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同人]童教祖养崽实录》 第1页 [bg同人] 《(bg同人)童教祖养崽实录》作者:秋木叶【完结+番外】 文案 论大龄单身男青年带孩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小咲:谢邀,我是被养的那一个,据说是因为见面咬了某个万世极乐教教祖的脸被捡回来的。在万世极乐教的日子很愉快,因为每天都能看到花式的迷惑行为大赏。总之我觉得我能平安长大真是个奇蹟。 至于以后? 我又能怎么办呢?咬了人家难道还能不负责吗? —— 短篇日常向 cp定了就是磨磨头,羁绊向,恋爱倾向发生在成年之后。 内容标籤: 综漫 灵异神怪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咲(emi),童磨 ┃ 配角:《我曾与神有约》《假千金她超能打》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童磨养崽日常 立意:人在做出选择和判断的时候需要考虑群体的利益,同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第1章 童磨并不懂得人类的感情,在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尽管他也会模仿着别人做出喜怒哀乐的表情,但就算想破脑袋,童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傢伙会为一些事情而绽开笑容,会为另一些事情而泪流满面。 ——大约只是因为「应该」,所以人们才会那么做吧。 童磨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 可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会在某些时候,做出与「应该」截然相反的动作。 在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童磨意识到了这一点。 空气当中弥散着过分浓重的血腥味,在寻常人眼中看来,那里大抵是可以被称为「修罗地狱」一样的可怖存在。 可那孩子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压抑又恐怖的氛围而哭泣,那张小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有的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所共通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茫然。 而当童磨的影子映入那双黑熘熘的眼睛里的时候,那个才刚在修罗场里捡回一条性命的小傢伙居然就这样咧开了嘴巴,笑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童磨有些好奇地伸出了手指,在小傢伙肉嘟嘟的脸颊上戳了戳,结果像是对他的动作做出回应一样,小傢伙侧过了头,张口就把童磨的手指含在了口中。 才刚生出来的乳牙划过指腹的时候,童磨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微妙——他不甚能理解这样的情绪。 是因为向来身为「狩猎者」一方的他第一次被人这样咬住了吗?虽然这所谓的「咬住」中间掺杂了太多水分,可这种形式对于童磨而言不可谓不是新奇的体验,于是在将沾满了口水的手指收回来的时候,童磨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想要收养这个傢伙。 对于一个「鬼」来说,想要收养人类实在是一件不太合常理的事情,可童磨的世界里向来也没有什么「常理」,而童磨觉得这个孩子大抵也是一样的。 或许这个孩子能带给他什么新奇的体验吧,又或者,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他的世界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童磨对于未来的事情也变得期待起来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傢伙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落入童磨并不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小傢伙的身子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更舒适的姿势,而就在童磨反思自己抱孩子的姿势是不是有问题的时候,小傢伙忽然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在童磨的脸颊上印上了个口水印儿。 童磨怔了怔。 ——所以说咬手还不够,这次换成咬脸了吗? 轻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童磨也将自己的面孔凑了上去,在小傢伙圆滚滚的脸蛋儿上轻轻咬了口。 尖利的獠牙划过娇嫩的皮肤时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印子,明明童磨觉得自己并没怎么用力来着。好在他也的确没有真的刺破对方的皮肤。 「真是太小了呀。」童磨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大概还不够一口吃的。」 大约是真的完全感觉不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傢伙有多危险,即使被咬了脸蛋儿,小傢伙依然「咯咯」地笑得欢畅,甚至往童磨的怀里钻了钻。 「好啦好啦。」童磨轻拍着小傢伙的后背,摆出了一副他自觉的是哄孩子的架势:「我会带你回去的。」 「嘛,不过如果要养的话,是不是应该先取个名字呀。」童磨眨了眨眼睛:「人类都应该有名字的。」 看着小傢伙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印出的浅浅的梨涡,童磨扬起了嘴角,取了个自己觉得妙极了的名字。 「笑得这么开心呀。」 「那么就叫做咲吧?」 作者有话要说: 註:咲在这里读作emi,跟【笑み】同音。写成这个字是因为也想借saki的意思。日语大佬请放过我这个菜鸡。 本文跟屑老闆和甜唯那篇没关系就题目同系列而已 第2章 养个小孩子大约是件花销很大的事情,虽然童磨并没有养过孩子,但他也听来万世极乐教倾诉的教徒们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样的事情。 童磨倒并不至于没有钱,毕竟他也是堂堂教祖,平日里也有不少教众的供奉,可是维繫万世极乐教的运转也需要花销,童磨觉得自己把教中的公款挪为私用终归不太好—— 第2页 于是他琢磨着自己或许可以跟领导申请一点育儿补助,最好还能批个带薪休假什么的。 某个孤家寡人了一千来年的领导在听了童磨的申请之后微微一笑,然后抬手打掉了童磨的半个脑袋:允许你养宠物已经算是难得的恩赐了,你居然还想公费?你在想桃子哦! 童磨也知道自家大领导有时候其实挺不近人情的,但这应该并不是他领导的错,可能是他提交的申请报告确实有点草率了。 于是童磨花了一整个晚上,写了一篇详细的补充说明,阐述了饲养人类幼崽对促进人鬼和谐共处的伟大事业可能起到的重大推动作用,并表明一个可爱的人类幼崽可以让鬼们在工作之余体感受到完全不一样的治癒系关怀,简直一举多得—— 结果面对童磨重新交上去的工作报告,鬼舞辻无惨看都没看一眼并且再次打掉了童磨的头。 童磨觉得这不对。毕竟自己也不是为了自己在养崽,他明明是为了所有鬼的共同利益奋斗,结果领导居然连育儿补助都不给批—— 但转念一想,鬼舞辻无惨不批这个育儿补助可能也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养崽的重要意义,而是他手里没有更多的钱来给童磨帮忙了,而鬼舞辻无惨又是个好面子的傢伙,当然不会容许别人轻易地知道他的痛脚,所以才宁可顶着张恶人脸拒绝了他的请求。 作为一个三好员工,他实在不应该让大领导这么为难的。 这样想着,童磨决定找别的方法来获取奶粉钱,如果能有闲钱的话,还可以给自家大领导支援一点—— 看穿了童磨这种想法的鬼舞辻无惨第三次打掉了他的脑袋。 这位上弦,你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来思考问题吗? 当然,如果能用与正常人一样的脑迴路来思考问题的话,童磨也就不是童磨了。毕竟他是个连普通的喜怒哀乐都感受不到的傢伙,即使被打掉了脑袋,他也不会有一丁点怨恨眼前的这个大领导——据说人类在没钱的时候脾气难免会不好,甚至会把这样的脾气发在别人身上。 这样看来,鬼舞辻无惨的行为实在是太有人性了呀! 而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童磨觉得自己给大老闆当一下出气筒完全不是问题,虽然老闆也并不会在事后给他一丁点工伤补助。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毕竟他大老闆比他管的人还多,同样有过管理经验的童磨觉得自己还是挺能对大老闆的难处感同身受的。 当然理解归理解,奶粉钱终究是个需要解决的事情。 万般无奈之下,童磨翻开了在街边上接到的印着兼职情报的小gg,顺着时薪表找到了工资最高的一项—— 「所以牛/郎?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请勿考证请勿考证请勿考证,我查了,大正没有牛/郎店我就是想皮一下 第3章 虽然同样都是在夜间活动的工种,但童磨对于host这种职业实在不太了解。毕竟他是生长在旧时代的五好青年(自以为的),风俗店的事情实在有点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但是因为牛/郎店的薪水真的很诱人,童磨觉得,既然都已经做出了为养孩子出门工作的觉悟,为什么不尽可能选择工资高一点的那种呢?于是童磨开始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单位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事前调查,而调查的方式当然就是直接去问了同在风俗业工作的堕姬。 「哈?」看到童磨来的时候,堕姬本来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虽然从结果上来讲,童磨姑且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又给她介绍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但架不住童磨这傢伙隔三差五地带着奇奇怪怪的问题来骚扰她,并且完全不分场合,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她工作时间直接顺着窗户蹦进来,末了还跟她的那位吓到脸色发青的客户嬉皮笑脸地打招唿。直接导致堕姬永久性地流失掉了那个还算有钱的客户。 当然以堕姬在吉原的地位并不需要去在意那一个两个客户,可这并不影响她对童磨这傢伙满腹怨言。 看到童磨顺窗户爬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堕姬本能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而在听完童磨的一系列描述之后,原本不满的白眼就变成了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讲道理,就童磨这种读不懂空气的傢伙,去当牛郎能赚到钱?!就算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他就不能对自己的恶劣性格有那么一点自觉吗?! 堕姬在内心里这样咆哮着。 不过童磨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职场上的前辈,作为一个叱咤风月场的花魁,堕姬表示自己才不会像童磨那么没眼力见儿,于是她终究没有当面吐槽童磨的事情,反而很耐心地跟童磨说明了牛/郎店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就是听女人倾诉哄女人开心的工作吗?」童磨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勐地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工作嘛!」 「……???」 堕姬不知道童磨是对万世极乐教有什么误解还是对牛/郎店有什么误解,但仔细想想,身为教祖整日听那些女教徒倾诉的童磨好像跟听富婆倾诉哄富婆开心的牛/郎有种微妙的异曲同工的即视感? 只不过童磨是被白嫖的那种。 童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眨了眨那双彩虹色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跟堕姬讨论起了把万世极乐教改名叫做「万世极乐公/关/会/所」并且开启会员收费制度的可行性。 第3页 然而这个设想终究没能成为现实,因为堕姬跟童磨说这种风俗店的规定是未成年人不可以进入的,而童磨身上毕竟肩负着养活小咲的重任,所以他只能忍痛放弃了发展牛郎业务的想法。 ——不过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参考各大牛郎店的运营模式的时候,童磨意外地发现了一点发家致富的新手段。 那些当红的牛郎有的时候就好像是地下偶像一样的存在,所以他们的随身物品在一些特别的展销会上也相当有市场。童磨觉得虽然自己不是一个正经的牛/郎,但论人气的话,应该也不低,所以他索性在自己的教派内部开了一场拍卖会,拍卖品包括但不限于:童磨大人的头髮,童磨大人穿旧的衣服,童磨大人用过的毛巾,童磨大人摸过的树叶…… 反正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而这场拍卖会最终的效果完全出乎了童磨的意料——那些拍卖品卖的怎么样姑且不论,总之在拍卖会结束之后,教中收到的教徒们捐赠的香火钱比往日翻了几个翻。 也是后来在教徒们的闲谈中童磨才得知了这其中的原因:教徒们觉得教祖已经到了连自己的裤子都要拿出来卖的程度了,大概是教里真的没钱了。 童磨大人为了教会的发展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不过童磨觉得这并不需要更多的解释,总之…… 有钱的感觉真的很棒啊! 第4章 童磨一直听教徒说养孩子是一件花销多么多么巨大的事情,所以为了好好养大小咲,童磨靠卖裤子攒下了一大笔钱——结果在他真正开始了自己的养崽大业之后才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也花不完那么多钱。 因为那小傢伙吃得实在太少了。 「我听说小孩子的话吃得多就可以长得快一点。」趴在摇篮边伸手戳着小傢伙的脸颊,童磨一本正经地说着:「所以明天我给你多弄点吃的,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一下子长成大人了呀?」 摇篮里的小傢伙根本也没听明白童磨在说什么,总之在对上那双彩虹色的眼瞳的时候,小傢伙就张开了手臂,「咯咯」地笑着往童磨的怀里钻。 这样的反应让童磨觉得小咲这傢伙一定已经认同了自己的提案,于是第二天,他把准备的食物的量增加到了十倍—— 结局是童磨收穫了一只撑得滚圆的小糰子以及剩下的八份半的辅食。 看着跟前一天比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大的小傢伙,童磨陷入了沉思。 所以为什么吃得越多长得越快这个理论到了小咲这里就不灵了呢? 满脑子问号的童磨本来打算去向自家老闆请教一下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他家老闆孤家寡人了一千来年,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有带孩子经验的样子,贸然去问的话搞不好会因为触及到老闆知识的盲区而被打掉脑袋。 于是童磨决定退而求其次地去找上弦之一的黑死牟。虽然黑死牟的那张脸看上去有点放飞自我,但根据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小道消息所说,黑死牟这傢伙在还是人类的时候居然是有过老婆和孩子的。 童磨听了都震惊了! 总之人不可貌相,既然黑死牟是十二鬼月里罕见的「经验者」,又是无惨之下唯一一个比童磨强的鬼,童磨决定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所以到底怎么才能把一个小孩子快点养大呢?」 当童磨眨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黑死牟脸上的六只眼睛透出了十二分的困惑。 所以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他啊! 「因为我听说黑死牟大人还是人类的时候有真的养过孩子呀!」童磨回答得理直气壮。 「……」 讲道理,作为武家出身的黑死牟虽然也有后人,但在养孩子这件事情上,黑死牟其实也并不比童磨有经验。 ——况且他都不当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记得怎么养人这种无聊的事情啊! 对于他们而言,人类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储备粮而已,他们是狩猎者又不是养殖场的饲养员! 虽然不善言辞,但黑死牟还是尽力跟童磨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自以为)。 「比起饲养,狩猎……才是正道……」 黑死牟这样说。 而听了黑死牟的话,童磨恍然大悟。 所以想要让他家小咲快速成长的话,就要让她学着去「狩猎」啊! 真不愧是黑死牟大人,果然是见多识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两个上弦。 第5章 在听取了黑死牟大人的意见之后,童磨果断把让小咲通过「狩猎」加快成长速度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 不过说是「狩猎」,但找猎物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在童磨看来,在「狩猎」的训练当中,猎物的强弱直接决定了训练的效果。如果只是去猎杀些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白兔的话,实在很难能让人真正的「成长」。 于是童磨决定,一定要给自家小咲找到一个最好的猎物才行。 万世极乐教虽然姑且有个后山,但因为有他这个「上弦之二」存在着,在他的威压之下,根本没有什么野兽敢在那片山林里栖居,这就导致童磨除了小白兔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猎物。 第4页 这让童磨十分忧愁。 他坐在蒲团上思索了很久,所以到哪里能找到强大到可以让人成长的「猎物」呢? 偏巧这个时候,小傢伙从一旁的软垫上爬到了童磨的脚边,乍着手臂就往童磨的怀里钻。 童磨顺手将小傢伙捞到了自己的怀里,结果当那孩子贴近了他的时候,竟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脸上啃了一口。 摸着脸上的口水印儿,童磨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所以这十里八荒间最强的傢伙是谁?不就是他「上弦之二」的童磨大人嘛!既然想要让小咲成长又找不到合适的对手,那么就让他屈尊降贵地扮演一下「猎物」的角色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小咲肯定没办法伤到他,而身为监护人的他也不会让小咲受伤的,这样一来,「狩猎」的安全都突然有了保障呢! 童磨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跟怀里的小咲讲起了游戏规则。 「等一下我会藏起来,小咲的任务就是在天亮之前抓到我。」握着小傢伙的手,童磨将那只小小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抓到我之后,在这里咬上一口就算小咲赢了。」 「如果连我都可以战胜的话,小咲也一定可以迅速成长起来吧!」 童磨怀里的小傢伙歪了歪脑袋。她大概并不能理解童磨在说什么,不过看着童磨那一脸灿然的表情,小傢伙也咧开了牙还没长齐的嘴巴笑了开。 「这样的话就算小咲答应了哦。」童磨伸手在小傢伙的脸蛋上捏了捏,回手将孩子放在了一旁的软垫上,接着他站起了身来:「那么从现在开始——」 童磨的身影刚消失的时候,小傢伙对眼下发生的状况还浑然不觉,她张着双乌熘熘的眼睛,四下转着试图寻找童磨的身影。而当她意识到童磨并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小傢伙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疑惑。 她翻了个身,在屋里爬了两圈,试图找到那个方才还在抱着自己的傢伙,结果却发现偌大个房间里居然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小傢伙撇了撇嘴巴,试探性地抽噎了两声——如果换做寻常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童磨肯定会颠颠跑过来用稀奇古怪的方式把她逗笑的。可眼下,童磨却是根本就没有露面的意思。 于是小咲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坐在原地,「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身为鬼的童磨感官当然极其灵敏,即使已经跑出了很远,当小傢伙发出抽噎声的时候,童磨其实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他停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想要去哄,可眼下又是在「狩猎」的游戏当中,童磨也不想就这样破坏掉自己好不容易制定出来的规则。 于是他狠了狠心,正准备再跑远一点,结果小傢伙的哭声忽然就变得悽厉了起来。 ——到了这个程度,童磨觉得自己也没办法坐视不理了。 他好歹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孩子哭成这样! 颠颠地折返了房间之后,童磨将那个坐在地当中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傢伙抱在了怀里,而他的出现总算让小傢伙稍稍安生了许多。 抽泣着眨着那双犹自含水的眼睛,小咲的眼神里带着莫名的幽怨,她往童磨的肩上蹭了蹭,接着勐地侧过头,用才刚长出来的乳牙在童磨的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咦——」这样的动作让童磨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这傢伙原来是在骗我回来呀。」 「好吧,那这次就算是小咲赢了。」用尖长的指甲划过小傢伙的脸颊,童磨脸上满是兴趣盎然:「让我看看,经过了这场『狩猎』之后,你也该长大了一点吧——」 第6章 遗憾的是童磨所期待着的小傢伙一夜长大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看着大小跟昨天差不了多少的小傢伙,童磨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童磨觉得自己的操作应该没什么问题,而提出这个方案的黑死牟大人按说也没有骗他的必要,思来想去,童磨也只能想到一种合理的解释了—— 大概是黑死牟大人养孩子的方式已经过时了吧。 毕竟黑死牟大人已经当鬼当了四百多年了,他以前用过的方式会被时代抛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既然已经察觉了黑死牟大人所犯的错误,童磨觉得自己绝对不可以步黑死牟大人的后尘,毕竟他才二百多岁,还年轻的很,完全是有希望成为一个与时俱进的好「鬼」的。 于是他又跑去了吉原。 大概是因为地位的缘故,身为「上弦之鬼」的童磨跟「上弦」之外的鬼实在不太熟悉,如果问及童磨认识的鬼当中最年轻的是谁的话,那答案一定就是身在吉原的堕姬了。 在童磨看来,这种与时俱进的问题当然要由年轻人来解答,所以就算堕姬经常被那位大人说脑子不太好使,但童磨还是带着问题翻进了堕姬的房间里。 看着这个烦得要死的傢伙,堕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身为花魁的她本来觉得对着那群下流的傢伙营业已经足够让人厌烦了,没想到好不容易熬到打卡下班,她还要对着这张欠揍的脸营业——关键她还打不过童磨,就很气。 更气的是童磨这次居然是颠颠跑过来问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一个人类养大」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第5页 而且童磨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打起了补丁:「大概就是长到十五六岁那么大——」 「想养到十五六岁当然要花十五六年了啊!」堕姬翻了个白眼。 结果童磨居然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诶?居然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堕姬觉得眼下露出这种表情的童磨肯定是在装傻,讲道理,一年等于一岁这种简单的事情童磨难道能不知道吗? ——但在这件事情上,堕姬的确冤枉童磨了。他的确对于「年」和「岁」这样的字眼没什么概念。 毕竟对于童磨来说,时间总是那样很普通地就流过去了。他感受不到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自然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童磨并不记得自己花了多久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也不记得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些教徒究竟存在过多少时间,又发生过多少变化。 总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些由时间带来的变化就已经完成了,所以童磨从来都没有去考虑过,这些变化背后所经歷的时光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直到他真的开始着手饲养起了一个孩子。 当小咲第一次扶着桌脚站了起来,乍着手臂往童磨的方向扑过来的时候,童磨一向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的内心里也像是泛起了一层涟漪一样。 「童——磨。」咿咿呀呀的,小傢伙的口中含煳不清地出现了这样的字眼:「——大人。」 教中的教徒们经常会用这样的方式称唿他,但当这个称唿从那个小傢伙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童磨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格外灿烂。 他伸出手,将乍着手臂挪到了自己面前的小傢伙捞进了怀里。 「虽然过了这——么久,」轻轻捏着小傢伙的脸颊,童磨小声嘟哝了一句:「但你这傢伙总算也成长了一点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出了那种新闻,养成系忽然就敏感起来了。再次声明,养成我只想搞小白兔长大之后反推,炼铜的猥/琐/男没的洗。 第7章 童磨一直觉得等小咲会说话了之后,养孩子这件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毕竟作为日常听人倾诉的「教祖大人」,他一向觉得烦恼这种东西只要能够说出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 然而等小咲真的咿咿呀呀地学会了开口说话之后,童磨才发现自己再次遇到了鬼生里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他家小咲是个话痨。 「童磨大人,童磨大人——」天色放亮的时候,三头身的小傢伙便乍着手臂摇摇晃晃地钻进了童磨所在的房间,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头扎进坐在蒲团上的童磨的怀里:「童磨大人,昨天晚上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可是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童磨大人就不在房间里了!」 「好狡猾!」 小傢伙仰着面孔,一张满是稚气的小脸因为撇着嘴巴的缘故看上去圆鼓鼓的。童磨单手托腮,下意识地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 软软的,指尖触上的时候就轻而易举地出现了个小坑。 手感好极了。 小傢伙顿时更气了:「童磨大人好过分!」 「明明我昨天做了超——级有趣的梦,想着睁开眼睛第一时间要讲给童磨大人听的,结果童磨大人居然都不在房间里的!」小傢伙越说越委屈,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前竟似乎浸染上了一点水渍。 「所以小咲是特意跑过来给我讲故事的吗?」童磨眨了眨眼睛,摆出了期待的神情。 「才!不!是!」小傢伙嘟着嘴巴瞥了童磨一眼:「因为童磨大人说话不算话,所以我决定不把美梦分享给童磨大人啦!」 「诶——」 男人彩虹色的眼瞳当中顿时也像是小孩子一样出现了些许失落的情绪,撩起眼皮看到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的时候,小咲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可是小咲之前明明说过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说给我听——」一面说着,那双彩虹色的眼瞳前甚至泛起了些许莫名的波动。末了,童磨还煞有介事地抬手拭了拭眼角:「这样的话,小咲也算食言了吧?」 「!」 糰子似的小傢伙轻抖了一下,似乎是被童磨这样的话噎到了。她歪着小脑袋想了好半天,可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来,于是只好认输一样地撇着嘴巴:「好吧,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心虚似的,小傢伙将自己的视线垂向了一侧:「可是梦境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啦……」 「可恶啊,明明刚醒过来的时候还记得很清楚的!」 「这样吗?」童磨眨了两下眼睛:「已经不记得了什么的……」 他倒是也听说过,人类大都不会记得梦境当中发生的事情,就算记得,记忆也仅只会在初醒的时候停留片刻。所以小傢伙会忘记梦境当中的内容也并不意外。 「那不如就重新睡一下吧。」仰着视线思索了片刻,童磨才重新将视线落回到了小傢伙的身上。俊朗的脸上多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子一样:「重新睡过之后,小咲就可以把新的梦境讲给我听啦!」 当寺庙里当班的教徒来询问童磨是否可以接待前来倾诉的一般教众的时候,童磨冲着门口的方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说听教徒倾诉是他这个教祖大人的本职工作,但他果然还是更期待听到怀中这个唿吸均匀的小傢伙的梦境啊! 第6页 「在流口水呢。」顺手拭过了小傢伙的嘴角,童磨的唇角也向上扬了起来:「所以应该会是很好的梦境吧?」 第8章 虽说小咲是在万世极乐教长大的,但她几乎接触不到除了童磨之外的其他人。 当然,那些平日里能在童磨身侧走动的,甚至索性住在寺庙里的教徒至少还是知晓教祖大人的身边是养着这么个孩子的,不过这样的傢伙多半在童磨身边逗留不了多久就被送去「极乐」了,所以她们根本也没什么靠近小咲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童磨并不大乐于让其他人知道那孩子的存在。 童磨自己也说不清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总之他觉得小傢伙跟那些排着队等待着前往「极乐」的教徒几乎可以说根本不是同类,所以也没有什么相处的必要。 ——当然,如果小咲主动要求的想要前往「极乐」的话,童磨肯定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但就算这个孩子可能会跟那些教徒做出同样的选择,童磨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她并不需要出现在那些教徒的面前。 她只要在他面前咧开嘴笑就足够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可事实证明,小咲这傢伙并不会安安生生地当一个童磨专属的人偶娃娃。她时常会在白天的时候偷偷钻进童磨专门用来待客的正堂,毫不客气地挤占掉那些教徒向教祖大人倾诉的时间。 ——这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但问题是,有时到了入夜时分,某个该回房间好好休息的小傢伙却反而不见了踪影。 夜里才是童磨正儿八经该活动的时间,但因为小傢伙的存在,有时候出门办正经事之前,童磨还需要先通关一趟「找孩子」的副本。 讲道理,如果背后没有他家老闆在毫不留情地催促着的话,童磨觉得这种活动还是挺有意思的。 毕竟他家小朋友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带给人惊喜。 比方说某一天晚上,童磨在墙根底下发现某个不乖乖回房间睡觉的小朋友的时候,小傢伙正拿着根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什么。 童磨琢磨了一下,也没有惊动小傢伙,而是蹑手蹑脚地凑到了小咲的背后,越过她小小的身子看了过去。 只见在泥土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字——「极乐」。 虽然明显只是对着形状照猫画虎,画出来的内容看上去也多少有些走形,但童磨觉得年仅三岁的小朋友居然可以写出这么复杂的字来,他家小咲一定是个小天才吧!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几乎是贴着小傢伙的耳侧,童磨饶有兴趣地这样问道。 乍听到这声音的小傢伙吓了一跳,但在看清了童磨的面容时,脸上的表情便立刻变得灿烂了起来。 她回过了身,叉着腰一脸骄傲地说着:「因为这里是『万世极乐教』,到处都挂着『极乐』的字样,夜斗有告诉我,如果我能学着把这样的东西画出来的话,童磨大人一定会夸奖我的!」 「夜斗还说,这样一来,童磨大人心情好了,就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啦!」虽然站在暗处,但在月色的映衬下,小姑娘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最近只有我在给童磨大人讲故事,童磨大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我讲睡前故事啦,实在是太狡猾了!」 童磨眨了眨眼睛。睡前故事什么的,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确没怎么给小傢伙讲过。这倒并不是说童磨厌倦了这样的事情,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在找到了小咲之后,他总是要赶着去忙无惨安排下来的事情,实在没有多余的闲暇。 「只是想听睡前故事的话直接跟我说也是可以的呀。」童磨伸手将小傢伙从地面上捞了起来,揽进了自己的臂弯:「不过不乖乖在房间里等着睡觉是不行的哦。」 小傢伙眼里的光辉似乎暗了些许,眼梢都有些不自觉地向下垂了。 「当然今天晚上是例外啦。」童磨伸手揉了揉小咲的头髮:「毕竟小咲那么努力了,能拿到奖赏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比起这个——」 「说起来夜斗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6 20:36:00~20200419 20:2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相与处于陆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童磨从出生开始就被人称为是「能听到神明声音的孩子」,简称「神子」。但事实上,童磨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听到过所谓「神明的声音」。 ——直到那个自称是神明的傢伙大大咧咧地跑到了童磨的面前。 那傢伙穿着黑色的浴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晶亮的像是经过打磨的宝石似的。 不过这位「神明大人」似乎跟想像当中的不太一样?童磨有些纳罕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看着那位青年的时候,他总觉得那傢伙背后好像有条尾巴在拼命晃荡。 这当然是幻觉。童磨觉得会出现这种幻觉的缘由是这位神明说话的方式实在太过平易近人了——就好像是集市上拼命想要将自己卖的商品塞给他的教徒一样。 「我是万能的神明。只要你出得起五元钱,我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五元钱? 在还没有通货膨胀的大正,五元钱可不算小数目,对于寻常家庭来说,这几乎算得上是半个月的口粮了。 第7页 童磨眨了眨眼睛。 「你要帮我实现愿望?」 「我不是请夜斗来帮童磨大人实现愿望的啦!」却是一旁的小姑娘先一步开了口,她站在夜斗的面前,仰着脖子,像是只骄傲的小公鸡:「他们都说童磨大人是可以实现别人愿望的『神子』呢!只是实现愿望这种事情,童磨大人自己就能做到。」 「比起这个,既然夜斗是传说中的『神明』,童磨大人是『神子』,那么……」 「夜斗是童磨大人的父亲吗?」 「……?」 就算是童磨也没想到小姑娘会说出这种话来,毫无防备的夜斗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神子神明的儿子 夜斗神明 童磨神子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推出童磨夜斗儿子的结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童磨琢磨了一下,如果自己「神子」的名字不是假的,那这个结论会是正确的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能做出这种推论的小咲一定是个天才,而养出这种天才的童磨也没来由地有点骄傲。 「不过我不是他的父亲啊。」完全绕不清眼前这两个人奇葩逻辑的夜斗隔了好久才干干巴巴地挤出了这么一句:「高天原有八百神明,所以『神子』什么的……」 夜斗稍微有点迟疑。作为祸津神的他迄今为止其实都没有位列高天原的资格,所以他也不知道那八百神明当中是否有眼前这个顶着白橡色短髮的青年的父亲。 但就算这位青年并非寻常人类,夜斗也不太想让眼前的这两个人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这关系到了他作为神明的面子。 不过好在眼前这位名叫童磨的傢伙看上去好像也没有去找爸爸的想法,虽然在听到那个小姑娘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情绪好像也出现了一点细小的波动。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神明,夜斗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你们的愿望是让这位童磨先生感受父爱吗?」 作者有话要说: 童磨:??? ———— 想不到吧!我突然跑出来更新啦! 第10章 当夜斗自信满满地说出自己的结论时,童磨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虽然从过程上来讲,夜斗的整个推理过程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显而易见,这个结论并不正确。 童磨并不大懂得什么是父爱。或者该说他不懂得人类所有的感情。 这是天生的,跟他成长的环境没什么关联,但为了当一个合格的「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倒是很乐于模仿着人类来捏造自己的感情。 ——就算没法理解,不过如果「应该」是这样的,那童磨也不介意演出那种模样来。 于是对着面前神明的眼睛,童磨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对呀,我就是想要感受父爱。」 一面这样说着,童磨那双彩虹色的眸前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一样,让人格外看不真切。他向上扬着唇角,语气倒是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因为我跟小咲一样,真正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嘛。」 童磨只是随意阐述了一下事实,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三言两语竟然勾得夜斗直接哭出了声来—— 因为童磨刚刚说出口的那几句话被夜斗擅自在脑海当中扩展成了一个悲伤而曲折的故事,看着眼前这个顶着白橡色头髮的青年,夜斗觉得自己就已经看到了失去父爱孤独成长起来的青年为了让同样遭逢不幸的小姑娘感受到父爱的温暖而竭力将她养在身边这样一个悲情的桥段。 「您可真是善良的人!」夜斗热泪盈眶地握住了童磨的手。 童磨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这个自称神明的傢伙在做什么,不过看起来他好像是在夸赞他,于是童磨也乖乖地跟对方握了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毕竟我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嘛。」 万世极乐教? 对哦,这傢伙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而这里是万世极乐教的地盘。 夜斗这才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虽然在高天原暂时还没有位置,但他也算是由人的愿望托生的神明。过往的岁月里,他经歷过无数场战斗,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却没怎么上战场。 倒不是因为无事可做,而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唯一的神器跳槽去了别家把他甩了,没有神器的神明自然是没办法战斗的。 于是夜斗只能先去找新的神器。 神器简单来说就是徘徊于世间的亡灵与神明签订契约,成为神明的器具,继续发挥自己的效用。而身为神明的夜斗当然拥有感知魂灵的力量—— 夜斗察觉了这附近有不少魂灵在天地间徘徊不去,于是兴沖沖地跑来了教坛。 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那些魂灵大都已经陷入了混沌,执念与求生欲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了,根本没有变成「神器」的可能性。 夜斗不免有些失望,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墙壁的另一侧一个小姑娘许愿的声音。 「希望童磨大人能够每天都来陪我玩。」 鬼使神差地,夜斗爬上了墙头,就看到墙根地下蹲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 让夜斗没想到的是,那小傢伙的感官极其敏锐,他才刚翻上墙头,小傢伙就仰起了脑袋。对上小姑娘视线的时候,夜斗差点从墙头上栽下来。 第8页 万世极乐教里并没有供奉高天原的神明,也没有供奉其他教派的泥塑。在万世极乐教的莲台上,向来只有身为教祖的童磨一个人。 这样的宗教在神明眼里简直就是一等一的邪教,顺着正常思路来想,成立这个宗教的所谓教祖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夜斗觉得童磨不一样。能怀着悲悯的情怀养育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孩子,这傢伙……怎么说呢,也不是很坏。 唯一让他意难平的是,这个冒牌的「神子」都有这么大的寺庙,可身为神明的他竟然连个神社的鸟居都没有。 夜斗:就很酸! 第11章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神明并不会有真正的子嗣。因为神明是由人类的愿望与信仰诞生的,就算姑且会分为男女的样貌,但也不会如同人类一样进行繁殖—— 所以童磨不会是神明真正的孩子,这一点夜斗也很清楚。 比起「神子」,被很多信徒信仰和供奉的童磨更接近「神明」本身,夜斗琢磨着,如果这样的信仰能够持续下去的话,说不定等那个名叫童磨的青年摆脱了这副肉身的束缚之后,就能直接依靠供奉进入高天原了。 ——这就是寺庙的力量。 想到这里,夜斗只觉得酸得不行。 他自己没有神社,在跟「父亲」闹了矛盾跑出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只能栖居在供奉其他神明的神社。 万世极乐教虽然没有供奉位列「高天原」的神明,但也的的确确有教众的信仰,对于眼下没有神器的夜斗来说的确算是个相当不错的所在,是而在小咲提出「夜斗要不要也在这里住下来」这样的问题之后,夜斗便毫不犹豫地留下来了。 这倒是让童磨有点头疼。 因为自从有了可以随意出现在阳光下的夜斗之后,小咲跟他在一块玩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 小咲这孩子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而夜斗也稍带着点小孩子心性,俩人经常一言不合就争执起来,然后你追我赶地跑到院子里「单挑」。 偶尔夜斗也会跟小傢伙一起玩些个人间其他小孩子会玩的东西,听着俩人在院子里的嬉笑声,童磨怎么琢磨心里都有点不是味儿。 更糟糕的是,因为白天玩得太疯,等晚上他可以自由活动了之后,小姑娘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小傢伙正处在生长的年纪,本就贪睡,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天刚擦黑就自动自觉地跑到被子里缩成了一个团,连睡前故事也都不听了—— 童磨觉得这样很不对劲。 虽然他晚上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毕竟深夜才是专属于「鬼」的时间,但是毕竟他已经养那个糰子养了那么久,入夜之后先撸一把糰子顺便把她哄睡几乎已经成了童磨日常的定番,结果那个名叫夜斗的傢伙出现之后,这个定番居然被打破了? 教祖大人不知道正常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他自己的心情倒是好像与之前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钻进小咲的房间里,童磨跪坐在榻榻米的边上,单手撑着脑袋,看着被窝里那个唿吸均匀的小傢伙。 小傢伙的睫毛很长,此刻乖顺地垂在眼下,勾勒出了她眼睛的形状,弯弯的,像是天边的月牙一样。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随着均匀的唿吸,鼻翼也在轻轻翕动。 这副模样其实也很可爱,但童磨还是觉得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更有灵性一点。 「所以果然还是醒过来吧。」童磨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他沖熟睡着的小姑娘伸出了手,用尖长的指甲轻轻蹭过小傢伙脸颊的皮肤。小孩子的皮肤总是格外娇嫩,即使童磨没有用力,这样的动作却也在小傢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童磨的动作顿了一下,稍歪了歪脑袋,等再触碰到小傢伙的脸颊时,用的却不再是指甲,而是柔软的指腹,带着「鬼」独有的冰凉温度。 他在小糰子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于是原本圆滚滚的小脸顿时向下凹进了一个小坑,微灼的温度瞬间包裹住了童磨的手指。 屋内的灯光很昏暗,但因为灯花刚好映衬在童磨彩虹色的眼瞳当中,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颤动着睫毛,唇边也不自觉地挽起了一点弧度。 睡梦中的小糰子皱了皱眉毛,大抵对这样的打搅相当不满意,还不安生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童磨将自己的手指抬起了些许,接着将拇指也一併搭在了小傢伙的脸上。 指尖只是稍稍蜷曲了一点,小咲的脸就被他捏在了手里。这一次童磨并没怎么控制力道,于是小傢伙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几乎要压到眼睑上了。 没过多久,小姑娘的睫毛轻轻颤了两颤,之后便悠悠地在她的眼前划出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于是原先被藏起来的一对黑葡萄也终于露了出来,只是还带着初醒的雾气和无尽的迷茫。小姑娘从被子里探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揉了揉眼睛,粘粘煳煳地叫了声:「童磨大人?」 童磨松开了捏着小姑娘脸的手指,将整个手掌摊开覆在了她的面颊上。 「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吗?」青年沖小姑娘弯起了眼睛:「小咲已经好几天没找我讲故事了,也好几天都没给我讲自己的梦了。」 「小咲总是像这个样子不理我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觉得难过呀。」 第9页 坐在榻榻米上的小姑娘还没彻底醒过来,她茫然地甩了甩脑袋,于是刚好甩开了童磨抚着她面颊的手。 于是被捏红的印子也终于暴露在了空气中。 小姑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的脸有点痛,抬起小手试探性地戳了一下,颊边传来的刺痛感顿时让她红了眼圈,手指也像是触电似的弹了开。 气鼓鼓地嘟起嘴巴,小姑娘对着旁边的男人瞪圆了眼睛,可某位彩虹瞳的教祖大人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纯良无害。 「太过分啦!是童磨大人把我吵醒的!」小傢伙奶声奶气地冲着童磨吼着。 小咲这孩子多少有点起床气,平素童磨并不大会管她睡到什么时候,所以也很少会发作,此刻骤然被吵醒,小傢伙顿时像是只炸了毛的小奶猫一样。 可就算她再怎么想表现得凶一点,受到自身条件的限制,小姑娘的怒吼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童磨甚至还又伸手戳了戳小姑娘充气发鼓的脸颊。 小咲气坏了,扭过头对着童磨伸过来的手指头就咬了一口。 就算是童磨也没想到被惹急的小奶猫居然会咬自己。身为鬼的他也不大会感觉到疼痛之类的东西,不过小不点的牙齿印上他皮肤的触感实在太新鲜了,于是童磨也模仿着人类的样子惊叫了一声。 ——虽然这个惊叫声延迟了足有两秒钟,而且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促狭,不过小姑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听到了童磨的叫声之后,她慌忙松了嘴,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 小姑娘的嘴巴没什么力量,乳牙在童磨看来甚至有些软,所以即使她拼尽全力咬了他,也只是在他的指端留下一点浅浅的白印子而已。 可童磨偏就能捏准了这道印子不放。 「怎么办,我被小咲咬伤了呢。」青年任自己的眼前也蒙了些许雾气:「好痛啊。」 「诶——」小傢伙顿时有点懵了,她捧起童磨宽大的手掌仔细瞅了半天,才终于看清了那圈印子。 「是小咲做的,所以小咲要负责。」 小咲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辩驳,可她本就睡得迷煳,头脑根本就转不过来。 于是最终,被童磨忽悠着「补偿」他的小朋友跟童磨玩花札牌玩到大半夜,直到小傢伙的眼皮沉到再也撑不起来,童磨才心满意足地把牌收了起来。 「完全要睡着了呢。」用手指轻轻颳了下小姑娘的鼻尖,青年嘀咕了一句。 「啊……诶,刚刚玩到哪里了……」 小傢伙的小脑袋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垂去,说出来的话也混像是呓语。 童磨把小咲重新塞回了被子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推门走了出去。 门口路过的夜斗看到童磨一脸神清气爽地从小咲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再看屋里已经瘫成一团的小朋友—— 夜斗:??? 作者有话要说: 童磨: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人嘻嘻 —— 不让小朋友好好睡觉,谴责这个童磨! 第12章 夜斗觉得自己应该跟童磨进行一场父亲之间的谈话。 虽然他并不是童磨的爸爸,不是,应该说虽然童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小咲的爸爸,而夜斗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他本能地觉得童磨带孩子的姿势不对。 他觉得自己得管管。 「小孩子晚上不好好睡觉是没办法长身体的。」夜斗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在人间游荡这许多年看来的经验拍在了童磨的面前。 「诶?是这样吗?」听到这话的童磨歪了歪脑袋,一脸天真地望着夜斗,一对尖牙在灯火下隐隐泛着光:「可是——就算不在晚上好好睡觉,小咲也顺利长到这么大了呀。」 「所以你是不是听错了?」 夜斗被问懵了。因为他也是道听途说,实战经验根本就是零,可这个时候如果承认自己错了未免有点丢脸吧。 这样想着,夜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肯定还是有影响的,如果晚上好好睡觉的话,小咲说不定可以长得更大一些呢。」 「但是堕姬说,小孩子能不能变大主要还是要看活过多少天诶。」童磨单手托腮:「你看,就算白天晚上都好好地睡觉,从她出生到现在的时间是不会变的,所以为什么要说好好睡觉就能让她变大呢?」 「……」 夜斗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童磨说服了。 但果然还是哪里不对吧! 夜斗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通,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找到了足以支撑自己论点的论据。 「但是就算是同天出生的孩子,体格大小也会有差距啊,所以还是会有影响的吧!让小孩子在晚上好好睡觉肯定会让她长得快一些。」 「原来如此!」童磨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像是被光照着的漂亮七彩琉璃石。他脸上露出了极兴奋的神情:「所以果然还是有可以让小咲快点变大的方法啊。」 「可……既然睡觉可以让小孩子快点长大的话,为什么只有晚上才睡觉呢?」 「为什么不整天整天地睡着,这样就可以长得比任何同一天出生的小孩子都大了吧!」 「原来如此。」夜斗也轻轻捶了下自己的掌心,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第10页 一神一鬼两个全无常识的傢伙就这么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达成了诡异的共识,而在他们讨论中心的小朋友小咲还完全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小咲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地睡觉哦。」把小姑娘塞到了床上之后,童磨趴在床沿一本正经地给小孩掖好了被角,接着戳着她的脸:「夜斗说这样你就可以快点长大啦。」 「可是,可是我才刚刚睡醒啊!」小咲撇撇嘴,抬手就要掀被子。 「没关系呀,就算睡上一整天也没关系吧。」童磨把被子再次压好。 「但我不困呀。不困的话完全没办法睡着呢。」 唔,这可真是个问题。童磨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毕竟鬼不需要睡眠,也不用考虑失眠这种可怕的情况。不过只是睡不着的话,似乎也并没有办法解决吧! 童磨的脑袋上勐地亮起一个电灯……哦这个可能不是电的,反正就是勐然大脑发光,想起了下弦里某个催眠专精的傢伙。 「没关系,小咲只要乖乖躺着就可以了。我有办法让小咲做美梦呢。」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抓住了童磨捏着被角的手:「童磨大人,我饿了嘛,想要吃东西。不吃东西也没办法好好长大呀。」 童磨顿时一脸的恍然,于是立刻颠颠找了帮忙的教徒给小孩煮饭,并顺便给自家崽安排了一个除了吃饭之外一天到晚都在睡的时间表。 童磨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天才。 「所以小咲呀,请快一点长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 第13章 古语有言,揠苗助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没开过花的树再怎么打催熟剂也长不出果子。 不长个的小孩再怎么睡到天昏地暗也不会长个。 童磨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没种过地,也没养过别的孩子。 被魇梦催眠的小朋友睡得并不安生,尽管魇梦再三保证自己给小孩编制了一个一等一的美梦,质量绝对没问题。 一边掺和的夜斗一拍大腿,指着魇梦的脸就说:这傢伙的保证靠谱吗?你看他那张鬼画符的脸,审美有问题的傢伙眼中的美梦真的是美梦吗? 魇梦:拳头硬了.jpg 同时被质疑审美和造梦能力两项技能的魇梦当时就想撂挑子,但问题是童磨是上弦二,能力和地位都高出他几个维度,就算他生气想罢工也完全逃不出童磨的掌心。 就很气。 好在身为委託人的童磨不像鬼畜甲方那么不近人情,毕竟人家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在体谅别人方面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童磨语重心长地拍着魇梦的肩膀:「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啦,但毕竟是为了让小咲快点长大,不然你再改良改良梦境配方?不然我亲自来设计梦境也行呀,反正我对她比较了解。」 魇梦:对不起,鬼畜甲方,我不应该让你和童磨这傢伙划清界限的。 毕竟童磨也只是个披了层教祖皮的混蛋甲方啊! 说什么你亲自操刀织梦,呸!梦需要人自己编吗?那本来就是在人脑内跑数据提取记忆自动完成的啊!原理都不懂能不能不要在工作方面指手画脚啊! 魇梦很愤怒。 但魇梦不敢说。 倒不是因为对面是甲方爸爸,主要因为甲方是童磨,他打不过。 他还能怎样,还不是只能像个乖孙子一样把人原谅。 比起童磨,曾经正儿八经当过人的魇梦其实对人类这个生物更熟悉一点,当然,他当人时候正不正经这件事还是挺存疑的不过这也不重要。 总之靠谱的魇梦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童磨和夜斗定下来这个靠骗小孩多睡觉来催熟的方案不靠谱,眼见客户反应小孩睡得不踏实,魇梦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很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小孩睡得不安生是因为生理上睡多了,攒了满身的力气没处使,才躁得直在床上蹬被子呢?只是个猜测不一定对。 童磨觉得魇梦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毅然决然地在小咲的日程表里加了一段释放精力的时间,简单来说就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再把小孩抓出去熘两个小时,让她跑到脱力,这样再睡觉就能安生了。 魇梦听说这个方案之后也是直挑大指,好傢伙,不愧是上弦二,这谜一样的脑迴路真不愧是完全脱离了人类范畴的顶顶尖的鬼啊。 魇梦这么嘀咕的时候,远在无限城的比童磨还顶尖的鬼王无惨打了个喷嚏:他觉得可能有人在骂他但他好像又没有证据。 抛开鬼王无惨和上弦二童磨谁脑迴路更清奇这个课题不谈,也别管为什么上弦一的黑死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忽略掉了。总之在经歷了整整半个月除了吃睡和出去遛弯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生活之后,完全失去了生活乐趣的小咲终于忍无可忍,终于在一个阳光普照万物向荣的日子里…… 离家出走了。 呵,童磨的宠物,谁爱当谁当吧。 第14章 按道理来说,年仅四岁半的小咲其实压根翻不过万世极乐教的院墙,但是吧,这段时间里,在某位英明神武的万世极乐教教祖的强烈要求下,为了让小朋友在短时间内将全部体力彻底消耗掉好节省出更多的时间睡觉,小咲经歷了一场又一场高强度体能强化训练,拜这位执着于熘小孩的教祖大人所赐,强化之后的小孩翻墙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第11页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好轮迴吧。 在这次离家出走之前,小咲从未离开过万世极乐教,能接触到的人类也都是信仰着极乐,追随着童磨的信徒。再加上带小孩的人是本身就毫无人类常识的童磨,这就导致小傢伙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正道是无知者无畏。 年幼如小咲压根也不会去琢磨自己要去哪里或者要怎么生活下去这种现实的问题,蹬着两条小短腿,还没人半截大腿高的小豆丁就这么蹦蹦哒哒地来到了闹市。 然后就被街上的光景迷花了眼。 道两边尽是推车摆摊的摊贩,琳琅满目的杂货和飘香十里的小吃相映成趣,期间还有不少把式艺人,被看热闹的人堆围着,时不时便引发一阵喝彩或闹笑。 长住在寺庙里的小姑娘哪见过这个。一路东张西望,只恨自己只生了两只眼睛,不能将整条街的风景看遍。 顺着人潮一路逛下去,不多时,小姑娘就被街边一个卖炸糖糕的车勾了魂。嗅着车里飘出来的甜腻腻的香气,小咲的腿便一步也迈不开了,半日没进食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噜的连串声响。 「炸糖糕,新鲜出炉的炸糖糕嘞——」 见有主顾驻足,摊贩顿时喊得更卖力。 「小姑娘,要来份炸糖糕吗?」 小咲吞了吞口水,忙不迭地点头,一双乌熘熘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二钱一份——」摊贩拖长了音调。 钱? 小姑娘登时傻了眼。 虽然之前向夜斗许愿的时候也不是没接触过「钱」这个概念,但在小咲的世界里,如吃饭睡觉这种理所当然的日常自是不必用钱来交换的,是而她全没想过这个炸糖糕的大叔竟会伸手问他要钱。 炸糖糕的大叔脸色也冷了下来,不过他倒还没至于和个三四岁的娃娃斤斤计较。 「糖糕——」 「炸糖糕嘞——」 眼见大叔全没了给自己糖糕的意思,小咲扁了扁嘴巴,一双眼睛里也泛起了一层水雾。 「哎呦,原来阿花你跑这儿来了,可叫人好找哟。」 说话的是个有些宽肥的中年妇人,挤开了左右的人群,那女人便自顾自地朝着摊位前的小咲伸出手:「想吃糖糕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还能不买给你是怎的,非得这样一个人乱跑,可让我担心坏了。」 这样说着,女人又转头看向摊贩,眉开眼笑地摸了几个大钱:「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给您添麻烦了,您且多担待。糖糕我们要两份。」 摊贩脸上起先还有狐疑,但见这妇人态度极好,便也打消了疑虑,笑着应声:「好说,好说。」 小咲眨眨眼睛,一时间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童磨一向教导她说要当一个耿直的好孩子,有什么想法都该直接说出来。 于是小朋友一跺脚,奶声奶气地问了句:「你是谁?」 「这孩子,还跟我闹起别扭来了,我都给你买了糖糕,你就和我乖乖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里说呢。」 「可是我不认识你呀,为什么要和你走?」 小咲提了提鼻子,用力吸了口糖糕的味道。她的视线滴熘熘地在妇人手里的糖糕上打转,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差点就伸出去的手。 「你都叫错我名字了!」她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夜斗教过我,说名字是最简单也最重要的咒,在祈祷的时候也是,好好地叫对了名字,神明大人才会现身庇佑。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叫对,凭什么要我和你走?我才不走!」 小姑娘与妇人的对峙在市集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不断有好事的人向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恰在此时,人群里忽的传来了一声嗤笑,紧接着,一个穿着粗麻布短打的小少年蹿到了小姑娘与妇人的中间。 小少年的头髮蓬乱,麦色等等小脸上还沾了点污泥,嘴里叼着截草棍,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写满促狭。他叉着腰,挡在了小咲的面前:「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这拐子老太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难道还想动强不成?旁边的人又不是傻子,像你这样的傢伙,哪能有这么冰清玉洁的娃娃。」 「再不走,一会儿巡逻的警官来了,你可就走不了咯。」 被抢白的拐子妇人脸色顿时黑成一片,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既已暴露了心思,自然也没法再留在原地,只能啐了一口,灰熘熘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送走了拐子,蹿出来的少年才笑嘻嘻地低头看向没自己半截高的小豆丁,他俯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小傢伙的脑袋:「你这傢伙嘴巴也是厉害,要不是你说话吓住了那个老太婆,说不定你这会儿就要被卖走啦。」 「诶?」小姑娘歪歪脑袋,一脸懵懂。 「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一个人在街上站着呀。」少年也没顾着她的反应,接连又问。 听着这个问题,小姑娘登时来了精神,开始和眼前的少年颠三倒四地控诉起童磨的行径:「总之那个傢伙已经一个月不好好陪我玩了,我才不要在那样的家里呆着,所以我就跑出来啦!」 「那你跑出来之后打算去哪儿呢?」少年问。 「我不知道呀!」小咲回答。 「哎呀。」少年挠了挠头:「这么说,你也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了呀。」 第12页 「那你要不要和我走?虽然我这儿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但我铁定和那个老太婆不一样。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有正经吃饭家什的。多养活个你大抵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放着你这样的傢伙在街上不管,这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小咲其实也并不太理解许多关于生活上的事情,只听少年问她要不要跟他走时,她歪着小脑袋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反问了句:「那,如果我和你走的话,你会陪我玩吗?」 「当然会啦!我还能教你很多好玩的东西!」 「那我就和你走!」 望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小姑娘,少年也爽朗地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那好,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吧。」 「对啦,我的名字是助六。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 「咲。我的名字是小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助六是初代,就是和七代八云同门,后来收了二代助六的那位。文里私设他这会儿还没进有乐亭当学徒w恭喜小咲喜提√ 童磨:?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一闺女呢? 第15章 小咲失踪这件事情,童磨是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发现的。 说来也是赶着,按说身为鬼的童磨平时也没法在白天出门,教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几乎总是整天整天地趴在小咲床前,像是看睡着的奶猫一样盯着她瞧。偶尔他忙教里的事,寄居在这附近的夜斗也会帮忙守着小咲。 这样的防备下,小孩再怎么灵巧应该也跑不了,但问题是,偏巧就是在这天,童磨他没在寺庙里。 身为上弦之二的他十分光荣地被老闆无惨扯去无限城开会了。说是鬼杀队最近又开始兴风作浪,他一个上弦应该以身作则快点弄出点业绩来,别整天藏在家里rua小孩。 老闆的话童磨当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过脑子,但他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这才走了小半天,家就被人偷了。 那个黑衣的神明夜斗不知所踪也就算了,怎么好好在床上睡着的小不点也没了影子? 我孩子呢?我那么大一孩子呢! 「哎呀。」童磨用扇子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倒是并不觉得生气,毕竟他本身也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情感这种复杂的东西。 但怎么说呢,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个小傢伙的身影,眼下小孩突然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而且先前一点徵兆都没有,难免还是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他觉得这事儿肯定是那个叫夜斗的傢伙干的没跑了,要不为什么好端端一孩子没了,那傢伙也没了呢? 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就背了口锅·斗在月光下打了个喷嚏。 毕竟他走得匆忙,离开的时候根本也没注意那个本该在榻上沉睡着的小姑娘是不是醒了。 他离开万世极乐教的理由倒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堂堂神明寄居在人家的寺庙里不合适,毕竟他和那个爱笑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教祖大人相处还算愉快,而且这里有吃有喝,算是个难得的落脚点—— 但他来这里的本来目的是寻找一个趁手的神器。 如果没有神器,他就无法与那些骯脏的邪秽战斗。 然而邪秽这种东西从来不会读着空气出没,就算夜斗手里没有合适的神器,它们也会自顾自地降临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那些凝集着恶念的,会将人拖入深渊的魑魅魍魉,当它们出现的时候,身为神明的夜斗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在这个早上,万世极乐教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了「时化」。 那是魑魅魍魉最喜欢的气息。有「时化」出现的地方,必然会出现怪物的骚乱。 在意识到「时化」出现的瞬间,夜斗便想要离开了。他是没有神器的神明,此时此刻的他根本无法与强大的邪秽抗衡。 可如果离开的话,「时化」带来的魑魅魍魉势必会祸及整个万世极乐教。 ——他是神。却不是全知又全能。所以在这样的危机降临于眼前的时候,夜斗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战斗,还是就此逃之夭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不管怎么做,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他必然要离开万世极乐教。 幸运的是,在他离开万世极乐教不久,竟意外地看到了一点萤萤闪烁着的光点,那是漂泊在这世间的亡灵,是无法往生的逝者——对于这样的逝者来说,命运向来只有两种,要么成为神明的神器,要么被妖魔鬼怪同化,堕成新的邪秽。 那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女子的亡灵,因执念盘桓于人世间,却尚且没有被任何邪秽侵蚀。 她出现得太过凑巧,简直像是命运在为他做出指引一样。 于是毫不犹豫的,夜斗向那个亡灵伸出了手:「赋无归所之人以定所。 吾名夜斗。 获持讳名,止于此地。 假名己称,为吾僕从。 从此尊名,其皿为音。 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名为叶,器为叶。 来吧,叶器。」 光芒闪过的瞬间,夜斗看见了属于这个亡灵的记忆。 亡灵在化为神器之后,生前的所有记忆都会被抹消,它们会以神明僕从的姿态现世,但,名字是最短的咒,当神为一个未曾被任何人染指的亡灵命名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个亡灵死前所有的记忆。 第13页 于是他看到了她在丈夫与婆婆的威压下受尽了折辱,看到了她抱着襁褓中的幼子逃进万世极乐教,看到了那个有着彩虹色眸子的年轻教主,看到了……那位教主,向她亮出了獠牙。 鬼。 夜斗第一次意识到,在魑魅魍魉之外,还有这样一个未曾被彼岸承认过的,却亦非人类的存在。 他用自己的新神器战胜了「时化」中的邪秽,但终于知道那位万世极乐教教祖正体的他,却再也没办法直视那个容他栖身许久的所在—— 童磨不是人,他或许是比那些污浊的邪秽更阴暗的存在,可身为神明的夜斗却没有将他彻底消灭的力量。就像他手中的叶音,到死也未能逃脱那傢伙的掌控一样。 此岸的正与邪并非在他的掌握之中,身为神明的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因果轮迴。可在这样的因果当中,那个总是在笑着的,只是区区普通人类的小姑娘又该何去何从啊! 于是在距离万世极乐教不足二十里的树林里,夜斗开始坐在石头上怀疑神生。 所幸他还没怀疑多久,丢孩子的家大人就找上门来了。 童磨:你把小咲带走好歹和我说一声啊? 夜斗:带什么走?什么带走?谁?啥啊? 童磨没理会夜斗的连串反问,因为他的视线此刻已经落在了那个立在夜斗背后的女人身上。 黑色的长髮,碧绿的眼睛,还有一身雪白的浴衣—— 「哦呀。看来你不光带走了小咲,还想带走我曾经的教徒呢。」 在黑暗中,童磨危险地眯起眼睛。 * 童磨和夜斗这边发生了什么,绝贊出走中的小咲当然不知道。 彼时的她刚跟新交的朋友助六玩得灰头土脸。 连日久睡积攒下的无限精力仿佛要在一瞬间尽数释放一样,而助六也是个闲散的性格,跑跳打闹间,将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天色将晚,折腾了小半天的小姑娘终于开始眼皮打架,两条短腿也有些迈不开,黏黏软软地蔫成了一滩。 助六见了,也好脾气地把小孩捡了,准备回自己暂且起身的破屋里休息,却没想小姑娘腻人地把小脑袋往他胸口一蹭,嘴边还含着笑:「童磨大人……」 这几乎像是呓语了。 「小咲今天能不能不要洗澡……好睏……」 「脏脏的话,童磨大人会讨厌我吗?」 「今天的童磨大人是热的呢,唔……」 「我最喜欢童磨大人了……」 第16章 人在梦境当中的言行往往都是不由自主的,只会依照最原始的本能,也正因如此,在梦境当中表现出的一面往往最贴近人脑海深处真实的想法—— 所以在听了小傢伙的梦话之后,助六便认定了,这个名叫小咲的姑娘是想回到真正的家人,也就是那个名叫「童磨」的傢伙身边的。 既然这样的话,乐于助人如他自然不会把小姑娘强藏在自己身边。 至于小傢伙在刚见到他那会儿颠三倒四地对童磨的控诉?嗐,小孩子嘛,会和家大人吵架闹矛盾使点小性子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助六也能看出来,像小咲这样天真娇憨的性子,定然是被人娇纵出来的,也只有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才有资格对自己周遭的环境指手画脚。 多幸福啊。只是想想都让人眩晕。 望着这个小傢伙的时候,即使是豁达如助六,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些许艷羡来。 他的记忆当中并没有家人的模样,他从小就是被抛在吉原花街外的弃儿,靠着好心的叔伯阿姨东一口西一口地拉扯着,才勉强长了这么大。 后来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说落语的老人,一下就着了迷,见天死乞白赖地黏在人后头,从人下摊开始一直听到收摊。 小孩子脑子灵活,嘴皮子也利索,同一个段子听个三两回就能有样学样地使出来,老人起先嫌他抢生意,还对他吹鬍子瞪眼,也是他最甜又懂事,哄得老人家开心,才被人捡回家里,有了现在的住处。 老人并不容他拜师,只说自己讲的落语也只是照样学样,不是正经东西,真想走这行,还得去正经的剧场寄席寻正经的师父,彼时东京最有名的落语场就是有乐亭,里面的八云已经传承了六代,堪称东京之最。 「如果你小子有一天能继承下八云这个名号,那我老头子也就跟着你沾光咯。」 老人临走之前只给他留下了这么句话。 只是像助六这样混迹街头的流浪儿,想进有乐亭那样的大地方又谈何容易呢。 助六把嘴里叼着的草棍儿往边上一吐,翻身也枕着手臂躺在了草垫上。 他倒是并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太纠结,毕竟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人家是娇娇软软可可爱爱的小女娃娃,连他也不免想对她多照料些,她被人眷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像他这样不受眷顾的人,能做的也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来开拓命运了。 大约是前一天累得狠了,第二天助六转醒的时候,小傢伙还在闭着眼睛沉睡,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点冷的缘故,破衣下的小姑娘整个人缩成了个糰子,小小一只,好像单手就能抱住似的。 助六心下一软,便也没叫她,还顺手把盖在她身上的破衣掖了掖,这才自顾自地去了院子里练起今天晚上支摊儿时要使的段子。 第14页 「寿限无、寿限无,五劫寿数才尽除,海砂水鱼不胜数,流水云风永不断,在世不愁吃穿住……」 (註:引用自日本传统落语《寿限无》,自译) 百十字的贯口在他嘴里流淌出来,字字清晰可闻。助六在此道上着实有些天赋,脑子灵活能记大段,又擅长使夸张的表情和神态,在蒲团上活灵活现的模样很是让人捧腹。 虽只是对着空气,但助六的架势全然不输给那些身处寄席高座的真打。 一段使完,院子里回归沉寂,但少年的表情却像是已经博了满堂彩一样满足。 而他竟也真的得到了喝彩声,单薄的,却穿透了寂静的晨光,直直地传到了少年助六的耳中。 少年勐地回头,就看见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一张小脸上透着初醒的红晕,但阳光下的眼睛格外晶亮,两只小手也奋力拍着。 见助六回头,门口的小傢伙忙乍着手臂跑了过去,仰着脑袋,大张着双满含着崇拜的眼睛一本正经说:「好厉害啊!真的,感觉助六哥哥好厉害啊!」 自演落语以来,助六也并不是没有听过褒奖的话,可他还是头一回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满满地只映着他一个人,那视线简直比太阳还要亮眼。 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寿限无,寿限无……什么什么的,那么长的名字也记得下,还能把事情说得那么有趣,呜啊——好棒,好厉害!」 助六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挪开视线,红着耳尖结巴着说了句:「也、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在落语这一块,我还只是个门外汉而已……」 「但助六哥哥就是很厉害嘛。」小咲撒娇似的笑嗔着:「就算是门外汉也是顶顶厉害的门外汉!」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了,怪羞人的……」 助六全然招架不住这样的吹捧,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 「这个是叫落语来着吗?」小咲眨着眼睛问。 「对,是落语。」转了话题之后,窘迫的空气总算稍微缓解了些:「小咲喜欢这个吗?」 「我不大懂,但助六哥哥表演的我很喜欢。」小咲说。 「我真的不算什么啦……」助六连连摆手:「有乐亭的八云才是真正的大师,也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能进到有乐亭里……」 「有乐亭?」 「就是专门表演落语的地方!」助六也打起了精神。 「如果是助六哥哥的话肯定没问题的!助六哥哥一定可以做得比那个八……八云更厉害!」 「不会有比八云更厉害的人啦。」助六拍了拍小傢伙的脑袋:「八云是顶顶尖的人才能拿到的名号,成为八云就会成为有乐亭的台柱——」 「——诶?」 小咲歪了歪脑袋,一脸不解:「所以如果变得很厉害的话,就要改用那个什么……八云这样的名字是吗?」 「是啊,能用八云这个名字演出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小咲犹豫了一下,一双眼睛似乎也暗淡了一点,她看向助六的眼神甚至还有点委屈:「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助六哥哥的名字呀,我也喜欢助六哥哥的表演。」 「为什么要改名字呢?夜斗说,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就是束缚来着。如果改掉名字的话,咒不是也跟着破掉了吗?」 「就好比,就算有一天我和助六哥哥分开了,去有乐亭看演出的时候,只要看到助六这个名字就准知道是你,但如果助六哥哥变成了八云的话,我就认不出你了呀。」 「所以……为什么不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呢?助六哥哥就是最好的嘛。」 助六怔住了。关于名字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想过太多,事实上,他的名字也并不是父母取的,而是街坊间随口叫着,就这样定了下来。 他本觉得自己与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羁绊,加上落语界内确实有艺名传承的规矩,所以他也就把这样的事情当成是理所当然。 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早上,会有这样一个人告诉他,她不在意那些代代传承的有分量的艺名,她想记住的就是「助六」和「助六的落语」。 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而咒的本质是束缚。 并不是有了名字才有束缚。而是有了束缚之后,这个名字才真正开始有意义。 她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啊。 助六拍着大腿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格外爽朗。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答应你了,今后就算去了寄席也不改这个名字,保准你一下子就能认出我来。」 「但你也得和我约好了,就算今后要分开走各自的路,等我进了寄席之后,一定得来给我捧场啊——」 「好!拉钩!」 小姑娘这样说着,兴沖沖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缠在了少年的指上。 「勾手指,立承诺,说谎要吞千本针——」 柔软的指端抵在一起,灿金色的朝霞笼罩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印证着他们简单又美好的约定。 「好——了。」松开手之后,助六也拍拍衣服上的土站了起来:「也不知小咲你这会儿玩没玩得尽兴,不过再怎么说,我今天也该送你回家咯。」 「毕竟有些人啊,昨天说梦话的时候都在念叨着『童磨』这个名字呢。」 第15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关于落语的内容比较多,之后就不会再有啦,下一章就回鬼灭主场。 昭和元禄落语心中这部番真的蛮好看的(虽然番里的六是二代文里的是一代啦) 八云的声优是石田彰,听石头大段大段说落语真的好快乐!! 第17章 在听到「童磨」这个名字的瞬间,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我才不要回去呢!」小咲煞有介事地鼓起了脸颊,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怨念:「童磨大人是大坏蛋!他不肯让我出去玩,整天只想着哄我睡觉,我脑袋都要睡傻啦!」 「要不是他这么做,我也不能特地跑到外面。呜呜,还是助六哥哥最好了,助六哥哥不光会陪我玩,还会给我讲落语听,我以后都要跟着助六哥哥!」 小傢伙这副态度让助六也着实有点犯愁。他倒是不介意仗义地收养下这个小孩,虽然他自己也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儿,但他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有他一口吃的就饿不着这个小傢伙。 但问题是,小咲和他这种没人要的小孩不一样,她有家,也有很依赖的人,就算她这会儿任性耍脾气离家出走,也终归该回到来处去。 助六琢磨着自己得想办法把小孩送回去,至少要在人家大人报官之前,不然就算他自己是好心,到时候一张嘴也难能说辩清楚。 只是助六也明白,这会儿小孩正闹着别扭呢,他也不能太呛着那小姑娘的意思,不然以她那个脾性,指不定就抛开他跑去别处了,让她这样个小不点满世界乱跑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那样的危险境地。 思来想去,助六也只能转弯抹角地旁敲侧击,试图从小咲的口中套出点和那位「童磨」有关的信息来。 ——不管怎么说,能和对方的家大人联繫上就是胜利不是吗。 所幸小孩到底也没什么心眼儿,助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了,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助六就把万世极乐教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该回哪儿了。」助六摸着下巴,这样对小傢伙说:「等会儿我就带你回去吧。」 「不管怎么说,那个叫童磨的傢伙是你的家人吧。家人之间是不会有无法解决的矛盾的。他惹你不开心了,让他道歉就好了,我会替你和他说的。所以好好回去吧。」 「不然他肯定会担心你的。」 听助六这么说,小咲卡巴卡巴眼睛,一张小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良久,她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唔……既然助六哥哥都这样说了,那就没有办法啦。」 「我就勉为其难地回去见见那傢伙吧,嗯,你说得没错,我不在家的话,童磨大人肯定会担心的。」 于是助六就这么终于勉强说服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傢伙回去。 寻找万世极乐教的地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虽然那是个只有二百来位信徒的小教团,所处的位置也很偏僻,不过小咲的描述着实很清晰,而助六本身也很擅长分辨方向,所以在天黑之前,助六就顺利地带着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傢伙来到了位于山中的寺庙边上。 他的确看到了那座宽大的院子,看到了檐牙下挂着的写着「极乐」字样的灯笼,看到了院子里的莲池,看到了在迴廊尽头排列整齐的和室—— 这里的确就是万世极乐教的寺庙没有错。 但,整个寺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响,也没有一个人影。 小咲瞪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她显然完全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面对这样的光景。 「童磨……大人?」 有些不敢置信地,她迈开步子往寺庙里面走去。 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穿梭着,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似乎是在试图寻找那个人的踪迹,或者说,是在寻找任何一个人存在着的痕迹。 但是没有,不过经过了一天的时间而已,原本香火还算旺盛的偌大寺庙此刻却已经人去楼空了。 「呜啊——」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小傢伙终于站在原地,撇着嘴巴哭了起来。 「童磨大人是大坏蛋!呜呜呜呜啊——童磨大人不要我了吗?我还没有回来,童磨大人怎么就走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跟在一边的助六也陷入了茫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如此的情况。 空洞的寺庙里透着种莫名诡异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吞噬掉一样,安静的山岭间只有小姑娘的哭号声在不住迴响。 「那个……」 看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助六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出言安慰一下,但在眼下这个时刻,所有安慰的话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你们是什么人?」 助六回头望去,便看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说话的是那个高个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似乎是制式的洋装,外面罩了一件灰白色的羽织,腰间斜斜插了一把打刀,看着不像是街上巡逻的警察兵丁,倒有点像是旧时代的浪人。 而他身边跟着的是个同样穿着黑色洋装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来岁,一头乌髮上坠了一对蝴蝶形的发卡,紫色的眼睛里透着柔和的光。 第16页 她也同样带了刀。 「前辈这样说话,会吓到他们吧。他们看起来都还只是小孩子呢。」 少女声音婉转,语调也格外地亲切,她缓缓走到了哭泣着的小咲的身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髮:「发生了什么事呢?」 小咲犹自抹着眼泪,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回答的样子,于是一边的助六好心地帮忙解释了一句:「我带她来这里找她的家人,结果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是这样啊。」 少女微微仰起头,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嗯……这里确实发生了一点不好的事情。总之请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比较好哦。」 「还有家人什么的,我们会尽力帮忙寻找的,事实上,我们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能找到那些失踪的人相关的线索来着。」 一面这样说着,她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请不要继续在这里逗留了,会很危险呢。」 「呜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吗……」小咲仰起小脑袋,吸着鼻子,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那……我还能见到……还能见到他吗……」 「是你的家人吗?」少女歪了歪脑袋,接着认真点头道:「嗯,一定可以再见的,所以在这之前,请保护好自己吧。」 少女似乎并没有更多解释的意思,只是在这样提醒了之后,便和旁边那位身材魁梧的傢伙一起进了寺庙,似乎开始搜寻起什么来。 助六讷然地看着那两道被房门吞噬的背影,又看了看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小咲,最终也只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在你的那位家人回来之前,我会继续照顾你的。」 少年这样保证着说道。 「所以现在,我们一起下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刷脸的是小时候的香奈惠姐姐,时间轴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私设总之请不要较真谢谢! 下一章一定能把磨磨头放出来(握拳) 第18章 小姑娘没理会助六,只是紧紧地抿着小嘴,注视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寺庙的屋舍中间。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用蚊子般的小小声音吐出了一句:「……我不想离开。」 「嗯?」助六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却看见小傢伙正顶着一张无比严肃又正经的面孔,一双犹自被泪渍浸染的眼睛随着被地平线一点点敛去的夕阳的余晖一起暗淡了下去,却仍是坚定的。 「童磨大人不会丢下我的!他还没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呀,所以他,所以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小咲吸了吸鼻子。 「我想在这里等他!」 助六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也犯了难。那两个带刀的人没有明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市井混迹的助六也能明显感觉到,那两个人大抵不是什么一般人,会有他们牵涉进来的「危险」事多半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可以应付的,由着小咲的性子继续留在这里铁定不行。 所以要怎么办呢?要想办法说服这傢伙吗?还是说把她强行带走?不管哪一边好像都挺让人头大的。 「呃……那个……」助六抓着头髮,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说辞。 然而小咲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童磨大人说过的,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不在,那在教里乖乖呆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房间里很安全嘛。」 「童磨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所以……所以这次我会乖乖地在房间里等他回来?助六哥哥呢?要陪我一起吗?还是说先回自己家里呢?」 助六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来合适的解决办法,自己就先一步被这个小傢伙安排得明明白白。当然,他倒是不至于被一个小孩子的逻辑绑架到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说到底,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危险地方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而他当然也没有以身涉险的打算—— 毕竟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就算是他也多多少少地听说过些许关于「鬼」以及「猎鬼人」的传说故事。虽然只是传说而已,但这个世界上并不会有人想用自己的生命去验证这种传说的真实性。 「我说啊……」助六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拉到与小姑娘齐平。 「他也一定希望你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吧?如果在等到他之前,小咲自己先出了意外的话,那个人也会难过吧?」 「所以我们先一起回去吧,我答应你,等明天白天再一起想办法寻找他的下落。」 「可是……」小咲扁着嘴巴,眼里的波光又开始闪动了:「可是童磨大人说,有他在的话,就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但他现在也不在这里啊,所以……」 辩驳的话才说到一半,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回去一样,平素靠着口舌讨生活的助六,此时此刻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瞳孔却在一瞬间收成了针尖的形状—— 而小咲甚至没有闲暇去分辨助六此刻突然露出的惊愕神情,因为在这个瞬间,她被人从背后整个环抱了起来,那是一个冰冷的,却让她感觉无比熟悉的怀抱。 「我还说过那样的话吗?」和着寒气的声音吹过小傢伙的耳侧。 小姑娘的脸上起先是错愕,下一个瞬间,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第17页 她转过身子,将整张脸都埋在了男人的怀抱里。 「童磨大人是大坏蛋……明明就,说过的……」 「童磨大人说过的话我都……都记得……是童磨大人忘记了……」 「好啦好啦。」 小咲感觉到童磨在自己的背上拍了两下,接着,肩上传来了一个略有些强硬的力量,将她生生从他的怀里推了出来。偷偷攀上枝头的月亮将皎白的清辉洒在两人间乍露出来的间隙里,也照亮了童磨绽着愉悦笑容的面孔。 他抬起了手,用指节轻轻地蹭上小姑娘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他的手指微微蜷着,像是害怕尖长的指甲弄伤小傢伙娇嫩的皮肤似的。 「既然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那至少应该笑一下吧。」童磨笑得很是灿烂:「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小咲嘛。」 「说到底,为什么会哭呢?你也会觉得难过吗?」 「我才、才没有难过,我只是……只是没见到童磨大人,以为……以为之后都见不到了……」 小咲慌忙胡乱抬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姑且勉强止住了眼泪,但她的手上本就沾了灰尘,脸上也不甚干净,这样一抹,整张面孔顿时花了一片。 她也不顾,只是自顾自地咧开了嘴巴,做出了个笑的表情。 见到她这副憨态模样,童磨当即笑出了声。 他伸手,在小姑娘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像是在摆弄有趣的人偶娃娃。 「果然还是把你接回去比较好呢。」童磨这样说着,视线却是终于落在了被晾在一边许久的助六的身上:「说起来……这傢伙也是小咲你的朋友吗?」 第19章 助六其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童磨出现之后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傢伙就是小咲口中的「家人」。 按说成功让小朋友找到了想找的家人,应该算是传统意义上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助六总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且不说气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傢伙冒出来的时候可是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有着奇异虹色眸子的笑面男人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而现在,助六正被那个人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觉得,那对有着斑斓色彩的眼睛当中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像是被绚烂的颜色染成的天边的凉月,虽然美丽,却没有什么属于人的温度,有一瞬间,助六觉得那样的眼睛不应该出现在眼前,而更应该挂在天际,挂在遥远的,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他像是神明的杰作,或者说,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神明。 这样的一个男人,原来是小咲的「家人」吗? 「他也是小咲你的朋友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似乎有意无意地重度了那个「也」字。他上下打量着助六,仿佛要将他整个看穿,又好像只是无心地打量而已。 ……所以为什么要说「也」?小咲也有其他的朋友吗?那又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思维有些滞涩,但助六觉得,或许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干巴巴地扯着嗓子,却只是说出了一句:「初、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助六。」 「这两天都是助六哥哥在陪我玩的!助六哥哥可厉害了,会讲落语,还说以后要去很厉害的寄……哦对,叫寄席!是叫有乐亭的地方,说是要去那里拜师来着!」 小咲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她拧过身子,兴沖沖地和童磨说着助六的事情:「助六哥哥是很好的好人,他说过的,如果童磨大人再欺负我的话,我随时可以跑去他那里!」 助六:「?!」 童磨:「……哦呀。」 捏在小姑娘脸颊上的手稍微加了几分力量,于是那张白皙的面皮上顿时透出了一点鲜红的印子来。童磨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小咲呀?我怎么都不记得,明明我一——直都对小咲那么好。」 「童磨大人是大坏蛋!」小咲吃痛地揉了揉脸,一双眼睛里顿时又氲出水渍来,她仿佛气急了一样地举起小拳头在童磨的肩头锤去,可那柔软的拳头根本也不能把童磨怎么样。 小傢伙不甘心,于是索性扭过脑袋,对着童磨的脸颊就咬了一口。 童磨那张还算俊秀的面孔上顿时多了个沾满口水的牙印儿。 小咲大约还觉得不够解气,咬过之后,她又缩在童磨的臂弯里,掰着手指控诉起了童磨的「罪行」来。 「童磨大人是大坏蛋!明明我不想睡觉,还每次都要让魇梦那傢伙催眠我,也不陪我出去玩,还不让夜斗和我玩!每次睡醒之后食慾都不好,但童磨大人总是强迫我吃东西,吃完又要回去睡,我两个月前才裁好的漂亮裙子都紧了!」 「我就是不开心所以才偷偷跑出去玩的,结果童磨大人招唿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童磨大人不要我了呢……呜啊……」 童磨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颊边刚刚被小傢伙咬过的地方。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算童磨完全无法理解属于人类的感情,但在她凑过来的一瞬间,他好像确实感受到了什么。 温热的唿吸在皮肤上轻轻扫过,柔软的唇瓣蹭过颊侧,完全算不上锋利的牙就算再怎么用力也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那是专属于弱小人类的痕迹。 第18页 这种感觉还不坏。 短暂的迟疑之后,童磨笑嘻嘻地伸出手,按在了小傢伙的脑袋上,坏心眼地大力把小姑娘本就不算整齐的头髮揉得更乱,这毫无疑问地再次得到了小咲的抗议。 看着将脸几乎鼓成河豚的小姑娘,童磨弯起眼睛,笑得格外欢愉。 「之前的事情也是夜斗那傢伙提议的嘛。夜斗现在不在了,以后我也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 「夜斗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小咲有点不解地问。 「意思是……那傢伙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万世极乐教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童磨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寺庙:「大概是不想被责问吧,所以在那之后,夜斗就跑掉了哦。」 「真是的,明明是小咲的朋友,却完全不考虑小咲你的心情呢。说起来,现在这位新朋友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吧?」 第20章 在望向助六的时候,童磨的眼神当中多少透着些许玩味。 他其实并没多少针对这傢伙的意思,毕竟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再怎么看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瘦弱且没有力量,甚至不够低级的鬼吃上几口。 这傢伙和那个名叫夜斗的神明不同,童磨觉得,这样的人就算有什么想法,大概也没办法做到真的能对小朋友做些什么。 只是或许是因为有夜斗背刺在先,在小朋友和这个新的所谓「朋友」站在一起的时候,童磨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别扭。但如果直白地说不喜欢这傢伙的存在又未免显得有点小气,童磨觉得,自己好坏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无论如何也不该和区区人类较劲儿。 说到底,他的任务是好心地帮助人类进入真正的极乐嘛。 当然,像是助六这种脏兮兮的男孩子并不在他度化的范围内,如果不是因为小咲把这傢伙领回家的话,童磨甚至都不会多看这样的小孩子一眼—— 童磨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像看着自家养大的闺女把外面的野小子带回来的心酸老父亲,毕竟童磨从来也没有正经感受过属于人类的感情。 他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也不知道自己对小咲抱有怎样的感情,但他觉得小咲是他的所有物。那是种占有的欲。望,或者说,是独占的欲。望。 助六好像说了什么,不过童磨完全没有在听,也压根不在意。他只是转过头,用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蹭着小姑娘的脑袋。 「说到底,小咲需要有其他的朋友吗?我以后都会好好地陪着小咲玩哦。」他将小傢伙的头髮一点点地理顺,然后又一下子揉乱,惹得小傢伙抬起两条胖乎乎的手臂抗议。 「有我来当小咲的朋友就足够了吧?」 说话的时候,童磨那双七彩色的眼睛里透着某种类似兴奋的光彩,一对尖尖的獠牙在唇边若隐若现,被月光照着,泛着明灭而森然的寒芒。 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些转冷,但小咲却像是对此浑然不觉般,她望着童磨的眼睛,小嘴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歪着脑袋,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思考。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再次张开了嘴巴,用满是疑惑的语气问道:「可是,我不能都要吗?」 「童磨大人和助六哥哥,不能一起陪我玩吗?就像是之前夜斗和童磨大人一起陪我玩一样。就算夜斗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助六哥哥没有做呀,助六哥哥保证以后不会做不好的事情就好了吧?这样的话,我以后就还可以继续和他一起玩吧?」 这样说着,小傢伙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地扇了一下。 「我喜欢助六哥哥说的落语,那很有趣,也喜欢童磨大人。」 童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在他的印象当中,小咲这傢伙总是很乖顺的,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和他闹别扭,但凡是他提出的事情,最后别管是软磨硬泡还是怎的,总之那小傢伙总会接受。 ——作为他收养的小孩,听从他的一切决定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少到这个时刻为止,童磨都一直潜移默化地拥有着这样的念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小孩信誓旦旦地说喜欢助六的时候,童磨忽然觉得,现在的情况好像和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他不太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太能理解小咲说的所谓的「喜欢」是什么,只是当那个孩子把他和那个名叫助六的脏兮兮的小男孩并列在一起的时候,童磨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这样。 是因为被和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类排在一起而感到不满吗?但硬要说的话,童磨甚至连「不满」这种情绪也不太能理解,只是觉得不对,只是觉得不应该,他给不出这之上或者之下的理由。 既然不对的话,那么改正掉就好了吧?如果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的话,就干脆让问题的根源直接消失就好了吧。 童磨脸上依然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在人目锁不能及的黑暗当中,却有着尖利的指爪在悄然伸展。 人类真的太脆弱了,脆弱到只是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将他拆得粉碎。童磨并不会把男性人类当成食物,但他一向不介意将尚且未被世界染指更深的纯粹的孩子送往真正的「极乐」。 「既然是小咲重要的朋友,」青年男人稍稍垂下了眼睫,脸上的神情也仿佛变得悲悯了起来,他的嗓音很轻,在夜色间甚至显得有些空灵:「那一定得好好招待才行呀。」 第19页 「小咲也一定很希望……」 「……他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吧?」 「唔……」小咲仰着脸孔,望着童磨的面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如果是童磨大人这样说的话……」 话音还未落下,一阵劲风夹着凛然的寒意忽然铺天盖地地从某个角落席捲而来。 「风之唿吸·陆之型——黑风烟岚!」 和着浑沉厚重的男声,沉重的剑锋从天而降,直朝着童磨先前所站的位置噼砍而来,而那个青年的身影却已经不在原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却透着足以将一切冰冻的寒意。 「随便打断别人的对话可不好吧。」 与童磨一併消失的是助六的身影,当剑锋欺近的时候,童磨的指尖也几乎要触上了少年的皮肤,不过他并没有将招式用老,而是临时变了动作,抬手将少年的身体整个提了起来,重重地甩在了一边。 助六的身体在半空中飞出老远,才撞上了一颗不算粗壮的新树。树身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而在沉重的撞击之下,少年也勐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童磨也已自袖间摸出了一对过分锋利的金色摺扇。待那对眼睛从打开的摺扇扇面背后露出来的时候,里面刻写的「上弦」「弍」的字样已然清晰可见。 这是他身份的证明。 他的目光在战场上逡巡,甚至没有在那个挥剑的对手身上多停留瞬息——比起那个仿佛在飞蛾扑火一般的鬼杀队的成员,他的注意力此刻却完全在别的事情上。 小咲。 那个原本还站在那里和他好好说着话的小傢伙,在狂风捲起的尘沙终于落下之后,身影竟像是变戏法一样地消失不见了! 童磨的瞳孔缩了一下,握着扇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哎呀哎呀,整天辛劳奔波的猎鬼人们也变得能干起来了呢。」 「上弦……」 握着剑的男人眉头紧锁,手臂因为绷得太紧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但他并没有退缩,只是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从鬼的手里保护一般人本来就是鬼杀队的职责。既然见到了,那么让我来试试上弦的实力吧!」 这样说着,不及童磨做出更多反应,男人再次提剑冲上。沉重的剑和着唿吸带来的劲风,几乎像是要将整片树林翻转过来一样。 然而这样的攻击在童磨身上却是丝毫也不奏效,他甚至都没有刻意躲闪,只如闲庭信步般地摇晃着身子,便将招式一一化解。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那副没有温度的笑容在月色下显得尤为诡异。 「你们还真是喜欢纠缠。明明那么弱小,偏要来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做到这种程度,事情多少变得有点麻烦起来了呢,我呢,也没什么兴趣和你这样的傢伙在这里纠缠,所以,赶快把这边解决了吧,那孩子肯定还在等着我接她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轴大概是正篇开始之前十年左右。 第21章 小咲不知道树林那边的战斗究竟是怎样进行的,当剑气卷着狂风在她先前和童磨说话的树林里掀起一阵障目的沙幕时,她便落入了一个并不宽阔,却格外温暖的怀抱。 那是属于人的怀抱,带着种特有的香气。 身边的风景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倒退着,唿啸的风在耳边吹过。小咲有些茫然地支起脑袋,于是便看见了不久之前才在寺庙里见到过的戴蝴蝶发卡的少女。 「那只鬼力量好像很强,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要赶回去支援前辈。」 少女的声音急促,似乎还带着一点不缘何的颤抖。 小咲伸着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少女的衣襟。鬼,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存在,让人恐惧的,传说一样的存在。 「……鬼是什么?」小姑娘问。 「是会吃人的怪物。」少女回答,那声音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它们害怕阳光,只会在夜间出没,会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我们鬼杀队就是专门对付那些傢伙的组织。」 小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在童磨身边长大的她在很多时候都会显得格外缺乏常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进行思考。 她也隐约能感觉到童磨似乎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但她从来都没有更多地去思考那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从有记忆以来,童磨就一直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她的身边,不如说,对于她而言,童磨的样子才算是「正常」,而那些一般的人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奇怪」。 童磨不会和她一样吃饭,童磨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门,也不会见到阳光,童磨的体温总是很低,童磨的指甲和獠牙都好像比一般人更尖利—— 那些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细节现在反而成了某种「佐证」,而证明的结果是…… 那位从一开始就陪在她身边的人,那个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那个她最喜欢的男人,其实并非人类,而是会以人类为食的怪物,是所谓的……鬼。 关于童磨不是人这件事情,小咲倒是很平常地就接受了,或者说她压根也不在乎童磨这傢伙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于她而言,不管童磨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过去相处的那些时光都不会改变。无论如何,童磨对她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人。 第20页 但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带着她奔跑的少女会露出如此紧张的神情,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说法来形容童磨。 在那个人的眼中,童磨简直就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一样,而为了与童磨这样的「鬼」做对,这些人甚至有着专门的,名叫「鬼杀队」的组织。 是有什么误会在吗?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小咲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把这样的话问出口。 这个少女是因为善意才想要先将她抢救出来,送到她眼中更「安全」的地方,小咲能感受到这一点。而这个人在提及「鬼」之类的字眼的时候,身上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几乎要爆发出来的情绪。 童磨没教过小咲那样的情绪叫什么,但就算这样,小咲也能感受到其中带着的浓重的恶意。 从未接触过类似概念的小咲不太能分辨善恶黑白与是非曲直,只是凭藉自己的直觉,感受来自其他人的好意或者恶意而已。而这也是她做出判断的时候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 ——如果为她口中的「鬼」辩白的话,可能会让那个带着善意的少女不开心,所以小咲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做。 这样的奔跑持续了许久,以至于在少女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夜色已经相当深沉。原本她们所在的那片树林早就没了影子——在这段时间里,她们几乎已经跑出了一整个山头。 梢头的月色透过叶缝漏在地面上,泼成一地冰凉的银色,那中间飞快地闪过了两道乌黑的影子——那是两个穿着黑衫的人,头上也戴了黑色的帽子,面孔几乎完全被半副面罩遮住,只留下了一对眼睛在外面。 少女见到他们,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将小咲转交给了那两个人。 她摸着小咲的头,用尽量温和的语调说了句:「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接着,她又对那两个人说:「请先把她送去蝶屋吧,拜託小忍帮忙照顾。」 那不是商量的口吻,而像是在宣布一条理所当然的决定。 甚至不需要有更多的解释,因为鬼很危险,因为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独自丢在野外是不对的,所以小咲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决定了。 尽管这样的决定在小咲的常识看来是不对的。她不该被从那个地方带走,就算知道了童磨是鬼,她也依然觉得自己应该留在童磨的身边。但她无法抵抗这样的决定,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那个费尽力气救她出来的少女,对于她们来说,鬼的意义实际上完全不同。 于是她只是这样沉默着被送去了那个名叫「蝶屋」的地方。 那是那个少女的,那个名叫蝴蝶香奈惠的女孩子的住处。 在那座被收拾得十分规整的小院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女孩,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材很是娇小,面容与蝴蝶香奈惠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在乌髮下的那张漂亮的小脸是板着的,紫色的眸子也全然不像香奈惠那样温柔。 大约是先一步听到了动静,她趁着夜色哒哒地跑到了院子里,然而在见到来人是穿着黑衣的「隐」的时候,表情顿时变得比先前还要难看。 「怎么是你们?姐姐呢?还没有回来吗?」 「香奈惠大人让我们先将这孩子送回来,说是要拜託您来照料。」 黑衣人如实回答。 「为什么我非要照顾这种脏兮兮的傢伙不可啊!」蝴蝶忍叉着腰,神色不善地看着被「隐」放在了地上的小咲:「姐姐也真是的。突然说要去追查什么寺庙里的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在将小咲放下之后,那两个黑衣的「隐」便悄无声息地遁入了黑暗当中,只剩下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小姑娘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隔了好一会儿,蝴蝶忍才长长地嘆了口气,没好气地说了句:「别在那里干站着了,先进屋。」 虽然语气不善,但蝴蝶忍到底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耐着性子催着小咲洗干净了脸和身子,然后又在房间里铺了一床被褥。 「赶快睡吧。剩下的事情等姐姐回来再说。」她说:「这些都是看在姐姐的份上才做的,等她回来,你可要给我好好感谢她啊。」 「那你呢?你不休息吗?」望着蝴蝶忍离开卧室的背影,小咲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要等姐姐回来。」蝴蝶忍回答:「姐姐在外面那么辛苦地战斗,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回来的时候一定很饿,说不定还会受伤,所以不管怎么样,我得第一时间帮上忙才行。」 「反正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没法像姐姐一样斩断鬼的脖子,只能做这种……」 说至此,蝴蝶忍的声音勐然僵住,接着她嗤了一声:「和你说这种事情也没用,反正姐姐让我照顾你,你就给我好好地睡下吧。」 第22章 蝴蝶香奈惠回到蝶屋是转天中午的事了。 她是独自一个人回来的,脸上带着种小咲不太能看得懂的,大约是叫做「悲伤」的情绪。小咲曾经在很多前来找童磨告解的信徒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情绪,不过童磨从来都不会问她们,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他总是模仿着那些人,做出同样泫然欲泣的表情,用含着泪花的七彩色的眸子将那些人望着,然后说上一句:多么悲惨啊。 第21页 小咲曾经问过童磨,什么样的事情是悲惨的,什么样的人是可怜的,而当时的童磨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告诉她,让人露出那样表情的事情是悲惨的,露出那样表情的人是可怜的。 「可是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那不是单纯的哭泣,事实上,露出悲伤表情的人大都没有真的哭出来,她们像是戴着一副麻木的面具,而在那之上,似乎有一种巨大的,仿佛要让人窒息一样的悲伤从灵魂深处溢出来。 「大概是因为痛苦吧。」童磨给出了一个并不算确定的回答。他无法给出更确定的答案,因为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人会觉得痛苦呢?」 当小咲这样追问的时候,童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单手托着腮,笑容像是面具一样挂在脸上,唇边露出的森白的牙尖被烛火染上了一点温度。他望着小咲,就这么思索了许久:「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得不到很想要的东西,或者是失去了很喜欢的东西吧?她们告诉我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事情。」 童磨依照自己看到的东西这样回答着。 「失去了很喜欢的东西就会痛苦吗?」小咲又问:「我也会吗?」 大概是从未想过小咲的问题会突然指向这里,童磨着实怔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欺骗小咲的打算,于是他照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哦。」 「诶?」 「因为感受这种东西只有自己能最直接地感觉到,所以我不知道小咲会不会变得痛苦哦。」童磨将托着腮的手伸向了小姑娘的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轻轻戳了一下。即使并没有用力,尖利的指甲仍然轻而易举地在小傢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印子,惹得小孩吃痛地叫出声来。 「哎呀,抱歉,弄疼你了吗?」有些玩味似的,童磨绕开了指甲,换用冰凉的指腹触上了那一块微红的皮肤。 「真是脆弱呢,不过像这样的感受,也只有小咲你本身才能够感觉得到哦。疼痛和痛苦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所以,如果小咲觉得痛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了。」 「然后我会想办法消除掉小咲的痛苦,这样小咲就可以一直幸福地笑着了。」 「这样呀。」 尽管不太理解童磨的思维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不过听到他这样保证,小咲还是开心地咧开了嘴:「我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我也感觉到痛苦的话,我一定会和童磨大人讲。」 「不过我说不定完全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哦,因为我最喜欢的是童磨大人嘛。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想像会有失去童磨大人的一天,童磨大人您呀,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是吗?」 回想起那些事的时候,小咲不由得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但她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神情一定和蝴蝶香奈惠不一样。 她不觉得痛苦,不如说,被那么多人好好照料着的她实在没有资格感觉痛苦。就算童磨现在并不在她身边,小咲也完全不觉得这是失去——她会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唯独这件事情,是她的常识当中认定的理所当然。 但她无法在蝴蝶姊妹的面前提及这样的事情。 因为蝴蝶香奈惠会露出那样悲伤神情的理由,是那个前一晚和她同行的剑士,那个向童磨挥动手中的日轮刀的男人死了。 当蝴蝶香奈惠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树上尚且残留着打斗的痕迹,但那里已经一个站着的人也没有了。执扇的鬼也好,先前她没来得及救援的那个人类的小男孩也好,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唯一留在战场中间的,是横躺在散落的树枝中间的男人冰冷的身体。 「那只鬼很强。就算我在那里恐怕也很难能做到更好,但是,但是……」 蝴蝶香奈惠握紧了拳头。 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是很痛苦的事情,分别是很痛苦的事情,而这些痛苦,全部都是童磨带给她的。 「对不起。」 小咲轻轻扯起了香奈惠的袖口,小心翼翼地,似乎想要安慰她。但太过年幼的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为了她最喜欢的人伤害到了她们而道歉,为了她向她们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事情道歉,为了她做出的决定和选择道歉—— 「该道歉的不是你,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前辈,也一定希望你可以得救的。」蝴蝶香奈惠这样说。 是啊,他一定也是希望像她一样的普通人可以得救吧。因为正常的人类都会表现出对鬼的畏惧,正常的人类都会想要活下去。 可她不一样,唯独她是不一样的。 她是被鬼养大的孩子,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偏偏就是让其他人痛苦的根源。 小咲没有再说其他的话,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似乎终于理解,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像是鬼与鬼杀队之间的矛盾一样,他们註定会争得你死我活。 她无法同时与这两边交好,被夹在人类与鬼中间的她,必须得做出一个唯一确定的选择才行。 而她会做出的选择其实不言自明。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蝶屋,万世极乐教,那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那才算是她的家。 第22页 所以她得离开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你真的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吗?」 在小咲决定好了今后要走的路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这样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她倏然回头,就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色和服的青年正站在床头,用一对如水般的湛蓝色的眼睛盯着她。 天光透过窗子,在他的身前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夜斗的脸上全没有平日里的嬉笑,那张脸上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夜斗。」 小咲仰起面孔,回望向那位神明大人的眼睛。 「好久不见呀。」 其实相较两人相处的时光而言,分别的日子并不算久,但这些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至于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已经完全不同了。 「童磨大人说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夜斗的声音难得地正经:「他并不是我一定要驱逐的邪秽,我也无权去擅自变更人世间的因果,只是他怀疑我带走了你,在与我战斗的时候,被鬼杀队发现了行踪。」 「所以万世极乐教被迫转移去了其他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呀。」小咲点了点头:「所以夜斗也不是故意要找童磨大人的麻烦呢。」 「他是鬼。」迟疑了一下,夜斗这样说。 「我知道。」小咲扬唇:「我从香奈惠姐姐那里听说啦。」 夜斗的脑袋稍稍垂了一下,于是面孔便被彻底笼在了那一方阴影当中:「人间自有诸般因果,为神者,自然不可妄动,否则自己也会牵涉进因果之中。我收人香火钱,之后才会为人奔波,如此做便不会轻易乱掉这世间的因果。」 「我还可以听取你一个心愿,这是之前便说好的。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你想要斩断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缘,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我也做得到。」 「愿望吗?」小咲的脑袋轻轻朝一侧偏了一下:「那我想让夜斗送我回到童磨大人的身边!」 意料之中的回答。 尽管如此,夜斗似乎仍是轻轻地嘆了口气,接着,他在脸上强扯出了一个平日里的笑容来。 「那么——」 「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 第23章 童磨并不是一个会生气的人。 就像他无法理解人类的其他感情一样,气愤的情绪同样也无法在他的神经上留下丝毫痕迹。但小咲突然消失这件事情还是让他十分在意——毕竟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那个被他养了许多年的小傢伙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两回。 这也算了,关键前一次小咲还带了个野小子回来,信誓旦旦地说那是她的新朋友。 童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这回把她接回来之后,得和她好好谈谈才行。」 这位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十分认真地这样想着。 话是这么说,但童磨其实不太擅长找人这种工作。事实上,一向我行我素的他好像从来也没对某个人有过特别的关注,毕竟来万世极乐教向他告解的信徒很多,他会平等地记住她们的存在,看着她们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最后彻底消失,归于极乐。 教徒们消失之后很快就会有新人填不上原本的空白,于是教里的人数总是差不多,那些相似的人顶着大同小异的愁苦面孔,诉说着相差无几的悲惨遭遇。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每一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么无可替代。 但小咲不一样。 童磨记得她从小长到大的每一个片段,记得她印在自己颊上的口水印儿,记得她皮肤的触感,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来的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她就该在他身边,因为她是不一样的,她每一刻都不一样,所以他想要一直这样看着她。 乘着夜色,童磨顺着山路一路向下走,很快便看到了一个村落。 入夜的村子格外寂静,于是童磨也敛去了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地走过每一处院落。 酣睡中的人们并不知道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但童磨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带着多少恶念——他此刻不饿,也没打算在此处狩猎。他会乘着夜色来到这种人类聚集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他想要找的小傢伙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他想要找到她,在人群当中,找到唯一确定的她。 童磨进到的第三户人家里也有一个躺在襁褓里的小孩子,生得不如小咲当年白净,但也勉强还算可爱。童磨凑到了跟前,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戳了戳小傢伙的脸颊。当他的指甲触上那孩子的皮肤的时候,小傢伙不安生地扭动了一下,接着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小孩子对某些异常气息的感觉格外敏锐,在察觉到童磨的存在之后,小傢伙当即撇了撇嘴巴,毫不客气地扯开嗓子哭了出来。 童磨有些茫然地收回了手。这个孩子和小咲很不一样,明明那个时候,当他触碰到那个小傢伙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刺耳的哭声很快在家里引起了一阵骚乱,童磨没有做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身体遁入了夜色之中。他离开了那户人家,翻进了别家。 于是那个晚上,整个村子的小孩子都莫名其妙地不住大哭,原本安静的村落一时间鸡飞狗跳,期间还夹杂着不少脾气不好的大人跳着脚的叫骂声。 第23页 吓哭了全村小朋友的始作俑者在天亮起来之前便先一步悄然离开,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安静,深藏功与名。 当然,童磨才不会在乎别的小孩子会不会哭,只是经过了这一个晚上,他愈发理解了某一个事实—— 他的小咲果然很不一样,那个总是咯咯笑着的小傢伙啊,才是最可爱的。 「所以该去哪儿找呢?」坐在寺庙的莲座上,童磨如往常一样托着腮认真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新的寺庙在比从前更深的山里,童磨在前两天赶走了原本住在这里的和尚,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新的据点。寺庙里的装潢布置与从前很像,但不管如何相似,那小傢伙不在,童磨总觉得这里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天为什么还不黑呢?等天黑之后,就可以去另外一个村子里找了吧?」 自言自语似的,童磨这样喃喃着。 偏在这个时候,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脆生生的声音,柔软的,又像是带着点锐气。 「童磨大人是要去村子里带别的孩子回来吗?」 童磨在一瞬间张大了眼睛,错愕让他一时间甚至忘了将嘴合拢,而下一个瞬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到了门口,推开那扇被厚纸严实遮挡着的房门。 阳光漫过檐廊的边缘,在门口照亮了一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正穿着干净的衣衫,仰着张带笑的面孔望向他。见他出来,她将两条短短的胳膊背在身后,弯着眉眼叫了句:「童磨大人!」 「我回来啦!」 「小咲?」 童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她当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一样,这个小姑娘此刻竟十分突兀地回到了他的眼前,带着一贯的笑容,就好像先前的那些分别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向前迈了两步,略略蹲身,伸手便将小姑娘捞进了自己的怀里。于是廊檐下漏下的白光便这么擦过了他的衣边。 烧灼的感觉为让他原本冰冷的怀抱似也有了温度。诡异的焦煳气息在空气当中蔓延,但童磨并不在意,只是这样抱着那一团小傢伙,像是在抱着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不肯松手。 「童磨……大人?」 小咲有点透不过气,异样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剧烈。她动了动手臂,软软地在童磨的身上推了一下—— 许是因为阳光的作用实在太明显,或者是因为这一下动作有些让人猝不及防,又或者,只是童磨这个坏心眼的傢伙想用这样的方式和小傢伙逗趣儿。总之,尽管小咲并没有使什么力气,童磨的整个身体仍像是重心不稳一般地向后跌去。 只是虽然身体向后倒了去,他揽着小咲的手却没松开分毫,于是小傢伙就这么与他一併倒进了阳光照不见的阴影里。 怀抱的余温仍在,童磨将手轻轻上移,落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头髮,像是在抚摸一只乖顺的猫一样。 小咲伏在童磨的身前,良久才支起手臂,将脑袋抬了起来,隔着一小块距离看着眼前的童磨:「童磨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眨了眨眼睛: 「我不在家的时候,童磨大人要去山下带别的孩子回来吗?」 「我没打算去带别的孩子回来。」 童磨这样说: 「我昨天下山去看啦,因为想要找你回来,所以就去了一般的人类生活的地方,也看到了不少其他家的小孩子,但那些小傢伙和你都不一样。」 「因为你是小咲嘛,我的小咲就是顶顶特别的,和所有孩子都不一样。」 「所以呀,小咲要一直留在我身边才行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归日常,另外这篇文总共大概8w字左右,会免费连载到完结,完结之后要不要入v视情况而定,总之我尽量快点写完ww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存隔壁《我曾与神有约》的稿,那边存稿已经有将近20w字了,4月中会开文有兴趣可以去康康。 第24章 童磨扯着小咲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促膝长谈。至少从形式上来看是这样的。 虽然参与对话的两个人心理年龄可能加在一起也达不到成年的标准,但两个人依然十分认真负责地就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做了认真的分析,并根据分析的结果飞快地确定了未来相处的方针—— 事实上,这样正经的对话可能总共也只有两句半。 小咲:我回来啦! 童磨:那你以后都不许走了啊。 小咲:好耶! 倒了这一步,两个人之间似乎就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毕竟两个人的意见明显已经达成了高度一致——所以虽然童磨依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忽略掉了,但他还是非常愉快地领着小孩跑了题。 于是日子似乎一下子被拉到了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前。 不是小咲离家出走之前,而是那位名为夜斗的神明出现之前。 小傢伙依然整日整日娇憨地黏在他的身边——一定要说的话,小傢伙似乎比从前更喜欢粘着他了。白日童磨无法出门的时候,小姑娘便乖乖巧巧地陪他一起缩在房里,就算有教徒来找他说事情,小咲也总是安安静静地躲在屏风后面,把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听了。 如果没有旁人,她就会一面缠着童磨陪她玩各式各样的游戏,一面眼巴巴地瞅着外面的日头,尤其是到了黄昏的时候,望眼欲穿的小朋友恨不能掰着手指头数秒,好能在太阳下山的第一时间扯着童磨的胳膊把人拽到外面透风。 第24页 于是童磨就会由着她那样扯着,一路跑到山的深处,跑到树林的中间,晒着温柔的月色,追逐着山间明明灭灭的萤火虫。 她不太会掩藏自己的行踪,总是在碰到萤火虫之前就先一步碰摇了树叶,惊得那些虫儿漫天乱飞,她也不恼,而是乍着双胖乎乎的小手迎着萤火虫飞来的方向挥舞。有几次,那些忙乱的萤火虫都撞到了她的皮肤,却因她反应太慢而顺着指缝熘了过去。小姑娘便一面气急败坏地跳着脚,一面不屈不挠地继续追捕那些在叶间飞舞的调皮的小灯笼。 而童磨就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姑娘的面孔因为气恼而晕染成了粉红色。他的视线似乎比从前更爱黏在她身上了,甚至在望向她的时候,童磨都有些不想眨眼——就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分神,也可能让他的小姑娘消失不见似的。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吐着舌头和他信誓旦旦地说上两句:「我肯定能抓到的!」 「我要把最好看的萤火虫抓给童磨大人!」 「你怎么知道你抓到的就是最好看的呢?」逗趣儿似的,童磨揶揄了一句。 「因为是要送给童磨大人的,所以肯定就是最好看的啦!」小傢伙回答得理直气壮。 童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许是受到这样气氛的感染,他终于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性,兴沖沖地加入了「战斗」。 眼见童磨下场,小咲像是也着了急一般,动作顿时变得有些手忙脚乱。童磨的步法轻盈,又很擅长隐藏气息,总能悄无声息地凑到落在叶上歇脚的萤火虫的跟前,不想被抢先的小姑娘忙不迭地扑将上前,顿时把虫儿惊飞。 童磨忙转去捉别的,而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 如此反覆了几次之后,童磨的兴致愈发高昂,动作也越来越快,甚至多少有种要认真的意味。小傢伙却也不甘示弱,原本专注于萤火虫的小咲很快便把注意力完全迁移到了童磨的身上——她这会儿的动作显然比方才还要灵活许多。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一会儿,眼见童磨伸手要去扣住那只落在叶片上的萤火虫,距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的小咲当即不知从哪儿卯足了一股劲儿,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地蹿了出来,竟真的赶在童磨的手落下来之前沖了过来。只是过度爆发的代价便是小傢伙根本没选好落脚点,指尖划过叶片,整个人像是个球一样地重重跌向地面。 童磨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本已经做好了扑向下一个地方的准备,等再想伸手去捞的时候小朋友已经灰头土脸地滚在了地上。 时间像是在一瞬间静止了一样。掉在地上的小傢伙一声没吭,也没有起身,只是身体别扭地抽动了两下。 在那个瞬间,童磨觉得大脑似乎有点停摆。他似乎有点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就是因为理解,所以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空气中似乎飘散出了淡淡的,带着甜香的气息,尽管那并不浓烈,但对此颇为熟悉的童磨却是瞬间理解了那是什么。 那是,血的气息。 是人类的血的气息。 是啊,他的小朋友是人类,是脆弱到随便跌一跤都可能会流出血的人类,尽管她在很多地方都表现得和一般的人类不一样,可就算如此,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 她依然没有动弹,像是扎进泥里的小兔子一样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却不肯稍微伸一下手。 那副模样多少有些好笑,童磨揉了揉鼻尖,走过去,伸手将那小傢伙从泥里拎了出来,却见她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了漆黑的泥土,中间还隐约透着斑驳的血痕。 可当她仰起那张沾满了污泥的小脸的时候,露出的却是满是欣喜的表情。 「我抓到啦!」脆生生的声音在山林里迴响着,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敲进了童磨的心底。 童磨伸出手,将那一对脏兮兮的小手握在手心里,原本合拢的手掌就这样露出了一点缝隙。绿色的萤光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顺着拿道缝隙在两个人的中间缓缓升起,一点萤火映在了少女黑曜石一样的眼上,也将童磨那对彩色的眼瞳映得格外明亮。 「呀!」眼见到手的虫子飞了,小傢伙连忙又要伸手。 然而这一次,她的小手却被熟悉而冰冷的温度紧紧地束缚住了。 「已经看到了哦。」童磨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最好看的萤火虫。」 第25章 她是个脆弱的人类,脆弱到只是去山林里跑了一圈,只是飞身去扑了一只萤火虫,都会把自己弄伤。她与其他人类一样,身体是由血和肉构成,可以在阳光下奔跑,也同样会有生老病死,会有伤痛,同样,也会激发作为鬼的他的食慾。 那几乎是一种来自身体……或者说来自血液的本能反应。 童磨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的身体还如此娇小,比他吃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小。她的脖子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他勾勾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她太脆弱了,太渺小了,倘使他当真想要对她做些什么的话,她或许甚至连挣扎,不,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傢伙,这样一个能被他轻易杀死的小傢伙,她在对着他笑,她总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对着他笑。 第25页 童磨张了张嘴,一对尖利的獠牙在月色下有些森然,他试着将自己的嘴角也向上扬起,让唇摆出和小姑娘一样的弧度。 他这样注视着她。 「小咲你啊,现在有感觉到幸福吗?」 有些突兀的,他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幸福。那是童磨在教徒们的口中反覆听到的字眼,那是他自身无法理解,却一直都想要去定义的东西。几乎所有来他身边的人都会诉说自己的不幸福,她们总带着对幸福的渴望,于是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赐予她们永恆的幸福,或者说极乐。 可以永远只享受幸福的极乐。 小傢伙歪了歪脑袋,似乎也不明白童磨为什么这样发问,她只是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无比专注。 接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很幸福哦。」 「只要在童磨大人身边,我一定就是最幸福的!」 接着,她将脑袋歪向了一侧,目光里也带上了几许探寻。 「那,童磨大人有觉得很幸福吗?」 她反问。 童磨脸上露出了一瞬的茫然。 他似乎也思索过这样的问题,在替人一遍一遍地解答的时候,他也在一遍一遍地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他有觉得很幸福吗? 或者说,幸福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童磨没有人类的感情,无法体会到喜怒哀乐,也不懂得人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因为感情的牵动而做出一些选择和举动。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不懂得什么是幸福。 他学着人哭,学着人笑,学着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仿佛学会了那些之后,他也就体会了那些一样。 但不是的。他感受不到,他触碰不到。 他没有觉得幸福。但也没有觉得不幸,他只是,没有感觉地存在着,如过去一样。 不,也不完全一样。 当这个问题从那孩子的口中问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童磨用指尖轻轻地蹭过小姑娘的伤口,或许是疼痛的刺激,小傢伙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她的眼圈有点泛红,一双眼睛大约是因为泛了水渍,显得格外亮晶晶的。 她仍这样执着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在我身边的童磨大人,会比从前更幸福吗?」 追问。 像是直接追进他心底的追问。 童磨才意识到,在有了这孩子在身边之后,他的生活的确变得很不一样了,如果一定要给这样的变化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 「有哦。」 他点了点头:「因为小咲的存在,我也有变得比从前更幸福哦。」 「太好啦。」小姑娘的眼睛顿时完成了一对月牙,暖乎乎的小手勐地往中间一拍,却因为童磨的钳制并没能拍出声响来。 这也没影响她的心情,她灿然地笑着:「那今后我就总要和童磨大人在一块儿。这样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对吗?」 「童磨大人的身边就是极乐了对吗?」 是啊。极乐。 或许那正是属于她的,属于他们的极乐。 童磨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从小姑娘尚且流着血的伤口上。 或许他并不必要多此一举,不必要尝试着把那种血液灌注到她的身体当中,不必要把她也变成和他一样的存在。 她是人类就很好,只作为脆弱的、需要留在他身边的人类就很好。 被灌注了血液的「鬼」都必须得向那位大人进献自己的忠诚,为那位大人奔波,或许还得去进行残酷又危险的战斗。 童磨无法想像她变成那副样子,也不希望她变成那样。 就算是鬼舞辻无惨也不行,这个世界上,不可以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占据她的视线,因为她啊,就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她是他的所有物,她将一切选择的权力都交到了他的手里,她总是笑着看着他做出任何决定—— 所以他会凭藉自己的意志,将他所拥有的,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他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 她是他的信徒。 那么就让他像超度任何一个信徒一样吧,尽他所能地,给她独一无二的万世极乐。 第26章 童磨一本正经地帮小傢伙处理了伤口,虽然他并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不如说他本身就更擅长做相反的事情——但作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作为被小傢伙信赖着的人,童磨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说出不行两个字。 所以说,不就是包扎嘛,就算他没见过别人怎么做的,也没怎么仔细观察过被包扎好的人,但总之原理就是让裂开的伤口黏在一起,让血不要再往外流了,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了吧! 带着这种念头的童磨十分果断地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条,把小傢伙的两只手严严实实地缠成了一个大粽子。 童磨:我真棒! 小咲:……(欲言又止.jpg) 讲道理,她是很想相信她的童磨大人包扎的手法并没有什么问题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且不说伤口旁边的泥巴和血渍不处理有没有问题,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伤有严重到一定要被捆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第26页 她看了童磨一眼,又看了一眼,表情委屈极了,然而某位当事人却是没一点自觉,反而得意洋洋地把小傢伙拎了起来。被捆了双手的小咲无法维持平衡,整个人便跌进了童磨的怀里,两只手也被重重地压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小咲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近在咫尺的童磨的脸上咬了一口。 「诶?」 被偷袭的童磨也是猝不及防,茫然地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圈湿答答的牙印儿。 「您快点放我下来啦!我自己可以走的!」小咲鼓着脸颊说:「还有手上的这个东西,这样缠着我好不舒服!您赶快给我拆开吧!」 「可是小咲受了伤呢。」童磨歪歪脑袋:「不好好处理是不行的吧?」 「确实需要认真处理才可以,但是,但是……」小咲迟疑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毕竟她自小就生活在童磨身边,无常识的水准比起童磨来只多不少。 支吾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赌气一般地甩了下被绑在一起的两条胳膊。 「但是我不想这样嘛。」 「这样啊……」童磨的声音似乎有点含煳,他拖长了音调,似乎是在思索。而在好一会儿之后,童磨才像是有些不情愿似的将小傢伙放回到了地上,认命般地把乱七八糟缠在小咲手上的布条又一点一点地拆了下来。 他没说别的话,只是低垂着眉眼,安静得有些过分。小咲瞧着那张几乎没了表情的面孔,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头顶上并不存在的一对耳朵耷拉了下去一般。 怪委屈的。 小咲想了想,然后张开两条胳膊,直抱上了童磨的脖子,在她先前咬过的地方又啪唧亲了一口。 「会满足人愿望的童磨大人最好了!」 大约童磨自己都没能意识到,在听到小傢伙这么说的瞬间,那双黯淡低垂着的七彩色的眼睛几乎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当然,最终的结果仍是小傢伙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寺庙,并且自己就着清水沖洗了伤口。 看着小孩儿这么做的时候,童磨也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虽然说一直以来他也有认真努力地思考该如何正确地饲养一个一般人类的幼崽,但学习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儿,接触的东西越多,童磨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做得可能并不算那么好。 就像他弄不明白小孩子究竟要怎么才能长大一样,就像他弄不明白小孩子究竟该怎么吃饭,怎么睡觉,就像他弄不明白到底该怎么陪小孩子玩,该怎么替小孩子包扎伤口一样。 想要认真地经管一个如此脆弱的人类幼崽实在是一件麻烦到让人头疼的事情,有太多事情需要顾虑,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从头开始一点点地学习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就算想要学习,也首先得有老师和教材才成。思来想去,童磨觉得自己还得找外援求助,毕竟不耻下问是人类的优良传统美德嘛。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折腾了小半宿的小咲小朋友哄睡着了之后,童磨便毫不客气地翻进了吉原堕姬的窗子。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什么人来骚扰所以没锁窗子的堕姬:……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那颗从窗子探出来的脑袋原路塞回去。所以童磨你怎么回事!不打一声招唿就翻进别人的窗子也就算了,还打算一脸兴致勃勃地看她继续营业是怎么着? 她不要面子的吗!!! 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半夜!随便翻!花魁的!窗子! 堕姬头顶青筋直跳,拳头前所未有地硬,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就和这位上弦二打一场换位战的可能性。然而事实就是她很清楚自己打不过童磨,哥俩捆在一块儿都打不过。鬼界本就是实力至上,能打的确就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就算堕姬再怎么不爽,也只能黑着一张脸把那个一脸懵比的恩客送走,然后一面摔摔打打地穿上衣服,一面没好气地问这个不速之客:「又怎么了?」 「还是关于那孩子的事情嘛。」童磨依然没有一丁点坏了人家好事的自觉,毕竟堕姬在吉原当花魁也只是兼职工作而已,干好干坏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也完全不会去在意。 对于他自身来说,只有关于那孩子的事情才能算是顶顶重要的。 「我听人说堕姬你们当花魁的最擅长的就是哄人开心啦,而且身边又总有年纪不大的秃跟着,所以堕姬你应该很擅长和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相处吧?照顾这么大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吗?」 堕姬:……我现在把他扔出去还来得及吗.jpg饶是在吉原当了很多年花魁,堕姬也从来都没考虑过要怎么和秃或者其他人类和平共处这种问题。她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当然全仰仗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事实上,她的脾气非常不好,不光对秃和掌店的妈妈非打即骂,对待上门来的客人也时常不给好脸。 就算这样也有的是人在她背后趋之若鹜,所以她完全不理解童磨为什么会认真思考这种问题。 当然,童磨这傢伙脑子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为等级不如他的鬼,堕姬也没资格说他,于是她只能一脸心累地翻着白眼,好无耐心地对那位兴致勃勃的上弦二大人说上一句:「我不知道。」 「不过反正吉原那么大,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留下来看吧。」 第27页 第27章 在参考了堕姬友情提供的方案之后,童磨决定正式开启自己在吉原打工的道路。毕竟在别人口中听到的道理都是虚的,自己亲眼看见的才算是现实。 说起来论资质,童磨其实在这个行当也算颇有天赋了,他本就生得好看,又有天生夺人视线的七彩色的眼瞳,稍经整饬,在吉原的一众女子中间就算得上是出挑了。也是赖着这样的天赋,尽管堕姬以不想被无惨发现他们私交过密为由拒绝为他提供引荐的文书,童磨也还是十分顺利地混进了吉原。 吉原的女孩子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她们多数生活得都不算太好,可能会受到店内前辈或者管事的压榨,可能受到同辈的排挤,可能会受到客人的欺负,看到这些可怜的傢伙,童磨觉得自己作为万世极乐教教祖的职业病都要犯了—— 她们需要超度,她们需要救赎,她们大抵也很渴望终有一日能抵达极乐。 但他姑且还没有忘记,自己来吉原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到底应该如何更好地养一个孩子。 于是童磨十分聪明地想出了一个办法。只要有人能给他提供不错的经验,他就会作为教祖给她们前赴极乐的机会,这样他又可以解救那些活在苦难与不幸中的女孩子,还可以完成自己的目的,当真是一举两得。 童·绝世小天才·磨就这么在吉原混迹了将近两个月,结果最先受不了的是堕姬。 她本来觉得童磨这傢伙只是一时跳脱才说什么要来吉原体验生活,哪想到过去两个月里,他几乎天天夜里都往吉原跑,这也就算了,问题是,说好的只是来学习养小孩子的经验的呢?为什么她养在吉原的那些猎物都接二连三地往万世极乐教跑啊!就算你是大前辈也不能这样踩着人的脸抢生意吧! 堕姬很生气。 堕姬忍无可忍。 为了坚决捍卫自己在吉原的绝对地位,堕姬决定做点什么。虽然她和哥哥两个人捆在一起大概都没法对童磨做到什么,但,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于是,堕姬,鬼中最高贵的十二鬼月,上弦之六,决定像小学生告老师一样地向她和童磨共同的大领导,也就是站在所有鬼顶端的鬼舞辻无惨大人告状。 堕姬声泪俱下地和无惨控诉了童磨强赖在吉原不走抢她的工作还整天给她添麻烦,以及玩物丧志一门心思扑在自家的宠物身上完全不考虑为鬼界做贡献等一系列的罪状。 鬼舞辻无惨眉头一皱,当时就拍板决定要找童磨谈谈。 倒不是说他有多护着堕姬,事实上,鬼舞辻无惨对手下这点互看不顺眼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他觉得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鬼了,有什么事情应该学会自己处理了,这种抢地盘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当和他报备,看不顺眼就好好锻鍊能力打回去不就好了。 他之所以要找童磨,主要是因为这个人他心思不好好放在工作上,整天玩忽职守地玩什么……宠物? 没有一个领导能够容忍自己的手下摸鱼,更不用说童磨这摸鱼都摸出职场的人际纠纷来了,身为鬼王的鬼舞辻无惨觉得自己是时候好好彰显一下自己作为大领导的威严了。 突然被传唤的童磨身上还穿着在吉原专用的打褂,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拧着眉毛穿着黑振袖的女人,童磨险险把一句「哟,无惨大人您今天也女装啊」给咽下去。 虽然童磨不太会读空气,但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自己真把那种话说出口的话,眼前这位鬼王大人一准儿会打爆他的头。 当然,就算他不说,无惨这会儿其实也很想打爆他的头。毕竟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而这个上弦之鬼却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顶着一副让人心烦的嬉笑面孔——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端着腔调,无惨微微仰着下巴,用一对猩红的眼睛睨视着眼前的上弦之鬼。 童磨本来是不知道的。毕竟他没有读心术,也不懂得去看人的脸色或者分析身遭的气氛变化。大约无惨也知道,但又觉得亲自和童磨解释这种事情实在有点跌份儿,所以他就暗搓搓地利用自己的血液控制着童磨「知道」了他叫他来这儿的缘由。 这种靠小抄来维持逼格的行为其实挺为人所不耻的,但童磨眼下却意外地没有心思对此进行吐槽。 因为他在无惨的血里分辨出了那孩子的名字。 「那样过家家的游戏你似乎玩得很开心?」无惨扬了声调,语气当中多带了几分威压:「猎鬼人最近的行动似乎格外猖獗,万世极乐教甚至为此迁了地址。而你不去思量着如何多杀几个柱,也没有将蓝色彼岸花的下落带给我。」 「我不需要没用的傢伙。」 鬼舞辻无惨的措辞不可谓不严厉,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就已经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但是童磨却仍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轻佻地点点脑袋:「哎呀,这段时间确实没做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来呢,不过我的能力也没有为此退化哦,不如说,这段时间里,我学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呢——」 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股极强的力量狠狠地击在了童磨的脑袋上。顶着血泼般痕迹的白橡色的脑袋顿时飞了出去,迸溅出的腥气几乎在一瞬间在整个里蔓延。 「童磨……大人?」 头颅落地的时候,仿佛是恍惚一般,耳边竟忽的传来了一声细弱的唿唤,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接着,化为惊惧的哭号。 第28页 「呜啊——」 第28章 童磨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不知道是因为头被打掉了之后脑部神经出现了短暂的停摆,还是单纯因为听到了那声太过熟悉的哭声所以才没办法进行思考。 他费力地转动着眼珠,便在无限城扭曲的地板上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真的很单薄,站在宽阔的木制结构的建筑中间,渺小得像是一只误入了王宫的蚂蚁。但即使如此,她仍在奋力地倒着自己短短的双腿,试图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跑得不算稳当,身子摇摇晃晃的,仿佛地板上随便一点突起都能将她绊倒。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看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可她就这么,这么努力地奔向他。 不在乎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在乎周围还有谁,就只是,奔向他。 童磨的唇角向上浮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这就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一样,在看着她的时候,他就想做出这样的表情。 即使他现在的模样十分狼狈。即使那位阴晴不定的上司就在旁边看着。 ——是他做的。 把那个小傢伙抓进这个空间这件事情是鬼舞辻无惨做的。像是一种无声又恶劣的警告,鬼舞辻无惨将这个挤占了他过多精力的小傢伙抓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做什么?杀了那孩子吗?或者干脆将她也变成鬼? 不,鬼舞辻无惨看起来并不打算这么做。自诩完美生物的他甚至不屑于为小咲那样脆弱又渺小的东西多动一根手指。 无惨所在意的,从来只有作为他下属的童磨,或者说,作为下属的童磨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的可能性。 所以他的暴虐与怒火也尽数都释放在了童磨的身上,这是对他的惩罚。至于那个被无端卷进来的小傢伙——或许没有什么是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相信的东西崩塌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她恐惧,她颤抖,她哭喊。 这一切似乎都如无惨所料。 人与鬼之间本来就有一道天堑,那不是凭藉那些无聊的感情就能跨过去的。 人生来就该畏惧鬼。 鬼生来就该狩猎人。 「吃了她。」 无惨说。 那是命令的口吻。 童磨的头部已经重新长了出来,新生的皮肤上没有沾着可怖的血迹,显得格外纯洁,他仰着脑袋,看着无惨。 「为什么?」 重击。 才刚生长出来的头颅再次被击了个粉碎,惹得小傢伙的步子也顿了一瞬,惊叫声响彻整个空间—— 「吃了她。」 「可那傢伙这么弱小,甚至连狩猎都算不上。」 头部再次长出了一半,重新拥有了嘴的童磨再次辩驳。语气还如平时一样轻佻。 啪。 无惨第三次打碎了童磨的脑袋。 「吃了她。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小咲的步子彻底停了下来,哭嚎的声音也变成了低低的抽噎。她看着高高在上的无惨,看着他颐指气使地对童磨发号施令。 让他杀死她的命令。 而童磨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只是像平常的任何时候一样,用轻快的调子反问着眼前人:「您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呢?」 他问。 「明明这样做对增强实力或者实现您的愿望都没有什么帮助,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这样的事情呢?」 「童磨……大人?」 小傢伙再次迈开了步子,动作尚且带着些许踯躅,可她仍在努力朝着童磨所在的方向迈进。 于是童磨也歪过才长出来的脑袋,对着小傢伙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 无惨气得几乎要发狂了。虽然童磨平时也十分跳脱,特立独行到让他时时刻刻都想打爆对方的狗头,但那傢伙还从来都没有如此直白地违逆过他的意思。 理由?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他就是道,他就是法,他就是完美的支配者,他的命令就是绝对的。 童磨凭什么违抗?童磨他怎么敢违抗! 攻击不假思索地递出,带着十足的杀意。劲风袭向童磨的时候,小咲也终于跑到了他的跟前。 她张着手臂,似乎想要就这么扑进童磨的怀抱。只是童磨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童磨的身体便已经将她整个扑在了身下。 温柔的,像是为娇弱的花撑开的隔绝风暴的保护罩。 血的腥气毫不客气地蔓延了开,破碎的肉块像是冰雹一样簌簌散落着,重击之下,童磨的半边身子几乎都摇摇欲坠,可他仍撑着笑容,用平常的语气说着:「我说过的嘛,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 「说过的话果然还是没办法轻易反悔呢。」 鬼舞辻无惨的动作停下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身为上弦之鬼的童磨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又愚蠢的举动。 童磨伤得很重,但并没有因此而死去。鬼强大的再生能力让他濒临破碎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小咲她呀,只是一个人类,所以就算维持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吧。」 童磨抬起手,似乎是想将将小傢伙脸上沾的血污擦干净,可他的手几乎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这样的擦拭只会越擦越脏。 第29页 小傢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这样就能阻止眼里潋滟的波光流淌出来一样。 「变成这样一定会很疼吧?我不想童磨大人难过。」 她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的哼鸣。 「他不会感觉疼痛。因为他是鬼,与你们那样脆弱又无能的人类不一样。」鬼舞辻无惨说。 「留在他身边?真是笑话。一个人留在鬼的身边只能有一种结局。」 「可那不重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小姑娘骤然拔高了声调,她仰起头,越过童磨,直直地望向鬼舞辻无惨的眼睛:「童磨大人是不一样的!我早就知道童磨大人是鬼,但童磨大人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童磨大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就想这样在他身边,因为他是我的童磨大人呀。」 第29章 无名的火气自鬼舞辻无惨的心底翻涌,一路直直地烧上了天灵盖。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顶撞他,从前年之前他还只是个人类的时候就是如此。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是那个弱小的人类一样,为了他说出那样的话。 愚蠢,荒谬,不知天高地厚。 在那一个瞬间,鬼舞辻无惨几乎要本能地用那些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带着恶意的词彙来贬低自己所看到的这场景。可即使他这样说了,也无法平息内心里烧灼的怒火。 他看着那个渺小的人类的眼睛,那是双十分澄澈的眼睛,像是透亮的镜子,平静而坚定地映出她所看到的一切。 而映在她眼中的,是童磨那张略带着讶异的面容。 她只能看到他。她只愿意看着他。 不。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不该是这样的。人类怎么会是这样的? 怎么会,为了一个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天敌的傢伙,克服掉本能的恐惧。怎么会为了留在谁的身边而迸发出无比强烈的勇气? 鬼舞辻无惨不理解那样的眼神,甚至有一点憎恶那样的眼神。他想要将他所看到的一切破坏掉,想要将那两个人之间盘踞着的他所不理解的什么东西彻底磋磨掉—— 不是单纯的杀死,而是,摧毁。 只有这样,才能维护住他被这两个人放在地上践踏的权威,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不容抗拒、不容违逆的,完美的存在。 鬼舞辻无惨一步一步地走向两个人,木屐踏在木制的地板上,沉闷的声响似要沉沉敲入人的心底。 「是吗。其他都不重要吗。」 他扬着声调,语气间带着十足的倨傲。 「就算丢掉性命也不重要吗。就算沦为食物也不重要吗。就算……」 梅红色的眼睛里,竖起的瞳孔一瞬间收缩,看起来极为凌厉。 「……你也变成鬼也不重要吗?」 「变成鬼的话……」 小咲吞了一下口水,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鬼舞辻无惨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不顾童磨的阻挠,抬手捏住了小傢伙的下巴。 「变成和童磨大人一样的存在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老和他在一块儿了呀。是不是就不用在为作息时间不一样苦恼了,是不是可以……变成真正的家人呀?」 鬼舞辻无惨被梗了一下。 原本是威胁的话,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份量似的。 她看起来的确是不在乎的,不管是生死,还是作为人类这件事情本身,她看上去都并不在乎——或者说,她根本不了解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她太愚蠢,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上到底会有什么,而事实上,即使他不去动手,这样一个脆弱又无力的人类也迟早会被这个世界加诸在她身上的恶意吞没。 鬼舞辻无惨忽然觉得有点懈劲儿。 他无法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继续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傢伙较劲也实在好没意思。 不会好的。就算他放任那两个傢伙继续下去,他们之间也不会好的。无惨这样笃信着。也正因如此,作为完美生物的他压根也没必要和这样两个愚蠢的傢伙斤斤计较。 他当然不会真的将这个人类转换成鬼——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的存在,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延长这傢伙的寿命给自己添堵。 但他同样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将她杀死。 因为他还没见过她绝望的表情。 他想看到她那样的表情,想要让她,让她和童磨之间的东西彻底破碎掉。 一定会破碎的。因为人类和鬼本质就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本质,没有人能跨越两者之间的界限,没有人,能真正地做到相安无事。 他等着看那一天。 他一定能看到那一条。 这样想着,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姑且也稍稍由阴转晴了一点。 他扬手松开了捏着小傢伙的下巴,復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童磨的身上。 纵他去和这个人类继续相处下去是一回事,对于他的违逆与近来一段时间不作为的惩处又是另一回事。 近来一段时间童磨做得端的有些过火,而鬼舞辻无惨当然不会放任一个他不喜欢的下属肆意划水。 这本就是他叫童磨来这里的最原本的目的。 居高临下地,鬼舞辻无惨用无比轻蔑的目光看着这位并不算听话却姑且还算有用的下属。 第30页 「这傢伙的事情我可以不再管。就当是你作为上弦之二的奖赏。当然,前提是——你能保住上弦之二的位子。」 第30章 无惨的意图并不难懂。 他不喜欢童磨,但也承认,童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属实是个很难找到替代品的人才,他能如此稳坐上弦之二的位置百余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无惨也不会因为一个区区人类真的把童磨弄死。 不过他当然也不可能平白受这个下属的气,于是他想出了个绝妙的法子来敲打这个人—— 换位血战。 被无惨抓来和童磨血战的是上弦之三的猗窝座。 事实上,猗窝座比童磨更早地成为了鬼,也更早地爬上了上弦的位子,痴迷武道与胜负的猗窝座一直都是鬼中的佼佼者,然而在数十年之前,童磨却在换位血战中战胜了他,取代了他原本的位子—— 对于这件事情,猗窝座其实一直都耿耿于怀。 有这遭旧怨在,猗窝座对童磨当然不会有任何手下留情,而他本就是众多鬼中实力与童磨最相近的一个。 反观童磨,被无惨接连重创之后虽然不至于伤及根本,但为了使身体復原,童磨的力量其实也有不小的消磨,在这个时候与猗窝座对上,实可以说是相当不利。 无惨便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敲打他。 倘使他能赢下这场战斗,便证明他的实力的确没有退步,无惨当然不介意宽宏大量地对那个人类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他输了,就算是这样天然不利的局面,无惨也不打算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他会亲手扼杀掉那个让他的好下属「玩物丧志」的小傢伙。 就当是小小的惩罚。 猗窝座被无惨传唤来的时候心情不大好,彼时他正在进行一场狩猎,和道场里抵死反抗的傢伙战得正酣。任何一个优秀员工在处理工作的时候突然被上司拎走都不会开心,更遑论上司叫他来的理由是他不大喜欢的同事又在整么蛾子—— 猗窝座当场生吞了童磨的心都有了。 童磨其实不太在乎猗窝座是不是想手撕自己,也不太在乎自己是上弦二还是上弦几,更不喜欢和那种满脑子只有战斗的无聊傢伙对打。 但他还是打了,在战况对他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打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在猗窝座沖将上来的时候,这样的念头也曾经充斥童磨的脑海。 为什么一定要打这样一场无聊的战斗,为什么一定得以胜利为目标—— 「童磨大人!」 她的声音在耳边迴响着。 或许这并不是她此刻发出的声音,因为在战场边上的她一直屏着唿吸,紧张地盯着场上,不敢多说一个字,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一样。 那是他脑内的声音,那是他心底的声音,他渴望着,渴望着能再听到,能一直听着这样的唿唤。 所以他得赢,得从鬼舞辻无惨的手里把这个孩子赢回来。 冰莲铺开了一地,上面晕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迹,在无限城昏暗的光线下,血色的莲花看起来尤其妖冶。 这场酣战持续了足有小半日,在不断的破坏与再生中,参战的两个上弦之鬼俱是精疲力竭。 而最后,童磨还是赢了。 惨胜。 他从未在战斗中打得如此狼狈,若换作平时,或许他早就已经投降认输好几回了。 但他没有。他不能。 毕竟如果背后有什么一定不容侵。犯的东西的话,任谁也不会多退上一步。 童磨总算堪堪保住了上弦之二的位子,也保住了继续养育那位小朋友的权力。 两个人回到万世极乐教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窗纸上已经映出了薄薄的橙色。 童磨坐在莲台上,身上的血迹几乎已经干涸了,斑斑驳驳地挂在那里,诉说着他的狼狈。 但他混不在意,只是如平日般地笑着,望着那个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才保住的小傢伙。 「小咲。……呃?」 开口的瞬间,小傢伙忽然如炮弹一样地沖了过来,用那两条软软的手臂死死地抱着童磨的身体,仿佛要将先前积蓄来的委屈一股脑儿地都倾倒出来一般,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我不想……看着童磨大人那样……」 「那样肯定……很疼的……呜呜……我受一点伤都会觉得疼,童磨大人,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讨厌……讨厌那傢伙……呜呜呜……童磨大人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啊……」 童磨有点发懵,他没想到小咲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忙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没关系的呀,我是鬼,是不会疼的哦。」 「可是、可是……看着童磨大人变成那个样子,我是会心疼的呀。」 「我想要……童磨大人一直都……好好的……」 第31章 如果一个人的愿望可以左右世界的流向的话,那么或许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幸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就好比身为鬼的童磨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鬼舞辻无惨通过血液加诸给他的桎梏,就好比人类和鬼之间无论如何都存在着某种隔阂—— 就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咲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鬼」的人类,而在她面前的童磨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的鬼也一样。 第31页 小咲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在鬼舞辻无惨把小咲抓去无限城之后的很多年里,那位脾气暴躁的鬼王先生都没再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童磨也没有更多地和她提及关于鬼之类的事情,就好像小咲也从未和童磨更多地提起自己在助六的家里或者鬼杀队的时候看到的一些东西一样。 但不管是童磨也好,还是小咲也好,都不免会受到过往经歷过的那些事情的影响。比如说在被鬼舞辻无惨强迫着和猗窝座打了一场换位血战之后,童磨夜里陪小咲出门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而且他每次赶在天亮之前回来的时候,身上总会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小咲没问过童磨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即使不去询问,有些事情也是明摆着的。 ——童磨是鬼,是会猎杀人类的残忍生物。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比其他食人鬼更特别,如果一定要说他特别的话,他大约只会在她的面前流露出特别的一面来。 「你还没睡呀。」 青年的声音伴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划破了破晓前的寂静。童磨三两步蹿到了亮着油灯的桌前,二话不说便往坐在那儿的人身上扑。 桌前的少女轻轻嘆了口气,将手里的话本放下,伸长手臂阻挡了青年向这边扑来的势头。 「童磨大人,我说过很多次了,您来找我至少应该先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这有什么关系嘛。」童磨脸上雀跃的神情不减,逆着少女手臂的力道,强行凑了过去。不过他到底没将衣服上沾着的血迹蹭到对方的身上,只是虚虚地用手臂撑着桌子,越过少女的肩头,看向桌上摆着的话本:「让我看看你这次又在看什么书——」 「哎呀。」少女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小脸上露出了一点嫌弃,手臂上稍稍用力,她将这个凑到面前的傢伙死命往外推。 童磨便也从善如流地乖乖站好,只是视线仍往桌上飘。 「是一只小狐狸变成人找救过自己的书生报恩的故事来着。」一面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有没有蹭上什么脏污,少女似是无奈般地回答道。 「哦哦,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的,等下你讲给我听吧!」童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笑得直将一对尖尖的獠牙也露在了外面。 「童磨大人,再过不了多久,那些早来的信徒大概就要到了,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 「有什么关系嘛。她们的故事哪有小咲看的话本有意思!」童磨说得理直气壮:「而且她们来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足够你讲完一个故事了!」 「……」 小咲斜睨了童磨一眼,终究没再说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只是投降般地说了句:「知道了知道了,但您得先把衣服换了。」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其他信徒看到您这副模样吧?外面天还没亮,您可别想着让我帮您把衣服拿来。」 「嗨呀,你怎么这样呀。」童磨收回了手,望向少女的眼神竟有点委屈:「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拒绝我的。」 「我现在也没拒绝您呀。」小咲歪了歪脑袋:「我都答应了要给您讲故事。」 「好吧好吧……」童磨应了声,也像是终于投降了一般地折身向门外走去。 距离上次换位血战已经过去了几年。对于拥有无尽寿数的鬼来说,其实这着实不算是多漫长的岁月,但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有些东西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先前那个说落语的傢伙的影响,从某个时期开始,小咲开始格外沉迷市面上卖的各种话本。她读书很快,脑子也灵活,总能记住一大堆有意思的东西。可随着她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微妙的转变—— 起先是不再让他帮忙换衣裳和洗澡,后来随着她的身量抽高,她甚至也不大往他怀里钻了。虽然偶尔还会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偷偷在他的脸上留下柔软的唇印,但童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后来她也自己学着下厨做饭,偶尔还会一脸得意地和童磨分享她的成果。事实上,身为鬼的童磨味觉早就已经退化到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不计的地步了,但童磨还是觉得,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表情的小姑娘很好玩,所以每次都会格外认真地品尝她的作品。 她还是很喜欢往外跑,不过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笨拙到捉个萤火虫都能跌出一身的伤口来。她迷上了用草叶编各种奇异的玩意儿,有一回甚至编出了一顶宽大的凉帽,童磨看着好玩,便随手拿来顶在了自己头上,没来由地惹得她笑弯了腰。 望着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仍然总是亮晶晶的,只是有时话还没说上几句,她的面颊就会变色,眼神也变得飘飘忽忽的。童磨不得要领,每回都要伸手将小傢伙的头摆正,时常惹得她跳着脚地怒嗔「童磨大人是大坏蛋」,可他每次问她为什么那样说的时候,她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弄得童磨也一直摸不着头脑。 这么许多年过去了,她长了个头,长了见识,也有了不肯和他说明的小秘密。等童磨回过神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自己身边这个小傢伙已经和记忆当中那个只会笑着跟在他身后喊他「童磨大人」的小糰子完全不一样了。 可他仍然觉得,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 第32页 她什么样子都很好。 她仍然总是笑着的,不管在讲什么的时候,那张脸孔的深处总带着掩不住的欢愉,和那些整日愁眉不展的信徒很不一样。 ——他的小咲就算变了样子也依然是最特别的存在。 童磨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这样的她,他不清楚这样做的缘由,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去思考过。 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像是有些生物会本能地追求眼前的光亮一样,虽然身为鬼的童磨只能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当中,但他的小朋友啊,就是他能触及的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大法了.jpg 文案上说没he主要是因为童磨是反派所以必须要受到惩罚感情线还是走甜宠(?)路线的! 第32章 小咲,今年十六岁,此刻正面临着她出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客观来说,能在不着四六的童磨手下全须全尾地长这么大,而且还凭藉个人的聪明才智大致弄懂了这个童磨都没太弄明白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但即使是这样的小咲,也终究有独自解决不了的难题。 ——她喜欢童磨。 当然,就算是喜欢这种情绪也分很多种,事实上,从小到大她和童磨互相把这个词宣之于口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但拥有丰富话本阅读经验的小咲觉得,他们平时说的那种喜欢和她现在面对的这个问题可能……不是一回事儿。 或者说,她对童磨的喜欢和童磨对她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儿。 在十数年如一日的相处当中,他们早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正因为在这些时间里他们几乎整日都能看着对方的脸,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对方理所当然地是「特殊」的存在。 如果只是想要成为对于他来说「特殊的人」的话,那么或许她已经成功了,可小咲想要的却并不仅只是这样。 她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在听到那轻佻又婉转的声音的时候,在被他冰冷却让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的时候,她会脸红,心跳会不自觉地加速,连唿吸都好像要停滞了一般。 她不敢离他太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每当她望进那对七彩的瞳底的时候,便会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在她的心底里疯狂滋长,催着她不受控制地想要……想要去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 想要亲吻他,想要拥抱他,想要整天整天地黏在他身边,想和他一起去逛市集,想和他一起去看花火,想和他尝遍所有相悦的两个人可以一起做的事—— 那是种来自灵魂的渴望。话本上总把这样的东西叫做……喜欢?或者说……爱。 小咲不知道自己对童磨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在一年前盛夏的那个晚上,童磨牵着她的手在入夜后的树林里散步的时候,远方城镇的上空忽的绽开了半朵绚烂的烟花。因为隔了太遥远的距离,散在天上的光点像是繁星般缥缈,透过叶子的间隙,扑簌簌地洒在童磨的脸上。 她半是撒娇地说了句:「可惜看不清呢。」 下一个瞬间,童磨便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像是小时候一样,自然地将她往自己的肩头上放。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童磨的肩膀实在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宽阔,她整个人坐在上面难免摇摇欲坠,童磨就认真地伸手扶着她,还一脸兴奋地问她:「在这个高度看花火的话会不会更清楚一点儿?」 看着他眼睛的时候,心跳也漏了一拍,那个时候,小咲便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很不一样了。 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 只是童磨对此却好像毫无知觉似的——或者说,他压根也没有去留意这样的变化。小咲觉得,那位教祖大人恐怕还依然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地对待,整日变着法地逗着她玩一些她从前很喜欢的游戏。 童磨对她一直都很好,只是她长大了,变得不再能坦然接受那些好,变得不再满足于那些好。 所以该怎么告诉童磨这件事呢?倘使把她悄然生出来的心思告诉了他,那位陪她走过了十六年时光的童磨大人又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会如往常般轻松地笑着接受吗?可那真的是他所拥有的想法吗?或者说,说不定那傢伙会难得地板起面孔拒绝掉她,毕竟……毕竟他们之间天然存在着那样的距离。 不,就算物种不一样也没关系吧?话本里那位来报恩的狐狸小妖不就好好地和书生在一起了吗? 可是,可是…… 如果她说出来了,她和童磨的生活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她喜欢童磨,很喜欢,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会变得格外患得患失,不敢多向前走一步。她不敢走向更未知的地方,可又不甘于始终维持在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于是终于在某一天,小咲悄悄地在童磨不知道的地方劝走了一个前来面见他的信徒,然后第一次以信者的身份出现在了端坐在莲台上的童磨的面前。 看见那道熟悉的剪影逆着光从纸拉门的后面转进来的时候,童磨怔愣了一瞬。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孩子会以如此……郑重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的,这分明是信徒才有的姿态,虔诚的,好像还带着一点不安和惶恐,明明该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她的脸上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第33页 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同时在心上爬过一样,童磨觉得自己的心情微妙极了,痒痒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童磨大人,您总为其他的教徒解惑,会让她们都获得想要的极乐,现在我也遇到问题啦,您也帮帮我吧。」 「是什么样的困惑呢?」童磨的姿态明显比面对其他教徒的时候更放松,他单手撑着下巴,望着有些拘谨地捏着裙边的小姑娘。那条裙子是他特意让堕姬帮忙挑的纹样,穿在她身上很是好看,不过她这两日身量好像又蹿高了些,垂下来的衣袖看着似乎有些短了。 童磨一向把她照顾得很好,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平日的玩乐,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到。所以童磨实在也想不出她会因为什么问题而困扰。 困扰这样的事情和她实在太不相称了。童磨这样想。 可他万万也没想到,小姑娘遇到的困扰竟是他也无法解决的,他没想到,那个一直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会忽然开口问出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仰着面孔,无比虔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认真问道:「童磨大人,您能告诉我『爱』究竟是什么吗?」 「您能告诉我,怎么才能知道我『爱』着的人是不是也『爱』着我吗?」 「您能告诉我——」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或许是因为有些紧张,她的唿吸甚至有些急促,以至于声音听着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仍是牢牢地将视线落在了童磨的眼中。 她问: 「您也会『爱』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剧情后续不会按原作展开的!蝴蝶姐妹的结局屑屑的结局还有磨磨头和小姑娘的结局都已经确定了,虽然不是传统he但请大家相信我有一颗发糖的心 第33章 少女的声音飘散之后,房间内便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像是冬日落雪的天候一样,仿佛一切声音和色彩都被什么彻底藏了起来。 童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地攀上绯红的色彩,看着她因为局促不安,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她在问他,「爱」是什么。 她在问他,是否也拥有「爱」这样的情绪。 他没有。 至少在他所能理解的范围内,童磨从来都未曾真正弄懂所谓的「爱」到底该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曾喜悦,亦不曾悲伤,所以也无法理解那些人们在提及「爱」的时候感受到的甜蜜或者苦涩。 「爱……呀。」 不知隔了多久,童磨才缓缓地吐出了这样的音节。他脸上难得地没有带着笑意,而是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情。 如果换做是其他教徒来询问类似的问题的话,他大可以用些冠冕堂皇的话术应付过去,毕竟他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了有百余年的时光,对此道早就轻车熟路。 可此刻在那里的是那孩子,就算她坐在那个位置上,童磨也完全做不到拿出应付其他信徒的方式来应付她。 「童磨大人?」 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气氛似的,小傢伙怯怯地发出了声音,似乎是在催促着讨要一个结果。 「那么小咲觉得,『爱』应该是什么呢?」 童磨反问。 「我……」 膝头的拳头又收紧了些,指甲嵌在掌心,刺得人生疼。 小姑娘的声音几乎都有些发颤了,她清了清嗓子,似是鼓足了好大勇气般地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感觉,我只知道我想和童磨大人在一块儿。不只是像现在这样,而是……而是……」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 「……想要更近一点儿。」 「我做什么的时候都能想着您,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想看着您——就像我是属于您的东西一样,我偶尔也会贪心地希望,您是我的,希望您……只是我的。」 那是她内心深处的愿望,或许有些贪婪,甚至有些过分,但她仍把这样的渴望说了出来。 童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像是一尊安静坐在莲台上的雕塑一样,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眼前这个红透了脸的小傢伙。 她小的时候似乎总把所有想到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童磨也曾很在意,也曾想过要去窥探,而到了现在,一切好像都豁然开朗了。 ——就算是她努力想要藏起来的小秘密也和他有关。她的全部都与他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她这样说的时候,童磨竟然生出了些许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大约是在很多年前,看着她领着别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念头。 这孩子是他的所有物,只能是他的。他想把她好好地藏在身边,他不想任何人染指她的存在。 ——所以这样的情绪就是「爱」吧。 童磨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已经触及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爱你。」 少女的眸光闪了一下,却似乎并不是因为喜悦,而更像是某种意料之中的无奈。 毕竟在童磨身边生活了这么久,对于童磨在这种事情上的无神经,小咲其实也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的确会按照别人描述来的方式「定义」一些感情,也会按照自己的理解在一些特定的场合进行一些特定的情绪表达—— 第34页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真正的感情才格外让人捉摸不透。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惶惶不安。 她站了起来,朝着童磨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信徒是不可以这样走向自己所供奉的神明的,因为神明本就该是遥远的存在,连靠近一分都是痴妄与亵渎。 但她离开了那个位子,离开了信徒该在的位子,向着莲台上的青年走了过去。 她不想当他的信徒,也不想只是作为「被教祖大人养大的孩子」而存在着。她无法再像幼年的时候一样将童磨当成无所不能的神明,她想把他当成是……爱人。 「童磨大人您其实……并不知道爱是什么吧?」 她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连先前紧绷的眉眼也变得和缓,她轻轻笑着,望着童磨的眼神里透出了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就算是童磨大人您,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做饭的手艺也没有多少长进,洗衣服也经常洗不干净,给我扎辫子的时候总是不能把头髮彻底理顺。」 「就算您总能哄得那些信徒们开心,可您对人类的事情还是那么不了解。」 她已经走到了童磨的跟前,声音微顿。 「您刚刚也有回问我呢,什么是『爱』这个问题。可用语言是没办法描述出那样的感觉的,但我无论如何都希望童磨大人可以明白。」 「『爱』呀——」 膝盖轻轻地抵在莲座旁,借着这个支点,少女的半个身子探到了童磨的面前。 「——是这样的感觉。」 温热的气息倏地扑上了童磨的面颊,和着唇角传来的柔软却又灼人的触感。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很习惯在他脸上啃来咬去,这样的动作他们之间明明似乎已经重复过了千百遍—— 但即使是童磨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少女的眼睛闭着,蝶羽似的睫毛随着她轻浅的唿吸细细抖动着,仿佛能扫过人心坎一样,痒痒的。她的唇瓣似乎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滚烫,可动作却又格外轻盈,像是害怕惊扰了谁的梦境。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唇边摩挲,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皮肤下藏着的獠牙撑起的模煳的轮廓,下一个瞬间,不安生的舌尖飞快地在那其间略过,向是点过水面的蜻蜓的尾巴。 于是他似乎也被带入了那样的节奏当中,他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小姑娘的背上,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已经与这个孩子彻底融为一体—— 就像吞噬掉任何一个信徒一样,在这样的姿态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吞噬。 可他不想那样做。他不想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见她。 于是他的动作也格外小心了起来,就这样和着她的节奏,感受着这仿佛食髓知味般的温存。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醒了过来,那个瞬间,从来未曾感受过人类感情的上弦之鬼,似乎第一次理解了某种情绪—— ——那种情绪的名字是,爱。 第34章 童磨仍然不理解「爱」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实在太过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就算是他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的瞬间,摊开手掌的时候,里面依然空无一物。 摸不清那是什么,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这让童磨多少有些伤神——唯独这件事情上他不想犯错。因为这是他从有生命以来第一次尝试去「爱」一个人。 不是以万世极乐教教祖的身份慈悲地去「爱」着世人,而是只作为童磨本人去「爱」另一个人。 只是该怎么去爱呢?该把什么东西给她才能证明这份爱呢?童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在他看来,好像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和他的小咲相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就算只是个人类,她也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的人类都不一样。 即使没有和她建立那种名为「爱」的联繫,童磨也一样会把他所能触及到的最特殊的,最好的东西都拿给她。因为每回他把东西拿给她的时候,她总会笑得很开心。 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可爱,看到她笑着的时候,他自己的唇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那和面对教徒们的时候故意摆出来的表情不一样,那更像是一种很自然的,很本能的变化。 那种感觉不坏。 可只是这样,童磨觉得似乎仍是不足够。他该给她更多,他该做得更好。 就好像她在那天之后隔三差五地给他塞一些写着漂亮字句的小字条,然后撒娇似的偎在他怀里,赤红着一张面孔呢喃着那些字句背后藏着什么缱绻的含义。她也时常会弄一些成对的玩意儿,和他一起用的时候,她的眼睛看着总仿佛比平时更要亮上几分。 她的脑海当中好像总有做不完的新鲜点子,而她总会拉着他一样一样地去尝试,乐此不疲。 ——或许这就是她的爱,而她一向不吝惜向他表达这种爱意。可他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让童磨多少有点挫败。毕竟他也在这世界上活了一百多年,在这种事情上却输给了那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十来岁的孩子,说出去委实显得有些丢人。 当然,这种事情不管是童磨还是小咲都不会往外说,而且童磨本身也不太明白丢人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怕丢人,比起丢不丢人,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一点更能表达自己的「爱」的事情。 第35页 童磨在理解人类的感情这方面先天带着点缺陷,他不太能感受人类的感受,自然也无法体会那些蕴藏在感情当中的悲与喜。不过好在童磨是个非常好学的人,遇到不懂的东西不可怕,找个人去问问,把问题解决掉也就没关系了—— 万万没想到,当童磨蹦蹦跳跳去找他眼中的情感专家堕姬的时候,竟然会吃上好大一碗闭门羹。把门窗钉死的堕姬坐在里面叉着腰沖童磨叫骂:你丫别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我对你和人类之间过家家的那档子破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再来骚扰我我就去告诉无惨大人了! 童磨:…… 他没想到堕姬会这么残忍地拒绝自己,不过他也知道,如果这种私事儿真的闹到鬼舞辻无惨那儿的话,那位脾气不怎么样的鬼王大人保不齐会做出点什么影响他们两个人日常生活的麻烦事儿来。童磨觉得那样不行,所以虽然有点遗憾,但他也只好讪讪地拖着步子离开吉原。 因为这天晚上他没去狩猎,回到寺庙的时间比平时早了许多,推门走进小咲房间的时候,小傢伙脸上还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呀,您怎么就回来了,我今天的话本才看了一半呢。」 这样说着,她抬起头,望向童磨的瞬间确实倏的怔住了:「咦?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哦。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童磨眨了眨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大抵和平时也没什么变化。 「嗯……是一种感觉吧。」小咲歪歪脑袋:「总觉得今天的童磨大人和平时不太一样,所以在想,童磨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说话间,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走到了童磨的跟前,伸手轻轻牵起了童磨的手。 「我没有觉得不开心哦。」童磨又说了一次。 「嗯……我知道啦,童磨大人没有觉得不开心。」少女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人:「所以今天童磨大人是不是去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童磨怔了一下。 「因为我很喜欢童磨大人,我想让童磨大人知道我的全部,所以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童磨大人——我也想知道童磨大人的全部,所以如果童磨大人愿意把自己经歷的事情都告诉我就好了。」 她握着童磨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没关系哦。」 听她如此说,童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互相喜欢的人都应该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对方吗?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自然也不介意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她听。 「原来是这样呀。」 在童磨一板一眼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之后,小咲便弯着眼睛笑了,她拉着童磨的手,坐到了一边低矮的床榻边沿,然后仰着视线,认真地望向那对近在咫尺的虹色的眸子:「所以童磨大人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来问我呢?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呀,其他人的话,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我更了解哦。」 她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童磨的脸颊上,柔软的触感让她的视线也变得格外柔和:「在我看来,童磨大人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就算童磨大人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但是最重要的,就是童磨大人这份『想要对我好』的心意呢。」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复杂啦,人不可能每一样都弄清,如果总是因为弄不清的东西烦恼,不就要错过可以用来开心的时间了吗?所以呀,如果想不通的话就不要去想了吧,感觉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而且它不会骗人哦。」 「如果童磨大人感觉不到的话,就让我来代替童磨大人感受吧,就像我能感受到童磨大人身上的不开心一样,就像我能感觉到童磨大人身上带着的『爱』一样。」 「因为我呀,最喜欢童磨大人了嘛。」 第35章 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抵天生就是不完整的,因此需要与另一个人相遇,补全彼此的人生。有的人缺失的部分太过偏颇,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其他人全然不一样,但即使是这样,仍有人可以让他变得圆满—— 于是童磨似乎也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名为「幸福」的情绪。纵使他不擅长感知与体会,但有她告诉他,他便能知道。 爱实在是很美好的东西啊。 盛夏时节到来的时候,各地的祭典也和着溽夏灼人的温度渐次拉开帷幕。小咲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入了夏之后,她几乎总在兴致勃勃地四处搜罗祭典开催的消息,然后装作不经意般地在睡前将自己搜罗到的信息零零散散地都说给童磨听。 「听说浅草那边人很多,不过摊子多少有点敷衍,秩序好像也很乱。」 「神乐坂那边似乎也不错,但那边没有河道,好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听说今年隅田川边上也开了花火大会,只是那边人稀,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 「……不过说起来,隅田川的月岛边上好像还有画舫,上面会挂漂亮的灯饰呢。」 小傢伙说得绘声绘色,一双眼睛里映着的尽是剪碎的烛火。 童磨伸出手,像是猫揉毛线团一样地将小傢伙的柔软头髮揉乱,虹色的眸子也熠熠生辉:「小咲想去看吗?」 「……唔,是有点想的。」被揉乱了头髮的小姑娘也不恼,只是追着童磨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重新将自己的头髮理顺,一面说着:「我想和童磨大人一起去。」 第36页 「话本里说,互相喜欢的人都会一起去逛祭典的。」 童磨像是理解了一样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那我可以和小咲一起去哦。我们明天晚上就去。」 这样说的时候,童磨咧开嘴巴笑着,锐利的一对牙尖就那么露在了外面。 小咲很想和童磨解释说祭典这种东西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想看到漂亮的花火更是难得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是凑巧,隅田川的祭典就在明天。 「那么就明天吧。」小咲没有进行更多的解释和说明,只是轻轻地在童磨的身前蹭了一下:「明天太阳落山之后,我就可以和童磨大人一起去祭典了。」 「听说祭典上的大家都会穿漂亮的浴衣,会吃苹果糖和三色糰子,还有捞金鱼和漂亮的花火。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上一整个晚上。」 大概是因为有了预定之后格外兴奋,分明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小姑娘仍没露出一点倦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童磨说着自己在话本上看到,或者是从什么人口中听到过的关于祭典的各种说法,说到口干舌燥,甚至还颠颠跑下床榻去倒了杯水。 望着少女的背影,童磨难得地陷入了沉思。以前小傢伙不好好睡觉的时候,他总会把下弦的魇梦叫过来帮忙,毕竟他那个催眠的能力真的很好用。可眼下情况却是不一样了,童磨一点儿也不希望有其他什么人插。进他们两个中间,更不希望那样一个和他们全然不相干的傢伙闯进她的梦境。 现在是属于他们两个的时间,是只属于他们的时间,所以不该被任何人打搅—— 「现在还不休息的话,到了晚上说不定就会没精神出去逛祭典了呢。」趴在床上的童磨抬着一双眼睛,望着那个尚且目光如炬的小姑娘,他的语气格外软和,像是商量,又像是小孩子对小孩子时的撒娇。 「可是我还不觉着困呢。」咕咚咚地灌下两口水之后,少女润湿的嘴唇泛着些许水花,看着亮晶晶的:「我现在精神可好了,说不定可以一直撑到明天回来。」 换作寻常时候,童磨大抵能找出什么话来反驳,可不知为什么,眼下的他的注意力竟很难能完全集中在她说话的内容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童磨的舌尖轻轻扫过了自己的唇际,像是被那泛着奇异光泽的唇瓣勾起了什么似的。 「那样可不行。」童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开口的时候略带了些含煳:「人类是不可以那么长时间都不休息的吧?」 他歪歪脑袋:「所以要我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吗?就像以前一样。」 灯火的光辉在那对七彩色的眼睛当中摇曳着,其中又倒映出了两片小小的剪影。 那身影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事实上,她似乎很少会仔细端详这样的自己——童磨眼中的自己。 倒影中的人儿身上的单衣并未完全敛好,和着唿吸的节奏,似乎有什么正在唿之欲出。在并不算漫长的岁月里,她的身体竟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而此刻,那些曼妙正尽数落在那对漂亮的眼眸当中。 她忙抬手敛了敛自己的领口,视线也不自觉地有些飘忽,只是移动的视线却是恰顺着男人脖颈的弧度一路滑向了未知的所在。 于是连唿吸也在瞬间变促了几分。 「可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祭典和童磨大人的事情,就算听故事可能也没法专心呢。」小姑娘翻身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将面孔贴在了童磨的颈边。扇动的睫毛和着鼻翼间流出的轻轻浅浅的吐息一併扫过童磨的皮肤,接着,他听到那个小傢伙用某种他似乎从未听到过的柔软腔调说了句:「不过……我倒是在话本上看到过一种……嗯,可以让人很快入睡的办法。」 「童磨大人您……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看?」 童磨当然不会拒绝和小咲一起进行任何尝试,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话本上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那是他从未经歷过,或者该说,是从未设想过的事情,是微妙的感觉在身体里绽开,是小心翼翼地与他的小姑娘彻底融为一体。那是未知却美妙的境地,而在此之前的童磨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竟然还会有这副模样。 小姑娘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睡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童磨的精神倒是很好,身为鬼的他当然不会像脆弱的人类一样轻易感到疲乏,可在这一天,他竟也生出了几分不想离开床榻的念头。 他注视着身边的人,看着她颊边尚未完全褪去的晕红,看着她因为梦境而细碎抖动的眼睫。接着,他缓缓地俯下身子,在她的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 果然,和她在一起就总能有新鲜的体验呢。 第36章 或许是前一个晚上折腾得多少有些过火,原本还很精神的小姑娘几乎一整日都睡得很沉,待她彻底醒转过来,时间已近黄昏。 遥远的霞光将整片天空烧成了橙红色,宛若少女羞赧时颊边的颜色一样艷烈。通向缘侧的房门半开着,于是天色便也烧进了两个人所在的房间。彼时童磨正伏在日影的尽头,饶有兴趣地在床边端详着尚有些迷煳的人儿,时不时还用手指好奇般地在她身上或戳或捏。 「唔嗯……童磨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小咲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初醒时的鼻音,嗓音相较平日似也透着微妙的沙哑。 第37页 「已经是黄昏了哦。再过不了三十分钟,天就要彻底黑下来了呢。」童磨回答。 「呀!」 少女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勐地坐了起来,于是她的视线瞬间比伏在床沿的童磨高出了一节。 「说好晚上还要去逛祭典的!」 「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嘛,先吃点东西,等下天黑之后刚好可以出门。」童磨也将身子稍挺起了些,抬手拍了拍少女睡得乱糟糟的头髮。 「可是在祭典之前我也要做准备呀!毕竟是难得的祭典,我也想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傢伙的脸颊鼓了起来:「反正祭典上也会有小吃摊啦,我现在还不饿,稍微晚一点吃也没关系的。」 「但小咲就算不刻意打扮也很好看呀。」童磨眨了眨眼睛,说得十分自然,全不像是吹捧或是讨好,而像是只是将脑海当中最本能的想法表达了出来而已。 听了这话的少女微怔,旋即耳根又攀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她将整张脸别了过去,脸颊依然是鼓鼓的,像是赌气般地说道:「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我也还是想穿漂亮的浴衣嘛。」 「现在已经这个时候了,都来不及仔细挑,不过,不过先前裁的那件樱花纹的浴衣很好……哎呀,樱花不称夏天,果然还是那件桔梗纹的……可是那件又没有好看的头绳配……」 大抵少女的衣柜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于是出行的着装也总会格外让人困扰。但因为目的地委实让人欢喜,所以就算是困扰,小姑娘的脸上仍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而她脸上的笑容在童磨将一套崭新的椿花纹的浴衣拿出来的时候彻底绽成惊喜:「咦?这个……」 「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哦。」童磨将衣服展开,炫耀似的举给小咲看。 于是原本凝在少女眉心的一点点阴霾也瞬间散去,整张表情都变得明媚了起来。 隅田川的沿岸都支上了各式店铺,来感受祭典的人们熙来攘往,各自都带着欢愉的小脸。混杂在人群中的童磨紧紧牵着自家小姑娘的手,而小咲则是寸步不离地贴在他的身侧,像是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被人群冲散了似的。 被祭典氛围包裹着的两个人仿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吵吵闹闹,步子也总比路过的其他人要轻快许多,混像是从学馆里放学跑出来的小学生——看上去天真又无邪。 小咲还是第一次感受这样浓烈的祭典氛围,一面左顾右盼,一面不停嘴地和童磨讲着自己先前在书上看到的,或是在脑内想像的祭典的样子,而童磨的一双眼睛则是从始至终都落在身边那个雀跃的小傢伙身上。 ——似乎每一个瞬间都比前一个瞬间更可爱,每一个瞬间都比前一个瞬间更鲜活,这个属于他的小姑娘啊,早就胜过了世间所有的风景。 大团的花火在河心的上空绽开,绚烂的光影摇曳着地面各式摊位前的灯火,也在仰着头的人们的面孔上洒下一阵明灭斑驳。当花火升空的时候,童磨伸手将小傢伙整个人捞了起来,像是抱着小孩子一样,任她坐进自己的臂弯,将那个身量不足以看清全景的小姑娘举了起来。 惊唿声湮没在了花火的炸裂声背后,骤然被举起来的小咲似也忘记了抬头去看那转瞬即逝的烟花,她微微垂下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 「不看花火了吗?」童磨问。 「我在看哦。」小咲弯着眉眼,笑得有些狡黠。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童磨的眼睛:「在看童磨大人眼睛里的花火和我,比天上的花火还要好看。」 连串的花火次第升空又消散,最终归于平静。于是河水里倒映着的那些斑斓的光与影也渐渐消散。飘荡的画舫也到了归航的时刻,两岸的游人也如潮水般一点点地撤了去,再过不久,那些撑着摊位的摊主人也都开始各自收拾行囊,准备在疲惫的欢腾之后回到家里好好睡上一觉。 就如同所有有形的事物终将消散一样,无论是美丽的花火,还是热闹的祭典,都只存在于这一刻,待时间过去了,那么令人雀跃的美好也终将不復存在,留下的只是些沉淀在记忆当中的剪影而已。 ——对于人类来说,祭典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可夜晚还很漫长,属于「鬼」的,可以自由穿行的夜还很漫长。 事实上,在两条街外,童磨就闻到了空气当中飘着的那股血腥味儿。虽然已被沖得很淡,但身经百战的童磨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想像出能散发出这种气味的现场是何等的惨烈。 那是一只实力远远挨不上十二鬼月的鬼正在狩猎,凭藉这样粗陋的手法妄图让自己可以继续残喘下去。 童磨并不欣赏那样的狩猎形式,但他毕竟也是鬼中的一员,自然也不会特地跑去奚落或者阻止——眼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咲。他得先将她平安送回去。 一直以来,他们似乎都十分默契地迴避掉了关于人和鬼的问题,小咲不去问,童磨也不会刻意去提起,更不用说让她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鬼的狩猎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的狩猎是什么模样—— 他以人类为食,而她终究是个人类。 这样的问题不会因为他们的迴避而变得不存在,这一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仍在迴避着这个问题。 童磨无意去打扰其他鬼的狩猎,更不想让小咲看到那样的场景,于是在拐进那个路口之前,童磨便先一步调整了方向。 第38页 只是他没想到,当命运想要捉弄人的时候,总会让人避无可避,就好像带着小咲转进暗巷的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对戴着蝴蝶发卡的少女—— 是鬼杀队的队员。 第37章 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天,在万世极乐教的树林外,两个穿着鬼杀队队服的剑士骤然闯入了交谈中的鬼与人类中间。 因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鬼会吃人,而鬼杀队队士的使命就是诛尽天下之鬼。所以当这些元素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会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了—— 可他们中间还存在着一个变数,一个超乎于常识之外的,却又无比重要的变数。 「童磨大人……」小咲攥紧了握着童磨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个在旁人看来她最该远离的鬼的身边缩了缩。 「哎呀。」 童磨惊唿了一句,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他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在那两个戴着蝴蝶发卡的少女身上逡巡了一圈,手上却是轻轻一带,将身边的小姑娘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像是寻常恋人一样亲昵。或者该说,他们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即使这在外人看来是荒谬,甚至是错误的,他们也一直该是这样。 事实上,童磨身上属于鬼的气息一向被掩饰得很好,换作鬼杀队的其他人出现在这里,兴许都未必能察觉他的特别——遗憾的是,出现在这里的是鬼杀队的剑士蝴蝶忍,还有已经成为了花柱的蝴蝶香奈惠。 蝴蝶香奈惠曾见过童磨一次,那几乎成了她无法忘记与释怀的梦魇。 那是……上弦之鬼。 「别怕。」 他似乎轻声说了句,好像是在说给他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听——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他才是最可能伤人的一个,却在对人类说「别怕」。 而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认真地点了点头,乖顺地蜷在他怀里,全然是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 是被他蒙蔽了吧,是被他欺骗了吧,因为鬼和人之间本就不该是那副模样的。 不等蝴蝶香奈惠做出进一步的反应,那只上弦之鬼便已经将他身边的少女整个捞了起来,抱着她直向夜色深处奔去。 「小忍,你去追查那只正在伤人的鬼。这里交给我。」蝴蝶香奈惠的声音急促,难得透出了几分不容抗拒。 「可是……」 「别忘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的。」香奈惠又说:「尽快解决,然后……来和我汇合。」 接着,她便提刀直朝着童磨背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回,香奈惠成了留下来直接与童磨对上的那一个。 上弦之鬼的动作很快,不过须臾间便几乎没了踪迹,所幸香奈惠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只凭藉着空气中残存的稀薄气息,倒也勉强锁定了童磨的去向。 她一路追到了人烟稀薄的城郊,直到一片茂密又阴森的树林前—— 「这样穷追不捨的话,就算是女孩子也会被人讨厌哦。」 冰凉的声音浸透着夜的凉薄,在蝴蝶香奈惠的耳边轻轻吹过,激得人周身的寒毛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香奈惠不及多想,当即拔刀向身后骤然刺了出去,而那个几乎已经贴在她身背后的上弦之鬼却是轻描淡写地向后掠去,毫不费力地躲过了她的攻击。 「哎呀,还真是兇悍,果然不如我的小咲可爱呢。」 香奈惠无心搭言。诚然她也觉得,鬼在变成鬼之前也都曾是人类,她也曾想过,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鬼与人类好好地共存,不必有杀戮,亦不必有不幸—— 可鬼的确又是兇恶的存在,眼前这只鬼更是曾经杀死过她过往很信赖的前辈的兇手。 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她是鬼杀队的剑士,必将以灭杀恶鬼为己任。 刀锋凌厉,在森白的月光下毫不容情,可香奈惠很快便感受到了实力上的差距。 纵使她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歷练自身,纵使她已经跻身九柱,实力在鬼杀队当中堪称佼佼,但在上弦之鬼的面前,她的力量依然太过薄弱。 她不敢想像那个鬼到底使出了几分力。是三分?是五分?她看不出来,因为那只鬼在战斗当中表现得实在太过游刃有余——这根本不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更像是他在单方面地戏耍着她。 香奈惠咬紧牙关,愈发竭尽全力。 「再这样下去可是要受伤的哦。我可不想在这里伤到你,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那傢伙就在不远处看着呢。」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当作没看见我不行吗?我也只是出来逛了个祭典呀,她还等着我一起回家呢。」 「我可不打算让你知道我住在哪儿,不然岂不是又得搬家了?哎呀,反正你也不是对手,现在调头回去不好吗?」 声声话语说得格外恳切,如果忽略他身上带着的那种不祥的气息的话,他简直和寻常的人类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是鬼,他是制造过许多无端杀戮的上弦之鬼,他身上背负的是无法清赎的罪孽—— 「你会忏悔吗?」 香奈惠忽然问,说出口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天真。 「对于那些被你伤害的人,你会忏悔吗?」 第39页 「什么?」童磨反问。 香奈惠没有再问下去。其实答案她自己也很清楚,她之所以一定要对这只鬼赶尽杀绝,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不可能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他甚至不会意识到那是罪孽。 所以为了保护更多人不再受到这样的鬼的伤害,她必须杀死他。 纵然豁出性命也要,纵然粉身碎骨也要。 ——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第38章 酣战仍在继续。 虽然童磨本身并没有什么战意,但身为鬼杀队剑士的蝴蝶香奈惠却没有一丁点要退让的意思,她的动作虽柔,可出手却招招带着杀气,甚至已经全然捨弃了防守——她的态度相当明显,纵然凭藉她自身的力量无法在童磨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也一定要将他拖延在此地。 或许下一秒增援就会到来,或许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来。 在这样的缠斗当中,饶是童磨,耐心也多少有些被消磨了。此刻的他实在无心与什么鬼杀队的剑士战斗,他只想快些回到小咲的身边儿。 出来看祭典本该是欢愉的事情,不该被这样的事情破坏才对。 「我得快点回去了,她还在那边等着我呢。」童磨说。 香奈惠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滞顿。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理解——眼前的鬼似乎确实与那个人类之间存在着某种羁绊,于是身为鬼的青年在那一瞬间看起来也有一点点像是人类了。 「我不回去的话,她会着急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香奈惠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了,面对着这个似乎拥有人类情感的鬼,她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诘问:「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不回去,也会有人着急,明明是一样的……」 「他们都去了极乐。」童磨打断了她:「他们都是因为痛苦才来找我的,而我让他们摆脱了那样的痛苦,将他们送去极乐,让他们能够超脱。」 「你也觉得痛苦吗?」 ……完全无法沟通。 无名的火气在香奈惠的胸中翻腾,她在愤怒,在因为那个男人对人类生命的轻视而愤怒,她恨他将伤害冠上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根本无法与人类的悲欢相同,所以他在那个人类面前摆出的深沉模样,大抵也只是充满谎言的作态吧—— 那个人类对他来说是什么?是哄骗来的下一个牺牲者吗?一定是这样的吧,所以啊,所以她要将那孩子解救出来,她要…… 战斗到底。 血的腥气挣脱了少女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在空气当中弥散开。荒野间开着的冰莲几乎将翩跹的飞花彻底冻结。 童磨的攻击终于还是落在了香奈惠的身体上,一下,又一下,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腾,身体仿佛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任何一点动静都能牵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还想挣扎,她强撑着身体,还想要站起来,还想将手中的日轮刀挥向那只鬼—— 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像是浇进林间的月光一样,清冽又澄澈的,属于少女声音。 「童磨大人。」 她唤着他的名字。 于是一切都好像归于静止了一般。青年停下了手里的攻击,转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战场边缘的小咲,而那个少女也正在看着他。 脸上带着轻柔的笑。 她一步一步地向童磨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缓缓的,踏过月色在地面上铺成的薄毯。 香奈惠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已经没了力气,但饶是如此,她也努力地挤出了一句:「别过去,危险——」 小咲却像是没听见香奈惠的话一样,她只是注视着童磨,只是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一面说着:「一个人在那边呆着实在是太无趣了,童磨大人,您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呀。」 「我们很快就可以一起回去啦。」童磨回答。 「可我等了好久。」小咲停在了童磨的面前,仰着面孔,似是撒娇般地嗔怨着:「您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啦,明明说过只看着我就足够了,您怎么能看着别人呢。」 「我没有看着别人。」童磨的声音也温和了下来。 「你有。」小咲撇了撇嘴巴:「因为童磨大人是鬼,所以总要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总要和人战斗,总要去看着别人——」 她倏地转过了脑袋,就好像是真的在和童磨赌气一般,于是她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落在了蝴蝶香奈惠的身上。 「我想要童磨大人只属于我。我想要……一直和童磨大人在一起。」 香奈惠怔怔地看着眼前穿着浴衣的少女,眼前的场景着实有些超出她的预想,这让她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小姑娘是站在鬼的一边的,即使她是个人类。 小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回头看童磨,而是就这么一直望着香奈惠。 「真是狡猾啊,明明不让我看着,自己却看得起劲儿。」童磨从伸手将人揽住,将面孔贴在了她的颊边。 「她受伤了。这样放着不管是不行的吧。」小咲说:「所以我们把她也带回去吧。」 于是蝴蝶香奈惠就这样被带回到了上弦之二暂时栖身的寺庙——或者用软禁这样的形容更为恰当。 房间的门上了锁,她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动弹不得,而那个与鬼为伍的小女孩,却是整日煞有介事地「照顾」着她。 第40页 她也终于认出了小咲正是在几年前被她救下又失踪的孩子,她也终于理解,当年的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知道做出一些选择之后就没办法被原谅了,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那位自称是万世极乐教教祖的上弦之鬼不在的时候,小咲坐在香奈惠的床边,这样对她说着。 「我没想过要被原谅,也没想着童磨大人能被原谅。我偶尔也很自私地想着,反正我只是个人类,只要和童磨大人开开心心地一起生活,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我其实并不需要去考虑——只要我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童磨大人在我眼前就只是童磨大人。」 「但是啊……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能假装不存在的。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我和童磨大人,有很多事情就算我不去想也还是会发生,也还是会将我们卷进去。」 「我很讨厌这样,很讨厌在和童磨大人一起玩的时候被其他人打扰,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但我也能理解啦,就算童磨大人很在意我,也没办法只为了我一个人而存在,也没办法只是注视着我一个人。」 「所以我也偶尔会想着……」 「……如果能彻底斩断那些世界加给他和我的束缚就好了。所有的关系,所有的因果,所有的一切——我想将那些东西统统都斩断,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真正地只属于彼此了。」 她笑了笑:「这件事情我还没和童磨大人说过呢,不过我一直在计划着这样的事情。香奈惠姐姐,我希望你可以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可能确实没有日常那么甜了嗯,不过不要担心,很快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另外隔壁新文今天晚九点开!是原创都市调查向的,现代日本背景,带一点克系元素,有兴趣可以戳专栏《我曾与神有约》,首章留言有红包掉文案; 都市内频繁发生不可理喻的离奇案件,无故失踪的大量人口,神出鬼没的怪奇生物,铺天盖地压下来的恐怖气息几乎要将整座城市吞没。巡警在街头巷尾奔忙却一筹莫展,但仿佛这中间存在着什么特殊的力量,将人与不可名状的真相彻底隔绝开。 直到一位神秘的少女突然出现,执着手里的短杖,冰冷冷地戒告着:「再往前便不是一般人类该涉足的境地了。」 「不要穿过那道门廊」 「不要去执着于真相」 但 「你又为何穿过那道门廊」 「你又在执着怎样的真相」 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少女,神秘的面纱背后藏着的亦是凡人的面孔吗? 那么与神嬉戏的你,又到底在背负着什么前行呢。 —————— 为了约定。 为了那个守在我梦中的神明。 —————— 第39章 蝴蝶香奈惠原本以为,身为人类的小咲之所以会选择留在童磨的身边,要么就是因为不知道童磨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所以才被虚无的假象哄骗蒙蔽,要么就是压根也没有人类该有的善恶与道德观,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个穷凶极恶的上线鬼身侧笑靥如花。 不是的。 听这个小姑娘说完了一切之后,蝴蝶香奈惠才意识到,自己对人类和鬼的认知似乎也有些狭隘了——或者并不是因为她狭隘,而是因为童磨和小咲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超脱了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那孩子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什么是人间正道,知道什么是善与恶,正与邪,知道童磨是人类世界所不能容的存在,知道她自己的选择会让她站在所有人类的对立面上。她知道感念别人对她的好,知道为伤害别人的行为而感到愧疚,知道为快乐的事情而喜悦,为难过的事情而悲伤。 她知道一切。 可即使知道了一切,她也依然选择爱着他。 蝴蝶香奈惠没有经歷过这样的感情,她不理解事情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但,她也隐约明白了,或许感情这种东西本身是没有对与错的。感情会影响人的选择与判断,但最终做出选择与判断的终究是人。 选择,然后坦然地去直面,哪怕是走上一条暗淡无光的道路。 她与他们不是同路人,也终究会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但即使如此,她的选择或许仍值得尊重。 「你想我……怎么帮你?」 蝴蝶香奈惠觉得自己的决定已经足够大胆和疯狂了,毕竟她是鬼杀队的队士,帮助鬼身边的人类什么的,怎么听都觉得不正常。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做出的计划竟可以大胆到那个地步—— 「这样做的话,不管是你的愿望还是我的愿望就都可以实现了不是吗?」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的话,所有人似乎都能得到幸福。 这太理想了,理想到几乎有些不真实,理想到,简直就像是传教的骗子口中所说的「极乐」一样。 「真的能够做到吗?这样的计划简直……」 「一定可以的。」 小姑娘笑着打断了一脸担忧的香奈惠:「我这边呀,可是有神明在帮忙哦。」 是的,神明。 自从上次被鬼舞辻无惨抓进无限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喜怒不定的鬼王毫无顾忌地凌虐着童磨的时候,小咲就已经开始计划着这样的事情了。 第41页 她知道童磨与鬼舞辻无惨之间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也正因为有这种关系在,童磨便必须只能听从鬼舞辻无惨的命令。那是「鬼」在他身上添附的枷锁,只要这个枷锁还在,童磨便永远也没可能自由—— 所以这是她要斩断的第一样东西。 幸运的是,她刚好曾经认识过一个自称倘使拥有了神器的话,就可以斩断任何东西的「神明」。 「哟,小傢伙,好久不见啦。」夜斗的脸上仍是与旧日无二的明快神情,他倚在墙边儿上,仰着下巴朝小咲比划:「之前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丁点大,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你也长这么大了啊。」 「毕竟人类总是会成长的嘛,和你们这些拥有漫长寿数的神神鬼鬼不一样,我可还在受着红尘的生老病死磋磨呢。」小咲笑着说道。 这样的话却是让夜斗微微有些晃神,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对话会发生在他与小咲之间——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人不过是个孩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无邪的孩子。 而今的她看起来仍与旧日一般纯粹,只是内心里到底已经沾染了许多凡俗的尘埃。 这样想着,夜斗脸上的神情稍稍暗了些,语气也难得地变得正经了许多。 「特意唿唤我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嗯,是想拜託夜斗帮我几个忙。」小咲一面说着,回身去了床畔的柜橱边上,从里面捧出了一个两掌大的木制匣子。 她揭开了匣子盖,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几张展得十分平整的五元纸币。 「香火钱我已经准备好啦,所以夜斗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夜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看着小姑娘手里抱着的明显是攒了很久的香火钱。 五円,御缘。 那是人类向神明进献的信物,向神明乞求应许与庇护。 夜斗是神,是想要依靠人类的信仰与供奉存在下去的神。如果换做是平日,换做是其他人,或许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五元的供奉,并为人实现相应的愿望—— 但面对这个捧着钱匣子的小姑娘的时候,他犹豫了。 「你并不信仰神。」夜斗说。 小咲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信仰神。」 「那你又为什么……」夜斗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语气有些迟疑:「为什么要向我许愿。对于你来说,神意味着什么呢?」 「神明大人啊……」小咲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一般,在灯火照耀之下,她的表情似乎也变得很模煳了。 「一个人有想完成的事情,想去到的地方,想保护的人,这是人的目的。」短暂的安静之后,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的,却好像并没有带着一丁点的情绪:「在追求目的的过程当中,也需要付出各种各样的努力,或许是歷练自身,或许是藉助其他谁的力量,这是手段。」 「我有我的目的,为了那件事情,我会拼上一切,所以我没办法再将自己的信仰分给别的神明。但我相信你的存在,我相信你的力量,就像是那些平日里并不信仰神明,却妄想通过自己的作态与捐赠的香火来恬不知耻地和神明进行等价交换的虚假的信徒们一样,我想要用这一点点香火钱来换取足以帮我实现目的的手段。」 「……」 夜斗怔愣了几秒,然后笑出了声来。 「你的利用还真是坦诚。」 「因为欺骗神明这样的罪业我可背负不起。」小咲弯着眉眼,语气仍十分轻松:「我没法成为你的信徒,这件事情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註定了。因为那个时候啊,我就已经有了童磨大人。」 「但是没关系的,如果是夜斗的话,将来一定能遇到真正信仰你的人,如果是夜斗的话,将来一定能遇到将你视为目的的虔诚的信徒。」 「我这样相信着。」 「就算你这么说了……」夜斗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这样直白的话果然还是很让人伤心啊。」 小咲没有应他这句抱怨,只是望着他继续笑着。 那副笑容在人的瞳孔中晕开,终究还是将心底里最后仅存的那一点点不情愿也彻底吹散了。夜斗轻轻嘆了口气,脸上端出了几分郑重的神情来。 「我知道了。那么请说出你的愿望吧。」 最后的布置也终于彻底做好,天罗地网正在世间的某处悄然展开,而这几日,万世极乐教里似乎格外平静,就好像是摧枯拉朽的暴雨惊岚席捲而来之前,被铅云催压着的平静却让人透不过气的海岸线一样。 饶是神经大条如童磨,也隐约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变得不同寻常。尽管他与小咲的日常生活和平时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好的预感在脑海当中隐约出现,而这一切终于在那一日到来的时候被推上了顶点。 在那个盛夏的暴雨泼下来的日子,万世极乐教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鬼杀队花柱蝴蝶香奈惠失踪了。 第40章 童磨其实并没怎么留意过香奈惠的事情。 尽管他姑且也没忘记那傢伙是鬼杀队的人,而鬼杀队是他家大老闆鬼舞辻无惨咬牙切齿也想剿灭的目标,不过在童磨看来,无惨之所以想要灭掉鬼杀队的剑士不外是因为那些人的行动烦到他了,而蝴蝶香奈惠被他们带回万世极乐教之后,按说就没什么机会再去给他家大老闆添堵,所以就算不去在意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第42页 在有了小咲之后,童磨实在很难能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身上,就好像尝试过这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之后,其他的菜餚就都会显得索然无味了一样,近些日子,童磨愈发一门心思地扑在关于小咲的事情上。 只是在蝴蝶香奈惠来了万世极乐教之后,小咲那孩子一日里总有些时间要跑去照顾她。童磨对此颇有些微词,可每当他想表示抗议的时候,小咲却又总能变着法地将他哄好,于是日子便总是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 童磨没问过小咲把香奈惠带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没去干涉小咲去香奈惠的房间做的事情——归根结底,他不想把给小咲的关注分给其他人。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香奈惠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跑掉。 与香奈惠接触的人只有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就好像是……她主动将人放走了一样。 香奈惠住过的房间里并没有出现过争执或者打斗的痕迹,童磨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小咲正穿着前些日子在祭典上穿过的椿花纹样的浴衣,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就那么仰着脑袋注视着他。 「童磨大人。」她说:「您终于来了呀。」 童磨的步履有些迟疑,他似乎能感觉到,胸腔里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似乎正在剧烈地鼓动着。空气似乎前所未有的沉重且冰冷,分明那孩子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可童磨依然能够意识到这样一点——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 「怎么啦?」童磨迈步走进房间,顶着有些沉重的空气,仍是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小咲的身边:「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的那傢伙呢?」 「我让她离开了哦。」小咲回答得很平静:「因为她的伤已经好了嘛,总不能让她一直在这里。」 童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个答覆,他眼底里闪过一瞬的惊诧,而小咲看起来却并不打算让他多说些什么,她歪了歪脑袋,继续开口说道:「我擅自这样做的话,童磨大人会生气吗?」 「诶?为什么?」童磨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香奈惠姐姐是鬼杀队的队士,她知道了我们在的地方,说不定会带着其他人一起来找童磨大人的麻烦。是我把她放走的,所以,童磨大人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哦。」童磨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果是你想做的事情的话,我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因为我是小咲的家人嘛。」 「如果担心她来找我们的麻烦的话,我们可以像之前一样搬走,搬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说话的时候,童磨虹色的眼眸里映着烛火,衬得里面映出的人影也格外明亮。 听他这样说,小咲脸上的笑意便也愈发浓了起来。她伸出手,握住了童磨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头。 「童磨大人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也很开心能一直像这样喜欢着童磨大人。」她说。 「但是啊……」 少女的声音稍微顿了一下,她的视线向下垂着,望着自己膝头与童磨交握着的手。她用指尖一寸寸地摩挲过他手背的脉络,最终停在了那尖利得仿佛利刃一般的指甲上。 「就算童磨大人不介意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终究会有人介意的,因为童磨大人也有『不由自主』的时候,因为童磨大人是鬼,是……」 「……是被鬼王鬼舞辻无惨控制的,没办法获得自由的鬼。所以童磨大人才非得要去外面狩猎人类不可,所以童磨大人才非得要与鬼杀队为敌不可。」 「如果一切的错误最终都要有人来负责的话,那么那个男人……鬼舞辻无惨,他一定是罪孽最深重的一个,所以我不想,我不想童磨大人继续被那样的傢伙管制,我不想再看着童磨大人被那样的傢伙伤害,我不想我们之间还要横着那样一个,明明与我们谁都没有关联,却偏要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的傢伙。」 「童磨大人您啊,有没有过一瞬间的不甘心,有没有过一瞬间——」 她抬起头,看向了童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完:「想要杀死那个鬼中之王。」 「小咲你……」瞳孔一点点地收缩,童磨看向小咲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始料未及的惊诧,他看着眼前的人。 这太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了,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又好像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似的。 她似乎不该懂得争斗与杀戮,不该懂得这些堪称残酷的东西,但她懂得爱,她懂得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纯粹的,只和他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呢。」隔了很久,童磨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呢喃。他伸出手,将那个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像是带了些许警告的意味,童磨贴着她的耳侧,轻声开口:「开这样的玩笑可是很危险的啊。」 「我没有在开玩笑。」小咲将面孔贴在了那个熟悉的胸膛,她伸出手,环着他的背膀:「童磨大人,我只想要童磨大人。」 「童磨大人也是,只有我就足够了吧,所以我们,稍微做一点乱来的事情吧。我们来创造一个,只有我们存在的世界吧。」 童磨没有容她继续说下去,只是他正用手揽着她,实在无法再去遮掩她的嘴巴,于是他垂下脑袋,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第43页 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就在这至近的距离盯着她,环着她的手臂也收得格外紧,就好像是在害怕在下一个晃神之后,眼前的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因为他知道,鬼舞辻无惨会通过血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位鬼中之王就是靠着那种东西,自以为是地掌控着他手边的一切。 小咲说得没错,明明鬼舞辻无惨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关联,可身为鬼中之王的他,通过分享血液而将童磨也变成了鬼的他,却总在妄图操控童磨的全部——他总是不讲道理地对童磨的选择指手画脚,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仿佛这样就能将什么抓在手里一样。 原本童磨对此并没什么在意,毕竟不管鬼舞辻无惨是怎样的傢伙,都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因为童磨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童磨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也有了很在意的事情,也有了想要在一起的人,倘使鬼舞辻无惨的存在会影响到这些的话—— 那么就杀了他吧。即使掌控着血液的无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任何一只鬼。 当这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闪过的时候,外面似乎颳起了一阵风,紧接着,皮鞋底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风雨也无法渗入的门口。 童磨没有回头,即使不去回头看,他也几乎可以想像到,出现在那里的是怎样的光景。 ——蜷曲的捲髮垂在帽檐下,梅红色的眼睛里满是阴骘,出现在门口的,就是这样一张阴沉又写满杀意的面孔。 鬼舞辻无惨。他来了。 第41章 男人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他沉着脸,看着在地上相互依偎着的一人一鬼。 少顷,他復又重新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本更像是人类的圆圆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野兽一样的竖瞳,额前的青筋向外暴凸着,一路向下蔓过脖颈,蔓过手臂,催着平日里隐藏起来的指甲也变得尖而长。 鬼舞辻无惨没有说话,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愤怒。摆在眼前的是毫无争议的背叛与几近可笑的谋划,而动了这种歪心思的傢伙的下场只应该有一个—— 他毫不客气地向着那个偎在童磨身前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以死赎罪吧。 他是鬼中之王,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生物。他的意志便是绝对,他的命令不容抗拒。所以任何违逆,任何背叛,都该以死赎罪,这就是他鬼舞辻无惨的做派。 指甲刺破皮肤的声音倏的响起,血的腥气在空气当中蔓延。但鬼舞辻无惨预想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童磨勐地扭转了身子,用自己的躯体将那个少女护在了身下。 ——一如很多年前一样。 不,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与很多年的哪次完全不同。彼时的无惨虽然也觉得那个人类的小女孩很碍眼,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到底,他从来不觉得那样一个弱小的人类可以和他们这样的鬼相提并论,过分执着于杀死她,本身就是对她的抬举。 但这一次,她放走了鬼杀队的柱,甚至还妄言什么要杀死他——这是僭越,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明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童磨却依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好,很好。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最直白不过的宣言——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像是外面天际积攒了无数风衣的黑云。他对着童磨,缓缓抬起了手。 他是鬼中之王,是掌控着世间所有「鬼」的「血脉」的人,倘使他真的想要杀死一只鬼,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那些流淌在众鬼身上的属于他的血液,一旦发动,便足以让任何一只鬼身体爆裂,彻底灰飞烟灭。 即使是上弦之鬼也一样。 他该死,他们都该死。被愤怒支配的鬼舞辻无惨不假思索地催动了潜藏在童磨身体里的血液—— 就算是上弦又如何,在他的面前还不是一样…… 可时间就好像是在这里静止了一样。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鬼舞辻无惨的手就那么空悬在半空,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斩断童磨大人与鬼舞辻无惨之间的所有联繫,所有的因果与牵扯,统统都斩断,让童磨大人可以真正自由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是小咲在夜斗面前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作为祸津神的夜斗可以凭掌中的神器斩断一切——当然也包括这种血脉上的牵连。 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鬼舞辻无惨的掌控,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这个自负又傲慢的鬼中王者的内心里,暴怒几乎在一瞬间被推到了顶点。 毁灭吧。 所有的一切不如他意的东西,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傢伙,都在这个暴雨肆虐的夜晚毁灭吧。 战斗打响,鬼舞辻无惨的攻击毫不客气地袭向两人所在的地方。 骤然膨大的手臂夹杂着劲风,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狼藉,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几乎在瞬间便碎得七零八落,木屑与陶片在空中乱舞,像是生要将这片空间里的一切都剿灭,即使是童磨,在带着一个人的状态下也很难能尽数躲开这样摧枯拉朽的攻击。 第44页 「看来已经没有办法选择了呢。」小咲的声音在童磨的身前响了起来,宛如飘摇的风雨当中唯一的平静一样,她安静地窝在童磨的身前,仿佛只是寻常的散步。 「童磨大人,请把我放下来吧。这个样子是没办法战斗的呀。」 「我会好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的,就像上次一样,所以请不要费神担心我的事情了。」 「您也想要保护我不是吗?但现在如果想做到那样的事的话,一定得先把那傢伙——那位鬼王彻底灭杀才能做到吧。」 是啊,得战胜这傢伙才可以,得让这一切都结束才可以。 尽管童磨一向不喜欢战斗,也曾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理解人类究竟为什么而战斗,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拥有了一定要在战斗中胜利的理由,他有了想保护的东西,他有了爱的人—— 「童磨大人,请相信我吧。」 她说。 「就像那么笃定地爱着我一样,请相信我吧,把我放在一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 小姑娘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像是在宽慰童磨,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很清楚,照眼下这个情形下去,在鬼舞辻无惨的勐烈攻击下,护着她的童磨恐怕根本撑不了多久——只有先把她放在一边,才有可能抵御住那傢伙的攻击,也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 她松开了攥着童磨衣襟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身上推了一下,那像是某种决意。 童磨的动作仍有些迟疑,他不想放开,不想让她离开他所能庇护到的范围。这场战斗太意外也太激烈了,像她一样脆弱的人类,仿佛只要被攻击擦着一点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一样。他无法放任,他不敢放任,那是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我也相信童磨大人。」 她又说。 「如果是童磨大人的话,一定不会让战斗波及到我这边的对吗。」 「所以放开我吧。」 最后的一句话几乎已经是恳求了。 她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他相信着她,就像她相信着他一样。所以按照她说的做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吧,所以这样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吧! 童磨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重新观察战局,在左突右闪之间,他终于寻到了一瞬的空隙,于是在那个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朝着那个方向推了过去。 不出所料,无惨的攻击也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实力上的差距让整个战局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与童磨缠斗的鬼舞辻无惨动作似乎比看上去的还要游刃有余,完全可以在同时对另一侧的小咲发动攻击。 但童磨也早就料算到了这一点,在将小姑娘送出去的瞬间,他不假思索地挡在了她的前面,生生用自己的身体阻断了鬼舞辻无惨袭向那孩子的一击。 沉闷的声响在小咲的背后传来,那是血肉破碎的声音,但她丝毫没有停下步子——她知道,这是童磨为她争取来的时间,她一秒钟也不能浪费。 所幸她的动作还算灵活,而童磨选择的角度也实在很好,不过三两下,她便顺利钻过窗子,暂时逃离了战场的正中。 鬼舞辻无惨愈发被激怒了。他万没想到这两个他根本都不放在眼里的傢伙此刻却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水花——该死,该死!烧灼灵魂的怒气让他只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撕成碎片。 于是他的攻击愈发勐烈,直击碎了四下的砖墙,击碎了撑着房梁的柱子,击碎了阻隔风雨的门窗。 房子轰然倒塌,两只酣战中的鬼便就这么落入了雨幕当中,可隔着这阻人视线的雨幕,鬼舞辻无惨依然无法看清那个先前从他眼皮底下熘走的孩子。 很好,很好。真以为这样就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吗? 鬼舞辻无惨操控着自己的攻击,将万世极乐教的房间一间一间地推倒,原本恢宏的寺庙不过顷刻之间便变成了暴雨中的一片废墟。 但是没有,依然没有。 焦躁之下的鬼舞辻无惨转而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倾向了童磨,那个可耻的背叛者,哈,他竟还手持着一对金边的摺扇,妄图在这一片雨幕里绽开一地的冰莲吗。 笑话。这样的战斗根本就是笑话! 鬼舞辻无惨的脸上再寻不见一点属于人类的风度,只剩下嗜血般的暴虐,他将攻击尽数施向了那个手持对扇的青年。 而下一个瞬间,竟有什么撕破了雨幕,朝着他的方向袭了过来。 那是一道剑气,轻盈的,仿佛夹带着落英的韵律,斩断了风雨,朝着他的方向疾攻而来。 「花之唿吸·弌之型——」 不。不止是一道剑气,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水之唿吸,风之唿吸,炎之唿吸,岩之唿吸,雷之唿吸。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交错,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向着这位百鬼之王的头顶噼砍而来,那是鬼杀队的剑士们,他们要与这世间的极恶进行最终的决战! 「香奈惠姐姐,是不是只要杀死那个鬼王,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你们也不必再参与这样危险的战斗了?」 「那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因为啊,我也不想我的童磨大人被那样的傢伙束缚着呀。所以,这场战斗你们也可以参与进来不是吗。」 第45页 「我们一起,战胜那傢伙吧。」 「啊啊啊啊——」 无惨的怒吼冲破层层的剑气直击长空。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偏要与他做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也好,反叛出去的上弦也好,还有这支延续了千年的如蝼蚁蝗虫一样扰人的队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他为敌! 呵,可笑,可笑!就算所有人都与他为敌又有何妨!他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更何况他也有其他的下属,这些蝼蚁根本用不着他来出手,他可以将那些傢伙召唤过来,把所有人都拉进属于他的无限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一旁欣赏那些可怜而不自知的人类垂死挣扎的画面了。 这样想着的无惨试图通过血脉联繫他的下属,他想要联繫鸣女,联繫黑死牟,联繫猗窝座,联繫那些他甚至都记不住名字,但却有着足以应付鬼杀队的力量的鬼们。 ——但是没反应。所有的召唤在这一瞬间都仿佛是徒劳。 「第二个愿望,夜斗,我的第二个愿望是,哪怕只有一时也好,请斩断那位鬼王身侧的一切支援,让他无法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让他无法传召他的手下。」 「这很难。」夜斗说:「需要很多时间,如果你确定要我这样做的话,那么那一天,我可能没办法再赶过来替你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样就足够了,夜斗,这样就可以让那傢伙孤立无援了。」 是的,这样就可以让鬼舞辻无惨孤立无援了。他的力量确实十分强劲,强劲到即使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仍然不落下风,但眼下这明显超出了他预想的局面对他的精神而言毫无疑问是相当厉害的消磨。 鬼舞辻无惨几乎已经陷入疯狂了。 他的速度愈来愈快,他一路左突右击,辗转在众人的围攻之下,让人捉摸不定他的身形。 他的动作全然没有章法,他的攻击让人摸不清规律,在这样的战斗之下,众人的力量反而相互牵绊,变得碍手碍脚起来。 如果能预判他下一步进攻的动向的话—— 如果能确定他下一步要去哪儿的话—— 那么合众人之力,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性。 该怎么办。 该怎么才能捕捉到这傢伙的动向! 胶着的占据当中,似乎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都彻底结束? 就在这个瞬间,在沉重的雨幕背后,在那些倾颓在地面上的断墙残瓦之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从那个方向上传来了一个柔软却坚毅的少女的声音—— 「我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人写战斗就会很嗨于是爆了字数(抱头) 第42章 在站出来的时候,小咲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看到战斗的情况焦灼且愈渐趋于不利,所以本能地想着,或许这样可以让一切更快地结束罢了。 她能感受到无惨对她的憎恶,或许如果她出现的话,就能吸引那傢伙的注意力,就能给大家制造出反击的时机吧。 雨下得很大,濡湿的头髮和衣服贴在小姑娘的身体上,原本在浴衣上绽开的红白两色的椿花也因为衣服的皱褶,像是濒临枯萎凋谢一般。 一切就如小咲预料的一样。 当她现身的瞬间,鬼舞辻无惨毫不犹豫地调转了身形,将所有的攻击一股脑地倾向了她这个「罪魁祸首」。 或许那是恨意驱使下的他的本能,或许只是因为她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节奏,但不管怎么样,她的出现在那一瞬间为所有参与战斗的人争取到了一瞬进攻的时机。 不用再去猜测无惨下一步的动向,也不用再去估算他进攻所到的位置。一切的战况都尽在掌握之中。 连带着,被无惨的攻击盯上的,那个普通人类少女的结局。 「小咲——」 有谁的声音撕破了夜空,声音里的惊惧几乎要让那人的音调彻底变形,让人无从分辨那声音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有谁像是离弦的剑一样,不问章法地朝着那个方向勐冲了过去,试图能在那人的攻击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那孩子的身边。 闪电划过黑色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雷鸣。在那个瞬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拉得好长好长。 像是被拖长的慢放镜头一样,童磨的身影追着无惨的攻击向那孩子靠近,一点点地,一点点地,距离被渐渐缩短,然而—— 来不及。 从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开始,童磨就知道,自己的动作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他看到了她也在努力后退和躲闪,试图在那一瞬间避开鬼舞辻无惨挥来的攻击,他看到强攻掀起的劲风将她几乎已经湿透的刘海吹向了一侧,接着,碰撞。 纤弱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着后面倒飞了过去,甩出了一连串晶莹的水珠,像是在夜色下熠熠生辉的珍珠。有什么在椿花的纹样上绽开,将白椿染红,将红椿染暗。 她脸上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的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童磨所在的方向,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她在说: 「对不起。」 对不起做了这么冲动的事,对不起没能如约保护好自己。 第46页 只是时间从不曾为某个人停留,于是顺着时间的洪流,活在时光里的人们仍得紧咬着牙关向前方埋进。 接连的刀锋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上,饶是强悍如他,在骤然连番的攻击之下也还是受到了重创。一击得手之后,鬼杀队的剑士们愈战愈勇,终于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那个拥有几乎无法战胜的力量的鬼中之王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纵然是蝼蚁,在联合在一起的时候,也终有可以吞噬虎豹豺狼的力量,就像这场事关生死存续的战斗,终究是,他们赢了。 雨势渐渐停歇,在战斗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一切都好像失去了声音。 或许这样的结局实在太不真实,鬼杀队延续了千年的悲愿竟只在这一个晚上就彻底得以实现,他们真的成功斩杀了那个作恶千年的始祖之鬼,他们真的结束了一切。 只是谁也无心去庆贺这样的结束。 在众人视线的尽头,是那个尚且穿着红色的万世极乐教教祖专属衣袍的青年男人,他佝偻着嵴背,跪坐在瓦砾的中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个几乎已经不成形的小小身躯拦在自己的怀里,有什么东西浸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的衣袍上沾染了点点暗色。 混像是他白橡色的发间顶着的血泼一样的颜色似的。 「童磨……大人。」 细弱的声音如几乎随时可能断掉的丝弦一样,在他的耳际响了起来。少女似乎还想要抬起手臂,她尝试了几次,却仍没有做到。 「我还想……再……摸摸您的脸……」 她说。 童磨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把那柔软到像是没有骨头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面孔上。 「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没想自己参与,我……很害怕,很害怕这样就……再也见不到童磨大人了……」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我……求了夜斗,我求他,如果万一,万一我遇到了什么意外,至少给我留一点儿……时间,让我再看看,再看看您……」 殷红的液体随着她的话语一併从唇侧流淌而出,童磨用另一只手去擦,却总是越擦越多。 「我不想……不想死,我还想,还想和童磨大人一起过那样自由的……极乐的……生活。我还想再继续爱着您……」 「所以把我也变成鬼吧,让我,让我可以继续和童磨大人在一起吧……」 她手指蜷了两下,似乎是在恳求。 是啊,把她也变成鬼吧。原本作为上弦之鬼的童磨是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的,就像当初对堕姬和妓夫太郎做的那样。 可他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被切断了和鬼舞辻无惨之间的联繫的他,同样也失去了将人转化成鬼的能力。 不管他怎么把血餵给那孩子,伤口依然不会癒合,唇边的血也只是越流越多。 「我好冷……」 她说。 「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 如果他也有人类的温度,是不是被他抱着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冷了? 「……不对,童磨大人像现在这样就好……因为是童磨大人,所以……怎样都……怎样都好……」 她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在笑。 「……所以童磨大人……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咲,我一直在这儿。」 「不管到哪里都会陪着我吗?」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什么地方。」 「……太好了。这样就……太好了……」 她的确是在笑的,如平时一样地弯着眉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我还想和童磨大人一起去捉萤火虫……一起去做……草编的花环,我还想和童磨大人去……看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还想……还想和童磨大人一起再看一次花火……」 「童磨大人……」 天空中的云层也渐渐淡了去,终于有一束光撕破了云层,照在了这片疮痍满目的土地上。 那道光刺在了青年的嵴背上,将那副只能行走于黑夜当中的躯体点燃,萤萤的光点在空中散开,仿佛是在黑夜与黎明交界出闪耀的萤火。 「我在。」 童磨揽着怀里的人,轻声呢喃着。 「现在这样,还会觉得冷吗?」 「好多了,比起先前,好多了……」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少女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先前有了力气,她努力地,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面孔撑到了童磨的面前。 在这样的距离下,彼此的唿吸也都格外清晰。她微笑着,看着眼前人漂亮的虹色眸子,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自己的唇瓣靠上了他的唇角。 萤火渐次飘散,在空气中连缀成美丽的光弧,只是再美的萤火,在太阳彻底出来的时候也终究还是会变得黯淡。 灿然的金光终于彻底冲破云端,仿佛要盪除这事件所有的阴暗一样,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土地。 于是一切都彻底归于沉寂。 天亮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这样就完结了,感谢大家的陪伴。 就,感情上两个人相互信赖就已经很圆满了,而且鬼灭是有死后世界设定的,所以两个人在另一个世界肯定会幸福(合十) 第47页 于是大概也不会有番外之类的了,剩下的内容随大家想像,我可能也会在wb随缘碎碎念一点设定之类的。 总之,让我们在下一段梦境中再会吧。 接下来打算写的几本,已经开了的是《我曾与神有约》,有15w+的存稿稳定更新之后《恶役大小姐转生成女子高中生》和《假千金她超能打》两本先后顺序不定,总之先存稿希望还有机会被大家看到 第43章 番外:香奈惠·助六 鬼舞辻无惨的死是一个开始。 大抵所有人都未曾想过,那个不可一世的鬼中之王最终竟然会那样轻易地死去——当然,那场战斗不可谓不艰辛,只是与鬼和鬼杀队之间横亘前年的纠葛相比起来,这样一场单纯的战斗实在太轻易了。 「神」切断了鬼舞辻无惨所有的支援,也削弱了他的血带给他的过分强大的力量,之后便是靠凡人的努力也能做到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失去了无惨力量支持的鬼如同丧家之犬,不到半年,便被彻底清缴,于是那些被鬼屠戮的灵魂也终于得以安息,而为了这件事情四下奔波的鬼杀队活着的诸人,也终于得以回归寻常人的生活。 那一天,香奈惠离开了蝶屋,在即将离队的「隐」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建在山坳里的小屋。背阴山谷里透不进多少阳光,香奈惠来时,无人清理的墙面上已经爬上了些许暗绿的青苔。 屋里的家具都还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时光在它们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香奈惠长长地嘆了口气,她拿起一边的抹布,默不作声地开始清扫起屋里的积灰—— 或许这里本不该如此寂寥的。 香奈惠还记得那孩子和她提起对未来的构想的时候,眉飞色舞地,表情像是阳光下绽开的花一样耀眼。 「我想带着童磨大人离开,他不会与你们鬼杀队再为难的,我已经让夜斗切断了很多东西,他以后也不会再伤害人类了,所以如果他帮助大家解决掉这次的事的话,你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我们离开?」 「我想找一个在山里的房子,最好是那种整日整日都看不见太阳的,这样童磨大人就可以整天自由地活动了。我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像平常人一样在一起生活。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童磨大人一直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倘若她还在的话,一定可以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和童磨在一处时多数时候总是吵吵闹闹的,即使在晦暗的夜里,两个人的身上也像是会发光一样。 香奈惠不喜欢童磨,也无法代替任何人原谅那傢伙,但她很喜欢在童磨面前的那孩子。 或许在她的心里也曾有一瞬间是真心希望这两个人可以如愿在一起的。 那样的好孩子,她该是幸福的。 院子里起了两座矮小的坟茔,青石板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并不完整的名字。 没有姓氏,残缺得像是断翅的蜻蜓,可他们在一处的时候就是完整的。 只是他们都不在这里。 身为鬼的童磨已在太阳下灰飞烟灭,而那个小姑娘最终也在烈焰中化成了一缕烟,仿佛只要这样各自融于天地间,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一样。 夜色降临,屋内的光景却并无多少变化,只是在香奈惠推开门的时候,正看见一对亮着萤绿色幽光的萤火虫相携着在山林的中间飞过,忽上忽下的,像是在林间嬉戏一般。 于是夜晚也终于不显得那样寂寥了。 * 「后来呢?」身着麻布破衣的男孩张着双乌熘熘的眼睛望着眼前两鬓花白的老人。 「后来我去有乐亭当学徒,顶着助六的名字上了寄席。」 老人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她没有来。她不会来的。」 「我到底也没一直留在有乐亭。」 他的目光早不似少年时清亮,混浊的眸子中间,隐约泛起了点点水光。 「但是啊……我第一回上寄席的那天,散场之后,有乐亭外飞来了许多萤火虫。那景象,说来也真是奇了。」 「萤火虫是很常见的东西吧?河边到处都是,这有什么稀奇的?」小男孩不解。 「不一样,这不一样……」老人摆摆手,这样说着。 「算啦,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可提的了。你啊,再给我练练前些天交给你的那段活,就是那个,《寿限无》……」 「是——」 少年拖长了音调,接着清了清嗓子,用轻快的语调开始:「从前啊,有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孩子,他们想给孩子取个吉祥的名字,就找大师父,把百十字的吉祥话堆在一起当成名字……」 人在取名的时候总想寄託点什么,可寄託的东西太多,名字便也变成了诅咒。 那个渴望被祝福的孩子因为名字过长而在河里溺水夭折,那,那个名字是「笑」的孩子,能做到一直笑着吗? 夏日风里,有两点萤光交错着略过,于是连风似乎也比从前更轻盈了。 萤火虫,是自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补了一点emmm 结局是早就确定的,本来有考虑决战再cue一下助六但插在哪都不合适,原设里前期被惨抓的是6之后6会被带回去一起养,后来觉得那样6太惨了就干脆把后期和他有关的情节都删了。6去有乐亭之后又被迫离开在街头养了二代6是原作的设定。 第48页 顺便借惠的视角怀念一下。 现代设定完全没想过所以真的写不出,大概现代的话两个人就不会有年龄差了,可能是一个院长大的青梅竹马,俩人一起蹦蹦跳跳搞事,翻车就甩锅给无惨,甩不出去就童磨背。咲可能更通人情世故一点,在外人面前很懂事,但和童磨凑在一起就会一秒钟减龄,不管过去多少年俩人加在一起都凑不够十岁吧。 反正俩人所到之处必然鸡飞狗跳并且一地狗粮,隔壁无惨都馋哭了(?) 后面真的没有了(超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