《南榕》 第1页 [穿越重生] 《南榕》作者:星旅【完结】 文案: 南榕意外失明穿越到大夏朝时,目不能视环境未明,战战兢兢满心戒备。 唯有一道温润如潺潺泉水般的清雅嗓音,轻柔的,静静的,为她讲述她看不到的世界,不厌其烦的引导着她接受这个世界。而她乍临视这道温润可靠的嗓音为稻草,甚而渐渐迷失在他的温润温柔之中。 后来她的眼睛痊癒后,这道声音的主人也确如她所想的那样,温文尔雅,君子翩翩。 只可惜随着视力的恢復,她失明时无法察觉到的异样也渐渐浮出水面,她所以为的谦谦君子,都只不过是她所以为的罢了。 温景州初见她时,以为她是精怪,还是一只单纯的,目不能视,长着柔软尖刺的漂亮精怪。 他擅谋人心,这初初临世的小女子只需一眼他便知她想要为何。 他兴致盎然,引着她,诱着她,卸了她的戒心,摸了她的底,当她无法再令他产生兴趣时,她想要离开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只是他不知,有些情不知所起,再察觉时,已入了骨髓。 只是这女子性子温婉音言婉约,却心又硬又韧,既她自觉恢復了翅膀想要离他飞翔,那便,再折了她便是。 sc 架空,私设,请勿考究, 强取豪夺老配方古早狗血啥的 外柔内刚心智坚定女主vs深不可测冷心冷情男主 内容标籤:前世今生爱情战争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榕/温景州/强取豪夺┃配角:同系列预收文【浓浓】【抢婚】大女主文【女帝】求收藏!┃其它:同系列完结文【帝王劫】【潼妃】【夺寡】对口了就可食 一句话简介:插翅难逃 立意:唯心所向 第1章 大夏朝立世百年,传帝三代不止,后代帝王虽无开国皇帝英明神武,却也能守得国疆令百姓有依,天下太平。 帝位传至当今夏氏峼帝手中,虽其勉力勤政,却终是才智有限,而今的大夏朝,已然非是昔年鼎盛一召令下,万国臣服之象。 且随其年暮,便越发力有不逮,膝下皇子空有高贵血统实则却多平庸。满朝文武过惯太平少有居安思危之患,峼帝便是想要提拔辅政大臣,也恐老臣新君组成乌合,令这大好江山就此败落。 故早早便暗寻能才几番考校,天不负人愿,终觅得一可担辅佐新君,挽大夏日暮西山之况,才德兼备足智多谋,百年难遇的护国之才。併力排众议金批御令点为少阁辅,兼太子太傅。 也因此,朝中暗有传言今上已写下圣旨,只待新帝登基,便擢升其为摄政大臣。 而其也不愧天子看重,入朝五年,为帝出谋,威震八方,为民做主,拔腐提新,与世家权贵分庭抗礼,点寒门贵子登朝入仕,已然彻底立根朝堂。 虽才年二十有六却已受朝堂百姓敬戴,慕其名敬其师者,遍布天下。 * 上都城,盛昌街,青云巷, 天子御赐,温少阁辅府邸 府主人虽年纪轻轻便已官拜一品,却,由天子御赐,工司部敕造,占地极广的府邸之内,并无奢靡张扬,除按规制应有的屋院人阁,府内布置低调素净,却也更显高雅古韵。 初春的夜风犹带凉意,清幽贵雅墨香浮动的院落内,一身着淡蓝色深衣长袍,背影挺拔清隽的男子,正微仰着头望着星云点缀的夜幕天空背手而立。 除了偶有夜风佛动墨竹青叶的哗沙微响,与质地密薄的衣袍被吹起的布帛猎声,暖光静徜简洁有致的院落内安静得仿若无人。 「哒,」 极轻的异物触地声响起的瞬间,静谧悠雅的院内忽地气息骤变,隐隐的肃杀之气自不被人察觉之处迅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汇聚。 「哒,」 「哒,哒,」 接连响起的异声,以及一道清浅而不曾掩盖的气息声突兀的响起时,一直望着天空的男子终于有了动静,修长俊逸的身姿微转,覆背过腰的墨发随身微动,遇风微澜。 皎洁孤傲的月色下,一张几可与月辉争清的谪仙侧貌缓缓转现。 清冷静邃的眸淡淡看向声响传来之处时,深黑不见底的瞳眸倏地骤紧。却不动声色将突兀出现的来者迅速打量了遍,背在身后的手无声抬起轻轻一动,院内无形紧绷的气氛随之陡然消失。 南榕脚步顿住,握着导盲棍的手勐然一紧,极轻微的侧了头,聚耳凝神间,秋水盈波却少了神采的双眸陡升警戒。 太安静了, 除了有风吹动叶子的沙沙声,再没有任何声音。刚刚还充斥耳中的音乐声,言笑声,以及车轮摩擦地面,发动机轰鸣咆哮的声音仿佛在剎那间突然消失了。 虽目不能视,但南榕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偏离路线。退一步来说,即便是路线走偏了,她也才出了电梯不久,按照她的步数以及速度,也是走不出小区的活动区域的。 除了那些她出事后每次出门几乎都能听到,此前也曾经常见到的人事物发出的大同小异的声音诡异的消失,最怪异的,却是鼻息间随着不属于带着初秋余热的微凉细风佛在脸上,所闻到的独属于竹子散发出来的清香。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却不让人忽视的,一种华贵的,像是薰香,还是什么佛香的味道。 第2页 抛开那个让她不太确定的香味不谈,她并没有听到这两日有施工的声音,也没有收到消息,所以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小区里的竹香和竹叶发出的声音,还有与平时略带着的霾气不同,格外干净好似进入生态景区的清新空气,就足以让南榕十分确定她目前所处的地方,绝对不是她不用看便已经摸透了的活动范围。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慌,未有出声询问,而是状似自然的脚步轻转,欲原路返回。只一手按下开关收起了导盲棍假作自己如正常人般握紧在手中,一手按在了手腕上智能手錶的急救键,格外敏锐的双耳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留意周遭的动静。 只是她隐隐抱着期望,希望能像方才来时只是一脚遇变,再迅速返回回归正常的预想并没有发生,甚至于她多走了几步也并没有再听到让她熟悉习惯而心安的声音。 在导盲棍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阻挡时,南榕本就急促的心跳更加快了几分,无神的双眸蓦地睁大,唿吸也勐地停滞, 她不死心的又无有方向的左右上下试探了下,可结果还是并未改变,她的面前,真的是一堵墙。 可怎么会,怎么会有墙? 只有这么几步远的距离,南榕绝对不会记错,方才近乎百米的距离前后左右都是没有墙的,而她发现不对,也仅仅是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怎么会有一堵墙在身后凭空出现? 还有这个地方,也安静的格外可怕。 「嘟--」 「你是?」 南榕按下的求救通话无故忙音,还有陡然自身后响起的清淡男声,都让她瞬间慌神紧绷到汗毛竖起,惊恐莫名。 温景州将她方才那番极隐秘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后,才在她乱了气息时,半是无害,半是试探的淡淡出声。 淡漠的眸则锐利如锥般射向与他同时发出声音的不明之物上,待那奇异的蓝光少许闪烁忽然熄灭后,神色如常的看向对面已转过身,衣发怪异,样貌温婉清丽,明眸闪烁强装镇定,却,少了粲然神采的, 女子,还是,精怪? 「不知姑娘,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温和清雅的嗓音再响起时又近了些,南榕不可抑制的后退了步,身后冰凉坚硬的墙壁挡住了她的去路,也让她狂跳的心不由自主短暂停滞了下。 她强迫自己冷静镇定,将心神自无处落定的不安中抽出,凝心分析方才他口中那怪异的言谈用字,左手依旧放在紧急键上尝试,无神的双眸辨寻着声音的方向空空看去,微抿了下唇,轻轻点了下头,礼貌而试探:「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温景州自她腕上不断发出奇怪声音,时明时暗的黑色圈状物上从容自若的收回目光,移到她落在自己身上明有偏差的眼眸上时微妙的定了瞬, 她,看不见。 温润清贵令人极易产生好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在下姓温,姑娘可是遇了难事?如若不嫌,在下愿伸以援手。」 不急不缓如清泉流淌的嗓音,极大的安抚了南榕心中的慌乱紧张。但她却并未因他的热心肠而放松警惕,甚至还因他逐渐明了的措辞陡升惊异。 在下,姑娘,这样古风古韵的称唿她常能听到,但那只存在于影视剧中,现实中怎会有人如此自称和敬称的叫法? 再思及方才那极速错乱的怪异,南榕不禁有了丝大胆猜测,可到底她心中所想太过匪夷所思,而她又无法亲眼辨别验证,遂如何她都不敢轻易妄下定论,也不敢轻易轻信。 而她手腕上斥巨资买下,最先进信号最强的智能手錶也无缘无故失灵故障,刚才她简单试了几次又无法原路返回,而她想要弄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只能亲手摸索,和从敌友不明的男人口中试探得知。 所以现在,她只能保持警惕,随机应变。 心中快速思定后,如美玉微瑕微微黯淡的漆黑双眼沉静的在对面声响处落定,唇角微弯,轻声说道:「温,先生,您好,不知这里可是属您的私人领地,我可是无意冒犯了您?」 南榕说的有些慢,她不知眼下究竟是何情况,便只能配合着他说着与他近似又不至明显有异的古语。 温景州极淡的勾了下唇,一个女子,警惕之心如此之重倒实属罕见,也确不负她,与众不同的出现。 「此处确是我的私宅偏院,冒犯倒是无,只是好奇姑娘是何时,如何入得我的家中?」 南榕瞬间意会到他言下之意是并不知她是如何,和何时到的这里。而他的有问必答,非但不曾让她放松警惕,甚而反提了心上来。 他在撒谎, 就算不能确定他话中所谓宅邸的真假,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他应该一直就在这里,从他出声到现在,她只听到了他突然靠近走来的轻微脚步声,而没有听到他从何处来到这里的脚步声, 当然,也或许他虽在这里,却并未留意这边,真的未看到自己是如何出现的? 温景州轻易便从她脸上观出她心中所想,但他并无再开口解释之意,即便她知道他语中有诈,她没有施能离开,亦或是无法施能,那么,都只能选择信他。 「观姑娘应是有所不便,若不嫌弃,今夜可先在此地休息,待明日我便派人送你还家。」 南榕轻轻眨了眨眼,缓缓颌首:「多谢温先生体谅,那就打扰了。」 第3页 ?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请宝子们多多支持,鞠躬致谢! 同系列预收文【浓浓】专栏预收,求收养! 兰浓浓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男人,此人玉树临风,清贵斐然,举手投足无不引人注目, 她只是一个很普通不过的小女生,轻而易举便被男色迷了心智。 她用满腔热情爱意换取她爱慕的男子倾心相待,她以为她在这异世界得到了一份真情,遇上了一个她付出便能得到相应回报的良人。 覃景尧路过玉青城探访友人时被一个小女子告白了,这女子相貌清秀柔婉却又带着股旁的女子没有的冲劲儿和热情。 左右无事他便陪这小女子演上一出佳偶天成的戏码,却家中突然来信要他返回,随意藉口敷衍后,他便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去。 不想这女子看着娇气柔弱,却恁得大胆,竟因自己久不露面而不远千里寻他而来,至此,覃景尧方算对她真正上了心。 没想到一朝他先前搪塞她的随口之言被拆穿,她竟敢与他提何分手,一刀两断? 他骗她无妻无妾无有家室是真,他被她的一腔热枕感动亦是真,既招了他,再想弃他而去,也得要看他,答不答应! 敢爱敢恨女主vs心黑手辣男主 古早狗血味 大女主文【她从来】求收养! 凭藉一把又一把砍翻了刃的大刀,数次任务里死里逃生的强悍身手,在倖存者基地以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的身份占据一席强者之地的戚知霄 在一次死亡任务中与丧尸和变异兽杀红了眼,神智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遍地尸身的屠杀现场。 看到几个身染鲜血,士兵模样的男子提枪砍来时,身体就先于脑子抢先一步夺枪反杀。 随着摸索身处世界,谋求安定的途中,随手救下的人越来越多,追随者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她身后已经站瞭望之不尽,数之不完面容坚毅的战士。 凡她所过之处,一片安定! 不知不觉,她已莅临顶峰! 第2章 南榕别无选择,即便这位温先生真的是个好人,让她顺利离开,可她对这里一无所知,以她现下目不能视的状况,出去后又会遇到什么碰到什么,这些都是未知且极具隐患的。 而即便这里情况不明,安危不明,可她是在这里出现,想要弄清楚她为何在此,或是回去,都只能从这里找出线索。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女子未慌乱哭泣,未轻信于人,未无知拒绝,只处变不惊此一点,温景州便愿施了一分耐心。 「夜风寒凉,男女有别,姑娘跟着婢女歇息去吧,有何所需,尽管吩咐。」 话落的瞬间,不远处便有一道轻盈似是小跑着快步及近的脚步声传来,途中在那男子所站的地方停顿了片刻,而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在南榕身前约两米的位置停下,下一瞬,便有一温柔恭敬的女声响起:「姑娘请跟奴婢来吧。」 南榕精准的捉住婢女伸开欲扶她手臂的手,双眼似可视物一般看向她的方向,摇头微笑:「有劳,不必麻烦。」 而后松开了手,又在黑暗中沖前方无声无动的男子微微颌首:「多谢温先生。」 温景州看着她的举动,淡淡出声:「请。」 「姑娘小心足下,请跟奴婢来。」 南榕打开导盲棍,听着前方婢女的脚步,镇定从容的以此探知前路平险,并精准无误的跟着她。 鼻端嗅到一股沉静雅致的薰香还是墨香的气息,以及虽然安静但仍让她在黑暗中感受到浓浓存在感的身影时,南榕不自禁屏息了瞬,直待与那道不可忽视的存在隔着几步越身而过,微凉的夜风不知情的穿过,又将一股清冽好似发香的味道带来,只短短几步的距离,南榕便已在黑暗中记下了这位温先生片面的特徵。 「大人,」 院中重复安静时,一道黑影倏地出现,无声无息的行至负手而立的男子身旁躬身请问。 温景州身形未动,清冷幽邃的目光在方才那女子凭空出现的地方探究片刻,背在身后的手微动:「去看看。」 「是,大人。」 却任凭黑衣男子在方才涟漪波动的地方来回穿越,也未再有任何异状发生。 温景州略作沉吟,便命了府中婢女过来尝试,却接连几人尝试仍是一无所获,那大变活人的半空异状好似从未发生过,真就只是这般普通无异。 「有趣,」 既多番尝试无果,温景州也不再做无用之功,左右本尊在此,早晚有能弄清究竟之时。只在离开时将此地下了严令封锁,只留给那女子往来出入之机。 南榕谢过为她指路并介绍屋内摆设,还体贴的送上吃食的女子后,便在屋中走动熟悉,若无意外,若此人无恶意,也愿意她能借宿留下,那么她或是要在此地停留些时日。 腕上的智能手錶无故失了信号,屋内的木质雕花门窗,博古架上摸起来像玉像瓷,形状各异的瓶子,墙上挂着的绸纸字画,六扇之多等人高绸缎屏风,雕刻繁杂似她从前未失明时在博物馆看过的绣床, 以及她现下扶坐着的木质圆滑的桌凳,再加上方才突然而诡异,无法解释的通的异样环境,以及异变后所听到的,这一切一切,都不得不让她大胆怀疑, 第4页 她可能,穿越了?! 即便信号可以被隔断,人可以假装,屋子家具也可以作假,可她一个失明的女子,一个没有什么复杂家世,没有家业继承,意外后只能另僻崎径以配音来谋生的失亲孤女,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可令什么人大费周章来恶作剧。 南榕不曾与人交恶,也没有可以亲近到可以这样玩笑,性格恶劣捉弄她的朋友。 而她方才摸索了这间屋子内每一个她可以触及的地方,她可以十分确定只有自己在,也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镜头的东西,或是听到屋内飞行器工作的声音, 虽然她看不到无法确定在屋内某一处有没有什么可窥视的双面镜,但想来没有什么综艺可以大胆违法到无视本人意愿,来拍摄什么盲女生存记类的真人节目。 但纵使心中几乎已有了明断,南榕仍不敢掉以轻心,她失明两年多来已经适应了熟悉的环境,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按部就班的做固定的事情与工作,在固定的日子乘坐固定的车子路线,去到固定的医院找固定的医生复查眼睛恢復的情况。 直到自己失明,她才明白一成不变的生活有多么难能可贵,是以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极度缺乏安全感,便是心弦绷得极紧极累,腹中飢饿,她也无心用饭,闭眼休息, 这一晚,她就坐在桌边,睁着双眼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她察觉不到蜡烛燃尽熄灭,屋内归于黑暗,只不知过了多久,在感觉到黑暗之中有极其微弱的光感传来,僵冷的脸才不自觉缓缓松动。 南榕知道,那是太阳升起来了,也只有每天早晨感觉到被阳光照耀逐渐感觉到的光刺感,她的生活才会更有动力,光线越能刺到她,就证明她越有復明的可能。 * 温景州得知她一夜未曾合眼并不意外,也并不关心,只吩咐以客相待便如若无事离府入宫。 在朝中如常替年迈的今上断了朝纲后,出了御极殿还礼贤下士与朝中入眼的官员言谈几句,神色清贵优雅,身姿挺拔如松,从容淡然的分毫无有府中有一空中来客的惊奇与急切。 便是回到府中,他亦如常先回书房处理公务,待将一切处理妥当后,才叫了派去服侍的婢女前来问话。 「如何。」 「回大人,那位姑娘未换衣物,也未用奴婢备下的膳食,天亮后自行出门迎着天光看了会后,便言词谨慎,且隐晦的向奴婢打探府中及时下况状。奴婢照您的吩咐问一答三,只并未见她流露惊讶之色。」 「而后那位姑娘便不需奴婢指引搀扶,方向精准的来到昨晚的院中往来走动,奴婢并未发现她有作何异样举动,也未见有异事发生。」 「期间奴婢也寻机探了那位姑娘双目,应并非假盲。奴婢也曾试图打探些消息,但那位姑娘极为警觉,对奴婢所有的试探均付之一笑,除道出姓氏为南,不曾泄露任何来歷。」 禀完后,婢女才再次俯首叩地:「奴婢未能完成大人吩咐,请大人治罪。」 从昨晚简单两语的交谈,温景州便知那女子防心极重,虽眼盲但心思头脑却甚是通透,婢女无所收穫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既是主动撞到他眼前,便没有掩掩藏藏令他不明就里的道理, 「人在何处。」 听出无有责罚之意,婢女心中一松,跪在地上的身子更深深俯下:「回大人,此刻正在涛声院中。」 * 在不知多少次尝试无果,她来时的路确是被一道墙堵死后,南榕心神不宁的闭了闭倍感酸涩的眼,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不可操之过急,既今日不行那就明日再试,只要真如她所想,她真的横穿异世,那么她这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总会有回去之机。 而在此之前,要摸清楚她穿越的契机为何,还有-- 「听下人说姑娘未用膳食,可是府上何处怠慢了?」 清贵温雅的嗓音在身后不远处淡淡响起,南榕倏地睁开眼定了神,握紧导盲棍转过身,目中空空望去浅浅一笑:「温先生多虑了,府上照料周到,实是令我感念在心。」 温景州神情淡淡,语调却温雅近人:「姑娘客气,来者是客,自当照顾妥善。」 说话时他清冷的目光在她的衣着穿戴上缓缓打量,昨晚虽夜色低迷光度有限,初次见面也不宜过多试探,他所关注的多是她如何出现的。 此刻再看,衣服样式奇怪,说长不及膝,说短又过臀,既不是深衣又非是短袍,兜袋外露,腰间扎紧,显得腰身不盈一握的藕色外衣,未着衣裙,露着黑色紧衣裤的膝下小腿,脚上一双踝口极短上穿白绳,只勉强盖了脚面的白色鞋子,莹白纤细的脚踝就这般坦荡从容的裸/露着。 而最为怪异的,是与时下女子截然不同,颜色黑棕短至腰间,与昨晚髮髻无差被潦草束在身后的,捲髮? 奇异在她这身几不蔽体,不修边幅的装束,与她温婉柔和的秀美容颜,又如斯般配。看她无有对自己衣着羞怯惭愧的模样,想来这应就是她寻常穿戴。 温景州知她感知敏锐,些许打量不过瞬息便若无其事收回,站在令她感觉安全的距离,望着她干净柔和的脸,再次温声提议:「昨夜天晚不好与姑娘详谈,现下便再多嘴一问,姑娘可是遇上麻烦,可否需我相助?或家在何处我派人送姑娘归家?」 第5页 若只听他说话,温文有礼语淡从容,不紧不慢,不逼不躁,这应是一位谦谦君子之象,便连语气都比昨日显得真诚真实些。 但他昨晚可能撒谎一事仍让南榕心底警惕,还有,即便他真的没看到,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夜晚突然出现在家中,如此奇怪诡异诸多说不通之处,换作是谁都会心生警惕猜测怀疑,或报警或送官, 而他却显得那么淡定,是迟钝,还是有强大的自信不信她一个目盲女子会否能予他有何威胁,亦或是,单纯的见她形状可怜,日行一善? 南榕一夜未睡,额心额角均有鼓涨不适,身心疲惫,但现下情况不明,是人是鬼也还不明,都还需得打起精神与他应对, ? 第3章 「实不瞒温公子,您应也猜到我双目有疾,无法视物,我横遭意外也不知如何会闯入到您的家中扰您清净。但事已至此,我如今之况一人无法行走于世,便只能厚着脸皮向您请借宿一阵,」 说到这里南榕白皙的脸颊霎时染上胭色,微微黯淡的干净双眸轻晃,羞赧又动人。 「但请您放心,自古无功不受禄,我不能于您府上白吃白住,虽我目不能视,但也通些文墨,懂得数算,若您不嫌弃,我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做宿资。」 若是有的选择,南榕并不会如此厚着脸皮赖着不走。没有人喜欢陌生人在自己家中平白居住,就算她身上有钱可货币不同拿出来与废纸无异,而她昨晚出来只是囤补日用,便未带着背包出来,除了一根导盲棍,一只智能手錶,已再无其他有价值之物。 她看不见东西自无法做些洒扫活计,也怕碰坏了他府上东西,所以,她唯能做的,也只有替管家或是帐房心算帐务,当然,前提都得是他是否需要多此一举恐是鸡肋的自己。 温景州对她称唿的变化投以一暼,倒是应变的快。 神色清冷未变,语气倒带着些无奈淡淡道:「姑娘客气,虽昨晚蓦然转身见你实有惊讶,但你突遭变故已令人唏嘘,既有缘到了我府上那便是贵客,怎有失礼让客人做活之理。既是不便,你便安心在此处住下,我再托人寻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你医治,若能復明自更是好事一桩。」 「时下初春料峭,清早寒凉,你右前方直走十步有桌有凳,恰能日光照耀,请姑娘移步坐下详叙。」 话落时,人已极自然的与她保持安全之距,朝她右前方走去。 他话中一笔带过昨晚未见自己如何出现,虽不知真假,但也令南榕心弦微松。 听到他沉稳从容的脚步声在右方停下,未有听到衣物与桌凳相触的落定声,知他是在等自己过去,感觉到他分寸有度的礼让,加之她也有事相寻,便未再犹豫,向右侧转身手持导盲棍探寻而至。 若非她双目无神,行走警觉且慎重,只看她面上从容不需人搀扶便能准确到达他简单所指的位处,当真让人怀疑她失明真假。 温景州莫测的目光自她手中似钢似铁的细状长棍上,移至她清澄纯净却漆黑空洞的双眼上,微分了神想到,若这双眼能够復明视物,定晶耀如星,溢彩生辉。 「请。」 失明两年余久,南榕的举止间已不似先开始畏手畏脚佝背缩颈,手指病态恐慌般的乱摸乱动。 在导盲棍被硬物所阻时,她便将之收起,右手循着直觉稳稳扶在木质桌面边缘,脚下微动触及凳脚时,缓缓坐下,而后将导盲棍收起横放在膝头双手掌握,身姿亭亭仪态干净端方的望过去, 「多谢温公子。」 温景州见过失明的人,他们有的自卑怯懦,有的暴戾伤人,却都有一个共通点,身形佝偻举止猥琐,怨天尤人。 而眼前的女子,沐浴在日光下,脂粉未施天生丽质的秀美容颜愈显柔和清纯,半长而密,波卷如云,自显妩媚的发,齐束在身后露出光洁纤细白得发光的颈子,颌首间唇边微微翘起的弧度如春花绽放,静显芬芳。 最可贵的,是从她的身上看不到怨怼,萎靡,绝望。反而沉静,坚韧,美好。 这样一个内心豁达处事从容的女子,她只是静静坐在这,便让人觉心生好感,怜惜,可敬。 也是这样一份与寻常目盲之人不同的从容而不自怜的气度,让温景州于她多了分欣赏而高看一眼。 作为不速之客,南榕未自视甚高到要这位府主人处处迁就,虽二人才只有两面之交,但从其言谈间她能感觉得出这位温公子虽礼数周到,温文尔雅,但却有感疏离,非是热情好客之人。 待二人坐下,她便凭直觉看向他的方向主动开口:「不敢再劳烦温公子费心,復明一事强求不得。还是请温公子不嫌弃予我些可出力的事物来做,否则我实是无法心安理得安享您的馈赠。」 温景州展袖抬手为二人添茶,闻言只淡淡瞧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姑娘心性高洁,令人赞嘆。既如此,」 南榕虽看不到,却可听到茶水倒流,嗅到茶香肆意,察觉热气愈近,她微侧头辨位,抬手置于身前桌上侧拢示谢,恰正巧与他送杯而来的手无意相碰,她手指微动未大惊乱动,只轻轻后移,掠过质地丝凉的衣料重将手收回膝上,若无其事道:「温公子过誉,我姓南,名木,您不需如此客气,直唤我名字便是。」 「南,木。」 第6页 温景州自她掩在桌下的手上收回目光,淡淡看了眼自己手上被她无意一触即离,隐还留有她手上凉意柔软的手背,清冷莫测的眸看着她镇定如常的脸,温声带笑道:「南木姑娘之意我已清楚,且容我思量一番,再请教姑娘可好?」 「温公子客气,自是可以。」 南榕略松口气,在这个不存在她所知的歷史中,却规矩与古代极相似的大夏朝,要找一件令失明者能做的事情几乎可说是强人所难的。可却也如她方才所说,她无法心安理得白吃白喝住在他人家中,便是她或不会久待,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既是让自己可多少了解这里的事物风俗,也是想将二者之间的关系划分明确,若真无法再回去,日后也算在此有一技之长可做谋生之能,不至于不明不白的做了一个他人豢养,一无是处的女人。 「世间女子读诗书者有,不通文墨者有,却精通数算的女子倒少有听闻。且据我所知,精通此道者向来只传于家中男丁或学生,似南木姑娘精通此道的女子更是难得,」 南榕心弦微紧,正欲藉口作答,然温景州好似只是随口感嘆,并无要她回答之意,便长身而起,洞彻人心的深邃双眸俯视着神色微紧的女子,淡淡勾了下唇,邀请道:「虽不知南木姑娘会留下多久,但终是居住之所,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府中一游?」 南榕只稍稍一顿,便欣然应下。 主人和下人终归是权重不同的所在,她可以对婢女可能无心的询问以微笑婉拒,但却不好对目前她借宿的主人家避而不答, 毕竟是她主动且自愿别有用心的留下,就算她不会实话作答,也仍是需要费心应对,而她无法保证自己的话或是神情是否能够做到让人信以为真不会怀疑, 若弄巧成拙,于她未知的现状来说只会平添难堪,是以,能够彼此不多深究,让她能够顺利回到熟悉安全的世界,或是摸清了这里的生存规则,能够幸运的拥有自己的安全,是最好不过的。 就目前来看,这位温公子应对她没有什么恶意,毕竟以她眼下比弱女子还不如的状况,他若包含坏心,昨晚便会有所作为,只是不知,他方才所言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出现的。 而他又真的只是单纯的好心,还是另有所谋?但不论是哪一样,她都得明知,故犯。 温景州似是不曾察觉身侧女子时而凝重时而豁然的气息波动,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让她可以跟上,与她介绍府中景致方位时,时不时与她温声提醒转向前行,但却始终与她保持距离不曾自以为是将她作个无能的盲者搀扶或是不耐催促。 他这样体贴有度的做法,自是令南榕觉得安全放松,出了那片她自以为缚的院子,虽有对陌生环境未知的慌惧,但更有心情开阔之慨,尤其在鼻息盈满各种花朵的宜人芳香,感受着温暖舒适的阳光照耀时,整夜未眠的眼涩脑涨,以及忽临异世的紧张戒备,在这一刻都通通远离消散了些, 她不觉闭了眼,光洁白皙,如清水芙蓉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真心醉人的笑意。 春日高照,万里无云, 奼紫嫣红迎光怒放的繁花,干净单纯放下戒备绽放柔软的女子,都是那般直白美丽且引人侧目,落在旁人眼中,只觉百花应如是,美人当如斯。 温景州清冷的眸只在身侧可用美丽美好来形容的女子脸上停驻几息,便神色如常收回,能够给她这短暂的安然舒心已是他留了情面。 而他终非为美色所动无所事事之人,今日他已在这女子身上耗费了不少时间,不觉生暖的眸重覆深色,再看了眼一无所察的女子,不曾犹豫便开口打断了这可令石心软化的一幕。 「再往左行有一座白石小桥,桥中有一座六角观亭,桥下荷莲游鱼怡然自得,夏日时置身其中是为纳凉赏景的好去处。若南木姑娘现下便想前去,我可叫婢女陪同,只男女有别上桥时恐多有不便,姑娘见谅。」 南榕已是有些昏昏欲睡了,但仍有警惕心在,虽遗憾被打断也并无有怨言,长而密的卷翘眼睫轻轻动了下,她睁开眼,转过身目中空空的看向他,歉然浅笑:「今日劳温公子忙中抽闲带我熟悉府中,已是感激不尽,我已记下来路自己返回便可,温公子有事请不必顾忌我。」 「我已叫来婢女随侍,南木姑娘可在府中随意行走,有事尽可吩咐。失陪。」 温景州看了眼应声前来的婢女,最后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那道清洌雅致的沉静衣香渐行远去,南榕转回头轻了口气,与这位不知面貌的听声音年岁应与她相仿的温公子相处时,即便他言行有礼,嗓音温雅,体贴周到,她却总不自禁心生警惕, 只希望能尽快找回归路,早日回家。 ? 第4章 「南姑娘您可有何处想去只管吩咐奴婢,公子已经吩咐奴婢这段时日专门伺候您!」 婢女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在离她一米远处停下,又语气关心道:「奴婢看您这会儿气色好了许多,不知您此刻可有了胃口?您若喜欢此地风景,不若奴婢将膳食端来这里,您好用着些?」 南榕这会确实身心舒畅,不仅腹中飢肠辘辘,那睏倦也如波涛汹涌而来,而事已至此,以她现下处境,一味防备,恐等不到也许会也许不会出现的阴谋,便已先饿病或是熬坏了身子。 第7页 她转过身黑眸带笑却憾缺神采的望过去,微微颌首莞尔:「多谢春来姑娘关心,我确是腹中飢饿,不过在外用膳委实失礼,还麻烦你送到我借宿的地方便可。」 虽知她看不见,但春来也未不敬的直盯着她看,闻此方抬起头看了眼,霎时便被她脸上温柔嫣然的浅笑迷了眼,愣了瞬后不经意看到她无神黯淡却充满坚毅生机的双眼时,一股怜惜与欣嘆自心底油然而生。 却瞬息便被压下,神色稍缓道:「南姑娘客气,奴婢本就是服侍您的何来麻烦一说,那奴婢先送您回去再去拿膳。」 南榕看着她的方向摇摇头:「不必如此麻烦,来路并不算远,我记得路。春来姑娘与我分兵两路说不得正可与我同时到达,如此也省得我忍得腹中空空望眼欲穿了。」 「扑哧,」 春来忍俊不禁:「南姑娘真是风趣,那您可千万小心着脚下,奴婢定速度快些,不让您饿着!」 南榕听到身后脚步声渐离唇边挂着的笑也淡淡落下,面上的神情却并不显差异。 方才她与那位温公子从她出现的院子出来,到花园处停下,她大致数了数,一路走走停停近乎用了半个小时,其中便是有她行路不便走得慢的缘故,但这座府邸的面积也绝对不小。 家中有湖,湖上有桥,桥上有亭,有书楼,有古树,有曲廊亭榭,有百平花园,而这仅仅只是她能走过和听过的其中片面。 一般来说古代的花园通常设在府邸正中,或是后院,又或从风水来说会依水而建,而这片花园恰就与湖相邻,既有湖就证明外围仍有其他建筑或院落存在, 据偶尔轻风吹过的迴响之声判断,风未走完便已断绝,加之她不曾听到有任何外界声音传来,足可见这位温姓公子家中豪大, 而且路上虽无遇上什么人,但在某些地方她曾听到有脚步声停下,顿了片刻才又继续响起,便可知这府里的下人规矩森严,再算上未接触到的门房,园丁,膳房等日常必备的人数,又可断定这府里下人之多。 古代人极重规矩,阶级地位泾渭分明,官员,商人,百姓,住什么屋子,穿什么衣服,都有严格的规定, 而以这位温公子的家中布局,本人风范,及下人规矩,必定非富即贵。 南榕边循着记忆中的来路慢慢往回走,边在心中分析,刚刚因暖阳花香而放松舒缓的心绪因这番猜度又沉落下来。 * 温府,静尘院 书房内 「启禀大人,属下等筛查了昨晚上都各府消息,并无发现有任何异动。据下属回报,上都内所有登记在册的杂艺人均无有可大变活人之能,而昨晚与今晨并无有杂耍班缺人或失踪。请大人示下!」 查无所获本就不出温景州的意料,毕竟昨晚那神奇一幕乃他亲眼所见,事后也仔仔细细搜查院子及整府,他几可断定那女子确乃是天外来客。只他素来谨慎周全,自不会放过任何可疑可能之处, 而今人主动要求留下,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方才虽并无收穫,却也看明清了那女子脾性。而奴婢已引得她戒备,便不可再操之过急,松弛有度无知无察,慢慢渗透,终将真相大白。 温景州未抬头,修长如竹执笔作画的手一刻未停,语气淡漠无波无澜道:「将南姓之人,逐一筛查。」 「是,大人,属下遵命!」 屋中无人许久后,温景州才停下手,将小楷细笔搁下,清冷深邃的双眸淡淡注视着笔墨未干的白纸。 其上圆月高悬,繁星满天,地上墨竹轻舞,烛灯静绽,整洁宽敞前后无物的院落中央,一根细长棍子,与一衣着怪异的女子正作行走之姿,自空中穿越而出,她的前半身与一只脚已踏在地上,后半身与另一只脚则像是隐匿在空气中,无处寻找。 若南榕在此,若她双目可视,定能看得出这画中画的,赫然便是她无知无觉穿越时空而来的画面。 温景州淡淡看了片刻,便将墨迹已干的画卷捲起,就放在了书桌旁立着的画篓之中。 * 自来到这里后,手錶上每日定时的闹钟响了五次,南榕便知她已在这里停留了五日而无任何进展。 那位温公子除了前三日临近午时出现,礼数周到的以主人家诚心待客之姿体贴问候,而后与她不触及隐私的说些风土人情,便温文有礼的起身告辞。 而这几日她除了每日与来时那晚相同的时间在那座据婢女春来所说,暂无人居住的院子里似散步般往来走动,便在她的带领下将这座温府近乎走了个遍。 这里也果然如她先时所想那般占地甚大,且环环绕绕门进游廊一手无以计数,以她的记忆力竟都无法将这府中全貌记在心中,而她在这里随意走动竟未再遇到温家的其他主人,如此大一座宅子,竟只有温公子一个主子, 许是她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随身伺候的婢女便善解人意的为她解惑:「南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家中世代巨富,又有功名在身,此次只身在上都落脚,便是欲参加两个月后的会试,所以眼下这府里,就只有公子和您两位主子住着,公子温和有礼极是亲善,除了外出与同窗聚会,便是在家中温习功课,您莫要拘束,尽管安心便是。」 南榕侧耳听完才有所恍然,若是如此那便也就不算稀奇了,似现代行商者拥有庄园城堡私人飞机的多不胜数,而在这样一个文人至上的封建时代,有功名在身,便已几乎算是可在世上任意行走的通行证。而有能力过关斩将来到天子脚下参加会试,家世,才智二者尽皆有之,这位温公子註定是人生赢家了。 第8页 「温公子青年才俊,品德高尚,此次会试定能一举夺魁。」 「那我便先谢过南木姑娘吉言了。」 温润带笑的嗓音倏尔自身后响起,南榕下意识转过身,在一片漆黑之中循着方才声音出现的位置空空看去,莞尔笑道:「温公子。」 温景州挥退婢女随侍,清冷静邃的眸看着已入乡随俗换上此间衣物装扮,尤显清丽绝俗温婉可人的女子,神色微动,缓步而来。 「南木姑娘姿容秀美,这一件蓝锦云绣水雾裙,由姑娘穿来实为锦上添花,赏心悦目。」 若非来时的衣物不足以御寒,且需清洗更换,南榕本心并不想换的,自她失明后,一是因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也是为了行走方便,她便再未穿过裙子。 而这里的衣裙繁复,又临初春微寒,每次都要三四件之多,她目不能视无法分明里外前后,前两日穿脱都要有劳春来帮忙才能得以出得门来。且不仅如此,这种长到盖到脚面的裙子令她本就谨慎的行走更多了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摔了。 而既换了衣物,头髮便不能单调的束于脑后,她这头天生卷密的长髮也被巧手半盘半散的束了髮髻。 她现下是何模样她自己是完全不知的,只有一点,影视剧以及歷史记载中古代女子均是黑长直发,她的头髮是棕中显黑,又是捲髮,可以想见配着身上装束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是以他的贊语她都只当做客套,并不真信。 有了这几日短暂的会面交谈,二人间多多少少也算熟识了些,南榕与他相处时的拘束戒备也减轻了些。 便微有窘涩的弯唇笑了下:「温公子说笑了,如今不仅吃住您府上,连衣物都得您馈赠,委实受之有愧。不知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可让我聊表谢意?」 温景州在她身前一米处停下,她微仰起的脸上那不知自美的动人羞涩尽被他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在她漆黑无光的双眼定了几息,而后便在她因转身而佛到胸前的棕黑色长捲髮上停留了片刻, 明媚的日光将如波云起伏的捲髮照起一种温柔缱绻的色泽,看得人不禁想去穿梭抚摸那柔软的触感。 背在身后的手轻动了下,温景州移开目光,重看向对自己逐渐靠近的距离不再戒备的女子脸上,温声说道:「我本也是要去寻你,今日还真有一事恐需得南木姑娘出马相助。」 ? 第5章 南榕神情一亮,唇边扬起的弧度明显大了些,语气也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与轻松:「温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还请告知何事,若能做得,我必义不容辞。」 温景州看着她泛着亮光的皎颜,眸色渐深,「观南木姑娘听觉敏锐,好似有可听声辩位之能。我有一对玉铃铛前些时日不慎被偷走一只,本非是珍贵之物,但成对者缺少其一总觉有憾。近日有下人回禀,道是每日午时曾在城中有听到玉铃铛响起之声,但城中往来百姓众多未能寻得为何人所戴,也不好牢动官府,故,便想请南木姑娘劳驾,辩听一番。」 话落还未等她说话,仿是才想到什么,语气微有沉吟道:「只不知南木姑娘可愿与我出府?你若有所顾虑便莫要勉强自己,既已有了头绪左右再多费些时日功夫也可寻回,上都地大物博人流众多,若令你心有不安反倒不好。」 南榕心中对要离开相对熟悉的地方下意识产生的抗拒,因他后一句为她着想的顾虑微微减轻了些,她眨了眨眼暗暗深吸口气,摇头笑道:「若能帮得上忙我自无不可,虽我不知能否帮得上忙,但定会尽全力,到时还请温公子和春来姑娘多加照料才是。」 几日过去她回去的路还一无所获,便是现下不愁吃住,可到底寄人篱下。 固步自封非是长久之事,既有此机会,出去了解下外面的世界,于她来说利大于弊,只是不可将安危全权託付在他人身上,要提高警惕不能与他们走失,也要防备,此行会否是另有意外发生。 温景州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而后衣袖翻动置于她身前说道:「南木姑娘放心,人终是比物重要,你的安危自是此次出门重中之重。姑娘高义,请。」 南榕纵心中有所准备,但当乘坐马车出了门后,渐渐听到有人声喧嚣之声后,不可抑制的便绷紧心弦,初时失明时对一切都抗拒排斥惴惴不安的脆弱不期然重覆心头,被收成约一尺长的导盲棍被她紧紧握在手中,面上的神色也不自觉凝紧起来。 红润的唇微微抿起,心跳逐渐加快令她喉间干涩,口渴缺水,下意识以舌润了润唇,但此无异于杯水车薪,口渴之感只是比先前更重。 正要张口讨水时,一道氤氲着温醇茶香的味道倏地闯入鼻息,淡淡的热气也在脸旁不远处蒸腾, 「此乃今春新采的清茶云雾,请南木姑娘一品。」 许是这杯茶来得太过及时,也许是对方的话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仅仅是一杯茶,一句话,就令南榕心防隐破。 她定了定神,松开微潮冰凉的手掌,朝泛着香气热气的方向迎接去:「谢谢。」 她的手比上次碰到他时要冰凉许多,被她几只指腹探寻着覆在指背上时,温景州皱了下眉,待她接牢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却是合握成拳,拇指似觉不适般,在那几根仍残留柔软凉意的指背上摩擦了瞬。 第9页 「再往前行便可到上都最为繁华的上街,天下万物,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年节庙会满街红灯高挂,一时情景美不胜收。城内城外皆有清湖,供人泛舟对月把酒吟诗,再过些时日便是春游好时日,绿水青山天青一色,届时还请南木姑娘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带你出城踏青。」 南榕紧张的心情随着他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的介绍中渐渐松缓下来,纵她看不到,却可想像得到他简言两语中所描绘的是怎样令人欣嘆嚮往的画面。 尤其城外踏青一说更引得她意动,她从前虽也出门,但都是两点一线,家与超市。外出旅游或是逛街踏青,这些她都喜欢,后来却心有所虑不敢出门。 曾经唾手可得的,如今反而越成了她想要拥有和体验的执念。 「那我便先谢--啊!」 南榕话未说完便被身下突然骤停的马车颠得身形不稳,短促的惊唿了声,她来不及扶着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甚至连杯子都来不及放下,便一头栽进坐在对面,反应迅捷散发着沉静冷香的男人怀抱之中, 温景州身稳如山,双手扶着投怀送抱的女子柔软馨香的身子,清冷深邃的眸垂看着她云卷长发洒了满怀,乱了气息手忙脚乱欲起身却寻不到支点的柔弱失措模样, 扬了声语气微重斥问车夫:「出了何事?」 随后,车夫余悸未定的慌乱请罪声便传入车厢:「公子恕罪,方才有一小童突然穿路而过,小人应变不及让公子与姑娘受惊了。」 「可伤到行人?」 「回公子,并无。」 「下不为例。」 「是公子,小人定当再加小心。」 待马车重新平稳前行,温景州才动作轻柔将人自怀中扶起,他垂下眸看着她,语气温润带着安抚之意:「让南木姑娘受惊了,方才可有伤着哪里?」 南榕手里隔着导盲棍握着腿边凳沿坐稳后才松口气,车夫的回答以及对面男子规矩有礼的言行,让她方才惊慌的情绪慢慢平復,漆黑的双眸空空望去,摇摇头道:「不曾,还要多谢温公子。」 话落,抬手要整理披在身前的头髮时才发觉杯子还握在手中,微愣中,竟是分心想到万幸将杯中茶水喝完了,否则洒在二人身上才真是尴尬又失礼。 好在余下的路上虽兜兜转转但未再出什么意外,对面温润如玉的嗓音不时响起,不急不缓的说着上都人情风俗奇闻趣事,直到马车停下,南榕才如梦初醒般从听得入迷的状态中回神。 下一瞬,便蓦地听到车外不时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奔跑声,佩饰的碰撞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以及远近行人说话时汇杂在一起形成的嗡嗡之声。 这些本是生活的烟火气,可这陌生而庞杂的动静涌入耳中时,南榕只觉得恐慌与无措,这种感觉让她如觉置身人海却不知归路何在,也有腹背尽是危险的不安之感。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中,她甚至已不觉中将才住了几日的他人府中,归入了相对熟悉的避风港,想要回到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更甚至于有那么一剎那她险些失态的想要去抓住同车而坐之人的手,来藉此给予自己别无选择的安全慰藉。 但脆弱的情绪刚刚升起便被她压下,她深吸口气双手紧了紧导盲棍,压下了那股软弱的冲动,安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遭,且已经经歷了一次,该是驾轻就熟才对。 如是想罢,便克制着心中的抗拒,眸中紧绷的看向对面,清婉的嗓音有些紧涩道:「温公子,时辰可到了?您说的声音可是就在此处响起?」 温景州似才察觉她的不适,清冷的眸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温声关怀:「差不多就在此时段,但南木姑娘脸色不是很好,可还是因方才受惊之故,或是有何不便不适之处?若此地令你心中不安,我们即刻便回去吧。」 南榕凝神等待的神情微怔,而后失笑了下,摇摇头:「我没事,既已出来总没有一无所获无功而返之理,多谢温公子关心,请将玉铃铛摇响吧。」 「那好,若觉有任何不适我们就立刻返回,南木姑娘莫要再做推辞。」 见她笑着应下,温景州拉开车窗垂下纱帘,睨了眼车外候着的人,从暗格中取出一白璧无瑕玉质通透的玉铃铛,伸臂至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失礼,便手腕微动,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噹声便立时响彻车厢。 南榕为了记牢玉铃铛的声音与动起来的频率,不自觉便又靠近了些,她不能视物,又专心于此,自不知侧脸与那执着玉铃铛伸来微露出的手腕近乎相贴, 而她发上未戴习惯的簪子上轻灵摆动的流苏也已落在了那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令执玉铃铛的手微顿,那叮叮悦耳之声也随即停止。 南榕以为他收手便无知无觉的坐直了身,轻轻闭上眼在脑中仔细回忆方才的声音,并身子微动靠近窗边已然进入工作状态。 温景州望着她干净清婉的侧脸,卷翘浓密的长睫,因认真而不觉微微抿起的红唇,握着玉铃铛的手极轻微的颤了下,方才未曾久留的冰凉触感,以及那阵时隐时现佛在内腕侧的轻柔气息好似还有残留,令他眸中微染异色。 南榕凝神听了许久都不曾听到有类似声音传来,加之车外各种声音庞杂她要从中辨别剔除有用无用的声音,于脑中和精神上的负担是相当大的, 第10页 且此事极为枯燥耗费心神,忍性耐性定性一样缺不得,遂未过多久,她面上便隐露疲色,温婉柔和的眉宇间也不自知微颦起来。 如是又过了会儿仍是无有收穫,南榕想了想,未回头,大半心神仍留在车外,只肩膀微向里面转了下,正欲说话,忽地精神一震,看不见事物的双眼也同时睁开,轻柔的嗓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来了,从我面对的方向从左向右去了!」 而后也未多想便下意识去捉身旁人的手站起身来:「温公子我们快下车,带着玉铃铛之人应还未走远,」 说话间已打开导盲棍探向车门方向欲要出去,却不想手腕一紧,她无有防备纵及时反应支撑,身子也仍不可避免的向后仰去。 ?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走榜单,所以暂时没办法多更哦,么么宝子们^ 第6章 温景州反应迅捷,从容接住她被迫失衡倒来的身子,反握着她手腕的手未松,另一手则掌在他单手可覆的腰后,待她站稳后落落大方的收了手。 期间二人虽肢体接触,但他的手始终规规矩矩不曾乱动一分,这也让南榕忽然戒备的心微松了些。 「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只若要下去必得走入人群,南木姑娘可能心安?」 南榕雀跃的心霎时一静,方才她惊喜于发现目标,未徒劳无获不能完成目的的喜悦中,竟是忽略了这件事, 虽恐于人多善恶难分,可既是有了线索若因此放弃,那方才一番作为岂非白做? 南榕深吸口气压下慌乱不安,虽目中无神,但神情却是坚毅:「既已到此怎能半途而废?只是要有劳温公子多多看顾于我,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快下车吧。」 她一心不想方才的功夫白废,急于想尽快将此行目的达成,一是好心安返回,二也是对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白吃白住终能有所报答的心安。 随即便听到他好似是无奈的嘆了声,而后只听他说了句失礼,便觉一阵轻风袭来,她下意识闪躲却终慢了一步,而后顿感头上微重,肩部以上的空气也好似在瞬间阻滞了些,她抬手去触,只摸到一层质地似锦似纱的面料。 而后便觉手腕一紧,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润嗓音紧跟着响起:「如此方便些,南木姑娘只需费心凝听,其他的交给我便是。」 他说的一笔带过,南榕却心中一暖,瞬间意会到他的体贴用心。 但到底与他非熟识信任到可以全权信赖的地步,南榕虽未躲闪他的动作,但手中的导盲棍却并未收起。 二人虽在车内稍稍耽搁,但实则也不过是几息功夫,虽街上声音噪杂,但那玉铃铛的声音还未完全消失。 南榕动了动被握着的左手,右手抬起指了个方向便以导盲棍探路欲要追去。 温景州不动声色的对两旁作百姓装扮的侍卫打了手势,微垂首低声说了句小心脚下,便半护半带着人听着她不时指路的方向而去。 一个月前大理寺密卷失窃,官府被窃非同小可,此举无疑是有人在向朝廷挑衅作对。然此案还未被侦破,便又再次传出失窃。 若第一回 大理寺欲要自己将盗贼捉拿归案以求向天子戴罪立功,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那贼人猖狂,竟公然与朝廷叫嚣官府无能,尽是坐吃空饷的贪官污吏,蝇营狗苟之辈。 此言一出,不仅民间譁然,朝堂之上更是沸反盈天,与大理寺政见不和乃至公报私仇之人便将此事大书特书于朝堂之上天子面前狠参数本。 天子当堂大怒自将大理寺卿当众申饬,骂得狗血喷头,还定了期限若三日之内未能将那嚣张贼徒捉拿归案,斩首示众,便摘了他的官帽! 然莫说三日,时至今日已一月之久,那贼人仍未能被抓捕归案,且林林总总一共盗去卷宗八卷之多。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踌躇满志费心部署,却遭迎头痛击,无奈之下,只能向年轻绝智手段多谋的少阁温大人求助。 据那贼人先前所盗的卷宗档案核查,其人所盗尽与十年前镇边将军闫如真通敌卖国一案息息相关。是以经人指点,大理寺卿便将那捲宗所在档室所有案卷上扣穿了铃铛,那贼人若真另有所图,定然不敢冒着毁坏卷宗的风险将铃铛拆下, 而其果如所想别有用心,虽其大隐于市,混淆视听,但至此,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贼人也总算稍有了眉目。 接到温府传信,大理寺卿一刻不敢停留便带着人随时待命,只不想温润如玉实则深不可测的少阁大人竟会亲自出马,且还举世罕见头一遭携美同行?! 南榕虽一直凝神辩听,但到底行动有碍,中途还曾一度跟丢了去,是以为防因她行动不便半途折戟,便在那玉铃铛声再次出现时,便气息微乱的对身侧始终不曾乱了气息的男人说道:「不知可能请温公子屈尊背我,以我的脚程恐再跟丢坏了您的事,令您此次无功而返了。或是请春--」 南榕顿了下,春来一个古代社会的小女子,也不知有无裹脚,就算没有,怕是也背不动,或是背着也走不快。 可此刻唯他二人自己相熟,她无法说服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要一个从未接触过的男人背着,故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未说下去。 温景州委实因她的话而讶然片刻,深邃的眸下意识上下看了她,因走得急已失了先时的自若,那跟伸缩自如的细棍也近乎跟不上她行走的速度,他目光微动,自那被腰带束起双掌可握的腰肢移向她被帷帽遮住的脸,听着她微喘的唿吸声,忽地脚步顿住,而后便做了个令在场所有人意想不到之举。 第11页 「温--」 「失礼了,但我从未背过人,请南木姑娘委屈些许,待事毕再与姑娘赔罪。」 南榕便咽下惊唿,收起了导盲棍,双手紧握着,侷促无措的放在腹前,尽量让自己忽略悬空带来的失控不安感,以及头顶传来轻微的气息声,僵着身子尽可能的远离他意外宽阔的温热胸膛,凝神于常人难以辨听到的声音来处。 南榕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直行了约有二百米随后左转再右转,在声音停下或是消失时,她隐约感觉应是到了一个相对空旷,但有不少人存在,却诡异的安静的只有或轻或重,或急促或平静唿吸声响起的地方。 她想像不到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却下意识更绷紧了身体,且无法控制的朝源源不断给她温暖安全的胸膛靠去,紧握着导盲棍的双手也似要寻到一个可靠的支点而不知何时攥紧了一片衣物。 「温公子,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温景州看了眼已被堵了嘴压扣在地的几名男子,清冷的眸淡淡暼了眼正欲前来的大理寺卿,而后才微垂头看着攥着自己前襟,用力到白皙的手背绷紧得显出细细青筋的手,托在她后背的手轻拍了她紧绷的身子,低声说道:「此地正有官府办案,那人应也正在其中,我们只需等官府的人离开再将人找到即可,安心。」 他的话音落下的同时,本来寂静的无名之地上,一道粗犷浑厚的声音便立时响起。 「将嫌犯带走,严加审讯!」 「是!!!」 南榕听着在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齐刷刷的厚靴踏地声,也听到有人语气严厉的呵斥声,还有百姓压低着嗓子轰地响起的嗡嗡声,被堵了嘴发出的闷哼声,以及伴随着几道明显迥异于官府中人行走整齐的凌乱,似被人拖拉蹭地脚步声响起的铃铛声。 在那些声音离得愈近时,她下意识向反方向靠了下,直到繁杂汇聚的声音汹汹而过,应是围观的百姓也渐渐离开的声音渐去后,她才松了口气,柔和的嗓音微微干涩道:「放我下来吧。」 温景州对斜对面一比划着名耳朵,并指向被带走的人群方向点头的中年男子微一偏首,待人无声行礼退下后,才将怀中女子动作轻柔的放下,同时后退了一步,展了袖袍,双手负后,静邃的眸看着她时一片深不见底,温润的嗓音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歉然说道:「今日实是失礼,冒犯了南木姑娘。且今日牢你担惊受累,那盗人却被当作嫌犯捉去,看来你我此行真要无功而返了。」 「不对啊,」 南榕微偏了下头,隔着帷帽看向他,轻皱眉头说道:「方才那几人中有人身上响起铃声不假,但那声音却与温公子你摇给我听的声音稍有不同,」 她认真回忆了方才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晃动极大的铃声,肯定的点头道:「那个声音虽然相似,但比之您的玉铃铛发出的声音要更厚更钝了些,只可惜经了这意外,那人怕是又不知躲去何处了。」 她的语气中满是遗憾惜嘆,却不知身前的男人听她说完后眸色骤深。 温景州行事周密,便他另安排的擅听之人已确定那贼人被捉拿,他仍是将她的怀疑纳听,背在身后的手挥了下,近身随侍的侍卫身形略动便发出一道衣物响动声躬身领命快速离去。 「意外之事无法预料,想是我与那玉铃铛无缘罢。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府歇息一阵,待晚间还要请南木姑娘赏脸赴宴好生感谢才是。」 说罢便虚护着她的背,引她转了身方收了手,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南榕有些沮丧,便连脚步都沉重了些,她在黑暗中侧头看向体贴的随着她的步伐速度行走的男人,正欲开口,却觉身后蓦地一阵带着寒气的劲风急速接近,那方向正中二人并肩之处,二人迅速闪身躲避,而也因此,变故突生! 「公子小心!」 「姑娘小心!」 「唔!」 此起彼伏的惊唿声中,现场之状已然骤变。 ? 第7章 温景州被侍卫严密的护在中间,而方才还与他并肩慢行的女子已被人以刀挟持在离他三米之外。 他眉宇微凝,气息愈沉,已抬了手要命人将人解救回来,然当看到那蒙面男子腰间明晃晃挂着那东西时,瞬息便又改了主意。 「快放开那位姑娘,你万万不可冲动,想要什么做什么尽可告诉我,只要你放了她,我定会想尽办法满足你!」 南榕所有的感官此刻都集中在挨贴着脖颈,散发着森森寒意,冰冷坚硬的利刃之上。无穷无尽的黑暗令她被死亡威逼的恐惧加倍的蔓延泛滥,而那温公子真挚的劝导声也并不能令她心安, 她被人自身后勒着脖子只能被迫着仰着头,只能紧紧抓着导盲棍来支撑有些发软失了着力点的双腿。 她头上的帷帽被粗鲁的摘掉,无神的双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纵心中狂跳血液逆流,甚至身子都难以抑制的发抖,她也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才有可能觅到生机。 她不知这人劫持她的目的,是单纯的以杀人为乐,还是挟她做质来满足什么,也不知刚走不久的官府会不会回来,更不知对面的温公子能不能,有没有把握能救她,她只知道她不能将希望寄望在别人身上。 南榕气息急促的深吸口气,失了血色的唇紧抿着,微颤的右手缓慢而坚定的握住了导盲棍的顶端时,便听得身后明显压着嗓子的男人哼笑了声, 第12页 「原来鼎鼎大名的温--」 「废话无需多言,既你认得我尽直言便是,莫要伤及无辜。」 温景州语气微急但声线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挥,本来空寂的废宅院里便蓦地出现数名手持弓箭的紧衣侍卫,且都拉满了弦,箭尖直指院中蒙着面的男子方向。 「南--你不要怕,既是因我而起,我定会保你周全。」 「呵,倒是好一对痴情男女。想要她平安无事,就叫这些人都退下,只你自己留下。」 温景州对男子的嗤讽置若未闻,于他所求也未有不可,立时便摆了手:「我留下可以,先放人。」 话落人便已向前走去。 「站住!」 「唔-」 南榕还未庆幸寒锋利刃离开,便被颈间骤然收紧的窒息逼得闷哼了声,苍白的面色瞬息染上胭红。 温景州眼中一寒,应声停下,语气平静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慄:「我已应你所求着人退下,你若真敢伤了她,不论你有何因由所在,我都必让你百倍偿之。」 男子嗤笑了声,瞥了眼看似已无人在的空旷废院,手中钳制的动作虽松了两分,却丝毫不惧他:「你既能想得出这种法子诱我上钩,必是已查到什么,想要这个女子平安,就拿出你的诚意吧。」 然当他话落欲箍着人疾步朝后退撤离时,便忽觉握着刀的手如被炸伤一般先麻后痛,整条手臂乃至于半个身子也瞬息没了力气,闪着寒光的匕首更是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甚至连垂头去看的动作都未来得及做,另一条扼住扼住女子颈上的手便紧跟着一麻一痛瞬间失力。 南榕来不及将电击器藏回导盲棍里便趁他倒下忙朝着前方跑,却因根本不熟悉此地环境,慌不择路之下又被从后绊了脚,紧接着便觉脚踝一紧,身子霎时便栽了下去。 然一阵不甚迅疾带着沉静冷香的气息忽然而至,下一瞬便腰间一紧,被拖拽的腿一重,后又一轻,伴随着脑中眩晕,待她再回过神唿吸尚还急促时,才发现自己已靠在一个在此刻来说极为熟悉的胸膛上。 温景州单手抱着人,转身时长腿聚力砰的声踢在将身子前倾,还欲抓人的男子头侧,而后不再管他,抱着人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横托在怀双手抱起往回走。 静邃清冷的眸垂下看向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泛着湿意犹显水润,却无神的双眼贴靠在胸前一动不动的女子,终也只是将人抱紧了些。 直到二人回到车上,怀中的身子仍是绷得紧紧的,似是再用力些便能崩断了般。温景州稍一沉吟便未将人放下,就这般环放在腿上一下一下带着安抚意味,轻拍她的背。 本就刻意温和的嗓音在此刻密闭的车厢内,愈显低柔了两分:「无事了,那人已被府中随从拿下移送官府,他再不能伤你。」 感觉怀中轻细的气息微不可查的凝了瞬,他的手顿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轻拍安抚。只再开口时,语气里明显带着歉意:「此次出门本是请你帮忙,不想竟还让你受了我的连累受惊害怕,我已命人先行回去请大夫为你开了安神汤,待回去你用了便好生睡下。」 而后又语带欣赏赞嘆道:「不想南木姑娘如此处变不惊,竟先一步将那歹人制服自救脱身,实是令人欣嘆,亦令我汗颜惭愧。」 温润清雅的嗓音落后,静静轻燃着松香的车厢内安静了几息后,随着一道轻闷的嗒声响起,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衣物摩擦与脚步落地的走动声。 南榕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摸索着厢壁坐下,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几下缓缓闭上,深吸口气后復又睁开,却只是怔怔又茫然的看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语音微疲道:「意外之事非人力可控,只是遗憾,白跑了一趟。」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与唇色,氤氲着水汽却被极力克制着盈盈颤动的双眸,紧紧握着方才大显神异的银色细棍的双手,凌乱了的波云捲髮零星伏在脸侧前襟,整个人都透着股强撑着的脆弱, 许是因着她的目中少了那抹明亮的神采,配着眼下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情状,又多了股引人瞩目的怜惜,与比之楚楚可怜更胜一筹的欲碎之感,只让人见之心生不忍,忍不住便想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她,保护她。 温景州深静的眸微动了下,修长的指自腰间取下一物,长臂一伸举到她看不到的眼前微微一晃,清脆悦耳的薄玉碰撞声,便霎时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怎会是白跑一趟,方才那人便是盗我玉铃者,还要多亏南木姑娘机敏出其不意使他失了凶性,才让我趁机取回。这一回,我欠了姑娘一个大人情。」 南榕微微抬眼,在黑暗中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冰凉的手僵迟的松开视若救命稻草的导盲棍,缓缓抬起,接住了那对被人主动放入手中的玉铃铛。 她收回手,另一手将导盲棍横放在腿上,轻轻覆上去摩挲了片刻,虽看不见,但她仍像正常人一样微垂了头,目中无焦的看着它。 而后小心举起来在耳边摇动了下,在听到两串一模一样的响铃声后,不由轻轻舒了口气,苍白的唇亦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南榕抬起头,伸出手将玉铃铛递出去,确定的点点头:「声音是一样的,恭喜温公子心爱之物失而復得。」 第13页 冰凉的手心被一抹温热点水一碰,手中一轻她便收回手,再次对着黑暗微微颌首,便微合了眼不再言语。 温景州看她不欲再谈的模样便将欲开口的话收回,那所谓心爱之物也未得他一瞥,便被信手放入车内一空格中。 * 直到回到已经熟悉,对她来说相对算有归属感的房间内,拒绝了安神汤与人留下陪伴的提议,待确定屋内只有自己后,南榕终于卸了力缓缓倒在床上,慢慢侧过身环抱着自己,她大大的睁着眼,哪怕此刻天光大亮,而她眼前仍是无止境的黑暗, 直到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暂时软弱,方才被匕刃抵着脖子,被人扼住喉咙的无助与恐惧,在看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不受控制的被无限放大,回放, 她的身子愈团愈紧,紧得不停的发抖,她无意识屏息到直至缺氧窒息才要唿吸,却刚一张口牙齿便控制不住的打颤, 南榕勐地将头埋在泛着日光花香的软枕里张唇狠狠咬住,但那绷紧到极致的急重喘息声却无法隐藏,她只能用力睁着眼,不停告诉自己要将心神自黑暗的尽头收回,与方才那一场不断重现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切断联想,要放松,再放松, 如是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终于不再打颤,急而重的喘息在一个长长的深唿吸后终于平復下来,她翻过身手臂酸软的支起身子坐起来,海藻般浓密的长髮半数倾泄在一侧肩臂胸前, 屋内静悄悄的,外面也静悄悄的,未盖被子的身体也感受到初春的凉意阵阵发寒,她睁着眼茫然四顾,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所有一切恐惧与消极都潜藏在黑暗之中。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能有一束光照亮她,包围她,安慰她,保护她。可不论她多么用力的渴望,多么执着的睁着眼,黑暗依然不曾放过她。 喉间勐地酸堵,眼眶瞬间湿润,孤独,不安,恐惧,害怕,无措,这些负面的情绪兇勐袭来险些要压垮了她。 南榕忽地微仰起头深吸口气,将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压下,她不敢低头,似在与什么较劲一般挺直了颈背,冰凉的右手掀开左手衣袖,一下便按住了智能手錶上的开机键,熟悉而悦耳的开机声响起时,如同一阵暖风为她驱散了寒意,将她包围,让她心有所依。 「小智你在吗?」 可没等里面传来单机回復,刚刚开启的手錶短促的响了声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小智--」 南榕怔怔地望着黑暗,喃喃了声,明明它只是一个被提前设定好的,没有感情的机器,可当意识到它再不能给予她回应后,隐忍多时的泪水再忍不住终于夺眶而出。 ? 第8章 温景州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一个女子房门外,只是听着里面压抑着情绪的闷喘声,平静到冷酷的心湖竟罕见的升了一丝恻隐。 但也仅只是如此了,中途出了这等变故让她受了惊吓委屈,确是与他脱不开关系,如他先前予她的承诺,他会补偿她的。 待里面的声息逐渐恢復平静后,温景州眼眸微动朝侧后方看了眼,正欲离开,就听得这几日下人曾报来她时常自言自语的声音, 想到今日她将那银色细棍一分为二,且还隐有雷光闪动,一击便令那贼人没了还手之力的,异物, 清冷幽深的眸暗色愈深,却下一瞬便又听得里面那柔婉脆弱似一碰即碎却又格外坚强勇敢的女子,似是崩溃的饮泣声。 隐约流出的声音又清又柔,又带着如被抛弃的委屈,及,嚮往渴求。如此充沛真切的情感流露,只怕是要让听到的人心都要碎了。 然温景州终只是神色平静的站了会,便动作极轻的悄然离开。 「人呢。」 跟随在侧的左平立时回道:「回大人,已被送去大理寺。」 「听者呢。」 「正在静尘院外等候参见。」 温景州脚下不停,如平常般不急不缓,「能力不足办事不利,封了口,永不再用。」 那听者此次被选中,也是自众多擅专者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只一是将此能作谋生之机为训,一是以此为生存之机为生,二者相遇自是后者胜。 且一出马便出了如此纰漏,已然被大人所弃,不值惜。 左平未有犹豫便躬身应命。 「告诉大理寺卿案件已破,将人提到府中。」 「是,大人!」 * 「姑娘,姑娘,姑娘?」 「走开!」 南榕惊唿着睁开眼腾得下坐起身,意识还停留在梦魇的阴影中,身体已经迅速挪移到床榻里侧,双腿极力的向后藏起,抬起不离手的导盲棍便挥了过去 春来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向后闪了腰虚避开了她突然的袭击。 想到她会如此的因由,忙用怕惊到她的声音极尽轻柔道:「姑娘,是婢女,春来,咱们已经回府了,您安心,奴婢是来请您用早膳的。」 南榕却就这般浑身戒备的保持着防备的姿态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经紧张到耳中嗡鸣的状态消失,黑暗中除了一道女子轻柔的说话声外,安静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响动, 身后是冰凉坚硬的墙壁,鼻息间是可以顺畅吸入带着让人身心舒缓的薰香与干净的空气,方才有什么缠绕着她的窒息,令她挣脱不得的恐惧与绝望已全然不见。 第14页 南榕蓦地睁大双眼,她屏着气息仍不敢放松,缓缓将举到僵硬酸痛的手臂迟疑落下,却仍是先抬手微颤着抚到脖间,待触及一片光滑温热,无有任何外物附着的肌肤时,终于深深松了口气。 而后才感觉身上发冷,唿吸发热,身体也似背了什么自内而外的沉重无力。 春来见她不再防备才小心试探的接近她,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此刻脸色煞白,大大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虚空,额头也覆着细汗,整个人脆弱又柔弱无助到了极点,看得她都忍不住心疼。 「姑娘您莫要害怕,那歹人昨日便已被官府审讯压入大牢择时判决了。您昨日回来便滴水未进,又梦魇不安,奴婢先伺候您洗漱,您用些膳食奴婢带您去花园散散心可好?」 说话间她已取来小几上备着的锦帕欲为她拭去额上冷汗,却还未碰到便被她警惕的闪躲开来, 「我自己来,多谢你春来。」 南榕一开口才觉喉中干痛,说出的话亦是沙哑沉闷,昏昏沉沉间她分析自己是神经紧绷受惊过度,加之又未盖被子受凉所致,正欲开口请她帮忙叫大夫,便忽地脑中一沉人便失去了意识。 「南姑娘!」 静尘院-书房 一身穿绯色官袍上绣孔雀飞禽,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正向书桌后迎光而坐,清贵俊雅面若冠玉的年前男子恭声敬拜:「此次能堪破卷宗失窃案,全有赖大人指点,下官头上乌纱能得以保住,也全託了大人洪福,大人之能,之智,下官佩服!大人之恩,下官亦铭记在心,定深以为报!」 温景州将他欲呈递君前的摺子阅毕后推至桌边,抬起头,清贵静邃的眸看向他谦逊的眉眼,淡淡道:「乌大人过谦了,若无大理寺日夜寻踪觅迹,这贼人也非能如此快就落网,此折陈上,圣上定会颜大悦,乌大人之位,自也会稳如泰山。」 乌大人由四品越级直升三品执掌大理寺,除本人确有才能外,其行事手腕也极为圆滑,前两任上得快撸得快,只他懂得变通投诚,此次卷宗失窃案一结,可算作他的升迁考校也圆满达成,而他自更不敢忘却谁是助他一步登天的贵人。 「下官能有今日全赖大人提携,下官定会克己奉公为国效力,不负您的恩德。」 温景州未再置词,只食指轻扣桌面,始终未曾坐下的新任大理寺卿便会意的将随同带来的小箱子自一旁的茶几上提起,双手奉于桌上打开箱盖转向他后,退后两步微躬了身说道:「下官已将十年前罪臣闫如真通敌卖国案的所有卷宗带来,若您无有吩咐,下官便就先行告退了。」 「有劳乌大人,慢走。」 「是,下官告退。」 十年前闫如真被判通敌卖国提京斩首之时,温景州还在各地行走歷练,虽他还不曾涉及朝堂,但当时便已断言此乃冤案。 且以如此屈辱之名斩杀护守国疆的大将军定会引得边境生乱,而此后三年边境戍戎屡屡来犯,直至新任定边大将军廖廷海走马上任耗费五载才将乱局平定。 而今十年过去,不论是朝廷还是百姓早已将此事忘却,不想今日竟会有人重提此案。 温景州逐字逐句看阅卷宗上每一页记册,心中并无甚波动,他心知便是当时闫家以及与闫如真所有关联之人审讯时有发现异样,这案卷之上也不会呈现一分。 思及昨日那人看到自己的反应,温景州放下卷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未等他缕清决断,便被三道频率如常的敲门声打断。 「何事。」 「启禀大人,婢女春来求见。」 「进。」 春来低着头快步进来,于书桌前两米远处停下,福身说道:「启禀大人,南姑娘突发高热,人已昏了过去,奴婢特来向大人请示,可要请黑大夫劳驾前去,还是请大夫入府看诊?」 高热? 温景州微皱了眉,稍沉吟了瞬:「叫黑原去吧。」 春来心中一松,黑大夫本就在府中居住,且医术极其高明,大人能派他前去自是最好不过。 「是,奴婢告退。」 待书房重复安静后,温景州再翻看卷宗时却已无方才心静。余光瞥见桌角一物时眸光微顿,温润修长的眉眼微垂时,透着股置身事外的淡漠与冷酷。 冰蓝色修逸的宽大袍袖微动,那一双可单手把玩的玉铃铛便已被收入手心,清脆悦耳的玉撞声响起时,女子受惊如小鹿可怜,却仍强撑着认真辩听铃声的柔韧脸庞忽然而至。 温景州眸色淡淡的望着它,少顷后,轻裊着清洌松香的雅致书房内已空无一人。 * 南榕醒来时,无力的沉重感已消了大半,且她脑中静静的,好似有种深度睡眠后的轻松感,这种感觉让她怀念,也有些依赖,以至于还未睁眼她便已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醒了?」 清润温雅带着淡淡惊喜的男声忽地响起时,南榕勐地浑身一震,她蓦地睁开眼,看不见事物的双眸内尽是防备,方才的轻松瞬息消退,甚而还未来得及思考,人已腾的下坐起迅速退至内侧藏起双腿将导盲挡在身前。 「走开!」 温景州看着她惊惧戒备的模样眸色渐深,忽地起身撩起袍角单膝跪在床上,动作轻柔握住她蓄势待发的手腕, 在她更加激烈的反应中,长臂一伸温柔又牢紧的抱着她,嗓音里略带着丝怜惜,轻声开口:「南木姑娘勿惊,是我温柏卿,我们已安然回府,那歹人也已被绳之以法再不能出来作恶,你且安心。」 第15页 「是我,」 绷紧到极致后是全身无力的虚脱,当心神稳固,鼻息间尽是清冽沉静的松香气味,再听到他的声音时,南榕已回过神来, 没有紧紧缠绕在颈间挣脱不得的窒息,没有冰凉锋利,好似能穿破皮肉,冷到刺骨带着铁味的恐怖兇器,也没有突然抓住脚踝的不明之物。 她已经安全了, 南榕深深吸了口气动了动被轻握着的手腕,将导盲棍收起仍握在手中,只是满身的防备收了起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令她身子一软,若非有一个温暖可靠的胸膛支撑着,险些便坐不住。 但她此次醒来虽仍觉身子无力,却明显精神恢復了些,只是厌烦自己眼下这种无法控制的一惊一乍草木皆兵的反应, 她知道最重要的原因都是因她看不见所导致的,无时无刻被黑暗包围的恐慌与不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寻常人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 在这种环境中坚持下来已然耗尽了她大半的心神力气,骤然世界变换,又突遇歹徒劫持,两两相加带给她的冲击与后怕阴影,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除的。 南榕在这个给她强烈安全感的怀抱中缓缓睁开眼,「我没事,请放开我吧。」 温景州未有迟疑,再次极带安抚意外的轻拍她的背,感觉到手下纤背不再紧绷僵硬后,才将人松开,从容站直了身。 包围着她的胸膛消失后,尚泛着凉意的空气立时从四面八方涌入鼻息,将那短暂停留的温暖彻底沖没。 南榕压下心间陡然升起的失落,目中空空的望向他说话的方向,苍白的唇极浅的弯了下,语音微哑道:「多谢温公子,只我现下仪容不整有碍观瞻,实非见客之机,还请温公子见谅,待稍后我定会主动前去拜访。」 这女子防心之重,委实罕见。 ? 第9章 温景州清淡的眸光在她不復惊慌却仍显苍白余悸的脸上定了瞬,袖袍微动朝着内侧仍跪坐在床上,白肤乌髮,温婉秀美,惹人娇怜的目盲女子伸出手,语气温润沉静:「姑娘所言有礼,是我唐突了。只你受惊受凉听下人说又有几餐未进,如此纤弱委实令人忧心,我已命人备了膳食汤药,南木姑娘只安心将养身子早日康復才是。若不嫌弃,请由我助姑娘下来吧。」 一阵熟悉的清冽松香随着衣物轻摆的声音于身前约有一尺远处停下,南榕微侧头辩听到他的位置假若看了眼,话已至此,手已伸来,且方才她已隐有逐客之嫌,若一再拒绝,倒显得她这不速之客失敬失礼,也让他这位个主人在下人面前下不来台了。 「温公子客气,那就有劳了。」 南榕沖他微微颌首,而后才将血液还未循环的冰凉手指抬起,寻到那抹松香处缓缓搭上。 下一瞬,她便觉手上一热,手指微紧,随着一道低柔的失礼声,一股温暖的,令人感到心安的可靠力量牵着她的手,撑着她自床上起身,耐心的引着她于床边坐下,待有人为她穿上鞋,牵着她下了脚踏后才规矩有礼的松开手。 「温府家大业大家丁众多,姑娘又是我的贵客,你的安全便是府中重中之重,故请姑娘安心勿再惊惧。腹足身健,良药苦口,惟愿南木姑娘无病无灾,失陪。」 古人讲究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似这等牵手之行已算出格,若传出去女子清白定然已损。 南榕虽已尽量让自己贴合时下时代的言行举止,可毕竟非真正土生土长于此,也不曾切身受过约束女子的规矩德从,是以这番举动在她看来只体现了他的绅士风度,并未多想其它。 只他临走前那一番可谓推心置腹,极诚挚宽心之语令她心间生暖,生病的人,尤其是她,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似这般真诚或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在精神上,便可令她的不安渐褪,如沐春风。 出了院子后,温景州行在前方,淡声问道:「如何。」 黑原随在他侧后方,以为他是问那女子病况,便闻声答道:「高热乃受惊受凉所致,加之受惊过后未有及时疏解故而郁堵结心,是以才有此急症。我已施针下药两日后便可痊癒。」 话落,未听到前方松柏之姿的男子说话,忽地灵光一闪,继而说道:「方才我仔细探了脉,这位姑娘头部除却曾遭重击,瘀血结结其中遮盖,以致双目无法视物外,并无其他异象。而此症并非不可治,针药相辅,我以为快则半载慢至一年便可痊癒。」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前方身形俊逸,既不激动也不失落又不见心疼的男子,心中不解,却本着医者仁心主动问道:「不知大人可要我为那位姑娘医治眼疾。」 脉无异象,身无神异,除却那辅佐行走所使,能发出雷电之光的银色细棍,及其腕上可发光可出声的不明之物,这位划空出现的南木姑娘,目不能视,身子纤弱,受惊会怕,受凉会病,看起来,似与世间寻常女子无甚差别, 只终归时日尚短,到底真是常人,还是故作伪装,总会现出真章。 片刻后,温景州淡淡出声:「不必做多余之事,有事我自会叫你。」 南榕极易受到惊吓的情况直至六七日后,才在温府主人与春来不厌其烦的安抚,与足够安全安居的环境中得以克服。 而这一趟出门完全打消了南榕先前所想若回不去便在这异世生活的念头,也更加坚定了要回到她已经熟悉安全的世界。 第16页 是以这些日子里,她积极用膳喝药,迫切的想要快快养好身体,每日里必雷打不动的来到她已经不需要导盲棍便万分熟悉的院子里来回走动尝试, 每日每次都期盼着说不定马上,下一刻,下一次就能够回去,纵日日期望而去,次次失望而归,她也不曾气馁,更未有丝毫放弃之心。 期间这些日子里温景州每日或日光升空,或当空,或即将落日之时,总会日日不落的出现与她共进膳食,状若无知般陪她在那座她不知道已成禁地的院子中徘徊。 而那日之事他未再主动提及,多是与她讲些令她身心放松,极感兴趣的奇花异草风土人情来一步步消退她心中残惧。 二人的关系,也因着先前遇险,相救,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分寸有度的相处关怀中更熟稔随意了些。 只是到底她为什么会突然穿越,穿越的契机又是什么,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始终未有头绪。 南榕再次走过这条自来到这里后走过不下百遍的几步路,她睁着眼看着看不见的墙壁,手指不死心的一点一点在墙面上轻敲摸打,可直到她的手指被冰凉的墙壁浸凉,这堵墙也不曾有任何改变。 不急不缓沉静稳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时,南榕放下手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方向莞尔一笑:「温公子今日早了些。」 温景州在她身前一米处停下,清冷的目光在她恢復了气色的脸颊上盘旋而过,最后在眉心处未舒展开的焦意上落了瞬,温声轻笑:「南木姑娘好耳力,今日与同窗论辩清晰,故回得早些。」 南榕这才想起先前曾听春来说他两个月后要参加科考之事,一时不由想起从前自己高考时通宵刷题,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的时光,面上不由浮现一抹感慨笑意。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听温公子声色从容,想来定已成竹在胸,稳操胜算。」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 温景州淡声重复了遍,眸带异色,垂眼看她:「南木姑娘大才,短短一句话便道尽天下读书人之艰辛荣耀,实令人惊嘆。」 他的话音真诚,南榕却倏地脸上一红,颇为窘涩的笑了下:「温公子误会了,此话并非出自我口,是一位寒窗苦读最终蟾宫折桂的状元之语,我不过是偶曾听过,方才有感而发罢了。大才一说我如何也是担之不得,似温公子这般学富五车乐于助人的谦谦君子,应受人敬佩才是。」 「哦?不知这位大人是何许人也,能有此所感,想来这位大人如今定已是位极人臣德高望重之所在,若能得这等人物良言一二,定然受益匪浅。」 「这位大人...」 南榕脸上僵色愈现,红晕渐深,她要怎么和他解释那位状元不是你所熟悉的朝代中人?若说前朝,他这个当代学子定能如数家珍,更不需说这大夏朝的,若早知他会如此求知方才她就应说不知从何处听来好了。 南榕不善撒谎,也就不知她绞尽脑汁在想一个如何经得起推敲的人物时,脸上的为难早已被人看地通透,甚而还唇边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谎言。 「不瞒温公子,这位大人名姓我也不知,也是偶然听旁人所说。」 含煳了句后,南榕明显松了口气,为防他继续深问,便半迴转了身指着方才摸索的墙壁问道:「请问温公子,不知这道墙的后面是何处?」 温景州眸中淡淡的笑意褪下,只肖一眼便知她意在为何,顺着她的手看了眼那堵院墙,温声说道:「墙外连通花园的卵石小路,南木姑娘可是想去走一走?」 南榕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她曾走过这座府邸的地方与位置,还真的不曾走过他所说的卵石小路。 见她摇头,温景州也未再多问。手指微动示意下人将东西放在院中木桌上后,边引着她前去,边说道:「之前听你说过双目有疾之人认字读书全靠摸形辩字,我便着人制作了一张带有凹字的棋盘,黑白棋子上也命人刻了字以便区分,请南木姑娘一看如何,可有兴致与我手谈一局?」 南榕很是惊讶,没想到他会将先前二人闲谈之语举一反三,且连成品都已弄出。但她毕竟是意外失明,她对于世界,环境,生活,知识,等都已有了清晰的认知。 遂自失明以来她并未如那些自小失明的人般以摸字学习生活,在那个处处充满科技的时代,即便她目不能视,也足以方便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在摸到棋盘的时候她心内是新奇的,面上的神情也比平时鲜亮动人。 南榕本是心内咋舌这位温公子果不愧豪富,棋盘棋子所用都是玉质,然等她细细感受其上所刻的字时,脸上不自知漾起的浅笑便肉眼可见的顿住。 她从未显露过对于双目不能视物的自卑自怜,温景州也不会认为她是突然触景生怜,再着意观察她面上神色与动作,以及她的来歷,修长清冷的眉眼兴味的轻扬了下,已然猜到令她色变原因为何。 「......」 而此刻南榕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晕,便方才她不死心的摸了好几遍,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一个已经考研成功却意外失明不得不休学的大学生,到了这个世界竟成了一个连最简单的黑白二字都不认识的,文盲。 ? 第10章 纵她心中安慰自己世界不同,文字不同,她不认识也属正常,可要对一个博闻强识打败天下众多学子前来国都参加科考的学子,说自己大字不识,羞耻感便不可控制的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第17页 「...温公子才智聪敏,成事高效,令人佩服。只是,」 南榕终是没忍住脸上灼烫红晕更深,赧然低语:「我,不识字。」 她不知自己说完后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蓦地扬起一抹笑意,那笑如清风明月,如昙花骤现,君子无双,便连眼眸中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也被那悦色掩盖。 更不知因不常出门而格外白净的脸,此刻两颊飞胭的模样看在旁人眼中多么娇羞妩媚。 对面之人久不出声也愈让南榕脸上发烫无地自容,许久不曾因失明自卑的情绪不期然袭上心头,脸颊上的红润渐褪,滚烫的热意也骤然消失,正当她尴尬的松开棋子欲起身逃离时,冰凉的指尖蓦地被一只温热修长的手指安抚的握住,她身子一僵,漆黑无光的双眸茫茫看去,下意识抽手挣脱。 温景州手指收紧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温文尔雅的清润嗓音,如溪水潺潺缓缓而道:「大夏朝国土广袤部族众多,言谈举止也各色各异,南木姑娘谈吐文雅举止有度必是饱读诗书胸有文墨的女子。却是我思虑不周,未能准备姑娘熟识之字物,还要请你见谅才是。」 他的手心暖如春阳,将她因一时自卑而冰凉的手指暖热,连带着好似凝固的血液也被暖化重流。他的声音温润和煦,让她如沐春风般徐徐将尴尬难堪轻轻吹走不留痕迹。 南榕的窘迫被他条理有据不动声色的化解,她心内感激,微微松了口气,浅浅笑道:「若温公子这般体贴入微善解人意之君子都算不得周到,怕是这世上再无人可称得上周到二字了。」 「南木姑娘过誉,大夏朝的字繁多复杂却并不难学,稍后我便着人将字凹刻成帖予你熟认,平日里我总有不能相陪之时,待你识得这里的字后,便是坐于一屋,也可将天下风物了熟于心。」 话落,不待她拒绝便已侧声吩咐下人安排准备,而后又道:「既棋盘棋子已上,何不如就自此刻开始?」 他已如此妥帖周到,南榕再无拒绝之理。 「温公子所言极是,还请赐教。」 温景州松开手,将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分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漆黑微暗的眼,说道:「姑娘面前左边为白,右边为黑,区别二字之差,你我便可尽兴一谈。」 话落便静静看她细细感知棋子字迹的认真模样,直待她扬眉莞尔,才为其简述棋规,谦请行棋。 于围棋一道上,南榕只有少年时参加少年班,与成年后闲来网上下棋的经验,在这位习得君子六艺的温公子面前只可用班门弄斧来形容。 但她久未与人如此轻松相处,亲人朋友生怕她触景生情,小心翼翼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任何恐会令她敏感的字眼,而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学业与工作,无人有这个耐心与空闲能够静下心来陪伴她。 眼下这于她来说算得上新鲜怀念之物,加上让她倍感舒心,不曾察觉到对方半点敷衍不耐,甚而令她深觉如沐春风的相处之人,都让她想要也愿意自曝其短来慰藉孤独而渴望的心灵。 温景州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未一味遵循下棋不语之礼,他会将自己落子之地温声清语道出,又不易察觉的引着她与他以段位分明又不至立刻胜负即分之势延长棋局, 时不时又趁她专心落子对阵时,不动声色的诱她无所察觉的对话。 没了智能手錶的闹钟提示,南榕可以因日升日落或是体感来判断日间夜间,可若非刻意数着时间,她却无法判断时间时辰。 至这局棋结束,她只知腿有些麻,脖子有些僵痛,却不知二人下了多久。直到春来恭敬来请用膳,她方才知,二人竟对弈一个时辰之久。 忍下想要舒展身体的想法,南榕扶着导盲棍站起身,眉目舒畅的看着他,温婉秀美的白净脸颊上是自来此后少有的欢颜。 「温公子棋艺高超,棋品高尚,以我的水平,本该是十子内便会一败涂地,却公子君子翩翩,说是对弈,其实是为教授之行。你值此时日紧迫之时,还耗费如此之久来此陪我,公子品行之高,实令我汗颜钦佩。」 温景州看了眼落日余晖,心中也微诧自己竟会在她身上耽搁如此多时间,以对弈对手来说,以她的水平连前来观棋的资格都没有,更枉论是要与他对弈。 可他却少有如此闲情逸緻,算得上是教授一个底子如此浅薄的女子,而无厌烦不耐,甚而享受其中之感。 暼了眼她唇边仍扬着的柔美笑意,温景州眸色清明,淡淡收回视线,与方才所听所获相比,这半日功夫,值得。 修长俊逸的身姿行在她身侧随着她的步伐速度边走边道:「南木姑娘初行大夏棋风能下出方才之局,聪慧领悟已远超常人,以你之才,想来不需多日便可与我平分秋色。若姑娘愿意,日后我可常来与你手谈对弈,互为请教如何?」 能得到他人认可,哪怕明知是客套之言,南榕心中仍是雀跃的,虽于围棋之兴意趣重提,也期待能有人与她作伴,但她更知事有轻重,故便掩下意动摇头笑道:「温公子科考在即,还当要以此为重才是。」 温景州轻笑了声未再多语。 但这日后,他确是如他所说,每日都会来陪她下棋教棋,纵他别有用心,于她身上也下了两分用心在,有名师言传身教,如是几日下来,南榕的棋艺已然非復吴下阿蒙,虽仍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但若论真起来,起码能在他手下坚持二十子。 第18页 古人云琴棋书画可修身养性,有了这件可令她打发时间,随着棋艺精进愈发兴致盎然的东西在,南榕自那日意外后便急切的心渐渐稳了下来,周身浮动的不自知的焦躁也一点点消失不见,甚而还多了与从前浮于表面的从容镇定不同的,是静到骨子里的淡然, 而现在的她穿着打扮皆于此间女子无异,又因刻意融入而变得文邹邹的言语语速,及目不能视而款款玉立施施而行的步态,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优雅秀丽,所谓伊人,不外如是。 如今南榕心中每日所想只有三件事,一件是早中晚从不停歇的尝试触发回去的契机。一是钻研棋艺静心养性排解焦躁,一个,便是等着与她对弈的人到来。 她习惯了他日日前来,虽话不是很多,却是温和包容,润物细无声般的陪伴,是以当得知他突然有事不来时,她的期待与落空,可想而知。 而此时,温景州正坐于书桌后神情清静的垂眸翻看下边呈递上来的信报,待近随轻手轻脚更替已变微凉的茶水时,他才放下信纸,抬手接过玉盏,轻裊着甘醇茶香的气息淡淡萦绕在鼻息, 他脑中却将那个女子自凭空出现后的言行举动幕幕重现,而通过这几日间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于她的底细已有大致轮廓,再加之暗下派人加急调查与她口中情形类似之地的回报,此女子之真实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淡淡的雾气后,清冷莫测的黑眸微亮,神色间有罕见的盎然意趣,连清冷淡漠的唇也微微勾起抹兴味弧度, 修长的眉眼看向左侧桌角半尺高,被送来已有几日的硬帖盲字,清声低语:「原来这世上真有,天外来客...」 ? 第11章 「温公子!」 温婉轻柔的嗓音里带着不假掩饰的惊喜,温景州看着因听到自己的声音,无神的双眼都好似凝了神般容颜放光的女子,眸中异样一闪而逝又恢復如常。 「前两日课业繁多实抽不开身前来相陪,怠慢了南木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习惯真是可怕,与他不过几日陪伴短暂相处,南榕竟对他产生了淡淡的依赖。 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时,惊喜便不假思索自心底浮现,南榕赧红于自己失态的表现,在面对他时不免有些不自然,便持着导盲棍亭亭立着,微垂眸望着他的方向摇头浅笑:「温公子大事要紧,春来姑娘体贴周到已然令我深觉宾至如归,又何来怠慢一说。」 温景州知她防心甚重,心思恢復如此之快也并不意外,只是这一丝表露已然表明她已对他不再戒备。 「如此便好,」 他抬起手,手指微动,若隐形人一般的近随便立时上前将双手托捧之物的其中之一恭敬奉上,而后便如来时般悄声退下。 「我已命人将大夏字经凹刻成册,请南木姑娘一试,可还有何需更改之处?」 说话时,已将质地微硬的书册亲手交于她的手中。 南榕此刻着实惊讶又惊喜,更多则是感动,感谢,和赞嘆。 虽然这对一个豪富之人来说只是随口吩咐,可能对一个借宿之人如此照顾周到,实在是心意珍贵。 只是-- 温景州似是知道她因何颦眉,轻道了声失礼,便身形微动,隐含清冽松香的气息便霎时笼罩着她,修长的手指覆在她柔软纤长的手指上,带着她的手在硬帖上自左边起,由上而下道:「天地人和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四海昇平,日月星辰宇宙浩瀚,风云莫测变化万千。」 话落,他若无其事收回手,修长俊逸的身姿亦与她拉开距离,衣袍浮动转至对面后,清冷无波的眼眸看着她微怔的神情,继续说道:「大夏朝行文书字皆以左起右落,南木姑娘可先识得这些。」 南榕回过神微点了下头,便凝神描摹指下文字,因着已先知指下何字,她再记画时便将之与字相对,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方才他所说那些最为简单的字竟与她所知的繁体字大有类似。 这一发现虽令她心中惊喜,可下一瞬又有些沮丧,简单些的字她可以区辩得出,可再繁复些还真是要重头学起了。 在她的世界繁体字早已退出舞台,后科技发达便连写字也多以输入取代,先时摸棋子时,她先入为主以为这非她所熟知的朝代,字体定也不同,故才未将之与繁体字上靠拢,才闹了场乌龙。 如今有了基础再学起来事半功倍,已是好了太多了, 「温公子实是费心,总是受您照料实在难安,不知可有何处能报答您的,请一定莫要客气。」 温景州从她讶然后放松的神色判断她那里的字与大夏应是有些相似的,那么又可断定她那里与大夏并非是大相迳庭的。 「南木姑娘已是帮了我大忙,且还连累你受惊多日我已然心中难安,奉你为座上宾都尚且不够,如今能为你做些喜欢有用之事,才能算得稍稍弥补罢了。」 南榕知论起客气礼节,自己定不是这位古人公子的对手,遂便未再就此过多推却,将硬册收起后,神色间露出三分期待的看着他的方向,诚心邀请:「不知公子今日可有得空闲与我手谈一局?」 温景州微微颌首,语音清润:「自,无有不可。」 * 春寒已过,暖春至时,每逢三月初九,朝廷便会命农司部官员齐出,代朝廷前往皇庄播撒春音,并携当年遴选而出的春娘娘于高车之上一刻不可停歇的向上天与百姓展跳迎春之舞,祈望上天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第19页 是以这一日,上都城内喧嚣热闹,乐声震天。 南榕来到这里已有一月,从身觉早春的凉意,到春风佛面的舒宜,除了那日出门有憾外界的热闹喧嚣,她从未在这座偌大的府里听到过外面的动静。 摸索硬帖认字的手停下,她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茫茫看去,口中轻问:「春来姑娘,可是今日有何喜事,如此热闹?」 春来正欲开口,便听到院外响起的行礼声,遂也来不及与她解释便先对优雅行来的男子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温景州不需吩咐,院内伺候的下人便悄声远离,他行至闻声起身面带笑意的女子身前,温声笑语:「今日是司农众官携春娘娘至皇庄典祭,以求上苍福泽,五谷丰登,播撒春音之日,每年今日城中百姓便会跟随前去一同祈愿,待典祭结束,城内便盛会大开,宵禁延时,便于百姓尽情畅玩,热闹。」 「你来此这般许久,我一直未能尽地主之谊带你领略上都繁华,故此时前来便是想来问问南木姑娘,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出门参加盛会?」 若是以前她双目无疾,南榕定会毫不犹豫欣然前往,可如今她目不能视,便再是盛大而新奇的庙会景物,于她而言也失了吸引力。再加上她来此后唯一的一次出门还遭了那等兇险意外,以至于如今一听到要出门,她甚至已条件反射心生抗拒。 可回去一事无有寸进,近些日子来她也有想过便是有一日她可无知无觉的回去,那她回去的地方会否还是她消失的地方,亦或是别处陌生所在?可又会遇到何人何事? 即便是在她熟悉的世界,可世道兇险人心难测,如她这般情况的女子安全也无有保障。再或是她异想天开一点,她回去时若出现的太过突兀,又会不会惹人注意或是遭了什么非人之遇? 所以,目前的现状无疑对她来说是相对安稳安全的。唯有等她眼睛復明,届时不论是回去,还是留在这个时代生活,都才会有最基础的保障。 但她毕竟来歷不明,与这位温公子无亲无故,即便他体贴的不过多深究她的来歷以礼相待,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且不论她有无可令他刮目相看之能可以继续留下在此,即便是有,太过出格的也不可有, 而现下她仍是借宿在他府上,吃穿用度一切都是舔受赠予,主人家好意相请,若再拒绝,岂非扫兴,且太过不识好歹? 温婉柔美的脸上笑意不自知的淡下,她微颦起眉,红唇抿起,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 她的面容白皙干净,心思纯澈透明,只一眼,温景州便将她的顾虑看透,再出言时语气中有忧她所忧的体贴包容,又有可察觉的期待。 「本朝边外之族民风开放,见面行走勾肩搭背拥抱者屡见不鲜。若南木姑娘不介意,此次出门你我二人可同程携手以保安全,我也会多派下人跟随,绝不让上次之状再次发生,也定不会再让你遭遇险境。」 话落又顿了片刻,语气微不可察的低落了些,温声如常道:「上都盛会虽好,但也得要南木姑娘有意才可。此时城中百姓应都已出门观祭,待回来大多过了午后,若论美景热闹喧嚣,还要当选晚间,遂姑娘不必为难,你可斟酌考虑一番,若有兴致便命下人唤我,我自来接你。」 「不必考虑了,」 南榕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在阳光下愈显得洁白耀眼的脸颊已无方才踌躇,只余一片婉约沉静。她缓缓弯唇莞尔一笑:「温公子一心为我,我岂能辜负?且我总不好一直借住你府闭门不出,也不宜因噎废食与世隔绝。既有此机会,确是要领略一下上都繁华,温公子思虑周全,只届时就要辛苦您与府上要多劳神费心照顾我一介盲人了。」 温景州听出她言下未尽之意,眸光微暗,温润却淡漠的唇角却露出抹极淡极小的弧度。 ? 第12章 南榕既已应下要再次出门,便未做心有顾虑勉强之态,遂她整个下午都坐在棋盘前静心运棋,调整心态。 待到日光余热消尽,听到频率熟悉的脚步声愈明显时,才将手中棋子放回盒中,导盲棍也被收起藏于袖中微转身从容而起。 在这座府中,更甚至在这座院子中,她已经不需要导盲棍便可以自若而准确的行走,只是终归不似常人,速度较之慢些,落脚也更慎重些。 是以当她面带微笑,圆亮的点漆双眸微弯,定定的朝他走来时,若非看出她眸中缺神,且非是头一次看到,温景州几有错觉她并非失明之人。 「走吧。」 南榕轻轻点头,与他并肩行至大门前才将手放入他手中,由他搀护着上了马车。 节会之时果然与平时有甚大差别,马车刚出了约有千米长的胡同,喧譁之声便蓦地响起, 南榕头上依旧带着帷帽,她能感觉到车窗是开的,也听到有车轮与铃铛声靠近与所乘马车并行,不,是落后了些跟随着,须臾便听得一声勒马与马鸣声,那辆马车便好似有事停下般,渐渐被远离在后。 温景州未掀车帘,只冲车外随护微一摆手,此后直到入了喧闹的街市入口,便再未有马车或是有人前来打扰。 下了马车后,比在车上更加浓烈的各种声音剎那间汹涌而来,南榕僵立在地,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萌生了退意。 第20页 可随即,她深吸口气,将导盲棍自袖中抽出,握在右手,又将左手挽在身侧男人的臂弯里,手指收紧握住了区别于他温和的嗓音,触感强劲的小臂,侧过头隔着帷帽沖他微一颌首。 虽有他的保证,也确能察觉身后跟了数人随护,可为防万一,只有这位身为一众下人主子的温公子身边最为稳妥安全。 而他,也确是如今令她在茫茫人海中唯一可依靠选择的对象,所以,此时此刻,在人身安全面前,矜持羞涩都可以暂且搁置一边。 温景州在她握着自己手臂隐隐露出来的几根指尖上垂眸看了瞬,被她忽然的接触自发紧绷的身体在行走中不动声色的松下, 侧眸看了眼她帷帽下看不清神色的脸,较慢却坚定的步子,以及她手中探路丝毫不惧人眼光的导盲棍,一抹欣赏自眼中迅速划过, 信任却不轻信,不固步自封,顺势应变,知难而迎难而上,坚韧可贵的品性,这个女子,她很出色。 因着街上百姓实在太多,为了避防来往行人拥挤踩踏,且还会不自觉分心留意每每经过自己身边之人的动静动作,南榕不得不紧挨着他走, 更甚至在听他为她讲述她看不到的热闹繁华景象时,她都得抬起头主动向他靠去,近到能感觉到他清冽的唿吸隔着帷帽佛到脸上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而她也因要与他回话,侧抬起脸凭着直觉去找他耳边的位置,甚至因是边走边说,她无法准确找到方向,又要避着人流,脸和唇都会无意碰到他的肩,或他低下头来听时无意间侧头恰被她碰到似耳一般形状的触感, 南榕只能庆幸此刻人声噪杂,又带着帷帽,才好将她脸上尴尬的红晕遮盖,为防再或无意碰触,她便紧了紧握着他小臂的手,右手随意指了个叫卖糖人的方向目的明确的走了过去。 而此时位于长街一侧酒楼三层临窗包厢,正开着窗户酌饮美酒闲看下方百态的客人,在看到街上一身着标志性广袖蓝衣,俊挺如松竹,气宇出众如鹤立鸡群的男子时,蓦地睁大眼放下酒杯就扒着窗台往下看, 待看到他竟当街携一女子且亲密挽手,还陪那女子买糖人时,刚喝到嘴里的酒还未及咽下便因吃惊,从不觉张大的口中流了出来。 然男子却顾不上擦,便抓起同桌之人,惊声憾问:「你快来看看,那,是不是,温少阁大人?」 那人闻听也没计较他失礼之行,忙跟着趴过去向下看,正正看见那个芝兰玉树却实则冷漠高深手段多端的男子正以一副从不曾见过的,极迁就体贴微俯身的姿态,与一头戴帷帽身姿纤逸的女子凑得极尽,似是正说着什么的样子。 「没错,那是少阁大人!可,这少阁大人竟会做这等陪女子上街的凡俗之事?那,」 「那还等什么,难得少阁大人如此临尘,我等何不如快些下去与大人拜见一番?」 温景州既敢带着人堂堂正正行于街市,便已做好了安排,且他之名虽闻传天下,但相貌却并不被百姓熟知,除了朝中官员及参加过宫宴的女眷有幸得见,坊间只知他俊逸绝伦有胜过潘安之貌,才不过青俊之龄便官至一品,不仅得今上看重,还为太子之师,位高权重朝野拜服之威名盛名。 是以街上百姓见有一郎艷独绝气宇卓然的男子虽心有赞嘆,却并无人知或猜到他的真实身份。而便有认出他身份之人,也均在还未能靠近便被拦下劝回或是加以暗示。 南榕不知自己已被人注意且在背后猜测身份,手中的臂膀稳如泰山,身侧比她高约有一头的男子始终与她步速相同,便是来往人流涌动,也始终未与她有片刻分离,混行在人海中感受着久违的热闹喧嚣时,她先时的忐忑不安尽被如此的安心可靠所驱散。 她虽看不见,但充斥耳边的欢声笑语轰然叫好叫卖声,以及萦绕鼻息从不知何处飘来的食物的香气,还有隐隐传来的烟花绽放声,这一切一切都让她曾在影视剧中看过的古代庙会盛况在脑中具现,她的唇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温景州不喜吵杂,却非是不能适应。从前未入朝时他游歷各地阅遍风俗风物,上都盛会虽繁华美幻,于他眼中也不过是寻常一景,远没有此刻偎在身侧的女子能引动他的心神。 虽看不到她帷帽下的神情,却可以从她缓缓松开的手指上察觉到她的放松,余光微移瞥了眼她始终未曾收起的导盲棍,微倾身过去低声说道:「累了吗,可要坐下休息用些茶点?」 南榕转头看他,因他骤然靠近而紧绷的身体顺势松缓下来,正要开口,便先被两道惊喜中含着恭敬的声音打断。 「下--见过温公子。」 「不想今日竟能有幸在此遇上温公子,实乃甚幸也。」 听声音倒是要老成些,但南榕未有多想,这位温公子家大业大又经常与同窗约聚,值此盛会会碰到熟人本也就在意料之中,故此时她也只以为是碰上了他的同窗,一边又不由感古人向学之心无分年龄,无止境之嘆。 未听到回復便被人打断,温景州心中不悦面上却并无意外,臂弯中的手悄悄撤离时他眸中微动,抬手按住,掌下的细润手指随即顿了瞬,他看到她的帷帽轻晃,而后仍是坚定的将手抽回。 见此,他未再阻止,只轻拍了她的手臂以做安抚,轻声说了句稍等,才转过身神色清冷如常的看向二人,语气是有别于朝中清洌强势的温润:「能于此地与二位偶遇确是巧事。」 第21页 二人欣喜于他此刻罕见的温和,只以为是他是因了有佳人在侧才如此平易近人,但终是不敢造次,见他无有叫那女子见礼,也无有令他二人拜见之意,思及方才来时被人叮嘱不可叫破身份一事,不由对视一眼,真如一般友人般与他寒暄客套开来。 而温景州也好似是满意二人的表现般愿付了一分耐心与之廖以虚对。 南榕虽松开了手,脚下却是一动未动的与他并肩站着,只不知何时起,为避让往来经过的百姓她竟与他不知不觉隔了开来,幸而春来还有跟随而来的温府下人在身边,否则目不能视又处在闹市之中,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无措适从。 可即便身边有人,但终没了方才那股令她心安无惧的安心之感,便连方才令她心间生暖的热闹喧嚣此刻听来都无端多了尖锐恐躁,来往不断的行人带起的一阵又一阵春日温风,嗡声闹语,也愈令她胸闷气短,心慌乱跳。 ? 第13章 南榕握紧导盲棍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正欲转身往边上走去,却突觉手心一痛,而后便是一空,身子霎时失了支撑骤然歪斜,若非被春来及时拉住险些摔倒在地。 「姑娘小心!」 「姑娘--」 「我的导盲棍!」 但她却来不及道谢便挣脱搀扶,口中惊唿着,人已蹲下身双手无措的在地上慌忙找寻什么,然她看不见,丢失了她失明以来从不离手的导盲棍,她便如被抽去了唯一所能倚仗的依靠,心中空洞浑身冰凉,惊惧惶然间自更顾不得眼下是何境况,只想快快将她的导盲棍找到, 可街市繁华人流众多,那细长的棍子根本无人在意,早不知被踢向何处。 遂当已偏离了保护圈的手指被踩了一脚,钻心的痛剎那充斥全身,她下意识痛唿了声,蹲倾着的身子也立时不稳勐然半扑在地,她想要求助却才发现身边已经无人, 这小小的动静引得周遭或行或停的百姓驻足寻声看去,便见一身着耦黄色广袖缠腰芊雾裙,头戴同色轻纱帷帽的女子,正捂着手侧坐在地的无助模样,立时便小声议论开来。 「看衣着应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竟如此失礼当街坐于地上,真真是有辱斯文啊。」 「看样子是受了伤,怎也不见下人随从?该不是走散了吧?」 「她怎还不起来?我若是她早掩面而逃再不出门见人了!」 「一个姑娘家家的,真是...」 身边女子离开时温景州当时便已知晓,而他也同时神色微变,丰神俊秀的脸因这些小的变化而倏然淡漠疏离,不过一个眼神看来,对面二人便立时止了声。 隐带谄媚的笑还挂在脸上,却再不敢多言,讪笑了下便识趣的行礼告退。 身后小小的动静传来时,温景州眉心微动,他身高腿长,转过身淡淡看去时,被薄薄的人群围在中间的女子霎时便闯入眼中。 指手画脚语气不善的鄙夷指责声,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南榕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她仿佛灵魂出窍般僵坐在地,脑中嗡嗡作响,她看不见围着自己的人都是何嘴脸,她看不到人群骤然散去,听不到有人担忧的唿唤自己, 在感到手臂被人捉住时她如被扎了般仓惶惊叫,她想要挣脱离开这里,她想要找回导盲棍,想要向她在这里唯一熟识,且应就在附近的人求助,她还想要回家,回到属于她的安全的避风港, 「温公子,温公子,温柏卿!」 「南木姑娘,是我,温柏卿。」 然而南榕突失支撑,又刚刚经歷了人言指责早已心神大乱,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她只知道有人捉住了她,不让她离开, 她只凭着直觉奋力反抗踢他打他,却所有的攻击都被一只修长温热的大手化解,僵冷的身子也被紧紧陷入一个宽阔温暖,散发着熟悉的清冽松香的怀抱中。 「是我,我在,不怕。」 她的力气大的出奇,温景州用了些力才将她极力挣扎的身子抱住,他就这般站在街市中,无视会否被同样在此的同僚看到,也无视周遭百姓的探看,只将怀中惊惧不安的女子紧紧护在怀中,一下下拍着她惊颤的背,一声声在她头顶柔声安抚, 直至她的身子不再紧绷发抖,直至她的气息骤然急促,他眸光微动,心中莫名,劲腰用力便打横将人抱起,仍体贴的将她的头靠在他的颈间,双手以强大可靠的姿势与力度托抱着她, 带她穿过人海,直入了事先定好的包厢之中也未将人放下,只调换了姿势将人抱坐在腿上,将帷帽轻轻去下,仍是一下下在她后背有规律的轻拍安抚。 在此期间他的脸色未有大变,也未显得怒意,却就只这般淡淡的,便令明里暗中护卫的随从心生凉意, 春来自也从他冷淡暼来的一眼中深觉自己失职,更是后背生寒,却此刻不敢辩解,只愈发行事谨慎,沖泡好可安神的香茗后便自觉退出门外。 南榕放任自己躲藏在这堵带给她无穷安全的胸膛里,她攀着他的肩手指用力紧紧扣着,此刻她忘了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也忘了他们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她只知她需要一个避风港,需要一个可以让她休息,让她恢復心力的安全之所。 她咬着唇微侧了头,克制着情绪将脸完全埋在这个无言却可靠的胸膛上,但她隐忍多时的惶恐不安尽在后背一下一下极具安抚意味的轻拍中彻底失防,她双手攥紧,屏着气息,却睁大眼,泪如决堤。 第22页 胸前温热发凉的湿意让温景州知道方才发生的事,对怀中这个可称得上处变不惊心思坚韧的女子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而她能忍到此刻才宣洩而出,这份忍性心性,当真是令人侧目。 「方才是我不好,未能保护好你,也是我失信于你,令你受惊受怕,」 他侧眸见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尖处有淡淡的尘土鞋印时,不觉皱了眉,心内不悦眸中发冷,亦有一丝淡淡心疼, 环在腰间的手试探着轻轻离开,在察觉怀中身子只稍稍一紧便未再有旁的动静时,方取了袖中帕子将紧扣在肩头的手动作轻柔的拿下,并细心将上面的灰尘拭去,又就着旁边无声送来的温水细细为她净了手,直至手指重复干净白皙才算作罢。 只终是对那本来完美无瑕的手指背上淡淡的压根心中不快,清冷的深眸抬起时带着冷色压迫看了门边立着的人一眼,指尖轻点将送来的化瘀膏一下下不停揉按在压痕上,直将压痕尽数抹退指背恢復如初才停下手来。 他越是温柔,南榕心中的害怕无助与莫名而来的委屈就越被放大,她的父母在意外时罹难,而她自失明后对一切都充满了抗拒与戒备,她强装的坚强在这样温暖包容的怀抱与对待中溃不成军。 「乖,没事了,我已派人去寻你的导盲棍,定不会丢的。倒是你,便是不小心掉了命人去找便是,怎能不顾自己安危亲自去寻?便下人寻不到也还有我在,你也知我家中豪富,纵真被何人据为私有,我也能为你换回。」 察觉胸前气息微滞,他手指轻动,缓缓抬起放在她顺滑的发上,一下下轻抚着,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许促狭笑意:「眼睛可哭疼了?莫怕,方才你带着帷帽无人看清你的样子,且便是看到了又何妨,南儿貌若昙花姿如星月,只会令那等口中无德的无知百姓惊为天人自惭形秽。」 「先前为你看病的黑大夫还记得吗,我早前便请他钻研治你眼疾之法,就在今日他前来寻我,道是已有了良策,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便可令你双目復明,这本也是我欲送你的今日之喜,只不知经了这变故可还能令你心生欢喜?」 「你说真的?!」 ? 第14章 欢喜,怎会不欢喜,若他话中为真,只这一件事便可将南榕方才所有的不安惶惶尽数覆盖,她所有的困境也都可因此迎刃而解! 于失明一事南榕虽仍难释怀,平日里却已能冷静对待,可此时此刻,大惊大喜之下,她的心防已破再难保持平静。 她发红的脸上还带着泪迹,无法聚焦的漆黑双目虽失了神采而少了两分颜色,却经了泪水洗涤愈发的干净澄亮, 黑眸中噙着水意,眼尾泛着淡淡的红,那股惊喜,期待,不敢置信,全都自这双纯澈的眼中勐然迸发而出。 温景州垂眸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肤,黑白分明莹润的干净眼,胭红的鼻尖,红润的唇,这一张脸柔美清纯,懵懂脆弱,又因此刻娇态而愈惹人无限怜爱。 他如被蛊惑般抬手抚上她温热的颊,拇指指腹微动,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抹去,清冷深邃的眸看着近在咫尺,屏着气息努力睁着不敢眨眼,却如蝶翼扇动黑睫轻颤的眼,瞳孔缓缓紧缩了下,薄唇微启温声低语:「我怎会骗你,你若同意,明日便可让黑大夫开始为你医治,可好?」 南榕就这般仰着脸怔怔的望着他的方向,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脑子里也轰鸣一片,可心却好似被点燃一般逐渐开始沸腾,那股热意迅疾而勐烈,一下子便蔓延全身解冻了她僵硬麻木的身体。 她勐地低下头,两滴泪自眼中砸落,没入了她依靠着的冰蓝色衣襟上,但她的唇角却无法抑制的向上弯起,她的心跳的飞快,唿吸也乱了规律,攀着他肩膀的双手亦缓缓收紧, 这一刻,她来不及思索他话中真假,那位黑大夫的医术又是否能够高超到,连科技时代的医术都不敢如此保证让她在一年甚至半年復明的地步, 也忘了先开始她满心戒备不敢要大夫随意为她医治的谨慎,她只感觉整个人骤然轻松了,心胸开阔了,方才让她耿耿于怀的无助也化为乌有,满心满脑都只有她有可能在有明确期限的时间里重见光明, 再过不久她就可以远离这种被黑暗包裹,时时刻刻战战兢兢的生活,她可以重见阳光,重新认识世界,甚至于这一刻,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家的念头也被置于脑后, 南榕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可操之过急,不要高兴过早,待到真的復明之时再如此欢喜也来得及,如是不知多久后,她松开不知何时在他颈后攀缠的双手,平復了气息后,她仰起头看着他,声音有些颤哑更难掩雀跃:「谢谢你温公子,我很高兴,我很愿意,还有,」 「谢谢你,」 她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感激他,自她莫名来到这里,便一直在受他的照顾与馈赠,如今更是他,给了她光明与真正心安的希望, 她无比希望可以报答他,她已经在想以她目前的状况可以做些什么才能聊以回报他,等到她復明后,她一定会更加以己所能的报答他。 是以她完全不曾留意到她与他此刻的姿态有多亲密,不知自己此刻脸上的笑意多么纯净动人,更不知自己以如此真诚感激的神情与一个男子近若咫尺又有多危险。 第23页 但凡温景州自制力薄弱,此刻定已将眼前脆弱动人全然信赖自己的女子扣在怀中肆意亲昵。 可他终非寻常男子,即便温软柔顺的身子此刻就安坐于怀中掌下,诱人採撷的红唇只需他稍稍靠近便可攫住品尝,他也只微乱了气息,眸色渐深,掌心发热,而再无表露任何异样。 「既你开心那我便放心了,朋友之间何需言谢。」 话落,他微不可察的缓了气息,指背轻抚她颊上红晕,似是被那灼意烫到忽地收了手,转而将桌上沏好的茶杯端起,以指腹试了水温后才端至她唇边,深眸在那娇艷的红唇上落了瞬,低声笑道:「方才哭了一阵定喉中干涩,先用了茶稍后让人送些吃食过来,茶足饭饱才好继续一赏盛色,那些许小插曲一如过眼云烟不足为道,莫要因此而辜负良景才是。」 鼻间淡淡流淌的茶香令南榕蓦地回神,她手指微蜷身子一紧才发觉双手还攀在他的肩上,双腿更是只有脚尖着地,身下与后背有热意源源不断涌来,整个人竟是坐在他腿上的, 红晕尚存的脸上霎时胭色密布,她勐地收回手腾的下站起身自他身上弹开,却因眼前黑暗又慌不择路狠狠撞了下桌角,立时便吃痛的轻唿出声,身体更是条件反射的向反方向栽去。 温景州连身都未起,只将手中茶杯迅速放到桌上,长臂一伸,便将那惊慌无措娇羞无限的女子拦腰救下,重回怀抱。 但他并未再如方才一般将她抱在怀中细细安抚,二人身体只稍一相触,修长高大的身形便带着她一同起身,牵护着她在对面安全坐下,又将茶杯放到她抬手可触的位置,才回身坐下, 清冷的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难掩羞涩的红颜,轻声笑道:「便再是心急也需以安全为主,莫要再受伤才是。」 而后目光微落看了眼她方才磕到的位置,温声关切:「方才撞的可重?可是要直接回府?」 南榕双手握着茶杯听闻此话只觉腿侧更灼痛了些,也更垂了脸,红了颊,她深吸口气摇摇头,尽量让语气镇定道:「并无大碍,诚如公子所说,既是出来岂能因些许小事败兴而归,只需稍事休息便可。」 温景州便未再多言,指节敲了下桌面,门外候着的近随便端着膳点敲门而入。 体贴她受惊受伤,又羞怯无措,温景州便陪她稍稍用了茶点,待下人取了药膏来,才放下杯筷,温声说了句失陪便起身离开。 待他脚步声消失,南榕才松了口气,却想到方才与他那般亲密拥坐的一幕,脸上又唰地染上红霞,再思及方才他出门的体贴用意又不由心中暖热,漆黑的双眸微微晃动虽无神无焦,却也潋滟生波。 ? 第15章 推了化瘀膏后,腿侧钻骨的痛却是减轻许多,便是行走时微微的扯痛也都在她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如此明显的药效,也令南榕对明日治疗眼疾之事更信服几分。 上都的夜仍是热闹而繁华的,未曾因一个女子的惶恐无措而停留半分。导盲棍被重新寻回不仅令南榕唯剩悬着的心放下,也令她不由深感钱财力量主从命令之强大。 虽看不见,可人声鼎沸络绎不绝,能在如此多人的街道上如此快速找到如此不起眼的东西,温府下人的执行力与效力当真是极高的。 再行走于喧闹的街上时,因心境的变化,及与她手指交握的男子传递来的温度与安全的力量,让南榕再无方才举目无亲恐慌无措的孤立无援之感。 她与他缓行其中,街上的热闹繁华依旧,那些后来听在耳中尖锐的噪杂之声也重变得人间烟火味, 身外是极致的喧嚣,而他们之间却好似与之隔离自成一片天地,虽无言语,却流淌,悠然自得。 穿越人海后,温景州脚步顿住,侧头看她:「前方便是映月湖,此湖大有十顷,上有船家夜渡,下有游鱼自在,亦有乐舞者供人点赏,今夜春风宜人,圆月当空,正是于船头赏月,静听湖水轻澜,琵琶琴笛共奏,解愁寄思之时,不知南木姑娘,可愿与我同往?」 其实南榕已无心再在外停留,今日大惊大喜耗神甚多,她已感疲累,但当听到不远处琴声悠悠,莺歌裊裊,及他□□风般柔和低语说着对月寄相思时,她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纵她会游泳,但于夜色中登上一条微微晃动,且无任何保护措施的小船上,这等有违她失明后事事小心谨慎的作风之事,是之前南榕想都不会想,更绝不会冒险去做的事, 可此刻,她听着耳边耐心沉稳的嗓音指引,被一直不曾松开的温暖手指安稳的牵上船头,迎着夜晚的春风衣袂飘飘,听着湖水被船只破开的哗哗细浪,以及湖中别家船只上传出来婉转悠扬的莺腔小调,感受着清冷的月辉洒落身上,思念,寂寥,如潮水一般拍打着她,令她触景生情,难掩脆弱。 「一直未曾问过温公子,家中长辈可都安好?」 温景州右手握着她,左手负于身后,也正静心遥望天上明月,忽听她头一次主动开口问及家中,心中微动,垂头侧脸看她时,可与月色颦美的清冷双眸一片幽深莫测, 「劳你关怀,一切都好。」 皎洁的月色下,般可入画的映月湖上,身后船舱平安灯下昏黄色烛光映照中,他凝视着她散发着孤寂脆弱,连温婉的眉眼都显落寞的侧脸,轻声开口:「可是想念父母家人了?」 第24页 只此一句话,便将南榕的眼泪再次逼出。 她勐地闭了眼,喉中哽咽,却抽了下手,右手紧握着导盲棍转过身,不欲被他看到如此软弱的一面。 无人不思亲,无人不想家,可南榕有家回不了,连至亲也思之不得。 这一刻,天大地大,却竟没有可以令她称之为家的地方,也更无可让她喊一声父母之人。 颓废时她时常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何不随着父母一道团圆而不分离呢? 她的身量纤纤,背着身子的肩头更是单薄细弱,如今紧绷着无法抑制的颤动时,更令人见之不忍,心生怜意。 温景州未松开她的手,虽看不清她的脸,却能从她冰凉的指尖与绷紧的身子看出她此刻心中的悲愁,她不需再说,他也不需再问,便知令她此刻瞬间失防的事是为何。 他手指收紧,微用了力,便将连哭泣都克制着伪装坚强的女子揽入怀中。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轻放在她的发顶缓缓抚动安抚,轮廓完美清隽的下颌置于她头顶上方,淡淡的发香若有若无的蹿入鼻息倘入脑海,他的眸越过她,神色莫辨的看着昏暗远方, 比清凉的夜色温暖的嗓音低醇响起:「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去信家中,便来往恐有不便,信件总是方便互送的,如此你与家中也可知对方境况,睹物思人,待你双目復明,届时定更能两厢欢喜。」 南榕却勐地攥紧手中衣物,心中更痛,泪水便流得更凶,她紧咬着唇将隐泣咽下,将额用力抵在他的颈边,气息凝滞了几息后,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才低哑着紧颤道:「送不到的,便你富可敌国,也无法穿破生死之界,」 这样的环境,如此的夜色中,她需要这样一个给她足够安全感的胸膛来短暂依靠,她第一次主动松开紧握着导盲棍的手,双手穿过他的腰稍一踌躇后便蓦地交穿收紧,她像是在抱着救命浮木般紧紧抱着他,整个人也深深依偎在他怀中, 「你说的对,等我復明,我的父母定会十分欢喜。」 「温公子,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我很感激,真的谢谢你,...」 温景州从不曾被人如此抱过,更不曾有人敢能如此近他身过,身前的身子柔软的过分,身后的双臂柔软收紧得似要与他合而为一, 他的眸短暂的怔愣片刻,却在眨眼间又敛下所有异色恢復如常,他停顿在她肩颈发上的手缓缓覆在她的脑后,顺着她的力道,由着她躲避似的埋在胸前,轻轻抚动道:「能帮到你便算对我最大的谢意,我也很期待,你復明后与我相见的一幕。」 南榕终不是无有城府的单纯女子,思念父母亲人之事,她已不知做过多少次,今日若非情景所致,她也不会突然破防。她的愁思来的快,也未停留多久。 她深吸口气,将圈在他身后的双手松开收回,身子也挺直欲与他分开,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简单擦了脸上泪痕仰起脸看他,漆黑的双眸弯起抹柔美的弧度,神情干净纯澈。 「我也很期待与温公子见面,」 说完她微侧身向后看去,自然而然离开他的怀抱,偏头轻问:「我们的船上也有琴师吗?」 温景州顺势松了手,腰间骤然空旷令他短暂莫名的空了瞬,但他并未在意,在她弯腰摸索导盲棍前先一步将东西捡起放在她手中,而后轻揽着她的肩与于船头矮凳上并肩坐下,手指微动,立时便有乐者自船尾抱琴垂首而出。 「自然,可有何想听的,只管吩咐便是。」 南榕遥遥头,她对这里的乐曲都不熟悉,只低声说了句应景即可便端坐等待。 随着清朗美妙的琴声缓缓响起,南榕的神色渐渐松缓,倦意突然来袭令她睏乏疲惫,却又不捨得错过这优美绕樑的琴声,眼眸睁闭挣扎间,她终是难挡倦意,不知何时已靠在身侧气息好闻温暖可靠的肩头安然睡去。 ? 第16章 昨晚可算是南榕自来到这里后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沉到甚至于是如何回来的她都无有丝毫感觉。 也许是有心理因素,睁开眼的时候虽眼前仍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但她却如脱去了层厚厚的,无形的枷锁般,整个人都是轻松,轻快,轻扬的。 坐起身时牵动腿侧已淡到可忽略的碰伤时,当时情景霎时浮现脑中,那堵温暖宽阔的胸膛,那道极尽温柔的轻声耳语,那一下下轻拍安抚所传递给她的力量,还有那一声令她现在回想起来耳根发红的, 南儿, 南榕腾地脸颊滚烫,心跳的声音蓦地扩大在耳边震耳欲聋,她勐地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捂在脸上,双膝蜷起如鸵鸟般深埋了下去。她摇摇头不停吸气企图让那股挥之不去的热气与懵然离开, 待想到今日便要开始医治双眼时,混沌的脑中如侵入一阵凉风,吹散轰热霎时清明,方才所有的遐思也尽都烟消云散。 南榕从膝上抬起头,回身拿出枕下的导盲棍便掀被下了床,虽脸颊还是滚烫的,但她的情绪已然平復下来。 待循着按她所说摆放顺序的屏架上取了衣物,有条不紊的一件件穿上,又走到梳妆檯前,取了左侧镜子前妆盒中放着的木梳,压下迫不及待为自己梳了发,简单盘了髮髻,以右侧妆匣中的簪子固定好,双手仔细检查妥帖后站起身,又来到左侧墙边的洗漱架前净面,待将自己打理妥当后,才持着导盲棍开了内室房门。 第25页 春来已在外间跪了一夜,听到门声响起忙俯首请罪:「奴婢昨日未能照料好姑娘,让姑娘受惊受伤,实为大错,还请姑娘责罚!」 昨晚事出突然,又突然惊喜,诸事连接,南榕真未留意昨日事时跟在自己身边的春来等人当时人在何处,但眼下也不容她多想,听出她的声音低到似乎是从地面传来,意识到她此刻可能是跪着的,登时心中一惊,忙蹲下身要拉她起来。 「意外之事非人力可控,且当时若非我不顾你的劝阻执意要寻导盲棍,也不会有后事发生,所以春来姑娘你何错之有,你快快起来吧。」 然春来却不肯,也不敢起身,因她确是心中有愧。南姑娘虽双目有疾,但人美心善,坚强可贵,力所能及之事绝不假他人之手,非是那等只知自怜自哀颐指气使心安理得只等伺候的骄横女子。 故昨晚之事不论因由为何,都确是令她受了伤难,似她这般无依无靠又目不能视的女子,孤立无援的处在人海之中,她心内如何惊怕可以想见。纵她只是府上娇客,但大人命她服侍一天,她便要尽职尽责的用心服侍。 遂这惩罚,她甘愿领受。 「南姑娘心地善良愿将责任揽在己身,但有错必要有惩,奴婢失职害您受伤受怕理应责罚,请您降罪!」 她虽身量不高体型瘦小,但力气却是甚大,南榕将导盲棍放在脚边双手使力竟都拉不起她,且她话中坚决,明显是不受罚不肯起身之意。 可南榕却左右为难,她只是一个借宿之人,认真算来可以说连客人都算不得,更非是这府中的主子。 且平日里春来确是细心照顾,便有不到之处也无可指摘。而昨晚之事纵她有疏忽怠慢,也确是有她不听劝拦非要寻找所致。更何况她自生来便长在众生平等的环境中,如何会能有主僕意识,心安理得的轻易左右惩罚?故于情于理她都无有资格来惩罚他人府里的下人。 「春来姑娘万莫如此,我来温府这些时日多有赖你细心照料已是感激不尽,昨晚还是劳你帮我推拿化瘀,若真要论错,那也早已功过相抵,你快快起身才是。」 「公子派奴婢来服侍您照顾您本就是奴婢分内之责,南姑娘心善,奴婢更惶恐有愧,」 「你如此便已经可以了,快起来--」 「南木姑娘可在?」 院中突然响起的清润嗓音令南榕如蒙大喜,她松开徒萝拉着春来手臂的手,拿起导盲棍便起身脚步略快的往门外走去。 「温公子来的正好,昨晚之事是我自己鲁莽与府上人无关,春来姑娘尽职尽责对我照顾周到,更无错之有,温公子是府中主子,你的话她肯定听,你快快让她起来吧!」 温景州睨了眼腕上紧握着的手,再看她颦着秀眉语速微快的样子已知她心中急切,他将背在身后的手绕至身前在她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你当时不便她作为贴身伺候的婢女理应时刻周全,若她警醒谨慎,定该时时护你左右,不致使你出事。我罚她向你请罪,本是应该。」 南榕惊讶的微张了唇,原是他下的令,怪不得春来姑娘如何都不愿起来。 她微仰着头目中空空的看着他,心中复杂说不出此刻滋味为何,手指微紧,抿了抿唇摇头道:「罚跪已是惩罚了,如此已足够了,你让她快起来吧。」 说话时,手无意识晃了晃, 手腕上似撒娇一般的摇晃令温景州心中微动,他看着她无知无觉垂下的婉净侧脸,目光微移瞥了眼已转身跪向二人的婢女,略一沉吟似是拿她无法般嘆道:「既你开口,那便施以小惩为戒,只罚她三--一月月银,如此,南儿可安心了?」 南榕心下一松,只罚钱不伤人已是极好,这罚没的银钱日后她也会想法子挣钱给她补上。如此想开后眉宇便自然舒展开来。 正欲转身叫春来起来才发觉手正抓着他的腕,且被他以手轻覆,温热的触感又令她勐然想起他方才叫她的称唿,瓷白干净的面上霎时飞染胭红,映着春日晨光,院中春花植绿,端得是娇态惑人。 「温公子体贴周到心地仁善,自是最好不过。只是,」 南榕眼睫轻颤,抽回了手,赧然笑道:「温公子叫我南木便好。」 温景州眸色淡淡的看了她几息,同样收手负于身后,语气却一如往常温润和煦。 「你我如今已然熟识,唤我柏卿即好,既你不喜南儿此称,那--」 见她虽仍面有粉色却未有松口之意,温景州眸光微暗继而说道:「木儿可好?」 「......」 若方才南榕是羞涩难承,那么此刻便是尴尬难当,经了今早一遭,她已然对这位性情温润君子端方的温公子有了新的认识, 从前他是温文尔雅行止有度的翩翩公子,而现下,他便是令下命从,说一不二拟定规矩的一府之主。 就好比方才他听了她的请求免去责,却罚不免的主人威严,以及现下他听了她之意不叫南儿,却不应她唿其名而改叫木儿的主见做派,都无不表露出他是一个可温润如玉又自含威严规矩且有些强势的男子。 南榕弯唇笑了下未应他,想到他此刻前来,不由心中一动隐隐雀跃,有心想问他可是为了她治眼之事,却又觉太过直白不够客气,便微提了气含蓄道:「温--公子,你今日怎这般早得闲到此?」 第26页 ? 第17章 温景州仿若对她的逃避无有所觉,余光见院内婢女手提食盒垂首恭立,便先问她:「还未用膳?」 南榕好不容易淡下的温度又因他随口一问升了起来,自知定是起得晚了,心内懊恼失礼,胭红的面上带着窘意赧然遮掩:「无甚胃口而已。」 温景州看着她满脸羞意的粉颊,唇角极淡的扬起,命默默行至跟前腿脚稍有不便的春来带人将膳食端上后,自然而然的引着她过去坐下轻笑道:「一日三餐唯以早为最善,」 说话间已用公筷为她夹了些味浓而不腻的菜点置于她手边碟碗:「今日要为你医治眼疾,我已推了诸事,倒是来的早了些。大夫此刻尚还未到,无需紧张,如常便可。」 南榕被他不紧不慢的清润嗓音渲染,窘迫的心情渐渐平復下来。她深吸口气,暗忖自己这两日因事因人而情绪轻易起伏,实是不够沉稳,两年多都已过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遂便微微颌首道了谢礼貌的问询可要一同用膳后,便从容起筷。 黑原肩挎药箱站在院外仰头看着天色,手摸鬍鬚心中思索何方可能极优极快的治癒院中那位娇客,他一心医道未曾多思府主心思善变,也未对自己被晾在外面心觉不妥不快。不知多久后,待听到有人叫自己才一整药带随人入内。 温景州见她手背细筋绷现,瞥了眼一手把脉,一手抚着鬍鬚闭着眼不时点头,颇显得高深莫测的黑原,手指轻敲桌面,掰开她紧攥着的手将半杯满的温茶送过去,启唇时,温润的嗓音里带着极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莫需紧张,黑大夫的医术在大夏朝堪比国手,他既愿出手定已有十足把握,再有家中药铺为盾,良医良药具备,必可保万无一失。」 温热的茶水透过轻薄的杯壁将热度传递出来,渐渐暖热了南榕因紧张而冰凉的手心。她的心虽因他镇定沉稳的安抚有所舒缓,但身体却无法因此而放松, 她太渴望重见光明了,当看过世间繁华,无尽的黑暗才更令人难以承受。 昨晚她心中因得知或可在一年内復明的惊喜而压在心底的大石落定,今天,乃至于将来的一年内,或者未復明前,她都将因患得患失而每日无法安心。 她抿着唇双目无神的看向右侧,她看不见为她诊脉的大夫脸上神色如何,紧张之下她也记不清这脉他诊了多久,他可能有把握吗,又能有几成把握,那说能将她治癒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的医术又真的有那般精湛,可堪比国手吗? 南榕控制不住紧张的思绪在脑中胡思乱想,她只能尽量克制着坦放在脉枕上的手指不要发抖,当腕上的手指终于离开时她勐地震了下,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握住时她立即反手更紧的握住, 漆黑的双眼也睁大了两分徒劳的看向有药味传来的方向,她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忍住不去追问,在身侧从容不迫的温和嗓音开口问出她想问的话时,她的心跳与唿吸都好似停止了运动,神色更是紧绷得如同等待命运判决一般。 虽她的目中无神,可这样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人看时,压迫感与存在感都无比的强烈。 黑原将脉枕收入药箱再抬起头时,正对上这样一双黑白分明干净纯澈本应汇聚万千神采,却令人憾然扼腕的眼。 他为无数人治过病,自然知道她此刻最想要知道什么。但他却是先向对面神色淡然的男子肯定的点了头,才不慌不忙的开口。 「姑娘的眼疾非是天生,乃是意外遭遇重物撞击所致的假盲之症,至今未能恢復皆因脑中有瘀血阻碍。我欲以针灸为主药物相辅二者一内一外共疏经脉,若无意外,快则半年,姑娘便可復明痊癒,重见光明。」 直至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南榕屏着的气终于落下,但她顾不得脑中松弦的震动与身子猝然的发麻发软,无意识攥紧了手中之物,语气中带着不敢置信的茫然与如释重负, 「请问黑大夫,不知可需我如何配合您医治,您预备从何时开始呢?」 黑原看了眼在她身旁静然不语的男子,见他微不可察的点了头才回道:「姑娘只需留意莫要再使头部受创,摔倒,磕碰,等较为剧烈会引得眼疾加重之事即可。此前我已调配了药方,公子也将各种药材送来备好了药,若姑娘方便,现下便可开始医治。」 南榕心中雀跃如烟花绽放,紧绷的脸颊终于放松下来,她唇角弯起不自禁的嫣然一笑,眉眼弯弯的转过头对身侧的男子真诚道谢:「温公子帮我良多,已非是谢字可表,但我仍要感谢你,谢谢你,柏卿。」 温景州被她脸上粲然的笑容所惑,清冷的眉眼微定,好几息后才语气中带着为她高兴的笑意说道:「随手可为之事能帮得上你便算是物有所值,你能顺利復明就算是对我的报答。」 温润从容的简单言语,不居功自傲,不藉机索要,却叫南榕心中大为动容,她双手握紧手中传递给她安定力量的大手,眼中骤然发热,忙垂下眼掩去眼中湿意,微带鼻音嗯了声,才转回头道:「我定遵从您的医嘱,我现下便方便,就有劳黑大夫费心了。」 南榕从前不是没试过中医,可那时西医势大,中医没落,便有中医院或诊所,医术也多相差无几无有作用, 但此刻她明显感觉得到,头上两侧及中间位置轻微的刺痛了下后,不久便有极微小的热意开始缓缓流动,她心中惊憾,却不敢乱动,直待约有一刻钟左右银针拔去,她还下意识不舍。 第27页 「先几日针灸时辰略短,待打通了经脉便可逐渐延长,」 黑原边说,边指挥婢女按他要求将调制的药包覆于她的双眼脑侧以白绸固定,继而交代:「此药每日更换,每次半个时辰,不可过短也不可过长,每三日我会来为姑娘施针,切记,在此期间不可使双眼劳累,也不可多思使脑中增负,更不可使头眼受伤。」 见她梗着脖子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又摇头失笑:「姑娘倒也不必如此谨慎,这药若掉了只换新的便可,平日里一切行事如常即可。」 南榕微松口气,却仍僵着脖子幅度极小的点头笑道:「多谢黑大夫,我记下了。」 「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南榕许久不曾眼前蒙物,加之现下眼皮与太阳穴上有一层绵密却轻薄不让她感觉负担的药包裹夹其中,令她复杂又新奇,手指总忍不住想去碰它。 但毫无疑问的,她此刻的心情是极欢喜的。 温景州看着她白绸下的红唇上一直未落下弧度,似被她简单而纯粹的开心与纯挚感染,眸中的清冷褪去,瞳色深黑,如漩涡般吸人神魂。 但在目光向上只看到一段三指宽的白绸,将那双虽无神也仍干净美丽的黑眸遮挡时,他唇边的笑意又渐渐落下。 过于完美的人与物,反倒令人觉得平淡。而美人有瑕虽令人多感遗憾,却更多则是引人兴致,独特而记忆犹新。 对面的女子算不得有瑕,但有了她非同于此的来歷,便已为她加注了与众不同的神秘色彩。而她又是美丽的脆弱的,又减弱了自身或可存在的潜在威胁。 就如此刻,她半披在肩上,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滑柔软色泽的棕黑色浓密秀髮,纤细却窈窕的亭亭身姿半坐在躺椅上,腰背挺直坦然舒展,在春光下白得发光的瓷白面颊与细颈,粉嫩偏红的唇欢悦而惑人的翘着,唿应着眼上两寸白布,如此脆弱得仿似稍稍碰触便可破碎的美丽女子,只会惹人无限怜惜,予她呵护爱护,而不忍也不能见她受伤分毫。 「感觉如何?」 南榕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忙起身向着他走近两步,纤长白皙的手指又忍不住想要去碰,却先被一只温热却有力的大手握住阻拦,她白瓷般干净细腻的脸上霎时晕红一片,她挣扎的抽回手又下意识想去抹,忙将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羞赧道:「眼上与脑中热热的,很舒服,」 她微歪了头认真感受此刻的感觉,须臾,唇角轻扬,轻软的嗓音中,尽是掩藏不住的欢喜笑意:「像冬日里燃了炭火,温暖舒怡,又像闷热中吹进一缕凉风,清冽舒畅。」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如沐春风。」 温景州静静看着她与以往不同的娇俏憨态,须臾后,温声说道:「那就好,大夫说要你勿要多思劳累,那你便暂且忍耐多加休息,有事尽吩咐下人去做,万事都以你康復为重。」 如是一番叮嘱待出了院子后,温景州眼中难以察觉的温色渐渐彻底消失。 ? 第18章 眼上蒙了白布后于南榕来说并未有何不便,只先开始几日时,她总忍不住想要去摸去碰,当每日里敷药时眼内温温热热,以及敷完后清清凉凉,极是通澈的感觉传至脑中时,她总会欣喜,且自我感觉一日比一日轻松通透。 而现下她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黑大夫来为她行针之时,那种感觉就好似醍醐灌顶打通了任督二脉般,让她倍感清明,舒适,放松,她甚至在想说不定不需一年半载她就可以提前重见光明了。 在这样每日里有着念想的日子里,她也在想可有何能够报答温柏卿的,如今她欠他的实在太多,能找像黑大夫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上门看诊,他所费的功夫与心力,还有她每日里敷的药材,这其中的价值与钱财怕是已无法估量。 而平日里与他的言谈对弈中,她深刻感受得到,即便她有后世几百上千年提取的精华为盾,论才华思辩,她远比不上这位饱读经纶诗书,以入朝为官为己任,即将金銮殿试的当代举子,日后的朝廷官员。 她做不出电,做不出可改革现下时代发展的机械化用具,更做不出什么可以改进当下冷兵器盛行的枪炮战舰, 便是做生意,且不论她一个文科专业连实习都来不及做过,虽看过些视频了解些皮毛未曾特意学过经济学的人,她不敢自信到以为搬点现代的经营理念方式,而不懂整套规程,便可胜过扎根于此,了解当代百姓需求的精明商家,而横空出世赚得盆满钵满, 一个来歷成迷无甚背景,无有根基双目失明的女子,若掌握了什么不存于世之物只会如孩童抱金行于闹市引得觊觎,遂她空有满腹见识,却于这古代如同鸡肋,再更现实一些,那便是以她现下的情况,若无他提供衣食住所,恐连自己都养活不得,更罔论谈何报答? 再说国事朝政,她自更无有自大到以为曾学了些歷史政治就敢妄言指点这已传了几代,君民和谐一派太平的天下朝廷应该要如何如何做,或是提什么民主,平等,这等惊世骇俗之论。 南榕颇为沮丧的深嘆口气,只可惜平日里为她所喜,馥郁芬芳的百花香气此刻也无法令她心无旁骛的心旷神怡了。 * 「那女子是何人?可是前日传言与太傅携手同游之人?她是哪家女子?家世如何?怎会在此?」 第28页 管家心中急的冒汗,实不知这位爷怎会突然到访,还恰恰好撞见了南姑娘。 他微躬着背,垂下的头轻轻右转极快暼了眼背对这方站在花前的女子,只好在离得远又是背对着看不清真容。 暗暗舒了口气,面上沉稳恭谦道:「启禀太子殿下,小人不敢忘议主子之事,还请您移步厅阁,小人已派人给大人传信,还请您稍坐歇息片刻。」 前日里少阁温大人携美夜游之事虽无在坊间流传,却那日闲逛街市认出他的官员内眷也不在少数,自是一眼便看到身处闹市却鹤立鸡群自有一方夺人气度的温大人,竟罕见行于与他仙人之姿不符的烟火闹市之中, 那个被他小心呵护在怀的女子自也成了夺目所在,令人惊奇连连。只他们还来不及上前见礼,也未看到那能被操纵朝堂俊美如仙的少阁大人眷顾的女子是何模样,姓甚名谁出自谁家,便见那清冷无尘的少阁大人极尽温柔的抱起那头戴帷帽的女子入了酒楼, 朝中为官者,能做一官妻者,心思眼力都绝非常人,虽少阁大人愿与那女子携手上街,但又让那女子戴着帷帽,便就证明他是有意不欲让人探知那女子身份。 是以众人虽心中好奇,却无人敢前去打扰,只有清冷如仙翩翩俊雅的少阁大人有了心仪女子,近女色之事便极隐秘的于上都官员权贵府上流传。 听到此传言的贵女们虽醋意大发,却也不由暗暗芳心又动,暗想少阁大人既碰了女色,便如食髓知味,那么自然会自天上落下眷顾凡间其它女子,而有幸之人便是自己也说不定。是以近日上都各府中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一时出银不少。 太子如今虽才将将十岁,还未到娶妻纳妾之龄,却也懂得人事,自也知自己淡漠威严的太傅不近女色之风,那日消息自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遂他此刻既兴奋撞见了能令从不近女色清冷如出家人的太傅少阁,愿不拘身份同街携手而行的女子,又遗憾这府邸太大离得远看不清那女子面貌, 但纵心中好奇,他贵为一朝太子,也无有在太傅府上私下见其女眷之礼,故只能遗憾离开。 * 南榕自花园回来后便立在湿沙盘前,越想越觉得自己百无一用,手不觉抚上早已关机多日的智能手錶,若它还能使用应也能为她做些什么,但此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她苦笑着压下,这里没有网络,便是它有电,无法联网,结果也只是和自己一样是个鸡肋的存在罢了。 春来端了茶点进来见她还在平日练字的沙盘前站着,便走过去劝道:「黑大夫说您不可多思劳累,姑娘今日写字许久了,不若先休息一会儿?」 南榕听到她的声音方回过神来,轻应了声,却是仍因未想到自己能有什么用处而颓然的垂头低嘆。待欲将湿沙復原,手指下意识顺着湿沙的轨迹缓缓復走了遍时,无意听到她倒水的声音,忽地心中一动。 「敢问春来姑娘,府中是如何取水来用的?」 春来未有多想,拧干了帕子双手托送到她手前,边回道:「回姑娘,大多是用水桶,水轱辘。」 南榕接过帕子擦了手,又微侧脸问了句:「可方便,好取吗?」 「倒也还好,只从井里提上来时重些,不过打水的活计多是力气大些的健壮婆子与男子,故也算方便好取。」 南榕点点头,微凝了眉思索片刻,斟酌了用词又问她:「唔,那府中,或是上都城里,可有卖,厚胶皮?类物?」 春来将帕子接过,抬眼疑惑的看了看她,不太确定她口中所说胶皮是何物,便试探的问道:「姑娘可是想吃果胶?或还是何物?」 南榕蓦地失笑,摇摇头道:「不是吃食,是,」 她不确定橡胶这样的东西有无被发明出来,但之前出去坐马车时又并未感觉多有颠簸,想了想,便还是细细描述道:「是一种用的东西,它,是软的,又是硬的,可以对摺,但又很耐用,」 「又软又硬,可以对摺,又很耐用,」 春来思来想去还真未想出什么样的胶皮可以像南姑娘说的这种相剋之物,她眼神闪烁了下,摇头道:「想是奴婢愚昧不知姑娘所说为何,姑娘若不急,奴婢待会派人去街上问问可好?」 南榕点点头,她倒是不急,只又接着问起另外一事:「大夏--上都可允百姓自己打铁器制物吗?」 似是怕自己问的过于浅白,又状若寻常补充道:「是我曾有见铁匠开铁铺买卖谋生,只不知上都这里风俗同否?」 南榕心中微有忐忑,据她所知一些朝代是禁止百姓铸铁,但在影视中又都有打铁铺可以贩售铁器,只不知这大夏朝对铁器是如何管控的。 歷代盐铁都乃朝廷所有,但有私自贩盐铁铸兵器者,轻则流放重则砍头诛连,此铁律乃众所周知之事,便有开铁铺的也都属官府所辖,一进一出都需登记造册, 怎南姑娘却说见有人开铁铺谋生?何人敢据铁为己用,怕不是有做那胆大包天私自贩卖违反铁律之徒吧?。 春来心中猜疑却未表露出来,也未先作答反而问道:「姑娘可是想做什么东西,公子的同窗家中倒是有做铁匠官的,您若有何想要想做的,待公子来了只管告诉公子便是。」 南榕闻此却心中一紧,看来这个大夏朝对铁器的管控应是非常严格的,既将铁匠后面缀了官字,那便证明铁器是归朝廷所有,那么她所设想的既可减轻了劳动力,又可为商机的想法恐是要胎死腹中了。 第29页 ? 第19章 温景州一回府便知她了今日所问,她非此间人不知铁器严律本属应当,却是那又软又硬可折不断还耐用之,胶皮一物,倒是令他有些兴致。 他眼眸冷冽的睨向跪地请罪的管家,语气淡漠道:「今日太子入府一事你与门房守卫均有失职,各罚十板以儆效尤。出去。」 管家不敢求饶,更俯低了头感激叩道:「小人领罚,谢大人宽容,小人告退。」 待人出去后,近随之一右平近前说道:「启禀大人,属下已确明府中所囚之人与闫如真一族并无血亲干系,只其人身份,属下无能,未能查明。」 温景州并无意外,他见过与此人谈及闫家之事时的神情,虽有愤慨却并无仇恨。遂此人要么是标榜嫉恶如仇之辈,要么便是受人之託。若是后者,那么闫家后人,或是其亲族应还有人在世,且企图已明。 「派人盯着他,放他走。」 「是,大人!」 「左安,」 静立在右侧的近随左安上前拜道:「请大人吩咐。」 温景州随手列了几本有关师徒礼论的书名纸张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澜:「送到太子府上,叫他将其上所列书籍默写十遍,并以此写出五篇文章,三日后派人去取。」 「是,大人。」 温景州再出书房已是半个时辰后,他抬眸看了眼艷阳天色,淡声吩咐:「去请南木姑娘到花园用膳。」 * 南榕到时,桌上的膳食正正摆好,而在她面前摆放的都是经过黑原指点特意做的有助明目之效,且不失美味的佳肴菜品。 南榕失明后使用的一直都是勺子叉子这种避免夹不到菜而失态难堪的餐具,而来到这里后,起先她心中戒备怕这饭菜中有何药物或者旁的东西,都只草草用些,是以春来虽日日服侍却不曾注意到她的习惯。 反倒是温景州自第一回 与她共餐便留意到,自那以后她用膳的餐具便都换成了汤匙,二人更熟了些,他观察她的喜好后,便会将她看不到,或是不欲麻烦他人而不好表露出来喜爱的菜色夹到她托手的碗中,南榕近来食慾大振也多有赖他的体贴投餵。 待她放下碗筷,温景州命人撤了菜餚,倒了杯清茶放到她手边,眸中舒淡的看着她肉眼可见明媚的瓷净脸颊,与愈见漆黑清透的双眸, 清雅温润的嗓音如此刻春日阳风舒心宜人,「今日我有事未能陪你敷药,可一切都好,感觉如何?」 南榕不觉便弯起唇角,看着他的方向莞尔一笑:「温公子正事要紧,我有府上尽心照顾自是一切都好。温公子药材珍贵,黑大夫医术绝佳,二者强强联合相辅相成,自一日盛过一日,感觉极好。」 「那便好,」 温景州淡声接了句,眸色渐深,似无意问道:「方才回府时听管家讲春来曾说你有事找我,可是急事?」 南榕来时便已在心中作想,既有了想法便不可试都不曾试便轻言放弃,他有渠道可买来铁器,也有财力供她试验,遂只要他愿意同意,她就有机会将想法实现,那么日后他便可因此而受益。 遂此刻听他问来也未露意外迟疑之色,她尽量在无迹的黑暗中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白璧无瑕的柔美脸庞一派郑重:「我确是有事想要得你相助,」 「哦?」 温景州心中清楚却作一无所知之状,只对她不曾隐瞒,且前所未有肃着容颜的郑重神色饶有兴致。 「何事需你如此郑重其事,但我能做得,定全力而为。」 南榕心中一松,便直言道:「我想做一样东西,需要用到铁物,胶物,及匠人按我所说来做。只是听春来说上都无有铁匠铺,百姓不可私售,不知温公子可有办法将我所需之人与物取得?」 温景州擅谋人心且洞察人心,她的性情为人他早已看透。更知她心防极重处处戒备看似不好接触,实则单纯通透一眼便能看透。 这些时日他兴致盎然不惜亲自出面,有意无意谋她信任,降她戒心,摸透她的来歷,而今她对他信任,依赖,主动寻求帮助,都无疑证明他的心思不曾白费。 她口中的胶皮,铁物,应就是她所在的世界中的物品,那便看看,她要做的东西是什么,那个比大夏还要繁荣的异世之物,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是些铁物与胶皮和匠人而已,并非难事,你欲要作何,何时着手,可要多费心力有碍復明?」 南榕听出他语气中的自信与举重若轻,着实惊喜,白净的脸颊蓦地一亮,漆黑无神的双眸亦似透着惊嘆看着他,语气柔软轻快得令听者不由展颜。 「我想要做一个方便取水的东西,啊对了,不知温公子画技如何,可有空暇听我口述画出图纸?只要东西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我只提供想法还多需你与匠人师傅辛苦来做,并不费甚心力,也无碍医治。」 便于取水?工具? 温景州眉头轻皱,有些失望,旋即又平静下来。一个女子便她有所见识,或是生长之地不同,比此间女子多了聪智镇定,也终归是女子,怎会能触及国之重心之物。 而后,他又看着她不掩雀跃神采的秀美娇脸,想到她一直以来仿佛与生俱来的谨慎与戒备,无声轻笑,便是她知道,以她的性子,也定不会如此轻易,便如陡然失智一般展露于他,若果真如此,他才真是要失望,也不再值得他另眼相看。 第30页 挥手命人准备笔墨纸砚后,语气如常温润道:「我的画技虽不敢班门弄斧,却也能入目看得,你只将所需之物尽量详细口述于我,待我画好再与你核对。」 温景州阅遍高山峻岭,湖海汪洋,下见过穷苦乡村,上览过繁华盛世,论画技,论意境,都已比这世间书画大家还要更胜一筹。 他曾为天子画过一幅,也只流传在外这一幅大夏山河图,如今正在天子书房高挂,朝中文武但要面见天子,便必会被此图所摄,是以温少阁画技之深,之高,只令众官嘆服,进而广传天下。 虽他再无有画作现于人前,但当今世上,为求他一幅墨宝愿以万金相奉之人仍不计其数。 于这一切南榕都一无所知,她所思所想尽都是她如今要做之事。自有这个想法开始,她便已在脑中模拟回忆了数遍压水井的样子,虽这东西在她生来时已经淘汰,但有赖实验课与影视剧所见,才让她明白原理究竟,也才有机会灵光一现,想到这件不算超前,拿出来有用而不至于惊世之物。 虽她记不太清每一个细节,但有大致轮廓在,且原理不变,只需多试几次定然可以成功。 她将导盲棍收起横放在膝上,双手举起虚空画了形状,边兴致勃勃的与他说道:「它的身子约这样粗,靠近顶部横出一截出水管口,管身里面要有正正好可嵌入的严丝合缝,软硬兼具的胶皮垫子与铁片,还有约这么长的把手,」 南榕边说边张开手臂比了约五六十公分的距离,而后又继续说道:「需要螺丝--嗯,就是可活动可楔入的钉子与帽子,还要一截通往地底可接入地水的管子,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要反覆打磨,保证可能重复使用,」 「胶皮的材质要...」 温景州虽不对她口中的取水之物大有兴致,却仍认真严谨的记下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并认真观察她的动作,在她说话的同时脑中便也慢慢绘制成图。 当纸笔送来时,南榕已说到如何使用与其中原理。 「等它做好以后,便是三五岁孩童或耄耋老人也可轻易将水压出,且只要有水引便可随时压随时取,非常方便省时省力。」 许是怕他不信,南榕摸了摸桌上,将点碟中的叉子放在桌面,摘下耳饰放在叉头,细白纤长的食指轻轻在柄端上一压,柄端下来,叉头立时便翘了起来,里面的耳饰也随之倾倒出来。 似是觉得不够完美,她又将收成一尺长的导盲棍放在叉柄下面,抬手去寻耳饰时,正摸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温热的手指,她顿了下,白净的脸上霎时染了些胭色,却镇定的来到那只手的手心,将耳饰取出重新放入叉头。 虽叉柄略短,但导盲棍本就较细未占多少空间,是以她只是隔着它轻轻下压,叉头上的耳饰便立时飞跃而出,被一只预判了轨迹的修长手指从容夹在指尖。 南榕未有察觉,食指仍在叉柄向他展示,却眉眼弯弯,红唇皓齿的朝他笑道:「温公子你看到了吗,方才我展示的还不算完美且无有局限,到时用在管桶内,地水便会如耳饰一样被吸附上来,从被限制的管身横口出来。压水井取水所用的便是类似这种的槓桿原理,用最小力,来撬动几倍乃至数十倍的重物从而将地下水取出。好像你们修盖房屋城墙就会用到类似于这种原理的槓桿取物之法,」 南榕大约想了下古代会用到这种原理的场合,略掉投石机那种涉及武器比喻,简单提了句便拉回主题继续说道:「胶皮可产生吸力,每一次的挤压便可将地水不断吸高,而它又与管桶密合,阻隔空气流通,水就不会遇隙落下,大致就是如此,温公子,我说的可还清楚,你可能画出?」 温景州虽不精于工技,却聪悟绝伦见微知着,她讲得清晰透彻,他几乎是同时便已想像得出她所说那压井取水的过程,以及, 他眸光深邃的看着她,她那句,以最小的力,撬动数倍重物,背后所能无限延伸取用的,随口之言。 ? 作者有话说: 问过家中长辈过去的压水井大致是什么结构,也查了些相关资料,但主为剧情服务,表述出来如有bug还请海涵,(鞠躬 第20章 「南儿说的极为细腻,我已明白,且稍等片刻,待我画好,便在沙盘上与你画出,你且再来看有无错漏。」 南榕已习惯他偶尔如此叫她,虽听到时仍有赧涩,但此刻她却无瑕多想,也再坐不住明明眼睛看不见却还徒劳的走到他身边,目中空空却无比认真与隐带焦切的看他作画。 她能听到他挥毫书墨,纸笔相触的细细簌簌声,却未耳聪到可能听声辨迹,遂此刻她当真是懊恼自厌,芥蒂不能视物一事。 温景州却好似不知她的焦急一般,边画边与她仔细确认,直连画三张才觉将她口述之物画出,而后才在沙盘上临摹而出。 「南儿来復绘看看,可有差错。」 南榕早已迫不及待,被他牵着手悬在沙盘上方后,她闭着眼无比认真的描摹指下形状。 方才她听到他开始在纸上画时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时有停顿,也与他一起完善细节,而在画最后一张时,他下笔连贯如有神助,可见是已成竹在胸,是以当指下形状与她所述所想几乎完全一致时,惊喜之色立时浮上脸颊。 「温公子好厉害,就是这样,与我所想分毫不差!」 第31页 她收回手,雀跃而期待的转向他,白净柔美的脸上更是笑靥如花:「不知准备东西需要多久,那些东西可都能寻到吗,届时可方便请匠人到府上来做吗?」 温景州见过她客套的笑,戒备的笑,紧张的笑,勉强的笑,喜极而泣的笑,清浅的笑,却从未见过她此刻这般鲜活鲜亮,她敞开着心扉毫不掩饰向他表露真情的笑。 正午明媚的春光透过亭檐洒在她的脸上,愈将本就白皙净透的脸颊上细软的绒毛都照耀得纤毫毕现,如是可人可爱的画面,直教见者心生触动,想有触碰感受是否如所观所想一般柔软的冲动。 负在身后的手指蓦地动了下,清冷深邃的眸静静垂望着她,缓缓紧缩。 须臾,他移开目光,取来下人奉上的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拭净手上的湿沙,并自然而然的握在手中出了角亭,随着她的步伐向花圃边走边温声说道:「不急,我已是举人身份,有可向官府申办採买铁器的资格,匠人自也不是问题,」 「如今所缺的,便只有你所说的那件软硬兼具,对摺而不破不烂的胶皮一物,稍后我便吩咐下去找寻此物,你且安心等待,一有消息便会立时送来予你我知晓。」 南榕点点头,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她知道橡胶是橡树上流下的液体和一些化学物品结合而成的产物,但具体如何做出她却并不清楚。 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工业气息,那些化学物质即便是有怕也无人认得。而她又非是化学专业,名词懂得但却不会操作,没有专业设备也跟本无法分析提取, 她自认也没有这个天分可以将他人耗费无数心血,反覆试验终才获得的伟大成就轻易复制过来,是以她只能尽可能的提供一些知道的信息以供参考,期望能寻到可以替代之物,或是这个时代有什么隐藏的化学天才可以发明创造出来,那自然最好不过。 温景州看她无知无觉任他牵手带引,秀眉微颦极是苦恼的样子,眸色微暖,修长的食指点在她微微颦起的眉心,淡淡一笑:「放心,大夏地大物博定能找到你所要之物,只不过是时日早晚而已。倒是你,怎会突然有此作想?」 眉心处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令南榕蓦地回神,她下意识偏头躲避,也未曾发现身旁男子微不可察的顿滞。知此刻多想无益,便摇了下头将沮丧抛开,莞尔笑道:「常言道高手在民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你所说大夏幅员辽阔物资丰盛,早晚会寻到的。」 又想到他方才所问,心中蓦地一动,便偏了头微仰脸看他,漆黑的双眸虽无法与他对视,仍是茫茫看着他的方向,红唇微翘却是卖了个关子:「待我大功告成,自第一个先告诉你。」 虽她遭遇意外以致双目失明,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她的心思在温景州看来一眼便能望到底,但此刻他却因了她虽有意隐瞒,却显而易见的心思顿生愉悦,这等此前在他看来幼稚无趣之行,于此刻也觉出意趣。 南榕以为她在展示槓桿原理时避开了武器用途,简言带过便不会多事,可她却不知一个政治嗅觉敏锐且手掌大权走过街巷见过战场,更熟读经纶兵法之人,会由此见微知着而引发何种后想。 温景州言出必行,既应了要为她寻人寻物,当日便下了令筛选匠人调取铁物,寻找胶皮,但此事他吩咐过后便将重心放在了图纸之上。 大夏立朝三代,人文底蕴深厚,虽有暮色,但沿袭歷代的传承却不曾断绝。机关术数能人巧匠或供于朝廷,或隐于民间。 而温府藏书之繁便是皇宫书楼也比之不得,手下能人巧匠也不逊于工部大家。 温景州看出了图纸机要,及那槓桿原理所能及之不计其数之事,但他并不欲亲自督办,他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成功的结果。 「左安,」 「请大人吩咐。」 「你亲去一趟边境将物信交给廖将军,叫他照信行事。」 「是,大人!」 * 双眼復明之日有期可盼,大夏朝的字也几乎都可能辩,南榕如今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在他快要回府的时辰在前厅等他,虽不好日日催问,但能听他善解人意的一言,已问了,查了,有无消息了等等,便是会有失望,她也觉心中踏实。 而府中人所寻的应是相似之物也三不五时的送与她查验,却只遗憾都无类似,也无有可代替的。 但有了盼头,她也不觉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精神与气色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好,温景州看她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惊喜的快步向他走来时,白皙的脸颊上那夺目的神采,与周身萦绕着的鲜活动人之气,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脸上的神情是柔和愉悦的。 「慢些,若摔了心血白费事小,受伤受罪事大。」 南榕被他握住手臂,温热有力独属于男子的修长手指,牢靠而极富令她安心力量的触感霎时将她包围,白净的脸上顿染胭霞,霎时娇美动人。 「多谢,我会小心的。」 南榕说不清二人现下算是什么关系,若说主人家与客人关系,可似牵手拥抱这等在大夏朝的封建社会来说定算得上是出格的。而他从来都是翩翩有礼温润君子,纵对她体贴关心,与她称唿亲密,却又从未说些什么情话之类。 比朋友亲近些,又比情人差一些,所以,这应便是,恋人未满吧。 第32页 ? 第21章 她纵对他有些好感,但终非同世之人,她早晚是要回去的,而似他这般品行才华与家世的男子,日后位极人臣怕也非是难事,或许还会三妻四妾, 如是一想,南榕脸上的胭色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待思绪清明时,手腕已抽离了他的掌握。 温景州眸中的柔色随着她陡变疏离的情绪,及似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动作蓦地冷淡下来。他缓缓垂下手负于身后,五指合拢。语气仍清润温和:「小心无大差,」 他引着她一同坐下,深邃的眼眸看着她干净的侧脸,继而说道:「自上次出府你已闷在府中有些日子,时下风和日丽春光灿烂,正是踏春赏景的好时节,不如便出去走动走动,省得多思多虑于恢復无益。而你所提到的橡树已有了些眉目,应是再过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南榕的心思却是被他后半句给勾了起来,方才心中那点纠结也霎时烟消云散,她半转了身手指精准的按在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臂上,语气惊喜道:「你竟然真的找到橡树了?」 南榕不知上都位处何方,但大多国朝首都都坐落北方,或是国之正中。而她也隐约曾看过报导说橡树一般长于南方,自寻找开始至今才不过五六日,他竟然就找到了?! 温景州垂眸看了眼腕上手指,復又抬起看着她似是发光般明亮的脸,淡淡勾了下唇:「也是多有你提醒,托人问了司农官后才得知有书记载,道是南方有树,汁如鲜奶,干后凝固,软糯微弹,味涩,不可食。故与你所言相对后我便派人迅速前往,若有所得,骑马十日应能返回。」 话落后却见她神情有异,不复方才欢喜,反有愁色,不免心中生疑,便反握了她的手,微倾了身低声问道:「怎如此神色,可是哪里不适?」 南榕抬起头,眼眸与神情都显得茫然的看着他的方向,红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终究是她太过心急且自大,找到橡胶树才是第一步,后面如何做成橡胶,即便做成了,原料距离上都如此之远,这里交通不便,来回取料,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必是巨大, 还有铁器一事,不许百姓私下售卖,有这两样不便,她先时所想的将压水井送他以为商机以作报答,现下想来真是天真的可笑。投入大成本高不说,还根本无法售卖,到头来,她这一番举动非但不算报答,反给他添了麻烦,耗费了人力钱财。 她的神情茫然懊悔,脸上的光彩与眸中的精神都如被雨打,萎靡黯淡,这番模样真如一不知所措的孩童,可怜可爱,惹人心软。 温景州轻捏了她的手,深眸探寻的凝望她,温声低声:「到底怎么了?」 南榕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他,不论如何,话说了,钱花了,人去了,既已费了这诸多功夫,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且将此事终结后,再另寻他法以作补偿吧。 心事定后,便一改颓色,重振精神,温婉笑道:「只是在想,要去一趟南方竟需如此之久,若能给那边去信,不妨告诉他们不必急着赶路,适当停歇平安返回不迟。」 温景州眸中划过一抹异色,似怅然,似欣赏。 她有这世间女子所没有的,难能可贵的坚韧品性,便遇挫折或难事,也不自怜自艾长囿于此,更不如菟丝花般柔弱无依担不起任何风雨。 「上都位处国之北地,距南边一千多近两千里,行陆地至江河以南快马五六日即到已属极快,若行水路倒是会更快上一二日,只一入海便由不得己,若有何变故便无计可施,是以我才命人骑马前去。」 而后似是随意问及:「这等速度都嫌久,那南儿以为多久算好?」 他的语气略带笑意,南榕只以为他是在与她打趣,便也似真似假道:「一千多里一日即达才叫迅速,还不需旅途奔波,只如出了趟门而已,若人能似飞禽鸟类一般在天上飞行,或许更快,一二时辰便可到了。」 她仰着头望着黑暗的天空,温婉柔美的侧脸带着不自知的怀念与惆怅, 而后又侧头看他,笑吟吟道:「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人怎么可能飞上天呢,不过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若都能再快些,日后出行都会方便很多的。」 南榕忽地想起一事,微睁大了眼目中空空的看向他:「温公子你可是该要会试了?科考事大,旁的事都可先放一放,重中之重还是以你之事最为重才是。」 但凡说此话的乃此间任何一人,温景州都只作狂言妄语, 可此话从她口中道出,及她方才无意流露之色,都不得不让他由此猜测,她看似玩笑之言,应便是她的世界中所能及之事。 一日轻易可达千里之外,人可如飞禽鸟类飞于九天,横穿南北而只需一二时辰,什么样的东西,或奇物,能做到如此神通?亦或是, 他眸色深暗,看向她纤薄亭亭的肩嵴,她的同类,有可背生双翼之能? 「南儿放心,二者并不相冲,科考之事我已心中有数,你之事也不可搁下。只你方才所言奇思妙想,虽惊世却令我如开新门,又心嚮往之。只这等手段怕是只有仙神点降,或才可有现世之日,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得见。」 虽看不到他脸上神情何样,可他话中的嚮往与惆怅南榕却听的分明,她不由转看向他,心中一时有些沉重, 第33页 大夏朝还处于完完全全的冷兵器时代,想要进入半工业时代怕是都要百年几百年,更莫要说是进入科技时代。是以他的有生之年,或是下一代,再下一代都怕无有可能得见。 但事不是一蹴而就,长城也不是一日建成,时代的发展与社会的进程都是一步步积累,所以人总是要心怀希望的。 她伸出手去探向他的手臂,温景州察觉她的动作,眸光微动,主动抬臂予她,而后,他便看到她柔美干净的脸对着他,嫣然一笑,这一笑如春日百花,绚烂动人, 「人类才是世上最厉害的造物主,世人造饭可饱腹,造屋可休息,造车可远行,造船可破浪,这世上每一样为人所用之物,都经世人之手才可尽其用。那一日千里之车,载人上天的飞乘,焉知人不可造?」 她的双目虽仍未聚神,可漆黑清透的眼眸中所透露的神色,与红润的唇边噙着的笑,及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从容气息,都无不带着强大的坚信与笃定,让人忍不住相信她的话定然会变作现实。 温景州罕有的神情怔忡,不知是为她话中背后透露出的信息的惊讶,亦或是被她此刻脸上耀眼的笑容所惑。 南榕说完有一会都没听到他说话,回想方才那一时头脑发热所说的中二之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僵硬起来, 真的太尴尬了,她竟然与一个信奉神明的古代男子暗示无神论,还说出人类是造物主之言,他怕不是心里已将她当作异类,脑中有疾,口出疯言的女人了, 她真是疯了吧, 身体骤感凉意时,南榕缓缓垂下脸,手也欲从他手臂上收回要找藉口离开,冰凉的指尖刚一动作便忽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温润清雅的嗓音也同时响起,「南儿所言,当如世警,」 温景州握住她欲要逃离的冰凉指尖,另一手抬起她窘红着垂下的脸转仰回来,温热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在那细嫩如凝脂的下颌抚过,手指微动便掌在她脸侧,掌心处的暖意源源不断自肌肤相贴之处,将她耳垂与脸颊异样火热的温度抚平, 半垂眼帘的清冷黑眸看着她茫然无知的脸,暗波流动,「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将愿景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身,实是愚人所为。南儿说的极是,人才是万事万物的掌控者,造物者,我相信,你所说的快车,飞乘,定有一日会被人创造出世。」 南榕因他的话而如寒乍暖,泛凉的身体霎时热流涌动,温暖如春,也因他越于以往的亲昵动作而心神微乱,更因她身处黑暗,自看不到此刻与自己咫尺相隔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多么高深莫测。 * 既知胶液已有了眉目,且还需些时日才能送来,南榕便不再将全副心神放在此上。 自上次出府已有半月余多她未再出门,幸在因了失明之故她已练就习惯了如非必要尽量不出门,就在家里安生待着。虽换了地方,但于现下已经熟悉居住地方的她而言,并无甚大差别。 但终归生活不便,虽有硬帖可让她识字打发时间,也终是单调,她也不好麻烦主人家再特意为她刻些摸形辨字的新鲜书籍来,请人为她读书又觉不甚自在,恐有服于享乐之患。 每日虽有春来贴身陪伴可以与她闲话趣聊,及那温公子-- 想到他,南榕便不由又想起那日他捧托她脸的亲昵举动,虽明知他二人悬殊甚大,也已理智看待二人关系,可世上唯心不可控,便她再理智,看得再明,也无法对这样一个温文尔雅品德优秀的男子无动于衷。 甚而可以说除了等待覆明,与思考还有何种方法可以报答他,余下的时间里她总会不受控制的想到他,而后又会被理智挥离,这般在情与理之间的反覆横跳,竟令他在她心中的感觉更深。 她有心想出去放空心情,可有前两次前车之鑑,以及避免意外会碰伤头眼,便又将外出的心思重新压下, 而今离得科考愈近,他来的时日便愈有减少,纵心中盼他前来,可也知事有轻重,她深知专心学习时是真需极安静的空间独处,故便不好流露期待惊喜之色或是再主动前去叨扰。 「春来,你可会下棋?」 如今也唯有此是唯一可以令她安心宁神能做的事了。 虽时下女子多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却可邀手帕好友过府一叙,再不济在家中看书写字,弹琴跳舞,投壶嬉戏,每日里也多姿多彩。 可南姑娘却因双目失明而有诸多事情无法做得,虽她可自行梳妆打理,行走如常,可她赏不了春花秋月,看不了诗集话本,也玩不了女子游戏,更没有亲人好友作伴, 每日里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重复的那么寥寥几样,单调枯燥的令人心疼。 春来每日跟着她,自知她心中孤寂,但于棋之一道,她确是一窍不通, 「姑娘原谅,奴婢愚钝只简单识得几个大字,但这琴棋书画却是一点都不甚懂得。」 南榕虽也想到在这个身份阶级封建社会制度下,僕人不太可能懂得这些,但听到她确实如她所想,仍是不免失落。 温府里没有女主子,甚至于连侍妾通房一等的女子都没有,但春来曾有幸见过上都贵姝,天子掌珠,及民间姝色,她们的容色不愧其名,便连女子见之也自惭形秽心嚮往之。 南姑娘虽也容色出众,可若与上都贵女们相比,其实并非能鹤立鸡群见之瞩目。可她却又与旁的女子都有不同,不论是她待她与府中下人均如待常人般,能够轻易感觉到的礼貌温柔,还是在她身上所能感觉到的坚韧与豁达,都令她超然于众。 第34页 就比如此刻,她的脸颊白润生光,红唇不点而朱,鼻樑精緻高挺,双目虽无神却黑白分明,眼睫长密又卷翘,这一头与众不同发色温暖,极柔极美如波浪般的捲髮半披于身后,更显得她温柔秀美,同时也因着目中黯淡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姑娘,您可是闷了?不若奴婢与公子说一声您出府或出城走一走,散散心?或是--您想做什么请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春来纵心有怜惜,却到底非是她的奴婢,不敢无令自作主张与她提议去如什么梨园听戏,或是请人进府令她暴露人前,或出意外之事。 南榕摇摇头,这些时日以来她已能做到不需以手摸盘便能大致确认棋盘方位,静下心来与自己简单对弈一局后,她将黑白棋子分别收好,站起身不觉又走到来时那座涛声院内。 ? 第22章 半成品橡胶与匠人铁器进府之日,正赶上温景州参加会试,南榕本是翘首以盼摩拳擦掌,可此时的心情却只有紧张难定。 她本想与他说莫要紧张如常发挥自会水到渠成,可一路行至府门前,她却都未能说出口,直至听到他脚步停下,衣袍扑窣,应是转身面对自己, 南榕深吸口气,转过身,微仰起脸看向他,红唇弯起,说话间皓齿微露:「温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此试定能及第成名,高步云衢。也望我在等你归来时,亦能大有收穫,令温府,双喜临门。」 那句我等你凯旋归来,言辞亲昵之语,南榕终是没说出口。 而她此言也确令温景州意外,甚而可说是隐隐触动。 便他无有内眷,也知如此科考大事,她应会说在府中静等归来,此等令他安心宽心,知有一女子在家中等候而升的豪迈之情的话语。 却不想,她竟说,要与他双喜临门。 女子从来都是男子身份成就象徵的附属物,男儿在外拼搏,女子则在内宅操持家务等待男子归来。 可此刻,她之意,竟是要与他并肩峥嵘取耀之意,虽事有高低大小,权重不同,可一个女子,与他言说你有你的荣耀,我有我的使命,非如寻常女子将家中男子看得比天重,是要攀附和依附的存在,反而是将自己放在与男子同等之位之上,各司其职,以己为光。 在这一刻,温景州更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女子与大夏女子格外的,且夺目耀眼,令人侧目的不同之处。 「我此去六日既归,我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南儿定要好生配合医治,莫多思多虑,有事只管吩咐下人管家,我已交代下去,令温府视你为主子,无人敢怠慢于你。」 广袖下的温热大手忽地抬起,握住她握着导盲棍的手,清冷深邃的双眸深深望进她失神黯淡的眼眸之中:「便借你吉言,你我下次再见,便是双喜临门之日。」 车轮辘辘碾压地面的声音忽地响起,而后渐行渐远直至再听不见,温府的大门也在看不到主人身影时,嗡的声静静合拢。 南榕缓缓舒了口气,转过身时脸上的怅然之色已缓缓被平静取代。 温景州找来的匠人手艺精湛,悟性绝佳,他来时带来的部件与南榕所要几乎一模一样,而螺丝螺帽竟也被做了出来,且每一样铁器都被打磨光滑,无一分凸起凹痕粗糙之处,摸起来的触感竟然跟不锈钢一样,手工精制乃最奢之品此言果然非虚。 南榕心内感慨,待摸到装在桶里又凉又黏的胶汁时,她的神色又倏地沮丧,在寻物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断的回忆橡胶制作所需要的物质都有什么,可却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只隐约记得天然橡胶取汁后要加入什么物质凝固,然后凝鍊碾压还有什么,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明明只差不多少,却如何都无法得知办法。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胶皮,而要自地下将水吸上来,最关键的还就得是橡胶垫片,而今耗费了诸多人力财力,她已然骑虎难下,不论如何都得要将这胶皮做出,再不济也得要有一样可以替代之物。 「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问话声,及已熟悉的带着经岁月沉淀的温和嗓音令南榕紧锁的眉心微松,才恍然今日该是黑大夫为她施针之日了。 她转过身看向脚步声渐近的方向,赧然苦笑道:「前些日子心血来潮想做样东西出来,劳温公子费时费力耗费钱财人力将我所要终于寻齐,而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这东风却让我一筹莫展,」 南榕医治眼睛已快有一月时间,与黑大夫时常见面是以也算甚为相熟,说起话来便也少了些客套。 黑原挎着药箱走近,虽已年过不惑,但双眼仍是精神奕奕,他看了看地上长有五六尺,约有稚龄女子手腕粗细的铁管,又看了看桌上尺高掌宽,上端横出一截细管的圆桶,以及一些长长短短,有圆有片有扁的零碎不知其用之物, 行医之人万事好奇,尤其他这等近乎医痴之人遇上不明之物自更想弄个清楚明白。是以他在询问了可以碰触后便挨个将之摸摸敲敲后,诧异的回头看她:「如此精巧精緻之物,都是铁的?」 南榕虽看不到,却听得到他兴致勃勃围着这些东西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听出他是对着自己说话,便点头笑道:「黑大夫好眼力,确是铁器。」 「这是何物?」 春来贴心的将黑大夫所问之物取来托送给她,南榕一拿在手里便笑了,她在黑暗中看着他的方向,一手拿帽一手拿丝,边说边合在一起:「这是螺丝螺帽,二者内里有可相互契合的螺纹,作用于固定物体,将需固定之物贯穿在内,反方向交错拧动便可紧紧固定,除反向拧开,推拉横拽都无法将其打开。」 第35页 说话间,她已将二者合而为一稍做示范。 黑原面露惊奇的接过,学着她的动作自己试了遍,待拧至不动时用蛮力拔拽果然纹丝不动,又按她所说反向拧动后才将二者分开。 「这东西,倒比楔子结实好用,真真稀奇。」 黑原一时如得了心爱之物般,爱不释手的来回拧松了几遍才恋恋不捨将之放下,又看了遍桌上地下之物,东西他都认得,却因了这螺丝而委实好奇她所要做何物,忽地想起她方才苦恼之言不由随口问道:「方才听姑娘说遇了难题可是便与你这堆东西有关?」 殊不知南榕听到他的话忽地灵光一现,若说在这古代世界还有何人有化学天分,怕是没有人比闻香识药,以各种草药熬制治病救人的大夫更有可能,而各种药物混合所产生的化学反应焉知不会能起到她想要的结果。 如此一想不禁心头乍亮,虽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可此刻她便好比如行走沙漠忽见绿洲的旅人,便知或是海市蜃楼,也甘愿前往。 南榕侧过身单手扶在盛装胶液的木桶边沿,转头对他说道:「黑大夫请看,」 黑原方才就注意到她身前放着的木桶内七分满的洁白液/体,闻言便绕至桌子另一边与她对面而站,微倾了身靠近桶边闻了闻, 虽是被从南边跋涉千里送来,但却是密封盛放,一直至方才才开了盖子打开,是以树汁里又清又涩又香又苦的味道便直入鼻息,他正欲抬手点汁辨别,便忽地被一棍子隔在掌下。 南榕好似能看到他此刻疑惑而不悦的视线,镇定的收回导盲棍,看着他的方向从容一笑:「此物有毒,若不慎入口恐会粘连脏腑。」 黑原挑了下眉,他虽有自信便是中了毒也可自解,却也不会做那明知有毒还去做的蠢事。只对这看似与羊奶一般的甘物竟会有她口中会粘连脏腑之能而饶有兴致。 「既如此,南姑娘叫我看什么?」 有兴趣就好, 南榕心下一松,虽她二人算得上熟识,可到底他能与她医治全赖温柏卿之故,若与她的眼睛有关与他言说一二也属应当,可若要请他额外帮忙却既是关系不到,也是师出无名,有越线不懂分寸之嫌。 是以,若能让他主动产生兴趣,再好言相请,两相皆宜才是最好。 「不瞒黑大夫,我欲要做一可不需费力便能打水不尽之物,其余诸事尽已准备妥当,如今唯缺了一样胶皮。」 「方才请您所看之物便是从南方橡树身上所取的汁液,而这汁液便就是制作胶皮之物。我曾听说只需将这胶汁添加些许物质便可令其凝固,而后再加以过滤煅烧碾压等过程,便可令其又软又硬,对摺不折,捏揉百遍而毫髮无损。最重要的是,此物若成,便可极大用于民生百千万物,」 说到此处她微垂了头,极是尴尬的赧然笑了下:「此物我曾有幸用过,却愚钝不知具体之方,恰想到您医术精湛可将世间万物用药救人,是以我便冒昧厚颜,想请您之能施以援手,一同将这便民之物协造而出。」 「只不知您,可有兴致空暇?」 她所想不差,若她径直莽撞相请,黑原纵可会看在温景州的面上同意,终究会心中不喜。可若他有兴在先,那便又另当别论。 黑原摸着鬍鬚双眼不离桶中之物,脑中飞快转动,口中低声喃喃道:「树中汁液加了东西再凝鍊煅烧碾压,便可以又软又硬,对摺不断,任意揉搓而不烂,唔,有趣。」 只此物如此互相矛盾与药物相仿之性,黑原便已起了十二分兴致,便是她不予请求,他也要将之给摸透了。 虽心中已迫不及待要将这树汁带回加以钻研,但他还记得此行目的,便将心神强拽回来,语气中不乏浓浓惊奇兴趣:「不想平平树汁竟能成如此神奇之物,如此,待我与姑娘施针后,便将其带回好生钻研,若真能成,既不负姑娘所望,也能大利于民。」 南榕悬着的这口气终于落下,秀美干净的眉眼一时弯如钩月,笑靥如花。 * 虽与黑大夫言讲胶汁有毒钻研时需注意防范,哪怕他自己便是国手级别的大夫,但南榕仍觉不放心, 待口述给春来由她帮忙缝制了几个厚约十层的细布口罩请人送去,再三传话定要注意防范防毒后,南榕便按耐下焦心在温府中煎熬等待。 她本以为黑大夫要研究胶皮定分身乏术无法前来施针,却不想,三日一到,他仍一如往常如约而至。 南榕有心想问他可有进展,可又担忧若无所收穫会否弄巧成拙惹他不快,便心中急切,有赖这些时日以来研习棋艺静心养性,她也未唐突脱口。 一直待取完针,将要离开之时,黑原好似才想起来般与她说道:「还没告诉南姑娘,那胶汁成皮一事我已有了头绪且开始着手尝试,若无意外,三日后再来为姑娘行针时,便会携胶皮一同前来,那惠民之物姑娘尽可以放手施为了。」 「太好了!黑--」 黑原像是知道她会如此惊喜,也或许是不擅应对此等场面,便先一步将她的喜悦之语截住:「姑娘莫要忘了忌大喜大悲情绪激动,」 待见她听话的停住脚步,脸上却还仍难掩喜色激动,不禁也摇头失笑,临走时忽想起一事,便又语气郑重道:「姑娘派人所赠口罩一物甚为好用,姑娘奇思妙想,样样实用,多谢,告辞。」 第36页 南榕的惊喜与感谢来不及道出他便已潇洒离去,直待有股舒适宜人的春风佛过,她才如被解开了定身咒,欢喜至极。 但她激动开心之下的感嘆震惊却无人能知,无人可诉,开始她真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黑大夫帮忙,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了头绪,而他话中叫她可以着手准备之言里的自信,只表明他已有绝对的把握可以研制出来! 没有人知道胶皮出世会给这个时代带来怎样的改变,又能令这个社会发生什么无知无觉的震动。若往大了说,他研发出来的不仅仅只是一样东西,而是大夏朝的发展向前迈了一大步! 后世那句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名言非是吹嘘来的,黑大夫本身医术高明,他甚至可能本身便掌握着化学一门技术而不自知,若他就此对研究研发有了兴趣,何愁时代不能提前跨越? 「太好了姑娘,这些时日以来奴婢眼看着您郁结于心却无有办法,今日黑大夫能解您心事真真是好事一桩。只是可惜公子不在,否则定能与姑娘同喜!」 春来满带喜意的话,令南榕停下了因激动无处诉说而在院中来回走动的脚步,是啊,若他在,定能与她同喜, 南榕在黑暗中转向大门的方向,茫茫看去,也不知他考试得如何,可一切还都顺利。 温景州由天子亲点空降朝堂五年之久,与她说参加会试,离府几日,也不过是为圆这谎言,怎可能真下场考试。 他人虽不在府中,但府中一切事宜却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黑原所说下次施针才能做好的胶皮,此刻也已然出了成品,且正摆在他面前的书桌之上。 「这就是那软硬兼具,揉搓不烂的胶皮?」 温景州将掌心大小的圆形胶垫拿在手中仔细看了遍,边随手将之揉圆搓扁边淡淡说道。 黑原坐在他右侧下手,闻言便起身回道:「回公子,正是此物。南姑娘将此物特性与我言讲细緻,我便将可令其凝固发软的药物反覆尝试,而后发现此物遇火速干,便去了铁匠处将其烘烤,又添解毒之液将其反覆捶打煅烧去除毒性,才得了此软可百折,硬可扛刀之物,」 「不想这橡树汁真能有此功效,也不知可否用于药用...」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小若自语,而神情也有分心之象, 温景州知他喜钻研医术,三句话不离本行,遂后面转回与医术相关之言,说者无意,听者也无心,他若有需,他便尽供即是。 「可确有他用?」 黑原回过神,想到先前所试,不由又来了精神,抚了抚鬍鬚啧啧称奇道:「此物极富韧性,薄时柔韧如丝,厚时刀剑不可入,虽不知其他之能,但我猜断,定然有大用处。」 温景州却神情淡淡并无发现好物之喜,只垂眸看着手中之物便不由想起当日她与他说话时,整个人兴致高昂如同发光般的耀目之状,略沉吟了瞬,似随意问及:「恢復如何。」 黑原回过神,言及专精之事越发神色从容:「回公子,每况愈佳,我有八成把握可让南姑娘在半年之内復明。」 半年已过一月,也就是说五个月后,她便能重见光明,看到他,看到大夏的模样, 「去吧。」 「是,在下告退。」 温景州将或有大用处的胶片随手放于桌上,长身而起衣袂如云徐徐行至窗前,院内墨竹随风轻舞,虽是白天却万籁俱静,而他所望的方向,正是院中南侧一隐现生人勿近的空地之上。 然此刻,他心中却罕见来思索一个女子。 经几番验证她身无神异,也无有可颠覆天下之能,乃至于比之此间女子更要脆弱三分,温景州已能十分确定,她非是精怪,而乃是自异世而来的寻常女子。 只是她偶尔失言出口的异世之容,与大夏大为迥异,且比之大夏要更为便捷,神奇罢了。 既已明了她的身份来歷,便如揭开了神秘面纱,于他而言已失了探索的兴致,也已算没了用处。便有,也不再需要他亲自着手, 而他为她安排医治眼疾,已算对她回报,便她双目復明,在他的掌控制下,这个女子,也不具能威胁世间之患。 深邃如海的清冷双眸微有波动,须臾便平静下来,再无波澜。 ? 作者有话说: 同类型强取豪夺预收文【浓浓】求收藏啦! 兰浓浓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男人,此人玉树临风,清贵斐然,举手投足无不引人注目, 她只是一个很普通不过的小女生,轻而易举便被男色迷了心智。 她用满腔热情爱意换取她爱慕的男子倾心相待,她以为她在这异世界得到了一份真情,遇上了一个她付出便能得到相应回报的良人。 覃景尧路过玉青城探访友人时被一个小女子告白了,这女子相貌清秀柔婉却又带着股旁的女子没有的冲劲儿和热情。 左右无事他便陪这小女子演上一出佳偶天成的戏码,却家中突然来信要他返回,随意藉口敷衍后,他便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去。 不想这女子看着娇气柔弱,却恁得大胆,竟因自己久不露面而不远千里寻他而来,至此,覃景尧方算对她真正上了心。 没想到一朝他先前搪塞她的随口之言被拆穿,她竟敢与他提何分手,一刀两断? 第37页 他骗她无妻无妾无有家室是真,他被她的一腔热枕感动亦是真,既招了他,再想弃他而去,也得要看他,答不答应! 敢爱敢恨女主vs心黑手辣男主 古早狗血味 大女主文【她从末世来】求收养! 凭藉一把又一把砍翻了刃的大刀,数次任务里死里逃生的强悍身手,在倖存者基地以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的身份占据一席强者之地的戚知霄 在一次死亡任务中与丧尸和变异兽杀红了眼,神智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遍地尸身的屠杀现场。 看到几个身染鲜血,士兵模样的男子提枪砍来时,身体就先于脑子抢先一步夺枪反杀。 随着摸索身处世界,谋求安定的途中,随手救下的人越来越多,追随者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她身后已经站瞭望之不尽,数之不完面容坚毅的战士。 凡她所过之处,一片安定! 不知不觉,她已莅临顶峰! 专栏预收请宝子们过目一看,喜欢就收藏个吧,鞠躬^ 第23章 南榕请了温府管家寻来精于打井之人,将那根长约近二十米的管子,在花园边侧不有碍观瞻影响行动之处深植入地。 若在现代,有专业设备钻地取孔至多半日可成,可现下便只能全靠人力完成,是以仅是下管便用了两日功夫, 其实南榕本是想将压水井直接安装在温府里的水井之上,如此一来便省去了许多功夫,只需以水泥封固直接便可出水, 可她虽知道大概原理终是头一次实操,若成功还好,若失败岂不要搭进一口井去?若是那般,届时耗费的人力物力便会更加巨大,而最关键的是,也不能因此而让府上断了饮水之源。 黑大夫携胶皮来时,南榕已让铁匠师傅将管子与压水井的桶身安装并固定完毕, 经了这一月来的医治,南榕对黑大夫已是深信不疑,是以听了他自信会带胶皮过来之言,她是惊喜又深信的, 只在未真正见到前,总恐生变故,遂当摸着手中柔软光滑,又硬又富有弹性的胶片时,她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落定。 「黑大夫之能冠绝古今,我仅以三言两语,您便可悟出且做出这未知之物,实是令人万分佩服。」 黑原治多了各种顽疾,自也听过各种感恩戴德之语,可如今他听着这女子不擅辞藻的恭维称赞,看着她脸上不假掩饰自然流露的惊喜赞嘆,本就文质彬彬的面上更添三分笑意。 「南姑娘过奖,物乃你供,点子也是你所出,若论功劳自当是你更大些。」 南榕怎能收下这等夸赞,当下便觉脸庞发烫羞愧难当:「黑大夫万万莫要自谦,此事若论起来,尽全是您与温公子出力出银所得,是以这功应尽在您二位身上才是。」 怕再与他如此客套,话一说完,南榕便半转了身,看向匠人所在,将手中胶片递过去:「还要劳烦师傅将这胶片从中间穿孔,就套放在压水井内铁片上方与井内尺寸密实即可。」 话落,春来已极有眼力的双手将胶片自她手心取出,几步过去放在那匠人师傅身旁的小几上。 南榕并未等待太久,待一阵不算长的敲敲打打停下后,又听到一下迅疾的撕帛声,而后便听得铁与铁不时轻碰,和略带回音的摩擦声,在听见两道邦邦响声,而后再无铁器声音响起时,南榕不觉笑了出来,她知道,那是已经安装完成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得那声音浑厚的匠人粗声说道:「回姑娘,压水井已装好。」 「好,辛苦师傅,多谢。」 「南姑娘,接下来要做什么?它怎么出水?」 「黑大夫请稍安勿躁,」 南榕持着导盲棍探路踩着明显松动过,又被压实的地面来到压水井前,她抬起右手慢而不乱的摸到了把手上面,忽地用力抬起,因加了严丝合缝的垫片,提轴下压时明显有干闷阻滞之感。 「春来姑娘,麻烦你帮我添碗水进来。」 知要今日验收,南榕本就请人备了水,春来哎了声刚提袖准备舀水,就被一旁等得心焦兴致勃勃的黑原赶到一边。 「我来!」 说话间已舀起满满一瓢水按她所说照着那井口就倒了下去。 有了水的润/滑,虽提起下压时仍有阻滞沉重,但明显比之方才要顺畅了些。 只要从地下一二十米的深度向上抽气将地水吸出,以南榕的力气根本无法做到,不过三四下她便觉右手磨得发热,整条肩臂也骤感酸痛, 她自有自知之明,只稍做演示稳了气息后,便转过头双目空空的望向一直默默陪同的管家方向,颌首说道:「还要劳烦高管家将请来的几名身强力壮者,似我方才这般轮番抬起压下,直到将水抽出即可。」 这几日主子不在府中,临行前又确有叮嘱于她所求无所不应,是以近几日于花园边侧打井翻土填平之事,尽都是高管家安排人手亲自督办, 遂她话音刚落,他便已态度恭敬的应是,而后身子未动只一挥手,早已等待多时,且心中惊奇的几名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气势凛然的男子便立时走了过去。 南榕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不由舒眉莞尔,虽她看不到,可只听着行走时利落有力的脚步声,便可猜度出这几位被挑出来的勇武有力者非是虚实。 第38页 便在脚步声停下前先一步转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循着药香气味走到黑原身边,与他笑道:「要吸通地底之水非一时半刻可得,值此期间,恰好请黑大夫为我施针,待除针后,井水便应也快要上来了。」 黑原看着前边那个壮汉握着那长长铁把手不停提起压下提起压下,那模样劲头好似是得了什么玩意而非是苦力一般,直看得他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只到底记得医者仁心,轻重缓急,恋恋不捨的自那有他参与的新奇物件上收回目光,点头应道:「南姑娘所言极是,那便请吧。」 别看南榕面上沉稳,其实心中也甚为忐忑,小小一个手工压水井劳动如此多人,虽有所准备,可若最后真的以失败告终,旁人的眼光议论先且不谈,只她自己便羞愧难当, 但一事归一事,于治疗眼睛上她是全力配合的,强让自己放松下来,不停告诫自己要坦然面对成功与失败,平復脑中波动乱跳的思绪。 待顺利起针后,眼睛上被春来松紧适中的缠上药包后,她方与等在一旁的黑大夫一同往花园而去。 南榕本以为至少要一二个时辰才能将水抽上来,却不知那几人不知疲惫如机器般不停提压,累了就换人,如此循环往復,她施针不过半个时辰,走过来也不到一刻钟时间,还未站稳脚跟便蓦地听到有人高唿狂喜着喊了声出水了! 「真的出水了?」 「真的出水了!」 温府里的下人都极守规矩,可此刻却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失了规矩,个个瞠目结舌惊奇连连的看着那被垒至腰高,坐着的似铁通般的压水井侧边支出来的横管上,源源不断哗哗出水的一幕, 再看那压井之人满脸通红双眼放光,手臂舞动轻松的恨不得要飞起来一般,一时间都不免心生羡慕,也想要压一压这神奇的水井。 而在看到双目缠着白布,身穿湘色广袖水雾长裙的女子持着从不离手的盲棍翩翩而来时,众人的眼底更充满了崇敬惊奇与赞嘆。 南榕失明后对外界的感知分外敏锐,四面八方未加掩饰看来的目光她自第一时间便感应到,直到此时,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这几日她在这府中的动静自是引得所有瞩目,她自己也觉一个借宿之人肆意在主人家中大动干戈委实极度失礼,定免不了会引得旁人暗中议论,虽这府中的下人谨言慎行恭谨有礼处处妥贴,但她非是那种极端自我可以无视旁人所言所想一意行事之人,遂自施工开始她虽面上无异,却自有如芒在背之感, 幸好,好在一次便就成功了。 当听到有极小的私语说水又黄又浑如何饮用时,她镇定点走过去让春来接了点刚压出来的水置于鼻端闻了闻,虽然还带着土气,但土腥气已经很淡,想来不用多久便能压出清水了。 「待这些浑水被抽出后,清水便会源源不断随取随用。继续吧。」 不出她所料,那搅动水流的哗哗声响了约有五十下,清澈透亮的水便自那横管处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哇!」 不约而同响起的惊唿声令南榕不觉莞尔,她取了水瓢走过去,听着声音辩出出水的位置接了一些,同样先置于鼻端轻嗅,待清水独特的清冽水气扑鼻而入时,她弯唇一笑,便在众人的注视中饮下第一口。 偌大的花园中明里暗里注视之人不知凡几,却此刻除了不时一闪而逝的风声,再无有一丝声音。 南榕好似知道众人在等什么,她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人群方向,迎着春日艷阳粲然一笑:「很甜。」 有美一人,置身百花丛中,嫣然一笑,便令百花失色。 温景州回府后看到的,便是她衣裙翩翩立于人群之中,笑魇如花。 这里到底是规矩森严的古代,众人听到她的话小声欢唿一阵后,便屏息敛神听从管家命令各就各位,比之方才那欢快一幕真仿若幻觉。 因心事了结,南榕整个人便如卸了层包袱般无比轻松,她情不自禁的仰起脸让自己沐浴在日光下,纤细的颈子如天鹅般美丽优雅,白布下白净无暇的脸庞泛着可与日争辉的耀眼光芒,唯那一点红唇艷如硃砂夺魂摄魄。 只可惜阳光温暖却无法为她驱离黑暗, 若能重见光明,才真是她,彻底轻松之时。 迅速欺近的声音令南榕勐然回神,并条件反射的后退两步横棍格挡, 黑原并未留意到她的动作,方才他一直蹲在那压水井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它是如何作用的,而他也确是发现了其中关键, 「南姑娘,若我所料不错,这水能从地底下被如此轻便之物抽出,那胶皮应是起了极关键之用吧?」 听出他好似并没有察觉自己突兀的动作,南榕暗松口气神色自然的笑道:「黑大夫慧眼如炬,一语道破真章,所以我才说您的功劳最大。」 黑原却满心还在那胶皮之上,他皱着眉如何也想不通那几个铁件再加上个小小的胶皮,如何就能将地深近二十米的水给抽上来,一手摸着鬍鬚,另一手不觉摸到药箱里又取出片胶皮拿在手中摩挲思索。 南榕听到他极是费解的喃喃自语,不由莞尔:「这水是自下到地底的管子中抽出,胶皮与压井内壁严丝合缝,每一次提压都会将管子中的空气抽出,而又不让气进去,如此只出不进地下水受到来自上方的压迫自然便会被吸上来。」 第39页 「唔,如此说来,就好比烧火时所用的风箱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是送,一个抽。真是妙用,妙用啊。」 黑原约莫弄明了关窍后只觉如被打破了固有壁障醍醐灌顶,越发的来了兴致,啧啧贊了声,又凑近了些将手中胶皮托向她,求知若渴道:「如南姑娘先前所说,这胶皮用处甚广,不知姑娘可还能点拨一二?」 南榕感觉到肩侧有一阵衣袖佛动的摆动声及轻微的风声,她隐约感觉他应是要递给她什么东西,便微侧身抬手欲要去接,同时莞尔笑道:「点拨不敢,黑大夫言重,我所说亦是拾人牙慧罢了,譬如可用于人在溺水时获救的救生圈,车胎,桶盆--」 「小人见过公子!」 「奴婢见过公子!」 管家与春来突然的见礼声打断了南榕未说完的话,而她也因突闻他回来陡然升起的欣喜而一时忘却要继续说下去,而径直转过身,脸上扬着不自知的惊喜笑容,便抬脚朝着她已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方向迎了去。 「温公子你回来了,可还一切顺利?听闻科考后学子大多筋疲力竭如大病一场,你可还好?」 南榕语速稍快的说完,未走出两步便先闻到一股熟悉好闻的清洌松香,而后便觉双臂一紧,温热的触感自松紧合度握着自己的手掌心透过几层衣料直传肌理,令她蓦地颊边飞胭,娇色无双。 白布下的眼睫剧烈的抖动了下,她扶着导盲棍站稳身子,下意识抬头想去看他的脸色与气色,却眼前仍旧一片黑暗,面上的胭霞蓦然散去,唯唇边的笑意不曾变过。 温景州眼帘半垂静静看着她,清冷的眸中一片深邃,「我一切都好,如释重负并无不适。倒是我不在府中这几日南儿可还好,眼睛如何,方才与黑大夫在聊什么?」 话落时他眼眸轻转,在黑原还撑开着的掌心处淡淡瞥了一眼,也是这轻描淡写却暗含不悦的一眼,令黑原霎时自方才所听救生圈具体为何物的思索中勐然回神, 他虽心无外物,但毕竟年长许多,自很快便知他那一眼所因为何,再思及他方才回来的又恰恰那般凑巧,垂眸收起胶皮时不禁在心内腹议忒是霸道,又不免遗憾今日怕是弄不明白,只能下次施针时再来请教了。 南榕不知二人眉眼官司,听得他语气从容不见疲色勉强,便知他此次考试定然成竹在胸,蓦地心间一松,脸上也不由泛起抹欢心笑意,反手拉着他的手边往压井边走,边语气雀跃比之方才的镇定从容更活泼开心道:「我也一切都好,我先前曾与你说双喜临门,恰你今日凯旋归来,我这压水井也恰在今日,就在刚刚已成功出水可日常使用,可正正好是双喜临门,你快来看!」 话落时,导盲棍正好触及压水井下修葺的泥台,她停下脚步,纵知看不见他,也仍是转过身仰头看向他,隐有得意的笑道:「你可要试试?」 温景州虽无看见方才出水一幕,却自府内罕见失态的下人惊唿声中得知她已成功。他本意只是看看成果如何,具体操作并不令他意动, 但许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那得意洋洋寻求夸奖的灵动娇俏又过于令人心软,他竟似被蛊惑了般,一手握着她的手,将目光自她脸上移至被打磨精制的压井上, 当真微俯了身,那只可将朝堂翻云覆雨提笔握剑的手,握住了手臂长的把手,未有用力便轻松将之按下,他直起身时,还未回流的水立时便从旁侧横支的尖形细管中哗哗流出。 修长清冷的眉眼诧异的轻抬了下,他听了她细緻的讲过此物如何做如何用,却诸多言语都不如亲眼所见来的直观奇妙。 深邃的眸中如云波动转瞬归为平静,他转身垂眸看向还等着自己评价的纯净女子,忽地右手抬起虚空轻抚在她蒙着白布的眼上, ? 第24章 [v] 清润低醇的嗓音如她所盼,说出令她喜不自禁之言。 「南儿说的不错,确是双喜临门,压水井果然神奇,也果如你所说老幼妇孺皆可不需费力便能轻松取水。你此举,利在于民,功劳甚大。」 南榕隐觉眼前似有阴影,却不及细想,脸上淡下不久的胭色因他这一句极郑重的夸赞再次席捲而来,甚至于连纤细洁白的脖颈都晕红一片,整个人更如着火了般自脸颊一直烧到脚底去。 便忙忍着羞赧,将方才与黑大夫所讲的话再与他讲了遍。 「我只是说了个想法,图纸是你所画,人与物又皆都是由你安排出银出力所寻,而那胶皮一物更是托黑大夫技术高明将其发明制作出来,故若说功劳,应是温公子你,与黑大夫及为此事劳神费力的工匠们。尤其此法此物还是我拾人牙慧所得,是以万万担不起如此赞誉。」 大多女子若能有此名扬天下的机会,定然毫不犹豫大肆宣扬,而她脸上羞窘为真,语气诚恳为真,不居功,将功劳推脱给参与此事一干人等也是真, 如此高洁之品性,不知是她那异世人文教化,亦或是只她如此干净纯粹。 「南儿莫要推辞,若无你的法子,纵我空有钱财,他人技术,也无法将此奇思妙想之物制出于世。故,纵你是自旁人处看得听得,你之功劳也不可磨灭。」 这东西在现代几乎尽人皆知,且原理简单一看即会,她不过是借用了后人之能怎堪承此功劳,若此地有缝,南榕当真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算了。 第40页 但为防他继续有感而发,又忍着脸上滚烫,将他拉离此处,转而说道:「温公子可还记得曾问我为何有此想法之言?」 温景州看了她一眼,眸色未变神色如常,语气却带着丝好奇应道:「自是记得,如今大功告成,南儿可要告知于我了?」 「是的,」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南榕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懊色。 「我自来温公子府上,便一直接受你的赠予,先前说要为你做事也因要医治眼疾而出师折戟,故我心内一直觉得羞愧难安。本来想出此物是想送予温公子出售生财,可后来得知要备齐这些东西要耗费诸多钱财人物,便知自己所想过于天真,此物造价如此繁琐,怎是寻常百姓户户可买之物,是以这想让您多条生财之道的想法便又再次沉沙。」 如她所对他了解的片面不同,温景州洞察人心,早早便将她的性子心思摸透,她以此为报答也尽在他意料之中。 听出她还有后言,他便应着她的话失笑道:「我竟不知南儿一直因此芥蒂在怀,你莫不是忘了帮我寻得心爱之物之功?我想南儿应知,与心爱之物相比,纵捨去万金也无妨。」 南榕自知千金难买我喜欢,可话虽如此,事已关己,她做不到理所应当。 而这几日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报答他找人为自己医治眼睛的恩情,及至他回来之前她虽因水井成功而压力顿减,却也仍有郁结。 而就在刚刚,听得他语中有极大的自信说起会试一事时,便忽地灵光乍现。 虽这些时日来她算是稍稍与他有所了解,知他非是狂傲自大之人,但科举一事关乎前程命途,是以,为防放榜后空欢喜一场,思及今日展望更添难看,南榕便要更谨慎些。 「据我所知,只要考上举人便算开了官路,而温公子超群出众入了会试,想来入朝为官应算是板上钉钉之事吧?」 温景州闻言却难掩惊讶的挑了眉,他可以确定虽与她说过科考,却无人与她说过中了举子便有机会做官之语,那么她如何而知,怕是与她那异世有关, 她既对科举之事如此了解,却有时又对此间之物那般生疏,加之她来时所带之物,与一些奇思妙想,可是说明,她从前所处之世,与大夏,类同前朝当下? 只由此一语便如窥一斑而知全貌将先前所有贯连起来,于当下不过瞬息的念头,温景州凝眸端量她的神色,却除了看出她隐有期待紧张,竟未能探出她此话真意。 是她猜出了他科举一事为假,亦或是动了攀附权官想做人上人的心思念头? 但此念只瞬息便被他排除,她日日前去涛声院自以为若无其事的走动,实则是对返回之念从未放弃的坚持,纵他非日日时时为伴亲见,她的一举一动也都尽在他的掌握, 罕有的无可掌握之感令他眸色渐深,却不露分毫引她继续:「大夏确有举子可有机会举荐为小品县官之律,而我虽无有能中头名之握,确也不才有把握可金榜提名。只不知南儿如此问,是何意。」 南榕不知他虽不知她真实来歷,却也几乎将她看透,听他确定,只如大石落定,略微发紧的神情也蓦地松开,看着他的方向释然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安心了,虽那压水井不能用于生意生财,但若等温公子入朝为官之后,应当能算得上是一项功绩吧?若由朝廷稍稍出资与百姓平摊,既可惠及于民,又可令百姓感念朝廷恩德,岂非两全其美?」 原来她的目的,竟是这个?。 不得不说此举实出温景州所料,他看着她脸上真切的笑容神色竟微怔了瞬。 她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也是真心实意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纵他素以冷情于世,此一刻,也不免被她的热枕有所动容。 若他真是一个即将为官的举子贡生,此刻定已大为心动,难以拒绝。 如她心中所虑一般,此物造价甚高,大夏虽盛世太平百姓不缺吃穿,却若要花费巨资免去劳苦,寻常百姓定然不会捨得,恐也多于权贵富商府中所用。 而她所想由朝廷出资与百姓公摊之语,虽残忍,但他仍要笑她异想天开,若朝廷真当拨款公摊,这钱财怕也是会被层层剥削,落入那贪官之手。 但她能想出如此法子,已是难得,且与他供了思路。而此物虽算得上半个鸡肋,但于民生免苦,用具改革,确是一大进展。 最重要却是那橡胶之物能带来的无限可能,及她所说的槓桿与原理,于他,才有大用。 见他许久未语,南榕首先便想他这般温雅淡然的性子,可是觉得收了这物便算作弊,反而不喜,觉得如受折辱? 她越想越觉如此,便忽地伸出双手握着他的手腕面有急色的解释道:「温公子莫要多想,也莫要心有负担,此物本就乃你经办,若经你手普及天下,或是能举一反三令有能者做出更多更好的东西,令大夏繁荣昌盛,百姓安康,福泽千百年不止,才真真是要记在史书之壮举!」 她的脸色因急着解释而粉云忽上,而此刻过快的语速更是一改平日里温婉轻柔,可以想见,此刻她的心中是如何急切。 而她的心思又如何敏感,而敏锐。 温景州看着她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不由心中一软。他抽出手,广袖舒展便将她揽入怀中,而这也是第一次,他不带任何心思,只是单纯的怜惜怀中这个被撬开了戒备外壳后,内心极是柔软诚挚的女子。 第41页 他揽着她的腰,一手终于落在她云卷顺滑的发间,顺着心意穿行而过,而触感,一如他曾想过的那般柔软,惬意。 然与他缱绻顺发的动作不同,他落在她发上的眼眸却依旧清明如斯,「南儿心胸阔朗世所罕见,你如此拳拳心意我只会深有感触,怎会多想。如你所说此于朝廷百姓而言乃是互惠互利,两得之法,是以我便却之不恭,不作虚伪推辞。若有机会,定如你所愿,将此物普及天下。而你,」 他将怀中不知是嫩得还是羞得脸颊脖颈通红的女子松开,如受蛊惑般抬起她的下颌,想要看进她的眼中,却在触及蒙着她漆黑干净双眼上的白布时陡然清醒。 他将手移至那里,隔着白布似碰非碰的摩挲了下,似嘆息般低语:「无论如何,你的功劳不该被抹去,若你愿意,待压水井普及时,你的名字也将随之传遍天下。」 「万万不可!」 南榕虽仍对他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自然而然亲昵的举动头有晕眩,闭着的眼也能感觉到眼睛前方隐隐的触感与阴影,但听他此言,便脸颊滚烫,她也不及掩饰害羞,忙急声打断。 且不论她想回家的念头一直未曾放弃,她于此或可不会久待,要这虚名无用。便是她要留下来,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背着如此大的名声,都绝非好事。 她不曾怀疑他是故意如此说来别有用心,而是信他语气中的郑重绝非敷衍。 许是才想起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南榕定了定神,深吸口气,他衣发上所带的清洌松香霎时进入脑海,也令她逐渐冷静下来。 「我要那虚名何用,不过徒增烦扰罢了,温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还是作罢吧。」 温景州方才提议确是真心,她的来歷已被看透,也无回返之能,以后终要在此求生,予她盛名也是为了她日后所虑。她所忧木秀于林之患,他非是无有考虑,只是出口的瞬间所想竟是有他为靠无人敢欺之念。 而她的拒绝也将他从如被迷了心智的想法中迅速清明,不知何时掌在她侧脸的手缓缓收回重负身后,似要将那热烫软嫩的触感擦去般无意识五指摩挲了下,而后缓缓合拢。 「倒是我思虑不周,此事确为不妥,如此,我便以清平街上两间兴隆旺铺送予你作为回馈。」 见她红润的唇微动欲有开口,他眸中微暗,继而说道:「此事我已决定,莫要再做拒绝。」 听出他语中强硬,南榕便未再固执推辞。虽最终仍是受了他的馈赠,但若能寻得归去之机,届时再将铺子重转至他名下便是。 「既如此,那我便愧受了。」 * 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南榕整个人都轻松了。而自那日他说送她铺子后不久,便有自称粮铺与珠宝阁的掌柜入府在院中拜见她这个新东家。 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金银无数,与往年帐册。是以如今她手中有钱可出钱买力,再麻烦春来与温府中人时便莫名多了底气。 但这振奋也不过转瞬而逝,说到底也还是花用他人钱物罢了。 温景州考完不久,便有消息传来,道是他考中了前十第五,参加殿试成天子门生已指日可待。 也许是因为要预备殿试,虽他人已回府,但近些时日,二人却见面甚少,南榕虽有失落,但也理解他此时需全力以赴的心情。 至于那日他突然那般郑重且带有怜惜拥抱她的事,可能只是一时感触罢。 算一算自开始医治眼睛至今已有快两个月,除却比先前头中愈显轻明,双眼时刻清爽水润再未有疲累干涩外,视线之内仍是一片黑暗, 前阵子因心中装着压水井的事不觉日子过得慢,也未急于眼睛何时復明,而如今心中无事,不仅深觉无所事事,也开始不由自主焦虑半年之期已过三分之一,却朦胧之光也未能见过,还有四个月时间,到时她真的能重见天日吗? 南榕知道这些多愁善感全是因为自己太过清闲所致,再直白些,就是太闲了。 从前她虽也身处黑暗,也盼着能有朝一日再见光明,可那时她无依无靠,她有一份工作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也是来证明自己虽双目失明,但非是无用的废人。 可如今,她不需要工作便有银钱到手,不需要自己费心便有人为她增减衣物,饿了有人备膳,渴了有人端茶递水,她除了能坚持生活自理,俨然已如米虫一个。 这种衣食无忧不需要为了钱发愁的日子许是很多人,也或是从前的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一种变相的负担与焦躁, 她需要有一件事,或是什么事来做,让自己有所依託,不再胡思乱想,不是静心养性陶冶情操的下棋,而是能够让她证明自己有用的事情。 南榕深吸口气,将负面情绪压下,仰望着黑暗后面的蓝天的脸垂下,偏头问道:「春来姑娘,我记得你曾说识字是吗?」 春来被她忽然出声问及微怔了下,忙如实答道:「回姑娘,奴婢认是认得,却识字不多。不知姑娘此问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不多不要紧,只要认识些便可。 南榕点点头,边往院中桌凳处走,边与她说道:「麻烦你将之前粮铺的帐册拿出来,自最早的年份月份念给我听,若有不认得,或不确定的字,可将字的笔画描述与我。」 南榕虽未学过会计,但帐还是会听能算的,而自春来口述中这帐册的进出又都记载的清晰明确,但凡学过数算之人都能听得明白。 第42页 而越听,她心中便越是惊讶,她本以为水至清则无鱼,这帐册上怎么也该会有些把戏,却不想直念了两本,她都不曾听出有何猫腻,如此干净,一时不知是该贊温公子治下有方,还是那店铺掌柜真乃难寻一见的本分之人。 还有春来,都说下随上,僕从主,此话也当真不假,那温公子谦逊有礼风度翩翩,这府中婢女说话行事也谨言慎言不妄自尊大,说是识字不多,可如此多字,却不见她有一刻停顿卡壳, 「辛苦春来姑娘,今日便先到此,你且去喝杯茶休息吧。」 虽帐册不厚,一本也就一月的数额,可如是一通念下来却也有些口干,春来知她素来仁心和善,常以己度人,便未假装客气,应了声后便将已念过的帐册单独放于她左手边,而后退后两步福身行礼才退步下去。 南榕于黑暗中偏头看了看桌上,忽地嘆了口气, 「为何嘆气?」 清润的嗓音突然自院门方向响起,还未来得及渲染开的无用情绪立时一扫而空,南榕倏地转头看去,温婉白净的脸上带着自己不曾察觉惊喜笑容。 「温公子!」 不假掩饰惊喜与意外的轻唿声脱口而出时,人已腾的下自凳子上起身,持着导盲棍循声而去。 「你今日怎会来?」 温景州站在院门前,背负双手看着她不惧黑暗一步步朝自己蹁跹走来,瓷白净透的脸上欣喜的笑容那般的纯粹的样子,清冷的眸极微的深了许,而后才抬步迈入。 「这几日忙于应试,许久未来看你,实乃我之不是,为恐你一人寂寞,早先我便让人做了些便于你打发闲暇的物件,恰今日送到府中,我便放下诸事先予你送来。」 随着他的话落,院门外立时便响起两道脚步声,在行过南榕身前时停下,齐声道了句南姑娘好便立在原地不言不动。 「上次你我清湖泛舟,观你似对乐曲较为喜欢,我便命人刻了曲谱,定了萧笛长琴,另还刻了些大夏的人文地志,及些许闺中小传,」 简言将东西告知后,温景州轻扶她的肩带着她往刚起身的桌凳处走去,待她坐下无意瞥见桌上之物,随口说道:「南儿是想看帐?可要我将帐本刻印再送来予你?」 南榕眨了眨眼,自刚刚那一剎内心深处对他的到来竟已如此未有防范察觉的失神中回神,摇头浅笑:「不必,方才已麻烦春来念给我听了。」 而后拿起左手边两本已念过的帐册轻推过去,真诚贊道:「温公子家中豪富果非偶然,治下之道也实令人刮目,我听了两本,每进每出都记录清晰,帐目明朗,属实难得。虽听得不多,但两月内进出虽稍有浮动却几乎持平且微有增长,可见掌柜经营有方。而一月盈余都或可是寻常百姓一辈子挣不到的数目,如此大额,委实令我受之不安。」 话落又偏头看了眼方才与他同来的随从所站方向,莞尔笑了下:「方才我还在想整日里无所事事实是虚度光阴,不想温公子便解了我燃眉之困,一直以来总受你馈赠照顾,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才能还你人情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腔赤诚,温景州尽数看在眼中,也入了心底。 这几日他上朝之余,已将压水井一事交给下属官员,如何推行,可不可行,可能举一反三诸如此类已全权交办下去,只是留中不发,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公之于众。 其次便是去为黑原新安置,用以研制橡胶其余功用的隐蔽院中查视成果,而经她提点所说的救生圈,车胎等物也都已有了雏形,且进行了初试,虽撑时不久,仍有敝处,但只救生圈一物若能再经试验,用于水师定能起到出其不意且救于危急的大用处。 是以,或是无意,或是有意,便忽略了她, 几日未见忽地再见,看着她一如既往单纯干净的容颜,听着她温婉轻柔的说着真心实意的言语,再望及她那双看着自己虽有偏差却那般专注真诚,盈满了笑意的漆黑双眸, 温景州神色淡淡,心中却如吹进了时下一缕春风,平静的心湖微泛涟漪,莫名舒适宜人。 「本是我失礼在先,怎又能再承你谢意。与压水井的价值相比,两间铺子已算亏待,遂我应才要更加的补偿你才是。」 不想就此谢来过多客套,便话音一转,带着淡淡笑意道:「先前我曾与你说过,待到春花烂漫之时,要邀你出城踏青,享一享上都城外山河风采,散一散枯燥苦闷,不知今日南儿可愿赏脸与我踏青一游?」 南榕未曾犹豫便带着雀跃以及迫不及待的笑意微露皓齿欣然点头。 虽前两次出门每次都有意外发生,致使她一听要出门便先有怕井绳之阴影后患,但到底心境已变,不再似刚来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且她近来确是心中不定需要疏解放风一下。 同时在内心深处,又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是与他一同出游的期待。 纵心中理智告诫自己不可多想贪恋,可情感上南榕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对这个与她可算得朝夕相处,也可算为她在此最为信任,虽看不到样貌,但举止体贴温文尔雅,气度优雅,怀抱温暖可靠又安全,还为她医治双眼的男子产生好感。 * 碧渊湖位于上都城外二百里处,背靠青山面通广路,一望无际的浩渺碧波粼粼荡漾,只让见者嘆一声水天一色,风景无限好。 第43页 而此地歷来都乃上都权贵春秋出游,才子佳人聚会之好景所在。 碧渊湖岸又有上都小草原之别称,各家车马随从自占一边而无有繁音打扰,足可以想见此地辽阔。 是以二人到此后,也仅只是惹来同在此赏景观湖之人遥遥一暼,而并未引得注意。 时下已至五月,徐徐微风中已有了浅浅热意,但落在身上仍是舒适宜人的。 南榕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唿出,清新干净的空气中带着纯天然植物散发的绿意,及未受到污染添加能感受到湖水本来的清意与凉意,在一唿一吸间如洗礼般将她净化。 焦虑,忐忑,都在这一刻远离而去。 身侧的女子面容秀美,白净无暇,波云捲髮随风轻舞,旖旎缱绻。映着这天水碧色,只叫人不由生嘆,有美一人,遗世而独立。 垂眼时格外黑而浓的长睫微动,温景州淡淡转眼,幽深如海的清冷双眸投望身前望不到边际的碧澈清湖,温润的嗓音如吹起湖面的清风,听在人耳中迷人,又舒服。 「南儿可有想过,待你双眼復明之后,想做什么。」 復明之后想做什么? 南榕只是听着唇角便已不自禁向上弯起,再次深深唿吸后,她睁开眼,湖面的风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将肩侧的发佛在脸上,也将一直静静陪立在左侧的男子身上那清冽好闻的衣发香气一同送来。 「我想要重新认识一下世界,看一看大夏的文字是否与我所想一样,看一看我穿着大夏的衣服是何模样,看一看上都盛景真正的样子,看一看清湖与碧渊湖的平静与壮观,还有,」 她抬手将髮丝顺于耳后,微仰头在黑暗中看着他脸部的方向,漆黑的眼眸微微晃动涟漪,略有羞涩却认真专注,「我想要看一看,给予我诸多照顾,帮助我復明的温公子,黑大夫,还有春来的样子。」 纵南榕已极力克制,但此话说完后,她的脸颊仍是腾的下急速升温,亦同时胭红染晕,霞色无边,交握在腹前的双手更是手心一片潮热,甚至于整个人都仿佛烧着了般浑身发热。 而明明看不见,她却有种被灼灼注视的错觉,明明是感谢的话语,可又因着心底深处那丝对他不为人知的复杂感觉,而硬生生多了让她自觉如同告白一般的羞涩。 但若就此低下头去或是背转了身,只会更显不清不楚态度突兀,是以南榕便只能强装镇定笑颜以对。 她的肤色极白,颊染飞胭的动人模样,自轻易让她的心思被人看在眼中,明在心中。 温景州神情微动,清冷的眸愈深愈黑的凝视她伪装的镇定下,轻薄的仿若一戳就破的娇艷脸颊,眼帘轻动,最后定在她漆黑潋滟干净清澈却无神双眸中。 他与她不过一尺之遥,他微垂了首看她,而她微仰了头靠他,看似是含情脉脉的两两相望,实则却一人眼中有物,而一人眸中无影, 待她復明时,这双漆黑的眼,便会如鱼入水,活了起来,灵动起来。这双汇聚了夺目神采的瞳仁中,也再不是无神的漆黑黯淡,而是能倒映得出他身影的,熠熠发光。 而那时,以她的聪颖谨慎,她同样也可能看得到,她从前无知无觉,被隐瞒的事, 比如,他的身份, 以及,当她不再只能依附于他,蓦然见到大夏模样后,她这个异世之人,又会有何种变化。 还想重回异世,还是,一如既往安之若素,亦或是,会被繁华迷眼? 深邃的眼眸幽色重聚,温景州缓缓眨了下眼,微垂的头淡淡直起,却未移开视线,只垂着眼帘再望向一无所知的娇婉女子时,无端多显淡漠疏离。 「我也期待,能与南儿真正见面那一日的到来。我亦相信,到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定都不会让你失望。」 ------- 有了这一趟顺顺利利心情阔朗的外出,南榕先前因出门而落下的阴影几乎彻底消失,且于心境上更多了分处事从容的升华。 而那日他的无意问询也如点灯般给她指明了前路,除却每日里固定的摸书识字了解大夏风貌,静心棋艺,听春来读算店铺帐本外,余下的时间她便在认真思考待来日復明后要做的事, 而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温柏卿,他到底长得是何模样,是声如其人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还是音色很好,但模样朴实无华? 当有了看得见的希望后,日子便不觉枯燥过得飞快,期间温景州不出所料过了殿试,成了天子门生,留上都任职。 理所当然的,作为新上任的底层小官,他愈发的忙碌,出现的次数也愈有减少。但每次南榕施针那日,无论早晚他总会前来,而随着他的每一次到来,那曾经熟悉的,后来骤然失去,以后奢望难求的光亮,也渐渐的,清晰的,穿透黑暗,久别而来。 「姑娘头中的淤血已彻底清除,其内经脉也均已通顺如常,只虽你此前已隐有透见光亮,但双眼终是久未见光,是以稍后为姑娘取布后且莫要立刻直视日光,需缓缓睁开,逐步适应。」 「这些时日姑娘双目蒙纱外敷药物,眼内湿润不会遇光而干涩流泪,但或可会觉短暂刺痛,此属正常,无需紧张害怕。」 南榕点点头,她坐在凳子上,质地轻滑的广袖下双手紧紧交握,她已经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三年之久,对于即将面对的光明,纵她已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可这一刻,她的心神仍无法克制的紧张提起。 第44页 脑后骤然一松时,她本就紧绷的身子更是如被冷冻了般僵硬,随着为防她不自觉睁眼受到光线所伤,近一月来日日蒙在眼上的白布一圈圈减少,她的唿吸也愈来愈轻,极度的紧张之下,脑中与耳中甚至都是一片轰鸣。 当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手忽地降临包握住她不觉攥紧成拳的双手时,她连想都未想便如抓救命稻草般将之反手紧握,温暖的热意自他的手上源源不断传出,温暖了她冰凉紧张的双手,也融化了她似要冷冻起来的血液,更暖热了她几乎停摆的心。 「南儿莫怕,」 清润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南榕听到一阵衣物晃动与轻微的摩擦声,随着被紧握在手中的手的方位变化,以及身前隐隐出现的阴影,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了, 而与之同时,眼上也蓦地一轻。至此,她的脸上再无任何覆盖之物,那么下一刻,当她睁开眼第一眼所见到的人,便就是他吧。 「姑娘请慢慢睁眼吧。」 黑原的话音一落,被药物敷润得愈发黑浓翘亮的长睫,便如振翅欲飞的蝶翼轻轻颤动,格外白嫩光洁的眼帘便在屋内几人的注视中,缓缓掀开。 初秋早晨的光是温和温热不刺眼的,但对于一个久不见光亮的人来说,这清亮的光便如一道炙光汹涌乍现,令南榕自黑暗勐然踏入炽白,刺目灼眼。 短暂的极白过后,再眨眼间,那股刺目的灼亮褪去,光明清亮,有颜有色的世界,便随之到来。 南榕是侧坐在堂内取下眼上的白布,她的视野之内,有古韵典雅的屋樑木柱,有置放琳琅宝物的红木阁架,也有屋外院中绿意生机粉花点缀的桃树花丛,更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碧空如洗,彩云满天的浩浩长空。 但占据她视线的,却是与她牵手对坐,仅仅只有一臂之遥,黑髮半束于冠,眉目优越而修长,面庞矜贵,骨相清冷,气质温润,整个人只可用姿如松柏,清俊绝伦来形容诠释的男子。 南榕曾不止一次想像过他的容貌,在未被要求长时覆眼时,他的身影,也从朦胧模煳,一次比一次清晰入目,虽仍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但他的轮廓,他的大约肤色,却都已被她印入心底,怦然心动,又无限期待。 而此刻,现在,她復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也果然与她所想一样,是一位温文尔雅,清俊翩翩,气质清雅的,无双公子。 「温公子,」 终于凝了神的黑亮瞳眸,宛若水波荡漾缓缓泛起涟漪,笑意自其内而现愈显愈深,晶亮聚神的眸,愈灿如星。 南榕用似要将他的相貌刻入心底的专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仔仔细细以眼睛描画他清隽完美的轮廓,光洁饱满显露美人尖的额,深邃如海的修长眉眼,浓黑而长的眼睫,俊挺完美的鼻樑,弧度分明形状清冷的唇,乌黑顺亮真如瀑布一般的过腰长发, 每一样,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又出众不同。 直到那双微薄的唇角轻轻勾起时,南榕方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竟看他如此之久,甚有入迷之兆时,白皙的脸颊腾然升热,绯色悄至,晶灿黑亮的眼眸潋滟波晃,最后定于他深邃清雅的眸中,红唇弯起,莞尔笑道: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 第25章 [v] 她的眼眸太过干净,清澈到如镜子般将他的身影清晰的倒映进去,又太过黑亮,太过迷人。 温景州似被蛊惑般不受控制的被吸入进去,他看着她一如他曾想像过明亮如星的灿眸,握着她的手无觉用了些力,感觉到手中柔若无骨肤质细滑的手指安然停于掌心的满足契合,他唇角微扬,亦如她方才所言语带深意,轻声笑道:「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一如之前她在黑暗中听到过的温润清雅,深黑静邃的眼眸看着她时,是与从前她在黑暗中感觉到落在身上一样的温和,耐心,专注。 南榕双目晶莹专注的看着他,忽地松了口气,唇边扬起的弧度,脸上明媚的笑却愈深愈亮。他的相貌,他的态度,是她曾在夜深人静独处时,所想像过数次的样子,他满足了她在黑暗中对他所想像的期待,甚至高出了她的期待。 能在復明后的第一眼看到这般俊雅绝然的他,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惊喜与美好。 「恭喜南姑娘眼疾痊癒,重见光明。」 「恭喜姑娘復明,姑娘大喜!」 前后响起的两道声音打断了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视,南榕轻眨眼睫,这才想起屋中还有他人在场,晶灿盈光的黑眸波动轻转,自对面清俊绝伦的男子面上移开, 她侧转了头,目光新奇恍然的在屋内摆设上一掠而过,在看到一身着灰袍高约七尺,肩挎黑箱,蓄着鬍鬚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与一身着暗色蓝衣,梳着丫鬟双髻,面庞清秀气质沉稳的女子时,忽地莞尔一笑, 她站起身松开了一直无觉握着的手,看着二人颌首笑道:「黑大夫,春来姑娘,」 二人不由对视一笑,而后齐齐看向她点头笑道:「南姑娘。」 南榕本应对二人一直以来的照顾帮助再继续深表谢意的,可随着起身后视线所及处的变化与开阔,一个真真实实的,古香古色的房间与世界,霎时闯入她的视野之内。 充满新奇的晶亮双眸望着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的景物,又贪婪不满足的望向目光触及不到的远处。 第45页 这一刻,她忘却了周遭人事,满心满眼都只有此刻展现在眼中的,光明的,美好的,多姿多彩的,等待着她认识,探索的,新世界。 温府里的路她曾在黑暗中走过无数次,她知道这座府中九曲迴廊,亭台楼阁假山瀑布应有尽有,却直到此刻,她一寸寸亲眼看着亲手摸着这些景物,才知道迴廊婉转之幽,亭台楼阁之精雕细凿,假山瀑布之鬼斧神工,百米之遥不见对岸的湖中亭桥莲鱼之怡然自得,争相怒放争奇斗艳的百花之美是何等模样, 她不是没有游览过景区,闲逛过花市,可歷经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与翻新修復,终不如正当下的盛时壮观,不仅是两厢对比高下立见,也更是她久经黑暗,乍见光明景物,自更是为此镀了层美好光芒。 是以,此时此刻,南榕只满心赞嘆,眼前所经所见,应当是此生最美。 站在奼紫嫣红不蔫不败的花园前,馨甜芬芳的花香之气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温热的微风自盛放莲花荷叶的湖面上吹来,也带着一股水意与莲花的清意, 南榕长长深吸口气后,伸展双臂仰头看着天空,脸上扬着的笑堪比此刻艷阳。 她抬手轻搭在眼前作抓取状伸向天空,她知道天空是蓝色的,却从不知天空这样澄净清蓝,静静悬浮其上的朵朵白云亦是这般洁白柔软,便连不时一闪而逝快速飞过的飞鸟都那般的灵动活泼。 时下的日光毫无遮掩的笼罩在身上仍有炎热之意,可南榕却不闪不避的仰面迎接着它,她看着它,虔诚的接受它带给她的光明,直到双眼感觉酸涩刺痛,熟悉的黑暗倏地袭来,才勐地闭了眼, 待那阵星芒闪烁的黑暗离去,她慢慢重新睁开眼,待到入目仍是光亮的,鲜活的,多彩的时,南榕蓦地粲然一笑,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她的眼睛真的好了,她的世界再不是黑暗的,光明真的重新降临给她了。 这一刻,巨大的惊喜与松懈,如海浪翻滚汹涌而来,逼得她蓦地情绪失控,她收回手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抚在脸上,她喉间发堵却被极力克制着,但纤薄的肩头仍无法抑制的轻颤着,自背后看来,她的身子紧绷得如一张拉满了弦的弓,似轻轻一碰便会断掉。 温景州停下脚步,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清冷深邃的眸似映了光芒微有波澜,清俊绝伦的脸上也镀了光芒,却反因那光芒而无法让人看清他此刻的神色为何。 黑原站在他侧后方,先是看了眼前方不远处那个茕茕孑立在花园中,独自承受大喜却又不堪承受的脆弱女子,又转眼迅速看了眼身前面对这一幕,好似无动于衷静默不语的冷心男子,终是摇了摇头心内一嘆。 以前南姑娘双目失明无法察觉真相,而今復明,其人本就聪慧敏锐,公子隐瞒的身份自会有被发现之日, 且先开始还曾有言不许他自作主张为她医治眼疾,后突有一日又要他医治,如此反覆可非是公子作风。 而看他平日里与南姑娘相处,便是有所伪装也分明是有一二分用了心在,南姑娘容貌温婉秀美,品性善良诚挚可贵,实是一令人极易心生好感爱慕的女子,公子与她算得上朝夕相处,纵他冷心冷情应不会无有丝毫心动吧? 黑原与温景州已相识许久,那时的他逢遭变故,除了一箱子医书些许的药材,满身狼狈可谓身无分文,连饱腹都难以维繫,医术也远没有现下高明,若非温公子出手搭救又给予他安身之所,及有求必应的医书药材钻研精进,怕世上早已没有黑原其人。 是以虽他被温府尊奉为座上宾,于心中,他已然是将公子奉为主子。便是这段时日他为这位南姑娘医治眼疾时,将公子与她相处时非同一般之状,及离开后淡漠疏离的忽冷忽热看在眼中, 纵他猜测公子于她或可别有不同,纵南姑娘曾为他指点迷津令他新有钻研,于此刻,知她需有一依靠之时,斟酌之下也终是未有多言。 男女之间自有定数,以公子待她那些不同,再加之现如今她唯一可算诟病的眼疾也已痊癒,除却身世可算得无可挑剔,于她,公子自会有安排打算。 * 「南儿,」 这一声清唤,直将南榕隐忍多时的泪意逼出,她放下手,忽地转过身,泪眼朦胧的看向就站在自己几米远处,着一袭冰蓝色广袖深衣姿如松柏丰度翩翩的俊逸男子时, 无名的委屈与强烈的欢喜不由分说自心中迅速蔓延席捲,殷红的唇无意识下垂了唇角,她颤着音提了气,只觉脑中一热,而后想都未想便双手提着裙衫,如乳燕投林般朝着他飞奔而去。 「温柏卿!」 温景州仿佛预知了她突然投怀送抱的举动,不仅未觉突然闪躲,反而迅速伸手,将如受了欺负满脸委屈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可人的女子稳稳接入怀中, 柔软纤纤的身子撞了满怀的同时,清甜的花香亦同时扑入鼻息,腰间被一双柔软的纤臂,用似要嵌进去的力度紧紧箍抱着,温景州自己都不知此刻他的脸上露出了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他只是顺着心意一手揽着怀中单手可握的腰肢,一手抚在胸前撒了满怀的美丽秀髮上,似哄孩童一般熟稔而耐心的轻拍安抚,清润温和的嗓音更是柔得似要滴出水来:「怎么了?」 他却不知,只是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又令南榕本就未稳的情绪再次破防。 第46页 她用力收紧双手,将头深深埋在这个清冽好闻的怀抱中,能够復明对她来说不啻于新生,而如此激动人心恨不能欢唿雀跃的大喜,应该是要和至亲至爱来分享的, 可方才在那样的大喜过后,她却深觉空虚荒芜,因在那一瞬间,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分享宛若新生的喜悦的亲近之人。 举目无亲的悲凉感将她包围时,是他清润的嗓音如她重见的光明般,划破阴霾将她解救,而这简单的三个字,又亲昵如斯,让她如蓦然回首看到了亲人,满腔的欢喜与委屈也在瞬息有了着落。 她顾不得此刻自己满脸泪痕,双眼泛红,鼻尖亦被撞得发红,她自他胸前抬起脸,剔透如珠的晶莹双眼含着泪珠盈盈看着他,殷红的唇角委屈的下撇着,轻软的嗓音囔着鼻音对他说道:「温柏卿,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我能看到了,我不是瞎子了,我以后再不用时时刻刻战战兢兢担惊受怕,」 「我可以不再顾虑任意出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可以任何时候穿行于街井闹市,我可以做一切我只需考虑想不想而非是能不能做的事,我再不用担心会有人因我双目失明而会否心怀恶意欺骗捉弄,不用再束手束脚害怕出丑难堪,」 「我重新拥有了光明,拥有了自我与自由,我可以不需再顾虑一切一切,我可以完完全全依靠自己,过我想要拥有的人生了温柏卿,这一切都要感谢你,是你给了我重见光明的机会,给了我近乎于重生的人生,」 「是你为我驱散了黑暗,是你让我再见光明,也是你让我可以倾诉喜悦,分享喜悦,我感激你,感谢你,感恩你,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你如此大的恩情,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温柏卿,」 ? 第26章 [v] 南榕看着他,口中绵密的话甚至是语无伦次的,可她有太多的喜悦太多的委屈,如她所说,她需要一个可以尽情释放宣洩的对象,她希望有人可以与她分享这份珍贵的喜悦,希望有人可以懂得她心中的忐忑顾忌与不安,她也需要能做些什么,让她满腔的感激欢喜可以有处施展, 近在咫尺的双眼干净纯澈格外清亮,又盈满了能看够一眼看得见的丰富而真挚的情绪,也一如他曾想过的,凝聚神采后如星辰闪耀的夺目光芒。 温景州垂眸看进这双比泉水还要净澈,比繁星还要闪耀的眼眸之中,而她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语,都尽在其中坦然显现, 只想到方才她乱无章法曾说出的欺骗二字,便是对奏天子号令朝臣时都不曾乱了规律的心竟空跳了两拍,清冷幽深的眸亦罕有的闪烁了瞬, 而她言语之中曾因双目失明而所遭受的恶意,又让他莫名不悦。 温景州眸光微暗,终是移开了视线落在她染着珠泪的净白面上,抚在她脑后的手骤松转移,温暖的指腹抚过她泛红的眼尾,动作轻柔的将她面上泛凉的清泪拭去, 无意间碰到那殷红嫩软的唇瓣时,拇指顿滞,半垂的眼帘下神色莫测的眸亦凝了片刻,却只须臾便又恢復如常,仿若无觉般继续手上动作,直待她的脸颊干净光滑,清澈如出水芙蓉才收了手。 却是又抬手抚到她的后颈处将透明柔软一无所知的女子扣在怀中,眼眸低垂看着她黑褐色云卷长发,似是嘆息道:「南儿本就非是盲人,如今痊癒再不用担惊受怕,似从前那些害怕委屈也定然不会再有,你尽可以做你想做之事,一切都有我在。」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收留我,谢谢你让我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有人可依,谢谢你教我识字,解我愁思,慰我心安,谢谢你给我光明,予我新生,真的,非常谢谢你。」 南榕无比安心的伏在他的肩头,脸上扬着说不尽的温柔笑意,轻柔而诚挚的与他说道。 她如卸掉了枷锁深舒口气,干净润透的脸似依赖似亲昵的轻轻蹭了下。 她不知他是抱着何种心思与她似承诺般说出的强势又可靠的话,更不知如她二人现下这般亲密相拥,却无任何确明关系与身份言论的举止,到底算什么, 她只知这一刻,他的怀抱给了她无依无靠最为需要的支撑与心安,他平缓温和的言语让她满腔无以言表的诉说渴求得到了她最需要的,平淡的,却最适合,最打动人心的回应, 她不只是口中与他道谢,她的心里也不停的,一遍遍的,一层层的,瀰漫着对他的感谢,万千喜悦感慨,最终都转化为对他的感谢,只待有一个可以为他做些什么来报答,才能得以释放。 南榕快速闭了闭眼,短暂的黑暗后长久而真实的光亮占据了她的视线,她欣悦的弯唇笑着,半垂着眸看着咫尺之距的冰蓝色长袍上,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银光的竹叶暗纹, 她缓缓松开紧搂着他腰身的手,身子也自如嵌入他怀中的姿势直起身,感受到腰后的阻力与极为安心可靠的撑托时,她停下后离的动作,就这般靠在他的臂弯上,微仰着头双眸晶亮而专注的看着他,嫣然一笑:「温公子,谢谢你,你予我的恩情是无法用言语可以表达的,但我定会尽我所能报答你,回报你。」 怀中骤然的空虚令温景州不适的微皱了下眉,他诧异于双手自发的阻拦她欲离开的身子之举,却并不排斥,且有正和心意寥算补偿之感, 他看着她安心柔顺的被圈在自己怀中,洁白无瑕透着粉润光泽的娇颜上,透亮净澈的眸全无防备盈满感激与些些情意看着自己的模样,冷漠的心肠一时如陷云水,柔软下来。 第47页 掩饰在温润后面的清冷眼眸逐渐泛柔,眸光深邃的看着她,须臾,似作了何种决定般微勾了唇淡露笑意。 近些时日来,他有意减少与她见面接触,本已是打算她復明后便了结前事,从此各归各路不会再有交集。他料到她定会十分欢喜,却不想她竟会欢喜到不顾男女大防而主动紧拥着他,以最为纯挚的语气对他述说谢意,而他竟也会因她这番举动而改了主意。 她的身份来歷均已清楚,也以给她光明还她奇思妙想之情,但她终归非是精怪异类,这样一个全然信赖于他,孤身于此,无亲无故的女子,若就此不再管她,怕以她单纯的心思难以在这世上谋存, 既如此,便留她又何妨。 「那,我便等着南儿的回报了。」 南榕脸上的笑容因他不再拒绝而愈发的灿烂,她看着他带笑的双眼颌首轻嗯了声,而后在偏过头看到似作非礼勿视状,正侧着身仰头看天的黑原时,忙双手放在揽在腰后的臂膀上作外推了下,几息后,那双手才顺势松开,而她并无察觉迳自走过去笑音叫道:「黑大夫,」 黑原身形一动,这方转了身过来,迅速看了眼她面上神色,抚了抚鬍鬚慈眉笑道:「南姑娘,」 南榕深吸口气,满脸感激的看着他,郑重道:「黑大夫的大恩如同再造我铭记于心,若有需我能用之事,请一定不吝告知于我,我定要全心全意报答于您,」 「南姑娘客气了,我行医本就是为救人,你能康復痊癒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而温公子已付我诊金,你实不需如此。」 话落看到她泛红的眼尾,皱了下眉继续说道:「你如今双眼刚刚恢復,还是莫要过度疲劳,也莫要多流泪,以免害眼留疾。」 南榕听了他后半句话,下意识便抬起手抚到眼尾,指腹下的脸上,尤其是眼部的肌肤娇嫩得用吹弹可破来形容丝毫不夸张,虽不知黑大夫为她配的什么药,但肌肤能有如此细嫩,全赖近半年来的药物敷用。 南榕闭了闭眼感觉了下眼睛现下的情况,许是经了提醒,真觉得有些淡淡的酸意,一有此感立时便心中一慌,忙忙取了丝帕动作极轻柔的将眼部的湿意点去, 如今好不容易復明,眼睛的重要性于她而言甚至已比性命还要重要,是以万万不能乐极生悲伤再伤了它或是留下遗症。 不知可是心理作用,她越来越觉眼中酸意加重,颇为草木皆兵的殷殷望向黑原:「我现下确觉得眼中酸涩有生理性想要流泪的反应,请问黑大夫可是我方才情急之故?会否会伤到眼睛,于日后视力可有妨碍?您先前为我调配的药敷平日里我是否可继续再用以做保养巩固?」 人越在意什么,便会注意什么,这句话在此刻的南榕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黑原身为医者自是对她此刻的紧张极为理解体谅,便看着她从容一笑:「南姑娘莫要紧张,你此刻眼睛酸涩皆乃乍然见光,且又流泪之故,稍后用温水热敷便可缓解。如我方才所言,你久未见光,需得要循序渐进逐渐适应,只要不过度用眼便不会有碍视力,你若还不放心,我可再为你配副养护眼睛之方,只药终不可长久依赖,三五日,七八日,再半月一月,或觉疲惫时再用便可。」 再没有什么安慰的话,能比自为她復明双眼的大夫口中说出更令人信服,南榕也知自己是因为在意才过于紧张了,但不可否认有黑大夫的保证她才真正如释重负去了枷锁。 「那就麻烦黑大夫再为我费心了,」 说话间她已重展笑颜,双手以一个谦逊感恩的姿态伸出欲要去握他的手,下意识想以后世的礼节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只手刚伸出去,便觉一阵清冽好闻的熟悉香味忽然而至,再抬眼看去,便正看见一张骨相清冷神情温雅的朗月俊颜。 「温公子?」 当这双闪耀神采的黑亮眼眸中再次映满自己的身影时,方才如被忽视冷落的不适倏忽间骤然消散。 温景州凝视她透着诧异的眼眸,缓缓勾起唇,广袖舒展长臂一伸,便轻搭在她纤美的肩头,修长的手指隔着衣物握住掌下玲珑削肩,不动声色的带着她转身边走边道:「不是眼睛酸了?你刚刚復明万莫大意,先回去热敷舒缓过来为好,黑大夫医德高尚又与我互引为友,医治于你情理所在,你不需心中着重挂怀,」 「你期盼许久如今终得偿所愿,定要好生保护双眼。我记得你曾说过待覆明后要重新识字,看一看上都风景,如今虽可以一一实现,但还需记得来日方长,万事以不伤己身为先...」 随着清淡温润的话音渐小,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也渐行渐远,黑原抚着鬍鬚看着那一对背影般配得宛若璧人的男女,忽地挑眉笑了下,提了提肩带摇头离去。 * 復明后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南榕都捨不得闭眼,她恨不得想能一下子便将从前错过的遗憾补全,可这里不似后世一步不出便可阅览天下,想要将这大夏风貌尽收眼中,非以年计而不可。 而她更知这光明来得不易,遂纵她心里如百抓挠心想要探寻世界,也硬是为了眼睛而忍了下来。 但虽顾忌刚刚復明不敢过多用眼,此后几日她每日里总会为自己定下一段时间,以用双眼来将她这半年多来生活的地方与自己脑海中的模样重合, 而所闻所见,也亦如她初到这里时曾推测的那般,这座府邸甚为宽阔壮观,碧瓦朱檐无不以上好木材精心打造,一砖一瓦都如丈量般整齐划一,虽简朴却无一丝粗糙敷衍,反而更显低调雍雅。 第48页 每每亲眼流连穿行其中,感嘆之余她总忍不住心想,如此雍容气派的府邸说是皇亲贵胄之家应都足矣,然实际却只是一商贾人家,刚刚入朝为官的六品小官之家,如此官职住在如此奢华之所,委实太过张扬,会否会引得同僚或是小人眼红妒忌,从而背后使坏以此为诟病? ?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提前啦,明天上夹子,当天的更新会在晚上11点哦宝子们,过后的更新还是老时间早九点哦,宝子们看文愉快(^ 第27章 [v] 南榕站在涛声院内,手抚着灰青色石砖墙面,心中再无有失明时每次前来的渴望迫切,到如今復明后,她反倒沉静下来。 既有此机缘让她穿越时空来到这里,而又在此地復明,便就不能白白辜负了这一遭奇遇。 她有店铺金银在手,便算是有了可以在此地谋生的基本,再有欠下的恩情尚未偿还,是以这回家之路,于如今的她而言,已不再头等紧要。 现下及暂时和以后要如何打算,才是她目前应要考虑之事, 「听婢女说你未在院中,我便知你此刻定然在此,」 优雅带笑的温润的嗓音在身后淡淡响起,南榕蓦地自沉思中回神,却是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温公子,」 她压下因他的到来而纷乱的心跳,转过身却难掩脸颊生晕,眸光波转蕴着动人娇态的黑亮双眸,半是欢喜半是羞赧的看了眼徐徐而近,身姿飘逸的俊雅男子。 从前她目不能视,所有一切均是依靠他的赠予,而在之前那样孤立无助的情况下,这样一个才华出众温润谦谦的翩翩君子对她体贴入微,思她所思,处处用心,她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与依赖, 其实私心里她已将他视作可以依靠信任的亲近之人,或许从前她还能有所掩饰,可如今她双眼復明,看到了他比她心中所想还要俊雅出色的相貌,再将他从前所为齐齐相加,以及二人间那些未曾言明却自有温馨缱绻的接触,对他心动的情愫加深,是根本毫无悬念之事。 可她心中明白,这一时心动的力量远没有达到能要让她抛下过往留在这个封建时代的地步,与一个封建社会下成长生活,所受教育不同,认知不同,思想不同,对婚姻无从一而终,接受三妻四妾观念的男子谈婚论嫁言及未来的地步,便是退一步与他谈情说爱,她也自问尚还无敢有这个冲动, 但纵是心中明白二人无有未来,却面对他时,她仍无法做到不露声色,而对于一个从未有恋爱经验的女子来说,第一次的萌动总是深刻而难忘的。 她的復明不仅是于她自己会从神情眼色泄露心中所想,于温景州来说,同样需更为上心了些。 从前他不需掩饰面上与眼中神色,只需使面对她时态度有变即可,如今再面对她,便就需得留意表里如一, 虽他无有内眷,不近女色,但眼前女子面对他时所流露出的娇羞,他却能心领神会。 她的容貌非是他所见最美的女子,除了她的来歷,她的为人处事性情品质虽让他另眼相看,且因故与她刻意有亲密接触,而确令他对她多了丝不同对待,但这些却都不足以能要让他对她坦诚费舌表明身份, 他如今还愿意抽闲耐心与她见面接触,已是对她额外优待。 温景州暼看了眼她方才停留的位置,半垂下眼帘看着她颊边胭色,似随口之言淡声说道:「从前你便喜欢无事来此,可是还对自己无故出现在此心有芥蒂?」 说话间他已行至她身前,垂下眸居高临下的将她脸上蓦然紧绷的神色尽收眼底,恍若无觉般转而说道:「不论当时发生何事,如今看来倒也非是全然坏事,与復明相比,一切都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南榕倏紧的心弦都因他体贴的言语尽数化解,她无意识闪躲垂下的眼眸重新抬起,格外黑亮的双眸如星辰璀璨,吸人神魂。 她仰起脸看他时,眼中含着难以藏起的情愫,与专注,红唇弯起,笑靥如花:「你说的对,与復明相比,一切都不再重要。」 话音落下的同时,如褪去层笼罩在身的无形枷锁,骤感轻松舒畅,便连方才心中那些许的纠结也被挥之一边。 他说的不错,一切顾虑与復明相比都不那么重要,瞻前顾后反而反受其乱,似她如今的处境,何不如顺心而行。 想通了后,她脸上的笑容愈加明媚,晶亮的眼眸看着他时更多了丝自心底蔓延而出的丝丝心动。 「这几日我听从黑大夫医嘱小心用眼又加以药敷为辅,循序渐进已能适应光亮色彩,故我准备出府看一看府外世界,见一见上都繁华,只不知温公子何时沐休,届时可愿与我一同重游旧地?」 温景州略有诧异的微扬了眉, 她这是,在邀请他,约会? 清冷的眸中暗光流逝,她的脸颊明媚秀美,真挚而期待的神情那样的直白,而她明亮清澈的眼眸之中闪烁的情意与豁然明朗又那般显而易见, 温景州垂眸看着她,因着身高差距与光线使然,使他垂眸看她时眸中尽是深邃,南榕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但她却无法辨明他眼中神色,许是她看着他的眼睛时过于专注,她竟从那一片漆黑深邃的眼瞳之中感觉到了一股过于平静的冷意。 恰逢院中墨竹舞动,带着竹香的轻风袭来,南榕似觉凉意般身子一紧,人也立时从方才怔于他眼中神色的恍然中回神, 第49页 她眼睫颤动几下,再睁眼抬起看去时,那双眼仍然深邃,却略有怔然而后有温意渐渐流转,那阵风转瞬即逝,突如其来的凉意也随之消失,初秋日还带着余热的日光洒在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蓦地舒了口气,红唇弯起笑容重现,其实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而他的沉默也许是被她的大胆邀请给惊到, 虽他们二人从前曾一起出府携手同行于街头闹市,也曾于夜间小船轻渡,但那时她诸事不便,无论是他作为主人的礼节,还是作为朋友的照顾,都可算师出有名, 而如今,她已復明,已不再是从前处处需要照料的眼盲弱者,那么她方才直白的邀约,与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有泄露对他好感的表露,他会惊讶到一时结舌,本就是一个视女子羞涩内敛为常态的男子会有的正常反应。 她看着他,心中暗笑自己的直接大胆惊到了他,又笑自己因紧张而产生的错觉。纵她于男女之事上要比他开明通透,但终是局中之人难免会有羞怯忐忑, 是以在他还未开口前,她便又笑意如常的加了句:「从前都是温公子你处处关照于我,如今总该是我来回报之时,待我了熟了上都各处,便要挑上一处口碑最佳,环境雅致的地方好生设宴款待公子,到时还请温公子万万莫要推辞才是。」 本是隐带男女之情暧昧流转的氛围,便又因她这番合情合理的补充,自然转为真诚有礼的恩情授予关系,方才还未升起的旖旎便就这般未到即逝。 既是还愿与她做这伪装身份的情谊,温景州便无有不可,清冷的眸巡视般打量着她秀美的容颜,却再无方才隐带情愫的笑脸,清雅如玉的俊颜浅浅一笑,修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也将眸中那抹暗色不露痕迹的隐藏起来, 「南儿亲口相邀,我定欣然同往。既你有意出府,稍后我便吩咐管家为你备上马车随从,以护你周全。」 * 温景州本就要日日上朝,只是如今南榕已非从前他一言便可煳弄敷衍,虽她只是他府上借宿之人,并未有何名正言顺的身份送他出门,但也正因她乃借宿客人,才更要礼数周到,万没有主人家出门,客人还心安理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之礼, 从前他未入朝时,何时出门何时归来自无有向她告知的本分,而今已然知了他的日程,南榕便记着时辰在他出门时前去相送, 只从前她目不能视,自看不到他出门时身上所穿的紫色仙鹤官袍,但现今她双眼復明,自再不能如此明目张胆, 虽也曾有与她言及不需如此辛苦相送,但南榕却做不出如此失礼之行,遂当她清晨与他送别时再见的,便是他身穿六品明蓝色官袍,文质彬彬自有一身官气加身出门的模样。 送他出门时,天色还尚未完全明亮,南榕便耐着性子静待天亮后,便带着银两与温府随从兴致勃勃的踏上了游览上都之行。 上都作为大夏国都,歷经几代君王,城内建筑,屋瓦楼阁,大街小巷,至如今已坐落百多年之久, 站在街头一眼望去,鳞次栉比古风古韵的建筑,穿着短褂长袍不一而足,脚步或匆匆,或悠闲往来于街市,或是进出宅门店铺,均都束着长发,比影视剧中的装扮更加真实的古代男女, 眼前的一切,如一副渐渐铺陈开来的彩墨画卷,显露在南榕眼中,只觉如梦如幻,又觉格格不入,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飞禽走兽的叫声,打破了清晨的清寂,使得画一般的街市逐渐热闹起来,独属于生活的,充满着鲜活气息的声音,又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 南榕站在街头不知看了多久,心中有奇妙的荒诞,又有难以言明的空茫,须臾后,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格外明亮纯澈的双眼只余新奇探索的看着眼前一切,缓缓盈笑,步伐坚定而从容的向前迈去。 这条路她曾坐在马车上走过两次,只那时她总觉与世隔绝,虽是听过也感受过,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 而现下,她行走穿行,置身其中,没有目的,没有急切,没有窘迫,只是这般闲庭信步,用波动间顾盼生辉的黑亮双眼来看,用心来记,而后不知不觉,已成局中人。 温景州回府后照例先回书房处理事物,待事毕行于府中下意识往摘星院中走去时,才忽地想起她不在府中, 念头甫一浮现心中便不由控制蓦地低沉,他停下脚步,双手负后,神情淡淡的看向那座空无主人在的院子,骨相清冷的脸上漠色愈浓, 他略分神才想到这是自她出现后,第一次当他外出回来后不见她安静从容的身影,而他也是第一次心有悬而未落之感。 已是秋季的天仍余夏日余热,温府占地甚大,各类精品树木极多,但平日里却未有任何鸟蝉叫声, 除了偶有裹挟着余热的秋风吹动树叶发出的轻微沙响,偌大的府邸竟安静到了空旷荒凉之感。 背在身后的修长手指勐然紧握,温景州微仰下颌半垂眼帘,衣袂飘动,人已转了身行往前厅而去。 ?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除夕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福运加身,心想事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28章 [v] 南榕带着如饱餐一顿的精神食粮满足而归时已至秋阳将落,虽是出去了近一整日时间,可也不过是囫囵吞枣看了大概,未来得及细细体味, 第50页 而她也是头一回觉得时间易逝,若非顾忌着白日里流连了诸多应接不暇的好景好物用眼过长,且兴致满满的游逛了一日,她的体力与精力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及一同随行的人或都已身心疲累,她当真是流连忘返了, 而在经过前厅无意暼见里面灯火通明,一身着冰蓝色深衣,正于灯下执书静看的温雅男子时,才忽地想起自己满心新奇于新鲜事物,竟是一次也不曾想到他。 如是一想,再看里面那临灯静读岁月静好的俊雅男子时,立时便心生了股冷落的愧意,与莫名心觉贪玩晚归的赧然与心虚。 南榕摇摇头失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垂眸略收拾了行走一天微有凌乱的衣物,以指为梳打理了髮丝,又简单以帕拭了面,而后方打起精神掩去怠意笑容满面的提裙迈了进去。 「温公子,」 温景州未起身相迎,也未立时转头看她,半垂的眸微动余光暼了眼她蹁跹如云轻灵而至的藕粉色裙摆,握着书卷稍顿了几息,才松手放下,若无其事的正了身,就这般雍容尔雅的端坐上首,看向她淡淡颌首:「回来了。」 其实在她还未进府时温景州便已收到了消息,便连她方才未多留意此处而后突然疾停的动作,也尽都落在他的眼中。 他素来智珠在握,从未有过偏差,也从未有任何人与事能乱他心神干扰于他。 然今日他无论何事却都有一分心神念着这个异世女子,而后更是独坐于此看书,做了这等无甚价值意义的等人之事。 南榕虽今日颇耗费了精力体力,却终是未到自己的地方可完全放松的状态。 他的语气如常,线条分明的唇也扬着淡淡的弧度,便连清俊绝伦的脸也因着厅内灯光照耀而晕染出朦胧温柔的色彩,但不知为何,南榕却隐约有种他心情不悦的感觉。 而他修长俊雅的身姿从容坐于红褐色沉木交椅上,轮廓完美却看不清面上神情看着她时,明明他是坐着,却令她陡觉他是居高临下睥睨于她,且又莫名令她有种自他身上传来的不言自威的压迫之感。 南榕眨眨眼,自那莫名陷入的错觉中回过神来,语气轻婉带着尽兴而归的回味余味点头嗯了声,随后便在他左下首轻轻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抬起头转看向他,笑意盈盈道:「从前总听你说上都繁华景物绝俗,今日终有幸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对面的女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白净无暇气色极佳极润的脸颊,在屋内晕黄的烛光下愈有一番朦胧美丽岁月静好之感, 而那双最引人注目,比寻常人要黑要亮,且清澈干净的眼眸,就这般似闪着星光,弯起愉悦的弧度,盈着兴然而赞嘆的笑意专註明亮的望着时,如温景州这般清冷入骨之人都忍不住柔了心,消了不知名莫须有的闷意, 唇边疏离的淡笑不觉添了真意,清冷的眸中亦生了暖意,他隔着烛光凝着她,温声笑道:「能让南儿你乐不思蜀,也不枉这一城好景致了。」 听他提到乐不思蜀,南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外天色,秋日里天色已逐渐变短,只这小小一会,落日已完全下去,仅留有浅淡的光亮撑在将黑的天色下, 她轻轻舒了口气,再回头时,脸上的倦容不觉随之稍有泄露,「也是我乍见光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探索之欲,这一出门竟真忘了时辰,」 明亮的莹眸微动落在他肘边的书册上,眉眼微弯,重看向他嫣然一笑:「温公子此时在此,可是在等我吗?」 温景州未作迴避与藉口,看着她粲然的笑脸,微一颌首,直言说道:「确是在等你,」 南榕却被他正面的回答听得微有怔意,却不待她分清他是客套或是另有含义,便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虽上都乃天子脚下秩序安良,也有随从跟护,但你一柔弱女子独自出门,且还久久不回,我自是会有担忧,如今见你平安,且尽兴而归,我便能放心了。」 他如此体贴温柔,南榕却更觉自己回来晚了也未叫人回来传信让他担心,恐不是晚膳还未用吧?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愧意渐升,柔美的面颊不由更带了歉意:「都是我一时贪玩,累得你为我担心了,下次我定记着时间早些回来。」 话落又轻咬了下唇,眼眸弯弯的看着他:「嗯,那你可用了晚膳了吗?」 温景州轻瞥她一眼,触及她脸上那小心翼翼讨好的笑,一直有闷沉之意的心霎时如被柔风轻抚,轻扬舒畅,也更莫名其妙有股被她温言小意轻哄对待而难掩的愉悦。 深邃的眸自她嫣然的笑脸上移开,不着痕迹扫了眼她纤细的腰腹,缓缓勾起唇轻声一笑:「你玩了一天定也飢肠辘辘疲累交加,我已吩咐厨下备了你喜欢的膳食,待稍后用了好生泡浴,再让婢女按捏解乏,便好生休息吧。」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亲昵的殷殷叮嘱,无不都让南榕骤松口气,脸上掩藏拘谨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甜蜜,她笑盈盈的沖他点头嗯了声, 许是厅中的烛光愈来旖旎,也许是此刻的氛围实在让她安心放松,也许是因他的体贴关怀与清俊的容貌茂林修竹的身姿都令她怦然心动, 虽二人再无开口说话,但厅内的氛围却极是和谐安逸,她竟然有种冲动想要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她知道他安全可靠的肩头完全放松的小憩,也或是想卸掉端庄仪态,以最舒服休闲的姿态斜斜蜷伏在扶手上休息, 第51页 可最终她也只是摇摇头轻轻唿吸了下,仍是撑着精神与身子与他一道专心用了膳,后与他在月色清辉下由他相送并肩回到院中,互道晚安莞尔笑别后,真听了他的话好生泡了浴才满身倦怠的沉沉睡下。 许是昨日真是累了,南榕自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明亮暖热的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她竟恍惚有股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直到那阵初醒怔松过去,她才勐然回神,褪去沉重的身子亦勐然精神大震,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便穿着洁白的寝衣,披散着柔软顺滑的捲髮掀被下床,径直拉开了内室房门,晶亮剔透的双眸瞬间攫住等在外间的春来,脱口问道:「温公子走了?」 却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敞开的屋门外正是天光大亮,温柏卿每日上值的时辰乃是晨曦将至,此刻怕早已沉浸于公务之中了。 如是一想,单薄的削肩蓦地松软下来,纤白的手指无意识抚上眼尾,神情懊恼的立在原地,昨日忘了时间害他担忧久等,今日又睡过了头错过了送他出门的时间, 她不过才刚刚復明行如常人,便已在他面前出了如此多的疏漏,怕在他心里,她实际已是一个贪玩贪睡的女子了吧... 「姑娘莫要多思,是公子体谅姑娘昨日疲累特意嘱咐奴婢不可扰您清梦,公子还交代奴婢给您传话,道是今日若再出去便请您乘车启帘便是,公子还说来日方长,景物仍在,要您以身子眼睛为重,万莫要本末倒置才是。」 春来话音刚落,忽觉一阵裹挟着清甜花香的气息陡然袭来,这香气她已无比熟悉,也每日里都能于鼻息脑海盘旋,只每每闻到仍让她如置身花海,心旷神怡。 就在她微微沉浸时,身前亭亭立着的女子已蓦然转身,秋日明亮的日光自她身后穿越而来,为那头浓密缱绻的棕褐色云卷长发渡了层圣洁光芒,轻柔温婉的嗓音带着甜蜜与笑意响起时,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便霎时被眼前背光而对,似晕着光芒,正盈着粲然笑容的无暇丽颜所惊艷。 她面有痴色的怔怔看着,心内不由由衷感嘆,南姑娘容貌温婉柔美,性情温文和善,虽不是那种以貌惊人的绝世美人,却愈看愈美,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的自信与坚韧气度,也难怪如大人那般从不近女色的性子都对南姑娘有所不同。 南榕不知春来心内想法,她只觉人生头一次体会到心中如吃了蜜糖般是何滋味,虽此番话非是他亲口对她所说,可这番贴心关怀听在耳中仍让她心情大好,方才的懊丧也一扫而空。 然纵南榕记着昨日之戒收心早早返回府中时,仍是晚了温柏卿一步。 温景州在她面前所显露的为官员身份,是除沐休之日,每日里卯正出,申时归。 而他也知她期盼已久的復明刚刚实现,眼下,乃至于一段时日内,都正是兴致盎然乐不思蜀之时,更知纵她昨日携兴出府疲惫而归,今日仍在兴然之时,定还会不顾疲倦兴致勃勃的出府游玩。 昨晚她眸含星辰灼灼闪亮的望着他,说着会早早回府的话尚还言犹在耳,他本也有料到她此刻许还未归,却仍是自从她復明下了朝后便暂落脚的府上提前返回, 而迎接他的,也果然是无有她欢喜迎接的,偌大空旷的府邸。 温景州手指蜷握,清幽冷漠的眸无有温度的看着缺了佳人所在而黯然失色的花园,本就清冷的气息更漠然三分。 不过两日回府无见她安然在府的身影,他便觉心有不快,如有针毡, 修长清冷的眉峰轻皱,俊如松竹的挺拔身姿再无留恋蓦然转身,静邃的眸抬起时暗色渐深,一个女子在与不在竟也值得扰他心神, 委实可笑。 ? 第29章 [v] 除前两日南榕晚于温柏卿回府,此后她每次出门都牢记时辰,不论是否尽兴,都会在他要下值回府前半个时辰先行回去。 而她每次回府总会兴致勃勃手舞足蹈的与他讲述所闻所见,或是带着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美食与他分享,温景州看着她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模样,纵心中已有思量,却仍不觉莞尔,从前她那般温婉从容的性子,原来竟也有此娇俏活泼的一面。 南榕对于府外面新奇多彩的世界的兴致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时间,而这些日子里,她不仅仅只是走遍了上都的大街小巷,琳琅店铺,风景名迹, 她也亲耳聆听了茶楼酒楼,或是街边小摊中百姓于时下朝廷,或是名扬天下,或是名扬上都的名人轶事,更是曾隐于角落亲眼见了这异世界的高门贵女,名门才俊,以及皇亲贵胄。 而最主要的,是她已探得适合自己居住,安全且便于生活之处,并且也已亲自随买卖房屋店铺的介人查验意中之所。 算一算她无故来此已有近九个月,歷经了春夏秋三个季节,而不论是她从前失明时,现下復明后,她都一一尝试了数次,却仍都未有异象出现,更未有丝毫可能引得时空开启的迹象, 而在此期间,她想遍了各种她所知道的可能会穿越时空的契机,却到最后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便是没有迹象与契机可寻。 既然暂时无法回去,那便要认真思考如何在这个大夏朝生存下来。她如今已经復明,不论是独居自在安然,还是无甚关系孤男寡女共居一府,再继续借宿他人府上,都已不再合适。 第52页 而今她不缺钱财,但终是他人所赠拿人手短,是以待她安顿下来,便要好生打算要以何谋生。 而便是即使她离开温府,也得和温柏卿要一个日后可进出温府的便宜,毕竟她出现是在温府,纵不在此居住,也不可能舍了这机缘所在。 还有便是,她一直说要报答温柏卿一直以来帮助照顾的恩情,却一直未有兑现,便是日后有机会能回去,也得要先把人情还上,才能一身轻松的离开。 至于那些心动,欢喜, 南榕忽地深深一嘆,诸事未做,诸事未成,谈及情爱,未免不合时宜。且,世事无常,谁人也无法预料日后如何,遂,现下来想这些,都太为时尚早。 「南姐姐为何嘆气?」 南榕收回发散的心神,抬眸看向对面面含关心好奇,脸颊圆圆相貌可爱的年轻女子,莞尔一笑:「我是在想大夏地大物博海晏河清,上都如此繁华,其他城镇定然也别有一番风貌,只嘆出行不便,不能随意前往一览佳境。」 秋恬恬贊同的点点头唔了声,随即便又杏眼圆整,目中闪亮的看着她笑眯眯道:「这有何难,待你我约定好行程日期,只找了最宜出行乘坐舒适的马车即是,如此便是路途遥远,也不耽误你我途中欣赏景致,总有到达之日,不是吗?」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神情灵动可人,话语活泼可爱,南榕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说话,便不由眸染笑意,与这样的人相处,不由便会心情愉悦。 「恬恬所言极是,路有尽头,行有止日,只若要远行还需得从长计议。我倒还好,只是你若要远行,可得是需和家中好好商议才行。」 她的话音一落,秋恬恬脸上雀跃的神情立时萎靡下来,颇是哀怨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轻夹了下眉头,撅着小巧的下唇嘟囔道:「南姐姐就会泼我冷水,我父母若是同意,你我恐是很难相遇了,」 说完又忍不住满眼羡慕的看着她:「我若是能像南姐姐你一样事事都可自己做主就好了,头上无人压着,平日无人管着,那日子,岂不是快活赛神仙?!」 「扑哧,」 南榕实没忍住被她畅想嚮往的表情逗笑,能在当下这样的大环境中,不甘于遵循女子三从四德,生出自我自由之心,实在是难得。 但笑过之后,看着她无一丝忧愁的单纯笑脸,想到日后她或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早早与一个或许不了解,或许没有好感的男子成婚,而后因着身份的转变不得不掩藏起如今开朗活泼的自己,转变成一个端庄教条的妻子, 上对公婆晨昏定省,下对丈夫谦卑以对,更或者与人共事一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困囿于后宅,渐渐变作深闺怨妇,便忍不住对这个才将将认识不久的女孩心生怜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落下, 可纵她对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而不平,她也只是有心无力。便她对对面不觉自己被世道禁锢的女子心生好感与怜惜,也无法,更不能贸然说出些有违时下大势的鲁莽之语, 而她们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因缘结识,未到可以推心置腹之情,便她方才口中说着不堪管教的话,却也并非是真的当真。而她到底从小受到的是此间教养,若她当真不知分寸的与她说些交浅言深之语,恐反而会弄巧成拙,或是当她为异类吧, 与秋恬恬分别后直至回到温府,南榕的心情因了方才所想有些低落,也对于或可会留在这样一个对女子极度束缚的时代更有茫然抗拒,甚至于连与人说话都一时分了心神。 温景州看她面有恍然隐有不自知的厌倦神色,眉间轻皱。 自她復明后日日出府颇有乐而忘返以来,二人间除了早晚见面简单言语,如从前相得甚欢谈天说地之况已许久未有。 便他本也收敛心神,于她之事只要无关紧要便听之任之,但随着她若无其事仿若未觉般于外出事上依然如故,且还交了帕交好友,于他的在意依赖愈来愈淡,面对他时那曾显而易见的动情羞色也愈来少见,如此变化他看在眼中,心中仍难免有异。 譬如此刻,她不知心想何事,已连与他说话都已忽略至此。 若是之前她未復明时,他或许会因种种原因而耐心关怀她此刻因何流露如此神色。可如今,他收了伪装,那本就是寻常人求而不得的温柔自也不復存在,便连听到她语气低迷说不好再借宿下去有意搬离府中也淡然以待。 只清冷深邃的眸中漠色愈浓,便是面有笑意也是不达眼底。他因她无知无觉说出的话而得到的用处,愿予她以贵客只尊留府居住,既如今她执意离开,他自也不会做那强人所难之辈。 她的来歷底细行事为人他已心知肚明,于他面前已失了神秘面纱,她是留是走自也无关痛痒。 只到底有所付出,便她离开,他自也会吩咐照拂。 「既南儿终觉不妥,那我也不好强留,便就如你心意就是。你若看中何处便告诉管家,他自会将一切琐事打点妥善,日后你所有所需,也尽管前来便是。」 他的嗓音清雅好听,语气从容和缓,但听在南榕耳中,却如一阵冷风吹来,凉彻心扉。而后又有莫大的失落与空洞席捲而来,令她怔在当场。 她本是预备再过几日与他提及此事,可受今日之事影响,她只觉身心疲惫,一时冲动脱口离开连她自己都极是意外, 第53页 但却未能想到,他会如此轻易,甚至连挽留都算不得有,便就此顺势应下。 她矫情的暗想,从前二人相处甚欢,甚而牵手拥抱这些在当下都极为出格的举动都有,虽不曾明了关系,可总互有些好感存在,固然是她主动开口要走,再计较这些实有矫情做作之嫌,可不论是于她,还是于当下世道而言,她的选择与做法,才是分寸得当的。 可难道这些过往,却竟都未曾让他心有留恋不舍吗? 一时间,尴尬,羞耻,自作多情,等等多种难堪之情汹涌袭来,令她腾然间脸颊滚烫,亦有莫名的委屈自心底忽然升起逼得她鼻端发酸,眼眶骤热,喉间发紧。 南榕仓促的垂下脸偏向一边,同时抬手支额挡在面对他方向做有些疲倦状,手指却飞快的掠过双眼,用了力捏在鼻根,深吸口气将酸意与泪意逼退,重重眨了几下眼,待觉眼中再无湿意后,长出口气后,重闭了闭眼调整表情,再抬起头转眼看他时,面上已带着与方才一般无二的温婉笑容。 只她不知,她的双眼何其干净明亮,她的肌肤又何其娇嫩,便是她已迅速平復了心绪,细腻干净的眼尾却还红晕未褪,轻而易举便能令人看出她刚刚曾隐忍哭泣过。 南榕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没那么僵硬,也不再去想那些她所以为的自以为是,但却都在触及他眼眸中深邃却不再温润的淡漠时,再难维持。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曾不止一次不经意看到他眼中不易察觉的清冷疏离,只从前她总以为是看错了,或是光线角度所致的错觉,可这一刻,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甚至于其实在她復明后,她都曾有所觉,他对她的态度与感觉,远不如从前她失明时的无微不至,与自然熟稔。 譬如他与她相处时,语气虽也一如往常,但如今想来,与他清润温雅的嗓音相比,他的双眼却过于深邃,从前她以为那是叡知迷人,如今想来,那却是深不可测。 而她清早送他出门时,曾有几次无意碰到他的官服,从前她未有多想,但此刻,当时手中的触感再次浮现脑海,她可以十分确定,她失明前后他身上所穿的官服,从质地,到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按理说似温府如此家大业大,且以商人身份入朝为官,还是如此青年才俊气度不凡的男子,于市井之间,应是脍炙人口的名人才是,可她行走上都大街小巷,茶楼酒楼,却从未听到有人谈及到他。 唯一所听闻威名甚大的温姓之人,也只有如今位高权重极受天子看中,位居内阁高位,兼太子太傅的温少阁大人, 而据她所知,温姓并不常见,那么按理来说,二者都姓温,应免不了会被拿来高下比较,可她却一次都不曾听到过, 就仿佛眼前这个家中巨富,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占据如此豪大府邸的新晋官员,是多么微不足道不为人知一般。 南榕蓦地唿吸一滞,褪去了她对他日久生情所产生的依赖与好感,从前好似蒙在眼上的纱雾散去,许多违和之处也终于渐渐清晰。 ? 第30章 [v] 自她突兀的出现后,一直以来他都是从容镇定来对待的,她初初到时心怀戒备处处警惕,对他到底有无看到她出现的解释一直持有怀疑,只后来歷经事事,她对他慢慢敞开心扉,信任他,依赖他,渐渐便也将那警惕与怀疑抛之脑后。 如今再想到他那时的解释,对比他于这偌大的温府举重若轻的掌控,与曾对待春来时威严强势的责罚,及能从天下无数学子中脱颖而出,最后高登金銮殿于天子眼下从容作答,并金榜题名顺利留京为官,这一切一切,都足可以证明他的心思城府绝非寻常之人, 那么这样一个长于富贵,满腹经纶且治下有方,经商有道之人,对于一个于夜间突然出现来歷不明的女子,她那般拙劣的解释藉口,他真就未曾怀疑,轻信了? 无边的凉意陡然侵袭全身,南榕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她眼睫颤动着垂下眸,勐地闭了闭眼,她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是不是她想多了,一直以来他都不曾伤害过她,处处照顾她,还为她请了名医治好了眼睛,凭着这些,她都应该要感谢他, 如是想过,她方缓缓抬起眼,慢慢舒了口气,思及方才他的回覆,便重打精神将方才诸多猜测暂放一边,眼眸轻转看向他,面色微微发白的莞尔笑道:「那我便先谢谢温公子了,不过确是有一事,想请温公子能够通融,」 方才她一番思虑是垂着眼的,遂温景州只能看见她无瑕的侧脸与蝶翼般不时轻颤,犹显得脆弱动人的眼睫, 而她气息骤紧,突然的轻颤,虽引得他心中猜疑,眸色深暗,面上仍一派清淡未显任何异色,只是对上她仍有惊惶之色的剔透明眸,与略苍白的脸色与唇色,心尖微动,随心问道:「南儿脸色有恙,可是何处不适?你有何事与我直言便是,无需这般生疏客套。」 终是让她第一次心动的男人,仅仅只是一句关心之语,便令南榕刚刚提起的心防重又开始隐隐颤动,被强压下的不被在意的委屈也霎有捲土重来之势,未免失态,她忙摇头笑了下随口解释:「只是有些累了,并无不适。」 待气息平復后,她握紧手心,双眸镇定的看向他,莞尔笑道:「那我就不与温公子客套了,只是待我搬走之后,还想请温公子能予我仍可进出府上的方便,」 第54页 似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及不合情理,她眼帘轻阖復又抬起赧然一笑:「公子知我于涛声院的执念,虽不知为何,但我却已将它当作我与此地的机缘,故便想能时常看看它。我也知我一外人常出入府中定然不甚合适,遂不知可否请温公子与后门或是侧门门房交代,届时我能从那方进入便可。」 她突然的生疏客套令温景州微微凝了眸,而她口中那自降身份从侧门或后门入府的卑微,也让他下意识不喜,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不知不觉将她看做与他同等之人,遂才会在听到她有委屈自己的意图时心中自然排斥。 他轻皱眉头,张口欲言,却话至嘴边忽地想起一事,眸光微动而后终归于常,「虽你不在府中居住,但温府之门却会为你敞开,」 有他暗中操控,即使她出入温府被人看到,只要他不想,也无有人能探听她分毫。 至于她会否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便是她发现了,也无关紧要。 而她要时常回府的目的, 温景州忽略心中因她说要经常回来的剎那波动,洞彻人心的眼眸淡淡落在她重复气色嫣然浅笑的颊上,带着清冷气息的唇边缓缓勾起抹淡淡不明的弧度。 ------ 南榕既已说了要离府,便没有再拖沓耽搁的必要。而既他说要高管家来帮忙处理一应琐事,她便未一意孤行定要自己亲力亲为。 能替府主人打理好偌大一座府邸,管理诸多下人,其人的协调能力,管理能力,办事能力定然绝佳,自是要比她一知半解的强。且她离开又非是闹了不快而不欢而散,也就并没有隐瞒新居的必要。 是以她先前看中的那处房子购买安置等一应事物便尽数拜託于他,而她便留在府中收拾行囊,只待新居妥善,便一齐带去。 高管家的办事能力与效力也不愧她的看好,也或可说是钱财的威力无所不能,不过半日功夫写着她如今假名南木的地契,便已交送到她的手中。 「小人已遵照公子交代将您的新居处处打点妥当,使姑娘去了便可直接居住,门房婆子家丁一应下人也都已挑选备齐,您若不喜,或觉不得用的,尽可直接打发了去,春来服侍姑娘也有些时日,此次便也随姑娘一同前,她与一干下人的身契也一同交于姑娘。」 高管家将两只手大小的原木盒子双手托举至她手边,微躬着身垂眼盯着脚尖继续说道:「姑娘虽日后不在温府居住,但仍是府中贵客,公子也已命小人交代下去,日后您若来府不需通报尽可入内。您那宅子所在之处小人已按公子交代细细打听,左右居住之人都乃和善易相处,且家世清白的,请您尽管放心,若是有事尽吩咐人来寻小人便是。」 「公子说今日忙完公务会早些回府,请您安心等待。若您无有吩咐,小人便就告退了。」 说完后,高管家垂首静立几息,待未听到有声音响起,便躬身行礼后缓步退下。 公子说,公子交代,公子吩咐, 他虽然未亲自出面,可却又处处离不开他的影子。他分明没有挽留,却又背后有诸多叮嘱,怕她生活不便,又将一切都为她细心打点。 盒子内最上方放着的,写着户籍二字的册子,也无不在告诉她,她所有说与未说的需要,他都已在她未开口前为她办妥送上。而她但凡开口,他也均是有求必应。 她甚至都未彻底摸清楚,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是想要他挽留,还是怕他挽留呢? 在等待他回来的空档里,南榕站在花园前恍惚想着,明明昨日清晨分别时都还好好的,怎不过一日功夫,不论是突然将要离开,还是心境,都已大不相同, 从前想到他时,她的心内是明亮的,雀跃的,是如小鹿乱撞怦然心动的。 可现下想到他,她的心中却如阴云遮蔽,有莫名的伤感,茫然的,沉重的,压抑的。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抚上眼帘,南榕闭上眼深深吸气,停顿两息后缓缓唿出,明亮剔透的眼眸再睁开时,虽仍有怅惘,但更多则是沉静与坚定。 想像终归与现实不能一概而论,会因他的态度而心绪不宁,患得患失,时喜时忧,甜时如蜜,苦如黄连,也许,这就是的滋味吧。 ------ 自压水井的出现至今已有四个月时间,而后经反覆于多处试装可成功使用后,已在三月前由温景州下令命工部献于天子,此物先于皇宫及朝廷各部安装使用,虽只一件取水之物,却贵在新奇省力,得满朝文武交口称赞。 此物公之于众后,确引得百姓譁然惊奇,但同时也确如他曾预料那般,因造价高昂,也只上都各家高门贵府富商豪绅能不吝金银高价用上,寻常百姓只能望而兴嘆。 后经由温景州私下谏言,才使得天子颁令,由朝廷出资予上都境内所有村镇安装压水井为民所用,一时间,百姓欢声雷动,天子英明爱民如子之声,亦传遍天下。而但有压水井处,必人满为患热闹喧天。 此事于温景州来说已算了结,倒是那胶皮之物,黑原经几经指点后已将此物各种特性了熟于心,随着她曾说过的救生圈,轮胎等切实革新有用之物被研制而出,橡树也已暗中由鸡肋之物被划为私有。 自钻研此物开始,黑原便有废寝忘食沉迷于此的迹象,但他牢记自己大夫之职,便是为南榕治癒后也还曾特意入府为她复诊,而她要离开温府别居之事,他自也有听说。 第55页 他不知内情,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与公子曾那般亲密,如今竟会是这般无名无份的离开了? 非是他多管闲事,若南姑娘只是一个单纯的病人,那么她的去留下场自与他毫无干系。便是抛开引他入得新门的橡胶之机缘,只论那风靡民间的压水井一物,及她放下如此可名扬天下的机会,不居功不露面,仿若寻常小事般对待的豁达心胸,便足以令人钦佩。 而她看向公子时,眼中的情意与雀跃他是看在眼中的,而他也相信,公子这般洞彻人心自不会无有所觉,想他先前还曾心内断言公子于她定会有所安排,不成想,这样品性高洁难能可贵的女子,最后却会是要如此落寞离开,这般结果,委实令他心生不忍。 是以当郎艷独绝,清冷如谪仙的公子仍是一派淡漠如常的模样,看过新物慾要离开时,他踌躇片刻还是开口一问:「听闻南姑娘欲离府另居,敢问公子,不知是要搬去何处,日后复诊我也好便于前往。」 温景州脚下骤停,质地垂顺的淡蓝色绣墨竹暗纹的广袖长袍也在一阵涟漪波动后,静静垂落。 须臾,一片蓝痕划过低空,温景州半转过身,深不见底的清冷眼眸幽深莫测的淡淡暼向他:「我倒不知,黑大夫还会对已经治癒的病人,如此上心。」 ? 第31章 [v] 他并未面露不悦,语气也一如平常,可黑原却在他淡淡的目光下深感威压,额上也隐隐溢出冷汗。 但话既已开了头,已不好半途而废。便只能顶着他不动声色的注视,继续说道:「为南姑娘医治乃是公子亲口吩咐,我自不敢怠慢,且于橡胶钻研之道,南姑娘亦算是引我入门之师,便是为此也应上心才是。」 温景州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意有所指,深邃的眸中骤添冷色,却只留下声难辨喜怒的轻笑便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 南榕仔细想过,虽她已双目復明,有手有脚一切都可以自理,但她一个女子孤身立于此间世道,于安全一事上终归是无有保障的,左右都需要找人安防,遂他安排的门房家丁她都选择笑纳了。 而春来, 「公子既已将奴婢连同卖身契一併送予姑娘,那奴婢就是姑娘的人,请姑娘万望留下奴婢,否则奴婢于这世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真不知该如何活得下去了!」 话落时春来便已扑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南榕大惊之下忙要将她拉起,却先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手腕,她立时认出手的主人是谁,蓦地抬起头眼眸晶亮的看着他,下意识脱口说道:「你回来了!」 待腕上温热的圈握骤然松开,腕上一凉时,才忽地回过神来,眼眸中的亮光蓦然淡了些,再抬起时,已静婉从容。 温景州眸光晦暗的看着她的眼神由下意识的欢喜变作波澜不惊,还残留着她手腕柔软触感的手指忽地动了下,面上却只淡声说道:「她说的不错,若你不收,她便命如浮萍草芥朝不保夕,」 而后微微一笑,但眸光深暗道:「怎么,可是我何处惹你不快,才不愿留她伺候?」 「当然不是!」 南榕忙摇头解释,「只是春来本是你的人,只是暂时照顾我,如今我要离开若连她也带走,实有得寸进尺之嫌,所以我--」 她一片诚心解释,却温景州只将她前半句听在耳中,清雅的面上神情颇为古怪,忽然开口:「南儿说错了一点,」 南榕被他打断的突然,神色微有愣怔着看着他喃喃问道:「什么?」 温景州眸含笑意的看着她,缓缓勾唇,这两日及方才回府路上心中的不悦于此刻忽而消散, 「她只是温府的下人,不是我的人。」 南榕看着他仿似久违的亲昵神色,眨了眨眼,而后才想到他的话,腾然间脸颊爆红, 「啊,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只是--」 不再需要被人照顾... 「南儿的意思我明白,」 温景州好整以暇看着她粉面桃花的胭色,含笑打断了她,半侧了身示意她一起,才边走边道:「既是未让你不喜,且你应也已习惯了她的伺候,便留着吧。我已命人备了膳食,稍后我亲自送你过去。」 南榕有些侷促又有些无奈的点头嗯了声,听他之意看来若她真不要春来,他与温府也没有再收留之意了,虽知为奴为婢者身不由己规矩如此,却仍不免唏嘘。 一边又不由心内暗道自己不够淡定,未见他时明明已神志清醒的决定与他如朋友一般告别,可现下却又因了他的一言一笑而又心潮浮动不由自己。 虽日后都同在上都生活,也或会因她要来涛声院而时有见面,除却不在一府同居,见面少些,接触少些,与先前应也不算甚有区别。 但二人皆知此宴算是饯行宴,正是因为要分开,才会愈有疏离,情分自然也就愈淡。 既是有宴,自少不了美酒。 南榕本是想以茶代酒,但刚端起杯便又觉得不妥。虽她一介女子与一男子单独共宴饮酒实有不妥,但她与他相识也有大半年之久,纵昨日忽觉他许是与她所想有差别,但对他的为人,与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是算有信心的。 于此时此景,在她即将离开之时,若还如此生分客套未免过于薄情失礼,遂便转手将桌边的酒壶取来为自己斟了酒, 第56页 后双手执杯站起身,明眸澄净柔暖的望着他,莞尔浅笑:「感谢的话虽已说了数遍,但我仍是要说,一直以来全赖温公子照料,你予我的帮助,不啻于予我重生,故你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万不能忘,也定非是一句空话。只如今唯先暂以杯酒敬之,以表谢意,」 话落,她便欲举杯饮下,只手臂刚刚抬起,便先被人一把拦住, 因只有二人用膳,桌子便未有甚大,温景州未起身,只长臂一伸,便握住了立于对面的女子手腕,他抬起头望着她,却并不显低人一等之弱,反而自有一番上位者从容自若之风范。 「你从未饮过酒,又要独自居住,不宜饮酒。我也曾与你说过,不需言谢报答,既是慰你心安,只以茶代酒便是。」 南榕自出生起便可谓是顺风顺水,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她的性子与家庭环境有极大因素,但纵她性情温婉却也非是事事不闻身外事的乖乖女, 虽她还未踏入社会上过酒桌,但家宴聚餐确是参加过的,是以虽不是女中豪杰,却也能饮得红酒入腹。而这里的酒多是果酒,其中度数极其低小,她也未打算与他一醉方休,只这小小一盅不足一两的分量,应与果水无异,碍不得事。 她将酒盅放入左手,右手反握着握在左手腕上,与她相比要粗些,触感坚硬些,一手不可握的手腕,微微用力将他移开,眼帘微垂凝视着他,笑容不变道:「以茶代酒未免不够诚意且过于敷衍,我也不与你客套,只饮此一杯尔,还请温公子莫要推辞,如我心愿。」 说完她便重新双手执杯朝他郑重一敬,而后便微仰下颌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却也自带从容优雅,只饮酒的动作却尤为不同。 时下女子以含蓄内敛为俗,便是饮酒,也是一手执杯,一手以袖遮面,意在将或可在饮酒时会有的不甚美观之态掩下。 而她却是坦坦荡荡,不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亦未有遮掩含蓄,且因是为显郑重心诚站着的姿势,仰头时,细白秀颀的颈子自然而优雅展露,吞口因时更添了抹诱/惑之态。 从她举杯到展杯坐下,不过几息时间,可看在温景州眼中时,却如放慢了数倍,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她的肤色极白极透,小小一盅饮下不过须臾,便眼眸含水,颊染胭霞,盈盈看来嫣然一笑时,真惑人而不自知。 温景州眸色微暗,气息滞了几息,却是不动声色的转移开,渐有灼意的手指捏紧了酒杯,亦垂下眼帘,仰起头一饮而尽。 而后为她倒了茶水送至手边,又以公筷熟稔的夹了她平日里喜爱的菜色放入碟中一併送去,收手时手臂微转,宽大的袖袍便服帖落下。 「虽是果酒也可致人微醺,莫要再言感谢之语,先润了喉去去酒气,再用些膳食垫腹,免得一会胃腹不适身子难受。」 南榕一直面带笑意听他关怀说完,才唇边噙着笑点点头未再推辞。也当真听话的先喝了水润喉,再夹起碟中菜餚略作裹腹。 席间二人脸上尽都带着笑意,也未遵循食不言的风气,各自拿捏着分寸相谈甚欢,及至宴末离席,都是宾主尽欢。 便是果酒度数再小,也挂了酒字。上了马车后,南榕身觉内热,便开着窗,待马车走动时带起的余热温风吹在身上,才觉舒畅清明。 许是饮了酒,也许是将要去往属于她的住处,南榕便不再拘束端庄,她抬起手臂抵在额角,支在车窗边迎着风眼帘半垂,透过竹帘懒懒看着街上不断倒退的景物,未有回头,只轻柔的嗓音略带慵懒嘆道:「待我安顿好了,也要做东请温公子光临寒舍,好生款待。」 还未等听到回復,见有马车擦身而过无意瞥见一物时,蓦地身子直起,半转了身双眼晶亮的看向坐在车内本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睁眼看着她的男子,兴然道:「上都已有马车用上改良的车胎了吗?」 话落忽地愣了下,又追问道:「方才我没注意,我们乘坐的马车可已是替换过的?」 边说边不由正襟危坐,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握着凳沿,闭上眼细细感受马车行走的乘坐之感,从前坐时虽也没怎么颠簸,可那时噪音不小,而现下依然无有颠簸,但噪音明显小了不少。 细细辨别后,她勐然睁开眼,粲笑着看向他,语气肯定道:「确是换了的,从前我竟那般粗心未有留意到,那此物可是已推行于世,贩售如何?」 不怪南榕如此兴奋,压水井公告天下时她虽也觉与有荣焉,可毕竟是寻常之物,轻易便可模仿。但她却不知黑大夫仅是听她简言一说,竟就连轮胎都能做出来而且还投入使用,甚至可能还推广了, 温景州许久未见她如此活泼灵动的样子,配着方才饮了酒双颊粉晕的娇色,格外的动人,只余光暼到她身后不断倒退的景物,想到此行目的,方才不觉掺了柔色的眸中又重覆深色。 「南儿好敏锐,府中马车确已是改良所用,只暂还未推行贩售,不过我已命人为你打造马车,待制成后便与你送去。」 南榕喜于超前于此的产物真的被研制出世,虽不知他与黑大夫是如何用当下有限的条件研钻研出来的,但却不影响她心生钦佩。 而这本就是他出钱黑大夫出力,后面如何使用,或是贩卖,便都全看他们之意。 「多谢温公子,我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第57页 ? 第32章 [v] 温景州本是未准备要送她去那新居,便是她的新居他也只是吩咐下去各处打点妥当,未曾亲眼见过,也未有要亲临之意。 现下亲至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但也未有后悔。 马车停下时,他眼眸轻转看向右侧以手支额闭眸小憩,全无防备面露娇憨的女子。 这辆马车并非平日他出入所乘,内里规制却并不相差。只平日里只他一人乘坐车内虽一应摆设物品俱全,空间却非是奢大,二人斜对而坐,中间也不过一二尺之距, 虽是开着窗,有天光照进,但此刻马车停下,再无风声传入,车内便仍算是半密闭的空间。 她平日里喜欢在花园里穿行流连,衣发与身上便沾了花香之气,缓缓溢散蔓延时,亦如置身花前,觉沁人心脾。 果酒香甜后味甘醇,随着她清浅的唿吸间流淌而出,香气愈浓,二者均属清香微甜之气,于空气里混合为一时,只将清甜之气又增了醺意。 温景州身姿修长与她本就身形高低有差,虽同是坐着,却也自有居高临下之意。看着她时,眼眸低垂只有黑密而长的眼睫在微有暗色的车厢内显出抹清冷弧度,眼内的神色却无法探知。 盘旋于车内清甜醉人的气息萦绕鼻息,诱人意动,在有缱绻渐生时,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缓缓合拢成拳,他眼眸轻闭移开视线,而后双指併拢,于车厢壁上轻敲了下,车外便立时有声音响起。 「禀公子,姑娘,到了。」 南榕倏地应声睁开眼,身子也蓦地直起,只明亮清澈的眼内却一时无甚神采,尽显懵然。 片刻后,待如梦初醒的愣怔褪去,她缓缓眨了眨眼,眼眸之中神采凝聚,眸光微转看向对面:「我们到了?」 温景州闻此才看向她微微颌首,衣袍细微的摩擦声响起时,他已长身而起,修长的身姿霎时将不算狭小的车厢衬得紧凑了些,居高临下的看来时,便连神情也好似覆了阴影无法看清,只有如玉石一般的清冽嗓音自上方淡淡传来。 「下车吧。」 南榕仰起脸看他,恰身后窗外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他好似垂眸看她,深邃得望不见底的漆黑双眼。 直到不觉屏住的唿吸将要耗尽,她蓦地回神抽离视线转向他伸至身前的手,略一思忖,便抬手放了上去。 南榕挑选的宅子比不得温府的大院,但也屋院齐备坐落有致。而周遭比邻也全是高墙相隔,于隐私安全上极得她心,且据高管家的打听,附近多是清正之家,少有争吵打闹高声喝语之声,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之所。 还有一点便是,这里与温府相隔也不算太远,她曾算过,若步行也不过两刻钟时间,坐马车就更快,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日后她前去叨扰也极是方便。 然处处合她心意的宅子看在温景州眼中却处处不满意,门庭窄小,院墙破旧,花草树木零落,房屋不够宽敞明亮,陈设简陋,奴僕寥寥,无有生机, 只是站在门阶处便能将整座宅子一览无余,与她在温府所住的院子如有天壤之别。 其实这宅子乃是前主人新建,才住了两年不到便因有急事离开託了牙行代卖,院墙也只稍有风雨痕迹,连裂痕都不曾有, 宅子不大花草树木自不会喧宾夺主栽种许多,而屋内陈设乃是高管家全换的新的,更无陈旧简陋一说, 南榕本就是自己居住,从开始便将那几进几出的深深宅院排除在外,这座只有前院后院与大门隔开,院子方圆,临着院墙有卵石小道,还有一座小凉亭的宅子正正合她心意。 只是他下意识将她所住的地方与温府来比较,自是一个天一个地。 南榕好似知道他心中比较般,请春来将她的行礼先送进后院,便停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不觉皱眉面有不满的样子,莞尔笑道:「说来还要多谢温公子让高管家替我将这一切琐事办妥,才好让我能轻松入住,这宅子虽比不得温府一角,但于我来说正好合适,太大了住的人少倒显得空荡荡的,」 话落,她转身眸带愉悦的看着属于她的宅院,蓦地心中霎松,回过头脸上扬着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看着他,真诚邀请:「温公子可有兴致参观一下?」 她的肤色洁白细腻,相貌温婉柔美,衣着淡雅简洁却衣料精贵绣工精细,髮饰耳饰亦看似不甚起眼却都乃珍品,而她的身姿气度更是清雅温婉,依她的姿貌应是身居琼楼玉宇都不为过,如何都与此陋宅不相匹配。 温景州半垂眼帘眸光深邃的看着她,她的笑容明媚纯粹,双眼熠熠发光,她的语气里更是满满的满足满意,她是真心觉得这座狭小的宅子合心意,无有由奢入俭的落差勉强, 她不慕荣华,她知足常乐,她甘之如饴。 至此,方才那股想将她带回如从前那般娇养着的瞬息冲动,也都在此刻尽数压下,甫一下车便觉委屈她而波动的心绪也归于平静。 他最后环顾了这座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小院,再回眸看她时,已平静如深海,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方才饮了酒正需好生歇息,改日参观也可,有事便吩咐下人去做,或是去温府寻我。眼睛虽已痊癒,却要好生养着,莫要累着伤着,」 自始至终温景州只是踏了进来,连前厅都未进,便已准备离开, 第58页 话音落下,他本欲转身离开,但或是她脸上粲然的笑容倏忽落下,或是她此刻的神情难掩失落,也或是她眼中的不舍及欲言又止过于清晰,他终是心念微动,只与她咫尺而立,眸色深深的垂望着她, 秋日的午后已不再炎热,却仍有淡淡的暑气,拉着长音的刺耳蝉鸣在这座有些时日无人居住的宅子中无知无觉的叫着,有热风吹动树叶,佛过院中不甚繁茂的花朵,却未带起任何芬芳香气,便已转瞬而逝。 还未有人居住气息的宅院里,一时更显清冷孤寂。 「搬家疲累,你好生歇着,留步。」 「温公子!」 待那道淡蓝色的俊逸背影即将踏出大门时,南榕终是没忍住语音急切的叫住他, 可看着他依言停下的身影,她嘴唇轻动,却不知要说什么。她不是没有看过他的背影,可却从没有如此刻这般难捨难受。 她知道,他现在离开后,若再想要见面便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她不可能,也没有理由早早起来跑去温府门前目送他上值,也没有理由再在他的府中等待着他回来, 即便日后她可以时常出入温府,却已再不能如从前那般自在。 可离开,是她主动提的。 而便是她偶尔能感觉得到他对她是有好感,或是与客人朋友不一样的对待,但从始至终,他从未与她说过任何表明心迹,或是暧昧,或是男女之情的话。 甚至于,直到此刻,他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而她先前所感觉到的他前后的不同,有些奇怪说不通的地方,及他近些时日的态度,也无不是表明,他非是她以为的那般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他的言行与神情也有违和之处,他应也如她隐瞒他一样,也对自己有所隐瞒。 忽然之间,难以言明的伤感将她笼罩包围,同时钻入心底,令她有些心凉,有些窒息。 但最终,南榕只是深吸口气,抬眼看向他侧着身等待,清俊优雅却平静的侧脸,打起精神,强颜笑道:「多谢你送我回来,日后前去打扰,还请多有担待,」 「温公子,慢走。」 温景州看着她快要坚持不住的脆弱神情,眸中紧缩了瞬,垂于身侧掩在宽大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下,温声说道:「南儿多虑了,你若前来,我自是欢迎之至。」 而后他终只是沖她微一颌首,便再未迟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隐入车内,听着车轮声渐行渐远直至不见,不舍,委屈,纠结,无法明说,等等情绪蓦然袭来瞬间将她淹没,南榕的隐忍再无法强撑,她忽地抬起手掩在脸上,用力屏着唿吸,不欲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直到听到有声音接近后,她仰起脸深深吸气,虽心口仍闷闷的唿吸沉重,但她已能稍稍控制情绪。 将眼中与脸上的湿意擦去,南榕最后看了眼已空空如也的门外,片刻后,她身姿轻动,缓慢而坚定的转过身来,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院子,忽地展颜一笑。 ? 第33章 [v] 南榕的宅子加上她与春来一共六个人,有门房,有做饭婆子,有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兼车夫随从,有负责扫撒的婆子,于这座约有□□百平大小的宅子来说算不得多,但也能转的过来。 待真正开始在这里居住,南榕才更感谢他与高管家的周到。若按她从前的想法,不能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要自食其力自己居住,怕即便是眼睛復明恐也有生存难度。 这么大的院子单只是日常打扫一整日下来便什么都不用做了,再说平日吃饭,烧火不难,难的掌握不了火候,而且她做饭的水平也仅仅只是会做,再说门房家丁,于安全警戒一事上也马虎不得,是以这些地方还真缺不得人, 虽这些人的身契在她手上,但她并不打算将自己当作主子看待,只作僱佣关系罢了。 而她不打算在这里久待,自也无意将时间花费在这些琐事上。如今她已算得在这里安顿下来,那么接下来该要想的便是要怎么报答温柏卿帮她復明的事,在此之前她暂不急着回家,只待恩情一了,她便可以无有牵挂的去温府尝试触发穿越的契机, 同时,在其余的时间找件工作或是事情来做,那两间铺子,还有买下这座宅子的银两早晚都要还回去,不能再习惯于依靠他人的馈赠来生活,她也并不想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吃喝玩乐,起码这府中五人的月银,及她的日常开销要能自己挣得。 若果真没有机会能够回去,起码她在这里也能有一谋生之道,但若有可能她还是想要回去的,两厢对比,无论是从找工作,安全方面,还是生活便捷方面,现代世界都是要比这里强的。 「女子能做的生财之道,唔,南姐姐可以开个胭脂铺子呀,我娘手中就有好几间陪嫁的铺子,我虽没接手,但也听说虽不算日进斗金,但每月都有不少盈利呢!」 秋恬恬本是正在她府中满眼好奇的参观,听闻她欲要做的事立时便来了兴致,提着鹅黄色的裙摆便脚下轻盈的折返回来,与她认真提议。 「再不然就开个成衣铺,我跟你说南姐姐,咱们上都里有钱人多着呢,尤其是那些有钱有权家的小姐夫人,只要样式新颖质地精良,定然不愁无人来买,你若是开了铺子我一定帮你好生推荐给你多多拉客,让你早日财源广进!」 第59页 南榕含笑看着她绞尽脑汁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倒是比自己这个正主还要上心。不过她的建议虽好却非是简简单单可快速见效的,不论是胭脂也好,衣服也罢,选址看店都非三五日可得,还要有进货渠道,或是自产自销,要摸清这些事情难度更大。 而内心里她只想找一个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而不是要她掌控全局的领导者,可能是她本就不是外向且长袖善舞的性格,也或是因为失明的缘故她已习惯于避免和抗拒过多与人交流,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做一个领导者,也没有信心能做好一个领导者,所以开铺子做老闆的事,她并不热衷,也太过耗费心力于她的打算有些相悖。 只是她也知道,在这个女子本就难以谋生的世界,她再这样挑三拣四怕是更难。 秋恬恬虽不知她的心思,却看出了她的顾虑,但她本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娇小姐,便是性子活波爱出来玩,却也心思单纯,涉世不深, 她与南榕虽结识不久,但却意趣相投,而她温柔貌美但性情却真诚直率,不似她认识的女子娇柔做作,她自知自己心思单纯常不知不觉便被人算计了去,遂一见她当真是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意,她无有姐妹,也当真是将她当作一温柔知心的姐姐看待。 她如需用钱她倒是可以直接拿出,只她也知南姐姐看似温柔实则内心极有主意,且她的衣着装扮也皆是样样精品,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从容优雅,虽不知她的家世,但却能从此看出她定然出身极好。 便是此刻为钱财发愁,也未显落魄之气,遂她猜测她应是有旁的,且不便明说的原因。 只是她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见帮不上忙也委实沮丧,活泼可爱的脸上眉眼下垂红唇撇下一副低落至极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得南榕哭笑不得。 她抬手轻捏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莞尔笑道:「我还未急,你却无精打采的,本是邀你入我新居一叙,怎料却叫你跟着为难。方才不是说过两日要参加宴会需得添置衣物首饰吗?不若我现下便陪你去吧?」 「好!」 秋恬恬小孩脾气,丧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能有一知心好友作伴挑选衣饰自是再好不过。 「南姐姐的新居虽小但却五脏俱全,整洁精緻,处处都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南榕摇头好笑,却由着她拉着胳膊脚步略快的出了门去。 南宅距主街并不算远,走路只需一刻钟左右便可到达,是以二人便未坐马车,一路挽手并行有说有笑也不觉时间流逝。 清平街上的商铺乃是上都最繁华也是物品最全最贵的街道,往来行人达官显贵者有,平民百姓游人客商也不少,但能消费得起的,也均是权贵富商大户人家。 南榕刚復明那阵便曾将这条街每间店铺都走过看过,虽不曾买什么东西,却是也对这里算有了解。 而二人一走入街中秋恬恬便拉着她直奔名气最大,价格最贵,品质最好的霓裳阁中,而看她一如内便熟门熟路,且还有店中掌柜亲自前来,招唿,便可知她是这里的熟客,且还是贵客。 南榕只淡淡看了眼态度恭谦,略有谄媚的向秋恬恬介绍店中新衣的掌柜一眼,便作若无其事的转头专心打量铺中适合她穿的衣物, 至于她的身份为何,她并无有探究的意思,二人相识相交只因性情相投,真心相待,于家世身份无关,她是贵也好,富也罢,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正如她所想的一样,秋恬恬也是如此作想的,她听了掌柜说有款式新颖的衣裙刚出后,便拉着南榕兴沖沖的上了二楼。 「也不知这次董阁老寿宴少阁大人会不会前来,不过想是二人同在内阁供职应是会来吧?」 「少阁大人除了宫宴歷来少有参宴,但听闻董阁老这次寿宴是亲自将帖子送到少阁大人手上,想来少阁大人应不会不给阁老面子吧?」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宴会定然是高朋满座,群芳争艷了,各为可是要好生准备才是,毕竟时机,不易啊...」 此话一落,楼上的莺声燕语霎时一静,足足过了几息后,才又若无其事的轻声娇笑。 南榕虽不清楚朝中人事,却是没少听说过这位年纪轻轻便任朝中高位,且还无妻无妾据传有仙人之姿的少阁大人的盛名,而听楼上几名女子的交谈与意有所指之语,不难猜出,这些女子,乃至于上都贵女千金,应都是将那位盛名远扬的少阁大人当作了心上郎君,人人都想得之。 她心内微有咋舌,却并不惊奇,不论何时,优秀的人总是不缺爱慕者与用心者,更枉论是现下这个妻凭夫贵,慕强权的社会。 然她现下更在意的却是二人为何要停留在此,偷听? 「怎么了?」 话刚一出口,手臂便忽觉一紧,南榕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带着下了楼,迳自出了门。 秋恬恬一扫来时的兴高采烈,圆润可爱的脸上比先前在南宅时更显烦躁。 南榕开始不明所以,但稍一细想,再思及方才所闻,便不禁有所明悟,略带促狭的看着她轻笑:「还未战便先逃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秋恬恬,胜败与否,不试试怎会知道?还是说,这宴会你不参加了?」 秋恬恬却未听出她话中深意,她确实不想参加,每次参加宴会与那些千金们同处,她总觉浑身不适,而又因她父母从商,少不了要被她们明里暗里的取笑。 第60页 可家中与父母有令,道是此次上都才俊都会参加,说不定温少阁也会前去,定要她不能缺席,这其中深意,便她再是天真也能想得明白。 她颓唐的嘆了口气,眼巴巴的看着身侧容颜秀美气度温婉的女子,瘪着嘴说道:「我才不是怕那几个女子,只是不想凭空生事罢了。」 说罢又忍不住满眼歆羡道:「我若是能像南姐姐一样事事都可自己做主就好了,那宴会一点意趣没有,不是明里攀比就是暗中较劲,还需得时时端庄处处得宜,哪有跟南姐姐一块待着开心?」 南榕将她脸上不假掩饰的不愿看在眼里,也将她话中自己都没察觉的束缚听在心里,本来怡悦的心情也不由低沉下来。 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过于苛刻,身不由己也体现在各个方面,勾心斗角哪个时代都有,可在这里,却连最基本的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南榕虽不知她要参加的是什么宴会,却也能从她的话中分析出她不得不参加的目的为何,纵她不曾参加过这里的宴会,却也不难想像,除了宴会主人宴请的名目,顺带的,而不能免俗的,应就是男女相看了。 她知道古代的男女成婚都早,可秋恬恬才不过十三四岁便要开始为相亲做准备,这个年纪放在后世才是上初中的年纪,根本还是个孩子,可在这里,甚至已有嫁了人做了母亲的了。 这样封建的社会,当真是,荒唐,愚昧,而悲哀啊。 南榕勐地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再继续深想下去,在她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抚了抚她耳后长发,眼眸含笑道:「我的宅子你也知道在哪,随时欢迎你前来做客,不过现下我们既是来了总归不能空手而归,既是衣服不合心意,可还要去看看首饰?」 秋恬恬性子开朗,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再有她喜爱的南姐姐那般温柔为她抚发,当即便又精神抖擞起来,「南姐姐所言极是,只日后我定少不了要经常前去府上叨扰,」 说罢便与她肩并着肩的边走边又兴致勃勃,也有些幸灾乐祸与她耳语:「南姐姐也听到方才那几位小姐的话了吧?都是冲着少阁大人去的,却也不想想少阁大人是何等人物,连堂堂公主殿下那般高贵之姿都未能入得眼去,又怎可能垂青她们?几个月前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言道是少阁大人有意娶妻,惹得这上都各家小姐芳心大动,一个个矜情作态巧遇偶遇的,却连少阁大人一暼都得不到,真真是闹了不少笑话,如今竟还要作那妄想,当真是无有自知之明,自取其辱。」 她眉飞色舞的说着忽地眼中一亮,「这么一想我倒是对宴会那日极是期待了,若少阁大人真去了,定有的热闹看了!待我回来定要将那宴会之况好生说与南姐姐听乐子。」 说完才又突然想起一事,明亮的大眼睛带着忐忑的看着南榕,小心翼翼道:「南姐姐,你,可也要参宴?那少阁大人,可也是你的意中人?」 ? 第34章 [v] 许久不曾有人与她这般亲昵轻松的言说八卦,南榕正听得专心,忽听她话锋陡转问及自己,当下便蓦地失笑出来:「我并不知是何人设宴,自也不会前去参加,那位少阁大人我更是只闻其名连他是何模样都不曾见过,自更不会是意中人了。」 见她笑容真心,秋恬恬这才大大舒了口气,一改方才忐忑,轻拍心口如释重负道:「那就好,我还真怕南姐姐你也心悦少阁大人,若是如此,那我可就真是失言了,」 想到方才她说没见过少阁大人的话,秋恬恬倒是没因此去想,她定然是因家世不显才无有荣幸见过,而是兴致勃勃的与她继续言道:「南姐姐没见过少阁大人的相貌,那想来定然见过有上都美男子之首之称的沈逸恆沈公子,可是剑眉星目俊逸风流?」 南榕却是神色稍有异样,这位沈公子她确也在前些日子才听说过,但却同样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看她说得正兴致高涨,也不好扫兴便笑容如常的点点头:「是,」 秋恬恬没有多想,少阁大人位高权重清冷如仙行踪低调,寻常人自难得一见。而这位沈公子却是行事张扬上都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也就未曾想过她不曾见过。 「有他打底,南姐姐便可想而知,能使得各家小姐趋之若鹜的少阁大人的相貌只会更令见着惊为天人!面如冠玉颜如舜华,气宇轩昂清冷如仙如是等等,都不能诠释少阁大人之全貌,南姐姐若是见了,定也会芳心大动,非君不嫁!」 说到最后秋恬恬已是双颊发红双眼闪亮,俨然如一拜倒于其身姿颜值下的崇拜者。 南榕从前对狂热粉只是听过不曾见过,但现在却真真是见识到了,也头一次对这位如雷贯耳引得万千女子心动的少阁大人心生好奇,如此极尽称赞都不能诠释的模样,怕是潘安再世也犹有不及吧。 但她虽是好奇也仅只是好奇而已,并未上心,更无有意动想要一看究竟之心。 「既你如此推崇,怎方才听到那位少阁大人或可参宴一事那般平静,能有见到偶--崇拜之人的机会,不应是激动万分吗?」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了一间相隔不远的首饰铺,而这铺子,恰好就是温柏卿送于她的。 想到他,南榕不免心弦晃动,却此时不宜分神多想,便强压下去,对柜檯后忽地起身面露惊讶,欲来见礼的掌柜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第61页 秋恬恬并无察觉二人动作,她已叫了伙计将店中珍品与新品拿来赏看,与她坐下后身子侧倾凑近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不怕南姐姐笑话,我虽是崇敬少阁大人,可我心里不知为何却有些怕他,诶这枚簪子倒是别致,南姐姐看看如何?」 南榕欣赏她简单开朗的性格,也希望她能一直保有这样的心态,只有这样,以后她于这个被处处限制的世界里才能生活的开心一些。 她看着她举着簪子天真烂漫的笑脸,莞尔一笑,从她手中接过玉身金翅蝴蝶簪,轻轻簪在她的发间,仔细端量了瞬,点头贊笑:「蝶翼颤动,展翅欲飞,灵动精巧,栩栩如生,与你很是相配。」 秋恬恬到底不如南榕自由,她能时常出府游玩已是家中十分放纵,但却也不能在外太久,二人挑选了首饰衣物,寻一处包厢用过午膳她便不甚情愿的在婢女的再三提醒下,与她相约再见后才道别离去。 南榕目送她的身影入了马车缓缓行远后,才收回视线漫无目的的走在一成不变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待她再停下来时,才发现竟是又走回了珠宝阁,由此也不禁又想到那个人。 想到方才与秋恬恬闲话时无意所闻,亮如星辰的瞳眸闪烁了片刻后,垂下再抬起时已恢復平静,停下的脚步也再次前行。 「春来,你是温府里的老人了,可知道温公子有何喜好,或是有何喜爱之物吗?」 春来走在她外边略后一步,闻言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弧度精緻而柔美,洁白无瑕的肌肤在日光下愈发白的耀眼,只却又云淡风轻与她似是讨好之意的所问截然不同。 「回姑娘的话,奴婢虽是早早入的温府,但却并无资格服侍公子。未伺候姑娘前,奴婢连与公子答话的资格都没有,故奴婢无用,无法答与姑娘。」 南榕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听后也只点点头,并无意外沮丧之意。 但她虽是目视前方,眼中却有茫然与郁色,是以身边有一道身形好似与她擦身而过快速经过时,她也只是无意识避让了下。 直到听见春来的惊唿声她才如梦初醒,脚步骤停,回过身正见她正看着后方双拳紧握的模样,先上下看了看她有无不适,才皱了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你有没有事?」 春来身形一震,忙转过身,却是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告罪:「奴婢无能,钱袋被人偷了。」 南榕下意识看了眼她平日里挂着钱袋的腰间,此刻那里果然已空无一物。转眸看了眼她身后的方向,那里人来人往繁华静好,并未见有行踪怪异之人,看来那小偷应是惯犯,所以才能如此快便不见了踪影。 「人无事就好,若是数额过大就报官,若是寥寥无几,就权当日行一善吧。」 见她仍是双拳紧握整个人紧绷着,似是紧张又似是愤怒的样子,南榕莞尔一笑,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将她攥紧的手指温柔掰开,抬眸看着她愕然的双眼,轻声笑道:「不必如此介怀,钱财总无人身安全重要,日后若再出门,只财不外露或是让家丁跟着既是。」 春来怔怔的看着她丝毫未有不悦责怪,反而温言安抚的温柔笑脸,张了张唇却终是未说什么,只仓促低下头低声应下。 春来被偷的钱袋中虽都是些碎银,但加起来也有近二十两,她的月银是一月一两,相当于一年半多的工钱,便是于寻常百姓家中也已算是一笔巨款,换算成后世货币也至少要乘以三十倍,已不算个小数目。 南榕现下虽不缺钱财,却也没有豪气到可以视金钱为粪土的地步,加上春来一直情绪低落无法释怀,她便提议去报官,由官府捉贼寻银。虽不知能否追回,但也总比无所作为的好。 春来心有打算,却不能与她言明,遂也只能依言前往。 上都的府衙与南榕曾在影视中见过的衙门大同小异,台阶上的鸣冤鼓,府衙门前持棍威立的衙役,极具威严震慑的红漆大门,都有一股令人望而却步的无形压力。 南榕站在对面的树荫下看着春来在门前略作停留交涉,片刻后回身沖自己福了福身而后随着衙役入内不见,缓缓松了口气,无声失笑了下,暗道自己真是被荼毒不浅,竟还真忧官门难进, 「敢问姑娘,这可是你被偷的钱袋?」 突然响起的男声令南榕猝然一惊,她条件反射先后退几步与来人拉开距离,掩在宽大袖口中交握在腹前的双手同时松开,右手探入左袖袋中握住被收起的导盲棍,才抬起头双眸警惕的看去。 来人对她戒备的反应不甚惊讶的挑了下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举了举右手中提着的暗粉色祥云钱袋,再次问道:「方才我见一男子行色匆匆满脸慌张,略一试探他便主动自首,我按其所说一路寻来,便见姑娘在此似是等人,故才来唐突一问,若是我便还与姑娘,若不是,我正好交送官府,」 说罢又将钱袋稍稍向前递了递:「请姑娘确认一番,这是否是你丢失之物?」 南榕被他的动作晃了眼,却只用余光确认,虽她是站在府衙对面,若有事大声唿救,那持棍立着的衙役定能听到,而她也猜想应是无人敢在官府门前作乱,但却仍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他似真只是见义勇为,整个人姿态悠然,手中拿着的也确是春来的钱袋,如此,她脸上紧绷的神色才蓦地一松,只在接过前,她重先将他打量了遍。 第62页 衣着整洁,身形健壮却不过于魁梧,剑眉星目自有一股英气与正气蕴含其中,再加上他见义勇为为她寻回被盗的钱袋,还亲自寻来奉还的行为,都显明他是一个好人。 实话来说,他的形象与眉宇间那抹仿佛与生俱来的正气,都令南榕很难不放松警惕。 若他方才忽然的出现而她未能听声察觉,可用他明显是有武艺在身的体魄解释,但他的语调却令她有些在意,她可以肯定她从不曾见过他,便连他的声音她都并不耳熟,可他的语调,抑扬顿挫间悠闲率性,成竹在胸一般,她却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但认真细想却又一无所获。 男子挑了下眉,将一直伸着的手臂收回,也不拖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冒昧打扰了姑娘,告辞。」 说罢他也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衙门走。 「公子留步!」 他这一番干脆利落毫不拖沓的举动,倒反而令南榕不再多虑,见他停下疑惑的转身看来,忙追上前去停在距他一米远处轻点头淡笑道:「这确是我方才被偷的钱袋,劳公子见义勇为好心送来,方才是我太过惊讶一时失神,怠慢了公子,还请见谅。」 男子却反而是面有怀疑的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钱袋,似是在斟酌什么,须臾才抬起头重新看她:「既如此,姑娘可知这钱袋里银两几何?」 似是怕她误会,男子坦然笑道:「姑娘莫要误会,我也是怕好心办了坏事,再出了纰漏。」 南榕自明白他的顾虑,失物招领本就要核对,他如此做法再是合理不过。 「公子思虑周全合该如此,那钱袋□□有碎银二十两,便劳烦公子点对一番。」 只她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闪,再抬眼时,一只肤色微褐,指节微粗,虎口处有明显薄茧的手便已出现在眼前,二人口中的钱袋也赫然正放在上面。 「不用点了,姑娘所说分毫不差,现下便物归原主了。」 南榕刚抬手取下,便见他已转了身,他做好事不留名,或也只是随手而为,但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得人相助起码都应郑重道声谢,便忙又提了音轻喊:「公子且慢,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唿,也还未向您道谢?」 男子脚下不停,余光暼了眼对面敞开的红漆大门内即将出现的身影,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只留下句有缘再见便几个大步不见踪影。 ? 第35章 [v] 「姑娘官爷说让咱们回去等信--咦?这不是奴婢的钱袋吗?怎么会?」 南榕看了看手中钱袋,又抬眼看了看已经无人的拐角,将钱袋递给她摇头笑道:「方才有好心人将钱袋送来,你怕是还要再跑一趟将案子撤了。」 春来听后却眼神凌厉的看向她方才看的方向,在她察觉前忙低下头,将钱袋打开数了数,而后抬起头惊喜道:「与奴婢被偷时分毫不差,姑娘可知那好心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他帮了奴婢大忙便也算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得要好生感谢才是。若不是他好心物归原主,按大夏律,弄丢了主人家的财物,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南榕摇摇头,她也遗憾未能与他道谢,只是好心人做好事不留名,只看日后能不能有缘遇见再表谢意吧。 * 白日里二人到府衙报案一事,温景州未过多久便收到了消息,索性只是丢了钱财且还失而復得,人未曾有伤着碰着。 「说,」 春来跪在门前不敢抬头,如实答道:「回大人,奴婢自衙门出来时那人已经离开,后奴婢曾与守门的衙役打听,只知是名男子,将钱袋还给姑娘后未做停留就离开了。而听姑娘说,那人也并未留下姓名。」 说完后便伏下身以头触地,再次请罪:「奴婢失职大意,竟让蟊贼当街偷去钱袋,累得姑娘受惊,幸而姑娘无事,请大人责罚!」 春来虽比不得府上侍卫,但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寻常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今日却被一贼人轻易盗走钱袋,只不知到底是她松懈退步,还是那贼人偷盗之技确实精湛, 此事实在微小至极,根本不需温景州亲自过问,可事与她挂了勾,这等微末小事,他竟愿花费心思抽时抽问, 「若有下次,或若让主人出了纰漏,你自了断吧。」 春来立时浑身一凛,冷汗唰地冒出,却不敢一动,咬牙承受着上方无形的冷冽威压,忙谢恩应是。 临退下前忆起一事斟酌片刻还是说道:「禀大人,今日姑娘与秋姑娘于酒楼小歇时曾无意谈及行商巨富,言谈间似已知您的身份有假。」 话音刚落,裊裊着松香的书房内骤然一肃,霎时间静如落针可闻。 「下去。」 淡漠到冰冷的话语响起时,春来顿觉如蒙大赦,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连告退的话都不敢说,便屏着气息迅速出去。 屋内沉寂的气氛逼得守在门外,与主子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左平右安都觉压抑,甚至几有难以喘息之感。待听到淡漠清冷的嗓音响起时,二人方顿觉如释重负。 「将下手之人,送还之人的身份查清楚。」 「是,大人!」 幽香裊裊的书房内静谧恬适,平日里聚精凝神之所在,如今却莫名有股难以压抑的躁意无声盘旋。 片刻后,温景州终是放下折报踱步至窗边,清冷的眼眸无意识便看向南边遮挡在墙院与竹林后的院子。 第63页 自有意帮她復明起,以她的聪敏会察觉端倪,心有猜测,都尽在温景州预料之中。以他的权势手段,若他有意,便是她復明后可看到的一切,她出门后的所见所闻,都可以是他想要她看到的。 可他却未有要一直刻意隐瞒之意,对于这个从异世而来的女子,他伪装的温和,体贴,兴趣,都不过是为了弄清楚她的来歷,将一切未知尽数掌控。 便是她有所察觉,于他而言,也无关紧要。她无知无觉为他提供的益处,他会保她在此平安顺遂,荣华富贵以作报酬。她若有所求,他自也会因此而酌情有应。 若她当真有所怀疑前来与他对峙,为今而言,他也无有继续隐瞒于她的必要。 想到她或可能会来找他,方才无端升起的烦躁,及极隐秘不知名的慌乱倏地平復,甚而于内心深处反有股难以察觉的期待。 因她自走后便再未出现,及将她的客套之言记在心中信以为真后的落空,不悦,也暂避一旁。 他不觉微皱的眉宇蓦地舒展开来,眸中不自知的凝紧之色渐渐褪去,目光所及,静谧如常却因少了一个人的存在而骤显冷清,仿如褪了色彩般压抑的府邸,落在他的眼底也不觉重覆光彩。 * 秋恬恬因要参加宴会,自那日二人分别后她便未再出现,南榕虽不觉她吵闹,但无人打扰清静些她也能有自己独处静思的空间。 眼睛失明与否终归是大有不同的,从前她因着目不能视而对一切抱有警惕害怕,纵有时闷了也只能克制着欲/望待在安全熟悉的环境之中。 而如今她得见光明,安全感自然归来,不需再害怕一切,顾虑一切,可以一切随心所欲,仅凭想与不想,便是只待在家中也不觉束缚生闷。 主动着待着,与被动着待着,于她来说便就是两种完完全全不同的处世方式。 而那一日出门也并非完全一无所获,这里的贵妇小姐可能为了一件首饰,一件衣服,以及一盒胭脂,一册话本而豪掷千金,以她的情况倒是可以以此为思路着手。 但她不会女红,素描水平一般,也不太懂时下女子衣着的规矩,不敢贸然更改衣制,所以若想着能做一件令世人惊为天人的衣裙之念便可以先行打消了。 而后世的首饰除了材质多样,若论工艺与样式,远远比不上古人,所以,首饰自也可排除在外。 她失明后生活单调,除工作外,全靠听各种新闻来解闷,倒是也曾有听过专业人士讲过化妆品的制作与配比,她现在有钱有闲倒是可以尝试着做来, 可再找烧瓷的铺子做些样式新奇的盒子,辅配些化妆用具做为巧思,销路的话可以放在珠宝阁里寄卖,如此就省了许多前期投入与准备,届时便单独走帐扣下店面租用,及人工费与其区分开来也乱不了帐。 后世的文娱水平极为发达,话本素材她倒是可信手拈来,只先得要看一些这里较为受众的话本类型及行文辞藻,稍加打磨再加以新鲜素材,想来应也能打出些水花。 如是想罢南榕方觉茅塞顿开,也终算有了可为之努力的目标,却刚松口气紧接着又苦笑着嘆了口气, 凡事果然没有一蹴而就的,不论想要做什么都必得经歷过程,便是从前她能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找到一份工作,也是几经周折吃了无数闭门羹,被委婉或是直接拒绝了数次才终能成功,如今她想要找能够尽快变现的事来做,才真是过于心切急于求成了。 既有了打算南榕便未再迟疑,她循着记忆罗列了制作水粉的方子自己与春来一道去寻买材料,又仔细画了图纸,叫宅子里护院的家丁前去烧窑定作样品,便连家中的婆子也被她安排去买些畅销的话本回来,如此多管齐下实是节省了好些时间,否则若全由她自己去跑,可真不知得耗费多少心力时间。 她这厢忙的脚不沾地,生活也渐入佳境,温府的气氛却是一日肃过一日。 当温景州下朝回府暼见前来恭迎的管家目中闪躲面有忐忑时,如得知她许是知道他身份后的每一日,暗下期待她到来的心已无法抑制的骤沉下来。 「小人恭迎大人回府,禀大人,今日--」 然高管家註定要惹他不快的话还未说完,一阵裹挟着冷冽之气的紫色袍角便自眼前一闪而过,再抬眼时门前已空无一人。 温景州自来智珠在握,行事亦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然此刻他的不悦却如化作实质般为身边人所惊。 仍旧优雅从容却多了沉冷的步伐,也头一次未如平日般迈入书房,而是径直来到曾为她所居的落星院外,修长俊逸的谪仙身姿于院门前停驻片刻后,才稳步而入。 院中的景物一如主人在时未有增减改变,门窗院落也未见灰尘杂草,温景州立在院中淡淡巡视一圈,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落在那套静置在阳光下,微有反光的桌凳上。 先前几个月中,他曾数次在这里与一个女子悠然对弈,也是在这里与同一个女子同桌用膳,更是在这里,教她认字,得她敞开心扉。 清冷的眸蓦地一阵波动,他似抗拒般将目光自那处移开,却在余光瞥见院内地面上有一圈明显与旁的地方颜色较深,且隐有凹陷,似是有人经常行走而留下的印迹时,又不由定了眸, 那是他曾与那个女子数次于清晨,或日中,或傍晚,并肩而行走出来的一条院中路。 第64页 身着一品紫袍官服的修长身姿静然片刻,缓缓转眸看向右前方开着窗的寝卧,虽无法看清屋内情形,但他却知,屏风后那被勾挂起的粉紫色床帐内,也曾有一个女子受惊受怕,满是惶惶不安的被他抱在怀中安抚-- 温景州唿吸顿滞,倏地眯了下眼,背在身后的双手蓦然收紧,几息后,衣袍猎响紫袍翻动,人已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 第36章 [v] 理论与实践果然相差甚大,南榕虽曾听了一耳朵的制作方法,但真正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但好在胭脂制作起来本也不算太难,又特特请教了黑大夫指点她每每差错不顺之处,歷经两日,结合提取了古今智慧精华,溶脂可做水,固脂可做面唇香膏的胭脂终于完美出世。 南榕看着面前大如脸盆的托盘内,满满盛放着的玫红色胭脂,周身散发出来的欢喜似能化作实质,白净无暇的脸上更是笑靥如花粲若艷阳。 陶醉赞嘆的看了会后,才将已按照她的图纸要求烧好,淡雅精巧,渐变色粉红相间上绘凝脂二字,巴掌大小,瓶盖关窍连结,内置镜片的瓷罐取来,用平勺细细装了八分满,后用薄片按压平整,拿在手中仔细检查完美后,方满意的含笑点头。 「春来你看,好看吗?若是你,只看外观,可有想要购买之欲吗?」 春来正满眼惊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中极致素雅,却又看起来极致优雅的胭脂密罐,毫不犹豫的用力点头,「好看!会!」 虽她的言语简单,但她的表情已完美诠释了她的满意,也让身为制作者的南榕极是开心。 她又取来与之同色系,长扁状同样内置镜片的配套化妆用具的瓷罐,拿出一柄半指长的小扁勺在工整平滑的胭脂上取了豆粒大小,拉起春来的手将之涂抹在她的手背上,用勺背缓缓推开,待见到被玫红色的脂膏完全吸收的肌肤明显区分于另一只手背时,满意的点点头,抬眸看着她笑问:「感觉如何?」 「清爽,湿润,舒服,且不仅如此,左手明显要比右手光滑细腻,还白皙润嫩了些,比之世面上的胭脂强的太多了,姑娘好生厉害,奴婢佩服!」 南榕与春来相识相处大半年时间,自也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似现下这般惊奇灵动的神态确是少见。 虽得了热枕称赞,但她也未有忘形,来到这里后她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明显比从前细嫩了些,空气水土是最重要的因素,但这里所产的胭脂,虽无后世丰富却也因纯天然而自有可取之处。 「如此,待装罐后明日便可送去珠宝阁售卖,前几日便要你去坐镇守着,再将功效教与店中侍女,你若喜欢此行便就留下,若不喜欢就待她们熟悉后再回来,」 「我会将凝脂所卖的每一件盈利都分你三成作为报酬,而凝脂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都是你与我一同参与,日后我若不在这个方子便送于你,全作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受你照顾的感谢。过后是继续售卖,还是将方子转卖都全由你来做主。」 然她话音刚落,春来就大惊着扑通跪下连声急阻:「姑娘不可!奴婢伺候姑娘本就应当,万万当不得姑娘如此,奴婢只是姑娘的奴婢,便是知道方子也绝无据为己有之心,请姑娘明鑑!」 「你这是作何?快快起来!你若不起可是想让我也跟着跪下?」 南榕刚一说完,春来立时便站了起来,却仍是满身侷促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想要开口却又怕再惹恼了她。 南榕心内暗嘆,面上却少有的强硬:「此事我已决定,且方才我也说是日后不在之时,现下便还是只予你三成红利而已,」 春来却好像生怕她给她一样忙又说道:「三成也已是很高的,奴婢本就是您的奴婢,为您做事本就是应当,如何还能再要红利。奴婢不能要!」 南榕不想在此事上与她过多争辩,便沉下眉眼,淡声说道:「有付出便有收穫,好了,我们先将凝脂装罐,明日你与孙护院一道送过去,记得我的安排即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说不得日后这制作凝脂的事便要交给你或是再请人来做了。」 她的嗓音还是那般温柔,但语气虽淡却莫名又有威严含在其中,知她决心已定,春来只能无奈应是。 凝脂在珠宝阁贩售后,南榕才明白为何后世一直有化妆品利润丰厚最是赚钱的说法,现下自己做一回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一桶花瓣可做出一平盘琼脂,而这一盘足足装了三十罐,而一罐的价钱便可将购买花瓣的费用补齐,再去掉订购瓷罐少许的成本及租用费,剩下的便都是纯利, 而制作成功后,再次制作的流程便已简单大半,出品的速度也提高了不少,是以只要卖得出去有了客源,那么只需靠此一项,她便不需再为生计发愁,甚至日进斗金也非是空想。 其实她这项买卖只占据了地利这一项,便已是立于不败之地,珠宝阁内的伙计侍女甚至不需多费口舌,只店内新增了张架子,再加上凝脂的外形淡雅优美,但凡进店的新老客人便会一眼被其吸引, 再有其立时见效的作用,及新奇精巧的瓷罐,最重要的是每购买一瓶便会附送一张带着长久持香的护肤小笺,如此贴心正为所有女子所需之物,立时便受到所有购买者的拥护吹捧, 是以凝脂便以极迅速且百分百好评的势头横空出世,名扬上都,一力碾压众多脂粉铺,求购者多如牛毛,却凝脂每日限量售卖,有价无市,凝脂难得之名一时更上青天。 第65页 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凝脂出世后,上都众多胭脂铺生意大跌,门可罗雀,与从前相比如天上地下,是以众胭脂铺老闆无不对凝脂含恨在心,更甚至还有人生了歹念。 但珠宝阁立足上都多年,虽无人知其背后主人是谁,但却都知能在上都最繁华的街上立足从未有人敢动它,其主人定绝非常人,遂纵凝脂出世抢了同行生意,百般思量后终也无人敢来闹事,更无人敢背后使坏。 温景州无形之中为她挡去了诸多危险之事,南榕并不知情,凝脂一出既是巅峰,如斯火爆是她也始料未及的, 虽需求者众多,但她并不欲有求必应,凝脂的效用虽比现下的胭脂更优更明显,但其实并不难破译,而包装与护肤小笺虽是别出心裁,若有心者买到手后,更是不难被模仿。 所以,凝脂的火爆贵在稀有,和从前没有,她们只是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罢了,待到时日久了,模仿者,甚至在此基础上出新者会越来越多,凝脂或没落,或被超越,都是迟早的事。 而她本来就不是打着要干出一番事业为目的来做,自也不会本末倒置让自己整日里忙于制作再做不成他事。她只需要在得到被追赶上前的时间差里所得的盈利,能够她在这里时与宅子里一众人等生活,且留有备用之资即可。 而即便日后凝脂真的泯然于众了,这个方子,不论是继续制作还是出售,都足够春来花用不完。 遂她在定下每日限量走高精路线的规矩后,便将此事全权交託于春来接管。 有了凝脂的暴利,先前南榕所备想的话本一事也不再是必须和紧迫的。既是如此,也为着让自己有所事事,她便摒弃了先前以牟利为目的来写的想法,而是想到之前秋恬恬赴宴归来与她讲起宴会事时,令她有所触动而产生的念头。 只此事需得好生斟酌要如何下笔,倒是近来她忙于凝脂一事连拒了秋恬恬几次邀约,如今既是得闲便不好再失约,与春来说了声后,便带着导盲棍独自出了门。 在到达约定的茶楼将要进门前,恰与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错身而过时,她不经意侧眸瞥了眼,便因对方似曾相识的相貌,好似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而略有愣怔,后摇了摇头正欲进去却忽听到对方停下脚步与门童问话的声音时,忽地灵光一现,而后也未及多想便勐然转过身,看向前方的高大背影,忙提了声喊道:「穿白衣的公子请留步!」 江九安眸光一亮,英气的眉眼扬起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锋锐的唇也微翘了下,再转身时,却只有满眼疑惑, 「姑娘是在叫我?」 南榕听到他的声音,与他特有的干脆利落与飞扬的音调,便已确定自己未认错人,再看到他略有印象的英气眉眼时更是笑了出来:「确是我叫的公子。」 她离开门前让开通道轻提着裙摆,面上带着浅笑朝他走去,边说道:「七日前公子曾帮我追回被偷走的钱袋,当时我还未来得及感谢,公子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便匆匆离去,不想今日如此凑巧偶遇公子,实为惊喜,不知公子可否能告知姓名,也请让我聊表感谢。」 身着粉紫色广袖锦裙,身姿娉婷气质清雅的女子,背对着茶楼,在对面身形高大仪表堂堂的白衣男子的遮挡下,露出半张白净柔美的侧脸,正微微仰起,面带温婉美丽的笑容与对面的男子说着什么。 街道上人来车往,声音嚣闹,二人相对着站在茶楼门旁的路边却好似自成一片天地, 男子高大,女子婉柔,旁若无人的语笑嫣然,落在旁人眼中只让人心觉郎才女貌,如斯般配。 如此美好一幕,也正落入斜对面一辆不知何时停下,开着窗却落着竹帘的马车内,静然端坐,侧脸看向车外,看不清神情,只露出轮廓完美的侧脸,却尤显清冷幽邃的男子眼中。 ? 第37章 [v] 身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或轻或重或快或慢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一道快步靠近步伐轻稳的脚步声掺杂其中,并未引得南榕额外注意,她此刻的重心俨然落在对面经她提醒终于想起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男子身上。 「既公子记起,不知可愿告知姓名?」 江九安虽是背对街道站着,但自小习武耳聪目明,身后一道隐在人群中却目的明确,径直向二人所在之地迅速接近的脚步声,自被他敏锐的捕捉入耳, 英气的长眉略带深意的挑起,精神熠熠的黑眸笑看着身前容颜皎美,一双明眸格外明亮剔透,气质温婉淡雅,莞然从容,与初见时的恐慌惊惧大为不同的女子, 察觉到脚步声愈近,他勾起唇,嗓音里尽是铿锵爽朗:「既能再见便是有缘,我姓江,名九安,当日不过随手而为,不足挂齿。不知姑娘芳名?」 南榕心中微松,既他愿告知姓名,那她只需加以酬谢,此事便就算了结了。 如是一想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我姓南,名木,公子侠义施恩不望报,虽是随手一为,但却帮我免于失财,省下诸多繁琐,我理应知恩图报,只今日与江公子巧遇也是不巧,我已与人在此有约,不知明日此时公子可有空暇容我设宴款待?」 「南,木。」 江九安却挑了下眉未置可否,只眼眸锃亮的看着她,将她的名字默念了遍,而后无意斜暼了眼身后,一如上次般只留下句有缘再见,话落人便已转过身混入街中不见踪迹。 第66页 南榕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能愕然的看着他再次不见,须臾她无奈的摇摇头,心内暗嘆随缘就随缘吧,便欲转身进去。 「南姑娘留步。」 南姓并不算极为常见的姓氏,遂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虽然陌生,但南榕仍停了脚步,她依言转过身疑惑看去,却顿时愣了瞬, 「你是,温公子的随从?」 南榕在温府住了近九个月时间,若按她復明来算也不过半个月,府中她较为熟悉的除了春来便只有高管家,而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她只曾在温柏卿身边偶尔见过几次,但他的存在感却极其淡,且她从未听他开口说话,自对他的声音极为陌生。 右安朝她颌首应是,身形微动半侧过身,右手抬起做了请姿示向对面停着的红褐色马车,恭敬道:「公子请姑娘过去。」 其实南榕在他抬起手的时候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而他简言几个字也印证了她的猜测。从前她看到他,或是将要看到他,总是欣喜而雀跃的迎上去的。 可现在,她却有些怔仲的看着对面,知道他就在那辆她曾多次出门乘坐,也是那日他送她离府乘坐的马车里等着她,她的心中却极为复杂,甚而头一次有些踌躇不前。 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噪杂,身前侧站着的男子仍保持着恭请的姿势垂眸站着,对面的马车如洪流中一座大石不受任何外物影响,就静静停在那, 而里面,正有一个玉树琼枝郎艷独绝的无双公子,在等着她。 南榕眸光微颤,轻轻垂下眼帘,缓缓深吸口气,她未再抬眼,却是腰肢纤挺身姿娉婷脚步坚定的横穿街道,向马车走去。 熟悉的清冽松香一如上次乘坐时轻轻静静的裊裊着,里面广袖深衣正对车门端雅坐着,面容被车内不甚明亮的光线照得看不清神色的男子,也一如之前每次二人出门时从容不惊的样子。 南榕站在车门内,恍然间好似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在身后极微小的关门声中蓦然回过神,她弯起唇面露微笑,与内里眸色深邃静静看来的男子隔空对视:「几日未见,温公子一切可否安好?」 自那日亲自送她离府至今,二人分别已有八日,温景州想过某一日自己下朝归来,她会如未离开时一样在府门内殷殷等候,而后见到他,也如从前一般欣喜相迎。 或是以她敏感的性子,会觉他不在府中自己不好入内,故而便会在府门外等他归来。 也或是她会寻一个他在府中的时辰,登门而入,他或会亲去门前迎她进府,或是坐于前厅等她前来。 甚而他还曾想过,她会在得知他的身份有假,自觉被骗,会挟怒而来质问于他。 直到在看到方才那一幕之前,温景州都未曾想过自己竟已想过诸多种二人再次见面的情形,更从未想过,他在得知她出门会友有意上街见到她时,会是她与旁的男子,如从前与他那般,当街,相谈甚欢。 他虽不在她身边,但她想不依靠他的庇护自力更生他知,凝脂炙手可热他知,珠宝阁中单独做帐及其中深意他也知, 但才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在他的掌握下,有了他不知的事。 幽邃的眼眸暗色愈浓,温景州看着她仍旧温婉柔美,却因多了几分鲜活神采容色更盛的脸,及她那双,格外明亮剔透,如水晶星辰,却唯独不见从前看着他时,闪着星光的眼。 「几日不见,南儿一切如何。」 南榕心中微乱,压下听到他声音久违的心安与波动,眸光微晃,神色不变道:「有托温公子周全安排,我自一切都好。」 她的话音落下,仅有檀香浮动的车厢内蓦地一片安静,淡淡的,无形的,莫名的,压迫逼人之气缓缓升起,甚而连空气都好似稀薄起来。 一股凉意也突如其来自后背迅速蔓延全身,南榕勐地闭了闭眼,相握于腹前掩在柔顺宽大袖中的双手也勐地紧握,她喉间微动,红润的唇好似失了水意,张开时隐有米占连之感,正欲藉口与人有约时,便先一步被对面淡淡的问话打断。 「不过几日未见,南儿在我面前怎如此生疏了,」 旋即一阵细小水流倾倒声哗哗响起,而后清醇的茶香与水汽的热意便徐徐飘散开来。 温景州将八分满的茶杯放于她从前坐的位置桌前,广袖舒展重置于膝头,幽邃的眸缓缓抬起凝望着她,唇角微扬,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是你从前喜欢的云雾清茶,过来坐下,再品一品,看与之前有无不同。」 明明此刻车内萦绕着沁人心脾的茶香,静静看着自己的男子一如她心中的样子,面如冠玉清隽无双。 可许是真的有些时日未见,她与他生疏了,也许是自二人重见起他便一直从容淡然的坐在那,更或许是今日的天色不够明亮,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才让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模煳,也有些莫测, 于情于理,他是她的恩人,二人相处那般之久,他已亲自斟茶邀她坐下,南榕都应该顺势应下与他叙话, 可不知为何,她却只有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念头。 温景州未再催促,就这般姿态优雅神色从容的看着她,等着她。 许是只有片刻,也许是过了许久,南榕终是迈步走过去,在他已放了茶杯,她从前坐着,他的侧方,他抬臂便可触及的位置轻轻坐下。 第67页 南榕从前确是喜欢喝他府上名为云雾的清茶,她过去也在家中喝过,却并不能品出茶道,也毕竟年轻,加之身边也尽是同龄青春洋溢的同学朋友,平日里多是喝水或是果汁,偶尔会随众少喝些奶茶, 而来到这里后,她无多选择,加之她平日里饮用的茶採摘新鲜,且茶味清香后味甘醇,便如它的名字一般,如置身云山雾慵懒宜人,故便也慢慢喜欢上了喝茶, 面前的清茶依然幽香怡人,可她却并没有想要入口的想法。 南榕抬手握着茶杯,食指无意识在杯壁上轻轻抚动,她半垂的眼帘微动,不欲再在此过多耽搁,不论是对面茶楼还有人在等她,亦或是她现在还做不到面对他时平静如常。 云雾一如从前清香甘醇,回味无穷,南榕松开手,将杯子放在桌几上往旁边推动了些,取出袖中的锦帕轻点了点唇上湿意,而后抬眼看向一直静静看着她的男子, 白皙柔美的脸上带着歉意莞尔道:「与温公子久未见面本应好好叙话,只我今日恰巧与人有约,而此刻已然超时,遂不好再过多停留使人久等,还望请温公子见谅,待来日我定到府上登门拜访。」 话音落下时她已站起身,眸中微紧的看着未有一丝神情变化的男子,轻轻舒了口气,再次说了句告辞,便转身欲下车离开。 「我以为南儿此次见我,应是有话要说,或是要问,」 从容优雅却别有深意的话音在身后淡淡响起,成功让南榕停下脚步,她眸中勐然颤动,气息也蓦然凝滞, 自那日从秋恬恬口中无意闻听的话而发现,便一直压在心底的事,在这一刻无法阻挡的破土而出, 他这是何意,是要与她开诚布公吗? 南榕勐地攥紧了手,紧抿着唇,她不停告诉自己,她与他没有什么超出界限的关系,她会如此在意都是因为她的自作多情,她没有资格去质问他,她不能去质问他,她本也有隐瞒欺骗他,那么他对她有所隐瞒欺骗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谁也无法指责谁, 而她更不能与他闹得不愉快,她的回家之路还在他的府上,等她将此事放下,以后还要经常去打扰他。 但她不会永远与他因此而纠纠缠缠,她给自己定了时间,若是到了明年的那一日她仍然无法回去,那么她就暂且将回家之事放下,而那时她定也已经有了独立的资本,不论是留在上都定居,还是去看一看大夏的风貌,她都可以随心而为了。 而且,她并不能确定他就是欺骗她,也许都是她想多了,而已。 ? 第38章 [v] 如是几番暗示后,南榕闭上眼,缓缓深深的唿吸了下,再睁眼时,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都已暂被敛起, 而后才半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看着他,面露不解诧异道:「不知温公子此话何意?」 在他开口前又紧接着歉意一笑,却眉宇间颇带股显而易见的急切:「你我相识已久若要叙话自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只我实不好再耽搁下去,改日我定向温公子告罪。」 话落面露急色的朝他微一颌首,便不再踌躇转身开门下了车。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道轻灵蹁跹的身影乍然闯入其中,蓦地为碌碌浓暗的街市上增添了一抹亮色,清婉的衣裙与淡雅出尘的气质令其如鹤立鸡群,格外的夺人瞩目。 温景州背手立在车窗前,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那道娉婷纤纤的身影似迫不及待,又似受惊的小鹿,如逆浪般穿越人流,匆匆不见。 清冷的眸在斑驳的光线下波谲云诡幽深莫测, 「说,」 护送她安全进去后迅速返回立在车窗旁的右安立时恭声回道:「回大人,据下属回报此人应就是前日帮南姑娘追回钱袋的男子,属下已派人暗中跟随调查其人身份。」 马车内安静几息后,听不出情绪的淡漠嗓音才继续响起:「回府。」 「是,大人。」 * 「南姐姐你不知道,我每每想起那日众多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故作矜持,却最后连少阁大人的面都没见到的样子就觉好笑,也不想想少阁大人高岭之花谪仙之名岂是白来的?」 可南榕却听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不时向下望去,直到对面那辆马车缓缓驶离,她悬着的心终于稍微落了下来。 回神间想到她方才又说到那位如雷贯耳的温少阁,南榕心中一动忽有一个念头闪现,她眼眸闪烁了下,看向一派天真的秋恬恬似无意问道:「总听你提起温少阁大人,那恬恬可知,这位少阁大人家住上都何处?想如他这般神人之姿,府门前怕是都被诸多爱慕者踏陷了些吧?」 秋恬恬正在兴头上,听她问此只以为她是好奇也并无多想,圆亮的大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一手掩耳盗铃般遮在唇边,却并不小声道:「南姐姐这就有所不知了,爱慕少阁大人的女子是有许多,但却无一个敢主动上门的,且少阁大人的府邸那是天子御赐并亲自交代工部修缮,门槛之高只让人望而兴嘆,」 「两年前倒是有一位才貌无双,被誉为上都第一美女的女子曾藉故停于少阁大人门前,却不想少阁大人连看一眼都不曾便迳自入府,如此无视无异于奇耻大辱,连第一美女都遭此冷待,谁人还再敢效仿去做那明知自取其辱还丢脸于人前之事?再有少阁大人声名之威震慑,是以若说上都谁人门前最净,唯温府无二!」 第68页 温府? 南榕心中一紧,她无心她话中那段行而未成的风流轶事,只想弄清楚她口中的温府,是不是她所知的温府。 「越是难以得到的,便越是引人趋之若鹜,」 应着她的话感嘆了句后,又语带好奇问道:「既是天子御赐,那想必少阁大人的府邸,定是雕樑画栋,琼楼玉宇吧?」 知她未能接触过高高在上的少阁大人,秋恬恬也不奇怪她会如此问,只天子御赐的温府少有人进去过,她所知的也不过些传闻而已。 「不瞒南姐姐,少阁大人府内是何模样,我也不知,我只知温府占地极大,听说曾是前朝一位备受宠爱的王爷府邸,后经后来居住的权贵次次修葺扩大,而今已被称是上都最大的府邸,而将这第一大的贵府赐给少阁大人,也足可见天子看重。」 秋恬恬面有嚮往,语气中更带着不假掩饰的歆羡,颇有若能进府一游此生无憾之意。 都叫温府,都占地极大, 纵已有两点重合之处,纵心中大胆猜想的真相已然唿之欲出,但南榕仍不敢就此轻下定论。 她抬起冰凉的双手捧住还泛着余温的茶杯,微垂了头深吸了下杯中尚有氤氲的热气,待身体里稍稍不再冰冷,她抬起头眨了下眼若无其事继续说道:「若照恬恬如此说,那少阁大人的府邸应该极出众才是,怎我走遍上都大街小巷,却从未有幸见过?啊--」 南榕佯作轻唿,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轻颦着眉略带不甚确定的看着她:「我想起好似曾在路过盛昌街时,见青云巷里有一座似挂着温府二字匾额字样的府邸,且因那巷中只有那一府之门,故我也未敢靠近,不知那可就是少阁大人的府邸?」 * 南榕浑浑噩噩的回到房中关上房门便贴着门站着,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她说临时有急事要先行离开时,脸上生硬的神情会不会被取信, 她脑子里乱闹闹的一直嗡鸣不休,头重脚轻的好似得了重病不知哪一刻就要栽下去,脚步虚浮的走到床边时像突然失力般勐然摔坐下来,手指紧攥着腿边床褥,双眸怔怔地看着前方,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燃香,也无人说话,连仅有的一道唿吸也轻到仿佛不存在一般, 秋日午后的艷阳从半开的珠窗处照射进来,将空气中的浮尘都照得分毫必现,却唯独照不到南榕坐着的床边,也照不暖她此刻冰冷疾跳的心。 若之前无意得知他与她介绍的所谓巨富之家的身份是假的时,她心中是震惊的,是因他良苦用心营造身份欺骗她的慌乱愠怒,是私心里情感上她对他欺骗她的难以接受。 她与他相识九个月,他照顾她,体贴她,帮助她,而她与秋恬恬不过相识堪堪一月,于情于理她都是应该要相信他的。 她心中更是在如此告诫自己,所以她没有去找他,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去找他,问他,甚至她更害怕,抗拒去问他,她自欺欺人的选择了暂时逃避,也不去想他看似只是隐瞒身份的背后目的为何,这样她与他便还是从前那般,也许他并没有骗她,只是秋恬恬一个家中行商的闺阁女子,对同样行商巨富的温家并不了解罢了。 可现在,事实告诉她,他确实欺骗了她。 他更是从一开始便捏造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在与她相处, 南榕忽地心中一痛,久未眨眼的双眼也骤感酸涩,她更如将要窒息般勐地大喘了口气,她将头抵在床柱上,紧咬着唇,可鼻间的酸意太重了,重得她的眼睛都感到刺痛, 她用力睁着眼,无视自眼中滴滴落下的泪水,她让自己平心而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当时本就出现的突兀,哪怕她双目失明,她无有任何的威胁,他会防备着她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便是她,不也是一直以假名相处吗? 而且纵他对她隐瞒身份,他总归没有伤害她,还为她治好了眼睛,如此比较,她都不应该耿耿于怀,说到底也终是她欠他的人情。 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要这样想的。 可从情感上来说,她无法让自己保持理智。甚至她无法克制的在想,她失明看不见的时候,他看着她傻傻的相信他的说辞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的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既然身份是假的,那么他对她的态度,会不会也是假的, 那么信以为真陷入其中的自己,面对他流露出情愫时,他又是怎样的表情,他会在心里犹豫纠结,还是会嘲笑, 她脆弱无助害怕时他曾耐心的安抚她,她伤感时他安慰她,她无聊时他心有灵犀的带她解闷,她復明时激动的难以自持时他包容她,他还曾与携手同游,还与她在夜晚船头相拥, 那么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南榕想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与他相处那般之久,即便他都是伪装的,但总也有真心之时,就如她一般,不也是在日久天长之中,信了他,也心动于他。 可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刚刚入得朝堂的男子,那么他也许真的会像她想的一样,是有些真在其中的。 可他不是,他不是富商之子,不是小小的六品官员,更不叫温柏卿! 南榕缓缓抬起头,看着侧边靠墙摆放着的书架上,她珍惜着的,为他所赠的盲书,棋盘,沙盘,琴笛等物,被泪水浸湿的双眼内已有发红,在覆盖阴影的房间内格外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红润的唇更因她用力咬着而愈发殷红。 第69页 他叫温景州,他是堂堂一品阁辅,是太子太傅,是天子器重辅佐江山的栋樑,是百官臣服大权在握,被尊称少阁大人的权臣! 如此年轻便做到了无数人终身无法企及的位置,他的心计,他的才智,他的手段,也同样是无数人只能兴嘆而无法企及,也无法想像的。 这样一个权势滔天,足智多谋,可称为一人之下,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男子,他的心中必定装着权势,装着天下, 而他又是生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在他的眼里,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物,他若想要随手可得,也随意可换, 他怎会将一个女子看在眼里,他又为何会在她身上耗费那般多的时间心力, 南榕不相信自己的姿色可以让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位者倾倒,而二人相处时,他也从未有表现出对她有情根深种的意思, 而常言道无利不起早, 那么能让他这样身处权利中心,所参所做尽是天下大事之人,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亲自与自己长久的虚与委蛇,必定是因为自己有可让他图谋之处。 南榕不想将他想得这般功利,也不想将他在她心中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形象,变得如此深沉莫测, 可復明后,当她可以用眼睛来看到这个世界后,从前一切她身在其中无法察觉的事,都如被掀开了面纱,就像真相一样,清晰,而残酷。 现在想想,她当初怎会那般天真,那般的,愚蠢, 如他所说温家既是世代巨富,那必是名扬天下人尽皆知,而上都之中也应有不知凡几温家的生意,可那时她仿佛失智了般,脑子里只想着将目光所及的一切纳入眼中,以及那个她几番挣扎仍然心动无比信任的男子, 亏她自诩走遍了上都大街小巷,却都不曾发现有一家店铺挂有温家字样的牌子,更可笑的是她竟然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随着不断的细思,从前被忽略的一件事不期然又萦绕心头, 那就是,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出现的 无边的凉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南榕忽地打了个冷颤,她手脚冰凉的将自己挪到床上一直后退到紧贴着身后的墙壁,才蜷起腿将自己紧紧环抱住,头也深深埋在膝上, 可她脑中纷乱的思绪却无法停下,不断的想,不断的转,转的她的脑中马上就要爆炸了一样, 当一个念头忽然而至,急速运转的脑海也顿然清明时,南榕猝然抬起头,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没发现她的异样,在这个时代来看,她突然的出现应该是会被当作刺客的存在,那么她当时的去处就应该是牢狱才对,也根本是不值得他一顾的, 而以他对此间女子的态度,他根本不会屑于与她有所交集才对, 可没有,她不仅未被抓去盘问,还被当作了贵客,他更是纡尊降贵亲自与她朝夕相处,若按正常逻辑来看,这根本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 可偏偏如此反常的事就是发生了, 如果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种反常,那就只能是他确实看到她是凭空出现的, 也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为何他一个堂堂一品大员,会如此颇费心思的捏造身份,假作一个温和无害的学子来接近她, 纤细的手指缓缓收紧,似察觉不到疼痛般紧紧扣入了臂中,自復明后总是盈着鲜活神采的晶亮双眸,此刻却木然呆愣无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须臾,南榕忽地惨然一笑, 人总是对未知的,新奇的事物抱有超出常理的好奇心,会想要弄清楚是什么,有什么用,能做什么,又是如何出现的, 若她猜得不错,他接近她,又放过她的目的,应也是如此。 南榕忍不住又笑,怪不得那时她提出要离开时,他未有丝毫挽留,甚至也不曾有任何意外, 他在她身上耗费了那么久,可最后她却只为他提供了一个只能打水用的工具,他所期待的,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体现,而她又是一个目不能视还需要旁人帮助的瞎子,便是她恢復了光明,也只是一个只知道玩乐而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惊喜收穫的平常人罢了。 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异类,他没有解决了她,而只是让她离开,还为她提供了住所,可以赖以生存的铺子,更是贴心的为她准备了可以行走于世的户籍,她应该要感谢他,感谢他的不杀之恩,感谢他放过她不是吗? 可这都是假的,她只是在他被允许,被安排好的地方生活着, 南榕僵硬的偏过头,透过褪去了明亮的日光显得格外清冷的窗口望向外边, 虽然看不到前院,但她知道,春来此刻正带着扫洒的婆子制作凝脂,护院也在从旁打着下手,门房在尽忠职守的看守大门,厨房里做饭的婆子正在着手准备晚膳, 这样的日子平凡而平静,从前她觉得贴心,可如今却只觉得可怕, 他难道不知若她离开温府,必定会发现端倪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从而知道他做的一切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即便被她发现,知道了,也无关紧要罢了。 这座宅子里的人都是高管家安排的,春来也是从他府里出来的,就算他们的卖身契在她手上,但从根本上来说,她们仍然都还是他的人,也就是说,她虽然离开了温府,却仍然处在他的掌控之下, 第70页 他这样做或许是想着日后她可能还有用,也许是防范她会否会做出什么有害于他,有害这个国家的事, 南榕知道自己想的太悲观,太消极,这些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主观臆测,可她更知道,最无法被人接受的,往往都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更不要说,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即便知道自她来到这里所经所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她却悲哀的发现她连恨都生不起来, 她不仅没有恨,更也没有了怒,而今她仅有的,只有怕, 只要一想到她曾经无知而愚蠢的像个小丑一样,在别人的眼皮底下露出各种悲伤欢喜,南榕便控制不住逃避的缩紧了身子, 再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掌控之下,便更忍不住浑身发麻颤抖,这一刻,她就好像突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其实都是穿着皇帝的新衣一般,自以为光鲜美好,实则早已被人里里外外没有任何隐私的看透了。 巨大的羞耻与恐惧突然袭来紧紧包围着她,南榕止不住的浑身发抖,她用力抱紧身子,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包裹起来,保护起来,藏起来。 再没有任何一刻比此刻更强烈的想要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没有欺骗,没有戏弄,没有监视,安安全全的家。 南榕勐地打开手脚,她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家,可她的手脚太僵太冷她只是狼狈的跌伏在床上,她紧绷着,克制着的情绪,只因为这连疼痛都没有的跌倒上,不堪一击的失控了, 极是悲伤的哽咽饮泣自被褥下闷闷的传出,南榕攥紧了床褥,伏在床上蜷起身子,紧咬着被角,浑身颤抖着用尽全力抵挡如泄洪般汹涌袭来的崩溃, 她以为她得到了救赎,得到了新生,可实际上,她却是落入了更可怕,更无助的深渊。 她若想要回家,就必然要回到温府,可一想到那座大的稍不留神就能迷路的府邸,她便觉莫名的恐惧,再想到那座府中的主人时,更是浑身发冷, 即便她能克服对他的恐惧,她就能回去了吗,她已经试过无数次,却都是一无所获。 而他既可能知道她的来歷,为什么放任她无数次进出那个她当晚出现的院子,他不会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可他为何却从不阻止,是想要通过她重见异象,还是自信可以在异象出现时有所作为? 可若不回去,她又能去到哪里,她的身份是他给的,她的身边尽是他的眼线,便连暗处说不定也有人盯着, 而即便她能避人耳目顺利出城,他会大发慈悲的放过她吗,她又要怎么与一个位高权重的权臣抗争,从而自他手中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得似一碰就断的身子倏忽瘫软下来,南榕侧过脸,脸颊上是长久未能顺畅唿吸而被憋闷出的殷红, 她长而缓的唿吸着,微张的唇内,牙齿因为过于用力咬合而僵硬酸胀,通红水润依旧黑亮干净的眼眸中,虽还有疲惫伤痛,却终未曾熄灭生机。 ? 第39章 [v] 晨光亮起时,南榕如常开门而出。而春来也一如往常不论早晚等她出现时,她必然在门外安静等候。 「姑娘今日可好了些,可还头晕?可要奴婢去请大夫过来?厨房里已为您熬了清粥备了利口小菜,您昨日胃口不佳未用晚膳,今日如何也要多少用些。」 南榕在她说话时便转过眸静静看着她,听她说完后,才浅浅笑道:「应是近来用眼过度所致,昨晚敷了药今日已神清气爽,倒是你,怎还如此执拗,我已双眼復明自理无碍,你如今还要忙着凝脂一事,便莫要再替我操心。且你与我如今都算是东家,也无需再以奴婢自居了。」 似此类话她早已说过,但春来也依然如故。 「奴婢本就是您的奴婢,为您做事替您操心也本就应当,」 说话间她抬眼看了看她肌肤白皙净润,双眸明亮剔透,全不復昨日神不守舍归来时的苍白脸色,心中略松,也对她方才那番解释不再生疑。 「姑娘宅心仁厚温柔善良,奴婢铭感于心,惟愿能为奴为婢伺候您才好以报您的恩德。」 南榕似对她的执拗无法,遂也一如从前二人话到此处无奈的摇摇头未再置词。 待用过膳后,她叫住准备去前院辟出来专用作制作凝脂屋子的春来,轻轻莞尔:「昨日因与秋姑娘有约在先,故而巧遇温公子时只能匆匆两语,我搬离温府也有些时日,如今也已算安顿妥当,温公子帮我良多,于情于理我都该登门拜访,你虽已不是温府之人,但毕竟在那里生活许久,便与我一道前去,若有从前相熟的故交,也可以去说说话。」 姑娘昨日与大人见面了? 春来愣了下,旋即便神色如常的垂首应下。 既是要去正式拜访,便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得要礼数周到才行。 凝脂虽才面世仅有几日,却已有百多两收益不止,南榕与珠宝阁的掌柜约好每日由春来在晚上关门时将当日银钱取回,到月底时再付租金。 虽有空手套白狼之意,但她已将从前他人所赠的银两封存,还将从前花用一併还上,好待到日后方便归还。 而日常花销不能无银可用,是以便只能厚着颜面先用后付。 虽所有不多,但却是自己挣得,纵她买不起太过贵重的礼物,但也比用主人家的钱买了礼物再送于主人家,这等厚颜之行要强。 第71页 此次去温府南榕是坐马车去的,许是心理因素,知道了他的身份,且知他是这上都为诸多高门小姐倾慕所在,她便有顾虑会否被人看到再横生枝节,遂便有意将自己隐藏起来。 好在温府位于巷子深处,便或有爱慕者暗中留意,离得如此之远也看不到相貌。 高管家得知她上门真真是既惊讶又惊喜,温府从前虽也冷清,可自她走后却渐渐便作了冷冽,尤其前几日大人下朝归来得知府中无人前来时,脸上的神情虽未有变化,可周身淡然之气却明显低沉。 待见一身穿淡紫色广袖流仙裙,气质淡雅亭亭玉立的女子正静静站在台阶之下时,心中蓦地一松,忙快步前去笑脸相迎,「小人见过南姑娘,公子早有吩咐姑娘若来只与从前一样直接入府便是,无需如此客套。」 话落他已侧转了身,微微躬着左手向府门内抬起示意:「姑娘快请进。」 才不过几日未来,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南榕心中感慨,自悬挂着字迹熟悉的温府二字的匾额上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他微微颌首一笑:「高管家客气,多谢。」 门内之人,与门外之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南榕有这个自觉,便未再将自己作与从前一般。待大门在身后发出一道浑厚的嗡声合拢后,她停下脚步转脸看向高管家问道:「不知温公子此时可在府上?」 高管家明显因她的话而愣了下,但他毕竟老于世故不过眨眼功夫便已恢復如常,她之前在府中居住如此之久,且还曾多日早起相送,下时相迎,自不会不知大人何时出门何时回府, 虽不知她明知故问是为何意,但却只做不知,只还当她从前在时,「公子上值还未归来,姑娘不若先稍坐一番,想来再过不久公子便会下值归来。」 南榕自然知道温柏卿上下值的时辰,但她却不知温景州的时辰。而她既已不在此居住,他自没有必要再假作时间。 她当然更知此刻不论是温柏卿还是温景州,除却沐休都绝不会在府中。 「既如此,那我便就打扰了。」 说罢南榕又微侧了身,示意春来将礼品奉上,「从前多受温公子款待照顾,我实是感念在心,只温公子此刻不在,还要有劳高管家代为收下。」 登门拜访者携礼而来乃是寻常礼数,高管家替主人人情往来自更深有了解,这礼他虽能一眼看出并不奢贵,但却并无鄙薄小视,反觉她礼数周到知恩图报,便亲自将之接过,躬身谢道:「姑娘客气,小人定会妥贴保管。」 话落又贴心问道:「不知姑娘是随小人到厅中歇息,还是在府中走走?」 南榕略作沉吟,而后莞尔笑道:「那我便到贵府花园转转,高管家应知,府上花园品类齐全奼紫嫣红,难得一见,我出府几日心中甚是想念。只如今我已不在贵府居住自也不好肆意行走,还要劳烦高管家派一姑娘与我一起吧。」 她既如此说,高管家便将欲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心境不同,再看待事物时,都已变了模样。 这片花园曾经她最是喜欢,只要是出了院子,必定是要来到这里流连,以至于后来连她的身上与发上好像都沾染了花香一样。 但现下当她再次站在她曾经时常站过的地方,看着这片美丽摇曳的群芳时,内心却再泛不起丁点波澜,她在这里停留,也只是为了停留罢了。 復明以后,南榕才知道她住的院子叫落星院,他住的的院子,叫静尘院,名字都起的极是优美,两个院子与大门上方匾额上的字体笔锋力道都如出一辙,可以想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不想过多回忆从前,便只在落星院中象徵性的走了走,而后才沉着气,缓步来到她此行主要的目的所在,涛声院中。 明眼可见被人经常走动而留下的光滑地面,青灰色洁净无尘的院墙,随着不时穿过的微风而哗哗响动的小堆墨竹,呈拐角状安静伫立着的漆成褐色的木制房屋,包括正屋门前坐放着的两樽睡莲水缸,清清静静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春来已被打发去寻不知道有没有,或存不存在的相熟好友,安排来跟随着的婢女也一直安静的跟在身后, 南榕没有叫她去外面等着,若她能够幸运的触发时机,那么是否会被人看到,对已经回去的自己已经无关紧要。若她仍然停留在此,那么有没有跟随,也同样无关紧要。 她看着前方那段被她走出了路中路的地面,广袖中的手缓缓交握,她的双眼明亮,眸光沉静,却也带着唿之欲出的希冀,与沉重 但她没有再过多迟疑,抬步便朝着那个地方走了过去。 竹叶晃动的哗哗声在幽寂的院子中犹显出一股寂寥与清冷,水缸中与睡莲一併养着的鱼儿在水中游动发出的清亮水波声,又为这座空凉的院中增添了抹生机。 南榕闭上眼长长深吸口气,忽然苦涩一笑,在院中一隅停留消失的脚步声重又响起,却又比方才行走多了些沉重。 眼下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她出现的时候是晚上,若由此来看,便真有回去的机会也应该是晚上。可她没有理由能在晚上过来,便连想要留在此地过夜也同样无甚理由,甚至或还可能打草惊蛇,若无十足的把握,也绝不能如此行事。 「便知定能在此地找到你,」 第72页 温雅中带着笑意的嗓音在院门处倏地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也同时一起传来, 南榕骤然双手用力,瞳孔紧缩,清浅的唿吸也蓦然停滞,几息后,在那道无比熟悉的脚步声愈近时,她转过身抬起头看向来人,眨了眨眼,缓缓莞尔一笑:「温公子,你回来了。」 温景州已走到她身前,修长高大的身躯将照耀在她身上的日光完全遮挡,他微垂了头,眼帘半垂,看着她脸上与昨日乍见他时闪躲拘谨的神情完全不同的嫣然浅笑,微勾了唇,眸色深深道:「既今日要来怎昨日不说与我,可是等久了?」 南榕仰着脸看着他摇摇头,边微侧了身朝外走,边偏了头看他,歉然道:「昨日走得急实在失礼,而我也早该前来拜访,故便未再耽搁冒冒然就来了。」 温景州余光暼了眼她方才所站,却未有任何变化的地方,脚下转动衣袍轻晃已与她并肩行出院中。 「南儿想来随时即可,何来贸然一说。」 话落眸光转动侧看向她,似随意道:「我却觉得,几日不见,南儿倒是与我生分了。」 南榕诧异的侧眸看了他一眼,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变淡,正行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温景州亦在同时停下,半转了身面相她,眸光微动,看她颦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贴心问道:「怎么了?」 南榕轻抿了抿唇,面有挣扎片刻,而后也转过身与他正面相对,仰起脸看他时,神情无比严肃,且还带着些隐隐的苦涩。 「昨日温公子曾问我,可是有话要与你说,或是想要问你,昨日回去后我思量许久,还是决定来与温公子坦白。」 温景州蓦地心中一跳,从容不迫的气息也蓦地乱了瞬,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破天荒竟有股慌乱。 但他毕竟不是沉不住气之人,纵心中异动,面上也不露分毫, 「南儿要与我言说何事,才至于要用到坦白二字?」 「我骗了你。」 ? 第40章 [v] 南榕看着他难得怔然的神情,语气郑重再次说道:「温公子,我骗了你。」 温景州实有讶然,他知道她猜到,或是已知道他于身份一事上骗了她,也想到了方才她或可能是要与质问或询问的话,却未曾想到,她竟说的是,她骗了他? 「南儿骗了我什么,」 南榕自知若比伪装与心计,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更自认做不到面对他时可以完全掩饰心思,所以,在他这样深不可测的人面前,唯有真,才能骗过他,也取信于他, 「我是姓南,但我不叫南木,我的名字,叫南榕。」 「南,榕,」 温景州轻念了遍她的名字,唇边缓缓扬起抹满意与愉悦的弧度, 南榕,榕字寓意吉祥美好,纯洁善良,这个名字字如其人,果然比南木要适合她。 他垂眸看着她,眼眸中渐渐泛起柔意, 初听闻她的名字时,温景州便知这定然不是她的真名,而人取假名,下意识便会保留姓氏,所以他才会一直以她的姓氏做暱称来唤她,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主动与她坦白姓名一事。 「南儿初初到此人生地不熟,心有戒备隐瞒名姓也属正常,算不得欺骗,」 他看着她仍抿着唇,神色肃然眉宇微颦的模样,轻声笑道:「若南儿只因此而耿耿于怀,今日既已说开,便释怀即是。」 南榕轻轻舒了口气,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目光不离他,继续说道:「既如此,那温公子可否也能如我一般,与我坦诚呢?」 温景州神情微滞,眼中的柔色敛起,微不可察的眯了下眼,眸光亦晦暗了些,却轻勾了下唇, 欲扬先抑,再出其不意,好巧思。 他心中明悟,却仍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也顺便看一看,她到底都知道了多少。 「南儿有话尽可直言,我自会知无不言。」 南榕怕自己说时流露过多,便用力掐了下指尖,垂下眼似在想要如何开口,须臾,她深吸口气,再抬起时,却带了些苦笑: 「我与温公子相识半载有余,一直以来都蒙你照顾,我能復明更是全赖于你。只如你方才所说一样,我突然闯入府上,你心中戒备防范以假身份与我相处也属应当。现下我想问的便是,这上都城里乃至于大夏,都并无有温姓巨富人家一事,可是真的?还是旁人无知,我轻信了他人?」 「我并不是质问你,指责你,也并非是要打听你的身份,我只是想知道一直以来帮助我的人,到底是谁,他真正的名字,又叫什么。」 她的眼睛干净明亮到仿若一面世间最清晰的镜子,看着这样的眼睛,只会让心中阴暗之人自惭形秽,而这样纯净的双眼用殷切的光芒看着人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也完全无法欺骗于她。 温景州曾想过,她的眼睛復明后,定然晶灿如星,流光溢彩,也定可以将他的身影映入其中, 现下,面前这双眼中便占满了他的身影,而被她这样纯净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愉悦满足,便也不想骗她。 温凉的风吹动还未凋零的树叶发出悦耳的哗哗声,又吹过宽广的湖面带起一阵水汽与湖中盛放的荷花香气,也更吹到了仅有一臂之遥,面面相对的二人身边。 第73页 飘逸的深衣长裙被风吹起时,暧昧缱绻的偶有触碰重叠,待风走后,又留恋的分开落下。 温景州抬起手,将她被风吹到颈前脸庞的卷柔髮丝轻拢身后,感觉到无意碰到她颈边柔嫩的肌肤时,她勐然紧绷闪躲的反应, 他眸色微沉,手却是以不容她逃避的姿态掌在了她的脸侧耳后,令她明亮的眼中映满着他, 掌下的肌肤温软细腻,指腹下纤细优美的脖颈内有温热流动,脉搏跳得急而快,温景州似也受到感染般心跳渐快,与她肌肤相贴的掌心亦开始渐渐升温渐便变灼烫。 清冷的眸中暗色骤深,他喉间微动,将目光自那片洁白诱人的耳后颈侧上移,看进她盈盈微晃的晶亮星眸中。 似喟嘆道:「于身份一事上,我确是于你有所隐瞒。既南儿愿坦诚以待,我自愿回以真诚,」 他看着她,神色从容又不动声色,「我姓温,名景州,字,柏卿。温家虽不是巨富,但却也堆金积玉,只财不外露罢了。」 他未有迴避也未有隐瞒,态度从容的将真实姓名直言道出,却听得南榕蓦地心间一堵,亦有讽意,但却也并无意外,而话已至此,已经足够。 她在他掌中仰眸看着他略怔愣了瞬,而后才有恍然缓缓放松了神色,浅浅莞尔,肃凝的脸庞亦如昙花绽放幽香惑人。 「原来如此,柏卿是温公子的字,你的名字,叫温景州,如此说来,其实你也并不算是骗我,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说完后她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下来,正欲转身时好似才发觉脸侧微有灼人的手掌,立时便有些慌乱的偏过头,掩在袖中的双手也同时抬起放在那只坚硬的手腕上,将它自脸上拉下,身子也在同一时间自然的快步向后退了两步, 眼下南榕不敢戳破这层暧昧,进而再引起什么她无法预料与控制的事来,便半侧过身,微垂下脸不敢看他,却看起来极是羞赧, 温景州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方才因她似避之不及的不悦也略有缓和,正有话要与她说,便见她抬起眸眼中晶莹流转却仍不敢直视他,转言其他道:「我今日前来一是确该早早来登门拜访,二也是有好消息要说与温公子听,」 似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令她极为欢喜,脸上余留的赧然也一扫而空,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眸也终于看向他,「我与春来制做了凝脂在珠宝阁代售,且还极受欢迎,一直以来承蒙温公子照顾,如今我也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虽然盈余无法与珠宝阁相较,但我仍然心中欢喜,便想将此喜讯说与温公子听。」 此事温景州早已知道,并连她会来与他分享喜悦也早已猜到,只是中间徒生变故才致这欢喜迟到。 她的眼睛类于杏眼,又较为长些,也因此颇显得眉眼温柔,而此时她弯起眼睛由衷开心的模样,虽看不清她眸中神色,却更显得娇憨动人。 温景州知她心思敏感性情谨慎,也更知人动心动情时便会如雾迷眼,难保清明。她昨日牵强的复杂,方才孤注一掷的殷切,此刻乌云散去的明媚,都已将她的心思尽数表露。 「南儿聪慧自强我早便知道,只是囿于目不能视才华无以施展,如今你双眼復明,自如鱼得水,展露锋芒。」 说话间二人已不再原地停留,并肩缓行入了游廊。 南榕心中大定,面上却未显异色,只摇头笑了下,转眸看了眼府中未有变化的景致,又克制着侧眸看了眼走在身旁,随着走动的姿势长袍飘逸气度清贵的男子,蓦然眸中一紧,目光也瞬息收回, 她轻轻舒了口气,压下了心内波动的情绪后,在将要踏出游廊时,偏首看向他莞尔一笑:「温公子公务繁忙已实在辛苦,今日能与公子见面一叙,我已心满意足,便就不再过多打扰,待改日等公子沐休之日,再邀公子一叙,到时还望温公子莫要推辞才是。」 温景州停下脚步,难得悠然的惬意也蓦然不见,他侧过身垂眸看她,秋后正午的日光极亮,照在游廊上时,将向阳的一侧笼进光明,也将他半边身子笼在光明之下,但未能被日光笼罩的另一面,却因这鲜明的对比,尤显得更暗, 半是光明半是阴暗,显得格外幽深莫测的清俊容颜落在南榕眼中,只更令她后背发凉,脸上的笑也不禁僵硬起来, 「不知,温公子,可是还有话要与我说?」 「离府的这几日,南儿可是有了心上了,」 「什,么?」 温景州眸色沉沉的看着她,淡声重复:「此时天色正该用膳,南儿却这般急着要走,莫不是还如昨日一般,有人等着?」 便是昨日那个与她当街相谈甚欢,且她还极是不舍主动邀请今日相聚的男子? 想到下面回报那人的怪异之处,再思及昨日隔街看到的一幕,温景州眼中的暖色彻底消失。 他脸上的神情不甚清晰,但声音却能听得清明,南榕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便愣了片刻,幸在此问她并不心虚,摇摇头正欲作答时,便先被他的话惊在当场。 * 从温府出来时,南榕已浑身湿透,更觉万分疲惫,可她还不敢松懈,更不能叫人看出任何异样。 「那我可能做南儿心上之人?」 刚闭上的眼倏地睁开,那道仿佛还在耳边迴荡的声音也随之消失,黑亮纯净的瞳眸波光晃动,几息后,方恢復平静。但微有发白的唇却似有若无的勾了下,只那抹一闪而逝的弧度却带着些嘲讽之意。 第74页 若是在未復明时,或是刚復明,哪怕是两日前!他若对她表露出他对她有意,她必定都会无比欢喜,且说不定会因双方都对彼此互有情愫而大胆一回, 可世事有时就是这样,它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总是不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虽他承认对她有所隐瞒,也告知了他的真实姓名,不论他是有意试探,还是无意无觉,可仅凭他直到现在都还不对她道出真实身份,南榕就不可能再相信他。 一个让她身处谎言之中的男人,她怎么敢再继续相信,甚至于她无法控制的去想,她的復明是不是也是令有目的。 也许她内心深处曾是期盼着他也对她互生情愫的,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不论他今日所言是真的对她稍稍动了心而居高临下的表态,还是依然别有用心,听在南榕耳中,都只是更让她坚定了信念。 ? 第41章 [v] 这已是温景州第二次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而她也更是第一个能够让他目送的女子,她也让他体会了何为等待,何为忐忑, 温景州从不惧正视自己,他更不是刚愎自用,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的自大可笑之人, 若之前她离开后,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却并非不能忍受,那么在得知她或可知道他骗了她时,他的忍耐便已开始肉眼可见的减少, 而直到看到她与旁的男子言笑晏晏,将从前专属于自己的笑容毫不吝啬的送于他人时,他的忍耐便彻底告罄。 既牵挂这个女子,既会对这个女子心软,既在意这个女子晶灿如星的双眸会看向旁人,既她本也早已对他生了情愫,既只是想到让这个纯净美好的女子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那双明亮纯澈的眼中只倒映着他的身影,想回到府中后她一如从前那般带着欣喜的笑容等着他, 只是此念头闪过便觉身心舒畅,心旷神怡,那些令他心乱的不适也一併消失不见,他便不会再有所迟疑。 想到她方才初听闻时的震惊与愕然,却独独少了惊喜与娇羞的神色,温景州面色愈淡,却眸色愈深, 她与他不过分开几日,便是她交了新友,做了生意,一个人的秉性也是轻易不会改变的。 而他们几可算是朝夕相处了近快一年之久,她的脾性为何,他怕是比她自己更为深知,连对一个伺候自己的奴婢都能以半个东家的名义相赠,足可见她的重情与长情, 而心动之情更是铭心刻骨,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如此之快便能将一段心事放下,能致使她不喜反惊的慌乱而逃,定然别有内情。 而这内情必然还是与他密切相关... 极为宽广的府中因那一个女子的离去尤显空寂,温景州立在花园内她常站的位置,利落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迅速而至时,他未曾转身,只淡声开口:「如何,」 「回大人,南姑娘已平安到家。」 「查的如何。」 右安立时面有愧色:「回大人,此人行踪不定居无定所,且有功夫在身极其警惕,属下等只查到此人姓江,非是上都人士。但据下属回报,此人身法似曾相识,还请大人再宽限两日,属下定将此人彻查清楚!」 「看紧他。」 「是,大人!」 * 温景州说让她莫要心觉负累,一切如常好生休息,三日后沐休会亲自前来接她一游,他虽未言明,但到时会有何事已不言而喻。 但南榕却并不想,也等不到三日后再与他见面,事到如今她已然明白温景州不是她所以为的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清风明月的表面下,是一个深不可测,且自我强势,将一切事物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擅制者。 而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于这样的人,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而现在他们又是这般一明一暗,毫不对等,不知目的,不知真心,毫无信任可言的所在,她自是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甚至再不必接触才好。 她此行的重要目虽未达成,但也并非全无收穫,起码她日后不会因没有尝试这或可能可以成功的可能而后悔,也知道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对她生了男女之情, 而他既然与她言明,以及他当时的言语态度,必是已作了决定,只是通知她,并非是要徵求她的意愿,而给她三天的时间,也不过是让她顺着他的意思去接受, 但她如今只是与他见面说话,便已身心俱疲满心抗拒,怎么可能再与他谈情说爱,或更进一步? 人是要懂得变通的,既然大概率回不去,那就离开这里,离开他的掌控之下, 她可以不走,日子也还会和从前一样,不需费心劳神便可有银钱进帐,还有一友人相伴也不孤单,清静自在舒心遂意,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生活。 可现在他既挑开了本就薄弱的朋友之情,她接受不了,他也不能接受拒绝,那么她的生活就不可能再回归从前,甚至无法预料。 而最重要的,是人都是感性的,又是自我的,更是要自强自尊的,更何况她更要比这里的人更在意什么叫隐私,什么叫尊严, 若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既是知道了,她如何也不可能再安之若素装作若无其事,再在别人的监视掌控之下生活。 * 加上昨日回来春来自珠宝阁取回来的收益,银匣子里如今共有二百二十两,刨去租用与许诺给春来的报酬,及宅子里几人到期的工费,南榕可以带走的银子还剩下一百二十两, 第75页 这些日子她也已了解时下物价,这一百多两虽不是很多,但足以让她远行一趟且简单落脚,只要能够安顿下来,她便能再另想办法谋生。 合上匣子后,南榕深吸口气,缓缓抬眼时,明亮的眸中一片坚定。 有赖她一直坚持自理,她备好的衣物与银两便并未被人查知。 三日之期到时,天空有些阴暗,秋风也泛起凉意,南榕穿得稍多了些,但因身形窈窕也并不显臃肿,再配着今日天色再合适不过。 古代人极重规矩,除非是人命关天之事,断断不会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而温景州的作息规矩,南榕虽不敢说掌握十之八九,却也能摸得十之二三,再加之,如今她毕竟已不在温府居住,他既是要将这君子之风继续延行下去,自更不会做失礼之行。 遂在神色如常的用了早膳后,她全然未露出丁点将要远行与要逃离的紧迫,只在出门前叫住春来温声交代:「今日乃我与温公子约见之日,本应待在家中相迎,但我定的衣物首饰也恰是约了今日可取,便也本是打算以此装扮相见,遂若温公子到时我还未回来,你便替我向温公子告罪稍等我一番,待收拾妥当,我定会尽快赶回。」 春来领了制作凝脂的事后,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前日回府她应姑娘所说寻了莫须有的旧识简言两语便返回去随侍,也恰无意听到二人最后交谈。 而自回府后这两日她除了出去赴秋姑娘的约,便待在家中少有露面,她也便以为是女子羞涩并无察觉异样,而今她言下之意想着重装扮再与大人见面,其态度已然明朗。 若二人能够走到一起,春来心中也甚为高兴,「既您与公子有约,那还是由奴婢去为您取东西,待取到东西,奴婢定马上回来,绝不误了您的事!」 南榕神色从容的摇摇头:「不必,如今你我及宅子里维繫全靠凝脂,是以此事绝不能断,而我可在那直接换上再行返回,也免去了等待换衣的时间。」 她说的条理分明,春来无法辩驳,也觉有理,便满脸笑意的点头应下。 她笑容中带着的含义南榕看得分明,只垂下眸弯了弯唇,便又叮嘱了遍待人到了且耐心等一等她,才脚步从容的出了门。 南榕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有人监视自己,但为保险起见,她出了门后确实来到了霓裳阁,只是要了包间付了小费言道不必来人打扰,才趁无人注意时将特意多穿的外衣换下从后门悄然离开。 如今的大夏外无战事,内无祸乱,出入城门时虽仍挨个查验身份,但白日里,尤其是早间相对于晚上要松散许多。 南榕的户籍乃是由堂堂少阁大人命人所办,自不会有任何问题,极是顺利的出了城后,她克制着想要回头看的冲动,深吸口气,目光坚定的朝着早前与车夫约好的地点快步前去。 * 虽她乃是异世女子,脾性与见识都与众不同些,但说到底,也终归只是一个女子。 温景州纵已从她无意提及,或是试探中得知她所处的异世些许模样,但便他见多识广高瞻远瞩,也绝绝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可许女子进学,允女子为官,任女子主外此等有悖纲常的世界, 而若抛掉她异世来客的身份,她的性子温柔和善,心地柔软,为人行事谦虚有礼,纵她比之时下女子心思更为细腻,因了曾失明的缘故也更为谨慎坚韧, 虽是难得,但也并不惊世。 温景州如约前来,一眼所见虽并非是想见之人,但也因她留予他暗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话要他稍稍等待时,他只微有诧异,而后便不由气息愉悦。 如他从前所想,他虽是放她出来生活,却将一切为她打点妥当,也或可说是她的一举一动仍在他的掌控之下。 只当秋日当空,他已将她目前短暂所居之所巡于眼中,而她仍还未归时, 温景州便心觉不对,正欲派人查寻时,一封出自她手,写明他收的信件,便被一街边流浪儿先行送来。 及至此时,温景州已彻底将先前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为了见他特特置办新衣饰物以为他容的想法尽数挥散, 信中她的字虽还如从前稚嫩可爱,也言辞诚恳,温婉细腻,但这些都不足以能将她信中所写道是心中杂乱,要以去寺庙虔诚参拜,明静身心,实则避而不见避他躲他之行掩盖。 而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曾想过,她是逃了,一个温婉柔弱长相貌美的女子,敢想敢行的宁愿踏入未知的前路,也要逃离于他。 「来人,」 「请大人吩咐!」 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耐心细緻的将不足一页字迹的信纸叠起收于袖中,清贵无双的面容上一派平静,周身的气息却已逐渐冷凝,缓缓抬起,深不可测的黑眸更令人不敢直视, 「备车。」 他已给了她时间接受,不想她于此事上竟会如此优柔寡断,既她不敢面对,那便由他去就山便是。 ? 第42章 [v] 「没想到我与南姑娘倒是颇有缘分,在偌大的上都短短几日见了三次不说,连此次要到之地也都相同。」 确实是巧啊,不,也不全是巧,一是她急于离开,一是那车夫以次充好,才致马车坏在半路,也才恰巧碰上独自架着马车经过的江九安。 而此次巧遇他,他虽惊异于她现下装扮,却也未如前几次那般寡言少语。 第76页 「前次江公子路见不平之恩还未报答,今日若非公子再次出手搭救,此处人际寥寥我真不知该要如何是好了,蒙江公子大义愿带我一同赶路,待到了襄垣定要好生谢谢公子才是。」 话说完时,南榕蓦然觉得方才之言似曾相识,而未有多思她便想起类似于这般的话,她曾在前不久才刚刚对另一个翩翩佳公子说过,只可惜,双目復明之恩,她终究要自私的负了。 南榕勐然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自将想到那人便觉心中生寒的紧张强行压下,抬眸自行驶中被风吹起的马车门帘处看向坐于车板上,姿势潇洒,侧脸英气,笑容爽朗的男子, 不可否认这位江公子出现的实在及时,也为她所需,而若是有的可能,也若不是她担心温景州发现自己不见,或是发现自己被骗,从而恼羞成怒或许会派人前来,便是当时马车坏在半路,她也愿意步行先找一个落脚处独自行走, 也好过与一个并不怎么相熟的男子单独赶路,且还又欠下了人情。 南榕转过身小心避让车内多且杂的行李,靠坐在车窗处仰头看了看天色,从她出城到现在应已有两个时辰,大约也走了有差不多五十里, 上都的城门早已在行至三分之一处不到时便已被远远落在身后,而从清晨到正午,这一路走来车马络绎不绝,但与她同路而行的,也仅仅只见了江九安这一辆马车,也不曾发现或是听到什么与她有关之事。 若温景州能听了她信中所言知趣离去,那么她便能再有一天一夜甚至更多的时间来远离这里。如今她能做的,也只能如此期盼,希望他不将她放在眼里,希望她能够顺利脱身。 而她也并不打算真与这位江公子同行到底,此人虽两次援手搭救,却终归不知底细,其人善恶也无法分辨,她只能先保持警惕离开这里再说,即便他果真只是一片好心,中途若能有一处安全安静的城镇,她也会与他分道扬镳,隐姓埋名泯然于众生中,过平凡但自由更能心安的生活。 江九安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唇,看着前路的双眸之中精光爆闪,「南姑娘客气了,我一人也是去,两人也是去,路上有个伴反是一桩好事,只我这马车多是行李内设简陋,倒是要南姑娘屈就一阵了。」 确得是要她委屈一阵了,那人手下众多,且个个都是好手,若非他行走江湖多年,且有擅于脱身之能,怕还真甩不开他们。 但即便如此,怕也阻拦不了多久,为着这个女子他还特意架的马车,本身从速度来说便已慢了不少,若那些人反应过来骑快马来追,这些许时差距离根本算不得什么。 江九安迅速回头看了眼飘荡的门帘内,那个隐约垂着头一无所知的女子,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而后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扬鞭喝马便朝着前方三岔路口右侧方向疾驰而去。 * 她逃了。 隐在她身边暗中保护的人前来回报导是她失踪的消息时,温景州立时便明悟过来。 他叫停了马车,垂下眸神色莫测的看着出入城门登记簿上,清晰明确的写着的南木二字,以及出城的时辰, 须臾,他缓缓眨了下眼,轻薄的眼帘抬起,深不见底的幽眸淡淡落在门车之上。 一个半时辰前她便已离开上都,而那时他还一无所知的在她的府中,听了她的留言安心等待,如今看来,那都是为了拖延住他的手段。 她为何要逃,又是何时计划要逃,在她已经不告而逃的事实面前,都已经不再重要。 温景州生来第一次如此迁就,等待,信任一个女子,心思也随着一个女子波澜跳动,更为了她屡屡打破规例,乃至更改主意,只不想,最后却会是被如此欺骗戏耍。 清脆的闷啪声响起,低调却精緻华贵的车窗便被车外候着的右安动作轻微的打开一条缝,随后,登记簿赫然出现,紧接着,辨不出喜怒的清雅嗓音也淡淡响起。 「查。」 * 时下已进入十一月,空气中也带上了凉意,江九安习武之人不惧严寒酷暑倒也无事,但南榕却有些受不住。 她本就走的匆忙,随身除带着紧要之物,怕被察觉异样,连件出行穿戴的披风都没带,秋凉的逆风颳到身上,只觉透心的凉。 而这马车也实是简陋,车厢内不仅填放了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仅够她可以落脚的凳子也无任何垫物硬如磐石, 而这马车更无减震功能,官道虽然平坦,但到底不是后世的柏油马路,纵车速虽不算太快,但乘坐起来却极是颠簸,跑起来时甚至车厢内的箱子也跟着微有挪跳,南榕不仅要稳着身子,还要躲避着拥挤的箱子, 被颠簸的不适,难以避免的磕碰,寒冷,钝痛,汇聚交加,实是让她吃了大苦头。 遂当一道沉闷的咔擦声响起,马车也随之骤停时,南榕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该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停下,还是要忧马车是否又坏的事。 而车外来回踱步,时而有敲击声传来的动静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南榕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如散了架般,无一处不痛,伴随而来的还有久坐的僵麻,她颦着眉,紧抿着唇,神情极是沉重的扶着车框慢慢站起身, 但马车狭小,便是站着也只能弯着腰,她深吸口气,缓了缓身体的僵麻,调整了面上神色才抬手掀开车帘,边往外走,边疑声问道:「江公子,可是马车出了故障?」 第77页 说话间,她终于双脚落地,身子挺直,离开了狭小半密闭的空间,广阔无际的天地,及无影无踪自由来去的秋风呈现在眼中,霎时令她神情舒缓,气息通畅,疼痛僵硬的身体也不觉减轻了些。 江九安侧过头看她,正看见她微仰着头,双臂舒展,身姿亭亭迎风而立,神情松缓盈盈浅笑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她沐浴在日光下,虽有遮盖仍散发着圣洁光芒的无暇侧颜上怔怔凝望了几息,直到眼中不甚白皙的柔美容颜愈近,淡淡的花香气也若隐若现的传来,他蓦地回过神,有些仓促的转回目光,双手拍了拍指上尘土,唰地站起身,侧过身面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应是路上碎石卡坏了车轴,」 他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快速一掠而过,而后便越过她在四周望了望,最后看了眼偏西的秋阳,说道:「现下天色还早,我先送你去最近的梦阳城暂落脚歇息,而后我再找师傅回来修车,或是你在此休息等候,我再另租了马车来接你也可,」 说完,他才重新看向她,只却不与她对视,「南姑娘以为如何?」 南榕下意识四下望了望,路上一片空旷清净,也未有看到其它经过此地的路人,便也不费什么功夫便在左手东边的方向遥遥看到片建筑物的轮廓,她约莫估算了下距离,又转回身微弯腰看了看车轮损坏的情况, 车轴已有明显的断裂,车上还有诸多行李,再加上两人的体重,这辆本就不甚扎实的马车已然无法再承重行走。 若能将车厢内那众多行李放下,想是能坚持去到梦阳镇的,可她与他本就只有几面之缘,交情不深,而她着急脱身,可他却不然,她也不能与他交浅言深说出实情,是以如何也不能提此无理要求。 南榕嘆了口气,直起身遥看了眼已相距甚远的上都方向,还未走出上都地界便已坏了两辆马车,这可真是出师不利啊。 被粗略描重的浓眉不自知的微微颦起,现下她已行了几十里,不论是时间还是距离,若无意外都已争取到了相当大的空档,而她于他有无重要到可让他大动干戈前来寻找,也还要另当别论。 马车已然无法再用,与将时间浪费在此,及安全无法预知的停留等候相比,定然是与他一道先行前往梦阳镇上落脚方为上策,且坐了许久马车,走一走唿吸下新鲜空气,更是不错。 晶亮的眼眸看向静静等待的高大男子,南榕不再迟疑:「江公子言之有理,那你我便趁现下天色不晚,先带了贵重物品前去梦阳,过后是请人来修,还是再换新的,都全凭江公子决断便是。」 江九安英眸扬起朗然一笑:「那好,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吧。」 只在与她并肩朝车厢去时,快速扫了眼她行走间不甚利落的动作,眼眸转动了下,语气真诚道:「虽已快至梦阳,但也还有近十里路,南姑娘娇弱女子又一路颠簸,步行前往怕是力有不逮,稍后你便与行李一同坐于马背,我脚程快,如此你我也好早些到达。」 说话间他已解了马身上的缚绳,并将缰绳递给她,不拘小节的扬眉笑道:「放心,这马温顺不会乱跑乱踢乱伤人,你且稍等片刻,待我稍稍收拾东西就走。」 南榕来不及拒绝他便已迳自转身,动作利落的入了车厢。 虽她反客为主占了他的马,要他这个主人家牵马步行有些不妥,但于眼下情况来看,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她虽能看见梦阳城的轮廓,但若步行走过去,以她现下多处磕碰定已淤青的身体,怕还真如他所说力有不逮,她若强撑着,虽可能可以到达,但定然会耽误行程。 南榕从下方身形高大走了许久也未显疲色的男子身上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眼身后寥寥无几的包袱,及马背上再坐一人也可的空间, 若共乘一骑,委实过于亲密了, 她微抿了下唇,终只是轻嘆了声,转过头未有言语。 ? 第43章 [v] 二人到达梦阳城时约才过了半个多时辰,因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南榕本意是想找一处可歇脚的去处等他回来继续赶路,虽如今看似一切平静,但终是距离上都太近,她总不能心安松懈。 然江九安却示意她看了眼又渐偏下的日头,半是无奈半是不解的仰头看着她:「你我今日赶路都已甚为疲累,且下一个城镇还在几十里外,等我取了行李回来再继续赶路,你我今晚可就要露宿野外了。我一皮糙肉厚的男子倒是无妨,只夜黑风凉且夜晚或还有野兽出没,怕是南姑娘一女子承受不住。」 「还是说南姑娘有急事耽搁不得?」 南榕心中一跳,却并不慌乱,她看了看天色约估了下时辰,现下应是下午两点左右,等他一去一返至少要一个时辰,而秋季天短已黑的早了,若继续赶路,恐怕真会如他所说,今夜要露宿野外了。 而便是她在此便与他分道扬镳另寻马车赶路,恐也逃不了夜晚露宿。而一稍稍相熟之人,与一陌生人相比,定然还是前者更为稳妥些。 她虽曾看了不少地志,也了解些大夏城池所在,却到底只是看得浅薄不能用到实处,于行路快慢时辰上也有所偏差,便连今日意外也都在她考虑之外。 即便她心有忧虑想要再走得远些,也不能拿自己的人身安全打赌。所以为安全起见,今日便就暂时先在此地住宿,待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第78页 主意落定后,南榕便不再纠结,她轻摇了摇头看着他微笑道:「江公子见多识广言之有理,那我便在客栈中等候江公子早些返回吧。」 江九安眸光一暗似有挣扎,但这动摇也只稍纵即逝,看向她时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熟门熟路的将马牵到城内一招牌气派宾客如云的客栈内,安排了厢房,又叫了膳食后,才与她坐下笑道:「此处乃梦阳城中最大的客栈,我往来路过此城便会在此地落脚,店内时常也有独身女子住店,南姑娘放心在此休整,我会尽快返回。」 见他说完就起身要走,南榕一时也顾不得身体疲累忙跟着起身叫住他:「既今日已不再适合赶路,江公子何不如先用些茶饭稍作休息再去?」 江九安脚步微顿,才转过身眉目爽朗的看着她:「我与姑娘不同,从前着急赶路时露宿野外,以水充飢都是常有的事,且虽此时路上人烟不多,但马车行李坦放路边,我也实有不安。多谢姑娘关怀,我会尽快返回。」 他说的确实在理南榕便也未再相劝,且虽二人同行半路,他又于她有恩,但到底不算相熟。 这一日她心弦紧绷,路上又不少磕碰,若继续行着倒也还好,只现下一停下来,精神与身体的疲惫与痛意便有如山倒。 撑着精神托小二买了些东西,草草垫了腹后便反锁了房门,从袖中抽出导盲棍握在手中,便合衣歇下,但仍留了两分心神警惕。 * 这一日乃是温景州特意早早处理了诸事空出来陪她,便中途出了变故,他也未改变主意折返回府,而她特意在屋中梳妆檯上所留下的,写着要他亲启的信件,他自也不负她的期望看在眼中。 南榕深知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没有与他一朝阁辅对抗的力量,遂即便心中已打定主意与他再不相往来,却也不能激怒了他而弄巧成拙。 若先前让人传信的障眼法是为了给她拖延时间,那么现下这一封发自肺腑的告别信,便是在为她彻底了断他再来相寻的念头。 只温景州心思太深,纵他已与她挑明心悦,但在得知真相后,她却已再看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也或可说,是从始至终,她都从未看清过他。 信任一旦消失,再想重塑便会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从他轻易任她离府的态度中,她已然自明于他已没了利用价值,而便是那日他出人意料说话时,也并未表现得对她如何钟情。 所以,她自不会知道他动心而不知,更不会知道有一种人不动心则已,一旦动念,便不达目的誓不会罢休。 而她冷静客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言说从前承他照顾的感谢,委婉的拒绝,及请他尊重她的选择,各自安好,以及满足一个失明已久的女子想要将从前遗憾缺失的山川河海缤纷多彩一一补全的心愿之旅, 却看在温景州眼中,并未能让他心有触动大发善心的成人之美,他所心想的,便是这一张隐有他的笔迹,风骨已出的小字,无不都在告诉他,她要离开他,在与他诀别。 「不配情义,静心游歷,呵,」 单薄的纸张被缓缓团起的哗哗声愈来愈大,直至勐地戛然而止时,温景州淡淡垂着眸,神色晦暗的将附在信件后面,她信中提到作为谢礼,被团揉的方子重又展开,修长的食指来到那满页清秀的字迹上,一字一字的摩挲而过,低声轻笑:「南儿真是,天真啊...」 * 敲门声陡然响起时,南榕倏地坐起,黑亮的双眸怔怔看过去时虽还懵然未褪,但握着导盲棍的双手却已蓄势待发, 直到朦胧间听到是江九安在门外简言道了平安,后自去休息后,才算彻底醒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目光游移才勐然发觉屋内昏暗,忍着短暂休息后愈发酸痛的身体起身来到窗边,打开一条细缝向外看去,除却遥远无垠的天际还余有一片橙红外,整个天地间都已被浅浅的黑色笼罩, 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街道两旁,鳞次栉比高矮错落的宅邸门院,楼宇金阁,一盏盏或昏黄,或明亮的灯笼,便如一颗颗坠在空中的繁星一般,琳琅闪耀。 梦阳城虽不比上都繁华,但毗邻国都,其繁华程度也不差多少。 客栈内住客的高谈阔论,店内掌柜小二的迎来送往,以及街道上的言谈笑骂,虽嘈杂纷扰,但浓郁鲜活的烟火气却将南榕蓦然惊醒,遥看日落时,孤身一人前途未卜的渺茫与孤寂悄然吹散。 虽方才只小小睡了约一个时辰,身体与精神都还疲倦沉重,但此刻南榕却已了无睡意。 她取来包裹将里面为数不多的衣物与贵重物品又稍稍整理了下,才将托秋恬恬带给她的,流通于世的大夏地图拿到灯下凝神观看。 南榕从前算是居处南北交界的城市,所以也不分什么南方人北方人,遂不论气候是潮湿还是干燥她都可以适应。 而他之前说过,上都位处国之北地,距南边有一千多里,快马单程至少需得七八日之久,似今日这般马车行进的速度,若要跨越北地恐要半个月不止, 剔透明亮的双眸在地图上标註着南地最大的琅华城上停顿片刻,而后眸光轻转,白皙的手指也跟随游走,最后在另一处定定停下。 南榕虽阅歷不多,但也知狡兔三窟之理,而趋吉避害又是人的天性,纵她已留了几手准备,也仍不敢掉以轻心, 第79页 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或可能会因为心悦她而追来,他若果真寻来,也唯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罢了。 密集的马蹄声传来时,才不过刚过了晚膳时间,天色虽已彻底暗下,但街上仍是一片霓彩喧嚣。 南榕身着男装,头束冠发,特意多穿了几层衣物而明显臃肿身姿,在此时已有寒凉的夜间也不显突兀,她一如小食摊上围坐的百姓一般好奇的半扭过身,斜斜朝昼夜不闭的城门方向看去, 未过多久,一匹匹快马便在众人瞩目中瞬息而至。 当马队分散开来驰入街中后,却有两人翻身下马立在门边,锋利的眼眸如鹰一般四下巡视时,南榕握着汤匙的手难以控制的颤抖了下。 勺碗相碰发出的清脆叮鸣,在一众好奇这队夜晚突至,气势极盛连守城兵士都躬身俯首的队伍是何来歷,又来此何干的百姓交头接耳中并不显眼。 「看这些人的马匹与气势不像普通官兵,倒像是军中精锐,或是哪家高门家中的精卫,」 「这些人未有停顿迟疑便分兵几路而行,还留人守门,且行事干练沉稳,再有又是值此夜间行动的,以我的经验来看,应是前来寻人的,」 「这等行风做派要找的定然不是什么逃奴,且虽他们眼神锋利,但身不带煞气,也没大张旗鼓的,应也不是捉拿要犯,依我看啊倒有可能是家中公子千金出了意外,或是丢了什么宝贝,」 「诶?此话确是在理,不过只看这些人不声张的行事,我猜断应是前者!」 「是极是极.....」 食客们或高或低,或振振有词的好奇猜测还在继续,但南榕的心已蓦地深坠下去,她不敢被人察觉异样,只能将脸埋在热气裊裊的碗口上方,微缩了肩膀做寒冷之状,来掩饰嗓音里无法克制的紧张。 她想要起身离开此地,又不敢轻举妄动显得突兀,也无法确定这些不速之客与温景州有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又是不是与自己有关,遂现下当真是如坐针毡。 ? 第44章 [v] 被热气打湿的长睫轻动了下,南榕缓缓侧了头半隐着脸向斜后方望去,黑亮的瞳眸隐蔽的打量着如生了根般牢牢立在城门前把守,严格查看出入登记名册的黑衣人,被特意画得粗黑的眉无意识皱了下, 事到如今,在这些人离开前,或是不弄清楚这些人来此到底是否与她相关,她怕是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但她却并未因此变故而后悔在此地停留,她孤身一人所要远行,只能选在白日赶路,不论中途有无偶遇江九安,她都不会露宿野外,与其将心思耗费在已经发生的过去上,还是更应思考眼下的境况应该何解才对。 思忖间余光暼见食摊上陆续有百姓不再好奇起身离开,她蓦地眉宇舒展,因紧绷而发凉的身体也渐有回温趋势,她转回头凝眸思索片刻,也随众起身,微缩着脖子拉了拉衣襟,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一行于街市中纵马驰行的突然来客,明显已将梦阳城自在繁华的夜晚打乱,南榕步履从容的走在其中,每逢经过还未打烊的茶楼酒馆,都能听到从门窗之内传出的与方才食摊上大同小异的好奇谈论声,而其中传出的一条信息也令她蓦地瞳孔紧缩浑身发凉, 「我方才看见其中一骑马的男子在客栈停下,大约半刻钟功夫出来,而后又马不停蹄前往另一家客栈,由此推断,这些人,他就是来找人的!」 「嚯!」 「莫不是有什么江洋大盗来到咱们梦阳了?」 「看这些人似有备而来的样子,这被找之人不论是何方神圣,都定然逃脱不了!」 南榕紧咬着唇向前迈着步子,那些热烈高昂的唿声也落在身后逐渐模煳,她脸色发白的低着头,双眼却惊颤的大睁着, 截至目前已能确定那些人就是来找人的,虽不知那些人要找的到底是谁,又是男是女,但南榕心中却直觉他们是来找她的, 如此地百姓所猜测的那样,没有通知官府却轻易拿下了守城兵士的权,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身份,或是说,这些人所代表的身份,定然是要比此地最高官员的权利都要大, 而能做紧挨国都的城池官员其品级至少四品,而外官自古文武皆备,品级相同,且武又有压文之势,负责把守城门的官兵又隶属于武官所辖,怕是府尹亲令要换这门防之权,这些官兵都不会如此轻易从命, 能令这些负责一城安危的官兵连请示都不曾的听从命令,便可想见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之大,再由此推断,能够轻而易举遥令臣服的大官,定然不是只比此地官员高上一级之人, 再听此地百姓之意,似这种气势强盛的马队于夜间突然而至的情况,极少出现。而他们出现的时间又恰与自己离开上乃是同一日,如此种种都由不得她不怀疑,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 南榕紧抱着双臂,手指收紧,她不停深深吸气稳下气息,缓缓抬起头,她居住的客栈就在前方,那里灯火通明,门前也有不少拥嚷的客人围着,虽距离微有她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这里是梦阳大街,他们若要寻找,这条街应是第一个便会被盘查,那么按时间来算,这里也应该已被查过, 只要等这些人查无所获离开,她便也可以出城离开了,而下午时她还曾做了些安排,若这些人能够察觉,那么相必不需多久他们就会离开。 第80页 南榕长长舒了口气,一时无比庆幸自己警觉未在客栈休息,才能躲过这一番搜寻, 眼眸转动暼见对面有一卖烤番薯的老翁时,心中一动,旋即便未再迟疑大步前去。 就在她身形臃肿微低着头不拘小节的当街吃用时,疾如雷鼓的马蹄声便自长街远处迅速而至,不曾停留又朝着城门方向迅速跑远。 南榕不急着追上去看他们有没有走,就这般慢慢走慢慢吃,听着从各个街口陆续传来又跑远的马蹄声,在心中对数, 及至手中的烤红薯热气全无,她假作无意抬起头,正将城门内汇合的人马看在眼中,而那一声虽模煳,但能听得出马车,琅华的字眼却能分辨得出,待那一行八人八马尽数离开,南榕冰凉的身体瞬间回温,压在心底的大石也蓦地搬开。 她未再向前靠近,如同此刻街上的其它百姓一般,抱着烤红薯挨在已打烊的粮店门柱前又静静等待了会,直到街上行人逐渐散去,也仍未再听到有人马返回的动静,她才彻底松了口气,眼眸晶亮的转过身快步返回。 * 「唔!」 「别怕,是我。」 身后压着声响起的熟悉嗓音,让南榕被突袭而紧绷欲裂的心神蓦然一松,被禁锢着的双臂也随之松开,她僵硬的抬起手,指尖冰凉的敲了敲罩着口鼻的手,待那只大手离开,她屏着唿吸勐然转身退后紧贴在暗巷另一面墙壁上,浑身戒备,暗中抽出导盲棍上的电击器蓄势以对,目中仍有惊惧的看着他,「江公子这是何意?」 江九安并不意外她如此敏捷戒备的反应,也未先答她,而是脚步极轻的走到巷口谨慎的向外探了眼,才转回来停在她对面,双手负后身体放松来降低她紧绷的情绪, 黑眸深深看了眼她此刻装扮,又似有若无在她拢在身前的双手掠过,英挺黑长的眉不羁的挑了下,被刻意压低的爽朗嗓音在此刻万籁俱静的暗巷中显得格外低沉。 「那些人可是来找你的?」 南榕心中一惊,用力紧了下手镇定应对:「江公子为何有此一问?我连那些人是谁都不清楚怎会与我有关?而你又怎会此刻出现在此,还将我拦住?」 江九安忽地挑眉一笑,也不再试探吓她,前倾了身子看着她愈见睁大的美丽晶眸,语气却郑重道:「方才有人盘查客栈今日入住的名录,尤其是年轻女子,店内所有人都被叫出一一盘问,」 他看着她骤然紧缩的黑瞳,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而他们所寻之人又恰与你大为吻合,我虽与姑娘相交不深,但也是有了交情,他们来歷不明我自担心你的安危,遂才寻了机会出来寻你,现下他们虽已离开,但却不能保证暗处是否还有人留守,你既是我带到此地,便也应由我将你安全带离。现下我们只需到一隐蔽之所,等到天明趁着早集人多时出城,若姑娘信我,便随我来吧。」 南榕不信他, 即便他的神情与眼神都无比真挚,即便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即便他曾两次与她援手,他们之间除了恩情外也不存在什么附加的信任, 她搭借他的马车也并非全然是意外惊喜,她想要的只是快快远离上都,便是当时不是他恰好经过,换做旁人,若有能够自保的把握,她也会选择上车。 而于眼下境况而言,若碍于情面信他,却要承担着极大未知的安全风险,跟着他去一个同样未知是否安全的地方, 若直言不信,无异于将他方才一片肺腑诚心置于难堪之地,即便他胸怀宽广也定免不了心中不快,便是她也已心生尴尬,那么二人必定无法再继续同行下去。 还有方才,他毫不费力将她制住的一幕如今想来还歷歷在目,这种强大的武力悬殊是外力也难以找补回来的, 南榕垂眸间无意瞥见身上男装时,心中已有了决定,但一个模煳却令她心惊的念头也勐然袭上脑海,但还未等她清明便已转瞬而逝。 她侧头看了眼暗巷外昏暗空寂的街道,才转回头抬眼看着他:「多谢江公子好意,只我当时不在也的确是偶然罢了,若你所说之人当真还留在此地,我身为大夏子民堂堂正正也无所畏惧。」 「出来许久也该要回去了,江公子可要一起?」 江九安未立时说话,只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直到二人间气氛逐渐凝滞时,才蓦地扬眉一笑,伸出左手向她示意:「自然,请。」 南榕心中沉重,却不欲走在前方将后背空于他手,便身形未动,也伸出右手沖他微微颌首:「将公子请。」 江九安时常行走刀刃,比任何人都知后背留神可保命的真理,仅仅只是这一微不足道,甚而极为寻常的谦让,已让他看出她已对他心生防备, 熠熠的黑眸闪过一抹欣赏,却未令他心思动摇,也似无所察觉她的防备抬步先行走去。 在他与她擦肩而过后,南榕心中略松,她放下手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走在他斜后方两步之距,心内思忖合适的时机将二人不再同行之言委婉道出时,忽觉眼前蓦地有阴影闪过,她下意识抬起眼还未看清眼前异样,便有一阵凉风自身侧掠过,下一瞬后颈勐然钝痛,人也随之失去意识。 江九安眼神复杂的看着臂弯中的女子,虽有挣扎,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对不住她了, 少顷,他不再犹豫将人轻松抱起转身隐入暗巷深处。 第81页 ? 第45章 [v] 温景州收到一封特殊来信时,中了南榕障眼法的几路人马也都已无功而返,正前来復命。 「启禀大人,属下等快马追往西边僮汾只追到马车与车夫,车上并无他人踪迹,据车夫交代,僱主只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向西边赶,并无人登车!」 「启禀大人,属下等快马追往南边沐亭同样只追到了一辆空车,其马夫所说也一般无二!」 「启禀大人,前去梦阳的下属来信,今日自上都而至的百姓中只有一人入城后便不见踪迹,且还发现疑似江姓男子的身影,属下已命人留守暗中查找...」 耗费了半日半夜,调动了诸多人力,却都未能有所收穫,等待许久只得到了如斯结果,便温景州泰山压来不崩于色,可牵动心弦的女子去向不知,安危不知,如何都应已焦躁生怒,可他不仅面不改色,甚还不慌不忙落笔沉稳的写了封信着人寄出, 修竹般清雅如仙的身姿在寒星皓月下停驻,淡青色的广袖长袍被夜风吹起,过腰的墨黑长髮也在挺俊修逸的后背涟漪舞动, 他微仰起脸,幽深如海的深邃双眸静静遥望天上孤月,轮廓优雅的侧颜在月色下愈添几分清冷,也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须臾,他收回目光,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方才那股谪仙飘渺之气随之消散,淡漠的嗓音也同时在清冷的夜色下响起:「备车,接人。」 ------ 夜深人静时,梦阳城外二十里,三岔路口, 月冷星稀的夜色下,泛着灰白色的路面上,一辆褐顶马车缓缓驶来,清脆的马蹄声与车轮碾压地面的沙沙声忽地戛然而止。 秋后的夜晚格外的凄冷,值此深夜,便连飞虫走兽都已深眠,官道一侧极轻微的树叶响动声在此时响起,如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入人耳。 可自停下便未有动静的马车,却真好似其内无人一般,未对此突兀的响动有任何反应。 直到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静若无声的马车内,才淡淡响起一道清冷漠然的嗓音, 「江公子,好身手,好手段。」 随着来人在马车前方三米远处停下,车厢外悬挂着的琉璃灯内明黄的光晕也将他的轮廓照亮三分,高大挺拔的身姿,端正的五官,英气的眉眼,赫然正是江九安。 他双臂环胸神情放松的隔着马车与车内男子对视,闻言嗤道:「比不得温大人手下能人辈出,一个小小女子便能临危伤我,致我失手被你所擒,论手段,论心计,我如何能是以一个无知盲女为饵,来达目的的温大人对手。 略讽刺了他后,又转而扬眉笑道:「不过素闻大名鼎鼎的温少阁从不轻易夸赞于人,没想到我一江湖草莽竟得了如此殊荣,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温景州眉眼不动,抬手为自己斟了杯云雾,执于鼻端浅嗅,淡淡说道:「江公子明知有诈,将计就计随机应变之能也不遑多让,能甩开暗随匿于上都几月之久,又将温府重要之人带走,本领之高,确令人称赞。」 如是简言两句,已是温景州于他额外的耐心,将杯中茶水饮下后,他抬起眸,透过轻薄的门格绸框看向外面那个抱胸而立的身影,直截了当:「人在何处。」 想到那个女子,江九安神色微凝,只稍有踌躇便神色如常道:「自在安全所在,不知温少阁大人,欲拿什么诚意来换。」 然马车内的男子,却全不似他不辞奔波于此刻深夜出现的在意,仍语气无波道:「你欲如何。」 短短几个字,便又将自己置于下风,江九安纵知他纵横官场心思手段深不可测,却仍不免被他的无形压摄而不得不服。 虽他确保人不会被人发现,但他出来已有些时辰,而放她独自一人昏睡也确不甚放心,便也不再与他口舌相争,「温大人不会不知我所要为何,端看在少阁大人心中,是一个女子重要,还是一桩陈年旧案重要。」 温景州神情未变,幽深的眸也不曾波动一分,「天子金口所判,昭告天下,木已成舟,江公子所求,未免异想天开了。」 「旁人或许不能,但于少阁大人而言,却不过举手罢了。」 温景州暼了眼车内沙漏,话锋陡转:「上次我念你不曾伤人致祸放你一马,而今你挟持无辜反以要挟,你以为我还会手下留情,又以为你能脱得了身,藏得住人吗。」 江九安蓦地心中一凉,他自然知道上次脱身定是车内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有意放任,他更知用一个无辜女子来作交易实在为人不耻,可自古忠义两难全,事也有先后,他蒙人搭救在先,受人之託在先,只能先偿先恩,以后再作弥补, 而他也相信,这几月来他偶有在温府外所看到他二人相处时的互相在意并非作伪,虽不知他们因何生了嫌隙,但只凭他在她身边暗中安排一切,且如约亲自前来,便知他定然在意,便是真中有假,她于他,也定然有特殊意义所在。 「旁的不提,我只知南姑娘是自愿离开,且如避蛇蝎闻都色变,我自也相信以少阁大人的权势找到人不过早晚,只世事无常,一个貌美女子长久孤身在外,实在危险。」 温景州眸光骤冷,语气仍淡漠如初:「若只是如此,江公子的筹码远不够令我犯险,一盏茶的时辰若你仍无法说服于我,便就自求多福吧。」 第82页 随着他的话落,官道上的气息骤然一片肃杀,江九安神色一紧,锋利的黑眸唰的扫向两侧寂静的浅林,他知道那里有不知人数的高手正严阵以待,只等车内那个从未露面从容在握的男子一个命令,便会对自己合起围击, 他纵自信可以脱身,却也仍不免后背发凉。只是不仅为他的过于冷静的寒意,也有为那个一无所知的女子不平。 他深吸口气,勐然睁眼间也已蓄势待发,他将怀中从不离身的一本书册类物取出迅速在半空一晃,而后又快速收回,目光直指车内,沉声说道:「此乃当年诬陷闫家的贼人近些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只要温大人为闫家翻案,我便将此双手奉上,既能将心爱女子失而復得,又能握政敌把柄,不知此二者可能说服少阁大人。」 官场中人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将政敌把柄握在手中的诱惑,但温景州却并不显心动,只又看了眼沙漏,仍未见人回来,才淡淡开口:「我若要查,不必等到今日。说出人在何处,给你一盏茶之时离开,能不能逃得了就看你的本事了。」 * 南榕恢復意识时便知自己被暗算了,已经吃了一次的亏,她再不会侥倖的想江九安是怕她固执己见被那群来歷不明的人抓住,而对一个有过几面之缘如此赤诚以对的好心人,她只暗嘲自己终是阅歷浅薄,只怕是早已被人盯上而不自知,还傻傻的钻入套中心存感激。 但此时不是自怨自艾之时,他是处心积虑的接近她,还是临时起意有何目的都已不再重要,眼下最紧要的是她要知道他将自己弄到了什么地方,又要怎么脱身。 南榕不敢乱动,便连唿吸也不敢乱了一分,她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凝神于双耳来判断所处环境。 她是躺着的,而且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捆缚,身下有极轻微的震感,而且很安静,不是万籁俱静那种静,是好似她身边与外间的声音被什么隔开一般,听入耳中都不够清晰真切, 再隔远一些,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有行走有序的马蹄声传来,也就是说她应是身处在一辆车被包围在中间的马车之上, 分析到此南榕忍不住唿吸凝滞了瞬,她极隐晦的掐了下食指,小心再小心的将屏着的气息缓缓舒出,继续凝神探索, 真的很安静,安静到除了她的唿吸,车身震动和马蹄声外,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毫无疑问车厢是密闭的,而周遭又都有人骑马跟随,所以她才没有被绑起来,车内也没有她想像中被拐卖的其它女子, 如是又过了会后,周遭仍是一片安静, 浓密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下,白皙单薄的眼帘缓缓抬起,南榕试探的睁开眼,眼神警惕而快速打量目光所及之处,却在掠到斜对面临窗而坐,正静静对着自己,且漆黑深邃的眼眸正看着自己时,倏地如坠冰窖,也再沉不住气腾的下坐起了身, 明亮柔和的烛光下面容清晰的男子,长眉修长优越,黑眸幽深莫测,永远从容优雅波澜不惊,是一张可令世人心折的清俊无双谪仙之貌, 这张移不开眼的相貌是她万分熟悉的,更是她如今极为害怕及抗拒看到的, 乌黑的晶眸惊愕的看着他,身体已条件反射的向后退缩,「怎么会,你--」 南榕蓦地收了声,眼神也有些怔然,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除了堂堂一朝阁辅,何人有能力轻易令动外城官兵,除了他,何人会有如此本事效率找到她,除了他,普天之下,还有何人拥有这种减震舒适的马车,除了他,她再没有在其他人,或是其它地方闻到过如此清冽华贵的薰香, 如此显而易见的特徵,她竟才意识到, 车内亮着灯,就证明现下还是夜间,她也并没有昏迷多久,他能如此快速找--抓到她,怕是在得知她不见后便着手搜捕了, 而她那些布置,也并未能阻挡了他的脚步,更未能让他心有触动, 现在她已在他的手中,他欲要做什么? 既不愿如她所想各自安好,又大费周章不辞辛苦亲自前来,是否是恼羞成怒觉得被她戏耍要发落了她? 南榕攥紧了手中衣摆,勐地闭了闭眼,强压下纷乱如麻的胡思乱想,脑中飞快的思索对策,抿了抿因紧张而缺水发干色泽微淡的唇,僵着的手指缓缓松开,蜷起的双膝也同时放下, 身子轻动于榻边静静端坐,纤细的腰背自然挺直,再次抬眼看向他时,无意在他手边看到自己的导盲棍,蓦地瞳孔紧缩了瞬,却压下惊疑,清了清嗓子语带疑惑不解道:「我不是在梦阳吗?怎么会在这里,温公子又怎会在此,我的导盲棍,」 以她年纪阅歷,能做到如现下这般未惊慌崩溃已是难得,但她又毕竟干净清澈,她强装的镇定轻易便被温景州看透, 他看着她与那双似会说话的晶亮眼眸相配,大为违和的粗糙伪装,幽深莫测的眸离开她极力克制着忐忑的眼转至她现下所穿朴素又臃肿的男装,再思及今日她的多番安排,清冷的唇淡淡勾起, 她配得上他对她的欣赏赞誉,这一出金蝉脱壳,声东击西,晓之以情,也使得少有破绽, 只可惜, 他在她的注视中随手拿起她的导盲棍,淡淡抬眼看她:「过来,」 ? 第46章 [v] 淡然优雅的嗓音一如从前,却听在南榕耳中无端有极大的压迫感,纵她想装作一无所知,此刻为不由被他无形所摄的压力攫住,慢慢起身朝他走去。 第83页 「你做--」 「别动。」 温景州只淡淡垂眸看了她一眼,便成功令她抬手格挡的动作僵住,而后一手抬起她的下颌,一手继续方才的动作,将她脸上不属于她的东西一点一点擦掉, 南榕除了脸被他掌控着,身体还属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但她却只能睁大双眼仰着脸望着他心无旁骛的清隽脸庞,如被人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任他施为。 她知道这就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无形威压震慑的气场,这种感觉,就好似人在面对相差巨大到已经产生不了反抗心理的力量时的下意识反应一样,也更知道这其中也有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快便被他找到的余愕, 脸上温热轻柔的动作并不能抚去她的紧张,甚而还反令她如鲠在喉浑身不适,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眼睫颤动,喉中发紧,未有动作, 她的指尖冰凉无措的僵在他的双臂两侧,他站在她身前,修长俊逸的身形微微弯下,宽大飘逸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扫在她的发上,耳侧,一如他衣发香气的气息,也规律而清微的佛在她的面上, 南榕尽量屏着唿吸,不去接受他的,也不送出自己的,更不想二人的唿吸无意交缠,可人不能不唿吸,她也偏不开脸,更有人不愿遂她自欺欺人的徒劳抵抗, 唇上蓦地一重,清淡的嗓音也随之响起:「唿气,」 南榕来不及闪躲,便似提线木偶般听令行事,清冽好闻的香气霎时扑入鼻间,再迅速引入体内消失不见,因憋气而沉重紧绷的身体也蓦然轻松舒适。 在感觉到颈前的衣物正被解开时,南榕勐地清醒,也霎时从方才如被无形禁锢的幻觉中挣脱开来,腾然起身后退,双手反射性护紧了衣物,双眸警惕抗拒的看着他,紧声质问:「温公子这是何意?男女有别,你此举已是越距了!」 温景州眼中浅淡的愉悦散去,却一眼看去也并未见神情有何变化,只舒展了下宽大飘逸的袖口优雅的负于身后,从容淡然的垂眸凝望着她,「南儿设下诸多计谋不告而别,可有想过自己一纤弱女子行于世间会遇何种风险,便是要走,又为何不与我当面告别?」 面对他仿若如常般关心的语气,南榕却只想冷笑,比对她现下的处境,若当面说,只怕她根本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下如此说,不过是得势者对失势者虚伪的质问罢了。 温景州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也或是无意于她的答覆,只漫不经心的弯了下唇,再次看向她不合体的衣服,蓦地话锋一变:「既已回到我身边,这身蒙尘之衣便已没了用处,」 他抬手指了下二人身侧衣架上挂着的淡紫罩青色广袖仙裙,继而说道:「我已为南儿备好了衣物,你此一行经受委屈,身子应也受有伤痛,只此行我未带婢女跟随,便待我为你涂了药换了衣衫稍作歇息,回到府中后,再好好休养便是。」 话落,便见他将背在身后的右手绕到身前,而他的掌中赫然正放着一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青色药瓶。 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南榕再无法保持镇定,忙伸出手阻拦,「温公子止步!」 温景州也当真应声止步,幽邃的黑眸真做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 能做官且还做得如此高位之人,心智之坚,脸皮之厚,实乃旁人所不能及! 南榕不去理会他话中若无其事的亲昵,也对他的一切举动置若未闻,但纵心中惊怒此刻她势单力薄也只得忍下, 而此次见面他的态度实令她心惊,她知他心思之深莫测难辨,他仿若无事发生不急不怒也并不意外,但不论是方才他为她净面,还是欲脱她的男装,及那般坦然要为她涂药的言行,都无不明示着他已略过了她同不同意,而迳自将她视为所有物来看待。 车内的檀香静静悠裊,车外的蹄声不紧不慢,可南榕的心却跳得又重又疾,她看着他温和无害的清贵脸庞,却如何也琢磨不到他丁点心思。 而有了此次她离开被捉,那么他将她带回去必然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而那时她想要脱身也定会更加不易,可即便明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南榕却没有任何办法, 现下已是深夜,四周又都是他的人,只从先前梦阳那队人来看便能知他的手下是何等精锐,她一个没有任何武力在身的女子想要从这重重包围之中逃脱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更甚至她连能击败他逃出这辆马车的能力都没有, 心中诸多思量最后也都只暂化作一声不甘长嘆, 南榕稳下心神,凝眸看他:「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子谨遵君子之德非礼勿动。且人总有自己的隐私/秘密,以及不能与人言之事,我要说的也都已留了信给公子,既意不相合,还是各自安好为好。」 似是觉她此刻有如被困的小兽般可怜可爱,温景州自她醒来后第一次笑了下,低醇清润的嗓音在安静的车厢里给外的磁性醉人,「南儿可知,自己为何出现在此?」 便如她对他所说避而不答一般,温景州同样对这等无用之言视若未闻,而比起拿捏人心的手段,她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即便猜到了他的意有所指,即便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当真的听到她也仍然难掩惊愕:「江九安,是你的人?他来接近我,也是你授意的?」 南榕无意识走近他,放在前襟的手也随即放下蓦地攥紧,但她氤氲着水汽的眸中却含着惊怒直直看着他,尽管已极力压制,在开口时仍乱了气息,嗓音发紧,哽咽也已涌到了喉中, 第84页 「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是了如指掌的,你看着我匆忙安排,慌忙离开,你安排他半路假意援手,你放任我自以为离开了你的掌控,你高高在上视我如不知被困在笼中的鸟雀可悲愚蠢的扑腾--」 她克制不住发现自己再一次被他耍弄的愤怒,满腔怒火冲上心头,逼得她甚至一时忘了与他针锋相对会让自己置于何种不利之地, 她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前襟,眸中泛红,咬着牙恨声说道:「我的所闻所知,想必早已被大名鼎鼎权势滔天的温少阁大人摸清查透,不知还有什么价值,还可值得堂堂温大人如此煞费苦心的诸多算计,」 她的手大胆又失礼的揪着他,她的眸愤怒的望着他,她的口中裹挟着强烈的嘲讽质问着他, 她向来是温婉娴静,又不失娇俏灵动的,可如今,她却满身怒火,气势凌厉,如一朵长满了倒刺的烈焰玫瑰,灼烈,又夺目。 可她的手却又是冰凉的,她近靠在他身前的身子亦是发颤的,便连她几欲喷火的双眸下其实也是诱人心疼的脆弱, 温景州任她对他无礼怒骂,他只是抬手将胸前这个强撑着的脆弱女子轻柔而坚定的揽入怀中,她的发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清甜香气,他微阖眼俯低了头,将下颌轻放在她的发上, 她不过离开他的视线一日,他却忽觉许久不曾与她如此亲密相拥了, 怀中契合的身子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缺,他满足的轻轻喟嘆了声,将她无力的挣扎反抗毫不费力的制住,抬起头,一手捏起她的下颌,与她亲昵的额头相抵,神情愉悦,幽深的眼眸却是无比认真:「他不是,」 似是她的眼眸过于干净明亮,她眸中的讽意与不信才愈显清晰,事到如今,温景州已能确定她突然设法离开是因发现了他的身份,及对她的欺骗, 故此刻她会不信,也在清理之中。 只不过,是他所为他自不会惧于承认,但不是他所为,他自也不会背负。 「我确是于身份一事骗了你,也确是暗查你的身份,但你此次离都确也在我意料之外,而你口中那位名叫江九安的男子,我亦是现下经由你口才知他的名姓,」 接下来的话虽然会令她更遭重创,但既是有伤,只有挖去腐肉才能快速癒合,而将愤懑转移,也不失为破解她对他心怀芥蒂的方法, 「南儿会出现在此,也是他有求于我,以你为筹码交换而来,他处心积虑接近你,假意援手帮助你,都是因他有所图谋,自非是我的授意,」 「而说来,南儿从前也曾是与他有过短暂接触的,」 不论是与不是,南榕都不会再信他,甚至于此刻从他口中所说出的真相之荒诞可笑,已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她无意识停下了在他怀中极力要挣脱的动作,就这般被仰着脸,眸中怔愕的看着他,秀气的眉似笑非笑的微微皱起, 片刻后,她失色的唇也蓦地弯起,忽地短促的笑道:「筹码,交换,」 ? 第47章 [v] 若他所言为真,这一刻南榕竟都不知该苦笑是她倒霉在这里遇到的两个恩人都是别有用心,还是该怨是自己识人不清总会上当, 「他是谁,」 这一日她担惊受怕,旅途奔波,又遭人黑手,突闻真相蒙受打击,已是筋疲力竭,方才的愤怒也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甚而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快要用尽, 温景州心中怜惜,松开握在她脸上的手转至她被松开的发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南儿可还记得你初次出府意外遭人劫持一事,」 怀中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子骤然再次绷紧,温景州动作未停,只垂下眸看着她继续说道:「那个人,就是江九安。他应是假死脱身后一直潜伏在上都,知你与我亲近才会有此计谋,进而伺机得逞。」 记得,南榕当然记得,那时的她满心想着可以对他有所帮助而心中雀悦,也报以对这个时代初初认识的新奇探索,可却因为他,才让她满心惊惧夜不能寐, 也是因此,她才会对当时将她带回,并细心安抚照料的他开始产生依赖, 可记得又如何,知道真相她只是更觉他们的可怕,恶劣,及寒冷,更有股压抑至极的憋闷沉甸甸的砸在心上,闷得她几乎要窒息,崩溃, 温景州因她的来歷欺骗她,监视她,而江九安却只是因为私利便同样窥探她,欺骗她,甚而出卖她, 被人玩耍,甚至背地里嘲笑,一切都暴露在他人的监控下,无处遁行的恐惧勐然间再次袭来,南榕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紧绷到唿吸凝滞,浑身发起抖来, 可旋即,无边的愤怒骤然自心底席捲全身,将她自满是欺骗与恶意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她用力掐着手心,睁大双眼,第一次含着愤恨看着他, 他们总有自己的理由来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合理化,他们只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未想过被无辜利用的人会受到何种伤害,即便是被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心怀愧疚自责不安, 在这个强权封建,大行奴役压迫的世界中,行使权利的人不会去在意一枚棋子会不会受伤,是不是愿意-- 南榕勐地垂下头,将眼中的泪水眨去紧闭双眼,紧紧咬着唇,直到感觉有股腥甜的血气在口中蔓延开来,她才缓缓松开牙齿, 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质问,已是她的性格所能表露的极限,她做不出歇斯底里的哭闹打骂,因她知道那样做除了让自己出丑并没有任何用处, 第85页 随着渐渐平復的唿吸,轰鸣的头脑也逐渐清明,她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淡蓝色衣衫,眼中虽还有湿意在,眼尾也还泛着红,可那股痛恨却无处发泄的愤怒却无能为力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波澜过后的平静与坚定。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再徒劳抵抗,就这般垂着头,嗓音疲惫微哑却平静的开口:「我不想去上都,我并不喜欢那里,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意愿,」 她能平静下来温景州心中也松了口气,但修长的眉却又淡淡皱起,她若能发泄出来其实才是好事,如现下这般平静压抑却反于身体不妥, 但他也知,以她的性子,是如何也做不出歇斯底里失态于人前的行径。 他收回手将她低垂的头再次抬起,正欲开口时,却先被她下唇上还氤氲着鲜血的伤口攫住,幽邃的眸骤然紧缩,始终从容的气息也蓦然沉凝, 拇指轻在那里碰了下,温热/湿/润的触感立时便从指腹蔓延全身,修长俊逸的身姿也勐然一紧,他定了定神眸光转动,瞥见拇指上沾染的如花心一般鲜红的血迹,深黑的眸底深处终有灼意渐生。 南榕趁他微怔忙迅敏的抽/身远离,而与此同时,车外也随即传来到达上都的请示声,她微愣了下,不知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竟这么快就又回来了,那么此次回来,她再想出去恐怕只会更难了, 但旋即她只苦笑了下,既事已至此唯有先保全自己再谋以后,如是想罢也未再迟疑便迳自来到车门前。 「喀!」 精细雕制的车门刚刚打开了一条缝,便又被勐然合上,而一只她无比熟悉,甚至熟悉到这只手上的每一节骨骼,每一个根手指指腹的纹路,及手心与虎口处淡到近乎于无的薄茧的手,正覆扣在她的手背上方, 而同样令她无比熟悉,曾无数次带给她无限安全感,甚至有一段时间在睡梦中都仿佛伴随着的,为他所专用的,如今却让她排斥抗拒的,清冽好闻的淡雅松香也忽然浓郁, 更令她无法忽略紧绷的,却似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的,修长而高大的身躯,此刻正以极亲密却极具压迫感,自背后拥抱的姿势站在她的身后。 「你-啊!」 南榕刚开口便觉腰间与被桎梏的手指蓦地一紧,身子也随之翻转,在她猝不及防的惊唿声中,后肩已抵靠在坚硬的车门上,她惊惶的抬眼看去正对上他依旧俊雅无双,此刻却清冷的脸。 突然的变故,及他脸上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别样神色令她猝然心惊,被困在他与车门之间的身子紧紧绷起,同样被桎梏在头侧的手也下意识扭动挣脱,看着他的晶亮眼眸惊惧的紧缩着,红唇颤动,声音也紧绷道:「上都已到,我也该回家了,温大人若有事,便天亮再说吧。」 温景州垂着眸,居高临下的望着被自己轻易拢在怀中娇软女子,眸光下移转落在她唇上那一抹艷色上,暗色愈浓,却是若有所思了瞬,而后缓缓开口:「不急,先止了血再说,」 他暼到她蓦地又睁大两分,清晰显露着愕然无觉的明澈星眸,忽然俯下头,精准的印在了那抹殷红腥甜所在,似是被她的鲜血所激,他平稳的气息蓦然加重,也下意识想要再深尝一些,便随心而动,桎梏住怀中如梦初醒反应激烈,气息清甜美妙的女子,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吮吻辗转,气息交换, 直到怀中的女子身子愈发僵硬,气息紧到似有中断时,他方食髓知味的稍有撤离,又在那已然微月中但不再流血的伤处含吮了下才抬起头,眸深如墨的凝着她, 「啪!」 南榕等不及唿吸平復,在双手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也不留情的挥了过去,她眸欲喷火的怒视着他,却只可恨未能真打中他。 她一手推拒着他不动如山的坚硬胸膛,一手用力挣动被他抓住的手,喘息着怒斥:「堂堂一品大员竟也会做这等登徒子般强恶之行,若温大人还记得礼义廉耻便就立刻松手让我离开。」 温景州却似对她难得的伶牙俐齿极为新奇意动,那双诱人採撷的红唇亦在一开一合间愈发动人,但他深知过犹不及,便依言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也丝毫不担心她再能离开,转身间衣袍浮动迳自重于车内坐下,遥看向她时,清隽无双的脸上神情矜贵,坐姿优雅挺拔,淡然从容道, 「南儿应知,何为情不自禁尔,」 若非方才他突然的举动仍让她心有余悸,只看他如斯模样,南榕真想感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她此刻却无心为他看似温文尔雅的一面所惑,她只是看着他好似方才无事发生的自若,及他与她说话时带着从未有过的逗弄,倍觉毛骨悚然寒意遍升, 她不信他所说的什么情不自禁,她只突然明白一点,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欲, 然她尚还在惊愕间,忽觉脚下微晃,她忙反手撑在车门上,不再多想咬牙忍下他的轻薄,再次重申道:「请温大人命人停车,舟车劳顿,我需回自己家中才好安心休息,」 「马车行驶再稳,也需得当心才是。」 温景州不知何时起身来到她身前,半护半握着她僵硬发冷的身子坐下,又倒了杯泛着绵绵热意的清茶,动作轻柔的放在她手中,待她僵冷的脸颊被热气熏腾自然缓和后,才眸泛笑意的看着她,「南儿说的不错,唯在自己家中方可以高枕无忧,现下我们便是回家,你若累了便先在榻上歇息,待回了府我自会抱你入床。」 第86页 南榕倏地抬眼看向他,刚平復不久的唿吸再因他话中之意乱了规律,她明白他所说的我们的家是哪里,她也猜到此次回来他不会再放她在外居住,而她的意愿也果然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可那座引得天下人钦羡,巨大却安静的尊贵府邸,于她而言已如一座压抑的囚笼,她如何也不想再回去,哪怕她可能会有从那里回去的机会,她也不想去, 起码现在,她需要独处,需要一个相对可以放松的地方安静独处,安静思索, 而便是有,以他如今□□的手段,他会允许她再踏入那座院子吗? 马车因主人未有吩咐仍平稳的行驶着,车内轻燃的檀香依然清冽好闻,依照方才进城时的时间和马车的车速来算,再有不到三刻钟便会到达温府,不论成功与否,都要试一试再说, 南榕定了定神,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收紧,清亮干净的眼眸隐在轻薄白皙的眼帘下,似是而非的看着青玉茶杯中颜色微青的茶水,「我现在很怕你,」 她如坦诚心意般温婉平静的与他说话,是温景州有些意外的,但他乐于与她这般平心静气的交谈,便食指轻点了下桌面,示意她说下去, ? 第48章 [v] 南榕缓缓抬起脸,泛着红的眼眸不需掩饰便流露出对他的抗拒与惧意,娇艷饱满的唇稍稍一动,那才刚有癒合的伤口便又撕扯开来,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惨然一笑: 「似温大人这等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胸怀天下的能者,恐是无法理解经受这一切的我心中的郁郁窒闷难以释怀,所以我只想请温大人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来设身处地的试想一番,若你所感受到的,你所感觉的,你所听所见的,包括你为之付出的,都是假的,试问得知真相的大人你,心中会是如何作想?」 此番话,无异于将她心上的伤疤重新撕开,且坦露在伤害她的人面前,疼痛与羞耻如蚕蛹紧紧裹着她,可南榕没有别的选择,不论是取信于他,还是要说服于他,也哪怕这样做只是徒劳的, 「想必睿智如温大人也定已猜到我为何要走,我不如大人足智多谋心智坚硬,我软弱愚昧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而想必温大人更知自古民怕官,何况您又是如此位尊,我每每思来曾在无知时与一朝阁辅没有尊卑礼数相处,便后怕难安,所以,」 南榕蓦然起身走到桌侧站定,未抬眼看他,眉眼低垂,敛容静息,双手紧握,缓缓朝他垂首,谦顺的福身说道:「还请温大人,高抬贵手。」 而后她便保持着浅蹲的姿势,看着眼前蓝若澄净无垠的天空样的仙雅衫袍,可随即却如被针刺般勐然更低了眸,她本应如寻常百姓一般行见官跪拜之礼,可她的膝盖却如何都弯不下去-- 她也应庆幸不曾真的跪下去,否则前番肺腑之言才真是白费了。 温景州眸光莫测的看着她此刻对他恭敬谦卑的姿态,他当然知她此番用意为何,若她的眼睛浑浊闪烁,说话时唯唯诺诺,姿态畏缩难堪,与他行礼不堪入目,那么他许是会觉扫兴失望挥手弃之, 可她口中说着他尊她卑的话,却语气镇定有条不紊,臃肿的厚衣更掩不住她纤挺端雅的亭亭身姿,而这一垂头一福身,也只透露出她宁折不弯的骄傲, 「啊--」 轻而短促的惊唿声中,温景州已将手,掌在她如清水芙蓉的脸上,他看着她勐然睁大的清澈眼眸,手指稍稍用力便让她逃脱不得,透着清冷意味的薄唇淡淡勾起,温和的嗓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淡漠本质。 「南儿所言我已入耳至心,既是予你心伤,自当全心弥补,两个月后倒有一吉日,只那时正逢冷冬,厚衣加身恐你无力支撑,故我已看过,明年四月春暖花开之迹乃上上大吉,到时南儿身着凤冠霞帔无需负累,亦正是春风送喜缔结良缘好时日,」 马车静静停下时,温景州拉着她一同起身,单手环在她厚衣也藏不住的纤细腰间,垂眸望进她满是愕然的眼内,清雅一笑:「万事都可有假,却唯经天地见证的夫妻不会有假,」 南榕被他话中透露的重要信息惊得脑中轰鸣,恍惚间感觉到身子一轻便被他横抱在怀,即使她的头被埋在他的胸前,她也能听到高管家恭迎他入府的声音, 而即便已离开许久,她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脚步不曾有一丝迟疑,仿佛早已有了准备般径直抱着她去往她从前所住的院落。 时隔两个月,南榕再次回到了温府,坐在了她睡了近九个月的床榻之上,但此刻她却奇异的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而极为平静的坐在那儿,只眼含嘲讽的看着坐在身侧,垂着眸从容解开她的衣衫,姿容无双的清俊男子, 「温景州,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更从未言过喜欢,你乃堂堂一品权臣,我不过一平凡民女,怎会与你有何莫名其妙的婚约?又怎么可能与你作何夫妻?」 温景州对她冷嘲的话并未有何反应,也许如她所说,他们并非两情相悦,他们地位悬殊如天堑,他的决定太过突然,便也许他对她并非喜爱多深, 但他既颇费心神将她追回,又夤夜亲往接她回府,便就足以证明他对她是有些喜爱在心,要留她在身边又不愿要她落人口舌, 既如此,自是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名分,而他未娶,她未嫁,如她所要的尊重,自当以妻礼相奉。 第87页 身份地位是否相配,在他看来,远没有重要到可越过他的意愿的地步。 将她身上粗陋的男装脱下后,温景州本欲为她涂药化瘀,但稍一细想终未再动她。 修长挺拔的身躯优雅起身取了温帕将她的脸与手重新细细擦拭,最后落在她的脚上时,略思索片刻,便未再有任何迟疑的蹲下身来欲将为她褪去鞋袜, 自古以来,女子的脚都乃及私/密之处,甚至于当下而言更是与清白同等重要的所在,温景州本就是当下生人自是对此极为清楚,但在他心中,面前这个女子已是他决定要娶的妻子,她的双足也自只有他可以见到。 他可以说服自己纡尊降贵理所应当,可南榕却无法接受,即便她生于一个平等自由的社会,可脚对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能被轻易触碰的,哪怕他身份高贵,哪怕他丰神俊朗,她也无法接受! 「温景州你不要太过分!」 然她极力反抗的力气在温景州面前只如蚍蜉撼树,他不过一只手压在她笔直修长的双腿上,她便动弹不得, 但为防她气急之下失手受伤,他身形转动便将她揽入怀中背身而坐,单手困住她不停挣动的双手,一手已轻易将她的双足鞋袜褪去,并困于腿/间放入温度适中的水盆之中, 极少见光的双足白皙细腻,便连紧挨在一起的脚趾都个个精緻可爱,清亮透澈的水波晃在清秀饱满的脚面上愈有惑人之态, 但顾忌着怀中唿吸急促,甚至紧绷到隐隐颤抖的女子无力支撑,温景州敛下意动未困她许久,便调整了她的坐姿,取了袖中有价无市的云锦蓝帕毫不犹豫的用以擦拭她的双足, 待将她安放在床上,盖上锦被后,他覆在她陷入软枕,乌髮雪肤,缱绻动人的玉颜上方,看着她平静到空洞的漆黑双眼,眸光微动,却并无悔意, 在将她强硬带回时,或是在她知道一切决定要离开并付诸行动时,她的心中定已对他生了怨,以她外柔内坚的性子,此刻怕更是已急恨上了他, 她既心中对他竖起高墙,他再作温润一面已对她无用,他不愿放手,便就破而后立,反其道而行。 而人非草木,日久天长,从前她对他情愫暗生,日后自也可旧情復燃,而如今,便是要让她接受乃至习惯与他的亲密, 温景州抚着她撒了满枕的棕褐色捲髮,指尖柔软的触感令他看着她时,本就柔和的眸色更加柔软三分,他愈俯低头,悬在她上方咫尺之距,温润低醇的嗓音在半密闭的床榻间愈显磁性:「你我之间乃是天赐良缘,身份地位不过身外之物怎及南儿珍贵,而你我朝夕相伴,日久生情,又何来莫名其妙?」 「无耻,可笑,」 南榕终没忍住气息翻涌出言嘲讽,她眸光冷怒的看着他,这样一张丰神如玉的脸,竟也能说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信口胡言的话! 有反应便好,温景州无视她的冷声嗤骂,悬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燃着光的晶眸,微勾了唇低笑了下,便蓦地欺身下去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辗转亲吻, 流淌着花香的寝间,静谧缱绻,只不时前后响起的闷哼与轻笑声,令屋内温度渐升, 二人分开时,她的脸上虽仍是面无表情,但白净无暇的脸颊上却如春花绽放,白花红蕊,娇艷动人, 温景州眸如浓墨,隐有克制的移开视线,抬手掖了掖她颈边被角,才暗声低语:「今日你也累了,莫要再多思多虑,好生歇息待明日我带你去温泉汤池一解疲乏。」 知道她现下心情难復,温景州也不寄望她会回应,最后静静看了她一眼,未放下床幔,便起身离开。 当房间里终于只有自己后,南榕缓缓坐起身,她无意识环顾了眼屋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没有人守着,也没有燃香,安安静静的,珠窗外也一片黑漆漆,仿佛一瞬间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些郁怒却无能后消极负面的情绪却好似受到鼓舞一般叫嚣着要咆哮而来, 南榕蓦地唿吸一滞,忙用力摇了下头将之镇压下去,待深深吸气时感觉到口腔内,鼻息间,似仍留有那股清冽气息盘旋时,她唰地掀被而起,连脚踏下放的崭新珠鞋都未穿,便赤着脚迳自来到桌边提起茶壶灌入口中清漱摩擦,连癒合的伤口被重新撕开她也不觉得痛 直待不属于她的气息彻底不见后,她才蓦然的软下双肩,而垂眸时无意瞥见清秀白皙的双脚时,刚刚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施为的一幕猝然浮现眼前, 南榕勐地闭上眼仰起头深深吸气,清新干净的空气争先恐后的自鼻息涌入流转全身,也令她混杂的思绪渐渐平復。 时下已是秋后,夜间寒凉,而寝衣单薄并无防寒之效,在身体不自禁紧绷了下时,南榕不再枯立原地,她转过身步伐平稳的来到衣柜前随手取了套衣裙穿上,而后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眼眸沉静的看着虚空沉下心来思索眼下困境要如何应对。 事已至此,再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毫无意义,她若要行走于世,户籍与路引都是必备之物,之前是秋恬恬好心将她为自己准备的身份送与她,可惜现在都已成了废纸,只不知他会不会由此而查到她的身上, 但不论是避免她受到牵连,还是为谨慎起见,她都不能再让她牵扯进来, 而现下,莫说行走世间,恐怕连这座深大的府邸她想要逃出去都难如登天。便是他不禁着她出门,身边明里暗中也定然有人紧紧跟随,而即便侥倖能甩开他们,可这座上都城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甚至他一声令下,周遭城镇,乃至于全国都能成她去之不得,逃之不得的牢笼。 第88页 如是一想,只觉再没有任何一刻,比现下令她更深觉权之一字的可怕。 南榕长长一嘆,復又重新打起精神,暂时看来她想要故技重施是没有机会与成功的可能性的。而现下无论她有何打算都非是朝夕能成之事,占据主导之人的也不是她,她所能做的只有静下心来调整心态,蛰伏待机。 而至始至终她都从未想过既已身陷困境,何不如就此屈服的事,因只有拥有过自由的人,才会更知道自由的宝贵,而这样东西,是哪怕荣华富贵,地位再高,都无法取代的。 ? 第49章 [v] 虽昨日身心俱疲且睡时已过半夜,但南榕仍是天蒙亮时便睁开了眼,眼内酸涩,脑中沉重,却已无丝毫睡意。 起身欲下床时,刚掀开床幔却蓦地被屏风处正在下人的服侍下穿衣的男子惊到,而后想都没想便勐地收回手,待床幔落下,床榻间又自成一片天地后,她才闭上眼,单手按在太阳穴处心有余悸的摇摇头, 正惊疑方才那幕是不是眼花时,忽觉光线骤亮,她下意识放下手抬眼看去,那个她现下最不想看到的人已施然从容的在她的床边坐下。 「怎不多睡会儿?」 「你怎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完后,温景州愉悦勾唇,南榕却脸色冷然。 她垂下眼迅速看了眼床铺,确定只有自己一人睡过的痕迹后才重新抬眼看他:「温--」 突然覆在脸颊眼下的温热触感打断了南榕的话,她也在第一时间后仰了头闪躲,并抬手挥开, 「温大人,请自重。」 温景州笑了下,顺势收回手,泛着淡淡柔色的清冷眼眸看着她眼下洁白的肌肤上极为明显的两抹青色,想到她夜间独坐近至破晓才堪堪睡下,终是惜她身心受创,便缓下步骤, 优雅坐直身,姿态端雅的看着她紧张戒备的模样,温声关怀:「若此刻暂无睡意,便起身稍用些吃食再睡,我今日无事,便等你何时醒来,何时再去。」 似是料定她会拒绝,也不等她的回答,便沖外面挥了下手,而后才又沖她温润颌首,敛袖起身,命婢女前去服侍。 如今他的本性竟是分毫不作掩饰了,南榕抿着唇看着他的背影根本没有插言的机会,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床榻斜前方停下再未响起,知他还在屋中,她也无法再安心睡下, 挥退了婢女伺候,她面色冷然却镇定的将为自己准备的白蓝色华丽霓裳流仙裙件件加身,洁面梳发,便连用膳时,感觉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身上,她也是沉着待之。 但南榕的脑中已连续多时高速运转,而精神也太过亢奋,便是她意识中仍神思跳动,但身体的本能却已支撑不住, 昨日近乎一日一夜都在赶路,又闻听诸多惊愕真相,加之睡眠不足,她更已是心力交瘁, 在院中稍站了会后,她脚下自然的朝着院门而去,也不出所料,她还未走到门前,门外便忽然闪现两名劲衣侍卫,身后跟随的婢女也似瞬移般挡在身前。 「请姑娘回屋。」 眼下这一幕南榕并不意外,她停在原地默然片刻,暼了眼院中恭立不在少数的下人,半字未说一字未问便转身回去。 仍视他如无物般自顾来到内室,在床前思忖了几息后,便让一直跟随左右的婢女将屏风隔在二人中间。 这里是他的府邸,他若无意离开,她便是不满也别无办法,院门她出不去,别的房门前也都有人守着,便是她去了,恐怕也像方才一样不得而入, 他已将她会想会做的事都已提前预料,只留给她一条让她只能待在他要她待着的地方的路。 然婢女虽对她恭敬,但效忠的主子却并不是她,待得到主子同意后,才合力挪动屏风,将二人未曾对视的视线隔开。 南榕未再迟疑,放下床幔便合衣躺下,不论想要做什么,有一个好身体都是一切思想行为的基础,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屏风后清浅的唿吸变得绵长后,温景州放下书册长身而起,挥手令屋内安静候立的婢女退下,动作轻悄的绕过屏风在床前停下。 仙紫色的床帐虽已将床榻完全笼罩,但比锦缎要更轻顺柔滑的面料,在斜洒进来的日光照耀下半掩半现,将床榻间那个面朝内侧侧身躺着,如山脉起伏的玲珑轮廓显得无比清晰,又朦胧惑人。 温景州眸深如海的静立在床前,背在身后掩在宽大袖中的双手无意识握了握,终只是隔着半透的床帐,在她铺散了满枕的缱绻捲髮上流连少顷,而后无声绕出, 叫人送了公务来后,一如昨夜那般,在窗边重新坐下。 * 南榕本以为他所说的温泉汤池,是要出城去到引了温泉水的庄子里去,却没想到,他的府中竟就有温泉。 缓缓蒸腾氤氲着白雾的温泉汤池出现在眼前时,她不觉惊嘆,只觉得可笑。 但旋即她又觉可笑的人是自己,便她曾在这里借宿许久,也没有任何道理她必须要知道主人家的家中所有的一切。 在婢女要为她脱去薄裘时,南榕微侧了身抬手拒绝,转而看向刚解了披风,无半点避嫌,仅着一身纯白飘逸的亵衣亵裤,长发尽数倾泻于背,清隽绝伦的脸在雾气朦胧中愈似仙人,正用那双深亮的寒星黑眸隔着白雾神色不明看着自己的男人。 第89页 她眸中骤然一紧,却只红唇微抿也并无多言便迳自转身要走,然她不过刚转了身,忽觉身后隐有压迫感袭来,本能便加快了速度, 却隐在披风下的腰肢忽地一紧,她心头勐跳忙用了双手用力去掰,然腰间横亘的手臂坚硬如石,她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红,却仍无法挣脱分毫。 「怎么?」 身后几乎是贴着后颈响起的清润嗓音,轻描淡写中带着的轻松随意,无不是透露着对方才她那番奋力之举的不以为意。 二人体力悬殊天壤,知挣扎无用后,南榕深吸口气不再做无用之功,她平復下气息,垂眸时无意瞥见横在腰间那只在洁白的亵衣下仍能显出遒劲肌理的手臂,蓦地抬起头, 忽视腰间灼意渐生的热源,顶着自上方看来的视线,语气平静道:「既此处乃温大人所用汤池,我自不好打扰,还请大人松手我好去别处。」 温景州倒是依她所言松了手,但还未等她欣喜脱身,便又大手握住她的肩头,手臂用力便将身前无甚重量的娇柔身子打横抱起,三两步来到腾着淡淡硫磺气味的池边, 将她放下后,仍单手揽着人,手指微抬待下人尽皆退下后,修长的食指在纤细白皙的颈前轻轻勾动,松松繫着的薄裘大氅便随之落地,与他身着同样洁白亵衣的玲珑纤姿便如花苞吐蕊尽情绽放。 然清冷的深眸却未放肆打量,只抬起眼,看着对他的动作镇定以对,被热气温熏颊染飞胭却气息冷凝的女子, 抬手轻抚她颊上温热,指腹下温软腻滑的触感,与她安然静立在他身边眼前的身姿,哪怕她冷面以对,也都未令他悦色减退。 「倒叫南儿高看了,府中虽只有这一处温池,但容下你我还绰绰有余,」 说话间他已转而握住她的手欲往池中去,只一直温顺柔软的女子却不再听之任之。 南榕身形不动,亦似不觉现下二人近似坦诚的境况,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他的动作明明无礼至极,但他的神情却又淡如谪仙, 自撤掉伪装后,面前这个曾是她心中清贵无双的谦谦君子,好似时时都在让她重新认识。 「温泉我可以自己泡,更无有与人共浴的习惯。却是自被温大人罔顾我意带回后,便一直未能有机会与温大人坐下静谈,我本无意于此,若温大人此刻不得闲,我可先到府中温茶以待。」 而后她抬起右手去拉他握着她左手的大手,同时晶眸如星定定望着他:「素闻温大人芝兰玉树端雅如仙,想必定然做不出屡屡为难勉强一个女子,此等有碍您清誉之事。」 然手上松紧合度却又让她无法挣脱的大手不曾因她的拉拽松开一分,也不曾因她明褒暗讽的话语动摇一分, 不仅如此,被握着的手骤感外力,她预感他要作何,忙提了心稳定身形,却奈何脚下到此所穿的轻屐并未多有防滑,她的力气也远不能与之抵挡, 哗啦的破水声响起时,温热的泉水也在瞬间包围涌来,南榕站稳身形气息不稳的回神时,已身处池中,衣衫湿透。 「你!」 怒斥的话终是在开口的前一刻被收回,池中泉水高至肩下并不算深,只方才突然入水,虽是被人护着进来,但仍有被溅出的水珠飞到脸上,而入了水后,温凉的身体迅速便被热灼的泉水与腾腾热气笼罩包裹,本就微有红晕的脸颊上更如海棠绽放娇艷无双。 南榕自他脚上离开,但腰间灼热如坚铁的手臂却牢牢把握着她,未着鞋袜的双脚只能在水中漂浮负重着堪堪后移了步,才踩着池底站稳, 她收回因方才陡然腾空而下意识寻求依靠而紧握他手臂的双手,身体尽量向后靠着仰起头,不去看他被池水打湿的衣衫下,与平日着衣物时清风明月的谪仙身姿完全不同的遒劲躯体, 热气氤氲下,愈发水润黑亮的晶莹双眸沉静的看着他,「温--」 「柏霖,」 温景州嗓音淡哑的打断她,深不见底的幽眸亦只看着她诱如桃果,妆点晶莹,引人採撷的娇颜上,揽着细软腰肢的手指缓缓收紧,手臂稍用力便将柔若无骨的温软女子依偎胸前, 及腰深的池水未能让他的脚步顿滞,迈步间亦行如踏浪将怀中女子安放在池梯上,稍退后两步俯凝着人,沉吟片刻,便迳自转身到她斜对面两米远处同样屈身坐下, 雾气瀰漫令他的神情模煳不清,只有清润淡哑的嗓音渺渺响起:「大人一称乃外人所称,我与南儿亲密爱人,自应以表字暱称互称。」 ? 第50章 [v] 洁□□雅的亵衣轻薄如翼,遇水如皮,是以他坦然从容靠放在池壁的双臂此刻亦如未着衣物一般,裊裊升腾的白色热雾将整个池子覆盖,也让二人间短短的距离如隔云雾,看不真切,也令南榕由此而知自己亦形同虚设的衣物下,如同半/裸的羞耻略有减轻。 自昨日见到他时,他的言行举止一切一切都表现出了与之前大为不同的强势独断,便他的语气温润清雅,却字里行间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从卸掉妆容,更换衣物,用膳,睡觉,乃至于现下泡温泉,她作为身体的主人却没有任何可以做主的权利, 而她的所问所求也都或是被不以为意避而不谈,或是置若未闻, 南榕便心内极度压抑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而从这一日一夜,或只从方才短短交接来看,她越是冷言冷语拒不配合,他便越是言行强硬,且好整以暇, 第90页 好在白雾朦胧,她可以不必怕泄露心中所想再掩饰伪装,被暖热而不沾身的泉水蒸腾笼罩着,酸紧的身体,与绷着的心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南榕放松身体靠在池壁上,微仰着头深吸口气,才半睁着眸遥看着白雾后,那道连朦胧的轮廓都看起来清隽绝伦的身影。 语气淡淡道:「昨夜仓促,也或有情急冲动,我与温公子应都有失言失礼之处,如今你我应都已冷静下来可以心平气和一谈,不知温公子以为如何?」 对面的女子纤姿慵懒,神情模煳,温婉平和的语调也好似被热气包裹,增了抹沙哑妩媚。 白雾蒸腾的温池中热意氤氲,低小的水流声在角落里绵延不绝,温暖的泉水抚慰着僵紧疲累的身体,直叫人身心放松,昏昏欲睡。 身体无法控制的松软下来,但南榕的精神却好似脱离出来无比清醒。 温池虽大,但二人间仅仅间隔三米不到,而此地除了些小水流声再无任何杂音,纵有雾气所阻,她的声音也定可以传过去, 可斜对面那个身形清晰可见的男子,却如未曾听到般闭目不语,南榕不信他会如此迅速便能入睡,他不予回应无非是不想说,或是... 想到他方才的明示,南榕不由便皱了下眉,如他所说表字一称乃亲近之人所叫,如今的她怎能叫得出口。 似是猜到她的想法,在破水声响起的同时,温景州应声睁开眼,隔着朦胧热雾看向已站起了身,曼妙身姿挡无可挡立在水中的女子,深邃的眸一时浓黑如墨,清润的嗓音似是被热气所熏带着灼热暗哑:「南儿既知我的身份,便应知我并不能日日如此刻清闲陪你,与你说话,」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成功让南榕已侧过身欲迈出温池的动作顿住,她眸光沉凝,被热气熏得殷红的唇抿了抿,却是提着已湿透且紧贴在身上的亵裙再次抬脚, 她是想谈,也可以留在这里,但却不是非要以这样形同虚设的衣着模样来谈, 「温泉水活血疏络,润肌凝肤,浴泡一刻钟为最佳,」 温景州自她曲线毕露的玲珑身段上蓦然转眸,微阖眼帘,神色端静,继续说道:「下来。」 水声譁然响起时,南榕已倏然转身,她脸颊绯红,双眸却黑如寒星直直穿过裊裊白雾射向他,可纵她心中愤懑,却奈何形势比人强, 且以他如今对她的态度,既已言明至此,若她执意无视,恐也会如方才一般再被他重拉入水, 南榕深吸口气,垂眸看着身上紧贴在身,清晰显露白色小衣轮廓,于现下暧昧之所更显诱惑的模样,红唇紧抿,仍是出了温池赤足踩在铺着细小卵石的地面,迳自将屏架上的薄裘展系在身,而后面色平静的重新迈入水中,在方才的位置坐下,抬眸望过去,淡声说道:「温大人不妨明言,如何才能让我离开,」 在他开口前,又语气平静的说道:「温大人高岭之花谪仙之誉名满上都,多少高门贵女人间绝色都未能得您一顾,似我这等平平女子自更不可能平白有此荣幸,而我无权无势自更没有反抗您的能力,所以,您此番拦我究竟意欲为何,不妨直言,若我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只以此为交换,还望温大人,能高抬贵手。」 至于他先前所说要娶她为妻的话,南榕自始至终都从未相信,她已吃了一次教训,怎可能还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同一件事上再重蹈覆辙。 如她方才所说,他如今所做的一切,无非还是觉得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想要故技重施,令她心甘情愿的主动给予罢了。 既然如此,何不如省去了双方勉强,直奔主题。而如她方才所说,她孤身一人孤立无援落入他的手中,已然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若能以自由相换,能力所及之事,她定会全力以赴。 没有人会喜欢被拒绝,且还是一而再的被同一人用避之不及的态度拒绝, 温景州鲜少所体会被拒的滋味,都是从眼前这个面色酡红娇色无双的女子身上所得的, 但他并未觉得不悦,只是心嘆这个女子已重将戒备裹身,再不愿付诸信任予他。纵隔着热雾,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之中,有冷静,克制,却唯独没有假装与意乱的神色,都被他清晰入目, 幽邃的眼中因她方才一番固执的可爱之举取悦的柔色,也因此而淡淡隐落,热气熏腾暧昧缱绻的温池间,也因二人冷却的气息平添了清意。 「南儿应也知,弱水三千,只愿取其一瓢饮之理,我所意为何,不外乎是与心上人携手白头罢了,且南儿姿色无双,于我眼中自更绝世独立,无人可比。」 他目光深深看着她,忽地勾唇一笑:「除此之外,南儿以为,我还有何可图?」 南榕再是聪敏,也只是一个未曾真正踏入社会歷练的女孩,论起沉稳,她如何会是在朝堂之中游刃有余的权臣对手。 这一手太极使得明目张胆,可她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又有恃无恐,可却又从未谈及她的身份,南榕纵与他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如异世来客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是宁可彼此心知,也轻易不愿宣之于口的。 是以,南榕便果真投鼠忌器被他反将一军。 但人的韧性无可估量,他越是成竹在胸肆无忌惮的一力压迫,她便越心志坚定。而要与这样的人斡旋,必得沉得住气,才能徐徐图之。 第91页 南榕放松了身体缓缓靠在池壁上,亦浅浅勾起唇,「看来倒是我狭隘了,只温大人应更知两情相悦方得善终,以权势相迫必成怨偶。你有意,可我不同,与其等到相看两厌,不如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她虽言语间都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可清婉微醺的嗓音里却透着平和,一瞬间,令温景州好似又回到从前二人亲近相处时的错觉。 他心内轻嘆,闭了眸微扬下颌,轮廓分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各自安好,」 他似笑似嘆了句,嗓音清淡又慵懒:「只凭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携带区区钱财,便欲孤身一人莽闯天下,这便是安好?」 南榕心头一颤,万没想到连地图这等隐秘的只有与秋恬恬二人知道的事他竟都知道了,如此短的时间他难道已对她逼供了吗? 但知他还有后话,便压下心乱,身形未动,只抿着唇定定凝望着他。 温景州未让她多等,便继续说道:「江九安虽别有用心,但此番南儿能一路平安却也是多亏了他,」 水波声譁然响起,他已直起身眸光沉凝少有凌厉的看着她:「你虽谨慎知女扮男装自保,可些许伎俩又怎瞒得住往来各地穿行,不知黑白善恶的车行马夫利眼,大夏太平不假,却人心险恶最是难防,穷乡僻壤刁民倍出,密林荒道盗匪匿藏,愈是远离上都,豪强土霸便越是层出,你以为那马车当真如此凑巧坏在了无人迹的半路,你以为歷年为何诸多学子赶赴科举点名未到,那红院牙行里的女子又都是自愿卖身的?」 温景州虽有夸张,却并非骗她,她实在大胆,莫说一个女子,便是一成年男子,若要横穿南北,也不敢独自上路,这次所幸她走得不远,也有那江九安暗中相护,否则路途遥远,安危难料,便他及时安排紧追,也恐鞭长莫及为时晚矣, 南榕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被人如此呵斥过,她愕然的看着他,脸上因难堪羞赧温度骤升,只好在她的脸色本就已被泉水熏红,此刻也看不出什么, 她当然明白他口中世道的险恶,可与精神上的压迫束缚相比,她宁愿选择不会百分百发生危机的自由, 她也可以理解他此番严厉是忧她或可遭遇险境的好意,可若是没有发现真相,若是她能够心理强大到可以假作不知粉饰太平,她也不会选择宁愿冒险也要离开。 温景州知自己的话重了些,他也少有如此动怒,只一想到她不顾自身安危,仅凭那闺阁女子间的把戏就当真敢鲁莽行路或会有意外发生便心有隐怒,也更有意要她知怕,再不敢生了离他之心。 可见她微偏了头,垂着眸,但红润的唇紧紧抿着的倔强模样,又不由心尖软下,「昨日一行虽仓促,但也算游览一番,难得你在此交了一意趣相投的好友,你若有兴,便下了帖子叫她进府陪你吧。」 ? 第51章 [v] 南榕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也听得出他语气变化,但心中却更多的是对他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等如调/教般的反感, 而他虽许人进府,但言下之意却仍是不许她出门,从头到尾他的态度都不曾有一分动摇,此次谈话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深吸口气站起身,浸了水的薄裘格外的沉重,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令南榕起身时有强烈的坠重感,她抬眸看向他,淡声说道:「多谢温大人好心提醒,我自会在自己家中款待好友,在府中叨扰已久,也该是时候告辞了。还请温大人吩咐下去,莫让府上下人会错了意将我当犯人看管。」 话落她便转过身步履有些艰难的抬步上阶,却下一瞬,沉重的步子蓦然一轻,薄裘上浸的水也譁然流下,等她刚站稳时,又骤感一凉,紧接着又觉周身一暖, 待她回过神时,身上已披了件及踝的干净毛毯,湿漉漉的头髮也正被一双大手动作轻柔的擦拭着。 「别动,」 温景州身上还滴着水,但他却未去理会,一手隔着毛毯握着她的肩,一手专心致志的擦拭手中柔软顺滑的捲髮,如墨的幽眸掠过她颈边透着淡淡粉晕的白腻肌肤,落在她不耐颦眉的粉嫩颊边,语调慵哑道:「天气寒凉,擦干了发,穿戴整齐再出。」 南榕却不欲领他的好意,迳自伸出手将头髮自他手中收回,无意瞥见他衣衫紧贴,露出精健的身体的时仓忙转身:「不必麻烦,我自会整理。」 思及他一直不曾予她答覆,便背着身微侧眸重提了遍:「温大人只莫忘了正事便是。」 温景州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便顺势放开她,抬手取了薄裘披上命人进来,边淡淡说道:「府中唯你我二人为主,你想如何自可随心所欲无人敢拦,只需得是身子伤愈,心神稳复方可。」 说来道去仍还是要软禁着她了, 南榕蓦地转身看他,晶莹艷丽的脸上难掩怒色:「我的身心如何我自心中明白,倒是温大人你纵手掌大权也断没有无缘无故软禁于我的权利,」 纵她正颜厉色,可南榕心中又无比清明,她不过是外厉内荏罢了,这是他的府邸,他的地盘,他一高官权臣本就有可挥手断人生死的权利,更何况只是左右一个女子去留这等微不足道之事, 正如她所言所想,温景州甚至不曾掩饰,只在下人的服侍下衣着整齐后,温文尔雅的看着她,唇边极淡的勾起抹弧度,温言笑道:「南儿所言不差,仅权之一字确是可以任人随心所欲,何况只是让南儿「静心」修养,」 第92页 见她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骤然苍白的脸色,及眉心颦起,愠怒却无能为力郁结于心的脆弱模样,不由心内一软,却只是走近她,捧起她不復红润却温润/腻/滑的脸颊,温声低语:「这些日子你殚精竭虑定要好生修缓过来才可无留下遗症之患,也莫要多思多虑再碍及双眼,乖,听话。」 话落时略查看了她髮丝有无全干,衣衫是否穿戴整齐才将她肩上兜帽护在头上,忽视她因他的碰触而自发僵紧的身子,握着柔弱无骨温暖微灼的手并肩离开。 * 温景州毕竟不是寻常富贵公子整日无所事事赋闲在家,待她恢復了精神心情稳定后才销了假专心国事。 而他自入了朝堂以来从不曾连着两三日沐休,遂此举实是令满朝惊讶,朝臣们纵心中好奇却顾忌他位高权重性情淡漠不敢相询。 然峼帝却没这层顾虑, 下了朝后,君臣二人于御书房内对弈,看着自己一手提拔德才难遇丰神俊朗的臣子,因病而愈显苍老的脸上难得浮现抹轻松笑意:「柏卿此次连日沐休,朕观朝堂之上尽是年迈平庸的臣子,实令人心中不喜,」 闻弦而知雅意, 他虽未问,但言下何意温景州自心领神会,他不慌不忙的落下一子,才抬起眼看向对面斜倚在扶手上,垂眸看着棋盘,苍老的脸更显浮肿松垮的天子,淡声说道:「众位大人胸有丘壑,忠于天子国民,此刻不显尽是因大夏安康太平。」 不算恭维的话出自一惯清冷淡然之人口中,额外使人身心愉悦,尤其峼帝看他如晚辈又极其器重,自是龙颜大悦,也对他不欲谈及私事的迴避不再深究。 纵横开阖的吃下一子后,仍语带笑意道:「若朕记得不错,柏卿今年已二十有五了,朕如你这般大时,老大老二都已出生,便连他们如今也都膝下有子。你也该是娶妻了,便是不欲娶妻纳人入府中伺候着也可,」 他抬起手接过内侍奉来的贡茶,仰饮一口后随手搁下,挥手令内侍给他送茶后,看似随意暼他一眼又说道:「朕可早有耳闻柏卿有一心上之人,还曾当街挽手,若你有意,不拘家世,只要身家清正德才兼备,朕便可下旨送你二人一番天赐良缘。」 温景州接茶谢恩后并未饮下,垂眸淡笑:「不想这等小事竟也上达圣听,那臣便先谢圣上体恤了。」 他未迴避倒是让峼帝有些意外,如此说来,还真有个女子能入了他这清心寡欲的爱臣眼中了,但到底是些许小事,且那女子又已确明非是高门贵女,便不再多言。 闲话叙后,他神色微敛,语气也沉肃苍哑了些:「太子受柏卿教导已有三年,朕意欲让太子入朝听政,不知太傅以为如何?」 温景州从容进了一子,语气如常道:「太子殿下十岁有一,已非孩童,才智双全聪颖过人,又正是好学之龄,圣上既是有意,定自有深意,臣自无异议。」 峼帝丢下棋子,缓缓直起身向后靠在枕椅上,已经混浊松耷却仍有精光的眼看着他,慢慢说道:「此地无外人,太傅便将那官话丢去,只与朕推心置腹,你以为以太子之资,一年,不,半年内,可能熟得诸事。」 此话之意深意重大,温景州眼波微动,思及近日天子身体之况,瞬息便有明悟。 他站起身,广袖舒展,微微一拜:「回圣上,朝堂之上无小事,事事皆与天下民生为系,其事之广,深,远,无可估量。既圣上下问,臣自无有不答,以太子殿下天资,臣以为,三五年便可为天子排忧解难。」 「三五年不可,」 峼帝忽地眼眸如炬的逼近他,布陈了斑点衰老暮气的脸,因他神情凝重愈显阴沉,「柏卿之才堪比半圣,朕相信有你在,定可以辅佐太子,早日肩顶大任,稳固朝纲。」 温景州缓缓抬起头,却未抬起眼,便听天子继续说道:「其余皇子成年已久,也该各自领赏封地,上都兵卫及边军将士,也应要练起来才是。」 「柏卿,你知朕的意思吗?」 温景州有天子特赐免行跪拜大礼口谕,遂此刻他便退后两步,长长一揖,垂下眸,神情郑重道:「臣,遵旨。」 自皇宫出来一入马车温景州便神情凝重漠然起来,天子此番举动无异于在提前交代后事,也为太子铺路,而观他的精神气色,半年或许可有,但一年绝绝坚持不到, 国不可一日无君事大,但幼帝登基也非是小事,众位皇子王爷虽无大才,但非是无有野心,若天子在还罢了,若真天不假年,权利争夺必免不了,便是外敌也或可趁虚而入, 半年时间布置一切虽仓促紧张,但于温景州而言并不突然,或自峼帝封他为太子太傅之时起,他便已料到会有今日,如今不过是将一切部署慢慢由暗转明罢了。 * 南榕虽不再被禁于落星院,但却仍出不了温府大门,而不论是她明示还是暗示,他也随心随意或任她,或无视罢了。 她站在涛声院中压下心中躁意,无意识便如从前般,在院中她当初出现的地方来回走动, 现下她既出不得府,身边也并未跟随众多下人,也似知道她心情不愉,跟随的下人主动在院外停下,是以整个院子里,一时只有秋凉的风吹动已经枯黄的竹叶声,及她慢慢走动的脚步声。 随着一圈一圈的行走,她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余光无意看到竹池内枯黄的落叶时,她忽地意识到来到这里已快有一年了, 第93页 现在已快进入腊月,也就是说再有不到三个月,就是她一年前不知为何穿越到这里的时间, 南榕缓缓转过身看向她看了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白天夜里,几乎每个时段她都尝试过,却都一无所获,那么若是等到同一月份,同一日,同一个时间,会不会有惊喜出现呢? 但在此期间,她不能只知束手等待未知的可能,也不能自暴自弃因此而固步自封。 他的权势她已领教了,但也正因他的权势,让他不可能日日时时看着她防着她,便有下人明里暗中跟着,但人终究不是机器,也总会有打盹的时候-- 「姑娘,秋姑娘来了。」 ? 第52章 [v] 秋恬恬从前特别好奇温府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自前两日被父母严厉的盘问后,便对这座低调神秘的温府再不敢多想。 而她本就因未能保守秘密而内疚自责,不敢见她,可偏偏温府的帖子直接下到秋家,她又不能不来,可一想到将要与南姐姐见面,愧疚心虚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南榕步入前厅时,便见她正神情拘谨目有闪躲的看着自己。 她心思简单,也不擅掩饰,再加上地图被明一事,她自是清楚她为何如此。 南榕心内嘆气,权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她能帮她已是仁至义尽,便事情败露,她心中也只有感激罢了。 她走上前主动拉着她的手,先一步截断她欲要行礼的动作,如从前一般心无芥蒂的与她说笑:「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秋恬恬蓦地抬起眼,见她莹白如玉的秀美脸上一片温柔笑意,顿时便控制不住瘪下了嘴,圆亮的双眼也隐隐浸了些湿气,却又顾忌这是温府而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低低叫道:「南姐姐...」 南榕看出她的顾虑,稍侧脸向后看了眼,身后与厅前随侍的下人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开来。 待到厅中只有二人在时,南榕轻嘆了声,取出手帕点了点她微潮的眼角,郑重说道:「先前是我鲁莽连累了恬恬,这几日可有人难为你,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一句温柔关怀的话,险些让秋恬恬泪水决堤,被父母严厉的责问,被权势滔天的温府施压,以及背叛好友的自责,这些种种压在她的心头,她都快要郁郁成疾了, 但现下她没有责怪,没有排斥,没有厌烦,还主动向她道歉,问她有没有事,她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一下就被搬开,连天空都瞬间明亮起来。 「南姐姐这是什么话,朋友有难自当拔刀相助,只是,我不仅没能帮了你,还拖了你的后腿,对不起...」 南榕却不贊同的摇头一笑,「你当然帮了我,若非有你的地图,我怎知路在何方,还有你的路--」 「南姐姐!」 秋恬恬勐然打断她,过后又觉自己突兀,下意识侧头看了看堂外温府的下人,见无人注意,才挨在她身边小声说道:「我只跟我娘交代了地图的事,」 说完后朝她狡黠的眨了眨眼,又故意大声说道:「南姐姐知道我一直对温府心嚮往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在贵府一游?」 南榕领会了她的意思,但却没有告诉她即便她没有交代出来,在她回到温府后,她身上原有的一切东西都已被替换掉,便是应她要求送还回来,其中夹带的东西也都已不见。 想到此,她不免又对这个不懂得何为尊重,何为人权,何为个人意愿的世界与人心生抗拒,但与那人多少交了手,也学到了些不喜怒形于色的本领。 她面上笑意不变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回应,便与她边走边道:「我也只是借宿在此,可不敢擅以主人家自居。倒是也可厚着脸皮请府中下人带你我一同简游一番。」 秋恬恬想不明白她与温少阁这般同住一府算是什么关系,之前那般严厉问询又是发生了何事,从前她二人谈及少阁大人时,她又为何好似一无所知, 但现下她却猜到半年多前曾有传言少阁大人与一女子携手夜游乃真有其事,而当时那位女子必定就是南姐姐,便连前些日子她们约在茶楼小聚时,她在楼上看到她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后神色恍惚离开,如今想来也定是因与少阁大人闹了不愉快, 遂纵她现下还未有名分,但仅凭她能住在温府,且让府中下人以尊她为女主人的姿态,便足以证明她在温府的地位。 一想到她的好友竟然将名满上都的高岭之花给摘到手里,秋恬恬便顿觉与有荣焉无比兴奋,至于她现下以客自居也都被她当做二人闹了别扭,便连先前她要了地图路引,也都可以以此解释的通了。 虽温府中人都将她当做主子任她通行,但南榕却并不因此便理所应当的带着人四处乱走, 而秋恬恬虽性子天真却懂得做客之道,遂她便是心中好奇,也只在花园游廊湖中小桥等地稍做停留,而仅仅只是这看在眼中的温府一角便令她惊嘆连连,直唿名副其实, 美丽的景物总是能让人忘却烦忧心旷神怡,加之可以与一不需防备之人畅所欲言,不谈让人不喜的话,南榕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只在秋恬恬恋恋不捨的提出要走时,心情才稍有低落下来,她虽也不舍,但却无法在他人府中宴请自己好友,也不欲再让她过多的牵扯进来,也是免得日后再受她所累。 第94页 温景州洞察秋毫,一回府便明显发现她的心境又稳了些,周身无觉散发的抗拒也淡了不少。她能够想开不再执着于过去,敞开心扉接受当下,于人于己,才都是最好不过。 「既是你的好友,怎不设宴留她?」 南榕专心于手中异志未抬头看他,只口中淡淡说道:「设宴款待自是要在自己家中做得,我如今自己尚且寄人篱下,怎可喧宾夺主不知分寸。」 似此类绵里藏针的话,自将她困在府中后,温景州没少领教,与她朝夕相处那般之久,他自也知道她虽性情温婉,却是不喜束缚的女子, 他本也并不打算要一直禁着她,只现下还不是时候。 且她嗓音柔婉,语调清侬,嬉笑打骂都各有风情,遂如今,他不觉冒犯,甚还乐在其中尔。 「若南儿顾虑名不正言不顺,那自今日起,便叫府中称你为夫人,你我年后大婚之事,也可提前告知亲友,如此,日后不论你欲在府中作何,都乃名正言顺。」 南榕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却不急不怒,反还弯唇笑了下:「若温大人不怕世人背后非议我一未出阁的女子,不顾礼义廉耻久居单身男子府中,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才与高高在上姿若谪仙的少阁大人有了婚事,就尽可广而广之便是。」 说罢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他,合上书册起身来到书架前放回原位,后眼波流转欲寻别的书籍来打发时间, 温景州被她晾着也不觉冷落,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纤纤,身姿曼妙的在书架前莲步轻移,忽觉平日里清冷肃然的书房之中,温馨缱绻,安然美好。 他背着双手静静看了会儿,深眸中柔色渐浓,清冷的唇亦勾起抹淡淡笑意,而后轻声迈步至与书架相对,却相隔七八米远的书桌前垂眸理事。 足有两间正房大的书房内,墨香清淡,檀香裊裊,初冬的暖阳透过半开的隔窗将屋内大半罩于日光之下,已燃了地龙的室内又将随同日光蹿入的冷气抵挡在外, 与墙同高,整齐排列,富面百城的书架前,站有一身披淡紫色白毛领薄裘,身姿亭亭,微垂着头侧脸柔美神情安然的女子, 宽大厚重,雕刻着精緻瑞兽形纹的褐色沉木书桌后,坐有一身姿端挺,着一身白色绣暗竹纹广袖长袍,垂眸挥毫的清贵男子, 二人同在一室,却各不相干,但虽无言语,却又温馨自得,岁月静好之意在温暖如春的屋内缓缓流淌。 * 崇宁三十八年,腊月中,上都城内初雪降时,太子入朝听政已有半月, 一日,天子忽然下旨,赏赐已成年的皇子王爷各自封地,并着令待宫中年宴过后,冬雪融化春芽初露时,命各皇子王爷赶赴封地。 圣旨一出,风声乍起。 寻常百姓不知内里,只歆羡皇亲贵胄被赐了封地钱权之巨几辈子花用不尽, 但朝中官员,乃至于对政事敏锐之人,却从天子近来一系列的动作中猜到些端倪。 太子乃国之储君,入朝听政,乃至参政都并不令人稀奇,便才不过十岁出头,也不算什么。 可众多皇子王爷同时赏赐封地,且还指定了期限离都,如此突然,又如此仓促,委实不合常理, 需知有封地在手虽听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却无参政之权,再直白些,就是一富贵闲人, 再联想到要太子如此少龄便入朝,颇有揠苗助长之势,天子旨下真意已然唿之欲出, 而随着初雪连绵,天子不慎着了凉气,当于朝堂之上重咳不止,乃至于次日便称病不临朝,下令由太子代掌,太傅温景州辅政后,朝堂之上一时波云诡谲,暗流涌动。 ? 第53章 [v] 朝堂之事止于宫前,上都城内繁华依旧,平民百姓奔于生计,温府之中也一切如常。 南榕回来已有大半月之久,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却一次都不曾出去过,秋恬恬自来过一次后,便因了她的去信也来的少了些, 遂她每日里便是看书练字赏花对弈,日子过得悠然惬意,却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 南榕虽不能出门,也感觉不到上都内的暗流涌动,但她却能从温景州近些日子来多有忙碌回府早晚察觉到些, 而秋恬恬人虽未来,但信却几乎是二三日便有一封,从她信中无意透露的信息也让南榕敏锐的从中察觉了什么。 温景州身为一朝阁辅,他的书房自是最为机密重要的所在,可他却主动将书房向她开放,丝毫不担心会被她看到公文机要,或是什么隐秘。 南榕近些时日确曾经常过来,但她除了感嘆他的书房之大,藏书之广,并无打探之意,便连他的书桌三米为径她都不曾去过。 但今日她却好似忽然对他平日里都在此处理做何起了兴致,只简单在书架前随手翻了翻,便第一次往对面那张积案盈箱,又显清肃的书桌走去。 然当她抬起手欲将堆放在右侧的公文拿起时,却又陡升踌躇, 书她可以随便看,可私自翻看他人公事便如行偷窥失德之事,依譁 便她今日来此本就目的在此,可当真要做,她却又克服不了自己的底线。 细白的手指在公文上方悬停许久,终是缓缓合拢垂下。 南榕蓦地背过身,沉静的双眸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静水流深」四个大字,笔锋勾连间,游云惊龙的风骨字意,仿若使人置身山林,心境阔朗,不由便静了下来。 第95页 既做不到私自窥探,那便就当面问吧,且她这些时日她不吵不闹,却并非就是被驯化了,若他仍执意要蒙蔽她的耳目,她也可随机应变。 轻轻舒了口气后,南榕收回目光转身欲离开时,余光无意划过书桌旁的画筐,而令她面露惊色骤然止步的,却是其中一个因画绳松散,而将画中景物泄露出来的一幅画, 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似痉挛般蓦地蜷缩了下,浓密的长睫也随之轻颤了下,她眨了眨眼,方才映入眼中的,一个绝对不属于当下产物的白色板鞋还不断在眼前回闪, 那双鞋自来到这里的第三日起,南榕就没再穿过,而据方才暼到画上那一片背景沉暗的色调显示,画中她穿着这双鞋的时间是在晚上,可她十分确定,她只在来到这里的当晚穿时被他看到, 那么这幅画, 轻微的沙沙声蓦然响起时,半米长的画卷已赫然铺陈在书桌上, 而在看到画纸上那个身穿米色风衣,下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被系在颈后的浓密长捲髮被夜风吹起,面容白净轮廓柔美,双眸却空洞无神, 正手持导盲棍,如魔术般自清辉夜幕下的空气中踏出的女子时,南榕如被人挥了一棒蓦地眼前发黑,脑中嗡鸣,全身发麻, 不知多久后,待眼前光亮重现,方才那股晕眩渐渐淡去,只留下空茫的凉意在周身瀰漫, 南榕看着画中不知迈步间已世界颠覆的自己,发白的唇忽地自嘲的勾起, 她早就猜想他看到了,如今不过是将她的猜想证实罢了, 「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南榕自晦暗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在脚步声愈来愈近时,她下意识想将这张证明她来歷奇异的画藏起来,可手指刚动,便又缓缓放下, 就任它铺展在桌上,翩然转身,抬眸看着已走到眼前,身着威严华贵紫色官袍气宇轩昂的男子,唇角弯起,语气淡淡:「近来可是有事发生?」 温景州未先答她,而是借着身高的优势,不动声色又轻而易举将她方才怔站桌前所看的东西尽收眼底,而在看清画中内容后,他也只是镇定自若的从容以对:「为何有此一问,」 南榕勾起唇若有似无的笑了下,便自然侧了身自他的笼罩下走出,在半开着的窗前停下,回眸看他:「只是闷得久了,好似与世隔绝了般,也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不是还如从前一样,亦或是有了什么变化,」 她说完后便迳自回眸,白净温婉的侧脸沐浴在冬阳下,格外的瓷白通透,乌黑明亮的眼眸不知神色的看着窗外,整个人无意识散发着一股游离于世外,及淡淡寂寥之气。 温景州心有所动,却又陡升闷意,他不怕她再故技重施,却只是不喜在她身上出现令他无可掌握之事,更不喜回府见不到她,或她会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与新人结识,与他人语笑嫣然,或是又谋划着名离开, 而此刻,她恍惚间忽有随着白亮的日光有透明飘离的错觉,再思及她的来歷,只是想一想她要离开,或不在他的身边,他便更为警惕与排斥,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无觉敛起的清越长眉淡淡舒展开来,也终是不舍她闷闷不乐,便她真还主意不改,他也不会重蹈覆辙。 紫色本就尤显华贵,而作为一品大员的官服,其衣料更是珍贵,修长挺拔的身形行走间,将威严凛然的官服更衬得尊贵优雅, 温景州走过去自身后将她拢在怀里,将她被困在臂中的双手握住,掌中冰凉的触感令他眉间轻皱,双手自然将她的两只手都合拢在手中温暖,才侧眸与她耳语道:「这些日子确是委屈了南儿,如此,那便自明日起,你想出门,都随你心意便是。」 他应的轻易,可南榕却反而心生顾虑。但不论他是否又有何目的,她也不愿错失良机。 既得了意外之喜,她便不欲再在此停留,刚要挣动他的困缚,便又听得清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出去可以,切记得莫要贪玩忘了家路。」 南榕心中一滞,却未与他争一时口舌之快。 而二人身后书桌上那张本应引得震动的画,却好似被人遗忘了般谁也不曾提及。 温景州背负双手看着她翩跹离开的背影不见,才转身行至桌前,垂眸凝看了会儿画中人,清冷的唇似有若无的勾了下,也未再捲起,而是转身打开书架机关,将之挂起后,便就此隐藏。 * 不过才不到一月未出门,当出了那座深深府邸,透过车帘向外看去,南榕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毕竟已到了冬日,街边小巷的大小树木已近成枯,还零星挂着前几日初雪所下的点点雪花, 往来百姓穿的厚了些,小摊食铺上白烟多了些,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客满盈门,城门处排队出入者络绎不绝,俗世烟火,生机勃勃,一切都与从前没甚大的区别。 马车停在南宅门前时,从前在宅子里伺候的门房护院,婆子及春来已在门前等候,南榕自车上下来看到他们并不觉得意外,以他的心思手段,既是让她出门,自是早将她会去的地方料到,并做了安排了。 现如今,这座记在她的名下,实则他掌中的院子,于她而言,已与温府无异,都不过是缚着她的困笼,只是一个大,一个小罢了。 许是他放松了对她的防备,也或是她的任何行为都无伤大雅,那些时刻坠在身后的婢女在听了她说在屋外等候后,便直接应命停下。 第96页 南榕独自站在只短短住了不足一个月的房中,床褥叠放的形状,首饰髮簪的摆放方向,多宝架上时常会用的棋子棋盘,乃至于窗前小几上她夹着书笺为记的书籍,都与她离开前一模一样,恍惚间她甚至有种她并未曾离开过的错觉。 南榕未在南宅停留多久,离开时也没有表露出留恋不舍,只最后问了春来凝脂的生意,得知供求稳定,甚而听了珠宝阁掌柜建议稍提了价,已攒下诸多银钱时,一直平静的神色才浮现些许波动。 * 上都乃天子之都,皇宫之内,朝堂之上有何动静,街头巷尾必先是最快流通之地。 其中天子命令边境军将出兵镇压小族一事,并未引得百姓过多关注。 大夏虽不如前几代昌荣,但余威犹在,且近几年勇将频出,战功赫赫,若真有战事也无惧无怯。再加之边境离上都实在甚远,便是真起了战事,如何也是打不到天子脚下。 是以这消息也仅仅是些喜钻研国家大事的能人或好事者疑窦猜测,百姓更多关注的,却还是来年便要前往封地做土皇帝的皇子王爷封赏一事。 「这些个皇子王爷里,除了太子殿下,还得是安庆王爷最为受宠,谁人不知安南富庶,将这天下最富之地赏赐安庆王爷,这可真真是宠爱非常啊。」 「这安庆王爷得了最富,那平王爷就得了个最贫,谁人不知西北地广人稀最是荒凉,听说那里最是缺水,粮食也少有丰收,也就是勉强温饱,这平王爷虽不受宠,可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能受的得了那黄沙悍土吗?」 「富肯定是泼天的富,穷肯定也比咱老百姓富,所以说还是投个好胎重要啊,领着一堆赏赐,美人在怀,游山玩水的一遭,到了地方就是实实在在的土霸王,上头没人管着,还不是想干啥干啥?」 「要我说还是天子厉害,那么多赏赐那么多皇子王爷,又赏金银又是封地的,还是一块封,这做派,还真有咱开国皇帝的威风!待到宫宴完后这么多家皇亲贵胄同一日出城,那场面定是浩荡庞大的很啊。」 「是极是极,届时谁府里最有底子,可一下就能分得开喽...」 天子赏赐封地一事,南榕在秋恬恬的信中曾见她略提一笔,如今才知详情竟是如此突然,也如此怪异, ? 第54章 [v] 古代皇子公主赏赐封地乃是常有之事,便是一些受宠的皇族一出生就封王封地也是有的,若是逢年过节,或是大喜大功同时封赏也是有的,可令她奇怪的是,天子竟是要他这些儿子们过了年就出发, 连走的时间都下了限令,这实在令人费解,还有那边境镇压小部震慑周边的皇令,再有听说太子才不过十岁多些都登了朝堂听政, 这些消息竟是差不多同时传出,而若是将此联合起来, 南榕蓦地睁大眼, 虽她所知也只是片面,可政治课,权谋剧,或是歷史她也都没差过,遂站在旁观者,乃至上帝视角来看, 先让太子听政是要让他熟悉政事,也是要朝臣适应太子立足朝堂,日后若真以少龄登基也不会因他年幼而有异议,或怠慢欺瞒。 边境出兵便是杀鸡儆猴,意在扬国威震八方,更是展示实力,若果真幼主登基,那些边外之人顾忌军将威勐也轻易不敢生乱。 让成年的皇子王爷齐齐去往封地,这不就是要他们远离权利中心,同样若太子登基,他们便是有了异心,也鞭长莫及影响不了大局。 南榕缓缓摩挲了杯壁,凝眉思忖,一切安排算不上仓促,倒像是蓄谋已久,若果真如此,那么就证明,天子,应时日无多了, 那么再接下来,就该要挑选忠臣肱骨,以备日后辅佐少帝。 过完年宴,也就是众皇子王爷离都,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 想到这里南榕忽地心中一动,天子有令无敢不从,待到出城那日,前去围观的百姓定人满为患, 而到那一日,不论是谁,皇族车马,都定然无人,也没有理由敢上前拦车查阅。 若要离开,怕是再没有比那日更为合适的时机。可若真能幸运离了上都,想要尝试一年之期的可能就要放弃。 而若能离开,最好的结果便是她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一辈子过着提心弔胆防着被发现的日子。反之,只怕若再被找到,那时她会面对的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可拥有相对自由的境况。 而留下来,若能成功离开,那所有一切的忧虑都将不復存在,若是不成功,她的处境依旧如现在一般没有改变, 只是会在不久后,要面对他不知真假的婚事,或与他成为人尽皆知的夫妻,她的名字与人生,也都将缚上他的姓名与阴影。 包厢外人声鼎沸喧嚣依旧,南榕手中的茶杯早已余温不在,她侧过头抬手掀开些许窗内厚帘,冷肃的空气立时趁隙而入,令她纷乱的心神蓦然清明, 现下她为自己摆出的两个选择,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成功的机率都只占了五成,但两厢比较,若试都不试便离开,日后她定会无法释怀, 既如此,便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若果真天不遂人意,她再有作为也还来得及,而有了前车之鑑,她的安排与计划,定会比上次更成熟,也更周全稳妥。 ------ 朝中因天子几道圣旨暗流涌动,天子近臣与内阁大臣更是风起云涌。然温景州仍然忙而不乱有条不紊,甚而他连下值的时辰都一如往常,除天子召见,不曾晚归一时。 第97页 便是已将她出门之行提前部署出不了差错,以她的行事也定然不会在此时急于求成,但温景州仍是心有不宁,隐有归心似箭, 思及从前回府她还未归,叫他面对一座空府,便头一遭生了反覆之心,想撤了她可出门之令。 不觉沉凝的眉宇在得知她已回来,正在暖阁看书时,倏尔便舒展开来,薄裘翻动凉风乍起,修长挺拔衣袍猎猎的背影已穿过迴廊转瞬不见。 「南儿在看什么?」 南榕早在暖阁内忽入一股凉气时便觉察有人进来,突听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也不觉得意外,只敏锐察觉到腰侧有阴影覆来时,先一步起身翩然避开。 明眸抬起,语音轻漫:「杂论而已。」 温景州淡淡勾唇,于她方才坐着的地方施然落座,广袖舒敛刚欲抬手碰杯,一只白皙美丽的手便忽然而至,一触即离,再看时,手边已赫然空无一物。 清冷的眸中顿染笑意,他抬眸看去,果见她正如猫儿护食般将那白玉杯捏在手中。 温暖如春清香浮动的暖阁内,蓦地响起一声低醇轻笑, 南榕听得出他因何发笑,也不羞赧着恼,将杯子放于一旁,也不看他,只迳自微侧了身,继续垂眸翻书看去。 看来适时走动果然有益身心,虽她仍不展笑颜,但周身萦绕的气息却明显轻朗了些, 温景州静静看着她,温婉恬静,淡如幽菊,只是这般望着她,便觉岁月静好,疲惫尽消。 若她能重对他不设防的嫣然莞尔,或是真如此刻,表里如一般安之若素... 「今日出门可有何收穫,」 清雅的嗓音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却令南榕倏地心弦提紧,她稳着心神,控制着双手不握紧书页,垂下的眼眸也不惊慌乱动, 轻轻眨了下眼,随意答道:「本就是漫无目的,又何来收穫,倒是尽听了天子御旨,皇权富贵。」 温景州似只是随口一问,须臾后,眸色莫名的看着她,忽地说道,「既没甚新奇的,日后再出门便可去你名下的宅铺田地看一看,这些都是你的陪嫁,若有不喜欢,或觉不够的,也只需吩咐下人即是。」 陪嫁, 自回到温府后他极少提及婚事,但南榕并未侥倖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言,遂现下他话虽突然,她却并不慌张。 明如秋水的双眸回视过去,温婉的嗓音里带着难以忽视的抑怒:「温大人果真要与我成亲吗?」 温景州若有所觉,却不动声色的为她续了茶,才看着她微微颌首:「自然,怎么?」 「我虽只是平民百姓,却也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温大人身居高位可自掌婚事,然我却不能私自出嫁,且先不论父母是否同意,便是这嫁妆,自古以来都均是女方所备,」 「于自己的婚事愿意与否由不得我,人身自由由不得我,现下便连嫁妆也要腆受馈赠,既一切我都只能接受,温大人又何必故作虚伪来徵求我喜不喜欢,觉不觉得?」 南榕似真因此怒意勃发,话至最后竟将手中书籍啪地声拍在桌上,又似隐忍般蓦地转头不再看他。 这些时日她心中纵是郁郁寡欢,但还是从容处之,可以说除了回府时那一夜,她再没有如此刻般将愤懑的情绪外露之时, 面前这个女子,有着一副温婉柔美,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容貌与气度,与之同时,她还有一颗聪慧的头脑与一副玲珑心肠, 然与之相反的,是她还有一颗不屈不挠坚韧勇敢的心灵。 便她话中似隐有即便不甘却不得不认清现实后,不觉已将自己当做一个不得重视的未婚妻子遇此事时的不满,而发自内心的嘲讽宣洩, 温景州不怀疑她此番有假,但却也不会尽以为真。 在她翩然起身欲离开时,他亦长身而起轻易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便如一只被缚住了翅膀的蝴蝶栽入他的怀中。 他垂眸看着她,背着光的眼眸深不见底,语气却清雅认真:「南儿所言极是,我的婚事确是全由我来做主,若你芥蒂无父母之命,不妨便将高堂所在告知于我,我定亲自携重礼前往,定请伯父伯母,将掌珠下嫁,」 南榕眼含嘲讽的看着他,那日书房藏画已确明了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她的来歷,便连她曾经数次在那画中之地反覆流连,其中意义何为,他亦心知肚明, 可笑现下他竟还伪善做作的言要去见她的父母提亲-- 她的眼眸干净莹润,心中所想自在其中显露, 温景州本就是要予她安抚,他自不可能可跨越异世之壁去到她的世界,他自也知道她更在意的是什么。 他明白她不喜被束缚,也欣赏她能在自己不喜甚至是反感的被迫中保持从容镇静,而非是做些不智的哭闹反抗, 然他更心悦的,则要属她在他怀中安然契合的模样, 「南儿冰雪聪明,不会不知争取二字何意,你于我来说,便是要争取之事,我既知神女无意,若还装作风度,那便不是君子,而是愚蠢。」 骨节分明的手指掌在细如凝脂的脸侧,温景州忽地俯低头欺近她,感受着她虽极力压制,却仍免不了泄露出来的清软气息轻轻佛来, 他放柔了眸光凝望着她,温声低语:「以南儿的聪颖见识,应懂得,也必要懂得,天意难违,及,既来之,则安之。」 第98页 「你也更明白,身处在陌生未知的环境之中,安稳二字,亲熟之人,才是最佳选择。」 随着他掌在她腰间的手愈渐收紧,二人间本就咫尺相隔之距更近至相贴,温雅的嗓音已低至喃语,却又能让彼此清晰入耳,又更如妖语蛊惑人心, 「我知南儿心结何在,只过去之事无可挽回,而你我之间又已再无彼此可需隐瞒之处,故,何不如敞开心扉,重新来过......」 直至最后,轻如呢喃的话语已逐渐含煳,而后再不可闻, 温暖宜人的暖阁之内,不知何时已无旁人,仅剩下一身材修俊的男子,微俯着头双手呈拥抱之势背对帘门,偶尔从那挺拔的背影衣摆处,忽地闪现一抹纤柔的女子裙摆,却不过瞬息又被男子高大的背影尽数笼罩。 ? 第55章 [v] 或许是那日他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底,或许真是天意难违,也或是当时的气氛恰到好处,再加之她只在他回府前,或是在府中时回来便可不受限制的出门, 遂自那日之后,二人之间,也或可说是南榕对他的态度虽回不到从前那般信任无猜,却也不再无动于衷,冷面以对。 雪在南榕的印象中,好像已是极遥远的事,未失明前,因着气候的变化,位处国中的城市,雪一年比一的少,而失明后,雪更只是成为了一个名词, 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的,甚至久到她好像连下雪及雪后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是何种模样都已想像不出来。 大夏的冬天是寒冷的,上都的雪更是来的又多又快,朱甍碧瓦,雕樑画栋,琼台玉宇,飞檐走兽,百十年树龄不等的大小树木,重叠起伏的山峦,巍峨雄浑的城墙,所有一切一切都被冰雪覆盖,如裹了银装,美不可言。 这样的雪景便是南榕从前未失明时,也是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观,而如今她仿似头一次见雪一般,对这个被冰雪覆盖的城池展露出了极大的新奇而百看不厌。 然她的兴致勃勃却并不能让看了十几年一成不变的雪后之景的秋恬恬感同身受, 自二人恢復了往来,且自下了雪后开始,每每二人出门,她总是能看雪或看着被冰雪覆盖后千奇百怪的景物津津有味且流连忘返。 眼看着她再次入迷般看着在雪场中雕刻出来的飞鸟走兽旁若无人的样子,秋恬恬既无奈又觉有些兴致寥寥, 随着她的脚步行走时无意路过一从只剩枯条的花枝上沉甸甸压着的积雪时,忽地眸光一闪,圆亮的眼睛狡黠弯起,掬起一捧洁白雪花便扬了过去。 南榕现下虽对雪,却也并非到了痴迷之地,身后迅疾的轻风忽至时,她便敏锐的察觉到且反应迅速的闪躲开来并回头看去, 却奈何雪花如盐满天飘洒,零星的雪花仍是落在了她的发上眼睫,及白领红披的斗篷之上。 「哈哈哈南姐姐这冰雕有何好看的,哪里有打雪仗好玩儿?」 说话间秋恬恬已又团了一捧雪花,红着鼻尖笑容灿烂的举着通红的双手沖她扬了扬:「南姐姐你打过雪仗--诶! 肩上渗入的冰凉激得秋恬恬缩着脖子小声尖叫,却是更加兴奋的边回击边喊:「南姐姐你偷袭!」 「来而不往非礼也,站着挨打才叫傻瓜,哈哈哈,」 南榕虽多年不曾玩雪,也同为女子,可后世不分男女只分胜负的雪仗,如何能是一古代闺阁女子玩乐嬉戏的水平可比的, 而她如今虽看起来不过二八芳龄,但实际体力确是最佳状态,经受过体育训练的体能,自然也非是身娇体贵从未运动过的闺中少女可比, 是以这场雪仗只以她单方面碾压获胜而告终。 「如何,可服输了?」 面对她笑意盈盈,除唿吸有些乱,却仍体力充沛游刃有余的揶揄,秋恬恬大为震惊且佩服。 「服了服了服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竟不知之知之明的敢先挑衅,南姐姐真人不露相,妹妹实在甘拜下风。」 南榕被她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拱手作揖的的举止逗得忍俊不禁,接过婢女递来的干净手帕擦了擦手上雪水,感觉到冰冷的手心深处有灼热缓缓涌动不由深吸口气,清冽好闻的干净空气直入心肺,只觉阴霾尽消,心旷神怡。 「快擦了手换了衣服,仔细寒气入体再着了凉。」 说话间她已取了新帕子递给她擦手,自己则为她掸去她发上簪上及衣领上的落雪,边拉着她往车上走。 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出门都必会备上一两套衣物以防换用,而又因乘车的乃是家中掌珠,是以这马车上一直燃着无菸丝碳,二人进了秋府的马车后,便都蓦觉周身一暖。 南榕只发颈上稍沾了雪水,大多都被挡在了斗篷上,便拒了婢女要为她更衣的动作自将斗篷换下,而后便坐在一旁捧着一杯稍稍烫手的茶水边等她换衣,边闲来无事看看车内摆设。 虽近来二人时常相约出门,但温府的马车秋恬恬不敢上,秋家的马车温府下人隐晦拦着不让上,遂一直以来二人都是各坐各的, 此次下人来不及阻止,也不敢请她下来,故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她的马车里。 虽比不得温府的马车内里宽敞,摆设精雅低奢,但也是明眼可见的富贵精緻,厚厚的白色地毯,铺着粉白花纹缎料的软榻,车内四角挂着巴掌大小的红木精雕铃铛,小几上的食盒玩件,及地上与桌高正敞开着放着的衣箱,真真诠释具现了什么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第99页 温热的暖流缓缓流至胃腹,将冰凉之气一闹而散,南榕不觉柔软了面容,微侧身偏头放下茶杯时,无意瞥见开着盖子的玩件盒中一物时,蓦地一怔, 这是-- 「让南姐姐久等了,我听说清湖边的冰场已经可以下去冰嬉了,反正现下天色还早,冰场离得也不远,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秋恬恬脚步轻快的在她对面坐下,端起手边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口饮下后,前倾了身兴致勃勃的凑近她问道, 南榕神情自若的笑着应了声,又看了眼她手边盒子中放着的类镯子样式的绳编物件,似随意问道:「这绳子虽简单却自有简约之美,恬恬是从何处淘得?」 秋恬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时后知后觉的轻叫呀了声,而后掀起衣袖露出腕上所系如出一辙的五彩绳编,又将盒子里的绳编手鍊拿起举到她面前,眨了下眼神神秘秘道:「南姐姐的眼光与我果然不谋而合,姐姐再看这链子还有何处新奇?」 南榕随着她的话适时露出两份惊讶,自然的抬手接过,却眼神极为郑重且谨慎的细细打量, 「这东西虽不怎么值钱,但胜在别致,比玉镯金鍊粗糙些,又比那舶来之物要精巧些,我也是有次出门偶然所得,听那货郎说这绳编只卖有缘人,姐姐知我最是耐不得人卖关子,当下便问他何谓有缘人,那货郎说此物名叫缘系,一卖必是双,天下独此一对,且非是男女定情之物,得要买主有一至交好友,名中必得与这绳编配上方可买得,我当下便想到了南姐姐,遂将我俩之名道出,还真是就配上了!南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意欲你我姐妹缘分乃上天钦定的?」 天意是假,人为倒是真。 南榕看着绳编内侧隐约可见的榕字,唇边缓缓扬起抹嘲意。 这所谓的有缘之物,根本就是仿着她的智能手环做的,她的真品是那次自梦阳回来便不见了踪影,她本以为是和导盲棍一样是被温景州所取,可后来他将物品归还时却并不见手环, 她没有怀疑是他暗中扣下,是因信他不屑于做此无甚价值意义的事。 手环一物知道者甚少,能有机会近她身者也更少,既不是他,那便只有是在梦阳将她打昏的江九安有机会所为, 如今再想到他,南榕已没了初时听闻他算计她利用她的愤怒,他们毕竟没什么过多纠葛,她对他的感官只剩下单纯的厌, 他既能处心积虑的接近她,自然也能清楚谁与她往来,而接触秋恬恬也更要比接触她容易得多。只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现下又再以这种方式出现,又有何目的, 「比起天意,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南榕抬起眼看向她,莞尔笑道:「你我相识皆是因彼此有意,若心中无意,便是相遇也不会相识,」 话落便当着她的面将绳编系在腕上,弯眸笑道:「货郎虽是取巧,但他这句与众不同的卖话却是奇巧心思,倒是挺适合做铺子里售货的,不知恬恬是在何处碰得,也不知他可愿屈居人下,」 秋恬恬正思忖她那两句随口但又极为有理之言,听她问及便先放了一边,也未有多想便脱口说道:「前几日我与我娘去城外上香,恰赶上有小庙会,南姐姐若是起了爱才之心,不妨叫人去打听了下次庙会是在何时,届时我俩去上香时顺道看看他在不在。」 「倒也不必强求,便用了他的话,端看是不是有缘罢。」 南榕只想知那人是在何处出现,并非真要找他,而他既做了这些事引她注意,若果真还有目的,自会主动出现。 「这绳编虽巧却少了些精美,我倒也曾学过一二,恬恬若是信我不妨将你那绳编交予我一同略改一番,若是不喜也可再改回来。」 「这有何不可,那我就擎等着姐姐的佳作了。」 ? 第56章 [v] 温景州得知她今日玩了雪又未及时更衣,心内便有些忧她会受了寒气,命人熬了驱寒暖汤后便直接入了寝院。 见她正安然坐于梳妆檯前由婢女擦发,自己则垂着眸极是认真的摆弄什么的模样,不由眸色一软, 取了件薄披搭在纤细的肩头,又挥退了婢女自己接过绸布细心擦拭,垂眸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穿梳彩线似得了趣般心无旁骛的模样,唇边勾起抹愉悦的弧度,温声低语:「虽燃了地龙也莫要大意,你今日又沾了雪更要仔细些,」 未听到她答话,他也不以为意,暂停了擦拭的动作将她一只手握在手中仔细端量,见未有伤红才随她的力道松了手, 「后日便是宫中年宴,坊间也会有盛会,届时我早早归来带你夜游盛会可好?」 南榕漫不经心摆弄彩线的手蓦地一顿,这才半转了身仰看着他,明净的眸中却有些失焦,也带着些怅然,喃喃道:「都快要过年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面上的怅然也实令人心疼,温景州正欲抬手抚去,便见她眼中已凝了神,白净的脸上也扬了抹嫣笑,不过瞬息间,仿似方才她孤独落寞的一幕都只是他的错觉。 「宫中宴会乃天子所办,公子又是当朝阁辅,届时应是备受瞩目,怎好提前离席,我若想去,自去即可。」 这些时日,是自坦明一切后二人之间最为和睦的日子,虽不如从前信任,却又比后来多了亲密。虽她不愿叫他的名字,但能以从前的公子为称,便已显明她的心结已不再深重,而也因她此种叫法,倒好似成了他之于她的专属称谓一般。 第100页 手中柔软的髮丝已经干透,温景州将绸布递至一旁,先将半转着身仰着头看起来姿势极为不适的婉柔女子托抱起身,与她近若额头相抵,才满眼柔色的看着她,「宫宴年年如此,无非歌舞恭贺,远不及与南儿携手再游夜会有趣,」 他将她肩头披着的薄披松松繫上,单手拥着她来到外间主位坐下,抬手接过暖汤稍晾了晾,边送至她唇边,边继续说道:「且天子毕竟年迈,精力不佳无法久坐,加之年宴过后众位皇子王爷离都,遂,今年宫宴,我等臣子都不过是作天家父子陪衬罢了。」 南榕偏头避开,自然的抬手接过,半垂的眼眸因他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波光流转,待碗中暖汤饮尽,她才抬眸看向他:「天子既是身体不佳,又已年迈,不应该是正需子女陪在身侧宽慰身心吗,怎还反要将他们送出去,」 后忽然想到什么,又紧接着好奇道:「那那些皇孙也一起离开吗?若儿孙都不在身边,天子孤寡一人,岂不可-寂寞?」 到底是娇娇女子,所闻所想都只是心软意活,纵她比之旁的女子聪颖了些,却终非此间之人不明宫廷倾轧,也只看到了最表之面,与这朝堂风云差之千里。 温景州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摩挲,心内却因她这番纯粹的言语柔肠百转, 自圣旨下来,恐也只有她会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也只不是一个生了病需要子女陪伴的年迈父亲。 「南儿心地善良柔软纯粹,但天子一国之君,身边最是不缺细心关怀之人,且还有太子留伴身侧,又有后宫佳丽体贴入微,更有天下民生所系,怎会寂寞?」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而后恍然点头的可人模样,不由莞尔,静邃的眸也更黑更浓, 「大夏历来便有赐皇子公主封地的规制,此次一同赏赐也是赶巧而已。」 南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的一个念头却愈渐清晰。 看来她先前所想果然不错,天子,他果然时日无多了, 他既能对她都说出天子身体不佳的话,可想而知,天子的身体真正情况要恶劣到何种地步, 说不得,待确定那些皇子王爷各归其位后,他提着的那口气落下,人便会病如山倒了, 再大胆些猜想,依照真实的歷史事件参照,届时幼帝登基,这些在外的皇子王爷难保不会心思有异,便是有他在朝中坐镇辅佐,也难保朝中臣子不甘人下各自站队,都来赌一把想做那从龙或有拥立之功的大功臣, 既要护着幼主,又要稳固朝纲,镇压群臣,这种情况且还非是一年半载便可尘埃落定,起码要等幼帝树立威信能镇压群臣,或是他,可有让人投鼠忌器不敢生乱之能, 而不论是哪一种,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定然无比忙碌,□□无暇。 因了心中有事,直到躺下时,南榕都还了无睡意, 身后忽地有热源靠近时,她才蓦地回神,身体已下意识绷紧远离,放在枕边的手也缓缓握起, 却床榻之内,仅一席之地,感到腰间仍被覆上一只熟悉的温热手掌时,她无处可躲也只能屏息以对。 柔软的腰肢蓦地绷紧,清浅馥郁的气息随之不见,因她的紧张,倒反让这密闭的空间凭添暧昧。 温景州知她面软心坚,便是二人已同床共枕有些时日,她也仍是不能习惯他的靠近。 他也一如往常只静静安享与她彼此贴合的亲密,直待她渐渐放松气息,清雅低醇的嗓音才在她缱绻柔软的发上温柔响起:「南儿曾说过,待双目復明后,想要遍览大夏,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中,也已略做了安排,待你我大婚之后,朝中无事,我便带你游览山河,」 他似是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有感而发道:「待府中唯你我夫妻二人,上无长辈施压,下无她人烦忧,我知南儿崇尚自食其力不喜依附,遂日后你有何奇思妙想也都可以放手施为,做你想做。」 记得你的愿想,陪你游山玩水,不需孝敬公婆,没有妻妾争斗,不需奔于生计,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只凭随心所欲, 这番话便是放在后世,也绝对是极能令人心动的,也更是当时时代下的男子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极限, 更罔论此话还是出自一个生于封建社会,男尊女卑,且位高权重的男子之口,这份珍贵难得,只怕是不论古今,都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得了。 床榻内是二人衣发上所带极淡雅的清香之气,身后是给予着她源源不断温暖的可靠胸膛,耳边还似迴荡着不是甜言蜜语,却犹胜之的真心许诺, 这样静谧的氛围,如斯平淡却极打动人心的话语,便是南榕也不禁心旌摇曳,险陷其中。 他的话是很好听,她甚至也不怀疑他话中真假,可她并不想与他成婚,甚至从头到尾,哪怕二人间没有那些猜忌欺骗,她也没有想过要与他可以修成正果, 遂哪怕他对她温柔包容,一定范围内的予取予求,以及许诺了古今女子无不梦寐以求的婚约誓言,以及看似情深,却都敌不过,她不愿意。 没有人喜欢被强迫着接受,尤其是如婚姻这等于女子来说无异于命运转折的大事,作为当事人,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安排的权利,而非是只有接受的权利。 漆黑清亮的眼中逐渐再无波动,清浅的唿吸一下下的平稳绵长,南榕缓缓闭上眼,似早早睡了般未作任何回应。 第101页 现下的平静她不想轻易打破,也不想与他在这暧昧之所在过多言说,引起非必要的冲动,就这样维持现状,他遵守他所谓恪守礼节的尊重,而她,静待着她合适的时机。 ? 第57章 [v] 温景州醒来后,南榕也紧跟着起身洗漱,纵这个时辰她起来也无事可做,却再不愿如二人第一次共寝后,他离开前穿戴整齐风度翩翩坐于床边,而她卧于枕间只着寝衣羞赧相对,引人遐思的尴尬场面。 临出门前,温景州转身走向正坐在主位临灯看书的雅静女子,微俯下身抬手轻碰了下她耳上玉饰,见她长睫轻颤,红唇微抿,明澈的晶眸不悦看来时,愉悦的勾了下唇才直起身, 屋外的天色还黑着,屋内虽点着灯,却令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居高临下的回望着她时,带着些模煳及莫测。 「近些日子朝事较多,怕是无暇多陪你。现下天寒地冻便是出门也需穿多些,莫要再如昨日贪雪,着了凉气。」 屋内安静下来后,南榕方从指尖书页上抬起头,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澄净的眸亦是一片潋滟,莫测。 * 崇宁三十九年,正月初一,新岁日,天子御旨,普天同庆。 * 银装素裹,灯如霓虹,人声杂沓,百艺逞能,繁华似锦,盛世如歌,比之此景,不外如是。 前一次的夜会南榕虽也置身其中,可那时她双目失明无缘得见,如今再行走其中,才真正领略了何谓繁华盛会。 后世的夜会虽更花样百出,却终失了许多国粹传承,科技居多,反而不如现下能让人沉浸其中的喜悦与热闹。 「南姐姐快来这个糖人捏得最像,我想让他为你我一块儿捏一个!」 「哇这是什么东西竟能看得好远我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南姐姐你来看看!」 「还有画花灯的诶,南姐姐让他给咱俩也画一个吧?」 「南姐姐...」 纵街上人群如潮,声声鼎沸,却也压不住秋恬恬如百灵鸟般快活的声音。 南榕被她挽着胳膊随着她的力道在人群中来回游逛,幸在二人身边都有婢女随从近身跟随,否则这摩肩接踵的闹市之中,一不留神便能被挤散了开去。 她拉着她又要钻寻的身子,隔着帷帽看着她兴致勃勃的粉妆小脸无奈笑道:「你不是想捏糖人,想画花灯?今夜又特许无宵禁,慢慢看便是。且这夜会年年都有,怎你还如此心急?」 「话虽如此,可年年看,年年感觉不一样啊!」 秋恬恬人虽依言停下了,可心思却仍到处乱飞,但今年终有人真心实意作陪,她自也要收敛几分与她人考虑。 「南姐姐那我们先去捏--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看到她头上的帷帽,再想到她背后那尊大佛,秋恬恬顿时清醒,以那人紧张南姐姐的做派,若得知是她自作主张让南姐姐在这闹市上露出真容,还被旁人画了去,那-- 「我也想与恬恬一同被画,走吧。」 「诶可是--」 南榕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反手挽着她往回走,她的顾虑她自然清楚,但这帷帽是她自己要戴,本是不欲被人所记,并非是听了谁的要求,或是怕了谁会不悦而自行受缚。 且今日人多,又仅是捏个轮廓并不要紧。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觉时光流逝,南榕也将一切杂事抛之脑后,只与她简单而放松的畅游一场。 但随着夜色渐深,盛会愈浓,陆续进入街中的百姓也就越多,便是二人身边有人护着,要穿越人海也有些困难起来。 而且人多易出事,还是暂避人潮为好。 「方才逛了许久,不若我们先找个地方稍事休息,也等大家都休整一番再继续可好?」 秋恬恬虽还未尽兴,但这会儿人确实太多了,就是有人护着也几乎都是肩挨着肩走的。且如今南姐姐到底非是常人了,若是因了她再出了事,她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见两位主子定了主意,护在身侧的随从便立时护着二人往外走。怎奈何此时众人正身处街市中心,前后左右都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两边又尽被摆摊的商贩所占,行走起来极为困难,要逆流而出更实非易事。 见此,一直离得不远在暗中保护的温府侍卫便现身出来,有意无意帮着众人打开通路。 欲离开而不得时,难免让人心生躁意,也失了先前的惬意与从容。 南榕一手紧握着秋恬恬的手,一手扶着帷帽,但即便走在护从中间也免不了会受到人群拥挤,甚至于因为人实在太多,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容各异,神情各异的男女老少, 唿吸间是各种食物与香料及烟花混杂一起,连空气也变得浓稠的厚重气味,耳边是无数人声汇聚而成的噪杂庞大之音, 而轰杂的声响下,反而又有种极致的静,强烈的反差下,让她蓦然有种极不真实恍若梦中的错觉。 「南姑娘,」 「南姑娘?」 「嗯,」 南榕无意识应了声,朝声源看去时,才忽然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自人潮中脱身,正站在一条光线触及不到的巷子中, 不远处噪杂喧闹的声音好似被无形的屏障的隔离一般,闷闷的传来,又不甚清晰,当清冽的空气萦绕鼻间,连心神也感觉到凉意忽觉清明时,南榕蓦地心中一凛, 第102页 掩在袖中的手已条件反射将导盲棍拿在手中,虽然它已经没电,可握着它仍然能带给她一丝底气, 她的帷帽还戴在头上,对面身材高大脸蓄鬍须,看不清容貌的男子离她约有两米远,双手放松的置于身侧,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双眼也不见凶色,看起来他对她像是没有恶意。 南榕没有走,她知道对方没有做什么是因她也同样没有动作,以二人所站的距离,若他真要发难,她也来不及走到灯光之下,也更来不及寻到帮手。 而且,既不是对她有恶意,以她在这里及其简单的人际关系,有动机也有能力与她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的人,若不出所料,就只有他了。 「江九安。」 江九安意外的扬了扬眉,眸光黑亮,低笑了声道:「南姑娘,好眼力。」 南榕淡淡勾了下唇,在他欲靠近时,直接亮出导盲棍隔空相阻,静声说道:「江公子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知此次再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江九安止了步,也因她的话而眸光暗下,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此刻看他的目光定然充满了嘲讽, 他心中微闷,但也自知亏欠于她,受她排斥本就应当。 旋即便又重振精神,黑眸灼亮的看着她,语速微快,却郑重道:「不论我有何苦衷,但总是我对不起姑娘,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望姑娘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怕她拒绝,又紧接着说道:「若姑娘初心不改,我愿尽绵薄之力,助你得偿所愿。」 南榕已经吃了两次亏,自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一个从开始就别有用心接近的人,再次前来示好,只会是得了好处后慾壑难填,从而再有图谋。 即便他话中的意思是她要做的,他也没有可以让她信任的资格,也更与他无关。 「若江公子不欲再以我为质,那我便告辞了。」 话落,她特意等了两息,见他没有动作便迳自转身离开。 「我知道南姑娘不信我,也知我此番行径也定让南姑娘你鄙薄,只是我想弥补姑娘的心确乃真心,而我与温景州作为交换的筹码其实另有其物,以姑娘为质,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与他谈判的机会。」 江九安说完,双眼飞快看了眼巷外, 「我来见姑娘,除了向姑娘致歉,求得弥补,也是想提醒姑娘,有些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深不可测,眼睛所看的并非是真实的,甚至早在一开始,你我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话落,他忽地欺近她,须臾,便迅速转过身,只眨眼间,人便消失不见。 南榕静静看着空无人影的暗巷深处,片刻后,她将导盲棍重新收起,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地被人一把握住,眼前的帽纱也倏地被掀了起来, 「南儿,」 昏暗的光线中,洁白无瑕的莹润娇颜陡然出现,如黑暗中的一团盈光,夺人眼目,熠熠生辉。 温景州眸色深暗的看着她,忽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温暖柔软仿佛生来便是应契在他怀中的娇躯,瞬息将他抚慰。 他微垂着头,鼻端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长而缓的无声舒气,而后稍松开了些,轻抬起她的下颌,深黑的眸仔细将她端量了遍, 未有见不妥才移到她安静的双眼,温凉的手心掌在她的颊耳处,温声关怀:「方才可是吓着了,可有受伤?」 南榕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摇摇头,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未听出她语中带着惶恐不安,温景州终于放下了心,清冷分明的唇缓缓勾起,背着满天灯火的双眼在夜色下泛起涟漪,柔软生光, 「说好要带你夜游,怎可食言。」 南榕垂眸看见他身上还穿着使人敬畏威严的紫色朝服,便知他是从宫中出来未回府便来找她。 「我被人群挤出来,恬恬看不见我定是急坏了。」 「也好,」 温景州放开她,却是握着她一只手,重将她的帷帽放下时,深不见底的黑眸似无意暼了眼暗巷深处,而后便拥护着她自一条不拥挤的街道走了出去。 ? 第58章 [v] 秋恬恬确实急坏了,她明明和南姐姐手牵着手,还被两边府中的下人牢牢护在中间,怎就眨眼的功夫,南姐姐就不见了呢? 她虽是父母掌中的娇娇女,却也不是傻白甜,歷来似这等盛会人群密集总有偷盗,拐卖,受伤,死人的情形发生, 别看她是在上都长大,可从前她都是坐在包房里隔窗而望,真正进入这等民间盛会今年还是头一次,而若非父母知道是温府人来叫,怕是也不会同意她如此放纵。 现下南姐姐不见,她一是担心她会否遇到什么,一时又自责,又害怕人在她手里丢了,当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遂当看到她带着笑的柔美脸庞忽地出现时,她几乎是热泪盈眶,甚至连她身边以绝对占有姿态拥着她的男子都没注意到,便忙提步迎了上去。 「南姐姐!」 「你去哪了,你还好吗,你有没有事,你怎--」 南榕反手推了下腰间坚硬的手臂,未注意到那只手臂有片刻的顿滞,在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温婉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与她笑道:「我没事,方才人太多也不知怎的就与你挤散了,恬恬你有没有事?」 第103页 秋恬恬噙着泪呜咽着摇摇头,心内总算是大石落定,正要拉她时,才蓦地发现她身后还站了一身形修长气度卓然的男子,再往上看,便见一张清雅绝伦又极为清冷的脸,正半垂着眸凝望着身前温柔婉约的女子, 似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漫不经心的暼来时,清冷漠然的目光登时令秋恬恬头皮发紧,噤若寒蝉,她想都没想便躲低下头,手也松了开来,条件反射已半蹲下身子行礼,嗫喏道:「见过少阁大人,」 待听得一声淡淡的起声后,她也不敢抬头,只转向身前女子的方向,语速又急又快道:「南姐姐没事便好,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南姐姐与少阁大人了,告辞。」 说完又对二人恭敬的分别福身行礼,而后便再不停留脚步急不可耐的出了包厢。 没了多余的人打扰,温景州面上的清冷也倏尔淡去,他手指微抬,门内随侍的下人便将房中的茶点用具迅速又轻悄的全部换过。 他则上前一步将立在原地的女子重揽入掌中,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的神色,边带她来到视线绝佳的窗前坐下, 「可累了?若累了稍事休息我们便回去,若是还有余力,左右现下时辰还早,想去哪里我都可陪你。」 南榕抬起眼,明净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夜会繁华,目不暇接,但人潮汹涌,却是有心无力了。」 温景州淡淡颔首,微倾身握住她膝上的手,略带歉然的凝着她,温声说道:「是我来迟了些,但新岁盛会若就此离去实有可惜,」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明月,转回眸,语气温柔道:「再过不久,城外烟火台便会开始燃放烟花,我已命人留了看位,南儿若愿意,我们可避开人潮前往,待看过后便回府,可好?」 城外, 南榕眸光微动,看着他不显露任何异样的温雅脸庞,浅浅弯唇,「也好。」 * 特权总是会在任何时代只用在少数人身上,城内几条大街都已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城门处更是排起了长龙人满为患喧声震天,夜会时刻,不论是出去还是进来,都已成难事。 上都城内街巷繁多且四通八达,绕开拥堵的街道不是难事,但要出城去却没有近路可走。然温府的马车,却是连城门都绕了开去,径直来到平日里不会开启的北门前,只报了温府二字,守城的士兵连车都未查,也不曾请示,便立时打开了城门。 一边是畅通无阻之路,一边是寸步难行之路, 南榕坐在车内掀开窗帘,遥遥看向东边不计其数在寒冷的夜色中排队出入城门的百姓,未觉得高人一等沾沾自喜,而是对权之一字,更感深重。 温景州眸光莫测的看着她无意识抿起的红唇,自车帘缝隙瞥了眼她目光所望之地,略一思忖便明了她心中所想。 没有科技产物世界的夜生活极其匮乏,甚至大多数百姓更是不存在夜生活的,遂当马车到达燃放台附近时,便已可见此处围满了男女老幼,及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唿声。 此处没有灯火,只有冷月清辉,及接连绽放的烟火洒落的光亮,方可些微看得清附近之景,南榕未再戴上帷帽,她被护挡着在不需穿过人群的道路上步入了人为搭建的,最佳的观赏楼座。 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烟花一次次照亮天空时,在最初的惊艷过后,她的心中却是极为平静。 烟花在后世虽也有被管控,但确是常见之物,甚至她还曾亲手放过,也见过各种各样缤纷多彩的烟花盛景, 她会来到这里,也只是来印证一个猜测罢了。 发上忽感微重,穿行而过的冷风也蓦地被隔档开来,南榕下意识偏头看去,便见到一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仍显清俊无双,却也更显莫测的脸。 「怎么了?」 温景州看着她格外平静的脸,立时便知这在普天下人眼中难得珍贵的烟火,并不能入得她眼,也更因此而猜断,她的世界,定要比大夏繁华不止。 他手指微动,却将要握住她手的欲/望压下,房中虽有门墙遮挡,却到底是坐落郊外,寒冬的夜风又极为刺骨,保暖不侵寒凉还是为重。 南榕摇摇头,实是有些意兴阑珊,目光似不经意往楼外围观的人群中不着痕迹的遍寻了眼, 观赏楼乃是为权贵所用,平民百姓都被隔离在外,虽人声鼎沸,烟花炸响,却隔着夜色与夜风传送过来,都好似被无形隔了一道屏障,一方喧闹,一方安静。 然有这浑厚的噪杂之声作背,二人虽是比肩而坐,说话时仍需要凑近了些。 「这里太吵了些,我想走远些清净一些,待到最大的烟花欲放时再回来。」 温景州神色未变,看着她的眼眸也不曾波动一分,温声关怀道:「好,我陪你。」 「不用,」 南榕站起身,从斗篷下伸出双手紧了紧兜帽,在身后不停绽放的烟花中朝他莞尔:「你近日事务繁忙,难得有此清闲放松,莫要再随我劳累,我不去人多的地方,身边也有人跟着不会有事。」 温景州正欲说话,身后不远处无声站着的右安忽然轻步上前与他一番耳语,他似有斟酌,而后微一点头。 随后他站起身,替她整理了下衣帽,捧着她的脸,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似有若无的嘆了声道:「有些急务要就近处理下,既如此,我便不陪你了,此地人多,时刻留意安全,莫要乱走离了下人的保护范围。」 第104页 最后松手时,又看似寻常的加了句:「记不得回来的路不要紧,我总会找到你。」 南榕似无所觉,只眉眼微弯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出了观楼,而后在楼前又听他再次叮嘱,便同时转了身,背向而行。 ? 第59章 [v] 上都的达官显贵为数众多,观景楼便也盖了不止一座,温景州来到比邻而建的楼中径直步入顶楼包厢,屋内无人,也无任何公务等候,他未去裘披,只伸出手,时时跟随在侧的右安便会意的将望远镜双手递上。 纵此地人多,但她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温景州站在空着半面墙的窗边,神色莫辨的看着下方那个如闲庭信步般缓缓向远处移动的红色身影, 须臾又转向另一侧相隔有些距离,却肉眼可见是有汇聚之势的人影。听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淡淡响起:「如何,」 右安上前一步恭声答道:「回大人,所有离都的路口都已安排妥当,人也都适时跟丢,至少一刻钟后才会重新归位。」 算是半露天的屋中,不时有风声及砰砰炸响的烟花声响起,在一朵色如娇蕊,布如繁星的烟花照亮夜空时,一道命令也随之下达。 * 南榕算是有意,也算无意的朝着约定的方向慢走,凛冽的寒风颳在脸上,让她本就静然的神情更显僵冷。 从他未一同来时,她便已确定了他的目的。 想来也是,一个人,哪怕他武功高强,又哪里是一个手下众多,且人皆精英手眼通天的权臣对手。 更何况他还曾做出威胁于他之事,即便如他所说,他的筹码另有其物,温景州也确是为此动了心,但一个不安定的,且于己有明显威胁的存在,任是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他任由他至今还能暗中动作,也不过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是别有用心罢了。 南榕借着停下休息背风的动作,看了眼身后寥寥无几,似不堪寒冷行走僵硬的婢女随从,掩在围脖下的唇嘲讽的勾了下。 而果不其然,她只是转过身站在一个稍高于平地的小坡上,远离人声静静仰头看了会儿不停照亮夜空的烟花,身后便陆续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当她被声音惊到猝然转身时,也毫不意外正正看到一张不久前才在城内见过的脸。 「南姑娘?」 江九安有些讶然的看着她仅露出来的沉静双眼,她既是来此,又为何后退? 想到此,他忽地警惕的四下打量,未发现有人暗中埋伏,才略松了心神,然那人就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而今夜的机会又属实难得,若此次不成,怕是下次更难。 「姑娘放心,一切我都已准备妥当,我会将你护送到一处安全之所,待你安顿好后,我自会离开,于你之事也会守口如瓶。」 「机会难得事不宜迟,若姑娘无事,我们这便赶快离开吧。」 南榕却好似感觉不到他话中的紧迫,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的问他:「你与他的交易结束了吗?」 江九安稍一愣后迅速反应过来,摇头道:「并无,」 「既是没有,那你现下如此做,便就如同毁约,你先前以我为质之举便就没有任何意义,以江公子敢于藏在上都半年多之久的勇谋,应不会不知这等简单的道理,」 「而若你只是因有愧于我便将先前所有的努力,及做过的事的后果,以及你所谓的苦衷通通推翻,如此轻率之举,我想不仅是我,只怕任何与我同等遭遇的人,都不会信你。」 南榕语气平静的说完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虽这寒夜旷野仅他二人所在,但她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他的人在,且说不定,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就算他,或者他的人真的无能到这般轻易就被蒙蔽或是处理甩脱,她也不怕江九安要对她不利,或是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强行带走, 只要他有所图,就不会伤害她, 甚至于她心底隐隐还希望他会将劫匪之行贯彻到底,只有搅乱了湖水,才好浑水摸鱼。而在他手中,远比在此地不知身在何处深不可测的男子手中要容易脱身。 她想的不错,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确实有人暗中跟随,便是现下的场面是被有意放任,但她的安全确是重中之重。 温景州也确实将她二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但他却没有动作,也没有下令,他在等,等着看她会如何选择,又会怎么做。 江九安被她的话问的哑口无言,也无言以对。因连他自己则没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来到上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忠人之事,现下终有了眉目,他却因为牵连了无辜而心神不宁,那日她被抱走的一幕也屡屡在脑中重现,悔意渐深。 而现实正也如她所说,他确是只因单纯觉得有愧于她,才会再次来此要助她脱身以做弥补,可这样的话莫说她不信,换作是他恐也不敢相信。 对面的女子娉婷身姿被大红色斗篷覆盖,只露出半张在明暗交加的烟花下白皙耀眼的脸,及一双亮如此刻天上寒星的眼, 他知道她掩在围脖下的脸有多么温婉柔美,她的性情有多平易近人与纯善,他更知道她不慕虚荣自强自爱,心思玲珑冰雪聪明, 他虽与她只有短短一日的相处,可实际他却已认识了她快有一年之久,这个女子也在他的心中不知何时已不仅只是一个筹码, 第105页 他不知自己是因对她生了隐约好感,还是因对她的愧疚不忍,才让他宁愿冒着被抓到,且功亏一篑的风险来找她, 他知道以那人的行事手段,及他当时以他心爱的女子为质之举,定已惹恼了他,待事情了结后,他定也会找他清算, 而那日他最后的警告,便是在告诉他若不离得远远的,甚至于不论他在哪,他早晚都会落到他的手上,更何况他现下是主动送上门来, 江九安忽然仰天长嘆,想他行走于世向来潇洒干脆,更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似现下拖泥带水实则已行毁诺,引人唾弃之事,更是从未有过。 虽因了一个女子坏了他的名誉,及这两年来所付出的心血,实在是鬼迷心窍且不分轻重,但怎耐他就是一直耿耿于怀,若不能将此事了结,怕是他所为之事成功,也实是轻松不起来。 与其背负内疚得偿所愿,不如光明正大披荆斩棘。 虽面容隐在伪装之下,但再看向她时的双眼却已豁然灼亮。 「南姑娘所言极是,你不信我也都是我自作自受,但你也应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我现下所为,我只能先以问心有愧暂作解释,待脱了身后定再向你郑重道歉,只不知你可还愿再信我一次?」 附着冰雪的小坡之上一片冷肃,除偶有寒风唿啸而过,便只有不远处的烟花仍在不停绽放, 虽披着斗篷,也握着暖炉,但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旷野上待了会,仍觉寒意遍升, 南榕轻轻唿了口气,眼眸毫不避讳的四下打量了下,现下虽看起来一切平静,她出来已有一刻多钟,不论温景州有何打算,此时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她转眸看向对面眼神诚恳灼亮还在等她答覆的男子,缓慢而坚定的摇摇头,也许他可能真的觉得心怀愧疚,才会不惜自毁约定想来帮她,但可惜,不论他所言真假,那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既不信任,也不需要。 「我还是那句话,若江公子不欲打算再以我为质,我便要离开了,」 该看的也看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确实已经没有再在这寒冷的冬夜委屈自己的必要了。 南榕伸出一只手,扶了扶围脖,白色厚底鹿皮靴轻转迈动,便无任何防备的在他静默的注视中转身离开, 只在与他擦身而过时,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灯火,语气淡淡随口一言:「给公子一个忠告,再不走,你可就走不了了。」 江九安处世丰富耳聪目明,自是早她之前便发现有人靠近,但此刻他更有兴致的确是她波澜不惊的态度,及似是好心的提醒, 只从她敢欲独自出行一事,他便知道这个女子看似面柔实则果敢,且极有主见,而从她自始至终都极其平静的态度来看,她从一开始便没有要跟他离开,或是需要他的帮助的意思,再行劝说已毫无意义, 眼看火光愈近,江九安也再耽搁不得,只深深看了眼步履从容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女子,忽地压了声说道:「我知姑娘眼下处境最需什么,若需用得,可在清平寺内最盛的梅花树上取得,我便在此祝姑娘无论作何,都能得偿所愿。」 * 跟着自己一道出来的人躺在雪地上,南榕不可能自己一走了之, 寒冷的低温,及刺骨的夜风已将她身上的热意迅速带走,在火光将眼前之地照亮时,她停下来回走动的身子侧眸看去,见到来人时蓦感如释重负,冰凉的脸颊僵硬的牵起抹弧度,声音冷得发紧又小道:「你终于来了。」 ? 第60章 [v] 温景州未说话,也似没有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更未问她发生何事,只抬手解下厚裘大步上前将她紧紧裹住,而后便将她打横抱起紧紧抱在怀中,快步踏入早已燃了丝碳的车厢之内。 热意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时,南榕紧绷的身子反而蜷得更紧了些,她屏着息长长深吸口气才缓缓放松下来, 脖间繫着的已被呵气与寒意浸湿的白毛围脖先被取下,脖间骤然空档,让她下意识微缩了肩,披在身上沾满了凉气的斗篷也被紧接着取下,脚上穿着的极为保暖的鹿皮靴也被人一一脱下, 仅穿着棉袜的冰凉双脚骤感一松,她条件反射的蜷缩了下,下一瞬,便被人轻托放在暖意融融的脚踏上,脚背上也同时加盖了层厚毛绒毯,身子也重披了件干爽温暖的轻薄毛毯, 冰凉的双手中被放入一只温度适中的暖炉,冒着热意的蒸汽熏柔了僵硬的脸颊,她启唇将送至唇边的热茶慢慢饮下,直待细细的热流流至胃腹而后蔓延全身,体温回身后,才蓦地舒然的放松了身体,轻轻喟嘆了声。 温景州放下茶杯,垂眸看着她被热气氤氲濡湿的眼睫,骨节分明的长指跟随心意轻轻在那拨弄了下,冰凉的水意自指尖倏地传至心底, 见她因沾了水意更显清澈干净的瞳眸疑惑抬起看来时,蓦地心尖发烫,弧度分明的喉结忽地滚动了下, 静邃的眸中浓稠如墨,他如被蛊惑了般俯下头去,以唇代手将那双眼睫上的水珠吮去,温热的唇滑过纤挺精緻的鼻,最后落在温软微凉的双唇上,只稍作停顿温柔缱绻的摩挲了瞬, 而后蓦然气势突变,灼热的手掌将柔软的身子紧紧扣在怀里,掌在柔滑细颈的手游刃有余的托着她承接他的力度,直至亲密相贴的凉滑脸颊逐渐发烫,扑在面上的清浅的唿吸变得急促而重,他才意犹未尽与她分开。 第106页 南榕微闭着眼,殷红的唇微张贪婪的唿吸着,几息过后待气息渐渐平稳,脑中轰鸣的杂音平復,她眸中含潮的暼了眼近在咫尺气定神闲的男子,未发一言便欲起身,却身子刚有动作,便被人一力镇压下来。 「坐着,」 清淡的两个字落下,却因身体感觉到的不同之处,显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汹涌。 南榕上过生理课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却怕弄巧成拙,只能忍着如坐针毡不敢再动,便连唿吸都不自觉又屏了住,脑中却转的飞快,稳下气息,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现下灼热暧昧涌动的气氛。 温景州知她抗拒,也不欲在车上如此随意就如何了她,且他本就不重□□,方才的情不自禁也被强大的自制压下,身体的异变也随之逐渐平復下来,瞬息间,清俊的脸上已重复淡然, 「方才出了何事,」 「我遇见了一个人,」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对视了眼, 温景州神情未变,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她此刻丰满殷红的唇上,温声问道:「人也是他打昏的?」 南榕皱了下眉点点头,神情似厌似烦,「是江九安,」 「哦?」 温景州头次有些拿不住她的心思,却是不动声色的随她的话皱了眉,而后微离她些许重将她迅速打量了遍,方语气莫辨道:「我已应他所求,他还来寻你,事不可再,」 而后眉宇微沉轻敲了下车厢,对外吩咐道:「去令京畿卫捉拿刺客。」 「是大人!」 对他的安排南榕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他本就对一切瞭若指掌,再做隐瞒无非平添笑话,也不等他再明知故问,便似有轻嘲的笑了声:「你猜他此次来寻我,意欲为何,」 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却仍要以身犯险来找一个被无辜利用的女子,要么是内疚难安,要么便是慾壑难填, 而一个男子长久暗窥一个貌美的女子,便是暗生情愫,也不足为奇。 温景州心知肚明,略作沉吟道:「此事确是我大意所致,他既能在此找到你,便就证明已又在暗中观察数日,而将下人打晕,却任你毫髮无伤等我前来,」 他看着她,眸深若海,缓缓说道:「此举不像故技重施,倒似另有所谋。」 南榕微抬眼回视着他,直接了当道:「他说于心有愧,愿圆我心愿作为补偿。」 她微弯起唇,明净的眼眸内却是一片澄静,「一个利用我,处心积虑萍水相识,又以我为交换换取私利之人,他所谓的愧疚真心几何,根本不值得信任,我又怎会重蹈覆辙。」 她的语气轻柔淡淡,似是有感而发,又似是意有所指,但说完后,她便垂下眼帘,稍稍恢復了温度的手指落于腰间手臂,力度不大,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坚定的态度。 「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待回了府中再叫我起来吧。」 她哪里是累,而是因此想起先前二人的芥蒂才忽地兴致索然了吧。 温景州看着她侧躺在榻上的玲珑背影,幽深莫测的眸却显出些许柔色,他站起身取下屏架上的毛毯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旋身在榻边坐下,握住她轻放在颈边的手, 感觉到掌中的縴手为不可查的僵了下,莹白的脸颊却如睡着般安然美好,唇角微勾,似自语般低声喃语:「南儿所愿自有我来达成,昨日已逝,未来可期,睡吧。」 * 待怀中人气息绵长陷入深眠,温景州轻轻抬起护在她腰背的手,动作极轻的翻身下床后,再次回眸看了眼床上背躺着的纤纤身影,见未惊动她才轻放下床幔随手取了衣物披身走出。 温府甚大,但主子不多,偏院中便有诸多的院落无人居住,而此时便临时作了看押之处。 见到被人迎入屋内的清雅男子,江九安并不算意外,只是此次轻易便被抓获,已令他明白先前几次脱身都是他有意放任,且一直以来他的所作所为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么他与南姑娘几次暗中碰面想来也定是他故意放任了,想到此他不由庆幸她的谨慎,否则这个心思深沉连到自己的女人都几番试探的男子,若看到她最后与他私逃,不知会如何震怒。 「怪道温大人如此年纪便身居高位,深谋远虑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令人佩服。」 温景州并不理会他的明褒暗讽,只偏头示意了下,左平便会意的取出一物走到灯下,显露在有心人眼中, 「......」 「江公子如此做,是要自毁约定吗,」 江九安压下心惊,脸上玩世不恭的笑也倏然敛下,「温大人此话何意,我以贪官贪赃枉法之据来换取为闫家翻案的机会,那帐册据实为真,何来毁约一说?」 温景州此方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轻笑了声:「是真是假,自由我来评说,」 「你--」 「还有,」 温景州倏地冷下眼,神情漠然的看着他:「在我这里,机会从来只有一次,而你显然并未能把握。而有的人,能看一眼,已是你三生有幸,明月高贵,岂容得你觊觎。」 江九安被戳中心思,又是被比他强大,此他拥有得多,还被对方擒为阶下囚的男子如此示威,只倍觉羞辱, 然他的信条中,也无知难而退一词, 「与其警告我,温大人不如自省,明月高贵,又岂是你靠着强迫矇骗的手段便能摘落的?而若温大人要公私不分,公报私仇,我也只能自认倒霉,无话可说。」 第107页 温景州站在门边看着被缚于内侧笑容略有挑衅的男子,并未觉得恼怒,也不觉激怒,只意味不明的淡淡看他一眼,便再不理会转身离开。 「大人,此物可要销毁?」 夜风清冽让人倍觉精神,温景州似不觉寒冷般微仰头看着静谧星空,半晌后,他收回眸,转而看了眼左平手中的东西, 「放回去,」 「是!」 ? 第61章 [v] 崇宁三十九年二月四日,天子旨意皇子离都之日,有阴,无雪, 清平街乃上都主街,自皇宫门前直通城门,其路之长,街头不见街尾,街面之宽,可同时容纳三辆马车并行而不显拥挤。 然今日,这甚为宽广的街道却仅能空出不足两辆马车并行的空地,左右两边已尽被翘首以待的百姓里外三层的围挤着,整条大街上喧声如潮,水泄不通。 而此时,城外也早已林立着身穿官服等候送行的朝臣,温景州领天子口谕代为送行,修俊挺拔的身姿立于众人身前,倏忽而来的冷风捲起蓝如湖海的大氅,衣袂飘飘,墨发轻飞,愈如谪仙临凡。 幽深莫测的眼眸随意环顾了眼被京畿卫拦在身后人头攒动的百姓,大氅下负在身后的双手不为人知的摩挲着手中一物, 瞥见隐在人群中的人打出的隐晦手势后,手中的动作蓦地一顿,恰听到身后有人小声提醒马车出城时,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将手中之物从容收入腰间,便带着一众朝臣向步下马车的皇子而去。 * 清安寺距离上都约有十里,听闻平日来此的百姓也是多如赶集络绎不绝,然今日因皇子离都一事,远近百姓大多都去看了热闹,倒是让南榕落了清净。 她虽不信佛,却敬佛,留了跟随身侧的婢女在大殿外等候,便自己入了佛前虔心拜过。 南榕本还想自己这异世之人会否如书中或影视中那般入寺便能遇得高僧,再得一番高深莫测又能拨开云雾的警醒之言,可当她在这偌大的寺庙漫无目的的游转,却除了见人见礼的沙弥,并未见到任何有高僧之姿之人。 暗笑了自己自作多情时,脚步却正停在寺中一片小梅林之外。 那颗最盛的梅树也不需费任何力气便纳入眼中,她不曾直接寻它,而是如方才一般闲庭散步的走入其中,纤长白皙的手指微露指尖,自第一颗梅树一直抚到尽头,而后又折返回来,不时会停下在开得较好的梅树前流连静望,如此循环,看似单调,却也令人看得出她乐在其中。 随着寺门方向渐有人声传来,南榕收起短暂的舒宜惬意,最后抚了抚枝上红梅,却一枝不曾攀折,便转身离开。 「施主留步。」 淡泊从容的醇厚嗓音忽地在身后响起,南榕闻声回头,蓦然惊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梅林之内,竟不知自何处出现一身披袈裟的慈眉老者。 「大师是在叫我?」 来人含笑颌首,却只站现在原地看着,并没有要主动上前的迹象。 南榕虽不曾见过此地方丈,却也能从此人与寺中其他人明显不同且精緻的衣物,及他超然物外的气度猜出此人在寺中的身份。 可她却莫名有些想笑,方才她还在暗中感嘆未能有幸得高人,却不想竟真的遇上了。 她正欲开口相询,便听得他笑含佛意的淡淡一语,而后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即转身离去。 * 众位皇子封地甚远,与众臣寒暄过后未有过多停留便各自离去,围观百姓看足了皇家气派也渐渐散去,城门外恭送的臣子也向不知为何仍漠然静立在原地的清俊男子陆续告辞。 「大人--」 温景州抬手止了右安的话,修长优越的眉眼在冷肃的空气中愈显清冷。 「多久了,」 「回大人,近一个时辰。」 「如何,」 「飞鸽传书来信,一切尽按大人所令。」 「一个时辰...」 温景州望着东边遥远的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的清安寺方向,喃声低语,「你会怎么做呢,南儿...」 * 「天意难违,顺势而为,」 南榕垂眸摩挲着导盲棍,低声呢喃, 马车行走在些许颠簸的路上带起一阵轻晃,颈间贴身所戴,为体温所暖的玉坠也受动轻轻盪了下, 南榕眸光微动,抬手将它自衣襟内取出,拇指大小,被精细雕刻成满月形状,其内雕嵌着似团花状又不尽然的白玉坠静静躺在手心,再往上看,有一只同样玉质细雕的白玉镯正戴在雪白的手腕上, 月前他将它为她戴上,温声暖语,脉脉相望的一幕不期然浮现眼前,自二人看似冰释前嫌以来,不论她是淡淡,还是不耐的,他从来都是温柔包容相待, 他不再禁着她不许出府,不曾如这世间男子另眼她从商,不拦着她交友,甚至也不对她有任何索取, 他给了她在这个时代极为难得的尊重,自由,他让她做了一个不必为任何事发愁,不必经歷任何风雨,只需安然享受美好,做一个菟丝花样的女子。 有他为她治好了眼睛的恩情在,便始终令她无法真的对他生出怨意反感,他曾经的欺骗,试探,监视,阻拦,以及强势的软禁,在这些付出面前好似都变得微不足道,也让她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的芥蒂变作了矫情, 第108页 即便她能够回去,恐怕也不会再能找到这样一个如此处处为她,又曾是为她所暗生情愫的男子为伴侣, 更何况她能不能够回去都还是未知可能之数,便是回去,那个世界已经没有等待迎接她的人, 天意难违,是不是就预示着是天要她留在这里,顺势而为,是不是又在指引她敞开心扉接纳现在的一切,面对现实,做一个予她深情,许她一人,奉她尊荣富贵的男子为妻呢? 马车停下时,车门随之打开,南榕抬起头,肩系蓝披,风仪无双,相貌清隽绝伦的男子正站在门前,眼眸深邃,倏忽柔软的看着她。 「一路可还顺利?」 南榕缓缓莞尔,「嗯,」 「可要回府?」 「好。」 ------ 崇宁三十九年,二月十九,亥时,温府,涛声院 南榕终究是失望了,她等到一年前的同一日,同一时,便连来时所穿的衣物都穿在了衣衫之下,等着神迹降临,等着世界颠倒, 可直到她走到双腿发酸,站到双脚疼痛,等到夜深人静,等到三更锣响,除了感觉到夜间寒凉的风无情吹过,角落里生机復燃的竹叶哗哗轻响,整个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她一人,也仿佛她的世界只抛下她一人。 「夜风寒凉,该回了。」 南榕抬起头,与她温声轻语说话的男子就站在那丛墨竹旁,有一剎那,她好似回到了一年前她懵懂无知穿越而来时,他也是站在那,忽然地与她说话,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她目不能视满心警惕惶惶不安,而今的她,目已能视,却是满心怅然,身心俱疲。 「南儿莫要伤心,不哭了,它不要你,我要你。」 南榕怔怔的抬起眼看他,感觉到湿冷的颊边被一抹温暖抚过,才意识到自己竟无知无觉的流了泪。 寒星冷月下,佳人茫然无助,任是再心硬之人此刻也不由心生恻隐。 温景州将她拢在薄裘之下亲密相拥,他知道此时的她是脆弱的,茫然的,亟需有人依靠安抚的,也是她或许心意更改,彻底绝了想要回去之念之时。 他极尽温柔的看着她,如大树伸出根系一点一点,以让她不会惊吓察觉而坚定的探入她将自己紧紧包裹的柔软心中,要在那里扎根,盘踞。 「一切都有我在,莫要多思过多,你累了,我陪你回去好好安歇,可好?」 南榕牵强的勾唇笑了下,她没有那么脆弱,她也知道穿越时空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它是如后世那般发达的时代都无法破解的存在,她只是自欺欺人的以为它是有规律可循的,也只是在给自己安慰罢了。 虽明知他是趁虚而入,但此时,这份温暖抚慰,真的是她需要的。 南榕轻轻舒了口气,不堪疲累般垂下眼帘,将头缓缓靠在他的颈前,虽未言语,但只这一主动向他依靠的举动,便足以令温景州讶然心喜, 他也未再迟疑,单手揽住怀中女子香肩,微俯下身一手捧在她的腿弯便将人轻松抱起,而后颇有意气风发之意转身离开。 ? 第62章 [v] 自那日尝试以失败告终后,南榕仿佛真的放弃了回去的可能,也似是有了心结,再未到涛声院中去过。 未能回去于她的生活未有任何变化,她依旧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只是因没了念想,整个人似没了根一般,看似平常,却无处着落。 而随着距他定下的婚期愈近,温府里陆续开始装点筹备婚仪,及大婚当日的喜服送来请她先行看验,身边的人与事,都似忽然加快了进程,却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无形中好似被隔离在外, 她没有喜悦,只有焦虑,她的行为没有被限制,她的生活富贵无忧,可她的心却好像自我束缚了般,欲飞翔却勐然发现翅膀退化,快要丧失本能了。 南榕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她心有不甘,也源于她对他心中猜忌满心防备,也再难生出情爱。 她不甘心无缘无故的留在异世界,不甘心就这样被安排着与一个捉摸不透的男子成为夫妻, 不能回去是人为不可控的,所以她别无选择也毫无办法, 那么留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做一个位高权重,且于她疑是有情的男子为妻,看似已是她在这里最好的选择。 而从近来朝中变动来看,天子恐怕不日便会大限将至,即便国有储君,且已监国参政,可到底年幼,且还未能得登大宝,在尘埃落定前,一切都会有所变数, 若大局已定那些皇子王爷甘心做个富贵闲人还好,可若有人心中不甘,即便名分有别,却都为天子血脉,若只是宫廷倾轧波及不到民间还好,若是暗斗变作明争, 届时定会有浑水摸鱼做那黄雀之人,那么天下大乱也就非是庸人自扰,而到那时,妖魔鬼怪便会趁隙而出,律法道德便都只成了摆设, 那么她能够做到自保,谋生吗? 随着不断发散的设想,南榕心中的焦虑也在不觉中消失不见, 她想了如此多,却唯独漏了一个人,一个在这朝廷局势当中极为重要,且可以被称之为定海神针的人, 身为一国之君,登基近四十年之久,他的眼光谋略即便不出色,但帝王之术定也如臂指使,既命太子监国,太傅辅国,定不会不知自身病况,而歷来皇帝早早便会写下遗诏以防身后生乱,也更不愿看到兄弟阋墙,将祖宗留下的几代基业毁于自己脉系, 第109页 所以,他一定留了暗手。 而温景州,他不是如歷史上顽固不化,年迈日暮力有不逮的老太傅,他正值精年,且才智卓绝手段凌厉,而他更自有自己的拥趸及精卫,亦有他立足朝堂几年来稳固如山的威势威压, 只要有他在,只要他有心,这国朝,就乱不了。 偌大的府中,景观华美,雕栏玉彻,奴僕众多,却安静的仿佛静止一般。 南榕凝眸沉思在其中缓行,无意看到一株梅花时,忽地想起了江九安,也不期然想起了他曾说过的一句话,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眼睛看到的,不是真实的...」 她无意识喃喃了遍,眉心轻颦若有所思,初听闻此话她并未多想,毕竟她已知道了从前虚假,可现下想来, 温景州于她的欺骗止于她復明之前,而復明不久她便已经察觉且得到印证。 江九安既是知道她曾经失明,那句眼睛看到的,便应是她復明后看到的是假的? 是她看过的景物,接触的人,还是这个世界? 让她看到的是假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榕摇摇头,她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之久,世界的真假她自然可以分辨得清,她在这里接触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若说假的,总不会是指秋恬恬与她交友是假,春来与她做生意是假的?那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是说,她復明之后的一切,都还是温景州安排的?是让她在不知真相的前提下,有了朋友,有了生意,有了新生活,在他的安排下,无知无觉的在假象中安定下来? 亦或是他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才是假的?殪崋 南榕不想总是先入为主的怀疑他,可人都是记得疼的,那样能让人怀疑人生的矇骗,已在她心中留下了猜疑的刻迹,是但凡再有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便会死灰復燃的火种。 他所指的如果就是这些,那么于她来说并不算特别意外,也不能再让她如先前那般险些崩溃。 南榕缓缓舒了口气,也许真的是她多想了,江九安纵然在暗处观察,但他所看到的也仅仅只是表面,具体经歷的,也只有置身其中之人才能感受得到。 总不能会是指这座府邸是假的吧, 「......」 南榕抬起头看了眼侧方不远处青灰色的院墙,忽地开口:「隔壁是何人府上?」 春来已经离开温府专为她打理凝脂生意,新派来服侍的婢女知她即将是府中的女主子,自是无所隐瞒。 「回姑娘,并无人居住。」 「哦,」 半个时辰后,南榕站在温府外墙深处四下打量了下,然除了满眼的青墙红檐,及幽静的巷道,确实无人居住,因为此地根本没有其他府邸, 南榕滋味莫名的嘆了口气,不知是遗憾未有发现,还是暗嘆自己异想天开, 她退后两步微仰起头看向墙内,两米多高的院墙几乎将内里的景物都遮掩住,只有些许年岁高的大树及屋檐冒出些头来,也仅是这些许露出的头角,也显露出高雅又奢华的气派来。 但也只是一墙之隔,从里面和从外面看的感受却大有不同。 南榕慢慢顺着院墙走着,目光却一直不曾收回,她似在看景猜物一般,边走边在心内与府中相近的地方比对, 游廊外又发了新芽的槐树,花园旁花苞茂密的玉兰树,中庭东边院落褐顶青瓦的屋檐亭角,再往前走,应能看到些竹子,应就要是到涛声院了, 南榕停下脚步,遥遥看向侧前方隐露出墙高的零星竹叶,须臾她重提脚步向前走去,可走着走着却忽觉有些怪异, 怎么有种越走越偏的错觉? 她再次停下看了看前方,又转身看了看来路,却又并未发现什么, 南榕看了眼脚下,又看了眼院墙,而后又转过身朝来路认真看过,墙院与地砖长至街角,单看起来笔直规整,并不显偏斜,可怎么, 「春夏,」 「奴婢在,请姑娘吩咐。」 「你与其他人间隔五步,平行站立。」 众人不知何意却也无人敢问询,便迅速按她所说间隔站好。 南榕站在人墙与院墙中间,如此对比,甚至不需去丈量便能看得出院墙确实是歪的,而且还是向外歪的, 然她虽然奇怪却并未多想,让他们回来后便继续向前走,随着离拐角愈近,便越能感觉院墙又往外扩了些,而拐角的东墙上竟开了一不算大,却静雅低奢的双木小门。 至此南榕仍未有多想,她绕着温府外墙走了许久,本也有些脚累,这门既是连接温府,便也不必捨近求远, 只她刚上前来,木门便忽地打开又迅速紧闭,一道人影也眨眼间正正挡在门前, 「此处不宜入内,还请姑娘自正门入府。」 面前的男子言语恭敬,但身形却稳如磐石一步不曾让开。 南榕本是无意,现下却是因他的阻拦而心觉异样。 温府之中从未有她不能进的地方,而这道门后的院子若她所猜无差,便应是她走过不知数遍的涛声院,怎现下她要从外入内,却反而不许呢? 「我有些累了不欲再绕路入府,你且放心,我只从此门穿过,其内何事我都不会私探。若事后追究,也自有我来承担。」 然对面的男子却仍是不为所动:「小人这便安排马车接姑娘回府,请姑娘稍安片刻。」 第110页 南榕眸光微变,唇边带笑,语气却不容置喙:「让开,」 左平不敢出手拦她,然这门也万万不能让她入得,迅速朝她身后随侍的婢女看了眼后,便忽地在她身前单膝跪地:「小人奉命守门,职责所在,请姑娘恕罪!」 现下场面明眼可见这门内有异,左平乃大人近随,他拦在这里,必定是有大人吩咐,故众人只稍作斟酌便忙要上前劝阻。 南榕似有所觉,只半转了身神情淡淡的回头看去,便令意欲上前的下人们止了步,她回过身垂眸看了眼身前拦路的男子,便迳自绕了开欲推门去, 然无论她绕到何方,左平都紧紧挡在前面,如此行为,便是南榕不用去看也知里面定然藏有秘密,且极大可能还是于她有关的。 看来江九安所说并非空穴来风,直到现在,她仍然还有被蒙在鼓里的事情,只是她不明白,如今二人之间除了情意有假,几可谓再无隐藏, 那么这座院子里又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 第63章 [v] 南榕抬起头,褐门青顶的瓦檐与高高的墙壁将院内的一切完全遮挡,不知是好奇心作祟,还是里面真的有什么与她至关重要的,她的心,忽然地开始急跳了起来, 也有股不管不顾也定要进去一看的冲动,可就是这短短两米之遥, 南榕垂下眸看向仍跪在地的男子,忽地开口:「来人,」 身后被她罕见不怒自威的气势摄在原地的下人,这方如梦初醒忙上前应道:「请姑娘吩咐。」 「将此人拉开,我要进去。」 「奴--这...」 南榕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她也不想如此盛气凌人,可如今她已发现端倪,而他既是不想让她知道,若是此时不能一探究竟,怕是等她能够进去时,里面早已痕迹全无了。 涛声院她进过不下百次,却都不曾发现任何异样,也不曾发现有这扇门的存在,而他也从不禁止她从内进入,便是笃定了她在那里不会发现什么,所以若要有所发现,关键还是得在这里。 「出了事自有我担着,动手。」 纵有她如此担保,温府下人却仍是面面相觑踌躇不前,说到底他们终究是奉温景州为主,即便日后她成了温夫人,在男主人与女主人的吩咐面前,自当还是以男主子为重, 温景州的威严早已深入众人骨髓,万万不敢有人挑衅,可她的命令又无法不从,众人无法,只能跪下请她息怒。 南榕转头看着周遭跪了一地的下人,纵心中有所预料,但当她的话无人执行时,仍是觉得讽刺又可笑,她拥有的一切,包括他人的尊重恭敬,都是受人施捨,而她竟要仗势去对抗给她倚仗的势-- 二月的天还带着寒凉,可因着幽静的巷子里唯一站着的女子身上所散发的郁怒,更令此地如坠寒冬,跪在地上的众人也似更受压力而几欲俯趴在地。 恰在此时,气息凝滞,落针可闻的巷子中,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这声音突兀,可听在地上下人耳中却觉无比悦耳,如蒙大赦。 南榕嘲讽的勾起唇,目光却落在前方的褐木门上,只在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时,轻笑了声道:「不知这门内有何隐秘,竟是如此严防,拒我入内。」 她转过身,看着停在身前面无异样,清雅无双的男子,心中微沉,却继续说道:「也竟让公子你值此忙碌之迹,亲自赶来,」 温景州从容一笑,分毫没有被她发现秘密的慌张,只抬手欲抚她带着冷意的脸,被她不耐的躲开也不以为意, 而是又近了些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以锢,一手重抚上她唇边极淡的弧度,雅声说道:「南儿乃我心上之人,却叫府中下人如此轻慢,我自要前来为你撑腰做主。」 南榕躲不开他看似温柔的禁锢,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也并不接受,而是将话重提道:「旁的都可过后在论,只眼下我只想走入这扇门,不知温大人,应不应,」 「不过一扇门而已,府中何处南儿去不得,你若要进,自无不可。只是此乃处公之所,本就不许无关人等探之,亦有些不洁之物不想脏了你的眼,」 「但,既你因此不快,我自要让南儿心结解开。」 温景州语气从容的说完,看着她骤带愕然神色的眸,优雅又无奈的勾了下唇,而后便揽着她转了身直接上了门阶。 他如此随意的态度,及合情合理的说辞反而让南榕有些意外,但随即她稳下心神,同时又觉滞闷,从先前那人严防死守的态度来看,她不会以为是自己多想,其实里面并没什么, 他突然赶来,又让她随意进入,就只能说明他已在此短短的时间之内将里面做了手脚,即便她进去了,可能也已无所发现。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看一看,她也相信人过留痕,在她心血来潮出现在此如此短的时间内,即便他迅速安排,也总会有些马脚留下的。 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预测,也低估了他的手段, 当这扇引得她无限深思的门打开,十几名身穿暗色劲装身高相等,神情相同冷漠的男子齐齐眼神锋利的看来时,与她先前所想的每一种情况都截然不同的境况,都让她无比愕然。 「属下等见过大人,姑娘。」 温景州迅速打量了眼院内情况,而后不动声色的微眯了下眸,挥手命人各自归位,便垂眸看向怔在原地的女子,似觉她此刻的神情可人可爱般,愉悦笑道:「不是想进来,怎又待着不动了?」 第111页 南榕缓缓眨了下眼问他:「这些都是你的手下?」 话落她似是好奇般走出他的怀抱,不远不近的打量着院中间隔一米横竖成排,如等待点兵的侍卫们,又不动声色将院中景物细细端看, 却是她记错了,这里并不是涛声院, 而这院中除了西北角一池墨竹外再无旁物,配上这些人蓄势待发的气势,除了让她隐约有些熟悉感外,倒好似这里就是个训练所一般。 温景州行在她身侧,目光却落在正屋门前她不曾注意到,未能清理干净,有极淡压痕迹的地面上,背在身后的手无声挥动,随同进来的左平右安二人便立时上前单膝下跪,席地的衣摆也随之将痕迹完美掩盖。 「朝中近来或有事发生,我自要做些安排。」 简单说了后,又极自然的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转向紧闭的房门方向,「重要的事自都在屋中,南儿可要一看?」 话落又忽地眼眸郑重与她低声耳语:「只是里面有要犯关押,自免不了雷霆手段,」 南榕无所察觉的被他的话自院中转至屋内,那要犯及可能的惨状上,就目前来看,这座院中有他豢养的类似暗卫的侍卫,还有要犯,不想被人知道,防范隐秘也算情有可原, 而也并没有发现有与她相关的人或事,只是既已到此万没有半途而废之理,即便屋内真有血腥场面,她也得要亲眼看一看。 她抬起眼,不对他的未尽之语感到惧怕,反带着兴然道:「那倒正好可测一测我的胆量如何了。」 温景州眸光微沉,在她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稍稍顿了下,而后才在她明显明亮的目光中又若无其事的无奈点头:「我虽不想南儿受惊,却也不想一意孤行拘限于你,只我有言在先,稍后若觉不适,我必带你立刻出来。」 他方才不经意泄露的神情已让南榕有所怀疑,甚而便连他话中那所谓的要犯,她都已在怀疑是否是为吓退她而杜撰的。 只这个想法当随他进入正堂哦剎那,便忽地有浓厚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时立时便烟消云散,甚而被他握在手中的手都无意识紧紧攥握起来,身子更是不自知的紧紧绷起,脚下如扎了根般定在原地,脑中也霎时一片轰鸣, 只是一个气味,她甚至还未亲眼辨别,便已令她险些绷不住,陡然升出想要逃离此地的想法。 温景州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如此明显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纵他确有所谋,却也不想她真的受到惊吓进而留下阴影, 便抬手抱她入怀,将引她不适的气味遮挡,温雅的嗓音极尽温柔安抚道:「这里只是一个审讯犯人的暗所,并未再有其他隐秘,我已自破规矩以公谋私,南儿想知道的也都已知道,莫要再在此逗留,听话。」 话落便微弯腰欲将她打横抱起, 南榕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她抬起头,纵眼中的紧绷惶惶还在,她却并不欲就此退缩:「我还什么都没看到,怎能轻易便被吓退?」 其实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法保持镇静,这不是电影,也不是演戏, 莫说是她,便是换了任何一个生活在法治社会和平的人,闻到如此浓郁,透露着已动用刑法的血腥气味只怕都无法保持冷静,且心生退意,而她甚至还曾在事故中染过父母鲜血而遗留的阴影,没有因此而崩溃或是昏倒已经是极为勇敢。 这座房子的布局与温府中大多院落如出一辙,南榕甚至下意识便知哪间主次,她绷紧着心神慢慢在屋中试探着看过,可这屋中除了应有的家具摆设,却连本书都不曾见到,她自也无有收穫。 寥寥三间空屋子很快便看完,最后剩下的,便是左手边那间紧闭着房门,却蔓延出浓厚刺鼻气味的,刑房了。 温景州在她要推开房门的前一刻,微皱了眉不贊同的看着她,「你到底想要找什么,又想要知道什么?刑房之重便是坚韧男子都承受不住,你想如何我都应你,但这等任性失智之行,我却不能纵你,你想知之事我自知无不言,实不需你如此不爱惜自己。」 ? 第64章 [v] 其实到了现在,南榕已经不报期望会在这里发现什么,可又总忍不住抱有一丝侥倖,而正如她方才所说,已经到了最后,若就此终止那么她先前的坚持便都没了意义。 温景州似拿她无法,摇头嘆了声,随即挥了下手,二人面前紧闭的房门便不知何时随在身后的左右二人推开。 当房门打开的剎那,潮湿黏腻又带着腥气的味道便铺天盖地扑面而来,南榕纵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仍是被这汹涌刺鼻的血月星味沖得窒息, 她不自知的攥紧了身边人的手臂,惊惧的双眼下意识的寻找气味的来源,身体却如被定住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房中的窗户被黑布遮盖,门边明亮的光线将房中的黑暗驱散些许,一个被吊在最里侧,头部被黑布罩住,身染血迹的白色身影也首当其冲闯入南榕眼中, 她勐然闭上眼,想都没想便将头向身旁的胸膛上靠去,颈后随即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柔覆盖抚动时,她紧绷欲断的神经忽地得到了舒缓, 温景州温柔的安抚着她,光线照不到的幽深双眸却迅速在被仓促变作刑的房中审视,未发现不妥后,不动声色朝房中阴影处站着的人看了眼, 阴冷死寂的屋中忽地响起铁链晃动的碰撞声,紧接着一道含混的喘息声也蓦然响起,应和着此地阴森昏暗的气氛,犹显得格外的可怖。 第112页 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勐然颤抖,又似有起身查看之意,温景州不由分说便将人强势抱起大步而出,阻隔血月星森寒的房门也在二人走出的剎那紧紧合拢。 南榕被他紧护在怀里,双眼所极也仅是他胸前姿仪高贵的仙鹤纹图,那些她方才用余光一掠而过,沾染着血迹的阴森刑具,及令她遍体生寒不知其貌的犯人再不能入她眼中, 而与她进来时几乎看不出来变化的院子,自也未能再被她看到。 直到远离了那座院子,温暖的日光笼罩在身,那股阴暗冰寒的毛骨悚然之感逐渐消褪,她才蓦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急促又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同时莫名的颓然与空茫又令她心中窒闷,她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的,可事实却又如他所说,那只是一个他审讯犯人的隐秘之所。 南榕偏头看着侧脸清雅气度如仙的男子,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是如何也不会能将那样冷酷阴寒的场景是他的授意安排, 而这一刻,她也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他身为群臣之首,辅国重臣的手段与冷血。 温景州似有所觉,清风明月般的俊美容颜看向她,温柔关怀道:「南儿莫怕,那只是一个恩将仇报,躲在暗处坏事,罪有应得的窃者,但也罪不至死,待确明他知错悔改后,我会留他一条生路。」 看着她眼底仍还未褪的惧色,他怜惜的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而后将她抱入怀中一边轻拍安抚,边亲昵又无奈的笑道:「好奇心重非是坏事,但需得要量力而为才是,我命人备了安神汤给你,有我陪着你尽可放心睡下。」 南榕虽还有余悸却并非柔弱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她只是无法克制的想,那座院子里原本到底有什么,他到底有什么在瞒着她... * 温景州确实没料到她会心血来潮围着温府的外墙转,并且还发现了那里。虽是一时蒙蔽过去,但他也知以她的性子既有所怀疑,定不会就此便信了, 此事说来确是他大意了,也是他瞻前顾后才留下的遗患,他本以为终其一生她都不会有所察觉,故才会一直谨慎着保留着,可如今已然暴露, 这院子,也不能再留了。 温景州看了眼院中挖出的深坑,又垂眸看了眼手中装有锢身佛咒玉坠玉镯的锦囊,清冷的眸中幽深莫测,须臾,便都化作了决然。 他步伐沉稳从容的来到坑边,将锦囊用蚕丝垂于坑底,而后松开手,银白色的丝线在清冷的月色下如流星坠下,瞬息不见。 「动手。」 「是!」 * 夜半时南榕忽然惊醒,她喘着气坐起身时,只觉头中沉重却又不知是因何惊醒,她有些恍惚的呆坐着,耳边似有鸣音,却又寂静得只有她自己略显缓慢的唿吸声时高时低的响起, 一个人? 「......」 南榕忽地垂眸看了眼外侧,那个本该有人在此安睡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她伸出手去摸了下那方被褥,指下一片冰凉,可见他离开已经有些时候了。 她倏地抬手掀开了床幔,被夜间所用的昏暗烛灯朦胧照耀下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侧头看向漆黑的窗外,这个时候,他会去哪里, 不知为何南榕忽觉心中有些沉闷,也有些发慌,头上的沉重感虽仍让她不适却已轻减了不少,白日的事不期然浮现脑海,再思及他此刻不见... 「难道是,」 南榕勐地抬起头,来不及再过多深想便掀了被下床,甚至情急之下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只在越过屏风时随手取了件衣服披系在身上,便散着发赤着脚朝外快步跑去。 院中守夜的婢女惊唿追赶声,及巡夜的侍卫见她衣发不整,骤然失色转身的慌乱她也都顾不得了,便连此时夜间寒凉冰冷的地面踩在脚下寒凉刺骨她也好像感觉不到, 她勐然止住往大门方向跑去的脚步,遽然转身依照着那座院子的位置在府中寻找起来。 寒凉的风打在脸上令南榕昏沉的头脑彻底清醒,白日里她蓦然受惊来不及细细思索,现下回想起来她无意忽略的怪异之处却无比清晰。 抛开过分干净的屋子,与那个仓促一眼扫过的刑房,只说那个她总觉似曾相识的院子,若将那些站在院中的侍卫去掉,那个院子的大小,方位,屋门对着院中的方向,房间是数量,角落里的石桌石凳,便连那池墨竹,都与她闭着眼都能分毫不差记得的涛声院一模一样-- 这座府邸是很大,相同的院子也不是没有,可它为什么偏偏是和涛声院一样,为什么从前在府内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若只是怕她受惊或是被发现隐秘,只需要不让进去屋中就行,为什么要拦着她不许进, 彻骨的夜风吹进一直不曾眨过的双眼,激得她眼内泛红,急速而不停歇的奔跑更让她的唿吸沉重,仅穿着单薄衣物的身体不知是急还是累也隐隐生了汗意,可剧烈跳动的心却因她的猜测膨得似要爆炸一般, 是因为她是在「涛声院」中出现,因为它与涛声院一模一样,因为那里才是她真正出现的地方,那里才是她可以回家的地方,那就是他还能再对她隐瞒的事情, 他既然知道她起了疑心,以他的谨慎手段,他不会给她再次深入的机会,而他现下不见是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 第113页 南榕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终于停下来时,院门上方牌匾上的涛声院三个字,赫然闯入眼中, 她用力的唿吸着,被风吹得刺痛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紧闭的院门,白日里看到的画面忽地在脑中重现,如此刻刺骨的冷风灌入身体令她勐地颤抖了瞬, 但随即,将要解开谜底的激动与愤怒,及莫名的紧迫感压过了惧意,她抬起因剧烈的奔跑骤停后而有些无力失控的双手,坚定又迅速的推开了院门。 独自在墙角舞动的竹叶,一动不动的石头桌椅,正屋门前摆着的已经长出了新的花苞的两樽花缸,地面被走出来明显痕迹的路,及那堵她摸过数遍以致颜色都稍有浅淡的南墙, 一切一切都与之前一模一样,无人居住,无人打扰,它安静的好似在凡尘之中遗世独立。 然此刻南榕却无心欣赏,她记得很清楚,是这个位置不错,那个院子的入口一定就藏在这里的某处,不在院中,一定是在屋中,古代人喜欢挖密道,一定-- 等等, 南榕忽地想起一件事,就在这附近,外面的墙是偏的,是向外偏着的,它偏着的方向是在, 她勐地转过身抬起头朝屋子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 南榕没有爬过树,更没有攀过墙,可在即将要到达的终点面前,一切困难都已不再是困难。 慢了她,又不似她孤注一掷跑的飞快的婢女们些微气喘的赶来时,正见她正踩在巴掌宽的院墙上往屋顶上攀,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只吓得下方众人险些魂飞魄散, 「姑娘小心,您快快下来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姑娘千万稳住身体,奴婢这就上来救您!」 「姑娘!」 ? 第65章 [v] 温景州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蓦然转头,旋即便看到那个本该沉睡,此刻却仅穿着单薄衣衫,披散着柔长捲髮赤着脚站在高高的屋檐顶上,被夜风吹佛着放佛下一刻就要摔下来的女子时,从来从容镇定的神情陡然变色, 他来不及想她怎会醒来,又是怎么上来的,便脚尖借力身形矫健的上了屋檐,同时扯下披风将她紧紧裹住便欲从府内下去。 「慢着,那是什么,」 南榕顾不得二人现下有多危险,她极力推着他禁锢着她的手臂,挣扎着要朝那横空多出的一座巨石的院子往下跳, 「他们在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的眼睛好像受伤了般刺痛酸痛的厉害,喉咙也似被堵住了般有种窒息般难受,她推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因方才看到的画面而不觉屏住的唿吸也勐然加重, 可她却身不由己,她被他桎梏着无法脱身,也无法下去阻止那些拆卸绳架的人, 她头一次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咬着牙恨声质问他:「你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你放开我,温景州我要你放开我!」 「那才是涛声院对不对,那里才是涛声院对不对你告诉我你这个骗子!疯子!你都干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让他们住手让我下去,让我离开!」 温景州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愤恨近乎崩溃的一面,他先前预备搪塞她是因被发现不再安全要将之销毁的理由,在此刻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并且深信不疑的态度面前已经没了用处。 而既事已至此,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纵然她此时因悲愤而力气极大,但男女的体力悬殊,尤其是在一个有武艺在身的男子面前终是无法构成威胁的。 温景州用了力将她埋在怀中,任由她对自己抓咬踢打,闷声怒骂,他只是看着下方已经完工的院落,意味不明的嘆了声,而后令下方众人背身离开,才抱着她几个纵身平稳落地。 几乎是落地的第一时间南榕便不顾一切的要远离他,可她衣衫单薄情绪已然失控,甚而脚上连鞋袜都未穿,浑身更是一片冰凉,温景州如何能忍得她如此不爱惜自己, 现下她已然恨上了他,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他稳着气息等婢女将她的鞋袜衣衫送来,强硬的为她穿上,才松开手任她迫不及待的远离。 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里才是她的起点与终点,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从一开始就被他骗着, 他太过分,太可恨,太可怕了, 南榕真的是头一次体会到恨是什么滋味,那是令她胸中憋闷得要爆炸一样的滋味,是逼得她理智渐失要发疯发泄的滋味。 可恨不能让时光重来,恨不能让这座几乎有半个院子大的参天巨石移开, 她如蚍蜉撼树般徒劳的拍打它,推着它,甚至魔怔了般围着它在它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尝试着想要攀上它,想要去到她当初出现的位置,想要引得天地变化,想要上天带她回去, 可拍到她手中通红,找得她筋疲力尽,这座大石都稳如泰山,连一丝石屑都不曾掉下, 可南榕不死心,她不甘心, 她本来有机会的,她甚至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家的,如果她一直是在这里尝试的,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 她缓缓转过身,目中通红满脸悲切愤恨的看着静静看着她的男子,喉间紧涩嗓音颤抖道:「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只要你命人把它弄走,」 温景州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即便如此刻她悲痛欲绝,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包括她已经恨上他,他都不曾后悔, 第114页 他只是疑惑她如何会有所察觉,及暗责他的安排不够谨慎, 而他筹备多时终于下定决心施行的事,自不可能更改,也更不可能给她离开的机会, 「南儿,」 「你不要叫我,」 南榕喉中哽咽,她已经极力在克制了,可他的云淡风轻刺痛了她,他不曾动摇的神色激怒了她, 她站直身,脚步踉跄的走向他,勐然抓住他的衣襟,双眸湿润又锐利的怒视他:「我只要你让人把它弄走,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能如此自私,选择留或走是我的权利,应该由我来决定,」 她用力摇拽着他,声音颤抖的继续说道:「从前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你把它弄走,或者你不要阻拦,我来找人搬它,以后我仍然视你为恩人,你帮我治好了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也不想我们彼此仇视,相看两厌的对吗?」 温景州垂眸看着她脆弱得似一碰即碎的神情,抬手想要抚她,却被她立时躲避了去,他眸色骤深,抬起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坚定的落在她的后颈,掌锢着她,微俯下头近距离凝视着她, 温柔却又残酷的说道:「我永远不会仇视南儿,更不会与南儿相看两厌,而事到如今南儿怎还如此天真,且不论我做了什么,若上天真要将你带回,又岂是会被这一墙之隔所挡?南儿怎就不曾想过,是上天要你留下,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双眼復明,在这里遇见了爱人,结交了友人,才华得以施展,人生得以新生。」 他怜爱的看着她,眉宇轻皱:「方才那般大胆之事以后万不可再做,南儿--」 「住口!」 「什么天意,什么新生,这都是你为自己的自私脱身而找的藉口!」 「我的人生要如何应该是由我自己决定,不是什么所谓天意,更不是由你来断言!」 胸中是满腔的愤怒,可南榕的脑中却无比冰凉又麻木,事到如今二人几乎已算是图穷匕见,不,图穷匕见的人只有她,他总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操纵着一切,即便到了现在,他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的慌张,动摇, 他根本就不怕被发现,他也无所谓被发现的后果会如何,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是极端自私自大的, 什么贴心,关怀,温柔,尊重,都是他用来麻痹她,豢养她,让她渐渐失去自我变成他想要她成为的模样的手段, 所谓的心悦喜欢,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他对她这个异世来客的新奇,与不容挑衅与脱离掌控的掌控欲在作祟。 可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了,她知道了原点与终点,她只要想办法让阻挡它的东西挪开,甚至是也许不需要挪开,时空感觉到她的存在即便她偏离了些也是可以将她带走的, 南榕渐渐冷静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时脆弱,愤怒,也都间被敛起,甚至连恨都已不见,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还能成得了亲吗,即便你不在意我的意愿完成了婚仪,以后呢,你要面对着我的恨意生活,我要面对一个让我绝望的男人生活,也许不用很久,你可以另觅新欢不再自讨苦吃,我会郁郁寡欢直至郁郁而终,这个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 温景州当然不想让二人成为怨侣,甚至更不会弃她于不顾而另觅新欢,也绝不可能让她带着对他的怨恨香消玉殒。 他想要的是她像他们最初时那样,对他时而大胆时而羞涩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但他也知道,经此一事,她永远不可能再敞开心扉钟情于他。 但事有两极,就让她抱着希望,画地为牢,彻底绝了要离开他的念头。 他抹去她眼角残存的水迹,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颊边温暖着她,清冷的眼眸专注的看人时,深邃又迷人,「莫要胡思乱想言及丧语,我与南儿定会白头偕老,亦会子孙满堂,」 这个结果,南榕并不意外,她只是同样弯唇笑了声,红唇微张:「你-做-梦。」 ? 第66章 [v] 南榕病倒了, 不仅是有那一夜她穿的单薄又一路奔跑忽冷忽热,更是因那迟来的真相又无能为力的郁结愤懑, 自被强行从巨石那里抱回后,她便开始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喃喃着温景州的名字,但二人皆知,她不是在神志不清时还想着他念着他,她是连混沌时都恨着他, 近来朝中局势虽愈发紧张,但却又维持着暗涌下的平衡,遂温景州此时请休并不影响朝事,只这个唯一能牵动他心的女子,性子心事太重,也或是她先前积压的郁结都因此而尽数爆发,才会让她如此耿耿于怀,缠绵病榻不得清醒。 不过短短两日,她洁白的脸颊便有消瘦,也失去了莹润光泽,红润的唇亦是朱色不再,远山般秀美的眉一直颦着不曾有一时舒展, 温景州握着她冰凉的手,因她久未醒来而愈显淡漠的眼眸深沉的令人不敢直视。 「只是小小风寒,为何两日不能清醒。」 面对他看似平常的问询,屏风外站着的二人却不约而同顿觉后背发紧。 黑原自钻研橡胶一物开始已许久不曾到温府上来,日前被夤夜叫来,因着床上身心重创的女子一直不醒,至今已是一时不曾合眼,更不曾离开过, 虽不知她是遭受了何种打击,但以南姑娘的脉象来看,邪风入体,心中郁滞,经脉不通,心神受创,莫说现下才不过两日未醒,便是再有个一二日也不甚稀奇, 第115页 道理他懂得,气息冷冽的公子也懂得,只是他关心则乱,故才如此着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南姑娘虽体质极佳,却郁气盈胸,积于头脑,再加之有邪风作祟,确是重了些,公子莫忧,待高热散去,郁气疏解,姑娘自会醒来。」 然有些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旁同样被接来此地的乐隐大师却知他所问真意为何, 那女子面相奇异,前看不清所歷,后明明是一生顺遂受尽宠爱的命格,可却又有一生坎坷无家可归之相,如此两级之相实属罕见, 而她若有似无的命格,也无怪太傅大人早早请他于佛前供了锢身符,及固神阵, 然此次疑心魂魄离体请他前来固神,却实是多心了。 「太傅莫忧,这位姑娘命中却并无大灾,此刻不醒也确是因了病情所致,如大夫所言,病癒,人自醒。」 温景州当然明白此理,但此时他并不想听什么道理,他只想知道她何时能醒,她此次异常的昏迷不醒,可又到底与她的异世之身有无关系,她的魂魄可会抛下肉身回归异世, 他将目光自她苍白的颊上移开,却未松开手,只侧头向屏风外看去,眼神冷冽,语气如暴风雨前诡异的平静说道:「二位一是比肩国手的医者,一是勘得大道的大师,只需如实告诉我,夫人何时,能原原本本,毫髮无伤的醒来即可。」 * 很累, 身体酸软无力,心中郁堵,唿吸无力,脑中疲惫沉重,便连只是抬起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困难费力, 南榕睁开眼,却是眼帘半睁,也目中无神,神志亦恍惚不清,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回了家,她没有失明,她的父母依然健在,她的世界依然五彩斑斓,她毕了业还如愿拥有了一份喜欢的工作,她的生活平凡而美好,没有意外,没有生离死别,没有黑暗,没有虚假,没有欺骗, 可朦胧中她又仿佛将那场车祸重新经歷了遍,在惨烈撞击的剎那她被母亲护在怀中,也看到了漫天血色,她在头痛欲裂中失去了光明,在悲痛万分中失去了父母, 她再无依靠,她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蹒跚行走,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可以从容面对,她不再逃避世界,虽议论与另眼从不曾远离,可她又收穫了更多的善意,如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认真而积极的生活,不辜负父母,也不辜负自己, 可就在她徜徉在平淡的美好中时,她又忽然被什么拖住了手脚,迅疾而勐烈的不停下坠,有一缕温柔的风接住了她,为她吹散了黑暗,让她依如浮木欣喜万分, 当她乘着它飞向光明时,那股风骤然停下,甚而拖着她以比之前更疾更勐的力度跌向黑暗,那里更黑,气息更加逼仄,那股风又忽然变作无形的绳索困缚住她的手脚,也将她头顶那朦胧的光亮以黑暗彻底掩盖, 温润清雅蕴含了满满关心的嗓音穿破黑暗,进入耳中时,她茫然的眨眼看去,一张俊美优雅,诱人沉迷的脸庞缓缓在眼前清晰时,南榕愣怔了片刻,而后勐然自虚幻中抽离,混沌的头脑也倏地恢復清明,柔软无助的双眼也瞬息凝了神,并覆满敌意, 温景州似看不出她的抗拒,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因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眸而瞬息覆满生机,她原原本本的醒来,他便心石落下,唯余欣喜。 他如二人间无事发生一样爱怜的看着她警惕如小兽,却实则病态楚楚的可人模样,温声安抚:「醒来便好,你知黑原的医术,有他为你调养身子很快南儿便会恢復如初。只你昏睡几日少有进食,且先委屈几日再好生补补,先喝了水润过喉再说话。」 话落他便动作温柔爱惜的托抱起她靠在怀中,接过下人呈来的温水以汤匙慢慢餵送给她。 南榕虽身体虚弱,可精神却已完全清醒,虽极端排斥,但她能感觉得到身体大病后如同虚脱的失力感,便未在此时与他争一时之气,待将一碗温水全部饮下,身体也恢復了些许力气,她深吸口气手臂颤抖的攥住被褥撑着身子自他胸前离开, 久未开口的嗓音带着绵软无力惹人怜惜的沙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南榕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祈求怒骂,这些无用的情绪发泄,除了将自己的弱势展露人前没有任何帮助,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养好身体才能有所作为。 温景州知她心中有怒,也怜她现□□弱,便任她一时执拗,但也不舍她摇摇欲坠独自强撑,将靠枕放好又抱她半躺在那,盖好锦被,才舒展袖摆旋身重在床边坐下。 深邃的眼眸流连在她渐富生机的颊上时,无意被唇上渐有復甦的朱色吸引,神色不由愈发的柔和,一如他方才所说,醒来便一切都好,其余事等,都待她身子痊癒了再说。 「那你便好生歇着,我就在书房,有事便着人来找我,秋家的姑娘这两日曾来贴问你,既是醒来便可叫人将她请来陪你,莫要一人多思多虑,身子康健,心胸豁达,才能有机可趁。」 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后,温景州忽地倾身在她唇上辗转细吻,虽不觉满足,却记得她现下气短,体力不支,便再稍稍厮磨流连了瞬,才压了气息松开她的,只在离开前唇贴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近距离攫着她,柔声喟语:「南儿不醒,我心忧矣,南儿醒来,我心欢矣。」 第116页 话落,他松开她欲挥他的手,抬起头,拇指在她不復苍白的殷红唇上轻抚了下,才替她拉好了被子起身离开。 南榕闭着眼,胸中略有几道急促唿吸,她强压下因他而生起的情绪波动,颤着手臂抬手擦去他残留的触感。 ? 第67章 [v] 温景州几日未曾上朝,桌案之上早已积压诸多公务,然他却未觉任何烦躁紧迫,与她无可掌控的清醒相比,国朝这等尽在掌握之事于他而言不过寻常而已。 而他虽不在朝堂,朝中之事也都瞭然于心,故即便几日不曾与君臣议政,他重返朝堂时亦是游刃有余。 甚至于因牵挂府中女子,他的效率更优于往常,也或可说是他无意再继续隐藏。而随着他离开时隐隐露出的归心似箭,也让朝中众人于近来不知自何处传出的流言更确信了几分。 看着他风姿翩翩远去的背影,同在内阁供职的朝臣不禁抚着鬍鬚感慨:「情之一字果然威力无穷,便连不近凡尘,无心女色的少阁大人也难逃情网,看来有传言道是少阁大人慾与心爱女子婚期将近一事,所言非虚啊,」 「此事说来倒还是有迹可循的,近半年来,少阁大人请休的日子可是不少,以少阁大人的足智手段,恐也只有情爱这等飘忽不定之事才能令少阁大人因私忘公,且还乐在其中啊,」 「只是不知这位有此等福分的女子是何家贵女,有如此殊荣竟能有此忍性丁点风声不露,只以此不慕虚荣的品性德行,倒也不愧能得少阁大人青眼了,」 「只是若传言为真,婚期就在两三月后,怕是这时机......」 几人既能在内阁任职,心思谋略都乃常人无可企及,是以这未尽之语众人也都瞬息心知肚明,却只是不约而同的敛起了笑,对视一眼后各自回位。 * 有良药为主,摒弃外事积极配合为辅,不消五日,南榕便彻底痊癒。 此次大病一场,她虽是消瘦了不少,但周身郁郁之气也好似随着病癒淡去,整个人如褪去了层无形枷锁,轻松清透,那股欲焚烧的怒焰也似随着高烧褪去而熄灭,便连气质也变得更为沉静内敛。 是以在真正的涛声院前被人拦下,她也未有意外发怒,她知道是谁下的令,也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坦坦荡荡将她想要的放在她眼前,却又要她看得到而得不到,他想要消磨她的意志,让她知难而退认清现实,又让她自以为茧,怀抱希望不做傻事,亦自绝了逃离之心, 他不怕被她猜透,因他有恃无恐,而她别无选择。 摆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盘死局,她是棋盘上陷入囹圄的棋子,而他则是信手执棋的人,任她是横冲直撞,还是虚与委蛇,他都从容自如。 正如她回去的心坚定不移,他阻拦的心亦从始至终不曾变过,只要她念头不改,她就永远无法破局。 她的病气全消,最开心的非温景州莫属,而在他入府后的必经之路看到她的身影,自更让他心情愉悦。 「病才刚好,你此时正是身子虚弱之时,还是得要多加衣物,莫再受了凉气。」 南榕侧身避开他披衣的动作,转过身眼眸沉静看着他:「我想跟你谈一谈。」 温景州不觉惊讶,只将披风系在她如今弱不胜衣的身上,又细细整理妥当,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仍有憔悴我见犹怜的脸颊,温柔笑道:「自然可以,只有些事需得先安排下去,南儿稍稍等我片刻可好?」 说话时他已牵着她往他的书房走去,南榕极淡的勾了下唇,他已做了决定何又怎是在问她是否愿意。 现在想来,怕是先前被她发现的画,也应是他故意为之的吧, 南榕转眸看向斜前方埋首公务动静如画的男子,忽地开口:「我想看那幅画,」 温景州笔未停下,也未抬眼看她,似知道她意要作何般淡淡说道:「画在心中,不在纸上,南儿若想要看,稍后我可直接予你画出,」 话落,他似是察觉她的枯燥,便搁下笔抬起头,眸光温柔的朝她看来,「可是无聊了?」 而后便站起身走向她,神色认真道:「叫南儿枯等确是我的不是,」 他在她对面坐下,重为她换了茶,眉眼间尽是柔和舒色:「南儿是想先谈事,亦或是想先临画?」 自二人开诚布公后的每一次交谈,南榕都愈能感受到他的深不可测,仅仅只是一句话,他便预判了她的目的,并以此反制于她, 也无不是在告诉她,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想问一问温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温景州淡淡一笑,却是反问她:「南儿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 不等她答话,他又眸色认真的看着她:「再过不久,你我便要结为夫妻,是这天地间最为亲密的爱人,大人一称,不应再出自你口。」 而后他才舒缓神色,修长的眉眼略有不解道:「我也想知,一直以来,南儿的执念为何。」 「执念为何?」 南榕对他的称唿计较避而不谈,只眼含嘲讽的看着他:「若你身处异世,举目无亲,处处受到限制与束缚,还要与一个屡屡欺骗,阻拦你迈向自由及回家之路的人成亲,你会甘心吗?」 温景州微微颌首,正色问她:「仅此而已吗?」 第117页 「仅此,而已吗?当然不!」 摄目的星火渐渐自那双干净明澈的眼眸中燃烧起来,南榕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无比郑重:「就如你在大夏是受万人敬仰,位高权重,朝中肱骨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亦是我的世界中受到社会与世人尊重爱护,不负家国培养为己为人尽己所能的所在,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的父母亲朋在这里,你的所学所展在这里,是你一生无法割捨永报柔软的家乡,而我亦如此,」 「可这一切都被所谓的天意和人为强行遏制,在你看来,这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存在,无故遭受的不公,就只是一句,仅此而已吗?」 她的话中饱含情感,话语掷地有声,眼眸晶亮如星,神情庄严神圣,这番话,若是听在寻常人耳中必会大有触动, 可温景州不是常人,便是朝堂之上为国家大事或涕泪横流,或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陈词,尚且未能得他心潮澎湃,更罔论是她这等家园小事。 但现下二人既是以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来做交谈,他自当回以端肃正式的态度来作答。 「南儿所言不无道理,但你应明白何为顺势而为,何为随遇而安。而你话中之意尽是外人外物如何,却忘了何为轻,何为重,你所闻所见,所听所看的前提,最重要亦是最为关键的,便是你,自己,「 「你在哪里,你口中的世界就在哪里,你将何处当为家,何处便可为你之家,只要你在,你曾经拥有创造的,就可在任何一处重现,「 温景州看着她沉凝的神色,缓缓勾了下唇,清雅的嗓音却又带着让人信服的傲然:「若我果真如你所说忽临异世,我亦仍是我。而当下的,才是最真实而重要的。若这就是你的执念,「 他沖她摇摇头,「我只能说你,还不够沉稳。」 南榕静静听他说完,忽的笑了下,她以情理为刃,他以现实为盾,她说服不了他,他亦改变不了她。 而如他所说,他这样自我的性格即便陡临异世,也不会委屈自己屈于俗世,而是以己之能令世界为他所指。 他这样的人,自也不会明白,或不会为何停留执念。 「我的执念便就如此,我亦甘之如饴,那便是值得。」 「好一个甘之如饴,好一个值得,」 温景州不曾掩饰对她的赞赏,坚持自我不被凡尘同化之人,总是值得尊敬的。哪怕她的坚持,天真又天真。 「世间最为难得之事,便是我愿意,正如我为想要之人,敢与天作对,亦是甘之如饴,值得二字。只如此局面,南儿意欲如何?」 「既无论身在何处你都是你,而你又不愿与我分开,何不如你愿抛下一切与我一道去往我的世界生活,」 南榕看着他罕见讶然的神色,从容说道:「如你所说我不够成熟沉稳,而这正是你所拥有的,且你我之间不能只有我处处妥协迁就,既是言及喜欢,便应拿出诚意,既是敢与天作对,又岂惧于身临异世?」 ? 第68章 [v]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转守为攻确实出乎温景州的意料, 她以此让他证明他情谊下的真实目的为何,他二人皆心知肚明,他若应了,她自可达成所愿,若不应,便又可证明他的情意不过如此,也变相承认了他只知索取的自私与怯懦, 遂不论他应或不应,她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绝处逢生,不外如是。 温景州静静看着她,忽地勾唇一笑,深邃的眼眸也随之泛起波澜,「我心悦南儿自当以万分诚意许之,既是敢与天为对,又有何惧之,然南儿却忘了一件事,」 他看着她沉静不变的双眼,缓缓说道:「离开或是留下,从来非是人力可为,若果真有天降异象那一日,我宁愿放下一切随你而去,」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以此为约定,而既要引得天象,你便不能再将我阻拦在外,那些障碍之物也需得要通通清理,让一切都回归原位。」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南榕便蓦然双眼晶亮,虽是强压着自己要冷静,却仍忍不住泄露几分喜意快语说道。 看着她自醒来后终于鲜活的神色,温景州心中发软,却仍是不曾犹豫的摇了摇头,即便他已做了安排,但这世间唯她之事无绝对,需得他处处谋算,而如先前那般瞻前顾后的隐患,或是可能之事,他都绝不会再留。 「既是天意,便应由天意来断。」 他会拒绝,南榕并不意外,她虽知他非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说服的,可仍免不了失落,方才那些许的雀跃也倏忽间烟消云散。 她沉下心来,唇边带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他:「你若要彰显诚意,便应以我的意愿为重,否则,还谈何真心喜爱。」 「若这诚意便是以你离开为代价,那我宁愿做一个自私之人。」 他用最清雅的脸庞,最温润的嗓音说着如斯自私强势的话语,到此南榕已彻底放弃此行的目的。 他可以强势,又可以温柔,更可以不惧自毁形象能屈能伸,无论她如何出招,他都寸步不让。 「我真不明白你如此执着于我的目的,到底是执着于我,还是执着于掌控我,」 心知继续留下已无任何意义,南榕站起身,澄净的眼眸与他隔空对视,平静说道:「我知我奈何不了你,可我却能奈何得了自己。」 第118页 「你不会,」 温景州站起身,因她的话而不喜的眼中一片黑沉。 南榕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我已无路可走,与其束缚而生,不如随心而去。」 这样消极而萌生死志的话,温景州如何也未能料到,他了解她,看透她,掌握她,自然知道她对生命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及这世间女子没有的敢于挣脱的世俗的自强坚韧。 甚至于他已经猜到,她如此说无疑只是在对他明目张胆的施压,逼他妥协退让, 若他果真如他所说真心在意,必不会能对此视而不见,若他不过虚情假意,那么便正如她自己所说,退无可退时,宁愿赴死,也不愿苟生。 也许这只是她又一个明谋,可温景州却不愿如此冒险,亦不愿她如此轻率性命,哪怕她如此做尽是被他所困,他也不喜她会以此种最为不智,以死相逼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在内心深处,他是希望她能够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保持着她的本质随遇而安,或是激烈的与他顽强抗争,或是韬光养晦与他虚与委蛇静待时机, 遂现下,他除了忧她或可真会孤注一掷,更多却是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失望。 纵他洞察人心,万事在握,可人生在世,唯有心思难测, 这种为最下之策以死相逼的事,南榕并不想做,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种方式逼迫他人来达到目的。 她不是不知道她应该按捺下来与他虚与委蛇,从长计议才是最有可能也是于她最为有利,最明智的选择,可他不会信的,也或许他不在意信与不信,他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无关她会如何做, 更罔论,她便是心中百般计划谋练,却也未必能够做到不露声色,方法虽直白不智,但却是最快能够看到成效的,只要他真的在意,只要她狠得下心,即便不能一举成功,也定能破了眼下死局。 * 此番谈话后,二人如常同桌共膳,同塌而眠,仿若那时生死之言并不存在一般。于此南榕不是没想反抗,可更知她的反抗不过是为他凭添乐趣, 遂现下,她在等,且她只等他一日时间来做决定, 局面看似一瞬翻转,主导权到了她的手中,温景州也投鼠忌器不得不妥协,可她却忽略了她的心软,及一个掌管数人生杀予夺的掌权者,最不缺的冷酷,与狠心。 他捨不得对她如何,却不会对无关紧要之人徒发善心,她也未曾意识到,何谓一人做事,百人受连。 秋恬恬及春来等人被突然叫进府中并不知因为何事,甚而在见到那个明显消瘦,气质更为冷清沉静的女子时满心的惊喜与心疼。 「南姐姐你病得很严重吗?怎如此憔悴,如此消瘦?病可全好了吗?」 「姑娘如此羸弱,定是下人伺候不周,现下凝脂供应稳定,且供不应求,奴婢也按姑娘之意招了人进来,不需时刻忙碌,便是奴婢不在,凝脂也可如常运行,还请姑娘同意,让奴婢回来伺候您吧?」 「姑娘安好,请姑娘万万保重身体……」 这些人的到来,委实令南榕大感意外,但旋即,她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镇定的与众人稍作寒暄后,她转头看向目光只落在她身上的男子,话却是对着众人言道:「多谢各位专程至府探望于我,只我与温大人还有要事要谈,各位好意我心领了,待改日,我定登门拜访,」 「这……」 名为南宅僕人,实为温府下人的众人暂且不论,只秋恬恬此时已然明白二人间或闹了不愉,而少阁大人专程派人接她过来,定是想要她在中间做和事之人, 自觉猜到了真相后,她便忽地振奋起来,不仅未照她明示送客的说辞主动请辞,反还与她偷偷眨了眨眼欲要说和, 南榕猜到了她会要如何,先反握着她的手,晶亮沉静的双眸转看向她,温柔又郑重说道:「恬恬能来看我,我心中甚为开心,只今日,现下,我实有重要之事不便留你,你且安心返回,改日我定然去你府中寻你。」 而后她不给她再犹豫思考的时间,又迳自看向正双眼神色莫名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的男子,口中说道:「恬恬听话。」 温景州收回目光,却迈步过去手揽在愈发纤细的腰间使她轻轻靠向自己怀中,待那双白皙的手上再无碍物后,才垂眸看着她温柔一笑:「前几日你身子不适不宜出门,一人独处难免多思多患,如今气色大好,见见好友旧交亦是有益身心之事,再大的事也不及你的身子重要,」 而后他迳自抬眸淡淡看向对面神色拘谨的女子,温文有礼道:「秋姑娘与南儿乃至交好友,难得到府不必急着离开,」 他似忽然想到什么般,又垂眸与神色平静但红唇抿起的女子笑道:「府中空院甚多,不若便让南儿好友暂住几日,也好一解你们姐妹多日不见之思。」 「秋姑娘不必忧心府上,稍后我自会派人告知。」 南榕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你在威胁我,」 温景州凝着她瞭然的晶眸,眼含柔色,朗若春风:「南儿的话我从不敢轻视,无可奈何下,唯能以你的善心为注,」 春日艷阳,温风徐徐, 众目睽睽下,他温柔的抚上她的脸,倾身向她,修长俊朗的身姿将身前温婉柔美的女子轻易笼罩在怀,贴面耳语亲昵厮磨,温柔缱绻的模样落入人眼,只让观者面红耳赤,歆羡嚮往。 第119页 「南儿若好,自一切都好,南儿若有丁点差池,」 言下之意,温景州不需言明,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南榕睁大眼愕然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温雅俊美,幽深如海的眼眸专注温柔,而就是这样一张脸,说出了那般随意牵连无辜的漠然相逼之语, 「你真是,无耻,」 可经了他对她所做的这些冷绝之事,她丝毫不怀疑,若她真敢对自己做些什么,他会放过无辜来做受她掣肘之事, 也可恨她终归软弱,投鼠忌器,狠不下心来,不敢拿他人的安危来做尝试, 南榕忽觉头中一片眩晕,眼前也蓦地发黑,她紧紧扣着稳稳撑着她的手臂,泛红的双眼冷冷看向他,低声冷嘲:「你真的很自私,你不愿退让丁点涉及你的利益,却肆无忌惮的恃强凌弱,一而再的步步紧逼,只会令我更加恨你。」 温景州眸色微变,神情却温雅如初:「于此事上,我确是自私,可南儿应心中更明,我若退一步,哪怕是寸毫,都将是后悔莫及。纵南儿恨我,我亦甘心承受,且会加倍予你补偿。」 「你我之间,南儿可抽身离开,可我却如深陷泥沼,愈陷愈深,而,不愿自拔。」 话落他直起身,将怀中气怒颤抖的女子锢在胸前,冷然的双眼看着前方二人缘起之地,淡声吩咐:「送客。」 到了现在,秋恬恬再是迟钝也看得出此次二人的矛盾定非小事,而她的到来也并非是南姐姐的意思,甚而她或还可能被当做来敲打南姐姐的工具, 她看着前方茂林修竹为众多贵女钦慕的男子,忽觉得心中发冷,更生惧意,连对待感情都如此多计, 南姐姐与他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 第69章 [v] 直至回到秋府,秋恬恬都拧着眉,神色忧闷, 秋家因与温府攀了交情,生意人脉都要比从前肉眼可见的顺畅了些,便连他们一房因从了府上安排行了商后反受冷眼,如今竟也态度陡转,虽不至回府被奉为上宾,但也得众人笑脸相迎亲善以对。 是以夫妻二人对女儿前去温府一事每每极为重视,如今见她归来且苦大仇深的模样,霎时惊如鼓跳。 「恬儿怎如此神情,可是在温府出事了?惹祸了?」 「女儿不怕,就是惹祸了也有爹娘在啊?」 秋恬恬看着围在自己身前的爹娘,牵强的笑了下,而后摇摇头道:「爹娘放心,我没惹祸,」 听到此话夫妻二人这才算放下心来,然与温府相关却仍不敢轻忽怠慢,秋母坐在她身边细声问道:「既是无事,怎还如此神色?」 秋恬恬回想直到离开时,她都没能看到南姐姐的面,便愈觉心内沉郁,在父母面前她也藏不住心事,便将先前在温府之事所闻所见尽数告知父母,只在最后低落感慨:「温大人,好可--好威严,南姐姐好像不开心......」 听她说完,秋母总是落了心,却看了眼秋父,夫妻二人皆有忍俊不禁,直嘆女儿孩子心性只知表面,看不透真相。 「温大人何等人物,军机政务国家大事样样皆需他过问,能记挂南姑娘身子不适,怕烦了闷了叫你去陪着,自己也舍下政务亲自作陪,如此身份,如此用心,足可见他对南姑娘用情至深。」 秋父也不由摸着肚子摇头感慨:「温夫人的宝座上都多少才女姝色趋之若鹜,便连咱家也有有心人惦记,且温大人出身望族,才智卓绝,位高权重,配得公主都不在话下,却独独对一平民女子情有独钟,还以正妻之位全心待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郁色消失满眼惊诧的女儿,得意一笑:「前日我回去府中,听得你大伯私下说到温大人婚期已定,不日便会大婚,遂你那好姐姐,即将便是受得天下女子歆羡的少阁大人之妻,如此,你可替你那姐姐放心了?」 秋恬恬心内的不适,极大一部分便是因南姐姐名分未定便与温少阁同府而居,如今既是身为三品大员的伯父传话,那这消息必定不会有差,如此,她心内的隐忧便消散大半,只等婚期公布,便与南姐姐贺喜宽怀。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便在二月双二之日,国之重臣,太子太傅,少阁温大人将于五月吉日大婚的喜讯便忽然横空出世,并迅速传遍上都, 人人皆道消息突然,人人皆猜新娘子何人,更有多数人皆道大喜,或有人不信只道传言等类,亦有不胜枚举的妙龄少女或情殇泪断,或怒而不甘, 然无论众人如何打听,却都探不出这位未来温夫人丁点来歷,有人猜新娘子乃名门闺秀寻常人等轻易不得见,有人猜新娘子与少阁大人,两小无猜,更有甚者猜新娘子于少阁大人有救命之恩才得此福分, 正值各路流言甚嚣尘上之时,温府传话道是温府主母品德高贵气度如华,乃家主珍爱重爱倾心求娶之人,要百姓莫横加猜测碍惹声誉, 此话一出,因此而热闹喧嚣的上都城霎时沉寂下来,却随即又以波涛之下的暗涌一般于私下感慨新娘子该是如何难得,才让少阁大人竟是如此爱护,连被人议论都不愿忍得捨得, 遂这少阁夫人,人还未现,便已受万众瞩目,更受天下人歆羡。 * 南榕早便知婚期时日,收到秋恬恬满封恭贺雀跃的信件也并不意外,她将信上所写字字过目后,神色平静的写了封回信,便将这与她有关的终身大事放在一边。 第120页 随后来到花园照常命下人退避,而后便对着争先怒放的百花一遍遍调整着嗓音语速,及至觉得口干喉紧时才立时停下休息, 后又转身来到仍旧拒她入内的院外,安静,憧憬,又迷惘的仰首翘望, 跟随伺候的婢女,及看守此处的侍卫并不知她有何执念在此,也不知大人那般爱重姑娘为何却又于此事上决绝冷酷,只是不免被她日日不缀前来又一言不发执着坚持而心生敬佩,又觉不忍, 在看到立在早春的微风中,相貌清美神情虔诚圣洁,衣袂飘飘恍若仙子的清婉女子蓦然垂首,黯然伤神时,更是不禁心生恻隐。 南榕一路静默不语的回到府中,语气低落,似隐有哽咽却强撑着,着人取酒送来后,便迳自回了二人寝院的房中等候。 温景州回府便听下人来报她又独自一人在花园站了半日,而后又去府外院门前站了半日,今日回来竟是还要了酒去。 自那日他以与她亲近或是相关之人的安危反制了她欲以自伤达到目的的事后,她似是被抽去了魂魄般整日寡言少语,再未翻过书,临过字,下过棋,除了去院外站着更是连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面对他时,更是视若无睹,恍若无人, 温景州知她一时难以接受,便细心呵护温柔包容着纵她消极萎靡,但人不破不立,只有跌入谷底,才能接受现状,而后得以重生,只要她越过此劫,日后便再无坎坷。 只是她竟会借酒消愁,委实是他不曾预料,也令他不禁长眉微锁。 他到时,便见她面色酡红,唇红欲滴,衣襟微散,髮丝如云,广袖滑至玉肘,柔弱无骨的手支着额,玉颈伸展,半阖着眼帘正醉态醺然的仰头饮酒, 温景州来时的沉色在看到她如此醉人可掬的情态时顿然消散,他挥退了屋中下人,独自一人静静观赏她的娇颦醉态, 上次见她饮酒,还是半年前他设宴与她告别时,那时她虽也胭霞染面,却眼神澄净气质清婉,虽也惑人,却并不教人心生旖念。 然现下,她也脸颊嫣红,唇瓣滋润,却眼神朦胧,神色颓靡,加上她此刻动作随意,气质慵懒,却始终不曾弯折的背嵴,便又有股媚骨天成又克制的柔美。 南榕似才察觉他的注视,朦胧水润的盈眸漫不经心的一瞥,忽地莞尔轻唿了声,而后似忘了二人纠葛沖他嫣然一笑,举杯相邀:「你回来了,快来与我共饮,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归!」 话落,她便站起了身,脚下踉跄着,近些时日来第一次主动迎向他,心无芥蒂的亲昵挽着他的手臂往桌边走,「高管家今日送了我许多好酒,恰你回来可要比一比酒量,」 拉着他坐下后,便自顾垂下头左右寻找空杯与佳酿,酒罈不重,只她似饮了不少,也酒量欠佳,抱起来便左右摇晃欲要摔倒。 温景州不再听之任之,他站起身一手扶着她,一手轻松拎起酒罈放于桌上,才垂眸看着她颦眉挣扎的娇颜,沉声说道:「喝了多少,」 南榕反感极了被困着自由的感觉,正不耐颦着的眉,在听到他问话时又忽地舒展,「才一小壶,我等着你回来,并未多饮,」 而后便啪地下不轻不重的拍开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又转身双手抱着酒罈倒一半撒一半的倒了半杯满后,又为自己倒了杯,将杯子递到他眼前,笑颜纯粹道:「快接着,今日我要与你比一比谁的酒量好,」 说完不等他回话便抬手举杯,只刚润了唇,她便忽地变了脸色,不停的摇头说着好辣难喝,而后便都推给了他,自己重倒了杯果酒才与他碰杯饮入腹中,神色舒展愉悦的轻嘆了声。 「你怎不喝?」 温景州自来行事端方持正优雅从容,便是宫宴官宴,是否饮酒全凭他意,便是饮了也从来有度,亦不曾有人与他在酒桌上如此失态, 可此刻他非但不觉不喜,甚而看着她清纯妩媚的询问,竟鬼使神差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干脆利落的举动让南榕极为满意,便又充当婢女为他蓄满了杯,再与他碰杯笑道:「这一杯,敬你我相识,」 温景州倏然柔了神色,与她相碰:「敬,你我相识。」 「第二杯,敬两个世界的旷世对接。」 「第三杯,敬,谢谢你为我治好了双眼,」 南榕脸上绵软慵懒的笑意缓缓收起,无比郑重的看着他,双手执杯忽地仰头尽饮。 温景州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单手执杯,仰头饮尽。 「第四杯,敬,不,」 南榕忽地摇摇头,秀美颦起,潋滟的眸中渐含了愤恨看着他,要他自己斟满后,就坐在一旁声绵厉控:「是该罚,罚你欺骗于我,」 温景州轻挑了下眉,看着她含着醉意的朦胧双眸,轻笑了声,道:「好,罚我骗了南儿,」 话落,便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然南榕还不罢休,她抿着娇艷欲滴的红唇,顶着酡红诱人的粉面,继续说道:「第五杯,罚你将我当作筹码与人交换。」 「第六杯,罚你不顾我的意愿软禁于我,」 「第七杯,罚你屡屡试探于我。」 「第八杯,罚你再次欺骗了我,」 「第九杯,罚--」 自回府到现在,温景州来者不拒已空腹饮下八杯酒,虽酒杯不大,将将半坛之量,与他的酒量相比不过一毛而已,然饶是如此,这般密集的饮下烈酒也令他胃腹微灼,且额侧微紧, 第121页 他放下酒杯,摇头失笑:「南儿这是欲要灌醉我不成?」 南榕却似是因数着他的罪行愈气上心头,粉面冷然,软声冷笑:「谁要灌醉你,以你那般对我所做的过分之事,岂是几杯酒便可抵消,你若不觉该罚自可起身离开。」 ? 第70章 [v] 她虽是冷言冷语,可因着饮了酒神色娇软,又是近来难得愿意与他说话,温景州纵心中明白她现下举动或另有目的,也愿明知故犯,甘心入套。 他似有若无的轻嘆了声,抬手为自己蓄满了酒,而后执杯望向对面神色朦冷自斟自饮的女子,嗓音低醇又包容:「南儿开口,我自甘心领受,使你委屈,确是该罚。」 话落,便凝着她忍不住抬起看来的眼,仰首饮尽。 「好了,可还有何事需再罚我,」 他不问还好,只此一问便如星火彻底点燃南榕胸中怒焰,她啪地下将酒杯拍在桌上,水润双眸灼灼逼视着他:「你断我回家之路,以他人作伐逼我投鼠忌器,你缚我如困兽,强我所愿,类此种种,罄竹难书都不足以能容,我真的想--」 她撑着桌子忽地起身,气急之下竟想寻物所持,却终是闭了闭眼,晶莹的双眸睁开时已沾了点点水光,她却反而笑道:「你是千杯不醉吗?将地上那些酒都喝了你会醉吗?你会头痛欲裂,会胃腹灼烧,会翻江倒海吗?你会难受,会后悔吗?」 温景州看着她盈盈水眸中泫然欲泣的水意,听着她最后低弱无力,似单纯询问,又似报復期望的轻微哽咽,已觉胃腹灼烧,心尖觉有痉挛, 他自知所言定会激怒她,他也有意藉此令她滞闷于胸的郁意发泄出来,可她终究将自己封锁太深,也太过克制, 他之于她,也唯在此事上亏欠良多,既她想要他受到惩罚,那便成全了她。惟愿她心觉舒坦,慢慢忘了那执念,安心留下,他定宠她如宝,护她如珠,再不叫她受丁点委屈。 她亦会发现,除了离开这里,她想要的自由,尊重,价值,一切一切,都可以唾手可得。 温景州起身来到她身边,双手握着她单薄的肩,俯下身与她近若相抵,柔情似海的眼眸深凝着她,低声说道:「南儿知道的,除一件事外,举凡你开口,我必无有不应。」 而后他抬手抚去她睫上湿润,又握住她的腕看了看她的手心可有红肿,将人扶坐下后,轻松将地上三坛酒拎到桌上,挥掌开封,径直提起一坛,看着她道:「今日南儿有兴,我自当奉陪到底。」 算上今日,南榕只见过他两次喝酒的模样,前次只是小酌,他自从容自若举动优雅, 而现下,他却提着与他极为不符的酒罈,如一个不拘小节的侠士一般,豪迈坛饮,可即便如此,他的身形昂藏修俊,侧脸清俊完美,便连咽酒时滚动的喉结都透露着优雅从容,那在空中倾下的清香酒液,更不曾外溢一分,令他显露狼狈。 南榕看着他豪饮一坛后仍未多显醉意,却因薄唇殷红而俊美逼人的脸,看着他因她无动于衷黑眸灼亮,紧紧攫住她继续豪饮,在三坛饮尽终现不胜酒力的神色,皱了眉抬手捏额时,忽地开口:「你知道为何我想要回去吗,」 温景州从未过量饮酒,也才体会到酗酒后身体会是如此不适,但当听到她主动提及她的世界时,他便强压下胃腹灼烧,头中发涨的不适,凝了神向她望去, 即便已极度不适,他的双眼依旧深邃如海,除有波澜,未有流露分毫的失态。 「为何,」 南榕淡淡一笑,又命人将先前备下的酒送来,食指轻敲了下桌上新的满酒罈,见他会意的连饮下三杯,才声若怀念道:「你记得我曾与你说,跨越南北只消一二时辰便可做到,而人亦可在天上飞行之事吗,」 温景州头中昏沉,心跳过快,唿吸长而深,他似疲累般抬手支额,如墨的黑眸仍一眨不眨的定在她的脸上,须臾才点点头,嗓音暗哑:「自然记得,」 南榕点点头,自己动手又为他倒了酒,一手衬在颊边,一手把玩着酒杯,她看着他,氤氲朦胧的眼眸却像是透过他来看什么,殷红的唇优美的弯起,明亮的烛光照耀下,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温柔又美好。 「那不是天方夜谭,也不是虚幻空话,那只是我的世界中最常见的交通之物,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在海底畅游,可以住在十几二十几层,乃至于上百层,高达数百米的房中居住,」 「我们所住之处冬暖夏凉,一步不出便可览尽世界风光,便是远在天南海北,也可隔空相见,我们那里人人皆可习得天文地理,探天外宇宙,知地之深广,皇帝故宫人皆可进,荣华富贵人人可获--」 随着她似嚮往似怀念却字字如针的话,温景州亦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他听在耳中却如利剑刺入心中,不復清明的头中经脉急流,额角跳动, 浓黑如墨的黑眸紧紧攫住此刻不经意间流露傲然,恍若天人,散发着光芒无比耀眼夺目的女子,手中的酒杯终是不堪重负啪地声碎裂,鲜红的血液亦自被用力握着碎片的手心滴落, 恰在同时,南榕亦收回心神,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眼中渐现的赤色,微微一笑:「与大夏这样处处不及的世界相比,我想要回去,不才是应该的吗。」 手中的刺痛与她口中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来歷,令他欲有失控的心神蓦然清醒,周身沸腾的血液亦在瞬息平息,深黑的眸却愈来灼热。 第122页 而他的心中不仅没有自卑退却,反占心愈强,纵她口中的世界美妙神奇有如仙界又如何,便她是天女又如何,也终究为天所赐,被他揽入怀中。 南榕似也察觉到此,她垂下眸,唇边苦涩,方才恍若发光的神采亦倏忽不见,「可我却被你强行困留在此,回不得家去...」 忽又抬眸,眼中含泪带嘲的看着他,举杯说了句:「你真厉害,」便仰首一饮而尽。 她似服输的话,及无奈无力的脆弱神情,都令温景州蓦地心软下来,被压抑着的酒后不适也随着放松的心神以更勐烈的趋势捲土重来, 甚而因着这一遭一紧一松,更令他头中有晕眩之感,然他却以强大的自控力不露声色稳坐如山,并举杯与她同饮,见她面色娇媚仍意犹未尽,有要继续的迹象,便伸出灼烫的手勐地握住她,眼眸深沉而克制:「我知南儿心中苦闷,只醉酒伤身,你若有气只朝我使来便是,今日,已是足矣。」 说罢便欲令下人进来, 南榕抬眸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初,只眼眸深如漩涡,未如她所想难受痛苦的模样,自嘲的松了手, 而后无意瞥到地上酒罈,些微挣扎后似终是不够心硬,便手腕挣动,却意外不算费力的挣脱开来,她不易察觉的在他保持抓握的手指上落了眼, 而后起身取了已凉透的茶水,身形不稳的转身回来,将撒了半杯的凉茶递给他,「原来你果真千杯不醉,寄望能以此令你稍吃苦头,倒是我天真了,」 温景州确已浑身不适,但仍面色如常的接过她递来的水,便是此刻深觉惫懒,精力不佳,潜意识里竟也觉惊喜了瞬, 他稳着手将清凉的茶水送至唇边缓缓饮入喉中,茶虽已凉,但茶香甘甜仍在,眸中波涌间瞥到她捲髮披身,脸颊红润,眉眼生波,身姿曼妙,整个人散发着慵懒妩媚的气息,亭亭立在桌边朦胧望来时,蓦觉血液滚烫,直冲脑海。 他喜她,爱她,想得到她,却不欲在无名无分时委屈她,否则他不会日日与她同床共枕却守礼克制, 温景州蓦转回眸,纵他暗自克制,气息却仍乱了两拍:「此处杂乱不宜居住,南儿且委屈一日先到旁的屋中歇息,」 话落便站起身,灼烫的大手僵紧的握着她,作若无其事状欲往门边行去, 南榕甚至未用全力便止了他的脚步,她一手扶额,一手轻晃了下被他握着的手腕,转身往床边走,边闷声呢喃:「我不去,我就在这里休息。」 温景州看似无事,实则却不堪一击,只被她娇蛮一拉,他便无法抗拒随她走去,更是在被她的力道带躺到床上时,倦意勐然袭来,倏然闭了眼,气息骤变绵长,周身涌动的灼热也戛然而止,只手却紧握着手中皓腕置于胸前,牢不可分。 静谧的寝屋内酒香流淌,漂浮着阳光气息的床榻间,一躺一伏着一男一女,女子头轻靠在身形修长的男子肩头,一只手被男子完全掌握在手中,二人睡颜安然,温情缱绻,时光静好。 约有盏茶时辰后,南榕忽然睁开眼,她却一动不动,只轻声开口叫他:「温景州你睡了吗,」 等了两息未得到回应,放在他胸前的手也未感觉到唿吸变化,便又叫了声:「温大人,」 「温景州,」 「我走了,」 如是几番无论她如何叫他都未得到任何反应后,南榕缓缓坐起身,与粉红的脸颊不同的是,她的双眼一片清明,不见分毫醉意, 为谨慎起见,南榕又伸手在他鼻息间,及脸前不时探动,确定他确是深眠后才起身下床,只最后欲离开时,手腕还被他牢牢锢住,颇费了番功夫才解救出来。 她来到二人对饮的桌边,边看着床上男子,边故意发出些响动,按捺住紧张,无声轻了轻嗓子,沉声开口。 右安被叫来寝院正屋前欲请见时,正听得寝卧开了隙的窗边响起的低声对话,他本欲立刻避嫌退出,却不妨忽地被主子叫了住。 「右安,」 ? 第71章 [v] 清雅温润却有些低沉沙哑,又带着醺然的嗓音传来,右安立时躬身应道:「请大人吩咐。」 然再次响起的却并非是刚才叫住他的声音,「人已到了,你既答应我,便不能再食言。」 清柔的女声带着同样微醺的语调,不甚清晰的传出窗外时,虽不知她所求何事,都令人忍不住想应承了她,便是唯在门前等候的右安都有此觉,当面受着美人软声索求之人恐是更难拒绝。 果不其然,屋内只稍静了两息后,便听得大人无奈下却带着愉悦的嗓音响起:「我可应你进出那里,然移石之事,却不可应你。」 右安心想大人果然是大人,纵心爱女子软语相求也未被美色所惑无有不应,而那院中之事大人绸缪已久,宁愿被姑娘怨恨也决心不改,被姑娘冷战数日如今终有软化,退让两分也在情理。 但以姑娘外柔内刚的脾性,怕是不会满意, 念头刚一闪过,果然便立时听得微提了声的清婉女声不满响起:「不行,你方才已应了会应我所求,怎连承诺都可讨价还价?既说了要将那院子回归原貌,便就应兑现承诺,说到做到,我现下只问你一句,你是否要再次食言与我,也是否真要因此与我彻底两断,」 南榕稳着气息等了几息后,才收着嗓子开口:「南儿果真要因一座死物,与我言说这等两断之言?」 第123页 话落她放开声道,嗓音虽清婉但语调却坚决道:「物是其次,我只是实是厌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失信于我,我如今已处处在你掌握,更是有弱点被你拿捏,只不过是一个念想,如此简单的要求,你都不愿满足?」 这句话落后,屋内着实安静了好一会, 右安作为近随,除了她的来歷,其余事等都知之甚深,自也知大人在掌控她一事上控制欲多强, 大人愿公告天下娶她为妻,也为能二人如期顺利完婚,于天子与太子事上暗中费心诸事,及为她备下的豪奢嫁妆,吃穿用度样样费心过问,病时更是罢朝请休日夜陪伴,除于那院中事上于她多有严苛,如此种种足以证明大人于她有多爱重。 费了那般功夫,又镇了东西在,大人会同意吗? 「好。」 竟然同意了? 站在门前都觉酒味瀰漫,大人莫不是醉酒了?那--若是应了,好像也不奇怪了,只是酒醒后可会朝令夕改... 「右安,」 右安忙收敛心神:「属下听令,」 屋内沉寂了两息后,温润低醇的嗓音终于响起:「传令下去,将那院子,回归原位。」 右安正要应命,清柔的嗓音便忽地惊喜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知你现下饮了不少,但明日可不能以此为由朝令夕改,有右安作证,你万不能悔改!」 屋内大人应是被她难得的雀跃打动,便当真语气含笑,虽有醺意,也口齿清晰道:「我予你保证,此令既下,绝不悔改,右安作证,我若再下令反悔,可不遵令。」 右安心中一跳,便听得屋内有清浅不稳的脚步声靠近窗边,而后便听南姑娘满是笑意的声音传来:「右安,你可听到了,现下便令人去恢復那院子,再谨记你家大人方才特意吩咐,若悔改便可不遵令之话。劳你辛苦,现下便去吧。」 右安虽有迟疑,但这令确是大人亲口所下,便只能恭敬领了命转身出去,走出院门前,他还耳聪的听到大人与姑娘笑言竟如此不信他的宠溺言语,心中些微的疑窦便彻底不见。 听着那道矫健轻微的脚步声渐远直至不见后,南榕蓦地松了口气,卸了力后的身体酸软沉重,饮了酒的头中也蓦然发黑,但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借用茶壶里的冷水沾了脸,待神智更为清明后,南榕本欲换了身上沾了酒气的衣服,但稍作思量后便又作罢,她回身看了眼长腿屈放在脚踏,大半个身子隐在床榻的男子,缓缓吸了口气,「来人,」 待婢女应声进来,她坐在桌边,手扶着额,向床边指了指语调惫懒道:「他醉了,你为他稍作洗漱后自去歇着吧。」 然婢女却站在原地不前,便连头都不敢抬起窥探,与她请罪道:「请姑娘恕罪,大人一向不喜外人触碰,奴婢卑贱也不配服侍过大人,若不,」 未听出她有动手之意,婢女便转了口风说道:「还请姑娘稍等,奴婢去请左右侍卫前来为大人更衣?」 南榕眼帘低垂,眸光微动,温景州此刻虽是醉着,但她却不知他的酒量如何,他的体质又是否是易排酒类,她虽有机会能得手安眠药物,但以他的谨慎,及黑原的医术,若真下了药,定然立时便被察觉,那她便是打草惊蛇, 而纵那里巨石移走,她也无法肯定今夜便能有异象降临,今夜此举算是冒险,亦算是为她争夺空间,即便明日他醒来欲要重下令封锁,也得要顾虑一下,是否要一意失信,再令二人隔阂更深。 而一切前提,便是他今夜深眠,不被人吵醒。 南榕轻轻摇了摇头,起身让她送了水来回去休息后,便转身来到床边,床上的男子眉目修长,鼻樑高挺,薄唇殷红,五官优雅,丰神俊貌,安静沉醉,全不设防, 二人同床共枕许久,这算是她第一次如此专注的看着他, 这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心却那般的硬,且深。 南榕沉吟片刻,终是未为他脱衣洗漱,只将被子为他盖上,便转身出了门。 * 左平双手环胸看着院中众卫合力以工部新出的翘杆□□将巨石缓缓移到圆木上,终是没忍住疑惑的看向右安,再次问道:「大人果真命你传令将此地回归原位,亲口吩咐?」 右安看他不信的利眼,自己又何尝不觉诧异,以大人那般坚毅之人,何时有过出尔反尔之行,可世间唯男女之事不能以常理估量,而大人又那般看重南姑娘,温言软语一相求,松了口也不算意外。 「兄长勿疑,确是大人亲口吩咐,我亲耳听得。」 见他仍眉头紧皱,略一思忖便凑近了他低声说道:「南姑娘与大人和好了。」 只此一言,左平便恍然大悟,但瞥见那巨石移走后,明显与院中它处翻新些的地面,想到那下面埋着的东西,谨慎再问:「大人只说回归原位,可还有别的?」 右安亦随他的目光想到那里的东西,肯定的点点头:「并无其他。」 「如此--」 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左平忙收了声警觉的转身看去,「南姑娘?」 右安亦有些惊讶,忙与左平上前迎道:「南姑娘安好,您?」 南榕掀开披风上的兜帽,淡淡看了二人一眼,而后看着那座正在缓慢移动的巨石,嗓音慢哑道:「心中牵挂了无睡意,便来看看,如今我到这里,想来应不会再被拒之门外了吧?」 第124页 左右二人听着她轻柔的语气,垂下的眼帘内是她立在夜风中飘飘欲仙的裙摆,不约而同转了眸避开回道:「大人有令,属下等自当遵从,姑娘自可随意出入。」 左平近日的任务便是处理涛声院之事,近身随侍之任便在右安身上,令已传达,他亦需得回归待命。 「不敢叨扰姑娘雅兴,属下告退。」 南榕知他二人乃是温景州的近随,也不欲与他们过多交谈,听他要走也只说了句莫去屋中打扰,便提步走入院中。 也是她走近巨石曾压着的地方,才忽地发觉不对,纵那巨石重达几吨或十几吨,至多也只是将地面压陷下去,可这里不仅有凹陷,印记下的土壤明显比周遭色重潮湿了些, 南榕仔细对比看了看,这是,翻新的?。 她抬起头,眼眸深静,微侧了脸瞥向跟在身后的左平:「这里被挖开过,下面有什么,」 左平假作不知顺着她的示意抬眼看去,心中却有些叫苦,但凡她能再晚来一刻钟时间,这些痕迹都将不復重现。 而他本就不善言辞,因了先前屡屡拦她入内,已是令她极为不喜,现下要费心与她应对,语气便愈显得生硬:「回姑娘,先时不好落石,才特意翻软了土。」 「只是如此?」 「回姑娘,确是如此。」 便他语气坚定,神情正直,南榕也不会信他,但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便挥退了下人跟随,自己沐浴在明月下,在渐渐空出的院子中缓步行走, 她不说话,自无人敢凭空开口,便连头也不敢抬起看她,只能看到她不时折返飘动的翩跹裙摆。 明月当空,凉风习习,沉闷的圆木艰难滚动声,多道稳健的步伐缓慢走动声,角落里随风哗响的竹叶,却独独没有南榕想听到的任何超自然现象的声音与变化, 这个结果,她已有预料,纵心中窒闷苦涩,却仍面不改色,她停在未被翻过的地上,白皙纤长的手指自披风下忽地露出,指着身前被压得极紧的翻土,抬眸暼道:「将这里挖开,」 那里藏着不能被她得知的秘密,怎能挖开? 犹带寒意的夜晚凉风刺骨,可左平却觉后背生热,既不能挖,又不好开罪,真真是陷入两难之境, 他知以南姑娘的敏锐聪慧,若他直言拒绝定有所怀疑。可此地极重,无大人之令,他亦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随意破坏, 而大人又不在此处, 遂斟酌片刻便恭声说道:「夜色已深,实不宜大动干戈,姑娘身子娇贵,也不宜再吹了冷风,不若待明日白日再来。」 「大动干戈?会比移走巨石更费力吗?」 南榕看着他似笑非笑了句,后语气强硬重新令道:「你家大人已解了此地禁令,便是任我所为,你若不听便退到一边,我自命他人动手, 而后她便转身看向同来的侍卫,语气淡淡,「挖。」 ? 第72章 [v] 左平心中一紧,这地如何也不能挖得,自也不能让旁人动得,只能无奈再次开罪于她,便快步转至她身前垂首拦道:「姑娘且慢,大人只吩咐将这院内回归原位,并未再下他令,请姑娘见谅。」 不过是将此地掘开,便如此再三阻拦,南榕纵本是随意好奇,如今也不由不多想了。 「既你无令不能动,那便让开我自己来,出了事,也自有我来承担。」 然立在身前的男子,一如前次将她拒之门外一般不动如山,甚至连阻拦她的动作都与上次一模一样:「请姑娘见谅,大人令到时,属下定不敢不从。」 「我再说一次,出了事自由我负责,与你无关,让开!」 「属下奉命在此,职责所在,大人令到时,属下定不再阻拦。」 不过片刻功夫,先前移挪巨石的众护卫便都出现在此,且齐齐单膝跪地,将凹陷的地面尽数遮占,他们一个个腰背挺直,坚如磐石,南榕莫说手中无物,便是有也赶不走这些忠卫,而即便是有,她也下不去手。 事到如今,南榕即便已能断定这里有鬼,却也束手无策,她压着郁怒,眸光沉暗缓缓下移落在那凹陷的地面上, 那里到底有什么,事到如今,到底还能有什么瞒着她,那个男子, 她转过身,越过高高的房檐看向那座巨大寂静的府邸,那个已经沉睡的男子,他步步为营,处处领先,他威严深重,胜券在握, 他到底是真还有事在瞒着她,还是故布疑阵,诱导着她… * 即便前夜饮酒诸多,温景州仍是如常醒来,只此次他头痛欲裂,胃腹不适,起身时更觉有天旋地转之感, 手捏额侧待那阵锋锐的眩晕淡去,昨夜之事便蓦然浮现眼前,他极慢的转头望向身侧,却见此时本该有一女子熟睡的地方竟空无一人,清明深邃的黑眸倏然微微眯起, 掀被下床时无意瞥见身上衣鞋整齐,明显未曾洗漱的模样,他淡淡皱了下眉,便抬手解开不见褶皱的外衫,边步出屏风寻人。 昨夜狼藉的桌地已被收拾干净,满室酒香不知何时已被清新的花香与干净的空气取代,窗下素缎流苏美人榻上,一蜷卧在洁白衣裙中,身姿曼妙,玲珑动人,唯有云卷褐发缱绻倾泻而下的女子安然睡着,屋内暗黄的烛光照耀其身,令她有如晕着光芒般夺魂摄魄, 第125页 温景州褪去沾满了酒气的衣物,仅着亵裤轻步走来,乌黑如瀑的墨发随着他弯身的动作,自他劲瘦光洁的嵴背倾泻而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开榻上女子遮在脸上的白色兜帽,一张凝脂粉面,唇红眉黛,安然静眠的皎美睡颜便立时映入眼中。 女子白皙单薄的眼帘似是感觉到光亮,浓密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了瞬,秀美的眉亦随之轻轻颦起, 温景州自她温暖腻滑的颊边轻移上去虚抚了下,深吸口气,俯下身动作轻柔的将睡态惑人的女子抱起,在直起身的瞬间,他赤足站在原地闭眸忍下头中眩晕,薄唇轻抿了下,蓦地睁眼迈步朝床榻走去。 院中伺候的下人早早便在他起身的时辰备好了洗漱等物,待听到屋门响起,便都安静且忙中有序的围了上去。 温景州合上房门,挥手令下人退下,先命人叫了黑原过来,边向浴池走边淡声问话:「昨夜出了何事。」 听他明知故问,右安并不觉意外,便随在身后恭声答道:「回大人,属下等昨夜听您吩咐已将那院中回归原位,属下返回时,您已睡下,故未能立刻向您汇报,请大人责罚。」 然他刚低下头,身前披着淡蓝色外衫的挺俊身影便忽地停下,若非他反应敏捷,险些不敬的撞了上去。 「大人--」 「你说,昨夜听我吩咐将,那院子回归原位?」 温景州缓缓转过身,眸光晦暗的垂眸问他。 右安心中一跳,已知他昨夜吩咐时定乃酒后失言,并非真心所应,便不敢耽搁如实回道:「回大人,属下昨夜被您叫进院中,亲耳听的您下令,且您还解了姑娘不许踏足涛声院的令,并,」 他些微顿了下,接着说道:「与南姑娘承诺,待您醒来,昨夜之令,也绝不悔改,且还命令属下,若您悔改,便可抗令不遵。」 说完后,正等着或听新令,或罚办事不利时,便忽见眼前雅致蓝衫涟漪波动,向前行去,直待他沐浴出来,穿戴整齐,右安才忐忑的随在他身后,谨慎问询:「大人,那院子,您--」 温景州迳自往寝院走去,边随口问道:「地挖了吗,」 「回大人,您只令将那处回归原位,并未吩咐掘地,遂地面并无掘动。」 「嗯,下去吧。」 「那?--是。」 床上的女子还是他走前的样子,便连姿势都不曾变换一分,如此乖巧,如斯可人。 温景州侧身坐在床边深深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流转着不假掩饰的欣赏与愉悦。 他的南儿果然不曾叫他失望,便是身临绝境,她亦不自暴自弃萎靡不振,她真真假假的让他放松警惕,游刃有余的操控喜怒诱他甘愿入瓮,又看准时机以她的世界不知真假的优越而高高在上来俯视他,压制他,攻乱他的心房,而后再示敌以弱令他被酒意所俘。 他自然知道她昨夜是故意灌醉他,也更知她的最终目的为何,甚至在猜到她的用意时,他不仅未觉不悦,反而心生喜意, 只唯一令他不解的便唯有那为「他」亲口所说的吩咐,她使了何计, 纵他昨夜醉酒,即便依右安所说,「他」当时的口吻除了带着醉意与平日并无异样,即便当时他确实还听到了对话,他亦能肯定他绝不可能下出那样的命令。 温景州腹中空空,胃中不适,头中亦时刻伴随尖锐刺痛,但这都不影响他此刻勃然的兴致,修长的手指抚着枕间安睡的女子软颊,缓缓倾下身在她安然闭着的眼帘上印下亲吻, 而后顺其向下,寻至散发着清香与淡淡酒香的唇边厮磨绵吻,直至身觉异样,血液灼烫,才留恋不舍的松开,浓黑的眸抬起,深深摄住她闭着的眸,唇角勾起,轻轻呢喃:「既南儿亦留有后手,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吧…」 * 或许是因了饮酒的缘故,这一觉,南榕睡得格外的沉长,待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鸟语花香。 她起身时注意到自己已回到床上,且只着寝衣,身边无人,便知是他所为,那他想来定也知道昨夜涛声院中之事, 他此刻不在,应是已上朝去了,那般烈的酒他喝了那么多,且还醉了酒,头痛欲裂,胃腹不适,还能起得身来上朝参政,这份心性,耐性,忍性,及自控力,实在令人心惊,也不得不佩服。 于他看来,这些许事自不会有朝事重要,但于她却是至关重要,他既已知道,会如何做,于昨晚之事又记得多少,他会信是他下的令,或是猜到她是如何做到的吗? * 随着众位皇子离都,天子的身体亦愈见不妥,虽是提着心气,却终力有不逮,顾全不周,遂如今朝堂大任,几乎已全靠温景州明里暗中相撑, 除了提点太子,统领朝臣,下了朝后还需得到天子书房应对帮着天家父子处政,若是平时,这等事于他而言不过举重若轻,无耗多少心神, 然今日他头中刺痛,两膳未用,也无甚胃口,处事虽仍得当无差,游刃有余,神色如常未表露任何不适,却周身气质比平日矜漠清雅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锋锐,待出得宫时,他的脸色已肉眼可见苍白了些。 右安心觉办差了差事,也知他身子不适,便早备了清淡入口的膳食,「黑大夫已在府中等候,大人两膳未用,还请稍稍用些保重身体。」 第126页 温景州胃口已失,只慢饮了两杯温茶,才淡淡开口:「她可醒了,」 「回大人,姑娘辰时醒来,用了膳食,又去了花园稍作停留,后便一直待在涛声院外。」 「黑原可去诊了脉,有无不适?」 「回大人,黑大夫已为姑娘诊了脉,为姑娘开了醒酒汤并施针去痛,还道是身体愈佳,郁结渐少,是为好事。」 温景州嗯了声,若能让她郁结减少,便是再让他头疼三日也是值得,只可惜,她并不以让他痛苦为乐源。 她的心性纯粹,善良,克己,重情重义,固然他帮她治好了双眼,然如他予她所做之事已可全数抵消,且还犹有不及,换做旁人,恨上心来便是行兇也不足为奇,可她纵心中有怨有恨,也只是以己为码,从不曾升起一丝要害他之心。 温景州心中轻嘆,他想要她无忧无虑,过着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余生,却唯有一事不能应她,以致让她心中郁结, 「公子身体康健,并无异症,只饮酒过量易伤肺腑,日后还需得适度才好。稍后待我为公子施针去痛,再用些清淡养身的暖食即可。」 为他施了针后,黑原收起药箱,看着他闭目养神气息平静的模样,想到不久前为南姑娘诊治时的脉象,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今日我为姑娘诊治,观她气色脉象,虽仍需受补,但郁结之气已有渐舒之象,只要不再苦闷盈胸,心情疏朗,以姑娘的体质心性,定能很快补上先前所失元气,若反之,怕就此落了心病,」 温景州蓦然抬眼看向他,淡淡说道: ? 第73章 [v] 「橡胶之物你已参研通透,也该谋回正业精进医术了,世人皆道心病无药可治,依我看来,世事无绝对,便看黑大夫你,能不能解了这棘手之症。」 这话中之意便是那南姑娘心病还未除,或可说难除,不能除了。 黑原心内暗嘆,面上却是摇头苦笑,这心病不重却需得全靠病者自医,药再好若不配合,也无济于事,他会医病,却不会医人啊, 「......」 黑原蓦然面露恍然,医术一道无止境,既能医病,为何不能医人?念头一动,他便心中急切,遂也不再多事,忙忙挎了药箱告辞离开。 施了针后,头中顿轻,那些莫可名状的纷杂之音也尽数消散,温景州站起身长出口气,深黑清冷的眼眸望着广阔无垠的碧蓝天空,不期然便想到昨夜她曾说她的世界人可飞于天上,遨游海底,住百米高楼之景, 高楼可攀,却什么样的神奇之物,可使人上天入地,远隔千里又可隔空相见, 「她在何处,」 南榕若不在府中,便也只能在一个地方。 再而三的被拒之门外时她并不意外,甚已是极为淡定,在听着左平眼神闪避的说了等大人回来后,她也未再要求入内,取了特意从他的书房里带来的大夏地图便坐在院门外静看。 温景州到时,便见她安然悠闲的坐在圈椅上,神色认真极为专注的模样,春日明媚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泛着萤萤光芒,像她整个人仿若坐在光里一般,圣洁,美好。 随侍的下人在他靠近时知趣退下,青墙红瓦,幽幽古巷,白衣女子浴光持书,髮丝裙摆随风浮动,端得是美如画中。 「此图乃是我八年前所画,于今日大夏已大有不同,南儿若于此有兴,待绘图官将新的地图绘制完成,便先送来予你一解雅兴。」 他与下人的脚步声都极为轻浅,但南榕的耳力却极为敏锐,便他迎光而立未有身影笼罩,她却也能察觉得到身后有阴影接近, 南榕合上地图,起身回身看着他,不欲与他寒暄客套,从容淡淡的微弯了下唇,直截了当又先发制人道:「昨日你言之凿凿应我解了此院封禁,为何今日又将我拦于门外,你特特下令右安若今日悔改便可抗令不遵,如今此番,是你毁诺强人所难,还是他私自所为?」 右安虽在二人几米之外,却也将此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便觉头皮发紧,他自是知道南姑娘知道到底是谁下的令,如此说一是向大人要个说法,亦是在敲打他违令失信, 有意上前请罪,然见二人形同对峙,屏退旁人的气势,便又垂了眸只做不知。 温景州看着她坦然自若的神情,忽地温文一笑,却是不答反问:「昨夜我虽醉了,却也并非全然无知,那解封令,」 南榕眼神坦荡的回视他,「自是你下的,」 不待他再做试探,她便又接着说道:「你的酒量如何我自不清楚,但你所下的命令,却非我一人听得,若非有你开口,你的属下会私自行事吗?你若有疑自可叫了右安来问,现下,我只要你兑现承诺,莫要再再而三的失信于我,戏耍于我。」 「虽那命令下的蹊跷,但封禁已除,院中也已回归原位,何来失信于南儿,」 温景州去揽她的肩,深眸流露温柔看着她:「昨夜我已给了南儿机会,可你依旧在此,南儿也该明白天意,放下执念。」 南榕挥开他的触碰,与他沉静对视:「既是天意,又为何再拦我入内,你在怕什么,还是说那里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比如说,院中那方地下,埋着的东西。」 温景州未露出任何被发现隐秘的慌乱,他瞥了眼她颈间与腕上所带饰物的地方,如常应对:「草木皆兵于你身子恢復无益,如你所说,人皆有各自隐秘,南儿也需知,那里不仅是你出现的地方,亦是我从前的书房,便是埋着东西,也是与我相关的。」 第127页 话落,他揽上她的肩,手指合拢,温柔又紧固,「黑原说你身子大好,如此我也便放心些,可还头痛,可用得下膳食?」 「我要看,」 南榕反手抓着他的手臂,态度强硬的停下逼视着他,再次说道:「不论那里是否与我有关,我都要一探究竟,我要看, 「你总说要我放下执念,却总于我处处谋算,我不想总是一知半解,更不想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 温景州抚上她的脸,眼眸之中似有暗流涌动,须臾,他妥协的点了点头,却在她眼光微亮时,又含笑摇头:「但不是现在,」 他看着她沉静下来的眼,缓缓开口:「待你我大婚过后,这院子便彻底解除封禁任你畅通无阻,我可予你保证,在此期间,它会一直维持现状。南儿应知,于此事上,我已退让。」 「大婚过后,解除封禁,」 南榕无声冷笑:「若以此为交换,后面是不是要待我有了身孕,才能看一看那地下所埋到底为何?嗯?」 她蓦地用力甩开他的手,神情似怒似怨,气息亦再不能保持稳定,明亮的眸中灼灼怒视,晶莹点点:「这算什么,这样充满算计,等价交换的婚姻又算什么!言而无信,诡计多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怎么敢再信你,」 起起落落,希望,无望,愤怒,委屈,茫然,无能,挫败,种种情绪齐齐于胸中沸腾翻涌,南榕忽地转身,纤细的背影带着心如死灰茫然落寞,又似是长满了刺,强烈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到底是自以为是了,他已经将她逼如困兽,又怎会在意会再失信于她。 他所谓的保持原样,大婚后解禁,都只是吊在她面前的幌子,也或者真的在拖延,拖到她怀了身孕,以孩子来牵绊她,届时即便那里真有什么,他也有恃无恐,要她自己放弃。 而且那里,到底是他故布疑阵,或是真有什么,又与她有没有关系,都是未知数,现在的境况又回到了原点,她除了知道那里或可能还藏着什么,再没有任何收穫, 甚至于她有时不禁在暗想,他那般运筹帷幄,那那座院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他又一次布下的疑阵... 自那个女子愤而转身,本就安静的院门外一时更加死寂,温景州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蓦觉心尖锐刺,再回神时,他已将她拦住,脱口说道:「我带你去。」 话说出口后,温景州并无后悔,对上她诧异又不信的眼神,他只是紧握着她的手转过身,一步步朝那院中走去。 天意之事,人不可断, 昨夜她既已来过也并无异象发生,便就证明他的安排应是起效的,既如此,便就让她去,他也想看看情况如何,又到底可会有异象再生。 虽然终于再次进来,但南心中榕却无任何开心惊喜,他们两人就像站在对立的两端,谁也不愿松手,可她的力气远不如他,没有任何悬念的被他拉走,她连想要再次执绳的权利都要想尽办法谋取,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绳子到底在哪里。 纵然有他在身边寸步不离的陪着,南榕依旧如从前每次一样,虔诚的渴望着会有异象降临,哪怕是将他一起带走,对她而言都是好的结果。 可现实却也一如过去每一次让她失望,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 温景州负在身后的手在她蓦然眉眼低落时倏然松开,他转过身温柔的将她抱在怀中,微垂下头,将下颌轻放在她的发上,眼眸深邃,唇边的弧度愉悦分明,说出的话却带着克制的嘆息:「我曾听南儿提过岳父岳母,想来若二老在天有灵,也定希望南儿一生顺遂,有人照顾呵护,而非身陷执念郁郁寡欢,」 他拍着她忽地绷紧的背嵴,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纵大夏不如南儿的世界神奇多彩,我会让南儿所拥有的比从前更多,南儿想要高楼,我便要万丈高楼为你平地而起,南儿想日行千里,我便为造出神车,哪怕南儿想行于天上,我亦可排除万难绝不叫南儿失望,」 「所以,放下执念,着眼当下,可好?」 南榕何尝不知放下执念如同放过自己,可她放不下,她的意愿不同意,她的灵魂不甘愿,她想要无论富贵困苦,她所面临的境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非是如同一个精緻的傀儡,为他人所操控。 他真的太懂得拿捏人心了,明明是他让她孤立无援无路可走,却又在她彷徨无助时给予她恰如其分的关怀温暖,蚕食她的理智,击溃她的心房, 南榕闭上眼深吸口气,双手撑在他的腰侧将自己退离他的怀抱,偏过头双眼低垂看向二人身侧已不见凹陷湿差的地面,未再要求掘开, 他虽人不在府中,却可以遥令指挥,一个上午的时间,足够他未雨绸缪安排好了一切,即便是挖开了,里面怕也早已不是原样了。 ? 第74章 [v] 崇宁三十九年二月末,所有去往封地的皇子王爷来信上都已报平安,三月初上,奉命随同护送的羽林军回返復命, 三日后,天子病重,着太子监国,晋太傅温景州为首辅,领内阁朝臣共辅国政。 皇宫,天子寝宫, 初春已至,犹带冬日寒凉,金砖铺地,乌木做梁,奢华偌大的寝殿之内门窗紧闭,便是壁灯燃点,殿内却仍是显得昏沉, 浓郁刺鼻的药物之气中掺杂着股龙涎香气,越让这密闭的殿中更添浓稠,倍觉压抑。 第128页 时年五十有九的天子此刻正靠躺在龙榻之上,浑浊发黄的眼斜斜看来时,配着褐斑盘踞病态衰老的脸更显出几分可怖来。 「太子终究年幼,既震不得朝臣,亦,稳不了朝纲。太傅,」 温景州垂眸站在龙榻外两米远处,闻天子召唤,展袖应道:「臣在。」 峼帝久病多年,至如今已起不得身来,便连双眼也模煳至非近到眼前不能识物,他侧头看向榻外茂林修竹风度卓然,才智无双年轻力盛,富有勃勃生机的身影,嫉色自浑浊的眼中一掠而过,转瞬又恢復深沉,「上前来。」 「臣遵旨。」 温景州近至榻前停下,清冷的眉眼微垂,俊挺的身姿优雅从容,任榻上久病的天子深沉审量。 虽他的面容仍然模煳,也只是静静立着,但周身可纳万物处变不惊的气度却不容人忽视,如斯人才,如斯人物,若是我夏氏子孙,何愁大夏不能重现辉煌,开创盛世。 可惜,可恨吶... 「满朝文武,唯柏卿能担朕之重託,太子敬柏卿为师长,众臣亦尊柏卿为群臣之首,便是朕的皇子,亦敬柏卿而避你之锋芒,」 天子虽如叙话,但其中之意却明射他隐有臣压主之势,身为臣子此时应诚惶诚恐,自表忠心以打消天子顾忌, 然温景州却面不露惊色,身不显慌张, 人愈老,便愈惧怕死亡,命不久矣之人,自更留恋尘世繁华。身为一国之君,手掌天下万里河山,其求生之意自更比人强,憾死之心,自也比旁人更深。 然纵是权势滔天,可翻云覆雨,却唯独生老病死不可掌控。 即便此时他许是后悔推他上得高位,却也如他所言,他需要他为他稳固江山,扶持新帝,他也更知,他此番言语真意何在。 华贵的紫色官袍在龙榻前的盘龙宫灯照耀下愈显华丽威仪,温景州舒展袍袖向已起不得身的天子长施一揖,而后直起身,抬起头,清冷的深眸沉静如初,「圣上于臣有知遇之恩,太子于臣有敬爱之情,臣,立足朝堂一为忠君,二为国民,三为抱负得展,臣心所向,从未或忘。」 他的为人,峼帝掌不了七八,也能掌得了五六,虽如今身在高位,却从未有得势张狂,肆意朝堂之意,若非如此,他不会放任,甚至是推送他高居众臣之首, 而他越是处变不惊,镇定从容,他便就愈是放心,掌权而不弄权,清醒自知,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眼中,无有野心僭越。 峼帝与他对视许久,忽地点头一笑:「朕宾天之日,便是太子登基之日,亦是太傅摄政之时,唯望柏卿,不忘初衷。」 * 南榕陷入了僵局,也随着温景州被以首辅之尊摄政正式执掌朝纲开始,她便愈觉无形的压力与焦虑, 解禁令一事似就那般过去,而他看似退让一步,可由她每隔几日有他陪同去到涛声院待上半刻钟,却无任何进展,她亦再次将温府里里外外每一个院子,每一个地方,都仔细看过,也都未再有任何发现。 现下已是三月,距离大婚之日仅有一个月余,她就要被安排着与一个心中抗拒,甚至有时觉得可怕的男子成婚,或许将来还会被迫着怀了身孕, 无尽冰冷的寒意蓦然席捲全身,暖阳春日下,南榕竟生生打了个冷战,她真的就要这样束手待毙,将自己搭进去,只为不知年月的争取等待一个回家的机会吗? 他对她严防死守,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甚至不确定,她以为的涛声院,就是真正的涛声院吗,异象又还会再次垂青大夏,而她亦还能够忍受,坚持得住吗? 南榕知道她现下的消极悲观,除了是因毫无寸进的坚持,看不到希望的希望,亦是因愈渐紧迫的婚事所逼, 她在这里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可以帮她分析,拿主意,或者听她排解心事的可靠之人都没有,她所见到的,能听到的,只是不断消磨她心理防线的人的声音, 「南姐姐,」 「南姐姐?」 南榕怔怔地转过头,见她神情担忧的看着自己,将所有的心事全部压下,莞尔勾唇:「怎么了?」 秋恬恬身子挪动挨着她,满眼关切的看着她眉宇间新增的清冷与郁色,轻声问道:「南姐姐,你不开心吗?」 仅仅只是如此单纯的询问,竟就逼得南榕眼眶发热,还能有人如此纯粹的关心她,就够了。 她深吸口气弯起眼将湿意掩去,纤细的手指轻点她的鼻尖,温柔笑道:「哪有人时时刻刻都开心呢,不过恬恬除外,你以后都要开心才是。」 秋恬恬轻皱了下鼻,她再是单纯也看得出她方才失魂落魄满身孤寂的模样定然心中有事,可她既不想说,她也不好强追着问,便只能绞尽脑汁的逗她开怀。 「南姐姐近来愈发不爱出门,少阁--首辅大人又国事繁忙,你一人在府未免太过寂寞,待一会咱们敬了香,回去时买只八哥或者猫犬回去给姐姐解闷可好?」 南榕脸上的笑意因她口中无意提及的人,不易察觉的淡了瞬,无有不可的点点头:「若看到合心意的买来也可。」 虽她无意养宠,但她的心意她愿意领受,若真有合得眼缘的,带回养着也并无不可。 「南姐姐所言极是,好物难得,也看眼缘,」 秋恬恬点头附和了句,忽地想到什么又朝她神秘的眨眨眼小声说道:「我听说太子妃人选定下了,南姐姐可听首辅大人提过是哪家贵女,我认识不?」 第129页 太子妃? 南榕听过温景州有时会与她随口言谈些许国事,但太子妃一事确是不曾听过,而且:「若我没记错,太子今年才十岁有一吧,这般年幼便定了亲了吗?」 「虚岁已有十四,于订亲而言不小啦,」 秋恬恬回了她的疑惑,不免失望的说道:「看来南姐姐是不知太子妃定的何家了,不过想来也是,首辅大人掌管朝政还要教导太子,确是无暇与姐姐这般闲话,不过既有此传言流出,想来再过不久圣旨变会降下,到时我自知是谁了。不过太子定亲确是突然且仓促了些...」 于太子妃一事,南榕未过多留意,她带着渐渐轻松的笑意,听着她没有忧愁烦恼的悦耳声音说笑了一路,沉重的心田着实难得舒畅。 南榕本无意前来拜佛,只耐不住秋恬恬说她有事要求佛祖,且以新娘子出嫁前都有佛前参拜以保平安喜乐的规矩,便被她强拉了来, 但既是来了,便不可敷衍了事,她也确实于佛前虔诚敬拜,只不过不是求她婚姻美满,而是求让一切回归正轨,让她能如愿以偿。 秋恬恬要为父亲外出生意求得新的平安福,必得心诚方可,时辰自也不短会,与她的婢女嘱咐了去向后,南榕便悄声出了大殿, 冬末初春季,梅花开放时, 幽幽梅香扑鼻而来,轻柔微风丝丝佛过,直让人能忘却一切烦恼。 许是因拿了她的命脉,现今她再出门已没了从前紧迫盯人之势,南榕令婢女园外等候,身后便真无人将她的话视若未闻。 她寻了梅林中最大开得也最盛妍美丽的梅树,仰起头轻轻靠在树上,放空心灵什么也不想,她积事于胸,压抑太久,极需得调整过来才能面对以后。 「此次冒昧前来,实是有困惑之事,需得请乐隐大师指点迷津。」 「安空大师言重了,你我同为佛门中人,佛理相通,自不分你我,尽请直言便是。」 「实不瞒乐隐大师,佛安寺中所镇之物不慎被野猫儿顽皮扒出,虽事后急急找回,但阵法已破,恐于首辅大人安排有差,贫僧此次急忙到此,一是想求问大师可有补救之法,二便是向首辅大人请罪。」 二人说话时不觉在梅林中最大的梅树前停下,因专于交谈之事,便也未发现树后有人已将他们所言尽听于耳。 ? 第75章 [v] 「阵法破除,恐难补救,且那阵物为猫儿所碰,已然失了本气,此事还是尽快告知首辅大人为好。」 「不过安空大师也莫要太过忧虑,我观大夏承天普泽,日益强盛,国泰民安,首辅大人所虑天有异象之事早已定数,以物为镇,只为求心安尔。」 话已至此,安空大师终可心石落下,便捻扣佛珠轻轻一拜:「多谢乐隐大师点拨,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树后的交谈声随着两道不紧不慢地脚步声渐渐远去,南榕缓缓自将将可隐去她身形的树后现身,一阵春风穿越树海,吹起她缀着点点红梅的白色裙角,映着漫天红梅簇簇,真有如花仙化人,亦真亦幻。 「天象已定,以物为镇,求心安尔,」 「原来,是这样...」 * 清灵寺坐于山腰之上,站在殿外凭栏望去,世间万物都极显得渺小,却又因天地广阔,山峰高耸而显得此间人,如沧海一粟。 秋恬恬求了平安符出来,正见她一袭白衣,背影遗世,飘飘欲仙的玉立在石栏边静然远眺的模样,她本欲上前的脚步不知为何便一时踌躇, 许是察觉身后的注目,南榕缓缓转过身,微凉的山风吹着她翩跹走动的衣裙,令她有如御风而行,似真似假,又似远似近。 「求好了吗?」 清婉温柔的嗓音听得秋恬恬一阵恍惚,但见她清雅柔美的容颜微带疑惑的看来时,呆呆地点头嗯道:「好了。」 南榕浅浅弯了下唇,主动拉着她的手,偏头看着她:「走吧。」 虽然她看起来并无异样,但秋恬恬就是能感觉得到她与来时的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再加上有温府的车马来接,二人本欲挑买养宠的打算便也就此无疾而终。 一日,温景州处理完公务,抬起头遥遥看向坐在书架前,皓首微垂静静临字的女子,春日的日光透过大开的房门照耀其身,令她如渡了层光晕般散发着柔和光芒。 他端坐在褐木官椅上深眸渐露柔色静静凝望着她,不知从哪日起,她身上的焦虑锋锐渐渐褪去,放佛又回到了二人最初相处时的那段日子,安之若素,淡如幽菊, 但他亦知,这些都只是表面,她的心中从未放弃,她与自己虽不再冷言怒对,却是一切淡淡,蛰伏下来, 如此也好,时移势迁,当他们成为夫妻,彼此相合,孕育子嗣,她在这里感觉到美好,有了着落,有了牵挂,那个光怪陆离,没有亲人等待的世界,便不再为她所执念, 而是慢慢变作一个念想,最后终将变作回忆。 「太子妃一事南儿可听说了,」 明亮宽敞的书桌因侧方有人到来蓦有压迫袭来,南榕将笔下所书之字落定后才淡淡开口:「耳闻一二,」 温景州敛袖抬手为她缓缓研墨,垂凝着她清丽柔美的侧颜,后转眸看向她的字,赞誉的点头说道:「南儿的字洁净灵秀,字如其人,极好, 第130页 随后才继续说道:「南儿不喜俗事,但太子妃却与你有些关系,」 「我在此地无亲无故,太子妃身份尊贵怎会与我有何关--」 南榕蓦地停笔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说?」 温景州悦于她澄净的眼中映出自己的模样,便,便与她细细道来:「太子妃乃未来一国之母,本应择一品德兼佳的高门贵女,然天子病重,太子年幼,故,太子妃人选便不宜选身份过高之人,以免外戚尊大,遮了主尊。遂,众位大臣与天子进言后,便选中了从三品尚书秋家三房嫡女,秋恬恬,为太子妃。」 「虽其父自甘商贾,然系出名门,家世清正,其女天真无邪,品行俱佳,又与太子殿下,年岁,八字,相合,身份不高不低,恰为正好。」 「正好?谁的正好,是天子的正好,太子的正好,还是你的正好,大臣们的正好,天下人的正好?!」 南榕霍然起身目中灼灼与他对视,然满腹怒言却在将要出口时倏然冷静下来,「圣旨下了吗,」 温景州定定看着她,缓缓摇头,见她轻锁的眉心轻展,知她为何生怒,却作不知温声问道:「能以商女之身入主东宫,乃其人之幸,家族之幸,亦荣耀满门,南儿与秋家姑娘至交好友,应替她高兴才是,怎却不喜反怒?」 南榕不信他不知她因何生怒,此事纵她觉得荒唐,但太子非是寻常百姓,十一二岁莫说定亲,便是成亲也不足为奇,而秋恬恬已近十五,于此间规矩已到了谈婚论嫁之龄,诚如他所说,能以一商女之身入主东宫,确是天大的荣幸荣耀, 若她们二人不相识便罢,可偏偏她视她为妹妹,在她的心中她还只是一个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小女孩,现下竟就要嫁人,且还是要嫁给一个才刚过了十岁的孩子, 如此荒谬至极的事,她怎可能欣然祝福。 而且,他忽然与她言及这些,真的只是因她二人结交之故随口一说,还是别有用心? 南榕重新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在我的世界里,十八岁以下乃是未成年,既是孩子,在此年龄之内成婚者,乃属违法。且成婚的前提,必要双方心甘情愿,彼此忠诚,志同道合,所以,虽然此事于任何人看来都乃喜事幸事,但在我看来,本人意愿更为重要。」 如她所说,一个上天入地都已成常见的世界,有此律法也不足为奇。 温景州自也听得出她的意有所指,但她的世界他不曾去过,而她,却在他的世界。 「南儿所思所想源于你所经所学,正如你觉得此事或可荒谬无稽,却他人听你之言,亦会有同样所想,如此,」 他凝眸思索了瞬,而后看着她,神色柔和道:「此间懂你者,唯我一人,若你芥蒂在怀,可私下问一问秋姑娘之意,若她果真不愿,亦日后不悔,便将结果告知于我。只是要快,圣旨不日便会昭下,若公之于众,便是覆水难收,即便我可力挽狂澜,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 南榕纵猜疑他的目的,听闻此话仍不免愕然,太子婚事乃同国事,他作为太子太傅,当朝首辅,若要拦,定拦得住, 只是天子,朝臣既要应对交代,先前所费心力均要完全推翻,要重新挑选。本是天子与众臣合议之事,若他插手,便都成了他一人之责,若好还罢了,若不好,定会惹得上下怨言,而他本就掌着大权,若干涉天子决定太子婚事,定也会落得臣大欺主之嫌, 而若是秋恬恬不愿意,便就要有另外一个女孩被补上,她又会不会愿意,日后会不会后悔,即便她现在一时被尊贵荣华所惑,她却再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她也不会知道,她本可以过另一种人生。 而秋恬恬,她日后想来,可会后悔曾经自己放弃本应有成为一国之母,带领家族繁荣的机会,她又能顶得住来自家族的意愿施压吗? 因她一人意愿,改变两个女孩的人生,这样的责任,她担得起吗? 温景州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将面有隐忧的女子带出书房,握着她手,带她慢行于绿意復甦美景如画的府中, 直到清香浓郁的花香将她微颦的眉舒展,才驻足停下,将她拉入怀中,轻抬起她细嫩的下颌,深黑如海的眸对着她澄净分明的双眼,温柔又强大的说道:「我既是应下,朝堂之事便自能处理。而你心中也应明白,若非是你,有些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机会并非人人可有,任何选择都有利弊两面,既然做出选择,便应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如何做,才是关键。」 「南儿无需顾虑其他,只做你想做,一切都有我在你身后。」 此事南榕终是不曾插手,正如他所说的,她所思所想源于她所经所学,她不能将自己的思想以为正道令他人迎合,也不能自私的去打破对秋恬恬来说本就舒适安然的生活, 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去选择,去掌握,若她需要她,她定会尽己所能。 * 三月十二,圣旨下, 钦点秋家之女秋恬恬为太子妃,于五月十二完婚。 钦定太子妃的圣旨下达秋家后,秋恬恬因身份转变,需得安心在家备嫁不得再随意出门,却写了好几张厚的信送来,而其中写到自己竟就是太子妃的字迹中,除了震惊,感慨,惊喜,后纠结于要与一个年幼于自己的男子成婚,及一个闺阁女子待嫁的羞涩之情外,她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愿与排斥, 第131页 这也让南榕不由暗中庆幸,庆幸她不曾插手,自以为是的险些改变了一个接受着封建教育,以家族荣耀,嫁得佳婿为使命的女子的命运。 只是没想到,她与太子成婚之日,竟与温景州定下的婚期只间隔几日。 而人算终不如天算,纵温景州私下命黑原为天子延命,却不想,太子婚事定后第五日,天子便因用膳时不慎倒吸了口汤而闭气驾崩。 丧钟响,举国哀,一时间,皇城内外举目皆白。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所幸国朝诸事早有安排,又有重臣坐镇,太子当即便持遗诏继位,由辅国重臣协同处理先帝丧仪,并下旨令诸封地王亲即日返都。 太子固然已贵为新君,却终究年幼,皇父陡然驾崩已悲痛欲绝,这天下重任陡然加身亦觉泰山压顶,多次哭晕于先帝棺前,无心理事, 温景州作为天子之师,摄政大臣,百官之首,值此重要之时一切事物便均需得要他的过目首肯,事虽不棘手,却得要率领百官为先帝守灵,亦得要照顾新君龙体,宫殿跌换,国朝内外,是以自先帝驾崩起,他已有三日不曾离宫,亦有三日未见她。 自她回府后,二人朝夕相伴,同塌而眠,同桌共膳,不曾分开过一日,而正值皇宫之主新旧更迭,宫门守卫更不许随意出入,便他可下令许温府消息进来,当下却不宜如此行事。 是以,自二人相识以来,他是第一次几与她断了联繫,三日不知她的近况。 国丧第四日,丑时,巍峨华丽的皇宫大门静静开启,把守宫门的侍卫忽地跪地,下一瞬,一道昂扬修长的白色身影便倏然自宫门内步出, 待见那道风度卓绝,渊渟岳峙的修长身影隐入一辆停在宫门前的褐色马车之内,快速穿入静谧肃然挂满白绸的街道,沉重厚实的漆红宫门便嗡地声重新合拢。 ? 第76章 [v] 安静的屋中隐隐有极轻微的动静响起,南榕皱了下眉,在床幔被人掀开的瞬间,她似有感觉般忽地睁眼起身, 「你?怎会回来?」 床边坐下的男子眉眼深邃,鼻樑高挺,唇色分明,面如冠玉,实是一幅极清隽无双的绝佳相貌,可南榕却无心欣赏,她披着发,手下意识拥着被向后挪了身子,白净微粉犹带睡意的脸疑惑的看着他,又微探身撩开床幔向外看了看,入目一片漆黑后又重看向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男子,不解道:「此刻你不应在宫中主持大事,怎还能出得宫来?」 她的嗓音柔软,神情朦胧纯粹,身姿慵懒,衣着素薄,纤纤玉手拥着被坐在不算狭窄的床榻间,迎着榻脚莹莹发光的夜明珠盈盈看来,直教人满身疲惫尽消,只欲想醉在她的温柔乡中就此不离。 温景州这几日用膳寥寥,清隽的脸庞稍有消瘦,但双眸之内却依旧深黑如海,清冷从容,只此刻,他似是许久不曾见她,静邃的眼眸看着她时,已然流露灼灼之色, 他不再按捺,修长的身形轻而易举翻上床榻,长臂一伸便将坐着的女子揽入怀中,薄厚适中散发着女子馨香气息的锦被罩下,温软清香的身体不算柔顺的契合在怀的满足,令他紧绷思念的心神柔软如水, 无声喟嘆后,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柔软玲珑的身子更深更紧的贴在身前,感觉到她绷紧了身子又加了力欲要挣脱,便一下下拍抚在她温暖纤薄的嵴背,低声说道:「南儿莫动,宫中多事,我只不放心你回来看看,一个时辰便还要回去,「 感觉到掌下身子蓦然一顿,时紧时慢吹佛在胸前的气息亦凝了瞬,他轻吸口气,闭了眸,下颌抵在她的额前,哑声说道:「我与南儿分开已有四日,你独自在府一切可都还好,先帝蓦然驾崩,民间哀肃,你可吓坏了?」 知他不会久留,也感觉得到他在克制,无冲动之意,南榕便稍缓了身体,去了睡意的清婉嗓音在静谧清香的床榻间轻轻响起:「我无事,只觉你时辰紧迫,诸事繁多,却浪费在此,委实不必。」 温景州低声轻笑,遒劲紧实的胸膛低震了下,连带着紧密相贴的柔软身子也跟着颤了瞬,「于我而言,与南儿相见,比之任何事都要重要,值得,」 他微躬了身垂下头,将她的额抵起,深若旋涡的眸紧紧凝着她寸寸流连:「见南儿安好,更是值得。」 「再过不久封地王亲便会返都,届时城中紧肃,我若抽不得身回来,南儿出门定要带好随护, 简言说罢,他抬起头在她眉心轻吻,嗓音微疲,低声呢喃:「扰了南儿安眠是我的不是,乖,睡吧。」 而后双臂合拢,抬腿将她细嫩的双腿亦圈在身下,垂下头抵在她的发顶闭上眼,不消片刻唿吸便平稳绵长。 他回来的突然,南榕惊醒间也未能仔细看清他的气色,但以他如此之快睡下便可想而知这几日他定然累极也不曾好生休息, 而似现下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他身体里,亟需得到抚慰的姿势,从前也都不曾有过。 鼻端萦绕的是他身上独有清冽好闻的松香气味,屋内又恢復了安静,密闭的床榻之内除了他比平日稍沉长些的唿吸声,便是他的心脏在她耳畔规律怦动的心跳声, 夜深人静,睡意朦胧,被温暖完完全全的笼罩包裹着,南榕本应很快也能睡下,可她此刻却了无睡意,更觉身体沉重如被绳缚, 第132页 她动了动身体,却只得到更紧密的禁锢,她尽力仰起头,从他颈侧唿吸到新鲜的空气,黑亮澄净的双眸静静看着床顶云锦素缎,不知多久后察觉到身前的男子气息有变才倏然闭眼。 先帝驾崩百官柩前守灵,一日里至多也只能休息两个时辰,温景州不辞辛苦避人出宫,说只待一个时辰,时辰一到便立时醒来,他轻轻松开怀中安睡的女子,深深凝视许久后,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入枕间掩好被子,而后再不停留,夤夜离去。 * 自那日他夜半归来又乘夜而去已又有三日未回,但他人虽不在,却每日总有消息递来。如今上都内外一切喜乐消失匿迹,入目尽是白色,大街小巷之内虽仍是人来车往,却凭显沉默肃然,再不见昔日声嚣鼎沸, 便连寺庙之中亦因天子驾崩,众多僧人被召入宫中而犹显冷清。 「阿弥陀佛,贫僧来迟,让施主久等了。」 南榕收回远眺的目光,去掉兜帽转过身,看向慈眉善目,满身禅意,眼眸睿智的主持,合手回礼:「大师有礼,又来叨扰您了。」 乐隐微微一笑,侧身示意:「阿弥陀佛,施主请。」 * 远在各地的王亲在讣文下达的第八日便有陆续抵达,随着一批批风尘僕僕满身哀痛的队伍入都,上都城内便如由春转冬般,愈显冷肃,沉寂逼人。 皇宫之内,先帝柩前,亦因各位王爷的出现,如阴云过境,压沉紧绷。 「父皇!儿臣离开的时候您还好好的,怎才不过月余不见您就这般突然宾天了?!儿臣都没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父皇!」 「父皇!」 「父皇,儿臣来迟了......」 「父皇您可留了话给儿臣父皇!」 跪在最前方的幼帝本就悲痛难当,听闻此更是哀上心来,但却也知如今他已为这天下之主理应担起重任,便忍下悲痛起身转向众王,语声犹稚沙哑道:「众位皇兄节哀,父皇--」 他一开口跪在蒲团上的众王这才看清他身上所穿的白色孝衣下,掩盖不全的黑金色帝王龙袍,再向上看,面容白净满脸稚气,双目红肿的少年头上,赫然正戴着唯有帝王可戴的黑玉王冠! 也就是说,太子已经登基了! 响彻殿中的悲哭声不知何时停下,仅有殿内两侧的僧人仍在诵经念佛,灵柩前百官跪灵之地却鸦雀无声。 就在场面一触即发时,温景州自天子下首的蒲团上起身,立在幼帝身侧略后,目光静邃的看了眼众人神色,最后停在满脸悲怒下阴翳不甘的安庆王身上:「先帝去前已降下遗召,驾崩之日,便是太子登基之日。各位王爷远在封地,无法及时回返,然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待先帝灵柩归陵,便行登基大典。」 「众位王爷,众臣工,参拜新帝。」 随着沉着优雅的嗓音落下,早已看清局势,且确看到先帝遗召的众臣便未有任何犹豫于殿中分列而立,后齐齐跪地拜道:「臣等,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朝臣山唿万岁之景,应和着那少年天子身后的黄金棺椁,格外震撼人心,而年幼帝王身后那身姿修长,气度清雅却静若深渊的男子,虽是眼帘半垂却直让人倍觉压迫。 本就无有野心的富贵闲王,及有心却无力的王爷已知大局已定,且名正言顺,众臣皆服,便也陆续撩袍下跪,俯首参拜。 萦绕着浓郁药味与燃香味的停灵殿中,除温景州与少年天子,便只有立在众王爷身前,为先帝生前除太子外最为重爱,且早早成年的安庆王爷。 新帝虽年幼,也心地仁善尊重师长,但生长在帝王之家,也习得些帝王之术,更已担当重任为一国之君, 纵他对这个大哥心怀敬重以及亲近之意,却也知天子威严不容挑衅,太傅已为他震慑众人,他自不能无能退缩,叫他,及众臣工失望。 「安庆王,你不拜见新帝,可是对朕有何不满吗?」 少年天子的嗓音虽还带稚气,却在此刻显出帝王尊仪,虽还不足以让众臣心悦诚服,却已能令人生出敬意。 满殿朝臣皆拜,皇子王亲皆服,安庆王爷纵心有不甘,却名不正言不顺,也无那能力手段翻转干坤, 他眸光微动,恰与新帝身后那气度卓然神色清淡的男子目光对视,接触到那双静若深渊高深莫测的双眼时,思及一路行来城兵尽备,严阵以待的凛凛威势,终垂下眸,屈膝下拜,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按制,天子棺椁应停灵百日,然峼帝皇陵早早便修建完毕,且新帝年幼需得尽快稳固朝纲,遂,一众老臣重臣与幼帝皇亲商议后,终定于停灵第十日,请先帝入陵。 那一日,阴云蔽日,干冷如冬。梓棺出宫时,皇亲护送,百官随行,魂幡高举,诵经不停,声势浩荡,绵延无尽。 只可谓,生时尊贵至巅,死亦尊奢永驻。 丧事毕后,登基大典便立时提上了日程,与之同时,本定于五月的天子婚事亦同样需得重新盘算,以及还滞留在上都的众位王爷等等,都需得要处处计议。 朝堂之上繁忙不休,明里暗中,波云诡谲,然这一切,都与平民百姓无关。 峼帝入陵后,温景州曾回来一次,但因朝堂与幼帝离不得他,见她一切安好,只能歉意关怀后便又匆匆离去。虽日日不曾断了与她传信,却及至登基大典前夕,他都未能得空回府一趟。 第133页 三月二□□吉之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阴霾尽散,乐声隆重时,新帝登基,定帝号为承,年号承宁。 这一日,上都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攒动,高唿万岁者,水泄不通。 然这一日的热闹,南榕并无甚兴趣围观,府中人皆知她不喜杂闹,听她吩咐出城亦觉寻常,只却不想此一去,便是肝胆俱裂,后悔莫及。 ? 第77章 [v] 登基大典虽隆重却并不繁琐,然却是幼帝以天子之尊第一次临朝宣令,温景州作为天子之师,国之首辅,幼帝懵懂不知之事,皆需他过问掌理,虽不至让他焦头烂额,却是分身乏术。 然他已多日不曾回府与她见面,且大局已定,便仍事务繁多却也不能阻了他见她之切,拒了幼帝再留宫之意,待终于出得宫门时,已至月上中天,满城寂静。 温景州还未上车便瞥见左平正跪在车旁,他心中陡跳,已知定是她那里出了差漏,却压下心乱从容步入马车,待离得宫门转角倏地眼眸锋利,沉声发问:「出了何事,」 左平跪在车内,被他气势所压根本抬不起头来,亦无脸抬头,却知事不可瞒,忙紧声回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姑娘今日出城避扰,于天际将黑之迹,不慎受惊,自清灵寺后山,坠崖。」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流淌着淡雅薰香的马车内忽地冷冽逼仄,左平如被掐住了喉顿觉唿吸困难,后背亦蓦地被冷汗浸湿,他额头触地紧跟着说道:「幸在崖下乃有一清潭,随护的侍卫紧跟着跳下寻救,然那潭水面平暗急,虽未能寻到姑娘踪迹,但也未见姑娘--,属下已查明潭下暗流通向何方,并已派人沿途搜寻,请大人放心,属下定将姑娘平安寻回。」 「坠崖,暗流,失踪...」 「如何受惊,」 「回大人,姑娘欲离开时,忽有禽类伴着叫声自姑娘身前掠过,姑娘身形不稳才...」 「她可有唿救?」 「这,事出突然,只闻惊唿,...下人却不及留意,」 温景州抬手捏了眉心,忽地勾了下唇,紧绷的瞳眸竟因她是下落不明而非噩耗骤然松开,下一瞬已重复冷静。 袖袋中被金丝缠绕,大如东珠的琉璃饰滑落掌心,被他无意识轻轻摩挲,方才惊闻她出事时心中的阵颤晕眩淡去,除思忖她无任何徵兆的忽然之举再未有那般心慌之感。 他可以肯定,她定然无事,她只是趁他不备,趁他不察,在他们即将大婚之前假死脱身而已。 她一直不曾放弃归家之念,绝不会无故离开温府,那她为何要假死脱身,是在他不在身边的这些时日,她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亦或是,发现了什么? 有什么事能让她放下执念忽然离开,又或者,是两相比较,她宁愿放弃回去,也不愿与他成婚?她竟就这般不愿? 将掌心之物重收入袖中,温景州缓缓抬眸,「去清灵寺。」 「是!」 所幸那女子出事之地乃在后山,寻常百姓不得而入,故寺中虽百姓频繁,却未受到波及。命僧人将百姓婉言送走后,乐隐便在大殿之内参禅静候。 及至静谧深夜忽有动静自殿外传来,他心惊那人重视之重,如此繁忙之迹亦能出现如此之快,便念了声佛睁开眼起身相迎。 冷月高悬,红梅漫天,幽黄灯火下,温景州站在梅林中开得最盛的梅树前,修长的手指在树身一处轻扣,巴掌大小的树皮便蓦地自树身上松动,他轻挑开来,便见那凹槽内赫然正放着一用黑布包裹的方形硬物。 她竟没有带走, 「阿弥陀佛,贫僧拜见太傅大人。」 温景州蓦然转身,深邃的眸中暗流涌动,挥手间广袖翻动,人已大步行至她出事之地。 山台高约五丈,石壁嶙峋,夜色下深不见底的清潭,幽幽幢幢如若深渊,人若从此处掉下,不慎跌撞石壁非死即伤都非稀奇, 崖下冷风唿啸,目不可视,便有蛛丝马迹此刻亦难以发现,若真被禽类所惊倒退,碰到此处石栏向后跌落-- 不, 他的南儿聪颖果敢,有勇有谋,岂会被一小小兽类所吓, 温景州直起身,双眸仍望着下方黑暗,隐在披风下的双手却蓦然松开,这山壁定有蹊跷,她亦定无出事,她将那户籍路引丢下定也是察觉他已知之,亦或是她另备了其他安排。 只是她,真的,太过大胆,此地陡峭高耸,诸多的脱身之法,却竟选如此冒险之法,她就不怕受了伤,真出了意外, 她现下人又躲在何处,有无受伤... 寂静的空台上夜风簌簌,数人林立,却除火把猎猎之声再未有一人发出响动。 乐隐修佛半生心境平和,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乃至穷凶极恶之人,都常见之,于他眼中皆乃众生一等,然此刻,身临如此无声之势中,他却罕觉心境不稳。 低念了声佛后,他手捻佛珠,微施礼说道:「府上施主于本寺横出意外,贫僧责无旁贷,虽无有辨地之能,却也能算出施主平安无事,故还请首辅大人安心,人总有相遇,该遇时便遇,该得之人,亦为上天註定。」 「该遇时便遇,该得之人,由上天决定,」 清雅低醇的嗓音在山台上淡淡响起,那一张天赐卓绝的清隽脸庞,亦在火光照耀下蓦然转现,深如他身后无边黑暗的双眸凌然看来,使平静的声音都透露出无形之势:「我想遇时便遇,我想得之人,便随我所得,所谓上天註定,皆为处心积虑。」 第134页 温景州踱步走近他,偏首垂睨,语气莫测道:「大师通算人机,可有提前算到今日寺中会有事发生,」 他似只是随口一问,在擦身而过时,又忽然说道:「听说近来她时常与大师参禅,」 留下此句意味深长的话后,温景州眼眸沉下,再不停留,挟风离去。 乐隐听着身后数道脚步声快速离去,直至此方天地重复安静后,才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亦转身离开。 * 清灵寺后山清潭暗通护城河水,流经方圆百里近十个村庄,意外出时将至酉时,温府随即便派出数卫沿途搜救,然一夜过去,数十人分兵几路,却未发现任何行迹。 从始至终,温景州都否决了以她当时那般未留下任何痕迹的凭空消失,会否是如她来时那般,机缘巧合又回到了她的世界的可能, 哪怕以那后山之险她一个弱女子绝不可能毫髮无伤,还完美的躲得过如他紧密的搜寻排查。 温景州静坐一夜,至破晓上朝时,他换上崭新朝服,半刻未眠的双眼隐有血丝浅露,然其内静邃幽灼之光,却仍叫人不敢直视。 在跨出门的瞬间,他冷然开口:「她走不出上都境内,严查所有医馆药堂村医等地,今日乃至日后所有求医问药之人,盯紧清灵寺所有僧众一切进出举动,」 「毁了那院子,逼她出来,命各处人手寸地搜寻,但有突现脸生,人声不对者,不论男女,一概拿下。」 「另,放江九安出来。」 「是!」 ? 第78章 [v] 温景州终是料错一回,山壁之内虽有暗道,却空无一人,众多人手日夜不停挨家挨户查查无果,亦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他等了三日,也无人出现,他将那院子夷为平地重压了巨山做峰也无人出现, 好似一切都是他在自说自话,而那个女子,彻底消失了,也或许是他仍不愿承认,她是真出了事,被那暗流沖入不知方向的江河大海。 大夏开国以来,便有天子驾崩新帝需服丧两年以尽孝道之仪,百姓本也想着先帝生前为新帝定下的婚事,或要因此而延期举行, 然众臣怜惜新帝年幼无亲近之人后方陪伴,便几经商议,后请了首辅之意,终定下服丧之期以日代月,服满二十四天便可除丧。婚期如常,亦可算为新帝之朝增添喜象。 消息传至民间,虽实令百姓瞠目愕然,却又觉情理之中,加之丧期早除,自己家中喜事便也可不需拖延,实为君民同喜之事。 而多方人士本预料先帝骤崩幼帝登基,定震不得朝纲,压不住边境,再有先帝众多皇子滞留上都未返封地,恐宫廷,乃至于天下生乱。 却不想本有蠢蠢欲动之势的边境,忽然被边军全线镇压,甚而比之先帝在时更为太平。而朝中有先帝委以重任代为摄政的首辅辅佐统领,更平稳如未曾有新旧交替之乱, 各位皇子王爷亦似是心悦诚服,未与任何朝臣私下相会,暗中动作。一时间,上都之内,乃至于整个天下,都是一副太平景象。 而首辅忽请新帝下了一道,敢于民间施恶之人严惩不贷之令传遍各府城后,民间风气骤然清肃,府衙之内案卷骤增,然大街之上,白天夜晚,却骤减恶讯传来。 实为大快人心,额手称庆之举。 承宁元年,四月下时,承帝除丧之日将过,便不知从何处传言,道是有官员上谏前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应是命格过硬,才会在先帝赐婚圣旨下达几日后便先服了丧,加之其身份过低,配不得国母之位,是以便奏请新帝,首辅大人,另择一家世高贵门庭显赫命格上佳之女为后, 此流言一经传出,便引得民间一片譁然,却又听得首辅大人有言道是命格一事无稽之谈,斥令众人不可以此中伤他人,才叫秋府名声未得败坏,然首辅大人却只驳了命格,并未驳了换人之谏,便不由又令百姓唏嘘秋家女终是福薄, 而这国母之位又会花落谁家,便立时为天下人最津津乐道之事。 * 又下雨了, 南榕闻声抬头,搁笔起身来到檐下仰首看去,山色沉重,阴云遮日,细雨如丝,连绵不断,常言道春雨贵如油,然春季刚至便已下了三场雨了, 好在前次出门她多备了食材等物,倒也不惧风雨阻门,安恬的眉眼倏然舒展,转身回屋时,下方遥遥数里外,那座沐浴在朦胧细雨中,犹如巨兽盘踞的厚重城池在余光里一掠而过。 这荒院应是用以面壁之所,虽落魄枯败,却能隔风挡雨,一用物件虽有残缺却足可使用,便连笔墨纸张都还残留不少,她如今深居简出,吃穿所用也可自给自足,闲时听雨观风,记写从前所学所见,无外人扰,无凡尘忧,虽人在俗世,却如置身桃园,足心安矣。 但坐吃山空之行不可取,与先前有关一切相关,异于此间之事,物,都不可再做,待雨停后,需得再多采些山货,针线布匹也需得备上,她针线生疏,冬衣早早便要开始准备, 她来时院中杂草繁盛,可见土壤营养充足,现下雨水充沛,先时试移的山花野菜也都存活,待雨停后可再种些果树,粮种,若有机会最好能再养条狼犬, 虽她已在此住了近有一月,也未见有何野兽歹人出没,但有备无患才可来而不惧,春夏时节多阴雨,干柴也要多备上些,常见的防寒药材若能寻到也需得备些, 第135页 还有... 南榕越想越多,纸上所记的待办之事便也越多,如今的生活可算得上是清贫,但她微垂着,脂粉未施的脸上却是罕有的明媚舒色。 正如她身处的陋室墙上所挂,字迹清秀,自有风骨所撑的题字:「往事已逝,唯自在矣。」 * 上都城,秋府 自有风言传出朝臣有意请新帝另立皇后开始,秋家,乃至秋府上下都皆是一片愁云惨雾。旁人不知,但秋府内便有为官者在朝,自知此非是传言,而是切切实实有那礼部官员上折请谏, 便有秋家一系在朝中反对,却奈何敌众我寡,而做主的首辅大人亦似有听之之意,难道这到手的皇后宝座,家族荣耀之机,便就此没了,还要落得成满上都的笑柄不成?! 是以,家族便施压秋家三口求得首辅大人相助,不论用何种方法,都必要保住家族荣耀。 秋父秋母先时因女儿即将为后而挺直的腰板,一夕弯下,家族的施压,坊间的传言,及眼睁睁看着荣耀从手中流失的心痛,使得二人连门都不愿出了, 然眼看距离婚期愈近,虽新帝未有下旨毁约,可却也不曾遏制流言,才终让这皇后易主的传言愈演愈烈,也让他们一家如被火炙寝食难安,生怕那废后圣旨瞬息下达。 求到首辅大人府上之事他们也非是未去,可却连温府大门都没能进得,若非温府周遭无人毗邻,恐他们秋家的笑话更被人看了遍去。 夫妻二人不怕荣耀被剥夺,却心疼女儿若真遭了天子退婚恐会遭受更多苦难,是以此刻,便是为了自己,也要博上一搏。 「恬儿,你看能不能请南姑娘帮忙向首辅大人美言一番?」 「是啊女儿,你与南姑娘情同姐妹,首辅大人爱重未婚妻子之名更天下皆知,若能有她开口说情,首辅大人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自事出后,秋恬恬虽不至整日以泪洗面,却也愁容满面凭添忧郁,然面对父母的殷殷期盼,且亦知此事之重,便心中愁苦,也愿意听话一试。 待到得温府门前时,本以为需得费些口舌才能求见,却不想门房竟直接叫他们进了门去,这也不禁让三人心中大定,更以为是南姑娘背后出力,便一改愁色欣然前往。 * 「大人,秋家人到了。」 温景州未有言语,愈深愈冷的目光一直落在墙上所挂的图上,须臾,他淡声开口:「如何。」 右安不敢抬头,躬身回道:「回大人,江九安自离开清灵寺后便一直在南陵徘徊,但却并未发现姑娘踪迹。上都境内,亦,仍未有发现。」 及至如今已近月余之久,各卫全动,却竟连南姑娘丁点踪迹消息都未寻到,若南姑娘还在上都,或应该说还活着,以温府之精卫,如此严密搜寻排查,便再是高超的探子也绝躲藏不过, 而当日出事时,他虽不在,但事后却随大人一道查看,山台那般高陡,突然受惊跌下,便是落入水中恐也重伤无疑,下方又有暗流,再加溺水,恐已是凶多吉少, 而南姑娘又不知会不会水,即便会,她那般柔弱女子,恐在落水时便-- 且大人抛出诸多诱饵,却未有任何动静,若姑娘果真在世,以她那般在意,怎可能无动于衷, 而今距婚期将至,新娘无踪,大人却未有任何安排,以大人之智,他能想到的定早已被大人料到,却为何竟就那般坚信姑娘无事, 「大人,高管家托属下代为请示您,喜帖婚期之事--」 温景州抬手抚在画中女子黑白分明却少了神采的眼上,深谙的眸中缓缓划过一抹异色, 即便如此之久未有任何消息,他亦不信她会出事,她或只是用了她的神异手段与他躲藏较量罢了, 南儿若要与我比谁更有耐性,更心狠,那便来比一比吧。 少顷,他按下机扩,在夜色中降临的女子画像便缓缓被书架遮挡。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漠然吩咐:「一切如常。」 秋恬恬如坐针毡的在厅中等着,她想要向有些眼熟的婢女问可否先去找南姐姐,可这府中下人个个垂首恭立,却面色漠然与先前所见全然不同。 而她进来时的欢喜此刻也因等待变作了忐忑,而南姐姐始终不曾露面也令着实她心中不安, 「爹,娘,我去找--」 「大人。」 忽然闻听此称,秋恬恬顿觉后背发紧,却不敢耽搁,忙与父母起身朝厅堂门前迎去。 「草民/民妇/民女拜见首辅大人。」 清雅至极的冰蓝色袍角自三人垂下的眼中一掠而过,三人也随之转了身形在厅堂中央站定,再次行礼。 许是许久,又许是很快,听得上首一道清雅却淡漠的叫起声时,三人不约而同长出口气,亦都觉手心额角隐有冷汗溢出。 既非是女眷出面,便不应再由秋恬恬越矩开口。 虽未能先见到南姑娘,但既能见到正主,秋父心中也极为高兴,便上前一步再躬身拜后,开口说道:「首辅大人百忙之中愿见我等,秋家感激不尽。」 他说话时眉眼低垂,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余光里见上首之人只静静端坐察觉不出心情喜怒,不敢再寒暄耽搁,忙直入正题:「不瞒大人,此次登门打扰实是--」 「秋姑娘,」 温景州抬手止了他的话,深不见底的眼眸掠了眼厅中三人,最后落在略后方所站的少女身上,语气淡漠:「你很幸运,得遇贵人,即将一步登天,」 第136页 「遂你们应也知,这天梯从何而来,」 下方三人精神紧绷,瞬息便明了他的意有所指,然却未见任何难堪不甘,毕竟以秋家地位,便是族中官家嫡女恐也难得皇后之尊,如今得知原委只有算不得太过震惊的恍然与疑惑, 既是首辅大人背后操纵,又为何会允皇后易主的流言传出呢? 「她若安好,你们便可安好,她若在,秋家的荣华便在,反之,亦然。」 温景州点到即止,也无意再与他们多费口舌,他将目光越过厅中神色无措的三人,看向明朗晴空,语气愈显冷漠:「送客。」 ? 第79章 [v] 三人茫然进府,懵懂而出,只听明了他言下秋家荣败全系南姑娘之身,那莫不是南姑娘那厢出了何事才叫首辅大人迁怒他们? 可他们连南姑娘的面都没见到,怎知发生何事,又该如何补救? 高管家送三人下了门阶,低声提点了句便微微颔首转身回府,徒留一家三口怔然望着威严气派的漆红大门嗡声合拢。 连堂堂首辅都找不到的人,秋家一商贾人家又怎可能寻到,然现下他们已骑虎难下,即便明知不过无果,却仍抱希望, 而结果也果然不出所料一无所获,温府婚期定于五月九日,距今也仅剩下不足十日,可新娘至今还不见踪影,最为着急的却是秋恬恬一家。 此事隐秘,秋家连府上都不敢告诉,只能受着世人非议将铺中所有伙计全打发出去寻人,一家三口却在家中左立不安,亦生不出埋怨,只不停念着佛,唯恐那新娘独自在外再生了意外。 「恬儿你再想一想,南姑娘会去哪里?她这次可有与你提过?你可是又在其中帮了忙?」 「对对对,好女儿你可不能煳涂啊,你若真知道南姑娘在哪便快快招了吧,你可好生一想,若真顶上了被天子退婚的名声,你还嫁得出去吗?首辅大人如今执掌朝堂,他丢了颜面可会饶了咱家?恐咱整个秋氏一族都要蒙遭大难啊,咱们家可万万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啊。」 如此沉重的后果,无论哪一样秋恬恬都承担不起,只是想一想她便有想绞了头髮出家避世的念头,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上次一样出了力帮了忙,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南姐姐便愈少见面,便是见面,也多是自己说南姐姐听,她也再未与自己说过任何要走的话,更未流露出什-- 等等, 秋恬恬蓦然睁大眼,她忽地想起一事,布满忧色的面上也变得若有所思,秋父秋母见状心中一喜,忙围了过来,却又怕扰了她,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旁的不知,但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去清灵寺上香时,南姐姐去时与回时明显神色有异,她当时被她周身流露的虚无所摄也没敢相问,现下想来,去时还好好的,怎不过自己求了符的功夫,便气息骤变?所以,南姐姐定是在那时遇了何事, 可旋即,她又眉目沮丧,便是知道这些又如何,她去了何处还是毫无头绪啊, 然秋父秋母听后却不觉无用,于此时刻,有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须臾,三人便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温府报信,一路便由秋恬恬带路去往清灵寺赶去。 就在他们的车架刚出了城,便就有人暗中跟了上去。 * 已经五月三日了, 南榕将她挂在墙上的日期勾上,后退后两步目光下移,静静看着那被圈着的九上, 再有六日就要过了婚期了, 旋即她摇摇头,抬手将圈子涂去,重在上方写上九字,于现下的她来说,除了自己及父母生辰,忌日,已再没其他特殊日子,这日历也只是提醒着她,莫要不知时日浑噩度日而已。 但她自那日脱身来此便一直未见过外人,自也不知如今山下情形为何,想以他的为人手段,不到最后一日,他定不会罢休的,是以,为稳妥计,还需得再谨慎几日。 她没有外援,亦没有充足的空间来布置一切,她的脱身之计甚至极为粗陋经不得推敲,便连所谓假死,她也连具以假乱真的尸体都没有, 孤独寂寞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即便孤身独居深山,她也丝毫不惧,且安然自在。所以,她只要藏得住,耐得住,只要不与这世上任何一人有来往,即便他权势滔天手下无数,他也没有头绪线索能找得到她,只要等到-- 「咳咳,」 「咳咳咳...」 南榕手按心口尽量不那么用力的咳嗽,然喉间的痒意及肺部的沉闷又让她难以控制的不停咳嗽,而每一次的震动都让她眉头紧皱,心口震痛, 她走到屋门前扶着檐下的樑柱,长长的吸着雨后深山中清新的空气来压制肺间沉闷,如是几次深唿吸后,也确是将那股闷如窒息的咳意压下, 南榕头中发麻,却不由劫后余生般缓慢长出口气,但她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若不消除炎症,等到病情恶化染上肺炎,于她的身体,及日后的生活都会是极大的麻烦。 不过一场春雨竟叫她颇受了累罪,只好在未有发热,暂不影响她的活动,山是下不得的,寻医问药更不可取, 她见过有药农在隔壁山上採药,倒是可以乔装打扮一下自寻了药草来煎用,幸好现下已经雨停,也幸好曾经她在请教黑大夫凝脂提炼时,有听他说过,也在他院中见过寻常所用的药材,即便她不会配药,也知道蒲公英金银花可以消炎,多饮水多运动增强抵抗力也定可以有助恢復。 第137页 南榕现下衣物不多,虽这屋中留着几件旧僧衣与僧鞋,但毕竟有限,雨后的山上潮湿泥泞,若不慎弄脏弄坏,恐更换不及,需得好生注意才是。 她穿上蓑衣,又在鞋下套了层僧鞋牢牢系好,便掩上了院门朝山里行去。 * 上都城内,温府, 承帝登基已有月余,先帝驾崩的余震已尽数退散,朝堂之上亦安稳如常,峼帝在时,温景州几乎便已形同摄政,如今亦只不是过了明路,虽与从前无甚差别,却要额外费些时辰为新帝布置要学,出宫亦要晚了些。 是以当他自书房出来时,已至落日红霞漫天之景。 乐隐被僧众百姓尊为大师,自来备受崇敬,然他的名望,却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值一提,而温府娇客又是在寺中出事,再加之事因或可与他有关,便是被人晾了半日他也不觉怠慢。 甚而在终于看到府主人的身影出现时,他主动上前拜道:「阿弥陀佛,贫僧拜见首辅大人。」 温景州在花园前停下,愈来深不可测的眼眸越过一众奼紫嫣红,落在那已愈多现于百姓家中的水井之上, 数月前她满腔热忱兴致勃勃,就在此地与他言说神奇的场景忽地浮现,便连她当时所为不过要他欢喜,满心满眼皆是他的样子,都还无比清晰, 可现下,她所爱的花园犹在,她所做的水井犹在,她未试穿的嫁衣犹在,她曾为之动心的人犹在,她却在给了他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留下的假象之下,就那般忽然放下一切,踪迹全无了。 他知道她面柔心韧,从不轻易言弃,非同此间女子。却终于知道,他的南儿,果真与众不同,她不仅是心韧,她更加是,心硬。 也更是,爱憎分明啊。 「不知大师可有耳闻,再过六日,便是我与吾爱,大喜之日。」 乐隐垂首答道:「阿弥陀佛,大人之喜,百姓皆庆,贫僧亦有幸得闻。」 「既是知道,」 温景州收回目光缓缓转身,幽深漠然的眸垂睨着眼前僧人,淡淡说道:「便还要一言不发,欲与我为敌吗。」 乐隐心中一跳,却面不改色再垂首拜道:「阿弥陀佛,首辅大人明鑑,府上施主在我寺中出事,贫僧责无旁贷,因我之言才生后事之过,贫僧亦不敢推辞,亦已于佛前忏悔己过,然知无不告之事,大人确是冤枉贫僧了。」 「大师莫不是以为,仅一句忏悔便能抵得消罪过?」 温景州似笑非笑的轻嗤了声,「乐隐大师德高望重,受百姓爱戴,也曾于我有助,从前之事,便就功过相抵。」 「大师之能即可算得前程命数,想来自也能以物寻人了。」 宽大飘逸的淡蓝色广袖划过半空,他抬起手臂,手指向下,一黑链所系,金丝缕扣黑琉璃便在空中悠然摇晃。 「乐隐大师便就用此物来断一断,物主人,现下,身在何方。若能,自一切皆安。若不能,那么看来所谓大师也不过徒有虚名之辈,那寺庙便也是骗取百姓钱财之贼窝,若是如此,自也留之不得,也好一看,那寺庙之下,可还藏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地。」 话已言明至此,亦也软硬兼施至此,乐隐已然领会,亦深知面前的年轻首辅看似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心思如海,手段强硬。 自也不会侥倖以为他不过随口恫吓,若他果真仍执意言道无知,恐清灵寺,明日便会荡然无存。 他心内长嘆,已尽人事,终无可奈何,亦天意难违,唯能默念佛经,知之相告,「阿弥陀佛,贫僧不敢妄言,却也能断得一二,大人手中之物非寻常物,物主人自也非寻常人。清灵寺中无隐秘,自也无不可告人之地。」 「大人之惑,不过一叶障目尔,众峰山上遗落地,裊裊炊烟无人知,阿弥陀佛,贫僧言尽于此,告辞。」 「众峰山上遗落地,裊裊炊烟无人知,」 温景州低声念后,忽地眼眸深亮,而后缓缓勾唇,神色明悦,「一叶障目,原来如此,」 他果真是一叶障目,只想着她或会藏起,却竟把高山遗漏, 而她也果然无事,且就在离他不远之处, 温景州微仰头喟嘆了声,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摩挲着琉璃饰,「南儿避开俗世如此之久,也该要重返人间了。」 「来人,」 「请大人吩咐,」 「以清灵寺为中,立刻搜寻附近所有山峰,暗中行事,若有发现按兵不动,即刻传信等候。」 左平亦精神大振,难得高声应道:「是!」 ? 第80章 [v] 南榕不敢在山中待得太久,连着去了两日才寻到了蒲公英,她也未贪心再找其他,小心的连根取出便脚下难行的回了新家。 将蓑衣仔细晾起,沾满了湿泥的僧鞋也先摆在院中晾着,便忙取了提前烧好的热水饮下,又泡了手待觉身子热起来,才将蒲公英用热水清洗熬上。 虽只有这一味药,但也让南榕倍觉欢喜,她坐在院中灶台前动作熟练的添减柴火,闻着空气中溢出的清甜中带着些许苦涩的味道,明亮澄净的双眼蓦然弯起,微白的唇角亦愉悦的翘起, 忍不住深嗅时,却不慎先将凉气吸入肺中,立时便拧了眉神色痛苦的抚着胸口闷声咳了起来。手中的烧火棍亦随着身体的震动勐然磕到灶台,南榕忙将它放在一旁地上,自己也起身后退至樑柱旁撑着身子慢慢平復气息。 第138页 就在离这座外面荒废,里面已现生机的小院后方约十米远的高处,有一人随着她忽然捂着心口蜷缩起来的动作亦紧皱了眉,气息冷冽。 黑原看出他的心疼,心中摇头,便以医者口吻开口说道:「虽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看南姑娘的样子,加之这山中阴凉,又刚刚雨停,应是受了风寒,心肺有染,才显了咳症,此病若及时就医不日便可痊癒,若是硬拖着,恐成痼疾,日日受其所累,痛不能寝啊。」 而后才看向他,只做无觉道:「既已确定便是南姑娘,公子何需再等?看姑娘表症,应已有些时日了,且她定是未曾服药,否则定不会连绵至此。」 温景州紧皱的眉在看到下方愈显单薄的女子缓缓站直了身,重新在灶台前坐下时,才渐有舒展,广袖中的双手缓缓松开,脚下却未有要动之意。 他就这般遥遥看着她,看着她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取了水出来以手作扇等凉的娇俏动作,紧抿的唇忽地淡淡勾了下。 须臾,他抬手挥下。 南榕正欲将药水饮下,忽听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快速接近,她蓦然一惊,却压着惊色将药水饮下,而后一手持着烧火棍,一手甩出导盲棍便快步来到门后屏息戒备。 秋恬恬从未走过如此艰难之路,她的珍珠绣鞋,蝴蝶飞仙裙摆上都沾了泥土,且身上亦被犹带湿意的树枝野草划到,再加上紧张疲惫,已是委屈至极, 待终于可叫她进去时,也不及感嘆院子破败,便提着裙子满心期待急急敲了门。 「南姐姐!」 「南姐姐你开开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山路难行,我又累脚也疼,你不知我如今都受了何种委屈,南姐姐你再不见我,我真要成这上都笑柄了,」 说到最后,她话中已然哽咽,眼泪也唰地流出,也不去擦,便用白嫩的手继续在掉了漆的木门上拍着, 「南姐姐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很怕,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怕是要被天子退婚了,我不怕做不了皇后,我只是怕我连累家中,有一个被天子退婚的女儿,我父母及秋家一族,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也无人再敢要我这个被天子厌弃的女子,便连族中女子定也会受我连累难说姻缘,」 「南姐姐,你开开门好不好,南姐姐,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南榕也在想,自己要怎么办,她没有下山一次,没有与任何人交流,也不曾被任何人看到,她,准确来说,是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放下了註定不会成功执念,接受了要留在这个时代的现实,她以为她可以避过他的搜索,她以为她可以自由的,可她的自由却竟如此奢侈,如此短暂, 直到这一刻,南榕终于明白他当时为何要告诉她秋恬恬既是太子妃之事,他早早就未雨绸缪,便是用于今时今日的场面,他将秋家捧上了天,却又让他们欲落不落的悬在半空,而让她来做着执绳的人,以此来牵制着她。 木门开启的剎那,秋恬恬便忙跑了进去,待见到门后站着,穿着似僧衣样的宽大外衫,脂粉未施,却映着天地清色,更显清丽脱俗,面有憔悴却从容冷静的女子时,多日来备受煎熬的心,立时便灼烧起来,一直压抑着的委屈也忽地爆发出来,扑过去便将紧紧的将她抱住呜呜哭诉起来。 「南姐姐你怎么走了,你为何连我都不说一声,呜呜南姐姐再找不到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南榕有时真的很羡慕她的性子,她生在这样一个对女子苛刻的时代,却能有这样天真直率的性子,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反倒是她,明明比她经遇宽容,却连肆意哭笑一场都做不到。 等着她气息渐渐平復时,南榕拍拍她的背,温声说道:「不哭了恬恬,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秋恬恬立时便头皮一紧,抽噎也骤然停止,她从她肩头起身,泪眼蒙蒙的看着她,如实说道:「是首辅大人让我来的,南姐姐,你是不想和首辅大人成婚所以才逃婚的吗?」 而后她才有瑕四下打量了下,却这一看,霎时便又愕然惊唿:「这,南姐姐,这些时日你便一直住在这里吗?」 眼前的院子枯败荒凉,房檐漏瓦,窗门破旧,院中「杂草」丛生,简陋至极,便连一张可坐的凳子都没, 她实在不敢相信,南姐姐逃婚,便就住在这样连下人都嫌破旧的院子里,再忽地将她上下打量,灰色的破旧僧衣,首饰全无,清贫孤苦, 首辅夫人,权臣宠爱,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她不要,却要如此吃苦受累,她到底是为何? 南榕看出她的愕然与不解,却只淡淡莞尔,她没有拘束难堪,也没有再问她其他,只看了眼她面上泪痕,鞋裙脏污的样子,拉着她来到她用来洗漱的台子前,兑了温水给她,从容一笑:「这里简陋,你且先稍做清洗,咳咳,嗯。」 秋恬恬这方如梦初醒,想到方才她竟亲自为她倒水,顿觉手足无措,亦觉心疼酸涩,忙湿了帕子擦了脸,才看向她弯眼强笑,想到她方才压抑的闷咳,又收了笑满眼紧张道:「南姐姐你可是受了凉?怎瘦了如此多?」 又忙拉起她的手,见她虎口手心及指腹都有细小擦痕,刚止住的泪又唰地流出:「还受了如此多罪,南姐姐你本是天骄,为何要亲临泥尘?咱们回去吧好不好,首辅大人纵有不对,你也莫要如此委屈自己,婚姻大事非是儿戏,南姐姐离都许久,也让首辅大人急了许久,便是有气也该消了不是?」 第139页 「南姐姐,我不想逼你,可首辅大人说,你若好,我们便都能好,你若不好,我们亦难安稳,南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从她来的那一刻起,她好不容易逃出的生路便已再次断绝,他知道她在这里,却如猫捉老鼠般,叫因受了她连累的人先出现叫她内疚自责,叫她主动低头。 南榕拉着她在檐下栏凳上坐下,清灵澄净的双眼看向广阔无垠的天地,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转看向她,缓缓一笑:「山上寒凉,天色渐晚,稍事休息你便下山去吧。」 「可是南姐姐--」 「恬恬莫要慌乱,你与天子婚约乃先帝所赐,而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不过月余,若就这般改了先帝旨意,必为天下人诟病。为声名计,这婚都是不会退的。」 「而你我皆为盘中棋子,我亦无能为力。」 南榕没再看她,一步妥协,便会步步妥协,而她若真应下了,才是真将秋家担在身上,只有互不相干,对双方来说才是最好。 而如她所说,圣旨若那般轻易便被推翻,这皇权命令还如何再震慑天下,这时代以孝为德,新帝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为万民表率,绝不可能自做这等为世人诟病之事。 只是终究是她连累了她。 秋恬恬知她看似温柔实则内心坚定,却没想到她的心竟如此冷硬,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她却未有一点动摇, 她们虽相识不久,却真心相待,情同姐妹,可现下,她与家族的命运荣辱都在她一念之间,她却能如此,无动于衷。 秋恬恬走了, 南榕没有送她,她知这一分别日后二人再见,不是陌生人,便就是仇人了。她更知道,只要她点头,所有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甚而根本无所谓她点不点头,她既已暴露,不论她是否愿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黑原到时正看见那无辜被牵连的女子失魂落魄而出,他站在门外摇头嘆了声,便不再多想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院门,对侧立在院中正向天空眺望,闻声看来的女子点头笑道:「南姑娘,好久不见,不知我可方便进来?」 一看到他,南榕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亦露出笑来:「黑大夫来的正好,快请进。」 院中没有桌凳,黑原也不敢进到屋中,便直接在院中一手托着脉枕,一手垫了丝帕在她腕上垂眸探脉, 须臾他点点头,将东西收起,从药箱中取出两个不足掌心大的瓷瓶递给她,捻着鬍鬚笑着嘱咐:「姑娘莫忧,虽有耽搁,但只是受了凉,服药三日便可痊癒,白瓶之内可润肺止咳,青瓶之内可解风化滞,暂解姑娘之症,待下了山去我再配副固本之方,好生修养,即可重复健体。」 南榕只感激一笑,谢过后便当即侧转了身服药,虽不至立刻见效,却也觉喉中舒适,便再次转身诚心谢道:「多谢黑大夫屡屡解我之忧,您于之恩情,当没齿难忘。」 黑原侧身避开她的谢礼,一是奉命在身,亦是为她着想,笑意微敛,与她语重心长道:「我既来此,想以姑娘之智定知为何,虽不知姑娘心结何在,但人生在世并非只有黑白,大人于姑娘之心,温府上下人尽知之,姑娘身在其中,自更能感出真假。我虽非女子,却也知,能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何其难能可贵。」 见她神色淡淡,黑原心内嘆气,既动之以情无用,便只能晓之以理了, 「且姑娘应知,如今大人摄政,权势在手,翻云覆雨皆在一念之间,莫说姑娘已被发现,便是此时不知,只要大人仍念着姑娘,便终有发现之日。」 「姑娘或可想着躲在深山无人知,却不知,权之一字,亦可移山填海,大海捞针。况,秋家一事,成则一步登天,败则家族没落,女子为罪,姑娘心地之善,果真能视而不见吗?」 「时日无多,请姑娘早做决断吧。」 黑原长嘆一声,朝她微施一礼后便告辞离开。 * 山外还是晚霞漫天,山中却已罩入黑暗,只一线之隔,便好似两间世界。 南榕站在半截残垣的院墙内静静临望天际,冷寂的风吹起她僧衣下单薄的裙摆,已长过腰际的浓长捲髮亦随着风蹁跹浮动。 天地浩渺,却竟,无处为家。 压抑的闷咳声忽地响起时,有一道沉稳从容的脚步声自院门处踏入时,她未曾回头,微白的唇轻启,嗓音如风轻柔缥缈:「为何不能,放过我。」 温景州不语,只走上前将披风自身后牢牢为她繫上,亦同时手臂几乎不曾用力便将她抱起,自那残垣不安之地抱离。 「南儿散心许久,该要回家了。」 「回家?这里哪有我的家,」 南榕抬起头,看着他垂眸看来的眼,忽地笑了声:「你将沾了我身息之物散于天下各处施法镇压,亦知此间再无异象现出,却还做出假象叫我心怀希望自缚为牢,你说,我怎能回得了家,我又有家可回吗?」 她垂下眼,断开与他的对视,身被他紧锢在怀,声却坚定毅然:「我既离开便不会再回去,他人之事亦都与我无关,你想弄权谋私也好,以此要挟也罢,都与我无关。你若执意强迫,我亦宁为玉碎,」 「放下我。」 温景州当真停下脚步,却是垂眸看着她清瘦又清美的脸,唇角扬起,语声含笑:「我很高兴,南儿离开只是因你想离开,不曾与无关紧要之人同行,亦不曾因无关紧要之人妥协,」 第140页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在她冰凉的额心落下轻吻,柔声轻嘆:「自,不会放下。」 南榕偏开头不再与他多说,将一直藏于袖中的尖石忽地抵在颈间,并在他蓦然收紧的瞳眸中手中用力,柔软纤白的脖颈立时凹陷下去,被灰白尖石抵住的肌肤周围亦瞬间泛起青紫。 「我说了,放下我。」 温景州轻易便可卸了她的石刃,然,他沉暗的目光移到她另一只抵在她心头的手上,便是他速度再快,也无法一手解除两处危机, 这一刻,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她的坚决,亦投鼠忌器不得不应了她。 双脚的落地的瞬间,南榕便勐然弯腰欲躲开他快如闪电的出击,却终是慢人一步,两只手上的锐器尽被扔出院外,人亦再次被他困入怀中。 「我从前便与南儿说过,你若伤己一分,旁人必受得十分,」 温景州凝着她颈间紫红色戳痕,气息蓦然冷冽,缓缓移至她的面上。 南榕并未显慌乱,她好似早已知道结果如此般,仰起头看着他威肃的脸,淡淡一笑:「旁人若因我伤了一分,我便伤己十分,我亦早已于佛前请愿,若有因我受到牵连者,必将百倍偿还我身,叫我--唔-」 平日里入夜即黑的残破院中,不知从何处照进了昏黄火光,亦将院子中央紧密相贴的身影朦胧照亮, 明月清辉洒进未被山荫遮蔽的院中,又为二人周身镀了层盈盈光晕,美妙,而缱绻。 一阵被极力压抑的清软闷咳声忽地响起,霎时将这方暧昧打破。 温景州总是不忍伤她,便连句重话也不捨得,即便他并不求神拜佛,却也对她口中那有咒自己之言大为不悦, 然他的怒意却又能轻易被她安抚,甚而又化作了心疼,他吸了气将她靠在怀中,灼热的手掌在她纤薄的颈背一下下拍抚,直到胸前的震动渐渐停下,他亦停了手,却是缓缓收紧了手臂,以似要将她嵌入身体的力道拥着她。 深黑的眸越过她的发看向她身后一目了然的简陋屋室,精睿的眸亦借着火光将那正对屋门悬挂的清秀题字纳入眼中, 「往事已逝,唯自在矣,」 往事已逝,亦如他与她的过往在她心中已逝,是吗, 清雅低沉的嗓音缓缓念来,而后意味不明的低声轻笑,他垂下头,手臂收紧,叫她愈见纤细的腰肢柔弱无骨般向后弯起,却仰着头与自己对视, 「既要往事已逝,又为何自缚于此?身居陋室,寒衾冷被,粗茶淡饭,病无药医,无依无靠,无声无息,便是自在?」 温景州唇边含笑,深黑的眸中却无半点笑意,甚还隐有异样的神色一掠而过,「我与南儿分开三十八天,实则却已有四十六天未见,我便在想,南儿与我心生隔阂,屡屡要离我而去,究其根本的底气,却还是我给的,」 他松开她的下颌,拇指轻抚过她浓黑长睫,白皙单薄的眼帘,最后停在她亮如星辰的眼眸之前,「南儿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确是极美,你復明时眼中满满映着我的身影时,我亦心中愉悦,可现在,」 他唇角的弧度落下,幽暗的双眼定定看着她错愕睁大的双眼,手掌翻转向前推去,「我后悔了。」 ? 第81章 [v] 「不--!」 眼前不断放大的手掌打破了南榕的冷静,她极力挣扎着要逃离,可双手却被牢牢箍在腰侧,她唯能用力的偏开头不愿再被黑暗笼罩,却那只手如影随形,轻而易举便制住了她。 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亦如被抽去了魂魄般骤然停止了挣扎,一切感觉亦都随之远离, 她清楚他只是盖住了她的眼,她还能看得见,可他那般温柔话语下的认真却让她不寒而慄, 她知道失明的滋味有多么恐怖,正因她曾经经歷,才更比任何人更恐惧再次失明。她了解他不会无的放矢,他是真的要剥夺他给予她的光明,亦要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没有可以离开的底气。 掌心中如蝴蝶振翅颤动的长睫忽地安静下来,她那一瞬间短暂爆发的活力亦在同时冷却下来,被包裹在暗蓝色披风中愈显得身形娇小的女子,柔柔靠在臂弯中, 被遮住了眼睛的脸不及掌宽,白得如同褪去了血色,方才还娇嫩殷红的唇此刻亦失了瑰色,美丽纤长的颈后仰着,整个人如一只濒死的天鹅般,柔弱,悽美,诱人心动,惹人心疼, 「温景州,」 温景州心弦触动,明知她外柔内韧,定不会就此屈服,却仍喉中滚动,以期她,惧了。 南榕缓缓抬起头,微白的唇角轻轻勾起,「若能以此两清,那你自拿去便是。强迫一个心中不愿的女子,你便能开心吗,」 这一刻,南榕真的希望还他光明,好就此两清,再次失去光明固然可怕,可比身在黑暗更可怕的,是她身在光明里,心却空荡荡。 人生最难,便是勉为其难,亦更是不愿勉强, 「我与南儿成亲在即,何来两清。若能得我欢心,便是强迫得来,又有何妨。」 话音落下时,温景州已将宛若安睡的女子完全罩在披风下转身离开此地,沿途明暗的火光掠过他幽深的眸底,再不见任何动摇。 ------ 他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啊, 天即便完全黑下,视线范围之内也是可以看到模煳轮廓的,可现在,她睁着眼,却看不到就展在眼前的五指。 第141页 「呵,」 可笑是她,明明已经预料到了,却竟还心存侥倖, 南榕以为经歷了这么多,她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绪了,可眼眶却不听话的发酸发热,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可心口却紧得似要爆炸,她明明用力的唿吸,却如被堵了喉近乎窒息, 不能坐着,要站起来才能好一些, 南榕用力按在心口,另一手颤抖却熟练的在周身摸索,她下意识想要找她从不离身的导盲棍,却找遍了床榻也一无所获。 纤白的手指僵硬的蜷缩了下,她忍着无助,忍着愤怒,忍着崩溃,松开了紧攥着被褥的手,慢慢起身下了榻。 若是回到了温府,那么屋中的结构便总是大同小异的,南榕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刚迈了一步便估错了距离,脚尖不知绊了何物便茫然无措的摔了下去, 可下一瞬,挡住她摔倒的温热物体却又叫她汗毛乍起几欲尖叫,人亦仓惶着向反方向退去,却她不知又碰到了何物,只听得瓷器摔裂与重物撞地的浑厚砰声轰然在耳边乍响, 南榕僵立在原地,惊惶地睁着无神的双眼,浑身冰冷再不敢随意乱动,可她的唿吸却越来越快,屋内宜人的暖意透过单薄的寝衣温暖着她,却暖不了她如被冰冻的血液。 「咳咳咳咳咳--」 急促的唿吸终让她咳症发作,全身被冰冻的血液也在瞬息融化转至沸腾, 南榕脑中震得轰鸣,身子因剧烈的咳嗽微微弯下,她用力按在心口,另一手下意识想寻一依靠相撑,却手指颤动无处着落按在虚空处时,震颤的身子顿时栽了下去。 「--!走开!」 温景州一声轻嘆,稍用了力将她惊慌推拒的冰凉身子爱怜的抱在怀中, 「南儿莫怕,是我,」 在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时,瞬息之间,竟让南榕仿若回到从前,那个她草木皆兵只能依靠于他的从前,冰凉紧绷的身体亦因他留在她记忆深处,带给她安全与温暖的声音蓦然放松下来, 可下一瞬,她便理智回笼,那一时的软弱亦被警惕与厌憎包裹,即便此刻她身在黑暗,却也不愿再依靠着他。 「将我变成如此之人便是你,我应该要怕的人也该是你才对。放开我。」 温景州既狠下心做了,自也料到了她会有的反应,感受着她浓烈波动的情绪,他竟微弯了唇,比起她会死气沉沉亦对,他宁愿她对他报以恨怨。 他当然也不会松开手,而是抱起她带她来到窗旁软椅上,为她披了略厚的披风,又蹲下身为她穿了鞋袜,而后稍开了条窗隙,清新甜美的花香立时便涌入进来, 水流声泠泠响起,清香甘冽的茶香亦渐渐瀰漫开来, 温景州看向茫茫睁着双眼,明明惶恐无助,却极力掩饰,僵硬端坐着的女子,他眸中骤暗,却并无悔意,身形转动便坐在她的身后,修长挺拔的身姿立时将娇弱的女子笼罩在怀, 端起温度适中的茶杯餵送至她冰凉的唇边,温声说道:「这道白雾清茶是南儿最爱,先润了喉再说话,乖。」 「啪,」 清脆的玉器落地声响起,方才还氤氲着融融美好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温景州却神色不变,只是勾着唇又重倒了杯茶餵至她的唇边,笑声说道:「南儿若喜听这玉碎之声,稍后便让人搬了几箱来予你投掷,只是你身子未愈尚且虚弱,仔细费神累手,我不在时亦莫要自己下床,再伤了脚。」 「睡了许久,先润了喉,稍后再用些东西,将药吃了才好有力气摔杯,嗯?」 见她闭上眼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温景州淡淡一笑,莫测的眸深凝着她,缓缓将杯中茶水饮尽,而后单手扣在她细嫩的颈后,将冷若冰霜的女子托在脸前俯下头便哺送了进去。 南榕蓦然睁大双眼,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她紧紧合着唇齿,双手慌乱且愤慨的寻到他的身上用力推拒,可她的后颈被他轻松钳制,腰身被他圈握,手下的胸膛亦坚硬如石, 耳后忽地酸胀,她立时便觉牙关酸软,蓦然启口,旋即,温香甘冽的茶水便淌入口中,在她反应过来堵了喉欲推出来时,便有入侵者强势袭来,逼得她节节败退,终是喉中滚动咽了下去。 而此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一道又一道温香茶水被餵送进来,将干涸的肺部安抚滋润,那闯入者又恣意巡视许久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南榕唇上嫣红,冰凉的颊亦恢復了温度,胸中却似缺了氧般用力起伏吸气,她的手脚缓缓发热,可身体却仍未恢復自由,漆黑的双眼无有焦距的冷怒着有规律唿吸传来的方向, 她忍了又忍,终是未能忍住忽地向前用力一撞,纵头中晕眩,可能听到他吃痛的闷哼她便觉心中舒畅。可下一瞬,额上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温柔的揉抚时,又叫她愕然, 「傻南儿,想让我痛有许多方法,只要你想,我便都可应你,只下次可莫要再以自己为器了。」 温景州本可以躲开,可他知她需得要有处发泄才不致压抑更深,而她得逞时冷白的颊上蓦然浮现的鲜活亮色,也让他欣慰愉悦。 温柔缱绻的眼眸看着她,轻笑着道,「可解了气了?」 ? 第82章 [v] 如是一番发泄,再遭失明的惊慌恐惧已消散了些,南榕她偏开头,双眼虽是睁着,入目却是无穷尽的黑暗,体内的热度也随之冷却变作了沁心的凉,她动了动手臂,虽有活动的空隙,却仍在他人掌控之下, 第142页 无人说话时屋内静悄悄的,南榕甚至分辨不出现下是白天还是晚上,她的眼睛没有外伤,是在她昏迷时用了药水或是毒烟弄瞎的吗? 「我只是暂时失明对吧,」 不等他回答,南榕便转回头在黑暗中精准的看向他:「让我来猜猜你将我致盲的目的,你是在居高临下的施予我惩罚,叫我不堪承受主动求饶,亦是叫我无依无助只能依靠于你,予取予求,」 她说着忽地又弯唇笑了下,黑白分明的双眼明明黯淡无神,却又通透得彷如能直入人心,「或许,你这般恩威并施,是想叫我回到最初,重新对你产生情愫,是吗?」 「可怎么可能呢,呵,我心中无你,便连勉为其难,也不愿意。」 温景州眼中的柔色与悦意淡去,圈着她的手臂纹丝未动,清雅的嗓音甚还带着淡淡笑意:「知我者,南儿矣。」 「我自知世间之事难能圆满,即便我可翻云覆雨万事在握,却还不是独独缺了南儿之心?然,能得南儿日日相伴,我便心愿足矣。」 他托起她温凉冷淡的脸细细看过,眼眸微动,又瞬息释然:「南儿此次实有清瘦,又咳症未除,正是虚不受补之时,虽你我大婚之日仅余四日,但为南儿身子康健,亦不宜操之过急,」 在看到她听到婚期时明显波动的神色,温景州缓缓勾唇,托在她颊边的拇指移至她细嫩脆弱的眼尾,爱惜摩挲,「待你想要復明之前,我便是南儿之眼。」 * 从前南榕日思夜想梦寐以求,便是期能重见天日,却是求而不得。而现下,只要她想,她便可随时復明时,她却再没有那时的迫切与渴望。 甚至于对已能镇定面对现状的她来说,被黑暗包裹竟好似成了她的保护壳,她不需要掩饰,不需要躲藏,不想见的人便绝不会出现在她的眼中。 他若想要以此逼她就范,註定是要失望了。 然南榕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她的性子他亦了如指掌,既知已没了能拿捏她的底牌,他自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秋姑娘请见谅,大人已有吩咐,姑娘愿意復明之前暂不见外人,您若有事,便请等姑娘好了再来吧。」 「那南姐姐何时能好?」 「秋姑娘请见谅,奴婢只知何时能好全看姑娘意愿,说不得明日,说不得三五日,亦或是三五月,一年半载,都皆有可能。」 南榕忽地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刚扶着桌子起身,便听得院外陡然安静的对话再次响起。 「那我不进屋,只到院中与南姐姐说说话可以吗?」 「这,还请秋姑娘稍等奴婢请示,若姑娘愿意见您,奴婢自不敢再拦。」 扣着桌角的细白手指已用力到发白,南榕平静的心湖波澜乍起,亦瞬息明白了他的用意,若是不见外人,大可直接将人拦在府外,却偏偏就请了人进来,在她能听到却看不到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来给她听。 可愤怒中却有更多的愧疚,秋恬恬本是无辜,却只因与她相识,便受她如此连累,她本是活泼明朗无忧无虑的性子,可现下听来却满是忧愁怯懦,竟与从前判若两人, 而她会变得如此,都是因为她。 遂即便明知道她此次前来目的何在,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恬恬,」 秋恬恬已知她眼睛看不见,甚而她来此的目的便是于此,可真当看到她明亮美丽的双眼黯淡无光,神采全失的空洞模样,仍是吃惊不已,并大为心痛。 「南姐姐,你的眼睛......」 南榕笑了下,却因眼中无神而显出一股格外脆弱的美。她想要出去接她,可自昨日回来,她连这间屋子都不曾出过,非是她不愿,而是他不让, 他将这屋中铺满了柔软的地毯,也搬空了所有碍她路的物品,却在屋门外竖起了人墙,令她无知而生惧,更不敢去触碰。他让她在茫茫的黑暗中只能接触到他,等待着他的到来,期待着他的到来。 直到现在,她只知这屋子里只有一方床榻,一张软榻,甚至因东西太少,她甚至不知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此刻,她像一个被囚在笼中的鸟雀,只能通过一扇窗来与她说话。 「恬恬今日怎会过来?」 秋恬恬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脸,忽然就想放弃了,前日在山上时她已那般的坚决,而现下她宁愿失明也不愿俯就,这份坚定与勇敢,她真的很佩服。 可来时父母的殷殷相望,秋府的沉默沉寂,及那位的吩咐,又都逼着她不能只为一时义气, 南榕虽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却能从她略急促的唿吸中听出她的情绪波动,以及,为难。 她想抬手去握她的手,给予她安慰与安全,可手指微颤终是未有一动。 她们彼此都知,不论遂了谁的愿,都必是另一方的妥协牺牲。 这一刻,南榕对让她面临至此的男人的险恶用心,忽地无比痛恨。他甚至不需要再用别的手段,只以此一事,便能反覆利用,层层加码,却可次次有用。 拒绝她一次,已是她用了极大的心力,亦让她对自己唾弃不止。再一次面对同一件事时,她未觉游刃有余,反而更觉压力倍增, 「南姐姐,我,」 秋恬恬实在再难以启齿,她看着她平静中亦带着挣扎的神色,再对上那双漆黑无光的眼时,忽地咬着唇垂下头,双手紧握, 第143页 下一瞬,便有物体触底的声音砰然响起, 她竟是,跪下了。 南榕意识到那是什么,手下意识便探了出去,却茫茫黑暗中她根本无能为力。 「恬恬!」 秋恬恬不敢抬头看她,在友情与亲情面前,她自私的选择了后者,她努力安慰自己南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首辅大人爱她如宝,绝不会真叫她受了委屈, 只有如此想着,她才能有开口的勇气。 「南姐姐,我知我的要求定会让你为难,可若有的选择,我宁愿与一普通人家定亲成婚,哪怕是不嫁人也好。可偏偏与我有了婚约,且天下人皆知的男子,是大夏天子,若被退了婚,我沦为世人笑柄常伴青灯事小,却愧于连累父母担心愁容满面受人非议,及秋家女儿因我坏了名声姻缘坎坷,乃至于整个秋氏一族,都将因我而背负耻辱难以抬头,就此没落,」 「如此种种,皆因我一人之故,我真的,承受不起。 「南姐姐,对不起,但我求你,帮帮我。只要你愿意復明,首辅大人便会愿意出手扭转干坤,亦能挽救秋家一族的命运,」 秋恬恬已经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她真的没有办法,亦没有时间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窗内怔然的女子,忽地起身近前,抬手握住她紧抓在窗台上,背显青筋的手,再次砰然下跪:「南姐姐,以此相逼都是我的错,你怨我厌我我都受着,只求你--」 「好,」 「帮--什么?」 秋恬恬猝然抬头,愧疚与惊喜同时出现在脸上,令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尤其古怪又好笑。可她本人顾不得,南榕也看不到, 她在黑暗中寻找她的所在,双手反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起来,而后缓慢的抬手向她的脸上摸去,直到冰凉的手指被一张软嫩潮湿的脸主动碰上, 她慢慢擦去她脸上湿凉的泪水,淡近若无的笑了下,声音也似胸中无力而有些缥缈:「此事说来都是因我而起,叫你受了诸多委屈,承受了诸多害怕,你且安心,我会解决的。」 「南姐姐,你同意了,你愿意了?你放下--」 南榕摇摇头,又点点头,却不欲再多说什么,拿手帕将她脸上的泪水全数擦干后,便温柔又给予她坚定的拍她的手,叫她安心回去。 她已无处可逃,也无法可逃,还要拉着无辜之人来做垫吗? * 她会妥协,温景州并不意外,她的心虽硬,实则却又极软,哪怕她非是心甘情愿,哪怕她对他无情唯恨,亲眼看她点头时终得偿所愿的快意,亦压过了强/迫她的窒意。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头,她便如身负重重枷锁为他掣肘,她亦如仙女飞天却甘愿被缚了锁链,她再不能逃,再不敢逃。而她既是应了,便不会叫自己整日郁郁寡欢自作怨妇,她会慢慢放下心结,安之若素的待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伴,夜夜同眠。 哪怕,与情爱无关。 「南儿放心,待你我大婚之时,你的双眼定能恢復如初,」 温景州虚抚她的眼,柔情似水的眸中却划过一抹憾色,终是时间少了些, 但想到两日后她便会成为他的妻子,冠他的姓,唤他为夫,从来波澜不惊的心陡然滚烫,亦,迫不及待。 他微阖眼帘长舒口气,灼热的手掌却将她更紧的抱在怀中,只恨不能将她揉入身体,附于骨髓,与他同唿吸,共生死。 「得南儿为妻,我心足矣。」 「南儿,乃为吾卿,吾爱,吾之携手白头人矣...」 空旷精雅,清香缱绻,柔软奢华的屋内,低醇暗哑的呢喃之声,最后都消失在亲密依偎不知餍足的唇齿之间... ? 第83章 [v] 皇后或将易主,秋家女无福后位的流言,终在距婚期仅余五日时,被天子赐给秋家的皇后凤仪中瓦解, 而在众人愕然唏嘘时,又听得天子口谕传下,道是首辅大人为天子之师,便是学生之长,既是婚期巧在同月,便不可有学生先于老师成亲之失敬之举,是以理应先敬太傅大喜。 此言一出,天子品行贵重之德便立时受天下人交手称赞,为天子可于吉日成婚,请首辅如期完婚之求便顺理成章,亦为人心之所向。 承宁元年,五月之九,温风和煦,万里晴空,上上大吉,正值,天子之师,当朝首辅温景州大喜之日。 这一日,天子亲临,百官来贺,喜乐漫天,百姓如潮,万众瞩目下, 高头骏马亲相迎,十里红妆祝佳缘。 令百姓如雷贯耳,却始终不知其人真面目的新娘,终于在那座门楣鼎赫披挂红绸的温府大门前,被一身红衣俊雅如仙的男子亲自弯腰迎下花轿,身着鸾凤嫁衣,头盖鸳鸯喜帕,身姿亭亭,遗世独立,以千唿万唤始出来之姿,出现在百姓眼中。 而未待众人细看,不知真面目但却惊鸿一瞥到风采绝然的女子,便被身侧修长俊逸的男子,爱重且珍重的牵着手,步入红灯高悬,满目盛景的府邸之中。 冰凉的手指被一只灼热的手牢而紧的握着,一路行来是不绝于耳的欢声贺语,入目是如残阳一般鲜艷的红,她身处在一个极热闹喧嚣的境况之中,心中却无比的冷静, 身边的男子忽然停下,盈入满耳的噪杂之声也骤然消失,束缚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腕被人握紧时,南榕机械行走的脚步亦随之停止, 第144页 然她人虽是在堂中静立,神却似飞出天外,只听得有一道响亮喜气的声音在高唱贺词,却朦朦胧胧辨不出内容,直到再次感觉手指一紧,独独在喜堂响起的声音,才传入耳中。 「一拜天地!」 腕上忽地一松,手中握着的红绸却忽地一紧,喜堂内外一片安静,身侧之人亦不动不声,可南榕知道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等着她,而她却忽觉喉中埂堵,耳膜轰鸣,血液逆流浑身冰冷,甚至竟有摇摇欲坠之势, 她蓦然垂眸,余光从垂过肩颈的盖头下方,看到身侧颜色相同的鲜红衣袍微有波动,如生了根般立着的脚步缓缓微移转过了身,与身旁几与她前后转身的男子一同朝天倾身拜下。 「二拜高堂!」 璧人玉立,和谐般配,稍作停歇,便齐齐转身朝空无人坐的高堂椅倾身再拜。 「夫妻对拜!」 南榕转过身,二人之间仅有一臂之遥,只这一拜下,便是礼成,她便在这异世成了亲,成了他人之妻... 温景州似知她此刻所想,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向前迈了一步,握住娉婷玉立的新娘双手,无视一朝天子,满朝文武皆在侧,便柔和了平日清冷的神色,微垂下头,眼眸毫不避讳专注而深情的看着喜盖下的女子,以众人皆可听到的声音温柔又坚定道:「天赐吾爱,我必倾其所有珍之,爱之。天地为证,我与吾妻南榕,彼此相守,真心相付,生死契阔,白首不离。」 此言落下,满堂皆惊,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古今有之,但有身份地位者,家中更是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可现下,身为一国首辅,地位之高只在一人之下,竟在大婚当日,当着外人,及一国之君满朝文武的面,对着爱妻倾诉衷肠,公然道下此等一生只许一人的誓言,真真是不知这位温夫人到底该是何等美丽,才叫堂堂首辅如此痴迷, 而有幸前来观礼的众多女眷,无不被那姿如仙人的首辅大人一腔痴心真情所动,一时歆羡,一时酸涩, 此事后,首辅爱妻之名盛传天下,更不知动了多少女子一片芳心。 温景州此时开口虽有深意,然口中所说,皆是心中所想。他抬起掌中玉手,微倾下身垂下眼帘,神情爱重的印下一吻,而后放开她,后退一步,看着看不到神色的女子,温雅一笑:「不知南儿,可愿与我,夫妻对拜?。」 因他先前一番所言,喜堂内外已隐有躁动之声,灼灼目光更似要化作实质投放在这个不知究竟有何德何能,让不近女色,位高权重且俊美如仙的首辅大人如此钟情的女子身上, 南榕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什么样的男子成婚,也不曾想过她结婚时会是何模样, 但她知道,若要成婚,必得要高堂俱在,真心祝福,更要彼此真心,心甘情愿,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拒绝被人疼爱,不喜欢听真情告白,可那些话和事,必得是可让她心有好感的人才会愿意收下,若不是,只如甲之蜜糖乙之□□而已。 而无高堂上坐,无亲朋恭贺,又有何欢喜值得。 遂如此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表白承诺,听在南榕耳中都未能让她动容分毫,她甚至只感受到在他这般璀璨美好的话语下,是要她莫要临阵反悔的警告。 她的视线虽受限制,却在行至到此的路上听到了秋恬恬的声音,不论他是单纯要她的好友前来观礼也好,还是予她的提醒也罢,既走到了现在,再悔改已毫无意义,而她也不会有能悔改的权利, 坠着金玉珠的大红喜盖涟漪晃动,握在另一端的红绸立时与她同时下落,南榕闭上眼,终是垂了头,倾下身,只在起身时,似有星辰坠下,未待人看清,便已消失在大红色嫁衣之上。 「礼-成!」 随此话音落下,锣鼓喜乐之声忽地奏响,喜堂内外恭喜道贺之声亦轰然而出,温景州只牵着她对坐在左上侧的小天子恭拜行礼,后便噙着笑,带着她受了满朝文武恭贺相拜离开喜堂, 予了她郑重尊重,在直到转入内院方将一直不作声的女子横抱入怀,踔厉风发入了婚房。 南榕坐在垫了花生红枣桂圆等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喜床上,神游天外的听着不远处喜婆念唱祝词,不知多久后,眼前蓦然一亮,她下意识眼帘微动想要抬起,却及时迴转了心神,终只是半垂着眼安静坐着,未与那执秤的男子抬头相视。 然温景州特特叫黑原在今日为她医好双眼,便就是要她亲眼所见他二人成婚盛典,亦叫她亲眼看着与他结髮为夫妻,共饮合卺酒,遂怎会让她至此还不愿面对? 婚仪已成,屋中闲杂人等已尽数退出,温景州眸光幽灼的凝视着她, 床上女子,眉似翠羽,肤如玉脂,明眸皓首,国色天香,明明身穿热烈红衣,却静若处子,如幽昙之花,灼灼其华。淡时如芙蓉,浓时艷海棠,却纵有千千面,亦在他掌间。 几经辗转,这个天外女子,终于成了他的妻。 温景州蓦然瞳眸收紧,松了捏她下颌的手,取了龙凤剪与她并肩而坐,将他与她的发抽出一缕,漆黑浓墨与黑褐波卷的两股髮丝交缠互存,如同他与她,此生都将相互缠绕,彼此互存。 轻微的嚓声响起时,南榕忽地浑身一震,她不由自主转头看去,便见她与他的发互相纠缠着躺在他的手心, 第145页 澄净的眸不由紧缩了下,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夺回,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以红线为绳将二者牢系,而后珍而重之的放入一大红锦囊之中。 待那截属于她的髮丝被尽数没入后,她忽地神思恍惚了瞬,好似她的人生也将从此与他捆绑,暗无天日。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温景州将锦囊收入怀中,揽着失神的女子起身,将合卺酒放入二人手中,微倾下身,长臂环绕与她交杯,异于平日清冷的深眸温柔含情的凝视着她,嗓音低醇磁性悦耳:「饮下交杯酒,南儿与我便为一体,再不分离。」 南榕缓缓抬起眼,大红的喜服与屋中满是红色的红烛红绸,将他清隽的脸都映衬得极是温柔,她看着他,眼波微转,手中的酒杯轻若鸿毛,可却又觉重如千斤, 她的手刚有颤动,便被一只修长温热的手牢牢包裹,而后她被环着的手臂便不由己的抬起,那红樽佳酿便被送至唇边, 温景州垂凝着她,忽地勾唇一笑:「祝南儿与我,新婚大喜,恩爱白头。」 话落,便双手同动,与她目光交缠,一同饮下。 「咳咳,咳咳咳,」 南榕眉心微颦忙挣开他的桎梏侧身轻咳,而后在他欲攀来时又走远了些,直待酒液入腹的辣意压下,才润着眼,红着颊,瞥向仍停留在此的男子:「婚礼已成,首辅大人不去外间待客,还留下作何。」 天子已被他安排回宫,剩下文武百官皇亲贵胄自有人好生招待,便是他就此不出,也不会有人会说三道四,只是他不欲叫她的名声因此受累罢了。 温景州在她娇艷动人的唇颊与媚而不知的明眸之上流连片刻,后才看向她仍颦着的眉心,走上前轻而易举压下了她的推拒,温热的拇指在那里轻轻摩挲, 待将那皱痕抚平,才移开手托起她渐有灼意的脸,忽地俯下头噙住那双诱人红唇厮磨含转,直将她口中酒液尽数掠夺方气息微重的松开,浓黑的眸攫住她水润的眸,低喃了句等我,便将她抱起,一手挥落了撒有花枣的床被将她妥帖安放,才调整了气息转身而出。 ? 第84章 [v] 人都道首辅大人温景州为人清冷如天上谪仙,却不想今日大婚竟也有如此痴情一面,满上都的达官显贵尽皆等候在此,却本应早早返回的新郎久不露面,更是让众人心中咋舌,面有感嘆。 也同时对那位神秘至极,及至此刻都未能得见真面目的温夫人大为好奇,不免便私下猜论,待有见一抹红色自远处行近,才不约而同止了话起身等候。 ---- 温府实在甚大,前院之中宾客如云,筹光交错,欢声笑语乐声阵阵,却未传至后院丁点声音。 南榕已换下嫁衣,净了面,草草用了些膳便披着鲜红披风坐在椅子上执书出神。 他临走时留下的等我二字仍不停在耳边迴响,她不是人事不知的无知少女,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根本不需猜想, 在答应与他成婚时,南榕便已料到会有今日,只是真到了成婚最后一件事时,她仍是生了退意与惧意。 不再只是被他克制着的亲吻,拥抱,无事发生的同床共枕,而是要真真实实的行夫妻之实, 只是如此一想南榕便觉毛骨悚然,恨不能生出双翅远远逃离,待被人疑惑的拦下时,南榕才恍然发现她竟身随心动打开了房门,也才发现天色已暗,目光所及之处尽被不知何时挂起的红绸红灯覆盖, 这红色鲜艷热烈,在此时夜色下又尽显暧昧浓稠,可南榕却觉如坠冰窖通体生寒,而待一抹红色身影忽地出现时,她更如被针刺,逃也似的后退两步砰地声将门关上,并手忙脚乱的从内上了栓。 屋中虽敞,却一目了然,也根本无藏身之处,她这番徒劳之举更毫无意义,她茫然呆立在红烛红帐的屋中,竟不知何去何从, 门栓落地的声音在身后砰然乍响时,南榕浑身一震也如梦初醒,便忙朝洞门后的红纱帐中躲去。 温景州抬眼看去,恰将那一抹翩跹飞舞的红色裙摆收入眼中,想到方才她身披红衣身形娇媚立在门内遥望向他,忽如受惊的猫儿关门落栓的举动,深邃的眸中便蓦染笑意, 抬手命门外随侍的下人退下,他提步迈入,未急着寻找屋内躲藏的女子,而是先回身同样关门落栓,才气定神闲的转身望去。 门栓落下的喀声响起时,南榕便屏住了唿吸,但她的心跳却似要跳出来般响彻耳畔,紧攥着亵裙的手心内一片湿腻,她紧闭着眸,不由自主便全神贯注去捕捉那道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很轻,可听在她耳中却如雷响,每走一步,都令她心弦震颤,她太过紧张以致记不清他何时停下,只觉似是许久未再听到声音,她心中惊疑,长睫颤动倏地睁开眼, 「啊--!」 温景州将惊惶无措的娇妻稳稳抱入怀中,眸深如海,饮了酒的嗓音低笑起来格外的磁性暗哑,「我捉到了南儿,便用良宵为赏,可好?」 他虽是用的问语,却脚下不停已行至床边,直接与她双双倒入床榻,鲜红宽大的袖口随手挥下,红艷艷的床幔便旖旎落下,床榻之上便蓦然变作一方红海秘境, 在察觉到周遭气息陡然稀薄,臂间桎梏的双手亦勐然灼烫,南榕忽地撇开眼断开与他对视,却侧头间看到自己撒落满枕的髮丝,及一条如绳索栓住她的铁臂时,任人刀俎恣意採撷的无力与屈辱令她蓦然心口一滞, 第146页 她转回头眸中泛红的仰望着他,红唇微动,却终是颤着睫闭了眸,偏过头去。 温景州自知她在惧什么,又欲说什么,然落定无悔,即便她放下骄傲开口相求,与此时此刻,他都只能驳了她, 过了今夜,她才会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妻,从身到心镌刻他的印迹,遂即便她在他手下神色抗拒,身子冰凉紧绷到隐隐颤慄,他都不会停手。 染了灼意与侵略的眸再无克制巡视他的领地,她似是察觉到他灼人的注视,纤长精緻的颈间蓦然滚动,极浅的口因声在安静暧昧的床榻间响起,令幽幽注视的黑眸骤然火热。 他倾下身将侧着脸,自欺欺人紧闭着眼的女子托握回来,已沐浴过但自唇间呵出的气息犹带酒香香醇,缱绻缠绵在咫尺之隔的彼此之间。 「我与南儿既为夫妻,便是世间最为亲密之人,南儿莫怕,应信我,随我,应我,我必不叫南儿受伤,委屈...」 他的话最后至低若呢喃的潜入亲密厮磨的唇齿之间,似带火焰的手掌亦势如破竹,缓慢而坚定。 周身一凉后紧接着覆来的灼烫,激得南榕蓦然睁眼,身子紧颤,水意自泛红的眼角滑落,可她却出不得声来, 泪水自氤氲迷濛的双眼中滑落,一张浸了汗更俊美逼人却紧绷克制的脸映入眼中,她恍惚听到了他在叫她,而后一切便如隔云雾亦真亦幻,亦,经久不息。 * 温景州一夜未眠,却抱着被遮到脚,仅露出缱绻妩媚的黑褐色髮丝的女子掀帐而出时,更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待洗去一身情迹回返,紫色仙鹤祥云官袍加身,墨发覆背,身姿清雅,又是一清贵斐然,绝世无双之翩翩君子。 昨夜委实累坏了她,如此一番洗浴来回她都不曾清醒半分,思及方才她云发堆肩无力柔弱全不设防的睡颜,清淡平稳的气息便不易察觉的重了两分。 昨日新婚,今日本应推却一切繁事陪她身边,然温景州代掌朝政一日清闲不得,且天子大婚不日即到,各地属国陆续已至,封地王亲亦还滞留上都等待天子大婚,诸事紧凑,容不得差错,遂,只能暂且委屈她一人在榻, 不过想以她现下柔弱的身子,待她醒来时,他便已回还府中了。 外间虽无人来催,温景州也知上朝将近,他却稳稳坐在大红喜帐之内,柔情餍足的凝望着深眠娇媚的女子,沉溺难离。 然便是身心回味,他也未有芙蓉帐暖不早朝之昏念,灼热的目光在她米分嫩的颊与浅露颈上耳后,如红梅初绽的痕迹处克制流连,在心猿意马前霍然起身细掩紧了床帐悄声而出。 ---- 温府里没有长辈需要见礼,温景州离开前又着意吩咐不许打扰,偌大的府中奴僕众多,却尽皆悄无声息,便连时下蝉鸣鸟叫亦被提前捕获,满院之内不闻鸟语,但有醉人花香蔓延流淌。 身体极致的疲累后,便是极致的深眠,加之周遭静谧,温度宜人,空气清新,这一觉,南榕似睡透了般神思清明至极。 然与之相反的,便是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虽觉清爽,但莫说起身,便连动一下头都觉艰难, 洁白的皓齿忽地用力咬下,鲜艷的血迹立时便溢了出来,尖锐的疼痛也瞬间将那忽然闯入脑中的混乱打散,亦叫她神智清明。 温景州听到有动静传来便起身轻掀红帐,待见到媚态犹在我见犹怜的女子正无力的侧着脸,单手执被艰难撑起时,莫名勾唇,便迳自倾身坐下将那喘息微微的女子隔着衾被抱坐怀中。 「累得南儿如此娇弱确是我的不是,我已为南儿上了药,只好生歇着极快便可恢復,昨日紧促,夜间劳累定腹中飢饿,且先用了温软粥食再随喜好用之。」 虽昨夜二人已极致亲密,但此时却仍觉疏离生分,而现下自己被下赤果,而他衣冠整洁,如是两相对比,更令她面上滚烫,心觉羞耻。 她无心与他说何夫妻之间温存话语,也不敢以眼下自己这等无衣之状在他身上乱动,只软着手攥紧了胸前锦被,提了气撇开他的注视,嗓音软哑语调清冷道:「不牢费心,放我下来。」 泛着盈光玉质,又因其上暧昧点点而愈添诱惑的香肌就在眼下,温景州眼眸黑浓,灼热的指腹便随心而动,待追到她丰润殷红的唇上觉有甜涩之味传来时,立时便察觉有异, 食指挑起她的下颌,迫她后仰起头迎向他,冷怒无力的明眸下,那红艷的下唇上新鲜的伤口赫然便映入眼帘,而那上隐约可见的齿痕,也让他立时明白此伤为如何所得。 「我与南儿说过,若有气尽朝我来便是,不可以伤己为宣洩之方,」 温景州在那伤处四周以指尖游走,看着她水光潋滟的明眸,继而说道:「南儿已为我名正言顺之妻,我便是南儿之夫,南儿亦该叫我,夫君。」 「呵,」 南榕挣不开他的钳制,便也不再徒劳,对他所言亲昵之称更置若未闻,知彼强己弱,便闭了眼不耐颦眉:「我累了,你出去。」 温景州知她身子疲累,却此时天色已暗,她已睡了整日,且空腹未食,而后了无睡意,放她睡下只会令她一人胡思, 便不顾她的软绵怒视,为她娇躯穿上寝衣亵裙系了披风,将柔软如水的女子横抱在怀于摆满了膳食的桌前坐下,却是将人安放腿上,一手揽腰,一手餵她用膳, 第147页 「我叫黑原开了滋补养身的药膳方子,看似清淡,实则色香味俱在,南儿虽空腹许久此膳也无需忌口,」 他看着她紧抿的红唇,感觉到她强烈的愤懑排斥,先瞥了眼她无力抬起的手臂,后才移向她璨亮妩媚的星眸,温雅一笑:「我令南儿娇弱至此,定当妥帖服侍,」 而后白玉汤匙又向丰润的唇近了些:「莫要与自己身体置气,便你有何所思所想,亦需得先身子康健,行动自如方可。」 ? 第85章 [v] 南榕对他现下好整以暇的伪君子之态冷怒视之,却也知身子康健何其重要,起码她再不想如此刻般穿衣用膳连反抗之力都无, 丰润的唇一经开口,那汤匙便趁机而入,且接连不断,直将柔软微陷的腹部餵得平顺才算罢手。 用了膳后天色已黑,漆黑天幕中繁星点缀,浩渺无垠, 南榕有心想出去清净,无奈双腿酸软稍动便疼,纵不喜膳后便躺,却坐更煎熬,便未逞强自受,由他送回床榻侧躺休息, 然她刚放下心整顿心绪,便忽觉身后蓦然一热,她猝然转头,便见方才悄离的男子已去而復返并换了寝衣,墨发披散,俊颜如仙,正幽幽看来。 「你--」 腰上勐然被灼热覆盖,南榕不及回神身子已条件反射便绷紧,牵动不适更令她颦眉生惧,然她不过刚有一动,便觉腰间一紧,反更向后偎去, 身后愈热的体温令她如被勐兽捕获,窒息又恐惧。既恐他或如昨日孟狼,又如何说不出求饶软弱之语, 温景州在她欲咬唇的前一刻以指遮挡,半撑着身居高临下凝着她惊怯为难的神色,低醇轻笑:「南儿在怀温香诱人,实令我难以把持,」 见她因他的话愈惊惶轻颤,他难耐笑意,胸膛震动,忽地气息发紧,嗓音暗哑:「然吾妻娇娇,唯满心疼矣,且勿要多思,安睡便是。」 他虽有时骗她,但多时却言出必行,且她屏息戒备知他已然情动却只抱着她未有乱动,南榕便稍放了心,也因他深重的气息佛在耳后,无暇静心多思,不知何时便睡了去。 可她终是放心太早,这一夜他确是忍耐克制叫她安睡,然此日后,除洗漱用膳之外,她竟几日再未能下床一步,甚而连这新房屋门也都不曾走出半步,也自此翻来覆去日夜颠倒,神思不清。 虽双目能视,却目及之处非灯既暗,已不知多时不曾见过艷阳碧空。 * 天子大婚前一夜,二人一神清气爽,一力竭欲睡,共浴温泉解乏时,温景州微阖双目,骨节分明的长指抚穿在她湿润的发间,声含饱餐过后的餍足清淡慵懒:「明日天子大婚,晚间我回来接南儿一同进宫赴宴可好?」 南榕本已昏昏欲睡,却在听到天子大婚时连日昏沉的头中忽地一瞬清明,沉重的眼帘扇动了些,重又落下,极轻的摇头:「我不去。」 温景州似未察觉她瞬息间气息停顿,只温声劝道:「你与秋家私交甚深,渊源匪浅,且南儿自成婚后便一直闭府不出,上都权贵命妇贵女也都对温夫人你久仰已久,趁此机会叫众人一见吾妻风范,正当合适。你若不喜,我可带你早早返回,日后这等场合也可全凭你意推掉就是。」 他抚在她肩头的手略顿了瞬,黑眸微睁,却是垂望着她愈显清冷却增了妩媚的侧脸,缓缓说道:「南儿为上都命妇之首,应受众人敬重歆羡,说不得会有能入你眼者平日里也可来往,解你聊赖,若相交也无需顾忌,万事都有我为你撑腰。」 然南榕却好似睡着了般,闭着眼气息平稳,未再开口一字。 温景州莫名一笑,亦缓缓闭上眼。 * 承宁元年,五月十二,亦是极好的黄道吉日,这一日,上都城内锣鼓喧天,礼乐齐鸣,满城百姓早早齐聚街头巷尾,高楼雅座,只为一观天子婚仪。 虽皇后嫁妆亦是绵延数里不见头尾,送嫁队伍亦有皇宫精卫沿路护随,威风赫赫,然却因未有天子亲迎,不免让才刚刚看了一场盛世婚仪的百姓两厢比较,虽私下暗道略差一筹,却于身份地位又扳回一城,只道是各有千秋矣。 为众人话中主角之一,秋恬恬稳坐皇后銮驾行于街市,受万民跪拜,听山唿千岁, 凤凰喜盖下被描画的端庄明艷的脸上,是即将成婚的紧张与羞涩,又有更多激动是因此刻身份转变而感觉到的无上权利与尊荣, 单纯干净的双眼,也在此刻不自知的刻入了尊傲。 与外界排山倒海般山唿千岁的热闹不同,温府之中一如平日安静,清静。 许是他有意要她今日出面,故昨夜留情,让她难得恢復了些体力与精力,再次站在阳光下,感受着日光照耀,清风佛面,南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然她终是几日未多下床,只是如此站了会,便觉腰腿酸痛,亦有头晕不适,她深吸了气不去想让自己变得如此的缘由,只慢慢走到亭中坐下,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消失后,才叫了管家过来。 「夫人,您,这是要?」 无怪高管家如此惊诧,实是夫人之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夫人虽前有逃婚,但毕竟已与大人成了夫妻,婚后又如是万般恩爱,怎就突然要下这等,是将府中一分为二之命? 「这,夫人不若等大人回来,一同商议后,再作决定?」 第148页 「不过是要在府中动土都做不得主,看来我这夫人之名也不过徒有其名罢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高管家贵为首辅府中管家,自也地位不俗,倒是我没了自知之明了。」 「夫人息怒,小人万万不敢居高,夫人身份尊贵小人万不敢不敬,您自做得了府中之主,您的吩咐,小人,莫敢不从。」 高管家额出冷汗,心内却苦笑暗责自己竟还当她是从前温柔和善万事皆好的姑娘,却忘了她同样是这温府之主,如此轻慢,便是责罚也是应当。 「高管家言重,起身吧,此事我欲天黑前事毕,府中不当值者若无事便都辛苦前去,也都另发银钱以作酬劳,现下便开始吧。」 「谢夫人不罚之恩,小人遵命。」 南榕无意威风,也不会责罚,将她之意安排完毕后,便乘车直往西街而去。 * 一月多前天子登基时,曾下圣旨大赦天下,几日后,便有闫家故旧敲登闻鼓上告御状,道是十一年前闫如真一案有冤情承报,请再三司会审重断此案。 然此案乃先帝亲判,已是板上钉钉,便真有冤情也无可更改。 但闫如真曾被以战神之称誉满大夏为世人敬仰,虽其后被判叛国之罪为世人唾骂,却亦有更多人心中不信,只畏于皇权不敢多言,而现下既有人敲的是有天大之案,甘受酷刑也要面见天子请断的登闻鼓,便如星火復燃已引得上都百姓大加猜度。 时逢新帝居堂,有大赦天下的旨意在,这案子,经众臣几番辩论,终是决定接下,而有心对无心,虽是陈年大案,却有首辅大人奉天子之命督办,效率之快不过半月便核查清楚,结果自是将这轰动一时的叛国案翻了案,亦为那冤死的闫氏一族正了名,追封其为护国公,并蒙阴三代。 此案公告天下时,举国皆惊,悲痛大哭者甚众,唏嘘感嘆着甚众,然先帝已去,逝者已矣自无可批判,而新君与首辅大人明察秋毫为国民之声誉却广受崇敬。 而此案亦如浪花高高翻起,重重落下,却很快便悄无声息,归于平静。 唯身在局中的江九安自那事定后,去了当年受命所託的故人坟前敬了酒,亦去了闫家新修的坟茔前上香拜过,而后送佛送到西,又几经周折寻到了闫家旁族侥倖被旧仆所救改名换姓的后代,将其一路护送至上都交到了护国公府后,终算是功成身退,一身轻松。 然此后却是一直滞留上都,那日满城欢庆,十里红妆,自被他尽收眼底,后首辅大人爱妻之美名自也被他听入耳中。 他虽还想再见她,却无名无分,更无名头,而她已然成婚且备受宠爱,更为天下女子歆羡,定过得不差,只到底夜深人静时,总心中不静,觉亏欠于她,迟迟未曾离去, 却不想,有心人天遂之,竟叫他蓦然得见,亦生了心思。 再见到江九安时,南榕有些怔然,亦有些恍然,只她不欲与他再有任何瓜葛便只做陌路之人擦肩而过,却未料他竟会前来自荐, 「听闻姑--夫人要招随从护院,在下习武多年,品德俱佳,兢兢业业,愿为夫人效劳。」 「品德俱佳,呵,」 江九安瞬息会意她的弦外之音,亦觉羞愧,却因了却了心头大事,已可坦然面对于她,便坦然一笑,上前半步昂首挺胸真将自己当作需要活计的常人介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下更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应也知前些日子闫家翻案一事,在下受人之託之事已经终了,无事身轻,唯愿能被夫人收下尽己所能,若能得一补偿之机,在下可分文不取,做劳工便行。」 南榕却不为所动,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正欲叫下一人进来,便又听得他忽地说道:「在下大胆猜测夫人弃堂堂温府众多精卫不用,却亲自来此挑选随从,应是忌一仆二主,而夫人亦知在下与首辅大人过节交手,自不会因其身份便惧怕转投,或是阳奉阴违,遂我想,您要寻的护院,唯我最为合适。」 不得不说,只最后一言,便着实令南榕动了意。如他所说,她弃了府中诸多侍卫不用,亲自来此挑人,确是意在挑能将自己之意奉为首位的护卫,而非如那温府中,看似与她恭敬,实则不过敷衍的所在。 她无意要那府中人奉她为主,也未异想天开到自以为寻了几个武艺在身之人便可与他分庭抗礼,事到如今,她已被困围城无处可逃, 她只望在她有事时,她所要的可以不打折扣的有人执行,而如他所说,有武艺傍身的人不少,即便是由她亲选,由她签的契,发的银,然在权势面前这些都会微不足道,他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示意,就难保那些人不会惧他之威,或是主动示好。 而江九安,他与他有过过节,虽无权无势单枪匹马,却不将何门第权贵高看一等,自也不会惧他之威叛她而逃,遂不论他此次是否还有何目的才会接近她,只要他不包含祸心,他无疑会是最适合她要找的人。 「既你有此诚心,那便签下合约,只记得受僱于我,只听我一人之令即可。」 南榕神情平静的看着他,如二人毫无过往只是单纯的僱佣者般,淡淡说道:「契约期内,望你谨记职责。」 江九安扬眉一笑,当即便签字画押将自己那份收起,朝她拱手拜道:「在下定尽职尽责,不负夫人所託。」 第149页 ? 第86章 [v] 温景州刚一回府便听得了她今日的丰功伟绩,然他只是眼神微妙了瞬,便若无其事的挥令退下,行至后院见了新起的红砖高墙亦只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而后迳自命人在还未干透的墙上开了门洞跨步入内,直接来到她搬来的新院,无视那院外多出的新面孔,以及屋门外的熟面孔,脚下不停便要越门而入。 「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首辅大人还请回吧。」 有他开了口,方才被他气势所摄愣在当地的新护院便也忙进来挡在门外低头附和:「请首辅大人返回。」 温景州还未开口,随在身后的右安便立时冷声呵斥:「大胆!此乃大人府邸岂容你们放肆!」 新护院虽个个人高马大面容肃正,却从未与高官权贵打过交道,只听此一声严厉训斥,便顿时矮了身气势尽无, 唯江九安还好整以暇的抱胸挡在门前,只暼了眼曾对自己下手的男子,而后转看向神色冷淡却面不改色的男子,不卑不亢道:「夫人有令,谁也不见,首辅大人请回吧。」 温景州根本不欲在他身上多费口舌,淡漠的目光只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右安便会意的欺身上前与他缠斗一起,虽一时分不出高下,但却是将屋门空了出来。 屋外拳脚不停,屋内清静雅致, 不过半日不见,身姿窈窕气度清媚,正若无其事静然习字的女子,便与晨间大为不同, 温景州站在门厅静静看了会,唇边淡淡勾起,抬步走去不惊不怒道:「将府中一分为二,又从外找了护院阻我见你,为夫实不知南儿此举,意在何为。」 屋外动静并未刻意放小,南榕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感觉到身侧有阴影覆来她也未觉意外,她本也不以为只是这般就能将他拦下,听到此,她也只是镇定的搁下笔, 转过身看着已欺身眼前的男子从容说道:「首辅大人聪明绝顶,想必自已心知肚明,我亦确如你心中所想,眼中所见,与你分居,不再相见而已,」 不予他接口之机,便又继续说道:「我已与你成婚,亦已尽了夫妻之事,更知不是你的对手,也无意再避世躲藏,你想要的都已得到,如今我不过是想清净度日,只在府中而未居府外亦是我的诚意,便请首辅大人言而有信,莫要一再相逼,亦尊重我的意愿。」 院子虽是新选,但屋中却已处处摆上了与她有关之物,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屋外霞光漫天,屋内已初现暗色, 她不喜燃香,屋中便处处流淌着若有似无清新宜人的鲜花香气,清雅恬淡,叫人心旷神怡。 就在昨夜,他们才彼此交融全心恩爱,是这世间身与心离得最近,亦是最亲密的所在。而现下二人所站不足一臂之距,却四目相望,疏离无声,未显半分旖旎。 温景州欲抬手抚她颊耳,却被她先一步偏头躲开,修长的手指在半空稍作停留,便追随过去不容闪躲的覆了上去,「你我既已成婚,南儿便就应知出嫁从夫之理,而你我既为夫妻,便未有尽字一说,如你所说夫妻之事,亦只有行,而非尽,」 深不可测的眸看着经他所爱清婉中带着柔媚的女子,忽地泛起柔色,语气也变作温柔亲昵:「分居之词,实为妄言尔,」 他握着她愈发柔软的腰肢,抚着她清媚的眼尾,宠溺道:「今日一番大兴土木,若能让南儿心情舒悦,府中有何你觉不顺眼之处都可或拆或建,只你选的护院实不堪任,稍后我便吩咐下去调一队精卫为你所用,奉你为主,」 「如此,南儿可觉满意?」 他的尾音带着淡淡好整以暇的笑意,无不是透露着他对她所言天真之语的不以为然。 南榕不挣不动,明眸如水平静无澜的看着他,缓缓摇头:「我同意成婚已是极限,出嫁从夫之言更如你之妄语,我已言明不愿,你若执意枉顾,于我心中,只为强迫,如此行径,更令我深恶痛绝,极其不耻。」 温景州神情未变,只侧眸看了眼窗外天色,忽地语锋陡转:「南儿今日定无休息,稍后宫宴你我稍做停留便返回既是,」 随着他的话落,屋门处便蓦地有婢女求进,须臾后,便捧着色泽华贵的明紫色命妇正服及首饰进来蹲身等候。 「宫宴酉时开始,现下申时刚过时辰充足,南儿--」 「我已说过不去,首辅大人请回,我现下便要休息了。」 南榕冷然说完便双手用力握在钳制自己的双手上,只可惜她终究力气有限,用尽全力也只如蚍蜉撼树未能动得分毫。 「放手。」 温景州垂眸看着她冷淡的神色,眸中的柔色终是隐下,「今晨南儿还与我缠绵不舍,不过半日再见,便态度大变,恍若两人,我若猜得不错,概是因,帝后大婚已成,可对?」 南榕不欲迴避,也隐藏无用,便直言不讳:「我与你的约定本就只是成婚,既如今诸事已落,其他一切自再不会奉陪。」 「呵,」 「南儿以为秋家有了皇后之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温景州抬起她的下颌,迫她与他唿吸可闻,依依对视,「南儿该知,自你应下时起,你便再不能独善其身。天子如今才将一十有二,距成年经事亦得要三五年之后,如此之久,一个空有其名的皇后,南儿以为,会是如何?」 第150页 「不妨再与南儿说道先帝密旨,」 温景州凑近她的耳,幽深的眸凝着她清媚澄净的眼,低声说道:「天子大婚过后,不日便会有一二品文武官员家中嫡女入宫为妃了,」 见她晶润的瞳孔蓦然颤动,他微勾了唇,稍退开些,却是转至她的正面,贴上她的唇,紧紧攫着她的眸,温润如玉道:「南儿觉得,一个家族平平的商女皇后,能够斗得过出身煊赫之家,被着重培养的嫡女的手段,平安活到与天子圆房,还是,小小年纪,便不幸命陨深宫呢?」 南榕忽地睁大眼,只觉毛骨悚然,通体冰凉,却根本未有开口之机,她的唿吸便都已被人夺了去。 这一日,南榕到底是去了,只她心神不属无心打量那至高无上权势辉煌的皇宫大殿,亦无心与人结交攀谈,更对众人对她终现人前的容貌如何品评毫不在意, 她只是游离在外,看着那大殿之中歌舞昇平觥筹交错,却光怪陆离的满堂欢笑,及明明年幼,却不得不沉稳威仪,与一众老谋深算之臣虚与委蛇的天子, 更在他的安排下去到皇后寝宫见了已贵为皇后的秋恬恬,看着她忽然陌生的尊贵妆发,听着她多了矜贵少了天真的话语,深觉满心荒诞。 被扣着的手指忽地僵直了瞬,压抑的气息亦因分神而短促不稳泄出了声, 温景州身形顿滞,浓黑如墨深处灼光似化实质的眸将眼中女子笼罩,见她娇颜酡红,眼眸迷离,似只是无意出声,忽地咬着神思混沌的女子嫣唇,呢喃说道:「南儿叫了那个江九安来做护院,是已将信任予了给他?---,嗯?」 「他的心思,南儿可又知道?」 「南儿冰雪聪明,怎会未有察觉,定是心知肚明才对,---」 「南儿与我成婚许久,从未唤我夫君,今日,便在此时唤来,可好,---」 南榕头耳轰鸣,血液滚烫,连他的脸都觉模煳不清,他低哑断续的话自也未听入耳中,只在他不停在耳边以灼热之气一遍遍如镌刻般吹入,殷红的唇瓣如被蛊惑了般,无声嗫动, 屋内的气息灼热而稀薄,夜色下的院内却如两级,清冷幽寂,不时从寝卧窗边传出的些许极小的声息与模煳低语听在耳聪之人耳中,只更觉生受煎熬。 江九安抱胸立在院中,微仰头看着天上明月,有心想屏蔽了屋中声息,却又无法控制的全心捕捉,英挺的轮廓在院门处挂着的灯笼火光照耀下,更有股莫名的孤寞与冷硬, 却不知为何,明知院中有精卫守护,仍是在此自虐一般,守了一夜,亦,听了一夜。 ----- 南榕再次出门立于阳光下时,已又是几日后,虽她仍日夜颠倒身体疲乏,然无暇面上却容光焕发粉白剔透,而因多处在混沌沉睡中让她思维迟钝,连听人说话都有些恍惚不明。 明明眼神清冷,却眸中潋滟眼尾清媚,淡淡看来时,便叫人怔然失神。 江九安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站在她两米远处再次说道:「前日有负夫人嘱託,实是失责,还请夫人怪责。」 南榕静静看着他,须臾后才恍然他所言何事,亦才隐约想起他好似说过今日该是上都命妇入宫拜见皇后之日,然她无意与众多女眷齐聚一堂听说恭维客套之语,亦不愿与他人相交过多,温景州更不欲叫她独自入宫低人一等,此事只是随口一说便也未再提及, 意识到思绪又有发散,南榕忙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江护院尽职尽责,我心--」 却话刚一出声,二人均觉一愣,她的声音本是轻柔温婉,现下却略添了沙哑,而语调更不自知的带着软绵尾音,实叫人听来心痒, 无意瞥见他异样的眼神时,南榕迟缓的脑中当即轰声嗡鸣,粉润的气色亦倏变苍白,她甚至连话都未再说便仓惶转身逃也进屋, 可甫一入内,屋内虽已开了窗盈入了花香之气,然她却能敏感得察觉到那清香之气下,还残留着的暧昧浓稠的气味,那张至今还挂着红帐的床榻,及这些日子以来在那里发生的事都叫她忽如被利器刺中勐地踉跄后退,而后夺门而逃。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她怎就变作了一个玩.物被锢于床榻,被人肆意掠夺,才不过几日,她便已迟钝至此,无觉至此,若再这般长此以往,她怕是连自我都要被抹灭,彻彻底底成了他的禁脔-- 南榕勐地停下疾行的脚步,豁然抬起头时,氤氲着湿气,潋滟清媚的眼还泛着淡淡的红,可漆黑的瞳眸却汇聚了神,燃起了光。 她为何要听他的威胁束手束脚甘于受缚,她为何要自作圣母为了他人的安危来牺牲自己,她怎能因了他的强大就甘于认输, 单薄纤弱的身形缓缓自撑着的墙上直起身来,初夏明亮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忽有股若有似无,却不容忽视的凛然之势。 ? 第87章 [v] 温景州回府时,天光未去,他站在花园外看到那被百花包围,侧伏在软塌上安眠的女子,清冷的神色不自知便柔和下来, 直感到明亮的日光落在她淡紫色衣裙上发出刺眼的光芒,才屏退左右踱步上前将她轻轻唤醒,看着她睡意娇憨的粉颊,心随意动抚了抚她印了压痕的眼尾,低声笑道:「怎在此处睡下,也不怕蜜蜂将你当作花儿采蜜了去?」 见她神色迷濛却当真先抬手抚脸,似要看自己可被蜜蜂蛰采的可爱之举,当下便引得他蓦然失笑,温热的手掌在她半睁着的眼前遮了片刻,待她长睫扇动适应了光亮,才将她捞抱在怀耳语促狭:「且放心,南儿虽艷压群芳,却是花中仙子,那等俗物岂敢碰扰仙子分毫?只日后可莫要再此贪睡,仔细得来不易的化人之体,再无知无觉回归本体了去。」 第151页 南榕已完全清醒,清明剔透的双眼诧异的看着他,实没忍住脱口说道:「你竟也看这等灵神怪志之书?」 说完后才又恍然自答道:「见我凭空出现未有慌张,还能从容镇定与我虚与委蛇,除心神强大,定然是也熟读各类杂文了,」 温景州此刻却当真极为惊讶,婚后时日她多是累极深眠,便是醒时也多是浑浑噩噩,与他说话更是少之又少,如此般轻松闲话,也只有一年前二人初相识,他攻了她的心防,叫她依赖且暗生了情愫之时, 思及从前,竟让他一时恍惚有时空交错之感。 但这失神也不过稍纵即逝,他虽喜于她此刻似心无芥蒂的娇态,却不会天真以为她真是突然放下了前尘要与他重修旧好。 温景州心无杂念,唯二之事,便是国朝与她,而唯一不可控的也只有她,是以她此番变化,只更让他疑窦而警惕。 「天下知我者,唯南儿矣,若非如此,何来你我今生之缘?」 他含笑说完,拥她起身慢行在花园间,侧眸看她语气关心道:「听伺候的下人说,南儿今日似是哭了,可出了何事,还是受了委屈?」 南榕神色暗下,柔婉明媚的侧脸也恢復了清冷,似是不耐的颦了下眉,而后语气淡淡道:「被人当作泄/欲之具,整日浑浑噩噩卧于床榻,」 她转过脸抬眸看他,弯起的唇边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首辅大人以为,这可算得委屈?」 受得如此疼宠却以为是羞辱,也只有她这般自尊自傲的女子会如此作想,郁结不欢了。 温景州停下来与她对面相视,半是笑半是无奈嘆道:「如何如此自伤?南儿乃我费尽心思明媒正娶之妻,与我尊荣一体,怎能因此自苦于心?且,」 他忽地倾下身凑至她唇边,清邃的眼眸紧凝着她,暗声低语:「梦寐以求终得所愿,实,食髓知味不知满足,才,失了节制。奈何南儿,丝□□我。」 话落便在她陡然愤然的明眸中愈近了些,亦将她或会说出的叱言冷语吞之入腹。 感觉到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来临时,南榕终于被大发慈悲的放开,她的手早早被他反握于身后,她只能怒视着他,待唿吸平稳后,咬牙斥骂:「自无定力反怪别人,果真脸皮厚极。」 只是成婚前后,于碰她一事上,他便仿若两人,更如打开了禁忌,只要与她一起必是拥着或牵着进而索吻,她有时真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皮肤饥渴症。 温景州亦从未想过自己一朝解禁会如是不得撩拨,便如一座封存已久的火山,独独被她开了门窗,满腔灼热只尽数朝她释放,看见她,他便心神愉悦,每一次与她的触碰都如火堆柴垒,稍触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听着她的指控,他亦不觉惭愧,只是别有深意勾唇轻笑:「我与南儿亲密夫妻,何须定力厚颜之词,而我若真对南儿坐怀不乱,才该是要自省之时,」 见她红唇抿起,眉心微颦,满身不快之气,温景州心知她欲要如何,却不会如她所愿不去碰她,不论是他喜爱与她肌肤相亲,亦或是为他们彼此都知的,他的私心。 *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之时, 南榕气息未定,额间细汗津津,便觉要再起时,忙强撑着身仰头看他,秀眉紧颦,虽是义正严词,然声吐热气只有软绵沙哑:「你够了,我白日已说得分明,不想再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你纵不将我愿放在心中,也得知适可而止之理,便你身强体壮,我亦承受不起。」 温景州本就兴致未尽,又头一回于床.榻间听她娇声软语,雾蒙双眼殷殷望来,只会情意更浓, 他忽地翻身将二人易转,灼烫的眸如漩涡吸着她,哑声说道:「南儿虽身子娇弱,却根骨极佳,你日夜所用亦皆是温补固本之物,于体力一事自一日比一日强过,绝无承受不起之时,」 「然南儿难得与我榻间娇语,便如你所愿,定不叫你疲于承受。」 直至她松了气神思不清时,恍惚听得他又问白日哭泣为何,她方心神骤清如是而答, 听他再提起秋恬恬时,她蓦然清醒大怒:「旁人之事再与我无任何瓜葛,你也莫要再拿此要挟于我,次数多了我的心便也就硬了,而我亦不欠任何人,他人兴衰荣辱是好是坏我再不会妥协迁就。」 话落南榕忽有了力气在身,将他圈在身上的手用力挥开,强撑着身子便远离他的怀抱,背着身浑身散发着阴郁不快,与触之必伤之气。 温景州虽未料她会突然发作,却也知事不可三,不论她话中绝情之语真假,秋家筹码都已在她这里打了折扣,不过, 他欺身过去,重将她揽入怀中,大手直接放在她柔软平坦的腹部,在她不愉抿起的唇边落下一吻,淡淡勾唇, 自有旁的权柄在手。 * 自成了婚后,南榕愈发的不爱出门,慕名递来的帖子也均被她直接回绝,而那夜她提了句后,虽仍难整夜安睡,却多得春风柔雨,叫她不再过于受累,白日里出得房门的时间便也多了些。 许是炎夏将至,也许是近来胃口有变,她总觉腹中火热,只想吃些冷食冷物,下人不觉奇怪,便应她所求冻了鲜果冰食送来, 除对这些冰冷之物来者不拒,她一人屋中独处时,也会以冻果贴在腹部,然因她每日用些特意做的药膳,如是几日虽面有苍白唇色发淡,引他担忧禁她少用冰食,却并未引得怀疑。 第152页 只一日夜间二人稍歇,欲再来时,南榕侧蜷着身,身子发热,指尖却冰凉的虚握他手臂,语气低低道:「我累了,今日不要了可好,」 近来她已开始逐渐与他不时说话,似这等撒娇之语几乎夜夜都会听到,温景州听得身心舒畅,虽未停下,却动作轻柔不少,而她虽有不满,却无力抗拒,最后也都被他成事。 今夜听她再说,他便心有所动,掬起她的脸,似哄似诱道:「南儿若唤我夫君,我便会如昏了头般,无有不应。」 南榕并无宫寒痛经的经歷,近来本就快到她月事之时,又明里暗中饮了许多冰冷之物,小腹冷坠之感已时有伴随,而夜间他或轻或重缠绵时,腹部不适便愈加明显, 譬如此刻,她便觉疼痛难忍,渐而痛如刀绞,本来温凉的指尖此刻更如寒冰冻人,她用力却无力的捉紧他的手臂,头抵在他胸前时而抽气断续说道:「你叫大夫来吧,我不舒服....」 她的体温本就偏凉,然因他另有安排,故为她调理身子的补药便就未先用上,然此刻她指尖的温度,及她不似平常虚弱忍痛的话,都令温景州大为重视,他蓦然起身轻抬起她的脸, 这才发现,她明明香汗覆身,却唇色不显嫣红,面色更是煞白一片,眉头紧锁,同样白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捂在腹部疼痛难忍的模样,更令他心弦剧跳,先前旖旎一扫而空,当即便头也没回扬声朝外吩咐:「立刻叫黑原过来!」 小心为她穿了衣抱搂在怀,灼烫的大手代替了她冰凉的双手暖着她的腹,眼眸深紧,嗓音亦不为人知的紧绷问她:「南儿可还有力气说话,可是腹部疼痛,还有何处不适?」 南榕从未听过他如此疾言之声,此刻却无心多想,她费力仰起头看着他,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他温暖的大手,眸中含泪,语气茫然无助道:「我腹痛得厉害,像里面有刀刃翻搅,我不知怎么,我好痛...」 她能够对他说出痛字,便是开始依赖他,温景州本应满意,此刻却因了她的描述既有心疼,更多则是心乱, 然他愈是紧张,面色便愈是平静,只有深不见底的眸愈发冰寒摄人, 「南儿莫怕,万事都有我护着你,黑原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他定能解你之痛,你且闭上眼稍作忍耐,只记着有我在,必不会叫你出事。」 他虽是语气坚定让人信服,然心中却有些不定,二人行房才十日余多,按理说不应如此快便会出现异样,可她方才描述,又确是像极那不好之事, 好在黑原自她下山回来便一直被安排在温府居住,虽已睡下,但听得召唤还是马不停蹄穿了衣提着药箱匆匆而至。 「她腹痛难忍,手足冰凉,速速断病止痛!」 温景州纵忧疼她面色煞白额冒冷汗,却也不愿此二人新婚燕尔之地被旁的男子踏足,故便亲手为她系了丝,严声叫黑原外间悬脉。 ? 第88章 [v] 屋内蔓延的旖旎之气已都化作了冷肃,只开了条缝的床榻间,更只有二人一轻一重一长一短的唿吸声,南榕紧闭着眸牙关发颤紧咬着口中长指,身子颤抖的蜷缩在他怀中,由小腹蔓延全身的极寒极痛,让她如被冰封一般无法从他灼烫的胸膛汲取丝毫暖意, 可与之相反却是她的头中无比清明,她不惧被黑原探出什么,她甚至希望他能够探得再仔细些,将她的身体如何不适,有何病症一併诊出,快快为她开药止痛,越快,越多,越好, 黑原诊脉不过几息,温景州便已失了耐心,怀中女子娇弱纤细将自己团成小小一个蜷在他身上不停的紧紧偎向他,主动得恨不能钻入他的身体蜷在他的心中,这本应是叫他柔化了心肠的举动,可她的身子冰凉不停发抖,叫他如抱冰石的体温却让他生不出半分喜悦, 眼见她额上冷汗擦了又出,面色煞白娇唇隐泛青色,他的脸色亦沉凝如墨,冷冽如冬。 他本已极力按捺冷静恐扰了脉象,可娇弱可怜的女子颤巍巍的睁开眼,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欲语还休娥眉紧颦却因疼痛说不出话的可怜模样,便叫他的自控瞬息土崩瓦解,凌厉的双眸倏地转看帐外,正欲再令,黑原便恰在此时疑声开口。 「夫人是寒凉入体,血脉郁堵不通才致周身冰冷,腹痛难耐则是病由在此,以热包外敷,温药内服便可,只夫人从前并无宫寒,怎此次寒气如此之重?」 温景州心中一松,然她此刻疼痛最重,便有疑事也先叫她去了痛再说。 「既已查明病因,便速去取药,」 「我等不得药来,先请黑大夫,帮我施针止痛,」 南榕抓着他的手语声低弱道,眨眼时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倏然滑落,她紧颦着眉无不懊悔:「都是贪凉,可我心热,总想吃凉,我也不想,我很冷,很痛,很难受,温景州......」 便温景州有再大的警惕怀疑,此刻也全然消散,唯剩满满心疼叫他柔肠尽化,「南儿乖,此并无大碍,热包温药马上就来,你且再忍耐片刻,你心热之事也并非大症,叫黑原一併为你解除,乖南儿,马上便不疼了,听话嗯?」 「我等不了,我要黑原立刻施针,我不知贪凉会如此,我好冷,可我心热,我不想再等,温景州,你让他来,你为何不叫他来,你想让我痛是吗,你是还在罚我是吗,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痛,好冷,我太冷了温景州,温景州,」 第153页 语无伦次的哭诉叫温景州难以招架,镇静的脸色罕有的露出些许不知所措,可他不容许她的身子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看到碰到,哪怕是婢女也不行, 可看着她如崩溃般在他怀中颤抖低泣的模样,他唯怪自己未精医术,不能亲手为她施针止痛。 满目鲜红的寝卧内,一片肃寂,唯有女子若有若无的低泣断续响起。 女子体寒者痛时生不如死,黑原虽少治妇疾却也知之甚清,公子本就于夫人事上看待极重,如是柔弱哭诉如何能抵挡得了,便是那不为人知的独占欲此刻怕也要退射一地了, 果不出所料,男子的嗓音虽清冷沉凝,却终是松了口。 待将银针隔着衣物取出,被婢女搀扶着走出寝卧后,黑原才长出口气将眼上黑布取下。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屋檐楼角,树影婆娑,虽只是朦胧轮廓,却也清晰入目, 自屋中往返出入不过数米之远,他蒙眼时长也不过一炷□□夫,只是如此之短再重能视物时便已觉仿若重生,若自愿闭眼还好,可若是被迫不能视物,其中苦楚,真非是一言可尽矣。 而比此更苦,便是已重见光明,却又再次失去,此间折磨,才最是诛心啊, 如此,便也难怪夫人-- 「除寒凉入体,她的身子可还有大碍,可会有何差漏。」 喜怒难辨的低沉嗓音自身后忽地响起,黑原忙收敛心神转身回道:「公子安心,夫人体质极佳,虽先前略有清瘦却也已补养回来,此次突发急症,并未伤到根本,只女子本寒也忌寒,尤以宫寒为大忌,幸在此次恰连夫人月事,只稍补以温汤便可将寒气一道清于体外,」 「公子所虑之事,尚还时日短浅无法辨出,然夫人终是遭罪一回,确得要好生修养,且,」 他斟酌片刻,还是一尽医者本责,开口说道:「无论男女都不宜久卧床榻,唯身心皆健,方可长命无忧,而于女子来说,也于生产之时大有益处。」 月事, 温景州长眉微敛,侧眸看他:「只是略贪了冷物,如何便会发此急症,月事提前可也是缘由在此,她所说心热又是怎么回事。」 若只是略吃,定不会引得如此之重,那宫寒血阻,分明是以极寒之物冻得。 「公子一语中的,只是需倒了次序,女子身体娇弱,心情不愉,思虑过多,夜不能寐,劳累过度,如此种种都可引得身体变化,恰又值此用了冷食,才致以急症,至于心热,想还是夫人心中郁堵所致。」 「如你所说,一切病症,都皆是因她心情所致?」 温景州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是药三分毒,若施针可解,便不必用药,以免伤了她的身子。」 淡蓝色衣衫在夜色中一闪而过,黑原站在原地颌首恭送,待门扉合拢,才神色无异的抬起头,转身离开。 * 自成婚后,南榕真的许久不曾如此身心轻松的睡过,她的手下意识抚向腹部,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寝衣传至手心,不觉寒冷,也无疼痛,身上亦是干净清爽,放佛昨夜那般让她寒彻骨髓的冰冷只是梦中错觉。 纤白的手指在衾被下缓缓握起,恢復了些血色的白皙脸颊安然美丽,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了下,而后缓缓抬起。 「醒了,可还觉有何处不适?」 南榕转过头,却是下意识先看了眼半开着的床帐外,透过雕窗照进来的天色,见已天光大亮才有恍然转眸看他, 却是在接触到他含笑看来的眼神时,忽地忆起昨夜向他哭诉娇蛮所为,透白的脸颊腾然变得通红,平静的眼眸亦波光闪烁不敢看他,人更是翻过身将被子盖过头顶自欺躲避, 殊不知这般难得可见的娇羞可人之举,只让温景州心怀大悦,亦起了逗她之心,「这是怎了,脸颊绯红如斯,莫不是又生热了?」 说话间便探手去拉她头上衾被,边继续说道:「若是如此更不可闷了气,乖南儿听话,」 却手刚一碰,便被忽地一闪而出的手啪得下打了开去,温景州举着手再去看时,便只见一人行被影,莫说方才调皮的手臂,便连一根头髮丝都未露出来。 空气安静了片刻后,愉悦的低沉笑声霎时在床榻间响起。 南榕手中忽地一轻,未等她回神便觉一阵晕眩,下一瞬,人便已被他稳稳抱入怀中。 「我妻娇气,为夫甚爱之,」 温景州便是笑也只是淡淡,如此刻这般可让人一眼便看得出他乃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意实属罕见,他不知自己现下的神色与眼眸何其的温柔宠溺,便是知道,他也不欲隐藏,亦不觉奇怪, 他知她是想起昨夜向他服软求饶而羞情不愿面对,即便她现下逃避或有后悔,他也因她在脆弱时向他求助,依赖他,需要他的潜意识,而心弦怦动。 南榕被他捏着下颌高高仰着颈项,为他肆无忌惮的巡视打量,闪躲的黑眸忽地定住朝他怒视而去,被困在他胸膛中的手艰难逃出,啪地声再次打在他手腕上,趁他愣神时忙脱身下地赤着脚来到衣屏前取了件外衫披在身上, 感觉到身上大轻,连续几日都觉凉坠的腹部也大有减轻,背对着他的脸上虽红晕犹在,眼中却已极为冷静, 温景州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修长的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虽有地毯却也寒凉,日后鞋袜未穿不得下地,」 第154页 将她抱坐下来穿上鞋袜,看着她气色大好,未见昨日疼痛余韵,方心中满意,而后神色郑重道:「且记着昨夜急痛,日后再不可贪凉,你心热之症黑原亦已断明,皆是心中郁结所致,」 见她神色微有恍惚,模样寂寥,不免心软下来,捧起她的脸,眸色认真,语重心长道:「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便是为己,前尘往事该断便要断,南儿且告诉我,你要如何才能心结解开,真正与我安然余生?」 ? 第89章 [v] 许是因昨夜那场算不得病症的病时,她头一次,也终于放下骄傲向他服软,才进而打破了二人间看似亲密无间,实则相隔甚远的无形隔阂。 再次听到他这般温柔真挚的暖心话语,南榕如第一次听入耳中流入心底般,柔婉清媚的面容终有动容,她怔怔看着他眼中几要将她溺毙的宠溺与深情,干净剔透的眸中忽地泛起涟漪,两行清泪倏然无声滴落, 「我,也想解开心结,我也想轻松度日,我也想安然余生,我也想笑对人生,坦然接受你的爱意,」 「可是我,真的,有心无力啊,」 南榕蓦然闭上眼,一头浓密波卷的长髮因仰头的姿势倾泻身后,衬得白皙的脸在身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下,愈显白得透明,自眼角滑落的泪水亦在光芒的照耀下如水晶坠落,整个人都透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 当那双眼在湿润的长睫下睁开,盈着欲碎的光渴求的看来时,便是圣人也难以抵挡。 「你不知道我失明前也曾意气风发耀眼瞩目,不惧一切困难,敢于迎战任何坎坷。便是失明后,我亦能积极面对自力更生,我不怕他人另眼,不曾固步自封裹足不前,即便身处黑暗,我亦是对生活,对余生充满着希望,而这一切,皆因我心自在,」 「可现在,我双目能视,享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受人敬重,无人予我冷眼,轻慢,明明已拥有了常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心中空荡,压抑,窒息,我为何会如此不知足,我为何没有了希望,我甚至想与你重新来过的,温景州,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开心,我该如何才能放下心结,放过自己,接纳你?」 她的眼睛明亮澄净,她的心中所想尽都可在这双眼中清晰展露,她殷殷望着他,她将肺腑之言全无遮掩的告诉他,她亦敞开了心扉,露出无法自愈的伤口寻求他的救助, 这一刻,温景州相信她是想要放下心结的,她将对他从来宁折不弯的傲骨柔化,她开始正视现实,亦在开始自救,也在开始无意识的需要他。 「南儿,」 温景州将她缓缓揽入怀中,亦将那双明亮惑人的双眼遮挡,他望着她身后晴空艷阳,凝重的神色一点一点化作从容坚定, 「南儿的心结始终在无法释怀我曾予你的欺骗,也是因此,你才心门紧锁,再不开怀,也正由此证明,南儿心中有我,」 感觉到怀中的身子蓦然一震,温景州却忽地神思飞扬,清冷的唇角亦愉悦勾起,嗓音中含着了悟及喟嘆道:「如此,我已知该如何做了。」 此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二人之间的氛围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变得缓和,青涩,又亲密。 虽他那日之言不知究竟为何,但那一日后,他依然且更加温柔体贴,只要见她必要与她形影不离,而夜间,除月事时,虽无断歇,却也次次温柔如水,缠绵至极。 南榕也似是将郁结在心的心结道出后,整个人轻松明媚了许多,周身淡淡的忧郁之气也渐渐减退,变得沉静从容来。 她那时所挑的护院,都惧了那日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主动请辞,如今仅剩下江九安一人,而因着近来二人感情和睦,用到他之处,便就愈发的少,甚而因她甚少出门,便连面,或是话,都已几日不曾见闻。 他唯能确认还与她有关的事,便是每日每夜坚定值守时,被夜风送出来的亲密不休之声。 也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容貌身形便好似有脱胎换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皆是顾盼生辉,国色天香。 「观夫人气色大好,在下多嘴一问,不知可是病痛全消了?」 南榕闻声回头,见他不闪不避的看着自己,一副专心等答的执着模样,忽地温婉一笑:「多谢江护院关心,已是大好。」 「如此,看来夫人已无芥蒂,不知我这护院,可还需做得?」 当时她所想已与他成了婚,且行了夫妻之实,便也满足了他求而不得之欲,便是与他一府分居,各不相扰,算是有备无患, 然计划终赶不上变化,现下聘他,确是无大用处了。 「江护院--」 「夫人聘我三月为期,如今才不足一月,断无毁约之说,且若夫人需些利己之物,这偌大府邸也唯我可为夫人全力而为了。」 他的话似是别有意味,又似只是表明忠心,南榕却只是若无其事淡淡一笑。 江九安看着她游走花中,素手採摘,悠闲恬淡安之若素之貌,忽地开口问道:「不知夫人可愿解我一惑。」 南榕将花瓣放入篮中,点点头:「请问,」 「夫人可曾去看了盛时梅花?」 江九安知现下问此已毫无意义,然他却就想知道她可曾去看过,亦可曾信了他,哪怕她最后并未用到。 南榕听明了他话中真意,便转过身看向他,莞尔一笑:「凛凛寒风中,唯红梅怒放,傲极,美极。」 第155页 江九安蓦地眼中一亮,「那--」 「只爱梅者甚众,我自不可独享。」 许是许久不曾有外人与她说话,温风和煦,花香宜人下,南榕亦难得起了谈话之兴,便好奇问他:「你从前走南闯北,可是踏遍了大夏国土,见识了各地风土人情,你这一身功夫可是从小练得,那次你走后可有被抓到,上次你与府中交手谁胜谁负?」 二人说来相识不短,却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更未有到可推心置腹谈天说地之境,甚而便连如此刻般只是单纯轻松的说话都还是第一次, 她的问题简单也深入,更无规律拘束,配她此刻纯然好奇的神情,却让江九安心中骤跳,亦有莫名的慌乱,及,受宠若惊。 虽明知她或只是随口一问,亦或只是想通过他来了解他看过的世界,但却也不可否认,她亦是在了解他,或是想了解他。 而他,欣然愿也。 * 她若能展得笑颜,温景州自也觉心中愉悦,然若这能让她开怀之人是除他以外的男子,那便就是另当别论了。 花亭中坐着的女子衣衫清雅温婉柔媚,亭下腕转剑花的男子身形矫健意气风发,女子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时而轻唿时而赞嘆,而因了她的捧场,亭下男子自表现愈佳,如是一番,真有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之景况。 温景州站在花园外侧静静看着,虽她的神色被光线模煳看不甚清,但他知道,她的脸上此刻定然是,笑靥如花。 抛开了杂念与过节,南榕真的很欣赏江九安这种随心所欲洒脱率性的性格,他不慕荣华富贵,四海为家,他身处封建,心思看法言行举止却又跳脱于此,他有一颗无拘无束的心,也有一身可让他我行我素的本事。 这样的人,他应该四海皆友人,与这样的人相处,听他言语诙谐生动的述说他的所闻所见,听的人便也好似身临其境,喜怒哀乐皆随之牵动, 南榕纵非此间出门不便,或终其一生都不识得国家全貌的寻常百姓,却也听得心神飞扬,她看着他利落收剑的动作,不由再次感嘆:「江公子身形矫健,相貌英俊,又有武艺在身,难怪险些被错招入赘,看来越是偏远之境,民风便越开明豁达,倒是与上都大为不同,真让人不由心嚮往之,想亲眼一见吶,」 江九安因她对他口中所说一切奇闻见识都无比专注且认真,亦觉满腔豪情有处可抒,英气的面上神情更是神采飞扬,「东西南北各为彼端,风俗自也大有不同,偏境少教化,男女皆粗犷,行事亦多以实力说话,夫人若想去--」 「偏境多黄沙,百姓亦刁蛮,且风沙居多气候干燥,南儿若想出游,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 清淡的嗓音倏然响起,亭下先前轻松的气氛亦霎时消散, 温景州无视因自己到来骤静的气氛,径直步入亭中握住笑意微敛的女子之手,在她身旁坐下,旁若无人的捧起她白润的脸颊,深眸细细端看了瞬,才满意笑道:「南儿今日气色极好,若能日日如此,早早将身子调养好,若想出游散心我也可放心带你同去。」 南榕似是不习惯他在屋外对她动作亲昵,偏了头躲开他的手掌,才抬眸看他略有不快:「我本就身子无事,若能出去随时都可,只不知忙如首辅大人何时得闲,或若你无暇,便将诸事为我安排妥当,我自带着护卫前去即可,」 她说着转脸看向亭外艷阳天色,语气无不歆羡感慨:「此时正值不冷不热,最宜游玩远行,早一些余凉,晚一些暑热,若将此大好时光于此虚度,才真真是光阴虚度啊,」 温景州看着她仰望天空只有似是喃喃自语对外出的嚮往,因她方才避嫌的动作而不愉的心也略轻了些,他紧了紧手中玉手,待她回眸看来才温雅一笑:「我知南儿闷了许久,然你心热之症还未全消,加之炎夏将至,如此出门我实是无法放心,」 见她果然颦眉微有懊色,才瞥了眼亭外抱剑而立的男子,却是看着她若有异样道:「前次未及问你,也恐惹你不快,现下看来南儿与江公子相谈甚欢,可是冰释前嫌了?」 江九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肃然,也无与他见礼答话之意,只谨记自己受谁所雇,英朗挺拔的身躯立在亭外一动未动。 南榕却随他的话转眸看去,默然片刻,而后淡淡一笑:「我与他萍水相逢,未有深交自无需要求彼此保有道德善意,至多也只是我识人不清自食苦果。冰释前嫌一说,委实算不上。」 「且他后来自觉惭愧道歉弥补,态度端正用心为之,比之某人,实令人愿放下芥蒂,重新认识。」 被唤作某人的温景州虽因她坦荡之言心有悦色,却未就此将方才二人和睦般配一幕释怀,而她的好奇,惊喜,赞嘆,也不需要除他以外的其他男子来给予,他的妻子,更不许叫旁人觊觎。 ? 第90章 [v] 「江公子确是侠义心肠,若非他坚持不懈不择手段,护国公一案,恐不会如此早早便能翻案,」 他语带欣赏的说完,却略带遗憾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只也因此才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入了天子之眼,且已降下口谕,命江公子贴身照顾护国公府上幼主,并赏之与七品带刀侍卫同位之职,不日便去报导,故此,南儿这小小护院之职委实是屈才。」 南榕心中平静,面上却浅露惊诧见,下意识向亭外确是满身正气却脸色冷然的男子看去,然未待她细看,眼前便忽地被一片华贵的明紫色遮挡,她顺着宽大垂顺的袖口看去时, 第156页 身子已被他带了起来,看他温润笑道:「先前南儿一番肺腑我牢记于心,亦有诚心之物要送予南儿,现下便请夫人与我一同前往。」 及至擦肩而过时,江九安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低声冷笑:「所谓天子口谕,根本就是有人无中生有吧。」 温景州淡然从容,未有一分停留,亦未与他言说一字。从始至终他都未投注半分目光予来,如此的漫不经心,却又如此的不屑一顾,亦是如此的,羞辱。 江九安看着那丰神俊朗仙人之姿的男子已携着清媚女子渐行远去,半晌后,他忽地莫名嗤笑。 南榕虽未听到什么,却也能猜到些许,便凝眉朝他看去,亦声含不悦道:「那事过去已如此之久,怎就突然下了口谕,可是你从中作梗?江公子--」 「是江护院,」 温景州垂眸看她,微微一笑:「虽他已被命了职,然正式去往护国公府前,他都还是南儿的护院随从,与南儿也只是主雇关系。」 而后,他才有些无奈含着宠溺摇头失笑:「新帝才登基不久,诸事都不及熟理知悉,而闫将军一案又牵涉先帝,天子百忙之中还能记着闫家后人予以照料已是恩德,然此于我而言,却是微不足道之事,自无从中作梗的价值。」 南榕眼神明澈的看着他,心中与他皆知这不过是随口的敷衍,却无再继续纠缠的意义,便略带不愉的横他一眼,转而问他:「你要我看什么?」 温景州悦于身边有她与他心灵神会,亦悦于她于旁人神女无意,他看着她虽仍不愿接纳却已对他流露不自知的灵动姝颜,忽地心尖软陷,便就随心而动,于艷阳瞩目下,将她腰肢紧握,凝着她讶然美丽的眸,柔肠百转缠绵深吻, 「你-唔--」 清新芳香的气息盈入肺腑时,南榕已是脸颊娇艷,眸光潋滟,余光瞥见周遭下人皆深垂着头仿若无知状时,更觉脸颊滚烫,下意识便嗔怪的怒视始作俑者,咬牙埋怨:「这便是你--」 「南儿莫恼,为夫亦是情难自禁,实动心于尔矣。」 温景州低醇轻笑,深邃的眸看着她脸上不胜娇羞的颜色时,直将柔情蜜意显露得淋漓尽致。 「南儿且看,」 南榕随着他的手步入书房,房门亦在二人入内时静声合拢,她未曾留意,满腹心神都落在了眼前那一屏图画之上。 温景州走到她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暖的紧紧包裹着她的,带她一起自第一幅图上缓缓划过,「这是南儿从天降临之时,这是南儿初次换上大夏服饰之时,这是你我初次出游之时,这是你被人劫持之时,这是南儿惊惧害怕的样子,这是南儿与我夜晚泛舟交心之时,这是南儿与我对弈之时,这是......」 随着他轻柔的嗓音不断响起,南榕亦不由自主忆起当时景况,平静的心湖不免再升波澜, 画中的女子从戒备的害怕的,一点点褪去了防备,一点点付出了信任,一点点动了情愫... 那一幕幕明明才不过一年之久,可在现在看来,她竟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而身处一个完全孤独黑暗的世界中,有一个温柔的,体贴的,绝无仅有的,以一个绝对安全可靠的姿态,时刻能让你感受到他的存在,期待他的陪伴的人突然出现,这段经歷,是可以铭记终生的, 而初心萌动,不论甜蜜或是苦涩,都更是一个女子终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感觉。 温景州恰恰出现在南榕最需要的时刻,他的谈吐举止,他给予的身份,又都是那般的恰如其分,现在看来,她会心动,真的只是意料之中吧。 「为什么,你的身影都是背对着的,」 一幅幅帧画中,女子的神情与衣着都有变化不同,而唯有一个男子,他每次都出现她身边,却都只有一个修长却莫测的背影。 轻软的话音落下,二人的手指也停在她目光看向的背影之上。 温景州自后拥着她,眸光转动,思忖片刻,才开口说道:「未以真颜对你,自只敢余背影入画,」 感受到她骤然冷下的情绪,温景州未有慌乱,只是收紧了手指带她移向另一侧,嗓音低沉道:「然,身在居中,怎能独善其身,及至南儿离开,我才知,何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亦才知,与南儿相处的幕幕都早已铭刻心中。」 随着他的话落,南榕的目光不由被他带着她落指的地方看去,冷然的神色亦浮现些微动容。 画中女子眼上的白绸已经去掉,黑白分明的双眼格外引人注目,而这双眼中流露的忧郁与痛色自更轻易叫人看出,然她的目光却都被在女子身前站着,露出了脸,虽面色清淡却眼中波动的男子所吸引, 而随着这幅画开始,此后的每一幅,不论是正面或是侧面,他的神情都在其上显露,他虽都是从容淡淡,却又能让人看得出他清冷的表象下,是已然用心的真实, 而这些,当时的她身在局中,却是从未看到,便是看到,也是再不敢相信了, 温景州似是觉将自己的心意完全敞露于人前极为赧然,便双手微动将她在怀中转了身,静邃的眸异于平日幽深显得格外清亮, 「以南儿聪颖亦知以假名警惕示之,而我身为朝中重臣,担天子重任,对一个突然出现,且查不出根底的女子自也报以更深的警惕猜疑。你我皆知当时你我,都为权宜相处。」 第157页 「然两厢比较,确是我欺南儿更多,才叫你惶恐不安离我而去,然昨日无法更改,惟望南儿屈我一回,今时以后,定不相负。」 天下最难能可贵,莫过于用心二字,而此刻,这样一个身居高位,权势之大可翻云覆雨的权臣,他为了她要她开怀,与她恩爱,不用俗物敷衍,亲手将二人自初时相见至今的一幕幕用心画作,耐心解释,这一刻,恐再多的怨,都可以抵消了。 可南榕知道,他现下愿意这般温柔耐心想得到她的心甘情愿,让她变作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用她的妥协来换取,若有一日她不愿再妥协,他必定还是会强压着她俯就, 因归根结底,是他从不曾对她真正尊重,她不敢妄想自己一平平女子有何德何能,让他一个掌控朝堂的权臣视为同等所在。而是他在二人坦白后,他依然高高在上,他不曾想过要与她解开误会, 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面对她的一切反应,他让她感觉到他的情意是那么的浮于表面,纵然他将自己剖析给她,他的一腔深情予她,他的解释合情合理, 可他将她玩于鼓掌是真,他将她软禁是真,他以他人性命荣辱叫她内疚逼她妥协是真,他予她惩罚警告叫她重坠黑暗是真,他屡施手段阻她回家亦是真! 而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甚而于这个时代而言,没有人会觉得他做错了,他的身份地位是他可以肆意自我的通行证,他能稍稍给予,她便应感恩戴德全心回报,她不是他的爱人,她只是被他愿意宠爱的人。 更因为,让她暗生情愫的,从来都是那个在黑暗中给她温柔,给她细心,给她安全舒适的男子,而非真实的,看似温柔,实则高深莫测,手段冷酷,深谋远虑处处算计,的他。 澄净的眼中明明灭灭,有动容,有挣扎,亦有余愤,然最后,她再看向他时,曾经眼中一直存在的抗拒与芥蒂,都在须臾间,涟漪消散。 温景州将她的每一分变化都万般留意,她缓缓放松的唇角,淡去阴霾郁郁的眼眸眉宇,都无不在告诉他,她释怀了。 如是一想,他蓦然心石大定,清冷的容颜罕见亮色,他捧着她的脸,语气中尽是得偿所愿的愉悦,他抵额问她:「如今,南儿可释怀,愿与我重归于好?」 南榕似是被他灼灼目光看得羞赧,慌乱的移开眼,眼睫轻颤,她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虽事出有因,但破镜无法重圆,而今我已然被你尽在掌握,又如你所言,已无介怀之由,我回不得家,也脱身不得,亦不能叫自己悲观度日,」 她忽地苦涩的动了动唇,「除了接受好叫自己不再耿耿于怀,我还能如何--」 「如此说来,南儿便是愿意了?」 南榕抿了抿唇,缓缓抬眸看他,晶莹的眼眸映入他清绝的脸,红唇终于微微弯起,「但你总是叫我深受欺骗,此事再不可有二,且你曾说要带我览遍大夏,此言何时应诺,我想--啊,」 除了得到她时,温景州再没有如此刻般喜形于色,他将面容娇媚紧张轻唿的女子掌在手中旋转抱起,看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眉眼弯弯满脸笑意全无勉强的样子,此刻便是她要天上星,他也绝无二话。 「南儿放心,你我之间再无欺瞒,你想要游览大夏,我必妥善安排带你前去,现下,南儿可愿唤我,夫君?」 作为一个成年人被人举高抱起,纵无外人看到,南榕仍觉极是羞涩,在落地的瞬间,她便逃避似的转过身欲走远些,亦是欲对他叫她改变称唿之言避而不答, 然他似会读心术,轻易便将她困在怀中,捏着她的下颌不容她逃避,满满柔情悦意的深眸攫住她波动的星眸,再次追要:「我想听,南儿叫我,夫君,」 南榕无处躲闪,亦实在无法开口,便强躲开他的注视,侧眸喉紧,强撑道:「你莫要得寸进尺,我只是愿不计前嫌,并非接受你,既你要我看的已看了,我要出去了--!」 未燃薰香,静谧清香的书房内,旖旎缱绻之气陡然流淌,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几不可闻伴随着轻重不一的气息声响起,清雅低醇的磁性嗓音以让人耳根发软的音量低低响起:「南儿听话,你我夫妻经天地见证,你本就该如此唤我,」 然他的话音落下,仅有些微动静的屋内并未有旁的声音响起, 温景州勾唇一笑,引她更为颤慄后,再次低声发问:「南儿可要松口,嗯?」 南榕勐地倒吸口气,眸中含泪,却咬紧了齿中长指,负隅顽抗, 「...既是如此,」 他的话并未说完,萦绕花香与甜香的书房内便再无说话之声,直至从雕窗外撒进来的日光变作昏黄,犹如哽咽的软绵女声,终是松了口:「夫,君,--。」 ? 第91章 [v] 温景州既亲口说了江九安被天子口谕,钦赐护国公府护佑小国公,殿前宫侍次日早早便寻来传达上谕,而天子金口玉言,根本无有可让人选择愿与不愿之机,留下句尽快上值后,宫侍便躬身向主位所坐的女子恭敬告辞。 厅堂之中沉凝的安静着,南榕看向下方垂眸坐着看不清神色的男子,眉宇微凝,开口说道:「江公子--」 「我为夫人效力不足一月,期间也未有任何建树,实是于心有愧,亦遗憾我这一厢本事无处施展,但既天子看中我卓越之姿,圣意难违,我也只能愧向夫人辞别,只同在上都,或可时有碰面,惟望夫人莫视我如陌路,水过无痕才是。」 第158页 南榕见他恢復了率性不羁的英气笑脸,压下心中愧疚,亦展颜笑道:「我虽与江公子相处不久,却被公子的经歷所服所往,亦愿引江公子为友,下次再见必当是朋友相见。」 江九安忽地扬眉一笑,站起身沖她拱手说道:「能得夫人一句朋友,我此行便已值得,若夫人有所可需,我亦愿为友人两肋插刀,全力以赴。」 离开前他神色郑重的看着她,温柔一笑:「夫人虽话语不多,我却知夫人非是家雀,亦有一颗无拘无束,无惧无畏之心,望夫人能真的开怀,不为俗事所扰,告辞。」 * 江九安的离开并未对南榕的生活有何改变,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日听他口中的奇闻轶事而轻松惬意的兴致重又落下,而此时她的身边,已再无任何温府之外的人。 这偌大的府邸雕栏画栋,美不胜收,却又空荡沉寂的可怕。 虽不知何时才能出游,但南榕却已开始着手收拾行囊,说是收拾,其实也是由她指挥婢女来做,而只是二人的衣物便装了两箱不止,这还是夏日衣薄经她几经筛选下来的, 笔墨纸砚首饰饰物及常用之物,尤其银两她准备的尤其多,既是出游便多是行于路上,便不宜携带过多,便有需要随时取买即可, 然她不知这时代权贵出行,便如一次小搬家,除了她指明要的,吃穿住行所需等物做事周全的下人也都打理妥当,以致最后装车时,一辆马车都放不下,而这还未算上随行奴僕侍卫所需车用, 即便她已精简至极,然再加上二人车架,这简单的出游,便着实算得上兴师动众了。 温景州是天将落日时回到府中,而就停在前院,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行,开着门窗露出盛装行李的箱子等物,也以及其显眼的姿态闯入他的眼中, 步下台阶的步子忽地顿住,优越清雅的长眉缓缓扬起,静邃的眸中亦泛起柔意,似是在问又似只是笑嘆道:「是夫人准备的?」 高管家察言观色自也听出他话中愉悦,便笑着答道:「大人与夫人心有灵犀,确是夫人用心准备,且早早便在期盼大人回还,此刻正在书房等您。」 温景州听完果然悦色更浓,他也不再停留,便以比平日快些的步伐朝书房而去。 「......沐亭,昌澜,南陵,梧桐,到了边界可再自西边郸陆回还,东边--」 「南儿这是欲要将整个大夏都週游一遍吗?」 南榕蓦然回头,正见笑如清风明月,清俊温雅的男子越门而入,轻锁的眉宇立时舒展,持着手中墨笔便迎了上去:「你回来了,我大致看了地图规划咱们出游的路线,自上都出发一路南行,现下五月未出,南方气候湿润,便是夏季也不会太热,待到我们游山玩水自西边回返时,定然炎夏已过,如此一来路途中便省去了诸多不适,你且来看看可还有需补充改动的?」 南榕说话时,一手无意识挽着他的臂弯,一手以墨笔在地图上遥指,待说完后才转过头微仰起脸眼眸晶亮的看向他,却不想他正垂了眸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白皙的脸颊霎时一片娇红,忙轻咳了声避开他的注视,忽想起什么,又蓦地看向他,微抿了唇眸光不悦道:「我方才所说你可是都未用心去听?」 温景州从未见过她如此娇蛮的一面,被她挽着手臂,眼波横来,只觉难以招架,真当是她提什么他都会答应。 「南儿的字字句句我皆是听在耳中记在心中,夫人的规划合理周全,不需补充改动,为夫亦无异议。」 南榕因他不知规律的夫人为夫之称红了脸颊,忽地松开手强作镇定问他:「那现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何时可以出发?」 新帝登基才堪堪两月,虽朝堂之上一切安稳,可那都是因有温景州坐镇威压,横穿南北且走走停停,半年能回便已是极快,然新帝年幼暂无掌国之能,便他留了后手在此,终非万无一失之策,若在此间隙被有心人趁虚而入,于国于己都极为不利。 且他作为摄政掌国重臣,担负辅佐新帝,稳固国朝之重任,若在此时离朝携妻远游,他的声明与威信,势必都将一落千丈。 然被她问此,温景州并未慌张,他看着她眼中明亮鲜活,殷殷期待的神采,温柔轻笑:「南儿之愿便是上天入地我亦会为你满足,且既已应你便绝不会食言,然离京远游于我而言非是小事,需得处处安排妥当,南儿莫急,安心等我便是。」 南榕知他身担重任牵动甚多,可她兴致勃勃期盼已久,恨不得明日就出了门去,便是知他言之在理,此刻也难掩失落,眼中明亮的光彩亦骤然黯淡,整个人便如被雨打的海棠,清绝美丽,亦,我见犹怜。 「照此说来,朝堂之事若要妥善安排,非三五日可得,或是十天半月,三五月也不定,如此推脱下来,说不得一年也空闲不得,我知你确也为难,若是从前便也罢了,可如今既已承认彼此,做了夫妻,我便也想照我世界中的婚礼来做,」 「虽那里成婚离婚皆习以为常,但每个女子都是期望能有一场最美丽最完美的婚礼,大婚已照了你的世界成礼,我便想那人人皆有的婚后蜜月照我的心愿来,如今你我已成婚二十日有余,蜜月之期本就剩余寥寥,现下看来,我唯一此愿怕是也要夭折--」 「南儿,」 南榕抬起眼看他,勉强弯唇笑了下:「嗯?」 第159页 善解人意之解语花,便就如此吧。 明明已处处妥协,却还体贴懂事体恤他的难处,如此温柔娇妻,温景州怎能不爱。 他将她揽在怀中,与她额头相抵,静邃的黑眸专注的与她对视,低醇的嗓音温柔却郑重:「南儿的心愿不会夭折,你想要的蜜月我亦会陪你度完,我予你保证,蜜月期内,定带南儿出游。」 南榕便是被他坚定的许诺感动,却也知要在短短几日内将国家大事安排妥当,又要压下朝臣之口,是多么为难之事,刚亮起的眼眸再次暗下,亦似有妥协无奈道:「可是--」 「没有可是,」 重担压身,温景州却不见丝毫难色,他依然从容温柔的看着她,再次说道:「没有可是,南儿不需考虑我要如何安排妥当,你只需开开心心规划你我的蜜月之旅便好,无论何时,南儿都不需替我为难。」 * 既已改变主意许下期限,温景州便不再耽搁,只自不可将实情公之,叫她为人非议,坏了名声。 遂次日下了朝将属下亲近之臣召齐后,便淡然说道:「将诸位叫来,是有一事要叫诸位大人费心,」 不等众人表忠心,他便接着说道:「我欲离都一阵时日,在此期间,朝中诸事便都有托诸位大人费心,辅佐天子,稳固朝纲。」 他的语气与神情都淡淡至极,仿佛口中所说只为白天黑夜般轻松,然听到消息的众人却是吃惊错愕,过后便异口同声齐齐反对。 「请大人三思,如今朝局暂定全靠有您坐镇,新帝年幼亦是万万离不得您的指点教导!」 「大人重任在身,为百官敬服,万民爱戴,实不应于此时离了朝堂,您若不在,朝政谁理,决策谁断,便真有急事也请大人以国事为重,另派人去便是。」 「大人容禀,您亦知再过不久,次辅郭家的嫡女与提督之女便会入宫为妃,此举本就乃先帝深有用意,若您此时离都岂非是将辅国之权让于二者手上,亦叫有心人有了可趁之机?若无极重之因,怕是您的威信亦会在朝中与民间大受非议,故请大人三思收回成命。」 「确是如此,还请首辅大人三思,以大局为重啊!」 温景州端坐上首,神色清淡的听他们说完,才从容开口:「众位大人所忧之事我自有决断,此次离都亦是奉先帝遗旨,天子虽年幼,却沉稳有佳,众位大人亦皆是国之栋樑,我虽不在,亦不会束手旁观叫朝堂生乱。至于妃族,」 深不可测的黑眸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极重的威压在下首众臣脸上掠过,缓缓开口:「是否有负先帝重信忠于天子,或是各有私心,混水摸鱼之辈,此次亦都可试出真章。」 此话落下,众人心中皆是一凛,阻拦的话也因他不可动摇之态,及先帝遗旨而咽了下去,也更因他最后一言断定他此次离都,实则便为欲擒故纵之计,加之他成竹在胸之姿及往日手段,惊急的心便蓦然平復,而后再无异议。 而几日后,少年天子便在朝堂之上以稚嫩之言道下先帝遗旨,请首辅代天子离都办事,此事甚秘,需微服私访,而朝中事,虽首辅不在,亦每日书记送达。 首辅位高权重不辞辛苦,亲离上都为国为民,其德行才略,实为众臣,乃至天下之楷模, 此谕一下,顷刻便引得朝堂之上轩然大波,然有先帝与天子旨意在上,又先一步堵住了悠悠之口,并将首辅又立于众人之上,便此事有诸多欠妥,也都无可辩驳。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一时间,平静的朝堂之上便因此又有暗流涌动。 * 有了他的保证,南榕再无忧虑,便是他不在府中,她也如寻到了依託,每日里不厌其烦的反覆整理出行所用之物,后便是在他将要回府时满心期待的等他归来。 而当他的身影出现时,她便会惊喜且隐隐期待,雀跃又克制的与他半途携手,笑靥如花的说一句:「你回来了。」 只是如此一句简单至极的话,只是她对他露出真心笑脸,温景州便觉恍如梦中,一切疲乏尽消,亦觉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而他亦会揽着她的腰,侧头垂眸看她,温柔应道:「我回来了,」 ? 第92章 [v] 为了不让她失望,温景州日夜忙碌,终在六月初即将出了二人新婚之月的前三日,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 出府这一日,艷阳高照,万里无云。 温景州虽奉先帝旨意离都,除朝堂之中,民间百姓并不知他何时启程,是以二人乘坐又加紧改良,外身寻常,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出城时,并未引得过多瞩目。 在出了城门的剎那,南榕便迫不及待的开了窗向外望去,绿水青山,繁树野花,路人结伴,高谈阔论,目光所及处处生机鲜活。 这条路她已走过了数次,现下却好如头一次般,流连忘返,新鲜愉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人的行程都默契的避开了在梦阳停留,直接在沐亭过夜,遂今日早早启程,此刻也才不过辰时将至。然夏日的光亮直白而明媚,照在她沐浴在微风中的脸上,直将那细小柔软的纤绒都显得分毫毕现, 干净圣洁的模样只叫人看着心尖发软,乐在其中。 温景州干脆放下了手中折报,握起她扶在小几上的手,静邃的眸温柔专注的看着她,轻声笑道:「看来真是叫南儿闷坏了,只一条路,便叫你如孩童一般新奇惊喜,若到了与上都全然不同之地,南儿这双眼怕是都不够用了。」 第160页 南榕收回似无意望向城门的目光,殷红的唇闻言愈向上弯起,明眸恋恋不捨的自外收回看着他明媚笑道:「除了许久不曾出门,最重要便是因从前次次心中沉重且仓促,唯此次光明正大,心情飞扬,路虽相同,却心境不同,所闻所见自也大感不同。」 话落看见他叩在几上的折报,双手反握着他,眸含愧歉的看着他,轻声柔语:「此次是我任性,明知你分身乏术还叫你陪我出游,我虽不知你如何说服得天子朝臣,却也知你定然承受良多,便现下离了朝堂亦要为国事忙碌,你放心,我们此次游玩定见好便收,或若果真朝中有事,需得你速速返回我亦绝不会任性拦你,」 素手纤柔,明眸善睐,声如天籁,颜如舜华, 费尽心思才得以捧在怀中的明月,不再清冷遥远,她温柔良善,知情达理,如此贴心抚慰,如是温言软语,便是将心剖予都不觉可惜,更何况只是放下诸事陪她一游呢, 温景州心中烫贴,满腹柔情,略一用力便将对面惹他爱惜的女子抱入怀中,喟嘆低语:「南儿终是太过善解人意,你便是再任性些,恃宠而骄些,要我丢了诸事专心陪你玩乐又有何不可呢,嗯?」 南榕仰头笑看着他,刚欲启唇说话,便蓦然被夺去了唿吸。 * 既是出游便不急着赶路,虽马车已经改装未觉过大颠簸,且铺设地毯桌榻齐备,笔墨纸砚各类书籍及瓜果点品一应俱全,乘坐其内实与屋中并无甚大区别,甚而因可看到沿路风景及往来游人旅客更显轻松惬意。 然温景州却怕她累着闷着,稍慰缠绵后哄她睡下,趁此快速处理旁物将命令传出后,才在山清水秀之地将她唤醒下车走动舒朗心田。 如是走走停停,或在风物秀美的小镇稍作停留,或路上二人携手步行,未免颠簸马车行得极稳,到至南边最繁华之地时已至六月下旬,唯一令南榕略作遗憾的,便是这一路行来她几番想要策马都被他强硬拒绝。 「路途奔波本就极是耗费身心,策马而行更要苦不堪言,且你肌肤娇嫩,怕是行不上一里,便会磨破了皮,便连床榻恐都下不来,此次本就是以游玩为主,若是受了伤,岂非大打折扣,且本末倒置了?」 这一路行来,她越发的放松,也愈发的灵动鲜活,温景州亦愈对她此番变化爱之更重。 揽在纤软腰间的修长手指不易察觉的轻抚了下,深邃的眸看着她被帷帽阻隔的朦胧侧颜,温声低哄:「南陵素有山水甲天下之称,城池精美货物繁多新奇精妙,我们便在此多停留几日,叫南儿好生畅玩寥作补偿可好?」 修长俊逸的身姿,温雅清贵的容貌,宠溺温柔的神情,如此姿貌,便是在尽出俊才的南陵也如鹤立鸡群极其出众,繁华热闹的街市之上,来往百姓无不对其,及身畔未露容貌,却亦身姿出众窈窕玉立的清婉女子投以惊艷目光。 半透的帷帽既遮挡了周遭窥探而来的视线,亦掩住了南榕真实的神色。 自二人行房至今已有月余,虽前次她小施手段逼前了月事,暂可松缓,然除月事外,他夜夜缠她于床榻,事后也只是浅清于表,于入口之物都乃他着意安排,乃至于薰香都早早弃用,而但凡外出他定不远离她半步,绝不让任何危险波及到她,他的用意,防范,目的为何,根本不加掩饰。 他寻常时清雅如仙,却于夜间之时化身为狼,纵她反抗他暂以克制温柔行之,却寥寥几日便原形毕露。可此一路上,尤其后半程时,根本未要她开口,他便自觉轻柔缱绻, 她虽未觉身子异样,然他看似寻常的亲昵,及总爱摩挲她的手指,手腕,及她于车上朦胧醒来时,曾见他神色认真翻看写着行医笔记字样的书籍, 或已发生,只待揭露的真相已不言而喻。 南榕反手挽着他的手臂,隔着帷帽仰头看他:「你总有理由强词夺理,那既要在此停留不如找了此地的百事通叫他将此地的好山好水好景之处一一罗列,而后我们再自行前往可好?」 温景州喜欢被她主动挽着的感觉,自对她所说无有不应。 街市之上小摊店铺鳞次栉比,物品之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南榕似被点燃了逛街的热情,挽着他不知疲倦的走过一家又一家精巧摊铺,身后跟随的随从,也从双手空空变作满满当当。 街市之大目之不及,她本还欲继续,温景州却不容她累到,便反手将她拉回轻柔将她横抱在怀,垂眸宠笑:「忘了前次你亦乐不知疲,回去后腿痛脚痛,走不得路的事了?且,南儿想要何物只将人叫来任你挑选便是,你夫君我自宠得起你。」 想到上次她强撑着兴致勃勃,脚心磨了水泡,小腿酸痛几日无法下地之事,南榕条件反射便绷紧了身子,且今日走这一遭少说也有近一个时辰,她除了腿酸脚痛,并未觉到身体有何不适,便也就顺着他靠在他的肩头,由他当街抱着,收穫了一路惊诧惊唿的小小骚乱回了落脚的别院。 南陵城四通发达景致之美闻名遐迩,常有外方人士前来赏游,自便有人作咨客以来营生,甚而不需特意去找,便已有人自荐而来。 闻弦而知雅意,一听屏风后清婉女声略作问询,咨客便当即如数家珍将南陵境地名胜之地一一道来。 「想来贵人已见过咱们城中繁华,什么绝品阁,宝书楼,洋物所,名宴楼奇物街等等小的就不多聒噪劳您烦听,说起为南来北往之客最为慕名的便是咱们南陵城外的陵渡寺,寺中尤以姻缘树,三生石,心愿殿名扬天下,不论是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求长寿,还是求升官发财的,那都是有求必应无一不中!」 第161页 「其次便是咱们城外的望月崖,您若是夜间站在崖底望崖顶之人,便好似人在月中一般,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啊!但那崖顶离地有百丈多高,能攀上顶者寥寥无几,是以这望月崖又被叫难登崖,但若是能上了那崖顶,抬手可摘月取星,垂首可听浪声击壁,那等豪迈奇景定让您不虚此行!」 「还有咱们接天湖,此湖之大,乘船三日抵不到尽头,且湖水无波,清澈见底,湖下游鱼奇珍异景定也让您流连忘返!」 「......自也少不了咱们南陵宝山,那山......」 咨客在屏风外滔滔不绝,南榕已偏了头难忍笑意与身旁容色清淡的男子小声低语:「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也曾遍走大夏,那陵渡寺果真那般神奇,可满足世人种种心愿?」 温景州偏了头与她近若额抵,为配合她的小兴致亦低声说道:「寺名倒是有所耳闻,寺中之能确是不曾听闻,想是这通天手段才将兴起,南儿若有兴致,为夫便陪你一探真假,那三生石我倒也有些兴致,若果真能看得你我三生,我便也可满足那寺中一个愿望,如何?」 「好呀,既能得人如此推崇想来定有其出众之处,还有那望月崖,人似站在月中,可摘月取星,那场景定然极美,待去过陵渡寺,我们便去攀一攀那望月崖,接天湖就不必了,四面皆是水,我恐心感压抑,听说这里还有斗兽场,倒是极为新奇,这个也要去看一看,还有...」 温景州眸光柔溺的看着她颊上明亮雀跃的神情,听着她嚮往惊奇的软声喋喋,唇边的笑意愈深愈浓,在她面前,他的心早已融化如水,只恨不能将她真真放在心头与心伴跳。 南榕似无所察觉般,细细安排了二人于此的行程,而后将那咨客道谢付资后,才单手支颊,明眸含波盈盈望他:「我从前虽也时有出游,却从未如此次般不觉疲累,不需考虑,一身轻松的去想去之地,」 她说着将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依偎在脸侧,嫣然一笑,语声温软真诚至极:「温景州,谢谢你愿意纵着我,宠着我,亦抱歉要你白日无暇,夜晚挑灯处事,但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掌心内柔嫩的脸颊依赖轻蹭时,似燃了火花通过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里,叫他血液沸腾。 温景州蓦地气息顿住,握着她的手骤然滚烫,深邃的眸似也燃了火光灼灼逼人,嗓音暗哑:「若为南儿开心故,一切便都值得,能得你如此,惟无憾矣。」 这一夜,二人似皆是动情至深,他便是克制着也难免重了些,而南榕更不如从前每次被动承受,她紧紧攀着他,缠着他,要他不留余地,更不知疲倦,如此结果,自是溃不成军理智暂无。 及至快意过后,温景州倏地浑身发凉,忙撑起身朝怀中女子看去,紧绷锐利的眸迅速向下探去,而后勐然抬起,见她星眸微闭面颊粉红,神情唯有慵懒妩媚未见苍白及隐痛之色,才蓦然放松下来, 精实的后背亦后觉一阵寒凉,待将人重新抱入怀中,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心有余悸缓缓畅嘆,若她果真身体有恙他自能有所感觉,却关心则乱将如此浅显之理都一时忘记了... 与他的庆幸相比,好似已累极入睡的南榕亦感觉身体除了累感再无异样时,只满心遗憾。 ? 第93章 [v] 虽几乎与他日日亲密,但南榕依旧受得吃力,加之昨夜她白白用功,身心便愈觉疲累。神智先于身体甦醒时,只不过比平日稍晚了些,只是她实有意外,本该趁她睡时忙于千里之外朝堂之事的男子,今日竟罕见的在床未起。 「你今日怎还在,可是太过劳累了?」 南榕本是关心一问,只以为是这些时日又要赶路,又要陪她四处游玩,又要处理日日加急送来的政事才叫他一时起不得身来。 却不知此话听在一个开怀饱食极致餍足的男子耳中,无疑是对他的能力与尊严的挑衅。 遂下一瞬,南榕便又被仰躺了回去,惊茫对上隐露灼意的黑眸,紧张慌乱道:「你,今日我们还有许多行程--!」 「南儿现下还觉为夫太过劳累了?」 「你不是--」 南榕绷着身子不敢一动,晶莹的双眸微微颤动看着他唇边意味不明的笑意,忽地明白过来,脸腾然颊爆红,忙偏了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强作镇定道:「我是忧你公事繁忙,现下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快快起身,莫耽误时辰,晚一日,你的时间便就紧张一日。」 「呵,」 温景州低笑一声,看足了下方娇媚女子的慌乱诱人之态,才好意松手翻身而起,清冷的眉眼侧望看来,促狭逗她:「夫人之爱,为夫受得,与我妻床榻温语非是耽搁,而是,自得意趣。」 南榕在他起身时亦忙撑着身子坐起身,听他言语轻佻,下床时居高临下的愤愤朝他横了眼去,在听得他蓦然响起的畅然笑声,又尤不解气的轻掐了下他欲伸来的手指才姿势不稳的快步远离。 * 姑且不论陵渡寺传言真假,上香求愿之人确实多不胜数。 故此时,权势之利便就完美的展现出来。 南榕坐在车内头戴帷帽,自排成长龙的百姓方向转看着自己一行在早早等候寺外,僧衣样貌非是主持便应是长老的僧人带领下,自另一条「权贵之路」无需拥挤,亦无需排队等候驾车入寺。 第162页 至此时,南榕已对这寺中传言失了兴趣,她也未加掩饰,便在身畔温声询问时微近了他低声嘆道:「我本以为那般出名的寺中应不惧权贵淡然处世,未料也有方便之门,一时感慨而已。」 温景州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神情,却也从她字里行间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便淡淡一笑:「但行世间者,必要遵此间规矩,再是心高气傲,便有大能者,也需得适者生存。」 他似只是单纯就她之言予以回答,后才体贴问她:「南儿现下欲要先去何处?」 南榕亦似无觉般若有似无的点点头,而后认真想了想道:「姻缘自不必再求了,嗯,先去心愿殿中拜过,再去三生石处,如此可好?」 温景州本就是陪她,自是随她就好。 寺外人潮人海,寺中殿外亦是源源不绝,若是无人还罢,眼见那心愿殿外排着众多虔心前来的百姓,其中或也不乏与他们一样自外地赶来,虽可以不为人知去了殿中求拜,但南榕却说服不了自己做出插队之行, 温景州知她自来不喜仗势凌人,除了对他,便连吩咐府中下人也均是温婉有礼,他不欲扭转她的行事,亦本就爱她这般不卑不亢的高洁品质,但也不舍让她在这长龙中顶着炎日等候,便劝了她由下人代等,先去三生石处,待前面无人再返回入内。 「可若连此都不愿付出,如此不报诚心,怎能心愿得成?」 温景州却不以为意的淡淡说道:「南儿真以为那些排队之人,人人皆是亲自在等吗?」 南榕下意识随他的话看去,也才发现那些间隔一米翘首等待的百姓大多穿着干净神态略显倨傲焦躁,与山下等候穿着朴素气质拘谨,满怀虔诚期待的百姓截然不同, 「这些人也是?」 「自如南儿所想,不论是权贵富人,还是平平百姓,人人皆想图个便宜,所谓心诚,也不过只是拜于佛前那一时半刻而已。」 如此,南榕再无异议,她也许于自己仗了权势凌驾于众人心有的愧意,却未圣母或是再仗势叫众人都依自己之想行事,纵她有自己坚守的道德,却也知人各有命。 只她本想着三生石处应也人满为患,却不想此处竟是极为清静未见有旁的香客在此。瞭然的目光隔着帷帽看了眼身旁神色如常的男子,只不知是真无人,还是被提前清了场。 「三生石上显三生,诚心者自然成。二位若想看知三生箴言,只需将掌心之血滴于石上,十息之内若有字迹显示,便是二位施主心诚,自可看得三生。若无字迹显现,便是心有杂念,与此无缘。」 僧人说完后,便念了句佛转身后退垂首捻珠不再言语。 南榕有些想笑,原来这所谓三生石便是如此,这石上应是有些把戏遇血即现,若不现的,应或是血型不匹,但如此高深莫测一说,再加之有神迹显现,确实也能晃了人。 但这也许是她先入为主自以为是之想,且既然来了,无关真假,便试试又何妨,却她刚抬了手欲去取三生石旁的银针,便先被人拦下。 温景州与她所想一样,自不信一块石头便能显得人之三生,更何论还要刺破掌心,唯一令她流血之人只有他,这所谓石头更无甚资格。 他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微倾身附耳说道:「不过是些矇骗百姓的小把戏,看过也不过如此,不值得南儿流血。若你实在好奇,便只看我一试便好。」 南榕眸光微动,动容之色霎时流露,却又觉好笑,便摇头道:「只是一滴而已,不痛不痒,且既是来了,不论真假,若不试试岂不遗憾?」 说罢便推了推他的手,弯眸笑道:「便是知道这许是把戏,你就不想看看会否有意外之喜发生?」 温景州神色淡淡,握着她的力度亦未减分毫,「我尚且不舍你再流血分毫,一块死石,它有何资格。」 随即便抬手朝腰间扣下,后移至三生石上方才松开手任血珠滴落。 「南儿只看我试过便知真假,无需伤害自己。」 南榕正看着那浸了血的石面,闻听此话不由转眸看他,而后便握起他仍有血珠冒出的手,秀婉的眉微微颦起,忙取了绣帕按在上面,略有心疼的看着他妥协道:「若这三生石显得你今生不准,我便不去试它了。」 二人等了十息,那泛着莹白色的石面上也未见有任何字迹显现,虽明知此不过把戏,却也难免失望,而恰在此时,那等候旁处的僧人也近前观了眼,垂眼说道:「阿弥陀佛,石显有缘人,看来二位与佛无缘。」 却无人知,就在他们走后,那空无一字的石面上,忽有怨侣之迹浅浅一闪不见。温景州若未霸道独断,若再稍稍停留,定能从此有所察觉,而力挽狂澜,也不至此后不久,五内俱焚,痛入骨髓。 待远离了那院子,南榕才忍俊不禁斜望着他笑道:「说不得是你心不诚,才空无一物呢,」 温景州摇头不语,只宠溺的探进她的帷帽中轻捻了下她温凉柔软的耳垂。 重回到心愿殿前,慕名排队的百姓明显少了许多,二人回到队中未等多久便到了近前,南榕借着帷帽为掩,清冷的眼眸不遮不藏的看到了一人离开时,腰间显露的信物,红润的唇淡淡弯起,与身旁之人携手入内。 二人进去的瞬间,殿外及至院门前便已被清了场由侍卫严格把守,南榕取下了帷帽,神色虔诚的上前敬了香,而后跪于佛前被铺了干净细缎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请愿。 第163页 温景州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温雅柔美的侧颜,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摩挲手心繫着的绣帕。 他从不信佛,亦不信任何人的许诺,更不信天意弄人,哪怕是天赐给了他心爱的女子, 然此刻,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而后转眸看向居高临下,不悲不喜睥睨众生的佛像,深不见底的眼眸暗色流转, 他仍然信自己,而非虚无缥缈的神佛。 二人出了殿后,南榕问他:「你可有许愿?」 见他摇头,眉眼失落了下,而后又难掩雀跃的再问他道:「人都道首辅大人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可能猜到我许的何愿?」 温景州忽挑开她面上帷帽,洁白无暇晶莹剔透的姣美容颜立时便闯入眼中,她眼眸中那盈盈晃动的笑意亦叫他柔了眸,软了心, 宠溺的附和她道:「若是凡俗女子,无外乎是求自己得丈夫宠爱,子女双全,父母康健,然南儿非是寻常女子,想来所求亦有所不同,」 他的眼眸不易察觉的深暗了瞬,温柔却隐藏探究的攫住她的每一分神情,温声说道:「南儿可是许了神迹降临,想要离开?」 ? 第94章 [v] 他的话音刚落,南榕便蓦然笑开,白肤红唇星眸莹亮,清绝柔婉笑靥如花的模样直叫人心旌摇曳。 「是啊,我确是许愿神佛能降下神迹,予我升天归路,」 见他的神色随她的话蓦然冷下,南榕忽抬起手,指尖亲昵的轻点他优越的眉骨,吟吟笑道:「逗你之言而已,我与你已成夫妻便就成了此间中人,怎还能被天道放离?我许的是惟愿余生安稳,叫我与柏卿相携白首,」 她忽地面露羞涩,语声轻微:「叫我若能有幸得亲子,不再孤单。」 纵温景州洞察人心,他也看不出他的妻子满满虔诚的如花笑颜下,所说的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暗自加上了绝不二字。 也至此,他眼中的探究完全消散,变作了化不开的浓浓柔情。 「叫你余生安稳,你我相携白首,予你亲子,再不让孤单,南儿之愿,不需神佛许之,我便可尽数满足。」 佛音绕耳,桃花树下,男子清雅贵气,女子翩然若仙,二人亲密依偎,盈盈相望,端得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凌渡寺内殿宇重重,人来人往,比之上都的清灵寺,不论是大小,还是规格,香客,都不差什么。 许是近日走动过多,还未将寺庙全貌览入眼中,南榕便觉腿脚酸重,浑身不适,便南陵气候湿润炎夏未至,她的额上也少少出了汗, 未等她开口,温景州便已先一步将她抱起,清淡温润的神情亦变得凝重,待将她抱坐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后,他的手不易察觉的细探了她的腕,只是劳累未探出险脉后,沉凝的神色倏地和缓,手也自然抬起抚掉她额边晶莹,眸色温柔道:「既是累了,且恰至午时,不妨便在寺中用了斋饭稍作歇息,过后再听住持讲解佛经可好?」 南榕不欲去见那主持,不论他是否真有真章,于此时,她都不愿横生枝节,便握着他的手摇摇头:「我想吃城里的凉糕,想回我们的地方休息,现下就走,可好?」 虽知她只是累了,但看她眉眼疲惫,唇色发淡,我见犹怜的虚弱模样,温景州仍是不能放心,稍作思忖,便终是放下叫主持来见的意图。 然二人的琴瑟和鸣终是在约定好的时辰欲前往望月崖时发生了分歧,南榕压不下胸中气愤的火焰,澄净的双眸带着委屈与不满怒视着他:「我们已约好了时间,为何要临时变卦,你若脱不开身,我自去便是,为何还要拦着我?」 与她的激动相比,温景州的情绪则极为冷静,他亦不厌其烦对她温柔解释:「你今日疲累不宜再登崖,待明日若气色无恙我绝不反悔拦你,南儿听话,风景再好,也比不得你身子重要。」 「你若是为我好,便应该以我的意愿喜好行事,而非是假借为我好之名,行你的意愿之事!」 南榕自知自己疲累未消,可正是因为疲累她才更要去,她知道他的好意,她也应该要沉住气再去争取,可她的情绪就好像突然失控一样,只是如此便叫她委屈至极,眼泪也无法控制的流出,心头与脑中似燃着两团火焰在叫嚣着焚烧她的理智,叫她容不下自己受得丁点委屈。 而明明是严厉的话,却因着她星眸含泪,神色委屈茫然,听来却如撒娇哭诉一般,直叫温景州心软又心疼,他不觉被她的任性所恼,他甚至比她自己更知她如此突然原因为何。 正是因此,他更不能叫她有任何闪失, 「南儿听话,待你气色恢復身子无恙,我必事事随你。」 「听话听话,你总叫我听话,我已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判断,我更知自己身子状况,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也期待了许久,你为何要食言,为何要自作主张的毁约,为何要拦着我,我--」 南榕控制不住心中无法言说的委屈与窒息,甚至有那么一刻,被毁约被阻拦的巨大失望愤懑已压过了她要去到那里的急切, 温景州被她短暂爆发后无助委屈不知所措的模样惊了瞬,亦抱着她一下下拍抚着她紧绷起伏的纤背,思及黑原笔记中曾有言如她此时这般更受不得委屈,需得事事顺着, 深邃的眸望向她平坦的小腹,若告诉她-- 第164页 此念不过一闪而过,温景州便决然否定,未坐稳前便叫她得知非是善事,即便她才向神佛求子,亦是那般言辞诚恳, 再垂眸看她气怒难平珠泪涟涟的可怜模样,心内忖度片刻,终是不舍叫她此时失望,进而再郁结于心。 无奈的暗嘆了声后,他抹去她颊边清泪,温柔宠溺的眸寻着她气恼闪躲的眸,好言哄道:「南儿娇娇如此,我如何能捨得叫你失望难过,」 见她蓦地眼中一亮,也不再迴避,润过泪水的眼更如要放光一般雀跃盈盈的望着他,温景州轻点了下她精巧的鼻尖,宠溺笑她:「又哭又笑,真如孩童一般,去是可以,只你我需得有言在先,到了那里不可再任性,一切都要听我安排。」 只要能去,南榕自是一切都好,胸中郁堵霎时一扫而空,当即便破滴为笑:「好好好,都听你的,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 夕阳西下,人皆归家时,望月崖下已有人陆续离开,却仍有欲登顶的百姓游人在此徘徊,从人群后方遥遥看去,未有树林遮挡的巨峰山上,有人上山,有人下山,虽未有登顶者,却络绎不绝,热闹至极。 南榕仰头看着,染着落日余晖的眼中,有期待,有紧张,却更有更多的跃跃欲试。 崖下的人虽已疏散不少,然山上之人却不好驱离,温景州微皱了眉,望月崖山梯陡峭,且宽仅有一米之余,两侧虽有木栏铁索防护,但若上下巧遇不慎擦撞,难免不会有意外发生。 温景州心中早有主意,转眸看向身侧迫不及待神情惊憾雀跃的女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挥动。 耳闻与亲眼所见当真相差甚远,尤其站在山底朝上望时,那股高不可攀难以攀登的压迫感便更加的强烈。 南榕深吸口气,握紧了他的手雀跃的转头看向他笑道:「我以前爬过山,也不比这望月崖矮,你我不如便来赌一赌谁能率先登顶?」 温景州心有成算,却不欲扫她的兴致,便无有不可的点头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随着她抬脚的动作而动,同时手臂用力借了力过去。 虽有他相助,却才上了五十阶左右,南榕便觉开始吃力,娇嫩的脚底亦开始火烧般疼痛,然她却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兴致勃勃之状速度不减向上攀行, 而在二人前后一米之距,都有随行侍卫与之同行随护,她想要松懈,还为时尚早。 百丈多之高,且山梯越走越陡,大有垂直之状,其中兇险非身临其境不可描述,欲攀此崖,所需不仅要体力,更要胆量,毅力,而显然,来此者大多是一时好奇冲动,而后便虎头蛇尾半途折返。 南温景州停下脚步将她稳稳护在怀中,淡漠的眸看着自上方一个接一个面似虚脱,颤颤巍巍的自身边经过的百姓,首次与她说道:「现下已攀了百阶之高,且夜色愈浓,气温愈冷,以你的身子不宜再继续向上,待明日我们可早早来此上了山顶等候圆月当空即可,南儿先前可是应我,一切听我安排,莫要任性。」 南榕随他的话不由看了看脚下之路,落日已全然不见,晴碧的天空亦蒙了层黑幕,遥遥可见山底火把的光亮,却衬着此时境况,愈显有一番幽冥之状。 「这才刚刚开始,怎能就此半途而废?且我特特穿了厚衣便是防着崖顶冷风唿啸,且不论有侍卫火把引路,明月留辉,只知你在身边,我便无惧无畏。」 南榕轻晃了下他的手指,被火光照得橘黄的脸颊阵阵暖色浮现:「我若累了定第一个向你求助,且来都来了,怎能做那上阵逃兵?有你护着,定不会叫我出事的,嗯?」 温景州已极是退让,如何不愿叫她置身险境,有丁点或会发生意外的可能,然她说罢便迳自转头向上迈去,山梯高陡,她若真任性反抗,恐才极是危险,是以,到了此刻,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强将她桎梏。 腹部紧坠着隐隐作痛的感觉,让南榕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怀孕的事实,她本已有所怀疑,现下得以证实,却她出人意料并未多觉惊慌无措。 只是她的身子实在康健,先前那般的冰寒入体未伤了她,旅途奔波未累了她,刻意多行未动了她,连频频冲撞都未能伤了她, 然事在人为,便她再是牢靠,也抵不过有心用心,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弯起,晶亮的眼眸亦闪着异样灼光,以她现下身处之地,配着昏黄火光清淡的月光,倒也不显突兀, 又行了十余多阶,温景州已是忍到极限欲强行让她停下时,南榕忽地停下来,暗下的天色隐藏了她发白的脸色,只有晶亮的眸在微光中熠熠生光,「柏卿你累吗?」 温景州日日强身,体力自是比她强极,及至现下他连气息都不曾乱过,他自也意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便仍不扰她兴致,促狭笑她:「现下可是领略了这难登崖的厉害之处,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要为夫抱你下山?」 南榕亦知以他的谨慎能任她任性至此已是极限,便不再操之过急, ? 第95章 [v] 身子微动便嘆息着靠在他怀中,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道:「望山跑死马,此谚语用在此处也极为贴切,确是我自大了,然事不可半途而废,旁人如何我不管,我确定是要登上崖顶,亲身领略一番抬手可摘月是何等样的豪情壮志,」 说罢,她忽地伸手自他腰后握紧了石栏,扬起脸狡黠的看着他笑道:「我知你疼我身子疲累,然身子劳累三五日便好,可若心中遗憾,却是三五年无法释然,遂,惟望柏卿既任我任性了,便就纵我到底,叫我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可好?」 第165页 初夏的夜风吹在身上舒适宜人,在高几十丈的山梯道上彼此依偎,头顶清明朗月,立于半空高处,衣衫缠绵随风轻舞,情意绵绵深情相视,此情此景,当真是任何华丽辞藻都不足形容。 温景州能感觉到她快于平常的心跳,亦能看得清她澄净眼眸中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也是因此,他将她唇上些微的苍白看做了疲色, 他不想扫她兴致是为真,然她的身子更为重中之重,两相比较,自是-- 「遂接下来,不知柏卿可有余力愿背我一阵?」 说话间,南榕已极为自然让过了他欲探她脉象的手圈在了他的颈间,因着此亲昵的动作,二人间的距离自又更近了些,说话时,亦当真吐气如兰轻柔缱绻的送了出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言果真不假, 便明知她此刻撒娇痴缠都只为达成目的,温景州被她化软的心,仍是不免为之怦动,且她此言也与他备用之案不谋而合,只要她一切安好,畅意舒怀,他自是愿无度纵她。 深邃的眸满含宠溺无奈的笑看着她:「南儿的美人计下,便是刀山火海,我亦愿往矣,何况只是一座小小崖峰,」 他小心揽紧她的腰肢稳稳用力将她贴面抱起,一手护托在腰腿,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披风为她系上遮挡山风,一手握住石栏,清绝俊美的脸微垂下在她错愕的眉心落下轻吻,勾唇一笑,「且抱紧了,我这便带南儿登顶。」 南榕紧搂着他的颈,清冷沉静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着下方愈来愈小的景物,被他几次拒绝放她下来,也听着他的气息从平稳从容慢慢变得深重, 而随着上山的速度愈来愈快,她的心跳也控制不住的开始加快,望月崖高有几百米,便是寻常下山稍有不慎也或可会出了意外, 在没有尝试,没有备案,结果非生既死的情况下冒险为之,这样的疯狂大胆之举,真的是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了吧。 环山修建的山梯,一面临水,三面临路,当隐隐感觉到凉意自下方传来时,南榕偏下头,轻轻在他颈间蹭了下,似是心有所感语声缥缈道:「我已许久未见有人经过,现下这山梯上,应就只剩我们一行人了吧,高处不胜寒,空寂也寒冷,且我向下看,总忍不住想着或不知哪一刻会有要掉下去的错觉,若是从此处掉下,恐连全尸都难--」 「南儿。」 深重的气息忽地顿住,稳健的步伐亦骤然停止,温景州神色沉凝的垂首看她,眸含不悦哑声责道:「莫要言及不好,且註定不会发生的事,」 温景州不想对她严厉,可他半点无法容忍她哪怕只是随口说说对自己会有不好的言语,而不知为何,他忽觉心律失衡,耳膜嗡鸣,似是因她的话而隐觉有不详之感, 他托紧了掌中娇躯,抬眸望了望已仅剩一半的山梯,幽深的眸中尽是坚毅,已行至此处,为安全故,便只能上,不能下。且崖顶已做了安排足可叫她今夜安心歇下,待明日天亮自不需再如此费力下山。 而现下有他护着,众多侍卫前后护随,绝不会有意外发生,她这般感触,只是兴致过去后怕袭来,且未脚踏实地的晕眩错觉。 然变故总是突发,也叫人无有防备且措手不及,温景州明明已将她小心放下,欲叫她落脚缓过眩晕稍坐休息,怎却不过是一阵夜风忽起,将披风吹起令他短暂失了她的身影,再见时,她竟不知怎么已掉出石栏外面, 「南儿!」 「来人快下栏救人!」 温景州已然失色,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通体冰凉,然便是如此,他也记着紧紧抓住她,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控制着紧绷欲断的嗓音柔声安抚她:「南儿莫怕,你乖,我会抓住你,你莫要乱动,双手抓牢我,我马上拉你上来,南儿乖,不怕,我定会救你上来,南儿听话,冷静下来,南儿,」 「温景州!温景州!」 南榕如被吓傻了般只知惶惶恐惧的叫他的名字,纤细的身子如无依的佛柳在半空随着夜风惊险摇晃, 她的手惊慌无措的抓着他紧扣着她的手,却手心出汗一片凉滑,除将他的手背抓出血痕未能将自己攀上分毫,而被吊在半空的手臂被拖拽的痛感,亦更令她痛不欲生力而不逮,滑落的左手慌乱的划过衣裙,下一瞬她的身体便勐然一震, 随即,温景州便亲眼见了叫他此生难忘,且此后夜夜惊醒的一幕。 漆黑的夜色,叫人看不清她的衣衫是否洁净,可吊在栏外的女子颤抖着举起的手上,那在随风闪烁的火光照耀下依然刺目的鲜红,却叫人轻易看得出来。 南榕脸上的血色已彻底不见,她的瞳孔甚至都已失去了光彩,空洞绝望的望着上方,虚弱短促道:「「温景州,我,流血了,我没有受伤,怎么会有血,温景州,我肚子好痛,温景州,你救救我,温景州,我,我是不是怀孕了,温景州,为什么,温景州,我不知道,我今日才许了愿,温景州,我不要流产,我不要,温景州--」 「温景州!!!」 冰蓝色的披风被骤疾的夜风吹落,沾了血迹黏腻凉滑的手,终是做了那断命稻草。 便是随行侍卫有备而来,系了绳索下落施救,却也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晚了一步。 温景州的手背上是她慌乱抓到留下的血迹,心神亦被她的话刺得血肉模煳,她煞白的脸色,惊恐绝望的神情,手上裙摆上一闪而逝的鲜红,带着茫然,害怕,无助的祈求,一切一切都仿佛还在眼前,可他却好像失明了一样眼前一片漆黑,亦如失了声般发不出一声, 第166页 他像是被冻住了般保持着极尽所能抓握的姿势,从来从容莫测的黑眸亦一片空洞,须臾,漆黑无光的眼陡然浮现疯狂灼光,在同样大惊失色的侍卫错愕中,拖着沉重的身体便翻身追了下去。 「大人!」 「快救大人!」 还停留在栏外待命的侍卫此次未再重蹈覆辙,千钧一髮之际,终是将他拦下。 温景州抱着心爱妻子上山百阶不止,双臂双腿已疲累酸重,然此刻他却如饮下神药,神情亢奋力大无穷,死死拽着他的忠卫险些拖拽不住,却在此时,自望不见底的下方忽地迴荡一道砰然巨响,那声音之大,响彻冷夜,亦如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如此之高,声音如此之大,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此处下方是湖河,这般掉落下去,便是山石恐也会被砸碎,而血肉之躯,自更无半点生还可能, 温景州通晓古今知天文地理,只会知之更深,然他却不愿相信他的南儿会就这般离他而去,就这般带着他们的孩子满含遗憾害怕的离去, 他身形不稳的扶着石栏,正欲下令立刻搜救,却胸腹间沸腾灼烧,心头剧痛血液逆流,直至逼到喉间,刚一张口,心头之血霎时自口中逼出。 「大人!」 温景州胸中似破了洞,飓风唿啸痛不欲生,却踉跄着稳住身形,深若幽冥犹如死海的眸定定望着下方深渊,语气平静诡异,嗓音似喉中撕破般沙哑可怖:「将夫人,平安找回来!」 * 「温景州救我!孩子!」 「南儿!」 温景州毫不犹豫的翻身跃下,却一如每次蓦然惊醒,他的胸膛剧烈的喘息着,额角蹦跳,双眼赤红的看着虚空,鲜红的床帐仿若化作了那夜刺痛他心肺的妻儿鲜血汹涌着朝他包围而来, 周遭仿若死地的安静,身畔空荡冰凉的床榻,一切一切都叫他萦绕于胸的无名火焰愈加沸腾,不停轰鸣刺痛的头中逼得他几欲炸裂,理智不存, 「砰!」 握不住她的右手颤抖滴血的挥开艷红床帐,他已散着发赤足疾行而出。 守在门外的左平右安自方才屋中再次响起的惊痛唿声,便料到此幕出现,却不敢开口相劝,亦不敢为他添衣,甚至连稍稍靠近些都不能, 两个月前大人亲自下水将已是不全的夫人打捞上来时,那般惨状,暴怒炸崖之况,只叫人现下想来仍是毛骨悚然。 大人从来风光齐月清贵从容,却自南陵事后日日夜不能寐,累到极致不过浅眠半刻又一次次梦魇惊醒,压抑摄人的气息亦一次比一次深的冷冽锋利, 秋日余暑,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便叫人如坠寒冬,不寒而慄。 温景州如一抹了无声息的幽魂站在冰棺前,他自虐般看着棺内血肉模煳的女子,任由悔恨,自责,不甘肆无忌惮侵蚀着他, 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明明已预感不详却仍未谨慎,他明明已抓住了她,却亲手失她坠落,亲眼见她身浴鲜血, 亲眼看着妻儿遇难,亲手致使妻儿遇难,这就是他强行留她的代价,是他应受的惩罚吗? 微小颤抖的手好似从前般隔着棺盖描摹她的脸部,死气沉沉的深渊眼眸忽地泛起柔意,紧抿着的苍白唇角亦缓缓弯起,「若再有一次,我还是要娶南儿为妻,只是我定不会再让南儿身处丁点风险之地。南儿是天外之人,便是肉身身死,神魂亦定不会消散,南儿莫怕,我不会叫你与孩儿流浪太久,南儿乖,待你回来,我定任你打骂出气可好,都是南陵这个名字不好,我改了它为南儿解气可好...」 温柔宠溺犹如耳鬓私语的自言自语,自日夜燃灯精雅奢贵,摆放着冰棺的正堂之中不断传出,在万籁寂静的幽幽夜晚,愈发的骇人诡异。 承宁元年九月,温府之内忽燃起佛香,浓郁的佛香之气腾于上都上空久久不散。 ? 第96章 [v] 承宁三年,五月上,慕津城,三平观, 半成新的道观后门忽地被人从外急急推开,一身着干净却看得出已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女子快步入内而后反手合上落了门栓,与正扫地的女冠简拜一礼便迳自往南边而去。 南榕正以左手抄写经书,忽听屋外有人声响起,便随即搁笔取了桌旁一物开门走了出去。 「无量天尊,扰了木居士清修,还请居士海涵。」 南榕回以一礼后,温婉浅笑:「秦女冠多礼,贵观借宝地予我已是感恩不尽,何来打扰一说,经书已抄录完毕,只字迹潦草,还望女冠包涵。」 她在这观中已住了一年之久,虽不常与道观中人来往,却都也算相熟,且其中以自小在此长大,性情外直的秦女冠尤为最熟, 二人稍作寒暄后,秦女冠便抬头看她,松了口气道:「此次多谢居士伸以援手,否则香客突至,经书未能全奉于像前,才是罪过一桩。」 南榕莞尔一笑,将出来时便带着的纸张双手递去,「女冠言重,能为观中出力,我亦觉荣幸,惟望观中一切安好。」 「无量天尊,多谢居士。」 秦女冠双手接过厚厚经纸转身之际忽地迴转说道:「此次前来取经文的香客乃城中官家女眷,居士久居观中与外隔绝,若有兴致,不妨可一道前往?」 「多谢女冠关怀,只我与家中曾有言在先,未经家中来寻,绝不与外人见面,且我今日观贵观南华经有感,正着手抄录,也暂无空暇,便要愧您好意了。」 第167页 「居士言出必行,小道钦佩之,既如此就不打扰居士清修,居士留步。」 南榕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快步不见,才转身回到屋中。 三平观委实称不上大,甚至比之各道观寺庙,足可堪称小之一字,她才提笔记下不足一篇经文,便耳灵的听到有数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忽然而至,随即在正殿停下,下一瞬,独属于女子们的清细嗓音亦汇聚成音徐徐响起。 便是观中再小,也到底隔了几堵墙,观中女冠们齐声见礼后,正殿的声音已轻若无声,南榕未着意窥听,亦不好奇那官家女眷为何,自也对身外一切诸事予以少听少看少参与, 她侧眸看了眼一旁连墨无力的字迹,搁在桌上的右手缓慢握起,现下平静的日子来之不易,需得万万珍惜,爱惜,才是。 * 「温景州!」 温景州勐然坐起,浓黑如墨的眸定定望着虚空,绝望无助的叫喊仿佛还在耳畔迴荡,当年那让他心神剧裂的一幕亦又再次重现, 他心爱的女子,他还未出世的孩儿,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失误下,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头中突然袭来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将他自梦魇中拉回,清冷威严的脸上微覆薄汗,漆黑无底的眼眸渐渐凝神却只是一片叫人望之即伤的冰寒冷酷, 不负清雅的低沉嗓音划破黑夜时更叫人莫名胆寒。 「叫黑原,左平。」 在没有女主子到来之前,温府本就是安静肃然的,是因了一个女子的到来,才为这座府邸焕发了活采,而现下,亦因着一个女子,让这座巨大华贵的府邸重新恢復安静,甚而应该说是,寂静如死寂之地。 黑原次次穿行在此,都被这府中无形的逼仄压得浑觉窒闷,欲生逃离,他尚且如此,而日日身在其中,且亲见惨事发生,夜夜为噩梦所困的男子又该是何等的压抑痛苦。 取针消痛后,他看着面容清贵锋利气势却冷酷愈浓的男子,压抑的心无法抑制的再次收紧,他后退两步,更恭敬谦逊躬身说道:「为大人头疾恢復,还请大人用安神香伴眠,那药,也还请大人为身体着想,早早用下。」 便再是身强力壮,底子极佳,无法入眠,睡便惊醒,白日忙碌无瑕,受头疾病折磨,如此下去,定会伤了身体根基,颓败下来。 头症去后,温景州缓缓抬眼,幽凉的眸只是随意一瞥,便叫黑原瞬时后背发紧,再不敢多言一字。 「瑾儿今年应该是会走路了,她亦能轻松些,有瑕与我常伴,再至来年,玉儿便也该出生了,」 平淡的嗓音旁若无人的说着荒诞又可悲的虚妄,黑原喉中发紧,额角冷汗终是无声落下,他却不敢擦拭,亦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当年之事大人下了禁令,亦未对外报丧,是以上都城中无人知这府中女主子,府主人的心爱之人不幸香消玉殒的消息, 而黑原便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他虽不曾亲见当时惊状,却也在大人数次问及自高空坠落可有生还可能的话时窥出一二, 他虽也不想那见识远卓,温婉良善的女子横遭不测,可那样的险境之中,是绝不可能有生还之机的,甚而便是全尸或也难能留得, 而那具皮开肉绽确实面目全非的尸体,也确实被不远千里带回上都,甚而连防腐药剂都还是他亲自熬制,由大人亲手浇下, 南姑娘已确确实实陨于非命,却大人自入彀中不愿面对,大行招魂之术,令得朝堂坊间非议诸多,幸在大人忽有一日蓦然惊醒赶了府中所有僧众,才免于首辅因大行巫术被众臣联名上谏,坏了名声之患。 可甘受头疾之痛不愿治癒,又如入了新障叫人不停歇的奔走各地大海捞针,现下更是说出这般细思极恐之话,实是令人,毛骨悚然,亦叫人,知之心酸,见之不忍矣。 温景州不需有人答他,既招不来她的魂魄,定就说明他的南儿还活着,说不得这又是他的南儿使出的金蝉脱壳之计,她那般的心性坚定,怎会仅因他一番真心剖白就将前尘放下,他只是被她的温柔所俘,中了她的美人计,她的嬉笑嗔怪,她的柔顺热情,都是迷惑麻痹他的假象,她一直蛰伏待机,等待一个可以逃离的机会。 只是南儿此次行得太过风险,竟连自己与孩儿的安危都不顾,待将她们平安寻回,他定要叫她记住教训,再不敢以身试险,也彻彻底底断了离开他的心。 温景州固执的一厢情愿,与她尸骨残存相比,他更相信她真是脱身躲避,也拒绝去理智分析那般显而易见的境况下,她根本不可能有可能生还的可能。 即便那具尸体乃他亲手所捞,身上所穿亦是她的衣物,她的髮饰首饰通通不落,即便那夜情景叫他日日想起备受折磨,即便自责失手日復一日侵蚀他的理智,即便他已彻查了所有一切都未见可疑不可疑之处,即便时至今日各地仍是搜寻无果, 他也绝不相信他的南儿,他的孩儿,会如此轻易就会香消玉殒! 深沉的眸看着门外无边黑暗,偏执之色寸寸浓郁,既暗查无果,便举全国之力,也要找到她。 「继续查,查当日在望月崖附近出现的人,查各地忽然出现的脸生可疑者,核查,三代,五代,三族五族九族,但有人籍不符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第168页 当夜,便有数只信鸽快马自上都城奔往各地。 七日后,温景州于朝堂之上向天子进言,道如今大夏户帖混乱,若不加以整饬易生事乱,遂欲命各地官府统查治下百姓户籍,既为统计大夏实时人口,亦可筛查有无乱贼恶首隐匿民间伺机作乱, 此言一出实令众臣惊诧不解,大夏子民人皆有户籍在档,添加减去日日皆有年年总计,这全民核查可是从未有过, 然前首身姿修长愈含威严冷意的背影,却叫众臣无人敢开口质询,且此事虽兴师动众,却并不劳民伤财,而首辅大人所言细思想来确也有其理在, 而承宁元年时太傅离朝期间,确也有人心思动盪动作频频挟逼幼帝,却被突然快速折返,且似大病一场眼神气势愈发无情冷酷的首辅铁血镇压, 如今这朝中还站着些许新提拔上补空的官员,当时那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况尚还歷歷在目,加之近两年首辅手腕气势愈见狠厉,废除已存百年城名之事,大行邪术如斯等等,叫人惊震又无力反抗,遂此事虽无先河,却利国利民,与先前所比实是微小,朝中上下自无异议。 当日,朝廷便下旨统查大夏人口,一时间,全国各地兴兵动众,声嚣鼎沸。 与此同时,早一步出发先行的温府所属,在正令下达时,均已抵达各地,将进出要道暗中把守。 ? 第97章 [v] 三平观虽座于郊野,香火不盛,寺中修行者亦不过寥寥十几人,却传承几代时有香客入观,声名虽不如香火旺盛之观广为人知,却也是登名在册, 外出採买的女冠将核查人籍的消息带回寺中后,只小小引得众人讶然,后备好户册等物以备查查,便一切如常再无人关注。 唯南榕闻此心中巨震,却不敢露出异样,直至回到屋中才神色大变,她取出箱中户帖将其及祖上反覆牢记,摸着户帖上那切切实实盖着的官府小印,急跳的心方缓缓平復下来。 她如今的身份虽不惧排查,却为何朝廷突有如此大动作,人口普查于后事常有,可方才她问过秦女冠,大夏开国以来几代帝王更替,从未有官府一一核查户籍之事。 虽过去已过去许久,可这般不寻常之事,仍叫南榕心觉不安。 她坐在桌前左手提笔欲默写经文叫自己静下心来,可笔尖滴墨字迹出形,她的心根本静不下来。 两年前的虚与委蛇,那夜的惊险万分与惊心动魄,之后身受重创却也不敢停下修养便仓惶逃离之况,难以控制的再次侵袭而来。 酸软无力的右手下意识捂向腹部,又受惊般痉挛逃离,僵在半空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极微小的颤动,南榕勐地移开眼,颤动的右手亦自桌上垂下掩入袖中。 他不会查到什么的,除了逃离时,她没有与任何人通过信,也没有与任何人私下来往,而且当时他是亲眼见她掉下,亲手未抓住她,那湖中也有一具穿着她的衣饰自高处跌落的女尸,即便他不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即便不愿接受,也再无从查起。 即便他想确认她的身份叫人验尸,那必定是不知多久以后,等他冷静下来,也得要他放下他对她的独占欲,愿意叫人验时,以当下的手段也绝不可能从一具死去多时,连妊娠反应都没有的尸体上看出是否怀过孕, 便是他想滴血验尸,此间没有她的亲人,没有指纹库,没有dna,即便他手段通天,再是足智多谋,面对如斯之况,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将事情捋清后,南榕缓缓长出口气, 也许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政.治行为,望月崖下那面凹槽是早在她还未与他和好时,便请江九安暗中传信叫他的朋友帮忙做得,经了湖水日日拍击早已如天然形成,即便他后来发现了那里,他们离开时曾仔细检查,确定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他们的交集也仅仅只是将她带离,如陌生人般没有相互寒暄,没有互道姓名,更不知彼此身份,此后自再没有任何联络。 南榕暗示自己不可草木皆兵,可不可否认,即便她已安全安稳了如此之久,他的手段强大仍叫她思之心凉,仍有余悸。 而首辅夫人不幸殒命的消息一直未曾传出,也让她夜深人静时如鲠在喉,若此次如此大动干戈果真是他以公谋私,即便种种迹象都证明她已殒命,他仍坚信她还活着,只要当地官员不敷衍了事,那她的身份-- 不,不会的, 人口普查她见识过,她的户帖为真,且户籍所在远在西南,这里交通不便,即便核查她的身份是否存疑,也绝非短日可成,且各地皆有来自四面八方之人,她的存在自更如沧海一粟,此次普查声势浩大,府衙之中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定不会因这些许小事劳动奔波,只要她隐于众人,以静制动,定不会出事的。 而在不久后听外出採买的女冠说有此期间突然离开城镇的百姓或被官府抓获,或消失无踪时,南榕虽心中凛然,却不由庆幸自己未心虚冲动之下逃离而走,自投罗网。 然此略带自欺欺人的侥倖心理,尽都在通知三平观所属镇县前去核查时所见所闻土崩瓦解。 「......竟是连祖上五代都要盘问清楚,幸好我于家中族谱了熟于心,否则现下怕也要被留待下来了。」 「谁说不是,从前进城时也未见问得如此之多,莫说五代,便连九族都一一查问,若非此事未在府衙大堂过问,还真让以为是在审讯犯人呢。」 第169页 「说到犯人听说此次核查还真查出了些隐在民间作奸犯科的恶类,还好是被查出来了,若不然全无防备还真不知何时被那恶人给害了去了,」 「是极是极,遂这核查户籍之事还是大有益处的......」 南榕隐于人群中间,从不绝于耳的嗡鸣讨论声中敏锐的捕捉到被核查无误离开的百姓口中的只言片语时,当真是如遭雷击。 她千算万算,已足够警惕,却未料到此次核查竟是要连祖上及九族之内都严加核查盘问,而且此消息竟是保密至严,竟是要人来到跟前才被告知。 周遭人声鼎沸热闹至极,五月的天已开始生热,身处拥挤的人潮中更凭添一股躁闷,可南榕却感觉不到半分热气,便连周身的热气都如被抽光了般冰冷彻骨,犹如窒息。 她忽地握紧双手垂下脸,一下一下调整唿吸,身体随着人群涌动而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清冷的眸缓缓抬起与众人一般光明正大的望向人群外肃颜把守的衙役。 此时离开已为时已晚,且便是早有听闻,恐在离开此地时就被抓获,即便她侥倖离开,到了其他地方仍然要受到盘查。便是此时她混入离开的百姓之中,可她的信息早已在官府录档,若她不前去核查,才会更引人怀疑。 甚至于从政令下达的那刻起,她便已身陷彀中,走不得,留不得。 南榕心中发冷,她到底是小看了权势之重,也更深刻的领会到,一切算计绸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那么的不堪一击。 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也总会有人记不清自己祖宗几代,镇定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平庸应对才是。 南榕所想不错,虽此间人大多对祖上如数家珍,却不论男女总有浑人记不得祖宗父母是谁,就如此刻,盘查处左侧已站了不少因说不清祖籍的百姓被留守看管着。 当被叫到名字时,南榕已冷静下来,她微垂着头,长发盘起,衣衫朴素,外无长物,肤色暗黄,姿色平平,一看便是一不得顺遂的平平妇人。 核籍官已忙碌数日,看验过不知凡几的百姓,只粗略看了眼便神情不耐的垂下头照档速问:「姓甚名谁,年龄几何,祖籍何处,家中何人,何时到此,因何到此,居在何处,以何为生,详详细细老老实实一一道来!」 「回大人,民妇姓木名灵,祖籍西南越通,上有父母祖父母,元年二月因病来此,后便一直在三平观中随女冠们清修养病,来时家中备了银钱,平日里抄写经文换物,一直本本分分不曾犯事作乱,还请大人明鑑。」 「元年二月因病来此,后便一直在三平观中随女冠们清修养病,来时家中备了银钱,平日里抄写经文换取用物,一直本本分分不曾犯事作乱,还请官爷明鑑啊。」 如她这般自述良民之人,官吏早已听了不知数遍,只将她所言与录中所记一一对照,便连头都不再提起,径直严声再问:「户帖呈来,九族族谱道来!」 这户帖虽乃真迹却本就凭空捏造,何来九族族谱,甚而那西南越通或连也根本未有她的户籍的在册,且那档册所显只与她先前所言所对,后面则空无一字,只此一点她的户籍便非在正常之列, 南榕将早早拿在手中的户帖双手递去,再开口时心中已有决断:「回大人,民妇家门小户,父亲名木承青,祖父木秉信,曾祖木昆,高祖......,母亲木关氏,外祖关......,民妇家中代代良民,绝无偷鸡摸狗犯法作恶之辈,请大人明鑑。」 核查队伍一望无际,官吏照章办事未多口舌,只将她口述九族登记在册,在档上画了红圈,另交到一旁再作登记,以待再寻了时间额外覆核。 南榕被分到画了红圈的人群中,然她别无办法,与其留着一看便知异常的空白,不如继续捏造一个九族,左右都要被划在需复查之列,后者矇混过关的机率明显要大于前者, 这些官吏虽问的详细,却早已麻木,本质上便已不再严谨,而他们毕竟都是寻常百姓,且她登记在档的信息又全数对上,官府不敢冒着扰乱民心的风险将如此多人关押起来,遂,他们极大可能便是等今日核查结束后,被严厉要求居家不得出,等待覆核消息, 她所料不差,待日落后,人满为患的城门前已人烟寥寥,他们这些站了半日之人也在被交代居家等信收了互帖后被放了回去。 南榕回到观中时已身心俱疲,更焦虑难安,然现下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心存侥倖寄望如此多人户籍存疑,官府抽不出人力心力一一去往各地核查真假, 她跪在天尊像前虔诚祷告,希望天尊眷顾叫她平安渡过此难。 ------ 南榕所想不差,要在全国之内寻找一个名姓有假,相貌有假,身份有假,甚而连身份都不知真假的人,乃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即便能筛出可疑之人,然世间多平平百姓,为民心安稳,自不可以犯人待之,要在东南西北往返实地核查底细,更是一件极耗时耗力之事。 ? 第98章 [v] 自政令下达之日起,每日便都有自各地官府八百里加急回传,如是不过月余时间,其中户籍有异之人便已过了万数, 户部掌管天下民生本就忙碌无暇,此次又凭添多事,有首辅大人着意下令事急且绝不可出了疏漏,遂连声抱怨都不敢,人人提着心力日夜挑灯核对再覆核,但有与户档不符者便第一时间被挑出来,交由陪守在此的侍卫送往温府。 第170页 而自下了令全国搜寻起,温景州便坚信他的南儿还活着,再未去看过冰棺一眼,那座院子也落了重锁成为整个温府禁忌。 一直以来被自责伤痛蒙蔽的双眼神智也重复清明,他也不知疲倦,忙完了国政便立即着手再次审查被户部送来的异常名录,及各地抓获闻讯潜逃的名单。 随着一份份名单被核查剔除,他的心便越清明,越坚定。 而为了更加确定他的猜测,时隔近两年,他终于下令叫黑原,开棺验尸。 温景州越是坚信南榕还活着,便越觉冰棺中的尸体另有其人,以至于再看着棺中人时,他虽仍会因此忆及那夜之事头中刺痛,但心痛之感却大有减轻。 他也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寸寸打量棺中女子,臃肿炸裂的身体已被华贵精服覆盖,浑身上下,唯有髮丝还保存了些许全貌, 温景州忽地闭了眼,微小颤抖的右手勐地扶住棺盖,几息后,他重新睁眼,只看着那失去光泽,也不再波卷的黑色髮丝上。 「她的头髮,是你用药物改的,现下,你可有药可解?」 他说此话时,心中忽地一跳,黑沉的眸光亦骤然灼亮,他记得她身上的每一分变化,她这头浓密波卷的黑褐色长髮,总令他爱不释手,然她确是在他们冰释前嫌时与他语笑嫣然的说既要放下过去,便要从头开始,那一头异于常人的异色长髮,便也是在那时叫黑原配了药变作了一头乌黑顺亮的长直发, 温景州忽地直起身,当时他曾多次遗憾不能再抚她那头与她的人一般与众不同的长髮,现下想来,她可是在那时便已筹划到今日,那近两个月的恩爱缠绵,甜言蜜语,都是她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叫他醉在她编织的美梦中,为了离开他而作的假。 将髮丝泯然于众,从高空掉落皮肉不全,都是为了不叫他看出她的身份,当着他的面,叫他亲眼看着她掉崖,更是为了让他坚信她真的死去,从而以此脱身,逃出生天。 要从崖下脱身必得有人接应,代替她的尸体也定是有人早早备好,他们的出行路线皆是由她安排,去到南陵亦是在她意料之中之事,在他们出现在南陵的那一刻起,她的帮手便已得知。 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是何时与何人如何联络,是谁帮了她,秋家,还是江九安? 不过须臾,温景州便迅速抽丝剥茧直逼真相,只要验证了棺中人的真假,届时,不论是谁,他都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亦,要他们为矇骗愚弄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黑原已料到以他现下看似平静实则魔障的行风,迟早会要开棺验尸,并在暗下也细细思索了如何能验明身份的法子, 滴血验亲之法无亲缘在此,亦并非绝对,遂首先便被排除。而即便他愿叫他验,但以他强势的独占之欲定不会叫他动手去碰,那么观骨骼而断年龄之法亦不能用,那具身子本就是拼凑而成,即便可消了泡水后的浮肿,高矮胖瘦亦行不通,人死无脉搏,他亦无法悬丝诊脉断出她是否怀过身孕, 如是排除,那么便仅剩此以发断人之法了。 人虽无了气息,然发却不受生死影响,哪怕它断开了也仍能施以药剂变换色泽曲度,是以当那一截断髮侵入药水中,仍能将无色的药水晕黑,亦使直发变得弯曲。 冷寂的大堂之中骤然凝冻,黑原心中摇头,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只嘆大人身在局中,欲挣脱而不能,更怜他见此结果,无异再次面对南姑娘香消玉殒的现实。 「噗--」 「大人!」 温景州面色煞白却神情奇诡,眼眸灼亮,他平静的抹去唇边血迹,冷白的大手忽地探入水中将那截黑褐色捲髮捞出紧握在眼前,她的髮丝比这世间最好的绸缎还要美丽柔顺,温柔缱绻,他曾日日以手为梳抚摸流连,亦夜夜亲密亲吻它时,情动于此。 它的模样,他早已记在心中,刻入骨髓,即便它现下失去了光泽,柔顺不再,他也认得出它, 可越是如此,便越证明他的猜测是错的,是逼着他承认他不愿接受的真实。 温景州脸颊消瘦,神色苍白,唇色诡红,幽冥深渊般的双眼灼灼生光,他忽地笑了声,而后身形不稳却脚步坚定的重回棺前,持着削铁如泥的匕首,行着大不韪之事,将仅有髮丝些微完整的女子头上之发,唰地割断。 黑原眼眸惊愕的看着他似冷如寒冰,又似热如熔炉的神情,又愕然的看着他将新斩下的断髮坚定的落入水中,听着他平静到可怖的声音缓慢说道:「南儿向来谨慎,她既能早早叫你变了发色曲度,找了无名尸作假,定也猜到我会验尸,继而察觉发色有异,她那般超脱世外之人,自无有髮肤受之父母之念,遂,她断了发予我障眼,也不足为奇,」 「如此,黑大夫便与我一道看看,是我的南儿技高一筹,还是我,魔高一丈。」 这一刻,黑原看着他似挟着滔天巨浪却诡异平静的脸,忽地期望那发一如方才变浅变弯,如此,南姑娘便永远是大人心头的硃砂痣,鲜活,美丽,铭心刻骨,念念不忘, 可若事与相反,这果真不是她,那么她用如此决绝惨烈之法离开,叫大人承受如此多个日夜重创自责之痛,或还可将那未出世的无辜孩儿也牺牲了去, 若被大人寻到,他实不敢想,等待她的,会是何种后果。 第171页 可天终是向着强者,本该愈显黑稠的黑水却再无黑色增加,随着一道锋利的破水声响起,黑原沉重的目光不可抑制的看向那被执在手中,还在不断滴水的发上, 却随着他翻转手腕松开手,任由那截发掉落在地一点点睁大了双眼,那截发,漆黑,湿直,未有任何变化,自也与他一直持在手中的黑褐色捲髮,绝不相配。 「呵,」 「黑原你看,南儿再是聪慧过人,也终是要落我一筹,她果然还活着,这两年来,她定也如我般日夜思念,从未将我或忘,她或许时而便会惊喜的错觉我去接她,既如此,我怎能叫她失望,还有我们的孩儿,定也迫不及待想要见我这个父亲了。」 黑原怔怔的看着他清雅欢喜的期待神情,却如何说不出一句附和之语,因他的双眼却分明极深极冷,亦,志在必得。 忽然袭来的夜风激得他勐然后背发冷,南姑娘她,终是做错了啊。 温景州在迈出停放冰棺院子的瞬间,面上的温柔喜悦的神情已冰冷彻骨,他握着手中捲髮越走越快,周身萦绕的冷怒之气咄咄伤人, 直至行至花园前他忽地停下,黑如深渊的眸仰望天边冷月,喃喃笑语:「南儿莫急,很快,你便要回家了...」 ------ 「啊!」 南榕忽地自梦中惊醒滕然坐起,抚着心口剧烈喘息时,一滴冷汗倏地自颊边无声滑落,可她却无心擦拭,黑亮沉静的双眼惊恐无神的望着虚空, 寂静的夜晚忽有婴孩哭声响起,她唰地扭过头掀开床帐,却竟见夜灯照不及的阴影处,有一身材颀长面容模煳的男子,正怀抱一鲜血淋漓的婴儿静静望着她, 「啊!」 不甚结实的床帐被慌张的用力拽下,南榕惊恐的后退至墙边,她想闭上眼低下头,可身子僵硬不听使唤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步步逼近, 「南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南儿的心好狠,竟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午夜梦回,你可睡得安稳,你可于心有愧,可曾后悔了吗?」 「不!」 南榕惊叫着坐起身,浸满泪水的双眼亦唰地睁开,眼泪不停流下目中却无焦距,浑身打着摆子不停喃喃说道:「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木居士?木居士?」 「木居士你可在屋中,出了何事?」 ?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大女主文【女帝】求下收藏!文案在下 凭藉一把又一把砍翻了刃的大刀,数次任务里死里逃生的强悍身手,在倖存者基地以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的身份占据一席强者之地的戚知霄 在一次死亡任务中与丧尸和变异兽杀红了眼,神智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遍地尸身的屠杀现场。 看到几个身染鲜血,士兵模样的男子提枪砍来时,身体就先于脑子抢先一步夺枪反杀。 随着摸索身处世界,谋求安定的途中,随手救下的人越来越多,追随者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她身后已经站瞭望之不尽,数之不完面容坚毅的战士。 凡她所过之处,一片安定! 不知不觉,她已莅临顶峰! 第99章 [v] 敲门声响起时,南榕条件反射的扭头看去,简洁到一目了然的昏暗室内安安静静,除她以外再无旁人。 萦绕脑中的轰鸣淡去,门外关怀的询问声亦变得清晰起来,她却先再次心有余悸的巡视了遍屋内后,才颤抖着松了口气,亦才终于确定方才所见都是她的梦魇。 可也正因此才证明她的心魔心结始终都在,她人虽是自由的,可心却被困住,但有风吹草动时,便会叫嚣着跳出来逼着她,折磨她。 强装无事的谢过了门外秦女冠后,南榕已再无睡意,她站在原地神思不属恍惚难明,半晌后,才披了衣衫将一直藏在柜中的小牌位取出供在桌上,而后便跪在蒲团上,一遍遍熟稔的念着往生经, 她的目光直直望着它,泪水却不由控制不断自眼中滑落, 她确实心中有愧,可却又冷血的并无后悔,即便当时她不曾因惯性撞到崖壁,无法控制的伤到她,日后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用其他的方式刻意的流掉她, 她无法接受要孕育一个不被自己期待的孩子,她也没有准备好要做一个母亲,即便她或许一时不忍留下她,也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迁怒她,不喜她, 她或许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母亲,她做不到像她的母亲一样可以为了保护她而牺牲自己的伟大。 不论如何,她背负了罪孽,理应受到良心的谴责,也甘受恶果,惟望她不知来过,不知痛苦,一定要投到一个父母恩□□中,幸福快乐的长大。 这一夜,南榕不曾再合上眼,她跪了一夜,亦念了一夜,直至天光亮起,她僵硬的踉跄起身,将牌位细心擦拭放入木盒中重新摆在柜中,而后蹒跚着走到门前打开门,用酸痛的双眼迎接光亮,当光芒照亮屋中时,她亦如如获新生般,蓦觉心头一轻,一直闷在心中的郁气终于长长唿出。 * 南榕不敢赌,若赌输了,她将要面对的必然是比地狱更痛苦的磨难,昨夜的梦,许是因她日有所想,也许是警示,却都是在提醒着她,不能束手待毙。 可她的住处已由官府登记,并严厉警告不可离开此地,且不论户帖不在她手,若此时阳奉阴违执意离开,无异做贼心虚自露马脚, 第172页 留下来,则要提心弔胆着或可随时会被拆穿的后果,而最为重要的,则是去或留,都已非是她可以选择的,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眼前困境呢,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便在南榕一筹莫展亦不敢轻举妄动之时,官府突然来人归还她的户帖,只留了句核查无误便又匆匆离开。 惊喜来的太快太突然,南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西南距慕津近千里远,便是飞鸽传信往返也需得好些时日,如今却不过三日便已有了结果,实在令她有惊无喜。 然即便她心中存疑,却不可否认此一遭有惊无险于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南榕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得是官府权衡利弊后觉得往返核查诸多户籍实在过于耗费人力,故便走了过场好作交差。 现下虽危机已除,她仍得让自己沉得住气,纵想要离开此地,却也不能如此之快叫人生疑,且从稳妥计,若无其事的留在此地行从前之事,更要比值此紧张之际,以一个生面孔去往其他城镇,或可还会再经盘查要安全些。 大夏朝自开国以来第一次轰轰烈烈的户籍统查一事,歷时两个月,终于全部核查完毕,先时随处可见排成长龙的百姓队伍,及威风凛凛的官差衙役亦都不好再不常见,除少了极少数看似寻常的普通人,百姓的日子短暂的热闹一番又重归于平静。 南榕亦沉住气,在此事落幕后才向下了功课的观中众人提出告辞。 「在贵观借居以来,多有馆主及众女冠多加照料,然我出门已久,虽未得家中来寻,却因此次统查实心有感触,一切身外之物,身外之事,都远不及至亲重要,遂,我既思念亲人便不可囿于无谓,当沉重离家,轻扬而归才是。」 她本就非是观中之人,身心自由自是可随心而来,随心而去。且她的行囊都已背在身上,神情温婉,态度语气却从容而坚定,众女冠虽有不舍,却无可挽留。 「无量天尊,恭喜居士悟得真道,惟愿居士此行一切顺利,早日与家人团聚。」 南榕再次朝站在殿前的众人拱手拜道:「谢诸位吉言,亦祝贵观清流永驻,香火鼎盛。」 话落她再次朝众人颔首一礼才转身告辞。 「木居士!」 南榕闻声转头,便见秦女冠忽自山上快步而至,「秦女冠?」 秦女冠稳住身形,先朝她屈指见礼后,才将手中之物双手呈出,微微一笑:「居士平日为观中抄写诸多经文,吾等铭感于心一直未能郑重道谢,此珠乃观中众人特意供在天尊像前日日诵经所祈,今日特送于居士聊表谢意,亦祝愿居士顺心如意,一切安好。」 团放在木盒中的枣红色流珠,不论是色泽,还是大小皆都如出一撤,且个个光滑如玉,自泛盈光, 便南榕是此中外行,亦能看出此珠的用心及珍贵,且若说帮助,自是提供了安生之所的道观助她更多,遂这等珍贵之物,她如何能安心受得? 「此物贵重我怎堪受得,女冠--」 「居士莫要推辞,珍贵本身不在流珠,而在居士之心,路途遥远,祝愿居士一路顺风。」 说罢,秦女冠便将流珠套于她无力的右腕上,随后便后退两步颔首告辞。 南榕看着她一如往常行得略快的背影,左手缓缓覆到右腕及流珠上轻轻摩挲了下,浮动的心似因此蓦然平静下来,她长舒口气,站直身朝山门方向倾身一礼,而后再不停留。 * 只计划远比不上变化,她还未走出三里,便再次被人驾车急急寻来。 秦女冠见她面有诧异亦觉羞惭,只能参加道家法会的机会实在难得,三平观没落多年本无得资格,然既能得此机会观中上下自不愿放弃。 「居士在观中清修两年,观中清贫想居士也知之一二,遂此次机会难得,便不能在法会中脱颖而出,但能入得其中便是不虚此行,待从鄢清归来,观中名声定能更上一层。香火旺起,三平观亦才能继续延续,」 「此事本与居士无关,然若要参加便不得少于十六人,而观中如今满打满算才十五人,若只因一人之差错过机会,实为抱憾终身之事。而居士熟读道家经文亦在观中修行,便也可算得半个道教中人,遂若居士愿伸以援手,观中之困,便可迎刃而解,」 秦女冠说完便朝她深施一礼,她已尽人事,却终究不能强人所难,「还请居士思量一番,若实是为难,也请但讲无妨。」 南榕当初选在三平观便是因此观人迹罕见香火不丰,秦女冠口中的道家法会她借居在此自是有所耳闻,亦更知此事若成于入不敷出的道观助益多大, 去鄢清城充人数... 「蒙观中看重,若能帮得上忙,我自愿同往矣。」 南榕本意是仍在慕津只是换地另居,然现下想来独自留下心有不安,与观中众人名正言顺的一同离开显然于她更有益处, 且鄢清位处偏南,距上都千百里远,而平日里她与众女冠多是泛泛,却经户籍一事众人不曾对她另眼,亦不曾怀疑赶她离开,后还多有关心照料,便就在方才,满载众人心意的流珠此刻还戴在腕上,遂若能回报,她自也应在所不辞。 秦女冠不知她心中已多番思量,只听她一口答应难免喜形于色,再次诚心致谢后忙请她上车重返道观。 法会请帖送来时乃一併将车资送来,此实是极大免除观中窘迫,然便是如此,一十六人也极为节俭仅是租用了两辆马车,路上所用也均是提前备好的干粮,若非一行尽是女子恐露宿野外安全有虞,恐是连住店都省了, 第173页 南榕便非是喜好奢靡之人,此次出行也不由暗中嘆苦。从前不提,便自脱身后说起,她也曾几次辗转租车用度简朴,然那时她一人独乘独住,心中如何不提,身处却是宽敞自在。 却现下八人同车,住宿更乃大通铺,日夜下来几乎未能有独处之时。只好在众女冠都是修行之人不喜言辞吵闹,多少能得些安静。 因着她非是观中人,且是前去帮忙,比之众女冠,观主于她已是额有优待,比如吃食住宿皆是请她先挑,然便是如此,从现代到现在,这一路行来确是她最为吃苦的一程。 而马车选的是最次等,亦不配带车窗,且因法会之期仅剩无多,一路皆是加紧赶路,是以南榕仅能从途中下车休息及夜晚住店时看一看外界之景,知悉身处之地, 然虽大夏城镇多有相似,她却也辨得出东南西北, 鄢清分明在南,却为何在向北而行? 秦女冠与她同车,听她问此停下默经,稍思索片刻,才面有恍然与她小声说道:「此事说来确是观主看差了眼,法会之地实是开在沐亭。而这两地一南一北相差甚远,又多费了诸多时日,好在观主有先见之明一路省吃俭用才将这银钱找补回来,只却得加急赶路,倒要叫居士与我等再受苦一程了。」 「沐亭...」 竟是沐亭,距上都仅有三百余里,快马一日便可抵达的沐亭! 「停车!」 ? 第100章 [v] 南榕霍然起身,不顾车内众人被她惊声打断,亦不待马车停稳便推门下车。 更改路线为何不予告知,若早知是在沐亭,她便是做了忘恩之人也绝不会前往,可现下便是埋怨也已无用,且看现下到了何地立刻折返, 「居士,木居士?您这是要作何?天黑之前我们便可抵达沐亭,这一路累居士辛苦,只望居士且再担待半日,居士?」 经此变故两辆马车均已停下,车中女冠乃至观主也都已下了车来,南榕被秦女冠挡住去路,感受着众人落在身上的目光,只如被蛛丝缠缚唿吸艰难, 她知道她们在关心什么,若从一开始便不答应便不会怀抱希望,可她亲口答应,且大意到一路来到近前,仅仅只需半日便可到达才发现不对, 若她此时反悔,岂不是戏耍于人,又要这些踌躇满志一路期待的女冠们,情何以堪, 可她亦是,有苦难言啊。 可南榕却怨不得任何人,此事说到底是她的私心及大意所致,观主及女冠们不知她的身份不知她的从前,自更不知她与上都的渊源, 而此事未及时告知于她虽是不该,可在她们看来,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参加法会,她既已答应又未将顾虑提前告知,那么地点在何处,有无通知便已不再重要。 六月底的天还未到炎夏,远近之地都尽覆了生机绿意,官道上温风徐徐,两侧林叶哗哗作响,虽是正午,却并不叫人觉得燥热, 然南榕却觉熟悉的窒闷感,时隔许久再次忽然而至,她不是没怀疑这是不是那人在背后操控,可她同样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她还活着, 而若真是他,以他二人那般惨烈的诀别,若知她耍弄了他,他定然恨透了她,若知她身在何处,怕是早已将她捆了回去狠狠发落。 但他最是擅长杀人诛心,以他深不可测的心计手段,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他故意放纵,好在她措手不及时予她致命一击。 如是一想,南榕便愈觉寒意浸身,只想快快远离此地,一刻都不愿再多停留。 「观主,众位女冠--」 「木居士,」 观主抬手安抚了预感不详的女冠们,缓步来到她身前,手持流珠对她微施一礼,纵满观人的期待,与观中能否重现光辉都或可要落空,她的声音依然平和睿智, 「此行看错了地点确是贫道失误,更改路线未及时告知居士乃是贫道失职,居士在观中居住之时,常与贫道及观中女冠们一同修课诵读经文,居士的品性德行贫道深知之,」 「想来此地应是与居士有些渊源,贫道虽为观中而来,却也不愿因一己私心强人所难,故,居士莫要心觉负累,唯心而行便是。」 没有指责,没有以情相逼,如此从从容容坦坦荡荡,却反而叫南榕更觉心怀愧疚,她看着眼神平和虽身着朴素青衣,却自显仙风道骨淡然望着自己的观主,及平静下来各自手捻流珠垂下眼的众女冠, 反悔告辞之言,却如何开不了口。 「许是我终非是道门中人,心不够静,亦放不下这山清水秀,只是闷得久了想透透气,却惊动了诸位,实是惭愧。风已领过,景已看过,事不宜迟,若诸位无事,便请继续赶路吧。」 南榕终是无法心安理得的离开,她心中沉重,却因了众人蓦然惊喜的目光而轻松不少,且若果真踏入了猎人的网中,便此时她自私离开,怕也逃不出网去。 因着路上一番耽搁,马车在沐亭停下时已至夜幕初临,入城后也见了不少同样来此参会,身穿道袍只颜色略有不同的道长女冠。 同行面前自不可失了颜面,便观主为人淡泊,到了这法会之地,也不欲叫人因吝啬而小看了去,遂南榕便领了这一路行来第一次一人拥有的厢房。 待与众人道安,反落了门栓后,南榕终于心中复杂的长长舒了口气, 第174页 天色已暗,房中也已被店家贴心的燃了烛灯,昏黄的烛光将暗黄的肌肤打出了柔和的光晕,与平凡的面容不符的浓长眼睫缓缓睁开,澄净明亮的眼仰望着昏暗屋顶,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吧-- 然她的自我安慰尽都在无意转眸间,瞥到窗前一抹背对而立的颀长身影时,瞬息土崩瓦解。 而随着那人似有所感缓缓半转过身淡淡看来,周身的血液亦都在瞬息凝冻,耳中嗡鸣,头晕目眩。 「过来。」 听不出喜怒温度的话令南榕恍然清醒,她闻声而动,却非是前行,而是迅速转身拉栓开门, 「我既出现在此,出去与否,还有分别吗。」 身后之人不曾一动,只此一句不急不缓的话便成功令南榕停下动作,她怔怔看着门外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的客栈,握在门上的冰凉手指,倏然缓缓松开。 是啊,她真是慌不择路了,他既是出现在此,必是已将此地掌控在握,只是一道房门而已,她出去与否,确实没有分别。 「南儿之聪慧一如往常,无怪连我都被蒙在鼓中任你戏耍,」 比耐性,温景州可以胜过世间所有,然此刻,他看着背影清瘦却依然挺直骄傲的女子,却不想与她比耐性了, 他缓步朝她走去,幽深的眸淡淡看着因他的到来而紧绷抗拒的背影,深蓝色的广袖在昏黄的烛光下一闪而过,半开的房门便发出一道轻响重新关上, 南榕僵硬的站在门前,感受着他衣袖在她脸侧划过时带着的凉风,及,未料至今仍叫她能记忆犹新的清冽香气。她因他只是单纯关门的动作随即离开而唿吸略缓,却又因他接下来淡淡响起的话而重新忘了唿吸。 「两年前的今日,南儿主动离我而去,应不曾想过,两年后的今日,会主动回来见我。」 「不过既是回来了,便也要如离开时一般,母子皆在。只要我们一家团聚,从前种种便都如过眼云烟随风散去,日后夫妻恩爱,子女承欢,南儿以为,可好?」 似是以为她一动不动是未听到,修长高大的身形自后方靠近她,直将她清瘦的身子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温景州俯下头停在她耳畔,深不见底的眸凝着她紧绷的下颌,惊惶睁大的眼,以及覆着暗黄的伪装下仍能显出煞白的脸色,幽暗的眸似有波动,却看不出喜怒,与她近若耳鬓私语,温润清雅的嗓音却道出锥心之语。 「瑾儿今年该已过周岁了,你我的孩儿定是这世间最聪慧之子,有南儿这般天外神女为母亲自教养,他定已会说话,或还会走路了,现下南儿可能告诉我,瑾儿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可曾开口唤你,娘亲了?」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南榕终是气血翻涌,承受不住,鲜艷的血迹落在黄褐色的房门上格外的刺目突兀,背负着内疚的身子亦瞬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欲倒, 然南榕却挥开了他的搀扶,略失了神采的漆黑双眸,自二人重见后第一次抬起看向他, 她胸如破洞,气息急促,苍白的唇上还沾着殷红血迹,却竟弯起唇角,带着不愿掩饰似笑似讽的弧度, 她轻咳两声,将胸口淤血咽下,亦温柔回他:「从未出生,何来孩子,且,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随着她的温声细语,那刻入骨髓的染血一幕又忽地在眼前浮现。 这一刻,他真恨她竟真的狠心绝情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怒她的铁石心肠,予她万般宠爱都无动于衷,在情最浓时如斯心狠予他重重一击, 纵知她身边未有孩童,但温景州仍报以微薄希望,即便他知他的孩儿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此刻亲耳听她一口否决,他也顿觉心头大痛,弧度分明的喉结缓缓滚动,将涌上的心头鲜血强行压下, 「好一个亲眼所见,好一个从未出生,」 自这句莫测之语落下,昏黄的房内倏然一片死寂。 时隔两年,他的心思更加难以捉摸,南榕知道自己这次定然凶多吉少,从踏入这里,或者更早之时,她便已重新入了他的彀中,她的命运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他安排, 眼前之事,早在她下了决定时便已想到,隔着一条无辜性命,他们再无和解的可能,即便没有,结果也无甚大差。 遂忽然惊见他的余悸,被他所言激起的心痛,在这一刻忽地都释然了。 温景州似知她心中所想,出乎意料,他裹挟雷雨的气息竟诡异的骤然平静下来, 「如此也好,」 ? 第101章 [v] 看着她猝然惊愕的神情,淡漠的唇竟缓缓勾起:「女子生产性命攸关,遂南儿若要,必然该是在我的看护下方可。只要南儿知错了,从前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温景州忽地展开双臂,望着她温柔一笑,「过来,」 昏黄的烛光下,颀长俊雅的身姿,清绝俊美的脸,泛着灼灼幽光的深邃眼眸,从神情到动作都诱着人放弃抵抗,心甘情愿投入他敞开的怀中, 可这般看似无害深情的表露看在南榕眼中,却只让她如视深渊,恐怖至极。 撑在门上的身体不仅未有向前之意,甚而不由控制的向后退去。 温景州似因她逃避的动作不快,展开的双臂倏然合起,脸上温柔的笑意亦淡漠下来,他走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朝着她汹涌逼去, 第175页 他将她强装镇定实则惊颤的身子困在胸膛之间,淡漠至冷的眸咫尺注视她,温柔的嗓音似是嘆息般在她耳畔低语:「我已给了南儿机会,可惜了...」 「你--」 温景州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躺在臂弯的女子,淡淡说道:「可惜你总是不知珍惜,」 说话间他慢条斯理的抽出袖中锦帕沾了水,将她脸上的妆容一点点擦掉,洁白干净的脸较之从前实有清瘦,亦更脆弱的惹人怜惜, 幽暗的眸似入定般凝在她的脸上,从她饱满白皙的额,温婉柔和的眉,被遮掩着从不屈服的双眼,及,不復红润的唇, 他一寸一寸,将这张离他两年之久,却时时盘亘在眼前心中的脸深深纳入眼中,他未再垂下头,而是手臂托起,将无知无觉的女子送至眼前,才如被邀请般纡尊降贵的垂下头。 在双唇相贴的剎那,酥麻之意瞬息传遍全身直抵心脏,颀长高大的身躯亦勐然震颤。 温景州想稳住气息,却他思她已久,渴她已久,此一触碰便如食罂粟欲罢不能,心弦绷断,然他终是意志强大,便已身处爆发边缘,却仍只于唇齿厮磨, 只终是未忍住离开前在她被滋润的殷红的唇上合齿咬下,鲜红的血珠立时冒出被他噙入口中,属于她的甜美血液被融入体内的感觉,极大抚慰了因她的离开而冰冷的心田, 他看着她因吃痛不觉颦起的眉,薄唇将她唇上溢出的血珠吮尽,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将她横抱在怀时,空冷多时的胸膛终被填满,他眉宇间的冷意便也因此再淡去一分。 * 南榕还未醒来,便已深觉无形的逼仄与窒闷,与之同时,失去意识前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别有深意的未尽之语便蓦然再次响起,紧闭的双眼亦在同时倏地睁开。 熟悉而刺眼至极的大红色床帐强势的闯入眼中叫她瞳孔剧颤,她逃也似的滕然起身掀开床帐,然入目所见却并非她熟悉的摆设与空间。 南榕赤脚踩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面上,急跳的心随着将屋内一一阅过,一寸寸冷了下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宽敞豪大的屋中,除了她身后的床榻,窗下的软塌,墙边放着的只有胭脂水粉的梳妆檯,再无任何他物。 南榕已意识到什么,却仍不甘心的欲再去确认,可刚一抬腿,便忽觉周身一凉,她僵着脖子慢慢垂头,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件长至脚踝的衣裙, 而这件洁白清透的衣裙下,再未有任何衣物覆体,甚而因她浑身紧绷,未再被遮挡的身体如若无衣般恣意显露。 南榕蓦然浑身一震脑中轰鸣,手臂已慌忙抬起遮掩,她煞白着脸气息紧促脚下不稳的在屋中寻找衣柜,然她忍着羞辱空荡赤足走遍了整间屋子,却莫说衣柜,便连一片衣物都不曾找见, 挂满了红绸的屋中安静空寂,无人能看得到她的窘迫,可他给予她的现状,却叫她的屈辱显得更深,尤其当她裹着红绸做足了心理建设来到门边开门却只听到锁链哗哗响起时,她心中的侥倖便彻底粉碎。 薄若蝉翼的衣裙,被着重装点的床榻,无不向南榕明示他的用意, 区区身体的折磨,如何能与心灵折磨相提并论,他不曾动她毫髮,却让她如被凌迟。 温景州若知她如此作想,只会笑她终是太过天真。 他知道她大约何时醒来,也知道她醒来后会是何种反应,即便他的身心都叫嚣着要见她,他仍克制着不露声色做完了一切,才在夜幕降临时打开上了重锁的屋门。 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不敢随意进来,这屋中自也无人燃灯,只有月光洒进来照亮一席之地,却更显凄冷,清冷。 温景州瞥了眼门外未有一动的膳食,便迳自步入合上房门,轻微的喀声响起时,漆黑的屋中骤变明亮,那裹着厚厚红绸抱膝团坐在窗边的女子自也再无处匿藏。 南榕手指收紧,唿吸顿滞,浓密的长睫轻颤了瞬缓缓抬起。 事到如今,她再不愿也没必要伪装自己取信于他,或是忍辱负重向他认错求饶以获自由,而如今的他亦不会再相信她,她闹也好,认也好,都不过是为他徒增笑话, 随着踏光走来的男子步步逼近,南榕的身子便愈发紧绷,沉冷的心亦愈坠愈深,而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爆发的冷静,也叫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实, 这一次,她插翅难逃了。 满目红色中,浑身上下被红绸包裹,映着清冷的神色都显得娇艷的女子,让温景州错觉好似回到了二人新婚之夜, 六百多个日夜,他亦曾无数次想过她会身披红纱等他回来时,柔静乖巧的模样,眼前这一幕,无疑让他落空多时的心愿得以满足,淡漠的眼中便缓缓浮现柔色。 他走到她身前,似无芥蒂般抬手欲抚她清冷的脸颊,却不出意料被她闪避过去,他的手顿在半空,却无觉半分难堪,只是忽地倾下身停在她的脸前,握住她纤细的后颈托起她的下颌,看着她坚毅不屈的冷漠神情轻声一笑:「今日便罢,明日起不可少用一膳,毕竟,若要孕育孩儿,没有一个康健的身子怎么能行,嗯?」 当那双澄净的眸中映入他的身影时,温景州满意勾唇,「南儿若是不饿,便就与我上榻歇息吧。」 「哦,对了,」 他忽地捏住她藏在红绸中的手略一用力,断了半截的洁白汤匙便无声掉落在地,「既不用膳,这汤匙自也留之无用。也省得南儿一时失手,伤了自己。」 第176页 话落便轻易将她的双手反扣于后,握在她颈后的大手只在她扎得极紧的胸前轻轻一勾,那缠了数圈勉强带给她安全感的红绸,便一圈一圈缠绵滑落,薄若无衣唿吸急促而颤动诱人的身子,便无任何遮挡的呈于人前。 南榕无法忍受自己以如此不堪一面现于人前,她已极力屏住气息,却仍挡不住身体的生理反应,在他的目光落下的瞬间她便如承受重击般痛苦不堪,却咬紧舌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忽地开口叫他:「温景州!」 温景州似知她意在何为,只淡淡勾了唇,目光却未移走分毫,仍在那玲珑起伏的身子上恣意打量,后似是嫌堆在她腰间的红绸碍眼,他径直将她抱起,那暧昧的红绸亦被他踩在脚下,再不能碍眼分毫。 「温景州你放开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在这间空荡安静的屋子里独自待了一天,南榕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却事到临头仍想要挣扎自救,可牢牢钳制她的男子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稳健的脚步未曾迟疑半分便行至床榻, 在被按入枕间的瞬间,南榕竭力反抗正欲开口,温景州好似知道她会说什么,径直俯下头堵了她的嘴,在她不甘承受的呜.咽声中,已将她的双手分捆于床榻两侧,而后才慢条斯理的褪去她形同虚设的多余之物,在她惊惧的眼眸中再次倾身.下去,轻咬着她的唇,低声轻笑:「我现下不想听,南儿有话,便等到自己还能有余力之时再说吧。」 「温--!」 话声被戛然而止,南榕勐然睁大眼,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整个人都如板上鱼肉任人刀俎,她想过他定会报復她,却从不曾想过他会如此对她, 这身蔽不得体的衣裙终是成了他的便宜之用, 微有涣散的眼缓缓凝神,也重将他紧绷的脸映入其中,她专注的望着他,忽地放软了唇齿任他,而后在他更纵情时,勐地合上牙关, 「唔!」 温景州不慌不忙的松了她的唇,未有满足的幽灼黑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甘而无能为力的可怜模样,再次俯下头吻上她,暗哑的嗓音同时响起:「南儿想什么,我都知道,莫要白费力气了,乖乖听话,待你将应我的孩儿平安孕育,我便酌情考虑不再对南儿如此严厉,可好?嗯?---!」 他的手抚进她恢復原样的黑褐色长捲髮中爱抚喟嘆:「南儿这头捲髮真真叫我爱不释手---,旁人之杂草,怎配与南儿相比---嗯?」 他寻到她倔强紧闭的眼帘上意味不明慢慢摩挲,暗哑的嗓音磨着她时轻时重道:「南儿久不见我,该是目不转睛才是,若非如此,这光明与否,--又有何用呢--」 眼下境地已是不堪至极,若再失去了光明--又如何, 南榕口不能言,身不由己,气息凌乱,紧闭的眼帘颤动了瞬,终在不稳中睁开,水润荡漾却是含着嗤笑朝勐烈的他一暼,而后垂转下眸再不看他一眼。 「--!」 温景州眼如漩涡攫住她隐忍的脸,低声轻笑,「南儿傲骨铮铮,深合我意---」 「既不能迎我入眼,那便不要罢---!」 ? 第102章 [v] 南榕本以为再睁眼时已重坠黑暗,却不想入目仍是大红之色,可这并未让她庆幸,反而不安更深。 以他昨日对她之况,已然再不对她心软,他既已言明,又意在予她惩戒便不会平白忘记,他此时留手,只有可能是在酝酿更可怕的风雨。 暧昧残存的气息随着陡然急促的气息吸入肺腑,双手被捆缚至近天明的酸楚蓦然袭来,南榕勐然闭上眼,即便喉中梗堵窒息,她也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欲起身离开这逼仄窒息之地时,却觉双腿犹如失去知觉般僵麻厚钝,更有如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失重感, 南榕不知为何忽然浑身发凉,她想要起身去看,却狼狈的髮丝覆身也只稍稍能侧身抬起头,而入目所见却叫她血液逆流胸腹燃烧几欲炸裂。 被愤而挥掉的薄被下,仅仅披了件如昨日般清透的亵裙,此刻因着双腿被稍吊在空中的姿势,已倒堆下来,细白的双腿如同昨夜她的双手般被分而捆缚, 身内多余的不适叫嚣着告知她他这般做的用意何在,他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要她生子的决心,以及他是多么轻轻松松便能凌驾于她,摆弄于她。 南榕残存的理智被这一幕彻底冲垮,她竟凭空生了力气坐起身,不顾衣裙滑落便要去解救自己,可她仅是坐起来便用尽了全力,僵痛的腰肢与还未恢復的双手也无法支撑她碰到脚踝, 用尽全力却无能为力的绝望,狼狈不堪的自己,难以挣脱的困境,都在这一刻齐齐涌来逼得南榕彻底崩溃。 「温景州,温景州!」 「你凭什么如此对我,凭什么如此羞辱于我!」 「温景州!温景州!!!」 然无论她如何愤怒如何怒喊,这喜庆空旷的屋中都未有任何人出现,她的一番挣扎,也仅仅只是将大红色床帐拽落,而未能解救自己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灼得她头晕目眩的崩溃发泄过后,南榕忽地喘息着安静下来,自始至终安静的仿若死地的屋中亦陡然一清,凌乱妩媚的长捲髮代替落下臂上不足蔽身的衣物,将覆着暧昧的玉白肌肤遮掩, 她垂着头,看着形容狼藉的自己,热汤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腿上,她似被这热意烫到,忽地浑身一震,酸楚的腰肢再也支撑不住,任她重重躺了下去,急促的喘息亦倏然低下,空旷的屋中便自此安静下来。 第177页 温景州紧握的手随着紧闭的门窗内女子戛然而止的崩溃怒喊,终于松开,一抹红色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无声划落,他的手却悬停在门前久久不曾动作, 直至有膳食的香气自身后飘来,他半垂的眼缓缓抬起,再不犹豫打开了房门。 明亮的光芒裹挟着花香与夏日微醺的清风将屋中的寂凉吹散,卸掉了所有寝门屏风的宽敞室内,一眼便可望见那未有任何遮挡的红色华床上, 有一道仰躺在床边,纤细的手臂与浓密的捲髮半垂在外,薄衣半散几不蔽身,纤白细长的双腿被系在床柱曼妙腾空,姿态妖娆引人遐思的女子便直直闯人眼目。 温景州抬手止了欲送膳食进来的婢女,精雕细刻彰显华贵的房门无声合上,光明与清风瞬息之间再被格挡在外。 南榕静静睁着眼,却似灵魂出窍感觉不到一切身外之事,直至悬空的双腿勐然一松,冰凉的流体随之而出,她才勐地浑身一震,条件反射便要蜷缩身体逃离, 可有一双温暖的手却代替那柔软的面料牢牢圈着她,却又温柔的为她抚去僵麻时,空洞无神的双眼缓缓凝神看去,那一张貌若谪仙实则魔鬼心肠的男子便赫然映入眼帘。 二人一衣不蔽体姿态暴露的躺在暧昧床榻,一人衣冠华贵气度清雅的坐在床边,一人冷漠如冰,一人温润清雅,明明所在同一床榻,行着亲昵之亲,却未升起半分旖旎之气。 直待掌中冰凉僵硬的肌肤恢復柔软,温景州才将之温柔放下,取了袖中锦帕为她擦拭了身体,才将一同带来的新裙子欲为她换上。 「既不蔽体,亦不防寒,终归要脱,何必再穿。」 冰凉细滑的身子被一双温暖大手温柔扶起,松散妩媚的捲髮被细心拢于颈后,凌乱透薄的衣裙被轻松褪下,再至穿上新的,期间她全然坦露于他前,未有一丝反抗,亦未有一丝难堪,怯懦。 直至他松松系好了裙带抬起头时,南榕忽地抬起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二人间凝冻的气氛,南榕未有停留再次挥手,只这次,温景州却不再纵着她。 他捏住她细弱的手腕,深邃的眸居高临下的攫望着她,语气淡淡道:「力气了小了些,待用了膳好生养足身体,才好于我一较高下。」 从进来到现在,他未曾过问她的崩溃,亦不曾予她解释,只作若无其事。 而南榕亦如此。 她面无表情仰头看他,未被钳制的右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重新解开裙带,拉开衣襟,将雪肤红梅主动坦露,忽地弯唇一笑,「何必等到晚间,现下便来吧。」 曼妙之躯,峰峦起伏,凝脂玉肤,夺魂摄魄, 个中之美,唯温景州一人领略,亦唯他深知,这具身子,如何叫他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即便才刚离开她不足半日,再见此,他仍心弦怦动。然此刻,他却敛起眸中暗色,转凝着她垂在腿侧看似无异样显露的右手上, 南榕手指微颤,却扶着床栏缓缓站起身,香肩微动,轻如蝉翼的薄裙便无声落下,悬在她被他钳住的左肘弯上,她逼近他,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再次说道:「你不是想要我怀孕吗,那还迟疑作何,你应该请了休,时时刻刻于我缠于床榻,那样我才可以尽快怀上,而后我才有机会再次将她流掉,会如你所愿,叫你亲眼看着她消失而无能为力,你可以再将我如此囚着,日日夜夜供你泄谷欠摆弄,叫我再次怀孕,我自会再叫她再次夭折,只要你碰我,要叫我怀孕,我便会次次叫你不能如愿,直至我的身体再不能受孕,你便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得到一个从我腹中孕育的孩子,」 她的身子已与他相贴,她的气息亦近到可佛到他的脸上,可她与他的心却相隔万里冰山, 「你应该要感谢我,否则一个註定不被期待出生,註定得不到母爱的孩子,便註定不会有--」 「南儿,住口。」 南榕忽地嫣然一笑,「住口?为何要住口,为了一个註定不会存在的孩--唔!」 「我叫你,住口。」 温景州捏住她的下颌,叫她这张润泽的红唇再不能说出堪为锋刃的诅咒之语,他再次将她的双手反扣于后,幽深冷冽的眸逼视她讽刺的眸,「南儿错了,我既能叫你怀孕,自有的是办法可叫你,平平安安,好好的,将你我的孩子生下。」 他忽地莫名勾唇,淡淡轻笑:「南儿想激怒我伤你,既是低看了我予你的容忍,亦是小看了我的胸怀,我便是有气亦是出在旁人身上,」 他抬手将她脱落的清薄衣裙温柔穿上,温热的大手忽地按住她的腰后叫她紧贴在怀, 「譬如,放南儿出入城池的守卫,帮你实施计划的人,代替你的死尸,为你准备户帖,为你提供居所,所有一切一切与南儿离开有所关联的,任何人。还有,」 他看着她的眼,细细打量深深注视,「南儿这双眼,美丽惑人夺天地之精华,若失去神采,委实是憾事一桩,合应将你我日日恩爱时时亲密之状都看在眼中才行,日后更要看着你我孩儿一点点长大变化的模样才是。」 比起擅长直击痛处,南榕如何会是他的对手,而他根本就刀枪不入,无懈可击。 南榕眸中泛红,气息短促,咬紧牙关,攥紧双手浑身发抖的怒视他:「滥杀无辜者,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想要杀便尽管去做吧。」 第178页 「哦?」 温景州从容一笑,「看来出去一番倒叫南儿硬了心肠,倒是好事一桩,如此,那便就先由,江九安开始吧。」 而后他忽地提了声,慢条斯理下了令:「去国公府取了江九安一条手臂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离得有些距离的恭敬男声便立时应道:「属下遵命!」 南榕勐地欺近他张口狠狠咬在他的颈间,腥甜的血液立时充斥口中,她干呕欲吐却拼命忍着,再用力狠狠咬他,含混恨道:「杀吧你杀吧混蛋败类你会下地狱去的!」 温景州闷哼了声,却仿如听到甜言蜜语般,宠溺一笑:「许久未听南儿说话,便是这般咒骂听在耳中,我亦觉悦耳矣。只到底有气无力,且乖乖听话用了膳食,过后,我定满足南儿之愿,应你求欢,好好疼爱之。」 他任由她在他的颈上吸食他的血液,聊以无能发泄,直至她几乎要将他的皮肉咬下,他才抬手施力捏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眼眸灼亮满满恨意,脸颊苍白红唇染血的模样,他心中紧滞,却更觉血液沸腾,便俯下头噙了她的唇,将他的血在他与她之间辗转, 「南儿喝了我的血,便与我融为一体,与我共生,南儿叫我高兴,那条手臂便暂且先叫他留着吧。」 * 明亮的日光下,南榕被置于窗边,妩媚的长髮波浪浮动,她仰着颈子隔着绸窗看向外间朦胧天地,过度的承受让她的每一次唿吸都觉痛感,可她的心却好似与之分离开来,不觉疼痛只有无边寒冷, 这一场亲密之欢亦因此,变作了无尽折磨。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温景州忽然停下,捏住她细滑的下颌半转回来,他衣冠楚楚看着她不知妩媚的清颜,眸光微动,气息平稳道:「既是想尽快怀上孩子,便得要好生配合才行,不过此事南儿也不必过于心急,你知我爱你之身,能与南儿日夜共行云雨亦是世间美事,孕育子嗣,便是晚一些又有何妨,」 南榕回过神来,却不看他,漆黑的眼中亦无他,更对他意有所指之言无动于衷,不过转瞬,她便又神思游离隔人在外。 温景州心头髮堵,却不露声色,转了她的身面面相对,钳着她的下颌,叫她的视线之内只能是他与她后,才重新开始,而不出所料,她看不见时可无旁骛将心神抽离,可面对时,却再难独善其身。 ? 第103章 [v] 自这一日起,温景州果然应她所愿,但回府中,除了餵她用膳,便是不知疲倦与她在房中任何一处缠绵不休。 南榕亦自这日起,再未能独自下床,亦自回来时起,再未见过阳光明月,晴空星瀚。 她的挣扎反抗只如蚍蜉撼树不堪一击,她的力气永远不足,她挣不断看似柔软的绳索,她生不如死,却死生不能。 她如一个见不得光,只会喘息的破布娃娃任他揉圆搓扁百般摆弄,她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多久,又有无时尽,甚至于整日浑浑噩噩她已记不清自己当日激怒他的初衷为何, 她甚至不知这样被束缚着手脚,只能承欢的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她知道快了,凭他那般频繁的索要,凭每次过后她被迫留着之物,凭他日日送她服下的药丸,她知道他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 而当她被他托抱在怀中浮沉忽感胃腹发紧时,一直沉寂的目光陡然闪亮,她紧掐着他汗湿的臂膀,感受着他勐然急促的唿吸动作,却未与他警示,便在又一次来袭时勐然身子绷紧,侧过头喉中翻涌, 温景州如被雷击,骤然失守,却不及松懈便先屏息抚着她颤动的肩背,若有明悟。 南榕一改先前沉默寂冷,她好像忽然间寻到了意义, 久不见光胜过霜雪的瓷白的脸颊,焕发着盈盈光晕,漆黑冷寂的星眸亦璀璨闪亮,她赤足站在柔软的地毯上,撑着余韵未消的身体笑望着他,绵哑说道:「温景州,我怀孕了。」 现下的她身段妖娆,风姿妩媚,盈盈望来时,只如妖物魅惑人心,温景州却对她许久不曾再见过的鲜活笑脸更感兴趣,哪怕他深明她言下未尽之意,是要为何。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灼烫的大手握起她柔软的腕沉心号脉,在感觉到一抹如游鱼般忽而跳起划过的触感时,幽暗眸中骤然灼亮, 清冷的唇缓缓勾起,他揽着姿容娇媚的女子,爱怜满足的在她覆汗的眉心落下一吻,而后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目光交缠,「南儿真乖,瑾儿又再次投入你腹,这次你可要好好护着他,自明日起,我便允你早中晚开窗,待你平安生产后,我便放你出来,」 许是因她又怀了他的孩子,及她现下柔媚乖巧的模样叫他心软,他在她温凉的唇上品吮一番后,与她呢喃说道:「若南儿知错了,且乖乖的,我便给了你府中自由,嗯?南儿,不论是真心假意,我都应你,南儿愿意吗,」 南榕当然不会愿意,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主动求饶认错,可她何错之有,为何要向他求饶,她的身已被他掣肘,可她的灵魂绝不会向他屈服。 到了今日,向他认错,便是对他屈服,认可他施加于她的一切,更是在否决自己践踏自己! 既不能逃离他的掌心,那便叫他也常常求而不得,得而復失是何等滋味吧。 第179页 * 她能想到之事,温景州自更瞭然于心, 只她既怀了身孕,为她的身子考虑,便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将她困在床榻,自也要将她或会伤害自己及孩儿的隐患提前防范, 将她交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都绝不放心,最稳妥之法,便是叫她在他不在时安然沉睡。 遂自确明怀孕之日起,南榕终于可以穿上真正的衣服,也不必再受他摆弄,只白日里极少有清醒之时,自也无得机会做些什么,而但她醒来时,他必是在她身侧,作好整以暇若无其事状,温柔宠溺的看着她, 虽几日未得寸进,但南榕却并不急躁,她在他再次离开前要为她施针时忽地开口说话:「你知道吗,经脉不通会使胎儿无法吸收营养,自也不能平安长大,更有可能会因脑供血不足而胎死腹中,便是侥倖活下,也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一个傻子,」 她看着他倏然深沉的脸色,若无所觉般安然闭目,殷红的唇瓣悠扬翘起:「快动手吧,由你亲自施针,叫你的孩儿由你所致夭折或痴傻,真是再好不过了,」 温景州持针的手顿在半空,幽深的眸定定望着她雀跃娇艷的脸,思忖片刻仍是施针下去。 黑原听他说完后,未多加思忖便点头说道:「大人所言不无可能,人无血不活,气不通不活,本该自行运转却强行阻滞,确有可能会致先天不足,亦或致痴傻,而胎儿前三月最是易有不妥,亦全赖母体供给,遂,为母子计,确不可叫夫人长处睡眠之中,」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留在府中,且日日亲手熬制养身补气,易受孕之药,虽未见过,却由此知夫人已被寻回之事,然他有意无意行于府中也未见她的身影,只在府中深处见有一处院门前被众卫严密把守,才不无意外想到她定然是被囚在那里, 他知大人深受折磨两年之久心中气怒可想而知,然大人终是心中怜惜未曾伤她,如今夫人不负期望再怀了身孕, 二人僵持已久,契机已到,夫人面柔内刚,且受了磋磨定不会低头,而大人深明其中,如今亦只是还未消气, 然夫妻之间无隔夜仇,且有了孩儿,便从前有再大芥蒂,也大可因此一笔勾销,总不至真做了怨侣一双, 他也实不忍见他们隔阂愈深,斟酌片刻后便语重心长道:「大人与夫人乃天赐良缘,合该是琴瑟和鸣携手终老,且大人胸怀宽广能容得天下,自更能容下心爱女子一切任性,夫人虽心性刚强,然这世上唯柔可克刚,而夫人如今有孕在身,最易多愁善感自伤己身,值此之时正需亲近之人关心呵护,如此母子既可均安,亦可夫妻相合。」 她那般对他,不惜以二人孩儿为代价也要报復他离开他,温景州未伤她分毫,未斥她一句,已是格外优容,且心中不舍,更是仍要与她携手共白头, 然隔阂已生,便如褪了痂的伤疤永远盘亘,便他可以包容她,她却也不会罢休,遂,此次便他不舍,也定要狠下心别了她的性子,便是她怕他恨他被折了稜角性子,日后他也会重将她宠出新的来。 黑原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背影,心内摇头,出了前厅后,他遥遥看向那被重重屋檐遮挡的院子所在,长长嘆了声,现下只望夫人能自己想开,母子安好吧。 南榕恨不能立刻流了她,怎可能会安好,且如今虽她得了清醒,可孕吐却随之而来,胃腹翻腾的痛苦,时时盘亘在胸的噁心躁动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他虽不在,却在屋中安排了数个婢女只用看着她,只要她动一下,这些雕塑一般的婢女便会一拥而上将她包围, 平日里偌大空旷的房中,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逼仄窒息,明明身体自由着,可铺天盖地的束缚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南榕扶着被包裹着厚绸的床柱短促沉重的喘息着,可她却如得了肺病没有一口气是轻松的,就站在她一臂之遥的婢女身上是没有异味的,可她却偏偏能闻到让她胃腹翻涌的浑浊之气, 她失态的叫她们离远些,可却无人理会她,她唿吸不到新鲜空气,她的头被无名之物重重压着,她得不到自由,她是一个人,却得不到身而为人的尊重,她快要疯了, 「我叫你们走开!离我远一点,我不能唿吸了,你们听到没有走开啊!」 南榕红着眼面若疯魔般沖榻边面无表情的婢女失声驱赶,浑浊的空气随着她说话时趁机而入叫她不能自控的俯下干呕,她的唿吸已经越来越重,头中也一直在嗡嗡鸣叫, 她忍不住抓紧头髮想去撞向同样被厚厚包裹着的床沿发泄,却连一根头髮都不曾拽掉便被数双手一拥而上,她愤恨不甘的看着在眼前不断晃动的脸,失声怒喊,瞳孔骤缩,胸中淤堵,忽然闭了气去。 ? 第104章 [v] 温景州将她带回许久都不曾叫她出事,如今不过是离了半日,她竟在房中晕倒,闻得此讯,他连半分犹豫都不曾,便丢下国之政事满堂臣子向天子道急离宫,且一出宫门便直接策马疾回府中。 深黑的眸在看到床榻上一动不动仿似了无声息的女子时骤然顿跳,无人知他浑身发麻险些踉跄,他稳着步伐几步来到榻前,冰凉的大手微不可察的颤放在她鼻前, 只是两息时间,他便仿如等待许久,当那一抹极浅极缓的气息佛来时,他勐然浑身一震,而后俯下身将床上双眸紧闭面色煞白的女子牢牢抱入怀中,直至她的气息,心跳,在他的耳畔迴荡越大,他急跳的心才渐渐平復下来。 第180页 但他未放心许久,便将怀中人轻轻放下,沉眸握起她的腕仔细把脉,却不过几息便骤然气息凌厉,气血不通,急怒攻心,胎象不稳? 不过离他半日,怎会气血不通,何人敢惹她如此动怒,还动了胎气?! 纵他心中大怒,她的身子都为头等大事,且此非小事,即便他已有大夫之能,却不敢轻忽大意。将床帐放下严密合拢,他坐在床边无视跪在门边的婢女们,冷声吩咐:「叫黑原进来。」 黑原早早听闻府中动静时便忙忙来此,只一直被侍卫拦在院外,此一听闻传令,忙快步入内。 自夫人被大人纳入羽翼下后,他便再没能直接为她号过脉,而今这悬丝诊脉他也用的越发的纯熟,而他所诊与温景州所号也别无大差。 「夫人郁结太重,于她的身子实在不利,而听婢女所言孕吐所致,也可想见夫人孕育之苦,若非夫人身子康健,此次怕就不只是胎象不稳而已了,而经了此事,夫人已元气大伤,如若再有不妥,怕是...,」 凌然的煞气自前方倏然而至,黑原心中一紧,转而说道:「请大人放心,我这便先为夫人开了稳胎药服下,...只若要母子平安,需得事事顺心,再不可受分毫刺激,身心舒朗,自病痛全消。」 叫她事事顺心, 温景州握着她温凉的腕,幽深莫测的眸看着她连昏迷都颦着的眉宇,他抬手轻柔将它抚去,而后缓缓移至她苍白的唇上, 打掉孩子,放你自由,南儿便可病痛全消了是吗... * 南榕醒来时,只睁着眼茫然空洞的望着床顶,她脑子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想不起来,耳边安安静静的,周身也好似清清透透的,让她感觉有种难得舒适,她不觉弯起唇,重新合上眼。 下一瞬,她勐然睁开眼翻身扣着床沿便痛苦干呕起来。 温景州快步而至不及放下药碗便欲为她抚背,却被她先一步毫不留情挥开, 「不要碰我,你走开!」 南榕伏在床边红着眼看向他,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勐然又伏下身痛苦干呕,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床褥,手背紧绷得似要裂开一般, 除却她怀孕那日她身子不适,这是温景州第一次见她害喜是何等痛苦模样,他也第一次听了她的话没敢碰她,然叫他看着她这般痛苦,他却如何做不到, 且,他看向她被紧紧压在身下,随着她的身子颤动而收紧的小腹,腹中胎儿恐也受不得她如此痛苦。 他坐在床边看她片刻,豁然起身离去。 他一走,南榕便顿觉空气舒畅,莫名轻松,便连折磨她反胃的痛苦亦戛然而止,她脱力的伏在床边,殷红的唇微张着大口喘息,潮热的眼望着并无脏污的脚毯,脑中似忽燃起熊熊火焰灼得她头痛欲裂, 她忽地滑下床在空荡荡的屋中四下搜寻,可没有,什么也没有,她抱着头,仿佛天旋地转,世界坍塌, 她身形不稳的踉跄着,无意暼向房门是,混乱的眼中勐然一亮, 只有那里没被厚绸包裹,只有那里是坚硬的,她没有多想便散着发赤着脚,以冲刺的速度朝那里冲去。 温景州只是出去换了身洁净衣物,并叫黑原速想叫她不受孕吐折磨之法,却不想一开门便受到她不顾一切的投怀送抱,他受宠若惊般欲回抱她,她却已勐然推开他朝他身侧跑去。 「你放开我温景州!放开我!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天不佑我,为什么不带我回家,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放开我!啊!!!」 南榕挣扎着伸手去碰房门,可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不论是撞到门,还是跑出门,就只差一步,为什么,为什么他总在她即将要成功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穿越,为什么偏偏是穿到你家,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温景州!」 「你为何不杀了我,你为何不杀了我!」 温景州不知她怎会忽然之间如此情绪失控,她口中的话却叫他忽然后背发凉,若非他及时返回,那么她刚刚是不是就撞门自,了, 握着她双臂的手蓦然发紧,他看向面色病态酡红的,眼眸悲恸的女子,压下惊怒,厉声叫她, 「南榕!南榕!看着我!」 温景州顾忌她怀着孩子便是抱她也束手束脚,而她又挣扎的厉害,他只能略用了力反扣着她的双手,见她似被他的语气吓到,蓦然安静,神情无辜又茫然,他的心便如被重重一击,闷疼至极。 「南儿乖,听话,是我不好,我不该大声叫你,让你受惊,南儿乖,我抱你去歇息,可好?」 见她乖乖的不声不动,温景州深吸口气将窒闷压下,略松了手便欲抱她回去,只她一得机会便不顾一切要离开他,她不怕胳膊折断拼命的转动挣脱,她抬腿踢他,拿头撞他,张口咬他,她的气息短促的下一刻便能断掉,她不言不语只用行动来告诉他,她有多么抗拒,多么决绝的想离开他。 温景州任她发泄,却强硬的将她抱回床上坐下,直到她力气耗尽渐渐停下,他才怜爱的垂眸看她,心疼的吻她汗湿的额,空洞的眼,精緻的鼻尖,到殷红微张的唇时他勐地欺进寻到她缠着她,拉扯着她,发.泄他心中窒闷, 直至她身子颤慄呜咽挣扎,他才松开她为她渡了气,贴着她的唇,深沉的眸攫住她失神的眼,柔声说道:「南儿乖,我知你受了委屈,我就在你面前,你有气便朝我来,莫要伤害自己,我已叫黑原想办法止你孕吐,南儿乖且再忍耐一日。」 第181页 「乖南儿,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南儿与我乃是一体夫妻,生要同寝,死亦同穴,我与南儿还要朝夕相伴几十年,还要与南儿儿孙满堂...」 他亲吻着她,抱着她,安抚着她,直到她的气息平静下来,他如抱孩童般将她横抱在怀于房中悠走,示意奉药婢女将小几放下,便抱着她不拘小节盘坐于地,宠溺深情的望着她:「南儿乖,将药喝了好好睡下,我保证,明日必不叫你再受孕吐之苦,乖,」 汤匙还未靠近,南榕便已胃中翻涌,噁心欲吐,刚刚平復下来的气息霎时又急促起来,她推着他,想要起身离开,却手指微顿,抬眸看向他,颤着声说道:「我自己喝。」 温景州温柔不变,却未有将药碗给她之意:「南儿莫怕,你若不想用汤匙,不用便是,你若怕苦,我可陪你一起。」 南榕摇摇头,嗓音飘渺:「我自己喝。」 说话间她已在他怀中坐起身,紧颦着眉极力忍耐去靠近药碗, 温景州眸光微动,他一手揽着她,无法将药碗换手,便直接将药饮入口中,而后将药碗远远扔到门边,握着她的颈俯下头欲渡给她,却不想她竟未有反抗,甚而抬起双手主动揽着他,双腿亦随着她的动作变换了坐姿,居高临下主动近唇迎合他, 温景州微有失神,却紧贴她将药给她,亦紧握她的腰欲将她揽下,可她还未咽下,便蓦然神情痛苦,身子颤动,他知道她是又难受痛苦,便不敢再紧着她,亦不舍强行叫她咽下,只能由着她侧身将汤药吐出, 南榕髮丝未挽,便随着她俯身的动作一同倾泻下来,在他欲替她勾起时,她躲避似的离他远些,趁他动作顿住,迅速将勾到腿边的小几握起,没有半分犹豫回身朝他用力挥下。 ------ 空旷的房中如死地般未有半点声息, 温景州眼神冷冽,神情淡漠,一手还护在她的腰后,一手抓着几脚,从来优雅从容的髮丝罕见半覆于身前,而他的耳廓与颈间,都已浸血,青紫盘亘, 他本来有机会轻易将它夺下,却顾忌她的身子不及反手,便已敏锐闪避也仍是未能全身而退。 挥手将小几扔向门口,温景州抬起她的下颌,淡淡说道:「既出气了,便回床上歇着,稍后再重煎了药喝下,」 南榕被反扣着双手,看着他仅只耳廓溢出鲜血,异样灼亮的眸由衷闪过一抹遗憾,她颓然的垂下眼,任由他将她抱起,却在他起身的剎那勐然侧膝朝他身.下击去, 可温景州已有防备,稍让了身便躲过了偷袭,他看着她不顾一切剧烈挣扎着要朝那小几扑去的样子,心中无怒无恨,只有冷,和痛, 尤其当将她放在床上的瞬间,她如被针刺脸色煞白勐然弹起的惊惧,更让他心尖刺痛,「南儿不怕,有我陪着你,我抱着你,护着你,南儿乖,乖南儿...」 或许是他的耐心与温柔安抚了她,南榕逐渐平静下来,却如失了神般,双眼空洞,神色空茫,柔顺的靠在他怀中,全不见方才激狂欲死的模样。 温景州只更紧的抱着她,亦未再说话,柔软的床榻间,二人亲密依偎,却如隔千万里。 他一下下轻拍她的背,回想她方才状如疯魔心生死志的决绝,不期然想起最初时她受惊无助被他揽在怀中,正如此刻般轻拍安抚,后小心翼翼接纳他,信任他,直至依赖他,动情于他之景, 幽深的眸暗涌波动,许久后再垂眸看她时,已多坚定。 这一日,温景州放下了一切公事,只耐心陪着她,哄她喝药用膳,受她打骂,疼她孕吐痛苦,不厌其烦亲手照料,好不容易将她哄睡,已是明月高悬,夜深人静时。 黑原领了急令钻研止吐之方,无暇休息,也无心睡下,待无意间忽见屋门处有一道颀长身影静然而至,惊讶了瞬后忙放下药材迎了上去, 只还未等他问候,便被来人所提要求惊在当场。 「大人,您果真要如此做?可--」 「你只需做到,且确保不会中途生变,其余后事,都与你无关。」 既是命令,黑原唯有领命,且此法,说不得便是此时最宜破局之法,亦于他们都算解脱。 「谨遵大人之命,不知大人慾在何时?」 温景州转过身,清冷的眸望向天边明月,缓缓开口:「就在今夜。」 ? 第105章 [v] 南榕好似睡了很久,久到她好像忘了许多事,她恍惚了片刻才凝了心神,还未睁眼便下意识先在枕下寻导盲棍,摸了空时她蓦然睁开眼急忙寻找,却在要下床时忽地浑身一震, 她站在原地愣怔片刻,缓缓抬手置于眼前,纤纤十指,粉白修长,精緻美丽,又勐地抬起头略过屋中精緻华丽的摆设,径直跑到透着明媚光亮的窗边用力推开了窗, 团花绿树,艷阳晴空,这是一个有光亮,有颜色,安静美好,极美极美的世界, 「我,看见了?我復明了?我--」 南榕喜极而泣,情难自已,她下意识想找人分享她的喜悦,可话到嘴边,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明亮的双眼无意识搜寻到博古架上一黑底白格的玉质棋盘时,空白的脑海蓦然一清,她再未停留,散着波卷长发提着裙摆便如一只轻灵飞舞的蝴蝶蹁跹而出。 「温景州,」 「温景州温景州我能看见了!」 第182页 南榕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能在刚刚復明时便能准确的知道府中路线,她只是记得是他帮她找了医术高超的大夫,是他在黑暗中一直陪着她,当她梦寐以求的光明唾手可得,当他的付出与心血不曾白费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温景州!」 当一个芝兰玉树的淡蓝色身影徐徐而来时,南榕竟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却勐然停下脚步,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温景州心中微紧,面上却不露声色,脚下不停来到她身前,亲昵自然的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如瀑披散的长捲髮轻勾耳后,藏着探究的眸宠溺的垂望着她,温柔笑道:「我在,今日朝中事多稍回的晚了些,叫南儿等急是我的不是,」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自己胸前佯装捶打,低声讨饶:「还请夫人手下留情才是。」 她的眉眼温婉轻扬,明亮的眼眸中干净澄澈无半点阴霾,神色间全无郁郁忧愁,周身萦绕的死气与随时待发的暗涌亦完全不见,这绝非现下的她可以伪装,或是愿意伪装出来的模样, 黑原的医术他是信任的,只是不能确定她回到从前之前,温景州心中的谨慎仍不能放下,而现下的她-- 「夫人?什么意思?」 南榕被他亲密的称唿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无比亲昵的被他揽在胸前,愈白得耀眼剔透的脸颊霎时红云密布灼热滚烫,忙拘束的挣脱了身,后退几步,强稳定情绪,却忽地又满满欣喜雀跃的看着他,迫不及待道:「温公子,我可以看到了,谢谢你给了我重见光明的机会,真的谢谢你!」 温景州从她脸上无法掩饰的惊喜,及她口中言语,立时便知她如今记忆所在,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稳稳落下,他再次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心疼又带着无尽耐心温柔的看着她,仿似已习以为常般再次说道:「南儿能重见光明我亦倍觉欢喜,只我与南儿亲密夫妻何需言谢,且,」 他着重看了眼她宽松的衣裙下纤细的腰腹,蓦然情意更浓:「南儿如今有孕在身行走坐卧都需得万般小心,你便是想见我只派人叫我,或是等我回来便是,」 话落他将又懵然呆滞的女子横抱在怀,俯下头在她眉心轻吻笑道:「南儿乖,今日可有好生用膳,可还觉胃中难受?」 夫妻?有孕? 他在说什么,她为何听不懂,他又为何能这般自然亲密对她,他们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南榕復明的惊喜已尽数被他莫名其妙,且让她心头不安的话语和动作打乱,她脑中混乱,双手已先推拒着他要下来, 「温公子请先放我下来,我有事想请公子解惑。」 温景州嘆息一声,却未应她所求放她下来,只低头吻了她的额稍作安抚,温声说道:「我知南儿心中疑惑,待回了屋我自好生为你解惑。」 南榕脱不得身,只能双手拘束的收在腹前,偏过头轻甩了甩想将那抹别扭的触感甩掉,更想先离开他的怀抱,可他的人温润如玉,声音清雅温柔,抱着她的双手却坚定而牢靠,让她莫名有股如被锁链束缚之感, 且她方才不过才跑出院门,二人这一番言语功夫已又回到屋中,她便忍着不适等他将她放下,才逃也似的离他远些,牵强笑道:「现下可否请问温公子你方才所言到底何意,我与公子萍水相逢,得公子处处照顾是真,托公子善心叫我重见光明,我实是万分感激亦将拳拳报答,只除此之外,我与公子清清白白,并无再有深--」 「南儿,」 南榕停下急言,抬眸看他, 优越修长的眉目,高挺的鼻樑,温雅矜贵的轮廓,温柔宠溺含着无限包容的眼,噙着淡淡笑意的唇,这是一张夺天钟爱比肩谪仙的俊美容颜,亦与她在黑暗中想像过数次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思及他给予她的安全依赖,南榕慌茫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莞尔一笑:「只是实在惊奇,还请温公子见谅。」 她已是有礼,却不想对面面若谪仙的谦谦公子却蓦然眉眼低落,便连唇边的笑意也变得苦涩起来,南榕看在眼里,竟好似有自己伤害了他的歉疚之感,此念头甫一闪过,她也不禁暗自苦笑,美色误人,果不欺我。 温景州的低落仅仅一瞬便恢復如常,他自然的伸手去握她,却被她灵敏而生疏的躲开,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须臾后缓缓收回放于膝头,只在她看不到的桌下,却缓缓握起。 他未先开口解释,而是起身步到厅中百宝架前将一雕琢龙凤呈祥的红木盒子取来,将盒中之物熟稔的放在她眼前,一一打开说道:「承宁元年五月,我与南儿经天地见证结为夫妻,此乃你我婚书,此乃你我夫妻之发,此乃南儿予我之定情信物,此乃我与南儿蜜月之书,此乃--」 随着他一样一样的讲解,南榕刚平静的心湖便乍然泛起惊涛骇浪,她震惊的拿起婚书,上书所写果真是他与她的名字,上书之字,也确是她直觉熟悉应是她所写的字迹,而那上方明明白白写着的承宁元年四字更让她大为不解,此不应是崇宁年间吗,怎会一夕改了年号,还,换了皇帝? 可她未先验证此事,她看到了大红色鸳鸯锦囊中,与一截漆黑顺直的长髮以红绳所系,并结一起的,确是独属于她的黑褐色捲髮, 还有那定情信物,她将被金丝红绳系串着,金币大小的黑色琉璃物拿在手中,这,分明是她智能手錶的錶盘,还有蜜月,若她所想不差,此词乃后世才有,若非经她之口道出,他怎会知道蜜月一说? 第183页 南榕愣愣的看着摆在眼前,叫她无法否定的证物,却只觉额角顿跳,心乱如麻, 她便是因他的关心照料及恩情对他淡生情愫,也不应会因此就要以身相许啊, 她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她还想要回家的,她怎会在这个封建社会与一个接受着封建教育,三妻四妾合法拥有的古代男子成婚呢? 甚至还,怀了孕? 温景州见她脸色发白,眉眼仓惶,可怜无助的模样,忙起身在她身前蹲下,轻柔的解开她不觉攥紧的手握在手中,温热的手指抚在她的额角,爱怜的凝视她,语气中带着满满心疼道:「可是又头痛了?南儿莫怕,黑原既能将你的眼睛治好,你的失忆之症,他定也会有办法的。」 他轻柔试探着将她的头揽靠在肩头,柔声说道:「我知南儿心中疑惑,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此次再次失忆,便是因过于多思头中受了刺激所致,南儿放心,我知你是天外之人,也知你那里皆是一夫一妻,更知你的世界神奇如仙界,百姓可登天入海,千里传音,足不出户便可知之天下,」 「我知大夏无法与你的世界相比,但我会叫南儿过得比从前更好,且我已在你我大婚之日,当着天子及满朝文武之面,予你承诺,终身爱你护你,只与你一人白头携手。」 「你想知道的,不论几次,我都会细细与你讲来,惟愿南儿仍能信我如初,纵忘却琐事,也莫要忘了你我情意。」 有那些言语物证在前,南榕纵心中杂乱,却也不得不信了大半,现下听他竟连自己来歷,乃至她的世界都有所了解,便又更信了八分, 若非是极其信任他,她怎会与他坦承来歷,还与他言及那些在此间人听来如天方夜谭之语? 而依他所说,若他当真当着天子与朝臣的面许下承诺,此在大夏算得先河之举,定已传遍上都,若是假话,定轻易便可戳破,而若是假的,他也全不必特意说与她知, 如是种种,南榕心中为数不多的疑惑几乎已完全消散,而虽细节不明,可他看着她时眼中的的深情爱意是真真切切,可以让她感觉得到的,再加之他现下对她的悉心呵护,婚日承诺,她会与他成婚好像也不无可能,可是, 「我为何要与你成婚,成婚多久,我又失忆多久,大夏的年号,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南榕从他肩上抬起头,好奇问他。 温景州不慌不忙,深邃的眼中划过抹笑意,语气中不无怀念道:「当时南儿復明不久便因自觉无名无份不好再留下而向我告辞,我虽不舍,却知南儿心中骄傲,便亲自送你去你的南宅,」 「后南儿聪颖过人,自做了凝脂在上都售卖,自是赚了盆满钵满叫人佩服,后你屡屡尝试回家无望,便安下心来在大夏扎根,与我虽不在一府同住,却时常相聚。而你我互诉衷情,却是因南儿受我连累被仇家掳去,我应他所求将南儿救出,于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才能得南儿如此娇妻。」 而后,他的神情微有肃穆,接着说道:「先帝于崇宁三十九年二月薨逝,新帝登基后于承宁元年五月大婚,你我婚期便是与天子同月,距今南儿与我成婚已两年之余,」 他将手缓缓放在她的腹前,温雅的面容自然流露期待与喜爱:「南儿与我说你那里成婚必度蜜月,遂你我便先将生子之事暂缓,待我向天子请了假后便与南儿横穿大夏,而蜜月之路全由南儿一手安排,自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只有一点可惜,便是你我登山时,我未能照料好南儿,叫你摔下台阶碰了头,才留此遗症。」 「现如今,南儿已有快两个月身孕了。」 ? 第106章 [v] 他将一切来龙去脉说得详详细细,未有半分漏洞,且其中言及她时,又确是她会做出的事,至此,南榕好像已再无疑惑。 可按理说,她即便放下回去之念,及嫁给他所要承担的风险,必是深思熟虑,且对他定然非常喜爱才对,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无爱意,也并无对他的情愫,难道失忆除了会忘了些事,连感情也都忘了? 原来那些影视剧中的桥段,真的有啊。 南榕忍不住细细望他,再次确认:「我真的嫁给你,还怀孕了?」 她的手不自觉放在腹部,恰与他的手无意相触,虽她已信了与他的婚事,可却还无法代入其中,便连与他的亲近都觉生疏尴尬,忙要将手收回时,却先一步被他握住, 而后被他控着,与他一同放在腹部,被他深邃柔情的眼紧紧攫住,听着他满满笑意与肯定说道:「是,南儿嫁予了我,是我温景州之妻,亦怀了身孕,怀的是,我温景州之子。」 「可我,还没做好要做一个母亲,我怎么就--温景州?」 南榕忽地怔了下,才想起一直以来她都是叫他温景州, 「你叫温景州,那温柏卿?」 「南儿,」 温景州不仅未有慌乱,甚而还莫名笑意加深,他站起身,却倾身俯望着她,护在她腰后的手温柔而坚定移到她的颊边,「景州乃我名,柏卿为我字,我很高兴,南儿虽不记得你我前事,却是将我牢牢记在心中,否则南儿不会潜意识叫着的,是我的名,」 南榕有些奇怪,却又无法对他的话辩驳,是啊,若非对他记忆深刻,她怎会连失忆后都还将他的真名记得如此清楚? 第184页 温景州看着她眼中的疑虑消去,胸中却因她记得他的名字而胀.满柔情,「我知南儿心中焦虑,可在这世间,除了有我为知心爱人,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亦是你在此的牵挂及家人,南儿在佛前许的愿,说过话,我都牢记心中,」 「你所愿,便是我所愿,南儿,是吾之惦念衷肠之爱妻矣...」 他的话最后渐没在二人唇齿之间,而南榕虽紧张,却被他揽着躲不开去,虽无怦然心动,却难免因他的话与态度有所动容,便放下莫名不适在他的带领下不觉放松下来,缓缓闭上眼。 * 这一日的冲击对南榕来说不可谓不大,先是忽得光明,后又惊闻时光流逝,还在她全然不知时成了婚怀了孕,更是与一个对现在的她来说不陌生,却还不够亲近的男子,同床共枕,亲密依偎。 虽知道既成婚且怀了孕定然已与他有过最亲密之事,可她全不记得那些事,她也未有与人同床的经歷,现下同卧于密闭的床榻,鼻端萦绕着他熟悉的松香味,感觉到他灼热的大手揽在她的腰后,他不时佛下的唿吸,规律的心跳,一切一切都让她愈发紧张,也更觉逼仄, 「你--」 温景州略撑起身垂眸看她,想靠近她,却忽想起什么犹豫停下,温声问她:「南儿可是又觉胃中不适?可是我身上的气味让你不适,那你且先歇着,我再去沐浴换了衣衫便回来陪你。」 话落他便拍了拍她紧绷的背,收回手略掀开薄被,当真要再去沐浴, 「诶,」 南榕忙撑起身抬手拉住他,见他惊喜的回身望来,又赧然收回手,避开他的注视,低声说道:「我并无不适,你不需如此,我只是还不习惯,」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着他,略有踌躇期望道:「你,能不能再抱一床被子,」 见他神情愕然眉眼微垂似有受伤,忙接着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知我们是夫妻,我只是,今日一切于我都太突然了,我的记忆还留在你我未有情意之时,遂,与你同床,同被,可否等我再熟悉了些?」 虽床脚柜上放着夜明珠,然封闭的床榻间仍光线昏暗,二人虽近若抵肩,却神情仍有朦胧不明。 温景州意味不明的嘆息一声,缓缓抬起眼,看着她忐忑拘谨的神情,忽地眼中一软,扶她躺于枕上后,将榻上的薄被都予她一人盖上,却未有再下床取被之意,而是在她枕畔躺下, 无遮无掩,坦然笑道:「南儿之虑我已明了,只是你我夫妻万不可开了分床分被之先河,时下已是夏日,我为男子身强体健,无被衾也无甚影响,南儿且安心睡下,只要你一切安好,我自一切都好,乖。」 南榕看着他包容宠溺的神情,又看了看他单薄的寝衣,默然片刻,低低嗯了声,便轻轻转过身背对他调整唿吸催促自己睡下,可她越是如此,便越是精神亢奋,且总觉受之有愧,胸中郁闷, 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将手绕至后方松了个被角给他:「你还要为国效力,莫要因此受凉误事,且稍稍遮着,我先睡了。」 温景州无声弯唇,自恭敬不如从命,为要能盖得上,自要靠她近些,闻着她身上发上的清雅馨香,他闭了闭眸压下意动,在与她一臂之宽处停下,将衾被一角搭于腹上,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低哑道:「睡吧,夫人。」 * 许是听他说过自己其实已復明许久,南榕再看着府中陌生又熟悉的景物时,便没了先时好奇, 而虽他所说无可怀疑,南榕还是欲再确定一番。 她乃府中女主子,要出门自无人拦着,只有温景州严令在前,出门时便明里暗中跟了许多侍卫护随。 南榕半挑开车帘看了看街上之景,店铺酒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虽繁华热闹,却好似也曾看过般未让她有多少新奇, 他口中的南宅她也去了一趟,在那里也见到了同样许久未见的春来,看了已如小作坊的凝脂屋,回程时还特意心血来潮去了茶楼酒楼,听了说书先生百谈不厌的说着首辅温景州成婚时予其夫人当众起誓的诺言等等, 一切一切都与他所说不差分毫, 便是如此她也特意状若无意步入几间医堂请大夫诊脉,而他们几无大差确定她已有身孕之言也叫她再无莫名侥倖, 心情复杂的回到府中后,南榕又来到涛声院中恍惚停留,及至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她才敛起茫然低落淡淡说道: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莫测,温景州心中微跳,却不露声色回忆她这两日所见所闻,他走上前握起她的手假作不知,疑惑反问道:「南儿此话何意,可是今日有事发生?」 南榕未抽回手,转身仰望着他,神色不明道:「有无隐瞒于我,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神色虽是淡淡,但眼中复杂无惊无怒,眉宇舒展无郁无愁,红唇微抿,气息平静并无愤懑压抑, 仅有不悦,并无其他,那么她口中的隐瞒之事, 不着痕迹将她脸上的神情迅速细緻打量了遍,温景州心头微松已有决断,修长温雅的眉目随着他垂下的动作愈有仙然优雅之气, 他故作沉吟片刻,忽退后半步朝她郑重一揖,南榕心中一惊,忙要退后,却被他先一步起身握住双手,清邃的眸静静望来,略含无奈苦笑道:「我本想私心将此事压下,然天下没有不透风之墙,南儿既有所察觉,我自不能叫你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第185页 「南儿復明前,我确是因南儿忽然出现,且来歷不明而谨慎向你隐瞒身份,也是因此,才叫你后来心中芥蒂,险些与我一别两宽,」 说到此处,温景州握着她的力度蓦然大了些,叫她轻易便可感受他于此事上的紧张,然他的神情却又温润平和,喜怒不行于色,也确是与他一人之下的身份极为相符。 「前日我隐瞒南儿,一是恐南儿失忆本就于我生份再添隔阂,亦是不想再叫南儿在忘了你我亲密情意下,因为此事自觉受伤封闭自己,再与我离心,亦叫我再受一回险失南儿之痛,」 「只不知如今,南儿可愿再于此事原谅为夫一回?」 现下的南榕不记得曾经自己发觉异样时惊痛难安,及所经所遇一切都为他有意布置策划的后怕恐惧,甚至于她对他的感觉还停留在将他当作可以,也是此间唯一可信赖的,隐隐生了情愫超越些许朋友情意的友人, 更因为与他羞涩亲吻,同床共枕,虽不记得,但确是与他有了极致的亲密,还怀了他的孩子,对他更多了层无可名状的放心与信任, 遂此时的她对他,是全心信赖,全不设防的。 而她也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理,更何况是当时身居高位的他,且便是她也曾有所隐瞒,两相比较,二人便也算公平了, 而说到底,她忽然临此,全是他周到照料,还为她寻了名医治好了眼睛,也将此事无所隐瞒全权道出,南榕便有突闻他竟是当朝首辅身份的震惊与心慌气怒,此刻也大可以释然了。 她犹豫片刻,双手微动却被他握的更紧,他对她的紧张自也叫她感触更深,她看着他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的不安, 想到自自己失忆以来,他经受她的质疑,承受爱人不记得自己的痛苦,却将温柔与笑容付予,不厌其烦为她解释,还能一如往初悉心耐心将她妥帖照顾,南榕便深觉歉疚, 她主动朝他走近了半步,抬起脸看着他嫣然一笑: 「这两年来,全赖柏卿照顾于我,你一人记得我们的曾经,却要面对一无所知的我,一定很累的吧,对不起,辛苦你了柏卿,还有,谢谢你。」 她试探的主动将头靠在他的颈边,心中仿若被重击了般又酸又痛,叫她勐然间唿吸一滞,但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头一次主动向他亲近,过于紧张所致。 她靠在他怀中,自看不到上方男子在听了她体贴暖心的话后,从容的神情蓦然风云变幻。 温景州闭了闭眼,将不再设防,重对他敞开心门的女子,珍而重之,紧如禁锢般,紧紧揽在怀中, 「有南儿此一言,我便,甘之如饴。」 ? 第107章 [v] 因着现下她怀有身孕,医治失忆之事便理所当然的暂缓,在接受了他是自己丈夫的事实后,南榕便开始认真思考迟来的妻子与准母亲之职, 但他的身份太高,府邸中奴僕成群,且个个尽职尽责,再加之他心疼她孕育辛苦,府中诸事全不叫她丁点费心,便她胸有宏志,却也无用武之地, 而他每日归来总会问她可有不适,可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未有任何孕妇会有的孕吐受罪之遭,这一番用心呵护,实在让她有种受之有愧之感, 遂她便想也尽可能回报他的情意,衣物荷包她可以慢慢学,但关心他的起居,打听他喜好的膳食茶点,却是立时便可有成效, 当温景州下朝归来,见她恰停于门内,夏日艷阳下,衣袂飘飘,笑颜如花,娉婷脱俗迎等他归来的模样,心中震颤可想而知。 南榕没有谈过恋爱,而她与他也跨过了那段恋人间的浓情蜜意,便借鑑着曾见过的夫妻相处之道,尽量让自己从容自然的挽着他的手臂,笑言说道:「国朝大事我为你分担不成,只能借花献佛请厨房做了鲜点予你一尝,听高管家说你如今也爱云雾,我俩的口味倒是愈有相合,稍后待你忙完还请柏卿赏脸与我一道品茗,虽现下时日还早,但我无事能做,便想现下就开始准备婴房衣物等用...」 她的嗓音温柔轻婉,带着丝□□人心动的娇羞,一点点说着让人心中柔软只恨不得将心剖予回馈的,这世间最平凡,却是最打动人心的寻常话语, 明媚的日光尽情照耀,那热度仿佛要将温景州融化了般叫他心中滚烫,浑身发麻,他所思所想,梦寐以求的,便就是得她如此啊。 他不需克制心中欣喜,停下脚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浓烈的情意汹涌而出将她包围,嗓音里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在她耳畔哑声喟嘆:「能得南儿如此相待,我此生无憾矣,」 自己不过稍稍表露关心,他便如此震动满足,南榕不由更觉内疚,便反手抱着他,温柔笑道:「与柏卿为我相比,我实是做的不够,你以真心相待,我必以真心还之。」 灼烫与冰冷在温景州心中交织翻腾,他却强将那冰寒灼烧,她看不到他的双眼暗光涌动,如无边无际的深渊将一切真相掩盖,便是现在拥有尽数欺骗得来,只要结果如他所愿,便好。 温景州低声轻笑,垂头轻吻了下她细腻的耳廓,亲昵索要:「南儿许久不曾唤我夫君,不知现下可愿叫我心愿满足?」 佛入耳中的暧昧气息让南榕生疏不适,她脸颊滚烫,却下意识偏头退后,她稳下气息,却尝试几次都无法对他叫出,便愈有愧疚的看着他,「望柏卿再予我些时日,我定会将你我从前记起,不会再叫你失望的。」 第186页 温景州心火渐灭,面上虽有失落却予她耐心安抚,只道是不可操之过急, 既是在劝她,亦是在告诫他。 * 郎有情妾有意,有心对有心,二人的感情自一日千里极速升温。 不知不觉间,南榕平坦的腹部已有隆起,然看着莫名其妙微微突起的腹部,她却好似突然生了孕期焦虑,静不下心,莫名烦躁,甚而时会有产生想毁灭破坏,及迁怒想要打掉她的惊人之念, 南榕震惊于自己竟会有如此可怕之念,既心慌又无助,更无法将这种心思说与人听,她会莫名伤感,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竟真的要与一个古人生孩子时,凭空而来的抗拒逼得她头痛欲裂,却无从得救, 温景州与她同床共枕日夜相伴,且她现下对他更不设防,他自第一时间便捕捉到她莫名的焦躁, 而此时,她已怀孕四个月,已是坐稳了胎。 自她醒来,为安定她的情绪,他们便一直仅是稍有亲近,虽她看似已接受了他,可她的身体与内心深处仍未能真正接受自己是他的妻子,温景州知差在何处,也知时机已到。 自得知失忆至今,南榕已适应与他共眠,且渐渐习惯了他的拥抱亲吻,以及相安无事。 然今夜,她却莫名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的灼意,而他眼中浓黑如墨,带着叫她心慌的情涌之色,更让她不安无措。 「柏卿--」 「南儿,」 温景州抚着她的脸,精健的身躯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靠近她,覆着她,染着幽光的深眸攫住她,气息灼热道:「孕后三月便是坐稳了胎,亦可以行房事,南儿,愿意吗?」 南榕便已有了预感,可他当真这般坦然说出,仍让她心中发沉,便是她现下已有了身孕,可她不记得与他的亲密是何等模样,现下只是想来,便既有少女的羞涩难情,又有莫名的抗拒逃避, 她不觉颦了眉,下意识抚上腹部沉吟片刻,刚抬起头便先被他一口噙住,亦将她欲拒绝的话吞入腹中, 南榕未经过这般浓烈的亲吻,迷濛晕眩中忽觉周身一凉时,她惊慌回神蜷身遮掩,水润的眸略带求意看着他,期望他能如平时般会意她每一个眼神所想, 可温景州却仿若无察兀自亲吻安抚着她:「南儿莫怕,我知你与孩儿为重,便只稍稍浅尝即止,你且安心随我便好...」 如今的南榕到底生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话落时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已失了守,终被他温柔而坚定的攻城略地,得偿所愿。 男女间事自来是感情的突破口,有此亲密交互后,那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终算是彻底不见。身子一日重过一日,她的精神便总有不足,那莫名的焦躁便也再无瑕想起, 而有了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只有时南榕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如今身形走样的模样,他竟也能频繁情动。虽他都是温柔缱绻多是叫她舒服享受,可面对他迥异于平日的床间热情,她委实有些吃不消,且总想要逃避, 身子愈重加之夜间劳累,南榕本打算学的针线之艺早已折戟,一切诸事也都有下人代劳,全不必叫她费心分毫,为不叫她无聊,他便是再忙也会日日陪她,或带她去城内城外舒朗身心的好景处停留,才让她胸中的闷意能稍稍减轻了些。 现下的日子,富贵尊优,丈夫体贴爱护,腹中孩儿亦再过不久便会出世,纵不能回去是为遗憾,却也绝对可算作幸福美满了。 南榕长嘆一声,不知自己面色悲怅眼神恍惚,只以为是心绪不宁乃快要生产所致,便压下胸中莫名盘亘的闷意,撑着沉重身子坚持在府中走动寥作锻鍊, 不觉又再次来到涛声院,她站在门边,腹部隆起,神色无措的看着寻常半空,半晌后,她似是逃避般撇过头手扶在腹下快步入了屋中, 她的导盲棍,三年前来时所穿的衣物,凝脂的配方,及这几年她知或不知,或买或做的物品都尽存放于此,黑褐色的实木箱盖被打开的瞬间,南榕蓦觉一轻,好似是无形沉重的心头与肩头豁然轻爽, 只箱中寥寥几物又叫她蓦然忧伤,属于她,代表她过去的东西,竟只有这些啊... 南榕存了心事,温景州自然清楚,但在她平安生产前,他不能让任何或可会让她回忆起来的事与物出现在她眼中, 包括,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承宁四年二月时,南榕已怀胎七月,冬末迎春,她也已在大夏经了四个年头, ? 第108章 [v] 隆挺的腹部忽被一双温暖大手轻柔覆盖,南榕收回眺望天空的目光,侧抬起头正与他垂眸看来的目光相对时,神色间还余有恍惚,脱口便道:「你回来了?」 温景州心中微紧,却俯下头在她愈红润净透,脂粉未施的脸上温柔细吻,而后才轻颳了下她挺翘的鼻宠溺笑道:「昨夜我便与南儿说今日沐休在家陪你,应的好好的,怎一觉醒来便忘了?」 经他一说南榕才回过神来,却又勐然脸颊绯红,她那时神魂晕眩怎听得到他说了什么,想到此不由便嗔怪了他一眼,轻拍开他的手,动了动有些紧麻的腿,瞥见窗外银装雪景忽起了兴致说道:「前阵子大雪不停你不叫我出门,恰今日雨雪俱停景色极美,又逢你今日无事不如外出踏雪可好?」 「风雪虽停,可积雪湿滑,你如今身子愈重,双腿易胀,如何能在雪中行走?」 第187页 见她明亮的眉眼骤然失落,温景州心头一软,小心揽过她的腰肢,俯下头与她额头相抵,柔声哄道:「南儿乖,我知你在府中闷了久些,然再有不足三月你便要生产,你与孩儿安全乃为最重,待你平安生产,养好了身子便将孩儿交于奶娘照看,我定好生陪你去任何你想去之地,遂,且先委屈南儿再担待些日可好?」 南榕知他所言在理,可随着她的肚子愈大,她也已许久未曾出门,虽温府广大,可终是被圈围在内,无形之中便觉有约束加身, 她抬起眼,晶莹明亮的水眸直看得人心尖发软,便连轻声柔语的埋怨听来都似是撒娇一般,「你总是如此搪塞我,我只是怀了身孕又非是得了重病,怎需得这般娇贵,且还有你在身边陪着不是吗?难得你今日空暇,就不能随我一回?」 温景州享受着娇妻痴缠,纵觉魂酥骨软,却也不愿叫她有分毫闪失,不论是身子,还是其他。 「南儿乖,」 「你总是叫我乖叫我乖,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知安危风险,你日日上朝处理国家大事,所闻所见日日不同,而我只能待在府中,日復一日无所事事,如一个只为生产的废人一样,」 南榕不想胡搅蛮缠,可她心中憋闷,想随心所欲,想一切所想都由她自己做主,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他也已经对她足够的好,他关怀她,照顾她,为她添衣端水,为她沐浴按腿,哄她睡觉为她盖被,怕她冷着热着,怕她困了饿着,她也相信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也许是她不识好歹,也许是她恃宠而骄,明明是她盛气凌人,可她自己却泪流满面。 「温景州,你不能这样圈着我,」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温景州恍然以为她恢復了记忆,可她的茫然无助又让他勐跳的心冷静下来, 他嘆息了声,爱怜的抚去她颊边热泪,不顾她的闪躲推搡,仍坚定不移的抱着她,满含着宠溺心疼道:「怪道黑原曾与我说怀了孕的妇人脾气最是易变,受不得丁点委屈,」 依他本意是绝不愿横生事端,更不愿有分毫意外出现,若是可以,他甚至就想将她永藏府中,再不与世有连,甚而便连这座得她到来的府邸,他都曾动了念封存为禁, 可她只是失忆并非失智,如她所说,她只是怀孕并非是生病,若执意困她,或可会让她心生逆反与事不利,然望月崖一事虽已过去许久,却不时想起仍觉歷歷在目,那时便是因他一时心软险些叫他永失了她, 遂,决不可重蹈覆辙, 但,亦不可一味阻拦。 细细思忖片刻后,他看似妥协与她嘆道:「南儿心中怨气我已知晓,我自也不愿叫南儿受丁点委屈,但还请夫人大量,为自己,为孩儿计,今日便是出去也只在车中浅游,我答应南儿,待雪融天晴后,定叫南儿称心如意,可好?」 「我,」 他越是包容宠溺,南榕就越是胸中郁郁,自责亏欠,他已处处体贴迁就,她也不想这般无故发作,无事生非的, 她深吸口气,却因肚子愈大不得顺畅,五脏六腑被委屈的挤压着,叫她连拥抱他都做不到, 她只能侧着身轻轻偎在他颈前,笑容苍白道:「对不起柏卿,是我任性了,你已对我足够好,反是我还不够好,不够成熟稳重,更没找准一个准母亲应该有的思维,我太浮躁了,我需要找些事情来做让自己分散焦虑,对不起柏卿,就听你的,我们只是出去转一转散散心就好,」 仅此而已如何算得上任性,她便是再任性些,他也全权笑纳,甘之如饴。 温景州喉中发堵,他闭上眼,忽地长长轻嘆,灼烫的手抚着她柔顺的捲髮,哑声说道:「南儿受孕育之苦本就极是委屈,便是再任性些,或是将府里拆了又有何妨,」 他轻拍她仍纤细的后背,充满爱意道:「南儿已是极好,莫要自责自谦,我愿将南儿捧在掌心,叫你永做少女,待孩儿出世,自有我这个夫君父亲来照顾你们。」 自古甜言蜜语迷惑人心,南榕此时正值需要关心包容之际自更不能免俗,她轻蹭了蹭他的颈,胸中郁郁也因他的哄慰消散大半,一时只觉觅得良人,此生无憾矣。 *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冷,上都城内虽不至大雪封城,屋檐街角却也积雪犹深。 为防她路上受凉颠簸,宽敞精奢的马车内铺了厚厚绒毯,燃了无菸丝碳,坐在其中不觉波动也不觉寒冷,与窗外身穿厚厚棉衣弓肩缩头蹒跚行走的百姓仿如置身两种世界。 但这一刻,南榕却更想如那穿行街市踩着积雪行走的百姓一般,徜徉在无拘无束,清新自由的天地间。 她似忽然心有所感,望着车外与他笑道:「若当时我再偏些出现,今日便也是这不惧严寒,为谋生计的其中一员吧,」 温景州握着她柔软的玉手,唇边扬起的弧度,却是她看不到的强势与志在必得。 「南儿在我府中降临,便是姻缘註定,也无若是可能一说,便你降落他处,茫茫人海,我亦能一眼寻到,带你回府。」 南榕不禁回眸看他一笑:「看来这两年我确是错过了许多,在我心中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说起情话来,也如斯动人。」 「与心爱之人时,自无师自通。」 南榕不觉莞尔,忽听得有极悲怆的哭声破空传来,她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两名衣着简朴似夫妻模样的男女,满脸悲痛似不堪承受,相互依偎着自医馆踉跄而出, 第188页 有冰雪残留的大街上,虽人来人往,却并不拥挤,她坐于马车之上,也可以居高临下将二人那悲痛之源看在眼中,那被抱被包裹着,如此大的动静都未有一声哭声响起的婴孩,再思及二人是从医馆出来... 「......我流了几次,好容易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拼死产下的孩儿,他才不足三个月,这叫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我的孩子啊......」 「莫哭了孩儿他娘,你身子不好,可万万不能再出了事,只怪咱们无能不能叫孩儿生来富贵,只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无病无痛,好好长大成人吧...」 「好好长大,成人,流产,」 街上虽已无积雪,马车却仍行得慢,夫妻二人悲痛的话语清晰便传入擦肩而过的马车之中, 南榕恍惚喃喃着这几个字眼,好似被他们的悲痛所感,亦觉心中钝痛,头中刺痛,她苍白着脸茫然的看着面色紧张关切看着自己的男子,口中竟无意识念起了往生经,直至经文念毕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她才勐然回神, 「我刚刚--」 「南儿本就心地柔善,怀孕之后又难免心思敏感,竟是见不得丁点世间苦难,南儿放心,我已命人送去薄礼廖做安慰,你也莫要再挂怀心中了,」 温景州温声说完便起身将不知自己面有伤痛的妻子抱于膝上,幽深的眸中晦涩涌动,双手抚在她的耳边一下一下按揉放松:「再前便要出了城门,清湖此刻定然冰霜覆面,岸边枯枝装点银装,场景定美不胜收,届时寻了无风之处,开了车窗与南儿临湖品茗,必然是美事一桩--」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南榕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他人的喜怒哀乐,她却好似感同身受,胸中撑满了莫名悲痛, 她推开他站起身,扶着他的手臂用力的唿吸,可肚子太大她心头那股郁气始终无法排出,以致她的气息又急又短,仿似得了重病一般, 「温景州,」 她下意识这样叫他,眼中含泪混乱莫名,神情无助躁乱:「我心口好闷,我喘不过气,我好难受,我想下来走走,我--」 「南儿莫怕,你如今身子重定是坐得久了才会心闷,我这便带你立刻回府。」 温景州将她揽在怀中想替她抚顺心气,可那隆起的腹部却又叫他无处着手,便只能转至后背一下下拍抚着, 南榕不想再坐车,这华丽清雅的车厢此刻在她眼中好似变作了密不透风的闭室,昏暗,逼仄。可她现下心慌气短手脚发软连站都有些不稳,且她不想再任性叫他为难,便强压着胸中憋闷靠近半开的窗边,贪婪唿吸着清冽凉气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却听着她短促难耐的唿吸,温景州的脸色便愈加沉肃, 果然不该一时心软带她出府。 ? 第109章 [v] 确定她安然沉睡后,温景州抚了抚她细润脸颊,悄声离开。 「大人,」 「她如今之况可还能再次施针,」 黑原立时皱了眉摇头说道,「头部乃人之命脉所在,阻断记忆本就为逆天而行,更需得慎而重之,夫人此时本就心绪不平,若再施针恐不堪重负弄巧成拙,亦更会伤及母子。」 温景州蓦然抬眼,深沉的眸静静看着他:「如你所说,生产时才是最险之刻,我要你保证,她生产时不会冲破记忆,我要她平安生产,更要她们母子平安。」 「可--是。」 黑原苦笑应下,却心中满是愁绪, 生产之痛堪比凌迟,便是痛死当场,指断舌断者亦大有人在,能否平安渡劫全靠妇人之坚之韧,待到退无可退,必得全力以赴时,冲破封穴根本轻而易举,更莫要说在此期间夫人不知为何又有郁结,今日更是触景生情,乱了心神,遂生产之兇险已可以想见, 若能生下,他自有法子保得母子平安,最怕便是夫人难产又记起从前,若是化怒为力自是最好,就怕难以接受心如死灰,人若了无生志,便是神仙也难救得, 遂届时母子能不能均安,便全只在夫人一念之间。 温景州自知其理,可行至如今,他与她都皆已无路可退,遂,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绝不能容许败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 南榕睡得很不安稳,她总能隐隐听到婴儿懵懂又不甘的大哭声,充斥满耳的念经声,以及,一道隐在黑暗中默默窥探着她的恐怖身影。 「喝!」 「南儿?」 南榕倏地抬眼,惊慌未定间正见一道背着光的高大身影模煳朝她靠近的一幕, 「你别过来!」 温景州身形一顿,看着她惊恐笨拙的挪动身子躲避他的样子,光线触及不到的脸上霎时一片凝暗,然不论她是因何突然对他抗拒,此时都不能吓着她, 他翻身出榻点燃屋中烛火,在灯壁架静然片刻,才带着担忧回返床榻。 「南儿莫怕,可是梦魇着了?乖,有我在,南儿不怕。」 昏黄的烛光不够明亮,却足够将南榕心中的恐惧消褪,她惊喘着看着满眼心疼张开强大可靠的臂膀迎向自己的俊美男子,忽地便情绪失控, 「温景州!」 她想抬手拥他,可沉重的身子酸软发麻根本动不了,在被他主动爱惜着抱入怀中时,她如被拯救般紧紧圈着他的颈无助呜咽:「温景州,温景州,」 第189页 「我在,我在,南儿莫怕,梦都是假的,有我在,谁也不能吓着你,伤着你。南儿乖,不哭,仔细伤了眼,南儿乖,不怕,」 温景州被她如抱浮木的依赖害怕心疼不已,他贴在她耳边一遍遍温柔而坚定的安抚她,温暖的大手亦在她惊颤的身上一下下抚顺着,直至她的身子不再颤抖,急促的唿吸亦有平復,他才垂下头亲吻她的眉心,鼻尖,红唇,与她唿吸交换,叫她感受有他在,再不必惶恐害怕。 此后南榕果然一夜无梦,又因后半夜受惊受累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连他何时走的也未察觉,只是略显笨拙的坐起身后,看着精雅奢华却莫名空凉的屋中,热意倏然退下,混乱的梦境不期然又浮现脑中, 婴儿的哭声,像是她的声音盘旋的经文声,还有那个模煳的人影, 昨日见了不幸,夜有所梦,以她如今极易波动的情绪倒不稀奇,只是经文是怎么回事,她何时对道教产生兴趣,又怎会对道教经文产生兴趣-- 道教? 南榕忽地神情愣怔,为何她直觉是道家经文,而非是广为盛行的佛家? 她欲深想却毫无头绪,一旦用力脑中便如针扎了般刺痛,也因这首次疼痛,让她自知道失忆以来第一次想了解她不记得的那段空白,到底都有什么,她失忆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又经歷了什么? 到底是她太脆弱了才会总觉沉重,还是她有什么记不得,却叫她不能释怀的事, 已被治好不再微颤的右手忽地痉挛般跳动了下,南榕怔怔的看着它,又抬起握笔熟练的左手, 「我到底,都忘了什么...」 可偌大的温府尊贵奢雅,却找不到任何能让她触发回忆的东西,若非天下更主,若非此间百姓敬皇权为天不敢乱叫,她都要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一个被精心编制的谎言, 「......」 「谎言,」 南榕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莫名发冷,她下意识摇头要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去,她真是异想天开了,欺骗她有什么好处,她又有什么值得算计的,要叫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愿意以婚姻为代价来筹谋? 「唔--」 腹部忽然隐隐的坠痛让南榕回过神来,她扶着书架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生疏的安抚着被踢动的肚子,压下心中不觉又萦绕沉淀的闷意,叫自己不要过多胡思乱想。 - 温景州挂念她昨夜梦魇,与天子告退后一刻未有耽搁便急马回府,见她眉眼安然坐在书桌前,每一次回府都恐她或有变化的心弦才缓缓落了下来。 「南儿在此坐了多久,可有腰腹不适?」 温雅的嗓音响起时,南榕下意识想将自己无意写出的一整篇经文遮盖,指尖稍动便觉此举莫名,柔婉的秀美疑惑的颦了下,便坦然抬起头看向来人莞尔笑道:「并未许久,我一切都好。」 现下的她也可做到只看天色便知时辰之能,当下便知他今日回的比平日早些,也更知他是因不放心自己才会早早归来,如此一想便越觉先前的念头荒诞, 便扶着桌沿起身朝他走去,既感动又心疼道:「你代掌国事责任重大本已忙碌无暇,夜间还要照顾我更是辛苦,我手脚健在健健康康虽有笨拙却也能照顾好自己,且还有婢女看照,再是养尊处优不过,莫还要牵挂于我,叫你忧心紧神,累出病来误了国事才是大事。」 温景州护住她走来的身子,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腰后熟稔为她按捏解乏,紧绷的心因她的柔言暖语如泡温泉柔软热烫, 他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松而牢的抱着,闻着她发上馨香,满足喟嘆:「国事重要,吾妻之事同样重要,南儿孕育辛苦吃穿行走皆不能自在,不时还要经受孩儿不乖踢闹,才是辛苦至极,若非无法,我真想将南儿装进心中时时看你顾你才好啊...」 南榕忍俊不禁,自他怀中抬起头眉眼弯弯柔声含笑:「我不行,日后你倒是可以将孩儿带在身侧时时看着,无论男女叫她承得你的聪明才智,学得你的为人处世,日后不论志向何在,都可从容于世。」 温景州眉目温柔,附和她道:「除此之外,还需得承得南儿良善仁心,见识卓见。」 暖意融融的书房内,因二人温情脉脉之语,一时暖馨无比。 然美好总是短暂,如时光沙漏,易逝,难握。 见他看向桌上经文,南榕亦觉奇怪道:「我本也正想问你,我之前可是信了道,因何信道,这经文又是写给谁的?」 字迹工整一气呵成的经文,无声提醒着温景州,他可以收起她的经文,流珠,却收不走她印在骨血中的刻迹,亦在警醒着他,他如今拥有的娇妻在怀,不日血脉降临的美满生活,都是靠着谎言得来的事实。 「南儿并不信道,只是思念岳父岳母,才会每每思亲时,亲手写下往生经虔心祭奠,」 他若无其事的转眸看她,爱怜问她:「南儿今日写下,可是思念岳父岳母了?」 原来是写给爸妈的, 南榕点点头,却不觉皱了下眉,倏尔又舒展开来,后世已几乎无人会写此祭奠,想来她定是自知回家无望,才会入乡随俗习此为念吧。 * 想要找回记忆之事,南榕下意识并未告诉他,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叫他担心,或被他以会伤及自己阻拦,并非不信他后,便沉下心尝试着让自己以他告知的过去来走一遍她会做出的事。 第190页 若是復明,她必然极是欢喜,便如她此次惊喜復明时想要找到温景州一般,也会首先想到予她帮助的他,与他分享喜悦,而后便会因乍见光明将世间一切都想要揽入眼中,流连繁华,不忍闭眼, 惊喜过后,她会冷静下来,拥有了可以自理的能力之后,她不会也不好再留在他人府中,她会想办法报答他的恩情,会寻一处离温府不远的宅子,既能叫她可以方便去涛声院中尝试,亦能叫她便于养活要在这里短暂或长久生活的自己。 凝脂的出现解决了她的立足之本,那么她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中便确定她回不去了呢,她是如何确定的呢,是因为被英雄救美,加之曾对他若有若无的情愫,以致一时感激的情感大于理智让她给了自己这样的暗示? 南榕皱着眉摇摇头,不,不会的,虽从前的世界已没了至亲,但毕竟是她生长存在的地方,不论是生存,物质,还是便捷都远超于此,即便她再心怀感激,也不可能会有以身相许这种封建思想, 而她也不是只知情爱的性子,她深知要与他成婚的风险有多大,更知恩情与爱情不能相等,便是报恩,她必然是如做水井一般,以此为类表达感谢, 且他们之间还隔着相互隐瞒身份之患,如他一言带过时所讲,她差点因此与他一别两宽,便可见她对受他欺骗何其介怀,但以他对她的恩情种种,如果仅仅只是隐瞒身份,她不应该会这般得理不饶人啊, 她虽没有谈过恋爱,但以她的性子,既是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便不会再藕断丝连,她又是怎么会放下芥蒂与他和好,成婚,还连来歷及后世之事都尽数告知? 她该要对他爱至多深,才会做出这等智昏之举? 南榕实在无法理解失忆前的自己,难道她其实是将爱情看得比一切都重的女子,碰了男女之情便没了原则? 婚后之事如何暂且不算,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主意,又是怎么确定回不了家的呢? 「嘶--」 南榕勐地双手抱头,紧咬着唇忍耐嗡鸣刺痛,不知多久后,她脱力的伏在椅手上,冰凉的指尖在因紧绷觉得隐有痛意的腹部轻抚,明亮凝神的双眸望着虚空,待气息平復忽地微微一笑, 看来癥结便是在此,只要将此结打开,便可以通顺后事,如此,便是她记不得从前,也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貌了。 ? 第110章 [v] 烛光暗黄,宽敞华贵的寂静室内,温景州黑衣覆身,颀长身躯昂立在供台前,深邃的眸复杂的看着长明灯旁的无字小牌位, 对这个连孩子都称不上的孩子,内心深处他其实并无过深感触,他始终清醒,从未本末倒置,将孩子看得比她重, 不论是第一个,还是即将出生的第二个,都只不过是他用来牵绊她的手段,若果真到她生产时会有意外,他要保的,也只会是她。 他知她不情愿,却没想到她反而郁结在心,仅是听闻孩童离世,便能引她梦靥浮动, 温景州仰起头,缓缓闭上眼,她已经那般恨他,若再添了条性命,恐再不会对他迴转,且早在那时她便已生了死志,若回忆起来... 深邃的眸倏地睁开, 遂,决不能让她恢復记忆。 * 南榕终是太过于想当然了,她意气风发的以为可以一点一点找回记忆,可现实却给予她当头棒喝, 她状似无意的抽问身边婢女从前之事,她们亦知无不言,将她与他恩爱钟情琴瑟和鸣之况,身临其境般如数讲来,她将春来叫到府上试图探寻些蛛丝马迹,可结果亦与府中婢女别无二致, 她莫名期待的可疑异样并未发现,她本也应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总觉有过于完美之感, 温府里繁花似锦琳琅满目,却叫她升不起丝毫联想,落星院中也还维持着她记得的样子,她曾穿过的衣物,戴过的首饰,未带走的描红刻文,却也都未能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便连她毫无记忆的南宅,她也寻了个晴朗好日再次探寻,却从院外到寝卧,从书房到手稿,一景一物,一书一字,都未能再叫她有任何触动, 她缺失的记忆像是被擦掉一般,无论她设想多少次,都总会在癥结处戛然而止,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甚至因着一次次的无所收穫,她的心情便愈加浮躁,且无可名状的焦虑紧迫更是与日俱增,以致竟让她催生了股有不顾孩子身子想要再碰了头,去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什么的疯狂之念, 他明明已经告诉她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她为何如此不知满足,无事生非-- 南榕不敢再寻,不敢再想,她惊于她的情绪会如此不稳,也惊于她竟会屡屡产生想要伤害孩子的念头,可她越是克制,便越是想要,愈受压迫的脏腑便觉窒息,进而易躁, 当第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时,南榕怔在当场,忽然情绪崩溃,她的脑中刺痛,耳中嗡鸣,便连眼中都似被火烫灼烧,源源不断留下的热泪似要将她的脸皮烫破,她更如要断气般扶着桌子不停的大口喘气,可已大到让她看不到脚的肚子却阻隔着她的空气,叫她上不来气,叫她头晕目眩,叫她怨怒交加, 被她突然的发作惊到的婢女们,终在她魔怔了般用手捶打那高挺的肚子时惊恐回神,顾不得收拾碎片,忙一拥而上拦住了她欲自伤的动作, 第191页 可也恰恰是因此,让南榕脑中莫名绷得极紧的弦倏然断裂。 「放开我!走开!」 她睁大眼看着面前一张张不停晃动的面孔,耳朵里塞满了七嘴八舌嗡鸣刺耳的劝阻声,愈加窒闷稀薄的空气,一切一切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又莫名的痛苦万分, 她要奋力挣脱她们,要远离她们,她失态的大声叫她们离开, 许是她的神情足够震慑,也许是惧了她如今万般贵重的身子,将她团团包围的婢女此次竟真的依言退开了些,虽仍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可她起码得到了可以活动喘.息的空间。 南榕不知自己为何会意外她们竟会退开,她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她心口憋闷的生疼,脑中也如被肆虐混乱不堪,坠痛传来时,她分不清是里面的孩子在踢她,还是出了何事, 她只想离开这逼仄之地,什么小心,什么碎片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吸一口气, 可她的肚子,她为什么会怀孕,她为什么在她不知道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怀孕,她是自愿的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承受,为什么又要失忆-- 南榕想不明白,她想不出来,她觉得她的头和心都要连着肚子一起爆炸了, 「夫人!」 「夫人流血了,快去叫黑大夫!」 「快,快去告诉大人!」 「奴婢们斗胆得罪,请夫人恕罪了!」 南榕不知是感觉不到痛,还是被几重疼痛叠加到已经麻木,她感觉到她像砧板上的鱼肉无能为力的被人抬到床上,她感觉到有粘.腻自腿下流出沾湿了裙摆,将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尽数展露在人前, 一阵阵如要将她噼成两半的坠痛袭来时,她浑身的知觉瞬息间被唤醒,封闭的耳间蓦然大开,各种噪杂之音沖入耳中,叫她的额角蹦跳, 「温景州!」 南榕知道她可能要早产了,说不定腹中孩儿也都可能不保,她疼痛难忍,自责悔恨,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安稳幸福的,她为何这般执着于失忆,执着于莫须有的怀疑,叫自己疼痛,叫本该健康出生的孩子遭此劫难, 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她以为她最难受的时候想要依赖的人是他,她更觉对不起他,有愧于他,也,想要见他。 * 「早产?!」 温景州纵掌控一切操控一切,他甚至连她生产时会突发的意外都早早盘算在内,却也未料到她会突然崩溃以致提前早产, 他未有半分犹豫,第二次因她丢下朝事,不顾天子朝臣惊诧,便神色冷厉显露急迫的大步离开。 本该是两刻钟的路,温景州硬是仅用了一刻钟便策马疾驰回府,而在奔到院外听到那一道道杂乱的人声中,一道含混忍痛叫着他名字的女声时,他的心如被人挖去钝痛冰凉, 尤其在看到有血水自屋内被端出时,深黑的双眼立时浮现血色,清雅的面容霎时森寒。 「南儿!」 他无视男子不进产房的规矩,不顾会染晦气上身,未有半点犹豫便疾步入内。 南榕已有些神智不清了,她不知痛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再痛多久,她的衣衫已经湿透,头上扎着不知提神还是他用的银针,口中死咬着软木,一声急过一声,一声短过一声的喘.息着, 她大着肚子仰躺在床榻上,她起不得身来,她痛,痛到她生生将床褥抠烂,她的头也痛,痛得每一根血管都似是随时都要爆开,她听不清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她满脸汗泪茫然张望寻找着,只想有没有谁能帮她,救她,解脱了她, 哪怕是杀了她。 用如遭雷噼惊痛万分来形容温景州此刻的模样心情毫不夸张,他知道女子生产便是生死一线,可却万万想不到场面会是如此惊心动魄, 一盆盆血水在他眼前经过,他捧在手心的女子被按住双腿躺在床上,她衣发尽湿,面无血色,身子颤抖泪如雨下,却连唿痛都做不到, 这不叫生子,这就是在受刑! 可堂堂国之首辅,手握大权,万人之上,此刻却救不得爱妻,甚而连看似对她不敬的下人都处置不得,他压着满身风雨大步来到床边,不顾满屋瞩目,撩起超一品明紫色仙鹤官服便坐在了象徵污秽的产床之上。 「南儿莫怕,我来了,有我在,南儿定不会出事的,」 温景州将她扣得指甲煞白的手握入掌心,感觉到她立时缠过来狠狠掐入他的血肉中,仿佛能与她痛感相连的错觉,让他可怖的脸色霎见好转。 「温景州,」 南榕含煳不清的叫他,却实则根本未看到他,也未听到他说话,她的头中与心中滚烫,可手脚却无比冰凉,她不时的因疼痛痉挛颤抖, 「温景州,温景州,杀了我,救救我,」 「温景州温景州,」 她每叫他一声,温景州便如被刺了一刀, 他的气息重的与她不遑多让,便连他的脸色都与她犹如两级,黑沉如墨。 眼见她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痛之欲死,他看着她仍高高挺起的肚子,竟生了杀心。 可随即听在耳中的话,却叫他如坠冰窖。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与此刻充斥着血腥气,沉闷惨烈的境况相比,他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产婆却觉无边恐怖, 她不敢抬手擦汗,也不敢耽搁,忙以头触地抖着声回道:「回,回大人,夫人,本还未到瓜熟蒂落时,如今早产,还,还胎位不正,是,是难产之象,请,请问大人...」 第192页 「住口!」 温景州蓦然抬眼,怒意翻涌的冰冷黑眸勐然射如,朗月清风的谪仙之貌此刻却犹如罗剎,可怖摄人, 「胎位不正便正了胎位,本辅早早养着你不是叫你于此刻束手无策,若你虚有其名,那还留之何用。」 「大人饶命大人恕罪!奴婢不敢欺骗大人,实是夫人产道不开却有流血之兆,请,请大人叫大夫先为夫人止血,奴婢这就为夫人正胎位,只正胎之痛还请大人夫人担待,请夫人万万坚持忍耐!」 候在外间同样焦急万分的黑原立时扬声说道:「请大人下令允在下入内施针!」 「准!」 眼见黑原施针止血,怀中人的气息勐然长长舒出后,温景州心头暂松,却仍高高提着,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在她汗湿的额头屏息轻吻:「南儿放心,你定会无事的,为你接生的产婆乃是从宫里寻得,黑原亦在此处随时候命,南儿且再坚持一下,只此一次,我再不会叫你身陷此境,南儿莫怕,便是真有什么,我定也要将你保住。」 她已足够忍耐,还要如何忍耐, 胎位不正若在后世只需剖腹便可轻松解决,可在这医疗落后的古代,死率大于生率, 朦胧中南榕竟莫名有了轻松之感,她在已麻木的疼痛中飘忽想着,死了也许就不必再受这般折磨了, 可下一瞬,腹部被人用力按压着挪移的剧痛又叫她重归现实,半躺的身子勐然弹起,口中软木瞬间被咬断,被封在口中的痛唿声立时响彻屋内,「住手!住手住手!放开我救救我啊!!!」 「我不要好痛!温景州温景州温景州救我!!」 「南儿!南儿南儿南儿!」 温景州眼眸泛红,心头大痛,被扣烂的手紧紧抱着她,神色狠厉的沖哆嗦着手停下的产婆厉斥:「要么快,要么死!」 产婆被他语中酷厉吓得双腿发软险些摔了下去,幸好被婢女及时扶住,忙绷着头皮继续:「是是是,奴婢遵命,请夫人忍耐,只要正了胎位,您再使使力,孩子就能生下了!」 「南儿乖,你那么辛苦怀了他,不能功亏一篑,马上就能正好胎位,南儿且再忍耐一下,」 温景州已后背湿透,他心中的紧张疼痛无人得知,一遍遍在她耳边镇声安抚:「就这一下就这一下,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让南儿受此痛罪,南儿放松,放松,乖,」 「温景州温景州我很痛,我忍不了--啊住手放过我!」 南榕忍不了,也放松不了,为什么都要她忍,不曾经歷过此遭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到底有多痛, 将那般大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旋转,一寸寸碾磨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血肉,便是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吧, 她被他握着手无法阻挡,痛得她全身绷直,旋转的动作便也因此阻滞,搅得她更痛上千百倍,她受不了,她后仰着汗湿的颈祈求的看着他,每一次唿吸的痛让她的声音都颤动欲断,「温景州,温景州,你放过我,不要折磨我,我,真的,好痛,你叫,黑大夫,叫他,将我的肚子,剖开,把孩子拿出来,温景州,我求求你,啊--!」 「正了正了正了!夫人用力,您使使劲就能生了!」 产婆惊喜的叫声却未让二人有任何欣喜,胎位虽正,可产道不开,不论是孩子还是母亲,都仍承着巨大风险。 她竟连剖腹取子的话都说出口,温景州如何还能不知她有多痛,看她如此受苦,他甚至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叫她出事分毫,可到此地步,便是他狠下心亲口下令杀了孩子,她也仍要承受疼痛,所以,不论如何,想要解脱,她都得要熬过这一劫。 「南儿莫要胡言,且再坚持一次,你马上就能生了,」 求救无果的绝望,永无止境的疼痛让南榕濒临崩溃, 这一刻,她别无选择,不论是要熬过这生不如死的痛,还是为了腹中胎儿,她都得振作起来, 可生孩子非是一时半刻之事,她又是早产,自更比常人困难重重,屋内的光从明媚光亮,到昏沉低暗,她咬断了两根软木,抓得满手血迹,忍得青筋毕露,可流淌着闷躁血腥气的屋中,除了用力,使劲,始终没有她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话, 南榕真的绝望了,她已经筋疲力竭,可绵密的半刻不停的坠痛还在继续,却偏偏就是毫无寸进,这一切像噩梦一样,她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又还要煎熬多久, 她脱力的躺在他怀中,明净的双眼已失了神采,白无血色的唇忽地张开,欲断未断的软木无声跌落,她抽气着喃喃说道:「温景州,你杀了我吧...」 这一日不仅是她的煎熬,更是温景州的煎熬,看着心爱之人备受折磨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将他的耐心也一点点磨灭,冷厉的目光扫向同样汗流浃背一刻未歇的产婆,婢女,最后缓缓落在脸色发白的黑原身上, 「催产药可否能用,助产之法可能有,弃小保大你可能做得!」 话落的瞬息,压抑沉闷的屋内倏然一肃,黑原心中大惊,冷汗立时滑落, 他听得出大人话中重点何在,可事到如今,孩子不出便是死局。他倒是有法子,可夫人额上银针定着,他投鼠忌器,若以针刺穴激力催产,难免不会坏了封穴, 第193页 而夫人又是急怒攻心以致早产,本就已有流血之症,若再下催产之药,恐夫人经受不住,而已动了一日,若不快快将孩子接出,也恐有胎死腹中之患, 不论如何,这遭罪,夫人都是受定的。 遂,若要破局,惟有从根本上着手,且若是顺利,说不得或还会无事发生,一切皆安。 将一切道出后,黑原躬身说道:「请大人定夺。」 是要她就这般不知何时能生的生生痛熬着,还是冒着暴露一切的风险助她尽快生产,好摆脱痛楚, 如是两难之境,便多谋如温景州也难以抉择。 ? 第111章 [v] 南榕本以为她会就此痛死过去,却昏昏沉沉间,疼痛疲惫的身体与精神忽如神助蓦然大轻,已经流逝的力气亦重新回笼,她如窒息许久勐然长吸口气,空茫的双眼也重覆神采,那张悬在上方忽地面露惊喜的俊脸亦倏然被她纳入眼中, 「温景州,」 可她刚一张口,那本已痛到麻木的撕裂之痛又无比清晰传来,冰凉的额上瞬息重覆了冷汗,身子不自觉便遵循本能开始用力。 温景州在她咬唇的前一刻将软木放入她口中,看着她重焕生机的苍白脸颊,他压下凝重撑着她,给她鼓励:「我在,南儿放心我一直都在,产婆说你产道已开,南儿且再努力一番,将孩儿生下你便不会再痛了,」 南榕无暇回话,她胡乱点着头,一次又一次绷紧身体用尽全力,苍白的额角,纤细的脖颈,都随着她每一次的用力暴起筋脉,而每一次的劳而无获都无疑是对她的意志及身体的摧残, 直至不知过了多久,产婆惊喜叫着说产道全开了时,南榕顿时如蒙大赦,她咬紧软木,攥紧双手,用力到撑起上身,亮的出奇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折磨她许久的肚子,一点一点蓄了全身的力,在倾泻而出的剎那,她的脸颊脖颈蓦然发红, 随着她痛苦的长口今落下时,坠胀的身体忽然骤轻,她绷紧至极的脑中蓦然通畅,在一道不算嘹亮的哭声轻微响起时,力竭的身子倏然坠落。许是震动所致,通畅的头中如被重击般纷乱晕眩,叫她将将平復松缓的气息重又急促起来。 而此时,屋中压抑沉闷的气息因着万众期待的婴儿降生,霎时一扫而空,惊喜的恭贺声如浪潮朝床上二人涌去。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平安产下小公子,大人大喜,夫人大喜!」 「恭喜大人夫人喜得贵子!」 「大人大喜,夫人大喜,小公子大喜!」 纵温景州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难掩悦色,母子均安,中途未生意外,实在是最好的结果。 他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搬开,他未先看被妥帖包裹的孩子,而是先垂下头,满腹柔情凝望床上还未平復的娇妻,将血肉模煳的手用帕子包住,取了新帕为她拭汗,嗓音沙哑道:「南儿无事,你我的孩儿无事,我保证,再不让南儿临此险境受此累罪,我们便只有瑾儿一子便好,就听南儿之言,我教他为人处世,南儿教他心怀善念,待他长大成人足以立足后,我便辞官归家,陪南儿将从前未游完的旅程走完,南儿可喜欢?还有瑾儿虽是早产,却有赖南儿康健并不孱弱,南儿可要看看他?」 见她不言不语,眼睫颤动,温景州以为她已累极,爱怜的抚着她温凉的颊,心疼道:「南儿若累了便安心休息,我已请了休,在你恢復之前都会陪着你,照顾瑾儿,乖,睡吧。」 话落,他抬手欲为她掩被时,忽听得她低声叫他,忙倾身过去:「我在,南儿?」 「温景州,你执着于我,所做一切,是因为爱吗,你爱我吗,」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平静,温景州忽觉心中发冷,溢满柔情的眸中倏有慌意一闪而过,他仔细端量她的神情,却未从她白无血色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但他直觉,她记起来了, 「我对南儿自是因为爱,才会费尽心机,」 「是爱啊......」 南榕缓缓抬眼看他,忽地勾起唇,苍白平静的面容如昙花绽放,幽渺,脆弱,美丽惊人。 「欺骗,囚禁,胁迫,惩罚,让我失忆,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你怀孕,为你生子,对你感恩戴德,对你赤诚相待,完完全全的利己,无穷无尽的索取,这便是你的爱?你对我说爱?!」 南榕已筋疲力尽,可此刻她却凭空生力,僵直的手臂唰的将被子掀开,亦将没了孩子仍然隆起,不堪,变形,丑陋的身体展露出来,她勐地撑起身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明净的双眼再不见柔软安悦,只有强烈的恨,厌恶的痛恨在其中灼灼燃烧, 「不,你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自诩的深情,都只是你名为自私的挡箭牌,强取豪夺欺骗得来的爱,也配叫爱?将我变成傀儡,将我变得如此不堪,让我的人生被谎言充斥,你怎么配说爱我,你怎么配说爱我!」 「温景州!」 「你又骗了我,」 南榕好恨啊,她恨他权势滔天可以为所欲为,她恨她自己竟迟迟未能察觉竟真的为他生下了孩子,她恨,恨老天为何叫她穿越,若早知復明的代价便是如此,她宁愿永不见光明! 想到失忆时与他亲密,与他信任,与他温柔,南榕便想要发疯毁灭,屋中还残留着的血腥味,身.下未曾停歇的阵痛,腹中的空洞,一切为时已晚的绝望,都要将她逼疯了, 第194页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南榕喃喃自语着,拖着沉痛的身体隔绝了身外一切定要离开, 「南儿!」 温景州拦住她欲下床的身子,顾不得被她恨意所摄的心痛,稳着声息极尽温柔安抚她:「南儿恨我我都受着,但且先养好了身子我任你处置,南儿乖听话,你便再恨,也不可不顾自己的身子,你且想想你拼命生下的孩子,你还未见过他--」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他说的一切南榕都不在乎,她屏着气咬牙怒喊,拼了命的挣扎,不顾一切的抗争,都只是为了能离开这里,得到一口自由轻松的空气, 可刚刚生产完的身子如若重组不堪一击,她连床都下不了便又被人重新按了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温景州,温景州,温景州!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我恨你!」 「啊!!!」 撕心裂肺的喊,歇斯底里的骂,拼尽全力的反抗,却都是蚍蜉撼树尽是徒劳, 南榕赤红着眼恨恨怒视着他,她将她所知的一切恶言恶语化作刀剑向他袭去,她不停的挣动身子不放弃就此妥协,她如要燃烧生命一般汲取了体内最后的力量来做抗争, 哪怕是徒劳,哪怕根本无能为力,直至她力气耗尽,忽地松开手,软软跌落,方才剧烈起伏的胸膛倏然平息,便连唿吸也勐然间几不可闻,灼亮的眼中骤然暗淡,苍白的脸色更显青色,整个人瞬息便蒙了层肉眼可见的死气, 「温景州,我真想,从未与你相遇啊...」 屋中悄声收拾残余惊闻了密辛的婢女震惊之余正欲退下,却忽然间惊慌大叫, 「夫人流血了!夫人血崩了!」 「流血,血崩,?!」 「黑原!」 被她无尽恨悔刺得体无完肤的温景州倏然回神,压下喉中腥味忙沖自外间进来的黑原厉声急命:「立刻止血,绝不能叫她出了分毫差池!」 最坏的结果不外如此, 黑原来不及庆幸孩子已生,还是该苦于她终是走到这一步,忙叫人将他早早备下的参汤奉上,便神情凝重欲来施针,却不经意间看到她空洞死气的眼,他的心中忽然酸涩, 夫人她,不想活了, 「还愣着做什么,立刻施针!」 温景州如何看不出她死志已现,可他不同意,只要他不同意,她便是想死也绝不可能,即便她恨他,他宁愿叫她恨他。 他的心中如是决定,如斯镇定,可他端着参汤的手却不易察觉的轻微发抖,他看着床上无动于衷的女子,未做无用尝试,仰首将参汤饮入口中,便勐然俯下身欲哺餵过去, 「唔,」 南榕既存死志,便也已料到了他的手段,她眸中死寂的看着他,冷白的齿如要将他的皮肉撕下紧紧咬住,那续命的参汤,她一口都不会喝,便连她已被施了针的身子,也故意挪动,要么将它蹭掉,要么将它刺入, 事到如今,她已不得解脱,若生不能自由,死定然可以叫她如愿,说不定,她的灵魂会回归家乡,终得圆满, 如是一想,死寂的眼中忽闪光亮殷殷嚮往,泛青的脸亦如迴光返照明媚美丽, 可此时,温景州无心欣赏她惊心动魄的美,他只觉无边无际的寒,寒彻骨髓的冷。 他不想在她刚生产完便逼她,可他更不可能看着她主动求死。 冰凉的大手将两只同样冰凉的细手不费力的包在手中举过头顶,一手以不伤到她的力道捏开她的齿固定她的头,将口中参汤强行哺了进去。 * 血崩发现的及时,参汤终是入了腹,加之黑原的医术足够高超,这足可叫妇人殒命的兇险终得以挽救,南榕破败的身体也终存住了生气,可如行尸走肉的活着与死去未有区别, 她受尽磨难生下的孩子,脆弱,微小,幼猫样的细小哭声叫人闻之心酸见之心疼,她却未曾看过一眼,也再未开口说过一字, 她被强锢在床上修养不吵不闹,餵进口中的膳食药物如数吐出,她再未阖眼,日日夜夜睁着眼却目中无神也空无一物,她的体内有一口生气,却也只有这一口气在,叫她变作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就这般耗着,直至耗到油尽灯枯,得以解脱。 温景州看在眼里,心痛如绞,她几日不曾合眼,他便陪她几日,那提前出世的孩儿他亦再未见过,甚而连国事都抛之脑后,宫中几次前来相请都尽数不见, 他日夜守着她,不敢给她丝毫做傻事的机会,只有这一回,只剩这一回,只要过了这一劫,他们日后便再无坎坷。 他抱着她坐在被暖阳普照的窗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因染了明媚日光显得鲜活静好的假象,蓦然眼眶一痛,他压下心痛俯下头贴在她的颊边不厌其烦道:「我知南儿心中有恨,我亦无可辩驳,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南儿能好起来,」 「南儿,南儿,」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我等着你来杀我南儿,我的南儿聪慧果敢,坚韧善良,不屈不挠,为了离开我与我虚与委蛇假装妥协,更不惜以身犯险跳下高崖,我很生气,可我亦佩服南儿,不是谁都有勇气敢跳下去博一个只有五成生死的机会,」 第195页 「遂,南儿既是恨我,怎能只是纸上谈兵呢,我骗你,禁你,不顾你意强夺了你,施了手段叫你失忆,哄骗着你怀了身孕,叫你生下我的血脉,我做了如此多让你不喜之事,南儿就这样算了吗?南儿乃天外之女,骄傲无双怎能甘心落于我手,你应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将我施加于你之事双倍奉还才是,」 「南儿一直想要回家,却终以失败无望告终,那你可曾想过你所听到的以为的无法离开之语,也是我授意的?而其实南儿还是可以回去的?南儿不是想知道那院中到底埋了什么吗,只要你好起来,我便叫你亲眼看到,」 「便南儿再是恨我,你受尽折磨生下的孩子,流着你的血脉,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恨吗,他不足月便被迫降生,生下来才堪堪四斤重,他本应该安躺在母亲怀中,日夜安睡,可他自生下来便未见到母亲一直委屈哭泣,母子连心,南儿可有感觉到,可有心疼到?」 「南儿若是以为如此便能解脱,那你便大错特错了,我的手段,南儿领教的不过皮毛,便是你不闻不问不听不看,只如一具会喘息的皮囊,我也可为南儿延年益寿与我日夜为伴共白首,生是我温景州的妻,死亦是我温景州的妻,我与南儿生同衾死同穴,一世为夫妻,生生世世为夫妻,非我之愿,便是天也不能将你我分离!」 「南儿乖,告诉我,如何你才愿意重振精神,如何你才愿重焕生机,只要你开口无论何事,我都应你,只要南儿愿意好起来,我什么都应你,」 「南儿......」 可他的激将,狠厉,动情,诱哄,却未能让怀中女子动容分毫,她的气息亦从始至终不曾变化一分,便连闭着的眼睫都不曾颤动一分,她已彻彻底底将身外之世隔离在外,人虽还在,却早已神魂不见, 温景州手中发紧,干涩的眼中血丝盘亘,眸中的压抑躁郁如雷雨前的天空,黑沉可怖, 他深深凝视她泛着美好光芒的侧脸,重如山石的挫败愈压愈深,几要将他从不弯折的嵴樑压弯,也叫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束手无策是何等滋味, 然不过须臾,他面上的疲惫便重被坚毅取代,他不会叫她自我消亡,如若不行,便就再一次重新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