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的穿越女》 第1页 [穿越重生] 《从零开始的穿越女》作者:从零开始099【完结】 简介: 罗巧穿越了,现在她是罗二丫, 吃不饱饭揭不开锅没有鞋穿——这也罢了, 可是,可是,她一个七岁的女娃, 居然穷到连裤子都没有? 且看她如何从零开始,先给自己挣一条裤子穿上! 第一章 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穿越后的第二天,罗巧——现在是罗二丫了,呆呆地站在自家泥屋前,在灿烂的阳光下遥望着远处翠绿的田地、清亮的小溪和红色的山岗。 真是好一派没有现代工业污染的世外桃源,田园风光。 可惜罗二丫无心欣赏,无他,她穿越的这户人家,实在太穷了。穷到她没看几眼,就确定自己是穿越了,而不是误入了什么古装片片片场或者真人秀。现在电影电视里演的穷苦人家身上衣服整齐干净,连块补丁都无,人更是个个白白胖胖的,哪像……罗二丫都不用找水缸照照,光看一下家里人的样子,就能充分推理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 罗家连二丫一共六口人:罗大丫他爹,罗大丫他娘,罗大丫,罗二丫,罗三丫,罗狗蛋。 住着一间泥屋,上无片瓦,下无半亩田地。 这六口人的情形便可以想见了。 黄瘦的脸,焦黄枯干的头髮,呆呆木木的眼神,毫无血色的嘴唇和指甲,还有身上破烂不堪的麻布片,破得简直不能叫衣服,东一片西一片挂在身上。 就这麻袋片,还不是每人都有,二丫现在就光着,三丫更不消说。 三丫满不在乎地蹲在门口和狗蛋一起玩泥,二丫看着这个小小天体营,估摸自己以前也是这样。 但她现在实在赶不上古人的开放,不弄件衣裳,是不敢迈出门的。 但不出门,又是万万不行的。 昨晚,罗大丫被卖给邻村李驴儿做童养媳。 李驴儿三十岁,一脸麻子,缺一只耳朵,只比罗大丫他爹小一岁。罗大丫今年才九岁,李驴儿做她的爹都绰绰有余了。 但是李驴儿出了两千五百钱。 而罗大丫他爹歷年欠了官府的丁税、杂役,又欠村里大户的粮食,加三滚利,七八来,足足两千五百钱。 于是九岁的罗大丫,就去给三十岁的李驴儿做媳妇了。 做媒的薛婆得了一百个钱的谢媒礼,罗家得到的是一堆表明欠款偿清的纸条。 罗二丫做了一晚噩梦,梦见自己和大丫一样,被牵走给了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换了一堆纸条。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她必须赶快行动起来,怎么也得先弄到几千个钱……还得先给自己弄条裤子,否则,怎么能出门呢? 窗帘……这玩意在罗家从来就不存在,床单……罗家的字典上也没有这个词……床……晚上垫着睡的稻草……稻草? 罗二丫穿着极为时髦的夏威夷草裙出门了。 穿着无比时髦的夏威夷草裙,跟着一群村里孩子跑了一刻钟,罗二丫才大致弄清楚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红山村是个小山村,离暖阳镇大概半天的距离,全村四十多户人家,除了村长、两个大户自己拥有的田地足够吃用外,其他人家多少都要租他们的地,另外还要打些短工度日,其中与罗家境况一般的便有七八家。 就是那村长和两个大户,也不过住着两上两下的楼房,脚上有鞋,衣服上不超过四个补丁。 这里的生产力真是低的令人髮指。 至于现在是哪朝哪代,罗二丫没有从孩子们嘴里打听出来,要知道,整个红山村四十多户人家,只有两本书,一本是黄历,另一本是去年的黄历。这两本宝贝孩子们是无缘得见的,他们的大人对此也是毫不关心,因为,不管头上是哪个朝廷,都要拉夫征粮,小老百姓的日子哪朝哪代不是一样?关心做甚? 大人们不但不关心头上是哪个朝廷,而且也不关心自己的娃是不是换了个人,反正家里穷,没钱打嫁妆,将来丫头们都是卖的,区别在于是卖给村民做童养媳,还是卖给大户做丫鬟,只要不缺胳膊少腿花了脸,保证还能换几担粮食,大人们就根本不会关心。罗二丫准备好的失忆藉口,居然没用上。 罗二丫的父母在卖了大丫后,也没有对罗二丫的人身自由做任何的管束,因为她能跑到哪里去呢?远的不说,红山村到暖阳镇的路上,就有一块收埋路倒乞丐的义地。见成有父母倚仗还不能吃饱饭,一个小女孩家家,离了父母怎能活下来?这穷山村又无个外人,也不怕拐子来拐去了。 因此他们对女儿放心得很。只给她背上放了一个粪筐,教她捡些粪土、柴禾。 罗二丫没法,只得安慰自己,就是穿成了九千岁,那也得从伺候娘娘们开始干起啊。 心里如此想,要当真去捡粪,罗二丫还是觉得有些那个,更别提泥塘粪堆里往往还躺着某家的猪,呲牙咧嘴地朝着她哼哼,警告她不得侵犯自己领地。 论武装,猪们都有大獠牙,常年吃不上饱饭的罗二丫只有芦柴棒似得胳膊腿儿;论身价,猪们大概值个一两千钱,罗二丫顶了天也就这个数;论后台,罗二丫家里连鸡都养不起一只。如此计算下来,两胜一平,罗二丫乖乖地绕开了猪们,不去取那宝贵的猪粪。 第2页 还是去捡柴火吧,而且还能顺便熟悉道路不是? 罗二丫便一路往山上走去。 这山虽是荒山,种不得庄稼长不得菜蔬,但是有些草儿灌木,村里大户便养了几十只羊,叫小孩们放,将草啃得矮矮的,倒不难走。罗二丫惦记着要熟悉道路,因此一路捡些枯枝树皮,攀爬着往高处去。 正走着,看到路边一簇紫花开得正艷。 罗二丫的前世各种名花在电视上公园里不知看了多少,对这野花绝对不会多看两眼,但是穿越以后,满目都是破败穷相,难得看见一处悦目的,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野花上,一只蜜蜂嗡嗡地辛勤工作着。 蜜蜂采了花蜜,嗡嗡地飞了一阵,钻进一堆乱石。 第二天,罗二丫带了爹和一应傢伙,来到乱石跟前,生起火来,用烟把蜜蜂都熏走了,装了一瓦罐蜂蜜。 等蜂蜜背回去,罗二丫杀了个回马枪,用烟把蜜蜂又熏了一通,带走了蜂王。 当然,过程中,罗二丫被蜜蜂蛰了好几下,呲牙咧嘴的时候只得想,这身体连衣服都没一件,不知受了多少风寒,此刻就当预防老寒腿了……哎哟!疼! 第二章 第一桶金的变现 罗家位于村边,屋旁多了一个嗡嗡作响的柳条篓子一时也没人注意,只是在把蜂蜜搜刮一空后又强迫蜜蜂们搬了一次家,蜜蜂们愤怒之下,罗家的每个人都被打了好几下风湿病预防针。 不过罗家没人因此责怪二丫。 他们都围着瓦罐,惊讶蜂蜜那漂亮的颜色和甜香。 “这便是蜜么?” 他们都一辈子没见过蜂蜜。 要不然,这个蜂窝也不会落到罗二丫手里,早被那些放羊的搜罗去了。 那甜美的味道,在一个吃不饱饭的人家,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狗蛋便没禁住着诱惑,忍不住伸出一只乌黑的手指,向瓦罐中探去,二丫还没来得及拦下,只听啪的一声,大丫他娘便狠狠地打了狗蛋一下,骂道,“要卖钱使,你怎好吃的!” 狗蛋便大哭起来,但是这哭也没能让他尝到蜂蜜的味道。 晚上吃的还是自家屋边种的青菜,罗二丫前世最爱吃肉最恨青菜,但是跟眼前这缺油少盐的黄叶老青菜一比,自家油炒的青菜真是无比的美味。 她就着回忆中的炒青菜吃下了自己泥碗里黄黄的菜叶和绿绿的豆煳煳,就是这些,也休想有第二碗。 红山村是个贫苦的小山村,但是暖阳镇因为靠着清水河,却也是个码头去处,热闹所在,镇上住着一位名医,开着两家药铺。 罗二丫起了个大早,在村旁小溪里把脸手洗的干干净净,跟邻居大娘借了身衣裳,背了瓦罐,跟着村里赶集的人去了暖阳镇,一路走进那药铺。 一般人家为了省钱不见得要蜜吃,但是各种中药药丸,为了防止开裂都要添加蜂蜜,罗二丫的那一瓦罐蜂蜜,卖了三十五个钱,伙计又帮她问了隔壁杂货铺子,把几块蜜蜡卖了十个钱。罗二丫并不争论价钱,一来这是额外的,二来她的主要目的还在打探消息,却不知道一个小女孩能独自做买卖,看秤算钱——还是心算——有多稀奇,已经哄得掌柜伙计都出来看稀奇了——要不也不会有那份闲心,帮她介绍杂货铺子的买卖。 罗二丫在镇上走了一圈,和各铺子伙计闲话,总算打听到自己原是大楚国人,现在是瑞鹤三年——看来是穿越到架空世界了。 正好这天镇上有集市,七七八八地摆了几十个摊位,罗二丫走了一圈,拿十文钱买了一条旧布口袋,十文钱买了一瓦罐白米,十文钱买了两只小鸡——硬是顶着摊主愤怒的眼神,一个个照着前世看的《十万个为什么》上的法儿,倒提、扒肛门认了雌雄——母鸡可以下蛋。还有十文钱藏在袖里——即使是美利坚合众国,没有储蓄也是件危险的事情。 晚上,罗家人吃上了一顿白米饭,准确地说,是罗大丫她爹、罗二丫和罗狗蛋吃上了白米饭。 罗大丫她娘捨不得吃,要省下白米,跟邻居多换些豆子。罗三丫是闺女,吃了只是便宜将来的买主。 罗二丫作为赚到白米的功臣,才得了一碗白米饭。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确是至理名言,古人诚不我欺。”罗二丫一边心里感嘆,一边狼吞虎咽地把一碗白米饭一扫而光,饭刚盛出未凉,烫得她眼泪直掉,却不肯稍等,觉得就是前世吃的鲍鱼海参、烤鸭虾,也绝没有此等简简单单一碗白米饭美味。 那一条旧布口袋,费了一晚上时间,给罗二丫做了一条裤子,她终于不用穿草裙出门了。 十天后,罗二丫又背着一瓦罐蜂蜜到了药铺门口。 第三章 狐仙 两个月后的上清城,一家戏园子正热闹时,走进了一个穿着一领旧青布衣裤的小女孩,黑髮上别了一支银簪子,垮着个新竹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白布。 “青阳码头新来的赵家红吉利,又甜又香来~~~~”女孩吆喝道。 便有那富贵不做正事来看戏的闲人要看看,女孩打开篮子,取出个精緻的小竹笼,里面用薄荷叶包着,打开红艷艷的几枚,一股清冽甜香。 这般没见过的稀奇物,一笼只要二十文,有薄荷之清香,又有蜜甜,闲人们你一笼我一笼,不多会卖得精光。 第3页 女孩走出戏园,给看场子的人五十文辛苦钱——不给这些人好处,是休想太平做生意的——回到客栈。 她已经预付了房钱,说是等会父兄就来,所以掌柜也不管她,说到底,一个小女孩家家,能捣什么鬼?不怕她偷了东西去。 房里是两筐“红吉利”。 其实是山上的一种不知名野果子,不酸,也没啥味道,又不当饱,平常只有穷人家孩子饿极了才去摘它,暂时压压饿火。罗二丫一个钱一篮子,收了这许多,专挑个头大好看的,拿药铺买来的橙皮水煮了,再用自家产的蜂蜜腌了,拿山上的野薄荷叶——幸而旧时空的牙膏盒子上爱印这玩意,别的草药罗二丫也不认得——包了,装进自家编织的小竹笼子。 然后起了一个吉利的名字,就像那花店卖树叫发财树一般,讨个口彩,说是xx家的,妆牌子货。自己也格外装扮起来,新买了一块白布盖货,还跟药铺掌柜家丫鬟借了支涂银铁簪子,要卖出价来,总得显示自己并不缺钱。 就电视上法制节目看,贷款贷来的香车宝马、一身名牌不光能骗到女人,男人一样上当。 要是被认得的人揭破这没本钱买卖就不妙了,所以她特特跟着认识的药铺进药的马车颠了两天,到了省城上清城,又专挑有钱去处,卖完就走。 其实这是她多虑了,就是把那野果摆在那些人跟前,他们也不会相信这是红吉利,人家做了那么精緻的小竹笼,又有薄荷,又有蜂蜜,就算主料是茄子那也是贾府的富贵茄子,凡人吃一个也可以吹上半天了——“我今天吃了青阳码头的赵家红吉利,你们都没吃过吧” 一天结束,罗二丫数了数自己的收穫,去除给各处看门人的好处,存放货物的客栈的房钱,竟然足足赚了有三千五百文。 想当初罗大丫才抵了两千五百文。 次日,罗二丫在省城里走了一天,到钱铺里问了银钱比价,发现城里银子便宜些,便换了二两碎银子,余下的给自己扯了一块青布,给娘扯了一块花布,给爹买了一双布鞋。十文钱在二肉铺买了一碗油乎乎的猪下水,吃上了穿越以来第一顿有点油水的饭食。 跟药铺的马车回到镇上,她先去药铺掌柜家里还了借的衣裳跟簪子,说省城里姨母对外甥女的行头如何称赞了一番,然后给了那丫鬟十文钱说是姨母给的,这段人情便算还过了。 然后她带着装得满满的篮子一路回村。 没到村里,她就发现狗蛋守在路边朝镇子的方向不时地张望,看到她后,连忙老远地就往家飞奔,一边奔一边喊:“二姐回来了!” 到省城卖蜜饯,罗家二老全不贊同,女儿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怎放心呢?便是罗大丫他爹罗柱子,这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何况罗二丫一个小女孩家家,想想就觉得不可能。要跟着去吧,地里的活儿耽误不得。再说,这蜜饯真能卖出钱来?还是就在镇上卖卖吧。 镇上人哪有闲钱买这个,卖不出价,县城里也卖不出价。 逼得急了,罗二丫想出一法,说小梅姐说了,肯定能行的,过去找蜂窝、养蜜蜂的法子,也都是小梅姐教的,小梅姐说的话不会错的。 罗家二老大吃一惊,这小梅姐是谁?村里并没有叫小梅的。 二丫就说,是个插金戴银的白衣服仙女儿,常在家里来往的。 罗家二老当时唬得脸都白了,明白女儿遇上狐大仙了。 要赶走狐狸,那得请神婆,要请神婆,起码得一斗白米、一只公鸡、二十文钱,罗家没有这等闲钱。再说,要是请的神婆法力不够,狐大仙发怒怪罪怎么好?何况,狐大仙也常与人结善缘……罗家二老思量再三,心想要不是遇到狐大仙,也不会有机会养上两箱能卖钱的蜜蜂,这女儿早晚离家,这蜜蜂倒是项可持续的收入——狐仙的好处,他们已经知道了,狐仙能造成什么损失呢?他们这样的穷人家,至多再失去一个女儿罢了。 二老商议再三,看在“狐大仙”的面子上,同意了女儿跟药铺的人到省城一趟。 同意归同意,不到归期,狗蛋和三丫便轮流被差遣了等在村口。 第四章 团圆 这天晚上,罗家终于全家一个不少地吃上了白米饭,二丫还拿出了镇子上买的猪头肉,在罗家这是平常年底都未必吃得上的好饭。吃饭的时候,二丫的碗里,放了一个剔剥干净的鸡蛋。现在,靠着狐大仙的力量,她已经是家里的顶樑柱了,所以,狐大仙理该得些供奉,好教它继续护佑女儿。一只鸡未免太贵,一个鸡蛋还是捨得的。 第二天,罗大丫她娘罗李氏带着二丫,到邻村看望被卖掉的女儿大丫。 她们还没入村,便在村边看到了洗衣服的大丫。 大丫竟比离家时候又黄瘦了好些,头也秃了,眼神更木了,罗李氏不见还好,一见便禁不住掉下泪来,连穿越来的二丫看了,也觉得酸酸的。 原来李驴儿的母亲——也就是大丫的婆婆,是个厉害的妇人,口号是:“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咱骑来任咱打。”她每次看了大丫,就觉得这么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实在不值两千六百个钱,她熬到五十岁才做上婆婆,这个媳妇却不称心,她被做媒的薛婆诈了,但是薛婆子既然做媒人,那嘴头子厉害不消说得,况且三村六乡都走到的妇人惹他不得。于是把一肚子的气都泄到了童养媳身上,天天骂我花了两千六百个大钱,买了个不下蛋的媳妇,骂得兴起了,便甩几个耳光子,锤几拳头,又扯几把头髮,渐渐的大丫身上遍体青肿,头也秃了。 第4页 二丫心想这才过门两个月,要下蛋那才糟糕了。 罗李氏与大丫哭了一场,跟了大丫到了李驴儿家,那婆婆不料童养媳家来人,以为是来打饥荒的,便一开始做张做致地拿大,摆出许多地主家也没余粮的苦相,说了许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罗李氏打开篮子,拿出十个鸡蛋、一块花布、一根一钱重的银簪子,登时笑得眼儿没缝,连说我这个媳妇甚是称心,我看待她便如亲女儿一般,我们两家以后既是亲家还要常来往,还留母女俩吃了一顿中饭。来的时候喊罗家的,待走的时候已经一口一个亲家了。 临走,二丫给了姐姐二十个大钱使用,大丫接了钱,眼里终于有了点神气。 几天后,罗二丫又跟着杂货铺到省城进货的伙计,跑了一趟省城,这次没走两家,便遇到贩卖糖食的客商,二十五文钱一笼,全收了去。既多卖了钱,又省了给看场子的人上贡,便得了四千二百文钱。 二丫数着钱,心里想这钱来的真是容易,爹娘在泥里苦上一年,也挣不来这些钱。果然种地不如经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其实她还有一点没想到,在这年头,一般人家的女孩都关在深闺,穷苦人家的女孩虽然免不了抛头露面也是一木二怯,一个大大方方、言语爽利、能说会唱、又能数算的丫鬟——至少能卖十两银子,简直是商家的一块活招牌,一个卖零食的都能打扮调养得如此下本钱,可见背后商家的实力——因此顾客们掏钱也格外爽快,就像同样的衣服大商场卖得贵些人家也觉得应当。 况且,这几千个钱对穷山村的穷人家算笔巨款,要是到了梦贾府也就大丫鬟两个月的零花,这省城柴米皆贵,古今一同。古代贫富差距大,一边是备不起嫁妆只得卖女儿的比比皆是,一边是十来个丫鬟伺候的贾府小姐们,她们一个月的胭脂水粉钱就够买穷人家一个女儿了,他们指头缝里漏点,二丫这种人家就享用不尽了。 二丫两次跟铺子里的人搭伙走,省了路费,路上的关卡又都是认识的,去的时候只认为是空车,回来的时候也只盯着铺子要抽水孝敬,二丫不过一个小女娃,两个空筐子,能抽什么油水?因此二丫还逃了两回税。 这次归家,罗大丫的婆婆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竟然叫儿子送媳妇回门。于是罗家两个月以来头回吃了顿团圆饭,还有个女婿同喜。 当然这份团圆不是无代价的,罗李氏杀了一只小公鸡——罗二丫买了几回小鸡,终于也看走眼了一回。 公鸡要宰了,否则到时候母鸡就忙着争公鸡不下蛋了,为了给大丫的婆家一点好处也为了及早镇压鸡们的,二丫提议。 于是小公鸡还没来得及开**便被熬成了鸡汤,两脚朝天地上了桌,旁边摆了几碟菜蔬。 这席面怎么看怎么像二丫前世看过的连环画里的反派地主家宴,不过她现在知道就是村里的几个地主,也不是天天有这等席面的。 李驴儿一个人便吃了大半只鸡,罗柱子吃了两块,罗李氏给女儿夹了块鸡肉,其他人只得就着鸡汤吃饭了。 虽然是“只得”那也是鸡汤,而且是真正纯天然无饲料的鸡汤,还是很下饭的。 罗二丫这样安慰自己,以后有的是吃纯天然无饲料鸡的时候呢,现在……就当给姐姐交了保护费吧。 第五章 亲家 李驴儿活了三十年,住处和红山村罗家相隔不到二十里地,但是今天以前,从来也没有来过红山村一次。 李家庄是个大庄子,人户几倍于罗家村,土地相对肥沃,而且离暖阳镇更近一些——所以他并没有路过红山村的理由。 他知道媳妇是红山村来的,李家庄凡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最后总是凑个几千文,让做媒的薛婆到附近的山村领一个媳妇来。娶来的媳妇总有几个箱柜,四季衣服,几百文压箱钱,可以把新家庭立马弄出一派崭新气象。而这样领来的媳妇基本就是个光身子,婆家还要添买衣物,不到不得已,没人会去领个童养媳,要吃饭,还不能做重活。 娶来的媳妇,若是婆婆和善,手头宽裕,三天回门不算,养了儿子还可以回娘家一次,这童养媳就是卖在婆家,从此再无来往了。 庄子里几户买了童养媳的人家都是如此,所以李驴儿也没想过自己跟红山村有什么关系——尽管他的媳妇就是红山村人。 但是媳妇的娘家来人了,竟然还出手大方。 听说,他们最近交了好运,有个姨母嫁在省城什么人家,捎回来许多物事。 李驴儿的娘待信不信,不信吧,送来的银簪子已经看过,确是真银,不是涂了银的铁簪子,那花布也是簇新齐整的一块好布;要信吧,才卖了女儿的人家,就发达起来?老婆子长了五十岁,也没听说哪个嫁出去的女儿还关心娘家姐妹的! 于是,打发儿子跟着媳妇回门,看是诈不。 李驴儿问了道路,带了大丫一路走到红山村罗家,便看到一座收拾干净的泥屋,门口几只鸡走来走去,旁边两个农夫正在帮着再起一间屋子。 罗家人都穿了新衣服新布鞋,罗李氏和罗二丫头上都插了一支银簪子,屋里虽然是稻草的地却铺了两条布被,墙角放着两只新打的白木箱子。做饭的时候揭开瓦缸,满满的白米,午饭杀了一只鸡,买了些菜蔬,还跟大户家打了一角酒。 第5页 看来确实发财了。 否则庄户人家,哪里有那些现钱? 临走的时候,有人送了几只新瓦罐来,罗二丫袖里摸出现钱付了。 隔了几日,李驴儿跟媳妇说到镇上赶集买些东西,往暖阳镇走了半日,又拐个弯熘到红山村。 他往罗家一望,那间新泥屋已经造完,盖了稻草的顶,旁边竟然还栓上了一头肥壮的牛犊。 又隔了几日,李驴儿的堂弟路过了罗家村,看到那头牛犊还栓在那里,罗三丫拿了一篮子草餵牛呢。问了村人这新修的泥屋,村人一口都说这家最近走运了,甚是兴旺,现在天天吃白米饭,镇子上买猪头肉。 于是大丫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婆婆不常打骂了,还许她上桌吃饭,也不嫌她吃得多,也不提休她回去跟罗家追回身价了。 大丫便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天堂了。 虽然娘家境遇好了,弟妹都穿了新衣新鞋,但是她嫁出去的女儿尚且泼出去的水,何况一个卖掉的女儿。娘家居然还想着她,发了财后还来探望,又送东西,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虽然娘家送来的花布做了袄儿穿在婆婆身上,娘家送来的银簪子戴在婆婆头上,但是她本来梦也不曾梦到这些东西,婆婆现在拿了这些东西便许她常回娘家,于是她就觉得再无所求了。 第六章 遇险 新屋子二丫一个人住了,当然,以她一个女娃的身份,本来就是这屋子都是靠她赚的钱盖的那也轮不到她住,但是有了狐大仙的名义,就不一样了。 新屋的北墙上,挂上了一幅小画,画上是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头上淡淡几支花翠,背后是几株梅树,一轮明月。 地上,是七口乡下手艺的瓦罐,摆成北斗形状,每个罐都只盖了一半,盖子上放了一盏粗陶油灯。 这样一番布置后,这屋子自然就归了“小梅姐”。 对于这个安排,罗家二老并无异议,他们甚至还提议摆放一张香案,每天给狐仙上三炷香。 《清风闸》里,猪脚自从拿了一个马桶盖后连赌连赢,于是夫妻两人将马桶盖唿为“马盖将军”,做了红木玻璃的柜子摆放正堂,早晚上香……这“小梅姐”好歹是狐大仙,既然一户穷怕了的人家带来了财运,那么要一间新屋供养,并不过分。七个瓦罐,也不值什么。 二丫把自己的床铺安在了南墙下,说是床铺,其实就是一堆稻草加上一条布被。二丫很想买张床,不过这年头的床真是不便宜,好看点的居然要十几两银子,二丫倾家荡产也买不起,难怪阿q念念不忘“秀才娘子的宁式床”。 “等我发了财,就买两张宁式床,一张睡,一张看。”二丫躺在稻草上念叨。 现在只不过是暂时摆脱了被卖掉的可能,离发财还早呢! 其实,连被卖掉的可能,都没有完全摆脱呢! 二丫再一次上省城的时候没有遇到批发商人,于是照旧一处处卖去,卖完货物天色已暗,便匆匆到钱铺换了银子,往定下的客栈奔去。 她只管低头赶路,心里盘算着山上野果已经摘完,下回该卖些什么,不料眼前一黑。 紧接着整个人便离了地。 原来她几次到省城卖货,虽然行事无比小心,奈何这城里闲汉甚多,早就被一个有心的看上了,知道这是个孤身小女孩,手里有卖货的银子,光一个女孩也值几两,便动了歹心。 二丫卖货都是拣那热闹去处,歹徒不敢下手,但是她贪图便宜,住的却是个偏僻小店,店里来往客商不少,店外的小巷却很是幽静。 今天看她又来卖货,便预备了。将女孩一把抱起,口里塞了一块布,手脚拿麻绳绑上,然后将女孩斜抱在怀,用一块破被连头蒙了,装成父亲带女儿看病的样子。 这歹徒尽挑无人小巷,走了半日,怀中女孩一开始还挣扎叫喊两声,渐渐既不动弹,也没了声息。 “莫不是闷死了?”歹徒一想这可价值好几两银子呢,便掀开被子,抓着头髮将女孩脑袋拎起。 此刻天色已暗,歹徒眯眼一看,怀里哪里是什么小女孩,竟是一张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罗二丫一跃而起,她学了电视上人质从恐怖分子手中逃命的办法,在歹徒拿绳子绑她的时候故意将手摆了一个姿势,那歹徒又急着走路匆忙一绑,也不曾细看,所以那绳子其实并未绑住,手一松便可脱出。在歹徒怀里的时候,又故意假装挣扎,将领子里早早预备的,学川剧变脸法子做的一张鬼面具拿了覆盖在脸上,也亏得这歹徒自作聪明,拿被子蒙了她,结果自己也看不清她的动作。 本来这鬼面具只是起个闪光弹的作用,想的是先吓吓敌人,她的袖子里还预备了一个辣椒面小包和一个生石灰小包,没想到这歹徒如此不经吓,已经瘫成了一团软泥。 罗二丫也不敢在路上多留,拿了篮子便跑。 这个世界可没有110可打。 过了半日这歹徒才悠悠醒转,醒来乱喊了一通鬼娘娘饶命,以后再不做此等拐人儿女之事,喊完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巡夜的更夫抬在冷铺内,几个更夫和一个里长正盯了他看哩。 第七章 人与鬼 第二日里长更夫带了这歹徒到衙门一问,过去各种恶事甚多,拐人儿女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一边将这歹徒裁了徒刑,下在监里,一边那些更夫里长,将鬼娘娘之事宣扬开来,便有好事文人,写了一章“鬼小娘显灵惩恶人”的报应故事,印了许多,几文钱一张街市码头上卖,也做了许多生意。 第6页 罗二丫吃了这一吓,第二日连城里也不怎么敢逛,只拣热闹大去处办了些要紧的事,便回去了,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狐大仙升级成了美少女战士。 毕竟她可不是真的美少女战士——既没有魔力,也没有法宝。 她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的脑袋、前世的知识,还有就是这个时代一般人的无知。 在路上颠了两天到家,家里又给了罗二丫一个“惊喜”。 大丫死了。 原来大丫的婆婆不知哪里打听得罗家请了狐仙所以运旺,竟然逼了媳妇来“请”狐仙。 狐仙画被卷回去后,李驴儿家没见运旺,倒是大丫一病不起。 大丫的婆婆知道狐大仙怪罪,吓得到处烧香许愿,前头从媳妇那里诈来的银子花布都使了,还赔了若干钱钞,也不见好,这事儿哪里瞒得了人!不两天传得镇上都知道了。 罗柱子罗李氏赶紧去看了女儿,见女儿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脸烧得通红,看了心里好似油煎,又没有法子。 原来罗大丫自幼没吃过一顿饱饭,底子就差了,到了婆家又挨了那许多打,才好两日,便被逼了来偷娘家的狐仙,心里本就担着害怕,又没件好衣裳,半夜里来偷沾了夜露,害了凉,一烧起来——原本就是瘦小的身子,哪里禁得住病!不两日便呜唿哀哉了,二丫都没见着最后一面。 城隍庙上两百文买的一张小画,送了大丫一条性命。 二丫知道了前因后果,也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罗柱子邀了村人亲戚,往李驴儿家一坐,逼勒着大丫的婆婆,给大丫买了一副板,穿了新衣新鞋,到镇上请了个和尚念经发送。 罗大丫穿了一世的麻袋片,死了才捞到一身新衣新鞋。 二丫看着她入了土,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也是一个女人的一世! 她打了个冷战,彷佛那被埋进土里的不是大丫,而是她二丫。 没错,就是二丫,就是她穿越之前的那个二丫,那个原本也会如此——被卖、被婆家虐待的小女孩,她,已经没了,现在存在于这世间的,是她罗巧。 送丧回来,看见另一户人家送丧,那婆婆就在坟头把寡妇卖了抵偿儿子的丧事钱。 看着那眼神呆滞的寡妇被买主用绳子拴了脖子,像拉牲口一样拉走,二丫才觉得大丫过得还不是十分糟糕——她那一世还不曾有人拿绳子拴过她,还吃过一块鸡肉。 其实,这个世界真正悲惨的一面,罗巧还没有看到呢。 第八章 收穫 办完大丫的丧事便是收穫季节,农家一年忙到头就为的这一季,地主看着田里的金黄固然高兴,就是那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人家,这时候也可以到大户家做两天帮工,东家包了饭,还有工钱拿,因此各处集市上都站了一群群衣衫褴褛的人们——地主为了避免纠纷也为了压低工价,通常不乐意僱佣本村的人。 红山村是山里的村子,气温较暖阳镇低一些,“人间三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暖阳镇附近的田地开镰收割了,红山村还没有开始呢。所以村子里的人家除了村长和两个大户以外,凡能出动的人手,都带了镰刀去镇上找活。 二丫正做着一边吃肯德基,一边tv的好梦,就被村长家刚开嗓的小公鸡吵醒了,哎,自从她穿越了,才发现垃圾食品、主旋律和周末是多么的难得……这个世界的食品虽然天然又绿色,无奈分量实在不够。 她前些日子宰了家里的公鸡,但是她不能连村长家里的公鸡也一起宰了,只得在连绵不绝的鸡叫和牛叫中痛苦地爬起身。 抹了把脸站到屋外,对着漫天明亮的星斗,怀念着前世灯红酒绿见不到星星的大城市夜空的罗二丫,眼睛里饱含着对pmi2.5的深情……自从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才明白当初建国的时候为啥赞颂工厂的黑烟是大朵的黑牡丹,无他,生产力太过低下了。 虽然天上还挂着星星,但是罗家二老早就做好了起身的准备,到镇子上还有一段路呢。 虽然罗家现在条件改善了不少,但他们还是捨不得吃早饭,要到僱主家里去吃东家的——收穫季节粮食便宜,没有谁会傻到这个时候亏待短工。 因为要走夜路,所以村里要出去做工的人都在村口集合一起去镇上,其中还有不少才十岁出头的娃娃——他们将会负责打捆之类的轻活,拿女工的工资。一个女工的工资,等于半个男工的工资。 本来,若不是欠了债被逼卖女,大丫也应该到了可以站在队伍里的年纪了。 想到这里,罗李氏又掉了两滴泪。 走到镇上的时候,天才放亮,镇上此起彼伏是各铺子小伙计卸门板的声音。这些人一路走到清水河码头边的工市,等待地主来招工。 农田上的活计,最忙便是春耕与秋收,其他时节没这么忙,所以在家养一个长工,不如到时候在工市上招两个短工合算。因此一班会算计的人家,并不把田地出租,而是平日雇一个长工做些零散活,农忙时僱佣两个短工。只有那等田地极多,又分布零散,照管不过来的人家,才将田地出租。罗家租种的几亩薄田,便是四十里外小泉庄陶地主家的。 第7页 罗柱子蹲在等候招工的人群中,他的心情却是不错的,家里请了狐仙,转了运,买了牛,现在夫妻两个再加把力气,攒些钱,过年再买两三亩地,就可以做人家了。他的眼前是许多美梦,牛过年就长大可以做活了,不必设法去借牛,自己买了地,再养两口猪……为了买地这个目标,家里虽然有粮食也捨不得吃要攒了买地,跟以往别了饿肚子的孩子想着欠的租税去做工自然是两种心思。 这不是因为他不痛惜早死的女儿,罗柱子本来家里也有几亩田地,算是过得去的人家,小时候还算享过福,无奈父母去得早,哥哥心狠,怕分产不给他娶亲,拖到最后他只得去李家庄做赘婿,没等生下儿子,丈人丈母又死了,地和房子都被李家人收走,亏得有一房亲戚在陶地主家做事,给他做了个佃户度日。他苦了半辈子,落得卖女儿的地步,现在能逼得婆家把女儿好生发送了,已经觉得很宽慰了。 他所见过、经歷过的人间惨剧,可比罗二丫见过的多得多。 罗二丫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吃了一顿饱饭,打发弟妹割草餵牛,看管鸡只,自己背了筐子走到镇上看看有什么发财门路的时候,天早大亮了。 一路上的景色早已看熟,路也走惯了,走到暖阳镇附近,便看见一群群的农夫在地里收割,那些半大娃娃都在地里跟着父母做工,一脚踩下去,粪泥一直没到膝盖,许多人腿上流着鲜血。 然而今年毕竟风调雨顺,庄稼长势都好,人人也都喜洋洋的。 走到镇上,二丫看见在这忙碌的季节里,以往那些泡茶馆的男人,照旧泡着他们的茶馆,在那里做些无谓的闲聊。 他们是有闲阶级。 路过米铺的时候,二丫看见一辆马车停在米铺门口,一个丫鬟搀了一个妇人下车。 这可稀奇。 这些日子罗家日常吃的白米都是镇子上买的,因此二丫早就与米铺伙计混熟,一打听便知道,原来是米铺老闆的妹子嫁在小泉庄陶大户家,每年这个时候归宁。 每年?这个时候? 罗二丫是穿越来的,马上便明白了,原来这镇上米铺与乡下地主用姻亲关系结合在了一起,又借着这关系,操纵米价……看来,丰产不丰收,在这年头也是一般。 再一打听,果然,米铺老闆娶的,也是李家庄大地主的女儿。 等暖阳镇收穫完毕,红山村开镰的时候,谷价已经跌得不成样子。 而官府的税,要的还是银钱,而不是这不值钱的谷。 第九章 租税 据说实物税化为货币税是歷史的进步,但这一进步也跟其他进步一样,饱含着普通人的血汗。 农民收穫了谷物,不能直接拿来付官府的税,要到市场上卖了去交税还债——而此刻市场上到处都是新收穫的谷物,便卖不出价钱——等到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们又要借了钱,去买谷子吃——这借的钱当然不是没有利息的。 若是能晚点卖,价钱当然就高了,但是一般农夫这时候已经债主盈门,急等钱用,只得便宜卖了,来年借高利贷买谷子对付一家大小的肚皮。 地主们既有银钱,这交税之事便也简单方便,他们不是米铺的亲戚,便是开了米铺,或是在米铺入了股,趁着价钱便宜收了许多粮食,等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大价钱,或是做酒,或是放贷,都大有利息。 这次罗家既有现钱,罗二丫便早早到县城去完了税。 以往村里的税款都是村长代收,多少都由村长说了算,罗家欠了税后只有向村长借,因为一没有抵押,二罗柱子不认字看不懂税票上的数目,借到最后便是一笔“巨款”。 罗二丫决定这次跑一次县城直接去交税,问清税款的数目,顺便看看县城里有没有什么买卖可做。 一个小女孩去交税,二丫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行,于是穿了弟弟的衣服去,男孩子到底方便一些,便是要了税票看了又拿笔画押,别人也只以为是个上过私塾的孩子,并不怎样惊讶,只以为是罗家的什么亲戚,因为认字被央来代缴税款的。这种人他们遇到的不少,毕竟这是个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认字的世界。 这官府的税原来也不多,罗家没有田产,人丁又只罗柱子一个,税原来不重,加上各种杂耗也就两百钱不到,重的是地租,与地主或是五五分或是四六分,罗柱子原本一无所有,还亏地主给了间泥屋,所以签的是五五分的地租。 县城原来也只有两条街,十字交叉,还不如暖阳镇气派。 等红山村收了粮食,罗柱子和罗李氏挑了粮食去交租的时候,二丫才见到货币税的好处。 地主的斗,怎么看似乎都比米铺卖米的斗大了一些,而二丫买米的时候,那斗是齐平的,地主收租的时候,斗是要高高堆起的。明明是饱满的谷粒,一定要说佃户拿秕子充数,幸而二丫还带了一只母鸡孝敬,管家方才满意了。相比之下,货币税那一个钱就是一个钱,明明白白。 等完了租税,罗柱子的脸上也就十分的喜色,家里还有许多粮食,又有钱使用,今年可以过去了。 罗二丫自从上次遇险,短时间不敢再去省城做买卖,便在县城里买了两百五十只小鸭子,放到田里,捡食掉落的谷粒。 第8页 把鸭子放到人家田里是件犯忌的事儿,不过此刻的二丫还不知道。 她以为今年粮食丰收,谷价便宜,往年田里捡拾谷穗的人没了,她养鸭子便可以肥了。 十天后,村长上门收税,打着一口县城的官腔,说罗家今年转运,收入多了,这官府的税钱,自然是往年的加倍,不,三倍。 罗二丫客客气气地把完了税的税票亮给村长看。 村长登时就变了颜色,大骂了一通你们既会自己去交,怎么多年劳动老子跑腿,连水也不喝便走了。 他的生气自然是有道理的:他自从凭着在衙门做事的姐夫的关系当了村长,家里的几亩地可是翻了一倍有余,这村长要催租逼税,拉夫拉差,逢年过节还要给姐夫送礼,官府是一文钱的俸禄都不给的,要是村民都像罗家这样没眼色,他岂不是要做雷锋? 想到收完税后要送姐夫的礼,村长就觉得罗二丫亮出的不是完了税的税票,而是一张血淋淋的催命符。 他那点家产是好容易赚的? 要他自掏腰包去送礼么? 他在自家院子里转了一天,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几天,村里便有了谣传,说罗家在田里放鸭吃谷,糟蹋粮食,山神土地早晚动怒。 第十章 应对 谣传虽然起了,碍着“狐大仙”的威名,一时间也没人敢找罗家的麻烦。 罗二丫听到这个谣传,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村长在下绊子,又有那被她僱佣摘“红吉利”原料果子的人家,悄悄地派了孩子来告诉,于是二丫对前因后果门儿清了。 孙子兵法有云,用间谍不要怕花钱,罗二丫身为穿越者,对情报工作和建立统一战线的重要性是知道的,马上告诉那孩子,她听小梅姐说,用大河蚌养鸭子好,叫他以后到小溪里摸河蚌,越大越好,一篮子六个大钱,要是够大,她肯出十个大钱一篮子。 那孩子听说有钱赚,喜不得的去了。 次日,村里又传了闲话,说对付狐仙的法子简单得很,扣住脉门就行。 不两日,村长媳妇便跑到罗家,和罗李氏说了好一阵的闲话,然后看到二丫进屋,便满脸堆笑,说你家自转了运,连这女儿也光彩起来了,罗李氏原是天天见的女儿不在意,现在听了这话头,一看可不,原来黄黄的脸现在有了血色,枯黄的头髮也乌黑了。 二丫心想我现在天天有饱饭吃,时常还有油水下肚,又有衣服首饰妆点,当然光彩了。 村长媳妇一边夸赞,一边抓了二丫的手装作要看,顺势按了二丫的脉门。 这一按之下,村长媳妇登时脸也白了,眼也直了,一双手好似溺水的人一般,抓了二丫的手摸了又摸,连罗李氏都看着不对了。 罗李氏连喊几声,才把村长媳妇喊得回魂了——要说回魂也不对,村长媳妇跟梦游似得飘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摔了好大一跤。 回去后村长媳妇便告诉村长,那罗二丫确实狐大仙附体,居然没有脉搏! 村长不信这个,次日派了他女儿来看,也是一般,不由得信了,再加上他媳妇吃了这一吓,也有些头痛脑热不方便处,便觉得这狐大仙真是得罪不起,于是送了两尾鲜鱼,十个鸡蛋到罗家,请狐大仙不要降罪。 罗二丫回赠了一盒子用拣剩下的红吉利做的果酱,与村长的这段纠纷,便算和解了——其实这让脉搏消失的法门,也是前世电视上看的揭破江湖骗子气功的——罗二丫虽然是穿越的,可是既没有随身也没有啥法宝,只有一个狐仙还是自己编的,她有的只是现代来的一脑袋的现代知识。这没脉门的法子说穿了简单的很,拿个圆球夹在胳膊里适当位置顶着,就没了脉搏。她让那户人家在村里传了话,没想到村长这么容易便上了钩——其实要不是他们这么容易上钩,古代的神婆们哪里弄饭吃! 既然与村长家和解了,而且狐大仙再次显灵,村里也就任凭二丫放鸭,没有闲话,毕竟落在田里的零碎谷子本来就没法收,今年谷子又贱,何必为此得罪狐大仙?再说自从狐大仙来了,各种拿钱僱人,村里也有好几家得了额外收入,平白的与有法力的大仙作对做什么! 狐大仙威名越盛,供奉狐大仙的那间泥屋,便是罗柱子夫妻,也不敢迈进一步了。 几日后,二丫拿了一堆死河蚌,餵给鸭子吃。 人工养殖珍珠的法子,是二战后一个日本人的发明,拿人工珠核植入贝类外套膜,过几年打开,便是满满的珍珠。 罗二丫在省城逛过几次,打听了各色物价,知道珍珠价格便起了心思,她前世在央视农业频道看过人工养殖珍珠的全套流程,知道河溪里的三角蚌可以培育珍珠,但是电视上究竟只是个大概,罗二丫只得分了七个瓦罐,拿炭在瓦罐上写了甲乙丙丁做标记,看看到底哪个法子管用。 她没有抗生素,便尽量用强壮的——能在野外活大的必定强壮的——河蚌,又使尽了能想到的全部杀菌法门,手用凉开水、烧酒洗了又洗,工具是一支纯银簪子——银离子也能杀菌消毒——又用明火烧过,植入珠核的河蚌还是死得七七八八。 要是罗二丫开的是现代的珍珠养殖场,这下准觉得破产在向她招手。 不过这些河蚌十个钱一篮子,那些瓦罐也不值什么钱,罗二丫的人工更是一钱不值,故此她尽可以放手糟蹋,不,试验。 第9页 这样足足糟蹋了一个月,七个瓦罐里,终于都养上了珠蚌,而红山村小溪里的河蚌也遭了灭顶之灾。 第十一章 陶地主 寒冬来临,二丫卖掉了养肥的鸭子,因为吃了很多不要钱的谷粒,又催肥又节省了饲料,扣除各种成本,净赚一倍有余。 比起织布,这样的收益已经很可观了,也是藉助狐大仙的威名,才有这样的收益,但是比起到省城做买卖却是差得太多,二丫又开始琢磨上省城卖东西了。 她正琢磨的时候,陶地主派人到了红山村。 陶地主要做四十大寿了。 当然不是来请他的佃户吃寿面的。 罗柱子、罗李氏、罗二丫都被点名当差。 不去? 明年不想租陶地主的地了? 于是罗柱子、罗李氏和罗二丫披星戴月地起来,赶了四十里地到小泉庄,陶地主大院跟前,早已经站了许多佃户,老的小的,都不能免了这差役,也不敢请人顶替——陶地主可不是一般的地主,他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所以敢支使佃户做这免费劳动。若是谁有三言两语,或者居然敢不亲身前来伺候,陶地主一张片子递到县城衙门里,管保教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这寒冬里,无人不来,还有人带了公鸡、柴火之类来孝敬。 管家夫妇分派了三人的活计:罗柱子去搬运全村桌椅板凳到陶大户院子里,罗李氏到厨房灶下烧火,罗二丫去摆放碗筷。 罗二丫看桌凳摆好,看了桌面估算了,便到厨娘那里去领碗筷傢伙。 她正摆放傢伙时便听到管家夫妇在说:“倒好个伶俐丫头,身段儿也好。”“又会算,村里丫头,不曾见过这般的。” 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午时三刻,便有许多车马停到大院跟前,许多秀才相公到堂屋里吃茶用饭,又有县里主簿推官典史等人来送礼,加上陶地主的七亲八眷,坐了足足四十八张桌子。院里还搭起了戏台,要唱三日的戏。罗二丫在锣鼓声里端盘端碗,奔前迎后,被管家娘子支使得团团转,忙了半日,不得一刻闲功夫,也不得一口水。 眼见天色晚了,城里客人们都赶在关闭城门前回去了,罗二丫才得了一刻空闲,厨娘拿了一个被客人啃了一半的馍给她,便算提供了午饭了。 第二日又得来当差,这次罗二丫学聪明了,带了干粮——这还是她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罗柱子夫妻可不觉得吃客人的剩饭有啥不好——那可是白面馍馍! 连忙了两日,罗二丫觉得头顶的太阳也是黑的了,到了第三日,还得去。 这日的客人比前两日少些,都是近邻的村人,罗二丫不如前两日这么忙,忽然管家娘子到跟前,说老夫人要看看你,跟着走。 于是罗二丫便一路跟着走到后边上房。 只见屋里家具摆设齐全,都油漆得精光瓦亮,居中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福寿文酱色缎子袄儿,带着珠子抹额,站了两个青衣僕妇伺候。 便听管家说道,小姐要寻个随身丫鬟,前日看了几个丫头不中,这个丫头是罗佃户的女儿,过年便交八岁,做了这两日事不曾偷嘴,手脚也干净,又会数算,不比城里孩子差什么。 那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看,便道,也罢,与她爹二两银子身价,把这孩子留下了。 管家便把二丫一推,说你好大福气,以后陪伴小姐,好吃好穿,还不快与夫人谢过。 这样问也不问一声我自己主意,便强买了? 还好像多大恩典一般! 二丫心里腾地起了一股火,脸上却现喜色,说多谢夫人,俺以后一定好好陪伴小姐,把省城戏园子里看的那些戏文都说与她听,什么崔莺莺私会情郎啦,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啦,红佛女夜奔啦……啊夫人,那个演的小生叫什么花满楼,确实帅!小姐要是将来嫁了个一般模样的姑夫,我也是情愿一起嫁过去做个姨娘的…… 什么?夫人大吃一惊,这不是个乡下丫头么,哪里学来的这许多混帐话! 啊不瞒夫人,前些日子被人雇了去省城戏园子卖东西…… 快与我领了出去,这种人好与小姐做丫头的! 第十二章 母亲和女儿 管家一路将二丫领出,一路破口大骂,说我看你是个伶俐丫头,才抬举你做小姐的丫鬟,谁晓得你嘴头子这般,有福不享,还带累了老娘! 二丫摆脱了被强买的命运,不想与他计较,也不言语。 管家还不肯罢休,路上遇到罗柱子的亲戚,还尽力数落了一通。 那亲戚替二丫赔了不是,管家方才恨恨地去了。 那亲戚接手又数落了二丫一通,说留在山村,将来不过卖去做童养媳,若是做了秀才小姐的丫鬟,好吃好穿不说,不时有三五个钱的赏赐,可以贴补家用,将来陪嫁了,小姐自然是嫁大户人家的,你过去,或是做姨娘,或是嫁管家,便翻身不与泥土打交道了。 想到收穫季节那些跟了父母在粪泥里做活的衣衫褴褛的半大娃娃,再看陶地主家奴僕个个衣裤齐全,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个如此见识,二丫笑了笑。 领到外间,那人与罗柱子夫妻说了这事,罗柱子夫妻居然也嘆息了一回。 第10页 回家的时候,罗柱子夫妻都说,虽然狐仙保佑,但是生意谁知道做的做不的?女儿早晚把与人家,这才是正路。陶地主这等人家,曾爷爷做过一任官,父祖都是秀才,仕宦人家,又且家道丰足,日子甚是讲究,原来买丫鬟都是城里买的,若是女儿把与他们,将来也必嫁个好人家,可嘆女儿没福。 二丫听得一阵心惊,这才觉得自己之前留了钱在手里,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万一有事,有钱总是多条路。 不过即使到了21世纪,还有许多父母认为女儿读书是浪费,及早嫁人才是正途,却也怪不得罗柱子夫妇。 他们一路回家不提。 那里秀才夫人还是愤愤的,第二日与秀才说,还是到县城里买个丫鬟服侍小姐,虽然贵了些,总有些教养,不像乡下丫头满嘴混帐话。秀才应了,说完,秀才带了书童到书房温书去,这里一众奴僕来见了秀才夫人,安排今日之事。秀才夫人吩咐了一应柴米事务,又特地对管家说,赶一头驴子上县城去,替小姐寻个丫鬟,要用心好好的寻,不要像昨日的那个,管家也只得垂头丧气听了她数落,过后寻了头口去了。 诸事吩咐完毕,奶妈领了小姐来到,这小姐芳名立雪,今年九岁,穿一身绿衫红裙,新近才绑了小脚,奶妈扶了,颤颤巍巍地走到跟前。 秀才夫人将奶妈也说了几句,教她好生看养小姐,待丫鬟买来,也要看得紧实,有什么不对,及早来与夫人说,像我陶家这等仕宦诗书人家,要的就是名声清白。说完后,又亲手教导女红诸事,待天晚了,与女儿说了几则贞洁烈女故事。管家从城里带来个丫鬟与夫人看了,原本这丫鬟并不见得中夫人的意,但是有了二丫这个对比,夫人便减了几分挑剔,略微看了看就中,兑了五两银子与媒人,改名司花,留了下来。 夫人一开始还念着二丫那几句混话,着实地查考,见着司花虽不如前面一个女孩伶俐,但也没那些邪话,便渐渐放下心来,一边又忙着当家理纪、教养女儿、看管两个儿子功课,便将二丫忘到脑后去了。 那小姐立雪,对这些事儿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过了几日,陶秀才到县学,与同年们诗会,落后一个姓张的秀才,又请了陶秀才与几个相熟的到家里吃酒。到家迎出个小郎,生得眉清目秀,原来是他儿子张志清,已经开蒙读书。众人恭维了几句,陶秀才看了也道不错,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倒都不如他。张贡生又说你倒有两个儿,我这是独一个,姐儿倒有几个。陶秀才说我便只一个小女,年纪倒与他彷佛。张秀才前几日见了陶秀才家富厚,况且祖上又做过一任官,陶秀才见张秀才学问好,这个儿子也好。说话间,便有人看出意思,做了媒,推杯换盏把陶家立雪小姐与张家公子定了亲事。 陶秀才回家说了此事,秀才娘子听说定了张秀才的独子,家事过得,又没有兄弟,也是欢喜。 以后两家既做了亲家,便时常盘盒往来,极其亲厚。 这些罗二丫并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决计不会放在心上——陶秀才的小姐嫁什么人,还会与她有什么相干? 第十三章 有心栽花花不发 二丫趁着置办年节货物,又去了暖阳镇一次,想试着做冰淇淋——前世看美国小说,提到家庭自制冰淇淋,只要用一些碎冰,一些牛奶,一些盐,一些糖,一个带曲柄的木桶,一个壮汉搅拌……好吧,主要流程是这样。 冰淇淋本来最适合夏天吃,不过夏天她没地方弄冰去。省城里倒是有大商家挖了地窖藏冰,在夏天做了绿豆刨冰卖,生意极好,只是他们既然是自家藏的冰,当然是不外卖的,就是买肯定也不如现在到河里挖的便宜。 牛奶在省城有卖,也不是便宜的东西,幸而红山村大户家里养了几群羊,这羊奶倒可以设法一设法——就是怕腥,到时候拿茶叶煮了,多兑上水,多下些香料,想来也可以对付,况且本来也不多用——这卖冰淇淋是卖水卖空气,又不是卖糖卖奶。 盐和糖势必要去买,盐是家里早备的,便只差糖了——用蜂蜜不起泡,再说现在冬天没花,蜜要留着给蜜蜂吃——于是她便跟着父母到暖阳镇买糖,到铺子交了钱,铺子里递出一个纸包。 二丫拆开一看,黑乎乎的一块块,心道这伙计今天怎么发昏,递了这黑渣子出来?要不是她已经知道这世界没有咖啡,准以为这是咖啡渣。 便还去说我要的是糖。 伙计说这便是糖了,二丫说我要那雪白的,你递了那黑黑的与我做什么。 伙计说您老真是发财了,居然要起白沙糖?便是有钱我这铺子也没有,我这铺子只有黑沙塘,红沙糖,你要那白沙糖啊,得到路口郑家大南货店里去。 二丫惊讶到,那郑家大南货店我也是认识的,他们家不是卖海货腊味的么? 伙计笑道姑娘这会子倒不伶俐了,那糖可不是南边出的! 二丫一想不差,谢过了伙计,便自己去郑家大南货店问糖。 那里的伙计也是与二丫认识的,见她来问价也不奇怪,便与她说了。 二丫一听价钱唬了一跳,黑糖八文一斤,红糖十六文,那白糖,足足四十钱一斤! 那边罗李氏已经疼起钱来,说我们去年过年连豆腐都吃不上的,今年已经能买黑糖了,念佛也不止的,不要买这红糖白糖吧,只怕吃了折福! 第11页 二丫也不听她,便问伙计,那黑糖为何如此便宜,这白糖可有销路? 伙计说这黑糖是熬糖的下脚料,不怎甜,只有极穷的人家方买,红糖是大路货,城里仕宦商贾人家、饼店等多用白糖,做了东西好看,一年光他们县里也卖两三千斤。 二丫便数钱秤了三斤红糖,罗李氏跟在后面念佛不止,只是这钱是“小梅姐”的,罗李氏也没有拦阻。 回去后,二丫分了一半与父母过节,自己拿了一半,到了“小梅姐”屋里。 二丫知道这红糖变白糖不过是脱色而已,不是精炼,耗损不多,在伙计那里问了价钱销路,晓得这里边大有利息,便起了心思——再说,那冰淇淋冬天卖还不知道销路如何呢,先试着做一做这红糖脱色! 她自己和泥做了个小漏斗,放到灶里烧硬了,便是器具,跑到小泉庄取了黄泥——这红山村都是红泥,用不得的——和水,开始在家研究这红糖脱色工艺。 她只知道个大概,真做起来,哪里如此容易? 忙碌中便过了年节,今年罗家过节比往日不同,一家几口都是新衣服新鞋子,杀了鸡,镇上买了三斤白面、两斤好肉、两斤豆腐、一尾鲜鱼,办了个齐整年夜饭,又跟隔壁大户家打了两角酒,除夕守岁,便连罗李氏也吃了两杯。新做的大门煳了新买的年画,屋里摆设如今也是有箱有柜,不比一般的农户差了。罗二丫给替自己担了许多家务的妹妹买了一斤瓜子糖果的“杂拌儿”,给弟弟买了两个炮仗,弟妹也都欢喜得不得了。 到元宵,既然一家都有新衣新鞋,罗李氏便也带了孩子们到镇上走百病,看灯会。 二丫忙着做她的科学实验,连灯会都没顾上去看,足足糟蹋了二十多斤红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法子。 到了腊月十七,二丫走到郑家大南货店,拿了银子,要买三百斤红糖。 第十四章 无心插柳柳成行 听到她要三百斤,伙计便叫老闆,叫了两声,柜子里面老闆便走出来,眼睛向她张了一张,便极客气地请了她到里面说话,奉了一杯茶,问她买这几百斤红糖何用? 二丫想这乡里乡亲的事情也瞒不过人,便说小梅姐教了我熬制白糖的法子,我这是买糖去熬白糖哩。 老闆也听说有个小女孩被狐大仙附了,教了许多法子,原来穷得卖女儿的人家现在居然买了牛,又见她一个小女孩,成几两的足纹银子拿出来,心下便有了七分主意,说你能熬制白糖倒是极难得的,便是南边也没有几家会做这个,只是你真箇会做白糖,不是哄人玩的? 二丫说我现成的足纹银子买糖,也是哄人玩的?有这么些银子,那里看不了傀儡戏,哄你玩做什么。 老闆笑道这三百斤红糖不是小数,我店里虽有,也要慢慢搬来,你熬的白糖先拿来与我看看,我也见识见识本县熬的白糖是怎样法儿。 二丫也正好带了要与老闆看货色好定价,便拿出一个小纸包与老闆看了。 老闆把白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见这糖比南边来的更好,心下便定了。 当下奉了一杯花茶,又上来几盘细果瓜子,请二丫说话。 主客坐定,老闆便说,姑娘你熬出糖来,却到哪里出脱去? 二丫说我上省城卖去,那里主顾多。 老闆说,姑娘你这就错了,省城卖大宗货物的客商多,姑娘你这大宗的糖到那里卖不出价钱,再说僱车住店,不晓得他们是否好人,一路过关过卡,那差役你一个小女孩家怎生应付,便是狐仙保佑,顺顺利利地去了,这大宗货,外人不晓得你有狐大仙护佑,一个小女孩怎与那客商讲价成交?我也见过你爹娘两次,姑娘别怪我说,都是老实不会数算没见识的人,替你办不成事,你又不认得经纪。 二丫看了老闆意思,说那我在这县里卖? 老闆说,你零碎卖,不如统共卖与我,既有狐大仙在上,我也不瞒姑娘,这白糖我在产地收,也就二十五六文钱一斤,姑娘这糖不差,我出二十七个钱一斤。 二丫说,这利息差的太大,不划算,我还是上省城卖去。 老闆说,你去一趟省城,来回得五六天天功夫,你趁着这功夫去熬糖,这利息可不就出来了,又省了风吹日晒,又不用结交客商,又不怕路上有个好歹,你若是卖给我,我那红糖就便宜些供你,我南边有亲,除了我家,这县里没有第二家能给你这许多便宜红糖。再若是你果然熬得糖好,我情愿赊与你红糖,你拿了白糖来再扣糖钱,你那本钱另外拿去买地放债,岂不又是一股利息? 二丫心想确是此理,算了一算,又与老闆争了一争,讲定郑家以十二文一斤的价钱供应红糖,以二十九钱一斤的价格收购二丫做的白糖,写了供货合同文书,老闆写上二丫做的糖要优先供应郑家大南货店,郑家不买才许卖给别家,二丫想了一想,想到美国大财阀洛克菲勒便靠与铁路公司勾结定了独家运价,大发其财,便教添上老闆不许以此等便宜价格供应县里第二家熬糖作坊,老闆想这县里哪里还有第二家会做这个的,便应承了,请了中人,两家画了押。 画押完后天已快暗,老闆说我本等应该请你吃酒,只是你一个小女孩吃不得酒,又天暗了,我备了头口送你回家。 第12页 出店后,一个伙计带了两头牲口,一头驴子请二丫坐了,一匹马驮了三百斤红糖,老闆又叫大儿媳妇送了一篮子白面馍馍,一碗熟肉,两个咸蛋给姑娘路上吃。 老闆要献殷勤,见了大儿媳妇拿出来,便说错了,拿那白湖来的咸蛋。 二丫说那白湖咸蛋可是红心的? 那伙计便是老闆的小儿子,与老闆的大儿媳妇一起惊到,我们也才从南边亲那里拿到,还不曾吃哩,姑娘怎么就晓得了,皆咬指以为真仙。 二丫肚里暗笑:我前世连苏丹红咸蛋都见过,何况这个! 第十五章 瞎猫死耗 二丫既买了糖,又订立了合同,当下大干起来,先打了一间新屋子做作坊,起了大灶,买了大锅,请瓦窑按自己画的图样烧了个大漏斗,各样傢伙都拿沸水洗了。 不几日,做出白糖来,雇了牲口驮到郑家南货铺,老闆见货好,果然拿出银子来收了。 老闆既然见到二丫确实做出白糖来,越发殷勤,且又怕别的铺子抢了他这现成生意,便与二丫说,你还雇头口,我这里牲口是现成的,与二丫约了每十日,叫伙计驮了红糖到红山村换白糖,月底还拿头口请姑娘上镇子玩,顺便一总算帐。 临走,又送了二丫一只腊鸭。 二丫见做这个也有十分利息,便一心在家做这个,也不想去又远又有风险的省城了。 同村里的人虽然知道罗家做这个赚钱,但是这做糖要得有个作坊,各种傢伙器物,买原料,要近十来两银子的本钱,现在极好的地不过三四两银子一亩,拿这本钱可以买上几亩好地,村里一般人家家产统共也就这个数,根本出不起这本钱。有那本钱的人家,多半是乡绅人家,他拿了钱买了田地,袖了手在家便可以坐收租子,又可以拿谷子放贷,谷子放贷也有五六分的利息,又受那佃户、债户的奉承,何等体面,做这等烟燻火燎的勾当作甚!或者,拿这银子到县里请个极好的老师,教出个秀才子侄,光是靠功名免的税钱就有这数了,又体面又有前程。便是有那等一心望钱,不顾体面,不想前程又有本钱的人家,起了作坊做东西,要请人僱工,成本多了,那僱工又会偷又会泼洒,就是情愿像罗家二丫这般,叫自己老爹上山砍柴,老娘下灶烧火,自己整日端了糖锅做熬糖师傅,那便宜原料早叫二丫垄断了,近处他没地方买这许多红糖,要到远处买这运费又贵,又不识得经济,做出来,近处几个县里南货店都与这郑家有亲,原本一个老祖的,都上郑家这里收买,也不要他的糖,运到省城又是一番税费,差的多了,所以旁人虽然看罗家兴旺多有些眼红,但是计算过后就也不动这个心思。 这样做了两个月,到春耕时候便停了不做。 罗柱子一心要买田地,连日叫罗李氏与女儿说,还是买田地正经,以前村里也有开作坊赚钱的,不幸的是刚赊了一批原料便来了土匪,抢了东西,杀了两个老的,又放了一把火,连房子都烧了,幸亏早年还买了几亩地,那银子货物能抢去,这田地再怎么搬不走,儿子拿田地典了钱,才把两个老的买棺材发送了,现在还靠种那几亩地过日子呢。 二丫听了觉得说的也是,便与郑家商量,郑家做了许多白糖生意,也有好几分利息,便答应二丫,再做的时候赊红糖与她,不要现钱。 二丫便拿出本钱给父亲买地。 谁知这买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田地都是祖产,轻易不得出卖的,除非田主吃喝嫖赌欠了债,再不肯出卖的,便是愿意卖,又得亲族同意。请人问来问去,附近暂时没人卖地,连出典的都没有,再问,说是红山村有地主倒是有几亩地要出典的,只那地不是十分好的。 既然附近,又一时买不到地,能典到几亩也好,罗柱子知道二丫认字,便带了二丫去见中人,看文书。 二丫拿了文书一读,大吃一惊,天下有这样巧事! 那出典的,正是罗柱子租种的几亩田地! 原来上次罗二丫得罪管家,那管家过后又吃了夫人两顿教训,心里怀恨,正好陶秀才因为做寿拉了亏空,又要预备今年到省城乡试,要出典一批田地拿现钱,管家便挑唆说,那红山村几亩地歷来没什么租子出产,佃户才夫妻两个又不怎样孝敬,一个丫头既疯又野,倒不如趁这机会典了田地,顺便撵了他家走也没有二话,得了钱另外置办好田就是少些也便宜,夫人也深以为然,便将这红山村的几亩地添在数里。 陶秀才这次出典的田地都在别处,与这红山村离得远,买主一来也不要这山村的地,二来附近人又怕得罪狐仙,所以耽搁到现在,反而落到罗家手里。 二丫知道这陶大户不是什么仁善的人家,便与中人说,我家现做着他家的佃户,先前又开罪了他的管家,怎好典他的地?若不是他家的,便是加个两把银子买下也没有说的。 中人见她说的活络,又想这几亩地附近怕是典不出去,我白跑了这几趟,中人钱谁出?倒不如索性做成了,还可以多收茶钱。 便与二丫说再添三两银子做茶钱,我帮你说成这事,二丫许了。 中人便趁那管家夫妻不在时候,去回陶秀才,说这山村的地偏远,村里又穷,没个财主,别处的人也不要典这个地,倒是某秀才,手头有现钱,只是他只要买,不愿意典。陶秀才想了想,罢罢,那几亩田地原本便没什么出产,不如卖了与人,那钱我拿去放贷或是另外买好地的好。 第13页 中人便带了那秀才家人来,交了地价领了地契走了。那管家听到此事,虽不曾直接撵得罗柱子夫妻,但想这次他没有亲戚在那秀才家做事,去年丰收也罢了,今年要是收成平平的,再拖欠租子定有好看,便也洋洋得意,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这头地契拿来,那头一转手便过户给了罗柱子。 二丫秤了三两五钱银子给中人做茶钱,中人拿了一两银子谢了那秀才亲戚,五钱银子给跑腿家人,自己二两雪白银子落在了袋里。 第十六章 春种秋收 春耕时候,罗柱子种自己的地,驾自己的牛,格外的精神。 因为去年银钱不多,买的小牛,现在还不得十分力气,罗二丫又托郑家,到镇上人家租了一条牛——暖阳镇气温比红山村高,已经耕种完毕,那牛已经空着,只是一般人唯恐租牛的人把牛累坏,不怎么肯出借,有郑家作保说是与自家的牛一起套了使用的,方才出借,又借了一具好犁耙。 钱能生钱,这话一点不假。 驾了两条牛,又雇了个短工,本来要夫妻两人苦个五六日才能耕完的地,不怎样费力,一日便耕完了,种子既不用去跟大户借贷,早早地便播下去了。二丫用最简单的水沉浮法,挑了都是饱满的谷种,先前养鸡养鸭积攒下的粪肥,也尽情地下在地里,又跟镇上豆腐店买了猪粪——镇上豆腐店有七八家,每家每天只做一桌豆腐,做豆腐不赚钱,只回那豆子本,赚钱靠那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养猪卖小猪、攒猪粪。 罗柱子既是早早耕完,有了空日子,便赶了牛来回驮了几驮猪粪,把一年的粪肥都备好了。 春耕完毕,家里闲了,又照旧地替郑家熬糖,日子过得飞快。 期间罗二丫也打过别的主意,一来这熬糖的利息甚好,且又没有啥风险,二来到处打听,附近买卖尽有,只是罗家没本事做。 比如她也打过反季节蔬菜的主意,然后到处打听明白,原来不消啥反季节,就是这暖阳镇边上种菜地的人家,只要有个会计算、又能吃苦勤劳的汉子,各种菜蔬时令安排对了,二十天便可收一次菜,挑了到附近各镇上或者县城去卖,那一亩菜地也当得五六亩谷田——只是罗家并没有这样会计算的汉子,罗柱子要是会讲价也不会被兄弟赶出来,罗李氏更是连秤都不认得,便一个钱换两个鸡蛋的生意,别人一次给三个钱还不晓得给几个鸡蛋,要别人一次给一个钱连给三次! 或者拿自家熬下的下脚糖料,挑了到四乡去跟小孩换破布鸡毛之类,也是极好的生意,罗二丫打听得暖阳镇上某家便是这样发财的,不过这也得一个会计算的汉子,又能挑得动担子,又会敲锣叫卖、演那傀儡戏吸引小孩,又会算帐,至于罗柱子么…… 他要是会计算便不会落得卖女儿的地步了。 罗二丫倒是会计算,想来前世什么西游都看过(看过电视剧也算看过)要敲锣演傀儡戏也不难,但是她一没有力气挑担,二来…… 这买卖要四乡八村都走到,附近人家不敢惹她,到了远处,人家哪里知道什么狐大仙小梅姐,若是生了歹心,她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是带了爹挑担,罗柱子也不是什么谨慎的人,万一罗柱子照管不到,自己着了道儿,那可就是一万也买不回来了! 怪就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穿越到一个强梁汉子身上,却穿到这肩不能挑的小女孩身上! 看来,还是在家做糖吧。 至少,还可时常去镇上玩耍,又有自己私房可以随意使用,还有将来养成珍珠的指望,比穿越到什么公侯伯府,宰相之家,受那嫡庶贵贱的约束,坐那富贵天牢的强多了! 罗家做糖赚了钱,罗柱子便与女儿一起去买些木头瓦片,把正屋翻修了,又盖出一间,暂时堆些杂物,将来等狗蛋长大了给他住。 到了六月,蜜蜂分了群,装了两箱,现在已经有钱僱佣木匠,做成现代样子的蜂箱了,取蜂蜜也方便了。 过了几日,罗李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罗驴蛋。 听他们说,原来生狗蛋的时候,穷到连找接生婆的钱都是跟大户求告的,若不是生的是个儿子,都要溺死了——幸而生的是个带把的。当时以为生了儿子便会转运,没想到不到三四年确实转了运,又有地,又有牛,只是却是二丫头帮转的。 八月,收了谷,今年雨水不足,年成也就平平,倒是罗家的田地靠了那钱买的粪肥的力量,又比平常多收。那田地在陶秀才名下的时候,田税都是不交的,等到了罗柱子名下,少不得要交田税,二丫再次男装了到县城里交割明白,那些衙役见他这般年小便认字,办事又明白,怕是个读书种子,而且田地不多,交的又是足纹的好银,要了几杯酒钱也就罢了,村长是害怕狐大仙的,也不敢十分作对,轻轻地便完了税款。 眼见这一年便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谁知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在别人眼里看来也只平常,看在二丫的眼里,却比那两国交兵,还要心惊胆战! 第十七章 绝户 二丫现在听鸡叫牛叫已经是听惯,便是添上今年新备上的一口母猪叫,也只当是前世的电视背景音,照样可以一觉唿唿睡到天大白,不料这一日邻捨实在吵嚷,也只得披了衣服起来,往门外张望发生了啥事。 第14页 三丫兴沖沖地向姐姐报告:“邻居大伯来了,在吃绝户哩!” “啥?” 二丫知道邻居大娘是个寡妇,有个女儿嫁在外村(二丫刚穿越的时候还是借了她小时候的衣裳才不至于草裙打扮到镇子里做买卖)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只是前几日那儿子害病死了,二丫念着邻居大娘当初借衣服给她这个穷丫头的恩情,还送了二两银子与她买棺材办丧事——但是邻居大娘和她女儿没死呀,怎么吃起绝户来了? 于是急急忙忙出来,只见邻居大娘的同村大伯,已经带了一群人在扛箱抬柜卷衣服,前后却找不到邻居大娘的身影! 二丫觉得这事情蹊跷,正好郑家拿驴子来接她到镇里算那糖帐,路上与伙计说起,伙计笑道,狐大仙这事儿倒不晓得了,昨晚她大伯把她卖给船上客人了,卖了六两银子! 啊! 伙计道,她若是儿子还在,便是个吃奶的孩子,她大伯也动不得她,只怕将来长成个强梁汉子、泼皮光棍,或是读书有前程,这冤家结不得。只是苦在儿子死了,夫家族人便没有顾忌,把寡妇一卖,就可以吃绝户,分绝产了! 二丫说那寡妇不是可以立继子么? 那寡妇已经卖了,还哪里能立什么继子?你说出嫁的女儿也有份,我们从来不曾听说,出嫁的女儿不是那泼出去的水么,别说那出嫁的女儿,便是在家的女儿,此刻也自然会被叔伯领去,过几年卖个老光棍,不陪嫁妆,还可得一注身价银子呢…… 呃,你说去告?那打官司,可不是的事情,常教人倾家荡产,再说,她亲大伯卖她,族里有绝户产可分谁会去告,就是告了,官府收了状子,她大伯到时候一口咬死她是抛家逃走,你有什么证据?此刻船怕是已经出了一百里地了,你到那里去找苦主,打这无头官司! 这分绝户吃绝产的事儿,也不是开天闢地头一回了,不说这个,就是妻在妾上,你没听说那说书的讲故事么,某某家娶了个妾,甚是宠爱,在外面买了间房子与她住,一应田租都送到妾那里掌管,正经的妻还不是得低三下四,到小妾手里讨柴讨米! 二丫到镇子上,与那郑家算帐算完后,到镇子上一走,打听了一番,果然都是如此说话,这一个小镇子,又都是当地人,彼此都有亲戚关系,什么事儿瞒得了人! 原来邻居大娘的儿子还没死,她大伯便打了主意,到镇上找了外乡客人,等她儿子死了,买主也找到合计妥当了,前头棺材送出门,后头大伯便领了人去寡妇家,入夜打进门去,抢了寡妇装船便走,村镇上人谁不知道,却谁愿意生事打这官司! 二丫没想到是这样,转头一想,那律令上捉姦,也要本夫连姦夫一起杀了,方才杀奸不偿命,除了本夫正好捉到一双,别人也斩杀不得,但是那么些浸猪笼的寡妇,难道是本夫从坟里爬起来浸的?也无非是抢夺家产的亲族搞的私刑罢了! 看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今一理。 就是自己穿越了这个男权社会,又穿在女身,真是前途渺茫…… 二丫戴着一万顶愁帽,闷闷地回了村子。 回村更是凄凉,邻居大娘的东西早叫大伯都收拾干净,连大娘当初陪嫁的两只旧箱都抬走了,只扔了些破布、柴火,那大伯又叫了人在那里拆房子,把材料抬去他家盖新屋。 回家吃饭,闲话中说起抢绝产事情,罗柱子说我当年到李家当女婿,岳父一去,不也教那些吃绝产的李家族人收去房屋田土,赶将出来了,若不是我与陶家有亲,做了个佃户,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条道路上要饭哩,罗二丫方知道父亲还有这一段过去。 罗柱子又说,她大伯也只是个光棍强梁,还不是十分地坏良心,否则当初便可能设法把侄子摆布死了,也不用等到今日。 “……”二丫自打穿越以来,还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天真。 第十八章 灾年 过年的时候,郑家送了一壶葡萄酒给罗二丫尝鲜,这可真是稀罕物,罗二丫高高兴兴地受了,给郑家的长孙包了一个银花钱(带花纹的银钱)做年礼,等拿回来倒出来——咦怎么绿绿的? 然后她也不等过年,便倒了小半碗,一口喝了,呀呀呸,这是什么! 原来中原做米酒,歷来是把谷子碾成米,然后煮了,点上酒麴做酒,得到西域葡萄后,知道可以做酒,一般人便自作聪明,把那葡萄也剥了皮,照了做米酒的法子又煮又点酒麴……这做出来的葡萄酒的滋味么……中原虽遍地种了葡萄,真正的好葡萄酒却还得西域去进,一坛坛千山万水地运来,那价格真是只有顶级富商或是大官才吃得起! 罗二丫知道了中原做葡萄酒的方法后,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她前世上网看帖子,看到中东禁酒的地方,有人馋酒,摘了葡萄放瓦罐里三天就可以喝了——葡萄皮上天然带酵母的! 这可也是个发财的法门! 但是,她没葡萄,附近也没有种的,就是有不过自家园子里当时令水果种个一株罢了,她又不能靠卖法子发财,这做葡萄酒的想法,只好先搁在肚里了。 春天后,雨水照旧不多,红山村因为在山里,山上又有植被,所以那小溪也不曾瘦下去多少,暖阳镇旁的清水河的水量下去不少,幸而还勉强行得船只,那些靠了河运的人家,生意清减了一些,到还过得去。 第15页 到了收谷的时候,二丫在镇上客商听闲话,说本省还好,邻省去年便不曾下过一滴雨,今年又灾,那些官员恐怕坏了考评不肯报灾,那些小吏本等没有俸禄,一直靠收税的时候刮油为生的,自然也不肯报灾,唯恐皇帝发了好心免了钱粮,他们便不能乘机揩油了——平时一年可以收两季的地方,这两年一粒粮食没有收成,还要交税,不交的农民便五日一次抓了到衙门打板子,往往打成棒疮,这等贫穷的农夫有什么医药,只是等死罢了,家长一死,他们的妻子儿女还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呢! 也是,只是到那里买人的合算了,我听说,一个十三四的女孩,只要八十斤粮食就换了!前年粮食丰收的当儿,这里一石谷子不过五钱银子罢了,你看,要早知道了,五钱银子到那里换个大丫头还有剩的,换来了,白天叫她下灶烧火,晚上铺床叠被,暖……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二丫脑门上挂着汗默默走开。 现代人以为古代女人做小妾便如何不堪了,其实比小妾不堪的还多着呢——比如这等,一家子都要饿死了,把个女儿换了粮食救全家性命,难道这个女儿好说我不要去做三,我宁可看着亲爹亲娘在眼前活活饿死也要找个纯情处男美少年做那尊贵正室?这个女儿被拿去换了粮食,十个里有一个立马摆酒做妾,哪怕十六岁给六十岁的做妾,然后守他五六十年的寡,那个女孩也算撞了好运了,其他的,多半就如这客商所想,白天洗衣做饭烧火打水,晚上铺床兼暖床,也没有什么喜酒,也没有什么衣服首饰,也没有什么名分。要是生了儿子,大妇宽容,主人不怕将来分了家私,才可走运,给两件像样衣服,上头做妾,有个儿子好做将来依靠,若是那大妇兇狠的,或者做主人的恐怕将来分薄了家私,看到肚子高起来,随便捡一个路过老光棍卖了,这也是寻常之事。 或者主人收用了之后,过两年又有了新人,便看旧人不顺眼,或卖或送,或直接配个家奴,替主人世世代代生家奴和暖床丫鬟,这也是极其平常之事! 又有那等格外要钱没良心的人贩,或是特别有势力兇狠的大妇,直接卖到窑子里去,那就是落了火坑,再也爬不出来了! 但这还不是最悲惨的。 她还没被卖到人肉店里,叫人一刀刀地切了卖肉,或者被亲爹娘勒死,放在罐子里煮了吃。也没有吃观音土、树皮被活活胀死。被卖掉的女孩,其实还是一家子里最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个。 哎,那些穿越古代的女孩们啊,享受着杂交水稻和农药化肥等现代农业科技的她们能想到的迫害,也不过是妻妾争风,哪里晓得古人的苦楚! 过去,罗柱子收了粮食宁可囤在家里等着霉烂,也不愿意拿去卖,村里几家大户明明做酒放贷极有利息,也家家存了两三年的粮食,罗二丫本来以为他们保守,现在才明白,在没有现代通信、运输业的古代,就是幸运遇到一个极爱民的官,情愿不要前程,与手下作对,告了灾请放粮,那本子过五六天到了京城,又幸运地遇到一个十分英明的皇帝,免了钱粮不说,还格外加恩开仓放粮——等手续齐备,找到人手,车载人挑,那粮食运到的时候,饥民通常也饿死一半了! 在这年头,还有比粮食更妥当的通货,更坚实的保险么? 对有余粮的人家,少卖几个钱不会死,冒失地把所有粮食都卖了,遇到灾年那真是死路一条! 第十九章 小脚风波 又到了一年年节,这年罗柱子又典进了隔壁李家村的几亩田地,家里越发兴旺了。 他在村里人的称唿里,也从“柱子”变成了“罗大哥”。 有了钱,便受人的尊敬。 备办年货的时候,罗李氏格外买了一块白布,回家裁开,便要与女儿二丫缠小脚。 二丫大吃一惊,说姐姐不曾缠的,怎么缠起我来。 罗李氏说过去那是穷,要指望帮家里做活,现在家里也兴旺了,爹也学会那熬糖的法子了,不用你做事了,咱现在是体面有身份的人家了,你也可以缠了脚,做个体面的小姐。现在不与你缠,还等到什么时候,乖,我这是为你好。 二丫没办法,只得又抬出小梅姐煳弄。 罗李氏说神仙也爱小脚的,你这是怕疼,乖,缠起来尖尖的好看,将来走路一扭一扭的,那些王孙公子看了爱。 二丫只得厉声恐吓道,我实在是不能缠脚的,你硬是要缠了,便有祸事,若是小梅姐怒了,这祸事就在眼前了。 罗李氏只得暂时罢了心思。 二丫经了这一次,心想自己这次真是祸事近了。一直以来因为罗家穷,没饭吃,爹娘都要出去做活,便也不怎样拘束女儿。得了狐仙的力量,也十分相信,更加不拘管自己。 现在有田有土有存粮有现钱,在村里受人尊敬,便也想起要过体面人家的日子了! 那体面人家什么日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几个至亲的家可以去放放风外,跟那坐牢的犯人也没什么区别。 要是有的选择,她是情愿在现代蹲终身的大牢,也不要去古代做那富贵人家的小姐,别的不说,那些小姐有新闻联播看不?一天到晚看着巴掌大的天,身上挂着礼法的镣铐,还闲的去计较什么嫡庶……那种日子,她一想都害怕。 第16页 看来,要及早做好准备。 她假称托人放了一笔贷款,如今有些算帐不清,穿了弟弟的衣服,连牲口也不雇,一路跑到县城,先找到银匠铺子,托他做件首饰。 然后走到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当铺,把珍珠串递上了那高高的柜檯,说自己是小泉庄来的。 当铺朝奉一看一串雪白的珍珠,看了又看,掂了又掂,拿刀子颳了一下——确实珍珠无疑,于是足足地当了一百四十两银子。 二丫本想再多养两年,等大了更加值钱,但是现在随时可能遇到祸事,她不得不提早准备,开了几只珠蚌,凑了这些,她考虑到一个小孩怎么能卖这些珠子,况且这东西是急切寻不到买主的,找了个银匠穿了,装作家里首饰,拿来噹噹。 一百四十两银子,二丫哪里拿得动,幸亏这当铺也兼营了钱铺,于是大部分就在柜子上折换了叶子金,贴身收好了,二十两银子分了两个大银锭,装了一包,在县城里雇了头口走到小泉庄,再从小泉庄雇头口辗转回家。 路过小泉庄的时候,只见陶大户家里吹打,甚是热闹,二丫看了一会,人家告诉她,陶大户的亲家张秀才,今年出了贡,选了官,好大喜事! 第二十章 乡村的热闹 因为张秀才出贡选官,要往外地赴任,一个独子还小,留在家里怎么放得下心,若是带了去,不知要做多久的官,将来儿子婚事只怕耽误,于是便与亲家商量,这两个儿女也不十分小了,索性便做了亲,带去赴任,便是衙内夫人了,岂不美事? 陶秀才自然满口应承了,便与女儿打首饰做衣裳,各种置办。 那边张秀才请了两个官媒,备办了金钗银镯,绫罗绸缎,花红羊酒,选了个良辰吉日,县里找了一班乐人,吹吹打打,到陶大户家下聘。 罗二丫路过的时候,恰好遇到这陶大户家下聘,忍不住站住看了一看。 前世各种娱乐节目、金榜歌曲她还嫌不好,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在家便是那外行的吹打,也不曾得听过几次!成日听那鸡猪牛的合唱,蝉蛙蟋蟀的演奏,就是跑县城省城,进那茶楼戏园,脑中想的,都是经营发财,耳中听的,都是什么货物贵什么货物好卖…… 现在听了一会这前世只以为吵闹的吹打,也觉得甚是悦耳了。 回到家,说起路上见闻,便道今日听人说陶大户家下聘,下月便要成亲。 这年罗家又多餵了一口猪,过年时请屠夫杀了猪——另外还请了两个村里小伙,在猪的震天尖叫中一起将猪绑翻,那杀猪刀磨得雪亮,不一会,将猪杀了,猪血装了满满一瓦罐。然后拿预先备好的热水洗了,不一会,分割开来。 杀猪也不是小事,邻舍的孩子们都跑来看,奔前奔后,笑的闹的,热闹无比。在难得的小孩们的欢声笑语中,一时间罗二丫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前世。 等杀了猪,罗李氏在同村妇人的指点下煮了猪心猪肺猪肠等下水过年,又送杂碎汤与那些帮忙的妇人小伙尝鲜,那些肉都抹了盐腌起来,最好的挑了几条挂在烟囱里做腊肉,预备将来招待客人吃。 几块肥肉放在锅里熬成猪油,剩了一点金黄的猪油渣与全家下饭。 那猪油渣又脆又香,居然不比二丫前世吃过的什么薯片差劲。 当然二丫穿越过来这几年,虽然饮食上相比同村女孩已经是绝对的高水准,蛋奶常吃,但是奔波忙碌,工作辛苦,早就把什么健康呀、减肥呀抛到脑后了,难得的油水,不吃白不吃,不吃这些,将来长得瘦小了,被人轻易打翻,是自己倒霉啊。 这养猪在农家其实是不赚钱的,主要是为了猪粪。 当然,能杀一头猪过年,也绝对是兴旺的标志——哪怕他们其实捨不得吃几块猪肉。 过了年,待陶小姐成婚之日,三乡六村的人都赶了来看热闹,陶家大门上结了花红,十二个乐人吹打,四亲八眷、村人邻舍也送了一两千斤的喜饼。 日头上去,那张公子骑了一匹白马,簪花披红,领了一顶扎花结彩的喜轿,也带了一班乐人,吹吹打打,前来迎亲。 那张公子又年轻,又标緻,一个齐整的少年,穿了那绫罗衣服,簪花披红,所谓佛要金妆人要衣妆,更显得十分光彩,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了都艷羡不止,说陶大户这次真是找了个好女婿。 进去后过了一阵,司仪的报了吉时,张公子打马领头,后面是花轿吹鼓,陶小姐的两个兄弟也骑马送亲,再后面是二十四箱嫁妆,由陶家的许多佃户扛抬了,一路往县城送去。 这陶家亲事,估计也费了千把银子,算得远近一件盛事。 罗二丫也同了家人到这里看这场热闹,罗李氏看得嘆息道,我几个女儿,若是其中有一个嫁到这般,我死也无恨。 当时围观人几千几万,不如此想的,估计也就罗二丫一个。 第二十一章 准备 既然有坐天牢的可能,罗二丫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番。 这年头,一个孤身女子是不能上路的,当然了,和这时代所有的事情一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特别是乡村地方,若没有什么大案子,根本不会有什么县官衙役来纠风查纪,那小户人家女子,整日做工挑水,哪里那么凑巧都能找到人同去?也只有那富贵人家,才会前面丫鬟,后面长工,簇拥了上路。 第17页 但是,一个孤身女子上路,那风险可是九成九,武侠故事里时常说,僧道与那单身妇人都是惹不得的,何故?一个女人能单身上路,不叫拐子拐去,可见十分有本事,所以惹他不得。 罗二丫上次去省城虽然靠了前世学的一点儿小本事没教拐子捉去,但是也吃了大大一惊,几年没敢往省城去。 上次运气好,遇到一个拐子正好是怕鬼的,要是遇到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古代唯物主义者,她一个身单力弱的小女孩,又该如何是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回来以后,着实地进补,每天一个鸡蛋,那是雷打不动,后来手里闲钱多了,又问村里养羊的大户,买了羊奶,忍着那羊骚味道,每天一壶,然后天天爬山锻鍊,效果也是刚刚的——等罗二丫到了十三岁,这身高已经到了七尺,直逼她前世的身高了。 罗二丫还设法到县城买书,她特别想要文史地理方面的,只是此地文风不盛,十来年也就出了两个举人,那县城里只有一个小小书铺,还全是科场用书。 她又不能参加科举——进场要搜身。 要托人带书吧,那铺子里的人也不过认识几个算帐的字,你不晓得书名,他知道带什么书给你? 这方面二丫真是束手无策,只得先丢在了一边。 然后,她刻意地学了男人的步法。 不学不行了,前几年她还是个小孩,只有上县城办公事才穿男装,既然是小孩,本来就不容易分辨,男装了人家也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她身高已经是个成年人的身高了,若不穿男装,单独往外一走,便有许多不善的目光——这年头男多女少,贫富差距又大,四五十岁初婚的都有的是。一般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妇女便不放出门了,就是买个花翠、瓜子,要么叫男人到街市上买,要么等那小贩担上门——也无怪大户人家禁止三姑六婆却屡禁不绝了。所以一班光棍,平日里就是难得看见两个妇女,要么结伴的不好上手,要么就是那衣服褴褛的丑鬼,一个稍微打扮得像样点的单身女子上路,往往马上就有一群光棍骚扰不止,还没地方告去。 所以将来要有万一,单身上路的话,还是男装了最为保险。 罗二丫既然没有被缠脚,男装本来方便,又且罗家过去穷,饭都吃不上,那丁香(现代的耳钉)耳环更没钱买,所以罗二丫的耳朵也是好好的,不曾打过眼子,更加不露破绽了。 前世看新加坡电视剧《莲花争霸》那个白玉川真是雌雄莫辩,骗了罗巧n年,发现真相后她看到演员说,装扮的时候特意学了男人的步法,男人的步法是啥样?罗二丫在村里观察了许久,原来男人的重心在肩膀,走路的时候往往摇晃肩膀,女人的重心在臀部,走路的时候常常扭屁股,她便刻意学习起来,在溪边对着小溪里自己的影子,天天练习。 她不加把劲不行,随着年岁增大,薛婆子已经不止一次上门来说亲事了。 且不说她愿意不愿意去古代人家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就看这些对象——要么是十三四的所谓读书种子,嫁小学生柯南么(二丫没想到自己也是小学生)要么是二十三四的所谓富二代续弦,嫁去当强姦幼女罪的那个幼女?给人当后妈? 因此她只是摇头不许。 罗李氏不敢得罪狐大仙,又怕女儿将来被狐大仙耽误了,又想着姐姐不嫁出去,将来弟弟怎么定亲事,头髮愁白了许多。 罗柱子本来不发话,可是当二丫又一次回绝的时候,罗柱子也有些生气,说:“就是大仙,也没有拦着人家女儿不给嫁人的理!” 这话一出,罗二丫知道这家是留不得了——这也不怪罗柱子夫妻,他们原来是曾经过过好日子的,要不也不会留三个女儿,村里几户穷人都只留一个,除了第一个女儿外全部溺死了。但是正因为过过好日子,所以在重新振作了家业以后,就开始想恢復体面,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当时的体面妇女生活——先是缠脚,然后是让狗蛋代替了姐姐的熬糖工作,现在是想她嫁个体面人家。 二丫偷了个空,跑出去找薛婆。 薛婆子走在山路上,便被二丫拦了。 二丫拿了一块两把重的的雪白纹银,在手中颠了两颠,看得薛婆子咽了口口水,这得卖几个童养媳才能赚到啊! 二丫说薛婆子,我托你找户人家说件事,这是茶钱,要是说成了,侄女还有孝敬。 薛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二丫便说了。 第二十二章 离开新手村 薛婆子听得呆了呆,她原以为这个女孩要拣个年貌相当的,或是读书种子,谁知二丫并不在意,只提了一个要求:不落夫家。 这个要求忒奇怪了,薛婆子不知能不能成,但是那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接了银子,满脸不由自主地堆上了笑,说就是把鞋都磨破了,也要替姑娘说动人家。 这狐仙在这住了几年,什么事儿薛婆子不知道!好的也有,歹的也有,但是她手里给出来的银子,可不曾有假了。 她抓着银子看了又看,还拿牙咬了咬,确实真银无误,心想这事儿怎么也得替狐仙姑娘办了,替她说一门亲事,顶得上替别人说二十门! 只是可惜自己儿孙都结了亲,这狐仙姑娘一块肥肉,真是便宜那夫家了,多要些银子,什么人物买不到!人物…… 第18页 薛婆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两只脚一路飞也似的跑回去,跟二丫提议,再寻个丫鬟给对方,不愁对方不应——左右娶媳妇不过是要个女人罢了,是姓罗姓李有什么打紧。 二丫同意了,反正她也不想跟一个小学生谈恋爱,更别提为了一个小学年纪的文盲或者一个可以当自己叔叔的酸丁和一群小学女生搞什么宅斗。她又加了一个条件,说那女孩至少得满十五岁,年纪越大越好(罗二丫可不想当强姦幼女罪的帮凶) 薛婆子满脸堆笑地应了。 过了两日,薛婆子找了二丫,说是已经找到人家,四十里外钱家村的,答应媳妇可以不落夫家,就是那家人放话说,要二十亩嫁妆田,一副嫁妆。 二丫皱眉道,这事不难,只是要定了,不得反覆,否则小梅姐也不答应的,另外,那个女儿找的怎样了? 薛婆子说,已经有人了。 二丫便问是哪里的。 那薛婆子笑道,不是别人,就是老身的亲侄孙女儿。 二丫一听,嘴张了半天都合不上。 等缓过神来,再加细问,原来这薛婆子的娘家侄子前些日子死了,留下一个寡妇,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才交三岁。这寡妇家没有男人主事、又没有亲叔伯依靠,便被村里欺负,不两年一点田产房屋都卖尽了,穷到无法,只剩下一个女儿眼看成人,又备不起嫁妆耽误了,只得苦苦託了薛婆子寻找人家。 薛婆子想娘家就剩下这家人了,要是寻个普通人家一夫一妻的,没陪嫁人家不肯,要是寻个富家做小又怕大婆欺压,可巧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个狐仙姑娘不落夫家,手头又有钱,虽是做小,其实便是两头大,大婆又等于不会生养,以后家私怕不都是这女儿的!于是前面一番说话,都是为了他这个侄孙女。 看到二丫一副狐疑,薛婆子忙说了这个侄孙女如何老实可怜,不是那等狐媚——说了才觉不对,赶紧给自己两个嘴巴。 二丫哼了一声说便是狐媚我也不怕,教薛婆子把女儿领来看了,果然是穷人家女儿,身子骨还强健,已经一十六岁了,于是定了十二两银子的身价,薛婆子中人钱一两,当下兑了一十三两足纹,拿笔刷刷写了一张白契,那女儿连母弟、薛婆子都按了指印, 二丫收起身契便开了箱柜,拿了一匹翠绿缎子,一匹素白绢儿,给她做衣服鞋面,叫她大喜的时候穿,又拿出几样簪环并绞丝银镯子,都是托人省城里买的,甚是精巧,那女儿原本害怕,看到这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不禁呆了,薛婆子赶紧推她又给二丫磕了四个头谢了,二丫又拿出一张五亩地的地契,说以后你母家两人吃用都在我身上,等你这个兄弟长起,若是争气我便供他读书,若是不长进我便与他娶一房媳妇成立家事,那家人听了都喜欢得不得,再三谢了。 当下便把这女儿改名叫做小三,留在了二丫身边。 改名之事没人觉得不妥,既然大婆行二,这丫头自然不能越了过去,薛婆子还主张改名叫小四。 二丫心想这是我一点恶趣,你们哪里晓得。 又过了一月,便是佳期,钱家使了一顶花轿来抬了,二丫穿了大红吉服,登了花轿,给妹妹也留了二十亩地做陪嫁田,罗李氏看了花轿抬走了女儿,虽然前头巴不得女儿嫁人,现在女儿真嫁了,又想起许多好处,又想到以后等闲不得见了,回房拿袖子蒙了脸,呜呜大哭。罗柱子也嘆息了两三回,只得劝解说,总比大丫头强,正经地嫁了人去了,又陪嫁许多东西,又陪嫁一个丫鬟,虽然狐大仙说以后等闲不得再见了,料想婆家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女儿的。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陪伴在身边许多年的女儿一朝出门,以后又不得再见,一时间也甚是凄凉。 花轿抬到钱家,果然与预先谈妥的一般,只请了左右邻舍并几个至亲,说是狐大仙吩咐如此,薛婆子给众人看了嫁妆并地契,然后小轿子里请出小三,众村人看一身绫罗绸缎、珠翠打扮,觉得仙女儿一般,又看了八箱崭新的嫁妆,二十亩地契,只有艷羡的份儿。小三便抱了二丫的神主,和钱大郎拜了堂。 二丫在大红喜服里头穿了早就备好的男装,半路上薛婆子招待轿夫槓夫们到家喝茶,二丫乘机脱出轿子,现在装作娘家人送了亲,看了小三代表“自己”结了婚,完结了自己对罗家、对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义务。 然后她藉口有事,拉了薛婆子出来,把那五亩地契给了薛婆子,另外拿了两个一钱二分的金戒指做谢,便算了结了这档子事。 她走到村口,早有雇下的长行牲口等着了。 她翻身上马,一鞭抽下,扬长而去。 正是: 彩凤飞天,蛟龙入水,从此天地任逍遥。 第二十三章 无巧不成书 罗二丫既然男装了出门,便把“丫”字隐藏了,自称罗二,一路往省城去,路上也没人看出什么破绽,只是住客店的时候,虽然要了个单间,那乡下伙计进进出出,房里许多不便,当晚只得和衣睡觉。 到了省城,罗二问了人,先找到经济,一两银子一月,预付了两个月的房钱,连经济并对方管家,一共包了三两银子,就租了一个小房儿,又拿了五钱银子,雇了邻居一个老头子替他打扫,与他看门。 第19页 光这两样就忙了一日。 天晚的时候,她本想今日可以睡个好觉了,没想到旁边有人呜呜地哭,又有人喝骂踢打。 她听得不耐烦,开了门张了一张,看一个人影拿了一包东西,闪出门去了。 那人影看了甚是眼熟。 她又看了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得回房自去休息。 第二日那个老头子来时,她打听了一下,那老头子也不知道什么,只说这家也是租住的房子,欠了房钱,房东常来叫骂,其他的他也不知。罗二只得暂时先去忙自己的,先到书铺街挑拣了几部地理志歷代演义,然后走到花衣街的成衣铺里买了几件外衣——可惜这女式内衣没处买去。花衣街旁便是银匠街,卖各种首饰花翠,她以前忙着生意都没怎么看过,现在一看就挪不动步,二十两银子买了一大包,带回租的房子,看了自己也好笑——前世看古装剧里的各种首饰看得流口水,现在自己倒是有一大包,可到哪里能戴啊? 扛了两个大包回去,就听到旁边那家正在吵骂。 原来是房东来催房租。 一个女子求他们不要再打门,等官人回来设法。 罗二便到跟前劝了一劝,那房东也骂晦气,说本来看这张家好人样的,谁知道搬来的时候说安顿下来就付房钱,住了这许多时候,就没看见一个大子儿! 姓张? 罗二想了一想,再想不到姓张的熟人。 那房东骂了半日,眼见天黑了,等不到男人,也只能先迴转去。 这晚隔壁那姓张的没有回家,那女子又呜呜哭了几回,罗二看不进书,也只有忍耐了,次日一大早找了个茶楼,叫了几样点心,无非是桃花烧卖、羊肉饺子之类,又要了一杯好茶,摊开昨日买的《上清风物志》看了半日,回想前世坐在麦当劳里复习功课,也是这般。 回到租住的房子里,那看门的老头说今日房东到底逮住了那家男人,说情愿不要房钱,又说再住便要送官了,逼得他们去了。 于是罗二得了一晚清静。 次日罗二便去游览这上清城几处景致——先去老君庙转了三圈,在庙里吃了素菜,雇了船游上清湖,去城外看遇仙观,到码头看人家装卸那天南海北的货,与那五湖四海的客人攀谈——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看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人认得出认不出她的装扮,这里毕竟离家乡近,万一有事,还可以找到熟人。 连日在城里摇摆,并无一人在意。 却说这日去城里有名的酒楼,听说这家烤全羊有名,便点了一只——哪里吃得下! 她撑得肚儿滚圆,又想起家人,往日在家何等热闹,可惜现在不知怎样了,正凄凉间,见隔壁客人吃得热闹,便邀请他们共吃,谈些家乡风物。 那些客人喜她豪爽又有见识,吃完后便邀请她一起去坐坐,罗二没多想就答应了,走了不两条街,进了一处小院,却有两个浓妆艷抹的女子——这居然是走到青楼里来了! 也不能怪罗二不警惕,她总以为“青楼”就像电视上演的一般青砖大院、红漆楼房,却不知道古代就是八大胡同,也全是平房!于是没有准备,一脚伸进了妓院。 第二十四章 陶小姐落难遇故知 要说这误入青楼的穿越女,罗二绝对不是第一个,只是人家要么当名妓,要么当老鸨,哪个不是随即就把这烟花寨当了安乐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十万两地往院里扛抬金银,只有这罗二,今天左边一个蝶姐,右边一个如玉,还头上冒汗,如坐针毡! 好在客商也好,妓女鸨母也好,见罗二进门换鞋——这妓院规矩,进门换鞋,叫客人穿了花花绿绿的鞋不好熘出门——大大方方地露出一双大脚,也就没有怀疑,只是以为他年小不曾到过这种地方,取笑了两声也便过去了。 罗二正左躲右闪地想脱身计时,忽然听到屋后一阵吵嚷,一个素衣女子一路连滚带爬奔到众客人跟前,声声说我是好人家女儿,官人说拿轿子抬我去新下处,却抬到这里,被这些人坑了,客人们发个善心救我。 那老鸨骂道,你亲夫卖的你,又不是我们拐的你,已经再三与你说了,还有何话讲。 那女子只是摇头不信。 罗二趁机摆脱身边两个妓女,走到跟前,说道要不妈妈把卖身契拿来我读与这女子听,我是客人,又是今天头一次到这里,那边众客商都可以作证,须不骗你。 那女子看她年小脸嫩,也想这人没有骗我的理,便点头同意了。 老鸨刚才见这“罗二官”在妓女身边非但不占便宜还竭力躲闪,且又识字,心想定不会是前一日那光棍找来的托,也同意了,叫王八开箱子拿了卖身契给罗二看。 罗二一看,便开口念道:“立书人张志清,因家贫欠债,妻子不贤良,情愿将妻子陶氏一口,年十六,卖与乐户蒋家,身价银三十两,以后但凭蒋家做主,火烧水淹,各安天命,再无二话,银人两交……” 不等她念完,那女子已经软瘫在地,旁边那王八就上手预备将人拖进后边。 罗二将卖身契还给王八,说我看这女子被本夫卖了,甚是可怜,你们要再加折磨,这女子说不得寻了短见,老实说我到这烟花寨也是头一次,那等老妓我恐怕敌他不过,不如你们寻间房,我与那女子说说? 第20页 那老鸨说这等女子我手下经歷得也多了,自有办法收拾,当然要是客官愿意给茶钱银子…… 罗二付了三两,老鸨立即笑成一朵菊花,马上指使着王八收拾了一间房,里面摆了一桌,又对那女子恐吓道,若不听从,皮鞭烙铁,尽由她选。 罗二进房前,老鸨又拉了她袖子,说要是那女子再装模作样,我有的是上好的藏春酒,五钱银子一壶,灌将下去…… 罗二笑笑,自顾自进了房,拉了一张凳子,把门顶了。 那女子扑到罗二脚前,磕了几个头,说奴是好人家女儿,便抵死不干这样营生。 罗二微笑道,要死也便宜得紧,只是这死也有好死,有不好死,有不赖的死,有赖的死,你要选哪样? 那女子便说,死总是一般了,还有那许多死法? 所谓好死呢,就是本朝开国皇后,当年做着寡妇,一眼相中草莽中太祖,倒赔嫁妆嫁了,虽是再嫁,也没人可以说嘴,死后凤子龙孙簇拥着进了皇陵,何等风光!这是好死,你要选这样死法,我今天就帮你选个良人,赎你出去,你又不曾接客,说破了天也就是个再嫁而已,到时候子孙绕膝,可不是个好死? 那女子摇头道,我陶家从来没有再嫁的女子。 罗二又说,那不好的死呢,就是原先抵死不从,只是老鸨王八,百般设法,迷药香菸,叫你落了他的道儿,就是当时便死,也是受了玷污,你不愿再嫁,可是愿意这般? 那女子呆滞不语。 罗二继续说,那不好不赖的死,我有个骨肉至亲的女子,因为流年不利,妨碍家人,只得离家另住,却又孤身一人,许多不便,欲找个女子陪伴,又怕她勾三搭四,与我那亲人不利,我看你倒是个坚贞的人,只是这样等于守活寡,也算不上好,只是衣食无忧,也不算赖而已。 那女子低了头不言语。 罗二说,那赖的死,就是你今天也不肯从,在墙角一头撞死,老鸨人财两失,他肯捨得再送你一卷破席与你埋葬?到时候剥了衣服,把你这父母生养的身子,扔在阳沟里给狗吃,众人看了个饱,这是个赖死。 那女子说,罢了,我选那不好不赖的死法,左右那年小守节的寡妇甚多,也不止一个,只是恩人要与我立个誓约。 第二十五章 罗二官假凤救真凰 这三样对罗二都不是难事,只是也不能一口应了叫对方看了以为容易,便也与陶小姐立了三章,一不许泄漏我家秘事,二不许勾结外人,三不许你与那原夫再有往来,都要指着皇天父母立誓。 陶小姐三样都应了,于是罗二与陶小姐便击了掌。 罗二怕妓家在酒菜里捣鬼,便拿了几个鸡蛋、橘子与陶小姐吃,那陶小姐先前跟了丈夫已经连日没什么吃的,到这妓家更是两日水米不沾牙,得了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 于是罗二便叫王八,说我与这女子甚是投缘,情愿与她赎身。 王八老鸨做了一番张致,毕竟陶小姐甚是烈性,只怕将来一个不小心人财两空,于是要了五十两身价银子,并几两杂帐,便将卖身契给了罗二,叫了一顶小轿子,送回罗二家。 陶小姐进门发现只有三间屋子一张床,不禁呆到,不是说送我来陪那至亲的女子么,这是哪里? 罗二笑道,我自己便是女子,这可不是我骨肉至亲? 陶小姐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罗二一个单身女子,虽然男装了,在外面孤身一人,投宿时房里水火之处甚是不便,就是租房子,用马桶不用夜壶,也甚是奇怪,还有那月事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也不知道书上那孟丽君如何对付)所以便有心要找个女子,扮了夫妻同住,只是一时间哪里去寻找这肯保守秘密甘守活寡的女子? 可巧正担着心事时,就有那合适的人来。 原来那张秀才做官不久,夫妻两个都染了时疫,一病不起,张志清只得带了妻子扶棺回乡。 张志清身为独子,父母一向娇宠,后来父亲又做了官,无暇管他,于是结交了一班狐朋狗友,瞒了父母在外嫖赌耍钱,这父母既然死了,更加无人约束,不上一年,将家私都漂荡干净了。 这边陶大户夫妇也相继染病而亡,两个儿子彼此争家私,你说他分的田地多,他说你分的田地肥,又有一个赶出去的妾,抱了遗腹子在县里告着,整日家反宅乱,连父母的棺材都停着没人管,哪里还顾得上嫁出去的妹子!为了打官司分产的事情,那陶大户的家产不等打完也十停里去了五停了,便是张志清拿了妻子陪嫁田卖也无力买——前番二丫轻轻松松地买了四十亩地,原来就是这陶小姐的嫁妆田,因此她晓得陶小姐是有家没法回。 那张志清拿了卖陪嫁田的银子,连赌带嫖,不两日又干净了,于是便起了一个不良的心思,心想我这浑家日常极是琐碎,不让出门,不让交朋友,又不会奉承,没有那些妓女有趣,要这样呆木头老婆做什么!不如卖了几十两银子,那院里尽可嫖上一年了!他起了这样一个不良的心思,便连日叫老婆去娘家借银子,娘家那两兄弟彼此看着还多一个呢,哪里肯给嫁出去的妹子银子,况且先前给了妹夫两回还没影子,于是说些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回娘家拿银子的理,都关了门不让进,回家后那张志清又怪叫说我找了一个假大户女儿,怕不是亲生的!整的陶小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21页 这样作践了几日,看得那陶家再无人肯替她出头,又觉得乡里乡亲,说起来总是不便,于是便哄了老婆上省城,然后又借了搬家的机会,把老婆赚到行院,罗二赎人的时候,那张公子还拿了他老婆的卖身钱在后边巷子里嫖赌哩! 罗二解了衣服给陶小姐看了,说你要是不愿意陪我,你那卖身契还在我这里,等会我拿了送你回那院子里去慢慢赚了还我。 陶小姐长嘆一声,说道,罢罢,左右不过是假凤虚凰,老天都看在眼里,便是皇帝朝廷,也不能说我这是改了名节。 罗二看她立了主意,便与她买了饭菜吃了,第二日到衣铺里买了几件绸缎衣服给她换了,又先前买的一包花翠首饰给她插戴起来——宛如得了一个大活洋娃娃,好不开心!然后买了些白绫针线,叫她给自己做几件小衣服,又买瓜子糖果,白天给陶小姐吃,晚上自己过嘴瘾。 隔壁叫了那看门扫地的老头子的老婆过来烧火煮饭,与陶小姐作伴。 那老婆子不知原委,虽然陶小姐之前在这里住过几日,一心守着闺训,连脸都不曾露过,只来去两日也只是下轿上轿,一晃而过,那老婆子老眼昏花哪里认得,所以也不知道就是前两日走的那个。现在看了陶小姐一身簇新,又连日看了罗二买东西与她,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不由羡慕说小娘子真是有福气,嫁得好个官人,嫁着了,又肯与娘子买东西,又不去嫖赌,每日只是守着娘子过,还买了这许多书看,想来不日就要中状元的! 知道真相的陶小姐只有苦笑。 第二十六章 新天地,新基地 过了两日,罗二带了陶小姐登船,沿了绿叶江一路往碧波河去,走了不止一路,沿路以带娘子烧香求子为名,看了许多界的稀奇古怪的景色,那陶小姐到这个地步,虽然照旧按大户人家女儿的教养,拿袖子遮了脸,却也看了许多天地风光,开了许多眼界。 这日到一处客栈,要了一处上房,正安顿行李的时候,又听到有人吵嚷。 原来有个客商死在路上,他儿子奔丧回来,却带回来一个婆子,说是老子路上买的,儿子买棺材买石灰装殓,那托的书信先到客商家里,那客商的老婆便不高兴,立马回信说半路上卖了便是,带这灾货回家你供起来么?儿子得了这信,正在这客栈门口找主顾呢。 罗二出去一看,那个卖的不是别人,竟然便是当年被抢去的邻居大娘! 走过去一问,竟然已经在河上倒了两三次手了,那受的折磨,也不必一一细说,罗二知道这邻居大娘是个好人,便拿了几两银子买了。 正好她虽然游逛了些日子,一来想家,不知道家里现在如何了,二来日日银子只出不进,她往日天天精打细算着经营,也颇有些不自在,三来路途上究竟许多不方便,于是便想找个地方做个基地。 连日打听后,在那山南省赤湖县县城里花五百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处三间五进的宅子。她买那城里房子不看中别的,看中那房子后面却有半亩地的荷塘,与护城河连通,那护城河又是直通那赤湖的,天旱不干,正好可以做她的珍珠养殖场。 当下託了养金鱼为名,叫工人把两边通水的地方都安了格子铁门,又装了两道水闸,一架小小水车——以备万一到时候放水取珍珠蚌方便。 买了三五十尾金鱼放在荷塘里,红的白的,看了也颇可爱。 荷塘旁边,又有假山亭子,罗二就叫工人把亭子四面砌上墙,安了两间小花窗,叫木匠打了一个书架,一张书桌,都靠墙摆了,做了一间小小书房。 等这些都安排妥当了,罗二便亲自去收拾了两间屋子——本来没有几口人,也没什么行李,纯粹为了养珍珠买的这屋子,所以收拾出两间来也就足够住了,找了一个好天,把陶小姐和大娘从客栈里接过来住。接来的时候,却又多了一对祖孙。 这祖孙两个是爷爷和孙女,儿子媳妇生病死了,家里没有田地又没了劳动力,穷得活不下去,把家里剩下一点破衣服坏家具都卖了,到城里来投靠一个亲戚,没想到这亲戚前几年搬走了,急的这祖孙俩不知如何是好。 就有人叫爷爷卖了孙女,得些路费使用,这爷爷哭道说我就剩下这一个孙女了,卖了她我能活几日呢。 正悽惨的时候,大娘正好路过帮陶小姐打水,回去跟小姐说了,那陶小姐和大娘都是苦过的人,一听便发了善心,收留了这祖孙俩,等罗二回来,与她告罪。罗二想我一个也是收留两个也是收留,况且那么一栋大房子,正需要人看守,便同意了。 于是这爷爷就做了看门的管家,孙女林小荷给陶小姐当个贴身丫鬟。 每日罗二或是在家看书赏景,或是出门探听市场行情,买些日用,林爷爷在家看门打扫,单大娘烧火煮饭,小荷跟了陶立雪学些女红,罗二又教她认字写算,日子颇为和睦。 一切安顿妥当了,罗二便托人去上清省白云县打听情况,过了一个月,那人回来说罗家一切都好,那钱家也甚是安静,只是陶家的官司打得越发狼狈,至于那张家,连房子都早卖了给人,连他亲姐妹都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罗二听了消息便放下心来,除了路费,又额外送了那人两匹布、一盒蜜饼,一支点金簪子。 第22页 既然放下心来,罗二又有了一番盘算,一来觉得我在这里住久了,每天只吃不赚,要是珍珠养成了又是一笔巨款从天而降,邻居们知道了未免奇怪,要是多打听一番,就怕被他们打听出什么来,二来那林大爷单大娘看到罗二每天大手大脚花钱,又不做生意,也连日地劝她趁手里有钱,买些产业,免得有个万一的时候没钱用。 于是便託了中人,不到半月,说是一个什么二世祖,也是因为好赌钱,急着等钱用,一处庄田要卖。 罗二跟中人去看了看,居然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有一所大屋,又喜离县城不远,骑了牲口来往也就两顿饭的功夫,什么时候城里住得闷了尽可以把这里当做消夏别墅——屋后还有许多葡萄棚,牵起了她做葡萄酒的心思——于是花了六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决心好好整治,做一个私家花园兼财源之地。 第二十七章 做蛋糕分蛋糕 罗二虽然下了好好整治这处庄田的心思,但是她过去忙于经商做手工,对这农业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于是连日走访附近有经验的老农,询问农事。 原来同样的一块土地,同样一个人,同样的农作物品种,有没有粪肥、耕牛那产量差距多的能差到一半,甚至连用的是铁犁和木犁都有区别,铁犁更容易吃住耕牛的力量,不容易坏而且耕得深——这些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甚至连这才几斤铁的犁都不是每个农夫家都有的。 为什么会没有铁犁呢? 原来有犁的人家,铁犁也是借债的抵押,借的时候,以为打下谷子就能还了,打下谷子后,没想到不但谷子便宜了,那个二世祖花销又大,也不要谷子的租,要现金的租子,这么一来,卖了谷子上了租后,剩下来的谷子连吃饭都不够,甚至还有人家连谷种都没剩,要活命只有再借……借来借去,利上滚利,不但铁犁归了债主,就是老婆孩子,往往也归了债主。 没了犁,来年收成就少,没了老婆,烧饭洗衣都得自己干,农田上的时间就少了,没了孩子,那也少了打柴捡粪的帮手——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知识是力量,资本也是。 现在罗二既然只是指着这庄田做个招牌,所以肯下资本整理,不说别的,4两银子一头,买几头牛借给佃户使用,佃户们就省出很多力气,可以出去帮别人播种,5两银子起一架水车,灌溉的田地就从干地变成湿地,一季收成变成两季。到县城四乡的客栈骡马店,用稻草跟人换粪肥,到豆腐店客栈,跟人买猪粪,一背背的借给佃户,到收成的时候拿谷子还,也不要他多少利息,田租从原来的七成,减做三成,借谷借钱一律都可以到收成的时候用谷子偿还,利息只要2成,而且按平时的公道价钱折算。 罗二自己又会写算,又知道打听行情,又肯天天骑了驴到田地上看庄稼,和一班农夫谈话,听他们的苦楚,也听他们的建议,比如某地低洼,该开一条沟排水,某地高旱贫瘠,种庄稼就收个种子,不如做个仓库……都随身带了纸笔,一一记录下来,如果是需要人工比如开沟挖塘的事情,就找那人口多欠了谷债租子的,农闲的时候叫他做了抵利息抵债,饱饱的猪油饭给他们吃,自己在旁边做监工。 其中也有不老实要滥竽充数偷工减料的佃户,看到主人亲自监工,又拿纸笔画图记录,也不得不收敛一些——毕竟现在租子又轻,利息又轻,还可以用工抵偿,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地主? 还有些是罗二前世的知识,比如放两箱蜜蜂,那油菜、果树都会大大增产,又可以拿到蜂蜜、蜂蜡。 收下来的谷子,罗二既然不缺钱也就不急着卖,都屯起来,等附近穷人没谷子吃的时候借出去,实在是陈年谷子不能吃的,翻出来做酒,酒糟餵猪,猪粪肥田,一样东西派了几样用处。 这样做了一番,头一年年底,亏空了好些,附近的地主富绅,都嘲笑说罗二官大手大脚,不拿钱当钱,要不了两年,几百两银子就要丢到水里了。 到第二年的时候,帐目做平了,附近的地主富绅还有闲话,说罗二官空有些钱,不知道享用,日日风里来水里去,是个牛命。 到第三年的时候,那田土高低都整理好了,上了肥,佃户不受那重利盘剥的苦,各种农具也渐渐添置,新生的孩子也不溺死,添了帮手,春耕秋收的时候在附近就可以解决劳动力,不需要另外僱工,各样收成比附近那些土地多了一半,佃户们也都佩服。 罗二虽然减了田租,那蛋糕大了,切下来的分量就大,佃户们又怕别人见了罗二官好自愿多出租子来顶了租去,也不等催,个个都是一收谷子就送,送的都是最好的谷子,还送鸡送兔子送栗子柿饼等土产,唯恐别人说他不好夺了他的佃户。罗二既得了额外的孝敬,又不必费心去催租催债,又不必花钱叫衙门帮催,节省了好多。平常要做活,这边吩咐一声,那边便有十来个精壮的劳动力赶着来献殷勤。罗二给他们弄了粪肥,佃户们也就有力量种些时鲜蔬菜果品,挑了到县城卖的时候也顺便送罗家一篮子,罗家人口又少,光是这些都吃不了,饮食上也省了好多钱。 罗家的日常花费不多,陶小姐衣服首饰都是有的,一年替小荷做两套衣服林大爷还念佛不止,罗二又怕自己被人看出是个女人,什么绸缎都不敢用,再说常常跑乡下,那衣服都是很朴素的。日常饮食佃户们额外的孝敬就享用不尽了,房子是现成的,家具就桌椅板凳那几样,罗二也不去费心思整什么多宝阁之类的。 第23页 要说起来,罗二原来也没有想过一心种田,有空还是想找点日常消遣的,无奈她去看了两齣戏,一是依依呀呀地唱得她不耐烦,二是这戏文实在太离谱了——第一次看的是什么白袍小将去打什么西凉国,对方领头一员女将如何貌美,如何将小将强抢过去强逼做小,错了,是强逼小将收自己做小,小将万般委屈,一咬牙一跺脚为国家,坚决收了美貌女将做小妾!然后就是去打南蛮国,再收一员女将,最后一群公主女将,围着小将争着要做小妾不做大婆……第二次看的是什么白面书生去攻打南蛮国,然后对方一员美貌女将将书生抢去强逼书生收自己做小,书生百般挑剔女将的蛮夷家世之后,一咬牙一跺脚为国家,坚决收了美貌女将做小妾……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嘲笑某点的**文了——罗二观后感。 然后,她骑着驴子出城去看挖排水沟了,和戏文比起来,还是挖水沟更值得一看。 第二十八章 救灾救出灾 罗二长到十七岁的时候,赤湖县遭了灾。 夏粮要收的时候,一连几场暴雨,发了场洪水,把要收的粮食都冲去了。 本来,只是少收了一季粮食,赶紧补种些绿豆、南瓜,到湖里挖些藕,还可以勉强餬口。 怎奈朝廷正在与东虏作战,军饷钱粮要紧,不但一个“灾”字不当一回事,且又把每亩地的地租加派了三钱银子。 俗话说上行下效,既然朝廷不把这灾当一回事,还叫县官多收,县官下面那些隶属贱民,子孙都不能科举还没有俸禄的衙役小吏,既然不得前程,自然就紧紧地钻进钱眼里,既然朝廷不给他们发俸禄,自然要靠在正税外百般地揩油才能过日子。 而且又有一样,就是灾年也是那些乡绅发财的日子,平常三两银子还不肯卖的地,现在一石粮食用不了就换来了,这些地落入乡绅名下,那地租是不消提起的,乡绅们都是护官符,连县官典史也不敢轻易招惹的,衙役小吏们哪里敢上门去要租要税?交租税的田地平白少了一块,朝廷派下来的钱粮数目却有多无少,自然都摊到这些乡绅邻居的头上,渐渐地把这些人家都逼得要么典田卖房,要么带了田地,投到乡绅名下做个奴僕! 本来自己有土地可以过日子的人家,现在少了一季收成又每亩多了三钱银子的官税,官税之外又多了邻居乡绅的摊派,又有衙门小吏的孝敬,要卖田地那等买得起的人家都纷纷压低了价钱,说白带着田地往我家投来做奴僕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买你的地做什么?就是卖了,交了官税加派又能过的几日? 渐渐的三乡六村的饥民都往城里来了。 罗二前世是21世纪物质丰足世界的女孩,也就在电视杂志上看过非洲灾民,穿越到这个世界虽然吃了好些苦头,那几年红山村的收成也还将就,什么暖阳镇、省城又都是银钱汇聚之地,因此她看不得饥民的惨样,把庄田里几年积攒的粮食拿出来,做了个粥场,一天两次与人施粥,也救了好些灾民。 谁知道她这一救灾,反而生出灾来。 原来附近一班放高利贷盘剥农民的地主乡绅,早就对她放债放的利息低不满了,虽然罗二只借给自己的佃户,但是其他人跟乡绅们借钱的时候也就有许多话讲,真是夺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 这些人自己不肯救灾,看到罗二施粥,反而递本子给县官,或是说罗二来歷不明,现下又在收买人心,不是好人,或是说罗二的庄田还有瞒下的土地,未完的钱粮,或是说罗二既然有钱施粥,自然能送佛送到西。 亏得县里有个书办,与罗二的佃户是亲戚,提前走来告知此事,罗二托他跟县官说情,县官说了许多上司威胁的话,要银要谷,从罗二这里要了二百两银子,一串大珠,看罗二不曾卖田地房屋,知道他还有钱,心里还是意犹未尽。 正好朝廷里又生出一件事情,说是要百姓纳粟充作军饷,于是每个县都派了两个监生名额。 这纳粟监生要好几百两银子,又不能做官,若是能做官,自然那些乡绅家的做官亲戚早就在京里就把名额分完了,既然不能做官,那些乡绅家就把大门一关,县官就是得罪上司也不敢惹他。 于是便把罗二找来。 “监生?我?!” 罗二这下吃的惊吓就不消说了。 她八股文别说写,看都不曾看过一篇,怎么就叫她做监生? 幸亏还是前次那个书办提醒她,说你前面拿了许多谷出来施粥,之后被诈了几百银子还不曾卖房卖地,县官看你一块肥肉,且又没有功名,又没有做举人做官的亲戚,不啃你啃谁? 于是罗二把城里房子作价四百八十两卖给一个举人,四百两银子换了一个监生的功名。因为她现在是监生了,还叫罗二不好,于是县官做主,给她改名叫罗尔雅。 又托那个买房子的举人去说,罗二官的家事已经去了一半了,今年年成又不好,等来年有了钱再孝敬不迟,县官看举人说情,方才不继续打扰,又去找另一个好啃的填这监生的缺了。 罗尔雅觉得自己被县官已经惦记上了,反正房子也卖了,于是託了进京坐监(到国子监读书)为名,带陶小姐等人离开赤湖县一路往京里去。 “孔夫子说苛政勐于虎,可是我一处庄田今年额外交的银钱不过150两,一个纳粟监生的恩典倒要去我400两,这恩典比那苛政还勐,简直是牛魔王了。”去京城的路上,罗尔雅闷闷地想。 第24页 第二十九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虽然罗尔雅做的是个纳粟监生,但是纳粟监生究竟也是个监生,比那些有做官亲戚、举人亲戚的乡绅自然是比不上,比那些白丁、小商小贩、乡下农民,就是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了。 况且她又有钱,又素来和气,所以街坊佃户,也都来道喜,临行的时候,来送的人也不少。 一路车船店家,看到她是监生,又带了一房家人,也是没口地奉承。 林大爷等人倒还罢了,唯独陶小姐那真是如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陶立雪原本嫁了个读书种子,结果被卖进窑子做妓女,跟了罗二,却稀里煳涂做了监生娘子,听众人恭维她监生娘子,死命地在身上掐了七八回,连皮肉都掐破了,这场荒唐大梦就是不肯退去。 若只是路上店家恭维也就罢了,还不知哪里钻出来无数的七姑八婆,连天地来道贺,恭维她嫁得好,有福气。 若光是三姑六婆恭维也就罢了,还有一干人等,见罗尔雅连出了数百银子,人又少年,陶小姐又温婉,都以为逮到一个冤大头,连日地来与陶小姐说亲,说自己有什么妹妹女儿,只要一二百银子,就情愿给监生做妾! 爹娘当初的百般教诲,都说男子汉纳妾是正事,做妻子的不但不该拦阻,还应该主动与他纳两个,好教大家说贤良,给夫家广后嗣,顺便拴住男人的心,叫他不要到外面乱嫖,嫖出什么花柳病来。陶小姐听了爹娘教训,也曾拿出嫁妆钱,给丈夫纳过妾。 可是爹娘从来没说,她该给一个女人纳妾。 再说罗尔雅身上有古怪,哪里肯纳妾呢? 于是陶小姐的头上,不几天就多了一顶“醋罐”的帽子。 见她不肯松口,就有一班人“曲线救国”要把自己十四五的妹妹女儿,送给监生娘子做房里丫鬟。 陶小姐前面看了他们意思,知道目的不单纯,就也不敢松这个口。 于是陶小姐头上的“醋罐”帽子,不两天又升级成了“醋缸”牌。 因此陶小姐甚是烦恼,罗尔雅一说往京城去,便也不及多想,忙不迭地答应,在自己变成“醋海”之前,忙忙就上了路。 一路顺着碧波河走了三四天,又弃船登岸,坐马车走了两天,到运河码头转船,一路无事,到得码头上却生出事来。 罗尔雅先行一步,跟船家谈妥了价钱,那船家便找了几个码头力工,来挑运行李。 立雪一双小脚,行在最后,被小荷搀着才晃晃悠悠地上了船,到船里坐了许久,却不见罗尔雅过来,心头乱跳,过一会居然来了衙役,把林大爷单大嫂林小荷等人都叫去了。 立雪慌忙托船家问出了什么事情,船家说,你家监生被人告夺取活人妻,正在县里告着呢! 原来那码头工人里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陶小姐的前夫张志清! 立雪一听,眼前就是一黑。 第三十章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听到告监生夺取活人妻,县官也不敢怠慢,急急升堂。 两边堂威喝过,罗尔雅因是监生,可见官不跪,故就行了一个拜礼,那张志清不由得跪了。 那县官张眼一看,被告的罗监生居然还不上二十岁,生的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中中的个儿,目不斜视,腰背笔直,真是标标致致的一表人才,又看他一身青衣布鞋,打扮得甚是朴素,不像个风流子弟,再看那原告,却是个衣衫褴褛的花子,脸上倒有几分酒色之气,心里不由得便先有了几分倾向。 他照例先点原告讲。 张志清原先看见自己老婆如今竟然打扮得甚是富丽,同了这美少年一起走,想到自己衣不蔽体,又好久没有吃酒耍钱了,赌瘾一发,就想借“霸占活人妻”去诈对方一番,想对方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又是富家,定然怕事,可以勒索些银两,没想到对方已经捐了监生,心下已经是胆怯了,接下来几句只是场面话,怎么弄得上了公堂,自己也是云雾里一般,再被堂威一吓,惊堂木一拍,更是不知身在何方,翻来倒去,只讲对方占了他的妻子。 县官皱着眉听他数说了一番,然后点罗尔雅讲。 罗尔雅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开口诉道:“青天在上,学生带妻子上京坐监,这人也不知哪里认错,道是他的老婆,俗话说有钱不买河边地,有钱不买活人妻,学生薄有家事,又有功名,何患无妻,要这人的老婆做什么?青天明鑑。” 县官点了点头。 又传了在场人等,船家与两个码头工人都说不曾听说这张花子有过什么老婆。 又传了罗家家人,先上来管家林大爷,模样就是个憨厚老农(本来就是)说明明是监生娘子,一向当家主事的,不曾见过这个花子。 然后传了监生娘子的身边人,县官张眼看了看,见是一个老实大娘,一个伶俐丫鬟,都收拾得干净整齐,丫鬟也有十二三岁,拿话问了问,也都说向来服侍监生娘子,夫妻敬爱,不曾见过什么前夫。 张志清急了,嚷道那是他老婆,上堂一问便知。 县官一拍惊堂木,呵斥了一声,那监生娘子,是好随便上公堂的?你这光棍!现在一个十四五的美貌丫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他哪里寻不到美女,谋夺你活人的老婆!还是做正头娘子,可笑!喝道拖下去,给他二十大板! 第25页 罗尔雅念在立雪份上,拦了一下,说他或许只是认错了,县官笑了笑,说你可看清了,他要是果真谋夺了活人妻,何不火上加油让她变成死人妻?越加相信,便张志清也恍惚了。 因为罗尔雅不愿追究,所以只以无事生非为由判了五下板子。 于是盖了张志清结结实实的五个大板,赶出堂去。 罗尔雅走出公堂,见轿子正停在堂外。 立雪回过神后,便坐轿到了公堂之外,一个是亲夫,一个是恩人,心里百转千回,甜酸苦咸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她等了一刻,那公堂何等地方,等闲人不能进去打探,便禁不住掀开轿帘张望。 只见张志清打的两腿鲜血淋漓的出来,比先前越加狼狈,立雪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就抢出一条大汉,嗖的一下,给他来了一下大嘴巴,骂道:“你这个花子,平白想什么天鹅肉吃!那监生娘子也是你敢想的!累的老子为你上了这半天公堂!”另一个大汉笑道,“他给大哥做老婆不耐烦,自己也想寻个老婆了。”起先那大汉又朝张志清踢了一脚,“好好一桩生意,叫你搅合了,等晚上……” 原来张志清流落此间,竟是给码头工人做了应急妻室餬口。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苍天有眼,报应不爽。”耳边有人轻轻说道,香雪一回头,便看到了罗尔雅,晓得他说的是张志清起先仗着夫主的身份毒打老婆,又把老婆骗卖进了窑子,现在自己竟然落得给人当老婆,一般的挨打,便低了头不言语。 起先那大汉又到罗尔雅跟前,说张花子失心疯认错人了,请监生不要计较。 罗尔雅微微一笑,说我本便不与他计较,你到衙门里打听一下,要是我与他计较,此刻他还走得动路?只是娘子吃了这一番惊吓…… 那大汉陪了满脸的笑,连声说是张花子的不是。 罗尔雅叫管家林大爷给了他几百个钱打发他去了。 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工人,将行李担上船去,罗尔雅扶了立雪上船,码头上已经哄了无数的人在看,都看见一对俊男美女,少年夫妻,罗尔雅的人才不用说,立雪锦衣绣袄,脖颈里一串珠子也值百十两银子,又有管家、僕妇、丫鬟,都笑话那张花子不知道今日得了什么失心疯,明明一只癞蛤蟆,偏说天鹅是他的。 船夫解了缆绳,顺风往京里去了。 第三十一章 国子监之大…… 到了京城,那京城乃天子居处,气派自然与罗尔雅之前看过的省城不同,号称七十二条大街,八百小路,三千六百巷子,繁华热闹那是不用说了。 罗尔雅在马家巷寻了一所小屋,每月房租二两银子,将立雪等人安顿进去,次日便穿了几件新衣,到国子监开眼界。 罗尔雅不是那种一看古文就头疼的人,庄子的“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荀子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都能让她深感中国文字之美妙,史记里的鸿门宴,远比什么大导演的新作紧张激烈,汉书里寥寥数笔,胜过她所看过的所有狗血言情,她也曾跟着电视剧哼过“倚天拔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也曾背过“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但是国子监的课程,让她只坐了一刻钟就想逃课了。 不能说老师不好,虽然讲课的是个助教,但也是个饱学老儒,对儒家经典那是发自内心的热爱,看到四书胜过瘾君子看到毒品,色鬼看到荡妇,在台上那是满怀热情,跟学生们大讲八股文的美妙。 也许八股文是很美妙,但是罗尔雅真心欣赏不了这种美。 她看八股文,那就像人看两只蜗牛打架,蜗牛打得再惊心动魄,观众看得也是昏昏欲睡。 她在那里变着法儿想逃课,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到晚上离了国子监,走不多远,她就被一伙人围上了。 一开始,罗尔雅还以为他们是欺负外乡来的新生,等到自己屁股上被捏了一把才明白,自己遇到色狼了,还是搞基的色狼。 原来她年小脸嫩,打扮朴素,又是外乡来的,又没有带什么家人书童,早就被这些恶人当做了一块没刺的肥肉,都等不及她走到偏僻地方就开始动手动脚。 罗尔雅想不到他们在大街上就开始不轨,正着急之时一乘轿子停下,下来一人,喊了一声“罗贤弟怎么在这” 罗尔雅抬头一看,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锦衣貂裘,跟着两个俊俏书童。 那些恶人见此人来了,哼哼唧唧地退开,却又退得不远。 罗尔雅与那青年叙了一回话,原来他是卫连城,是个举人,因为前科不中,伯父卫翰林现做国子监祭酒(校长)所以依了伯父在京里住着等下一科科考,也时常来国子监走动,刚才看罗尔雅人小脸生,知道这国子监里有一群恶人一贯欺负外乡人的,罗尔雅又不带一个家人,所以有心来替他解围,并请他到府上坐坐。 罗尔雅跟着他轿子走了一段路,看那些恶人不再跟着了,便说我家里没个顶事的,我回去晚了定然急的不知怎的,我这就拜别,改日再到府上道谢。 卫连城说我遣个小厮替你回家报个平安便是。 罗尔雅说今日已经麻烦了你怎好再加叨扰,改日便是。 第26页 彼此谦让了一下,卫连城便与一个书童说了几句,叫他送罗尔雅回家。 次日,罗尔雅买了两只羊,加上自己做的两瓶“西域大豪吐尔花赤家制秘藏真正正宗西域葡萄酒”,叫银匠做了两个虾须金镯子,挑了自己养的两颗雪白大圆珠子镶在上面,备了一份厚礼,带了林管家,到卫家拜谢昨日搭救之恩。 这份礼单一上,却把卫连城心里打好的一副如意算盘,给打了个粉碎。 第三十二章 救美人的不一定是英雄 原来卫连城到国子监,既不是为了读书,也不是为了探望他那个大伯,更加不是为了当英雄救美的那个英雄。 他家中豪富,又是独子,早早娶了一妻四妾,俊俏书童也有五六个,那秦楼楚馆更是多年常客,便是相公(男妓)都玩腻了,开始打起好人家子弟的主意来,到国子监跑了几次,寻觅猎物,前后被他弄上手的也不止一个了。 罗尔雅既然是个女子,再怎么弄,这世界没有整容医生,那脸总有几分女相,又没有鬍鬚,看着便是绝好一个猎物,卫连城一早便盯上了。 本来他是想请了罗尔雅到家里坐坐,正好撞见,便替罗尔雅解了围。 其他那些恶人之所以哼唧,就是因为卫连城也是个色狼,不过是大色狼而已,但是他伯父是祭酒(校长)族里又有好几个做官的,因此那些人也只有哼唧,不敢大声揭他老底,恐怕他作对。 罗尔雅不肯立即来府上,他一开始也有些不悦,不过他经歷的人多了,没有那些光棍那样上火着急,况且遣了书童送他回家,也正可以看看他家家事。 书童回来报告说,罗家老的小的,没有几个家人,这次是头一次上京城来。 卫连城想他衣服朴素家人不多,想必手头不宽裕,又头一次到京城坐监,这京城是个米如珠贵的地方,他也一定窘迫,便想好了一套说辞,要钓他上钩。 没想到礼单一看,大出他的所料,再看那镯子确实是十足赤金,上面两颗大珠也是西洋一等大珠,心里嘀咕,收了羊酒,把镯子退回去。 不过他弄上手的人多了,因此也只是眉头皱了一皱,便上了b计划:热情地邀请罗尔雅到花厅喝酒,还叫来了两个家养的妖娆歌妓陪酒。 他酒只沾了沾嘴唇,便有一个事先安排好的书童过来说有某大人派管家来说什么事,藉此匆匆退席。 卫连城得意地在花厅外踱了两圈——等踱到第三圈的时候,他就大步冲进花厅,装做刚刚撞破“辜负主人好意,正在无礼主人歌妓”的罗尔雅——这个计策已经成功好几次了,到时候,挟着这个罪名,又有“告诉祭酒开除你”的威胁,再没有不就范的,到时候,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他想得正得意,勐地一个转身,差点栽了一个跟头。 本该因为歌妓的示好跟歌妓们胡天胡地的罗尔雅正跟在他背后干笑。 计划b失败了。 罗尔雅说,看恩兄这样转圈,一定遇上了什么大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了。 卫连城只得上从来没有用过的计划c。 他一把握住罗尔雅的手。 有什么比当耽美文里的恶毒更糟糕的? 罗尔雅用亲身经歷告诉你,有——被耽美文里的邪酷高富帅族攻追求——还必须听他那些亲亲宝贝心肝肉儿…… 如果上天让我穿成个男人,我一定把这傢伙爆菊一百遍啊一百遍! 第三十三章 罗小白舌战群儒 (上) 要不是林管家觉得等得时间太长不对了,藉口给主人送东西跑进来,罗尔雅还不知道要听卫连城的情话听多久。 当然,她再也不去什么国子监了,开除就开除,她罗尔雅本来也不想做什么监生。 她还搬了家。 万一被得手,她倒霉的可不光是菊花啊。 太平了几天,罗尔雅渐渐的也就放松了警惕——然后在大街上,被满脸堆笑的卫连城连拖带拉,请到酒楼上“坐坐”。 本来,要是上次卫连城把罗尔雅弄到手,过两个月也就腻了,到时候罗尔雅找上门去他还要推病不见呢,可是,他没能弄上手! 一班姬妾成群的男人们总结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卫连城正是没有偷着,因此心里格外惦记,连日到国子监和马家巷找寻,哪里找的到,因为想这个人不到手,心里闷,和朋友们到酒楼喝酒,二楼一看,罗尔雅正不慌不忙地在街上晃过,那两只脚便不由自主地飞奔到街上,把人拽住。 他倒是想立即拉人回去,无奈那班朋友此时正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见平时一副贵公子气派的卫连城突然酒杯一扔飞也似地下了楼,说不得就一群涌下来看热闹。 等看到拉到的是个美少年,这班损友立即彼此挤眉弄眼,你说这位贤弟,他说正缺酒友,把两人拥到楼上谈天说地,只不放走,看卫连城像个猴儿似得坐立不定,那肚里的笑忍得好生难过。 罗尔雅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总比跟卫连城单独相处强。 一干人碰了几下杯便要对诗,罗尔雅赶紧谦让说我是捐的监生,只会嗡嗡韵,要不讲个故事吧。 第27页 不是她不想学那些抄将进酒把李白对了劝酒的丹丘生一併抄进去,对着蒙古人的儿子大念沁园春也不怕全家宁古塔的前辈,只是她自己也知道,不说别的,她戏文也没看过几齣,韵书也没有摸过,抄诗也就罢了,叫她写什么文章,或是行个酒令,岂不瞪眼? 于是就假託说是路上听的一个前朝福县令的故事,把血字的研究的破案过程略微说了说:“那福县令一看字迹,就晓得是条七尺大汉,为何?因为人在墙上写字,一般那字迹总是与眼睛齐平……” 众人听完,也颇新奇,也不强她作诗了——知道她不是谦虚,是确实不会。 既然不是作诗连韵,那些人又不肯轻易把两人放走,于是说了几句闲话,便说到军国大事上。 座中一个 姓高的,说皇上不修德,最近为了凑军饷居然动脑子,种种的加派——罗尔雅本以为他会说到每亩三钱银子的税,谁知道这班官宦子弟,那衙役是做梦都不敢来敲他们家大门的——他抗议的是加派金矿、茶园、关卡税。 其他人对他的意见纷纷点头称是,说皇帝不该派这些税,朝中大臣应该一力阻止。 唯独罗尔雅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充当了论坛小白的角色:“这不加派,朝廷打东虏的军饷从哪里出呢?” 结果跟论坛里的小白一样被群嘲了——谁不知道,先师说过,远人来则修文德以服之,只要皇上修德修的好,根本不消发兵攻打,远人(比如东虏)自然肯把他们的刀剑卖了,换成牛马,再也不来抢劫我们的农夫,而是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做佃户,卖老婆卖孩子给我们交租交税,不交的教衙役拿到衙门去大板子打死!既然不需要军队,还要什么兵饷? 四书五经只知道名字和片段的罗小白这下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觉悟到——我一直以为神农氏是上古圣君,原来是个大大昏君! 众人惊讶道,神农氏自然是上古圣君,怎么变成昏君了? 罗小白说,若是神农氏文德修的好,想必只要他修修德,那谷种就会自动蹦到田里,那田也不消牛耕,就能长出谷子,杂草也不消除——总而言之,只要圣君在位,我们就不必费心用力,只要躺着让谷子自己飞去种好,自己飞回来掉到碗里还是熟的…… 第三十四章 罗小白舌战群儒 (中) 众人呆了一会,便有机灵的反应到,修文德,搞教化,教的那自然是有耳朵的东西,不是那没耳朵的。 罗小白马上又道,那黄帝也是昏君了,打蚩尤还打了那么多仗,还费心劳力地造指南车,请九天玄女下凡,别说劳民伤财,连神仙都劳动了,可见文德大大不修,你看我们今天打仗,也不用指南车的……还有那汤武革命,武王伐纣的武王也是大大昏君,穷兵黩武,明明修修文德,就可以修到跟自己爹一样幸福地在羑里(中国最早的监狱)研究八卦了,哦不,是修修文德,就可以让纣王被教化了,自己悔过,把帝位禅让出来,自己归隐…… 众人听着罗小白的胡说八道,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驳法。 一时场面甚是冷清。 这时刚才不做声的一个看大家都哑火了,他便开腔了——原来他是兵部韩侍郎的侄孙,在这些人里是最热心兵事的,一直主张武力讨伐东虏,算是个古代愤青——他在之前因为主张讨伐,和主张息事宁人修文德等远人来投的朋友们话不对机所以便不开口,现在看朋友们不做声了,他便接过话茬,称赞罗尔雅说得对,就该发兵讨伐。 “现在我大楚发兵三十万,那东虏跳樑小丑,连老带小不过七八万人,待我大楚军一到,红衣大炮一架,轰的一声,全都化为糜粉!”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是呀,三十万打七八万,合着四个打一个,哪里还有不赢的理由? 等到赢了,明年也就不必加派钱粮了。 唯独罗小白露出担心之色。 “怎么?我大楚三十万打他七八万,贤弟怎么还面有忧色?” 罗尔雅前世是个军事小白里的军事小白,军舰里除了航母(还必须甲板上装满了飞机的)就认不出别的船,战斗机里除了顶个大盘子的预警机就认不出别的飞机,本来么,女生对这些也不怎么关心,不过她听了韩生的一席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仔细想了一想,不禁脸上变色。 “我大楚军既然有三十万人,又带了红衣大炮,可是兵分三路?” 韩生的嘴张了张,却没说话。 “走的可是天丽道、洛丽道、盛丽道?” “啪!”韩生一下把面前的酒杯都砸了,“你是哪里来的探子?” 此话一出,座中人人脸上变色,连卫连城都瞬间呆住了。 剑拔弩张之时,只有罗尔雅不慌不忙,拿了一杯茶润了一下口,说道:“我只是如那福县令一般,按常理推断而已。小生家里这位卫兄也是知道的,有带着五六十的老头子十一二的小丫鬟做探子的么?”又不是拍康熙微服私访记,罗尔雅想。 韩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摇摇头,说道:“那贤弟且说,你是如何按常理推断出我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每支军队分别走的道路来的?” 第28页 “刚才贤兄说,那三十万大军,带了红衣大炮,是也不是?” “是啊。” “贤兄可见过水陆关卡?” “见过。” “关卡是收税的,是吧。” “是的,不过我是官眷,一向有优待的例,不上税。” 罗尔雅摇了摇头,说道:“贤兄,那水陆关卡既然是收税的,那些重利的商人走到关卡都要挨他一刀,怎的都乖乖地排队过关,受那些士兵的欺辱,还要乖乖地上税,上税之外还要给士兵、长官孝敬,何不从旁边的小路走了,又省事,又省钱。” “水陆关卡乃是国法……” “贤兄,你们这些官眷在税收上一向优待,国难当头交些临时的加派税银,尚且百般不愿,那商人重利轻义是古来的定论。你们买田收租,把本钱交给别人营运,袖着手坐在屋里就能舒舒服服地拿到钱银,少拿一些尚且不甘愿,那些商人远离家乡,风里来雨里去,一个一个钱都要和主顾讲价,好容易挣的钱就这么容易交出去?” 看他们还不开悟,罗尔雅只得再与他们分说明白:“逃税的也有,不过都是小商小贩,那大商人是不逃的。这是什么缘故?当然不是因为大商人就不疼钱,说白了,小商人货物少,肩扛担挑,可以偷走小路,大商人货物多,一大车子,那小路他怎么走得过去?” 韩生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叫道:“所以你说走那三条道路,因为关外只有那三条大道,可以运送红衣大炮,过得大军!” 罗尔雅点了点头。 她之前看地理书找出路,可不是白看的,关外不比关内,山高林密,人口稀少,就没几条可以行大军的道路,再加上要走那沉重的红衣大炮,就更没有几条了。 第三十五章 罗小白舌战群儒 (下) 她说得这等明白,众人也不是傻子,稍加一想,也都明白了。 只有高生还要追究:“那贤弟是怎么知道大军兵分三路的,不是往一路走?” 罗尔雅心想你们见过三十万人列队走么,我前世在国庆可是见过的,就是那样宽阔柏油水泥大马路,那样整齐的队伍,又都是吃饱穿暖后勤充足有现代通讯指挥的,布景之类重装备还都是汽车装的,从头走完得多少时间? 要是三十万人列成一队,不说别的,就是现在这个泥巴路的道路条件,根本不需要八路来挖什么坑埋什么地雷,一下雨全是烂泥潭,车子一走,那两个实心木头轮子一压便是两条深沟,再来几辆车子,那沟沟坎坎的就比老奶奶脸上的皱纹还多了,也不需要什么劫道的强盗,只要车夫手艺差一点,这车子就会连人带货翻到沟里去——罗尔雅在路上着实看了不少。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做什么四轮马车,尽管四轮马车的原理很简单,但要是轮子朝天的话,还是轻便的两轮马车好…… 就是勉强列成一队,又假如那关外也有前世一般的水泥大马路,三十万人列成一队,首尾那么长,前队走了好长时间了,后队起床做饭还赶得上排队出发呢。再加上没有无线电之类的现代通讯工具,那苻坚的淝水之战便是榜样——前面一喊“败了”后面便四脚生风,百万大军,一刻崩溃! 所以只要领军的指挥官大脑里还有一点不是浆煳,就不会把几十万大军摞在一起! 罗尔雅借了商队行路的例子给他们说明——要是三百人的商队,那路上就难找到店家了,三十万人一过,路上只怕是树皮也不会剩下了。 十万重骑兵驻扎一个小镇是网上有名的笑话,像罗尔雅这种军事小白也是知道的:一个小镇的房子不会超过一千间,拿什么安顿十万骑兵和他们起码十万名的侍从和起码二十万匹的马? 韩生又问:“就是按那三条路走去,又怎的?每路也有十万,比东虏人多多了。” 罗尔雅说:“若是三路中有一路出了事情,其他两路能马上知道么?” 这个年头可没有啥信号弹、无线电、海事卫星电话。 韩生说:“这个……白天点菸,晚上举火。” 罗尔雅说:“那关外丽水地方不比西北大漠一望无际,烽火台举火点菸十里外都能看见。八百里丽水,山高林密,千年古树到处都是,听说都有十来丈高,举火点菸哪里能看见?” 韩生说:“那还有传令兵呢。” 罗尔雅说:“那东虏是叛军吧。” 韩生说:“不错,他们的首脑,原来曾经在丽水将军手下做过小校。” 罗尔雅说:“既然他做过本朝小校,军中之事肯定知道不少,他若是截击一路,再派探子拿了假证明说是那路派的传令兵瞎传命令,胡乱指挥,各个击破……”她前世一部讲二战的电视剧,说二战末期,德国人狗急跳墙,用一批英语过硬的人穿了美军军服冒充美军到处瞎指挥,造成的损失着实不小。这东虏首脑既然能从小校做起,成为七八万人的叛军首脑,可见老奸巨猾,又熟悉大楚军里规章制度,说不定便会想到这个法子。大楚的身份证明不知道是什么,她前世看过老舍先生的《正红旗下》里面的骑兵身份牌子不过是“面黄无须”连画像也没有,那还是封建末期跟洋人都打过了的末代王朝。 第29页 韩生听了也是一愣:“不……会……吧……” 罗尔雅摇摇头,“但愿如此。”说完,她看一干人都有些神不守舍,她一个军事小白围观了一群帝国精英,此刻不熘更待何时,拱了拱手,撒腿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待酒楼里一干人等回过神来,却哪里还找得到他! 高生看韩生面色沉重,劝慰道:“他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又是捐的纳粟监生,连诗都不会做,知道什么,前面不过瞎猜猜,瞎猫碰死老鼠碰对了,这次统兵的是马老尚书,素来惯于战阵的,手下又都是多年的宿将,哪里就会中了那东虏的诡计!” “唉,但愿如此。”韩生说。 众人也纷纷表示同意,接下来又喝了一回酒,过几日也就渐渐把这事忘了。 第三十六章 天不如人愿 还惦记着罗尔雅的也就是卫连城了,他一是得不着,二是原以为一朵小白花,不想竟然有几分见识,就像钓鱼钓到一条大的,把鱼竿都拉成一个半圆了,怎么肯放! 又找了几日,只是这京城光大街就有七十二条,罗尔雅又再不来国子监,他哪里找得到呢? 这日他找了一天,还是没见人影,回到家中吃了晚饭,便捧起书来温习功课。 没想到书刚捧起来还没打开,就听到一阵喧譁吵嚷,紧接着就是素来相熟的损友,兵部韩侍郎的侄孙叫韩梅璟的,一路沖了进来,脸色煞白。 “韩兄?”卫连城被他的脸色唬了一跳。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马上有机灵的书童送了一杯茶过来,韩梅璟喝了一口,方才喘过气来:“不得了了!” “天塌了?” “也差不多!” “究竟出了什么事?” “马尚书败了!全军覆没!三十万大军只逃回来两万!” “怎么……可能……” 虽然卫连城对军事和数字都没什么概念,他也知道这三十万大军是好几个地方的兵马拼凑起来的,不是小数目,三十万和两万的差别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虽然他还是不大明白这对于整个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东虏头目狡猾,先是围攻了一路,然后用俘虏的腰牌冒充传令兵,说围住了东虏兵,叫杨将军过去会师,杨将军一向自负,在众将之中自以为第一的,不肯被人拔了头筹,忙忙地带了轻骑兵火速赶路,把大炮之类的辎重都丢下来,然后进了那骗子的埋伏,被人以逸待劳!大炮等辎重没有了骑兵保护,那就是案板上的肉,马上也跟着完蛋了也!” 韩梅璟又喝了一口茶,喘了下气,“那东虏头目又故技重施,传话给第三路的牛将军,这次说的是另外两路都完蛋了,牛将军一向胆小谨慎,又是南人,不惯丽水,一听另外两路完蛋忙忙就撤兵了,一路被东虏追击……唉!” 卫连城也惊呆了。 韩梅璟说完,对着卫连城拱了一下手:“你那罗贤弟对这事竟然料得一点不差,小弟那天对他多有得罪了,卫兄,还请引荐一二……他如今在哪里?” 卫连城苦笑道,要不是你们当日拦住我,我倒是也许知道他在哪里,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韩梅璟也是一愣,“他不是监生,在国子监读书么?” 卫连城说,监生倒是监生,只是……好些日子不曾去国子监读书了。 韩梅璟捧着茶默默回想了一下,哼道,你得罪他了是不,这种人才你居然……哼。 卫连城的脸破天荒地红了,支吾到我没有怎样……我还救过他一次呢。 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慌乱,原来韩梅璟在家听叔公说了战事,惊得连忙来找卫连城,连个下人都没带,这时候韩府派人找来了。 韩梅璟说,我回家与我叔公说说这人,我们几个去找他,好好跟他陪个礼,你也不许再对他胡来,国家大事要紧,你要美人拿银子哪里寻不出来,不要再生事了。 第三十七章 赌约 罗尔雅一连在大街上被骚扰了两次,再也不敢单独上街行走,但是林大爷虽然忠心,毕竟年纪大了,况且带他外出便没人看家,也是好不方便,于是便想找个保镖,跟东家一问,说媒婆一般只管卖丫鬟小妾,要是想买个得力的家人,不妨到东街人市上去看看,就在骡马市与猪市之间。 罗尔雅便带了管家去看了,一边买卖着牛马,一边买卖着三省六府的人口——有下清省的老饥民,罗尔雅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那里已经闹了几年旱灾,如今还能活在这里卖老婆女儿的,都是原来家里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上清省和山南省的新饥民,原来只是遭了一点灾,无奈朝中大臣拦了工商奢侈品税,那为战争加派的银钱都落在他们头上,人为制造出的新灾民;还有那丽水六府的,因为东虏作乱,逃出家乡,现在随身带的细软财物都花完了,回乡还遥遥无期,只能在市场上卖孩子…… 许多惨景,有丈夫卖妻子的,有父亲卖女儿的,有为了让一家人活下来卖掉自己还在吃奶的儿子的母亲,也有为了弟妹能活下来自愿进火坑的姐姐。 第30页 被买走而骨肉分离的固然哭声震天,那卖不出去的,更是麻木的痛苦。 人贩子和买主们就在这幅用无数哭声和痛苦做背景的地狱图中穿行,不时板开一个人的嘴巴,像买马一样看牙齿,或是抬起女孩的下巴,看她有无长成花魁娘子的可能——人市是窑子妓院的最大供货地,是这些老鸨吸血鬼的淘金所。 罗尔雅略微看了一下,就觉得受不了,走到旁边骡马市,好歹那里卖的是骡马。 这里卖的骡马,她问了一下价钱,比乡下买每匹贵一到二两,不合算,正要走时,目光被一匹枣红大马吸引住了。 罗尔雅一直很想养匹马骑,那多美,多威风!可惜她一直以来看见的马,长得看上去都是和驴子一家的,大脑袋短脖子矮个儿,骑在上面脚能够到地面,她骑上去怎么看自己怎么像鬼子进村的小鬼子,一点都没有想像中的威风。 眼前这匹就不一样了! 小小的脑袋,高高的个儿,细长的脖子和四肢,啊,这才像匹马的样子。 “四十两,少一两也不卖。”马主人正在跟人讲价,“要不是我马上要回东丽了,我才捨不得卖这匹马呢。” “四十两我可以买五六匹马了,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一连几批人看到这大马的神骏动了心,又先后被这马主的叫价吓走,四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会弹唱的美貌瘦马才三十两银子。 “四十两银子。” “少一两也不……” “我一两也不少你的,但是我不买你的马。” “什么?你是耍我么?不买的边上去去去,别捣乱,我也是会拳棒的!” “我跟你赌四十两,赌你回不了东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老尚书带了三十万大军,扫平那东虏不在话下,我卖了这马就有盘缠(路费)回家了,莫不是你要捣蛋让我卖不成这马?” “四十两,赢了,你拿去,这马我也奉送给你,就当认一个朋友,输了……”罗尔雅微微一笑,“你和马都归我。” 数日后,罗尔雅坐着船离开了京城,船后立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别提多漂亮了。 “哼,哼。” “不要苦着脸,我替你还的客店房钱都有二十两了,再加上给你买的衣服鞋袜,算起来你也没亏啊。”罗尔雅笑嘻嘻地对背后的黑脸怨灵说。 “哼,早知道我就去投马老尚书的军去,哼。” “你不是没去么,愿赌服输,再说你要投军早就可以投了。”罗尔雅也哼了一声。 “哼,哼。那招兵的要我的马,早知道,唉……”一想到最后不但马,连自己都成了这个小白脸的所有物,穆关保就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早知道,就不该捨不得这匹马,男子汉就应该血染疆场……唉! “不要难过,等哪天灭了东虏,我送你回家,还给你路上的盘费。”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单纯的穆关保马上转忧为喜,咧开嘴笑了。 罗尔雅也笑了笑,不过是只牵动嘴角的笑,三十万大军覆灭,若是朝廷立即停止加派钱粮,老天再慈悲给场丰收,还有挽回的可能,否则……别说扫灭东虏,这天下动盪,天翻地覆,只在朝夕了! 第三十八章 做孙子 罗尔雅与穆关保打赌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的预言一定能成真——毕竟,她前世是个军事小白中的军事小白,军舰里只认得航母,军机里只认得顶个大盘子雷达的预警机——只是,会拳棒还身高八尺一看就是从小营养充足的保镖太难找了! 就是输了,至少眼前这几天她有保镖了不是? 再说,四十两银子给了对方,交一个朋友,也许将来可以顺便搬到丽水去住,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封建规矩不像关内这么严,她就不用装男人了不是。 等到马老尚书的败仗消息一传来,她想了一下,就决定收拾东西返乡,反正这国子监也去不得了,京城她也逛过了,等韩生那帮人一旦想起她的预言,要么把她当成军事人才——天地良心,她罗尔雅真不是啥军事人才,她是军事小白里的军事小白,万一这些公子哥儿推荐她去做个前线幕僚什么的,出错主意打败仗害死人怎么办? 孙子说,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这点,罗尔雅还是知道的,虽然是看动画节目的时候看的。 再说,这还是好的,要是他们脑子没转过弯来,认为她是探子,那又该怎么办? 所以,还是尽快返乡,至少,在乡下地方她熟悉,又不像京城,九门一关那是飞贼也逃不掉,住到乡下田庄里,万一要跑路(但愿不要落到这种地步)也方便不是。 而且,就这形势…… 罗尔雅在京城里逛街的时候,常常遇到讨饭的乞丐,遇到乞丐不奇怪,就是罗尔雅在前世也常常遇见,到了这个世界遇见的就更多了,奇怪的是,这些乞丐里不少是尖细嗓子的公公。 这太监的失业率这么高? “那些不是公公。”茶楼伙计说,“都是上京三县想做公公而不得的人。” 第31页 “啊?”这大大超越了罗尔雅的认知。 对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命根子更宝贵的? “既然没有做成公公,怎么……” “为了做公公先把自己割了呗,可是宫里哪里有这么多缺啊。” “这……何苦呢,我看那边招兵的地方还空着呢,当兵一样能餬口,还能娶妻,何必去做公公?” “哈,这位官人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不要说边远地方,就是这天子脚下的兵,那兵饷还发不齐呢,都靠做生意,做伙计餬口……” “这是瞎说吧,天子脚下也欠饷?” “哪里瞎说,看,这是俺的腰牌,俺这不是在茶楼当伙计么。” “……” “那些人别看现在要饭,万一老天赏脸补了哪个公公的缺,过个二十年,穿金戴银,不在话下啊。” “就是穿的都是金子那也没老婆啊。” “客官真是……有银子哪里买不到老婆,前门刘公公,小老婆还有六七个呢,俺上司不是靠妹子做了四成巷李公公的老婆,他也当不上把头!” 这大大超越了罗尔雅的认知。 “再说不当公公就有老婆了?俺这里是天子脚下,兵饷还时常剋扣,要不是当伙计,俺没钱也娶不了朋友的寡妇,到现在还光棍呢——听说边远地方的——也不是多边远,就是关口那里,遍地都是士兵老婆的窑子,兵们就在外面给嫖自己老婆的客人端茶送水……两年不发饷啦,不卖老婆咋活!” “呃,这个,他们做公公的就是娶了老婆也没儿子啊。” 茶楼伙计冷笑一声,“怎么没儿子?朝里谁谁,谁谁谁,不都拜在老刘公公门下做干儿子干孙子么,这位客官,别看您是个监生,读书人,有把的,要给那没把的老刘公公啊,做孙子也排不上您哪。” 第三十九章 大厦将倾 罗尔雅自打知道在这大楚国士兵还不如公公,不,是远远不如,起码没听说哪个公公要靠卖老婆餬口——就对大楚的失败有了准备。 虽然是三十万大军,理论上是四个打一个还能剩半个在旁边当啦啦队,但是首先三十万不能一起走,一分兵这就没了优势;其次这些老婆还在窑子里接客的兵,战斗力可想而知;第三,既然一边为了兵饷已经加派了钱粮而就在天子脚下这兵饷还不能发足,那三十万是不是真的齐装满员的三十万呢?罗尔雅表示深深的怀疑。 吃空饷喝兵血这可是自古有之。 但是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还是出乎罗尔雅的意料之外。 大楚国一共有多少兵,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不知道,也从来没关心过,这年头又没什么《简氏防务周刊》就是关心也没地方查阅,但是她前世曾经看过,那个每次遇到灾荒就把农民中身体强壮的招兵作为预防他们造反的政策的,因为这个政策造成了着名的“宂兵”问题的宋朝,在兵员最多的时候,一共多少兵呢?连地方上维持治安的乡兵加起来,一共不到100万。 而这次大楚损失了二十八万。 这还不算富有经验的将领军官们的损失。 马克思说国家的本质是暴力机器,罗尔雅前世的开国者说枪桿子里出政权,而大楚政权的顶樑柱,显而易见地是折了,而且一时间还修不好。 在遍地饥民的大楚,徵兵理论上是容易的,理论上,但是实际总是离开理论有点远的,罗尔雅亲眼看见,走投无路的饥民们宁可卖老婆女儿,宁可割了自己去做公公候补,都不愿意去当兵——反正当兵还不是一样要卖老婆女儿。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傻子,比如自己跟前的那个,愿意去投军,也不是他们想投就能投成功的。 国家急需有战斗力的人员,而有人还把这当成自己的生财之道。 罗尔雅不能欺骗自己说那是偶然现象,她自己,不就是因为给赤湖县的百姓施粥,避免了他们流落异乡或是起来造反,反倒逼得自己逃到京城来了么? 她还是一个读过书,手里有卖珍珠的钱,有点小聪明,有点前世带来的知识的穿越者,都被逼至此。 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像她刚穿越的罗家那样的,在平常时候都吃不饱饭,在丰年都丰产不丰收的小农,遇到灾年,遇到加派会有什么下场? 她已经不敢往下面想了。 所以,她在路上便开始练习马术,以备将来逃命。 停船歇息的时候,她便逼了穆关保教她骑马。 出乎她意料的,穆关保满口答应。 然后,趁她不注意,朝自己的枣红大马眨了眨眼。 罗尔雅一上马,就以一个极其优美的抛物线落入了水中。 第二天,罗尔雅在路边市镇买了一匹矮脚马,很温驯,很听话。 她发现自己不是跳级的天才,还是老老实实地从骑小马开始吧。 第四十章 灭门县令 罗尔雅回到赤湖县,只见县里码头的光景比离开的时候更加萧索,她上次行善惹了大祸,这回看到乞丐饥民也只好遮了眼睛,忙忙到乡下田庄,进门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当下把连日来积攒的一肚皮怒气,全数倒在看门的乐老儿头上。 第32页 “他喵喵的,我的桌椅板凳呢?” 乐老儿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道:“监生,那桌椅板凳县官借去了。” “那我的床和帐子呢?” “县官借去了。” “那我的书呢?” “县官借去了。” “混蛋!我……我娘子的马桶呢总不该也是县官借去了吧!” “监生真是神猜。” 罗尔雅被硬生生气笑了:“……要是我买了棺材他也抬去用么。” “监生还不知道?县里送牌匾、衙门做隔板打地板都是拿的县里张家棺材铺的棺材板,前些日子张老闆为此折了本钱吊死了。” 当下把罗尔雅回得没了脾气。 “他……他还借了些什么,都有帐么?你但记得的,报帐与我。” 乐老儿一笔笔报出来,也有县官借的,也有衙门中人顺便揩油的,罗尔雅也只得拿笔记了,问到最后,竟然连田庄里一处茅坑,因为靠在路边,都被县官算了公厕,包给别人卖粪了。 罗尔雅长嘆一声:“也就房子和田土他不好扛走了。” 乐老儿嘿道:“县官先前还说监生欠他税呢,要收房子田土,老儿再三说监生不在,老儿又不是监生的三亲六眷不好做主,等监生回来再做主张,他便借走了许多东西,老儿再三地托人写信到国子监去,监生难道不是看了这信才急忙回来的?” “……”要是手里有写谁谁死的死神笔记,罗尔雅一定第一个写上这位赤湖县青天的大名。 好在佃户们向来受罗尔雅的恩惠,就是之前的加派钱粮也都是罗尔雅自己负担了,此刻便把家里有的破桌坏凳送来,罗尔雅一家总算不用蹲在地上吃饭。 只是这床比较贵,佃户家里也没有,有的罗尔雅也不好意思叫人没床睡,只得跟佃户借了些稻草铺在地上,然后把路上的铺盖打开铺在上面。 “哎,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罗尔雅苦着脸,“这赤湖县是住不得了。” “怎么?”乐老儿一听着话便急了:“监生要走?我们还指着监生回来对付呢。” “我城里房子都卖了,怎么对付?横竖我这监生不是辛苦考来的,弃掉了也没什么可惜,再呆下去,我的性命都要不保呢,你也说了,连棺材店老闆都折了本吊死了。” 管庄的乐老儿原来指望罗尔雅回来出主意的,如今当头挨了一棍,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真要卖这田庄,罗尔雅心里也很捨不得,可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了,她心里盘算着,是先出典呢,还是干脆卖掉呢,只是现在年成不好,要卖也讲不上价钱……一时间许多苦恼,到晚上解了外袍还迟迟不进被窝,对了油灯只是苦思冥想。 “罢罢,明日再想法子。”她一边这样想,一边解了绑胸的白布,就要吹灯睡下。 这时候忽然就听见风响。 “不好!”罗尔雅刚想到此,脖子已经被一根布条紧紧地勒住。 第四十一章 身份暴露 背后一阵大笑:“原来是个雌儿,我张志清教你害的好苦,这回你可落在了我的手心里了。” 原来这张志清因为是独子,父母一向娇宠,便交了一班狐朋狗友,学了嫖妓赌钱,把家产都赌完后,索性连老婆都骗了卖到妓院里,既然老婆卖掉了,再加上县里赌债嫖帐欠了没还的还多,索性就不回县里,于是便流落在外。他这样一个吃惯用惯的公子衙内,一份有田有房的家产还不上两年都花销完了,卖老婆的三十两银子,能禁得住他用几天? 不两日嫖赌都干净了,于是先做乞丐,后来被码头工人看中做了应急妻子,跟了码头工人做些挑担拎包的活儿,到得这份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钱可赌,什么妓女可嫖,只有一碗饭吃。 他一个吃惯用惯的公子,到了这份上,哪里甘心过这种穷日子! 日日只是想怎样再能发财,也曾经指天画地,咒骂老婆不贤良,要是肯在家里接客,他岂不就可以拿老婆的卖肉钱出去嫖了,岂不就不会被逼到卖老婆的地步? 就是我被你逼得卖了你,你也只该好好地在那里接客,我过两日花完了钱打上门去,告那老鸨买良为贱,讹她几两银子,岂不人财两得,多么快活! 可恶这老婆怎么这么不贤良,怎么不两日就勾上一个相好的小白脸,赎身快活去也,撇得我张志清好苦!另外还有一个苦恼处,你勾的这小白脸还是文盲,都不晓得另外写一张文书,拿的还是我卖老婆的原契约,我都不晓得买我老婆的叫什么名字,不好上门去讹人,我张志清好苦也! 所以日日地咬牙咒骂,只是找不到陶立雪。 前番在码头上看见陶立雪后,企图讹诈罗尔雅不成,被县官打了五下板子,心里更加怨毒,且又恨那个工人不肯与他作证,叫老婆和银子都白白地在眼前熘走了,发狠要跟了去,只是腿伤未好,不能到京里告状。 也是凑巧,罗尔雅不久又从这条路过,张志清看准了那船,到晚偷了码头工人的积蓄做路费,一路跟了过来。 却又因为罗尔雅此次带了个穆关保做保镖,所以跟了一路,不敢下手。 第33页 直到这田庄上,因为房子大,又因为家具都没了,所以罗尔雅打发穆关保到乐老儿家里歇息,没了保镖,这张志清便摸到卧房,准备勾了老婆再拐些东西走。 也是不凑巧,罗尔雅脱了外袍却没马上吹灯,被他看到了真相。 一时间心里欢喜无限,老天到底是照顾我张志清啊! 原来买我老婆的监生是个雌儿,哈哈,这大楚的律法,不承认女人有财产权,也不承认女人有什么功名,只要奸了她,做了她的夫主,她的财物就都是我的了,她的功名、爵位(可惜她居然还没挣到什么爵位)就都是我的了,连她这个人都是我的了,待我奸了她——女人嘛,只要奸过一次,从此就死心塌地是我的人了,要打要杀要卖,都是我一句话啊。 顺手抢了布条勒住了罗尔雅的脖子,对着陶立雪喊道:“陶家小贱人!” 陶立雪刚要唿喊,一听到这噩梦般的称唿,身体登时僵住了。 罗尔雅拼命挣扎,却不敢开口叫喊。 可是张志清虽然原先是个公子哥儿,在码头替人扛了这几年的包,也长了些力气,罗尔雅既是女人,这几年又是过的养尊处优的富家生活,出门都有驴子骑不必走路的,就是干农活也就是开口吩咐别人,更加比不过他,两只手都被他一手扭住。 但是她拼命挣扎,张志清也有些麻烦,于是唿道:“陶家小贱人,闲着你的逼了!快帮我把这贱人捆上!” 陶立雪拜倒在地,哭道:“她先前救过我,又放过你一马,我这里有几两攒的零用银子还有首饰衣服,你都拿了去,我也跟你去,不要害她吧。” 张志清一听不乐,骂道:“不贤妇!不听夫主的话,还敢顶嘴,该下拔舌地狱的!偏在这紧要的关头婆婆妈妈,发你妈x的善心,待我奸了她,她的银子还不都是我的,快来!” “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要不是她上次放过你……”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女人就是头髮长见识短,要不是上次她放过我,哈哈,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无毒不丈夫!可不会学这傻娘们发什么善心!” 张志清等得不耐烦,朝陶立雪踢了一脚,陶立雪低着头抖抖霍霍地走到罗尔雅身边,还被张志清嫌手脚慢,又噼面打了一个巴掌。 “你倒是快些啊,奸了她,有空我还要奸那小荷哩!” 第四十二章 逼上梁山 罗尔雅正在拼命挣扎,被勒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漆黑一片金星乱闪两耳轰隆隆的当儿,忽然脖子上的压力一松。 她大口地喘气,耳朵里还是乱响——咦,这响动是什么? 回头一看,天哪! 陶立雪正双手举了她的砚台,把那张志清的脑袋当成了打地基用的木桩,抡圆了使劲地捶打呢。 渐渐的连白白的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这是杀人。 这是犯罪。 这是在罗尔雅的前世都毫无疑问的杀人罪。 这是在这个世界要处以骑木驴游行和三百六十五刀凌迟的杀亲夫。 但是罗尔雅只有看着她一点点地将张志清的脑袋打成一个烂西瓜。 陶立雪的眼泪像珠子一样纷纷掉落,落到地上白的脑浆红的鲜血里面。 她终于没了力气,仆倒在地痛哭起来。 罗尔雅取出陶立雪的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此时,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两人一个伏地痛哭,一个呆立着不知道如何安抚她,过了许久,才发现不对——她们这里又哭又喊的,怎么外边林大爷和林小荷都没反应?睡的这么死? 罗尔雅披了外袍,对陶立雪说道:“记住,这是个进来偷东西的贼,到县官跟前也不要改口。” 陶立雪点了点头。 罗尔雅开门——没等她开门,便听到外面门打得山响——“监生,是我,有大事。”是乐老儿。 罗尔雅又嘱咐了陶立雪一句,开门一看,当时就唬了一跳,几十条汉子站满了院子,手里都拿着锄头木棒,乐老儿站在门边,手里也拿着一支草叉。 这是来抓她了? 当然不是。 乐老儿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好消息,虽然没有死神笔记可写,罗尔雅白天咒他去死的县官当晚便往生极乐了。三村六乡的饥民们早就有心造反了,是乐老儿再三劝说等罗监生回来想法,既然罗监生也没法可想还要卖地,那么饥民们便再也等待不得,当晚就送县官老爷上路了——这县官忙着贪污,居然连几个铺兵那点可怜的兵饷都贪污了,所以杀县官杀得那么顺利。 另外一个也是好消息。这三村六乡的饥民们本来没有一个统领,聚集到一起都是为了杀首恶的县官,首恶县官杀得那么顺利,接下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乐老儿就推荐了罗监生——认字,聪明,仁义——来当这伙反贼的头儿。 “他喵喵的。”这是罗尔雅的感想。 以前看辛亥革命的小说,看到一头辫子的黎元洪被枪顶着剪辫子当革命党头领,还为这歷史的荒谬哈哈大笑,没想到六月债还得快,这顶反贼头目的帽子立马就要扣到自己头上了。 第34页 第四十三章 我不当反贼 “我不当反贼!”罗尔雅说。 跟那些一穿越就满身洋溢着王八之气立意造反的猪脚不同,罗尔雅对这顶送上门来的反贼帽子是敬谢不敏的,一来,作为前世看军事论坛如看天书的军事小白中的军事小白,她深知自己的斤两,绝对不是那种可以把什么韩信刘秀都斩于马下的天才;二来,她在这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是光棍一条,造反,那可是要杀全家的全家的。 一条狗养几年还有感情呢,何况是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呢。 就是不追究到罗家,那林大爷、林小荷、单大嫂,还有眼前刚刚救了自己的陶立雪,哪个是该死的? 罗尔雅看那些人有些变色,急忙说道,“我不当反贼,你们也不用当。” 对第一句话乐老儿早有准备,你当不当反贼这可由不得你,软的,我们可以让你先挑县官的财宝,硬的,你家里这些老的小的,不是我这边几十条汉子的对手,再说,等我们都说你是反贼头领,你就是长上七七四十九条舌头,也休想有什么清白可言。 但是第二句话一说,队伍里却立即起了一阵嗡嗡之声。 罗尔雅趁机把思路理了一下,等嗡嗡声轻一点,便一摆手,朗声说到:“你们没有杀县官,是一伙外来的不知姓名的江洋大盗杀了县官,抢了些东西,你们作为我罗监生的佃户,向来忠勇,正好在与我摆接风酒时,看到江洋大盗杀人,于是冲上去与那伙江洋大盗战斗,夺回了县官首级,你们说,事情的经过,是不是这样?” 又一阵嗡嗡过后,那个还拎着县官首级的汉子被乐老儿推了一把,说到:“是,是,监生说得一点不错,事情经过,正是这样,监生读书人,就是聪明。” 当下罗尔雅又与乐老儿等人合计了一下,等到天放亮的时候,罗尔雅已经是“赤湖县治安维持会”的会长了。 这个治安维持会的名号是罗尔雅拍脑袋想出来的,等成为既成事实后,罗尔雅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抗战片里的汉奸组织——算了,那群汉奸的国学水平可比罗尔雅高多了,罗尔雅是想不出来更好听的名字的。 罗尔雅与那个相熟的书办一起写了维持治安保护商人大户的招贴叫满县城贴了,又从那群人中挑了二十个身体还算精壮,眼珠子不会乱转的汉子,叫穆关保与乐老儿领着到处纠风查纪。 “不听命令者杀,抢劫放火者杀,**妇女者杀。” 就是抢劫你们也要抢劫粮食布匹,抢劫了这些嵌珠母的红木箱柜、绣金织金的花缎做什么,开家具店么?还是准备开绸缎铺呀! 罗尔雅看了看趁乱打劫被抓到的一伙笨贼,一点也不可惜地说:“这些就是杀县官的人等,葛师爷你要记得了。” 葛师爷一向给县官出各种坏主意,近来他打听到了门路要三万银子可以买到知府的缺,所以近来县官才刮地皮到如此兇狠的地步。 乐老儿与那书办都要求让这师爷“被江洋大盗所杀”但是罗尔雅听到他有门路又是奸人,觉得坏人也有坏人的用处,就留下了。 红木箱柜、织金花缎等物,罗尔雅都叫县城里的大户们来写个领状领回去了,然后跟他们要了些犒劳之物,果然到晚都送了些粮米酒肉过来——这些大户乡绅往日仗着自己有做官做举人的亲戚,借了虎皮在乡里招摇,此刻看见一个七品的县官,一个活活的大老虎尚且打死了,这些借虎皮的狐狸那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好几个平日在平民百姓跟前百般作威作福的在昨晚都搂了小妾,藏在小妾的床底哆嗦,哪里敢替县官出什么头!等街面上安静了,知道是罗监生“率领乡勇镇压了杀县官的江洋大盗”一开始还不敢相信,后来听说可以领东西,又有人去领了东西,也渐渐放下心来,此刻罗尔雅手里有乡勇,这些大户又刚经了一场乱子,也知道性命比财物宝贵了,于是也捨得拿些粮米出来犒劳。 罗尔雅对犒劳的粮米酒肉都按公道给钱——反正那钱其实是县令刮的私房。 于是大户们更加放心了,又有人来往维持秩序,渐渐地街上商铺也都开了门做生意。 酒罗尔雅是不敢发的,其他米肉都分给了一干饥民,又拿出银子来买了一些粮米熬粥给饥民的老小——反正也都是前县令的荷包付帐——于是市面上居然比县令在的时候热闹了好多。 到晚上罗尔雅看了葛师爷写的事情经过,给了葛师爷一担金银,叫他把这里的事情去走门路上报,让乐老儿挑了两个人给他挑担打下手。 “上头会相信么?” “人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为了以防万一,罗尔雅派林大爷和林小荷随后上路秘密监视。 《三个火枪手》里红衣主教有女间谍,我有小女孩间谍,罗尔雅想。 第四十四章 反思 张志清被砸得稀烂的脑袋,被作为“江洋大盗”的首级一併送了上去,罗尔雅对外说是一个正巧闯入被她格杀的毛贼,现在反正县官死了,也没有人来盘问陶立雪。也许有人会有些怀疑,但是多年的劳作早就给张志清的肩膀和胳膊增加了肌肉和黑色素,给他的手和脚添加了老茧,这些跟他褴褛的衣服相配,让人再也猜想不到他曾经是那样一个风度翩翩,迷倒了三村六乡妇人们的读书种子,公子衙内。 第35页 那一晚,罗尔雅在陶立雪的哭声中,对自己作出了深刻的反思。 自从她穿越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凭良心说,她之前,心里很有几分是瞧不起陶立雪的,虽然陶立雪长得比她漂亮,生得比她有教养,会一手极好的女红,也会烧几样精緻的小菜——但是,她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封建礼教训练出来的一个供男人玩乐的木偶而已,即使被她救了,也坚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逼急了出门也非得拿袖子遮脸,不管她穿着多么华丽的服饰或者被周围的人怎样恭维,她从心底里就是个奴隶和囚犯,自愿抱着拘束她的镣铐不放。 罗尔雅过去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这次她差点完蛋,居然是这个一向被她瞧不起的陶立雪冒着极大的风险救了她。 如果我和她调换,我会冒着一击不中可能被凌迟的风险救人么? 罗尔雅不知道自己的抉择会是怎样的。 毕竟,在她的前世,为虎作伥的女人也不少,还有许多女子梦想着穿越成贵族,依靠投胎优势,用封建礼教做刑具折磨那些错误地投胎在穷人家的女孩。 而又是什么,让陶立雪必须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让她落入必须靠陶立雪才能脱身的境地? 刚穿越的时候,她是一个胳膊腿儿都如芦柴棒似的身单力弱的小女孩,连饱饭都不曾吃过一顿,农家养的普通的猪,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现在,她是受人敬仰的监生,休说什么猪,就是猪们的主人,也对她表示相当程度的尊敬——任何猪和狗靠近她三步之内,都会被自己的主人一脚踢开。 刚穿越的时候,她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穷苦女孩,就连一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都没有,家里穷得连抬尸体的门板都没有,随时可能被亲生父母把终身卖个一二两银子。终身的意思是,买主可以任意占有她的身体,用巴掌、棍棒和皮鞭强迫她工作,还有权力将她卖到任何地方,将她的孩子们卖到其他的任何地方,拆散亲骨肉。 现在,她不但是自由人,而且即使在乡间,袖子里带着零花的碎银子都有三五两。几百亩地田庄的收入,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但是…… 刚穿越的时候,她是多么的顺风顺水啊,蜜蜂的蛰刺,不能阻挡她,企图拐她的歹徒,被她用计谋战败,传谣讹诈她的村长,被她用前世的知识唬倒,虚伪的陶秀才夫人,被她轻而易举地矇骗了……从什么时候,她罗尔雅居然柔弱到需要别人来拯救了?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误入了卫府的时候,要不是那个曾经走投无路的林大爷忠实又细心,她已经要完蛋了。 “从我觉得我有退路的时候开始。”罗尔雅反思到。 因为不是死地,所以觉得有路可退,所以觉得可以做出一些牺牲……牺牲到最后,就是一个张志清也能来欺负她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罗尔雅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听来的了,现在她觉得确实如此。 莫回首,莫回头,一路向前,因为自从她穿越到这个男权社会,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如果她还想当一个人。 一个无愧于“万物之灵”这个称号的人。 第四十五章 两手准备 虽然派遣了葛师爷带了金银和“江洋大盗们的首级”去向上级报告“江洋大盗杀害县令”,但是罗尔雅对于葛师爷是否能成功煳弄住上级是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的,所以她必须额外做准备——如果上级没有被煳弄。 另外的准备是什么呢? 当然是武装准备。 罗尔雅清点了“义民”人数,点出五百十一人,然后把他们十个一组编组,分派了十人长,百人长。 之所以没有採用前世时髦的连排编制,原因也很简单,罗尔雅的前世既不是什么女将,也不是什么女特种兵,而是个军事小白中的军事小白,可怜的罗尔雅连排和连哪个大都不知道。 按十个一组进行编制的原因也很简单,她的下属们原先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虽然罗尔雅前世里普通中国人的数学能力雄冠全球,但是他们都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和罗尔雅这群只有农忙时才能吃上三顿饱饭的农夫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好在他们的手指头都还齐全,没有哪个是九个指头的,于是罗尔雅就按十个一组给他们编组,这样十人长就可以掰手指头计算自己的部下到齐了没有,百人长同理。 多出来的人中,罗尔雅分派了八个人做东南西北的哨兵,在各个方向都竖立了消息树。 消息树就是一棵假树,来敌人的时候放倒,比举火点菸来得隐蔽、方便、快捷,哨兵不用费事耗时地用火刀火石打火生火,雨天也可以使用,而且和烽烟不一样,敌人一般不会注意到一棵树倒下去这种小事,哨兵不会成为第一批被围攻的对象,还有时间骑马回来报告消息并参加战斗。 这么高明的主意当然不是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能想出来的,这是她抄袭的抗战片。 但是罗尔雅的另外一个抄袭遭到了可耻的失败,赤湖县又有湖又有河,地下水位十分之高,她挖地道的想法没能成功,只给田庄多添了几口井。 第36页 另外罗尔雅还给手下们开了扫盲班,教一些常用字。 这当然不是因为罗尔雅多么热心基础教育,而是玩过“贴耳传话”游戏的人都知道,口头命令在传递中会出多少错误,白纸黑字是人类的伟大发明,可惜发明了几千年罗尔雅的手下们还不会用,这个遗憾当然必须立即弥补。 另外,罗尔雅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喵喵的,等你们都学会了写字,下回那些保境安民的告示就不必都我写了,写得我的手他喵喵的好酸。” 课本是罗尔雅自己编的,虽然抄袭了罗尔雅前世的小学课本,但水平还是低得可怕,比如“一排敌人排成人字往北走”“二个鸡旦四文钱,十个鸡旦多少钱”“我和你,油和米”不但没有丝毫的音韵、对仗之美,而且语句不通,不但语句不通,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别字,要教当日酒楼中被她围观的那群帝国精英看了一定要吐血,但是罗尔雅为的是传递命令,于是把前世的简化字又简化了一次。 汉字书写的美观程度见鬼去,罗尔雅现在关心的是自己的脑袋。 能让士兵学会写数字,敌人,东西南北就够了,至于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等她当了女皇再考虑不迟。 如果说罗尔雅的教育水平令人不敢恭维,那她训练军队,哦不,乡勇的水平就更是惨不忍睹。 本来,以罗尔雅的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的程度,对白刃战只记得一个端刺刀一个挥大刀,但是一训练之下,她就明白了她的军事白程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手下们。 那天晚上他们没在挥舞武器的时候把自己人砍伤一半真是老天保佑。 也可能是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什么抵抗,所以就没给他们什么挥舞武器的机会。 光是让手下学会在长官吹哨子之后在一炷香的时间集合这么点事情,都足足花了罗尔雅十天。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手錶,对于农夫们也没有所谓上班,就是受僱佣去做活,也通常是说说笑笑地去上工,然后太阳下山收工,时间观念是基本等于不存在的——别忘了罗尔雅刚穿越的时候,村民们连自己过的是哪一年都不知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训练着比她更白痴的手下们,那边,葛师爷已经找到了当初要巴结的后台,小刘公公的侄子刘得。 刘得见送的礼厚,便将此事与小刘公公说了,小刘公公看了一下礼单、书信,就叫把人叫进来。 葛师爷进来后行了礼,小刘公公没有叫他起来。 “你老实地与咱家说,赤湖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葛师爷说,信上已经写得明白了。 小刘公公听到此话,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硬生生睁到了黄豆大,两眼精光暴射,“你当咱家是傀儡戏里的木偶人么?老实说,否则送衙门上夹棍!” 葛师爷看了一下左右。 小刘公公把左右都遣走了,连刘得都叫出去了。 葛师爷方伏到地上,哭道不瞒公公,赤湖县县官不是被江洋大盗所杀。 第四十六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小刘公公听了这话,便教葛师爷起来说话。 葛师爷说到,县令是为了孝敬公公,尽忠朝廷…… 小刘公公哼道,不要说官话,长话短说。 葛师爷说,地方上刁民难治,欠的官钱粮太多,县令略微催了催陈年的积欠,预征了一些后年的税金,刁民们就起来打死了县令,还在县里闹事哄抢……多亏一个叫罗尔雅的监生,带了一群忠勇的庄客,做刚做柔,砍了几个为首之人,又许了放粮,又把抢的东西都还了大户们,将地方镇压下来了,但是论起来究竟是出了民变,这一个激起民变的罪名不小,恐怕事情闹将出来,不但县令要算一个罪有应得,并且恐怕还要牵连公公,因此小人斗胆,就如此如此地写了公文,说县令是被江洋大盗所杀,这样县官可以算做殉职,也不会牵连到公公…… 小刘公公想了一想,说如此也好,那罗监生如何? 葛师爷说往日甚是安静,近来托县令的福捐了个监生,与县令还有半师之谊,所以如此替县令出头,将事情镇压下来,又为了这份情谊,该给的孝敬,一文不少地给公公送来,只求不教县令背那个激起民变的污名。 小刘公公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那地方上还多亏了罗监生了。 当下叫人把葛师爷和从人在客房安顿了。 葛师爷走后,小刘公公把刘得从帘子后面叫出来,说你也听到了,这做官的学问你还差的远,好生学着,多动动脑子,既然县令被江洋大盗杀了,他还送礼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教我与他掩盖这激起民变一事了。 刘得唯唯称诺。 小刘公公又写了书信与赤湖县附近大户打探了情况,都说赤湖县虽然没了县官,却因为有“杀了江洋大盗”的一伙乡勇镇守,所以地面甚是安静,那罗监生年纪不上二十,甚有本事,又不要名利,都是看在前县令与他捐了个监生的份上,日夜带了乡勇家丁巡逻地方,又出私财僱佣饥民们扫大街挖水沟,修河堤挖湖泥,所以饥民们也不闹事。 于是小刘公公也放心了。 这日叫刘得极其优厚地与招待了葛师爷,安抚了几句,拿了一张空白告身(委任状)给罗尔雅写了个“巡捕”的官职做酬谢他帮助掩盖的谢礼,打发他回赤湖县报平安,一边又提点地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一个杀死县令的民变,轻轻地盖了过去。 第37页 消息传来,罗尔雅欣喜万分,总算不用担心朝廷大军了,虽然朝廷的兵很烂,但是自己手下那群白痴简直就不能叫做兵…… 这段日子罗尔雅在用哨子、笛子、鼓和锣训练他们,刚刚训练到他们能听命令集合和解散。 “他喵喵的,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去山上抓些猴子,就是猴子也不比他们难训练,起码猴子不会找藉口:请病假、请事假、请婚假、请产假、请死亡假、开小差。”罗尔雅想。 葛师爷毫不犹豫地收下了罗尔雅送他的一对金杯,他这回可是给罗尔雅立了大功。 虽然这“巡捕”在大楚是武官中的末流中的末流,但是罗尔雅这也算做上官了,不是么? 再说,金杯还是小事,罗尔雅不会让他身上的“三尸脑神丹”发作才是要紧的,想到罗尔雅逼着自己吃了那东西后的冷笑他就不自在,路上对随行的两人再三献殷勤,那两人才说这是什么任教主的“三尸脑神丹”,功用?功用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教里的大秘密。 葛师爷是个心里有鬼的人,越是打听不出来,越是心惊肉跳,何况他也是爱财的人,想罗尔雅只派两个不认字的人押他去打通关节,一点都不担心给他的那担金银,自然是因为防范措施好,不怕他捣鬼。 他不知道,那入口即化,甜中带凉,凉中带香,香中带膻的东西,是罗尔雅不成功的羊奶薄荷蜂蜜冰淇淋。 他更不知道,金银对罗尔雅来说没什么大用,一来她自己有发财的法门,二来钱再多她难道能三妻四妾么? 葛师爷以己度人,自己吓唬自己,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因此才在小刘公公跟前,再三与罗尔雅遮掩,没想到不但把事情遮掩了,并且还为罗尔雅谋了个官做,自以为是建立了不世奇功,洋洋得意。 当时罗尔雅与葛师爷俱是满面春风,只是各自算盘不同。 第四十七章 许愿 新官新气象,虽然只是当了个芝麻中的芝麻,末流中的末流的巡捕官的罗尔雅,也不例外。 首先,她就不能跟过去当“维持会会长”那样,穿自己原来的衣服了,要做官服、官帽、做腰带、买靴子。 这套行头往罗尔雅身上一套,让她感觉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好像穿了人类衣服的小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单大嫂等人倒是喜不自胜,自家官人终于当官了。 “怪不得管官服叫官皮,横竖这不是我自己的皮。” 其次,她过年的时候,也不能跟过去一样,门上贴张年画,关门吃顿好的,就算了事了。 因为罗尔雅做了官,自然不能住在田庄里了,原来买房子的举人,情愿不要钱借给罗尔雅住,罗尔雅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诅咒白拿自己东西的县官的,所以一定要给钱,谦让再三,举人收了十二两银子算一年的房钱,罗尔雅又额外给对方的管家三两银子做茶钱。于是一家人又搬回了城里,还在原来的那套房中。 腊月二十四,家家送灶,鞭炮声中灶王爷上天,人间开始了过年。 腊月二十五,罗尔雅集合了手下的维持会会员,请了十个厨子,杀了五口猪,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凡是缺勤在五天以下的,每人封个红包,红包里是两个五钱重的吉祥如意花纹银钱,手下缺勤少的十人长,每人两匹素绸、一坛酒,十两银。 然后从自愿者中挑选了一些没有家累负担的光棍,负责节日间的治安、消防,说好一天五钱银子。 几个百人长,在节日期间每人轮流值班统领,罗尔雅也分别按过去的表现,给他们发了奖金。 其他人都放假到年初五。 当晚虽然罗尔雅拼命躲酒,还是被灌了个半醉,回家的一路上都扯着破嗓唱着“热血好男儿,比太阳更光”“在那希望的田野上,小麦金黄稻米成行”“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什么样的节奏最呀最摇摆” 好在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省钱,当晚的酒都掺了一半水。 所以还没出什么大丑。 腊月二十六,林大爷和林小荷到家,说已经买通了沿路,有官方的文书,先抄送了送来罗尔雅,罗尔雅叫穆关保到街上买了泰运来的苏式盒子,开了一坛自家做的葡萄酒,给二人接风。 以后几日,县里大户轮流来请罗尔雅这个新官新发户吃酒。 原本,罗尔雅即使做了这个芝麻官中的芝麻官,这些大户也未必正眼看她,但是刚经了一场乱子,罗尔雅又现管着五百人,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又说乱世有枪便是草头王,虽然大户们还不晓得乱世将近,但是刚经了一场乱子,也知道在匪徒面前,有什么做官做举人的亲戚,都不能遮风挡雨,还得靠罗尔雅手下的庄客们,所以也都纷纷有意与她拉关系。 再说,罗尔雅毕竟是监生,是官呀。 再再说,罗尔雅虽然是捐的监生,但是原来也认识几个字,不过是文章写得不好(其实是从来不曾写过),究竟不是那些一个大字不识的新暴发户可比,所以与她来往,并不丢人。 这几个理由一加,罗尔雅一直脚不沾地,到腊月三十才能回自己家吃上一顿饭。 就是在自家过的腊月三十,也与往常不同,正堂摆了神位,放了香炉,各大户、街上受罗尔雅保护的店铺们连日送了许多线香、蜡烛、桌围、鞭炮、焰火等过节之物来,其他花红羊酒不必细表。 第38页 好在林小荷也认字,罗尔雅不在家的时候,就由她一一写了回帖,打发来人,到晚告诉罗尔雅又有哪家请。 到了腊月三十晚上,关门合家吃过年夜饭,罗尔雅拿出叫林小荷在京城买的彩缎——已经做成了新衣服,给林小荷换上,又给了她两个金花钱,作为她的新年礼物也作为她这些日子给自己帮忙的报酬,又给她鞭炮焰火玩,林大爷单大嫂穆关保等人,也都是新衣新鞋压岁钱,大家一起听穆关保讲他在丽水时候的经歷。 守过了岁,各人各自回房,罗尔雅进屋的时候,陶立雪拿了一个东西放在她手里。 罗尔雅一看,是个极精緻的小香囊,上面绣着两只红灯笼柿子,一把镶嵌七彩宝石玉如意,代表了事事如意,又绣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罗尔雅一阵茫然,岁岁平安,往常觉得再老套俗气不过的祝词,在经歷了那么多的悲惨现实后,她才觉得这四个字是如此的可贵,是呀,其实就是她罗尔雅,又何尝想过什么领兵、做官了,她一直所想的,不过是自由、平安地生活而已,但是……但是…… 陶立雪见她脸色不好,苦道:“绣得不好,只是……” 罗尔雅忙道:“比我绣的是好了去了,你太费心了。” 说完后,她给陶立雪鞠了一躬,学着前世在书上看到的句子,念道:“一愿小姐千岁,二愿家人平安,三愿如樑上燕,岁岁常相见。”说完,吹了灯。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像是要太平的样子,但是潘多拉之盒里最后的一样,不就是希望么。 希望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能岁岁过一个平安的年。 第四十八章 后院 过了年,正月初一,罗尔雅一大清早起来,穿了新官服,到衙门与县丞等人贺新年,到庙里祭神求新年平安,到中午才到家。 因为罗陶二人在赤湖县都没有亲眷,所以下午也还甚安闲。 次日,是县里丁秀才老母生日,罗尔雅雇了一个专门给妇人盛装帮忙的老婆子,服侍陶立雪穿了新做的巡捕夫人的品服,按品级戴了花翠,坐了轿子,两个“治安维持会”的会员前导,林小荷和那老婆子坐车跟随,一路到丁秀才家。 门口击鼓报罗巡捕夫人到,丁秀才娘子亲出迎接,里面已经有许多官家女眷,大户娘子,彼此寒暄一阵,谦让一回,陶立雪方坐了。 众官宦、乡绅夫人先前听说罗尔雅是捐的监生,做的又是武官,心里还有些小看之意,以为新发户,不知有个怎样粗俗无礼的老婆,虽然迫于形势,要恭维一番,心里也预先掩了鼻,准备看新发户老婆的笑话。没想到现在看到陶立雪,人又温婉,又知道礼数,一点都不像个新发户老婆的模样,那恭维之中,也就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真心。 她们却不知道,陶立雪进了这女眷云集的地方才舒了一口气。 礼数,规矩,女眷们之间的口蜜腹剑,宅斗,这些才是她从小受的教育。 虽然她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荒唐可笑。 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这个女杀人犯(还是杀死亲夫的犯人)笑容可掬地和一群连小鸡都没有杀过的官宦女眷谦让着座次。 毕竟,这比笑容可掬地给丈夫纳妾容易多了,不是么? 既然她可以为了生存,给丈夫纳妾,那同样是为了生存,去奉承一群除了后院的天空就没看过其他天空的女人,又有什么难的? 有了陶立雪是个有教养的女人这个印象,隔日罗尔雅到各处大户、商铺家贺节的时候,便也有女眷偷偷从屏风,或是花窗中,偷看这个新发户是什么模样。 一看居然还不上二十岁,又是标标致致的好模样,都不禁暗自嘆息,陶立雪要是马上进坟墓,那该多好。 其实严格来说,罗尔雅并不帅。 但是,前世留给了她挺直身板的习惯,多年的肉奶补充,让她长了一个这世界中的男人也不算矮的身板,多年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歷,给了她一双灵动的眼睛,前世的卫生常识给了她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再加上阴差阳错下不到二十就捐了监生又做了官,再加上她虽然不考科举却不吃酒赌钱而是看书治家……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就是…… 一个值得大户们的妙龄庶女、不,嫡女们託付终身的对象。 当然,大户们的女儿通常也都是十四岁之前就嫁人的,不过,那有什么要紧?只要做着官,休说大四五岁,就是大个二三十岁,前妻丢下四五个孩子,那也是一门绝好的姻缘! 可惜陶立雪还没有变成前妻。 太可惜了。 既然她看起来身体健康,一时半会还不像要把罗夫人的宝座让出来的样子,也就有机灵的大户女眷打听详细了,说罗尔雅与陶立雪结了这几年亲,没有生个一男半女,却从不曾出去嫖妓,也没有把丫鬟收房,也没有动过买妾的念头,可见……可见罗尔雅惧内。 既然罗尔雅惧内,那么巴结上陶立雪,岂不比巴结罗尔雅本人更有效果? 这是很容易打听,又很容易想到的,更容易证实的——罗尔雅自己穿得十分朴素,但是陶立雪的行头却着实不少,上次丁秀才老母寿宴的时候她连换三套衣服,都是极好的妆花罗缎,还有许多首饰——她们不知道,这是因为罗尔雅不敢露出女相便不敢打扮,所以变本加厉地打扮陶立雪。 第39页 有钱自己不拿出去花差,老婆却有许多首饰衣服,可见…… 于是又有许多帖子送到了罗家,这些大户娘子们都纷纷想到婆婆要做生日,老母要做生日,孩子要做生日……从而邀请罗夫人立雪上门吃酒、赏景。 一时间盘盒往来,十分热闹。 不几日,陶立雪已经结拜了十个干姐妹,认了七八个干女儿。 第四十九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大年初五,众店铺迎过了财神,纷纷卸下门板,开始营业。 罗尔雅却面临一件麻烦事,虽然去年给予了缺勤少的人额外的奖励,但是归队的人还是少了二十。 她完全可以预见,等到春耕开始,她的“治安维持会”的缺员问题,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而且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耕地假”。 这是不管19世纪的美国农民,还是彪悍好斗的俄罗斯哥萨克,都会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上司开出的假条,她完全没有理由认为,自己的手下们,会有超过他们的觉悟。 其实,要不是目前的形势逼人,维持会减员并不是坏事,养兵实在太费钱了,僱佣几个工人,或者买几个奴僕,跟天天给几百人开饭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也难怪歷朝歷代都不乏吃空饷喝兵血的人。 从一百人的碗里每碗挖小小一勺,一家老小还吃不完呢。 当然,她可以学习官府的榜样,除了一张兵皮,不给他们任何东西,让他们到处勒索、抢掠百姓,这样做,不但节省了开支,搞不好还能大赚一笔,起码,就她所知,那些名义上只有一份工食的衙门书办,家家都有上千两银子的产业。 所以,像书办这种名义上没有俸禄,还要付出子孙三代不得科举的贱职,从来都是在家族中流传,若是实在没有继承人,转手卖出也值许多银子。 这样做的后果也很显着,近的,有刚刚被砍下首级的前县令,远的…… 罗尔雅摊开了面前的邸报抄本。 用烽烟四起,来形容眼下的大楚,并不过分。 而朝中诸公的意见,居然是每亩土地再加派两钱银子,用于“剿匪”。 虽然这个意见还在激烈讨论中,但是罗尔雅知道,这是会通过的。 因为,参与讨论的人,都面临着被造反农民侵夺庄田的危险,又拥有不缴纳土地税的特权。 所以,造反是一定要镇压的,而开支是一定要加派到土地税上的。 而他们所经营着,又没有免税特权的海外奢侈品贸易之类,最近,又得到了“与民休息”的减税。 这就意味着,原来温饱有余的自耕农,可能会因为这多出来的加派税款,而卖儿卖女,或是借上可怕的高利贷(朝廷决定的每亩两钱银子,加上一层层官员小吏的孝敬,再加上原本该举人乡绅负担的那些,等落到没有做官做举人亲戚的农夫头上的时候,绝对不是每亩两钱)。 而朝中诸公的第七八房小妾们,在买珍贵的海外龙涎香时,可以用原来的那么多钱,买到原来两倍之多的香料,也许,因为大量被税收迫害得离开土地的农民加入城市劳动力大军的缘故,这海外奢侈品里的运输人力成本,还能进一步下降。 “这些蛀虫!”罗尔雅暗骂,她就不明白,朝中诸公,哪个不是千里挑一的天才,为什么一个个都为了眼前的那一点点利益,去毁灭王朝的根本呢? 她当然想不通,因为她没有十来个小妾要穿金戴银,也没有十来个小妾的十来房亲家要提拔照顾,更没有十来个小妾生下的十几二十几个孩子要准备聘礼嫁妆。 这十几个孩子里,男的,在娶亲之前便要有两个不丑的通房丫鬟,好及早生下孙子,让老爷在没有退休前还能来得及给孙子办完体面的婚事,女的,要给将来的宅斗,准备足够的嫁妆和漂亮的陪嫁丫鬟,这些都是钱。 一个曾经每年十来两银子的收入就能让全家时常吃肉还能积攒家产的人,是无法明白每年光是土地就有几千两白银收入的贾府是如何维持不下去的。 因为她是无法想像,光是几个小姐加丫鬟,一年光是吃素就能吃掉三百多两银子的开销水平。 但是不管她想得通想不通,她都明白,乱世将至,手里的兵可是千万剋扣不得。 不但不能剋扣,并且还必须给予足够的蛋白质补充,足够的训练,足够的装备。 而罗尔雅一样都办不到。 她连人都凑不齐。 第五十章 二百五 春耕开始了,农民们或是驾着自家的,或是驾着租来的牛只、马匹、驴,或是干脆驾着自己的家人,开始了春耕。 遥远的京城里,皇帝也在全体大臣的注目下,在挑选出来的老农的陪同下,开始了“天子亲耕”仪式。 在更加遥远的西方,那些多子女的妇人们,成群结队地跑到田地里打滚,企图用这种交感巫术把自己旺盛的繁殖力传给土地,藉以获得丰收,而以烧死巫婆闻名的严厉的教会,对这种大规模的、公开的巫术活动却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他,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古代,一场歉收不仅仅意味着地主变成农民,农民变成饥民,饥民变成饿殍…… 当农民全都变成饿殍的时候,教会吃什么? 第40页 上帝可不会给牧师们降下面包。 现代发达的物流运输可以迅速地将粮食送到灾区,而在古代,一千斤粮食在运了五百里后,能剩下两百斤就相当不错——这还是只是运输途中的消耗而没有计算官僚的漂没。 所以,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天灾,基本上不可能指望政府的救济。 洛阴省的农民们因为天旱把龙王爷用铁链吊起暴晒,西方的农民们也会因为滴雨不下而愤怒地剥去教堂里天使的彩衣,这种愤怒,教会是不敢面对的。 民以食为天。 这是一句相当古老的俗语,但是罗尔雅在穿越到一个吃不饱饭的家庭,亲眼见证了那么多吃不饱饭造成的家庭离散的悲剧后,才清楚地认识到这句话的分量。 春耕开始的时候,罗尔雅骑马立在小山丘上,用望远镜观察地形,触目所及,都是忙于春耕的景象。 这副望远镜是她派林大爷和林小荷到京城定做的。 所以林大爷和林小荷才会比葛师爷晚那么多天回赤湖。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水晶眼镜,她只消有一个与通常的镜片凹凸相反的镜片就可以了——大概是这样,不过打磨出一副勉强能用的成品,可是足足花了她三百两银子。 没办法,水晶不便宜,特别定做的又是以前没人做过的玩意。 看着平原上忙碌的人和牛,罗尔雅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在玩前世一款游戏,叫什么来着,《家园》?还是《文明》? 穿越多年后,前世的经歷已经开始模煳了,罗尔雅只记得,那个游戏与开心网的偷菜的区别就是,邻居不光会偷光你的菜,还会杀光你的农民,烧毁你所有的东西……前世作为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的罗尔雅,不开金手指连教学关都过不去。 罗尔雅很喜欢玩经营类游戏,可以种田、盖房,不过经营类游戏前面加上“策略”,时不时跑来一群杀人放火的强盗,就让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万分痛苦了。 现在的罗尔雅,比玩策略经营类游戏还要痛苦,因为游戏里徵兵只需要滑鼠一点,消耗一点粮食、肉类、木头,你要多少兵就有多少兵,你指东他绝不往西,永不叛变,要干啥就干啥,不会埋怨,不会嫌累,还不会因为没事干去骚扰农民的老婆……更没有啥“春耕假”,游戏里士兵就是士兵,农民就是农民。 而现在么…… 治安维持会,连会长,一共实在二百五十人。 其他人都忙着回家耕地去了,虽然会长是个好人,虽然……不过,还是耕地要紧啊,将来一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婆的衣服,女儿的鞋脚,还有最最重要的,交天子的钱粮、还地主的高利贷,都指望着这一季的收成。 留下的都是家里没地的无产阶级。 怪不得革命导师都说无产阶级觉悟最高——你看,他们就没有请耕地假。 罗尔雅感慨。 “哼,哼。”穆关保对这一条持保留意见,不过,罗尔雅身边的维持会会员,大概数不出一个比他更加无产阶级的了,他连自己的人身都不属于自己。 第五十一章 金生丽水 穆关保有资格怨念,因为他原本不是会出卖自由的人。 穆关保的父亲,曾经是个一无所有的农民,哥哥嫂子占了家产,他不想一辈子当光棍给哥哥做长工,于是离开家,给一个到东丽贩卖毛皮的商人做马夫,做了两年马夫后他攒了点钱,在东丽买了几亩荒地,还养了些鸭子——他跟商人跑了两年也有了些见识,知道养殖业比单纯的种地来钱快。 不幸的是有只鸭子死了。 穆关保的父亲捨不得辛苦攒钱买的鸭子,就把鸭子剖开,准备做成烧鸭——至于是自己打牙祭还是拿到市场上去卖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他在鸭胗里发现了金沙。 听到这里的时候罗尔雅的脸色非常古怪。 我也养过鸭子,这金手指作者怎么不开给我! 然后她想起来,为了避免鸭瘟,死鸭子她一旦发现就立即烧掉或是深埋…… 哎,这穿越的现代知识也有不好的地方,虽然让她避免了当初养的那些鸭子全军覆没,可也让她没机会看看鸭胗里是不是有金沙了! 总之,穆关保的父亲就这样发了财,置办了庄田、商铺,娶了附近地主家的小姐,大少爷穆关保无忧无虑地活到了东虏打来的那一天。 穆关保的父亲派管家带了少爷逃亡,自己捨不得辛苦积攒的家业,留在东丽。 从那一天开始,穆关保再也没有听到他父亲母亲的消息,再也不知道他们的死活。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际网路。 更没有战地记者和红十字会。 连平民用的邮局都没有。 驿站只传递朝廷的公文和邸报。 朝廷的公文和邸报上当然不会有穆关保父亲的名字。 他曾经想过投军,甚至不顾管家的拦阻偷偷去报名,但是管徵兵的人居然要敲诈他的好马——这事罗尔雅已经知道了。 后来,忠心耿耿的管家劳累担心过度而死,给管家治病、发丧耗尽了不通世务不晓得物价的大少爷的最后一点随身细软(财物)。 再以后,穆关保知道朝廷大军已经出征丽水,认为自己不日便能回家,想到父母不知怎样了,于是连一贯珍视的宝马都肯卖了,再说,他做惯少爷的人,实在想不到“赖帐”这招,他已经欠了客店不少店钱了。 第41页 再再以后的事情,就是遇到罗尔雅了。 其实,要是换成别人,穆关保未必会打那个赌。 但是,既能留下宝马又能回返家乡,那是多么美味的诱饵,而能狠狠损一下面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小白脸,又是多么快活! 于是,他吞下了诱饵。 然后,被钓到了赤湖。 这也就是穆关保一直不肯服气的原因。 尽管他的主人已经做上官了。 他也知道,若是在东丽,那么,他的姐姐能够嫁个巡捕,而他能够因为这种关系到巡捕手下当个亲卫,对于他的父亲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巡捕也是官,虽然是个末流中的末流,但也是官啊,披了一层官皮,什么钱粮啊,加派啊,都好说好说了。 现在他不需要赔出姐姐,就能在巡捕手下当亲卫,但是他还是非常不爽。 他想家。 第五十二章 互助 罗尔雅对穆关保的思乡之心没什么对策。 一来,她不可能在两军对垒的时候送穆关保回乡。 二来,她眼下要忙的事情很多,穆关保还算一个得力的助手,镇压不法之徒的护法,尽管他时常心不在焉,毕竟身板架子在那里,当保镖也许称不上多么忠心,在有需要维持治安的时候,打街上的小偷混混还是十分卖力的。于公于私,失去穆关保对她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三来,反正穆关保没有盘费,附近的人也都认得他是罗尔雅的人,他再想跑,也不可能,她并没有安抚对方的必要。 综合研究,穆关保的回家被她安排在所考虑的事情的最后。 眼前急需的是,鼓舞维持会会员的士气,想办法给他们弄到足够的营养、装备和训练。 春耕的时候,罗尔雅前些日子派会员们挖的湖泥,清理的阴沟淤泥,出乎意料地卖了个好价钱。 原来这湖底的淤泥,也是不比猪粪差的肥料。 只是在冬天水浅的时候去挖湖泥,不像叫女人餵猪,小孩捡粪,需要精壮的劳动力,一点偷懒不得,是个十足的苦差,消耗热量又大,稍微吃得差点就伤身体,所以一般人不是十分对土地上心的人,都不会动这个心思,地里缺肥,宁可去做工买粪买豆渣豆饼,也不会去挖那不要钱的湖泥。 而罗尔雅挖湖泥的起因不是为了肥田。 她要保证赤湖县不出乱子。 赤湖县顾名思义,有湖,那旱灾不会特别厉害,就是湖干了,往地下挖个一两丈,往年存的水还在呢。 但是一旦暴雨连绵…… 所以罗尔雅挖湖,清理沟渠,给可能出现的洪水先腾个地方出来。 而她还有另外一个不能明说的理由——维持会五百人,每日吃着白给的饭,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只怕有的是乱子。 如果挖上一天湖泥,到晚上肯定倒头一觉睡到大天亮,别说什么后巷的私娼、前院的小寡妇,就是自己撸一把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明面上她没有这么说。 每天她贴十个字,到晚上能根据她念的一句话把这十个字写出来的,明天可以不去挖湖泥,改做上街执勤、或者通阴沟、或者巡逻检查哨兵之类的轻活,如果写不出来,那明天就去挖泥。 会员们对这一条没啥异议,认字的人理应得到优待嘛。 商家也愿意认字的人来做执勤,他们当然比较聪明。 挖泥需要吃饱饭,这对罗尔雅问题不大,她本来就没打算剋扣手下的伙食。 她需要的是手下们的肌肉,不是一串用来吃空饷的名单。 而随着卖湖泥,她的另一个问题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解决。 许多小农户没有足够的现钱,但是养几只鸡鸭,到时候用若干鸡蛋、鸭蛋偿还湖泥的钱,是双方都皆大欢喜的事情。 何况罗尔雅还愿意垫出小鸡小鸭的钱,各家农户的妇女小孩将鸡鸭养大后偿还了泥钱、小鸡小鸭钱的蛋都可以自己留下,或者公道卖给罗尔雅——对于罗尔雅来说,这是一个极廉价的给手下补充珍贵的动物蛋白质的方法,对农户来说,这是一个有了固定买主的好差事,况且罗尔雅的泥钱利息不多,怎么计算也不折本。 于是甚至有些自己经营的中小地主也愿意用这个法子算泥钱,他们自己有本钱,在湖里养一群鸭鹅也不费事,一个小孩就可以放养几百只了,比起用一群壮劳力挖湖泥还要给吃饱饭真是便宜。 受此启发,罗尔雅将维持会的一部分功能改成了“互助组”。 手下们也欢迎这点,比起一会儿吹哨集&合,然后一集&合又吹笛子解散这种莫名其妙的所谓训练,吹哨就汇集了去上工,然后吹笛子下工吃饭这种规矩容易理解多了。 第五十三章 西虏来袭 罗尔雅的这些措施,也只有她本人搞才有效果,不为别的,她不但不剋扣手下伙食还自己掏钱贴补——她可没有小妾通房的花销,也没有附庸风雅逛青楼搞诗会的爱好,乱世将至,与其去抄诗混个名士,不如真真切切地掌握一支武力。 除了维持会,她基本没有别的开支。 湖泥换蛋之类的与小农户互助的事情,她首先自己不剋扣,其次她又会写算,自己也经营过农庄,手下便也欺瞒不得。 对于十人队长等,她採取连坐制度,不管现代人认为这多么不人道,但是她还记得这是曾经帮助秦国取得天下的商鞅的政策——而且后世一边骂秦朝一边把这个政策维持了两千年,可见非常有效。 第42页 手下做得好,队长有加倍奖金,而且队长的家眷还可以得到为单身会员洗衣服、缝补之类的活计。 手下做得不好,队长做得再好,第二天也得继续挖湖泥。 罗尔雅就这样在赤湖县大搞经营建设,种田种得不亦乐乎。 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如流水般地过去,别说敌军,在穆关保出手几回后,她连小偷都不太能看到一个。 有时候她看着湖光山色,听着採莲少女们和渔夫们唱着歌谣,也不禁恍惚,好一番太平景象,我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 但是回到衙门一看邸报文书,就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世外桃源之中。 罗尔雅的眼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身边的太平世界,一个,是处处烽烟的大楚世界。 罗尔雅被这两个世界给折磨得都快精神分裂了。 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论的对象。 陶立雪是个很好的听众,而且在女眷中如鱼得水的她很是给罗尔雅出过几招,比如县丞是个不管事的,驿丞最近最宠爱小夫人等等,可惜她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教育中从来不包括天南地北,更不要说什么政治斗争、朝堂局势。 穆关保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对朝廷的力量也是盲目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到赤湖给罗尔雅当保镖了。 县里最有学识的是两个举人,他们也不过上过两次京城,一路都还在背诵八股。 其他人多半都是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赤湖的。 葛师爷在赤湖已经算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人,可惜他能看见的也只是升官发财往上爬,至于他爬的大楚这棵树本身要倒根本不在预料之内。 当初与她在酒楼中谈话的其实已经是这个帝国的精英分子了。 罗尔雅是休想在地方上找这么一群人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尔雅想,“也许,我多虑了,虽然有饥荒、战乱,但是哪个王朝的中期没有这些事情?赵国被白起在长平坑了四十万都没亡国,还撑了n年,大楚也许会亡国,但是谁知道是五年,二十五年,还是五十年?” 正当她如此安慰自己的时候,一份紧急军报被递到了她的案头。 这份军报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四个字: 西虏来袭。 这不是正规的军报,是她派林大爷林小荷买通的沿路优先传递给她的紧急军情。 西虏? 西虏是啥? 我只知道丽水有东虏。 前世是军事白中的军事白,这一世也没多大改善的罗尔雅,对西虏这个新名词感到很是陌生。 第五十四章 紧急状态 其实,也不能怪罗尔雅军事白。 因为这西虏,在前番马老尚书东征丽水大败之前,大楚对他们的官方论调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不足为虑”。 是的,太不足为虑了。 西虏连老头带婴儿加妇女再加更遥远地方的僕从军,七拼八凑,算人头也只有东虏的一半,能有五万人就顶天了。 这五万人还从来不归一个头领管。 这些头领中还没有一个认字。 由此可见他们的领导水平。 一个铁匠,在他们那里都很稀罕。 由此可见他们的装备水平。 因此,这样的敌人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如果实在杞人忧天,觉得西虏会搞出什么乱子来,那么,大楚的官方记录就足够打消这位杞人的担心了——过去五十年,大楚对西虏,胜率那是百分之九十九还多。 百分之九十九还多? 没错。 因为边境上大楚有十万大军,而西虏中铁匠都稀罕更不要说云梯和大炮,所以这些西虏再傻也不会来攻打城市或是有驻军的要塞,他们一般凭藉骑兵冲过边界,尽情地抢劫沿路遇到的村庄,然后带着抢到的粮食、金银、布匹、牛马、人口离开,顺手再放一把火,大楚刚刚点起西虏来袭的烽烟,他们就撤退了,从来没有一次越境抢劫超过六天的。 而大楚的大军,要点起兵员,整装出发,怎么也得十天以后了。 大楚与西虏基本上就没有正面交锋,没有战斗损失,能算输吗? 至于老百姓的损失……那个,凡不是军事白中的军事白都知道,守住温泉关的号称斯巴达三百勇士,但是当日在温泉关与波斯人战斗的绝对不止三百人,还有几千僕从军,既然斯巴达三百勇士是连辅助的几千僕从兵都是不计算的,何况那些没刀的老百姓。 既然僕从军都不计算,老百姓自然更不计算。 既然都不算数字,当然也就没有损失。 而且站在政府方面,的确是没有什么损失——只要土地没有搬走,钱粮就可以叫百姓如数缴纳,人口虽然有损失,但是人丁税那是一文都不会少收的——反正那些逃走的流民都照样在人丁税的薄子里,由他们的邻居替他们交就是了,归根到底,这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吏们做的事情,朝中的高官只要数字能合上,地方上的孝敬不少,鬼才去管钱粮是怎么来的。 而且,那些有功名的乡绅,帝国的基础,向来都是住在城里享受花花世界的,有高高的城墙保护,西虏,那是从来不会干扰他们的寻欢作乐的。 就是有胆小的县官要抓些民壮守城,那也只会敲诈一般的商人小民,别说乡绅,就连乡绅的僕人也是不敢打扰的。 第43页 所以,不但政府没有损失,并且连政府的中坚官员的亲戚子弟,也没有什么损失。比起西虏,他们更多地是埋怨大楚的叫花子兵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破衣烂衫地到处乞讨、偷窃,真是无事生非,有碍市容,政府应该多裁军,至于西虏的抢劫么,第一抢得不多,第二可以由皇帝(而不是由乡绅们)修文德以服之呀,根本用不到养这些臭气熏天的丘八的! 既然政府没有损失,那就没有损失了,那就自然不算输,那就自然算赢了。 其实大楚的计算非常有道理,连年年送岁币都算赢,他们还不曾给西虏送过岁币,怎么能算输呢? 可惜罗尔雅是个军事白中的军事白,不懂得“没有战斗人员损失就是赢”这个硬道理,更因为她军事白,所以便以为打仗就是两军对垒,从来也没想到带着几百年轻力壮的男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城里,看着农民的房子被焚烧,农民珍爱的牛马,农民的妻子儿女甚至农民本人被拖走,能算什么胜利。 所以这个军事白中的军事白就以自己想像的战斗方式做了准备。 消息树一倒,她就哨子一吹,点起了手下的三百人——春耕结束后一些人归队了——直奔消息树倒下的方向而去。 第五十五章 初阵 罗尔雅一边骑马赶路,一边用望远镜看。 在颠簸的马背上要观察远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一路的地势还算平坦,否则罗尔雅很可能远方的敌人还没有眺望到,自己先一头栽到路边的田里。 也还好在她一直以来每天都抽空勤练马术。 虽然勤练马术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逃命。 不过,还有什么比生命危险,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的呢? 在耗费了不少糖块来讨好后,罗尔雅现在已经能骑着穆关保的枣红大马,一马当先了。 虽然消息树只指出了大概方向,但是出城在大路上跑了不久,罗尔雅就不必疑问敌人在哪里这个问题了。 几缕黑烟在远方冒起,罗尔雅这些日子的地形不是白看的——虽然起初目的也是为了方便逃跑——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村子。 她回过头,准备号召手下预备冲锋。 这一回头,罗尔雅的冷汗就禁不住沿着背嵴下来了。 “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卅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孙子兵法军争篇里的这句话的大意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去一百里外争夺胜利,有十分之一的人能赶到就不错了,跑五十里争夺胜利,有一半人能赶到,跑三十里,那么三分之二的人能到。 当然,孙子说的是他训练的吴国士兵,不是罗尔雅手下的半吊子……呃,也许比强拉的民夫强些。 可怜的军事白罗尔雅并不知道这段。 但是她再傻也看得出跟在她身边的不到三百个人。 其实只要不是白痴都可以看得出。 甚至不必数手指头。 因为她身边一共就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准确地说是八个。 八个骑兵。 如果只能在马背上坐稳也算骑兵的话。 其实,罗尔雅要是对军事歷史稍微熟悉一点的话,应该觉得自己的初阵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要知道,堂堂军神戚继光,第一次上阵的时候手下可是跑得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的。 然后,戚继光不愧是军神。 他一看到不对,马上就跟着掉头逃跑了。 而可怜的军事白罗尔雅还不肯放弃。 她决定继续前进。 第五十六章 猪一样的…… 罗尔雅带着手下继续前进。 虽然只是前进看一看敌人有多少,以便决定是立即逃跑,还是立即弃城逃跑。 这两点还是有区别的。 后者,官员会被治罪。 九名骑士(包括罗尔雅)策马到了村子边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了看,于是就绕着村子跑。 用望远镜可以看到,村子里,一群兵正在烧杀劫掠。 罗尔雅心里直打鼓,该去阻止他们吗? 拿什么阻止他们?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西虏来了!” 于是刚才还在横行霸道地烧杀的兵们登时变成了泥塑木雕,只有脑袋往罗尔雅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然后,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悲惨高亢的尖叫“西虏来了!”从这些兇徒的嘴里喊出,刚才还在强姦的,两手提了裤子就往外奔,刚才还在抓鸡鸭的,这时候只恨鸡鸭的翅膀没长到自个儿身上来,刚才还在抢牛的,往牛背上一坐,就把耕牛当成了刘皇叔救命的的卢骏马,拿自己的腰刀当鞭子狠狠地抽了起来。 直到这伙人连滚带爬都快逃出村子,罗尔雅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群匪徒根本不是什么“西虏”。 是一群听说西虏来袭,就预先战略转进,顺便“坚壁清野”的逃兵。 而罗尔雅一行人虽然人数不满十,却个个骑马,领头的年轻人还坐着高头大马,大楚根本没有这样阔气的“军队”,要知道就是京城的禁军骑兵队,现在也是三个骑兵才能匀一匹马,偏远地方的,骑兵能有头驴子就不错了。 第44页 个个骑马的,不是西虏还是什么? 只有西虏,为了抢劫方便,也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养马的民族,才会个个骑马。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会有罗尔雅这样不喝兵血,还自掏腰包装备亲卫——虽然也就装备了二十个人的马匹——的长官。 就像现代人都以为古人个个三妻四妾,以为不纳妾就是奇观,使不得,一穿越就立马理直气壮地三妻四妾起来,却想不到古人中也有主动不纳妾的皇帝高官一般。 当然,罗尔雅等人的服饰打扮,与西虏有不小的分别。 如果这些乱兵有一筒望远镜。 如果这些乱兵不是刚刚在抢劫的时候就顺手过了一把放火的瘾头,搞得到处都是烟尘的话。 那么他们还是有可能看出来罗尔雅等人与西虏的分别的。 但是,只要一个人喊了“西虏!” 那么其他人越看,越觉得罗尔雅这一行人就是西虏。 虽然,大楚对西虏的胜率是百分之九十九还多,但那是因为有城墙,而西虏没有攻城器。 现在,他们和“西虏”之间,可没有一堵高高的城墙。 第五十七章 胜利及其他 虽然罗尔雅这边只有九人,而对方的人数不少,但是战斗是一面倒的。 虽然罗尔雅的手下们挥舞武器的水平没有提高多少,但是对方…… 他们可以用一个成语形容“丢盔弃甲”。 甚至腰刀弓箭都扔了不少。 而罗尔雅虽然装备了一把不错的宝剑,却都没有拿出来挥舞一下,她只要指挥着枣红大马追上去,马腿一击,马胸一撞…… 最多一百公斤的人根本不是四百公斤的马儿的对手。 这就像一个一百公斤浑身肌肉的壮汉对付一群二十公斤体重的幼儿园小朋友。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当然屠杀是比较夸张的说法,实际杀死的敌人只有七个,受伤被俘虏的二十六个,逃走的……罗尔雅暂时不知道逃走了多少。 赶着俘虏——这些俘虏还负责抬尸体——回县城的时候,罗尔雅一路将那些掉队的维持会会员收拢起来,到县城的时候,居然也重新集合起了两百多人的队伍。 他们进了城,只是处境不同。 “当时,我大喊一声,赤湖红花村王老三来也!我的刀子,只这么一挥……”王老三兴高采烈地逢人就说,他的身上,穿着罗尔雅送的新衣服,新衣服上,披着一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花缎,罗尔雅管这叫啥带?王老三不记得,不过披着很神气,披着骑马更神气,披着骑马还被一群好奇的老百姓簇拥着更神气。 娘的!中状元游街,也不见得更荣耀吧! 另外,罗尔雅还赏了他五两银子,有五两硬硬的东西在腰里,可以买一条牛,或者,请人去给自己说个媳妇了。 和王老三的兴高采烈相反,张老四垂头丧气。 他是第一批“掉队”的,这不是问题,掉队的有很多,问题是他原来也是罗尔雅的亲卫之一。 他有马,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跑在步兵后面。 他更不能解释自己怎么第一批回了县城,还在县城上说罗尔雅败了,要大家各自逃命。 结果,旁边的轿子里窜出了陶立雪。 陶立雪脸上惨白,毫无血色,但是两眼彷佛在燃烧。 她一口啐在张老四脸上。 要不是她身边站着穆关保…… 但是穆关保站在陶立雪身边,而他的身手大家都看到过。 于是大家没有各自逃命,而是由林小荷骑了罗尔雅留给陶立雪逃命用的小马,前去打探消息。 穆关保负责在消息确认前弹压地方。 幸运的是确实的消息——而且是胜利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 这是张老四的大不幸。 他立即被剥夺了亲卫的身份,他的马被送给了罗尔雅整队的时候第一个赶到的步队成员。 罗尔雅甚至不让他去挖湖泥。 她不需要逃兵。 更不需要会挑拨人心的逃兵。 张老四只有托其他亲卫们去说情,而他们作为“战斗英雄”此时已经根本不把昔日的同伴放在眼里了,一个懦夫,值得他们去说情么? 第五十八章 保证金及其他 张老四最后求到了自己的侄女,他的侄女是丁秀才娘子的丫鬟,丁秀才娘子是陶立雪的干妹妹。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赤湖县,夫人外交也是不少的。 丁秀才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丁秀才娘子却是陈家米铺的四小姐,罗尔雅要给手下们供应粮食,不能轻易地不把陈家米铺的四小姐不当一回事。 于是罗尔雅同意张老四归队。 反正她不是男人,“惧内”就“惧内”。 所谓的男人的尊严,罗尔雅身上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这种东西的。 但是要就此摆个架子,显示虽然自己愿意给夫人一个面子,夫人也要给自己这个做官的大男人一个面子,那是无论张老四,丁秀才娘子,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容易理解的。 所以,张老四的归队是有条件的。 在缴纳了五两银子的“保证金”之后,张老四得到了一份他以前不屑一顾的挖湖泥挖阴沟的工作。 第45页 他为此还千恩万谢。 不得不说,虽然子虚乌有,但是装作要维护的男人的尊严,还是能换几两银子的,罗尔雅想。 其他人的问题没有张老四这么严重——更因为他们的收入没有当亲卫的张老四那么多——所以,一般交个一二两银子的“保证金”就可以归队了,罗尔雅在这上面小小地发了一笔。 金钱的刺激,更准确地说,保证金的刺激,对整个“治安维持会”的影响,比罗尔雅预计的,要大得多。 每个在队伍里的维持会会员,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劳心费力也就能吃口饱饭的工作,就是最低级的挖湖泥,原来也值十来两银子(传言变形夸张再容易不过)开小差的念头,顿时都打消了。 而之前受赏赐的亲卫,特别是那个第一个赶到所谓“战场”的步队成员,居然立即得了一匹马,升做了“巡捕亲卫”不但有了月钱,还得了一套漂亮的制服,可以成天骑着高头大马(虽然不能和罗尔雅的枣红马相比总是比乡下人,不,比好多秀才骑的驴子都神气多了)在街上走来走去地“巡逻”,惹得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偷偷开了窗看,真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儿。 给亲卫做制服是罗尔雅的主意。 最初只是因为这些亲卫常跟着她走,穿得破破烂烂的不但别人看了讨嫌,罗尔雅女孩子心性,也是希望能有几个帅哥,不,至少穿得整齐一点围着自己吧。 要是连这些有马的亲卫都破破烂烂的,那她罗尔雅再怎么吹嘘自己是什么治安维持会会长,什么巡捕,别人看着她也就是个团头(古代对乞丐头领的称唿)! 而且饥民中不少妇女,又不能做挖湖扫街的活,那替她做几套衣服,干些缝补的活不是双方得利的事情么? 所以亲卫们很快就穿上了整齐的制服,虽然离罗尔雅梦想的那种骑兵差得还远,但是至少在这个县城里的人看起来已经很体面,可以惹得大姑娘小媳妇偷偷开窗看了。 漂亮的制服的另一个功用罗尔雅很快就发现了。 它大大提高了手下们的荣誉感。 穿得破破烂烂的时候,十个亲卫里有九个都不拒绝拿罗尔雅配给自己的马去给人载客驮货什么的——他们虽然能骑在马背上不掉下来,但是离一个真正的骑兵还差得远。 远的不仅是马术和战斗力。 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做战斗准备的必要。 当兵在大楚可是贱民,大家都知道,兵么,就是老婆女儿在窑子里,自己在茶楼当伙计的那种工作。 所以,既然老婆都可以卖了,把战马拿去载载客,驮驮货有什么了不起的? 战马累的不能冲锋也不要紧,敌人打过来的时候两手一举,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自己再也不用发愁明天的伙食,老婆女儿换个窑子到敌军兵营里继续做生意而已,不是么? 穿上漂亮的制服后,惹得大姑娘小媳妇都偷偷开窗倚门后,再去“您老要驮货呀,一里地,这钱……”就有点自甘下贱了不是? 穿着这么漂亮的制服,却让一个身上好几个补丁的傢伙坐在马上,自己拿了鞭子跟在后面当马童,这个…… 这个还是不干了。 再说,自己现在是“治安维持会”会员,可以不用做伙计就吃饱饭,老婆女儿也不在窑子里,所以…… 所以还是可以挺直了身板走路,不觉得自己是属于“兵”那种贱民的。 所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偷偷地开窗倚门,而那些当时首尾两端,故意掉队的“聪明人”现在的悔恨就不用说了。 他们天天醒来睡下,都默默祈祷:“老天呀,再送些敌人过来吧,我这次一定好好表现,把他们的脑袋统统砍下来!” 葛师爷妙笔生花,将罗尔雅又一次维护了地方治安的“大捷”狠狠地夸了一通,做成文书,派了两个人,连砍下来的首级并俘虏送往上级。 “这次罗巡捕一定能官升三级!”想到自己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葛师爷满脸喜色。 文书还没来得及送出,消息树又倒了。 一群人(都是走路也在看消息树的)一起涌到罗尔雅跟前报告这消息,其中,张老四居然不是嗓门最大的一个。 第五十九章 赤湖大捷 他们七手八脚,飞快地给罗尔雅的枣红大马装好了马具,几乎把罗尔雅直接扔上了马背。 罗尔雅面对一群男人的星星眼——这是她以前在白日梦里也不敢想像的情形——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出发。 她说与不说,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 “敌军来袭!”百人长和十人长们,以及他们当值班的助手到处吹哨子叫人,他们拳打脚踢,把每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蠢货踢进队伍。 这些蠢货事后会感谢他们的,感谢他们的义气让他们及时赶上发财升迁的机会。 王桌子飞也似地跑回家,一脚踹开破门,力道之大差点将茅屋整个踢散架,然后他冲进屋,一把将小弟从锅台边拽开,“罗巡捕出征了!” “真的?”于是王凳子三两下扔了自己的围裙,两人举着菜刀和烧火棍,加入了罗尔雅的队伍。 第46页 午饭?谁还管他娘的什么午饭? 要是能有幸在罗巡捕跟前露个脸,就有娶媳妇的钱了,光棍兄弟就再也不用自己煮饭了。 罗巡捕一向给现钱,不赊欠,不剋扣,信用再好没有。 而且,还有可能做上亲卫。 想到娶媳妇,拿月钱,做骑高头大马穿漂亮衣服让满街大姑娘小媳妇都偷看的亲卫,两兄弟浑身都是勇气。 他们摆出了俄罗斯人征服西伯利亚、西班牙人征服美洲、葡萄牙人环绕世界、英国人啃着长蛆的面包跳船当海盗、美国人淘金硬生生地把蝗虫淘绝种的那股劲头,挥舞着菜刀和烧火棍,加入了罗尔雅的“军队”。 罗尔雅不知道这些。 她只觉得队伍怎么好像不止三百人了。 好像半个县城的人都跟出来了。 他们举着菜刀、烧火棍、擀面杖、叉杆、粪叉……等等顺手抓到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加入了队伍。 一时间菜刀与锄头齐飞,粪叉与擀面杖一色。 罗尔雅就像被漂浮着无数天知道怎么能被挥舞他们的人当做武器的家什的滚滚洪水裹挟着,身不由己地一路被推挤到了战场。 她对“人和谐流”这个词的本义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准备下令讨伐敌人的时候…… 敌人? 哪里还有什么敌人! 你说的是那几个被擀面杖打成猪头的俘虏,还是那几个被锄头和钉耙敲得稀烂的首级? 罗尔雅依靠了几个亲卫的大嗓门,和一直以来的吹哨子训练,好不容易将队伍汇集了,开始清点战绩。 九具尸首,六个俘虏。 全是货真价实的西虏。 西虏? 不是逃兵? 确实不是,他们就是赶得前面那些逃兵一路“坚壁清野”的西虏。 本来,西虏深入大楚,不会超过六天,但是眼下情况不一样了,西虏也知道,朝廷损失了二十八万大军,其中,有十二万是从西部边境抽调的。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深入大楚境内抢劫十二天,大楚是凑不出什么军队来讨伐他们的。 当然,十二天以后,他们还是会撤退的,别的不说,马背上再也驮不下更多的女人了。 这些女人驮回去,先兄弟们轮流乐上一乐。 然后,过一两个月,大楚的将军们,就会派“回易”(也就是国际贸易)商队去西虏那里,他们都知道,西虏的女人便宜,不分美丑,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以西虏的文化水平,三两加半两等于多少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帐,所以聪明的头领们就定了一两银子一个女人的公价。至于将军派出的商人为了这个公价又额外孝敬了头领们多少金银牛马,那就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了。 至于为了廉价地买女人,大楚的将军们,和西虏的头领们,还有些别的什么秘密协定,那就更加是秘密中的秘密了。 买回来,年轻貌美的,将军们自己收用,或是孝敬耍笔桿的老爷们,或是做妾(这就洪福齐天了)或是做婢,次一等的,卖到省城的青楼、行院,再下的,就是卖给农夫做老婆,也不止一两银子一个。 笔桿们得了将军这等的孝敬,搂着不要钱的美女快活的时候,给将军们写战斗场面那是灵感源源而来,比如某将冲锋勇敢,一次就赶了五万西虏下悬崖——因为西虏全都在万丈崖下摔成糜粉了,所以可怜的将军没有一个斩获,真是老天不公啊! 老天不公啊! 当然,朝廷还是很公道的,特别是写这个的笔桿子是有名的才子,又有好几个亲属做着大臣。 所以,朝廷破格给这个将军升了四级,奖励他的军功。 按斩首算军功是不人道的暴秦臭汉的作为,大楚朝廷是公道的。 扯远了。 总之,西虏这次知道朝廷更加暂时地调不出兵,可以多抢几个女人,多乐一乐,多换几两银子。 因此,他们就比以往,更加地深入了大楚内地,更多地抢劫了牛马、粮食、金银细软和女人。 多到马都驮不动了。 否则,以罗尔雅的那些手下的马术和马匹数量,说实在的,那是再有勇气,都追不上的。 他们在滚滚洪流冲来的时候,都先是吃惊居然还有人敢面对他们,然后是捨不得把马上的女人扔掉。 然后就被滚滚洪流淹没了。 然后…… 然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报捷文书一上,当即震动了整个大楚朝廷。 第六十章 连升三级 朝廷的震动,是可以想见的。 与军事白罗尔雅不同的是,朝中有好些熟悉大楚对西虏战事的老臣,甚至有些,祖孙三代都在为大楚抵抗西虏,殚精竭虑,贡献心血,发光发热,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所以,他们都知道,过去的五十年里,大楚对西虏的胜率,那是百分之九十九还多。 但是,大楚对西虏的斩首么…… 之前最大的一次大捷,纪录是斩首五人。 这五个斩首,还是有西虏的一个头领,在收了急于升官的某人送的两个小妾,当了“西奸”,将素来与自己不和的另一部落的人引诱到埋伏圈里,又派了自家战士上场,才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 第47页 这是大楚战史上的一次经典战例。 因为杀的首级,是真正的西虏,不是冒功的良民。 大楚官史上大大赞美了该官为了胜利,不惜牺牲两个小小的女子,是真正大丈夫作为——你们都看好了,升官以后,要多少小妾没有? 该官也因为这次胜利,名扬天下,更因为他父亲是个大名士,又有一个中进士做御史的兄弟,所以他如坐火箭一般飞升不说,七八个儿子都得了荫封,成了西部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将世家,端的是有财有势,朝中许多大臣,至今还收着他家的孝敬。 既然五个首级,就已经如此,那么,眼下可是九个首级,六个俘虏啊! 朝廷的震动,也就可想而知。 明面上,朝廷连收了三四天的贺表。 私底下,众大臣为如何分配这天大的功劳,也是连着三四天没有睡好觉。 最后,封赏的名单,总算是定了。 杨寿山,献计破敌有功,又是大名士,又是户部刘尚书的外孙女婿,所以朝廷破格录用,不须科举,直接升迁为给事中。 李四维,山南省参将,一来指挥有方,二来又是兵部韩尚书的儿媳妇的表兄弟,所以连升三级,做了统制,统领山南山北两路兵马,负责西部边境防御。 花屏山,山南省赤山府游击将军,奋勇杀敌,多有斩获,还是朝廷里花妃的侄子,所以他也连升三级,以后就是花大班了。 其他各人也多有封赏。 罗尔雅,既是监生,读书人,更要紧的是,他是小刘公公的人——他做巡捕可是小刘公公的力荐——他是小刘公公的小妾还是奶兄弟的什么人?不管如何,小刘公公的面子,还是要给他留上一留的。 所以,在封赏的名单上,罗尔雅因为一马当先,亲手斩了一个西虏,所以官升一级,做了巡点。 这都是看在小刘公公的面子上。 在韩尚书另外一个儿媳妇的外甥女婿想借这个首级升官没成功的时候,韩尚书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儿子媳妇的。 “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又有财物捐监生,又有小刘公公的推荐做巡捕,可见他有些关系,虽然那一级也未见得是他砍的,但是你们不可轻慢了,就当那一级是他砍的吧,这个首级是给小刘公公的,你们要明白,我韩家的官已经不少了,不给公公们分点,让朝堂上势力失了平衡,皇上也会不乐意的。” 罗尔雅要是听见这席话,一定感动万分,引为知己。 知己啊,那一个首级,的的确确不是我砍的啊! 我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砍人的脑袋啊! 不过她没有听到那一席话。 她也不知道,这几天,朝廷上,为了分这几个首级,进行了多少巧妙的、阴狠的、投鼠忌器的、断子绝孙的……。 她更加不知道,为了这几个首级,进行了多少利益交换,有多少人暗地里咬牙切齿,有多少人又多了多少干儿子,有多少人给儿女许了亲家。 所以,当她看到封赏名单,而自己居然因为“一马当先,亲手斩了一个西虏,所以官升一级,做了巡点”的时候,也只是耸耸肩。 毕竟,连赫赫有名的咸安郡王韩世忠(岳飞战友,梁红玉的老公)年少的时候都曾经两次被上司抢夺了功劳。 她罗尔雅一个军事白中的军事白,是觉得自己比韩世忠厉害,还是觉得自己有什么献计、指挥、奋勇杀敌的功劳呀? 再说…… 连那一个首级,都不是她砍的呢。 第六十一章 妻妾 再说,对于罗尔雅来说,连升三级也未必比升一级强啊。 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罗尔雅懂的,也就比军事上多那么一点点。 要是真做了大官,她还保不定会露什么马脚。 再说,她又不能三妻四妾,做更大的官对她来说没有更多的利益。 而且,就是手下这三百号人,他们的吃穿也费了她不少钱了,要是手下兵马再多,她还能在不开罪上司同僚的情况下,维持他们的供应么? 罗尔雅并没有这种信心。 虽然乱世将至,但是她罗尔雅不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就是这手下的三百号人,她靠瞭望远镜和哨子还不怎么管得过来,要是人数翻个十倍……她可以考虑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她费了许多功夫,才把赤湖县的地理,勘探明白,手下这三百人,也是凭了许多运气,总算管理得不开小差了。 至于兵书上什么“令行禁止”啦,“风林火山”啦,罗尔雅表示,她这个军事白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等作者送她一队训练好的复制人士兵,她再考虑这个不迟。 而且,现在,让她烦恼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比如,从西虏手里夺来的战利品。 战利品中,有一百零七个妇女。 按照手下们的意见,应该把她们就地分了,罗尔雅作为会长和官员,可以多挑,优先挑,这个没问题,要是惧内,可以作为外室。 “jianyin妇女者杀!”罗尔雅对这种意见听也不要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的老婆姐妹被人抢去,幸而被人救了,要是这救人的也就地把她们分了,你们怎么想?西虏是蛮夷,诸位也是蛮夷么?蛮夷抢我中华妇女已经不对,诸位就地把同胞的姐妹女儿分了就对?再说,这些抢来的妇女,不是父母许配,没有媒人文书,你们晓得他有丈夫没有?哪天丈夫找来,告一个强占活人妻,这不是天降官司么?我自任会长以来,没有亏待过诸位,这些西虏抢掠的东西,我一文不要,凭诸位分了去,倘若诸位有什么不满足处,我夫人还有些首饰,分给诸位,也可正正经经娶一房,父母许配,媒人文书,欢天喜地拜堂,不比捆绑着强行成亲好么?诸位仔细想想,积攒些阴德吧。” 第48页 罗尔雅道理说得明白,又不分其他战利品,又肯额外拿东西出来给众人,众人虽然有些咕哝,毕竟刚刚脑子一热就要分妇人,被她兜头一盆凉水,将热度降了一些,转念一想,这些抢来的妇女,不知根底,万一后面家人寻到,生官司——这可麻烦。 这些人究竟是乡下人,一怕官府,二怕官司,都知道打官司是件破家的事情,罗尔雅若是为他们撑腰还好,若是不撑腰,就凭他们…… 还是不惹这个麻烦的好。 再说,又有额外的银钱,不分妇女,又可以表示自己听上司的。 众人想了一想,也就把这个念头歇下了。 罗尔雅跟县里大户借了几座空屋,安顿这些妇女,又叫了单大嫂子并几个维持会会员的家眷里能干的妇人婆子,看顾着她们,叫她们不要寻短见,外面找几个维持会的老成之人巡逻,又叫陶立雪揽名总管这事,时常地坐了轿子去看视。 然后又叫林小荷听这些妇人的诉说,给她们写了信,托几个行路的商贩、脚夫带去,叫家人来接她们。 罗尔雅自己为了“避嫌”,也为了当日不得分妇女的人有闲话,就不与她们接触了。 陆续地有人来接了去了。 也有一些妇女,抢来的时候,全家就都被杀了,无家可归,陶立雪和林小荷问得明白了,要嫁人的,罗尔雅在当日勇敢争先的会员里头,访得确实光棍不曾娶妻的(罗尔雅前世还有做假身份证冒充未婚骗婚的呢,这个不可不防)便做主与他们定了亲事,穿了官服与他们披了红,跟县里借了锣鼓,风光成亲。 其中,还有一个女人无法处理。 “怎么,她还是不肯吃饭?”罗尔雅问刚回来的陶立雪。 陶立雪摇了摇头,嘆息道:“总是……哎!”顿了一下,又说:“要不是你那日叫我加意看着她,早两日就没了,她……” 说到这里,她又奇怪道:“她一个字也不曾对我和别人说,终日只是啼哭寻短见,你又怎么知道她家在白云?你认得她?” 罗尔雅嘆道:“她……她是我的小老婆。” “啊?!” 第六十一章 同一屋檐下 原来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薛媒婆的侄孙女小三。 她手腕上的一对绞丝银镯子还是罗尔雅买的,罗尔雅当日看那镯子两头做了三叶幸运草的模样,勾起了前世的记忆,才掏钱买了,所以记得。 当日西虏抢她,因为连人抢了,所以没有剥首饰。 罗尔雅在一堆妇女中,一眼就认出了这对镯子。 只是她为什么出现在了山南,罗尔雅就猜不出缘故来,难道钱家把她卖了?可是几个月前打听的消息还是好好的,还说刚生了儿子,一家人喜欢得不得呢。 若这消息不准,那其他人…… 罗尔雅一肚子谜团,又不好直接问,就打发了陶立雪去看顾,特别叫她注意那个戴了一对绞丝银镯的妇人。 陶立雪到那里一开始居然找不到,再加意地找,才发现人已经在井里了,慌忙叫人打捞上来,好在发现及时,打捞的人动作又粗鲁,三晃两摇居然把水控了出来,便没有死成。 陶立雪把几个负责看管的婆子训了一通,又再三叫人陪她,才不至于再生出事情,只是还是整日啼哭,不肯吃饭,眼见着人一天天憔悴下去了。 又过了两日,去白云的人得了消息回来,说原来钱家小娘求子,许了上北云山娘娘庙烧香的愿心,生了儿子后,和丈夫一起,抱了儿子,跟了上香朝圣的队伍去娘娘庙烧香还愿,路上遇到西虏……过几日钱家听到消息不好,寻去的时候,就看见钱大郎被杀倒在地,砍做两截,几个婴儿摔得稀烂,也认不出哪个是自己家的。 钱家哭了一场,把大郎的尸首收拾埋了。 至于小三,一来起因是她求子,钱家为此甚是埋怨,就是快嘴薛婆也为此弄得不敢出头,二来钱大郎也死了,几个兄弟已经将家分了,就是正室回去也没地方住,她一个妾到哪里安身? 又过了几日,罗尔雅陶立雪给小三预备了一些衣服什物,将她送到城外普救庵落髮出家,法号慈心。 请老尼来开导是陶立雪的主意,丈夫、儿子、家就是古代女人的一切,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儿子,没有了家,小三的世界已经被打了个粉碎,再也寻不回来了,她又自感罪孽深重,若不叫她修来世,还有什么办法? 罗尔雅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老尼姑跟小三说了几日的因果,果然将小三说动,要出家为亡夫幼子修冥福,于是也肯吃饭。罗尔雅觉得宗教在这方面也算能够提供慰藉,而且在大楚,就算出家,还俗也不是难事,若是时间能够治疗她心灵的创伤,到时候再还俗不迟。于是为她弄了度牒,给她准备了一切应用之物,又许了老尼时常施捨,与陶立雪两个一起送她出家。 “罪女罪孽深重,此世不敢说报答,只是日日在菩萨跟前为大官人夫妇念佛罢了。”慈心如此说着,哭着与她们拜别。 “这不是你的错,”罗尔雅说到,“如果守军称职一点……如果……如果他们的军饷剋扣得不是那般厉害……如果……” 第49页 她的这番话,慈心也只是以为说了与她宽心的,并不往心上去,只是再三感谢罗尔雅与陶立雪慈悲,要立她们的木主每日念佛祈祷。 别了小三,罗尔雅与陶立雪都是闷闷不乐。 “她……她不该随便上庙去。” “太后也上庙。” “太后有护卫。” “平常女子的安全,也应该得到保护,那些……那些……”罗尔雅吐了一口气,“错的是杀人抢劫的西虏,错的是只顾贪污走私不管保卫平民的长官,错的是任由长官们贪污渎职还因为关系和平衡而提拔他们的朝廷,她,并没有错,青天白日,一家人在大路上走,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啊!” “尔雅!仔细些!”陶立雪急叫道。 “立雪,我是激动了,可是,钱家不是什么恶人,他们……种田纺织,交税交粮,末了,连青天白日地在本国的大路走,都不能够,我……” “这也不该你负责,”陶立雪说,“都怪朝廷里的奸臣作乱,我听说,都是那些公公们瞎闹,要是有饱读诗书,两袖清风之人主持朝廷,断不至于这般。” 被公公们瞎闹得了一个官的罗尔雅隐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第六十三章 新官来也 这次战斗,有好些个伤的,有被西虏砍伤的,有被友军误伤的,还有一窝蜂冲上去的时候被挤倒踩踏的。 罗尔雅也跟县里大户借了空屋,派了几个不会引起男女大防嫌疑的老婆子照顾其中没有家人的光棍,请了外科郎中,又定了几条卫生条例:比如饮用、洗涤都要用烧开的热水,粪便都要及时清理,外科器具能经明火烧的都用明火烧过,不能经明火的都用沸水洗了。 这些卫生条例看着简单,更是罗尔雅前世的常识,但也是人类智慧的积累。 别的不说,就是她前世的那个世界,直到美国南北战争的时候,还有许多医生认为细菌造成感染是谬论——南方节节败退物资紧缺的时候,不得已用马尾巴毛代替缝合用的线,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伤兵死亡率大大下降,让医生们都大感意外,原来马尾巴毛很硬,要做缝合线先得用沸水烫软,也就因此做了简单的灭菌处理。 保守的势力是强大的,有个医生把这经验带到欧洲,让妇科医生在给妇女接生前先洗手,一举扭转了该医院三十名孕妇一个月内死掉二十八个的歷史——可见在古代,女人生孩子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而他得到的嘉奖,就是被保守的医生们赶出医院。 赤湖临时卫生院里的郎中和看护们虽然看在银子和官位的面子上,没有当面与罗尔雅作对,但是罗尔雅一转身,他们就开始偷懒,或者说,按老法子办。 所以罗尔雅不得不时时地亲自到临时卫生院巡逻。 她可不希望给自己的哪个手下风光送葬。 虽然这是难免的事情,但是对士气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罗尔雅的手下们论战斗技巧、训练、纪律、装备……都不值一提,也只有士气还能看看。 好在这些手下都是在从来没有看过医生的情况下长大的,以古代穷人50%以上的婴儿死亡率,能活下来的,那免疫力都没话说。 现在又有人照顾,又有鸡蛋鸭蛋的营养补充。 于是他们的状况恢復得居然还都不错。 罗尔雅看到伤口癒合得都不错,大大舒了一口气。 其他战后的各种事情,不一而足,罗尔雅忙得焦头烂额,陶立雪也不轻松,几乎全家上阵,帮罗尔雅处理——包括处理县里大户们的酒席和礼物。 原来罗尔雅这次官又升了一级,虽然还是个芝麻官,但升迁速度没的说,又有消息十分灵通的大户,打听到她居然与朝廷里的小刘公公有亲——罗尔雅整天忙公事,消息那是十分地不灵通,比如,她就不知道自己与小刘公公有亲——于是宴请罗尔雅,与她搭上关系,原来只是不掉身份,现在也成为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了。 再说,她还打赢了西虏! 大户们对于西虏还是知道一点的,休说西虏,便是那逃兵,也不是容易对付的,罗尔雅居然两仗皆胜,在这些大户眼里的形象,登时就高大起来。 原来,大户们只是觉得罗尔雅还认识几个字,不是十分的粗人,现在连赢两仗,登时就浑身彷佛披了层金光一般。 一想到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戏文上唱的一般“文武双全”,大户们便怎么看罗尔雅,都怎么觉得她有猪脚相,再说,她又与朝廷里得势的小刘公公有亲。 于是,也不知道多少大户,大户的娘,大户的老婆,大户的女儿,大户的侄女庶女,在夜里辗转反侧,心想陶立雪怎么这般不识相,趁着罗尔雅升官的时候,早早往生西天极乐,把这巡点夫人的位置空出来。 要是陶立雪识趣,这当儿死了,那么他们就可以睡个好觉? 不,是整晚不睡觉地宅斗。 毕竟,罗尔雅的夫人位置,只有一个。 偏僻陶立雪忒不识相,不但不挂,并且连胎也不怀一个,于是什么麝香呀、红花呀等等秘药,都没了用武之地。 忙得焦头烂额的罗尔雅,对这些男人女人的计较,那是一无所知。 第50页 她幸福地活在对宅斗的无知当中。 直到邸报上出现了赤湖县新县令的名字。 第六十四章 古代职场骚扰 这新县令不是别人,正是卫连城。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罗尔雅的心情。 她一度甚至想到了扯旗造反。 不过,用上司可能对自己职场骚扰为由造反…… 于是她默默祷告卫连城不要来上任——路上这么乱,卫大公子还是留在京城快活吧,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但是罗尔雅前世是个唯物主义者,这辈子又给神佛上香上的稀,所以这祷告居然没被神佛听见。 英俊潇洒的卫连城还是来上任了。 罗尔雅也只得硬了头皮,跟了众人去迎接。 战战兢兢地见了,谁知这次卫连城十分正经,半句疯话也不讲,席面上也甚是正经,于是罗尔雅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了,道卫连城之前只是吃饱了没事做的胡来,现在做了县官有事可忙自然不如此了,自己暗笑白操心了一场,还是不造反的好。 她哪里知道卫连城虽然好色,却不是完全的蠢货,前两番猴急,一来机会难得,二来欺负罗尔雅是外乡人,又没有什么得力的家人。 这次虽然自己中了进士,做了县官,但是也从韩梅璟那里听说罗尔雅两次立功,已经升做了巡点,一个官,不是普通少年,可以随意耍弄,心里其实已经把那种心思放了一放。 待得回乡祭祖,一路官来官往,卫连城的官架子已经有了八九分,故而到赤湖的时候十分正经。 千不该万不该,罗尔雅来迎接他,戴官帽着官靴,比往日做监生时候看上去长大了好些,还穿了一身巡点官服,那官服又是新作的,新染的颜色、新绣的花,在日光下极为鲜艷,把罗尔雅衬托得比年前更齐整了。 于是卫连城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毛病虽然犯了,那许多官民都在场,要是当场发作,以后怎么做县官?这是一。 罗尔雅既然做了官,就不怕他跑到天边去,一个监生他可以弃了,一个官也是随便辞得的么?这是二。 罗尔雅现在是官,若不情愿,就不能用强,闹出事情,不好收场,这是三。 自己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罗尔雅在此连赢两次,算个地头蛇,这回身边又有几个腰圆膀壮的亲兵护卫,这些都是不知道尊敬斯文的粗人,自己贸然动手,丢面子事小,被揍事大,这是四。 卫连城肚里计较了一番,便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来,准备先探虚实,再下功夫。 他没有当场发难,罗尔雅便卸了戒心,自己替他寻了理由——每个人都情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可惜幸福的日子不长久。 过了几日,卫连城便送了罗尔雅一份大礼。 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 除了会琴棋书画,能写能算,善舞会唱,他还受过其他方面的充足训练——哪方面就不用多说了。 见了县令如此一份厚礼,罗尔雅感动得…… 感动得脸都绿了。 “兄台既做了官,怎能伺候的小厮都没有一个,放心,再嫉妒的女人都想不到这方面,嫂子一定不会介意的。”卫连城微笑道,是呀,连红楼梦里那个惯于吃醋的凤姐,醋都吃不到书童小厮们身上,想必罗尔雅那位善妒的夫人,对此也一定一无所知,等罗尔雅知道这方面的好处,再…… 她不介意我介意! “兄台还怕这小厮对你不轨么,哈哈。” 他虽然小但是有工具啊,没有工具的罗尔雅泪往肚里流。 第六十五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千里送鹅毛,已经是礼轻情意重,何况送的是一个价值千金的美童! 卫连城这番古道热肠,罗尔雅再三推辞不得,只得咽了一肚子眼泪,惨澹着一张绿脸,带着新县令新送的这件活蹦乱跳的大礼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一路到家,进了家门,别人都不晓得,以为罗尔雅既然新近升了官,已经不算芝麻中的芝麻,自然不应似往常穷酸小官光景,带个美貌小厮随身答应,再自然不过,只有陶立雪知道罗尔雅的鬼胎,见了登时唬了一跳。 只是陶立雪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吓了一跳,临事却也不乱,先问了小厮的名字——叫乐琴——然后叫林小荷带他去书房歇息,一边又叫单大嫂收拾一间空房出来。 罗尔雅哭丧着脸把事情原委说了,这下陶立雪的脸也绿了。 两人商量了半日,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这边单大嫂子收拾好了房间,安顿了那乐琴住下,过来回陶立雪的话,回话的时候,和那林小荷都是要笑不笑的光景。 等罗尔雅到书房处理帐目公文的时候,单大嫂与林小荷悄悄对了陶立雪的耳朵,说你善妒之名真是沸沸扬扬,连县令都知道了,这次居然把个小美女装作了男人送来! 陶立雪再三不信。 林小荷与单大嫂再三指天画地的赌咒,一个说亲眼见他穿了两耳,一个说亲眼见他一双小脚——居然不到四寸! 这下连陶立雪都煳涂了。 等罗尔雅进房的时候,陶立雪便与她说了。 罗尔雅开始一呆,然后登时想起古人笔记小说上说,小脚之风盛行之时,连男子也有裹脚的,多在男色行业——没想到自己居然亲眼得见了一个! 第51页 想到此节,禁不住唏嘘——前世多以为古代是男权社会,可以三妻四妾,无比快活,这般想的人,要是来到这个世界,看到那些把妹子女儿献给权势熏天的公公做小的光棍,那些裹了小脚卖笑的七尺男儿,又该怎样想法? 第二日起来,便令乐琴把脚放了,跟穆关保练武。 不指望他练成什么跟葵花宝典相似的绝世武功,起码……起码……得像个男人样子吧。 乐琴却以为自己得罪了家主,哭了几回,把眼睛哭成了两个肿包。 这不是乐琴,根本是乐哭么,罗尔雅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再三与他分说,不是自己对他有什么歧视——边说边摸鼻子,唯恐像木偶匹诺曹的鼻子般长出一尺——只是自己本就是个粗鲁武官,写十个字五个是别字,作诗都是嗡嗡韵,连曲子都不听,手下多是穆关保这般的粗汉,实在不知道如何待他。 乐琴见罗尔雅连日都在处理治安维持会的事情,也不由得信了,一连写了七八首诗,托人传给卫连城,一来叙说别离思念之情,二来说罗尔雅如何性情古怪,不解风情,千言万语,会成一句,相公快来接奴回去。 卫连城接了信看了,他身边还有乐书乐画乐棋,乐琴在与不在,没甚分别,只是把罗尔雅性情古怪放在了心上。 是呀,不嫖妓不纳妾连通房丫鬟贴身小厮都没一个,真是……不正常! 他再三查访,发现罗尔雅身边人里,乐老儿林大爷单大嫂子太老,林小荷年幼,陶立雪被自动屏蔽,穆关保——年轻力壮长得也不坏还时常随侍罗尔雅——十分符合“情敌”的定义。 可怜的穆关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县令当做情敌,更不知道县令正计划叫他在“情人”罗尔雅跟前出丑。 他很高兴自己被县令的管家请去喝酒。 罗尔雅认为喝酒误事,最多给他三杯。 明明藏了不少酒! 就算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偷酒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干的,也就尝尝——尝过之后发现酒虽香味却淡,于是不再尝了。 这次难得有人请客,而且还是县令的管家,料罗尔雅也说不出什么来。 好香啊! 肚里的酒虫饿了一年啦! 于是先来一罈子润嗓。 再来一罈子尝味。 躲在屏风后面的卫连城看他把自己珍藏的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哦不,是喝了一坛又一坛,就是不见醉,气的直挠墙。 第六十六章 超长的反射弧 卫连城这厢挠墙,罗尔雅那厢看到兴高采烈地回来的穆关保,也当即吓傻了。 之前,罗尔雅根本没敢赴县令之约——在她到处找穆保镖找不到,又听说他已经被县令管家约走以后。 等穆关保高高兴兴地打着酒嗝,扛着两罈子酒回家,跟林大爷大赞县令管家够意思,请他喝了那么多美酒后,罗尔雅的嘴巴,当时就惊得可以塞下一个鸵鸟蛋。 她再三确认了穆关保喝的数量。 然后缩回了书房。 过了半响,她出来便直奔县城里的药铺。 罗尔雅记得,她往日之所以不许穆关保喝酒,便是因为前县令往生极乐的那天…… 那天她带着一家人到家,入夜陶立雪的前夫张志清摸来,乒桌球乓响了半日,然后乐老儿带人来围了,穆关保却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说是昨日乐老儿请他喝了两杯,然后…… 所以罗尔雅认为穆关保没有酒量,拍他喝多误事,向来不许他喝酒,不但家里不给他喝,而且严令县里的铺子、大户、邻居,凡是罗尔雅能通知到的人等,都不许给他喝酒,任凭穆关保怎么叫屈也不管用。 罗尔雅认为酒鬼都喜欢说自己没醉,有的是酒量,所以对穆关保关于自己酒量的说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而现在…… “我早该想到!”罗尔雅暗骂自己。 一直以来事情连着事情,她都没时间多想,现在事实赤果果地摆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想了。 过了几日,罗尔雅将乐老儿召来,要跟他合股开发“三碗不过岗”。 乐老儿笑嘻嘻地说那感情好,可惜小老儿不会酿酒,当日的酒是跟流动小贩打的。 罗尔雅说你要是找到他,也不必多说别的,替我把这一包东西捎给他,就说这是我要跟他合伙做生意的本钱。 说完拿了个小小的白纸包,放到乐老儿手中。 乐老儿笑嘻嘻地说若是遇到那人,一定替大人把东西带到,说完罗尔雅留他吃饭,他也便留下吃了两碗。 吃完乐老儿又与罗尔雅说了些田庄上的事情,方才道别。 走的时候却有些匆忙,连罗尔雅送他路上吃的果子从袖子里掉出来了都不晓得,林大爷再三喊他不应,只得把果子捡回来。 送走了乐老儿,罗尔雅拿出一堆东西,都是药铺掌柜推销的古代美容品:面膜、面药(去痘痘)口脂(润唇膏)等等等等。 虽然忙碌,但是也该犒劳自己一下了,就是没想到古时的美容业已经这么发达了,本来以为自己还可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的罗尔雅有些失望。 光是面膜,她就买了三种,今天就先试试茯苓白蜜霜。 第52页 也许她还可以改进改进,比如加点鸡蛋清。 如果效果好的话,可以让陶立雪去推销一下。 她知道,虽然现在老百姓真是穷得餬口都很困难,大户人家却有的是粮食布匹,他们的消费能力还是很可观的,罗尔雅随便翻翻往日的分产文书,便是赤湖县,除田地房屋外有四五百两银子的人家,也不算一等的大户!只是老百姓一无资本营运,二无专业技术,赚不到他们的钱,不但赚不到他们的钱,还要被他们重利盘剥。 钱都被商人赚去了。 远的不说,据穆关保说,那东虏在起事前,便是先靠武力垄断药草与珍珠贸易,积攒下本钱,得以招兵买马的。 以前,罗尔雅也曾认为古人歧视商人不对,作为穿越者,应该提高商人地位,这样才能发展资本主义,到了这个世界,罗尔雅才发现,虽然资本主义只有萌芽,还没有到发展到羊吃人的地步,但是吃人的悲剧,却时时刻刻地在上演着,而这个国家,却没有一个广阔没有开发的美洲殖民地,可用来收容失去土地的农民们。 第六十七章 远道而来 这天晚上,百里之外的赤山府城一处大宅院灯火通明。 “大班,当日怎生战那西虏的,好生与我们说说。” “是啊。” 以前,要这些商人出个两三百银子的军费喝酒,就千方百计地嚎丧哭穷,现在打赢了仗,升了官,到底就是不一样啊,这些吝啬的商人居然主动请客了,又是敲锣打鼓地迎接,又是满桌山珍海味不说,还请了城里最有名的两个上厅行首陪酒,座中最尊贵的客人,赤山府花游击,不,现在已经是花大班了,在众人的一再劝酒和恭维之中,感觉那真是飘飘欲仙。 “这是军情机密,一般人我是不与他说的。” “哎呀,奴奴是一般人么?” “就是!”另一个花魁也撒起了娇。 “就是!”花大班虽然喝了不少,那惜香怜玉之心却是更盛,“你们当然不是一般人啦!” 他再不推辞,便兴高采烈地又一次在众人的奉承中,津津有味地、唾沫横飞地,开始了他一千零一次的回忆演说。 “当日来了足足四十万西虏!”花大班说道——不夸张一点怎么吸引观众呢?花大班深刻地懂得这个道理。 “那个铺地盖天,乌压压一片,为首的叫黑风大王,身高八……八丈八!铜头铁额,三头六臂,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看到两个花魁都惊讶地捂住了小嘴,花大班为自己又一次成功的演说感到骄傲。 “黑风大王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叫黄风大王,使一对八十斤大锤,不管你什么东西,这一锤子都锤烂了,何况两个大锤!另外一个叫……叫绿风大王,会妖法,有移山倒海之力,偷天换日之术!” “啊!真是不可思议!若不是花统领,赤山府危矣!朝廷危矣!”座中一人嘆道。 花大班现在还不是统领,不过他并不反对提前享受这个称唿,特别是这样称唿他的又居然是个书生——这很难得,书生通常不把武将放在眼里——这真是个好兆头,可见他的赫赫武功得到了相当的认可,他笑眯眯地沖那个书生点了点头,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叫邵什么来着?慧眼识英雄,真不错啊,值得结交一番。 他又想起了之前主人介绍的时候,说这人是个豪商子弟,新近捐的监生,与宫里都有亲,眼中的赞许之情,更是加了三分。 待酒终席散之时,花大班已是酩酊大醉。 他醉到这个程度,都没来得及和那个书生结交。 过几日想起的时候,当日招待的主人说,那邵远山出了当日一半的东道,也算半个主人了,他有一笔大银子要收,已经去了赤湖县了。 等他收了银子回来,再让他单独请花大班一次,主人说。 于是花大班也就把这事放下了。 “少……少掌柜,我们非得去会那个罗尔雅么?他不过是个巡捕,手里至多不过一二十个铺兵快手,这有什么可看的?还是早日返乡去吧。”一人愁眉苦脸道。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是啊,少东家,之前已经探得明白,他是小刘公公的人,所以韩尚书才分了一个首级与他,不是他有什么本事。” 他们都是一流的好手,机智敏捷,武功高强,每人都曾上过阵,杀过不止一个大楚的披甲武士,所以被精挑细选出来,服侍少狼主。 没想到这次出任务,居然不是上阵厮杀,而是一路和那些草包喝酒,听他们吹牛到家的所谓“战斗经歷”。 事前,少狼主曾经告诉过他们,这是比以往都要艰难的任务。 在宴席上听人胡吹。 还要憋足笑。 还要奉承。 真是太艰难的任务了。 对于手下们的异议,年轻书生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说道:“上路之前怎么说来?宁可错杀三千草包,不可放过一个……对我东丽有威胁的人。敢违军令者,斩!”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那些身经百战,曾经杀过许多人的武士们,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哆嗦。 第六十八章 全民经商 第53页 一行人还没进入赤湖,邵远山就知道自己这趟没白跑。 进入赤湖的大路上,设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关卡(类似后世的收费站),一根活动的横竹竿,由两名铺兵把守,这是各地都常见的景象。 但是,上面扎了一个牌楼(尽管也极其简陋)牌楼上还挂了一条横幅“赤湖欢迎您”的,估计就独一无二了。 牌楼两边还挂着许多花花绿绿的招贴,邵远山略微一看,就看到“赤湖藕粉,冬季滋补佳品,驰名天下,欢迎各路客商收购,量大价优”“赤湖五香豆腐干,美味小吃,送礼佳品,客商有意者欢迎上门品尝选购,地址:赤湖县十字大街王家酒楼对面丁家豆 腐坊”“白兔牌绿豆粉丝,真正赤湖产绿豆粉丝,,假一赔十,赤湖罗巡点担保”“赤湖烤鱼干,鲜!买五百斤以上免过关税(这句上还盖着卫县令的大印)” 这是收费的关卡,还是…… 邵远山想不出什么适合的形容词,这不是因为他肚里墨水不够,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没有gg栏这个玩意。 他正看时,两个守关铺兵带了几个人迎上前来。 邵远山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们,守关铺兵他见得多了,这是个有油水的职务,能做的都是有关系之人,或是用了白花花银子买来的,他们为了收回本钱,对待那些没有功名之人往往十分兇狠,不过邵远山现在的身份是大楚的监生,所以并不怕他们,只等他 们开关放行。 谁知那两个铺兵并不急着开关,而是笑容满面,请他先登记身份,再看看赤湖的土产。 关卡旁边有个小桌子,上面满满地放了藕粉、绿豆粉丝、五香豆腐干等物,放成两排,一排是可以品尝的实物,一排是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礼盒装”,邵远山随口问了句藕粉,那铺兵就从袖子里拿出两块竹板唱将起来:“我竹板这么一打,我夸一夸,赤湖 的藕粉啊,它真是棒……” 等邵远山进入赤湖的时候,他已经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一堆礼盒装土产。 不买的人,铺兵也并不恼怒,仍然笑嘻嘻地请他们到赤湖观光,坐船吃船菜听渔歌,要是去他们介绍的船家,报了名号可以打九折。 当然,每介绍一个客人,铺兵都有抽头。 罗尔雅并不从铺兵的抽头里提成,她只有一条规矩:要是强行推销,惹怒了客商,那就发去挖湖泥,再严重就没收保证金。 邵远山刚过关,就听见后面在说:“什么?抄纸工?青石村王家纸坊正在招人,到时候就说是治安维持会钱老二叫你来的,记得啊。” 入了赤湖,邵远山也觉得跟过去彷佛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行了一阵,他发现,是路面平整了。 这个世界都是泥路,下雨就是泥浆路,如果下雨的时候马车一走,就全是车轮印,晴天一嗮,那些车轮印嗮得硬了,就是沟沟坎坎。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四轮马车,却有独轮车。 无它,就是这小巧灵便的独轮车还被这种糟糕的路况连累,常常翻到沟里去,东西洒了一地,要是上那笨重的四轮马车,只怕把车子扶正的时间,比路上走的时间都多。 所以罗尔雅一旦打了吸引客商推销产品帮农民们赚钱付捐税交加派的主意,就开始修路了。 修路也是体力活,对她的练兵是不妨碍的,当然古罗马的将军们把士兵承包出去修路是让士兵的战斗力下降了点儿,但首先罗尔雅的手下们本来就不是兵,其次修路总比去茶楼当伙计强,至少可以锻鍊些肌肉出来。 她罗尔雅可不需要会察言观色,一有不对就当逃兵的机灵鬼。 士兵越笨越好,这样就不会逃跑,这是戚继光和曾国藩从实战中总结的经验。 罗尔雅在这基础上更上一层,士兵们不但上半身不用思考,下半身也因为劳累而没法思考了。 阿非利加努斯(非洲征服者)小西庇阿用赶走商人和妓女的方法整顿了罗马军队,击败了汉尼拔,而罗尔雅是把手下累到回营倒头就睡,除了罗尔雅给他们的洗脑教育,什么都没有力气去想的程度。 第六十九章 全民经商2 对于这些,邵远山一无所知。 他凭着自己以往的印象寻找兵营。 自然没有找到。 他知道的军营分两种:一种是围满了妓女的(发饷的时候)一种是里面充满了妓女的(没有发饷的时候)。 而一排排整齐的屋子,朝湖的地方,许多衣着并不是十分褴褛的农家打扮的妇女在淘米,洗衣,缝补,做衣服,纳鞋子……不时传来一阵朴拙的歌声:“六月里来百花香,我绣个牡丹……” 要说这些在正经干活的妇人是妓女,那天下还有什么女人看起来不是妓女的? 所以邵远山就这么睁着眼睛从维持会军营前路过了。 根本不知道他路过了正在寻找的兵营。 他还赞嘆这家大户对长工们的管理真不错。 看,“乒桌球乓”这是几个正在修理房屋的的男子。 “刷啦,刷啦”这是几个老头子在扫地。 除此以外,每个房子都空空荡荡,显然男人们和能帮把手的孩子们都去干活了。 第54页 然后邵远山进城了。 城门上居然也贴满了gg。 县令是怎么想的? 邵远山不知道,此刻卫连城正在县学里邀请秀才们品尝“风雅”牌糖藕和藕粉。 “这风雅牌就是与凡物不同,吃了作诗有灵感,没俗气,这藕上全是洞洞,是通物,吃了锦心绣口,七窍全通,我自打到你们这里来尝了,一直都吃它。吃,吃完作诗也有灵感啊。” 堂堂县令,少年甲科进士都这么说,那还有假? 而且味道确实不错——当然,一大早到学里伺候县令过来视察,等县令办完公事过来,再说上一席话,这些秀才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热乎乎的糖藕和藕粉吃将下去,那是全身三千六百五十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的。 既然不饿了,那么脑子自然也舒服了。 于是就觉得彷佛真有灵感了。 于是秀才们纷纷点头贊同,决定下回自己也去买些糖藕和藕粉,不但自己吃,也送邻县亲戚们一些,本县居然有这样风雅的东西,连京城来的县官都说好,那岂有不好的道理? 与此同时,罗尔雅家的后院里,陶立雪正和一群大户夫人欣赏县令送来的歌童献艺。 “今年过节不收礼呀,收礼只收福寿鸭。” 看在卫连城亲笔书信的份上,乐琴表演十分卖力。 他和卫连城借来的乐书演的是罗尔雅连夜编制(也许说是抄袭更合适)的一出滑稽短剧,内容罗尔雅无耻地抄袭了卓别林和果戈理,还有脑白金,为的是推销佃户们的风干鸭子。 “好!” 码头上,穆关保连珠三箭皆中红心,然后林小荷又表演了滚钉板和胸口碎大石,知道物理常识的人就知道这一点都不危险,但是路过的客商们不知道呀,他们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叫好和欢唿。 “当!当!当!”林大爷敲起了铜锣,观众以为要收钱,就有客商摸了几个铜板出来。 “本表演由财源广进牌藕糕贊助!诸位可以先尝后买!量大优惠!上等滋补!送礼佳品!补阴补阳补钙补铁补锌……” 于是本来要散去的人群又聚拢来。 于是罗尔雅挖湖泥的副产品——被打碎的藕——就这么被纷纷推销出去了。 第七十章 闻名 邵远山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又一次被赤湖县城的井然有序打动——大街扫得非常干净,路边的阳沟也清理得一干二净,街上还不时有带着“治安维持”袖章的维持会会员路过,他们个个抬头挺胸,与他一路见过的大楚兵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他们的老婆女儿不在窑子里。 所以他们可以抬头挺胸地在街上走过。 除此以外,邵远山还觉得有点不同。 然后他发现了。 其他县城必不可少的“县城十景”——站街妓女、乞丐、流民等等,他一路行来是一个都没看见。 稍加打听,他就得知罗尔雅将妓女限制在一条小街做生意,那条小街是严禁维持会会员进入的——虽然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爱滋病,但是万一会员们得了杨梅大疮,罗尔雅可没有青霉素。 要大批量制造青霉素得到二战时候的美国才做得到,连青霉素的发明人在英国都没有能力大批量制作,罗尔雅是绝对没有在古代世界制作青霉素的野心的,哪怕青霉素的效果再神奇也没有。 要完全取缔妓女凭她的力量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採取了折中的办法。 流民和乞丐都被甄别了,那些穷苦的人都在维持会找了一个饭碗,而那些混在其中的为非作歹之徒都变成了穆关保发泄思乡之情的活沙包。 通常当了两次沙包后,他们都大彻大悟,到别的县去做他们的买卖了。 邵远山觉得这样做似乎也有点过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没有了这些人,大街上显得干净整齐,非常气派。 而且,在治安好了之后,街上买东西的也明显多了,甚至有打扮得不错的小孩子在街上跑动。 居然不怕拐小孩? “谁敢在赤湖做拐小孩的歹事?不知道大破西虏的罗巡点最恨拐子么!”街上的百姓如此说。 “原来大破西虏的罗巡点在此,久仰,不知他老人家的衙门在何处啊,我们也好瞻仰瞻仰。” “罗巡点在衙门也就点个卯,你要找他就去卫生院看看,若他不在巡逻四乡,八成就在卫生院啦。” “卫生院?” “当然就是保卫赤湖的勇士受伤以后生活的院子啦,往东往西再往南就到了!” 原来是收治伤兵的地方。 这种地方长官去看个一次便是了,有什么必要时常去看,怕伤兵拖着伤腿跑路? 邵远山顶着一脑门问号跑了一趟卫生院,这里也是收拾得极为干净整齐,但是他还是没见到罗尔雅。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手下想着回家了。 这个赤湖县太特别了。 特别到连邵远山的手下们都发觉非同一般了。 一路他们已经听说了不少关于罗尔雅的故事:他怎样在前县令被江洋大盗杀死的时候挺身而出,一刀斩杀了大盗首领;他怎样在几路官兵都龟缩不出的时候,率领维持会乡勇,一马当先,击败了逃兵;他怎样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那些货真价实的西虏…… 第55页 若在别处,他们可能也就表面上称赞两句,心里鄙夷着又一个大放厥词,煳弄不上战场的百姓的草包,但是…… 但是居然有不少百姓是亲身参加了围攻西虏之战的。 这远远超过了邵远山的认知。 他上过战场,他知道,大楚的百姓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羔羊,甚至就是西虏那些渣渣,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打破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当着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跑的男人们的面抢走他们的妻子女儿和所有财产,烧掉他们的房子,不会有任何抵抗。 甚至西虏还有个游戏。 就是像围猎野兽一样,围猎大楚人。 那是个相当无聊的游戏,因为野兽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而大楚人除了哭叫就什么都不会。 能够保护大楚百姓的,只有高高的城墙。 而如今,一个又一个的大楚百姓,向他展示着沾有血迹的烧火棍、敲西虏脑袋敲成九十度的锅铲、碎成两半的板砖……兴高采烈地数说当日自己是如何奋勇争先,把让大楚官兵望风逃命的西虏打成猪头的。 看到那些沾满暗黑血迹、灰白脑浆的奇门兵器,邵远山和他的手下们都不禁觉得脑后一凉。 能够让这样柔弱无用的大楚百姓,挥舞着这些破烂把西虏打成稀烂的罗尔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第七十一章 见面 见到罗尔雅本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邵远山一开始都没有发现来的是罗巡点本人。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匹枣红大马,这样神骏的马在大楚十分少见。 通常来说,大楚的马分两种,一种是平民百姓用来耕田拉货的马,长得跟驴子也差不了多少,好处是吃得少,耐粗食。 另外一种就是富户们购买用来炫耀身份的坐骑,通常都打扮得像孔雀,肥壮得像猪猡——富户们通常不会日日骑马外出,而马夫们也不敢熘东家的坐骑。 而这匹马两者都不是。 它原来也许有一副十分考究的马具,不过现在上面多余的装饰都被去掉了,不过流线型的身体和闪亮的皮毛证明了这匹马得到了非常好的照顾,不光是指吃得好,还有适当的遛马锻鍊。 马上坐着一个眼神明亮的少年。 这个少年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他穿着秀才的服色,却没有秀才常有的扇子玉佩等装饰,而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竹哨。 这是什么路数? 要说是马夫,他就不该穿秀才的衣服,要说是秀才,有这样一匹好马,怎么连个跟马的都没有? 正疑惑间,他发现街上的治安维持会会员突然个个挺胸凸肚,竭力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势。 “难道……”邵远山心里嘀咕了一下,就见到这少年策马走到一个街上来回巡逻的维持会会员跟前,吩咐他找几个人去搬运藕粉藕糕,再问问还有哪家的女眷愿意去做藕粉藕糕的。 赫!居然不穿官服! 难怪老是找不到。 于是迅速调整了表情,上前拦了马,装出一副粉丝追星的样子,要请罗尔雅喝花酒。 这一套曾经屡试不爽。 曾经…… 罗尔雅打着哈哈,回话十分客气,就是不停地强调公务很多,彷佛请他去不是喝花酒而是上鸿门宴一般。 虽然对罗尔雅来说,喝花酒确实跟上鸿门宴差不多。 他不穿官服,那定是不好名了,不肯喝花酒,看来也不好色,那他好什么? 这可难不倒邵远山。 他立即恭维罗尔雅为赤湖操了许多心,还替小民们的生意做担保,忙得连请的花酒都不喝,想必家里过去的经营也顾不上了吧。 罗尔雅被他一提醒倒也想起来了,说道可不是么,去年我从西域大商人那里买了许多上好葡萄酒,本来预备上京发卖的,没想到经了许多事情,忙了与众商人卖货,这事情倒忘记了。 邵远山就坡上驴,说果然有上好葡萄酒?这货物笨重,万里运来不易,我家虽然是豪商,也不时常有这物,一路行来买的土产不过是些藕粉蜜糕,要是有这等,又是巡点大人,想必不会有假诈我,情愿多出些银子…… 果然,罗尔雅一听到银子就两眼发亮。 邵远山叫了几个随从,一路跟了罗尔雅到田庄。 罗尔雅叫抬出酒来,先打了一壶给邵远山尝。 邵远山恭维了几句,尝了一尝,他买酒只是个幌子,却没料到这酒香气极为浓烈,他过去也曾喝过西域来的陈酿,也不如这个香醇,虽然酒味淡,不如粮食酒烈,却很符合大楚那些老年高官的口味,略微讲了讲价钱,便拿出一锭雪白大银,定了五坛,叫明 日抬到客栈去。 他不知道罗尔雅将橡木刨成薄片浸在酒中,于是取得了酒桶中泡十年才有的效果。 不过他买酒只是个幌子而已,看到罗尔雅急于卖酒,连个随从也不带,这田庄里除了两个看门老儿也没什么家僕,登时就觉得机会来了。 当即便藉口不曾在乡间居住,要试试农家乐,罗尔雅前世原是大城市人,也不觉得奇怪,便叫了个佃户老婆收拾客房,杀了两只鸡做了些菜,安顿他们住下。 当晚,罗尔雅进房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一个刺客已经预先进了房。 第56页 第七十二章 刺客 罗尔雅没有意识到刺客进房是有原因的。 刺客潜入房中的时候,罗尔雅还没进房。 刺客需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罗尔雅睡下,轻松解决,然后,放把火。 邵远山和其他人会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其实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打紧,今天才遇到的买酒客人,又已经拿银子买了酒,又没有冤雠,又没有跑路,再怎样聪明的县官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动机,冒这么大的风险,老远地赶来杀一个官员。 再说,邵远山的追星粉丝身份又有花大班等人证明。 计划是这样的。 刺客进屋后,必须马上找个隐藏地点。 隐藏的地方,可以是房樑上面,但是,落地的时候,有惊动罗尔雅的可能。 而且,房樑上吊了许多东西,其中还有一张大渔网。 要越过这张渔网不难,要快速无声息地通过这张渔网显然就有些难度了。 刺客并不打算在这个随时会有人进来的房间里冒着被人撞破的危险来考验自己的身手,他决定使用更简单的办法。 他将身体一缩,顺势往床下一滚。 他可以藏在床下,一般人在睡觉前是不会往床下观察的,如果罗尔雅真这么细心,那么他袖中的毒针也不是吃素的。 因此,在滚入床下之前,他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隐藏地点。 隐藏地…… 倒霉的刺客发现,床下居然没有实地! 床下是个坑! 这床下为什么会有个坑! 这刺客不愧是邵远山精挑细选出来的,身手敏捷,头脑灵活,当此突变,硬是飞速地做出了应对。 他双手双脚一撑,便在落到坑底之前,将自己卡在了坑壁上。 刺客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会落到坑底的刀剑陷阱上了(如果有的话)。 接下来,只要施展“壁虎游墙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爬到坑顶。 接下来…… 如果他刚才没有长舒一口气的话。 刺客慢慢地滑到了坑底。 准确地说,是井底。 他的手脚,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 他的性命,已经无人能救。 罗尔雅都不能。 因为他在长舒一口气之后,吸入了井底污泥细菌制造的硫化氢气体。 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在抄袭《地道战》的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床底挖了一条逃生通道,因为这个军事白不知道地道要挖在地下水位低的地方,所以她挖逃生地道的企图很快失败。 军事白罗尔雅失败的挖逃生地道计划,在她卧室的床下留下了一口井。 因为这口井本来就是失败的地道的后遗症,所以没有人用它来打水,上面又有一张床挡风,所以污泥里自然产生的硫化氢气体就没有散去,而是沉积在了井底。 因为硫化氢气体比重比空气重,沉在井底的缘故,对睡在床上的罗尔雅本人没有任何伤害。 罗尔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这正是: 一命二运三风水,挖井也能坑死人。 第七十三章 深不可测 罗尔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却看到那伙买酒的客人个个虚头搭脑,很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们这样不精神是有原因的。 他们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邵远山的随从们都埋伏在罗尔雅的卧室之外,如果刺客不能一击得手,那么,他们会以帮忙之名冲进卧室,在混乱中杀人并放火。 邵远山本人也是和衣睡觉,随时准备做指挥和支援。 但是,刺客一去不返。 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且,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邵远山企图不相信。 但是事实如此。 所有的手下都发誓,刺客进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没有任何异样的响动,罗尔雅进屋后不久就吹灯了,没有任何异常,直到第二天早上…… 没有任何异常! 这不可能! 邵远山知道这名刺客的身手! 这是他手下头脑最灵活,身手最敏捷的人,还跟一个厉害的老飞贼学过许多江湖技巧,曾经不止一次立下大功,寻常三五个好汉都奈何他不得,一般的机关陷阱也困不住他。 要不是考虑到这里是敌境,邵远山是捨不得出动这么厉害的人物的。 然而他就这么消失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邵远山再三盘问,所有的手下都赌咒说是这样,细节也没有任何破绽,至于他们玩忽职守的可能性——唔,还是邵远山自己等得不耐烦去找那些后援组,发现他们还埋伏着,个个都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他们也都知道这名刺客的身手,有多么地高强。 而一个这么厉害的刺客,就这样消失了。 在惊魂不定中邵远山和手下们讨论了各种可能性,天亮后,他确认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 罗尔雅还活着,神清气爽,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还用这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向邵远山他们问好。 第57页 邵远山用最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拔脚逃跑的冲动,从牙缝中勉强回了个好。 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么强的自制力。 毕竟,那是个没有制造任何异常响动就杀死了他武功最高强手下的人。 邵远山不确定他还是不是人。 邵远山的身手很不错,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想轻松杀死这个刺客是绝不可能的,而罗尔雅……已经远远超越了邵远山对武功和身手的认知。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不,深不可测还远远不足以形容! 他究竟是人,还是……黑山老妖? 罗尔雅背对着他,用一种毫无防备的姿势慢慢走远。 但是再借一百个胆子给邵远山,他也不敢在背后袭击貌似毫无防备——其实就是毫无防备——的罗尔雅。 邵远山并不傻。 他猜测罗尔雅是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死武林高手的天才,这与事实差得其实并不远。 首先,罗尔雅确实没有费吹灰之力,她实实在在什么都没干,其次……都说天才和白痴的差距只有一线。 所以,邵远山的猜测差了一线也是情有可原,罗尔雅表面看起来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又刚刚率领一群乡勇打破了大楚军事史上的记录,有谁能猜到她其实是个(军事上)白痴中的白痴? 有谁能? 邵远山就是再聪明,也决计猜不到罗尔雅是个床下挖井的白痴。 他曾经获取过很多次战斗胜利,对军事颇为精通。 所以,他的思维不能和一个(军事上)白痴中的白痴同步。 因此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实在不能说是他的错。 他取消了所有的暗杀计划,老老实实地按公道价格买了罗尔雅的葡萄酒——就是再贵十倍他这回都不敢和罗尔雅讨价还价——垂头丧气地带着自己的随从们飞快地离开了赤湖。 第七十四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邵远山到了京城的时候总算定下神来。 然后,他以李四维、花屏山等人的名义,到处给笔桿子们送礼。 说是西边的西虏穷得很,不如东边的东虏油水足,强烈要求笔桿子们上书朝廷,给他们调防。 笔桿子们收下丰厚的礼物后,当然要投桃报李。 于是,他们天天上书,说李四维、花屏山等人大破西虏四十万的功绩,不但大楚人人皆知,并且已经传到了东虏,不但传到了东虏,并且彻底吓倒了东虏! “大楚有一李,东虏吓破胆,大楚有一花,东虏肝儿颤!”笔桿子们个个都拍胸脯保证,只要由李四维、花屏山等人守边,东虏一定吓得远远逃走,再也不敢前来骚扰! 不但不敢前来骚扰,由他们率兵出击,东虏肯定立即土崩瓦解,朝廷再也不必为东虏操心。 他们的文章,做的真是骈四俪六、花团锦簇。 作为东丽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之一的邵远山,在看到抄报的时候都感嘆,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这润笔花得真值。 当然,他没有替罗尔雅送礼。 他可不想在战场上看见罗尔雅。 战场之外,他也不想看见。 但是怎样才能让罗尔雅消失呢? 他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不过这问题不大,到东丽还有很长的路,他可以在路上慢慢地想。 他以东顺商行少东家的身份一路顺利过关,一路守关的人都知道,东顺行做的是东丽货物走私,他们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呀,现在东虏与朝廷是战争状态,但是,朝廷里的大人们,日夜操劳国事,都熬干了身体,若没有东顺行走私来的壮阳草药 ,他们那被国事操劳坏了的身体,拿什么对付那些年轻的小妾丫鬟呢? 他们对付不了那些年轻的小妾丫鬟的话,那国家为了奖励他们操劳国事的功劳,每年至少赏一个子孙的荫补不就白费了么,如果朝廷赏赐某大人子孙二十人做官,该大人却只有十个子孙,这朝廷奖励功臣可不就白费了么,不能叫天下人看见朝廷是多么优待 有功之人,这是朝廷的损失啊! 为了朝廷不至于做出了赏赐却落到空处,教天下人不知道朝廷恩待士大夫,总之,为了朝廷(而不是士大夫)不至于蒙受损失,所以每个士大夫都非常体恤朝廷——他们都纳了尽可能多的小妾,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喝各种据说有壮阳作用的药物,其中,东丽 产的某种草药据说有特别的神效,而每个京城人都知道,只有东顺行能凭藉某种特别的关系,用大量的粮食、布匹、火药等作为交换,从敌人那里搞到这种珍贵的药草。 为了朝廷,为了朝廷中日夜操劳国事的官员们,所有的守关官员,都聪明地对东顺行与东丽来往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人会傻到盘问什么。 那得罪的,可不光是一位大人。 邵远山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东丽首府丽龙城。 丽龙城原名叫丽笼城,意思是美丽的笼城。 其实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座城。 它由一堆帐篷组成。 远远地看起来,这个城市彷佛是由一堆罩着笼衣的鸟笼组成的。 这才是丽龙城的本义。 第58页 目的地马上到了,他们马上回到家了。 远远地已经有人来迎接了。 邵远山的部下们个个都喜形于色。 第七十五章 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 东丽老王打完猎回到王帐的时候,惊见王妃不戴首饰,鬓髮蓬乱地拜倒在他面前。 “远山的手下们都回到他们的帐中向他们的父母请安了,他却没有来向我请安,只派了手下一个童子来。”王妃哭诉道:“王还活着,他就不把我当做王妃看待,若是王不在了,我和远湖怎样才能避免被人蔑视的厄运呢?请给我一份休书,我这就带着远湖 远走他乡。” 老王闻言,当即气得三尸暴跳。 远山是他前妻生的儿子。 他的前妻是马夫的女儿。 所以他称王以后,越来越不愿意想起跟马夫做亲家的往事了。 王妃是县令的女儿,是书香世家的小姐。 他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远远望这么尊贵的小姐一眼。 而且,县令、书香世家的小姐,自然比马夫的女儿漂亮、会打扮。 后娶的妻子,也自然比早娶的年轻。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想起前妻,连带着前妻生的儿子远山,也越来越有几分看不顺眼,他每一次在他眼前晃动,都能提醒他过去卑微的出身,提醒他,他曾经连一个马夫的女儿,都差点娶不到。 而后妻在他心里占的分量,却越来越大,她年轻漂亮的姿容,书香世家薰陶训练出来的仪态万方,在一群部下的女眷中有如鹤立鸡群,每每使得他得意自己的成功。 而且,后妻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远湖。 和经常上前线的大儿子不同,娇养在母亲身边的远湖,看上去是那样地斯文,那样地有教养有才学,若是生在大楚,怕是早就中了状元吧,老王常常如此想着。有这样一个妻子,有这样一个儿子,谁能想到他的父亲曾经是,现在其实也还是个马匪呢? 所以,远山有什么资格不来向他的后母请安? 他以为他在他父亲的眼里,比他的后母强么? 那么,老王马上要告诉他,在他心里两个人真实的位置。 邵远山进入王帐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东丽老王的怒火。 还有皮鞭。 “你白活了这些年纪,不知道规矩么!连三岁小儿都不如!”老王怒道。 邵远山拜倒在地,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三岁小儿。 三岁小儿,父亲不在的时候,跟年轻漂亮的后母再亲密,也不会有流言蜚语。 像他这样大的…… 确实不如三岁小儿。 “哦、哦。”东丽老王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东丽地处关外,男女大防素来不严……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节。 邵远山说,他不是不想向王妃表示他的尊重,只是,他还没有娶妻,他身边没有身份足够尊贵的女人,可以担当向王妃请安一事,只能将他的侄子派来。 说到这事,东丽老王表示儿子还年轻,等立了大功,可以娶到地位更高的女人,不要轻易地把正室的位子随便给什么女人。 远山没有指出父亲的言不由衷,他再次请老王转达他对王妃的尊重,然后拜别了父亲。 出帐的时候,远山遇到了他的弟弟远湖。 远湖是个面如傅粉的美少年,又穿着一身锦绣貂裘,被一群丫鬟老妈子有如捧凤凰一般簇拥着,真是有如百鸟朝凤一般美丽炫目。 他也如凤凰一般高傲。 所以,在看到有马夫血统的哥哥的时候,他没有施礼。 他把身体侧了侧,这不是礼节,而是为了尽可能地远离有马夫血统的哥哥,不致于从他身上沾染到低贱的马粪味儿。 在交错而过的时候,他还用高高昂起的下巴,和一句虽然轻,却绝对听得到的“马夫养的”,让周围再愚蠢的奴僕,也明白他和这个出身低贱的哥哥不是一路。 第七十六章 难言之隐 远湖这种无礼的举动,让周围再愚蠢的奴僕,都不禁暗暗侧目。 他们都知道,远山和远湖是一个父亲生的两兄弟。 而且都是正室夫人所生。 所以……这两人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当然,远湖的外公是县令而远山的外公只是个马夫,但是……即使是妓女从良嫁人做小妾,生的儿子一样可以科举,而衙役哪怕是过继给人的嫡出的儿子孙子,也不能科举——出身向来是看父亲、祖父。 为官的要上报三代,也向来只需上报父亲与祖父。 母亲是小妾还是通房丫鬟,官府是不关心的。 更何况远山的母亲也是有媒有聘的正夫人。 所以……他们都不能理解远湖对远山的歧视。 当然他们所做的也就是侧目而已,再愚蠢的奴僕,都不会去提醒远湖这一点。 远山对此也不在意。 跟他相比,远湖还是个小毛孩。 他有许多事情要做,眼前并没有兴趣、时间与精力去教导这个不把他当哥哥的小毛孩什么叫礼貌,以及礼貌的好处。 远湖只有愤怒地看着远山毫不在意地走远。 他对远山的敌视,可不光光是身份差别那么简单。 从小,父亲与母亲都以身作则,从言语、行动和神态告诉他,他和远山的身份差别。 第59页 因此,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哥哥身份高贵。 他周围的丫鬟和老妈子们,也一直向他灌输这一点——他出身高贵,他高贵的母亲,是高贵的县令的女儿,他与那个马夫的外孙不同,他生而知礼,他少年美貌,总之,他有足够的资格,在远山跟前骄傲。 是啊,连西蔡和大楚的使者,也曾经不止一次当众恭维他美貌识礼。 如果他们不是接下来表示…… 表示东丽的少主有这么出色的男宠真不错…… 那么,他也不必时时刻刻提醒别人,远山是马夫养的。 毕竟,像他这样出身高贵的人,本来不必成天费心和那个马夫养的过不去的,但是,谁叫西蔡和大楚的使者,都那么有眼无珠呢? 而他再怎么,也不可能做一个“我不是男宠”的牌子挂在脖子上啊。 所以,只有时时刻刻提醒别人了。 而此时此刻,对于遥远的东丽宫廷发生的微缩版宫斗,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在百忙之中,刚刚来得及抽出空来,去看看自己在城外田庄上的卧室。 据报告,那里最近充满了腐臭味。 第七十七章 鬼屋 “不错,应该是这里。”罗尔雅围着自己的卧室走了三圈,她的鼻子向她证明了报告的准确。 但是这臭味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 明明前些日子来住的时候还没有这股味道呢。 然后,她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进入卧室。 然后,她马上发现臭味的来源是床底下。 然后,她恍恍惚惚地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床底下挖过一条逃生通道,失败了,失败的逃生通道成了一口井。 罗尔雅摸了摸脑袋。 一定是上次来住的时候有只偷跑到屋里乱逛的小野猫掉进去了。 怪不得那天田庄里的狗叫得厉害呢。 她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来了那伙买酒的生客所以叫得厉害呢。 可怜的小野猫啊,我罗尔雅不是有意害你的。 可怜的刺客要是井底有灵,听到这句忏悔,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他再有什么感想,罗尔雅也不会知道的。 罗尔雅双手合十,替惨死的“小野猫”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所以并没有打捞野猫尸体的意思,这口井她原本就用不到,完全是因为挖井后又是升官,又是练兵,又是御敌,事情太多了,都忘了把井填上。 阿弥陀佛,我这就填上。 于是叫人把床挪开,担了几担干土,把井填上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多事到看那个井一眼——作为一个平头百姓,甚至作为一个监生的罗尔雅,要是牵扯上人命是很麻烦的,但她现在做着官,真要害什么人,随便捏个罪名,把那人送去关三天站笼,不死也残废,何必亲自动手杀人,就是杀人,怎么会在自己 床下? 就是真那么脑缺,在自己卧室里杀人,又脑缺地藏在自己床底下,怎么会到臭了才想到处理?处理的时候还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这完全不符合情理嘛。 除非罗尔雅是白痴。 罗尔雅又是监生、又做着官,偌大的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可能是白痴? 所以所有人都相信是一只野猫死在井里了。 他们也同样没有看腐烂尸体的癖好。 快点干完活,拿了赏钱去喝酒才是正事。 把井填完,罗尔雅决定另找一间卧室。 这屋子里接连死了一个人一只猫(其实是两个人)真不吉利。 可惜现在不流行鬼屋探险,准确地说,是没有那么多热衷心跳游戏的少年有米男女,否则把这屋子改造一下,到旅游网站上打打gg,也能吸引不少小钱钱吧。 第七十八章 鬼屋2 向管家乐老儿交待搬迁之事的时候,乐老儿惊讶于罗尔雅卧室中怎么会在屋樑上安上一张渔网。 罗尔雅告诉他,上次屋里进了毛贼,虽然侥倖击毙了,但是为了以备万一,她还是做了一番布置——也为的是当时她还不曾得官,万一乐老儿等人叛变,这话就不必告诉乐老儿了——比如在头上张上一张大渔网。 电视儿童罗尔雅知道,连鰲拜这等好手,一时间也躲不开从天而降的一张大网,这时间足够她逃生了。 但是后面挖逃生通道失败了,接着做了官搬回县城,人贵事多,这些布置也就扔在一边了。 乐老儿听得频频点头,一再感嘆罗巡点就是读书人,知道的事情就是比俺们粗人多。 上次的“三碗不过岗”本是他从道里师傅那里得的不传之秘,哪里知道罗尔雅表面上一无所知,却轻轻松松地把主要成分点了出来。 他又听罗尔雅说到布置鬼屋,便问罗尔雅鬼屋如何布置。 罗尔雅告诉他鬼屋的布置之法极多,比如在空屋中到处悬挂些纸人、镜子(可以用反光金属片代替)不时用风扇鼓风,事先再给些心理暗示,就能使进来的人,十个有九个,事后活灵活现地描绘自己如何见鬼。 又比如在屋子地板下预先挖一暗池,养上几尾夜行鱼。 白天人声嘈杂,鱼儿就是游动,人也不觉得。 第60页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鱼儿游动进食,种种声音,便可将住客的魂都吓飞。 又比如先在墙上挖出暗孔,用半透明薄片预先写上反白文字,到晚用光一打,人看到墙上突然出字,那效果…… 这些法子虽然简单,但是在罗尔雅的前世,科学大兴之日,还能把人吓到卖房搬家。 当然,罗尔雅真要开鬼屋,还要请一个口才和央视《走进科学》编导解说一般的人来预先给予心理暗示。 想到当初她在《走进科学》里那些“为什么呢”“为什么呢”的台词一再的暗示下,看了上下两集“春天种下白萝蔔秋天为什么收穫胡萝蔔”,就觉得……要是让别人也跟自己一起上当,该多好啊。 大家都上当,那就证明是节目制作人太坏,不是自己太笨。 这些白痴的过往,乐老儿当然不知道。 罗尔雅说这些技巧都是从书上看的,不识字的乐老儿当然全盘接受了。 不是从书上看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说出来? 跟道上的师傅学本事,那可是要极要紧的人做了引荐,然后郑重拜师,歃血赌誓,许多考验,还有许多不许近女色,不许吃荤酒的戒律,方才传些法子。 他可不知道罗尔雅对他那个“三碗不过岗”也是非常好奇。 古代麻醉药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这个罗尔雅知道,但是在她的前世,某中药厂一次操作失误,把少量曼陀罗籽混入其他药物中,结果是病人吃后出现幻觉——等到药厂发现失误找上门去的时候,有个倒霉的病人已经因为胡话说得太多,被家属送进精神病 院了! 所以知道主要成分,和调配出蒙汗药还差得远呢! 因此,她需要从乐老儿手中得到蒙汗药的方子,或者一些成药也行。 能让酒鬼穆关保毫无察觉地喝下去——将来也一定可以让别的任何人毫无察觉地喝下去。 知识和道具都是力量,罗尔雅坚信。 对于一个生活在女人简直不被当做人的世界的女人,不管她多么不想与人为敌,只要她还有那么一咪咪的理智,力量就总是不会嫌少的。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最大的靠山小刘公公倒台了。 第七十九章 弃儿 罗尔雅把卧室搬好,又处理了几件田庄上的杂务,算了一回帐,看见日头还高,便想到去普救庵看看。 他也不消通报,骑马走了不多时便到了普救庵门口。 这是个供奉观音的小庵。 穿越之前,生活在灯红酒绿大城市的罗巧只知道在古代,观音香火极盛,穿越之后,她才明白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这四个字的含义。 穿越之前,她经常操心“下一顿吃啥”——下一顿是吃中餐还是西餐还是为了减肥不吃饭吃水果。 穿越之后,她经常操心“下一顿吃啥”——她会不会因为娘家或者婆家没有做下一顿饭的米就被卖掉。 就是有了米,煮饭也是大学问呢! 前世,她不是没有煮过饭。 她不仅使用过电饭锅,甚至也使用过老式的划火柴的煤气炉煮过饭。 但是,初到这个世界,别说煮饭,连烧火她都不会。 麦秆、稻草烧得快,烧得旺,可是如果全用这些——不等开春就没有可烧的了。 树枝、木头疙瘩耐烧,但是不能很快地烧起来。 怎样巧妙地搭配稻草、细树枝、树皮、木头疙瘩……使火烧得快,烧得好,又省柴禾,这真是一门大学问。 接下来还有饭锅。 有个成语,形容穷困到极点后孤注一掷,叫砸锅卖铁,但是好多人家连铁锅都没有。 别说铁锅,就是一个瓷碗也是件贵重的财产,万一不小心打破了,那是绝对捨不得扔的,要把碎片收拾起来,等专业的补碗人来。 补碗人四乡地走,谁家碗碎了,把碎片交给他,他就用专门的工具在碎片两边钻了孔,用扁平的铜钉将碗钉起来。 大观园里的大丫鬟撕扇子玩的时候,是想不到穷苦人家连一个碗也捨不得扔的吧。 其实,能用得起瓷碗的,还不是十分地穷苦。 更多的,是用更加便宜的木碗,甚至泥碗。 如果那碗里每天都能盛上东西,也不算十分地糟糕。 这说的是太平的时候。 不太平的时候? 那自己都有可能被别人盛到碗里去…… 这个世界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罗尔雅这样想着,缓步进庵,看着庵里供奉的观音像,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女子,穿着白衣,抱着婴儿。 这观音在天竺明明是个男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最早的男变女? 她正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一阵婴儿啼哭之声。 原来前不久有人将一个女婴扔在门口,正好慈心丧子不久,那婴儿吮了两日,居然吮出了奶水,于是就收在庵里养活。 慈心原来丧夫丧子,心如死灰,现在又捡了一个婴儿,乳餵抱养,忙碌之中,内心丧痛也就渐渐好了一些。 罗尔雅知道了这些原委,答应再送些婴儿衣物之类来,看慈心的情况好多了,不禁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苦难的潘多拉之盒中,毕竟还隐藏着名为“希望”的宝物。 第61页 第八十章 每人推一把 罗尔雅回去与陶立雪一说,陶立雪和单大嫂马上赶制了几件婴儿衣服,送到普救庵。 她们这边忙碌,那边京城里也在忙碌。 忙碌如何填补小刘公公倒台留下的权力空白。 小刘公公倒台的罪名之一是他包庇赤湖的前县令激起民变之罪。 这件事是他的侄子刘得一次喝多了告诉别人的。 其实这没什么。 如果此事不被高御史知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高御史虽然看不惯这些公公,但是看得惯这些公公的人更多,而且都比高御史有权。 问题在于小刘公公倒台了。 他为什么倒台的,名义上当然是因为他私藏龙袍,企图阴谋造反。 也不知道一个公公阴谋造反,就是成功了能当皇帝么? 反正他倒台了,而且让他倒台的人要诛他十族。 于是赤湖县的旧事就被翻了出来。 于是众人纷纷被穿越重生了一回,个个明察秋毫如事前诸葛亮,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早就瞧出了赤湖巡点罗尔雅早就阴谋不轨,私蓄五万死士,暗地造反,已经杀了前县令,是小刘公公的得力手下,素来穷凶极恶,等等…… 一个巡点的官虽然不大,也值几百两银子。 何况一个企图谋反做皇帝的公公,怎么也得一个没蛋的将官来配吧! 再说,罗尔雅除了小刘公公,便没有别的后台了。 再说,之前得了西虏首级斩获奖赏的李四维、花屏山等人,都送了笔桿子们厚重的礼物。 都是十分珍稀难得的真正东丽货。 而这个罗尔雅,仗着自己是小刘公公的人,居然敢一点儿孝敬都不给! 所以,把他的名字添在造反的名单上,那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反正没人会替她喊冤的。 于是罗尔雅就这样变成了谋反的钦犯。 既然是私蓄死士的谋反重犯,那自然不能等闲待之。 而且,笔桿子们考虑得很周到,要是把罗尔雅的手下报得少了,斩获不够多,事后将领们的功劳不够多,那么送给笔桿子们的孝敬自然也会少。 于是就一口气给罗尔雅报了五万个手下的名额。 反正到时候可以砍老百姓的脑袋抵数,笔桿子们算了一算,五万死士加家属,差不多等于赤湖的百姓人数,可以充得过了。 但是这个数字引起了另外一个麻烦。 征讨的官军从哪里出? 敌人五万,那派去的官军也不能少于两万五啊。 但是眼前到处烽烟,从哪里调兵呢? 朝廷商议了半个月,终于有聪明人献计,说要是骑兵,就不需要两万五了,五千就够了。 又经过一阵勐烈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宫斗,征讨赤湖反贼罗尔雅这件肥差终于落到了给事中杨寿山的堂弟,西北名将杨寿海身上。 于是议定发五千剑北骑兵,由杨寿海统军,讨伐造反逆贼罗尔雅。 第八十一章 神一样的对手 罗尔雅知道自己是反贼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啥。 这个朝廷做出来的事情要是有条理,她也不会因为包庇杀县官的兇手而当官啊。 既然她现在好好地在做官,还为赤湖百姓办了不少实事,那么被打成反贼也非常符合大楚朝廷的逻辑。 等她知道朝廷发兵五千——还是骑兵——来讨伐她的时候,登时泪流满面。 “五千!还是骑兵!” 这朝廷知不知道他的财政有多么地紧张,人力又有多么宝贵啊! 别的不说,一个骑兵,光是兵饷就要每月三两银子,恩,起码纸面上要这么多。 其他马鞍、马笼头、马镫、马鞭、、草料、豆料、兽医……等等等等。 一支骑兵可以说全身金光闪闪,因为就其花费来说,完全可以说是用金子打的。 用五千骑兵收拾罗尔雅,不亚于用一把金子做的锤子来打罗尔雅这个小地鼠。 就是地鼠被砸成了肉泥,这也是绝对不合算的举动啊。 更不必说朝廷的财政现在紧张成啥样了——上个月,邸报上还说,朝廷中清廉正直的高官们,为了入不敷出的财政夜不能寐,不惜得罪皇帝和太后,纷纷上书要求**女人节省。 虽然**捐出了脂粉钱,但是这对紧张的财政显然是杯水车薪。 因为清廉正直的高官们又开始上书,要求裁掉**的绿豆汤。 连绿豆汤都快要喝不起的朝廷理论上不该用金子做的大锤来打小地鼠。 但是朝廷就这么决定了。 罗尔雅很想上书朝廷,说现在财政这么紧张,物价这么昂贵,用把木锤——派周围几个县的驻军——来收拾自己就足够了,不用千里迢迢地派如此大军来。 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她作为反贼没有资格上书。 而是因为她就算不是反贼,区区一个武官,怎么配议论朝政呢? 决定方向是千里挑一,科举层层筛选出来的天才的高级文官的事情,愚蠢的武官只要能按文官指的方向往前沖就足够了。 反正冲过去以后不管是掉陷阱还是掉悬崖,留在原地的文官都很安全。 而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责任推到那些愚蠢的武官头上——都是因为他们愚蠢,所以才把战局搞成一团糟的! 第62页 而愚蠢的武官们就算没有在陷阱里和悬崖下面,他们也是不配在朝廷上开口的,大家都知道他们太愚蠢了,愚蠢到考不上科举才来做武官的,群英荟萃的朝廷怎么能允许一群傻蛋扰乱秩序呢? 所以罗尔雅放弃了上书朝廷的想法。 但是放弃归放弃,她对朝廷的决定还是非常地有意见。 她把文书又看了一遍。 “五千骑兵!我的手下也就三百啊!这朝廷是怎么想的啊,我的手下就是三头六臂,每人长三个脑袋,他们五个人还分不到一个呢!” 这简直不是牛刀杀鸡,而是用红衣大炮打小鸡。 别的不说,一匹马的食量顶五个人,再加上马背上的骑士,这五千骑兵开到赤湖,只怕不用发一刀一枪,光是人吃马嚼,赤湖就要投降了。 第八十二章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可是再怎么埋怨,朝廷的正式命令已下,不大可能收回。 罗尔雅把文书颠来倒去地看了n遍,终于把脑袋从沙子里伸了出来。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思考怎么用三百乡勇去对抗五千骑兵。 三百对五千。 三百步兵对五千骑兵。 三百……其实说是步兵也很勉强。 罗尔雅想啊想啊…… 她想不出来。 酒里下蒙汗药? 这主意马上被她自己否决了——那可是五千骑兵啊,这得多少蒙汗药多少酒啊,就是罗尔雅这等军事白也知道五千人不可能同时喝酒,至少也得留几十个哨兵,光这几十个哨兵就够她喝一壶了。 路上挖陷阱? 算了,她也知道五千人一起掉下悬崖是动画片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何况这里是平原。 何况她前一阶段为了招商,把路修得那么好。 罗尔雅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的手下一个打十多个。 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是敌三十手。 何况这三十手下还有上百条腿(人腿加马腿)。 别说对打,就是逃跑也不可能逃跑过马腿啊。 他们到时候不逃跑就很……出乎罗尔雅的意料了。 罗尔雅想不出办法,于是病急乱投医,开始求神:“观音佛祖上帝耶稣玉皇大帝……作者大神,送我一艘歼星舰吧,再不来十万训练有素配教官的复制人军队,一万也行,五千也行,不能更少了……再不给我一架机关枪吧,作者,作者别装死!我知道你在 这里!” 作者:“要机关枪不要子弹,可见你确实是个军事白中的军事白,有机关枪肯定也不会用,驳回申请。” 罗尔雅:“不要这样啊,给我俩手榴弹吧,这个我会扔,真的!” 作者:“你指望靠两手榴弹打退五千骑兵,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军白啊,驳回!” 罗尔雅:“……要不你把韩信穿越到我身上吧,仗我实在不会打。” 作者:“我有那本事先给我自己用了,还轮得到你?” 罗尔雅:“……” 罗尔雅:“这是你逼我的。” 罗尔雅:“五千骑兵来啊来啊快来啊,不来是小狗,你们敢来……我就敢投降!” 作者:“……” 第八十三章 一鸡可敌百万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奉朝廷之令征讨赤湖叛贼的领兵大将杨寿海,那可是战功赫赫,功名卓着一员名将。 他的许多事迹不提,单表他一桩得意战功。 十五年前,他还是个驻守金门关的小小巡点,便曾经将来攻金门关的一伙贼人杀得片甲不留,一个都没跑掉! 事后统计战功,一共斩首五十人,俘虏牛羊上万,俘虏攻城器械无。 至于五十个贼人怎么会白痴到带着一万牛羊不带攻城器械,以为他们五十人可以用牛羊攻打金门关…… 整个大楚大概也就军事白罗尔雅会觉得奇怪。 他就这样驻守边关多年,眼看着功劳越攒越多,贼人被他杀得,那是一天多过一天。 哦不,是贼人被他杀得一天多过一天,杨寿海杀敌的功劳,也就一天多过一天。 他这样常年驻守边关,功劳卓着,本来早就该升做统兵大将。 只是他升官之心十分炽烈,自持功高才高,又兼性烈如火,觉得韩信有胯下之辱,卫青有媚上之嫌,都大大地不如自己,故此不但把众同僚看得狗屎一般,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公公,若是不晓得他的厉害,行步在他之前,主意与他略微有些分别,他虽然不 敢拿监军公公怎样,但那一干小兵小校里凡有不长眼睛的没来得及拦阻,立时便是活挖肚肠,血淋淋地与那监军公公看,这些事情传了出去,那些监军公公都把到他的军里监军看做去细柳营一般不肯前去,在圣上面前许多的怪话,故此他吃了这些监军公公 的亏,在官场上不是十分地得意。 眼下小刘公公倒台,他的堂兄杨寿山又做了给事中,再不怕人在圣上跟前说话,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于是去赤湖讨伐叛贼的这桩肥差,便落到他的肩上。 天大的不费力功劳在眼前,他又是急着要立功升官的人,还有什么肯耽搁的? 第63页 立刻点起兵马,日夜兼程,杀往赤湖。 一路行到米仓桥,出了件事。 事情其实一点儿也不大。 起因也很简单。 这五千骑兵的兵饷好久没发了。 这其实问题不大,大楚的兵,便是禁军都拖欠。 而且骑兵们都有马,日常地用马驮货载人,虽然损了马力,在战场上不能冲锋,但是挣些脚钱,也可度日,不如那等步兵要靠老婆女儿的皮肉钱,故此不打仗的时候还有碗饭吃。 问题在于这五千骑兵出来的急,没带粮草,也没有钱可以沿路买粮草。 他们走的也急,所以路上也没给他们预备粮草——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对于沿路官员来说,这个肥差又不是落在自家亲戚头上,何必把能卖钱的粮草,白白地供应了这一帮赤佬? 这问题其实也不大,杨寿海认为霍去病可以不带粮草,他堂堂一介名将,功劳簿子比人还高,怎么就不如那外戚小儿了? 霍去病能行,他也能行。 所以不带粮草没啥,跟霍去病一样因粮于敌就是了。 至于他现在是不是跟霍去病一样,在敌境行军……这个,沿路反正没给他们啥好眼色。 就这样一路“因粮于敌”行军到了米仓桥,出了事。 有士兵偷了一只鸡给大家做晚饭。 偷鸡不算啥,他们一路走过来偷的鸡比一只黄鼠狼一辈子偷的都多。 可这回偷的不是平民百姓的鸡,偷的是当地的举人老爷的鸡。 举人老爷告到杨寿海跟前,要杨寿海严惩士兵——区区一个贱民士兵,平日走在跟前还嫌污眼睛,这次居然敢偷我有功名的举人老爷的鸡,真是贱民欺负起婆罗门了,这还了得?一定要严惩,抽鞭子,杀全家。 杨寿海答应了,一定要严厉地治——他是要狠狠整顿这支军队的,将来他还要靠他们打东虏挣功劳呢! 举人老爷还没出兵营,士兵们就都知道了,这个平素动辄就要活挖小兵肚肠的阎王将军这次要“狠狠整顿”他们了,就是整顿完了他们还活着也不顶事,未来还要去东丽送死。 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出击只回来两万的东丽。 于是举人老爷再也没能走出兵营。 五千骑兵譁变了。 因为一只鸡譁变了。 第八十四章 偶然与必然 罗尔雅听到“五千骑兵因为一只鸡譁变”的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们——将军、举人、沿路官员——的脑子里,装的究竟是浆煳呢?还是根本什么都没装呢!”罗尔雅自问,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将军和举人都已经死了,这个答案她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虽然只养了二十名骑兵——其实,说是能勉强在马背上坐稳的亲卫更合适些——但是罗尔雅对于骑兵的惊人花费也因此有了点儿了解。 骑兵的花费,可不是简单地步兵乘以几。 简单地说,随便去田地里拉几个农夫,给他们每人手里塞根木棍,就可以说是步兵了,大楚百分之九十九的步兵,不会比他们更强。 至少,田里拉来的农夫,年龄超过六十岁的概率不大。 但是,骑兵无论如何也得有匹马,并且不能拿竹马充数。 愚蠢的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只知道游牧民族有一个骑兵三匹马(一匹战斗,一匹替换,一匹驮装备)的编制,做梦也想不到大楚军队那三个骑兵才合一匹马的编制。 不过她在骑兵的花费计算上倒没有多大的误差,因为虽然军队里没有马,但是报数跟朝廷要钱粮的时候,从军官到文官,都是按一个骑兵一匹马报数的。 所以,朝廷在马鞍、马笼头、马镫、马鞭、马甲、草料、豆料……上的花费一点儿都没有少。 所以,这五千骑兵虽然没有那么多马,但是朝廷依旧在这支骑兵身上花费了大量的金钱粮草。 这支骑兵,尽管没有发过什么军饷,还是一支浑身上下都可以说是由金子打造成的军队。 然后,一个举人,就因为一只鸡,就毁掉了这支金光闪闪的军队。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以为他的这只鸡是金子做的么? 他以为……他以为这只鸡就是金子打的,够赔的起这支军队么? 一个举人,不识字的平头百姓固然看起来如同天上的星宿一般,便是县令也要客客气气,可他怎么敢去跟五千全副武装的大兵计较一只鸡? 就是一个文盲老太太,也绝不会愚蠢到去跟五千全副武装的大兵计较一只鸡啊。 问题是,这个举人,眼目所及,无不把他当成天上的星宿,他也就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天上的星宿,把兵都当成了脚下的烂泥。 五千全副武装的大兵,在他眼里,不过是多了一点的烂泥而已。 考举人只要考四书五经,“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虽然是荀子的首篇,但是八股又不考这个……所以…… 所以这个高贵的举人的头颅,如今正与一堆烂泥作伴。 至于将军不带粮草,沿路也不提供,那更是常事之中的常事。 二战之中的日军,曾经从上司那里得到过这样一条命令:“日本人从古至今都是食草民族,你们(身处热带雨林)周围都是绿色,居然还要什么后勤!” 第64页 二战几十年后的英国与阿根廷的马岛战争,阿根廷指挥官也非常聪明地没有给守卫马岛的阿根廷陆军提供什么军粮,他的想法是——岛上有的是羊群,军队饿了可以吃羊。 至于军队肯不肯替连军粮都不提供的指挥官打仗,这个聪明的指挥官就没有想。 虽然两千年前的孙子,在他的一字千金的文言文竹简论着中已经毫不吝惜地大篇大篇地讲到粮草对于军队和战争的重要,但是这毫不妨碍两千年后的指挥官认为打仗可以不要后勤。 所以…… 杨寿海和沿路官员只是很平常地认为五千大军可以靠喝西北风过日子而已。 会被这个事实雷得差点背气的,只有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而已。 第八十五章 仁者无敌 更雷的打击还在后面。 五千骑兵譁变后,先是砍了杨寿海,接着杀了那个举人,然后他们抢劫了当地的大户和官仓。 然后光棍们尽情地把大户们的小姐从绣房里拖出来,做了老婆…… 慢! 又没有三媒六聘,这些往日看也不敢正眼看一眼的小姐们,此刻做个通房丫鬟,也还要考虑考虑呢。 当他们积攒已久的怨气宣洩了,也快活了,也解决了从肚子到老婆等等迫在眉睫的问题后,不免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该往何处去? 一些军官和士兵发现只要刀子一举,那些平日不可一世,把他们看待得如同烂泥的官员大户们纷纷爬在脚下乞求饶命,金银财宝滚滚而来,平日多看一眼都可能会被打死的大户小姐们也乖乖地给他们这些光棍多年的臭大兵做了暖床丫鬟,觉得这种生活妙不 可言,且快活了一日是一日,暂时不想有啥打算。 另外一些军官和士兵觉得眼下虽然快活了,万一朝廷发大兵征讨咋办。 大楚一向号称带甲百万,这些不识字也不可能去兵部查阅名册的臭大兵们也不知道这个数字的真假,但是大楚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是事实,哪怕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他们也对付不了。 再说……这毕竟是譁变,是做逆贼。 而他们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头领。 之前杨寿海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连监军公公他还嫌多一个,怎么可能在军里设置老二老三? 现在他和几个亲信早就变成了腐烂的尸体,能被这五千骑兵一致认可的头儿,暂时还没有。 军官们商议了几日,争吵了几日,谁也不服谁,最后……他们综合了各路消息,决定到赤湖投靠他们的讨伐对象罗尔雅。 他们的理由是:一,罗尔雅是个拥兵五万的大逆贼,五千骑兵到他那里,那是如虎添翼,朝廷要打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二,罗尔雅之前击败过西虏,那可是西虏!既然他打西虏不在话下,那么朝廷的大军也不在话下了;三,罗尔雅为人仁义,和东虏西虏那 些贼子不同,从来不杀手下,也不曾杀过西虏的俘虏,伤兵还掏钱请医生,四……还需要四么? 常常被杨寿海虐杀同袍的士兵们听说要去投靠一个行事仁义不杀的大逆贼,都举双手同意。 有本事抵挡朝廷的大逆贼不少,可是有本事抵挡朝廷又肯对手下仁义的大逆贼……士兵们都觉得非常幸运能遇上。 当然,光有仁义,不是有本事的大逆贼也不行。 否则还不如马上放下屠刀,去剃头做和尚呢。 一向穷苦的士兵们可捨不得抢来的财宝和女人。 于是罗尔雅就这样被他们一致推选,预定为头领。 只有三百手下(说是步兵都很勉强)的罗尔雅就这样不发一兵一卒,一刀一箭,收服了五千骑兵,创造了大楚军事史上的奇蹟——仁者无敌! 当然,这个奇蹟的诞生,离不开大楚朝廷和文武百官的配合。 想要击败神一样的对手,离不开猪一样的队友的全力配合。 在这些猪队友中,甚至有一名统兵大将和一名举人,为了这个奇蹟的诞生,不惜抛弃他们如花似锦的前程,奉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罗尔雅被他们这种无私忘我的奉献,感动得…… 感动得大骂他们的脑袋里是全是浆煳呢,还是啥都没有呢。 ps:五千骑兵叛变的原型是明末吴桥兵变。 第八十六章 木秀于林 罗尔雅大骂是有原因的。 且不说那五千金闪闪的,每月光是发饷就要发掉一万五千两白银的昂贵的骑兵,在那些骑兵终于拍板来投靠她之前,她已经因为要收容那五千骑兵折腾出来的难民们,被折腾得脚不沾地了。 那么多逃难的难民,要是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汇集到一起,很可能引发瘟疫。 就是没有瘟疫,这些难民和先前的灾民不同,好多还带着家产和小儿女,要是有人趁机盗窃、放火、拐卖…… 因此罗尔雅现在有忙不完的事情。 首先要给难民做登记——托先前给维持会会员开扫盲班的福,这次她倒不必事必躬亲。 然后是给登记的难民安排住处——托先前收容灾民的福,搭棚子什么的,已经有了好些熟练的人手。 第65页 再要给这些难民们打井,保证他们有干净的饮用水,好吧,维持会别的没有,挖泥的人手可是大大滴有。 难民中生病受伤的人,也有卫生院的郎中和过去做过护理有经验的几个婆子照管。 至于维持秩序、弹压不法之徒什么的,这本来就是治安维持会的本等。 现在原治安维持会会员们,多半已经是“上过一次战场的”老兵了,做起事情来,虽然未必井井有条,但跟那些不识字不认数的农夫一比,登时显得格外有见识,有领导才能。 罗尔雅连慈心都动员起来,给那些不幸的难民中的死者消灾祈福做法事。 伟大领袖说宗教是精神鸦片。 不过在阿司匹林出来之前也就鸦片是管用的镇痛药了。 因此罗尔雅觉得宗教力量还是有必要用一用的。 于是难民们也服从管理。 因此,虽然五千骑兵的讨伐对象是罗尔雅,但是目前,赤湖是遍地烽烟中没有被他们波及到的小小桃花源。 等商人们和乐老儿的道上朋友们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后,这个小小桃花源几乎瞬间被四县八乡逃难的民众挤爆。 登记制度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罗尔雅宣布每个难民都要服役做事,做不动力气活的可以做护理、补衣服、打柴捡粪、等等——当然,她给每个服役的难民发放一天两顿粥汤。 这样就排除了一些明明有钱却要混免费饭的人。 要是不想服役也行,那就要按天交“治安金”。 交了治安金的,在客栈早就爆满的时候,罗尔雅出面做保证向大户们租借空房安顿他们。 靠那些逃难的大户缴纳的治安金和难民们从事的一些工作的报酬,罗尔雅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 每天大量难民的开支需要大量商品,在周围的烽烟中有治安维持会维持秩序的赤湖又显得那么适合做生意,于是赤湖就像内战时期的上海租界,空前繁荣起来。 繁荣带来了更多的事情要罗尔雅处理。 罗尔雅觉得自己走进了天雷阵,雷一个接一个地朝她头上噼来。 不过她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要是她当年随波逐流,穿越之后就安于做个贫家女孩,到时候就是嫁人做幼女新娘还是卖给别人做小三小四都由不得她说一句呢,何况是指挥这么多人? 要是她当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安排她嫁谁就随随便便地嫁了人,这会儿她别说操心难民们每天花的银子,就连自己卖几两银子都不必操心了——众所周知,西虏卖女人便宜,一两一个。 要是她当年跟赤湖的大户们一样,平时放高利贷,灾荒的时候囤积居奇,又怎么会被县官看中,在没有写过一篇八股文的情况下被强捐了一个监生? 要是她没有向佃户们发过善心,没有捐过监生,农夫们造反的时候,怎么会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地主做他们的头领? 要是她在西虏来犯的时候跟别的官员一样,呆在安全的县城里,而不是傻乎乎地以为自己身为保民官就是要保护民众,率军出击,怎么会阴差阳错地击败了逃兵? 要是她没有击败逃兵,或者事后没有惩过赏功,又怎么会鼓舞全城的民众,在下次真的西虏来犯的时候,勇敢出击? 要是…… 所以,她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木秀于林,雷必击之。 第八十七章 依法纳税人人有责 等到五千金光闪闪的骑兵来投奔的时候,罗尔雅已经被接连到来的天雷给噼疯了。 不说别的,这些骑兵可没有空着手来,交投名状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所以,他们给罗尔雅准备了一份厚礼,当然,没花他们一文钱。 两个美女,四个僕妇丫鬟——但是罗尔雅也许还有别的爱好——于是还有两个美貌小厮。 反正不用在某些特殊方面,也可以用来磨墨跟马。 罗尔雅得知对方送了这么大一笔厚礼的时候,当即风中凌乱了。 她本以为城里一个大老婆,城外一个小老婆,还有一个男……通房已经够荒谬的了,谁知…… 但是不收的话对方肯定有意见,再说这些抢来的男女她不收就不知道叛军们怎么处理了,她只有干笑着收下来,转手让陶立雪安排。 给这几千叛军准备的迎接是很热烈的,罗尔雅知道若是他们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五万手下,那情形就很难讲,于是尽力动员能动员的所有人,挥舞着鲜花绿叶烧火棍锅铲板儿砖,排了一字长蛇阵迎接。 她自己的护卫们也全部衣甲鲜明。 给叛军更是早早准备好了住宿、热水、接风宴席。 叛军们对此很满意。 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凯旋式,被老百姓夹道欢迎在大楚是只有新科进士才有的荣耀。 他们也很久没有享受过现成的热水之类太平年月才有的享受了,出去抢劫固然收穫丰厚,可是他们在抢劫鸡鸭牛羊的时候总是忘记抢劫柴油酱醋,然后那些抢来的大户小姐们红肿着眼睛在刀子的威逼之下做出来的饭…… 据说,和西虏男人们做出来的饭差不多水平。 连吃了许多天半焦半煳的没盐少醋的荤食,他们对于清淡的藕汤、水饭非常欣赏。 第66页 再说,罗尔雅还派了许多能读会写的先生(其实是扫盲班速成)来倾听他们的抱怨,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待遇。 深夜,罗尔雅看了一遍手下送来的名册。 应该说不出所料吧,官方的五千骑兵,实际也就两千三百人,然后路上有些人开了小差,实到赤湖的只有一千九百人。 不过,因为这些人预计要走长路,所以现在他们的坐骑在使用了“抢劫”这种技能后倒是配齐了,当然其中不乏驴和骡子。 就是说,罗尔雅面对的后勤问题还是十分严峻的。 要是不能餵饱这些骑兵,他们随时还可能再次叛变。 而到那时候,想必他们也会清楚罗尔雅的手下根本就没有五万。 她睁着血红的双眼,把名册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疯狂的主意。 第二天,县衙失火,所幸起火的范围不大,治安维持会救火又十分及时,所以除了县衙积存的全县地契被一把火烧光外,没有别的损失。 地契被烧光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过罗尔雅宣布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麻烦。 因为计算土地税的税册在隔壁房间,没有被波及。 所以,只要根据税册重新登记地主就可以了,当然,既然名字在税册上,过去的积欠和今年的税款,也请赶快缴纳完毕,用银子用粮食用布匹都可以,只要快——本官还等着给五千骑兵开饭呢。 那,那些没有缴纳土地税的土地呢? 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交税的土地自然是荒地,自然该充公,自然……该用来军屯啊。 第八十八章 依法纳税人人有责2 消息传开后,各家反应不一。 没有做官做举人亲戚的小地主对此恨不能举四手欢唿——他们年年不但要交自己那份土地的税款,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负担有做官做举人亲戚的邻居的税款——他们已经看这些人不爽很久了。 而现在这些一向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人吃了个闷亏,自作自受,小地主和自耕农们谈起这件事都是眉飞色舞。 马上他们就更加高兴了。 因为罗尔雅说做就做,当天就把湖边的一块好地连同上面的青苗划给新来的骑兵们牧马。 碧波荡漾的湖边,青翠碧绿的大地上,星罗棋布着各色马驴骡。 美丽得宛如风景照片。 罗尔雅看得心旷神怡。 “种田可不限于两亩地一头牛,南泥湾、拓荒运动什么的,这也是种田呀。” 她心旷神怡了,有人就急火攻心了。 陈大户气急败坏地冲进衙门,前襟上还满是溅上去的茶水。 他要求罗尔雅约束那些无法无天的骑兵——他们竟然在他的良田里放马!真是无法无天! 罗尔雅笑容可掬地接待了他,告诉他此事绝无可能,她今天亲自去看过骑兵们牧马,她可以担保那块地是地主们自愿捐献给骑兵们牧马,用来抵偿税款和滞纳金的。 陈大户还没来得及反应,罗尔雅就笑嘻嘻地拿出了一叠税单,上面都写了因为手头紧,无力交税,情愿用某应税土地及土地上今年所有出产抵偿今年和歷年积欠税款,签了名,还打了一个个血红的指印——全是陈大户邻居们的。 陈大户满口的义愤填膺,登时变成了结巴。 然后他胡言乱语了一番,垂头丧气地走了。 第二天,陈大户娘子和丁秀才娘子一起拜访了陶立雪。 晚上,陈大户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罗尔雅愿意替他重新制作一份官方地契,条件是三天内交清歷年积欠的税款和滞纳金。 如果交粮食布匹可以打九折。 因为五千骑兵们一路抢的金银不少了,他们暂时不必发什么兵饷。 陈大户不知道那比税款还多的滞纳金是啥概念,但是他知道靠自己家的几个家丁是无法对抗“五千骑兵”的,于是只有忍着肉疼,从自家仓库搬了歷年积攒的,原来准备放高利贷用的粮食油料棉花布匹,一车车送到罗尔雅指定的地方。 当然也有不信邪有骨气的大户。 比如周举人。 他当面大骂罗尔雅羞辱斯文,不知道朝廷尊重有功名之人,像他这个举人是照例免税的么! 罗尔雅客客气气地告诉他,要不是朝廷宣布她是反贼并且发五千大兵来征讨,她也不必操心赤湖的税收问题呀。 周举人这才想起罗尔雅还是钦定的反贼…… 他只有一路哼哈着以光速挪动八字步离开罗尔雅三百米——可不能让大伙认为自己身为有功名之人跟反贼有什么不清楚啊,陈大户那种只是有做官亲戚本人是白丁的给反贼强抢些东西也就算了,自己跟反贼讨价还价这是算不忠的啊。 没几天,狗仗人势的大户们接连吃瘪的消息就传开了。 罗尔雅很快就收到好几封信件,都是匿名信,邀请她帮助周围几个县城清理歷年积欠税款——看乐子要花钱,这等让大户们吃瘪的事情还不要钱,很有些看不惯自己邻居的,或是一直为邻居承担税款的,或是曾经因为催缴税款被大户们欺负的人,高高兴兴 地把详细的情况通报给罗尔雅。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情报之真实详细,就是fbi和克格勃一起出动,也搞不来更好的了。 第67页 于是罗尔雅带着这些信件和骑兵们,应邀出门维和……不,替朝廷清理积欠税款了。 第八十九章 万事皆备 罗尔雅原本只是想去替朝廷清理积欠税款的。 但是她到达之后很快发现县城四门大开,城墙上竖着白旗。 原因也很简单。 就凭附近几个县里那些从来不知道兵饷是何物的辅兵,想抵抗“五千骑兵”那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当然,那些精通八股却不通常识的县官们是很想抵抗的,毕竟他们是要为县城沦陷负责任的,但是他一个是无法抵挡几千骑兵的。 当然,通常情况下,县官是能组织起一些抵抗的,他可以说服县里有功名的人和其他大户,组织他们的家丁和乡勇来保护县城,这些人平时吃饱穿暖,殴打农民的经验也很有一些,虽然人数可能不太多,但是对方通常都是严重营养不良极度缺乏像样装备的 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所以在通常情况下,起义的农民想打破县城还是不容易的。 当然,这是说的通常情况。 而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状况。 首先,五千由朝廷武装的骑兵可不是啥刚拉出队伍的农民起义军可比的,他们再差劲,也有一定的组织,有大小头目,有长久以来的服从训练——起义农民们往往一群人有一堆主意,不能做到同进退。 其次,罗尔雅的名声,在附近还是非常好的,就是被宣布为反贼并被讨伐了,她也没有像其他反贼那样,洗劫官仓和大户们。 当然,罗尔雅是清理了一些积欠的税款。 但是,那也是他们有过错在先啊,只要先前像某些人那样,老老实实地纳税,罗尔雅不是没有动他们一根毫毛么? 而且,罗尔雅只是要求他们放弃土地或是交出财富二选一而已,并没有十分地蛮不讲理,也没有趁机将地主绑起来施加酷刑勒索,也没有倚仗武力骚扰大户家的女眷们,她不过是要点粮食养兵——可以说,与其他各路恨不得把地主们啃光的反贼和朝廷相比 ,罗尔雅可说是十分地克制和讲道理的。 缴纳皇粮,天经地义,这是深山里的文盲农夫都懂得的道理,现在只不过是把过去积欠的交一交,就是那些欠税的大户们也不觉得这十分地不可接受,毕竟,在欠税的那些年里,他们已经用这些粮食布匹放高利贷赚了几倍的利息了。再说,就是能守住县城 ,那五千骑兵纵横乡间,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今年的收成全糟蹋完。 如果说临时召集的家丁乡勇依靠城墙还有抵挡一下优势骑兵的那么一咪咪可能性,到乡间——就算他们全部被罗马战士穿越了也不行。 就是有那等十分捨不得钱财的大户,情愿等罗尔雅架刀子到脖子上——这种吝啬鬼连老婆都捨不得娶,还会花钱养家丁和乡勇么? 于是,县官发现自己差遣不动任何人。 于是,罗尔雅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开始维和。 幸亏做这等事情她在大楚境内可说是数一数二的经验了——赤湖县前任县令送命之后她就曾经有过实习,现在只是复习而已。 罗尔雅忙于维护附近几个县的和平与秩序——这秩序是非常要紧的,因为城破总是伴随着混乱,县衙里官存的地契总是在混乱中烧毁——的时候,那几个县的县官只能坐在赤湖县县衙的后花园里喝茶看天。 “卫兄,这朝廷真会招安么?” “应该,应该。”卫连城打着哈哈,他其实不知道朝廷是否会招安,不过——既然他在朝廷宣布罗尔雅为反贼的时候不幸被乐琴送来的一杯酒晕了三天,来不及自尽为朝廷尽忠,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了。 应该吧,罗尔雅在忙碌之后也总是这么想,她虽然没杀一个人,不过火是放了好几次,勉强也够得上“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条件了。 现在她刚刚“俘虏”了朝廷派来的五千骑兵,又占领了几个县的地盘,可以说是一个大反贼了,她又问过那些骑兵,知道朝廷一时半会抽调不出兵力来征讨她,合理的对策,显然就是招安啊。 现在万事皆备,只等招安。 第九十章 借师助剿 不幸的罗尔雅对宅斗比对军事更无知,对宅斗的升级强化版宫斗,更是无知的升级强化版。 根本就没人敢于提招安。 作为壮烈殉国的杨寿海的堂兄,杨寿海身披孝服,通红着双眼,坚决要求朝廷火速出兵镇压逆贼罗尔雅,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本来以他的官位,在这个问题上也只能发表意见,不过,他是享誉海内的大名士,又是户部刘尚书的外孙女婿。 所以不管是朝廷上的高官们,还是在野的清流们,都一致支持杨寿山,谁也不傻,谁都知道,要反对的话,怎么对得起为国捐躯的烈士杨寿海,怎么对得起刚刚被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逆贼、大贪污犯小刘公公,怎么对得起他们贪污的那么多白花 花的饷银呢? 毕竟,追根究底的话,士兵们固然是因为中了逆贼罗尔雅的妖术才杀死长官譁变的,但是,即使处决了大贪污犯小刘公公,国家一再加派的钱银还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到士兵手里这个事实,也就无法掩盖了。 第68页 所以,杨寿海必须是为国捐躯,英勇战死的。 士兵们必须是中了罗尔雅妖术的——否则就是五千打不过五万,作为有机动优势的骑兵,一个也没逃跑回来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杨寿山是很想把这些士兵千刀万剐的,他们不知道军功有多么值钱么? 是的,臭大兵和臭武夫不值钱,但是军功一直很值钱,不熬资歷,连升几级,只能靠军功。 他是费了多少人情,才替自己的堂弟,也替自己争取到这样一个十拿九稳可以获得军功的好机会! 杨寿海要是得胜,他的举荐、计谋之功,足可以让他再连升三级,到时候,再到地方上熬一年资歷,就可以官拜大员了。 这是他多年辛苦经营名声所得。 是啊,邀请一个名士到家里小住,好吃好喝招待了足足一个月,然后这名士当众炫耀杨寿山心爱的某美貌小厮的果体画,炫耀这个美貌小厮如何背叛家主和自己私通,当此时刻还要大方状把该小厮割爱赠送——送完后还要继续养活那个小厮,因为那个名士 没钱——这是容易的事情么? 让海内的穷酸们一致赞美自己,付出的,可不光是钱财啊。 他苦心经营多年,眼看就要收穫了…… ……没想到这些臭大兵居然半路譁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他曾经不止一次咬牙想过要把这些臭大兵凌迟处死,不过他并没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本领。 要把这些臭大兵的妻女们都充入教坊么? 这些大兵的妻女们本来就多半在最下等的窑子里,能进教坊那是求之不得…… 但是,他绝不可能这样放过毁掉他辛苦努力的臭大兵们,还有该死的罗尔雅。 但是,朝廷眼下根本没有兵了。 但是,朝廷不缺聪明人。 于是,就有人建议“借师助剿”——通俗地解释,就是向西虏和东虏借兵,让他们帮助朝廷平叛,灭掉逆贼罗尔雅。 这个主意一提出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大家都知道,不管是东虏,还是西虏,入关抢劫,所求的不过是土地、粮食、牛羊、钱财和女人,而逆贼罗尔雅企图谋反,要的可是江山社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啊! 罗尔雅是有可能染指皇位的主要矛盾。 东虏和西虏只是想抢些土地、粮食、牛羊、钱财和女人而已,次要的不值一提。 大楚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怎么能吝惜一点点土地、粮食、牛羊、钱财和女人呢? 就是他们不来抢,大楚作为天朝上国,也该他们缺什么就送什么才对,这样才是大国气度嘛。 这时候,简朴到身穿补丁衣服、长年吃素的皇帝因为近来病重的厉害,烧煳涂了,居然问了一句,借师助剿要提供军费的,现在我们连自己的军队都养不活了,拿什么来请外族僱佣兵呢? 马上就有聪明人站出来训斥煳涂皇帝——笨,可以打白条啊! 更加聪明的人也站出来训斥皇帝,我们可以分期付款,不用一次付全额。 最聪明的人做了加强版总结,到时候咱们就是赖了怎样?远人不服,皇帝修文德(大家都知道,修文德就是给大臣们发钱并不追究他们任何罪过)以安之,这是孔圣人的圣训,至于孔子的时代有没有皇帝,这事情谅一个吃素的皇帝也不敢和满朝吃肉吃到腻 的大臣们争辩。 皇帝果然没敢争辩。 就是争辩了,那也是烧煳涂的皇帝说的傻话,不能当真。 于是盖着皇帝大印的圣旨火速发往关外,请东丽西蔡派兵助剿逆贼罗尔雅,待遇从优,又诏令各关守关官兵,要开关相迎,还要对友邦军队殷勤有礼,万不能因为几亩土地,几头牛羊,几两白银,几个卑贱的女子,耽误了国家大事,危害了江山社稷。 第九十一章 强盗窝里的宫斗 无知的罗尔雅等了一个月又等了一个月,既没等来朝廷的招安,也没等来东虏和西虏的勤王军队。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那次东丽王妃陷害远山不成,苦苦思索了若干时日,又生一计,将远山送来的葡萄酒给儿子喝了,远湖很快上吐下泻,然后对老王哭诉远山实在是居心叵测,居然在酒里下毒! 她当然没提她给了儿子一块发霉的糕饼佐酒。 老王看到了病重爱儿——他看起来是那么柔弱,那么无助,怎么可能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哥哥的对手? 现在自己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万一…… 斯文有礼的小儿子怎么是已经饱尝血腥的大儿子的对手? 还有他那高贵、美丽、柔弱的母亲,少母壮儿,将来她势必很难违抗远山,不能给小儿子争取利益。 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那纤细的身躯,那纯洁无暇不知阴谋诡计和黑暗的纯洁心灵,固然使得她成为这个污浊凡尘中的无暇仙女,但是,她那么纯洁、那么善良,怎么能知道男人坏起来能有多么坏呢? 更不要提防备了。 他盘算了又盘算,考虑了又考虑,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不能再犹豫了。 老王发出命令,即日确立远湖为自己的继承人,剥夺远山的一切权力和财产,让他离开丽笼城,自生自灭。 第69页 收到这个命令的远山刚刚奉老王命令出去打猎归来,他的马上还驮着给父亲打的猎物,而那个老人却已经不承认他是儿子了。 听到这个命令,远山的亲卫们登时喧譁起来。 更有心腹拔出刀来,要杀死胡说八道的使者。 这些都被远山阻止了。 他沉默着朝王帐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对他的亲卫们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时饭,我远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凭着我手里的刀弓,哪里挣不出一份家业来!” 然后,他和自愿跟从他的、再劝不走的两三名亲卫们走了,其他亲卫们都随着使者回了丽笼城。 如此顺利地赶走了远山,顺利得都出乎王妃和远湖的意料。 当然,他们不会因为过程顺利就不庆祝,反正奢华的饮食都是远山送的礼物,不花白不花。 正当他们在庆祝的时候,听到外面发出了一阵阵喧譁吵嚷。 然后,一个侍女面无人色地奔进来报告,整座城市跟着远山走了。 无数人点起了火把,可以看到人们正将帐篷的支柱拆下放到牛马的嵴背和拖着的车子上,整座城市正在被缓慢但坚决地分解然后移动。 漫天的火光,将整个丽笼城照得有如白昼,将老王、王妃和远湖映照得失魂落魄。 其中最失魂落魄的莫过于王妃,她不是已经成功地将远山净身出户了么?她不是已经赢了宫斗么?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原因很简单,丽笼其实根本没有宫廷。 丽笼其实就是个大强盗窝,强盗们没有理由不去跟随最近一直在带领他们夺取战利品的年轻力壮的少主,而去跟随一个半疯的老头子,一个愚蠢的妇人,一个兔儿爷似的小孩子走死路。 他们当强盗是为了可以随意夺取钱财和女人,不是为了给谁尽忠。 强盗们只追随能给他们带来胜利的人。 几天后,有手下对远山指的方向表示怀疑,说我们不是去抢劫富裕又柔弱的大楚的么,可是大楚在南面,为什么我们在往西走? 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要是有随意拿银子的机会,你是自己去背呢,还是牵上邻居的马去驮? 手下说当然是牵着马去,驮得更多呀。 远山表示,你很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我们这就去牵邻居的马。 第九十二章 引狼入室 远山的西蔡之行收穫丰富——他不光俘虏了许多小部落,拉拢了不少大部落,还收到了大楚“借师助剿”的诏令。 真是天助我也,远山想。 大楚的边关都是建立在群山上的要塞,易守难攻,虽然大楚军队很菜,但是大楚的地利不是吃素的,就是有大炮也很难拉上那么陡峭的山坡,更不要说命中目标了。 所以虽然他们以前打大楚就像砍瓜切菜,但是想冲进关内,还是很有难度。 而现在,这个最大的难题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传令的使者感到非常满意。 因为过去到西虏传诏可是个苦差事,不光要翻沟爬坡——要是说大楚的道路是烂到人类能想像的极限,那西虏的道路,算了,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道路——然后一个个地钻进臭气熏天的毛皮帐篷,捏着鼻子和那些一辈子才洗两次澡的野 人谈判…… 如果你以为这就够苦了,那你就错了。 因为这样冒了千辛万苦的谈判的最终结果,落到纸上要不了一炷香,就可能被某个正好内急的西虏,一把抓起,当了擦屁股的草纸。 虽然这些签订的和平条约,在有实力的西虏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大楚之间,实际也跟檫屁股的草纸差不多,但是当着面被檫和事后那完全是两回事。 前者会让使者生出上吊的感觉。 事后? 反正成功出使该得的赏金、官阶,资歷都到手了,别说把和平协议拿去檫屁股,就是拿大楚的半壁江山檫屁股,使者都没有意见。 朝廷上上下下,谁不是这样想呢? 反正西虏也就能抢抢种地的农民。 而这次,使者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烈欢迎。 少酋长很有礼节,在众多西虏中间,他和他的手下们都散发着刚洗过澡的香味儿。 使者在他们中间过得非常愉快。 在出示了诏书以后,他过得更愉快了。 带着少酋长赠送的大量贵重礼物,他高高兴兴地返回了朝廷,告诉朝廷,大喜,西虏新换了一个酋长,非常尊重斯文! 他说他马上发兵讨伐逆贼罗尔雅。 当然,为了对付会妖术的逆贼罗尔雅,他还带了几门充满阳气的大炮,就是这个大炮啊,过山有点困难,大楚最好能把要塞拆了。 朝廷当然不会让这么一个小小的难题困扰义气助拳的新酋长。 当最后一门大炮通过被拆成废墟的要塞后,邵远山殷勤地招待了守关的大将。 然后,在极力地劝酒之后,他皱起眉头,“该死,谁放了一个屁?” 然后,他将酒杯一扔,就以守关大将当众放屁侮辱助拳义军之名,将他乱刀剁死。 只要进了门,开战的理由么,还怕找不到。 连一个非法侵占中国领土的日本兵失踪,都可以作为开战的理由呢。 第70页 然后,他一边纵兵大掠,一边往朝廷发文书,表明自己不是无缘无故来杀人的,是来兴师问罪的,朝廷要火速处理责任人。 当然,朝廷就是处理了责任人,他也绝对不会退兵的。 当然,他就是有理由,也绝对不会发兵讨伐妖怪罗尔雅的——他已经从守关大将那里听说,朝廷发去讨伐的五千骑兵,也是一个都没回去。 联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高手刺客,邵远山的背上冷汗直冒…… 第九十三章 土改 朝廷、东丽王、东丽王妃、远湖和邵远山忙碌的时候,罗尔雅也没能闲着。 虽然她是在坐等招安,但是手底下那么多骑兵,巡逻什么的用不到那么多人,他们闲得没事干的时候调戏个把妇女什么的,那也是会让她头大的事情。 但是,又不能把他们送去挖湖泥。 罗尔雅绞尽脑汁,要想一个能让他们从早忙到晚没时间干坏事的活动,还要让他们乐于参与。 要是这个有网游就好了,罗尔雅想,这可是专家认证的电子海……洛因啊。 想来想去,罗尔雅觉得,尽管这个年代没有电子海……因,但是娱乐活动也非常贫乏,普通百姓,一年到头看一场戏也就很好了,过去忙于餬口的骑兵们,肯定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 所以,现代普通的娱乐活动,也许……也能起到电子海……因的效果? 于是,她说干就干,没几天,就推出了赤湖杯马球联赛和赤湖杯足球联赛。 比赛採用循环积分制。 这还参杂了罗尔雅的一点小小私心,足球在汉朝是编入兵书部的,可见……也许能起到练兵的效果。 起码罗尔雅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偶尔遥控器转到在放足球比赛的体育频道,一眼就能分辨欧洲南美强队和国足——欧洲球队踢球的时候可以看出是3-3-4还是4-3-3(前锋中卫后卫秩序井然不会乱跑能相互接应)而国足就是一窝蜂追着球乱跑,那阵势…… 就和罗尔雅手下的这些杂牌差不多。 而且,不管是足球,还是马球,都富有观赏效果。 奖品罗尔雅现在也有,不说清理周围几个县的收穫的粮食布匹,就是从那些不肯缴纳欠税的死硬派那里收缴来的田地也够她做个大富婆了。 当然做大富婆对罗尔雅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她很快就把这些田地分给了治安维持会里的积极分子。 分土地的效果好到出奇,加入治安维持会的保证金一下子就暴涨到了十两银子,还必须有人说情才行。 每个付了保证金加入治安维持会的新会员都通红着双眼,一边挖泥修路,一边在心里祈祷——敌人什么时候来啊? 要是敌人来了,好好表现一下,不就马上能挣一份家业了么? 其实,现在治安维持会的待遇也不算差,罗尔雅从欠税大户那里收来的布匹,用难民妇女的人力给他们做了制服,光这一点,就是大楚正规军都没有,换装以后,穿着新衣服的维持会会员别提多神气了。 而且,他们现在更加受尊重了,现在,罗尔雅可以算做土霸王,原来高不可及的县官们已经都被她请来喝茶了,所以别说沿路开铺子做买卖的商人,就是城里的大户们,对门口站岗的维持会会员们也个个客客气气,送茶送水,这可是过去做梦也想不到的待 遇。 当然,罗尔雅严禁他们寻衅滋事,任何犯法违纪之人不但立即开除,并且连保证人也一起开除,没收所有保证金。 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每天只要听上司的命令就有饱饭吃、能不花一分钱受教育、走在路上受人尊重、生病受伤有人管有人治,将来还有立功就升官、发财、分田地的可能,治安维持会会员们觉得道路一片光明,谁也不会为了一点小钱一只鸡去跟自己的光明 前途过不去。 而且他们现在还有轮休的时候观看马球足球训练的娱乐。 当然……罗尔雅也需要他们给马球足球队吶喊助威。 比赛需要热情的观众。 其实,军队也是一样的,他们需要被认可。 第九十四章 帝力于我何有哉 在罗尔雅收缴欠税,分发土地后,发生了两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第一件,是虽然她取消了加派和各种杂税,但是秋收后各县的税收居然出现了暴涨。 暴涨的幅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当然,如果她知道明末时期的户口黄册能编到崇祯几十年,如果她知道有的地方从开国到灭国几百年户口数字居然没什么变化,她就该知道,户籍数字,就只是数字,从来也不代表事实。 比如,大楚的政策,秀才只有夫妻两口免税,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吏,敢于去惹秀才?他们的破靴阵可不是好惹的。 又比如,有做官亲戚的白丁,照例没有免税的理由,可是小吏也是不敢惹他的,他该交的税,就摊派在邻居们头上了。 又比如,许多有田产的富户,为了免税,投在举人门下做个奴僕,每年交给举人一部分费用,他的田产就算举人的了,不交税。 又比如,有农民就是不交税,要打板子时候,花几个钱雇乞丐代打。 第71页 而现在,大家都知道,煳弄朝廷容易,煳弄罗尔雅,做梦——有的是人给她通风报信,她还会收滞纳金和罚款。 而且,是带着一群骑兵上门收。 她也不打板子,反正到处都有要修的路,要通的阴沟——罗尔雅才不给得罪她的人吃免费饭呢。 虽然税收总数是暴涨了,但是奇怪的是,普通人口袋里的钱,居然变多了。 因为原来被大户们逃税而加到他们头上的负担被免除了,现在是那些有实力的大户自己缴纳了。 这直接导致了第二件怪事。 就是附近几个县出现了消费大涨,家家铺子都热闹无比,往常看也不敢看铺子一眼的穷人,现在都两眼放光,汗津津的手捏着铜钱和碎银子,进铺子挑货。 原因也很简单,往年要纳五百钱税的人,今年突然被告知只要交一百个钱就可以了,那另外四百个钱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天上掉的钱,不花白不花。 越是穷的人,越是什么都缺,越是什么都想要。 一百户穷人突然有了钱,他们就会买一百套被褥、衣服、锅碗瓢盆、床帐箱柜…… 若是往年,这笔钱进了几个税吏、大户、县令的口袋,他们是绝对不会买一百套被褥的,他们几个人再奢侈也要不了一百套被褥呀,只能放高利贷,或是把这笔钱做成银冬瓜埋在地里,然后他们被穷得活不下去的农民杀掉,几百年后的后人挖出来放到博物 馆里,感嘆一番。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因为消费高涨,所以那些商人都眉开眼笑,那些木匠铁匠更是忙不过来,有那么多人要翻修房子做家具,分到田地的维持会会员们要盖屋买牛打犁…… 罗尔雅治下可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商人、农夫、普通的没有势力的大户们,都高举双手支持罗尔雅。 虽然她是反贼……不过,古代世界的朝廷离不认字的普通人实在太遥远,遥远到啥程度呢,嘉庆年间天理教起事,为首的林清居然以为只要杀进皇宫,杀了皇帝,就能坐朝廷得天下。 这林清还是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的人,都如此见识。 而这样的人还能招揽到太监做手下,居然真的打进皇宫。 所以,罗尔雅的统治,并没有受到什么质疑。 正当她坐等招安的时候,消息来了,不过不是招安,是号召勤王——邵远山的联军已经逼近京城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罗尔雅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朝廷你也有今天! 她高高兴兴地把收到的消息往存档的文件柜里一扔,觉得朝廷的焦头烂额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第九十五章 家国 罗尔雅幸灾乐祸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大楚倒霉和自己的家庭会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常见的错误。 永远有人以为国家倒霉和自己无关,自己可以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些人都忘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东西虏联军一路攻城拔寨的时候,朝廷还不以为意,认为都是守关大将礼数不周闯的祸,再三要求各地武官记住自己是低人一等的武官,不许招惹高贵的文官们请来助拳的义军。 虽然大楚的武将饱受歧视,但这不代表他们全部都是傻瓜。 马上有头脑灵活的想到,自己在大楚是受人歧视永远低人一等的武官,要是投降了邵远山,不就是高贵的文官们都要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的助拳义军了么? 于是邵元山的部队一路打来,手下不减反增。 他逼近京城的时候,朝廷众大臣才从梦中惊醒,发现他来者不善,赶紧下令各地官兵勤王。 让朝廷觉得幸运的是,之前击败西虏的名将李四维李统制,因为要换驻地去打东虏的缘故,此刻正在京师,正可以临危受命,统领禁军,以他丰富的战斗经验,击败东西虏联军,那是不在话下! 李四维对朝廷的任命再三推託不得,只得勉强受了,一上任,开口便说虏贼势大,还是议和要紧。 朝廷大臣们听得都傻了。 但是富有战斗经验而且刚刚打败西虏还要去征讨东虏的名将都这样讲了…… 于是议和。 邵远山同意议和。 条件是一亿两银子。 大楚人均每人摊一两。 银子、金子、珠宝、女人、土地、粮食、牛羊……都可以。 只要现货。 不接受白条和分期付款。 朝廷议论再三,便有聪明人说,既然那山南省如今闹逆贼罗尔雅,倒不如把山南省割让给邵远山,也能抵给几两银子,省下金银女人,朝廷发给我们这些议和有功之人,才是朝廷尊重士大夫的正道。 于是群臣一致叫好,觉得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既省下了金银女人,又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费兵费粮征讨逆贼的麻烦,于是他们命令皇帝在诏书上盖了大印,遣使者送到邵远山军中。 可惜邵远山也不是傻瓜。 他才不想要妖怪的地盘。 “上清省。”他说。 于是上清省——包括白云县——包括暖阳镇——包括红山村——包括罗柱子家、包括陶立雪家、包括薛婆子和慈心的家、包括郑家大南货店、包括罗尔雅认识和不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他们的家——就这么要割让给虏贼了。 第72页 第九十六章 勤王 得知议和的消息和条件后,罗尔雅心中百般滋味,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喵喵的。” 不过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罗尔雅只有硬起头皮,考虑该怎么办。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自己家人接到赤湖,可是罗尔雅前世看电视的时候,就算洪水马上要到,还有人捨不得离开一直生活的家园,罗柱子夫妻又怎么捨得离开好不容易建造、置办的房屋地土? 就是他们捨得,其他人呢? 罗尔雅想了又想,要是邵远山退兵就好了,那样就没有议和的需要,也就不必割让上清了。 她也知道这简直不可能——但是还是有必要试一试。 作为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召集了骑兵中的军官们和几个在收缴税款、清理土匪、组织比赛过程中表现得头脑灵活的士兵,和他们探讨如何让邵远山退兵。 虽然没有她那样骄人的战绩,但是这些人的军事素养想来比她强多了。 一群人探讨了两天,得出的结论是敌我强弱悬殊,我军还是长途前往,对方是以逸待劳,所以正面作战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用在外围骚扰替邵远山部队收集粮草的后勤兵的方式,拖延他的攻城,从而拖延议和。 也许在拖延过程中,各路勤王军队汇合了,那么他就不能在各路大军的强力围观下从容攻城,到时候……朝廷或许也会改变议和的想法。 这虽然是个非常消极的战术,但是这是目前条件下最有可行性的战术了。 于是罗尔雅同意了。 然后,她发现出兵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率领部队千里迢迢地去勤王,跟在附近几个县扫荡,完全是两个概念。 带上几百名骑兵,在附近几个县活动的时候,都不用什么后勤,马快一点,当天就可以来回。 但是去京城可不是当天就可以来回的。 必须准备军粮。 否则要么沿路抢劫百姓,要么步杨寿海的后尘。 这两样都不是罗尔雅愿意的。 要准备军粮,还不是个小数目。 这大量的粮草,还必须另外准备车马运送。 以大楚糟糕之极的道路状况,马车还要准备很多替换修补的零件和修车子的匠人,否则骑兵们每天只能用一半的时间赶路,另外一半时间坐等后面的后勤车辆赶上来。 罗尔雅和手下们商量了又商量,买了一些已经不堪使用的老牛,杀掉做成牛肉干。 这些牛肉干虽然跟石头一样硬,但是管饱,体积小,比带粮食方便。 处理这些似乎永远也忙不完的出征杂务时,罗尔雅常常为自己这个反贼居然要率兵勤王郁闷。 她一边准备出征,一边做最坏打算,派陶立雪先行出发,到白云县搬取各家家眷。 这件事也只能让知道她秘密的陶立雪去做。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骑兵们对于上京勤王居然很积极,全都自愿报名,罗尔雅不得不裁掉一些人,还引起了一些抱怨。 原来这些兵眼下吃饱穿暖,也想起他们的家人了。 而且,卫连城也要跟她一起去。 因为,他也有家人。 第九十七章 名将与军白 罗尔雅费尽千辛万苦,赶到京城勤王,得到了朝廷上下一致的热烈欢迎。 这是白日做梦。 罗尔雅将手下化整为零,分成若干小队,分别声称是从上清、山南、山北……赶来的勤王义军、勤王乡勇、勤王家丁和勤王山贼,自己则冒充某山贼大王的师爷,靠两颗雪白大珠给自己并不存在的主人谋了个升官的许诺,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进大帐听取 议事的机会。 只是听而已。 因为有资格在帐中议事的,都是大楚战功赫赫的名将,区区一个无名山贼大王的师爷,是没有资格在这种高级武官会议上开口的。 但是,罗尔雅听了一阵,发现这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军事作战会议。 而是讨薪……不,讨赏大会。 如果是讨薪的话,罗尔雅也能理解,毕竟军饷拖欠太久,铁人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不是? 但是讨赏…… 敌人还在的时候就讨赏? 罗尔雅按捺再三,听了又听,才发现,所谓的讨赏,半真半假。 半真的意思就是,如果朝廷真的跟皇帝一起烧煳涂了,把拖欠已久的兵饷发了还加上了出兵的赏金,那么他们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收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啊。 半假的意思就是,如果朝廷真的发了钱,那他们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之后,也不会发兵和东西虏联军决战的。 他们会继续跟朝廷要军服费、点心费、马料费…… 毕竟,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啊。 连正常的兵饷都欠,这赏金不趁这个机会狠狠要些,以后死了都买不起棺材! 哦,啥,你说我们在这里开会要钱的时候他们正在抢劫我们的父老乡亲? 错了,他们正在抢劫我们手下的老婆女儿的嫖客——等他们钱到手了就可以嫖我们手下的老婆女儿了,反正妓女在乎的是钱,又不是客人换了没。 啥,出击之后可以升官? 第73页 得了吧,才击败西虏的名将李四维都说打仗没胜算的,还是和议要紧,他早上才给两军划了线,凡我大楚军,过线严惩不贷,你没听说? 他人? 他这会儿去宫里安抚皇上太后了,虏贼一向讲理,不过多要些银子女人,有什么打紧! 连侦察兵都不能过线么? 哎,你脑子怎么长的?都说打仗没胜算了,还派啥侦察兵?要是叫人家以为我们有什么企图,发兵来打,惊吓了皇上太后,李统制可饶不了你! 我……我到他们那里去看看他们买不买我主人的西域葡萄酒…… 哦,做买卖啊,这个可以,你脱了军服去吧。 第九十八章 虽万千人吾往矣 罗尔雅走出了议事军帐,心中很有些茫然。 她真的要去侦察么? 侦察有用么? 从朝廷到小兵,有谁想打呢? 朝廷不想打,觉得可以靠银子和女人解决问题。 将军们不想打,以大楚给他们的待遇,他们能听命令赶过来就算不错了,因为赢了他们还是文官眼里的狗——或者更糟。 小兵也不想打,他们连兵饷和粮草都没有,武器装备就更别提了。 就是二战时候的日本人,没有补给之后也有一部分投降了。 不能指望大楚那些强行拉来的壮丁,比二战时期的日本人更有战斗意志。 就凭她和她手下,去打东西虏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是连军事白中的军事白都看得明白的道理。 罗尔雅想到这里,就觉得很茫然。 也许她根本不该来这里。 也许,她应该找个男人嫁了,以后只要关心一个后院就行了,外面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可是,真能那样么? 一个遥远模煳的片段,忽然在她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是她还被人叫做罗巧的时候。 那是她还可以吹着空调、上着网、吃着冰淇淋喝着可乐跟人抱怨现代女人要朝九晚五上班工作,还要担心小三,不如古代女人幸福的时候。 古代女人真的幸福么? 古代的女人的确不用工作,准确地说,她们没有从事能领薪水的工作的资格。 古代的女人,只有在父母、公婆和丈夫的殴打辱骂下干活的幸福。 古代的女人的确大部分不担心小三。 她们更担心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掉,因为生病被休掉,因为多说几句话被休掉,因为多吃一碗饭被休掉,因为给娘家一点东西被休掉,因为不讨婆婆喜欢被休掉,或是因为丈夫死了,所以被婆婆用绳子牵出去卖掉。 她们更担心被父母、被丈夫、被公婆、被婆家亲属卖给别人做小三。 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 向前,罗尔雅给自己打气,至少……我曾经努力过。 虽然我的行动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事后,我可以无愧于心,在我的家人、陶立雪的家人、慈心的家人、单大娘的家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曾经努力过,我没有白白地坐看他们死去。 第九十九章 文明的冲突 罗尔雅在乐老儿的帮助下化妆成一个卖酒贩子,在黄昏时接近了对方的兵营。 越接近她就越紧张。 系马的皮带是活扣,随时可以解开骑了逃跑,车子下面暗藏着一小桶火油,和怀里的火摺子配合,有机会的话可以火烧对方的军营,没机会的话可以阻碍追兵,车座下面放着一个重金购买的烟火筒,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可以充当信号弹使用,虽然,罗尔雅 对有没有人来救她那是相当地不肯定…… 总之,罗尔雅这个可怜的军白尽了她那个小小的,普通人而不是天才的脑瓜能够想出的一切计策,才胆战心惊地借着黄昏接近对方的兵营。 即使这样,在对方出来看这辆马车是干什么的时候,她也吓得牙齿打架腿肚子抽筋。 毕竟,她现在没有骑在马上,身边也没有手下。 虽然这些手下的战力不怎样,但是人多总是可以壮胆的。 可惜人多是没法伪装的…… 所以罗尔雅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孤身前来。 不过,她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倒让对方放心了——这绝对不是细作,因为这副受惊的傻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然后,他们发现了马车上的酒罈。 虽然不管是西虏还是东虏,文化水平都不咋的,他们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但是,酒罈他们还是认得的。 然后,一个东虏和一个西虏为了谁该拿这坛酒厮打起来。 然后,东虏的东虏朋友和西虏的朋友为了自己的朋友也上阵厮打了。 然后,他们开始混战。 然后,营房开始着火。 然后…… 罗尔雅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场名为“激战!联军内讧”的超级古装战争大片在她面前上演了。 可怜的罗尔雅并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西虏和东虏的联军就已经濒临内讧的边缘了——东虏对战斗力不咋样的西虏,那是非常瞧不起的,西虏名义上是联军,其实是联军的僕从军:餵马这种辛苦的工作都是交给西虏去干的,西虏辛苦抢来的战利品,要白 第74页 白地拿出一多半给东虏…… 但是,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让西虏极为不满的是,东虏认为他们的味道太重,之前行军、抢劫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扎下营地,围困楚京的时候…… “日!他们必须洗澡!” 在东虏看来,这是再正当不过的要求了。 但是…… 但是…… 西方歷史之父希罗多德,在他的大作里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伟大的波斯大王,他的帝国横跨欧亚,他的宫廷里既有希腊臣子,也有印度臣子。 有一天,波斯大王将希腊人召来,问这些习惯火葬的希腊人,给他们多少钱,他们愿意将他们过世的父亲吃下肚子? 希腊人回答说,不管多少钱都不行,用刀子架着他们也不行! 然后,波斯大王又将印度人召来,问那些习惯于将过世亲人吃掉的印度人,给他们多少钱,他们愿意将他们过世的父亲的尸体投入火中? 印度人回答说不管多少钱他们也不敢做这种亵渎的事情,并且请求大王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波斯大王事后感嘆——习惯才是人类真正的主宰。 到了近代,印度人被殖民、被抢劫,他们没造反,还给殖民者当兵,但是,殖民者分发了一些据说涂了牛油和猪油的子弹给他们,他们就造反了。 对这些,东虏一无所知。 他们无法理解从来不洗澡的西虏,在被强迫洗澡之后的害怕、委屈和怒火。 这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在一个黄昏,因为一坛酒而爆发了。 第一百章 绝世高手 邵远山被吓呆了。 他不是被营地的惨状吓呆的。 尽管在他昨天离开的时候,营地还是好好的,而现在他眼前的营地已经是烟燻火燎的废墟。 但是,这个营地本来就是大楚的兵营,损失了不算什么。 他也不是被军队的损失吓呆的。 尽管在他昨天离开的时候,整只军队还没有缺编一人(算上投降的那比起他入关的时候是只多不少)而现在到处都是死尸和呻吟着的伤员。 但是,他昨天带走了东丽的精锐进行围猎训练,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些二流部队和充作杂役的西蔡而已,就算全死光也没有动摇他的根本。 总而言之,这些损失是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的。 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离开。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妖怪罗尔雅居然这么快就打到了京城! (逆贼来勤王这种军事白痴的行为正常人是绝对想不到的,不能怪他) 所以…… 他完全是被站在对面的罗尔雅的英姿吓呆的。 是的,英姿。 虽然罗尔雅的小脸,被烟火熏得焦黑——混战的时候,罗尔雅先是躲到了马车下,然后便机不可失地放了一把火,然后……好不容易在混乱中偷了一头牲口骑了逃走。 虽然罗尔雅身上的衣服,呃,布条,正在风中飞舞。 虽然罗尔雅胯下的骏马——看起来好像是头驴子……其实就是头驴子。在混乱中能偷到一头驴子就不错了,尤其罗尔雅在当贼方面并没有啥经验。 但是…… 罗尔雅眯着充血的眼睛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哈欠。 再精彩的大片,看一整晚,那也是会打哈欠的。 但是这一个哈欠把邵远山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了。 这是什么样的妖怪啊! 单人独骑——还他喵的骑的是头驴子——连甲都没披——也看不出带了啥武器——就一个晚上,把他的营地和他的军队……给推平了,推平也就罢了,还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彷佛还没有尽兴! 邵远山绝对不会给他尽兴地屠杀自己军队的机会! “撤!马上!立刻!” 发布了这道命令后,邵远山立刻调转马头,给他的部下们一个身先士卒的完美示范。 东丽精锐井然有序地撤离战场的时候,罗尔雅的部下们刚刚赶到。 他们看到了起火的营地,遍地死伤的敌人,还有井然有序地撤离的敌军,还有……威风凛凛的、单人独骑地完成这一切的……绝世高手罗尔雅。 “万岁!”当他们终于从震惊中恢復过来之后,首先喊出的,就是这个词。 第一百零一章 劝进 虽然,古人喊万岁不一定代表对面是皇上。 但是,喊完以后,他们中有不少人,的确起了劝进之心。 一路行来,耳闻目睹,他们对大楚朝廷的无能,已经相当有数。 何况……他们全都已经反过朝廷了。 所以,在劝进这方面,没有任何人反对。 唯一有反对意见的是罗尔雅。 她要先换件衣服,再换个坐骑,再找点吃的填一下忙了一晚而空空的肚子,再美美地补个觉。 称帝? 不急。 一点儿都不急。 罗尔雅的歷史水平再烂,“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还是知道的,枪打出头鸟也是晓得的。 再说,她称帝,是能给自己祖坟烧三株高香啊,还是能三宫六院啊? 第75页 祖坟那玩意,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呢。 三宫六院就更别提了。 再说,就是称帝了,还不是没空调没电脑没手机,现在的正牌皇上连**的脂粉钱都得剋扣,何况草头天子,只怕连龙袍都是刷漆的。 当然,首批劝进的人员,罗尔雅表示自己会记得他们的。 当然,虽然她暂时没有称帝的打算,这些劝进有功的人员也暂时不能升做丞相、大将军和侯爷们,但是,她对于有功之人的赏赐,是向来不会剋扣的。 反正现在有几千死尸和更多的伤员,军营里还有不少没有被烧掉的战利品,他们要多少俘虏、首级和牲口都可以。 最后连乐老儿通过道上关系拉来壮声势的几个把头都分到了许多马匹和其他财物算作他们白跑一趟的劳务费。 以及对劝进之事的封口费。 都从反贼那里分了东西了,还能告发他们是反贼么? 他们回去以后一个也没告发众人劝罗尔雅称帝之事。 他们到处说罗尔雅是多么神勇,又是多么仁慈和大方,要是他做了天子…… 那么,大家就会和我们一样,一夜从步兵变成骑兵啦! 听到的人,无不捶胸顿足,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我们没赶上! 要知道,做了骑兵,兵饷虽然不见得发,但是一匹马拿去载人驮货,一天也挣好些钱,再不济,卖了也值七八两银子,最后,万一战事不利,骑兵逃跑起来,总比步兵方便。 他们在做罗尔雅的义务宣传员,罗尔雅自己也没空着。 她忙着欢送卫连城。 本来应该是欢送的。 但是卫连城说了一句话。 “你……原来……其实……不是……男的……” 第一百零二章 反贼 昨天夜里的混乱中,罗尔雅身上的外套变成了布条。 不过,外套下面还有中衣。 而且手下们一般也就看看头儿的背影。 所以手下们还没发现自己的头儿的内衣多么奇怪。 但是,在混乱中罗尔雅的衣领开了。 于是在营地中迎接他们的卫连城发现,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居然没有喉结! 这可给了卫连城不小的冲击。 但是,卫连城毕竟是这个帝国的精英,他很快就从这个冲击中缓过神,开始思考如何处理他的这个发现。 等到罗尔雅忙完吃饭睡觉等事,来欢送他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一开口,他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他就劝罗尔雅,如此男装了混在男人堆里,不成体统,不合妇道,还是早日恢復女装,穿耳裹脚,寻个不嫌她丑的穷光棍,或是那种老婆死了七八个的丧门星,又或者那种急着要升官发财的官迷财迷,倒贴陪嫁、官衔、功劳嫁了,服侍公婆,勤做家务,早日生下儿子,若自己生不出,须早用嫁妆私房给丈夫纳几个妾收心……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娶罗尔雅的。 首先,他已经有妻子了,其次,以罗尔雅的条件,给他做妾,那也是不配的。 娶妾娶色,罗尔雅要是个男人,那也勉强是个美男,但要是女人……天哪! 一双大脚的女人! 这年头看女人漂亮不漂亮,都是看脚的。 要是脚又小又周正,满脸麻子照样是美女。 要是一双天生的大脚,那就好比脸上九十度烫伤,只有那等没老婆猴急疯了的穷光棍才会考虑。 他卫连城,又是名门公子,又是家资豪富,休说妻妾,连他的小厮都从小缠着小脚呢! 再说,他还是个进士、县令。 就算他没娶妻,那要娶的也是名门之家的闺秀小姐,像罗尔雅这等民女、反贼…… 罗尔雅心想,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是个反贼。 然后,她趁卫连城说得高兴,疾步走出,喊了两个亲卫,不由卫连城分说,就把他一拳打晕,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几根布条——军营里暂时找不到裹脚布,先随便撕几条凑合。 当面说一个女孩子丑,这个罪过可是很重的。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罗尔雅想到这里,觉得非常气闷。 虽然不裹脚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 这年头的男人除了下面多块肉还有哪点男人的样子,对女人的要求还这么多! 但凡他们有点儿男人样,自己一个军事白痴也不至于千里勤王、半夜孤身闯敌营啊! 然后…… 她摸着下巴,围着被绑成粽子的卫连城转了几圈,考虑一个问题——现在给卫连城裹脚,能裹成三寸金莲不? 第一百零三章 仙凡之间 罗尔雅暂时没给卫连城裹脚。 虽然《镜花缘》以及其他古代小说里,都有男人裹小脚的先例,但是如何把一个成年人,而且是成年男人,裹成三寸金莲,罗尔雅对此是一窍不通。 其实,连怎样给小女孩裹脚,她也是一窍不通。 她的部下们,也没人精通这样技术。 裹脚,一向是女人给女人裹的。 哎,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罗尔雅想,看我,现在想找个能裹脚的都找不到。 第76页 虽然卫连城暂时逃脱了裹脚之忧,但是罗尔雅当然也没有这样轻易地放过这个胆敢得罪自己的人。 她两天没给卫连城吃饭喝水。 当然,这也是怕取下塞嘴布后卫连城会说啥。 两天后,乐老儿取下了卫连城的塞嘴布。 要按卫连城的本意,他应该在取下塞嘴布后马上大叫大嚷罗尔雅是女人的真相的,但是两天没吃饭喝水还伴随着剧烈的心理活动和激烈挣扎的结果就是他的声音现在顶多也就是苍蝇嗡嗡嗡的水平。 当然,就这个声音,要告诉乐老儿真相也不困难。 困难的是,告诉真相后,理解乐老儿的反应。 本来,按卫连城的想法,一旦告知了“罗尔雅是女人”然后朝廷就会下一道诏书,恢復罗尔雅的女人身份,既然罗尔雅是一个不能拥有财产和官爵的女人,那么她非法拥有的这些都会转移给她丈夫或者任何一个身为男人所以可以合法拥有这些的人,以正干坤阴阳,乐老儿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理应帮助这种顺应天道之事。 但是,乐老儿的反应只是恩一声,然后给他端了点稀米汤来。 难道他没听明白么? 也许这个愚蠢的,没受过教育的乡下老头就是没有听明白。 于是卫连城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告诉乐老儿应该先解开捆他的绳子,然后把这个真相告诉所有人,然后所有人一起把罗尔雅关起来,剥夺她那非法拥有的官爵和财产,让她穿耳裹脚遵守妇道,明白女人就是不能和男人相比的真理…… 乐老儿悠悠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凡人是不能对抗天仙的。 什么天仙? 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弥勒佛转世的,所以连老爷一个进士县令,堂堂文曲星下凡,尚且被捆住了丢在这里,我们肉体凡胎,不敢干这样违抗的事情。 …… 乐老儿走到院子里,看了看衣服上被文曲星喷的米汤,耸耸肩。 其实,所谓仙女下凡、佛爷转世,都是乐老儿跟罗尔雅建议的。 跟卫连城想的不一样的是,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只要有饭吃,或是有饭吃的希望,都不太在乎他们追随的是一个女人还是一条狗——歷史上女性领导起义也不止一次,跑去伺候女人的男人更是恆河沙数,毕竟不是每一个身在古代男权社会的男人都能像卫连城一般养尊处优妻妾成群,几个男人合一个老婆或是割了自己去伺候妃嫔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仙女下凡之类的对士气还是很有好处的,歷朝歷代都玩,没理由到罗尔雅这里就不玩啊。 给一个仙女办事,听起来总是好听点。 何况,她确实很有本事。 大家都亲眼见了。 第一百零四章 挑战极限 现在,要找一个有本事,又肯待手下好的头儿多么难得! 远的不说,近的,要是那几千骑兵的处境稍微好一点,也不至于杀官造反,投奔他们讨伐的对象啊。 要是那些没有势力的农夫和小地主,不被加上了他们有势力的邻居的税负,他们也不至于暗通反贼,邀请罗尔雅维和啊。 要是…… 最近的,就是朝廷又干了一件挑战所有人智力极限的事情。 朝廷觉得,邵远山已经退兵了,所以…… 朝廷用不着这些勤王军了,尤其不需要那些没编制的临时工——各处自发来的勤王义军。 现在的财政这么紧张,连妃子们的脂粉钱都要捐献了,哪里有银钱粮草供应这些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没编制的临时工,是比士兵更低一等的存在。 一个普通士兵,是连给公公当孙子的资格都没有的。 公公嘛,就是伺候**妃子的。 所以,连**的妃子都削减了脂粉钱,你们这些比**的公公的孙子还不如的存在,还敢提钱? 显然,都是一群刁民! 所以,朝廷下了诏书,所有的勤王义军,就地解散,遣返原籍,逾期不归者,按造反处理。 啥,这些日子的兵饷? 你们这些临时工,勤王是你们的义务,给你们发兵饷可不是朝廷的义务! 真是一群刁民,下回千万别来了啊。 再不赶快滚蛋,就要派名将李四维来镇压你们了。 大家都知道,外族入侵,要的不过是银子女人土地,不过是疥藓之疾,也就是皮肤病的程度而已,根本不用操心。 本国小民作乱,那才是天地颠倒日月无光的大逆,都是企图染指皇位的,需要从重从快镇压! 所以,那些自发前来对抗外侮的义士,在朝廷眼里,你们都是造反预备,是比邵远山更危险的存在,别说什么勤王救驾的功劳苦劳,反正朝廷是一个铜板,一粒米也不会给你们的。 所以,虽然不见得有几个人真的相信罗尔雅是什么天仙下凡弥勒佛转世,但是,跟着她,虽然没有什么兵饷可拿,战利品还是不少的,吃饭有人管,生病受伤死亡也有人管,做了成绩有奖励——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他们听话了。 男人的尊严? 呸,你说是几个男人合一个老婆有尊严啊,还是妻子女儿都在窑子里卖自己在外面给客人端茶有尊严啊,还是割了下面去给妃子倒马桶有尊严啊? 第77页 既然这些都有人干…… 最后一个还是竞争上岗,并且竞争得十分激烈的…… 你问为什么割下面的事情男人们都这么踊跃地竞争上岗——你看那些给公公们送礼拜干爹的官员们不就知道了么,虽然他们妻妾成群,平常为了男人的尊严杖杀几个婢妾,淹死几个女儿眉头也不皱一下,但是他们在公公们面前可敢提什么“男人的尊严”? 那么,被一个丫头指挥又算什么! 何况这不是个普通的丫头,大家都亲眼见识了。 所以,表面上,大家都相信了乐老儿的说话,私底下——也没人想到要把罗尔雅送给朝廷,要是送了,谁给他们管饭?大家都知道,朝廷现在不管饭。 第一百零五章 饱汉不知饿汉飢 卫连城虽然是个做文章花团锦簇、高中金榜的聪明人,但是对于这些平民百姓的心思是不可能理解的。 他生在名门,平日所见所闻,莫不是富贵气象,在他眼里,再没有比女人更便宜的东西了——买一头猪,只能杀了吃肉,同样的钱买一个小女孩,白天做活,晚上暖床,过几年高兴就配个奴僕继续给主人生小奴僕,不高兴就找个媒人原价卖掉——这等便宜,所以就连那等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家里也至少一两个丫鬟。 这一两个丫鬟的身价,可能还赶不上主人几副纸笔的价格。 所以,他怎么可能明白那些真正的穷汉的心思呢? 一个所谓的穷秀才,家里至少可以供养一个不干活的壮劳力,还有每年几两银子的私塾费用,逢年过节给老师送礼,持续十年——相比那些连买匹布都要等秋收的普通农夫来说,实在是富裕得太多了。 饱汉不知饿汉飢。 妻妾成群的卫连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已经点出了罗尔雅是个女子的事实,而乐老儿却相信什么荒诞不经的玄女之说。 要是他知道这些荒诞之说是乐老儿自己制造的…… 他不会相信的。 老百姓都是不明白真相的愚民嘛,他们需要开导。 要是他们明白真相了,就一定会站到卫连城和朝廷这边,要求罗尔雅守妇道的。 这是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的。 都是因为狡猾的罗尔雅的蒙蔽,所以他们才相信她的鬼话的。 大楚精英卫连城心里燃起了熊熊的揭开真相之火。 于是接下来几天卫连城都在开导乐老儿,说罗尔雅不可能是仙女,你看她那双大脚…… 乐老儿悠悠地说,我就没见过裹小脚的仙女、菩萨。 卫连城被噎了一跟斗。 他这才想起来所见过的仙女泥像的确…… 但是仙女怎么可能这样对待他一个堂堂的进士文曲星呢? 戏文上,仙女都是争抢着嫁给穷书生,然后各种做家务,百般资助到穷书生发达了可以娶大户小姐了就功成身退的呀! 怎么可能把一个进士文曲星捆成粽子,每天还只给点米汤呢? 这是虐待呀! 要是罗尔雅代表的是天道,那么岂不是说,卫连城他这种境遇是活该么? 所以罗尔雅代表的一定不是天道,她一定是在逆天行事! 所以,他继续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继续给乐老儿科普(他认为的)乐老儿所不知道的真相。 一直真相到乐老儿受不了了,跟罗尔雅建议说,我们干嘛带着他? 还要管饭。 虽然罗尔雅只给了点米汤,但是…… 那点粮食虽然少,省下来餵马还可以多驮点东西呢。 卫连城又不能用来驮东西。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三方评估 可怜的卫连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以为的)不明真相的群众乐老儿与马匹比较了一下价值。 他更加不知道,在比较完之后,他惨败了。 不说别的,一匹马就是杀肉吃也顶几个卫连城了,何况还能驮东西。 乐老儿如是想。 当然,这种劳动人民朴素的价值观他也不会指望卫连城接受的。 本来,一个读书识字的人,在不识字的普通愚民眼里,确实跟天上的星宿差不多,但是,托罗尔雅开设的扫盲班之福,现在不认字的人在队伍里已经是比地上的星星还稀罕的存在了。 虽然曾经有秀才在看了罗尔雅手下写的招贴后说,这是一群只认识别字的文盲。 但是,在这个年头,除了秀才相公,一般人日常接触的所谓识字的帐房先生之类也就上过一两年私塾而已。 他们写的东西照样有很多别字。 这个世界还没有字典这玩意,就是有,一般人也买不起。 还有,为了避讳,也要改字或者缺笔,一百个字里有五六个别字是很正常的。 所以,一般人对于罗尔雅手下的读写水平还是相当认可的。 这就是为什么罗尔雅能获得成功的原因——与古代的能人比,罗尔雅就是再穿越三十回也不敢和王羲之比书法,和李白比写诗——但是,与这个世界的百分之九十不识字的文盲比,她的文化水平就称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另外的百分之十,罗尔雅从来就没想过和他们比文化水平。 与其费脑子和他们比诗赋,还不如想想有什么挣钱的法子,或是解决手下们的管理问题呢。 第78页 幸好,这百分之十的精英,他们的头脑最多也就放在诗赋上,而不是管理这个国家或是对抗外侮上。 否则,再来一万个罗尔雅,也不够对付他们的。 现在,因为罗尔雅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可以不亲自写每个标语——给手下们开设了扫盲班的缘故,识字率大大普及,一个进士老爷,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了。 所以,他们可以把一个天上星宿和一匹马比较了哪个肉多能干活了。 比较的结果是卫连城惨败。 惨败的结果是卫连城以后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管饭了。 这个很难,在几天五花大绑,享受了汤来张口尿来端壶的日子后,卫连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人体的肌肉,用进废退,几天不用,就会严重萎缩。 恢復的法子也简单,锻鍊。 罗尔雅叫人找了两根木棍给他做了一副简单的拐杖,然后强行把他架上去,叫他自己设法挪去找人。 很残忍么? 卫连城从来没想过半残废的小脚女人那被他赞赏的娇怯怯的步态是冒着怎样的痛苦,一旦被人抛弃又是怎样的绝望——但是他现在切身体会到了。 比起那些乱世中的不幸女子,卫连城还算幸运的。 爱好男色的强盗还不太多。 喜欢吃成年男人肉的也不太多。 他这样的成年男子在窑子里也卖不出价钱。 所以他全须全尾地走到安全的地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第一百零七章 分道 离开的时候,卫连城又苦口婆心教育了一番罗尔雅,要求她回归正道——也就是妇道——乖乖地自缚双手,向朝廷投降,等朝廷发一个天知道是圆是扁的男人给她,然后去过伺候公婆和男人(很可能还包括小妾们)的日子。 罗尔雅听了这番言论,很是想不通。 卫连城不是傻瓜,为什么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明明其他人就很能看得清形势呀! 都被捆成粽子这么多天,还指望一个可以把他任意搓圆捏扁的女孩子为了所谓的“妇道”去过被还远远不如他的人搓圆捏扁的日子? 卫连城当然不是傻瓜。 但是…… 首先,卫连城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接触的男人女人,都是把妇道当做真理的——比如,敌人追上来的时候女人理应牺牲自己保全男人,因为只有男人可以继承“香火”。戏文和小说里的女将女相女仙们,也都是争先恐后地嫁给男主,还不分大小,或是甘愿做小,然后个个都为了“香火”,自掏腰包,亲自上门去给男主买妾呀。 其次……若是罗尔雅肯接受妇道,卫连城立即就可以从粽子变成这支部队的统帅了。以他的功名资歷,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舍他其谁。 再次……若是罗尔雅不肯接受妇道,岂不意味着……他要靠自己肌肉萎缩的两条腿走回去? 所以,他当然希望罗尔雅赶紧接受妇道。 希望虽然渺茫,但反正他为此付出的只有一些口水而已。 这么低的成本,也无怪他这几天孜孜不倦地教育乐老儿、罗尔雅以及任何在他没有被塞住嘴的时候及时跑开的人。 罗尔雅被他啰嗦得烦了,便问他,妇道具体指什么? 卫连城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此方是好女人,方有好下场。 罗尔雅心想,我家还现有个谋杀亲夫的古代女子呢,更不要说歷史上那些面首成群的公主女皇太后,可见就是古代女人也不个个遵守这一套,我作为新社会的穿越者,信这一套,我脑门长包也不干。 再说,遵守妇道的好女子的悲剧,罗尔雅已经看得太多了:罗大丫,被卖的不知名寡妇,陶立雪,单大娘…… 其实,不光是女子,这个时代的普通男人,又有几个能抬头挺胸做个像样子的人的? 要是像样子的多,何至于招兵无人,做公公的竞争却如此激烈! 男人们都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连命根子都顾不上,何况圣贤和法律规定比他们卑贱的女人们? 既然他们都自顾不暇了,我还指望他们? 罗尔雅既如此想了,便问卫连城,既然说守妇道的好女人就该从夫从子,那么之前皇帝年幼的时候,大臣们联合太后,废掉了前任皇帝的许多律法,是不是大臣们公然要求太后不守妇道啊? 卫连城:“……” 罗尔雅又问,既然要从夫,为何公主下降(下嫁)到驸马家,驸马的父母还要给公主行礼呢? 卫连城便说那是天家,天家自有法度,怎好与民女等同? 罗尔雅说:“是么,只怕将来天家之女,欲与民女等同也不可得呢。” 这话卫连城自然是不信的。 此时乐老儿跑来告诉罗尔雅,队伍已经开拔了。 于是罗尔雅自去追赶队伍,卫连城只得自寻出路,两人一南一北,阳关大道,独木小桥,就此分道扬镳。 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与重围 经歷了千辛万苦,卫连城终于全须全尾地看到了楚京那宏伟的城墙。 他没缺胳膊没缺腿,还多了不少东西—— 第79页 脑门上多了两个包,肩膀上和屁股上多了不少鞭痕,背上多了一个盛土的大筐。 其实,卫连城还算幸运的。 他走到楚京附近才被邵远山手下抓到。 听说勤王军解散,那个妖怪罗尔雅也返回赤湖去了,邵远山当即决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一个空档期是上天赏给自己的机会,自己要是不抓住…… 天与不取,必遭天谴! 而且,邵远山知道,楚国地广人多,是东丽百倍,确实当得起一个“大”字,若不是他们的管理者忙于宫斗不干正事,内耗太过激烈,以自己手下这几万人马,就是场场胜利,哪怕对方用十个兵来拼他一个手下,他也耗不起! 他必须彻底击溃大楚! 否则,一旦大楚结束内乱……他的部众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别的不说,就是再也抢掠不到东西,断绝奢侈品贸易的话,以东丽西蔡那些苦寒之地的产出,他的部众很快就会自相残杀的! 所以,他再次率兵逼近楚京。 而往楚京走的卫连城,就这样幸运地被他的手下抓做一个民夫。 负责挖沟以及填沟。 帮邵远山的营地挖沟。 以及攻城的时候填沟。 前者卫连城自然是不擅长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粗重的伙计,这几天也不知道因为做得慢被监工抽了多少鞭子。 但是他还是幸运的。 因为他自幼营养充足,个头生得不小,监工判断在将来攻城的时候,用他的身体去填护城河或壕沟可以顶一个半普通民夫。 所以,没有因为他做得慢就一刀杀了。 所以,卫连城还是很幸运的。 但是不通军事的卫连城对于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想像不出有什么比天天挨饿还要干重活挨鞭子更苦的了。 所以,当他居然在营地里看见一个熟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得遇故人,以及终于有可能脱出生天而多出来的眼泪鼻涕。 多了这些以后,也难怪韩梅璟一时都不敢相认。 韩梅璟虽然对卫连城的嗜好不以为然,也曾经说他哪天会遭到报应,但是卫连城这副惨状是他做梦也不曾想见的——这还是之前他认识的那个浮世翩翩佳公子么? 等到发现确实是卫连城后,他赶紧给了旁边追过来的气急败坏的监工一个沉重的小包,说这人与自己是同乡,还请高抬贵手。 监工掂了掂小包的硬度和分量,满意地去了。 虽然韩副使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楚人而已,但是这个包裹还是很有分量的,这些分量足够他手下少一个民夫了。 然后,韩梅璟好容易把死抱着自己不放的卫连城扒下来。 他还有任务。 第一百零九章 少数服从多数 韩梅璟的任务就是来议和。 听到这个,卫连城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朝廷里没人了么? 还是韩梅璟突然换了一个人? 韩梅璟可以说是他认得的人中绝无仅有的愤青了——当日茶楼里,只有他一个,是主张即使徵税也要武力讨伐东虏的,其他人都是寄希望于皇上修文德感化虏贼的。 为什么这次是他跑来谈和议? 而且……还是无比屈辱的城下之盟。 对于这个问题,韩梅璟嘆了口气,用一句非常简单的至理名言做了回答。 “少数服从多数。” 到虏贼营地谈和,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 朝中的大臣们,多数年事已高,再说日夜操劳国事家事,忙于宫斗宅斗,对于出使谈和这种耗费时间精力还要背负骂名的危险任务……不是他们不愿意为国分忧,出这个任务,实在是他们有心无力呀。 但是谈和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做的。 而且还要尽快。 该谁做呢? 大家决定採用民主投票制。 主战派是少数。 主和派是多数。 少数服从多数。 所以身为主战派一员的韩梅璟,就这么肩负起了到邵远山营地谈和的任务。 因为主战派人少,也亏得这事情实在是没人做,都知道这事情将来恐怕会成为黑锅,所以稍微滑头一点的都设法推託了,韩梅璟这种资歷的都被临时加官为副使,到营地谈和——所以,卫连城才得以死里逃生。 而其他人,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 因为是来谈城下之盟的,所以大楚的使者在营地里也受了不少冷遇,邵远山并不急着接见他们。 现在,优势在邵远山这边,他要让大楚的使者好好明白这一点,这样,才方便讹诈。 见到邵远山前,韩梅璟已经在营地里被晾了两天,还好他毕竟是世家公子,又是唯一肯到营地里来的文官,所以手头银钱还有一些,不至于十分窘迫。 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在卫连城换了衣服梳洗之后,两人坐在一起谈分别以来的种种变化。 卫连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折磨他多日的苦海里多呆了,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是韩梅璟的随从,韩梅璟在面见邵远山之前是不能离开营地的,他作为随从自然也不能离开。 在邵远山营地的每一刻,卫连城都度日如年。 第80页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人。 陶立雪。 第一百一十章 歷史从不重复 要说陶立雪怎么会落到兵营里,那还得从头说起。 谁都必须承认,民主制有很多优点。 但是,民主制也有很多缺点,比如…… 大楚朝廷里的少数主战派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被主和派强行分配了屈辱的到邵远山营地谈和的任务。 他们能去就不错了,和邵远山有理有据地慢慢争论——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内无主事,外无援兵(勤王军是不可能冒着被打成反贼的危险再来当雷锋了)又有什么筹码和敌人谈判呢? 没有岳飞,光有秦桧,谁和你谈和呢? 仁慈的邵远山同意和大楚使者谈和——光这一点就让大楚众大臣感激万分,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看,他同意和谈,想必是个尊重斯文的虏贼,是属于可以教化好的那类,跟罗尔雅那个逆贼不可相提并论——至于他们没有想到和罗尔雅谈和这点,哼,罗尔雅只是个平民反贼而已,怎么配和邵远山这等友邦一个条件呢?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条件嘛,倒也不出大楚众大臣意料:银子、土地、女人。 这又让大楚众大臣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所料啊,虏贼就是虏贼,这些有什么打紧? 给他便是。 但是邵远山要的银子有点儿多。 多也不怕,问题是邵远山不同意分期付款,他要求必须在三天之内筹集一亿两银子,否则……哼哼。 这个……可有点儿麻烦。 大楚众大臣商议了一天,发现,要刮钱的话,还是学公元前汉武帝的告缗令最快,连公元后21世纪的美利坚帝国都学,这种整整领先21世纪超级大国2200年的办法,虽然是一向被大楚主流认为愚蠢到极点的汉武帝首先玩的,但是既然连美利坚帝国都学,大楚学一次,也不算十分地丢脸。 告缗令简单地说,就是谁告发了偷税漏税的,政府便没收偷税者的财产,分给告密者一半儿——这是以要钱不要脸和过河拆桥着称的汉武帝,或者三成——这是以世界良心自命的美帝。 当然,大楚的精英们那么聪明,平时都把汉武帝花钱打仗、花钱买马看成白痴得不得了的行为——谁不知道,有钱还是买扬州瘦马好,那汗血宝马再漂亮再能跑再能改良马种,能生可以搞宫斗的儿子吗?能生可以搞宅斗的女儿吗? 所以,他们当然不肯照搬照抄白痴汉武帝的所作所为啦。 他们当然要做一些大大的改动啦。 于是发布的诏令就是——国家有难,百姓们都要把家里的银子和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谁有不交的,鼓励告发,一经告发,事主杀头!事主的财产没收,妻子女儿没收,不动产发给告密者做奖励! 事主的财产,要送到邵远山的兵营。 事主的妻子女儿,也要送到邵远山的兵营——仁慈的虏贼同意用实物抵充银两。 一时间城内刑场上屠刀起落,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都是大楚的官吏,在斩杀大楚的百姓,为的是把他们的财产和妻子女儿,送到敌人的兵营里去。 汉武帝那个白痴,只知道刮钱去打敌人,劳民伤财,到了21世纪还被后人痛骂他不爱和平又浪费钱,哪里像大楚的精英们这么聪明,刮钱送给敌人,比打仗合算多了。 不是么? 歷史从来不重复,只是押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了江山社稷 但是,即使这样,他们在三天里也没能收集到一亿两银子献给邵远山。 邵远山仁慈地同意他们以实物抵充,于是各种各样的实物,从古代的珍本孤本古籍到宫中过元宵节用的花灯,都被送到了邵远山的兵营。 花灯很漂亮,几百年的古籍够干燥还夹着防蛀的香草,用来烧火也比民夫们出去砍的柴草好,但是光这些还远远不够。 仁慈的邵远山同意大楚朝廷用女人付帐。 先是教坊窑子,然后是道姑尼姑,然后是宫女,然后是…… 一群堪称帝国栋樑的大臣,一起跪请皇后为了江山社稷,去邵远山的兵营献身。 皇后看了看他们准备的两片轻纱。 在太平岁月,这两片轻纱是连教坊里的女人都不肯穿的。 而现在,她就要穿这个,去敌人的兵营。 为了江山社稷。 皇后拿着那两片轻纱进了屋,合上房门。 她说,她要好好想想。 然后,等到不耐烦的大臣们一再催促,屋里再无动静。 等太监撞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只悬空着的小小金莲。 非常周正,非常符合大楚男人审美标准和喜好的三寸金莲,悬在半空中。 皇后已经用身为帝国栋樑的男人们给她的那两片轻纱自缢身亡。 但是大楚的皇后还是被送到了邵远山的兵营——反正妃子多得是,现在她们中的一个幸运儿终于可以不经过宫斗就坐上皇后的宝座了。 当然,不要以为妃子们就可以倖免。 她们和太后太妃们也一起被送到了邵远山的兵营。 公主、郡主、县主……们当然也要为了江山社稷牺牲自己。 第81页 于是下至一岁的婴儿公主,上至孩子都生了几个的出嫁公主,都被集体打包,穿上往日教坊歌舞妓都不肯穿上的薄纱,半果着送到了敌人的兵营。 卑贱的女人应该为了高贵的男人牺牲,这是大楚无数的戏曲演义都一再证明的真理。 贵为太后公主,总也是卑贱的女子。 危急时刻,卑贱的太后公主,理应为了只能由男人充当的高贵的帝国精英们,牺牲掉。 这些牺牲品穿着轻纱,在寒冷的风和更寒冷的前景中颤抖。 旁边大锅中熬煮的红花也不能给她们温暖——作为军妓,她们未来是不需要生孩子这个功能的。 兵营里的女人,只有陶立雪还衣冠整齐。 因为她有两个保护她的男人。 在连哄带骗把几家人送往赤湖后,陶立雪放心不下罗尔雅,决定也赶往楚京。 她带了几名骑兵,自己穿了农妇的衣服,装扮成一个骑兵的妻子,但是她没有预料到等她赶到的时候邵远山退兵,罗尔雅已走——古代可没有手机。 她更没有预料到邵远山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官吏来搜罗女子的时候,陶立雪灵机一动,让骑兵声称他们是赶来投军——投邵远山的军的。 于是大楚官吏恭送两个假洋鬼子和他们的女人到邵远山的帐下听用。 大楚的军队因为欠饷投到邵远山手下的着实不少——邵远山虽然不曾给手下发过什么兵饷,但是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自己拿,还有机会睡进士夫人和公主——所以他们没有引起怀疑,被分配了马夫和厨子的工作。 在罗尔雅引发东西虏内讧以后,邵远山手下很缺马夫和勤杂。 本来,陶立雪身为女子,在兵营里很危险,但是现在有大楚朝廷源源不绝地送各式各样的女人过来,其他人吃东丽货都应付不了这些白来的女人,实在没时间、也没那个必要去骚扰有两个男人保护的陶立雪。 毕竟,她既不是教坊花魁,又不是公主、进士夫人。 既然有享用花魁和公主的机会,又何必去得罪两个士兵呢? 因此,整个军营的女人里,只有陶立雪还能穿着像样的衣服。 也只有她和她的手下,在观察着邵远山的兵营和军队。 观察他们的弱点。 ps:此段背景的来源是《瓮中人语》等古人笔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过期地图 邵远山也在观察。 他在观察大楚的皇家军马场。 据情报和地图,他这一路行来,应该路经好几个大楚皇家军马场,里面的军马可以用来补充行军沿路的损耗,以及被罗尔雅引发的联军内讧的损失。 但是,他一路没有看到一个军马场! 在他向那些提供情报的大楚投诚者严肃地指出这一点后,他们严肃地指给他看几块倒在地上的牌子。 那些破烂不堪的牌子上的文字表明这里确实是军马场。 但是,邵远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面前是庄稼地(还是种稻的)、花圃、菜地和鱼塘! 重要的是,他一匹战马都没有看见! 这是必须要研究的重要又紧急的问题。 关于这些投诚者究竟是来投诚的,还是来充当猪队友的。 在他研究了几日后,方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汉武帝在漠北之战的时候,出动了十万骑兵,但是他再怎么搜罗,连后勤的驮马一起算上,也只弄到十四万匹马。 而这次战斗要跨越大漠,这是极其消耗马力和考验后勤的超长距离战斗,如果骑兵的马在战斗之前就垮了……那他们能活着逃回来就不错了。 汉武帝在经过研究以后,决定粟马,也就是用粮食餵马,这样可以让马快速上膘,也减轻了后勤负担。 这样奢侈浪费的败家子行为在大楚是被所有精英严厉批评的! 他们自然不会干这种白痴到家的行为!‘ 别说粮食,就是给马吃草,他们都觉得花费太大,不值得,白白浪费了上好的土地,还要给放马的士兵发工资,明明天下太平的很嘛!朝廷应该把钱省下来给士大夫们发红包,不应该拿去养什么劳什子的战马! 吃草花费大? 当然。 那些土地,要是不用来养马而是出租给可怜的百姓耕种的话,朝廷每年不但省下了养马的花费,还可以坐收许多租金呢——而且,反正这些可怜的百姓,早就公然在皇家牧场耕种了,横竖军事用地已经被占了养不了马了,朝廷何不索性承认了,还能多一笔收入? 于是,这些皇家牧场就这样变成了庄稼地和鱼塘。 这都是为可怜的老百姓,以及大楚朝廷那糟糕的财政考虑的关系。 所以,那些“当裤子也要搞原子弹”的,可以在敌后方日占区养马搞骑兵,而富甲天下的大楚却养不起马,这完全是因为大楚的精英们心怀百姓,精于成本计算,金融头脑胜过愚蠢的汉武帝百倍之故。 再说,大楚的军马场,本来就养不了马,虽然蒙古人已经证明西伯利亚到海南岛都可以养马,但凡是大楚政权占据的地方,都是不能养马的——众所周知,大楚皇家军马场,五匹母马一年能生一匹小马就不错了,生育率堪比大熊猫,而不到一百里外的西蔡,五匹母马一年生三匹小马才算及格。 第82页 而且,就是这样珍稀难得的军马,还顶不了事,往往徵发命令一下,这些马还没走到边塞(更别说西伯利亚)十匹里就冻死了九匹。 至于那些马究竟是冻死了,还是本来就只存在于帐面…… 邵远山已经不想去研究了。 他想知道的是,既然马场变耕地是官方行为,为什么地图上还是军马场?这不是误导人么。 哦,这个啊,同样众所周知的是,大楚的小吏——也就是政府的具体经办人员——是没有薪水这个概念的,所以,他们在上班的时候,是会忙着敲诈勒索百姓以填饱肚子呢,还是做可能永远没人看的地图更新呢? 既然不拿薪水的小吏们可以把户口本编到崇祯几十年,那么,几十年如一日的过期地图算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皮之不存 邵远山忙碌的时候,卫连城却得陪着韩梅璟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能说的也不多,毕竟四周都是敌兵,他们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而且韩梅璟大约是忧心国家,操心公事,卫连城问他话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回答得牛头马嘴,所以更多的时候,两人都在发呆。 对于度日如年的卫连城来说,唯一可以稍稍让他不去在意自己糟糕处境的就是神秘出现在军营里的陶立雪了,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军营里呢?她又为什么没有像其他被掳到军营里的女人那样衣不遮体呢? 她是被女身暴光的罗尔雅抛弃了吗? 那她为何还能穿着整齐(尽管是普通村妇的衣服)呢? 思来想去,卫连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陶立雪的打扮是为了掩人耳目,罗尔雅可能与邵远山有勾结! 而罗尔雅的心腹陶立雪就是使者! 得出这个结论后,卫连城坐立不安,急着要去跟朝廷报告他发现的这些惊天秘密,等朝廷公布了罗尔雅的女人身份,随便捡个爱国的男人收了这个大脚丑女,他献计平反的功劳也就可以抵得过他失陷在赤湖的罪名了。 到全天下都知道罗尔雅是女人,而且皇上做主赐婚的话,罗尔雅还不得乖乖地去听候她丈夫发落?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男人揉搓? 这样,也可报了罗尔雅把他捆成粽子的仇! 而且,邵远山要是知道罗尔雅是女人,也必定不肯和她联盟的,自己也就可以替楚京稍微减轻一下压力。 不得不说卫连城还是爱国的,身为自小处境优越将来前途无量的进士,他可不想跟那些臭丘八一样投降东丽,住这几天帐篷他已经受够了。 想到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主意,卫连城愁眉顿解,虽然因为还在军营里不能找人诉说,但是眉梢眼角,都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笑意。 这笑意看得韩梅璟直发毛。 不过他们在军营里的日子马上就结束了,因为邵远山又要求楚京提供三万匹马,还可以用其他四条腿的动物折算,作为副使,韩梅璟要把他的新条件带给朝廷。 于是韩梅璟和卫连城一起踏上了返回朝廷的路。 一离开大营,卫连城就憋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好友他的发现。 听到罗尔雅是女人,韩梅璟的脸变得死白。 兴奋的卫连城没注意他的表情,又说自己掌握了对朝廷这么有利的两个大秘密,朝廷想必不会治自己的罪,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家了。 待他说完要与韩梅璟告别的时候,韩梅璟将他拦住了。 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卫连城,他已经没有家了。 卫连城的妻妾们,已经被送去邵远山的兵营了。 卫连城的家产,除了花园里的那些太湖石东丽人不要以外,其他那些什么奇花异草也统统送去给东丽人当柴火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国之不存,家在何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贼 卫连城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搞得昏厥过去。 等他甦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自己在韩梅璟的寓所中。 虽然醒了,他茫然中还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想了一阵,他想不到出路,也想不到怎么把妻妾和财产弄回来,他是天,他可以决定财产的所有和妻妾的生死,但是如今这个大势,他这个曾经的帝国精英也不过就是一只在命运漩涡里身不由己的蚂蚁而已。 他决定先找韩梅璟商议。 毕竟韩梅璟救了他,没有把他交给朝廷,而且韩梅璟还在朝廷做官,担任谈和的副使,从他那里打听消息,总比到别人那里打听二手三手的强。 他找到韩梅璟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在收拾行装。 而且,还穿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 “这是何故?” 韩梅璟出奇冷静地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去投奔逆贼——还是女逆贼——罗尔雅了。 他疯了,卫连城想。 韩梅璟承认自己疯了。 但是,现在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大楚? 还有谁,能够阻止银子、土地、女人……和整个国家被大臣们送给东丽? 朝廷众大臣已经彻底得罪了百姓与皇室,可以说,邵远山现在才是他们的主子和靠山,也就是说,他们是不会做任何妨碍邵远山的事情的。 韩梅璟上午带回了收集三万匹马的消息,下午他们就已经从禁军、百姓和皇室马厩那里收集到了八千匹马——在以缺马闻名,禁军骑兵都是三个骑兵合一匹马的大楚,之前他都没想到能够火速收集到这么多马。 第83页 平时,军队作战要几匹马,那是千难万难,这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打着“为了百姓”“不扰民”的口号,要求少养马,多多地省钱给他们发红包买小妾买歌妓? 现在,却一下子收集到了八千匹! 而这些马很快就要送给邵远山! 不是用来抵御敌人! 他们还收集到了两千只羊和一千头猪,以及五百只各种花色品种的哈巴狗和宠物猫,准备犒劳邵远山,讨取他的欢心。 韩梅璟知道那些羊来自于京城附近的一个大牧场,大楚的达官显贵,乐于用吃羊肉不吃猪肉的方式表现自己的高贵,所以羊肉很值钱,养羊有利可图。 一个没有养马地的国家,一个认为用来放牧战马的草地是糟蹋土地应该统统改成耕地好让百姓吃上饭的国家,在京城附近的平原上,养了大量的羊。 大概他们认为皇帝修文德就足以抵御敌人了,所以有没有马根本不重要吧。 “看不吃腻死他们!”看到那些猪羊后,韩梅璟也只能如此暗骂了。 看着他们这样疯狂地为邵远山做事,韩梅璟终于下定了决心——依靠他们把虏贼赶走是不可能的,还不如依靠曾经把虏贼赶走过一次的罗尔雅! 哪怕她是个女人! 反正,他之前已经为朝政的败坏而打了投靠罗尔雅的主意了,既然都打算投靠逆贼了,他是男是女……不,是既然能做逆贼还能轻松打退东丽,他肯定不是妖孽就是仙女,反正不是凡人了,性别也就无所谓了! 而且要快,如果邵远山和罗尔雅达成什么协议的话…… 所以他高价从禁军中招募了几个身手利落的壮汉随行,马上就要趁夜晚出发。 “疯了!韩家会被牵连的!”卫连城先是遇到灭家之灾,然后被告知自己的好友和现在的唯一依靠马上要去从贼,不由得头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便是日常受到的训练。 韩梅璟苦笑了一下,“兄台以为和议真的能成?” 然后他自问自答:“我以为,朝廷……只怕来不及追究韩家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牺牲 对于韩梅璟的话,卫连城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朝廷怎么会完蛋呢?上有勤俭节约的圣明天子,下有科考出来的精英大臣,内无宠妃,外无得势外戚,听说小刘公公的谋反阴谋被镇压后那些公公们也夹着尾巴给大臣们做狗,这样形势一片大好的大楚,怎么就会完蛋了呢? 朝廷怎么会完蛋呢?朝廷不是一再地为百姓考虑,又削减奢侈品进口税,又废除皇家马场么,朝廷不是没有穷兵黩武么,朝廷不是能不和外敌打就不和外敌打,一向规矩求和么? 这样爱惜百姓,珍惜民力,不穷兵黩武的朝廷,怎么会完蛋呢? 但是,他一路所见所闻,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流民、士兵,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入侵者,毫无气节只知求和的朝廷,连自己的手下都对付不了的皇帝,还有,已经被自己人搜刮一空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抵抗的百姓和皇家…… 确实是一副快要完蛋的样子。 于是他没有再劝说韩梅璟,两人互祝平安后就分手了。 韩梅璟走的时候留下一封书信,推说自己有病,举荐罪臣卫连城戴罪立功,到邵远山兵营里当和谈副使。 卫连城接了信,他知道这是好友要保他平安,给他创造一个见自己都没来得及告别的家人的机会。 虽然这是个註定要背黑锅不讨好的差事,但是卫连城作为一个罪臣没有别的选择。 也因为这是个不讨好的差事,所以他才能被选上,才能戴罪立功。 这也是他再见到他的家人们的……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 韩梅璟和他重金招募的壮士们缒城而下,昼伏夜出,披荆斩棘,担惊受怕,抄小路,行荒山,一路往赤湖行去。 走到楚河边,随从的壮士,已经逃得只剩下一人。 偏偏这楚河边竟然没有了着名的楚河铁索大桥,几处渡口都被东丽重兵把守,岸边一条小船也是不见。 原来邵远山在罗尔雅手下接连吃了几次大亏,早已把罗尔雅视为平生第一劲敌,为此一早做了布置,将铁桥拆毁,几处渡口都派了重兵把守,沿岸十里内不得有人活动,发现格杀勿论!所有船只一律烧毁! 韩梅璟怀揣预备用来买路的金银,冒着风险在河边耽了两天,没有找到一条船,也没找到一个来得及在被东丽兵杀害前帮他们的人。 邵远山的命令被执行得很彻底。 第三天,最后一个随从也劝说韩梅璟离开。 岸边巡逻的东丽兵往来不绝,杀人不问话,也绝不手软,作为没受过侦察兵训练的两人,能躲这两日已经是老天保佑,脑袋掉了不能换新的,还是早点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韩梅璟惨笑道,“走到哪里,他们不在行兇?走到哪里,东丽人不会来?” 他又一次望向楚河河岸,希望奇蹟出现。 奇蹟没有出现,没有出现一条船,或者一个来得及帮助他们的大楚人。 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绝望的韩梅璟,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纵身跳入了波涛滚滚的楚河。 第84页 因为,大楚的未来,或许比他眼见的,更加黑暗,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抉择 韩梅璟不知道的是,邵远山也向赤湖派去了使者。 派去的是议和的使者。 准确地说,是与罗尔雅商议平分天下的使者。 为了表示谈和以及平分天下的诚意,邵远山已经把楚河大桥拆毁,楚河沿岸的船只也统统烧掉了。 邵远山愿意把天下分一半给罗尔雅,还把自己的嫡亲表妹嫁给罗尔雅并给予最优厚的陪嫁——如果他是男的。 或者娶她为正室,共享天下——如果他是女的——道上已经到处流传着九天罗玄女的传说了。 他喵喵的,妖怪就是妖怪,连性别的都不能确定,太麻烦了,邵远山不得不派了两个使者,各带了一份文书。 但是不管男女,邵远山都确定提出的和议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被接受—— 没有人能比他开出更慷慨的条件了! 论官,大楚才给了一个巡点,论女人,大楚也不可能送公主给一个小小巡点,再说,与大楚那些不允许参与政事的皇亲,或者那些根本就不配参与的武将不同,驸马、武将在东丽还是前途远大,很受尊重的。 罗尔雅在东丽可以得到他在大楚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官位、前途、尊重。 如果罗尔雅是女子的话…… 无数穿越女,穿越时空,勾心斗角,花样百出,为的不就是嫁个,或者从别人那里抢个男人么? 邵远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男人该有的部分都有,而且他还是王,而且他的正室之位先前因为老王的私心所以一直空缺中——不是做续弦继室而是做元配,他相信整个大楚也找不到比这更优厚的条件了! 罗尔雅没有理由拒绝! 当然,邵远山毕竟是个古人,有些穿越女觉得没名分才是真爱这点他是想不到的,不能怪他考虑不周全。 按大楚的法律,外室所生的儿子,继承份额只有婢女丫鬟所生儿子的一半,按东丽的法律,那身份就直接从母没有继承权。 没名分才是真爱这种事情邵远山是想不通的。 这直接关系到儿女们将来的地位、财产、婚姻。 两个东丽使者带着和谈以及和亲文书的使者一路顺利,到楚河边时扎了个羊皮筏子渡河,来到了赤湖。 他们在赤湖遇到了一件的事情。 有个乞丐自称是大楚大臣,请罗尔雅不要与东丽谈和,从速发兵救援楚京! 这真太他喵的搞笑了!以为他们没来过大楚呢,还是以为罗尔雅是不知世务的蠢驴呢? 一个乞丐大臣! 哪里有连随从也没有,彷佛饿了好几天的大臣? 普通一个大楚举人,出门都带一二十个随从呢。 再说,他以为冒充大臣的名义就能打动妖怪罗尔雅么? 东丽还有公主可以送给罗尔雅——还可以搭配二十个大楚公主做陪嫁女奴——大楚现在还拿得出公主吗? 再说,如果罗尔雅是女子的话,现在去东丽可以做皇后,到大楚—— 先前大楚来议和的时候,送的文书说,大楚皇帝,愿意给邵远山做“儿子”。 下次送的文书说,大楚皇帝,愿意给邵远山做“孙子”。 邵远山曾经对他们感嘆说,要是自己的亲生儿孙像大楚皇帝一般,早叫他乱棍打杀了…… 会有人放着皇后不做,去给皇后的孙子卖命么?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傻瓜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抉择2 韩梅璟都不觉得有这种傻瓜。 罗尔雅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傻瓜。 罗尔雅当然不会做这种傻瓜。 七岁就有了逃税经歷的罗尔雅对大楚朝廷那是既谈不上尊敬也谈不上忠心,她后来不管在罗家交税也好,在赤湖交加派钱粮也好,力阻乐老儿等人造反也好,都是为了不惹麻烦。 如果她有什么万人敌的金手指,或者有什么随身空间,当然可以不买朝廷的帐,问题是她是个军事小白,手底下统共就那么几只比她还白的虾米,大楚朝廷的人力物力都是她所不能抗衡的——理论上是这样的——所以她之前没有选择和朝廷对抗,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她都用钱解决了。 反正钱可以再赚,她就是留着钱也不能三妻四妾。 问题是大楚朝廷的奇葩程度太超过罗尔雅的预料了,他们但凡还有一点点脑浆就不会搞得几千骑兵为了一只鸡譁变! 也不会把百姓和皇室搜刮一空,说得难听点,就是罗尔雅这个军事白也觉得不妙——钱和女人都送给东丽了,要是东丽人不同意谈和而是攻城的话,朝廷拿什么僱人守城呢? 这样奇葩的朝廷,休说她罗尔雅一个小小的穿越者(还是个军事白痴)就是美利坚帝国穿越过来给予军援……估计最后也能被气得背过气去。 别说支援机关枪,哪怕支援原子弹,恐怕第二天也会被那些大臣以维护费用高为名当废铁卖掉吧…… 所以,罗尔雅是绝对不会帮朝廷的。 她就是真.九天玄女也未必能吃得消这群猪队友啊。 韩梅璟默默地同意了罗尔雅的意见,因为就连他也受不了那群猪队友逃出来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给敌人送钱送女人还跪请别人收自己当孙子的。 第85页 但是,罗尔雅也是绝对不会为了邵远山提供的好处而和他联盟或联姻的。 也许很多人乐意嫁到异族皇家,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变花样讨好男人婆婆、欺压小三们的华丽的宫斗宅斗生活,不过对于罗尔雅来说…… 对于不是穿越到什么名门大户做小姐或是皇宫内院做宫女妃子,而是穿越到一个穷山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那么多悲惨的事情的罗尔雅来说…… 有那么那么多人,他们披星戴月,披荆斩棘,从鸡叫干到看不见东西,他们农忙时才捨得吃三顿饭,他们妻子儿女齐上阵,女人也要出门做工、担水,几岁的娃娃都要捡柴拾粪,他们是那么的勤劳,他们的命运,又是那样的悲惨! 丰年的时候,朝廷三钱不值两钱地收走他们辛苦的劳动所得,灾年的时候,朝廷没有提供救济还要加派,他们出卖女儿、他们出卖儿子、他们出卖妻子、他们……出卖他们自己。 女孩是悲惨的,她们生下来就有可能被溺死,稍微长大一些就要做种种家务,然后被卖给别人,成为所有人瞧不起的丫鬟、小妾、童养媳。 男孩是悲惨的,理论上他们在男权社会有种种例如多妻和做官的特权,实际上很多人到老都娶不上妻子,也没钱上学认几千年前就发明的文字。 女人是悲惨的,从早忙到晚,千依百顺,并不会妨碍丈夫和夫家将她们出卖。 男人也是悲惨的,种地的一年到头粮食还不够家人吃要去借高利贷,当兵的要靠老婆接客餬口,做小吏的既没有升官的指望也没有官府提供的薪水,做生意的要是遇上一个赤湖前县令般的角色也只有自缢…… 然而,他们又是幸运的。 因为以上都是太平盛世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西虏入侵的时候,男人和孩子直接杀死,女人抢走后一两银子一个卖掉。 东虏入侵的时候……楚河周围的人烟,已经被杀绝了。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这是朝鲜古代名着《春香传》中身为暗行御史的主角所做的一首诗,抄这首诗是不能中状元做名士的,但是罗尔雅觉得,邵远山所许诺的东西,就像这首诗形容的一样,无一不浸满了百姓的血泪。 “我罗尔雅,怎么能把我个人的快乐和家庭幸福,建立在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的血泪之上呢?” 更何况…… 她看了一眼韩梅璟,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乞丐,而不是那个酒楼上指点江山的贵公子,更想不出他曾经是冠带袍服的韩副使。 他不是百姓,不是皇家,不是女人,就算要牺牲,他也是排在很后面的。 他暂时还是很安全的。 但是,他来到了这里,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背叛朝廷,背叛家族,抛弃官位,抛弃暂时还安全的家来这里,从衣食无忧的贵人沦为乞丐,只为了那一点点的从东丽人的手中挽救国家的希望。 有这样的人,国家就不会亡。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共天下 卫连城向朝廷报告,韩梅璟因为出天花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人,他被推荐代替做副使。 靠着韩梅璟的叔祖父兵部尚书力挺,卫连城花了足足三天才在激烈的宫斗中胜出,得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职位。 他的第一个谈判任务是…… 和邵远山商量能不能用皇帝来抵偿两万两千匹应该交付给他的马。 听到这个任务后,卫连城一下子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整个朝廷疯了。 把皇帝交出去? 卫连城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 但是朝廷上那么多精英怎么可能一起疯了呢? 所以必定是卫连城本人疯了。 卫连城现在开始理解韩梅璟为什么要抛家跑路投贼了…… 这种议和任务真不是人干的。 好在为了让卫连城不辜负自己的力挺,韩尚书决定亲自对卫连城做一番谈判指导。 他来得非常及时,卫连城已经被一连串的不合理刺激到发疯边缘了,他居然大着胆子问韩尚书,我们为什么不组织百姓抵抗,而是搜刮百姓餵肥他们? 韩尚书对此嗤之以鼻。 他用一句鼎鼎大名的,千年以后的人们也赞美、称颂、嚮往不已的名言“与士大夫治天下”以及这些人们从来不提的下半句“非与百姓治天下”做了回答。 那为什么又要把皇室也送出去呢? 他指点卫连城说——堂堂我大楚,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向来以富庶着称,怎么能吝惜几匹马不给友邦呢?连三万匹马都交不出,岂不让友邦笑话! 为了不让友邦笑话,先拿皇帝做个抵押。 还理解不了? 真是笨! 原以为我那梅璟侄孙已经够煳涂的了,想不到你比他还不如……罢罢,我再提点你一句吧,与两个人治天下好,还是与一个人治天下好? 当然,要是邵远山没有兵临城下的话,有个名为皇帝的橡皮图章对所有的烂事负责也不错,但是邵远山来了,而我们不可能击退他,所以——以大楚目前的财政状况是养不起两个主子的,那就势必要去掉一个浪费钱的…… 第86页 为什么不可能击退他呢? (从这句问话就可以知道卫连城确实快疯了) 你白痴么?大楚什么都没有,没有将军没有兵没有马没有装备没有后勤没有兵饷没有要塞没有机关枪没有原子弹没有歼星舰(马上连皇帝也没有了)这样一无所有的大楚怎么可能击退兵强马壮的邵远山? 卫连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大楚要击退邵远山看上去是那么地不可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强大的敌人 大楚真的不可能击退邵远山吗? 罗尔雅不这样认为。 大楚的土地(按可以生长作物的土地计算)、人口、财富、科技无不胜过邻居们百倍,东西虏贼连老人带婴儿加起来,还不到大楚军队的零头,他们的科技文化水平就更不用说了。 邵远山有两门炮,那还是从大楚那里抢来的。 他认字,也是从大楚抢来的老师教的。 这就是东丽的水平了。 至于西蔡的水平——那简直就是名符其实的菜——他们基本不认字,基本没工匠,基本没铁器,基本没有组织……他们连个像样的头都没有。 大楚的祖先们留下了庞大宜居的土地、丰富的物产、众多的人口(可以作为兵源)巨大的财富、高超的科技(火药和大炮)和悠久的文明(各种兵书、沙盘、地图、金鼓、相马经等等等等)给子孙们,但是这并不妨碍大楚的大臣们代表子孙们说,大楚之所以会被打得那么惨,跟他们无关,都怪祖宗没有留下好遗产。 真的没有留下好遗产么? 如果说大楚的贫苦百姓生活悲惨,那么东丽、西蔡的人们生活得也绝不轻松。 西蔡的情况,可以参考成吉思汗的青少年生活。 这位四海的征服者,是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按说,他是一个有部属的贵族,不是罗二丫那样的穷苦女孩,但是他的青少年生活是怎样的呢? 他的母亲,出嫁不久就被人从丈夫怀里永远地抢走,一年后生下了铁木真。 铁木真还是个儿童的时候,他的父亲在参加宴会的时候被敌对部落的人毒死,铁木真从此成了饱受欺凌的。 孤儿寡妇被族里人欺负,虽然是酋长的寡妇和继承人,但是祭品没他们的份,部众和牲畜也都被带走,少年铁木真必须和兄弟们一起打猎捕鱼维持生计,这个曾经被他父亲说过怕狗的男孩为了一件猎物火併了异母兄弟。 他艰难地长大成人,新婚妻子又被人抢走,他的长子从此背上了血统不明的污名…… 这个四海征服者,曾经要靠捕捉老鼠果腹,曾经在这种时候还被人偷走仅有的几匹马,曾经被敌人抓住关进笼子…… 这就是一个贵族,一个酋长继承人在浪漫的草原上的生活。 不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女孩的生活。 要是照四海征服者的经歷来写罗二丫的生活……作者早就被砖头砸跑了…… 如果说大楚是有法不依执法不严民不告官不管民告了官要狠狠捞一笔的话,西蔡东丽那就是没有王法的世界。 如果说大楚的烂泥路糟糕透顶,西蔡东丽就根本没有路。 如果说大楚的祖宗们没有留下什么好遗产……西蔡东丽连他们的祖宗是谁都…… 当然,大楚的大臣们认为他们之所以一败涂地,都怪祖宗们没有留下好遗产,或者留下的遗产是假货这种想法,罗尔雅前世就见得很多了。 罗尔雅的前世看过一部纪录片,纪录片的开头说,上个世纪初的时候,也有一股思潮,认为祖宗的史书是谎言,祖宗的文明是虚假的,商朝只是神话传说,是谎言,要废弃本族的文字,本族虚假的文明,全盘接受别人家的文明,然后…… 殷墟出土了。 上千斤的精美的青铜祭祀礼器,成千上万的可以和史书对证的甲骨文…… 彷佛是对质疑的回应一般:看,你们的祖宗并不是野蛮人,他们的的确确创造了一脉相承几千年的辉煌文明。 当然,博物馆里陈列着的与史书可以对照的文物,并不妨碍有名的导演说,中华文明是虚假的,史书是编造的,文物是不存在的,史书里的英雄是小人是精神病,日本才有好东西,古装片里的道具就要学日本…… 所以,尽管大楚的水平,和邻居们相差的如此悬殊,大楚理论上绑起两只手一只脚都能把邻居们抡翻而现实是大楚被几个邻居轮着欺负,但是这都怪祖宗没留下好遗产,不怪忙于宫斗宅斗并把所有资源都用于宫斗宅斗而不是分一点救济百姓整顿军备的大楚精英们。 在军事白痴罗尔雅看来,大楚最强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楚自己。 第一百二十章 止戈唯武 仁慈的邵远山同意用皇帝和其他四足动物抵偿两万两千匹马。 大楚与东丽的和议又大大地跨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为了庆祝这一步,朝廷上下官员都升官发奖金。 卫连城也得到了加恩赦免。 在整个朝廷的庆贺狂欢中,只有卫连城陪伴着皇帝到了东丽兵营,然后,他把自己的官服印信和辞职信交给随从带回。 他不回楚京了。 他的家已经没了,家人也没了,他回去做什么?去陪伴一堆太湖石么? 第87页 一个朝廷的臣子,最后陪伴皇帝留在东丽兵营的只有一个罪臣卫连城。 东丽给这个皇帝准备了一间小黑屋。 到晚上都没有送饭。 卫连城不得不出去求人给他和皇帝一碗饭,出去的时候遇到了陶立雪。 陶立雪因为在组织兵营里的妇女干洗刷做饭等方面表现得极有才能——她有之前在赤湖照顾被俘妇女和经管卫生院的经验,这年头普通妇女愚昧无知,有身份的妇人都关在深深内院,整个大楚怕是也找不出比她更有公益活动组织经验,更善于同时和上层下层妇女打交道还能组织她们劳动的女人了——所以俨然已经是个管理后勤工作的小头目了。 所以她的活动范围也就扩大了一些。 所以她遇到了卫连城。 在知道对方的近况后,他们两人都对对方表示了深深的鄙视。 卫连城觉得像陶立雪这样一个一看就是好人家小姐出身的女子,之前跟着罗尔雅胡混也就罢了,现在怎么主动跑到敌营熘达还帮东丽做事了? 知道陶立雪并不是帮罗尔雅来议和之后,他后悔与韩梅璟说那番话了。 陶立雪也对卫连城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国家残破,他这个所谓的议和副使所谓的议和,不就是帮着东丽俘虏大楚的女子和大楚皇帝么? 卫连城说,大楚的祖宗没有留下好遗产,无钱无兵无粮饷,除了让皇帝修文德以服远夷——哦现在是近夷——还有什么办法呢? 陶立雪认为办法不是让皇帝修文德。 她记得罗尔雅曾经转述过的一段汉书上的话:“夫兵固兇器,明主之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乱,非兵,未之闻也。”(武力不能随意使用,但是从三皇五帝以来没听说可以不用武力维持和平的) 没有武力做后盾,谁会真心与你和谈? 开战的藉口,没有也可以随时制造。 不放一枪放弃东北后,沦陷的就是华北。 诺门罕和张鼓峰的失败,使小鬼子放弃了北上的计划。 在南京肆无忌惮地玩杀人比赛的武士道,在西伯利亚就被穿越了,知道和平的宝贵了么? 不是,是因为号称日军精锐的关东军,欺负半封建半殖民地缺乏重工业也就缺乏军火工业的中国绰绰有余,但在苏联的装甲兵团面前却不堪一击。 中国的游击队,连一把驳壳枪都很宝贵,就是有机枪也没子弹,而苏联的游击队,有两架机关枪还有后方空投的火药等补给。 两颗原子弹,结束了世界大战。 止戈为武,止戈唯武。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帝 邵远山刚接到送交皇帝的文书时也大大吃了一惊,他要的是能驮东西驮人的马,不是一个啥也干不了的皇帝。 啥也干不了,不错,他连自己的大臣都摆不平。 准确地说,他的大臣们摆平了他,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牺牲了他和他的家人。 他人还没死,他的大臣们已经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们正忙着向新主子献媚。 他们送来的赞美称颂的文书让邵远山一时也有了误入疯人院的感想。 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他同意接收皇帝——反正议和文书上说,皇帝吃得很少而且可以全素,衣服都是打补丁的,总而言之,养他不会比养只兔子更费钱。 虽然他觉得还不如送个写了皇帝两字的木像过来更加省钱,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噼了做柴烧,但是…… 现在是攻城的好时机,这时候可不能打草惊蛇。 他向楚京再三索要银两、女子、马匹和各种物资,不光是为了满足自己和下属的贪慾,也是以此打击楚京的抵抗。 罗马人在对付迦太基的时候也一再以和议为名要求迦太基交出舰队和其他军事物资。 等到擅长海战的迦太基交出了舰队,就是迦太基女子都把头髮剪了做弓弦,又抵得上甚么! 建立一支像样的军队需要无数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毁灭却不需要那么麻烦。 围城是最容易使城内守军同仇敌忾激发潜力的,城墙、护城河又是专门为了战斗设计的,所以孙子说攻心为上野战为中攻城最下,而邵远山所做的正是攻心。 他的本部可不能浪费在填护城河上。 所以,他接收了皇帝,然后随便找了间小黑屋关了进去,至于陪他来的那个卫连城他连看守的人都没派。 也没有想过给他们送饭。 反正皇帝的死活对大局的影响已经不大了——其实大楚就算送一个写着皇帝两字的木像也是一样的,邵远山觉得,大楚的皇帝和木像没两样。 据说,现任大楚皇帝有两个极好的优点:省钱和不杀大臣。 一个木像或者神主也可以——准确地说更可以——完美地做到这点。 再省钱的人也要吃要喝要睡妃子,一个木像完全不需要这些,而且还没有需要立后嗣的烦恼,可以说是大楚大臣们心里完美的皇帝了。 陶立雪过去也认为,当今的皇帝又节俭又不杀大臣,是完美的英主,朝政一塌煳涂都是奸臣胡做。 但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 一个皇帝,或者说,一个政府首脑,应该要做到什么呢? 不是一味的节俭和优待大臣,而是……驱逐外敌,维持秩序,修建公共工程,公平收税降低金融利率从而减轻人民负担,发展农业和工商业……总之,就是保卫领土管理人民,就是……罗尔雅在赤湖干的那些。 第88页 陶立雪心里不由得把皇帝和罗尔雅比较了一下。 这个念头她过去是不可能有的,而现在她居然觉得不坏。 反正罗尔雅已经是个反贼了,反正……就是罗尔雅不造反,她陶立雪也早犯了凌迟之罪了,三百六十五刀,又不会加一刀。 她没有再和卫连城争论皇帝该不该修文德的问题,她要继续趁着给东丽军队管后勤的机会,去拉拢军队里面那些不得志的原大楚军队人士。 听说,他们中很有一些对九天罗玄女深信不疑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只因有你 两天后,陶立雪从井里捞起了一个金枝玉叶。 抚宁长公主。 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陶立雪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她的故事。 抚宁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幼妹,从小深得宠爱,长大后被嫁给了年轻俊美的状元郎。 生为公主,嫁状元郎,可说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吧。 但是接下来抚宁长公主遇到的,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噩梦。 娶了公主的状元因为和皇家结了亲,也就被视作了皇家的一份子,不能再做清流名士,仕途不顺,他既不敢得罪大臣们,又不敢去前线挣功,于是将自己不能飞速升迁的苦恼,一股脑儿倾倒在妻子头上。 这不是说他就敢打骂公主。 他娶了很多妾,带着他们在公主面前招摇过市。 公主不是对宅斗生活如鱼得水的穿越女,她被刺激得小产。 娶妾是男人的权力,男权是这个社会的基石,贵为皇帝,也只能处罚那些“得罪”公主的小妾,却不能给公主换一个丈夫。 公主也是女人,必须遵守妇道。 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贵为长公主也一样。 所以她甚至不能在娘家长住,大臣们纷纷上书说这样不行,她必须回婆家伺候丈夫和公婆,太后也说,已经出嫁的公主怎能一直住在娘家? 于是她再次小产,这次是被殴打导致的。 但是她还是不能离婚,妇道不容许女人离开丈夫,天家女子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丈夫死后,她必须在如花的年龄清心寡欲,任劳任怨地伺候从来就看不惯她的公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入土。 大臣和皇帝都说,这就是妇道,这就是天理。 她的一生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东丽打过来了。 和东丽谈和的条件是献出公主们。 于是她就这样被送到了兵营当一名军妓,从一个男人手里转到另外一个男人手里,大臣和皇帝都写诗赞美她的军妓生活,没人再谈论妇道。 于是,她投了井。 听到这些故事后,陶立雪苦苦思索了很久,直到抚宁长公主甦醒。 公主醒来后,问陶立雪,这世界如此虚假,为何不让她回归真实的死亡? 陶立雪回答说,世界也许是虚假的,但你自己呢? 如果你自己不是虚假的,怎么会因为这个世界的虚假而痛苦? 如果你自己不是虚假的,那么这个世界,就有那么小小的一点点,不是虚假的。 从你自己开始,让这个世界不再虚假。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试过,怎么能说不可能呢? 只要有希望,就有明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帝 邵远山的攻城计划比他想像得还要来得顺利。 他的先头部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因为在和谈前景看起来一片光明的情况下,守城部队已经被大臣们瓜分去给他们修房子、摆摊、淘厕所……了。 既然虏贼一直都这么仁慈地没有攻城,精于计算的大臣们很快就发现每天给无所事事的守城部队发两顿粥汤是大楚财政负担不起的损失,这个缺口必须尽快弥补——弥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去给自己家干活,这样不但可以不花钱,还能赚钱! 所以邵远山的攻城部队登城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拦阻。 当大臣们得知邵远山部队已经入城后,也没有多少惊惶,他们很有把握地捧出了劝进表,恭迎邵远山登基称帝。 邵远山对于当大楚皇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任何一个还算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对当兔子有什么兴趣的! 所以,他指定刘尚书当大楚皇帝,然后微微一笑,要求新皇帝登基,多修文德,遵循阴阳调和的天理——也就是说,马上把自家那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婢女家妓小姐表小姐小妾老婆都拿出来慰劳他的攻城部队。 这番话引经据典,辞藻优美,凭邵远山肚里的那点墨水是不可能写出来的,正是他抄袭剽窃的刘尚书之前劝皇帝不要贪色,要把宫女分给为国劳苦的大臣们的一篇上书。 现在他自己做了皇帝了,怎么能为几亩土地,几头牛羊,几两白银,几个卑贱的女子,干扰了阴阳调和的天理,危害社稷,做全天下的罪人呢? 所以,他必须尽快同意调和阴阳,最好马上。 邵远山不高兴久等,他的部下可不是大楚的那些贱民士兵。 虽然攻城部队没有遇到多少麻烦,但是事先许诺的酬劳是不能赖的,当然,酬劳不会出自邵远山的口袋。 他的手下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还没等新皇帝答应,就一股脑儿冲进刘家大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哦不,调和阴阳去了。 第89页 新帝半夜回到寝宫,捶着龙床,哭骂了半日。 当然,他半个字也不敢骂邵远山。 邵远山有很多手下,这些手下还有刀子。 很锋利的刀子。 而且,邵远山曾经说过,做尚书的人,不止他姓刘的一个,也就是说,如果他表现得让邵远山有任何不满…… 楚京城破那日,他就已经不是大臣,而是一个已经亡了国的亡国奴了。 他已经失去了和邵远山谈条件的权利了。 没有国家的人,是没有卖国的资格的。 既然他连卖国的资格都没有了,怎么还敢对邵远山表示不满呢? 所以他大骂那些女子。 这些女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廉耻呢! 怎么不肯替他守节呢! 哭完后,他咬牙切齿地准备修史修书,要从史书到演义戏曲,统统要咒骂不守节不知廉耻的女人们,正是她们,危害了大楚的江山社稷,把好好的江山,糟蹋成了这副德行! 都是因为这些女人不肯守节的缘故! 以后一定要加强对女人们的守节教育! 他虽然打不过东丽,但是欺负女人还是在行的,就像那些管不住男人的正室,欺负小妾丫鬟那么在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举秀才不知书 得知楚京无血开城的消息,陶立雪一点儿也不惊讶。 虽然之前她对军事那就是完全的门外汉,比罗尔雅还白的白白——如果说罗尔雅只认得航母,那陶立雪就是连航母是啥样都不知道而且不能理解——让一个古代女人理解航母是怎样一回事确实困难。 但是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她已经对大楚的帝国精英、国家栋樑都是些什么货色,心里有底了。 比如,上次她问抚宁公主,皇帝、大臣怎么能同意把她们送到东丽兵营的时候,公主回答,大臣都说昭君出塞的屈辱,自古有之,戏文小曲上都唱的,汉元帝都晓得游牧人的淫威不能抵挡,要以国家社稷为重,不能捨不得几个女子…… 陶立雪大讶道,难道大臣们没看过汉书么? 在罗尔雅当监生前住在赤湖的那几年,她曾经和陶立雪一起教导林小荷《史记》与《汉书》。 在陶立雪准备给林小荷读烈女故事被她阻止后。 那《史记》还有谤书的嫌疑,《汉书》可是官修正史,被烈女故事称赞的班昭也曾经参与编写的,想必没啥问题。 所以陶立雪一来为了给林小荷讲课,二来也为了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把《汉书》看了不少篇章。 汉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两单于为获取汉朝的支持,争相送儿子到汉朝,唿韩邪更是亲自到长安朝拜称臣,汉朝将另一单于“虽远必诛”后,将**良家子——而不是一直以来用于和亲的宗室女——赐予唿韩邪为阏氏。 哪里来的迫于匈奴淫威啊! 也无怪她疑惑,各种戏文小曲上,那农耕民族种田人,都是一副小白兔模样,那游牧民族,总是照例的穷凶极恶,任谁看熟了这些,都想不到小白兔能给一个穷凶极恶配个丫鬟当正室…… 在他们不了解另外一个穷凶极恶的脑袋正挂在小白兔家当装饰的时候。 怎么能了解到呢? 戏文上都是那样的啊,正史那么枯燥的东西……当然没有汉元帝和王昭君深深相爱迫于匈奴淫威分手来得那么狗血好看还能当典故教训皇帝啊! 但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大臣们不可能没看过啊! 哦,就是他们看过了,汉元帝被迫献出王昭君,和被视为懦弱无能的汉元帝时代曾经诛杀过一个单于,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长安恐吓蛮夷,哪个用来做例子能说服皇帝安分守己,乖乖地献出子女玉帛呢? 一切歷史都是当代史。 就像司马光作为资治通鑑的编写人,肯定读过蒙恬卫青北驱匈奴的歷史,也知道李靖等人如何大破突厥,但这不妨碍他上书说游牧民族骑射为业,不是整天种田的农耕民族可以抵挡的,只要一打,农耕必败无疑! 谁叫他的政敌王安石搞的新政要练兵对敌呢? 那农耕的本国就一定打不过游牧的敌国。 甭管歷史上是咋样的。 甭管原版歷史是怎样的,反正话语权在这些大臣手里,他们有很多为他们效劳的笔桿子,连太阳都可以写成方的,连虏贼都可以写成仁慈的,连罗尔雅都可以写成危害社稷的…… 虽然罗尔雅就是现在造反也赶不上危害社稷了。 因为社稷已经没了。 当然,这怪天时(该死的灾害天气)怪地利(大楚的土地就是养不出马)怪祖宗(祖宗没留下好遗产)怪女人(女人要是守节规矩的话……)就是不怪他们自己。 天时地利人和祖宗都有错,只有他们没错。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节与义 新帝就是这样想的,他已经下令,要编写刻印新的烈女故事集,像丈夫抛家后妻子卖笑奉养公婆,家道丰足后丈夫归家妻子自缢这种故事都不够节烈标准,够标准的必须是那种宁愿自己被盛到碗里去也不能让手叫别的男人摸一下的烈女。 不得不说新标准太严格了,严格到即使大楚国的精英们短时间内绞尽脑汁都凑不够一本集子。 第90页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要是在那淳朴的古时,严格遵守妇道的女人想必要多少有多少吧,”新帝在心里感嘆:“想那秦皇汉武的时候,断然不会有胆敢不守妇道的女子,就是有,也定然早早杀却了,要是朕在那时候做皇上,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当然,秦始皇的娘给始皇帝陛下找了三个爹,汉武帝的老妈还没办离婚手续就又嫁了高富帅太子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搅了新帝的希望吧——古时候的女人就个个遵守他的妇道的希望。 当新帝忙着编写新烈女故事集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 废帝已经以他的优良表现,赢得了东丽看守的一致称赞,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就往西,要坐原地不动就画地为牢,要写诗赞美自己女儿妹妹的军妓生涯就写诗赞美,而且还写得对仗工整用词华美,不是含怨讥讽之作,比那些经常偷懒耍滑想办法逃跑的民夫和上吊投井自杀的妇女们乖多了。 而且居然可以不管饭! 当然废帝吃得再少再素也是要吃饭的,这都多亏了卫连城有先前流浪做俘虏的经验,知道金钱的宝贵,还带了些细软,可以跟看守们换粮食。 于是废帝就以他的良好表现成为了东丽俘虏营里的模范俘虏。 大楚精英们多年的帝王教育,没教育出一个有始有终的明君,倒是教育出了一个模范俘虏。 也许,这是因为他过去做皇帝的时候,跟现在做俘虏的时候,差得也不太多吧。 同时,陶立雪已经在计划如何帮助这些被送到东丽兵营的可怜女子。 抚宁长公主因为有长公主这个身份,跟扮成骑兵老婆的民女陶立雪不同,她被视为高级女俘,所以东丽大将的酒会上,也常常叫她去陪酒。 城破之前,东丽人还有顾忌,在酒会上多是饮酒作乐,或是恐吓大楚使者,不太提到军国之事。 但是现在楚京已破,大楚看上去是那么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们的顾忌便少了许多,而且邵远山在楚京里掌控大楚朝廷,离得远了,对他们的控制也就不可能那么严。 于是,抚宁长公主便听到一个消息,邵远山准备把从楚京夺来的女子财帛,送往关外。 陶立雪听到这个消息,觉得不能再拖延了,她打发一个骑兵回赤湖搬救兵。 陶立雪自己没走。 一个单独的,知道东丽兵营几句口令的骑兵走在道上,东丽人就是看到,也会以为是出来放马做杂事的,不会太过注意。 但要是马背上驮着一个妇女离开东丽兵营…… 想像罗尔雅那样扮成男人也不行,陶立雪有耳洞还是一双小脚,又不通骑术,怎么也扮不成男人。 于是,她留下来联络那些妇女,商量逃跑的办法。 逃跑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她们都是女人。 尤其她们还都是裹了小脚的女人。 就是罗尔雅真能击退邵远山,带了这么多女人走路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不是那些低贱的大脚军妇。 于是陶立雪决定放脚。 抚宁长公主也带头放了脚。 其实,她们都已经是成年女子,她们的脚已经残废,就是放了,也恢復不了。 但是,那些被掳来的少年女子……她们如果放脚的话,逃生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当众解开裹脚布在大楚是难以想像的伤风败俗之事,而且为的还不是男人能够得到皮肉钱而是一群已经沦为下贱的少女和女童多一点点逃离这黑暗地狱重新做人的可能,所以,抚宁长公主和陶立雪的放脚故事,註定永远不可能进入大楚精英们称赞和编写的妇道故事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神兵天降 邵远山没有注意到这些女俘虏的异动。 毕竟,男人们都显得那么温顺听话。 在他面前比那些遵守妇道的女人更听话——废帝在乖乖地做俘虏,新帝在乖乖地做傀儡。 所以这些比遵守妇道的女人更听话的男人们的那些遵守妇道的妻子女儿们能有啥异动呢? 就连原来那些飞扬跋扈开口我就是真理的大臣们也显得无比温顺听话——他们每个都知道了新帝的遭遇。 原来,大楚建立的时候,那位深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人曾经精心地设计了一套平衡机构:重文抑武,形成文官鄙视武将的风气,同时又打着优待有功之人的名义,规定有功武将考低级文官的考试要特别简便,这样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会选择当文官或者武将转文官,武将的队伍被这样一再淘汰后就会充斥着地道的蠢货,那些连篇小学生作文都写不出来的蠢货们就是造反也不可能成功,清高的文官手里没兵,跟有兵的武将又素来不和也造不了反,于是大楚江山就可以万万年了。 这个人没有想到的一点是,他的子孙是从文官那里而不是父辈那里接受的教育,他们都觉得文官的高贵是天赐的而不是宫斗设计出来的。 他更没有想到的一点就是,这些高贵的文官和愚蠢的武将相配合,能干出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都干不出来的事情——比如不但不给士兵发饷还不给饭吃。 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虽然对军事各种不通,士兵要吃饭还是知道的,外族要抵御是知道的,打仗的时候也知道要亲临战场而不是觉得自己是诸葛张良转世可以决胜千里之外。 第91页 而且她还真去战场了。 所以她就取得了大楚的精英名将们都无法取得的战绩。 所以她就成为了邵远山最忌惮的对手,邵远山也因此开出了不管对新帝还是对废帝都从没有开出过的优厚条件。 但是罗尔雅的行动还是大大出乎了邵远山的预料。 “他(她)已经率部渡过楚河?!” 邵远山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报,他简直不敢相信,又不敢不相信。 他不是已经命令把楚河大桥拆了么,他不是已经命令把周围的所有船只都烧毁了么,他不是命令把周围所有可能帮到罗尔雅的人都杀了么? 派去执行的,不是最为忠心最久经考验向来最一丝不苟执行命令的下属么? 为什么罗尔雅还是这么快就渡过了楚河? 他(她)就是自己会飞,会一苇渡江,那难道还能五鬼隔空搬运法,把部队都搬运过波涛滚滚的楚河? 从来只听说五鬼搬运法能搬运财宝,没听说过还能搬运部队,就是真.九天玄女也不能——轩辕黄帝被困迷雾也要靠指南车指示方向,不能直接把部队搬运出迷雾啊! 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 罗尔雅部是蹚水过的楚河。 就像韩梅璟当初到赤湖那样蹚水过来的一样。 远离渡口的地方日积月累有了一处浅滩,下清省连闹了几年旱灾又削减了水量——如果邵远山的手下能与当地人打成一气的话他们也许能问到楚河的水量已经大大不如往年,不过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先杀再说。 官僚主义害死人。 罗尔雅的前世,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天气预报有小雨,于是林业管理部门的管理人员决定乘机放点小火把容易引起火灾的枯草什么的烧掉,不幸的是当天一滴雨没下而负责具体行动的下属们忠实地执行了放火的命令——于是林业管理部门亲手点起了森林大火…… 于是,军事白中的军事白罗尔雅,复制了二战中巴顿将军曾经的战例,在敌人严密把守大桥和渡口的时候,带领部队蹚水而过。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罗尔雅在心里复述当年上学时认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望向远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民心与民主 罗尔雅只能用这句话给自己打气。 虽然是个军事白中的军事白,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实力是多么地渺小与…… 微不足道都不足以形容。 她身后跟随着的是兴高采烈地上战场的一群…… 有高兴终于可以打回丽水去的穆关保——罗尔雅企图告诉他这次是去打东丽,不是去打丽水,被一心只想听到自己愿意听的穆关保给自动屏蔽了——这是他给罗尔雅当手下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情,绝对不能叫罗尔雅搅合了他的兴致! 有高兴可以从龙的乐老儿,他认为罗尔雅这次想通了,要去楚京登基。 有高兴又一次可以分到马匹和战利品的骑兵们,他们还希望也可以做一次劝进,当从龙之臣。 有高兴可以赶上胜利这趟顺风车的义勇兵们,他们都说情愿不要兵饷,还自带干粮,只要到时候缴获了东丽人的高头大马分他们一份就行——有从龙之功也分他们一份最好。 罗尔雅自己都没那份信心,他们的信心倒是超级足。 而且…… 罗尔雅吃惊地发现这次行军的速度比上次快多了。 这不光光是因为有了上次的行军经验带了郎中(人马兼治)修掌匠(修马掌)等的关系。 沿路的村子和堡寨都提供了给养,有了上次的行军经验,他们都知道罗尔雅的名气不是吹的—— 罗尔雅确实是个仁义之贼……呃,也许该称之为仁义王师? 反正,罗尔雅行军的时候,沿路的村子不能说毫无损失,但是那几只鸡跟他们预估的损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如果能找到人的话,罗尔雅还会赔钱。 所以这次打出她的名号的时候,村民们都没有逃走。 这也就意味士兵们可以好好休息,不必自己打水煮饭餵马铺床…… 走的时候队伍还会多几个人。 他们都听了很多九天玄女的事迹,看到了骑兵们漂亮的装备和漂亮的马匹,还有他们吃的伙食——居然有肉干! 甚至连步兵们都穿着整齐的衣服,脸和身材都是那种常年吃饱饭的人才有的。 这对穷苦人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当兵看上去也不像过去以为的那么糟。 甚至还有中等人家子弟,甚至山贼大王及手下、过去隶属大楚朝廷的整支部队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罗尔雅队伍的——随着乐老儿的道上朋友在勤王军里的有意或者无意的谣传,随着这些勤王军因为被朝廷解散各回各家,九天玄女的传说就这样野火一样散布 出去了。 虽然罗尔雅是个女人,但是东丽军太残暴,朝廷么……但凡朝廷争点气,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局面呀! 很多人在三只烂柿子里左右比对了一番,挑选了最不烂的那个。 罗尔雅前世的某着名导演,认为项羽代表了民主,刘邦代表了专制,专制的、开头只有一个县城地盘、一个屠狗妹夫、一群县吏、小贩手下的精神病人刘邦能战胜民主项羽都是靠坏水的。 第92页 而民主典范美利坚对民主选举的总结是——从两只烂苹果里选比较不烂的那个。 而不是选高富帅名门出身血统纯正——又不是选纯**纯种狗。 其实刘邦杀功臣是天下一统后的事情,楚汉相争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的是项羽害死了他的上司还企图害其他人比如刘邦……项羽和刘邦相比,在当时人看来,就是两只……刘邦虽然贪财好色出身低贱毛病一天一夜都数不完但是他既不杀上司也不烹人。 所以……比较以后……刘邦赢了,连项羽的亲戚都投奔他了,天下归汉,海内一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烈女 陶立雪又一次站到了卫连城面前。 她把一块玉佩送给卫连城。 卫连城一看到那块玉佩就呆滞了。 一直以来,他内心中都有激烈的天人斗争——他想见到他的家人,他又害怕见到他的家人。 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他的家人并不像他过去以为的那样,在楚京安全地做着受人尊敬的士大夫妻妾,也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是新朝也要客客气气对待的士大夫家眷。 韩尚书曾经对他说过,不管谁家做天子,少不得与士大夫们分分。 这是个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认字的世界。 这是个更多比例的人从来没离开他们那个县城的世界。 这是一个被百分之十更少的人占据着财富与知识的世界。 另外的百分之九十还多都是既没有财富也没有知识,他们连餬口都困难,他们连字都不认识,更不要说什么远见,什么大略。 所以,只有从那百分之十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这些士大夫,才能帮助天子统治这个世界,他们掌握着话语权,他们告诉百姓谁是圣明天子谁是暴君,所以,不管谁做天子,少不得与他们分分。 问题是,邵远山并不想做被士大夫当面称赞背后嘲笑的圣明天子。 他想做的,是奴隶主。 士大夫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奴隶工头而已,他并不介意他们去压迫百姓,但是只要他高兴,他随时会命令他们趴下然后砍掉那些趴得不够低的人。 若是在大楚,这样的君主会被口诛笔伐,写到史书里一万年也不能翻身,这种威胁足以让一个大楚君主心惊胆战。 但是邵远山的本部,他的铁桿们都是匪徒,只要邵远山能够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战利品,他们才不关心邵远山有没有在大楚做圣明天子。至于名声……吓,那些所谓百姓,大楚精英都把他们当白痴,他有必要在乎自己在一群白痴里的名声么? 邵远山漫不经心地说烧火柴还不够,要求把那些史书也送来当火柴。 反正烧掉的是大楚的国史。 反正他也会写字,可以另外写一本,给他的子孙看就可以了。 里面会写上,这些大楚精英统治国家不合格,当奴隶还是很合格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背后嘀咕,连偷懒都不会——另外,他们用来教导其他奴隶也很合格,要不是他们的奴隶课那么超乎寻常的成功,以东丽的实力怎么可能占据这花花江山! 而韩尚书的奴隶课显然不够成功。 他居然有个侄孙招募了几个壮士跑掉了。 于是邵远山公开处决了韩尚书全家。 这打击让卫连城再也不敢对他的家人的处境有什么幻想。 而现在,他见到了他妻子的玉佩,那是当初的定礼。 “她……她……” “节哀。” “她……”卫连城抽了一下,又想起了这是东丽兵营,不敢大声哭泣,“她……就是性子烈了……” 就让他这么以为吧,杀死了企图告密者的兇手这样想着,转身离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前进 没有人对死者的死因有怀疑。 包括那个曾经许诺要收她做妾的东丽大将。 告密者觉得他是自己的唯一,觉得他比自己的丈夫强,但是在对方眼里,她不过是众多乞求临幸的女俘之一。 年轻貌美,却要和众多的小妾甚至男妾分享自己的丈夫,说是分享其实也只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她的丈夫有多久没去她那里了?那些小妾还有可能走出卫府活在蓝天下,她这个正室却必须在那个孤单的后院为丈夫守一辈子的贞洁。 她的经歷很可怜,但是陶立雪在杀死她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因为她在告密这件事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很高兴这样可以既可以讨好那个东丽人,又可以打击比她更得宠的抚宁长公主。 每一个稍微懂一点宅斗宫斗的女人都会这样做吧。 虽然可怜她,但是陶立雪在这个女人的宅斗心威胁到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快刀斩乱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容忍这种毫无建设性的破坏。 罗尔雅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要与各路前来投靠之人谈条件——来投靠的人良莠不齐,必须防止他们混在队伍里搞破坏,偷东西还是小事,要是干起杀人放火的事情,罗尔雅的部队与东丽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当然罗尔雅在练兵这么久后早就知道,光是约定就能让手下像游戏里的npc一样听话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挑选了一些人,组织了一支宪兵队,负责管理整支部队的风纪问题。 第93页 穆关保无疑是最合适的宪兵队长,他虽然不太听从罗尔雅的命令,但是人还是很正直很有是非感的,有一副好身板又有一手好拳棒,可以带头镇压不法之徒。 而且他现在一心念念的就是打东丽,罗尔雅要安排他做些杂事,好让他不至于冲到整个队伍的前头去。 另外罗尔雅又把韩梅璟也搭配过去了,她认为韩梅璟也是个正直之人,穆关保可能太关注打东丽了,让韩梅璟和他搭伙可以让他先注意一下鼻子底下的事情。 但是韩梅璟对这个分配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他是个高贵的文官,怎么能给低下的武夫当搭档? 罗尔雅对他的这个观念不以为然,但是韩梅璟不像单纯的穆关保那么好骗,又是一身铮铮铁骨的义士(要不也不会来投罗尔雅了)拿刀子也逼迫他不得,真真是油盐不进! 让他指挥穆关保也不行,且不说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能不能指挥得了手下们,大楚文官向来是把武将当狗的,而穆关保连武将都不是,在韩梅璟眼里只怕连狗都不如,再说穆关保也是大少爷脾气,两人一冲突……只怕不是穆关保被做成一锅狗肉汤就是韩梅璟脑袋开花。 罗尔雅左思右想,只得安排他去给队伍里的士兵扫盲。 韩梅璟对这个安排倒是没有反对,当先生还是受人尊敬的——半天后他气急败坏地来找罗尔雅了,说她编的课本根本就是浪费白纸。 他认为识字应该从学生们恭恭敬敬地行过拜师之礼,给先师上过香,然后再开始学习茴字的四种写法,摇头晃脑地念起斯斯佚干,悠悠南山…… 而不是打着快板,领着一群泥腿子、山贼、逃兵一路唱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象首歌,这边唱来那边和,一呀么一,一就是从左到右一扁担……” 这样做,是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 更不要说那些“鸡旦”之类的可怕别字…… 罗尔雅揉着发疼的脑袋,她当然知道韩梅璟的学问是她这个半文盲再长八条腿也赶不上的,但是眼前要紧的是快速普及文化知识,让手下的士兵可以理解长官的命令,能懂得纪律,帮忙写招贴,做宣传……而不是去考秀才。 但是她能让韩梅璟做什么? 理论上韩梅璟可以给她当幕僚,但是以他的身份资歷,他往那里一站,罗尔雅手下那些三教九流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更别说开口了。 思来想去,最后罗尔雅打发韩梅璟去联络沿路的大户堡寨。 这个工作他倒是如鱼得水。 光是韩梅璟一个就这么难处理,安排其他人的麻烦可想而见,罗尔雅的头一天比一天疼,特别是想到自己一天比一天靠近战场的时候。 “我真的能赢么?” 夜深的时候,她常常这样想。 但是,到第二天的时候,她仍然以精力充沛的姿态喊出出发的命令。 向前,向前,莫回首,莫回头,我早已无路可退。 第一百三十章 我们万众一心 罗尔雅部与邵远山部在望丰相遇。 双方事先谁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罗尔雅部有各方支援的缘故比事先预料的行进快,邵远山部……因为猪队友给力,他们收穫得太丰富以至于走不了。 就连西蔡人也明白,一个公主,绝对不止一两银子一个。 邵远山倒是想走得快点,但是他一个人不可能和所有手下的利益相抗衡。任何人,再天才都不可能和利益集团相抗衡。 能对抗利益集团的,只有另一个利益集团。 邵远山现在想建立新的利益集团也太迟了,他只有两个选择——孤身跑路,或者击败罗尔雅。 任何人都不会选择独自跑路的,古代世界可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一个小吏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可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邵远山剩下的那个选择就是击败一再坏他好事的妖怪罗尔雅了。 他想到了使用那几门大炮——也许大炮真的像他吹嘘的那样,充满了阳气,可以击破罗尔雅的妖术呢? 于是他把大炮摆到了阵前,虽然他过去一直认为这傢伙应该用来攻城。 而罗尔雅这边的麻烦也绝对不比邵远山少。 可怜的军事白罗尔雅在韩梅璟和其他前大楚军加入后才勉强学会摆方阵。 至于空心方阵,那是神马,跟空心汤糰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散兵线那种玩意,就是罗尔雅知道,以她那些手下的素质也摆不出来呀! 于是不幸的罗尔雅,就这么成为了邵远山炮火的目标。 幸运的是,以当时大炮的准头,就是二十门一起对准罗尔雅发射,也不会有一枚炮弹命中目标——罗尔雅虽然在当时的女人中绝对算是个高个子,究竟不是城墙那样的大目标。 不幸的是,炮弹中很有一些早就锈烂不堪,发射后在空中解体,变成了无数铁屑铁片在空中四射,有些便射向罗尔雅所在的方向——这些炮弹是从大楚的军需仓库里拿来的,对于大楚的军备,那只能用啊哈哈哈来形容。 罗尔雅被好几枚铁片击中,血泊泊地从伤口流出。 邵远山见此大喜过望,原来妖怪罗尔雅的不败金身是可以用充满阳气的大炮击破的,他举手准备发起总攻的命令。 第94页 这时,从他的后方传来了女人们的尖叫大合唱:“救命呀!”“妖怪杀过来了!”“逃命呀!”“快逃呀!”“救命!” 邵远山手下的士兵连同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停下手,回头望去。 他们望到的是滚滚黑烟和漫天烟尘。 陶立雪与抚宁长公主就是大合唱的指挥,她们还利用打杂的机会了解到了火药油脂等易燃物品的存放位置。 女孩们在营地里尖叫着跑来跑去,尽可能地制造混乱,而那些被策反的士兵们在外围保护她们。 而营后,确实出现了罗尔雅部的红旗,穆关保等人的骑兵已经迂迴到了敌后。 罗尔雅已经看不到这些了。 她拼命站直,稳住她的将旗,这旗不能倒,一倒士气就会崩溃,中军就会完蛋。 她不能倒,她是全军的士气。 她身上流出的鲜血,渐渐将旗杆染得通红。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首歌,那是她前世一直听一直唱的歌,那是一首不能帮助她当上青楼花魁,或是在皇帝贵人跟前邀宠的歌。 那是四万万人的歌,那是十三亿人的歌。 这首歌的歌词是: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罗二丫!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陶立雪!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乐老儿!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穆关保!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韩梅璟!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抚宁公主!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在巨大的痛苦中,为了能够集中精神稳住将旗,罗尔雅跟着记忆里的歌词哼唱起来……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罗巧又穿越了。 她望着那正冉冉升起的红旗,不费什么功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也许是两个世界的歌声产生了共鸣,也许是她在穿越前曾经嘀咕“红旗怎么可能用鲜血染的,三岁小孩都不会信这个……”而她在经歷了那么多事情后,终于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旗帜…… 反正,她又一次穿越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 升旗仪式结束后,她转身走向人民英雄纪念碑,长久地凝视着。 那面碑上刻的文字是: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不,罗巧想。 在那以前和在那以后的…… 那些在崖山后,在神州陆沉海南岛都没有的情况下,那些根本就没有皇家马场的,那些不识字的,那些餬口都很艰难的农夫…… 那些在解放战争后,在东北密林中,在湘西十万大山上,在雪域高原上…… 那些在上甘岭,在长津湖…… 那些在罗布泊,在西昌…… 他们赤手空拳,他们目不识丁,他们远渡重洋,他们背叛阶级与家族,他们与亲人隔绝,他们顶着列强的炮火,他们穿越核污染区,他们身染辐射病…… 他们赶跑了蒙古人,他们赶跑了小鬼子,他们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在男人吸鸦片,女人吸鸦片裹小脚的情况下,在列强用武力向这片土地倾销鸦片的情况下,从零开始,从一穷二白开始,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文明,从歷史的黑暗深渊中……从比她所经歷过的更苦难的境地,更黑暗绝望的前景中…… 拯救了出来。 感谢你们。 虽然,罗巧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并不需要自己的感谢。 她可以平安幸福地生活在这片蓝天下,这片祖先传下的土地上,生活、学习、工作,将祖先们的文明长长久久地传下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感谢了。 她这样想着,手心感到一阵刺痛。 她摊开手,发现手中多了一个精緻的香囊。 绿色香囊上绣着的金色谷穗环绕着一句话:“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 她认得那刺绣的手工。 维克多雨果说,群众是一盘散沙,经过烈火的淬鍊,会散发出水晶的光芒,透过他们,可以知道生命的起源与宇宙的秘密。 这已经被她验证了。 她微笑着,手握香囊,在晨曦中走向公交站,汇入这个国家成千上万的建设者中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另一个世界。 很多年以后。 一群少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码头集合,他们都是第一次出远门。 为了显得不那么紧张,也为了认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共乘一条船的朋友,他们很快就彼此搭话闲聊起来。 第95页 “兄弟,你签的是哪家啊?” “中兴铺路社南越分社,三年合同工,每年一个月探亲假。兄弟你呢?” “华为水利联合会爪哇分会,五年合同工,每两年两个月探亲假。” “比我还长还远呀,老兄,你真够拼命的!” “唉,谁叫房价又涨了,聘礼也涨了,要是在前朝就好了,那时候三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小丫鬟,包洗衣做饭烧火暖床……哎,那个时候的男人真幸福啊,我要穿越到那时候买十个小丫鬟!” “唉,现在三两银子还不够雇一个保姆的。” “谁叫现在女人都上学工作赚钱,要是跟前朝一样不许女人出门工作就好了,要是我当政,就下命令所有的女人都不许上学,不许工作,十五岁前必须嫁人!” “喂,老兄你签哪家?” “联想锡兰茶叶与糖业互助会,九年合同工,无探亲假……” “哇呀!” “你太厉害了,老兄!” “你欠了神马高利贷么这么拼命啊!” “三个考上补天学院的三胞胎妹妹。” “补天学院?” “介绍一下啊!” “远渡重洋一定带着家人的画像吧,看看啊!” “会做饭会洗衣会暖床,求包养啊!” “做你们的白日梦,她们将来要做博士、祭酒的!”少年怒道:“在做到博士前不会考虑嫁人的!” “别这样……” “安静!”一个女声响起,“我是你们的船长韩海燕,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们必须全部行动听我指挥,现在领号!排队!上船!” 韩梅璟的孙女,第一位女性远洋舰长韩海燕以少女般轻快的步伐跟在这些少年身后上了船。 希望的田野号缓缓开出了港口,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们站在甲板上,望着港口两侧那原先看起来非常巨大的雕像渐渐缩小,那是纪念望丰之战的雕像群,受治安维持会第二任会长陶立雪的命令立在港口。 雕像渐渐看不见了,希望的田野号载运着充满希望去远方种田的人们继续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