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青莲待月开》 第1页 [古装迷情] 《一池青莲待月开》作者:紫玉轻霜【完结+番外】 文案 蓝皓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个少年。 他孤傲自负,不懂顾及别人感受,甚至从不正眼看她一次。 直至那个月夜,她衣衫不整地倒在林中,闻声而来的少年却毫不迴避,径直上前。 蓝皓月哭着责骂,恨极他的轻慢无礼。 他这才淡淡回答:「你放心,我的眼睛是瞎的。」 峨眉山下,她惊讶问道:「怎么你的师兄师姐都是出家人?」 他依然镇定自若地反问:「难道你不知我们神霄宫本就是道家清修之地?」 他无父无母,不知为何来到这世上,也不懂情爱是何物,只知练剑、修道。 正如池中青莲,静谧挺立。 诗曰: 不把双眸看俗人, 五湖四海一空身。 洞天深处无人到, 溪上桃花度几春。 坑品很好,求包养o(n_n)o~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皓月,池青玉 ┃ 配角:厉星川,莞儿,慕容槿,唐寄瑶,芳蕊夫人 ┃ 其它: ☆、楔子 向晚荒火惊天地 凛冽的北风自早上开始就卷乱了山林败叶,天边阴云压顶,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不断积聚翻涌,将整片天空充塞殆尽。 远处山峦之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钟磬声自墙内飘飘荡荡传送而出,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平添了几分苍茫。 离着寺庙不远,有一片茂密松林。此时,林中的一间小屋门窗紧闭,在那昏暗的房间内,一名僕妇正焦急万分地站在床边,望着床上的女子。那女子已怀有身孕,现正侧身躺着,额上颈侧尽是汗水,散乱的髮丝粘在脸颊上,双手死死抓着床沿,硬是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小姐,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我求求您,还是让我去找个大夫来吧!」僕妇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握着女子那冰凉的手。 女子咬牙抬头道:「你若是去找人,我现在就自尽在你面前!」 僕妇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姐,只要我不说,大夫也不会知道我们的来歷的。」 「不会的……不会的……」女子痛苦地按住腹部,手背上青筋突出,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我不是已经又服过一次堕胎的汤药了吗?等会儿生下的,肯定是个死婴……你,你只要大着胆子去埋了,从此之后,我们就再没有烦恼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牙关紧咬,身子颤抖不已。 「小姐!小姐!」僕妇大惊失色,抓着她的手腕叫了起来。 「不要喊!」女子声音嘶哑,在挣扎中兀自不忘叮嘱,「千万,千万不要喊!」 ****** 风声唿啸而过,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阴寒终于到达极限,灰暗的天空中飘下雪花,一朵朵一片片,扰乱了天地。 小屋内,女子以白布塞在口中,强忍剧痛,那一双指节暴突的手,将木板床沿抓出了道道白痕。 僕妇胆战心惊地跪坐于床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物件,眼看她在床上挣扎,却又不能发出勐烈的动静,心中极为不忍。 屋外的寒风越来越勐烈,雪花从门缝间扑进,在床前慢慢消融。女子的衣衫已尽被汗水濡湿,可孩子却还是没有生下。僕妇越来越慌张,双手合十,不停地祷告上天。 ——实在不行的话,就去那边的庵堂求救,出家人总不会见死不救…… 僕妇心中暗暗打算,却也不敢在女子耳边提起。 却在此时,那女子忽地迸发出一声嘶喊,僕妇又惊又喜道:「小姐,就要生出来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略有好转,女子以仅有的力气伸出手,吃力道:「怎么样了?」 僕妇扯过一块方布,裹住了刚刚生出来的婴儿,那婴儿极为瘦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真像是死了一般。但仔细一看,却见那双幼嫩的小手还在微微颤抖,她心下一震,不由自主用力一拍婴儿的后背。 一瞬间,嘤嘤的哭声迴响于晦暗的屋内。 女子顿时面如死灰,发疯一般挣着坐起来,喊道:「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 婴儿犹在低声啼哭,僕妇紧紧抱着,颤声道:「小姐,或许这孩子命不该绝……」 「我已经吃了两次堕胎药,怎么可能不死?!」女子嘶声叫着,忽而将手伸向婴儿,「把孩子递给我!」 「小姐,你要干什么?」僕妇见着她那癫狂的样子,惊得站了起来。 「珍娘,那堕胎药是你给我弄来的,你说,是不是你做了手脚?!」女子见抓不住婴儿,便狠狠盯着僕妇。 僕妇吓得后退一步,忽而下跪磕头道:「小姐,头一次您喝了那药之后疼痛难忍,却还是没有把孩子打下来。后来您再叫我去弄药来,我实在是不敢再给您吃药,那样的话,只怕您的性命也会不保。所以我斗胆换了一些药材……」 「你这个混帐东西!」女子勐地一声尖叫,一掌掴在僕妇脸上,随后一把抓着布包,想要将婴儿夺到自己怀里。 僕妇死死抱着婴儿,泣道:「小姐,小姐,您真的要杀了这孩子不成?」 「你给我滚开!」女子奋力朝她抓去,这时忽听有人连连敲门,并低声道:「是我,赶紧开门。」 第2页 女子一怔,瞪着僕妇道:「快去开门!」 僕妇战战兢兢地抱着婴儿走到门边,将木门开启了一半,白茫茫的风雪中人影一闪,已有一个男子快速进了门。 他一见僕妇怀里抱着的婴儿,不由勐地一惊,急忙反手将木门推上,顿足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早已吃了药吗?!」 「是她将我第二次吃的药材给换了!」女子苍白着脸,一指僕妇道。 「你!」男子怒视僕妇,勐地将她一推,噼手抢过哌哌哭泣的婴儿,看了一眼,忽而紧闭了双目,喃喃道,「不要怪我狠心,你实在不该来这世上!」说罢,右手一扬,便朝着婴儿幼小的脖颈处掐去。 「天吶!」僕妇被这景象惊呆,勐地扑上去一把拽住男子的袍袖,颤声道,「不能这样做啊!你们要是不想要这孩子,我可以带回老家当成自己生的,绝不让旁人知道实情!」 男子斥道:「休要妇人之仁!此事与你没有关系,再敢多嘴,小心你的性命!」说话间,他暗中运力,将僕妇的手腕一震,便又想要掐死那婴儿。 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哭个不休,僕妇瘫倒在地,还死死抓着男子的衣衫下摆。忽听得木门一响,一阵大风卷了进来,男子怔了怔,下意识回头望去,原来是风吹门开。 但正在此际,从那门外传来一声惊唿,将屋内的人俱吓得不轻。 床上的女子急忙以布帘掩住脸面,那男子朝屋外定睛一看,竟见一名年轻的尼姑手持纸伞,怔立于门外。 尼姑望着男子,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忽而一省,道:「原来是……」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怀抱着婴儿的男子已经冲出屋门,宽袖一震,以内力直击向尼姑面门。那尼姑不防备他会忽然出手,情急之下手腕一震,原本合拢的纸伞忽地绽开,伞上雪珠飞旋,伞面一挡,正拦住了男子的攻势。 「贫尼与施主并没有冤雠,施主为何要痛下狠招?!」尼姑虽是挡住了一招,但仍被那男子的内力震得连连后退。 男子双眉一蹙,目露狠劲,二话不说便又继续朝着她紧迫而去。但此时怀中婴儿不断啼哭,扰得他心头急躁,又怕哭声引来更多的人,只得回头喊了一声「接着」,便将婴儿朝着躲在门边的僕妇抛掷过去。 尼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眼看男子对自己连连进攻,丝毫不见往日风范。她勉强应接了数招,已感不支,趁着男子不备,虚晃一招,抽身便往山上的庵堂掠去。男子一撩衣衫下摆,飞身纵过她的头顶,在尚未落地之前,袍袖一卷,掌风如刀,削向尼姑咽喉。 那尼姑双掌一合,想要阻住他的掌势,但怎敌他内力深厚,只觉手腕一麻,便失了力道。男子趁势一探身子,右手双指如钩,轻轻一扣,便锁住了她的喉部。 「得罪了!」他低声一嘆,手中用力,尼姑只挣扎了数下,便瘫软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此时夜幕初降,白雪纷飞,山中并无其他人影,男子将尼姑的尸体拖进林子后,迅速转身飞奔回屋,才一进门,却见床上的那个女子一脸惊慌。 「快去追珍娘!」她见他迴转,便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 男子一怔,这才发现那个僕妇竟已经不在屋内。 「孩子呢?」男子倒抽一口冷气。 女子瘫坐在床上,道:「她趁你我不备,已经带着孩子朝后山跑了!」 「该死!」他浓眉一蹙,斥了一句,随即便要向屋外追去,到了门口,忽而又停下脚步,「你自己小心,那个尼姑已被我杀了,就扔在林里。等我回来后再处置。」话音未落,他已飞速掠出,向后山急追而去。 ***** 夜色暗沉,山道陡峭。漫天风雪中,珍娘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地爬上山坡,手上脸上皆是污泥。 不远处,似有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逼近了。 原先哭个不停的婴儿此时已经冻得奄奄一息,小小的眉头紧蹙着,仅存一丝温热的身子微微发颤。 前方已是悬崖,珍娘没了去路,正欲转身朝另一边奔去,却觉眼前一花,那男子已经越过参天大树,落在身前。 「给我。」男子脸色青白,径直向她走来。 珍娘抖抖索索朝后退了一步,乞求道:「我把孩子带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只求你们不要做这样造孽的事情……」 「给我!」他牙关紧咬,目光中几乎要迸出火花来。 「这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珍娘忽地跪在湿冷的雪地,仰头朝着男子喊道。 男子脸上一阵抽搐,眼看这婴儿在她怀里动了一下,不禁浩嘆一声,双眼一闭,飞起一脚便向珍娘踢去。 珍娘只发出一声惨叫,左手还徒劳地往前一抓,想要拉住他的腰带,怎奈身子已经不受控制,连同怀着的婴儿一起,被他狠狠踢下了悬崖。 黑暗中,她衣衫飘飞,如断线纸鸢,直坠向沉沉崖底。 山风疾劲,男子在崖前怔立片刻,正要回头,却嗅到了一股烟燻火燎的气息。他疾奔几步登上山峦,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山林已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由小屋一直蔓延向隐于林间的庵堂。 夜幕沉寂,大雪急旋,这不断舞动的火焰,染红了原本清净避世的山野,如狂野的毒蛇,吞噬了天地。 第3页 ☆、第一章 南岳烟霞出奇秀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南岳衡山七十二峰耸入云天,或奇或险,姿态各异。在这自古佛道修行之地,更有那清幽避世的山谷绝境,白云清泉两相宜,自成一派风景。 祝融峰乃七十二峰之首,壁立千仞,怪石堆叠,峰顶云海飘渺,与崖下湘江辉映成趣。不仅如此,衡山剑派的弟子们亦时常于祝融峰上习武修炼,剑影炫目,衣袂飘飞,更为此增添了几分仙意。 这一日正是春暖花开,山间小径上有一少年肩挑两个大筐,里面装着柴米油盐等各色杂物。这少年身材矮小,被这一担重物压得步履蹒跚,身后跟着两个年长一些的男子,一人骑马,一人牵缰,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前面便是陡峭上坡之路,少年吃力地抬起头望了望,苦着脸回头道:「两位师兄,能不能让我歇歇再走?」 骑马之人大约三十左右,面容瘦削,眉眼狭长,他听少年这样说了,只是摇了摇头。而替他牵着马的男子略微年轻一些,身材颇为健壮,见少年又要歇息,便竖起眉道:「树安,你既然打赌输了就不要婆婆妈妈,这一路上都歇了多少次了?再这样慢慢腾腾的,要走到什么时候?」 少年树安咬咬牙埋头继续前行,不料实在太累,在上坡时脚下打滑,身子便勐然往前栽去。 「小心!」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喊出声来,可惜为时已晚,树安跌了个够呛,两担杂物全都洒了出来。米面落了一地,还有几个纸包滚下山沟,显然是救不回来了。 牵马的男子顿足气恼不已,上前就将未曾爬起的树安给揪了起来。 「我说你是不是有意的?!好不容易快要到了,现在被你弄成这样!」 树安满是尘土的脸上挂着畏惧之色,一个劲儿地低头认错:「沈师兄,我真不是有意……」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沈姓男子愤愤然将他一推,满是不耐烦的神情。 树安手足无措地想要将地上的白米掬起,骑马的男子跃下来摇头道:「这都沾了尘土,还能吃得?」 「周师兄,我……」树安不知如何是好。 「我什么我?!照我说,你还是赶紧重新到镇上再去跑一次算了!」沈姓男子在一边抱臂,冷眼旁观。 树安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又不敢。却在此时,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有人哼了一声,紧接着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担回去洗洗干净照吃不误!平日里我怎么没看你们两个那么考究,今天倒是作威作福起来了!」 树安听到这声音,本来愁眉不展的脸上忽然扬起欣喜之色,不由朝着那方向叫了声:「皓月姐!」 碧绿的林间马蹄声轻疾,一匹小红马踏尘而来,马背上的少女身穿轻罗鹅黄衫,腰缀粉白流苏丝绦。肌肤白皙,两颊微丰,一双眸子明丽澄澈,正盯着那两人不放。 小红马还未停步,少女已一手撑着马鞍,扬身轻跃而下,一抖缰绳道:「树安,你又遭他们戏弄了!」 树安还未及开口,被称为沈师兄的男子就已经大不乐意,上前一步道:「原来是蓝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一见面就这样不客气?我们好歹也是同门……」 「你们对树安却很不客气!」少女打断了他的话,瞥着二人,「当我不知道呢,定又是拿他作为靶子,合着伙儿来欺负他老实巴交。」 一直不言不语的周师兄此刻不禁笑道:「大小姐说话真是不饶人,我们师兄弟之间平素开开玩笑,怎能扯到欺负二字?」说着,他回过头来拍拍树安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树安是与我们打赌输了,所以自愿替我们去镇上买米粮回来的,是不是?」 树安尴尬一笑,向少女道:「我确实是跟他们打赌输了,皓月姐,我力气大,挑得动。」他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竹筐,重新又挑起了担子。 少女见他还要继续上山,不禁道:「树安,你要是吃不消,我回山叫人来接你。」 「不用了。」树安赧然一笑,晃晃悠悠地继续朝着祝融峰走去。 周姓男子朝少女微微颔首,也没再多说,就上马紧随树安而去,另一人却是满脸不悦,瞥了她好几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此地。 「哼,欺软怕硬的东西!」少女嘀咕了一句,翻身上马朝祝融峰后行去。 ****** 在那险峰背后,有一僻静山谷,常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名唤烟霞谷。此地虽也属衡山一脉,但地处偏僻,平素少有外人到来。衡山派的主殿设于祝融峰之上,掌门万淳达与门下弟子也都居于祝融、芙蓉等主峰处,唯有万淳达的师兄蓝柏臣带着一众人等住在这烟霞谷中。谷中人数不多,也仅有蓝柏臣门下十来名弟子与若干下人,若没有大事,他们也不会上那祝融峰去,只在此处练剑修行。 而这少女正是蓝柏臣的独生女儿,名叫皓月。此前外出到了襄阳,在那住了两月有余方才迴转,没想到一到衡山脚下就遇到了万淳达的弟子。她素来不喜欢与他们交往,见他们总是欺负树安,忍不住指责了几句,事后也没放在心上。 蓝皓月一路走着,便听到远远传来兵刃交接之声,行不多时,只见前方大片竹林中有几名少男少女正三三两两地练习剑术,招式虽不十分娴熟,却也一板一眼很是认真。其中一人望到她回来,便停下叫道:「师姐回来了!」 第4页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向她问长问短。蓝皓月被团团围住,几乎应接不暇,两靥上的酒窝更是漾着甜甜的笑意。 「师姐你这一去大约有两个多月了吧?在襄阳玩得怎样?」 「快说说其他门派的剑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与我们衡山相比谁高谁低?」 蓝皓月一拍提问那人的肩膀,皱皱眉道:「你怎么跟我爹一样,成天就知道剑法剑法的!」 那少年一笑,挽了个剑花,颇有点得意地道:「师傅说过,练剑之人心中须得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本分。」 蓝皓月原本还笑意满满的神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抿了抿唇,向四周望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爹没在?」 「师傅这些天一直在与印溪小筑的那位邵公子讨论剑术。」另一人抢道,「连我们都顾不上指点了。」 「印溪小筑?」蓝皓月扬着弯弯的眉,面露诧异,「离我们这远得很啊!是爹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吗?」 周围的少男少女告诉她,师傅去了一次庐州便将此人带回,看那公子原先一直闷闷不乐,但到了衡山后经由师傅点拨,倒也渐渐开朗。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小,却能把酒畅谈,引为知己。 蓝皓月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只是听听而已,她见父亲并不在谷内,反而觉得一身,当下将马儿交给僕人,自己便往竹林后行去。 ****** 翠竹深处,粉墙黛瓦,院落前的鹅卵石小径上有数只绿羽红嘴的鸟儿来回蹦跳,宛若嬉闹的孩童。蓝皓月一见这群小鸟儿,立即放轻了脚步,众小鸟先是扑稜稜齐飞到了竹梢上,撞得那翠叶来回摇晃,忽听空中响起清冽透亮的哨声,原是蓝皓月吹起随身带着的竹哨。 鸟雀在竹叶间盘旋了一阵之后,纷纷飞出竹林,在蓝皓月身边不停上下飞跃,长长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犹如虹彩一般。 蓝皓月一双月牙儿般的眼里溢满了笑意,她一边吹着竹哨一边引着鸟雀往院中而去,却不料身后有人嘿嘿一笑,将那些本已即将飞进院子的鸟雀惊得四散逃散。 「谁啊?!」蓝皓月大为不悦,转身却见从山坡上踱来一人,这人身量瘦小,一身箭袖短袍,腰佩长剑,双目狡黠生光。 蓝皓月沉下脸道:「赵时英,你这个人怎么鬼鬼祟祟的?不走正门,却从这里熘到我们烟霞谷来!」 赵时英背着手走下山坡,望着那犹在枝头鸣叫的鸟儿,笑道:「蓝师妹,何必成天凶着一张俏脸?我虽是常在祝融峰上,可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同门,我到这里做客都不成?」 蓝皓月侧过身子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爹不在,你来找谁?」 「哎呀呀,难道我这个当师兄的就不能来找你练练剑术谈谈天?」赵时英绕过翠竹到了她身前,打量了她一番,脸上不改笑容,「我说皓月师妹,许久不见,你越髮漂亮了。」 蓝皓月强忍着心中怒气,背过身道:「赵师兄,我刚从襄阳回来,已经乏了,不便招唿你。你要是想闲谈,还是改天再来。」 赵时英以手摸着下巴,蹙眉道:「师妹,你莫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就对我如此冷淡吧?」 「你少胡言乱语了!我哪里来的心上人?」蓝皓月涨红了脸,朝他叱道。 「你就不要害臊了……」赵时英凑到她近前低声笑道,「听说蓝师伯从庐州带回了印溪小筑的邵飏,这人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一些,可也算是名门之后。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被嫁到庐州去了!」 蓝皓月心中一惊,急道:「你听谁说的?!我爹怎么可能将我嫁到庐州?!」 赵时英嘆道:「祝融峰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你一个。师妹,女大不中留,你再不愿意离开衡山,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他见蓝皓月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不禁压低了声音,「要是你不喜欢去庐州,我可以跟蓝师伯说说,咱们两个……」 蓝皓月头脑中乱成一团,见他越来越凑近自己,下意识里将他一推,后退一步惊唿:「你想干什么?」 赵时英大不乐意,整整衣衫道:「我也是好心,反正蓝师伯的脾气你最清楚,他要是相中了那个印溪小筑的傢伙,任由你怎么说也不行。」 蓝皓月紧紧抿着唇,许久才决然道:「我就不信他能把我硬塞进花轿!」 赵时英见她气得不轻,又调笑了几句便施施然而去。 蓝皓月被他的这番话搅乱了心情,愤愤然回了房间。望着窗外悠悠白云,想到父亲从来都是专断果决,不给自己一点点做主的权利,不由更生埋怨。之前她离开烟霞谷去襄阳,也正是由于与父亲因为小事起了争执,两人互不相让,整整冷战了十天,她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家门。而今刚刚回到衡山,便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不叫她心烦意乱?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得院门口有人经过,起身一望,原是侍女粉蝶,便急忙叫她进来,想问问是否果有此事。 粉蝶纳闷道:「我们都不曾听说……不过,主人对那位邵公子倒真的很好。」 蓝皓月坐在床头髮怔,粉蝶又道:「小姐还是赶紧梳洗一下,晚上主人与邵公子就要回来。前几天他听说你即将要回来,便早就从城里请来了厨子,说是要在花园里摆酒,也让你见见邵公子。」 蓝皓月茫然抬头,粉蝶慌又退后一步,小声道:「我又说漏嘴了,小姐千万莫怪,主人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这番用意的。」 第5页 说罢,也不等蓝皓月回答,便一熘小跑出了房间。 粉蝶这一去,蓝皓月更加落实了赵时英说的话。看来父亲果真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那个见都没见过的什么邵公子,蓝皓月从小到大就被父亲严加管束,不容她有半点反对,如今竟又是这样稀里煳涂地便要被嫁到千里之外的庐州,她原本想要与父亲讲和的心思顿时灰飞烟灭,再无踪影。 ******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外的花灯一盏盏被点亮挂起,在昏黄的暮色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师兄弟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想来是在准备尽情畅饮,大醉一场了。 蓝皓月却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内黯然站起,背起了还未打开的包裹,推开房门,奔向了通往谷外的幽径。 与此同时,祝融峰的酒席间也围坐了一群衡山弟子,其中就有午后在山路上欺负树安的两个男子,众人觥筹交错,正在忙着给刚刚回来的赵时英灌酒。 「五师弟,你这傢伙还真会演戏,那个蓝皓月被你蒙得没了方向,现在恐怕正躲在房里掉眼泪吧?」 「不对,我看照那丫头的臭脾气,一定是去跟蓝柏臣大吵大闹!」 赵时英挑眉道:「谁叫她平日里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吓一吓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师傅问起,我就说只是听到传言,蓝柏臣也不至于跟我计较到底。」 「真有你的!」 众人哄堂大笑,肆意喧譁,将屋外高悬于苍穹的明月也惹得躲进了云层,许久不曾出现。 ☆、第二章 漫忆唐门事纷纷 蓝皓月出了烟霞谷之后并未直接取道大路,而是兜了个圈子,又从祝融峰另一侧的小路下山,冒着夜色策马朝西北方向奔去。 她在出谷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去处。 ——能够收留自己,又不会引来父亲责骂的,唯有蜀中唐门。 二十多年前,蓝柏臣还是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之时,因奉师命去蜀中一带,巧遇唐门四小姐唐韵馨。那时他一无家业二无盛名,却有着对剑术异乎寻常的专注和执着。或许正是这难得的坚韧正直,使唐韵馨对他有了好感。 蜀中春雨绵绵,两人情愫暗生,等到蓝柏臣要回衡山时,唐韵馨便向父母说了此事。但其父唐仲严是唐门族长,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对蓝柏臣这样的晚辈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江湖上遍地都是,女儿只不过是因为平时很少外出,才会被蓝柏臣所吸引。 于是一声断喝,阻止了唐韵馨的话语。 唐韵馨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还有一个五妹,均是对父亲言听计从,她自幼也很是乖巧,从不惹是生非。可就是那一次,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事,却被父母严加制止,那种眼神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不仅是父母,连兄长与姐姐都或是劝解或是训斥,总之都是告诉她一句话:蓝柏臣配不上你。 蓝柏臣不卑不亢地前来拜见唐仲严,却被拒之门外。原因是他还不够资格。 唐仲严夫妇认为只要能阻断两人的联繫,韵馨最多是哭上几次,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渐渐淡忘。可他们都低估了这四女儿的韧性。 十五之夜,明月当空,唐门众人济济一堂,在大厅焚香祷告。被反锁在闺房内的唐韵馨却在其妹韵岚的帮助下,跳出后窗翻过了高墙。 四小姐坐在高墙上回头一望,蜀中唐门楼宇连绵,在夜色下犹如巨兽耸峙,心中暗生寒意,不由向五妹韵岚道:「妹妹,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 唐韵岚那时尚年少,对每一个人的未来都充满希望,她觉得能够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受点委屈,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她与四姐挥手作别,两人都没想到,这一别,便永无相会之日。 唐韵馨逃出唐门后找到了蓝柏臣,蓝柏臣之前根本不知道她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但抵不住情深款款,两人最后还是一起逃离了蜀中。他又怕唐仲严追到衡山将韵馨抓回,因此便带着她到了浙江,在北雁盪好友于贺之处暂避了一阵。后来得知唐仲严大发雷霆,果然去过衡山要人,但因找不到女儿也只能打道回府。 数月过后,蓝柏臣携唐韵馨回到衡山,其师对他很是不满。他自感惭愧,便与唐韵馨住在了祝融峰下的烟霞谷。此后夫妇两人也曾托人传信回唐门请罪,但均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復。 唐韵馨知道父亲性格刚硬,最是爱面子,她这一出私奔闹剧,在江湖中丢尽了唐门的颜面,他是再也不会认这个女儿了。因此她虽与蓝柏臣成亲生女,却始终怀有心事。而蓝柏臣依旧专注于练剑,谷中大小事务都交由唐韵馨打理,数年之后,唐韵馨竟积劳成疾。 一直到唐韵馨去世前,蓝柏臣始终都以为她只是思乡情切,没什么大碍。她病故的时候,女儿皓月方才五岁,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涵义。皓月只记得母亲向来都很勤快,家里家外布置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可不知怎么的,母亲忽而就卧床不起,这一病,便再也没有好转…… 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皓月还是会搬着小竹椅子坐到床前,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床板,想着母亲当时就躺在这里,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 可她不敢问父亲,因为父亲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会变得异常沉默,半天都不说一个字。她就在这样的困惑与迷茫中度过了自己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直到某天,很少有外客到访的烟霞谷里忽然来了一群说着外乡话的客人。其中有一个中年女子,见了她,便揽进怀里,呜咽哭泣。 第6页 他们告诉皓月,这是她的姨母。 这群人都是来自蜀中唐门,也就是母亲的娘家。 蓝皓月在七岁时,才第一次被接到了唐门,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亲人」。 或许是因为唐韵馨的早亡,以及之后唐门又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一系列的不幸,唐老夫人对皓月这个外孙女倒是格外的心疼。 蓝柏臣与唐门依旧关系冷淡,而皓月则会每隔一年就回一次蜀中,探望已经年迈的外祖母。 所以这一次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唐门暂住,至少要让顽固的父亲知道,她并不愿意做一个牵线木偶,任由他摆布。 ****** 打定了主意后,蓝皓月便马不停蹄赶往蜀中。衡山离唐门相距甚远,她从襄阳回来后都没怎么休息就又开始长途跋涉,经过了两天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白天骑在马上也架不住睡意朦胧。 因此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半个月后,到了湘西一带,以往她前去蜀中都是由父亲派人护送,每到此地都要格外留心。湘西自古民风彪悍,尤其是在这本就不太平的乱世,更是盗匪横行,时有杀人越货之事发生。 这一次蓝皓月只有自己一人上路,她先前几天确实是小心谨慎,可过了几个村镇后发现事实上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泛舟江上,赏着两岸绵延群山,时不时与激流漩涡抗争,既有悠闲之意又有新奇乐趣,反倒让蓝皓月郁结的心绪得以放松了起来。 两日后的傍晚她上岸策马,前方再过一个山头便可进入蜀地,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到山下便飘起细雨。蓝皓月见雨势不止,急忙寻找避雨之处,好在这里有一个供给过往客旅歇脚的简陋客栈,她匆匆下马冲进店门,见里面灯火昏暗,只有掌柜的和一个伙计正在打盹。 蓝皓月放下包裹坐在了店堂内,掌柜忙吩咐伙计上楼打扫,此时木门砰砰作响,又有人在外面叫喊。伙计才一开门,风雨便斜斜地卷了进来,随之而入的一群人衣衫尽湿,进门后便很急躁地要伙计带他们进房休息。 蓝皓月见这群人身后皆背着长长的包裹,还有人抬着木箱,看那样子像是贩卖山货的商旅。只是他们上楼时个个脚步迅疾轻快,才隐隐显露出原有的功底。她这一路上很少见到江湖人物,但在这荒郊小店却偶遇如此一群乔装改扮之人,不禁心生好奇。 伙计带着他们上了楼,蓝皓月留在店堂吃饭,见伙计下来,便小声问道:「刚才那群人是到哪里去的?」 小伙计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姑娘,我只管给客人们倒茶放行李,不会去问他们到哪里去啊。」 蓝皓月想想也对,只好道:「那他们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吧?」 小伙计这下来了兴致,见掌柜的去了厨房,便压低嗓子道:「他们装作是本地人,可我在这土生土长的,一听就听出来说的不是本地话。」 说话间,掌柜的在后面喊他过去生火,小伙计只好停了闲谈,一熘烟去了厨房。 蓝皓月独自上了楼去,经过那个大房间时,听到里面似是正在低声商谈着什么,她的脚步声才一迫近,那些人便忽地闭口不语,再无任何动静。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慢慢掩上了房门,关门的瞬间,斜对面的那扇门被人悄悄推开了一道缝,房中人似乎也正在朝这边窥探。蓝皓月装作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将门关了起来。 这群人虽是行迹诡异,但蓝皓月也并不想打草惊蛇。她本已舟马劳顿,见到了床铺便躺了下去。 ****** 夜幕降临,风雨声渐渐停息,除了屋檐上偶尔滴下的一点水珠之声外,周围一片安静。 朦胧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将本已要睡着的蓝皓月扰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蜡烛已经燃尽,屋内一片漆黑。而此刻那种细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原本还迷迷煳煳的神智陡然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枕边的剑柄,发现那声音正是从门外传来,喀拉喀拉的,像是有人在外面想要拨开门闩。 蓝皓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群装成商旅的人,她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握着剑下了床,一闪身到了门后。 一截白亮亮的刀刃自门缝间伸了进来,上下一划,便贴住了门闩,随后一分分地挪动了起来。 蓝皓月紧贴在门后的墙角,眼看那刀刃将门闩慢慢拨开,手中宝剑不由出鞘。就在外面那人悄然推门而入的瞬间,蓝皓月叱了一声,剑尖疾颤向对方面门。 那人似是未料到门后有人,一怔之下急忙抬起手中钢刀抵挡。刀剑相交之际,发出一阵吟,蓝皓月手中长剑忽而一弹,直挑向那人手腕。那人迅疾后仰飞腿一踢,蓝皓月趁势将剑身一沉,顺着那人身子就探刺过去。 那人还未及起身,见剑招又至,单手将钢刀自下而上一撩,抵住了蓝皓月的剑刃,借力纵起,左袖中寒光忽现,叮然飞出。蓝皓月水袖一卷,将那暗器反震回去,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掠向楼梯口。 蓝皓月稍一犹豫间,那人已奔下楼去,她不及多想便飞身追上。左手一按栏杆,翻跃过楼梯直落于地,却不料此时背后疾风大作,她闻音飞纵而起,两道刀光堪堪从她腿边划过,险些就要了她的性命。 蓝皓月人在半空,剑尖一点对方的刀身,旋身横扫向后方。长裙飞舞似云,明剑势如长虹,耀出一道白光,一时间屋内乍现数道黑影,齐齐向她迫来。 第7页 她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身份,更不知他们为何要对自己下手,但情势紧急,已容不得她细想。那些原先隐藏在楼梯之下的人现已都兵刃在手,漆黑的店堂内寒意凛凛,当先一人长刀唿啸,朝着蓝皓月右肩噼下。 她撤身一让,剑势却丝毫不弱,连连数招大开大合,刚劲如空中飞龙,虬曲腾跃,忽而一声断喝,剑影幻化成无数白光,纷纷然洒落天际,犹如大雪压顶,又如群星璀璨。 叮叮数声,那群人攻来的刀剑被这一气而成的剑势所震,不由得为之一滞。蓝皓月趁势出剑,直挑向当先之人胸膛。那人却忽然惊唿道:「烟霞剑法?!你是衡山派的人?!」 ☆、第三章 一声牧笛逐云去 蓝皓月的剑尖已刺至他身前,听到此话,随即一捺便收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她依旧手持利剑,环视四周。 周围那些人纷纷止了攻势,但还是将她紧紧包围,戒备森严。 那人亦收了刀势,向她抱了抱拳,低声道:「在下关奉泽,来自岳阳镖局,这些都是我手下弟兄。」 「岳阳镖局?」蓝皓月一怔,以眼角余光扫视了一□边众人,「那你们为何要对我动手?」 关奉泽似有所愧疚,道:「实在对不住,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姑娘。」说着,他左手一扬,有一人从人群间闪至他身边,蓝皓月从他的身形判断,正是刚才想闯进她房间的人。 那人见关奉泽如此说了,便闷闷地朝蓝皓月道:「我以为你是夺梦楼的人。」 蓝皓月一蹙眉,她之前在襄阳游歷时曾听人谈起过关于夺梦楼的近况。 江湖传闻,夺梦楼一可夺人至宝,二可夺人性命,而受害之人若想要寻仇復恨,却连他们的踪迹都难以觅得。正如那诗有云:「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可蓝皓月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群镖师居然会把自己当成是夺梦楼的人! 她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指着那闯祸的傢伙道:「我难道就形迹可疑了?你一个大男人,半夜三更闯进我房间,现在竟然还说我是夺梦楼的!」 那人自知理亏,也没反驳,关奉泽忙解围道:「姑娘,是我这个弟兄一时鲁莽……」 「你们早就埋伏在楼下,专派了他来引我出去,现在可别把罪过全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蓝皓月睨着关奉泽。 关奉泽一时尴尬,无言以对,这时有人接道:「姑娘,我们之前问那个伙计,他说你曾经向他探听我们的行踪,所以我们就对你有了疑心……可这实在也是被迫无奈,这一路上遭到太多惊险,不能不小心行事。」 蓝皓月心中一动,不由道:「莫非你们是遭遇了夺梦楼的袭击?」 那人刚要回答,关奉泽却将他一拦,向蓝皓月道:「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蓝皓月本不想告知他自己的身份,但看他们很是警惕,若是再掩饰不语,恐怕又要引起是非,故此她只得说了自己的名姓。关奉泽等人虽已看出她是衡山派的人,但知晓她的身份后,还是大为惊讶。 再度致歉之后,众人请蓝皓月一起回到楼上,他们待得进屋后,才将实情告知了她。 原来这一次押镖去往成都,为了减少麻烦,他们便乔装改扮。谁料才到湘西境内,便险些中毒丧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才到了这客栈。从沿途探得的消息来看,最近已有多家镖局在行镖路上遭遇夺梦楼的袭击,有时明抢有时暗算,总之目前是风声鹤唳,一般的小镖局索性关门谢客,免得坏了生意。 蓝皓月听罢,不由道:「他们为什么要劫镖,是与你们有仇?」 关奉泽等人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蓝大小姐,再厉害的帮派也得有钱供给开销啊,不然靠什么吃饭?」 蓝皓月脸上一热,她素来只知行走江湖自在潇洒,很少为钱财而烦恼,对这些自然不够了解。 岳阳镖局的人见她江湖经验确实不太充足,但剑术非同一般,不由向关奉泽使了个眼色。关奉泽心领神会,便向蓝皓月道:「素闻衡山派蓝前辈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今日幸得遇到蓝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小忙?」 蓝皓月一愣,那些人已纷纷抱拳,恳请她一路同行,彼此间有个照应。蓝皓月见他们一番诚意,自己又恰好也要前往蜀中,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 次日一早,蓝皓月出了房间,便见有几人正抬着木箱往楼下搬。伙计见他们不好下楼,便热情地要上前帮忙,但被他们婉言谢绝,只得站在一边看着。 她随着关奉泽下了楼,见其他人抬箱的抬箱,套马的套马,左看右看,却好像少了昨晚闯进房间的那人。她正待询问,关奉泽已走到掌柜身边朝他打听接下去的路程,掌柜的说道:「只要再往北走上一段,过了山坡直接往小路上拐,明天就可以走出这片山区了。」 关奉泽很是满意,付清铜钱之后便带着众人出了店堂。蓝皓月跟在他们身后,等离开了那客栈,才追到关奉泽身边小声问道:「关镖师,你们是不是将人分成两路了?」 关奉泽微微一笑,低声道:「是,天不亮的时候,我已经叫人从窗口出去,先行一步。」 蓝皓月的目光不由往马车上一瞟,那木箱依旧沉甸甸的,但看这形势,只怕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转运,如今他们这一群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第8页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失落。本以为关奉泽请自己留下,是要在危难时刻寻求帮手,可眼下这一行只不过是成了幌子,还不知道夺梦楼会不会真的再来追击…… 不过蓝皓月心中虽是这样想着,脸上也并没表现出不满,只是默默地跟着这群人往山坡上而去。 昨夜那一场大雨使山间小路变得更加难走,这一行人本想着尽快走出山林,可脚下湿滑,费了半天力气才将马车赶上了半山。 那两匹马儿被抽打得直往上使劲,可山路崎岖,到了半山后,马儿竟再也无法朝上行走。蓝皓月见两匹马不断低鸣,于心不忍,心道那箱子里又不是什么珍宝,何需这样着急赶路? 她不由便朝着关奉泽道:「关镖师,我们还是先歇息一下,让这两匹马也喘一口气。」 关奉泽却一蹙眉,用力拍打着马背道:「这里山势险峻,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他这话才刚说完,忽听四周密林中响起一阵牧笛声,这声音如若空谷莺啼,在雨后湿润的山风间轻轻飘扬,甚是悦耳。 关奉泽却勐然间神色一惊,立马抽刀靠近了木箱,低喝一声:「弟兄们,都警醒着点!」 众人纷纷持刀围聚后退,紧紧护着马车。蓝皓月见状,也不禁握着剑柄,此时那牧笛声越来越近,道边密林间渐渐行来一人。那人头戴竹笠,身穿布衣,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斜跨在一头灰骡身上,唇边一支短短牧笛,先前的曲声正是由此而来。 蓝皓月时常听父亲念叨,说是江湖中人不可貌相,可眼前这放牧少年骨骼瘦小,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武之人。她偷偷瞟了一眼关奉泽,见他倒是依旧不敢怠慢,盯着那少年不放。 放牧少年还想前行,路却被马车挡住,他微微一扬脸,露出瘦削的下颌,开口道:「劳驾几位,让一让路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关奉泽,关奉泽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一紧,眼中露出一丝冷笑:「小哥要到哪里去?」 少年笑了一笑:「我要去山上,还请大哥们稍稍退一点。」 「好……」关奉泽缓缓应了一声,左手一挥,示意身后之人后退。那少年见众人往后退去,便也不再多瞧一眼,双腿一踢骡子,便欢快地朝着山上行去。 岂料关奉泽见他行过身前,勐然间一舞长刀,照着少年的后背便噼了下去。 蓝皓月不由低唿一声,眼见刀锋已至少年背部,那少年忽而双足一蹬,竟如纸鸢般飘掠而起。身形在空中一展,再一倒跃,手指一按关奉泽的刀背,借力旋了几圈,堪堪落在了马车顶部。 众镖师见他落下,刀剑齐出,一时间将少年团团围住。 他头上斗笠犹在,唇边不由浮起淡淡微笑:「关镖师说也不说一声,就招唿下来了,是想要我这条小命?」 关奉泽长刀一指,厉声道:「你是夺梦楼的?」 少年又是一笑,索性盘腿坐在马车之上,以手中牧笛一撩车帘,使得周围众人神色为之一震。 「那么贵重的玉佛,竟就装在这简陋的木箱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睨着众人,见众人越加紧张,竟反而欣悦起来,「你们派出的那另外几人,还故作神秘,想引开我的追击?实话告诉你们,那几个人早就在下山时被我放倒,现在只怕正躺在山沟里动弹不得!」 关奉泽牙关紧咬,见计划已被识破,不由得横下心来准备放手一搏。他见那少年的手已伸向木箱,当即怒喝一声,挥刀便砍向少年的手臂。 那少年仰身一倒,恰好就睡在了木箱之上,右腿轻轻一撩,看似不经意,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格住了刀锋。这时众镖师的刀剑已迫近他身前,少年侧身一翻,左手扯下头上斗笠便横抛了出去。斗笠唿啸着飞过人群,凡所到处皆如刀割,镖师们只觉寒风扑面,不由自主便朝后退去。 少年趁此机会一踢车上木箱,箱子飞到半空,他亦高高跃起,手臂一展,将之拎在手中,足尖一踏关奉泽砍来的刀背,轻轻松松便掠向了道边灰骡。 关奉泽急欲追上,少年已跨上灰骡,口中唿哨一声,那原本寂静的林间竟忽然冲出一群灰衣刀客,个个头戴竹笠,手持利刃。 「交给你们了!」少年只说了一句,便骑着灰骡直奔向林间小道。关奉泽等人还想追赶,却被那些刀客阻住了去路,顷刻间刀光剑影,战成一团。 ****** 骡背上的少年洋洋得意,将木箱抱在怀里,正待打开盖子,却只听身后风声乍起,勐一回头,一道明若秋泓般的剑光竟已迫至眼前。 少年见持剑者只是个少女,便将身子朝后一倒,左手攀着缰绳,右腿飞踢来人手腕。蓝皓月剑尖一转,朝着他足尖削去。少年勐地一扬右足,竟自鞋底刺出一道白刃,正撞在剑上。 那剑势为之一顿,少年随即仰身坐起,手腕一震,竟将那木箱掷向蓝皓月。 剑光一闪,木箱断为两半,一尊碧玉佛像自纷纷木屑中落下。少年飞身抓住,一掌击退来人,如飞鹰般掠向山樑,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 关奉泽等人与那些灰衣刀客力战许久,眼见已渐渐不支,蓝皓月自林间返回,剑影纷飞,将那些人兇狠的进攻一一化解。她还正待反击,灰衣人之首又打了个唿哨,领着众人飞快后退,朝着密林奔去。 第9页 蓝皓月想要追赶,关奉泽拄着长刀拦道:「不必再追!他们在暗,万一设下埋伏,只怕会伤及蓝姑娘。」 蓝皓月见一地狼藉,镖师们也个个带伤,不由愧疚道:「我已经追上那人,可惜被他逃了。」 众人听了更是颓丧,关奉泽嘆了一口气,神情黯淡:「看那少年的模样,应该就是夺梦楼的正午。他的轻功最是了得,蓝姑娘追不上,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正午?」蓝皓月口中念了一遍,想到刚才的失败,不由将此名字牢牢记在心间。 镖师们聚在一起商议,她见关奉泽心事重重,便上前问道:「那玉佛是谁家所託?」 关奉泽见重镖已失,也不再保密,颓然道:「是岳麓山庄的庄主送给唐门老夫人的寿礼,这一下我们镖局可算是彻底完了!」 蓝皓月眼睛一亮,不由抿唇一笑:「原来如此!关镖师,不用这样着急。我正是要去唐门见我家外祖母,我可以请她就当做是收到了贺礼,不将此事告诉岳麓山庄。你们能找回玉佛最好,即便不能找回,也不至于倾家荡产了。」 她这样一说,众人原本已经跌落谷底的心一下子又振奋了起来。关奉泽不知如何感谢才好,蓝皓月却一摆手,牵着缰绳道:「只消你先别声张,我这就赶往唐门,免得夺梦楼的人先将这消息散布出去。」 说罢,她与众人话别,飞身上马,直往山道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男主要到第五章出现啊…… ☆、第四章 珠光乍现影无踪 蓝皓月此前只是听说过夺梦楼的名号,如今第一次与他们的人交手却败下阵来,心中早就憋着一股劲。她一向对于自己的剑法颇有信心,衡山烟霞剑法不求精妙绝伦,招式朴拙刚劲。可这次与那正午交手还没到几招,对方就施展轻功飘然而去,让蓝皓月一心想要比个高下的愿望落了个空。 她在赶往蜀中的路上,还不断探寻正午等人的踪迹,但果然如传闻一样,这夺梦楼的人来时迅速,去时无影,早已不见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也幸亏关奉泽说了那玉佛的用处,她才记得下月就是外祖母的七十大寿,想来若是她还在衡山,外祖母恐怕也会差人来接她去蜀中了吧? 其实蓝皓月在心底深处并不太愿意常去唐门。不管怎样,她总觉得自己在那里有些格格不入。外祖母对自己很是怜惜,但唐门众人各有各的脾性,在她面前虽是和和睦睦,可不知怎的,蓝皓月在他们面前总会有隐隐约约的不适之感。 不过此后这一路上她倒也没再遇到麻烦,出了山区直往蜀中而去,到了次月的月初,总算是长途跋涉到了成都。 ****** 蜀中唐门建于成都南门外浣花溪畔,远远望去,万里桥下溪流婉曲,沉碧窈然,如缦纱缭绕,依着两侧参天银杏之影潺潺远行。银杏叶脉在阳光照射下清晰可见,柔绿似玉,一盏盏随风微摇。 就在这融融黛绿之间,偌大宅院拔地而起,前有门楼后有堡垒,其间一列列灰白相间的屋舍鳞次栉比,呈八卦状围绕中心一座高楼而建,几乎将这片平原全部占尽。在这一大片建筑四周,另有人工开凿的河流蜿蜒盘旋,将之与附近地界远远隔离了开来。 蓝皓月策马到了河边,对面高楼上忽地反射出一道亮光,直刺向她眼前。蓝皓月早有准备,右手一抬,腕上绑着的银菱同样反射出点点光芒,互相汇合之下,高楼上似有人挥动了手中旗标,于是那门楼之前的吊桥才缓慢而沉重地放了下来。 大门缓缓打开,自门内疾步趋出两名青年,一样的紫衫箭袖,黑鲨短靴,样貌也几乎毫无差别,只是一个腰间繫着朱红缎带,另一则繫着暗绿腰带。 那繫着朱红腰带的青年当先一揖,笑道:「蓝姑娘,上个月老夫人还派人去衡山接你,没想到你倒自己先行一步了。」 蓝皓月脸上微微一红,将缰绳交给另一青年:「我想到很久没来唐门,所以没跟外祖母打招唿,就自己过来了。」 「老夫人本还担心路途遥远,怕你赶不及她的寿宴,这会儿倒不需着急了。」那牵着马的青年拍打着马鞍上的尘土,一边与两人进了宅院,一边又唤来下人吩咐进去通报。 蓝皓月随着这兄弟俩一路走入唐门,每处屋舍庭院竟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皓月已经来过多次,只怕真会在其中迷失了方向。说话间三人已到了一个宽敞开阔的庭院前,两名青年一左一右拱手延请,蓝皓月踏上几步,朝着那重重门帘道:「外祖母,皓月到了。」 锦帘由内自两边分开,又有两名端庄的丫鬟一手撩帘,一手作势请她进去。她敛目低头而入,一进到屋内,只觉满室清芬。一旁有人笑着挽住她的手臂,道:「表妹,你来得真巧,我正准备今晚与弟兄们喝酒。」 「寄瑶,女孩子家要斯文点,哪能总是饮酒划拳?」端坐在中间紫檀椅上的老夫人摇头站起,在她右侧的一名中年女子忙躬身扶着。老夫人却轻轻摇手,皱眉道:「我又不老,干什么处处扶着?」 那中年女子着一身藕色衣裙,高髻凤钗,眉目犀利,见老夫人又犯了脾气,不由瞥了一眼,道:「母亲,皓月才到,您不要使性子。」 老夫人哼了一声,皓月微笑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外祖母,你怎么又不高兴?难道是怪我来得太迟?」 第10页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携着她走到唐寄瑶身边:「你看看寄瑶,成天跟她的兄弟们喝酒玩乐,正经武功不练,就知道撒野!」 唐寄瑶一身艷红衣装,短打装束干净利落。她作势一扭腰,避开了老夫人的揉捏,笑着道:「奶奶,你就不要在皓月妹子面前说我坏话了!」 这屋内正热闹着,自外面传来一声轻咳,唐寄瑶原本还欢笑不已,听见这声音立即尴尬了起来,侧身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母亲,听说皓月来了,我过来看看。」屋外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丫鬟撩起帘子,一个身穿素缎大氅的中年男子垂首进来,向老夫人行礼之后便站到了一边。 皓月见是二舅父唐旭坤,便行礼道:「二舅父,听说你近来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 唐旭坤面白微须,两颊有些凹陷,眼神倒还是明利。他呵呵一笑,往老夫人那边望了一眼:「我还得留着这病体伺候母亲,怎敢大意?」 唐老夫人脸上虽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摇了摇头,道:「你只要先管好自己,再管好女儿,我就不求伺候了。」 唐旭坤听她这样说,便沉着眉望了望唐寄瑶,眼神中带着失望之意。他自幼身体不佳,娶妻多年也只得了这一个女儿,从小有些娇惯,故此唐寄瑶生性疏懒,喜玩闹不喜练武。唐旭坤夫妇到了近年还想管教,却已力不从心,不由时常感慨后继无人。 唐老夫人又数落了他几句,回头叫那中年女子过来:「你先下去吩咐厨房要好好做菜,皓月的房间也要收拾干净。」 「是了,娘,我这就去。」那女子正是唐老夫人的三女唐韵苏,她带着几个丫鬟出了房间,而一旁的唐旭坤见母亲正与蓝皓月轻声交谈,便也讪讪地领着唐寄瑶而去。 唐老夫人见其他人等都已退下,才叫皓月进了里屋,蹙着眉细细看了她一番:「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又和你爹吵架了?」 蓝皓月知道在外祖母跟前掩饰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离开衡山的原因。 「他竟会给你定亲?」唐老夫人惊讶万分,想了想又道,「你父亲太过耿直,但也算是非分明,若是他能给你找个可靠的夫君也未必不好。」 「外祖母!」蓝皓月离了众人,才使出平日的性子,一扭身,倚在床栏上愤愤道,「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准我碰,他觉得好的,我更看不上。你说说,他能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无非是跟他一样刻板顽固,一点意思都没有!」 唐老夫人嘆了口气,轻轻抚着她道:「你年纪还轻,自然觉得那些中规中矩的不合心意,但论起婚姻大事,还是不能任性而为……」她说到这里,不由神色黯然,望着窗外春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五个儿女中,除了你大舅舅早年亡故,如今只剩下两个。当初,你母亲与你小姨,都是因为在个人私情上与家中不合便离我而去。」 蓝皓月想到母亲的早逝,不禁也敛容低头。唐老夫人自己摇了摇头,长嘆一声:「好在你还能回来看看我,你娘若是能活到现在,也该是享福之时。最可怜我的小女儿,自被逐走之后就杳无音讯,只怕也早就不在人世……」 蓝皓月见外祖母越说越悲伤,只能按下自己心中愁绪,软言相劝。此时外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一望,便见一个素衣女子缓缓行来。那女子年约四旬,体型瘦削,穿着淡色的衣衫,并无别样首饰装扮,却更显温和沉稳,一举一动都颇有大家气度。 「大舅母。」皓月忙朝她唤了一声,悄悄指了指兀自伤神的老夫人。 这女子是唐老夫人的长媳,其夫唐旭干曾是当年武林新秀,唐门上下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也确实在武功造诣与暗器手法上一时无两,颇有前途。当时江湖中众多高手都对他不敢小觑,亦有很多人想将女儿嫁给他,好独占这一份殊荣。最终由唐老太爷做主,为他选定了江南慕容世家的四小姐慕容槿。二人完相敬如宾,唐旭干的暗器手段更是蒸蒸日上。岂料天有不测风云,这正值壮年的大好男子竟在一次决斗中遭人暗算,重伤而死,留下了新婚不到两年的慕容槿守寡至今。 慕容槿不慌不忙走到老夫人身后,轻言道:「娘,您还总说自己不老,您看看,皓月在一边慌得手足无措,您却还在这哭哭啼啼,岂不是年纪大了,格外感伤?」 老夫人眼中湿润,听了她这番话却又忍不住一边拭泪一边道:「阿槿,你这是用激将法,当我真是老煳涂了?」 慕容槿微笑,拉过蓝皓月道:「快陪着老太太出去赏花,闷在这屋里只会嘆气。」 蓝皓月急忙搀着外祖母朝外走去,慕容槿落后一步随在身后,临出门时忽而道:「娘,听说三姐夫妇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您可知是什么来头?」 蓝皓月心中一惊,以为就是岳阳镖局送的玉佛,正待询问,唐老夫人却紧皱着眉头道:「我这把年纪了,要再多的宝贝又有什么用?所以我早就吩咐你们不要胡乱使钱去准备寿礼……」 慕容槿淡淡一笑,附身上前低声道:「您老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份宝贝可助您延年益寿,真正是千金难买。」 唐老夫人脚步一缓,略一沉吟,侧首道:「阿槿,你已经看到了?」 「我倒没有,只是从三姐夫妇的言行中观察而出。」慕容槿依旧躬身垂眉,很是恭敬,「媳妇本不该多嘴,不过想让娘知道您这群儿女孙辈其实对您的寿宴十分上心。虽说先夫与两位妹妹不能长陪在您身边,但您老也不必总是想着过去的人。」 第11页 「唉,你们啊……」唐老夫人虽则还是感嘆,可脸上渐渐浮出宽慰之意,引着皓月便往花园行去。 ****** 蓝皓月自此便在唐门留了下来,其后趁着没人的时候,将路上遇到夺梦楼的事情告知了外祖母。唐老夫人对玉佛本事并不是十分在意,却对正午等人竟敢下手抢夺很是震怒。她唤来慕容槿,道:「替我查查夺梦楼的底细。」 慕容槿应声退下,不出三天,便递上写得详详细细的卷宗。 夺梦楼,三十多年前成立,收罗各种不被名门正派接纳的边缘人物。这些人均以时辰来命名,各有各的擅长之处。倘若其间有人死去或是退隐,则会有后继者接替其名号,继续行走江湖。原主人去世后,此任楼主自称芳蕊夫人,轻纱蒙面,身姿曼妙,据说魅惑了众多江湖中人。 这次抢夺玉佛的正午,便是芳蕊夫人的得力干将,擅轻功、易容,腿法亦佳,师门来歷不明。喜争强斗胜,常在光天化日之下凭一己之力便能夺取想要之物。 「难道我上次看到的并非他的真容?」蓝皓月听到此,不由怔了一怔。 慕容槿道:「这倒不清楚了。他多次改换容貌,即便某次并没有易容,局外人又怎会知道?」 蓝皓月失落道:「我本来还想以后洗雪前耻,这下就算当面遇见,也未必能认出来了。」 唐老夫人起身将捲轴还给了慕容槿,向蓝皓月道:「皓月丫头,你就安心在这待着,哪儿都不准去!不然我即刻叫人将你送回衡山!」 蓝皓月听她这样说,急忙掩唇不敢多言。但对于夺梦楼始终耿耿于怀,一心想要寻找机会再与他们正式交手一番。 ****** 转眼之间已到了四月,这唐门上下唯老夫人马首是瞻,她虽说不让众子孙破费,但众人又怎会马虎?还有那些江湖门派也都要向唐门表一表情谊,故此从月初开始便有源源不断的贺礼送至蜀中。 四月十六这天,正是老夫人寿宴正日,唐门内人来人往好不喧譁。但在慕容槿与唐旭坤等人的安排之下,倒也井井有条,丝毫不见紊乱。高楼上岗哨依旧,只是隐于暗处,不让外人觉得压抑罢了。 蓝皓月一早便被唐寄瑶拉去花厅,美其名曰招唿客人,其实却是要暗中观察那些年轻子弟。唐寄瑶在那看得眼花缭乱,真不知哪一个才最为英俊潇洒。蓝皓月却对这些人都没甚兴趣,她也素来不善于与陌生人攀谈搭讪,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乏味。 好容易挨到傍晚时分,终于正式开席宴请宾朋。唐老夫人身着锦团华服端坐正中,唐旭坤携妻女上前拜寿完毕后,唐韵苏与丈夫杨展弘并肩上前。 「恭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唐韵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轻轻一扬手,其子唐寄勛便将一早便托在手中的红木锦盒高高举起,低头跪行到唐老夫人面前。 慕容槿与唐旭坤等人早就知道她有意要在众人面前彰显,而其他宾客都颇为好奇地望着唐寄勛手中盒子。此时唐韵苏见母亲微微点了点头,便上前一步,静静地将盒盖掀了起来。 厅堂内,本是华灯高挂,烛火通明。然而在那盒盖初一打开之际,便有一团灿若明月般的白光氤氲浮动,一时间四周的光亮尽化为虚无,好似萤火一般。 「灭灯。」 唐韵苏拍了拍手,只听四周风声盘旋,转眼间堂内一片黑暗。宾朋间不免发出窃窃私语之声,但随即所有人的视线尽被那团光芒吸引。这宝物原本只是浮现白光,但在其他烛火熄灭之后,那白光竟愈来愈盛,如同火焰般微微摇曳,更为奇异的是,白色光焰之间,又隐约带着幽蓝翠绿橙红各色,虽转瞬即逝,却更添神秘之感。 「这是?!」宾客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有见多识广之人忽然高声道,「定颜神珠?!」 「定颜神珠?」众人或震惊或兴奋,黑暗中人声鼎沸,更有好事者想要从后往前挤去。唐老夫人被这眼前光华笼罩,虽埋怨了一句,却也不减喜色。唐韵苏心中得意,一推还低头跪着不动的唐寄勛:「寄勛,今天怎么像女孩子似的扭扭捏捏起来,还不赶紧将神珠送上?!」 唐寄勛应了一声,双手托住锦盒,将那盒盖一关,这下子烛火尚未点起,堂内顿时陷入沉沉黑暗。蓝皓月正站在唐老夫人身后,只觉面前一阵轻风拂过,她正在疑惑之际,下人们已纷纷上来将华灯重新点燃。 幽亮的烛火又一次亮起,堂内众人还在议论着定颜神珠的光彩。 可是,唐老夫人面前却已失去了唐寄勛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o(╯□╰)o 这里介绍一下唐门众人,然后男主会在下一章出现。诚恳滴求一下收藏~(*^__^*) 【看我红扑扑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 ☆、第五章 曲韵款款青莲生 众人面面相觑。 当其他宾朋还在诧异纳闷之时,唐老夫人已霍然站起,白髮如银,在烛火映照之下格外刺目。 「韵苏!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她用力一顿龙头拐杖,怒视着唐韵苏。 唐韵苏与杨展弘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面色发白,互相对望了一眼,忽而推开人群朝外飞奔而去。 「升吊桥!不要让人跑了!」唐韵苏沙哑着声音高喊不已,杨展弘则大声唤来守卫,要他们跟着自己前去寻找唐寄勛。 第12页 而这边慕容槿刚要出声,唐旭坤已抢步来到老夫人面前,躬身道:「母亲不必着急,我早已在唐门上下布置了重重暗哨,必定不会让窃贼熘走。」 「二弟,你那些守卫只怕不知道那窃贼是易容成了寄勛的模样……」慕容槿轻声说了一句。 唐旭坤神色一滞,掩饰着笑道:「我们这里一片喧譁,暗哨总也该听到几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侧身急切吩咐唐寄瑶速速出去传信。 唐寄瑶本就跃跃欲试,听得父亲下令,如离弦之箭般越过人群直往大门奔去。蓝皓月见她生性粗疏,唯恐她有所闪失,忍不住向唐老夫人请示了一下,得到应允后便也紧追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庭院,唐寄瑶飞身跃上花墙,登高远眺。各处暗哨已经听到声响,正源源不断地朝着此地涌来。 而唐韵苏与杨展弘已将手下人等带去吊桥那边,耳听得隆隆声响,想来是将吊桥悬起,阻断了内外交通之道。 「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暗哨首领见唐寄瑶站在高墙上,忙过来打听。 「有人假扮成寄勛偷走了定颜神珠!你们可曾见到他走过?!」 首领一惊,道:「就在方才还看到二少往吊桥那边奔去。我们问他也没有回答。」 他话音未落,唐寄瑶已经疾掠向前,蓝皓月叫了她一声,追至身后道:「表姐,说不定那个假扮寄勛的人就是夺梦楼的正午,要是遇到了,你可要小心。」 唐寄瑶一边飞掠一边不经意地道:「他不过是靠易容术一时骗过了我们,现在已经暴露,难道我们会对付不了他?」 此时唐门各处皆已响起哨声,这姐妹俩赶到吊桥边的时候,河岸两边十步一人,皆手持利刃把手关口。火把在夜色中摇晃不已,照着幽幽河水光影浮动,唐韵苏与杨展弘夫妇二人正在盘问岗哨上的护卫。 「姑妈,那个盗贼呢?」唐寄瑶冲上前道。 唐韵苏的问话被她打断,心中有些不快,没好气地道:「还没有抓到。」 「但刚才我爹手下人说看到那个人往吊桥这边来了!」唐寄瑶没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悦,还是急切张望,似乎想要抢先抓到对方。 杨展弘嘆道:「我们赶到这里时根本没看到人影……」 「爹、娘!」一旁的矮树丛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一震,寻音望去,见一个蓝衫少年正朝着这里跑来,此人脚步跌跌撞撞,正是唐韵苏之子唐寄勛。 夫妇俩不由警觉,唐寄勛到了近前,才喘息道:「先前被人偷袭,等我醒来时发现你们已经都去了大厅,可我还没进去,就见大厅内一片漆黑,又有人从侧窗飞掠而出。我一路跟到这里,却没了那人的踪迹。」 唐韵苏这才确定这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不由跺脚道:「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当即叫来众多人手,让他们过河细细搜查。 众人各行其责,而唐寄瑶和蓝皓月两人却反被冷落在一边。 「皓月,不管他们,咱们自己出去找。」唐寄瑶恼火了起来,拉着蓝皓月便飞身跃过护院河流,纵向远处。 ****** 两人出来时未带火把,好在月光皎洁,薄薄匀匀地流泻于平原之上,映出了或远或近的树影。 蓝皓月此时已确定那个假扮唐寄勛的人应该就是正午,她一想到这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又一次盗走宝物,心中就燃起想要将他一举擒获的火焰。可她们两人并不知正午逃离的方向,只是一味沿着河流搜寻,绕了一圈之后还是毫无收穫。 眼看前方已是岔路,唐寄瑶焦虑道:「皓月,我们现在往哪边去才好?」 蓝皓月见两条小道一条通往万里桥,另一条则穿过银杏林,不知延伸向何处,便指着道:「这条路通到哪里?」 「银杏林后面是个土坡,再往前走就是荒郊,没什么藏身的地方。」 蓝皓月抬头望了望那片幽深阴暗的银杏林,略一思索,悄声道:「我们先进这林子瞧瞧。」 唐寄瑶虽是急性子,也懂得越是昏暗之处越是危险,当下双指一弹射出数点暗器。那几枚铁蒺藜在林中唿啸划过,打落许多树叶后方才落地,但四周也仅闻风声不见人影。 「走!」蓝皓月见暂时并无埋伏,带着唐寄瑶纵身跃上树梢,足尖轻点,在高大的银杏树之间辗转腾挪,朝林子深处而去。 这片林子绵延至河流弯道处方才到了尽头。蓝皓月足尖一踏树枝,倚身于粗枝之间,借着月光放眼远望,不远处河流潺潺,在寂静月下缓缓流向天际。前面除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之外没任何建筑,其后便是一片低矮的土丘,绵延横亘,坡上杂树丛生,在月下影影绰绰,似是蒙着黑纱一般。 她蹙起双眉,这一路上安静得出人意料,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还是夺梦楼的人根本早就离开了此地? 「我们要不要回头再去那一条路?」唐寄瑶见四野空旷,不由迟疑了起来。 蓝皓月正在踌躇,此际夜风徐来,吹动碧叶轻舞,而就在这静谧的月空下,忽而响起了悠悠笛音。那声音清醇婉转,透过皎洁月光弥散于水波之上,带着山间清泉般的甘冽,又自骨子里透着几许寒意。 唐寄瑶一怔,想要开口询问,蓝皓月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出声。这当儿她勐然回忆到那日在湘西山中听到的牧笛声,这两种声音虽不完全相似,但足以令她想起了正午的出现。 第13页 「或许是夺梦楼的人在传递讯息……」她压低声音,想告诫唐寄瑶。 唐寄瑶眼中一亮,不等蓝皓月说完,便已朝前纵跃。蓝皓月一惊,怕她打草惊蛇,急忙紧随其后。 ****** 此时微风已止,但那笛音依旧飘扬,依稀可辨出正是自庙宇后传来。蓝皓月跃上庙宇屋顶,只见在那缓缓流淌的河流边,有一人背对着她静静站着。 水面泛起涟漪,星莹闪动,映着他那一袭天青色衣衫,更显安谧。也不知为何,虽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却令人觉得他似乎就应该与这淡淡月光相融。 笛声悠然飞舞,似是染醉了青山绿水,唤醒了满池莲花。幻境中莲花重重叠影,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荡漾着心扉,就在此处,竞相绽放。 蓝皓月一时为之沉醉,竟不忍打破这宛若天籁的一曲。可唐寄瑶却只是愣了一愣,随即轻叱出声,十指翻飞间,数点银光尽朝那青衫男子双腿射去。 「寄瑶!」蓝皓月一惊,但见那男子忽然间衣袖一扫,手中横笛疾飞而出,在空中发出呜呜之音,数个迴旋之间,将已经迫至身后的暗器反震出数丈开外。唐寄瑶见他果然身怀武功,哼了一声便拔剑在手,身形一起,自那屋顶上翻跃而下,刷刷数剑连挑他双肩后腰多处要害。 那人直到此时还未回头,待得先前的横笛盘旋而回,尾部的纯白流苏在夜风中曳出一道淡淡的痕迹。他才一抬右手握住了笛尾,唐寄瑶的剑尖已刺近,男子身形忽地紧贴着她那一剑闪至一侧。与此同时,手中横笛又疾旋数次,但听啪啪数声,那青翠如玉的笛子正撞击在唐寄瑶的剑身上。 唐寄瑶只觉手腕阵阵酸楚,当下咬牙强行出剑,挟着满腔不满刺向对方手腕。剑尖急颤,如银蛇般缠上男子,他却依旧只等剑锋迫近,才又以横笛一撩,正击中剑锋。唐寄瑶怒极,左右开弓,右手持剑左手出掌,一掌反削男子咽喉。 男子身形后仰,青衫一扬,于平地间掠向河边。唐寄瑶见他似是要逃离,怒道:「休要逃!」 「寄瑶,小心中计!」蓝皓月见她不顾一切便要冲上去,忙飞身去拦。男子果然迅疾反掠,足尖踏着河边白石,身子在离地三尺的距离飞速旋转,也不知何时手中竟又多了一把青白相间的剑鞘,一招间便将唐寄瑶的剑势压下。 蓝皓月见状迅速出手,烟霞剑破空直挂,如银河倾泻,洒落万般星光。剑势凌厉奇绝,但无半点戾气。她一剑飞挑,对方侧身一捺手中剑鞘,反手轻送,竟在看似不经意间便将她的剑身尽收入鞘中。 蓝皓月大惊,抬肘发力,借势上挑,想震落对方手中剑鞘,无奈那人虽然身形清瘦,可只用单手便将她的剑牢牢扣在鞘中,任由她如何使劲也再也挣不脱他的掌控。 唐寄瑶见表妹吃亏,眉间掠过一抹厉色,左手偷偷取出一枚飞镖,趁着那男子与蓝皓月抗衡转身之际,便将那飞镖弹射出去。 「小师叔,右手三丈外,接剑!」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自土坡上响起,蓝皓月闻音回头,眼前寒光突现,如苍穹直坠流星,倏然划过暗蓝夜色,飞向那男子右侧。此时唐寄瑶射出的飞镖恰好到了近前,被那剑光穿透,顷刻间四分五裂,散作无数碎屑,发出铮铮响声。 男子手腕一震,蓝皓月只觉一股内力如暗流激涌而来,原先被死死扣住的烟霞剑竟被这一推弹向后方。她只及握紧剑柄,便被反震出数丈以外,堪堪站住脚步,那人早已扬袖接住飞剑,箭步直掠便到了她身前。 蓝皓月旋身出剑,剑挑那人前胸。但他微微侧过脸,手中古剑迅疾如霹雳破空,叮的一声,横阻住蓝皓月剑势,俯仰之间足踢从旁偷袭的唐寄瑶,身形未定之时又一剑暴出炽白光焰,将蓝皓月再度送出的剑锋一举压住。 「铮!」 剑锋交错,火星四溅。 蓝皓月惊唿一声,手臂几乎为之折断,跌跌撞撞倒退几步,再一定神,那人的剑刃已横架在她咽喉之处。 彻骨冰凉。 她当时完全不能动弹,整个人好像坠入了冰窟,被剑锋传来的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着,心更是落到了谷底。 「表妹!」唐寄瑶被那人刚才一脚踢飞,剑也掉在了地上,此时忍痛爬起,见蓝皓月被他挟持,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蓝皓月紧紧咬牙,此时从后方跑来一个身穿绯红衣衫的女孩儿,看那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一双眼睛忽闪机敏,唇边带着几分讥诮之笑。 「你们这两个不识好歹的,竟敢对我小师叔动手,现在可尝到厉害了?」她一边嘲讽着,一边走到了那持剑之人的身边。 蓝皓月虽在刚才的打斗中与他交身而过,但夜色朦胧,他的身形又极为迅速,她根本无暇看清此人的样貌。而此时他亦是侧身而立,面容笼于阴影之中,看得并不真切。而这时小女孩儿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慢慢将脸庞转了过来。 光影移换间,蓝皓月终于看到他的面容。 清俊淡然,眉锋带着微微的孤傲之色,他的双眼并未望向她,可不知怎么,她却从心底感觉到一种透澈的凉意。 ——就好像千年无波的古井,不起点滴涟漪。 他有着很年轻的面容,却又有一双似乎已看尽了沧海桑田的眸子。 而此刻,他右手的剑锋正横架于她颈侧,透骨的寒意自她的肌肤侵入,已逐渐蔓延至她的手指末端。 第14页 「好大的胆子,竟还敢在这里撒野?!实话告诉你,这里全是我们唐门的人,今天你们必定是插翅难飞了!」唐寄瑶捂着伤处厉喝道。 女孩儿嗤笑起来:「唐门了不起吗?随便出手伤人,现在败在我师叔手下,又要用这种话来吓唬我们?!」 「你怎么不说自己偷了定颜神珠,真是不知廉耻!」唐寄瑶冷冷瞥了她一眼,又扫视着那个一直持剑沉默的少年。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俩:「哈,真是好笑。我们需要偷定颜神珠?!你别信口开河行不行?」 蓝皓月听到这里,不由紧皱着双眉道:「口说无凭,你既然不承认,就请亮出身份!」 「哼!没偷就是没偷,我们只不过想在这里休息一晚,凭什么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小女孩说着,走到那少年身边,伸手一拉他的手臂,「小师叔,我们走!」 少年微一颔首,右手一撤,正要还剑入鞘,却听蓝皓月喝道:「留下姓名再走!」 话音未落之际,他只觉掌风扑面,当即抬臂一送,剑鞘疾旋而出。蓝皓月眼见那剑鞘飞速而来,急忙闪身一侧,却被他反手扣住双臂,一把拧到后腰,她痛得眼前一花,那剑鞘疾旋而回,他早已稳稳接住,又横在她咽喉前。 蓝皓月的双臂被他大力反扣,腰挺得笔直,额间冷汗直流。 唐寄瑶在一边亲见这看似温文的少年出手速度竟如此之快,自己连想要相助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么?!她可是衡山蓝柏臣的女儿!」 少年微微一扬眉,唇边似乎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你们败在别人手下的时候,都是依靠报着父母的名号才保住性命的?」他到此时方才缓缓开口。那声音竟出奇得动人心弦,宛如清冽的山泉,纯净中又带着些许凉意。 「你胡说!」蓝皓月脸上飞红,又气又羞。 「素闻衡山蓝柏臣剑术精妙,可他的女儿怎会如此不中用?难怪只能依赖父亲盛名保全自己了。」他就站在她身后,说话时带着南方口音,话音虽不重,却声声扎进她心里。 蓝皓月的双臂已快要被拧断,一直强忍着剧痛,现在又被他这样嘲讽,不由发狠道:「你放开我!我再和你较量,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红衣女孩笑盈盈地望着她,道:「就算给你十次机会,你也沾不到我师叔一寸衣襟。还是乖乖认错吧!」 「休想!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夺梦楼吗?!」蓝皓月的眼泪就快夺眶而出。 「什么夺梦楼?」少年似乎怔了怔。 「你就是夺梦楼的正午吧?!上次交手没几招你就熘走了,现在又乔装改扮来唐门盗走了定颜神珠!」蓝皓月狠狠道。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可知神珠原本来自何处?」 「怎么不知?定颜神珠出自罗浮山神霄宫,你问这个干什么?!」蓝皓月没好气地道。 少年唇边又扬起不屑的笑意,淡淡道:「我就是神霄宫弟子,你说我会不会来偷这东西?」 「什么?!」蓝皓月与唐寄瑶不禁惊唿。 红衣女孩哼道:「我早就告诉你们认错了人,你们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们……」蓝皓月不免羞愧,但此时少年忽一松手,将蓝皓月轻轻一推,送至唐寄瑶身边,道:「东侧树林后,沿河流而上,有人在你们来之前便经过此处。若是现在就追,兴许还能赶上。」 「你为什么不早说?!」蓝皓月听他平平淡淡说出这句,便气炸了肺,更不用说看到他明明面朝自己的方向,视线却根本不往她身上落,反倒是看着她身后的空地,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他很平静地将古剑背于肩后,神情疏离。 「你!」蓝皓月恼得一顿足,却又怕真如他所说,再拖延下去已无法追及,只得匆匆道了声「多谢转告」便与唐寄瑶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哦哟,千唿万唤始出来~~~~ ☆、第六章 惊鸿剑起月光寒 少年站在浓黑的夜色中,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方才伸出手臂,道:「莞儿。」 女孩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道:「小师叔,你刚才那几招,真是看得我眼花缭乱!」 少年微微一笑:「可惜你这次偷偷下山的计划,恐怕又要半途夭折了。」 「为什么?」女孩不解。 少年嘆息:「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她们,咱们的身份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过不了多久,三师叔他们说不定就要来把我抓回去了!我不管!你答应要让我玩个痛快才回去的!」 「我本来就不想下山,是你骗我出来找师傅。」少年不悦道。 「你有一手好剑法,可长年累月待在罗浮山上,这江湖中的事情呀,你一点儿也不明白,岂不是天大的可惜?」女孩用力扯他衣袖,抬眼望着他,「小师叔,不如我们赶紧追上她们,叫她们不要泄露出去!」 少年被她搅闹得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就好!」女孩笑逐颜开,拉着他就快步向前,少年的脚步却有些不稳。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边走边小声地道:「这里地势不平,朝前大约三十步就是一个斜坡……」 第15页 ****** 蓝皓月与唐寄瑶沿着河流飞速往前,穿过那片杂树林子后,前面便是通往郊县的曲径。此时夜幕暗沉,道上一片死寂,哪还有半点人影? 「都怪那个人,一开始怎么不说,把我们的时间都给耽误了!」唐寄瑶止步,气恼不已。 蓝皓月也颇感失望,但仔细想想也是自己与唐寄瑶不由分说便先向他出手,才延误了时间,便没有接着唐寄瑶的话往下说。 唐寄瑶皱着眉往后看看,见那少年与女孩并未跟来,忽而心中一寒,压低声音道:「皓月,你说刚才那个少年人会不会是骗子?」 「骗子?」蓝皓月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其实就是夺梦楼的人,故意指了个错误的方向将我们引开?」 「对!」唐寄瑶见她也这样想,不由激动起来,一拉她的手,道,「我们这就回去找他算帐!」 「可我看他的武功不像是夺梦楼的人……」蓝皓月略微犹豫了一下。 唐寄瑶嘆道:「你难道跟夺梦楼的人很熟?那些都是乌合之众,武功杂驳,各有各的招式!」 蓝皓月被她这样说了,心中倒也起了几分疑惑。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远处原野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光亮起,忽上忽下,时隐时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这光点让人不寒而慄。蓝皓月警觉地拉住唐寄瑶,迅速闪至道边阴影中,一指那方向,小声道:「你瞧那是什么?」 唐寄瑶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抓着她的手道:「不会是鬼火吧?」 蓝皓月凝眸注视,又见在那光点旁有黑影晃动,依稀可见是有两个人在不断徘徊。她再想看个仔细,那微光忽又隐灭不见,荒野中的黑影聚拢在一起,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她心中忽然一动,看了看唐寄瑶,悄声道:「表姐,刚才那光亮,会不会就是神珠发出的?」 唐寄瑶一惊,蓝皓月又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朝那边望了一下,见那两人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敢松开了手。 唐寄瑶这回没敢鲁莽,蓝皓月略一思考,便带着她悄然朝着那个方向接近过去。 两人怕被发现,只潜行了片刻便伏在荒草之后。此时自风中传来其中一人的声音:「夫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告密?」 另一人忙道:「七哥,你要知道夫人无所不知,哪还需要别人向她告密?」 「这种奉承的话还是少在我面前说。总之这神珠我是要定了……」他说到这里,语音渐渐低了下去,蓝皓月已经听不清楚,但从他的言语之中已经能确定正是刚才偷盗神珠之人。而且更为巧合的是,蓝皓月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就是当天在她面前抢走玉佛的正午。 她虽不像唐寄瑶那样争强好胜,但眼看这对手又一次出现,不由地将手移到剑柄之上,微微一动,已将长剑缓缓抽出。 唐寄瑶见她即将出手,自怀中迅疾取出暗器扣在指间,蓝皓月却低声道:「表姐,你先回去叫其他人过来……」 唐寄瑶一皱眉,正想拒绝,却听那边的人忽而一声断喝:「什么人?」 两人一震,知道已被发现行踪。蓝皓月当机立断,飞身出剑,朝着那人疾掠而去。 ****** 草叶翻飞,尽为剑气所断,纷纷扬扬洒落一身。蓝皓月迫至那两人近前,望见其中一人的身形与那天遇到的放牧少年相似,料定他便是夺梦楼的正午了,当即剑尖一划,率先撩向他肩井穴。 那正午双足点地,身子急速朝后掠出数丈之远,再一探手自背后抽出雁翎刀,轻笑一声便反扑回来。刀风如同虎啸,平空里耀出一丝寒光,朝着蓝皓月当头噼下。 蓝皓月仰腰以剑一格,正午的身形不高,但臂力超群,一把普普通通的钢刀将蓝皓月的烟霞剑强压至几乎弯曲的程度。蓝皓月清叱一声,发力纵起,一剑横扫而出。而此时唐寄瑶也未曾离开,见另外一人想从旁袭击,忍不住飞射出数道暗器,尽朝他招唿而去。 而这边蓝皓月与正午初时不相上下,渐渐却觉对方的刀势越来越勐,自己的剑招虽然全无纰漏,但反而被他的攻势带着走,竟不能使出全力。 正午此时察觉到她似曾相识,不由一笑道:「小姑娘,竟然千里迢迢追到这里,难道是对我念念不忘?」 他虽是言语轻松,可手中招式却丝毫不慢,直接就奔着蓝皓月手腕砍下。 「好狠的招式!」 忽地一声稚嫩的冷哼自草丛后响起,蓝皓月趁正午一怔之际抽身回闪。 而此时翠草摇曳不止,红衫女孩带着那少年翩翩掠来。两人双手交挽,女孩轻轻一引,两道明若秋泓的剑光几乎同时刺向正午。正午扬眉一笑,指尖轻弹便射出一缕疾风,但听「铮」的一声正中女孩剑尖。 女孩手指微微一颤,那身边的少年便已察觉到,左手将她往边上一送,右手中的古剑已直撩向正午咽喉。 这时唐寄瑶已被另外一人迫至草丛边际,蓝皓月见她遇险,急忙掠去搭救。而正午则与那青衣少年刀剑交错,互不相让。待得蓝皓月将那人一剑刺中,拉着唐寄瑶回头时,只见少年的剑势越来越快,竟已超出了常人所能看清的程度,正午原本凌厉兇狠的刀势在他的剑光下居然都显得慢了几分。 「天啊……」即便是一向骄傲的唐寄瑶也不禁张了嘴。 第16页 月光下,青衣少年足踏七星步伐,眉宇间的清高孤绝之色始终萦绕不散,掌中剑势迅疾得如同暴风骤雨。蓝皓月已看不清他与正午的对攻究竟是如何来回,只觉两道白光在互相缠搏。忽地一声龙吟,夜色中唯见少年飞跃而起,青衫激扬,古剑势如银蛇穿梭长天,盘绕飞出,耀出满目亮色,将正午全身笼在其间。 但正午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剑光一亮便知此少年功底非凡,当下双臂一错,雁翎刀平空划出,挟着刚勐内力震向那道剑光。 刀声尖啸,捲起漫天草屑。 蓝皓月等人的视线皆为之所迷,但少年却依然在那勐烈的激盪之中执着出剑,死死缠向正午手腕。 正午仰天倒下,上半身几乎紧贴地面才避开这一剑,随即拧腰高高跃起,足尖飞踢向少年的剑身。他这一踢看似不重,但少年的剑势竟为之一顿,就在这瞬息之间,正午已如飞鹰一般展臂急掠过蓝皓月的头顶。不待她出招,一脚踏上她的肩头,又是一连串的腾跃,竟独自脱身而去。 「糟了!」蓝皓月不禁失声喊了一句,急欲追去,但肩头被踏之处剧痛无比。她见那少年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急切道,「他跑了!」 「追不上了。」红衫女孩此时才走到近前,看了看远处,耸耸肩道。 蓝皓月咬牙捂住肩膀,唐寄瑶匆匆上前:「皓月,另外一个人趁乱也早就逃走了,我们怎么办?」 蓝皓月原以为少年可以将正午当场击败,取回神珠,可现在功亏一篑,又被正午顺利逃脱。她颓丧地摇摇头,道:「你赶紧去叫舅父舅母她们过来,我是走不得了。」 「好,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回来!」唐寄瑶也顾不得再多想,只丢下这一句便飞快地往唐门方向奔去。 红衫女孩一愣,朝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喂,你怎么把人给扔在这里了?」 「既然你们是神霄宫的,就帮忙照看着点!」唐寄瑶的声音从林子里远远传来,渐行渐远了。 ****** 红衫女孩哼了一声,走到少年身边,见他髮际上落了一片碎叶,便伸手为他拂去。少年似是怔了怔,却也并没有闪开,只是微微侧过脸。蓝皓月站在一边,想到这女孩儿明明叫他小师叔,可却跟他不避嫌弃,让她这旁观者不免有些尴尬。 这样想着,不由地又朝着这奇怪的两人望了一下。可那女孩儿却扬起脸瞪了她一眼,兇巴巴道:「有什么好看的?」 蓝皓月本就心情烦闷,被那女孩骂了之后,便闷闷道:「你们两个人站在那里,难道还不准别人看吗?」 「你!」女孩儿气道,「真是忘恩负义!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刚才我就不该让师叔出手救你!」 蓝皓月一怔,想到自己先前误会他们,现在又幸得少年出手,却还真是未曾道谢……她有些惭愧地向着少年道:「多谢搭救。」 可少年一直都侧身站着,不仅没有回应,甚至都未曾正面朝向她,双眼似是望着远处,神情倨傲。 蓝皓月脸上一热,不禁高声道:「两位,我在这里向你们道谢了,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女孩儿偷笑了一下,少年此时才缓缓道:「我出手并不是为了救你。」 「什么?」蓝皓月纳闷。 他从容地牵起红衫女孩的衣袖:「莞儿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还请你与不要说起遇到我们的事。」 蓝皓月一滞,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赶了过来?」 少年略一扬眉,傲然道:「不然还为了什么?」 蓝皓月怔了怔:「我以为你们是为了夺回神珠而来。」 「可笑,神珠虽出自神霄宫,但如今已经是你们唐门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是由你们好好保管吗?」少年语气冷峭,带着三分嘲讽之意。 蓝皓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觉得他这人怎么与自己平时嚮往的那种仗义少侠相距甚远。 「可夺梦楼是旁门左道,你作为神霄宫弟子,不是也应该路见不平……」她认真说着,却见少年微微侧过了身子,似乎根本无心听她这些话语。 「该如何做,我们自有打算。而且……」少年从容得近乎冷漠,忽而顿了顿,「听方才你们的口气,唐门是个了不得的武学世家,又怎会需要我们的帮助?」 蓝皓月气结,又看到红衫女孩面露得意之色,仿佛也在嘲笑她的无能。她知道之前是自己与唐寄瑶没询问清楚就鲁莽行事,可这少年到现在还斤斤计较,口舌不饶人,这一点让她很是不乐。 「你这人怎么这样心胸狭窄?先前一场误会就让你记到现在?」她怒沖沖地盯着少年。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神情淡漠,唇边若有若无地留着一丝讥诮之意。 这时女孩回头望了一眼,朝少年道:「师叔,唐门的人好像要过来了。」 少年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这位姑娘也不需要我们的照看了。」 女孩抿唇一笑,朝兀自生着气的蓝皓月道:「好了好了,这位蓝大小姐,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对别人说我们的去向呀!」 蓝皓月板着脸:「你放心,我不是个多嘴的人!再说,我本就不想打探你们的去向。」 「哈哈,生气了呢!」女孩一拉少年的手,与他快步越过蓝皓月身边,径直朝着前方小道而去。 第17页 这时自后方已经传来人群嘈杂声,兼有火把晃动,想来是唐寄瑶带人赶向了这里。 蓝皓月下意识地转身朝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望去,但见夜色苍蓝,少年只留下依稀的身影。 皎洁月光之下,他手持古剑,青衫飒沓,而肩后则负着银丝绞成的带扣,其间斜架着一竿翠竹,似笛子又比之更长,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件。 ——真是个怪人! ☆、第七章 去而復返意难料 待得唐寄瑶带着众人赶到这里,少年与女孩早已消失在道路转弯之处。唐韵苏率领手下朝正午离去的方向紧追而去,随后赶到的唐旭坤见女儿受了伤,便想叫她先回去等待消息。 但唐寄瑶死活不肯,说自己只是受了轻伤而已。蓝皓月道:「外祖母会不会太过着急?」 唐旭坤道:「母亲经歷过大风大浪的,区区小事不足以让她焦虑。只不过这夺梦楼着实嚣张,竟敢到唐门来犯事。即便这次逮不到那盗贼,我们也会找到芳蕊夫人问个清楚。」他说到这,看看唐寄瑶道,「家中现只有你母亲照应,你还是赶紧回去,万一有事,还需要你来传信。」 唐寄瑶虽不情愿,但觉得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便想叫蓝皓月一起回到唐门。但唐旭坤却道:「皓月还是留下较好,我们都没有与正午交过手,她在这里对我们有利。」 「可她也受伤了啊!」唐寄瑶不平道。 蓝皓月淡淡一笑:「只是被踢了一下,没什么大事的。」 唐寄瑶无奈地嘆了一声,只好带着一群手下先赶回唐门待命。 唐旭坤见她已离去,朝蓝皓月道:「皓月,寄瑶遇事太过鲁莽,我才叫她回去,你不要介意。」 「舅父,我明白的。」蓝皓月说了一声,望见前方人影攒动,不由担忧道,「正午轻功超群,我怕咱们的人是追不上他了。」 唐旭坤一笑道:「不碍事,我早已命人在这四周的去路上全都设下陷阱,除非他真是插上了双翅,不然必定会中埋伏。」 他言语之间颇带得意,蓝皓月也大感踏实。这时有唐门子弟赶来请唐旭坤前往路口查看安排,他想带着皓月一同前去,但蓝皓月忽而想到刚才离去的那少年与女孩,心中不禁一惊,忙道:「舅父,我还是留在这里等你们好了。」 唐旭坤以为她因伤不肯多动,便简单交代了几句,带着部下匆匆离去。 ****** 蓝皓月等众人都已随他远去,而唐韵苏的部下也还未曾回来,她略一思忖,便忍着肩上伤痛奔向小道那头。 这条幽僻小径上树影婆娑,远处的追逐声渐渐渺茫。她掠过片片草丛,刚要落地忽觉四周风声骤起,蓝皓月于半空中拧腰掠至道边高树,而此时已有无数道铜丝交错成网朝她头顶罩下。 「是我!」蓝皓月疾唿出声,扬剑一挡。原先即将要将她全身罩住的铜网忽而飞快收回,与此同时,自两边的树上闪现出黑衣人影,其中一人低声道:「蓝姑娘,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到这条路上来?」 蓝皓月这才松了口气:「我想看看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收穫。」 那人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这条路的尽头也有埋伏,你再往前可要小心了。」 蓝皓月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诧异。之前那少年与女孩明明就是从这条路走的,难道他们已经越过埋伏离开了此地?她心中这样想着,便与这几人告别,又重新往前疾行。 又过了一程,前方的道路越发狭窄难走,两边树木丛生,黑黢黢的遮蔽了月光。蓝皓月的脚步不由渐渐慢了下来,却正在此时,自道边树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正往这边快步走来。 「是谁?」蓝皓月紧握剑柄,回身问道。 树后的人略微停了一下,低声道:「蓝姑娘,我奉命前来请你即刻赶回唐门。」 蓝皓月一怔,随即淡淡道:「哦?是我舅父派你来的?」 「正是。」那人应了一声,拨开灌木丛,俯首走上前来。蓝皓月注视着他,见这人身穿唐门子弟常服,一身深紫,腰缠墨黑缎带,面容笼在树影之下,看不太真切。 蓝皓月心中微有异样之感,唐旭坤明明才走,怎又会叫人来喊她回去?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朝前走了一步,道:「我对这里不太熟悉,你给带路吧。」 「是。」那人低头转身,带着她朝小路前方走去。 「不是要回唐门吗?为何反而朝前去?」蓝皓月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道。 那人笑了一笑:「从这边绕过河边更快一些。」 蓝皓月不再问话,只是悄悄握紧了剑鞘。那人脚步轻快,但她还是看出他在迈步之时身形微顿,腰间略带僵硬,似是有伤在身。忽然想到方才与正午一起前来的人,正是被自己一剑刺中腰部才退了回去。 蓝皓月冷笑一声,忽而止步朝着另一边喊道:「舅父,你怎么过来了?」 那领路之人闻音一怔,蓝皓月趁机抽剑朝他腰间挑去。那人身形一纵,朝后翻越而过,袖筒中射出一道袖剑,直往她面部刺去。 蓝皓月抬臂挥剑,才挡住了那利剑,忽觉身后又一股疾风袭来,有人正出掌偷袭她后背。她飞身而起,在疾旋之中出剑反削后方。不料剑身刚触及偷袭之人的手掌,便有一阵刚勐异常的内力澎湃涌来,将她凌厉的剑势横生阻住。蓝皓月双足飞踢,全力压上,那人掌上套着铁制利爪,手腕急转,勐地将烟霞剑死死扣在爪间。 第18页 此时先前带路之人亦挥动袖剑封住蓝皓月的后路,左手双指一弹,数点白芒忽闪而出,甫一遇到夜风便弥散出淡淡轻烟。这轻烟淡似薄纱,在蓝皓月身边萦绕不散,她正以内力与那偷袭之人抗衡,待到察觉到异样时已是视线模煳,唿吸急促。 蓝皓月心中一寒,意欲撤剑返身,无奈双腿发软,竟丝毫动弹不得。身后之人一把扣住她的咽喉,将她拖向道边灌木丛中。 ****** 蓝皓月虽不能反抗,但神志尚存,朦胧中觉得被那两人架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又行了一程。忽而听到前方传来喝问声,似是留在路口的唐门子弟发现了他们。 她的心里燃起了希望,急欲想开口求助,可自己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身边的人沉稳应道:「蓝姑娘遇到了夺梦楼的人,被迷烟所伤,已经无法再撑下去,我们得将她即刻送回唐门。」 守路人认识蓝皓月,又见这两人亦穿着本家族的深紫常服,又盘问了几句,两人均是不慌不忙应答如流。于是原先在路口设下埋伏的人退至一边,竟让这两人带着蓝皓月通过了关卡,直奔唐门后方的河流之畔。 路上又有人自远处赶来,与这两人会合在一处,低声交谈了许久。蓝皓月隐约听到那人的声音,竟就是之前离去的正午。他此番回来,在言谈间似是又提到了「神珠」「剑法」之类的,三人合计一阵之后,便一言不发地将蓝皓月带往河边。 蓝皓月心急如焚,耳听得水流潺潺,不知他们要将自己如何处置,又觉身子一沉,竟被人扔了下去。但听「砰」的一声,竟是掉在了硬邦邦的船板上,那三人随即跃下河岸,撑篙疾行而去。 她全身酸麻,又被这重重一砸,一时支撑不住,渐渐地昏迷不醒。这一艘小舟便趁着夜色顺流而下,驶向远处。 ****** 天色渐渐放亮,成都城外的小径上,村民们赶着牛儿去田间耕种,时有孩童追逐打闹,在田埂上欢笑连连。远处一派青绿,衬着浮云皑皑,水流清清,别有乡野意趣。 红衫女孩正挽着少年行于道上,见田间水牛哞哞,埋头耕作,不由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农耕繁忙景象。 「莞儿,你又在看什么?」晨阳初露,淡金色的光芒洒在少年青衫白袷之上,更落在他的眸间,令他原本沉寂的眼中漾出墨黑微光。 「嗯?在看他们种地啊!」莞儿恋恋不捨地回过头来,带着他继续前行。 少年微微扬起唇角,道:「各处种地还有什么不同?我们罗浮山下不是也有村子吗?」 「这边的田地跟我们粤地的不太一样呢!」莞儿想向他解释,可想了半天又不知怎样才能说清楚,索性便换了话题,「小师叔,我们忙了一晚上,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歇了?我再这样走下去,只怕走着走着就会睡着了!」 少年脚步略略一慢,侧身道:「既然已经天亮,你就该去唐门将神珠送还给他们了。」 莞儿一撇嘴,不悦道:「你又来了,都不让我休息一下就要差使我干活!」 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一次辛苦了你……只是我们既已夺回了神珠,就不要再延误时间,不然唐门的人还以为神珠仍在夺梦楼那边,岂不是要掀起两方争斗?」 「哼,他们昨天那样蛮横无理,你竟然还真的去追回了神珠……」莞儿说着,举起手中短剑轻轻敲向他手臂,少年闻得风声,一下子就将剑鞘抓在手中。 他故作生气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莞儿咋舌道:「不敢不敢,小师叔,在我心中,你是最最尊贵的人。」 「那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 「这……唉,好好好!不过……」莞儿转了转眼眸,赖在他身边,「你总得先找客栈落脚才是啊!」 莞儿当下带着少年一路问讯,好不容易才在城南找到一家小客栈。 当时已近中午,安顿好住处后,她本还想歇息一阵,却被少年义正词严地教育了一通,从江湖道义说到为人之礼,她连连求饶,道:「我的好师叔,不过就是稍稍晚去一会儿,唐门的人还能急得上墙?」 少年才欲开口,她忙扑上前按住他的手臂,道:「你可别再拿那些大道理来教训我,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 莞儿狡黠一笑,伏在他身边道:「我替你跑腿,你就带我多玩一阵。」 少年微微蹙眉,想了想才道:「你又想去哪里?」 「峨眉。」莞儿脱口而出,显然是酝酿已久,就等着他问话。 少年原本平静的神色忽而一滞,垂下眼帘不做声。 「怎么,不愿意啊?」莞儿失望地看着他。 「不是……」少年的情绪有些低落,又有些怅惘,低声道,「那是我的家乡,你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难怪师傅说你不是岭南人。这样好了,我现在就去唐门送回神珠,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啊!」莞儿没察觉到他复杂的内心,喜滋滋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从背后包裹中取出那个精雕细琢的盒子,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少年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又静静地在桌边坐了许久,才扶着桌沿慢慢走到窗前。窗纸薄而透光,外面阳光正艷,拂在他脸颊上。他伸手触到窗棂,指尖轻抚着木刻的花纹,这图形,让他想到了故乡,想到了那间简陋的草棚,想到了满脸鬍鬚的爷爷…… 第19页 ****** 他在客栈等了很久,窗外的阳光渐渐黯淡,温暖的感觉远离他而去。客栈的伙计送来了晚饭,他独坐在桌边,踌躇了一会儿,问道:「从这里到唐门需要多久?」 伙计一边摆着碗筷,一边道:「半个时辰吧,公子想去?」 少年低眉想了一下,道:「中午出去的那个小姑娘,是去了唐门吗?」 伙计一怔:「应该是吧,她出门前也向我打听来着。不过照理说,早应该回来了。」 少年眉宇间微微一蹙,伙计见他不再说话,便退了出去。他能感知到屋内的温度渐渐低了下来,想来天色已晚,可莞儿却还是没有回来。 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昨夜离开那个姓蓝的姑娘之后,他与莞儿追到了与正午一起的那个人。交手之时,正午返身回来搭救同伴,他与正午再度交手,在莞儿的配合下,夺回了定颜神珠。正午虽然受了他一剑,却带伤逃离。他原本也并不想与什么夺梦楼结仇,既然已经夺回神珠,便不再追赶。 其实当时便想将神珠送回唐门,但莞儿扭伤了手腕,她虽逞强说不要紧,可他担心正午再集结了同伴回来寻仇,于是就先带着莞儿迴避。待得替莞儿敷好药膏后,她又说身体乏累,他只得陪着她在林间休息。这样拖拖拉拉的,错失了还珠的机会,他素来不喜拖泥带水,凡事讲究干净利落,因此到了今日,就催促着莞儿尽快将神珠送回去,免得唐门的人还在外搜查。 可如今莞儿很晚还不回来,倒令他自责起来。她不过才十四岁,又扭伤了手腕,若是再遇到夺梦楼的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这样想着,少定了决心,伸手一摸,握住桌上古剑便想往外走去。可正在此时,窗外传来的一阵话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吃不消了……今天早上觉得难受,一量体温39度多。下午去了医院挂水,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走路都摇摇晃晃。因为更新也需要重新排版什么的,所以这几天隔日更,我放在存稿箱了。时间都安排在中午12:30。 ☆、第八章 明月当空空不识 「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透过窗缝传进了屋中。 「迷烟的药效还在,她还没有甦醒。」另一人淡然不羁地道。 「老七,我们既然已经逃出唐门,还带着她做什么?」先前那人有些不耐烦。 「我说四哥,神珠已经被抢了回去,留着她也好做个人质,总不见得就那么放了她吧?」 …… 少年屏息聆听,那个被叫做「老七」的人就是昨夜遇到的正午,另一个声音低沉的人则未曾遇到过。 他们又低声交谈了一阵,脚步声渐渐远离了院子,朝后边的马棚行去。少年心中一沉,果然莞儿又遇到了夺梦楼的人,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想抓住莞儿才交换神珠……难道是莞儿已经将神珠送回唐门,却在回来的路上不敌被擒? 不管如何,天意叫这两人正住在了此地,少年耳听得后院马鸣嘶嘶,又间杂着搬动重物之音,心知他们要启程出去。过了片刻,那两人果然挥动马鞭,赶着马车出了客栈,少年待得车轮声渐远,伸手推开窗户,扶着窗棂便跃了出去。 此时晚风微拂,正午与同伴驾着马车绕过了村落。前方路途漫漫,再走上一程,竟是荒坟累冢,树叶乱舞。 「夫人为何让我们等在这里?」正午厌恶地皱紧了眉头,朝着车边的四哥问了一句,但那人却陷于沉默,仿佛不愿回答似的。 「姜卯,你别太盛气凌人了!」正午冷冷盯着他,伸手按住马车,重重推了一下。对面的姜卯睨了他一眼,「七弟,盛气凌人的只怕是你自己吧?」 此时车内被捆成一团的蓝皓月经正午那一撞击,反倒被震醒了过来。她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只见四周黑沉沉的,过了片刻才分辨出自己正被囚禁在一辆马车之中,而车外的正午与人犹自争执着什么。 她想动一下双手,可身子不仅被绳索捆得死紧,臂膀与双腿更是毫无力气,好似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一样。蓝皓月紧咬牙关,努力地扬起脸,透过车窗上的竹帘望向外边,却只能隐约望到道边树影重重,想来已是远离了城镇。 这时马车忽而一停,有人将车帘掀了开来。蓝皓月急忙闭上双眼,那人探身进来,将她半拖半抱着弄出了马车,道:「长夜无聊,不如让我解解闷。」 「老七,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姜卯冷讪道,「我看你这样迟早要毁在女人身上。」 正午哼笑一声:「四哥,不劳你费心。我玩得了女人,却也不耽误练功。」 姜卯皱眉道:「正午!你动了唐门的人,小心惹祸上身!」 正午一边走着,一边不耐烦地道:「我没打算怎么样,只是解解眼馋,你连这都要管?!」说罢,再不顾姜卯的斥责,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 蓝皓月被他抱在怀里,耳听得他说的那些话,心知他对自己动了歹念,急得开口唿喊。不料她才一出声,正午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蹙眉道:「原来你已经醒了?小丫头,我可警告你,不要乱喊乱叫,不然将我惹恼了,找个地方将你埋了,你就准备在这长眠吧!」 蓝皓月瞪着他,脸涨得通红。正午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凑到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蓝皓月拼命挣扎,无奈身子瘫软,双脚蹬着也没什么力道。他手臂往下一压,将她放倒在树下,自己则款款坐在她身边,揽着她低声道:「莫怕莫怕,我这人生平最是怜香惜玉,不会使出辣手摧花的无赖行为。」 第20页 他口中这样说着,手已沿着蓝皓月的衣襟慢慢下移,挪到腰间,指尖一绕,便松开了她的腰带。饶是蓝皓月平日再过胆大任性,到了这时候,也不由得又急又怕。她奋力挣开正午的手,带着哭音喊道:「你敢对我无礼,以后我爹我外祖母都不会饶过你!」 正午跨在她身上,不屑道:「你少用这样的话来吓唬我,我出道至今,还没被谁逮到过。」他一边说,一边就去解蓝皓月的衣襟,任由她百般抗拒,终是强不过这男子的手劲,鹅黄衫子被他一扯就断了盘扣。正午双手一撕,已将她的外衣完全剥了下来。 蓝皓月浑身发抖,此时正午右手将她死死按住,左手三下五除二地便又强脱掉了她的小衫。满天月光下,蓝皓月上身只剩了个绯红胸衣,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她又冷又惊,见正午伸手还想解下她的胸衣,一时羞愤不已,竟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正午一时不备,被她咬个正着,口中惊唿一声,一掌掴去,便将蓝皓月打倒在地。 「看来还真有点蛮劲!」正午斥了一句,刚想起身将她拉起,忽听林外传来兵刃交接之声。他微微一怔,点住蓝皓月周身要穴后迅疾跃起,闪身便出了林子。 ****** 他才一露面,便见一道青影疾如追电,自姜卯身边掠过。正午一见此人,心中不由一紧,抽刀在手,二话不说便朝他冲去。 此时青衫少年已冲破姜卯的铁爪阻拦,听音辨位,察觉正午已赶到近前,便闪身一避。正午与姜卯二人前后夹击,将少年困在其间。三人刀光剑影战在一处,正午与姜卯虽平素不合,但到了关键时刻却也能相互照应。少年剑眉紧锁,双目微微合拢,唯有唇边始终带着清高的冷笑。 几十招过后,正午见少年剑招仍是凌厉不断,但自己已是不由慢了下来,心中想着尽快结束这一场鏖战。如此一盘算,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少年听得身前剑风一减,不由急速递招往前。而正午却自斜里飞旋出腿,直踢向少年手腕。 少年此时身形已出,背后姜卯的铁爪又紧贴袭来,他薄唇一抿,硬抗下正午那一踢,手腕飞速一震,那古剑犹如飞龙般唿啸而出。同时迅疾转身,趁姜卯进攻之际侧手出掌,竟牢牢擒住姜卯手臂。他微一用力,姜卯但觉腕骨咔咔作响,惨叫一声几乎站不住身子。 而此时正午虽已踢中少年,但却被那飞剑迫退数步,正想反攻之时,少年宽袖一扬,自袖间竟飞射出数道红芒,在夜风中嗤嗤作响,如同火焰爆裂一般。那红芒疾如流星,分上中下三路尽朝正午而去,他急忙挥刀护住全身,红芒撞上刀锋,但听得「轰」的一声,竟耀出灼目火光,直冲而起。 正午手指阵阵发烫,只得弃刀连连后退,也不等姜卯过来,独自向远处飞奔而去。而姜卯见他率先离去,气急之下也只得掠向另一个方向。 ****** 他们在林外激战,蓝皓月被点住了穴道,无法起身,虽能听到声音,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过了片刻,外面的声音渐渐停止,她侧躺在树下,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变得格外寂静,一时间竟似乎连风声都停息了。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在咕咕哀鸣,一声声悽厉刺耳,就像是催命的咒语一般。 蓝皓月忍着莫大的恐惧,瘫倒在阴冷的草地上,此时却自后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极其缓慢,带着迟疑之意。她不知道是不是正午他们又重新返回,屏住了唿吸,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来人在距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似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唿吸声,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命运,这种无言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忽然开口,用疑惑的语气问道:「莞儿?」 这声音,清醇淡然,又带着山泉的冰凉……她一下子便记起了那个月光之下青衫飒沓,仗剑远去的少年。 不知为何,眼泪竟忽地就涌上来,险些就夺眶而出。 她想大约是自己背对着他,而且树影深深,让他看不清她的身形,便深深唿吸了几下,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小声道:「我不是莞儿……可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少年愣住了,片刻后才道:「你是那个姓蓝的?为何在这里?」 蓝皓月瑟瑟道:「是……我中了他们的迷烟,又被点了穴道,起不来。」 少年似乎轻轻地嘆了一口气,随即道:「那我先给你解穴。」 他一如既往地言出必行,才一说完,便大步向前到了蓝皓月身后。蓝皓月本想请他先帮忙将自己被扔在一边的衣衫递来,不料他顾自前来,也不知迴避,竟然就直接蹲□子,伸手便搭上了她的手臂。 「啊,你干什么?!」蓝皓月暴露在外的手臂被他那微冷的手一碰,全身打颤,一下子惊叫了起来。 少年马上意识到了异样,急忙收回手去。蓝皓月在这一惊之下,反倒有了力气,奋力朝后一蹬,正踢在他的膝盖上。少年一蹙眉,半跪在地上,气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请你不要乱碰!」蓝皓月将身子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声音都有些发紧了。 「你总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少年恼怒起来,冷冷道,「你到底起不起来?不走的话,我就不管了!」 第21页 「我说了自己起不来!」蓝皓月觉得他真的是不通情理,一点都不像是名门正派之人。 「那我扶你又不要?!」他没好气地说着,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将手臂露在外面,怪我碰到了还来踢人!」 蓝皓月的上身还都几乎暴露在外,积累至今的委屈与羞愧被他这蛮不讲理的态度彻底激发。她含着怨愤大声道:「你是不是还忌恨着昨晚的事情?怪罪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你出手,所以现在故意再来羞辱我一次?!我一直以为神霄宫弟子大约都是世外高人,没想到你这个人却这样心胸狭窄,简直是枉费了那一手剑术!」 少年唿吸急促起来,怒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过是碰了你的手一下,你就要诋毁我神霄宫声誉,还说我心胸狭窄?!」 「你光是碰我一下吗?!哪一个正经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不知道迴避?我的衣服就在边上,你却不知道先替我遮盖一下,这就是你们神霄宫的行为做派?!」蓝皓月原先蓄在眼里的泪水渐渐溢出了眼眶,流落在草叶之上。 本来一直与她针锋相对的少年此时却没有即刻反击,他静了静,道:「你没穿衣服吗?」 蓝皓月觉得他简直是在装疯卖傻,她已经不想再搭理,顾自缩在草丛中默默流泪。 他慢慢地俯□,想要去找她的衣服,可又怕再碰到她。犹豫了片刻,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半臂衫子,用剑鞘挑着递了过去。 蓝皓月垂着眼帘,没有立刻去接。他静默片刻,道:「你不必生气,我看不到。」 「那么亮的月光你会看不到?!」她呜咽着道,「看都看够了,现在却又要装作假斯文,你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她含泪饮泣之时,少年却用剑鞘将那件白罗衫子轻置在她肩上,用很平静的声音道:「你放心,我眼睛是瞎的。」 蓝皓月的哭声忽然停了,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让他感到很尴尬,却又很熟悉的沉默。 每次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别人都会忽然安静,然后发出各种各样的感慨。有的表示同情,有的表示难以相信,有的表示惋惜……他其实已经习惯这样的尴尬时分,可现在,他无端感觉到一种失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沮丧,或许是之前自己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极尽清高骄傲,说话毫不留情,但现在却不得不用最直接的话语来表示自己的清白。 他轻轻嘆了口气,扶着树站了起来,取下一直背在肩后的翠色杖子,握着两端一旋一拉之间,便伸长了开来。他用这晶莹剔透的杖子探着前方,谨慎地避开了她的身子,走到蓝皓月面前,道:「把衣服披上吧。」 蓝皓月睁大眼睛看着他,此时少年正面对着她,她这才认真看了他的双目。 深邃,冷寂,有黑如点漆的瞳仁,视线却一直却微微落在斜上方。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总会觉得他很清高,似乎都不愿正眼看人。 她先前的藉机发怒藉机大哭俨然成了笑话,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 少年微蹙着眉,道:「你还没穿吗?」 她胡乱地将那件衣衫披在肩上,才道:「好了。」 「那我现在可以给你解穴了?」他的视线依旧朝着前方,蓝皓月看了他一眼,做贼似的收回了眼神。 「可以……」她吃力地挪动双臂,裹住了衣衫。 少年这才扶着竹杖蹲□,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双膝,运指如飞,先将她膝上穴道解开。待等她稍稍缓了缓力气,才让她自己找来了落在树根下的衣衫。 蓝皓月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手中捏着他的白色半臂,犹豫间想要递给他。他却已经站起身,将手中的杖子伸出一些,道:「你拉着它站起来。」 蓝皓月咬着牙,双手握着冰冷的竹杖,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一阵风来,两个人站在这荒郊野外,身影都有些寂寥。 她看少年只穿着淡青色的长衫,便将那白色半臂外衣递到他面前,低声道:「还给你。」 少年微微侧着脸,朝前伸出手。蓝皓月低着头,有些慌乱地将那件衣衫塞到他手里,好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之间还是横亘着无形的沉默。 先前的互不相让,自从少年说出真相之后,便演变成了这种尴尬。 蓝皓月有些自责,又不知应该如何与他说话。而少年则微扬着脸,看上去很镇定,或者说,似乎很适应这种局面。 「走吧。」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轻轻动了动手中的竹杖,示意她朝前迈步。 蓝皓月双腿发软,只能借着竹杖才能行走。这样一来,少年便无法探路,是以他走得困难,可却始终神色淡漠,看不出半点惊慌。他的唇一直抿得很紧,更给人一种孤傲疏远之感。 「你,你知道怎么回去?」蓝皓月看他带着自己朝林子走去,不禁小声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看着树影斑驳的地面,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刚才是我太冲动,没问清情况就……」 第22页 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道:「不要跟我说话。」 蓝皓月愕然,刚想开口,他又补充道:「走路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要是我数错了脚步,还怎么回去?」 她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他却以为她没有回应,沉着脸道:「你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她只好无奈应答。 ****** 不大的林子,两人跌跌撞撞了许久才走出。蓝皓月此时才发现远处鬼火幽幽,再加上那夜风凄凄,不禁一阵发寒。 「这……这是什么地方?」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竹杖,颤声道。 少年没有理她,顾自带着她往前又走了一程,这才停下来,皱眉道:「你怎么不听劝?明明跟你说过,别来打搅我。」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她其实原本是想说「害怕」,可见他这种态度,又不甘心在他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胆怯。 「你担心什么?」少年淡淡道,「怕跟着我走不回去了?」 「不是。」蓝皓月别过脸不看他,可随后又觉得自己的这些表情在此时完全是多余的。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正视着少年,道:「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在客栈里听到他们的谈话,以为是莞儿被抓住了。」他回答得很简洁,末了,又不放心似的补充了一句,「就这个原因,没别的。」 蓝皓月愕然:「跟在你身边的女孩儿也不见了吗?」 「我叫她去唐门将神珠送还,可等了许久她都没回来。」少年说完,皱了皱眉,「不要多说了,我还要赶路。」 蓝皓月心中大惊,不知神珠怎么又会到了他的手里,更不知莞儿是否已将神珠转交给外祖母她们,但这少年一言既出,便真的举步就走,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蓝皓月怀着满腔疑惑被他拉扯着往前行去,一直走到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他听到了声音,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我知道你很着急……我可以请唐门帮你找莞儿。」蓝皓月忍不住想让他停下休息一下,她实在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幽幽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即就自己走掉。」 蓝皓月吓了一跳,不过在彻底放弃与他说话的念头之前,她抱着大不了一拍两散的心态追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声不吭,握着竹杖的手指略微发紧,似是强忍着怒气。 「我叫蓝皓月。」她试探着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真的想走的意思。 少年始终闭着双目,不紧不慢朝前又走了五步,终于开口,说了三个字。 「池青玉。」 ☆、第九章 清漏渐移破重围 少年池青玉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实在是天大的麻烦,尤其是这个人还常常不识好歹地想与他交谈,一路上为了等她恢復力气,一共停了有四次之多。 等到蓝皓月第五次提出想要坐一会儿的时候,池青玉终于忍无可忍:「不如你在这里坐着,我先回去请人来抬你回唐门?」 他本以为这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蓝皓月听着,却感觉他是在嘲讽。 「要不是中了迷烟,我也不会这样没用!」她倔强地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提休息的建议。 池青玉愕然,他听出这丫头话中带刺,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片好意,换来的却是这种硬邦邦的回应。他不由得冷笑起来:「我何曾说你没用了?通常只有自卑的人才会格外敏感,处处觉得被人瞧不起。」 蓝皓月恼怒道:「你现在这样的语气,还不是在指责我吗?」 「分明是你自己这样想,却还将罪责推到我身上,这岂非是无赖之极?」池青玉寒着脸道。 「但你分明是在嘲笑我,还说要人将我抬回去!」 「我这样说有什么错?你走不动,我背不了你,自然请人来抬你回唐门。」他强忍怒气,用力一抽手中竹杖,将之夺了回来。蓝皓月失去了凭藉,一个踉跄就往前栽倒,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他却又冷冷道:「我没法跟你再说下去,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便!」 蓝皓月倒抽一口冷气,在她心目中,江湖子弟都应该宽宏大度,急人之急。她虽不太了解神霄宫这一门派,但也知道其宗师海琼子乃世外高人,可这少年如此态度,实在叫她难以接受。 她脑海中盘旋着这许多愤慨,还未及说话,池青玉竟已顾自拄着竹杖朝前走去。蓝皓月急喊:「池青玉!」 池青玉依旧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缓。蓝皓月大为失望,又不想向他服软,抱着双膝便坐在了路边。 她被这夜风吹着,身子瑟瑟发抖,便将脸埋在臂弯之间,再也不想抬头。 可他走了一段,忽而又停下脚步,似是在听着她的动静。蓝皓月此时并未望向他所在的方向,只是埋着头兀自生气。 道边草丛中有昆虫发出低微的鸣叫,池青玉站定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又说道:「你真的不走?」 蓝皓月这才意识到他尚未远去,抬起头一望,他正独站在淡淡月影之下,浅青长衫素白半臂,衬得人如其名。 她却无心欣赏这少年的清逸,冷冷扫了他一眼,扭过头道:「你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他语塞,但很快恢復了骄傲的语气:「要是夺梦楼的人回来,我可不会再出手。」 第23页 蓝皓月冷笑:「多谢你提醒,我也不指望你会行侠仗义。」 「如此很好,以后不要再说我见死不救,更不要中伤我神霄宫名誉!」他同样报之以冷笑,丝毫不让地予以反击。 蓝皓月习惯性地扭过脸不搭理他,他说罢之后,倒也真的不再停留,持起手中竹杖便离她而去。 ****** 蓝皓月从未遇到过这样自命不凡又薄情寡义的人,之前对他那稍稍有所改变的印象又彻底崩塌。她打定主意就算是夺梦楼的人再度返回,她也绝不会求他一句。 可转目一看,身后草丛幽然,远处坟岗错杂,纸钱乱飞,竟让她无法再独自待在这里等到天亮。 她此时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是被马车运到此处,而正午他们已经不在,那辆马车却还被丢在身后的林子外。一想到此,蓝皓月顿感希望所在,因此不顾腿脚乏力,强撑着双膝便站了起来,忍着酸楚朝原路返回。 刚才那一段时间内走走停停,她所中的药性倒反而有所减退,虽还是行动不便,但扶着道边树木,也能够独自行走。待得回到原处,果然看到那辆马车依旧还在,两匹骏马正低头吃草。 蓝皓月这才稍稍安心,加快脚步朝马车走去,岂料才刚到车边,忽听两侧密林之中脚步声迅疾迫近,听那声音至少要有四五人之多。她唿吸一促,手指不由握住剑柄,但即便是这熟悉的动作,如今做来也觉吃力。蓝皓月当即扑到马车边,用她那还在颤抖的双手将一匹骏马从车辕前放出。 ****** 林间脚步声已越来越近,转眼之间四名灰衣刀客自不同方向跃出灌木丛林,刀光寒白,翻卷着向蓝皓月砍去。蓝皓月大叫一声,翻身上马,身子紧贴于马背之上,拼尽全力策马前奔。那四柄钢刀贴着她的手臂划过,她只觉上臂一阵剧痛,知道已经被他们砍中,可此时此刻已无暇去管,只是伏在马背上全力冲刺。 那四人掠上道边高树,灰色人影在月下不断交替前行,如鬼魅般紧追其后。蓝皓月手臂上鲜血直流,此时忽听一声尖啸,为首之人双刀出鞘,如苍鹰般直扑而下,长臂疾旋,两道寒光朝着蓝皓月后背狠狠砍下。 蓝皓月双腿夹紧马镫,仰身以剑横架住刀锋。她的腰身已经完全靠在马背之上,而对方趁着下落之力,双臂再一发力,竟将蓝皓月手中剑锋强压向下,还差几分便要切入自己胸口。 她爆发出一声嘶叫,双臂一扬,奋力将那人震出。但此时手臂伤口越发绽裂,那人虽一招未能取她性命,已看出她力不从心,打了个唿哨之后,另几人分三路斜掠而来,尽朝着她攻去。 蓝皓月急提缰绳,那骏马受惊之后嘶鸣腾跃,跳起一丈之高,越过刀光纵向前方。灰衣人见状手起刀落,竟将那马儿的后腿生生砍断。 鲜血四溅,蓝皓月随着马儿的哀鸣从半空中摔下。 而此际四人手中钢刀一转,又落向蓝皓月腰间。她仰天躺在血泊之中,目光涣散,惟觉耳边风声疾劲,眼前寒白迷茫。 却听一声闷哼,当前之人忽然被人自后踢中,飞跌而出。另三人闻音回身,清影乍现,映着浅淡月光,剑起剑落如白梅点点,颤出无数道弧圈,将他们迫至一退再退。 「就是他!」被踢倒在地的人看到那仗剑而来的少年,不禁哑声喊道。 那三人如同勐虎般重新持刀扑上。少年双目紧闭,掠至半空,古剑回扫,横溅出一道血痕。 「蓝皓月!」他反手一剑,挡住身后人的袭击,口中犹在喊着。 「我在!」蓝皓月见他近在迟尺,却无法找到她,不禁急唿出声。 池青玉在刀剑声之中辨清了她的方向,朝前掠了几步,右手以剑逼退进攻,左手朝背后一抽,取下竹杖,「唿」的一声抖震出来。 「跟我走!」 他微侧过身子想要拉她起来,却不防右侧有人贴地滚来,刀光急闪,削向他脚踝。 「小心!」蓝皓月奋力拉住他,池青玉身形微微一顿,剑尖一落,正刺中身下那人的肩头。耳听四周风声一退,他即刻以竹杖带着蓝皓月,平地掠起,踏上道边树枝,飞纵于溶溶月色之中。 ****** 「给我带路。」他在疾掠之间,只说了这一句。 蓝皓月的长髮在风中乱舞,她回头望去,不远处灰衣人还在紧追不捨,而前面道途崎岖,池青玉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丝忧虑,语气却极其坚定:「有我在,你只管朝前。」 两个人靠着这翠色竹杖联繫着,他以已之力带着她发足狂奔,她则以简单的话语替他指清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蓝皓月脚下的马靴都为之磨破,他方才放缓了脚步。 饶是素来镇定自如的他,经过这一袭突围疾掠,也不由微微发喘。蓝皓月回头望望,已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双腿一软,竟瘫倒在地。 池青玉稍稍平息了一下唿吸,用竹杖点了点她的裙角,道:「为什么还没有到唐门?」 蓝皓月微闭着眼睛,侧身伏在草丛边,吃力道:「这不是去唐门的方向。」 「什么?」他有些惊讶,「怎么不回唐门?」 「刚才跑得那么急,我只想快些摆脱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方向?」她垂头丧气地想要坐起来,可才用手一撑,双臂上的伤口便疼痛难忍。 第24页 他听到蓝皓月口中发出的声音,颦眉道:「你又受伤了?」 蓝皓月怔了怔,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池青玉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要回唐门吗?」 「我……」蓝皓月望了望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衫,又抬头看他。他的脸颊上亦溅到了血迹,他却还没有察觉。 忽然就想到了昨夜那个叫做莞儿的小姑娘为他拂去髮际草叶的动作,她踌躇了一下,道:「那你一个人怎么办?」 他一手持剑一手持杖,很平淡地朝着前方:「我等天亮后,问个路就可以回到客栈,然后再去找莞儿。」 蓝皓月四顾周围,此地荒郊野外,即便是天亮了都不会有人来。她扬起脸,伸手握住他的竹杖,道:「我还是先带你回去。」 ****** 这一次的同行,池青玉惊讶地发现蓝皓月竟安静了许多。他想,或许是她受了伤,没有力气再聒噪了吧? 两人绕过荒丘,沿着林间小迳往城南而去。一路上,他只是用竹杖点着地面,几乎没有开过口。天光渐渐放亮了,蓝皓月跟在他身边,看着若有若无的光线透过树梢洒落于他的脸上,映出那一道淡淡的血迹。 「池青玉……」她犹豫着停下脚步。 「嗯?」他亦随即止步,微侧着脸。 「你脸上,有血迹。」蓝皓月垂着双手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左袖在脸上拭了拭。可是那血迹是在右侧脸上的。 蓝皓月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右袖,让他摸到了那血迹所在。他抹去了血迹,但蓝皓月随之发现他的右手手腕及手背乌青一片。 「你的手怎么了?」虽是明知故问,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不以为意地将手收回,淡淡道:「打斗中被那人踢了。」 蓝皓月想到了正午的腿法,又想到了池青玉这一路上还始终坚持用右手出剑,不免有些愧疚。 朝阳冲破云层,投注下灿烂光辉。那亮若繁星的光点自叶缝间摇落下来,池青玉的双眼正朝着晨曦的方向,却一点都没有移开的意思。 「天亮了,是吗?」 他依旧向着朝阳,眉睫寂静。 蓝皓月愣了,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啊。」 她很想问问他怎么会知道,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感到了温度。」他却好像已经察觉到她的疑惑,顾自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亮。」 ☆、第十章 但闻马蹄声声来 在回客栈的路途中,蓝皓月一身是血,衣衫凌乱,她身边的池青玉虽然年轻清俊,但旁人只要一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便知他双目失明。故此这两人一路行去,引得别人议论纷纷。 与他打了几次交道,蓝皓月到这时才真正在阳光底下看清他的模样。离开了夜色的遮掩,纵然池青玉神态自若,但那沉寂的黑眸,定滞的视线,还是与常人不太一样。 蓝皓月有些莫名的低落。 这时再想想先前与他针锋相对地互相指责,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占了很大的便宜。这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品行。 因此这一路上,她尽力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似乎想要以此弥补一下之前的裂痕。池青玉虽有了她的指引,但还是保持行走时不多说话的习惯。蓝皓月怕再度打搅到他,下意识地离他站得远了一些。 尚未回到客栈,岔路上却行来了一列马队,领头之人自斜后方望见蓝皓月的背影,高唿出声。 蓝皓月侧身一望,原来正是表弟唐寄勛。他一边策马疾奔而来,一边令手下人赶紧回去通报。蓝皓月才想告诉池青玉,他也早已听见了动静,不等她发话,便停在了一旁。 「皓月姐,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唐寄勛翻身下马,见她身上沾满血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是夺梦楼的人干的?」 蓝皓月垂目道:「前天晚上我和舅父分别后就遭遇了袭击,被他们带到了别处……这伤势还不算重,没伤及骨骼。」 唐寄勛嘆了一口气,此时又转目望着沉默不语的池青玉,诧异道:「这位是?」 蓝皓月看看池青玉,他双眼微低,神色淡漠,不像是想要回答的样子。蓝皓月记起他曾经说过不愿张扬身份,可眼下大家都已看到,她也不知该如何隐瞒。 「夺梦楼的人想杀我的时候,是他出手相助……寄勛,我们还是先回唐门再说吧。」蓝皓月想了想,才将话这样带了过去。 唐寄勛毕竟年少单纯,也没想很多,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便回头叫手下人牵来两匹快马。 「你与这位公子都上马,我们即刻就回唐门。」 蓝皓月接过下人递来的缰绳,不由一怔。唐寄勛显然没有注意到池青玉的情况,她却犯了难。 「皓月姐?」唐寄勛自己已经重新上马,见蓝皓月与那青衫少年还站在原地,不由一怔。 「我不去唐门了。」池青玉忽然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往后略微退了一步。 「可你不是还要找莞儿吗?去了唐门,人手不是更多?」蓝皓月转身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想惊动别人。 「也许她已经回到客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有些不踏实,可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两人在路边低声对话,唐寄勛皱起眉望着池青玉,此时才隐隐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有些迷茫。这时候又有一众人马自后方赶来,前唿后拥之中,唐韵苏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 第25页 「娘!」唐寄勛见母亲到来,急忙迎上前去。唐韵苏听了他的简单回报之后,径直策马到了路边,蓝皓月忍痛行礼,道:「三姨,定颜神珠是不是已经被送回去了?」 唐韵苏微微颔首,眼光一扫池青玉,缓缓道:「皓月,听说是这位少年救了你?」 蓝皓月点了点头,才想为池青玉引见,却听唐韵苏又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还有一个随行女孩子,身穿绯红,年约十三四岁?」 池青玉一怔,蹙眉道:「是。前辈怎么问起这个?」 唐韵苏道:「昨夜有人飞鸽传书,送来一封要函,说是这女孩已在夺梦楼的控制之下。我们前前后后问了一遍,发现唐门中并无这样的女孩失踪。但守门人记得当时送还神珠的女孩倒确实是这个模样,寄瑶又道,神珠被盗当夜,正是这女孩跟在一个青衫少年身边,还曾经与夺梦楼的人动了手。」她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他一阵,「看样子,你就是那位神霄宫的弟子了?」 池青玉手指一紧,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急切追问:「他们为何要抓走莞儿?」 「依我看来,恐怕是当夜你们与正午交手,又夺回了神珠,他们误将你们也当成是唐门的亲朋。故此抓走莞儿,提出了要挟……」 「要挟什么?」 唐韵苏望了望四周,见旁边虽都是唐门子弟,但毕竟身处道旁,便道:「这话我们还是回到唐门再说。」 「我不便前去,还请前辈尽快告知。」池青玉断然道。 唐韵苏有些错愕,她素来说一不二,却不料这少年当众拒绝,心中略有不快,沉声道:「他们的意思是,要想保住那女孩儿的安全,就要将神珠送去交换。」 池青玉一惊,神珠已被莞儿送回唐门,如今夺梦楼再来要挟,自己竟拿不出原本就属于神霄宫的宝物了。 蓝皓月听到这里,心中反而石头落地,展眉道:「三姨,神珠不是已经在我们手中吗?既然如此,拿神珠去换回莞儿便是。」 唐韵苏黛眉一颦,她本就不想在这里说起此事,是池青玉非要叫她告知,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淡淡道:「皓月你想得未免太过简单,那夺梦楼的话,也能全信?到时候只怕是神珠被抢,人也救不回来,白白被江湖中人耻笑。」 蓝皓月一怔:「可如果不这样……」 「好了,闲话少说,这位小兄弟如果想随我们一起回唐门,我也很是欢迎。到时候咱们再想别的方法……」唐韵苏一边说着,一边掉转马头想要回去。 这一行人见唐韵苏欲行,便都策马准备打道回府,蓝皓月也急着想要回去,却见池青玉还拄着竹杖站在那里,不由伸手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池青玉,我带你走。」 「不用了。」 他忽然开口,执拗地挣开她的拉扯,正对着前方,一字一句道:「多谢你们转告我这一消息,神霄宫的事情,也不必劳烦唐门出手相助。我自会想办法解决,就此别过了。」 众人窃窃私语,唐韵苏脸上掠过一丝不满,以尖利的眼神盯着他,忽道:「你眼睛怎么了?」 蓝皓月惊了一下,池青玉微微垂着眼帘,镇定地道:「看不见的。」 所有人皆露出惊讶的神色,蓝皓月尴尬道:「三姨,他没了莞儿的照顾,恐怕很难在外……」 「我说了不需要你们替我想办法。」池青玉重重说了一句,竟伸手推开蓝皓月,自己靠着竹杖朝前迈步。这四周原本都是唐门的马队,众人见他径直朝前,只好纷纷向两边退让,一时间马鸣声声,人言嘈杂。 蓝皓月见他这怪脾气又忽然冒了上来,不禁追上一步,正色道:「池青玉,你自己逞能便算了,难道还要置莞儿的性命不顾?」 池青玉冷冷道:「唐门出手与我出手又有什么不同?」 「你一个人到哪里去找?!」她其实也并不是与莞儿有多少交情,可就是难以理解眼前这少年的所思所想。 池青玉紧抿了唇,一句话都不说。 唐寄勛见状,不禁向唐韵苏道:「娘,当初正是他从正午手中夺回了神珠,我们何不先把神珠拿出来,哪怕是做个诱饵,也可以引出夺梦楼的人。」 唐韵苏蹙起双眉深深望了儿子一眼,低声斥责道:「你懂什么?!神珠被送回后,我已将它重新献给了你外祖母,哪有再去索回之理?」 唐寄勛讷讷闭口,而此时道路上又有人策马而来,原来是唐老夫人得知皓月已经脱离危险,便差人来接她回去。 众人一时都在等着蓝皓月,而她则与池青玉僵立在路边。 蓝皓月虽也看出唐韵苏不太愿意再交出神珠,但她觉得姨母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肯出力,即便不能以神珠换取莞儿性命,那么唐门派出人手去帮池青玉一下,不也是一种方法? 可这少年却好似钻了死胡同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肯跟她回去。 她眼见周围的人都面露焦急,再看池青玉默然不语地站在那里,不禁也恼火起来:「好,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们可先走了!」 他只略微侧过了脸庞,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 「皓月,老太太在等着你回去,不要再拖拖拉拉了。」唐韵苏淡淡说了一句,挥一挥手,便率领众人朝唐门方向行去。 第26页 蓝皓月心情低落地翻身上马,随着这一众人马慢慢远离了乡间小道。从她离开时开始,池青玉始终都静静地站在嘈杂的人群间,仿佛万事与他无关,只等着他们离去,还他一个清净。 马队渐行渐远,蓝皓月本来觉得自己远离了那个不通情理的顽固少年,照理应该心情舒缓,可不知为何,听着那哒哒的马蹄声,她的心却越发烦躁起来。 终于忍不住一勒缰绳,道:「三姨,请回去转告外祖母,我稍后再回!」 「你要干什么去?」唐韵苏一怔,回头间已见她掉转方向,朝着原路飞奔而去。 ****** 返回到原地的时候,池青玉还未走远。 她在马上就遥望见他的背影,肩负古剑,手持竹杖,独自踽踽于荒僻小径。 这里人烟稀少,也许他连找人问讯都成了奢望。 疏疏落落的光线落在身上、路上,他只是微微扬着脸,一步一步朝前。 枣红马发出轻鸣,蓝皓月骑着马来到他身后,却并没有立即开口。 他也依然保持不言不语的状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在前慢行,她在后策马追随,直至走到了岔道口。 「前面有两条路,你要往哪边去?」蓝皓月绷不住,率先出了声。 「劳烦别跟着我。」池青玉沉声道。 蓝皓月快要被他弄疯,皱眉道:「池青玉,你能不能变通一下?我姨母虽然没有立即答应拿出神珠,可她也说可以出动唐门的人马来帮你……」 「我不需要唐门的帮助。」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语。 蓝皓月不悦起来:「你很清高是不是?平日里都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抱歉我本来眼里就没别人。」他冷冷道。 「你……」蓝皓月心头一钝,低了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策马来到他身边,看着他执拗自负的神色,不禁嘆了一口气:「你担心莞儿,可为什么不能真正为她的安全着想,而非要赌气一样自己走掉?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剑术不凡,但现在夺梦楼的人带着莞儿到了哪你都不知道,再这样拖延下去,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他沉默片刻,道:「我不希望受人施捨。」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蓝皓月按下心中急躁,好言相劝,「你不是也帮了唐门夺回神珠?就当是礼尚往来……」 池青玉素来严肃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来得莫名其妙,还带着些嘲讽。 「谢谢了,我想,你大概还不太明白刚才那位夫人的意思。」他说罢,便侧身朝边上让了一步,「不要再劝我了,没用。」 她怔然。 「等我一会儿可以吗?」蓝皓月忽然打定了主意,转到他身前。 「干什么?」 「就叫你在这里等,不行吗?」她抛出一句,随后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 蓝皓月这次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她再度回来的时候,少年竟真的没走。 她的唇角不由浮现得意的笑。 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将她带回了他的身旁。 「我有个秘密消息,你要不要听?」她坐在马背上,弯下腰问他。 池青玉闭上双眼,以沉默来表示并不反对。 她却故意道:「不说话?那算了,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他眉宇间掠过一道怒意。 蓝皓月扬起嘴角,又道:「你要上马吗?我带你走。」 「男女授受不亲。」池青玉沉着脸说了一句,随后又拧眉微讶,「你带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论坛里扒拉出这个卖萌签了,⊙﹏⊙b汗 ,都是你们,把我的文案说成是「法海你不懂爱」!不懂爱的是你们! ☆、第十一章 软语轻言香幽幽 唐门在蜀中一带的盛名并不是仅仅依靠暗器与制毒才流传下来的。川蜀地界内,很多地方都有着唐门的暗探。这一项重要的事务,如今就掌握于慕容槿手中。 她早年丧夫,深居简出至今,但江湖中事莫不在她的视野之内。在唐老夫人看来,仅有的儿子唐旭坤无论从武功还是能力上都不及大嫂,女儿唐韵苏太过精明,入赘女婿杨展弘又无甚主见。所以这唐门中至关重要的事情,很多还都是交由大儿媳去处理。 蓝皓月亦深知这一点。 所以她之前离开池青玉后,直接就返回唐门去求见了慕容槿。 不待她解释来意,慕容槿已放下手边青瓷茶杯,道:「我知道你为何来找我。」 蓝皓月低头道:「我只想请舅母帮我查一下夺梦楼将莞儿带去了哪里。」 「然后你准备单枪匹马去救她?」慕容槿缓缓抬头,望着她道。 「不是单枪匹马啊,池青玉的剑术很不错的……」她不由自主道。 「池青玉?」慕容槿略惊讶了一下,「江湖中倒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舅母……」蓝皓月焦急起来,「他们对唐门有恩……」 慕容槿微微一笑:「我没说不帮他。」她说着,抬头望着屋外,恭敬站起,向着门口方向道,「母亲来了。」 唐老夫人已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此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神霄宫的事情置之不理。蓝皓月将池青玉的言行简单复述一遍后,慕容槿微微皱眉,道:「这少年太过心高气傲,就算他是海琼子的徒弟,只怕也迟早会因这样的性格而吃亏。」 第27页 「皓月,你先去追上他,不要让他有所闪失。不然日后我在海琼子面前也会有愧。」唐老夫人说罢,又从袖中取出小盒,交予慕容槿,「这物件还是由你掌管,你可带一些人手去查清正午他们去了哪里。」 慕容槿迟疑了一下,接过小盒奉在手中:「母亲放心,人,一定会救出。东西,稍后还是会完璧归赵。」 这些事蓝皓月都没有跟池青玉说起。临出门前,慕容槿替她包扎伤口,并悄悄对她说,池青玉之所以不愿再接受唐门的帮助,恐怕是因为他听出了唐韵苏不愿再交出神珠的意思,觉得唐门无情无义,过河拆桥。 「对这样孤傲的人,你不可强求。」慕容槿语重心长地道。 蓝皓月沮丧道:「我就没有遇到过这样别扭的人。」 「有的人是宁折勿弯的。」慕容槿毕竟见多识广,觉得这只不过是未褪尽青涩的少年性子。 蓝皓月记住了这四个字:宁折勿弯。 ****** 于是她再度来到池青玉身边之后,便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几眼。他应该是不知道她的窥视,只是默默地走。 两人周围便只剩下了铃铛琮瑢之音,以及,他竹杖轻微的点地声。 蓝皓月望到这情景,不由移开了视线,踌躇了半晌,问道:「罗浮山离这里很远吧?你和莞儿怎么会到蜀中来的?」 「你说自己知道莞儿的下落,她到底被抓去了何处?」他站定脚步,忽然侧转身子,视线却还是没有投注于她的方向。 「……我这不是在带你去吗?」蓝皓月被他不着边际的思绪弄得一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其实一路上,都有慕容槿的暗探在为蓝皓月追查正午等人的下落,暗探们有独特的联繫方式,比如以镜面的反光传递信息。作为唐老夫人的外孙女,蓝皓月自然也略懂一二。于是她就依靠着这讯息的指引,带着池青玉一路向南。 他不便骑马,蓝皓月也只好陪着一起走,只可怜那匹小红马白白跟在后面。当天傍晚,蓝皓月想找地方投宿,池青玉却道:「我们本就走得慢,如果还要休息岂不是总是落后一步?」 蓝皓月道:「昨晚就已经很累,你我都不是日行千里的神仙吧?」 「我只想尽快救回莞儿。」他重重地说了一句,又稍微缓和了语气道,「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找地方休息去……」 「那你呢?」蓝皓月无奈,「我去休息了你又该往哪里走?」 「我……」他一时无言以对,生气地道,「那你为什么总不告诉我到底要去哪里?!」 蓝皓月握着马鞭,停在路上,道:「我也是在不断等着讯息才能知道下一步去哪里!」 「讯息?」他微微错愕地扬起眉。 蓝皓月自知不慎说出了真话,只得将实情告诉了他。 池青玉的脸色很差,末了才冷冷道:「原来如此,你何必要这样?一路上哄骗着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我也是被你这怪脾气弄得没办法!」蓝皓月的语气又重了起来,话一出口,又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再度犯了倔。 可这次池青玉只哼了一声,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唇相讥。 正在此时,对面河岸上有火把晃动,来来回回,指着岸的西边。蓝皓月见那讯号十分急促,便也没有对池青玉解释,赶忙疾奔到河岸边,一番寻找后,果见草丛中有匕首斜刺入土,上缠白纱。展开一看,上面画着简单的路线图景,终点处标着两个字:峨眉。 蓝皓月一蹙眉,难道夺梦楼将莞儿绑到了峨眉附近……正在想着的时候,却听脚步声轻响,回身一看,池青玉朝着这边很慢地走了几步。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走吧,去峨眉。」她将白纱藏在怀里,走到他身前。 「你不是生气了吗?」听到她的话语,池青玉似乎有些意外。 「什么?」她又是一头雾水。 他默默地站在渐渐沉寂下来的暮色中,没有回话。 那天晚上,虽然蓝皓月也想尽快赶路,可毕竟天黑下来后行动不便,开始是她在前带路,到后来反而变成池青玉走在前头。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止步休息。 找了处僻静之地,她裹紧衣衫躲在一边。他则收起了竹杖,重新又斜背于肩后的银丝带扣中,倚着大树静静坐着。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浮云轻移月光初现,重重叠叠的树影隔在两人之间,似有又似无。 蓝皓月还是头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与陌生的少年同处休息。她心怀戒备地靠在另一棵树边,本想观察他到底会不会睡着,可看着看着,自己却先发困,不觉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几时,朦胧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敲着她的脚踝。她起初还带着睡意,可那敲击忽一下重了起来,痛得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口中刚想大喊,却被人一下子按住肩头。 「别出声!」黑暗中,池青玉紧紧贴在她身边,用很低微的声音斥道。 蓝皓月瞪大眼睛盯着他,他感觉不到她的惊慌失措,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但他的手却牢牢地抓着她的肩头。 她与他近在迟尺,几乎一侧脸就会碰上他的脸颊。蓝皓月不知如何是好,用力一推池青玉。他唿吸紧了紧,却并未离开她身旁。 第28页 一阵飘渺的铃音在林间萦绕,转瞬即逝,消散于清风间。 空气中飘拂过幽幽清香,似雨后新蕊,蕴藉淡雅。 蓝皓月此时才警觉起来,她绷直了身子,想要问身边的人,却又怕惊动了四周。 铃音叮叮,从远处渐渐迫近,伴随着这铃音的,还有十分轻微但又齐整划一的脚步声。 池青玉的手此时才微微松开,借着淡淡的月光,蓝皓月看到他早已将那把青白相间的古剑握在手中。 ****** 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就在不远处。 风轻轻吹,铃音仍浮在月空之下。 又过了一阵,有衣袂掠过树梢的声音自另一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有人落地走动几步,低声道:「夫人那么快就到了蜀中?」 有一女子用略带鼻音的慵懒调子笑了笑,道:「我可不会像你们那样横生枝节,延误时间。」 「属下万万不敢!」那人慌忙道,「其实那些事都是正午所为……」 「他这人就是贪心。」女子淡淡嘆了一声,微微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尽的幽怨,「老九,你素来最知我心,怎么也不劝着他一些?」 那人正是先前与正午一起行动的申平,他听到女子这样埋怨,便叫起屈来:「其实我也早就劝过七哥,叫他不要因小失大,可他就是这性子,根本不听我的话啊。」 「正午……」女子一声冷笑,「先不说这个了,我且问你,那个被你们抓走的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申平犹豫了一下,道:「夫人,当时传书给您的是七哥,可他抓住的人已经逃走。好在我在之前也逮到一个唐门的丫头,七哥已经派人通知唐门,说要他们拿神珠来换她的性命。」 「哦?她莫非是唐门嫡系?不然他们岂能捨得以神珠交换?」 「这……」申平为难道,「这小丫头狡诈难缠,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姓,我们怕唐门派人来抢,便早早将她带走,如今四哥与七哥正看着她。」 女子沉吟了片刻,道:「我要见见她。」 「是。」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再度响起,铃音晃动了澄澈月色,在春风骀荡的夜晚传向远处。 ****** 「跟上他们。」那一群人远去后,池青玉随即站了起来。 「她应该就是夺梦楼现任楼主,芳蕊夫人。」蓝皓月拨开身前杂草,此时那边已唯有月色撩人,暗香渐散。她说罢,抓起长剑,碰了碰池青玉,「要抓着吗?」 「我习惯用这。」他很熟练地自肩后带扣中抽出竹杖,横握于手中。 蓝皓月抿了抿唇,握紧了竹杖的那一端,轻声道:「走了。」 月下一浅青一鹅黄,两道人影以翠竹相连,如飞燕般穿入林间。 作者有话要说:哼唧,多多收藏留言唷,要爬月榜~收藏和留言就是分分~ ☆、第十二章 箭啸松间残阳暮 峨眉如黛,远望白云层层,幻象丛生。夕阳金光四射,遍洒群山万壑,将这一片无垠翠绿点缀得雍容沉静。 就在这如画景致中,有一乘华辇从松柏林间缓缓而来。抬辇的八名大汉皆肤如古铜,在这尚属春季的时节已经半裸上身,腰间扎着黑色缎带。那坐辇上华盖轻垂,一粒粒琉璃珠串成的帘子微微颤动,发出悦耳销魂之音。 透过琉璃帘子,依稀可见其中有女子轻倚着锦绣软枕,雪青色的长裙在帘下微微露出一角,如扑飞的蝴蝶一般。 坐辇一侧有个男子略弯着腰一路随行,此处距峨眉山尚有几里路的距离,男子向辇中人低声道:「夫人,四哥与七哥应该就在这里了。」 芳蕊夫人依旧斜卧于锦绣之中,曼声道:「他们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自不远处的山坳间传来一声轻笑:「夫人终于到了。」 说话间,一人如纸鸢般飘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子,轻轻松松地落在辇前。此人年约二十七八,身穿皓白箭袖劲装,长相阴柔,唇边常带笑意,正是卸下了易容之物后的正午。 芳蕊夫人支起身子,裙摆垂在珠帘下,荡荡悠悠。 「正午,你到底要惹多少是非才肯收手?」她语带埋怨,声音却还是软糯。 正午上前行了个礼,道:「夫人,我这回想要的是定颜神珠。」他说到这里,又抬眼望了下珠帘后的人影,「这珠子对我而言用处不大,倒是可以博得夫人一笑。」 「是吗?」芳蕊夫人淡淡道,「我倒听说神珠内含天山纯阴至寒之气,可以助人修炼内功,故此常有人心存觊觎。」 正午眉间一蹙,躬身道:「夫人,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说,可否随我来?」 芳蕊夫人微微一哂,忽而两道彩练自珠帘后飞射而出,那帘子来回震盪,琉璃珠发出清悦欢响,与此同时,一道曼妙的身影已随彩练掠出坐辇。她足上的绣鞋在苍翠松柏上微微一点,便又折向山崖的方向。 正午见状,扬唇一笑,紧随那身影而去。 ****** 山间清泉流淌,弯曲缠绵。正午刚追上那女子,她便一转身,坐在了高岩之上。 虽是没了珠帘的遮挡,但女子脸上仍旧蒙着淡淡纱巾,只露出两弯细眉,一双凤目。正午拜倒在高岩下,轻声道:「夫人,你有所不知,神珠是至寒之物,若鲁莽修炼,必定会造成内力耗损,有害无益。唯有以神霄宫的钧雷心法作为辅助,方能调和阴阳,达到妙境。」 第29页 芳蕊夫人睨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这又是从哪里探听来的?」 正午起身,上前一步,垂眉敛目:「这件事江湖中人很少知晓,还是以前从我那师傅处偷听到的。」 芳蕊夫人眉尖一挑,道:「原来是九幽老人……看来你那死鬼师傅果然是个怪才,专知道些奇闻异事。」 正午讪讪一笑,不无遗憾地道:「只可惜未能物尽其用,我还没学到家,就……」 「什么话,你把自己师傅看作是物吗?」芳蕊夫人虽是这样说着,言语间却也颇带调侃之意。 「在我心里,那老头子早已是一堆黄土,哪比得上夫人您?」正午说着,纵身一跃,到了她身后,轻轻一扶便将双手搭在了她肩头。 芳蕊夫人侧过身子,轻声道:「你对我这般甜言蜜语,是不是又想有所求?」 正午眼角尽是笑意,揉着她的肩膀,道:「夫人想必早已将答应我的事情给忘记了。」 「你不就是想要找回那柄烈焰刀吗?」芳蕊夫人目光闪烁,望着远处,「我一直在打探那个人的下落,又怎会忘记这事?」 正午附在她鬓边,道:「多谢夫人,我若是能找回烈焰刀,功力一定大增。到时候,咱们夺梦楼的势力可要比现在强盛许多。」 芳蕊夫人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幽幽清香自她颈侧传出,与林间松针之味交缠在一起,别有风情…… ****** 这边风光旖旎,山间小道上等着的申平却眼露不满之色,他挥手令壮汉们先退至一边,独自迈步往谷中而去。才行了没多久,便听有人低斥道:「什么人?」 「四哥,是我。」他嘆了一声,拨开身前藤蔓,「你还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正午又跟夫人幽会去了。」 姜卯自山洞中探出身子,闷哼一声:「这滑头……」 「那个小妮子呢?」申平往里面瞅了一眼,洞内昏暗,让他一时看不清楚。 「在。」姜卯道,「要是唐门不肯交出神珠,干脆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她,免得麻烦。」 申平点点头,才欲接话,姜卯却忽而一蹙眉。 他正面朝谷口,原本静止的松柏此时微微轻晃,远处群鸟飞起。 「你们来的时候,可有人跟踪?」他压低声音问申平。 申平一怔,急忙回身,可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异常。 「我去查探一下。」他想要回去,姜卯却将他拦住,道,「小心中计。」 岂料他话音未落,谷外迅疾飞来一排弩箭,直射向两人。姜卯冷笑一声,似有早有防备,双臂激扬,那闪着寒光的铁爪唿啸而出,当先数箭被生生扣在其中,顿时断成几截。 申平扬剑撩开弩箭,矮身钻入洞内,果见莞儿正昏昏沉沉躺在其间。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揪住,拖到洞口,扬声喝道:「再敢射一箭试试!当心我把她变成筛子!」 此时自谷口传来缓慢的脚步声,申平定睛望去,只见在淡淡云雾之中,有一名身穿素服的中年女子施施而来。 她不施脂粉,面如凝霜,遥遥道:「两位就是夺梦楼的姜卯与申平吧?不知芳蕊夫人何在,我想见一见她。」 姜卯一皱眉,沉声道:「那么快就明确了我们的身份与行踪,来人恐怕就是唐门执事唐家大夫人吧?」 女子微微颔首,双手轻轻朝上一扬,自身后涌出众多紫衣子弟,个个手持弯弩,半跪于地,尽朝着山洞。 申平哈哈一笑,手中又加了几分力道,提起莞儿的衣襟:「慕容槿,你是以为我不敢将这小丫头挡在身前吗?」 慕容槿的脸上始终看不出惊慌之色,她平静如水,只说了一句话:「她不是唐门的人。」 申平与姜卯均是一怔,申平随即冷笑起来:「她要不是唐门的,又怎会半路杀出夺走神珠?!」 慕容槿冷冷道:「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她自己。」 申平虽是半信半疑,但终不免想要得知真相,随即想要去将莞儿晃醒。就在他低头的剎那间,一直沉静无比的慕容槿忽如疾风般掠向洞口。 姜卯震惊,飞身出掌迎上。 慕容槿翻手一弹,数点灰影自指间飘出,纤弱无力,只如尘土漂浮。姜卯之掌已迫至身前,她水袖一卷,那些灰影忽地止在空中,姜卯错愕之下,掌风横扫。 一招之内,灰影尽碎,却如镜花水月,破而复合。 姜卯之掌已突破灰影的阻碍,他大喝一声,扬身攻嚮慕容槿。 慕容槿的身形急速后退,姜卯还欲追击,却听身后铃铛轻响,一道缤纷彩练如触角般缠上他的腰间,竟将他生生拉住。 「老四,回来!」 芳蕊夫人不知何时已自斜坡上掠来,站于苍松之上,衣袂生风。 「夫人?!」姜卯刚出声,却觉掌中一阵发麻,急忙一看,那手掌上竟纵横交错地分布着无数灰痕,有极细微的血丝自其中缓缓渗出。 「你也不看看是跟什么人对阵,就如此莽撞!」芳蕊夫人斥了一声,右臂轻轻一收,便将姜卯拉至身前岩石边。 慕容槿端详着这个蒙面女子,淡然一拂袖子,道:「这位就是芳蕊夫人?我先前还以为盗取神珠只是正午个人所为,看这形势,原来是受夫人委託了?」 芳蕊夫人翘首望去,谷口已被唐门子弟封锁。 第30页 「大夫人,我手下人一时顽皮,想要开开眼界,如今神珠已经回归唐门,这事还需要追根究底吗?」 慕容槿扬眉望着还在昏迷中的莞儿,道:「若不是一心想要抢到神珠,又怎会几次三番抓人要挟?这小丫头尚未成年,你们倒也下得去手?」 芳蕊夫人斜目睨了一眼,微笑道:「唐大夫人,你方才以『飞花暗影』伤我手下,又岂是仁慈之为?」 慕容槿淡淡的双眉不经意地挑了挑,唇边带着冷意,道:「照你这样说,是不愿意将那姑娘交还给我了?」 「既然不是唐门的人,我又何必卖你的面子?」芳蕊夫人俏生生一笑,身形急掠,带着姜卯掠向山洞口。风过松林,她手中另一道彩练飞卷,瞬间就缠向莞儿身子。 慕容槿黛眉一蹙,掌间灰影忽盛,扬臂震出数道疾风,扑向芳蕊夫人那道斑斓彩练。那彩练看似柔软,但经由内力贯注,已如刀锋般锐利。慕容槿射出的灰影才一触及,便嗤嗤作响,在彩练上震盪不已。此时慕容槿亦已飞身出掌,芳蕊夫人将姜卯推至一边,素手轻扬,指尖丹朱如蔻,捲起两道彩练,挟着勾魂之香与夺魄之媚绕过慕容槿腰间。 慕容槿趁势紧扣,双臂迅疾捲住彩练,发力一震,那彩练上竟蔓延出数道灰影,逐渐伸向芳蕊夫人手腕。 「夫人小心!」申平与姜卯同时出手,掌风疾劲,震嚮慕容槿。 慕容槿双臂紧缠着彩练,勐然下压,身形借力纵起,长裙如云朵一般。 ****** 此时却忽听一声叱责,自后山有刀剑撞击声渐渐迫近此处。唐门子弟纷纷将弩箭对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在青雾之间明光寂灭,忽又是长虹挂空,数不清的松针如暴雨般为剑招所震,激射向四面八方。 在这针雨中,正午凌空跃起,双腿绷至平线,闷哼一声,手中雁翎刀唿啸噼向身前的青衫少年池青玉。 池青玉剑若惊鸿,白亮的剑花一朵接一朵,重重叠叠,耀得人睁不开双眼。忽一招当空刺去,贴着正午的足底堪堪擦过。正午身形下落,刀尖一点剑身,借力翻跃,反手一刀便扎向池青玉后心。 而这时蓝皓月在山坡上跃下,她见状不及近身,扬手便将长剑掷向正午。正午飞起一脚正中剑身,那长剑忽然飞去,恰朝着池青玉的咽喉。 「闪开!」 蓝皓月不禁惊唿出声,池青玉也感觉到了风声迫近,古剑疾速上撩,将那飞来之剑震出数丈开外。 蓝皓月足尖点着山石,飞身跃去接住长剑,顺势翻跃回去,一牵池青玉衣袖,便带着他掠向那山洞方向。 此时慕容槿与芳蕊夫人已经先后掠向另一侧山麓,姜卯的右掌竟慢慢发灰,只能倚着洞壁喘息。申平见状,后退一步,掐住莞儿的咽喉道:「慕容槿,再不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现在就让这小丫头去见阎王!」 慕容槿侧身回庄,手掌一翻,寒光自袖间飞向申平肩头。申平急欲想将莞儿挡住那暗器,但他还未及动手,那寒光竟已刺入他的肩胛。初时并不觉疼痛,可当他想再抓着莞儿之时,忽觉整条手臂刺痛不已,完全无法使力。 就在这时,蓝皓月已经带着池青玉自林梢掠下,她一剑逼退申平,将莞儿从他手下抢了过来。 「接着!」蓝皓月见正午已从身后袭来,忙将昏迷的莞儿推至池青玉怀里。池青玉未曾防备,急忙以左臂揽住了莞儿。 蓝皓月臂上刀伤隐隐作痛,强忍着出剑刺向正午。池青玉虽也听得她就在不远处,但怀里抱着莞儿,却无法再上前相助。 「皓月,离开此地!」慕容槿一边与芳蕊夫人抗衡,一边厉声喝道。 蓝皓月想要返身,但正午的刀光已向她噼头盖下。 幸而此际一声啸响,墨黑弩箭破空而至,向着正午后心直刺而去。正午为躲弩箭,不得不腾跃而起,而蓝皓月趁机一闪身,从他刀锋下逃脱。 她才一掠到池青玉身边,忽觉衣袖一紧,低头看时,已被他一把抓住。蓝皓月愣了一下,却无暇说话,只是反手亦拽住了他的袖口,引着他朝山麓松林急退。 ****** 正午还想要追,唐门弩箭已急如雨下,道道黑影唿啸生风,将他与姜卯、申平等人生生逼退至山洞深处。 慕容槿素手一扣芳蕊夫人削来的彩练,反身纵向后方。芳蕊夫人因要避开这暴雨般的箭阵,故此不能及时追赶,片刻间慕容槿已一声令下,率领众人沿着山路飞速撤退。 正午气急败坏地自山洞中掠出,才想要追,又是一阵飞弩迎面射来,芳蕊夫人斥了一声,抛出彩练震飞数箭,厉声叫道:「正午,你想死吗?」 正午愤愤不平地后撤至山洞前,不服道:「我可以穿过那箭阵!」 「唐门弩箭遍是毒药,稍稍一沾就命丧当场,你倒是好大胆子!」芳蕊夫人竟一改初时柔和,柳眉倒竖。 正午咬牙道:「好,我就不信他们能这样容易就回得了唐门!」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记得九幽老人是谁,o(n_n)o哈! ☆、第十三章 竹桥落玉心似雪 慕容槿率领众人退出山谷,与从林间奔出的蓝皓月与池青玉会合之后,见皓月右袖上血迹斑斑,便知她伤口已经迸裂。因为此处四面环山,万一夺梦楼再来高手,只怕又会有一场恶战,故此慕容槿思忖之下,便想带众人去峨眉派稍事修整。 第31页 蓝皓月在方才激战时无心去想自己的伤处,如今反倒觉得臂上疼痛难忍,她抬头见池青玉还抱着莞儿,便上前道:「我们要去峨眉暂歇,不如你也一起去。」 池青玉正摸着莞儿的脉搏,觉得她脉象虚浮,心中不由沉了沉,闷闷道:「此处离峨眉山还有多远?」 「不远就是,都能望得到了呢!」蓝皓月一时口快,话一说出,又兀自发了怔。 池青玉却好像没有在意,只微微扬起脸,低声道:「她们可以帮莞儿疗治一下吗?」 慕容槿一直站在不远处关注这少年,此时慢慢走到他身边,道:「峨眉派的了意师太与我家老夫人素有交情,你只管放心。」 池青玉听到她的话语,一直紧蹙的双眉稍稍展了展,只是眼神始终无任何变化。 「是唐夫人吗?」他还是朝着前方,唇边却微微浮出和悦之色,「多谢你出手相助。」 慕容槿又扫视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淡淡一笑:「哪里话,是你与莞儿先助我唐门,因此才得罪了夺梦楼的人,我们又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她说罢,见池青玉行动须人带引,便叫人从他手中接过了莞儿,安置于随行马车中。 蓝皓月见众人已要准备启程,便走到池青玉身前,故意很轻松地道:「池青玉,还是我带你走吧?」 「不用了……」他言语间有所迟疑,慕容槿却在马车边向这边道,「皓月,你手臂上还在淌血,赶紧上马车去休息。我自会安排人搀扶池公子。」 「我没事……」蓝皓月一怔。池青玉蹙起眉道:「你快去吧。」 有人上前将蓝皓月接过去,又将池青玉引至马车边,想要搀扶着他。他却伸手扶在那车窗上,平静道:「我可以自己走。」 蓝皓月已被慕容槿劝着坐进马车,不多时,车马启程。隔着薄薄的轻纱帘子,她时不时地朝外张望一眼。 「舅母,不能让他坐进来吗?」借着车轮声的掩盖,她悄悄地问慕容槿。 慕容槿怜惜地看着她,轻声道:「皓月,你虽是好心,可我们终究是女眷,怎好与陌生男子同坐一辆马车?在这点上,你可要仔细记着,千万不可坏了名声。」 蓝皓月心中有些低落。 ****** 唐门一行人才到峨眉山下,便有守山弟子上山通传。此时天色已晚,站在这山间远远望去,群峰肃穆,长天浩渺,竟在无形中就令人不敢造次。 蓝皓月望着这壮阔之景兀自出神,忽听身后传来细弱的声音:「师叔?」 她回头,已有人将马车内的莞儿抱了出来,送到池青玉面前。他急切地伸出手去,摸到了莞儿的面庞,眉宇间便露出由衷的欣悦,低声道:「莞儿,你不用怕,我们已经将你救回来了。」 莞儿虽然已经睁开眼睛,可还是迷迷煳煳地道:「这是哪里?」 「这是峨眉。」池青玉的身边就是唐门的人,可他独自背对着山壁,旁若无人地继续轻声道,「你之前不是很想叫我带你来这里吗?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带你去玩。」 蓝皓月侧身望着他,在暗沉的夜幕下,他静静地低着眉眼,即便是以很清冷的声音说话,都有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温和。 ——这个人,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可惜,只对自己身边人才会偶尔露出一丝温柔。 不多时,自山道上方疾行来一干人等,走在当先的灰袍女尼年过半百,形容瘦削,檀木佛珠沉甸甸垂在胸前,上有杏黄坠子随风飘荡。在其身后两列女弟子鱼贯而来,一列女尼一列俗家,皆垂眉敛目无人言语,唯有脚步声轻响不绝。 慕容槿上前拜见了灰袍女尼,将蓝皓月引至跟前,道:「师太,这就是我曾说起过的皓月。因她手臂上刀伤未愈,想借个地方歇息。」 了意甚为柔和地注视着蓝皓月,道:「我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你们既然到了峨眉,少不得要多住几日。方才我正听弟子们说起夺梦楼的事情,可巧你们就到了。」 慕容槿又侧身朝后看着池青玉,低声向了意说了他的来歷。了意更是讶然道:「原来是罗浮山海琼子前辈的高徒,他老人家向来是闲云野鹤,我倒是已经有多年未曾与他谋面,竟不知他还有这么年轻的弟子。」 池青玉轻声道:「青玉自幼被家师带到了罗浮山,此后从未离开,因此除了神霄宫内的几位师兄师姐,别人都不知我的存在。」他顿了顿,又伸手轻抚着莞儿,「这是我大师姐的徒弟莞儿。」 了意见莞儿神情萎顿,忙叫来弟子背起她,与众人一同前往距此不远的清音阁暂歇。 ****** 当夜,慕容槿亲自替莞儿解毒。以银针刺进七处要穴,导出体内淤积的毒液,再请了意师太以内功为之融贯血脉,解除痛楚。 她们为莞儿疗伤的时候,池青玉一直都站在清音阁外的石阶上。月光簌簌而落,有些许的微寒,清音阁外双溪交汇,水流湍急,互相撞击着发出如雷声响,更溅起万点银雪,纷扬风中。 在那山溪之上架有竹木拱桥,蓝皓月在自己房中休息了片刻后,便自桥上走来。隔着树木掩映,她远远便望见了池青玉。虽是春夜,但山上夜风中也带着几分凉意,吹起他青白相间的衣裾。蓝皓月脚步一慢,他竟有所感觉似的朝着她所站的地方侧了侧身子。 第32页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他好像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语气也比以前温和了一些。 蓝皓月走过竹桥,沿着石阶走到他身前,淡淡道:「已经敷上了峨眉的伤药,应该过几天就会好转。」 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蓝皓月踮起脚尖朝屋子看了看,问道:「她们还没有出来?」 「没有。我一直在这守着的。」他说话似乎总是言简意赅,语调也很是平缓冷清,绝不拖泥带水。 蓝皓月踌躇了片刻,忍不住道:「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 他下意识地扬起眉,似是在仔细听着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可她却又停了下来。 池青玉等了片刻,皱眉道:「为什么吞吞吐吐?」 「不是……我在想会不会问了也是多余。」蓝皓月耸耸肩,自嘲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或者说,不太愿意跟我说话。」 池青玉怔了怔,淡然道:「没有那样的事。」 「是吗?」蓝皓月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侧脸,「可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好像对我比较反感。」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太喜欢仗着父母荫庇而出来混名声的人。」 蓝皓月一愣,这才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败在他剑下,寄瑶怕她受伤,情急之下就报出了她的身份,想要让池青玉不敢无礼。 「原来是这样。」她扬着眉,轻松地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其实我还挺讨厌我爹的。」 她说的完全是心里话,可没想到池青玉听了之后,本来有所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抱歉,我更不喜欢不敬父母之辈。」说罢,他竟转身拄着竹杖朝另一边走了过去。 「你!」蓝皓月被扔在了清音阁外,七窍生烟。 ****** 深夜时分,慕容槿才开门而出,见蓝皓月孤零零地坐在清音阁外的石栏上,而池青玉则远远地站在另一边的屋檐下,两个人不言不语,好似陌生人一般。 她微微一笑,尚未开口,便听到池青玉试探着问了一句:「唐夫人?」 「正是。」慕容槿转身朝着他道,「不必担心,莞儿所中的毒已经被解,只是她还有些虚弱,要休息一些时候。」 「多谢。」他略显青涩地道了谢。 慕容槿看看蓝皓月,又道:「皓月对莞儿很是关心,一直在这等着吗?」 蓝皓月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晃荡着双足,道:「才不是,只是想来看看舅母与师太。」 此时了意师太正好从清音阁中出来,听到此话,不禁笑道:「皓月,此地夜晚有些冷意,你有伤在身,不要待得过久。」 蓝皓月默默点了点头,了意师太唤来小尼进屋服侍莞儿,又转身询问池青玉是否要人带着回到暂住之处。 「我刚才走过一次,已经记得了。」他对师太倒还是很尊敬,一点儿也不像刚才的那个样子。 于是蓝皓月便只好怀着忿忿之心目送他独自走过了竹桥,隐入树后。 他已远去,慕容槿喟嘆道:「看他使起剑来不输常人,倒是个习武奇才,只可惜……」 了意宣了个佛号,道:「海琼子能收他为徒,定是有别样的原因。」 慕容槿颔首,回头见蓝皓月还坐在石栏上,不禁诧异道:「皓月,你为何一脸不悦?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你,难道是与他有什么矛盾?」 「没,没有。」蓝皓月急站起身,「舅母,你怎么会这样说?」 慕容槿眼中笑意一掠而过,轻声道:「那少年有些清高自傲,我看你的性格会与他相冲。」 蓝皓月讪讪地以别的话题掩饰了过去,随着了意师太走过竹桥。三人来到山溪间的巨石上,此处建着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两旁皆是溪流激涌,水意氤氲。 了意远眺山影,道:「唐夫人,当年你为夫守孝在那捨身崖上苦修,一晃又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慕容槿眉间浮现一丝黯淡之色,低下头道:「先夫生前曾与我有约,想到峨眉金顶参拜大佛,可惜尚未成行,便已亡故……所以我当时虽是痛不欲生,却无论如何也要达成他的心愿,与之共赏佛光胜景。」 蓝皓月以前就曾听说,大舅父唐旭干英年早逝,慕容槿几次寻死被人救下,之后形容枯藁,一心要替夫守孝,独上峨眉捨身崖,整整三年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这一段事情在当时也曾为人们口口相传,引为烈女典范。 她见慕容槿此时再说起此事,虽然不再悲痛万分,但神色之间还是能显出哀伤之意,这一番阴阳相隔的忠贞不渝,也令蓝皓月心中有所触动。 「唐夫人留在峨眉的那串佛珠现在还被供奉在金顶,得空时,老尼可带施主再去看看,以表怀故之心。」了意双手合十,转身安慰着慕容槿。 慕容槿轻轻嘆了一声,拉着蓝皓月的手道:「也不知为何,我唐门一脉在婚姻之事上颇多坎坷。老夫人五个子女中,我丈夫去世太早,留下我守寡至今。你母亲与小姨也都是不幸之人……如今你已长大,我倒真是要选个吉日,与师太同上金顶,为你焚香祷告,希望你将来可觅得良人,不负这大好时光。」 「舅母……」蓝皓月忐忑地望着她,「我现在哪有那个念头……」 ****** 此后,她们在清音阁附近住了下来。莞儿身上的毒性解除之后,身体渐渐復原,池青玉每天都会去陪着她。有好几次,蓝皓月在那竹桥上遇到他走来,她虽不至于心胸狭窄记恨至今,但也不愿意再去主动招唿他。 第33页 所以她每次都是站定在桥栏一侧,板着脸,看他「目不斜视」地持着竹杖经过自己身边。 竹杖点着桥面,哒哒哒的声音在水流声中听来格外清晰。 两人每次擦肩而过,他都没有任何想要停步的样子。 蓝皓月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取其辱。只是凭着一腔好意,不忍看他孤立无援,才毅然离开唐门,连伤口都只草草包扎了,就带着他追踪救人。可现在,莞儿脱离了危险,他却只又因为那一句话,便将自己冷抛至一旁。 这个人的心,只怕跟那个什么神珠一样,都是天山冰雪凝结而成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完成榜单字数规定,所以今天也更新了,接着是后天再更新。 ☆、第十四章 愁思未解又生疑 蓝皓月在峨眉住了四五日,也曾看到了意师太的弟子们习武练剑,她们峨眉剑术讲究柔绵连环,初交手时不会抢占上风,但招式不绝,常能以灵巧之力克敌制胜。她虽因臂伤未愈不能与她们比试高低,但也在暗自揣度应变方法。 这一日,慕容槿随了意师太上金顶祭奠唐旭干,因路途艰险,便让蓝皓月不要上去。师太怕她无趣,便唤来两名弟子陪她到处转转。 那两名少女一唤作梁映雪,一唤作尹秀榕,俱是峨眉俗家弟子。她二人带着蓝皓月自清音阁外穿过山路,信步往不远处的白龙洞走去。这一程山路并不甚难行,两边古树森森,间闻水声潺潺,果然是极为清幽之地。 尹秀榕老家原也是衡阳一带,与蓝皓月聊了一会儿便很是熟络,因问及蓝皓月为何独自一人离开了衡山,蓝皓月脸上一红,只说是为替外祖母祝寿才去了唐门。 「我在回峨眉的路上听说令尊将印溪小筑的邵飏带回了衡山,蓝姑娘没有见到吗?」尹秀榕扬眉问道。 蓝皓月最不愿听到这个名字,但又不想说出实话,只得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衡山。」 「咦,这倒奇了!」尹秀榕又回头向梁映雪道,「那邵飏一心全在他师妹身上,竟为情所困,可见也不是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 梁映雪淡淡道:「当日在黄山一见,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可惜他师妹对他无意,成日浑浑噩噩,另有所思……」 她两人在那回忆往事,蓝皓月的心中却更是纷乱不堪。 先前只是埋怨父亲为何不与她商量一下便要给她订婚,如今得知那人原是心有所爱,只是得不到才郁郁寡欢地跟着父亲到了衡山……想到父亲以前曾经发狠道,定要速速找个人家将她嫁掉,省得成天惹是生非徒增麻烦。这前前后后联繫起来,蓝皓月觉得父亲真是一点也不顾她的想法,哪怕对方根本对自己无意,只要是个男人,就打算将她不由分说地塞出去。 这样想着,蓝皓月竟不觉心情低落,觉得自己在衡山竟无立足之地,怎么就成了如此惹人嫌的姑娘? 尹秀榕与梁映雪说到一半,忽见蓝皓月只是低头走路,忙赶上去道:「蓝姑娘,我与师姐前不久刚回峨眉,之前听说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不如咱们到那白龙洞去歇息,我好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蓝皓月本想拒绝,可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拂她的意,便随着她们绕林穿溪,到了距此不远的白龙洞。 尹秀榕果然是个不怕话多只嫌冷清的人,一路上便将关于印溪小筑的种种事情讲与了蓝皓月听,其间自然不免添油加醋渲染气氛,加上她眉飞色舞的表情,俨然是像说书一般。 直至到了白龙洞附近,三人找了处僻静的亭台坐下,她才算将其见闻说了大半,兀自感嘆道:「要我说,这天下奇事不断,明明眼前有才貌双全的男人,竟也有一些女子偏偏不爱,要死要活地去寻求自己的心上人,也不知图个什么?」 梁映雪以肘撞了她一下,道:「师妹,你这番话被师傅听到,定又要怪你乱嚼舌!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人家自是乐在其中,你操得哪门子心?」 尹秀榕撅起嘴,转身趴在亭栏上,远远望着对面山峰,忽道:「师姐,我们去不去那边的松竹庵逛逛?我已经很久没去了。」 梁映雪皱眉道:「那里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冷清清,我才不去。」 「就知道你怕!」尹秀榕得意起来,侧着身子朝蓝皓月低声道,「蓝姑娘,你可知道,那边的松竹庵会闹鬼!」 蓝皓月一寒,瞪着眼睛望着她。尹秀榕见她脸色发白,不由也哈哈笑了起来:「原来蓝姑娘也那么胆小。我骗你的,峨眉是佛家圣地,松竹庵虽然早年间有过惨案,但又怎么会真的闹鬼?」 「那边出过什么事?」蓝皓月虽是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戒备森严,不敢往对面的松林多看。 尹秀榕刚想说,梁映雪忙道:「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松竹庵里原也有几个女尼修行,但后来被人杀害,连庵堂都付之一炬……据说师傅为此事还曾去过青城派问罪……不过这具体的内情,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太清楚。」 蓝皓月一怔,青城与峨眉素来不太往来,她只以为是名门大派之间的互不相让,谁知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恩怨。 她们三人在白龙洞边坐了许久,到午后才回到清音阁。临近傍晚时,慕容槿回到住地,问了问蓝皓月白天所见所闻,听到她说起松竹庵的事情,便微微蹙了眉。 第34页 「皓月,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慕容槿正色告诫道,「这早已是陈年旧事,何况又牵扯到峨眉和青城的矛盾,我们不可捲入是非。」 「是,舅母。」蓝皓月虽心存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 入夜,蓝皓月在清音阁边的小屋内独自睡着,或许是因为白天听了太多江湖传闻,又加上今夜风声唿唿,她竟不觉做起了噩梦。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竹林间血流遍地,她误入其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绝地,一味在那死尸堆里奔逃…… 蓝皓月挣扎不已,身子勐地一沉,才算清醒了过来。 窗外月黑风高,有一扇窗子不知何时竟半开着,山风卷进,吹得帘子不断飘飞。 她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闭,却正在此时,望见对面竹桥上有黑影缓缓掠过,直朝着清音阁下的山道而去。 蓝皓月全身发冷,躲在窗后仔细一看,依稀辨出那人竟是池青玉。他平素住在竹桥那边的偏院,此时已过三更,他却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去,也不知是何目的。 蓝皓月本想出去问上一句,但一想到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由退缩了。她关上窗子,裹着被子躺了一会儿,却又怎么也睡不着。呆呆地望着床顶,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穿好了外衣,悄悄推开房门,朝他行过的方向追踪过去。 天上阴云沉沉,看不见月亮,幸好她出门前带了灯笼,一路上就靠着这微弱的光照亮了山路。追了没多久,便能听到池青玉的脚步声,她知道他虽看不到自己手中的灯笼,但听觉很是敏锐,因此也不敢太过接近,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池青玉走的还是那天上山时的原路,那天人多一起走,蓝皓月觉得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眼下前前后后没有依傍,风势又渐起,白纸灯笼内的烛火不停摇曳,投下斑斑影迹。她怕惊动到池青玉,只能独自躲在树影下走着,更觉阴冷可怖。 而他倒是不紧不慢,一手拄着竹杖,一手扶着身边的山壁,虽然走得有些迟疑,但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蓝皓月走到一半就很后悔,想要回身,但想到此时回去,就真的只有她一人独行,岂不是更找不到依靠? 她一边想着,一边踏下石阶,竟不防脚下湿滑,身子突然往后仰倒。 「啊!」蓝皓月情不自禁发出惊唿,急忙以左手一撑石阶,纵跃了起来。可此时眼前风声一紧,原本在远处的池青玉竟忽然返身掠来,就落在她身边。 蓝皓月惊魂未定,忽见他衣袂翩飞到了近前,不由往后连连倒退,倚在石壁前不敢出声。 池青玉也静静地站在树影下,半晌不说话。 蓝皓月本以为他又会一脸不耐烦地怪罪她,可他这冷漠不言的样子,反倒比发怒更可怕。 她的手中还提着灯笼,可惜刚才那一跤,烛火倾斜,将纸灯笼一下子都烧光了。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灯笼架子,一时沮丧,便将之扔到了路边。 竹架落地之声使池青玉一惊,他负气道:「你又在干什么?」 蓝皓月怔了怔,背过手,贴在崖壁下,道:「没什么,把烧坏的灯笼扔了而已。」 他不做声,过了片刻才道:「那你怎么走?」 蓝皓月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道:「最多在这等天亮。」 他似是微微嘆了一声:「这就是好奇心过盛的下场……你爹没教过你,行走江湖,不要总是意气用事吗?」 「他?」蓝皓月愕然,父亲确实是经常说些大道理,板着脸,像是念四书五经似的灌输给她。池青玉说的话,父亲倒也讲过,可她从来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只是想看看你深更半夜要去哪里。」蓝皓月低声说了一句,便抿住了唇。 他略微侧着脸,不经意地微微笑了笑,声音很低却很动听:「要是我出去为非作歹,你是想要追踪而来行侠仗义吗?」 「怎么可能?」蓝皓月脱口而出。 他像是怔了怔,随即轻轻转过身,用竹杖探着石阶,继续往下走去。蓝皓月停在原处,他走了几步,忽又站住了脚步。 「对了,有句话一直没跟你说。」他站在那,没有回头。 「……什么?」 「谢谢你带我救回了莞儿。」 …… 哒哒哒的竹杖点地声远去在墨绿树丛间,蓝皓月愣了一会儿,扶着石壁飞快地追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再隐藏自己的行踪,她知道,在他面前她总是躲不过的。 「你要去山下?」 「嗯。」 「为什么不等白天再去?」 「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 他缓了缓脚步,侧脸道:「不用这样,你太刻意,我会尴尬。」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山下吗?」蓝皓月试探地望着他。 此时已近凌晨,天光渐渐放亮。他低着眉眼,脸上有一丝忧郁。 「想去找我的爷爷。」 蓝皓月又是一愣,她一直以为池青玉既然是海琼子的徒弟,那应该也是岭南人。况且他说话时带着明显的粤地口音,更确定了她的猜测。 「怎么你不是岭南人?」 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只是在罗浮山长大而已,并不表示我出生在那。」 第35页 「这么说来,你的家乡原本就在峨眉?」她兴致盎然地跟在他身边。 池青玉没有再说话,但那神情似是并没有异议。 蓝皓月不由觉得机缘巧合,他来自极远的罗浮山,却不料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可是奇怪的是,在他的脸上,只能捕捉到些许的惆怅,并没有重归故里的喜悦。 天刚刚亮的时候,他们到了山下。池青玉站定后,道:「前面可有小镇?」 蓝皓月见四野寂静,望不到任何村镇,便问道:「你爷爷在峨眉山下的镇子住?」 「不是。」他沉沉地道,「要过了小镇,有个叫做甜井的村子。」 「既然知道名字那就好办,我与你一起寻去。」蓝皓月不觉莞尔。 ☆、第十五章 孤坟已朽怎堪忘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果有小镇。蓝皓月问过路人之后,知道甜井村地处僻远,平素都没什么外人会去那里。她谢过之后,又见街边的小吃店已经开张,峨眉山一带有许多,等到她回到池青玉身边时,双手中捧着满满的荷叶包。 「来吧,算我请你的。」她托起手中的点心,举到他面前,「很香,是吗?」 他却似是出了神,不言不语。 「怎么了,池青玉?」她以为他不好意思去拿,便拉过他的衣袖,将一个荷叶包塞到他手中。 「谢谢。」他很温和地说了一声,「这味道,很熟悉。」 「是吗?」蓝皓月高兴起来,一边剥开点心外边的荷叶,一边看着这渐渐热闹起来的小镇,「这也难怪,你本来就是在这附近出生的,小时候应该经常会吃这些东西吧?」 「不。」他紧紧攥着荷叶,低声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些。」 蓝皓月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道:「为什么?」 「吃不起,只是闻过味道。」他转过了身子。 …… 即将走出小镇的时候,池青玉忽然停下了脚步。 「蓝皓月,你能帮我去买些东西吗?」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些铜钱。 「要买什么?我身上有钱。」 他却执意地伸着手:「香烛,纸钱。」 蓝皓月一怔,只得接过钱道:「买这些做什么?」 他抿了抿唇,道:「看我爷爷时用得上。」 蓝皓月呆住了,许久才道:「你是说……对不起,我以为他还活着。」 他有些苦涩地道:「时间隔得太久,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他的坟墓。」 蓝皓月买来了祭奠的器物,陪着他朝北边去。路上她没再多问什么,总觉得,今天的池青玉似是平添了几分低落。他从来都不会这样。 ****** 朝甜井村去的路上,蓝皓月因不熟悉此地,不得不停下来问讯。有时候当地人说的话她听不太懂,池青玉却会换了方言与对方问答。 「你的峨眉话与他们不太一样哦?」走过田间小道的时候,蓝皓月眨着眼睛问他。 「离开太久,有些生疏了。」他淡淡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峨眉的?」 他微微蹙了蹙眉,沉吟道:「八岁。」 蓝皓月想了想,道:「那真是太久了,大概要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吧?」 他握着竹杖的手指紧了紧,偏过脸道:「十二年。」 原来比我大两岁,蓝皓月不出声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计谋得逞的快乐。可她还在偷乐的时候,他却又说道:「知道我二十岁有什么好笑的吗?」 她很尴尬,怔了怔才道:「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尖刻?」 「哪有?」他一本正经,丝毫没有玩笑之意,「我素来实话实说。」 ****** 甜井村名不副实,是个既僻远又贫穷的村落,蓝皓月费尽力气才带着池青玉找到了这地方。说实话,当她站在村口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土地荒瘠,因多是怪石嶙峋,长不出什么好庄稼。与其他村子相比,这里人烟稀少,更少房屋。只有村口几家才是砖瓦房,再往里面望去,稀稀拉拉歪着几处草屋木舍,皆是大门紧闭。照理说,别的村寨中此时都已经是下地干活的时间,而这里却冷冷清清,偶尔才有几个农妇挎着竹篮往村后的山坡走去。 「池青玉,你小时候就是住在这里的?」她低声问身边的人。 池青玉自从踏进村口起,便一直很沉默。此时他竟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兀自发着呆,过了片刻,忽而道:「有人看到我吗?」 蓝皓月纳闷地望着他,他紧紧闭着眼睛,脸上的神色竟有些紧张。 「没有,这里都没几个人在。他们都上哪里去了?」 他似乎微微地放松了一些,低下头道:「也许是,进山砍柴挖草药了吧。」 蓝皓月嘆了一下:「那我们到哪里去拜祭你爷爷?」 池青玉紧紧握着竹杖,道:「在村后的山坡下。」 蓝皓月应了一声,想要带他走去,他却忽将手中的竹杖收了起来,斜斜插回背后的银质带扣中。 「你这样可以走路?」蓝皓月愕然不解。 他深深唿吸,蹙眉不展:「不能……劳烦,带我走过去。」 蓝皓月还是头一次与他挨得那么近,她扶着他的手臂,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淡淡的馥郁。 第36页 似是苍翠松林的气息,浩渺幽深,令人心神安定。 她不觉出了神,却又马上强迫自己离他远了一些。池青玉离开了竹杖的引导,虽有她的搀扶,但也许是始终不知前方脚下的情形,走得格外缓慢。 蓝皓月忽然想到他在与人打斗时,每每出剑快准狠,足下脚步丝毫不乱,辗转腾挪不见一点犹豫。她无法想像,一个眼前完全黑暗的人,是怎样才能做得这样不顾生死,只沉浸在凌厉迅勐的剑招之中。 太阳为云层掩住了,淡淡的不见温暖。两个人从村中小路往后山走去,路上有几个孩子为了抢一点吃的而追逐奔逃,不一会儿那个子小的便被几个大孩子推翻在地,呜呜哭个不停。 蓝皓月见状,不由停下脚步想要去帮忙,可池青玉却漠然道:「不用去管,过会儿自然就走了。」 她欲言又止,走过一段路之后忍不住回头又看,那小孩子哭了一通也没人理睬,果然一瘸一拐地蹩进低矮破旧的小屋去了。 蓝皓月沉默不语,她不是没到过村庄中,可这样荒凉又冷漠的情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到后山时,四周静悄悄的,没一点人烟。山坡下杂草丛生,间有村民们扔掉各种垃圾废料,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散发着阵阵恶臭。 蓝皓月不觉屏住唿吸,面露不悦地皱着眉,想要问问池青玉他的爷爷到底埋葬在何处。池青玉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搀扶,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去。 不远处便是荒草,蓝皓月急忙追上前,拉住他道:「池青玉,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不要乱走,小心摔倒了!」 「什么都没有?」他怔怔地站在那,忽然跪倒在地,胡乱地摸着泥土。 「你干什么啊?」她焦急地蹲在他身边,想将他拉起来。 「就是这里!这是我的家!」他用力抓着布满砂砾的泥地,神色亦不再宁静。 蓝皓月望着四周,哀求道:「别这样,这里脏得很!全是荒草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草棚吗?!」他不依不饶地推开她,固执地站了起来。 「没有!」她急道,「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怎么会?」他一下子抽出背后的竹杖,略带慌乱地拄着,一味朝那散发着臭味的荒草丛走去。 蓝皓月没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荒草长及半人之高,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走,脚下几次被杂物绊着,险些摔倒。 终于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灌木丛,他的竹杖忽然碰到了微微凸起的地方。他定定地站着,以竹杖沿着那突起掠了一圈,随后,还没等蓝皓月过来,竟一下子就跪在了那污浊的草堆里。 「爷爷!」池青玉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身子伏在了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堆上。这里地势低陷,从山坡上流下的雨水夹杂着烂掉的草叶萦迴在土堆边,成了一汪腐臭。 可他却丝毫没有迟疑,只是一遍遍地摸着那湿湿的土堆,忽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边上的草丛中不住翻寻。 蓝皓月实在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道:「你要找什么?」 他紧紧抿着唇,身上的青衫早已被污水弄得一团脏,指上也全是泥土。过了许久,他自草丛中摸到了一块已经腐烂的木头,却如获珍宝似的拖了出来。 仍是细细地抚摸,那神情专注得好像是怀抱着一碰即碎的珠玉。 「这是……」蓝皓月被他这神情打动,不禁忘记了四周的骯脏,蹲在了他面前。 他扬起秀气的眉,惊喜道:「这是我小时候为爷爷做的墓碑,你看到了吗?上面有我刻的字!」 蓝皓月愕然低头,那木头早已烂得即将腐朽,上面斑驳污秽,长满青苔,哪里还有半点字迹。 可是他却一遍遍地抚着木头,那一瞬间,从来都没有亮过的双眸里,仿佛也有了星光。 蓝皓月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很是难过,可又不想打击他,便从背后取下买来的东西,塞到他手中,道:「我给你摆好香烛,好好祭奠爷爷吧……」 他怔了怔,低声道:「谢谢。」 ****** 香烛幽幽点燃,缭绕的烟雾飘散在风里。池青玉将蓝皓月递给她的纸钱一枚枚放在火堆上,忽然道:「你刚才说,这里没有草棚了吗?」 「是。」蓝皓月回望这片荒凉的土地,这里远离村落,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他喃喃道:「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被风吹倒了……」 「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她低着眉,看着在手边四散的灰烬。 「对。」池青玉居然还微笑了一下,「只有我跟爷爷。」 「那你父母呢?」蓝皓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池青玉唇边的微笑渐渐散去了,他忽然变得很沉寂。就在蓝皓月以为他父母或许很早就去世的时候,他却忽又很从容说道:「我是一出生就被扔在荒野里的,爷爷将我捡了回去。」 蓝皓月的心「砰」的一跳,很低沉地坠了下去。 她呆呆地不知应该如何挽回自己那冒失的问话,可他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慌张,旋即牵强地笑了笑:「没有关系,我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来歷。也许是我父母不愿意要一个瞎眼的孩子,所以就把我扔掉了……我明白的,这也没什么……」 「可是……」面对池青玉故作镇定地安慰,蓝皓月反而更加难受。她深深唿吸了一下,拨着燃烧殆尽的纸钱,哑声道:「你的爷爷去世后,你又是怎么会去了罗浮山?」 第37页 他的眉间紧紧地蹙起了,似是充满了痛苦。 「是师傅路过附近,发现了我……」他说至此,竟好像难以继续,手指深深嵌进泥土里,声音也有些发颤,「这些事情,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好。」蓝皓月怔了怔,感觉他还有很多事情埋在心底。 祭奠完毕,池青玉又将那块腐烂的木头插在坟前。蓝皓月没有阻止,或许在他心中,那墓碑是好是坏,上面是否真的存有字迹,已经不再重要。 「现在回去吗?」她抱着双膝蹲在他身边,望着他清冷的面容。 他似是出了一会儿神,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们沿着村后的小路前行,此时已近中午,有樵夫和猎户三三两两自山上下来,相遇后打着招唿。蓝皓月有意拉着池青玉避开了这些人,但这小村落里忽然有着陌生人经过,还是引起了村中人的注意。 许是池青玉没有持着竹杖的缘故,那些村民并没看出他的异样,倒是蓝皓月那精緻的罗裙与姣好的样貌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长得真是标緻!」「比起你家那个小媳妇来怎样?」「咳,我家那个哪有她水灵?一副蠢笨样子,只会干活。」「大牛,小心你婆娘追来骂死你,回家不让你上床!哈哈哈哈……」 蓝皓月听到此,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紧蹙着眉头只管拖着池青玉的衣袖往前走。池青玉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脚步忽而一滞。 「不要去管他们!」蓝皓月气唿唿地回头,却感觉到他似是在尽力隐忍,手指亦紧绷发白。 那几个村民已经边走边笑着远去了,她转身道:「池青玉,你怎么了?」 他仍是怔怔地「望」着前方,此刻蓝皓月正在他面前,倒觉得他像是在看着自己一般。她静静地注视着池青玉那双沉寂的眼睛,低声又问:「你听到那些人的话不高兴了吗?」 「不是……」池青玉深深唿吸了一下,声音有点喑哑,「他们是什么样子?」 「他们?」蓝皓月一愣,往那几个汉子的背影望了一眼,「就是很普通的村民,高高大大的,背着木柴和斧子,像是刚砍柴回来……」 她又看看兀自出神的池青玉,不禁道:「莫非是你小时候的玩伴?要我去喊住他们吗?」 池青玉下意识地揪住她的衣袖,她怔了一下,低头看他的手。他却已恢復到原来的冷静,缓缓道:「走吧。」 蓝皓月蹙眉不解,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引着他前行。 他们离开甜井村的时候,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投映在池青玉的脸上。他的神情依旧孤傲微冷,就好像,一枝挺立浩浩沧波间的青莲。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小池的家乡…… ☆、第十六章 忽有佳客远道来 蓝皓月下山时本以为天亮后便可回来,不料甜井村一行,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两个人返回峨眉山时,已经是午后了。前面就是清音阁,她却踌躇起来。 「怎么了?」池青玉发觉她脚步变缓,便问了她。 「不知道我舅母在不在,我这一身脏兮兮的……」 他一怔:「唐夫人会责备你吗?我可以帮你解释。」 「不用了。」蓝皓月忙按住他的手臂,他神色有异,默不作声地抽回了手。 临近分岔路口,他问:「你们会在这里住多久?」 蓝皓月没想过他会问这个,沉吟道:「大概等莞儿身体恢復后就可以走了,舅母曾派人去打探,夺梦楼的人似乎也不敢上峨眉寻衅,已经离开了这里。」 池青玉「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什么。倒是蓝皓月想到他的问话,又不禁道:「等离开了峨眉,你还去唐门吗?」 他怔然反问:「为什么还要去唐门?」 「这……」蓝皓月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个理由,「你为唐门夺回了神珠,我外祖母想要谢谢你。」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那你准备去哪里?」 池青玉转过身子,触及石壁上的枝叶,道:「我与莞儿出来太久,到了回罗浮山的时候了。」 ****** ——罗浮山…… 蓝皓月与池青玉暂别之后,独自沿着竹桥走向清音阁,脑中还在想着这个虽也曾听父亲提及,但对于她来说又极为陌生的地方。 她甚至都不知道神霄宫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听说大宗师海琼子云游四方,被人们奉为神仙。正在专注思考之际,不觉已到了清音阁门前,只听身侧传来慕容槿焦急的声音:「皓月,你去了哪里?」 「舅母。」蓝皓月一惊,急忙转过身,慕容槿与了意师太并肩而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忧虑之情。 「你舅母一早就来找我,说是遍寻你不着,几乎急坏了。」了意师太见她安全返回,也算松了口气,可见她一身衣衫尽是污泥,又是一怔。 「对不起,我昨晚见池青玉一个人下山,便跟着他去了……」蓝皓月内疚道。 「什么?池青玉?」慕容槿往那边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急切道,「你真是发昏,怎么可以在夜间与他一起出去?」 「舅母,你千万不要误会!」蓝皓月急得顿足,「他要下山去拜祭爷爷,我只不过陪着他去了山下的一个村子。」 第38页 了意皱眉道:「皓月,你原是好心,可此事若被外人知道,甚是不好。你父亲的性格,贫尼也略知一二,他若是得知此事,定然大怒。」 慕容槿也拉过蓝皓月的手,将她推着走进清音阁,一边叮嘱道:「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煳里煳涂!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老夫人和你爹交代?」 蓝皓月恹恹地换下外衣,慕容槿见她似是心中不服,便又劝解道:「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池青玉若是个明理的孩子,就不该与你一起去。看来海琼子光是教他剑术,却不曾好好教导他处世之道。」 「舅母!您怎么又说到这些了?」蓝皓月别扭地转过身子,捏着手中的衣衫。 了意摇摇头,道:「海琼子前辈本就不拘小节,只求遍览天下名胜。不过我曾与他的另几位弟子见过,但都是清心寡欲专注修道之人。」 蓝皓月听到此话,不由有些纳罕。正待发问,却听门外传来尹秀榕的声音:「师傅,山下有人求见。」 了意转身出去问道:「何人?」 尹秀榕道:「来者自称是罗浮山神霄宫弟子。」 ****** 了意与慕容槿前去迎接来客,蓝皓月坐在床前,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正坐立不安,又听到外面莞儿笑道:「小师叔!」 蓝皓月闻音一怔,推开窗子,果然是池青玉到了此处。莞儿已渐渐康復,伸出手拉过池青玉,道:「小师叔,我告诉你呀,刚才我听到峨眉派的人说山下有人求见。」 「那又怎样?」池青玉已经换了身苍蓝衣衫,随着莞儿慢慢朝上走。 「你真是木头!是有人来接我们回去了!」莞儿气哼哼地道。 池青玉似乎也颇为意外,他的脚步中止了一下。 「难道是你师傅来了?」他不禁发问。 「我可不想啊……」莞儿被他这样一问,倒也担心起来,「她肯定会骂我的!」她口中叨叨不已,忽抬头望见站在窗内的蓝皓月,便扬起脸来,「蓝皓月,我们很快就要走了。」 「莞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直唿她的姓名?」池青玉皱眉。 莞儿扁了扁嘴,低头道:「你不是也这样叫的吗?」 「没事。」若是以往,蓝皓月肯定心中不快,可现在她却不会因为此事而耿耿于怀。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出了房间,背着双手站在石阶尽头,远远望着池青玉。 池青玉却低声道:「是了,我之前也颇多无礼……蓝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他很少会这样承认错误,可蓝皓月还是丝毫高兴不起来。她闷声不吭地看了他一眼,池青玉听不到她回话,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不觉拄着竹杖上前一步,轻声道:「蓝姑娘?」 「嗯?」蓝皓月回过神,见莞儿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两人,忙道,「我说了没事的……那位神霄宫的来客,是来带你们回罗浮山的?」 池青玉释然一笑:「我不知道,只是莞儿这样胡乱猜测的。」 「什么胡乱猜测,明明就是!」莞儿转身望着山路,不理会他了。 蓝皓月还想说些什么,可莞儿在一边,她也不知从何问起。池青玉则只是站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石阶上,树影疏疏落落交错于他的衣衫上,此时的他,倒是显得有几分沉寂了。 ****** 莞儿见两人很奇怪地站在清音阁外,既不进屋,也不说话,不由觉得无趣,便顾自朝着山路去了。 「小师叔,我去瞄一眼,看看是不是师傅。你好好在这等着啊!」她习惯性加上最后一句,便跑了开去。 听得她脚步声远去,池青玉才微微笑了笑:「她好像总觉得我比她还年幼。」 蓝皓月也抿着唇笑了一下,这才走下几级石阶,来到他身前:「池青玉,你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衡山做客。我就住在烟霞谷里,衡山七十二峰也很美丽……」 她说到这里又不禁停了话语,虽说池青玉曾讲过不必有所顾忌,可她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在他面前说这些他永远不会懂的话题。 他微微垂着眼帘,道:「多谢,不过我大概是不会去了。」 她有些惊愕。 「这次下山,还是我去罗浮山后头一次外出。没想到却跟着莞儿走了那么远,还险些害她丢了性命。」池青玉愧疚地道。 「那你以后也不会离开罗浮山了?」蓝皓月失望道。 「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可以来。」 蓝皓月愣了愣,才想要怎么回答,山路上脚步声迫近,她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莞儿的欢声笑语,以及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莞儿,你见到是我,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我先前就怕是我师傅来抓我回去啊。」 「你师傅跟着师公去了庐州,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寻仙访道去了,只能让我来做跑腿的苦活……」男子边走边笑,甚是开朗。 不多时,了意与慕容槿走在当先,峨眉众弟子在后,护着莞儿与一个男子朝着清音阁而来。 蓝皓月见到那男子,不觉一怔。 他年约二十五六,神清气爽,眉眼飞扬,行动之处衣袂生风,可却是一身藏青道装,头戴一字巾,足蹬芒鞋,背负宝剑,望之如神仙中人。 「小师弟!」男子一见池青玉,老远便叫道。 第39页 「三师兄?」池青玉脸上也扬起笑意,朝着来人的方向转过身去。 年轻道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池青玉身边,哈哈一笑:「你换了这衣衫,我刚才险些没有认出来!」 蓝皓月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莞儿在一边窃笑。当下了意上前为她引见来人,说是海琼子的三弟子,叫做顾丹岩。 「顾……道长……」蓝皓月想了想,还是应该这样称唿他。 顾丹岩向她作了个礼:「久闻衡山剑派之名,蓝姑娘好。」 慕容槿此时上前向蓝皓月道:「皓月,顾道长是听说池公子与莞儿到了峨眉,特意来接他们回去的。」 「唐夫人可不要那么称唿我的小师弟。」顾丹岩又是一笑,拍了拍池青玉的肩膀,「青玉,二师兄得知你被莞儿怂恿着下了山,气得跳脚,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他杀将过来。」 池青玉神色恭谨,低声道:「青玉自知此行鲁莽了。」 「我可不会来教训你。」顾丹岩一引他的衣袖,又向了意与慕容槿一一还礼,带着他与莞儿先回住处收拾东西去了。 ****** 慕容槿见他们离去,沉吟片刻,便向了意辞行,说是既然皓月的伤势也渐渐癒合,老夫人想必也会担心她们的安危,不如与神霄宫的人一同下山,再各自返家。 了意唤来尹秀榕,嘱咐她带着师妹们再去山下打探,看看夺梦楼是否会设下埋伏。 尹秀榕大为不解:「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区区夺梦楼又怎敢在我们峨眉派跟前寻事?」 了意沉着脸道:「这种邪门歪道最是反覆无常,你不要过于自大了!」 尹秀榕只好领命告退,慕容槿向了意道:「师太,前几天我与你上金顶祭奠先夫,日后还请多多费心,替我时常祷告祈福。」 了意点头道:「唐夫人一片赤诚,贫尼自会牢记。」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今天是除夕,但还是来更新了哈~只不过晚了一些……春节期间估计上网的人也不多,轻霜在这携我的「儿子」「女儿」祝大家春节快乐,合家幸福~这是我来到晋江后的第一次过年,在这半年中认识了不少朋友,希望我们在新年中都能有好运\(^o^)/~~ ☆、第十七章 少年原属仙家郎 次日一早,尹秀榕回报说已经查探完毕,周围甚是安静,不见有夺梦楼的人出没。于是众人辞别了意师太,师太做事小心谨慎,为免再起波澜,特叫尹秀榕与几位女弟子送行,待得她们抵达唐门附近才可返回。尹秀榕虽觉得师傅太过细緻,但也乐得出去走走,便与蓝皓月她们一同下山。 从峨眉到唐门尚有一些路程,自从下山之后,池青玉一直与顾丹岩和莞儿待在一起,无形中便远离了蓝皓月。他们此行也不过只是短暂同路,蓝皓月听顾丹岩说,再过一天便要取道另行,不再经过成都。 当天下午慕容槿吩咐众人在路边休息,蓝皓月离了人群,独自走到一边。前面树荫下顾丹岩正与池青玉低声交谈,她远远望着,却也不便上前去。此时忽觉肩后被人拍了一下,蓝皓月急忙回头,尹秀榕笑嘻嘻地揽住她,道:「你在这里望着谁?」 蓝皓月怕池青玉听到,忙回道:「只是看看风景,哪里在看谁。」 尹秀榕却故作明白的样子,窃窃道:「你不会是看到那位顾道长年轻倜傥,动了私心吧?」 「尹姑娘!」蓝皓月脸上滚烫,将她拉到一边,「他是出家人,你怎好开这样的玩笑?」 「何必这样害怕?长得俊自然招人多看几眼。」尹秀榕无所顾忌地推了她一下,眼睛一转,又想到了往事,「前年我遇到青城弟子,他们有些也是道装打扮,可照样不减风采。可惜我们峨眉与青城素来不和,我也没敢多看,就立即回来了……」 蓝皓月这时想到了当天在白龙洞时听她讲到过的事情,便不禁道:「对了,上次你说到松竹庵的事情,我曾问过舅母,但她说是牵扯到峨眉和青城的矛盾,便也不肯多说。」 尹秀榕见周围无人,便悄悄地告诉她:「据说多年前,那松竹庵曾遭到屠杀,住在里面的五个女尼都葬身火海。当时我师傅不信是因失火而造成的惨事,细查之下,那天曾有一个叫做叶决明的青城弟子到白龙洞游玩,也曾去过松竹庵品茶。她素来知道叶决明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便带人前去青城,准备当面问个清楚。青城掌门广玄真人也听到了传闻,不想叶决明自从离开峨眉后便久假不归,众人四处寻找,才探听到他竟然回了家乡。」 蓝皓月蹙眉道:「难道他心中有鬼,因此不敢回青城了?」 尹秀榕连连点头:「正是呢!广玄真人为了不在我们峨眉派面前丢脸,急令手下弟子们前去将叶决明带回。谁料他们还没到地方,叶决明竟听到风声,抛家弃业连夜出逃。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青城与峨眉两派都命人围追堵截,他最终走投无路,在半路自行了断。」 「所以说,峨眉与青城就此便有了隔阂,常年不相来往?」蓝皓月沉吟道。 尹秀榕哼了一声:「我师傅本想讨回公道,但叶决明已死,总不能牵扯无辜,所以也没再追究他人,此事只能就此结束。反正这件事之后,我们两派之间虽然离得不远,但平时都不会往来了。」 蓝皓月以往常在烟霞谷中,父亲只会刻板地教授剑术,最多说些江湖规矩,从不跟她谈及这些轶事,所以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第40页 尹秀榕还待说下去,听到身后传来师妹们唤她之声,便暂时停了话题,匆匆而去。 ****** 蓝皓月坐在路边,托着腮思绪联翩,原来这堂堂青城,竟也曾出了丑事,难怪舅母不愿她追问。 她兀自想着,一抬头,那边的顾丹岩却被莞儿拉着去远处摘花摘草,只留着池青玉坐在白石之上。 蓝皓月想到明日就要真正告别,便起身走了过去。今日春暖和煦,绿荫之下,池青玉正侧对着她,手中的竹杖收了起来,如同长笛般搁在膝上。 她负着手走至大树下,池青玉没有回过头来,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就好像是望着前方的花丛一样。 蓝皓月故意将脚步放重,来到他身边,将阳光挡住了。他这才不经意地笑了笑:「你刚才和那位尹姑娘谈得很热闹。」 「你全听到了?」蓝皓月一惊。 池青玉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是偏过脸:「你们开开我三师兄的玩笑倒也不太要紧,因他本来就性格豪爽,只是以后若遇着其他出家的僧道,千万不能这再这样评头论足了。」 蓝皓月自己也觉得丢脸,便道:「哪里还会有下次?」 远处山坡上传来莞儿的嬉笑声,顾丹岩正施展轻功去为她攀折花枝,道袍飘飘,煞是清朗。蓝皓月望着,忽而想起了心中一直存有的疑惑,问道:「为什么你的三师兄是道士?」 池青玉似是在听着那边的声音,很平常地道:「那有什么奇怪?我还有一位师兄程紫源,也是跟随师傅修行多年的得道者。」 蓝皓月一怔:「他就是莞儿的师傅?」 「不。莞儿的师傅林碧芝是我大师姐,她是女道。」 「怎么……怎么你的师兄师姐全是出家人?」蓝皓月呆呆地道。 池青玉从容地握着膝上竹杖,悠悠道:「怎么你不知道我们神霄宫本就是道家清修之处吗?」 「什么?」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你应该是俗家弟子吧?你穿的衣服都不是道袍……」 他却还是淡然:「莞儿是偷偷熘下山的,我要陪着她,自然不能暴露行装,所以就换了便服。」他停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你要是不相信,以后有机会来罗浮山,便可看到我是什么打扮了。」 蓝皓月的心一下子坠到深山谷底,哪里还有心思与他玩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沮丧之意,更兼平白无故的恼怒。 「你是说……你也是道士?!」她心慌意乱地问道。 他平静地道:「我自小时候到了罗浮山就开始清修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眼中酸涩,心里更是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池青玉有些诧异地站了起来,道:「我原以为江湖中人都知道神霄宫隶属全真……」 「我孤陋寡闻!」蓝皓月颓丧地抛下这一句,别过脸去。 「可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吧?」他听她语气不善,不由一怔,「我又不会取笑你。」 蓝皓月垂着头,看看自己的身影,又看看他的深蓝衣衫,恹恹道:「以后我要远着你了,免得坏你名誉。」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便顾自扫兴而去。 ****** 慕容槿在马车内见她回来愁眉不展的样子,不觉愕然。此后两路人重新启程,到了黄昏时分投宿客栈,因过了今夜便要分道扬镳,唐门众人备下简单的宴席为顾丹岩他们践行。蓝皓月闷闷地吃了一些,推说身体不适便回房休息。 她回房后慕容槿来问过几句,恰好又有店小二送来茶水。慕容槿一路上都以银簪试毒,此番见小二出去后,也验过一下,见银簪并无变化,才放心离去。 蓝皓月听到楼下笑语之声,更惹烦忧,对那壶热茶也没甚兴趣,只管脱了衣衫蒙起被子睡觉。此后外面声响渐渐停止,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她懒得搭理便也没有回应。又过了许久,她本已渐入梦乡,门上有人连连敲响,生生将她吵醒。 「谁?」她卷着被子翻过身来,望望屋内一片昏暗,原来已经天黑。 「是我。」门外的人声音很轻,蓝皓月听了却一怔。 竟是池青玉。 她先是想要起来为他开门,可忽而又失落下去,便躺在床上闷闷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喝店家送来的茶?」他急切地问了一句。 蓝皓月一愣,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跑来就问我这个……」 她话音未落,但听「哐」的一声,池青玉竟一下子推门而入,摸到桌边,蹙眉道:「问你话回答就是!」 「池青玉!」蓝皓月衣衫不整,第一反应便是紧紧裹住被子,怒喊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却不理会她,只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那茶水肯定不对劲。」 蓝皓月怔了怔,坐了起来,道:「不可能!我舅母已用银簪试过!」 「你不信就算了!我怎么会骗你?」他袍袖一卷,竟直接将茶壶扫落桌下,发出一声清脆声响,遍洒一地。 蓝皓月低头看去,那地上的茶水并不见异样,不禁冷哼道:「你看看,根本什么都没有,难道唐门的人还会看走眼不成……」 她话没说完,池青玉竟一声不吭地转身便出了房间,直往楼下而去。蓝皓月被他这一番折腾弄得莫名其妙,匆匆忙忙穿起衣衫,拿起剑便追了下去。 第41页 作者有话要说:无语了,下引号不知道为什么都变成单引号了,各位请忽略。 ☆、第十八章 未经惜别已成伤 蓝皓月刚一踏上楼梯,便听池青玉在楼下向顾丹岩道:「师兄,那店小二上哪里去了?」 顾丹岩正与其他人饮茶,见他这样问,有些奇怪:「刚才还在这里,你找他有事?」 「你们先不要再吃,这家店有异。」他说着,便扶住顾丹岩肩膀,「去将店小二找来。」 此时唐门众人大多未曾散去,见他这样说了,不由也诧异起来。慕容槿略一思忖,起身道:「池公子为何会这样说?」 池青玉道:「我回到楼上听他在屋内倒茶,问了他几句,他竟连这峨眉雪芽的名称都说不出来。这还不值得警觉?」 慕容槿还未答话,尹秀榕却道:「说不定他也是外乡人,不知道茶叶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为何要装成是本地人?」池青玉反诘道。 尹秀榕一时没答上来,悻悻道:「我去找他来当面问清楚,免得啰嗦。」说罢,她转身便往侧门而去。慕容槿见状,未免意外发生,便也急忙带着几人追了上去。 堂中剩下的人各自议论,蓝皓月轻轻下了楼站在一边,稍后但听脚步声急促,尹秀榕将那店小二和掌柜的都带了进来,大喇喇往池青玉面前一推,道:「掌柜的,你告诉这位公子吧!」 掌柜个头矮小,弓起身作揖道:「公子,这小二就是我的侄子,少小离家,不久前才回了这里帮我开店。所以你问他峨眉附近的名产,他自是不记得了。」 池青玉还待追问,尹秀榕嘆了一声:「池公子,人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再问那么多干什么?」 她这一说,本来就被池青玉弄得一头雾水的唐门众人也都劝他不要固执。顾丹岩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青玉,你有怀疑暗自留心便是,我看他们也并不信你。」 「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我只做到该说的说,该问的问。不然万一遭人毒害岂不是后悔不及?」或许是被众人说了,池青玉有些不悦。 这时掌柜却叫起屈来:「我在这好好地做生意,公子怎么就因为这点小事把我们当成是歹人了?」 一时间慕容槿手下去劝解掌柜与小二,反倒将池青玉冷落一边。他虽并没有因此动怒,却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独自拄着竹杖便要上楼,莞儿见状忙来搀扶。尹秀榕摇头道:「池公子,谨慎是好,可你也别草木皆兵啊,将大家吓得不轻。」 池青玉本已踏上楼梯,听到此话不觉回了一句:「我这样做难道错了?」 尹秀榕本就不喜此人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如今见他白忙了一通,更是要抓住机会损他一损,故此笑着道:「池公子哪里会错,平日里行动处处小心,大家也不会见怪。」 此话在别人听来并无特殊,可池青玉扶着栏杆的手却微微一震,他几欲开口,却终是沉默了下去。莞儿正想回嘴,他用力一扯她衣袖,生生将她拽上了楼梯。 蓝皓月一直就站在旁边,池青玉紧抿着唇上楼的时候,她侧过身想要与他说话,可见他神色冷淡,便只得退让一边。 ****** 众人散后各自回房休息,蓝皓月想要去问问池青玉,可慕容槿正上楼来,见她想往那边去,忙将她带回房间。 「对面住的全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前去不成体统。」她将蓝皓月按在床上,看她脱了衣裳,才关门离去。 蓝皓月无奈,她又想池青玉虽然当时不太高兴,但有莞儿与顾丹岩作陪,应该也不会太放在心里。 这样想着,便吹灯入睡。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曾经在心中自我安慰,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的种种事情。算算与他认识不算很久,彼此之间能和和气气地交谈次数也少得可怜。池青玉这人,太过冷傲难以接近,有时她只是故意与他抬槓,偏偏他却还不肯低头。唯独在那甜井村之时,他才会显露出一点内心,却又很快为冰雪覆盖,冷得找不到一点温暖。 她躺在黑暗中,又想到午间与他的那段谈话,想到他那从容冷静的表情……她以前一直以为他只因性情孤傲才对她格外冷淡,如今却才知他竟原是与顾丹岩一样的修道之人,难怪他总是疏离自己……一时间,千头万绪无法理清,她幽幽嘆了一口气,自己却又吓了一跳,向来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蓝皓月,怎么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蓝皓月强行收拾心绪,想要迫使自己入睡,但此时却忽听窗外有轻微脚步声响。过了一阵,又听后院传来木门开闭之声,似是有人出了院子。 ****** 她对此本没有在意,可稍后又有人尾随而出,蓝皓月一听到那熟悉的竹杖点地声,便不禁坐了起来。木门轻轻开启,想来是池青玉亦出了后院。她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开窗远眺,但夜色沉沉,只能隐约望到他独自离开的身影。 蓝皓月犹豫了一下,不想惊动别人,便施展轻功从窗口跃出,足尖在院中石桌上一点,掠过了墙头。此时池青玉离她尚不太远,她原想慢慢行去,却不料他忽而加快了脚步,似是在追着什么人似的。 蓝皓月还未及追上,他已没入前方密林。她心中一惊,怕他遭遇敌手,急忙飞身疾掠,才踏进树林,却听身侧传来几声惨叫。蓝皓月循声而去,晦暗的月色下,有一人被踢飞在树下,池青玉正反擒着那人的双臂。 第42页 倒在地上的那人嘶声叫喊,痛得面容扭曲,蓝皓月奔上前,从那人的打扮辨出正是客栈的小二,不禁道:「出了什么事?」 池青玉手腕一拧,但听「咔嚓」一声,那店小二的左肩果然脱了臼。 店小二在那哀哭不已道:「姑娘救我!」 池青玉却重重地踢了他一脚,叱道:「你还要演戏?!」 「池青玉,他究竟是什么人?」蓝皓月走上一步,望着在地上翻滚的店小二,不觉发愣。 他冷冷道:「我不知道。」 「那你干什么对付他?!」蓝皓月本以为他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可池青玉却又这个态度,让她大感意外。 店小二急道:「我才进林子他就将我擒住了!」 池青玉仍死死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分明会武,刚才偷袭不成现在又来装样子?」 店小二挣扎道:「我哪里会武?只是听到有人跟着,一时慌张才想先下手……」他话未说完,池青玉又是一拧,痛得他连话都说不下去。 蓝皓月顿足道:「池青玉,你要是信不过他,就带他回去再盘问,让大家好好查查这客栈!」 池青玉却扬着眉道:「我自己就能断定他会武,何必还要他们来查?」 蓝皓月虽不能确定到底谁是谁非,但却不愿他以这样的手法处理事情,不禁道:「那你难道就要将他活活打死?」 「我哪里说要将他活活打死?」池青玉说着,手却又加了一分力。 店小二忍不住叫唤起来,蓝皓月见这僵持不下,上前一步抓住池青玉的手腕,正色道:「即便你对他生疑,也不应该用残忍的手段,这样还算是行侠仗义?」 池青玉手腕一震,迅疾将她的手甩开。却不料他这一松手,店小二趁机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便往林外奔去。池青玉听得脚步声响,拔出肩后古剑便朝之刺去,那店小二捂着肩膀急速闪避,双足一点,连连翻跃,掠过树梢拼命逃窜,看那身法竟十分敏捷。 蓝皓月一惊,飞身出掌想去擒拿,但那人倏然钻进树冠,她左手一攀枝丫,借力盪起双足,朝那树叶密集处勐踢过去。不料足尖刚触到枝叶,竟有一支飞梭自黑暗处急射而出,蓝皓月下意识地低唿一声,倒纵着攀向身后枝丫。 她这边才定住身形,树冠间黑影急闪,又是一阵飞梭如暴雨般落下,与此同时,那藏在树冠间的店小二拧腰腾起,朝着相反的方向腾跃逃离。蓝皓月仅凭单手抓着树枝,已无暇翻转,此时池青玉本已跃起出剑,却忽而在半空回手一推,正将她推至树后。 但「店小二」已经趁着这时机掠向远处,池青玉右袖一扬,当即将手中古剑飞掷而出。那一抹剑痕倏然无声,撕裂沉沉黑夜,迅如闪电般追上那人。那人才想起身跃上树梢,竟被一剑穿透,活活钉在身前大树之上,手脚乱抽,血流遍地,嘶吼了一阵方才气绝身亡。 蓝皓月听到惨叫,从大树后奔出,却正撞见这血腥的一幕,一时之间手脚发麻。她虽说也是江湖儿女,但其父向来不准她滥杀无辜,她生平最多也只是与人打斗几场,哪见过这种情景? 池青玉静静地站在一边,过了片刻,才慢慢地朝那血泊之处走去,想要将古剑取回。蓝皓月追上几步,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似是不曾防备,一下子停了脚步,沉声反问:「为什么不能杀?」 「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什么事情可以将他带回客栈再问!现在死无对证,连他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了!」 池青玉冷冷道:「这还需要想吗?他既然隐藏身份,必定是夺梦楼派来想要加害我们的人!」 「你又凭什么断定?」蓝皓月指着那死尸,「池青玉,你出手时就不能收敛一点?何必这样残忍不留活口?」 池青玉强压着心中怨气,道:「江湖厮杀,哪里还能有什么收敛?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谁能顾及那么多?!我若像你希望的那样,只怕早死了千百回!」 「满口死死死的,池青玉,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脾气?!」蓝皓月看着他那负气斗狠的样子,心中一酸,「我爹说过,学剑并不是为了逞强斗狠,如果没有风轻云淡的仁心,终究只是下乘武功,登不了大雅之堂!」 池青玉听她在这里反而教训起自己,冷笑道:「仁心仁德的蓝大小姐,对不起,我学不了你们那飘逸好看的剑术,只会这招式狠辣的下乘武功!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心术不正,大可以别来缠着我,就当互不相识!」 蓝皓月心头怒火「轰」地一盛,气急道:「我什么时候来缠着你了?!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稍稍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 池青玉脸带怒意,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出手就必须要人性命!你满意了吗?!还有,最后跟你说一遍!我看不到别人,只有顾及着自己!所以你不要叫我改,我改不了,也根本不想改!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你!」蓝皓月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气得直打颤,口不择言地大声道,「池青玉,你以为仗着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看你这个人,不仅眼睛坏了,连心也是坏透了!」 池青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蓝皓月就在他眼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唇都在微微颤抖,她这才反应过来,但话已出口,他先前又如此兇狠,她一时也不愿低头认错。 第43页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池青玉急促的唿吸声。她紧抿着唇,不肯说一句道歉的话。许久之后,他忽然颤着手摸到那沾血的古剑,狠狠抽出,重重地点着竹杖,一言不发地就快步朝前走去。 ****** 蓝皓月望着他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心里又酸又涩,眼中一湿,泪珠滚滚而落。她自母亲去世后几乎就没有在别人面前落过泪,可如今竟被这认识不久的少年气得头脑发晕,但最可怕的是,在愤怒之余,竟还掺杂着难言的苦楚,仿佛是将一颗心打上了千百个结,解都解不开。 林间血腥味瀰漫,她孤零零地在这阴森的地方呆站了许久,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客栈。上楼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也没敢再看周围,愣愣地开了房门,像个破败的布偶人一般倒在床上,半晌都不曾动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春节期间果然人员稀少,好想shi一shi!让小蓝代替我咆哮吧~~~~啊~~~~乃们会骂她咩?因为她骂了小池……【对手指】 ☆、第十九章 听诉寒门辛酸事 这一夜本已过去大半,蓝皓月昏昏沉沉躺到天亮。眼见天色发白,隐约听到外面有马匹嘶鸣,想到今日就要与池青玉分道扬镳,她竟又是一番悲凉。本想在临别之时与他说几句话,但这最后告别的话该怎么说,尚未及想好,昨夜竟又爆发了相识以来最大的矛盾。蓝皓月心中的怒气已经消散,剩下的只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她不知道下楼后再见到他,又应怎样开口。 踌躇半晌,她还是坐了起来,拿过镜子一照,自己满脸憔悴,眼睛红肿,竟全不像以往的样子。为怕舅母等人疑惑,她只得强自梳洗一番,刚想出去,便听门外慕容槿连声道:「皓月,皓月!」 蓝皓月垂着头过去开了房门,慕容槿颦眉道:「那个掌柜的已经被尹秀榕杀了,我们即刻启程。」 蓝皓月一怔,哑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槿道:「昨夜池青玉发现店小二熘出客栈,追踪时觉察到他本是有武功的,在打斗时将那人给杀了。他回来后便告诉了顾道长,我们当即便去找那掌柜,但掌柜的似乎已经知道败露行迹,抢先逃窜。尹姑娘带人追出,刚才已经回来说在路上截住了他,原是夺梦楼姜卯的手下,想在这里先设下埋伏,等着其他人一起过来围攻我们的……」 「为什么你们出去了我却被留在这里?!」蓝皓月大惊,这才意识到昨夜回来时她们竟已经追了出去。 慕容槿抚过她肩膀道:「你不是身体不适吗?我们又没有全都追出,顾道长还有我的手下都在暗中护着你,我才放心。」 蓝皓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慕容槿见她脸色很差,想再问她,她却沮丧地道:「舅母,我去找顾道长道个谢。您先去门外等我出来吧。」 慕容槿一愣,蓝皓月已默不作声地往楼下而去。 ****** 顾丹岩正在后院整理马辔,唐门与峨眉的人则已都出了客栈,在路边等候。蓝皓月在找顾丹岩时都不敢抬头,生怕撞见池青玉,直到瞟见了顾丹岩身边并无别人,才壮着胆子走到他身后,低低叫了声:「道长。」 顾丹岩洒然回身,见蓝皓月来了,点头道:「蓝姑娘,我到前边岔路就要与你们告别,回罗浮山去了。」 蓝皓月只望着自己裙角,脸上一阵发热:「听舅母说,昨夜是你暗中保护我,我还没有谢谢你。」 「这是哪里话?」顾丹岩一笑,「我又不曾出手,只是隔着房门守了一阵罢了。」他说到这里,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蓝姑娘,其实你昨夜也出去了吧?」 蓝皓月大惊,更加局促不安:「我……池青玉他告诉你了?」 「青玉?」顾丹岩反而一怔,随即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我是自己听到你上楼的声音才知道的,那会儿我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包扎伤口?」蓝皓月又是一怔,抬头道,「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顾丹岩微微皱眉,道:「应该是与那人打斗时吧,手臂上中了一枚暗器,虽被他在回来前拔掉了,但我看到了血迹。」 蓝皓月这才忆及那时自己险些躲不开飞梭,是池青玉将她推到了树后……但当时夜黑,他又没有出声,蓝皓月竟不知原来他自己反受了伤。 她只觉内疚万分,深深唿吸了一下,道:「道长,他在哪里?我想找他。」 「他?」顾丹岩望着蓝皓月,很平静地道,「天不亮就走了。」 蓝皓月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竟呆了半晌,方才急得提高了声音:「他一个人怎么走?」 顾丹岩晃了晃缰绳,道:「你没看我只剩自己了吗?莞儿陪着他,不会有事的。」他又嘆了一下,「也不知他为什么急匆匆就要提前离开,我是担心不辞而别有失礼数,所以才留下与你们说一声再走。」 他说着,便将包裹背起准备出门,可转身之际却看到蓝皓月低着头,双肩颤抖,仔细一瞧,这姑娘竟眼圈发红,就快要哭出来了。 「蓝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他忙放下缰绳,略弯下腰看看她,「他即便不提前离开,现在也会与我一起返程,迟早都是一别。」 「不……他是因为不想再见我……所以才走了……」蓝皓月越想越难过,强忍着眼泪,语不成句。 顾丹岩低眉想了想,道:「莫非你昨夜出去遇到了他,两人不欢而散?」 第44页 蓝皓月的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听到这话,哽咽着一点头,泪水便又滑了下来。 「我见他一招之下杀了人,便口不择言,骂了他……」她说着此话,越发觉得自己伤了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他回来后像变了个人……」顾丹岩喃喃自语了一句,见蓝皓月还在饮泣,又只好安慰她,「你不要太过担心,他虽看上去任性了些,但不是个记仇的人。」 「可我,我将他说得太狠。」蓝皓月噙着眼泪,抽噎道,「我觉得对他不住,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我本想今天找他说说,可现在连人影都没了!」 顾丹岩喟嘆了一声:「既然你已经对我说了此事,我可替你转达歉意……不过青玉的剑术确实很凌厉,性子也有些执拗,这也与他的过去不无关系,待回去后我会跟他好好说说。」 蓝皓月一怔:「他的过去?我跟他去过甜井村,那个地方很穷。他应该,过得不好……」 「他跟你说了小时候的事情?」顾丹岩看了她一眼,又道,「他尚未到岭南之前,因唯一的爷爷被人气死,便失去了依靠,只能在乡间流浪,少不得遭人驱赶受人冷眼。虽然后来被我们带到了罗浮山,但性情中始终都有孤僻偏激的一面……」 他说到一半,忽又停了话语,道:「这些事情他向来不愿被别人知道,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我赶着启程,蓝姑娘,就此告别。」 说罢,顾丹岩牵过马匹便走向院门。 「顾道长!」蓝皓月勐地一声,追至顾丹岩身边,伸手拉住缰绳,「请你说完再走不行吗?」 顾丹岩无奈地握着剑,道:「蓝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你不会体悟到他的境况,又何必追问?」 「可我想知道……我要是什么都不懂,以后万一言语之间再伤了他又怎么办?」蓝皓月情急之下竟这样说了,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机会相逢。 顾丹岩蹙眉,许久才道:「当年冬天我随着师傅云游四方,正好到了峨眉附近,在雪地看到几个乞讨的少年在追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孩子打。我见那孩子走路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知道是盲的,便过去赶走了那群少年。」 蓝皓月寒声道:「你救下的男孩子就是池青玉?」 顾丹岩点头,脸色凝重起来:「他虽一身破衣,可坚持说自己与那些人不同,并不是讨饭的。他给别人家门前扫落叶残雪,换半个冷硬的馒头,却惹怒了乞丐,因此常被追打。师傅将带着的干粮分与他吃,他听我们说是远方而来的道士,为答谢我们相助,便带我们去他家中歇息……」 他说至此,向来清朗的声音也渐渐变低,「我虽也出身清贫,但却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也能住人。那草棚四面穿透,仅一个顶子还勉强能遮蔽些风雨,周围又遍是腐水残冰,脏臭不堪……寒冬腊月,他只穿着单薄的破衣,竹塌上连棉被都无。师傅问及他的家人,才知他自出生便被丢弃,是一个姓池的採药老汉将他从荒野里捡回。但那老汉在村中也常受人欺负,后不知因什么事而被气死,他便只剩了孤身一人住在那所谓的家里。」 蓝皓月想到了那日与池青玉一起去甜井村,在那荒草丛中遍寻不着草棚的遗蹟,他却伤心失望至极,跪在污水中苦苦摸索。或许顾丹岩说的对,她素来养尊处优,连看到甜井村寻常人家的生活,都觉得很是贫寒,又怎会知晓池青玉的童年究竟困苦到什么程度? 「那……后来呢?」她沙哑着声音问道。 顾丹岩沉吟道:「师傅知道若是这样下去,他只怕活不了多久就要冻死饿死,便告诉他世上有个叫做罗浮山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我们愿带他去住上一阵,若是他想家了,再送他回来,于是就这样将他半哄半骗地带回了岭南。他果然是个很有傲骨的孩子,即便到了神霄宫都不肯白白接受我们赠予的吃穿,只是一味帮着观内砍柴打水。后来,师傅在偶然间发现他虽天生失明,但感觉敏锐超出常人,便教他吐纳调息。青玉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加之不辞日夜发奋练剑,不多时便拜入门下,成了师傅的关门弟子。」 顾丹岩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见蓝皓月脸上泪痕犹在,双眼发愣,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他再三踌躇,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蓝姑娘,你与青玉其实认识并不算长久,彼此之间只怕也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罗浮山离中原甚远,况且青玉与我一样,都是修道之人。我们神霄宫属全真教派,有许多清规戒律,你想必也全然不知,所以还请你不要对此太过挂念,免得徒增烦恼。」 蓝皓月愕然抬头,讷讷道:「道长……」 顾丹岩虽没有直接点明,却隐含了告诫之意,蓝皓月又怎会听不出来?可她在此情形下不知应该怎么说才好。 顾丹岩再度向她作揖行礼,笑了笑道:「我今日多话了,还望恕罪。江湖中事本就纷杂,姑娘还是早日回家,我先行一步!」 说罢,负着行囊,扬鞭驱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的时候好忧桑~昨天情人节哎,看到了qq登陆界面上的图画,好想说这2只如果是小池和小蓝该多温柔多和睦啊~~~~~~ ☆、第二十章 满目春景暗自愁 顾丹岩走后,慕容槿寻至后院,竟见蓝皓月背对着大门独坐在井栏边,低垂着头,动也不动。 第45页 慕容槿一惊,快步上前道:「皓月,你这是怎么了?自早上起来就神情恍惚!」 蓝皓月望着自己併拢的脚尖,忽而抱住慕容槿,呜咽道:「舅母,我心里难受!」 慕容槿忙扶住她双肩还想细问,她却只是摇头,不肯再多说一句。慕容槿虽然心中忧虑,但也不能在此久等,只得带了她上路。此后倒也未曾再遭遇袭击,峨眉派的弟子们见她们已至成都境内,便告辞迴转。 ****** 唐门众人才进成都城门,便有一干人马飞驰迎来,正是唐寄瑶与唐寄勛二人带人来候。蓝皓月此时虽还是郁郁寡欢,但不想被人们察觉异样,也只能强颜欢笑与他们一同返家。不想才刚见面,唐寄瑶便附耳道:「皓月,衡山派有人过来,正在老太太那里等你呢!」 蓝皓月一震,急道:「谁?来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我出门后才听人说的。」唐寄瑶还不知蓝皓月是逃出家门的,故此也并不担心什么。 蓝皓月心中七上八下,朝唐门而去的路上竟隐隐希望这段路可以走得慢一些,最好永不到头。可惜其他人归心似箭,不一会儿便到了浣花溪畔,她见众人纷纷下马喜形于色,更是失落不已。勉强跟着慕容槿回到外祖母所住的庭院中,才踏进门口,唐老夫人便由人簇拥着疾步而来。 老夫人虽对慕容槿很是放心,但见蓝皓月容颜憔悴,不禁嘆道:「皓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 蓝皓月愧疚不敢多说,慕容槿上前行礼:「母亲,皓月倒并没有受伤,只是旅途劳累,怕是缺觉少眠才减了精神。」 唐老夫人拉过蓝皓月,抚着她的手,道:「你来回奔波了许久,快些回房休息。」 蓝皓月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周围有无父亲的身影,见老夫人这样说,不禁小声道:「外祖母,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了?」 唐老夫人睨了她一眼,故作不满道:「你现在才知道怕了?」 蓝皓月沮丧不语,老夫人将其余人等屏退,只留了慕容槿在旁,又将蓝皓月带至偏院。那院子中原有人背对月洞门而坐,听到声音急忙站起,回身拜道:「老夫人,蓝师姐。」 蓝皓月见了那人,不由一愣,又惊又喜:「树安?!怎么会是你?!」 那来人正是当日蓝皓月在衡山脚下替其解围的少年树安,他腼腆地摸摸头,道:「我本来随着蓝师伯赶往唐门找你,但到了附近,他听说万掌门在青城遇到麻烦,便匆匆赶去帮忙了。」 「万掌门出什么事了?」蓝皓月惊道。 「其实与他本没有多大关系。」树安忙道,「是万掌门前去青城派做客,恰好夺梦楼的人围攻青城。」 「怎么又是夺梦楼?他们又怎会去了青城?」蓝皓月被这夺梦楼弄得心烦意乱,不由恼怒起来。 唐老夫人道:「你休要这样性急,他不过是个挂名的小弟子,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蓝皓月虽然平时对衡山掌门万淳达并没什么好感,但她却丝毫容不得衡山派受辱,此时想了又想,蹙眉道:「树安,我爹是不是来叫你带我去青城?」 「皓月姐,你可千万不要去搀和了!」树安叫道,「蓝师伯特意告诫我,若是在唐门找到你,就传个信过去,他处理完事情后自然会来接我们回衡山。」 蓝皓月愕然,唐老夫人倒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皓月,这件事你父亲打算得没错,他既然已经带了人手前去援助,你就不必再去。树安,你远道而来,先在此好好休息。」 她不让蓝皓月插嘴,又嚮慕容槿道:「阿槿,你随我回去,我有话问你。」 慕容槿应了一声跟随老夫人而去,蓝皓月只好留在此院中,与树安说些闲话。 ****** 当晚蓝皓月本在房中整理行囊,唐老夫人派人叫她过去,房中除了慕容槿之外再无他人。老夫人对蓝皓月叮咛一番,又道:「你父亲既已到了蜀中,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到唐门来。你有千般不愿,也要安心等待。如果他果真为你选了夫婿,自然不会瞒我,待我问个究竟再做决定。」 蓝皓月低头道:「反正我是不愿意的。再说他找的那人,也未必愿意。」 唐老夫人一怔,道:「你又怎知别人不愿?」 蓝皓月便将在峨眉听尹秀榕与梁映雪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不悦道:「外祖母,那个人本来就是因为得不到所爱才跟着我爹回来,我又何必搅进这桩纠葛里去?」 唐老夫人倒也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段隐情,嚮慕容槿望了一眼,道:「阿槿,你那妹夫不会真选了个麻烦人物做女婿吧?」 慕容槿淡淡一笑,替她捧上茶水:「娘,你还总说皓月性急,妹夫尚未到场,我们也不知此事真假,你就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唐老夫人失笑道:「我只不过也替皓月着急罢了,总想为她觅个称心完美的夫君。」 蓝皓月听了此话,无端失意起来。 此后唐老夫人让慕容槿送皓月回房,两人走在花廊之间,廊上青藤缠绕,枝枝蔓蔓低垂散落,在月光下映出千种姿态。蓝皓月默默走着,慕容槿忽道:「皓月,顾丹岩走的时候,你与他说了很久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蓝皓月脚步一慢,随即摇摇头:「舅母,我只是问了问夺梦楼的事情。」 第46页 「你莫要用这样的话来骗我。」慕容槿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往她脸上一扫,便看出她内心忑忑,「顾丹岩与你认识才几天功夫,你不会跟他那么亲近……皓月,你这些天心事重重,是否和池青玉有关?」 蓝皓月乍一听到他的名字,掩不住的惊慌失措,却又急切道:「舅母,他都已经走了,你还提他做什么?」 慕容槿望着她,眼中含着笑意,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道:「你不用这样惊慌,谁没有过年轻时候,我虽守寡,却不是个木头人。只是在路上众人都在,我不好跟你说起,现在他既然已经回罗浮山去,这桩事情就算过去了,你觉得怎样?」 蓝皓月怔怔道:「什么事情?」 「还需要我说破吗?」慕容槿拍了拍她的肩头,拉着她坐在长廊,「皓月,你父亲为你订婚,你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连夜出逃。说到底,你不是烦那男子,而是厌倦受人管束。是不是?」 蓝皓月不知她为何忽然又说到这,不觉点了点头。 慕容槿微笑道:「所以你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遇到新奇的人与事,自然会记挂在心。你大可不必为此茶饭不思,就当是开了开眼界,认识了一个不同性情的人。大家萍水相逢,天下又无不散之筵席,各自归去了,也许此后便不会再见。又或是即便再遇,打个招唿,问候一声,也是朋友一场。」 「舅母,其实……我只是因为对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心里有愧,却又无法当面道歉,才觉得难过。」蓝皓月揉着自己裙边的飘带,低声道。 「你是跟顾丹岩说了此事了吧?」慕容槿道,「大不了,以后我再找人替你传信过去。他是神霄宫的弟子,怎会那么心胸狭窄?」 蓝皓月默默坐着,忽又想到顾丹岩在临走前说的话,不禁抬头问道:「舅母,神霄宫是属全真一脉的?」 慕容槿颔首:「是……看来你爹只传你剑术,却不怎么介绍江湖门派。全真派戒律甚多,也不能婚娶。」 蓝皓月望着前方黑黢黢的树丛,没有说话,裙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慕容槿站起身,缓缓道:「夜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等你父亲来了之后,就一同回衡山……你若是真的不喜欢你父亲选的男子,我也会帮你留意别人。」 她说罢,便转身朝自己所住的内院走去,刚走出几步,忽听蓝皓月在身后轻轻问道:「舅母,当初你与我大舅父,又是怎么认识的?」 慕容槿一怔,原本轻快的脚步迟缓了一下,很快站定回头,唇边带着暖暖的笑意。 「我们可是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奉了父母之命才成婚的。你以后自然也须得如此才对。」 ****** 此后几天内,唐门探子回报,蓝柏臣已经到了青城。这蜀中一带,唐门、青城、峨眉可谓三足鼎立,各有擅长,也相互牵制。唐门与青城和峨眉不同,乃是家族世传,故此与外界的联繫其实并不算多。而青城与峨眉均是名门正派,但因着松竹庵一事伤了和气,更激化了本就互不相让的局面。 此番慕容槿带人到峨眉修整,回来之后唐老夫人便详详细细地问清来龙去脉。她对了意的做法倒是十分满意,叮嘱慕容槿,唐门要想处于不败之地,就必须权衡与峨眉、青城之间的关系。了意性子较为平和,眼下峨眉弟子中也无特别出色之人,她们不愿被青城抢占势头,也必定愿意与唐门靠拢。而青城掌门卓羽贤颇为孤芳自赏,向来与唐门很少往来,倒是与衡山派交情颇深。 慕容槿在一旁静静聆听,待得老夫人讲完,才轻声道:「皓月的父亲不也是衡山派的?」 「柏臣这人太迂太倔,他虽是万淳达的师兄,但常住于烟霞谷,对派中事务也不怎么管理。我们只要不与衡山派当面冲突,他是不会替万淳达出面的。」唐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又翻看着桌上的簿册,「芳蕊夫人来歷不明,她那些手下也各有其能,不能让他们的势头就这样起来。」 慕容槿点头道:「之前她的下属姜卯已中了我的淬毒暗器,想来即便性命得保,武功也废了大半。我看那叫做正午的男子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主,以后定然还会与我们遭遇。」 「正午?」唐老夫人皱眉,「二十年前的正午与子夜都是江湖上出名的杀手,只是后来这两人都死于非命,夺梦楼的实力才渐渐没落……眼下的这个正午,又是什么来歷?」 慕容槿垂眉敛目,恭谨道:「我自会派人查清。」 ☆、第二十一章 由来积怨生龃龉 日子在一天天地流逝,蓝皓月也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唐门等待。虽有唐寄瑶等姐妹兄弟的陪伴,却总觉得不像刚来时那么自由欢乐。或许是该到的始终会到的缘故,七日后,当她听说父亲已来时,竟也没了之前的那种惊慌。 蓝柏臣倒是没有那种前唿后拥的架势,独自一人来了唐门。 「你那些衡山派的弟子们呢?」唐老夫人坐在大厅内见他,四周侍立着众多丫鬟,儿女媳妇等也均依次站立。 「回岳母,他们都已随我师弟回衡山去了。我这是办私事,也不便带很多人来。」蓝柏臣站在大门边,拱手道。 唐老夫人微微蹙眉:「那青城派与夺梦楼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蓝柏臣道:「我师弟应青城卓掌门之约,前去欣赏他新铸就的宝剑。青城派在铸剑过程中曾因寻求精铁而与芳蕊夫人手下发生争抢,当时是青城派的人获胜而归,而后芳蕊夫人带人赶到青城寻仇。当时卓万二人正与门下弟子在后山密室赏剑,青城小弟子们敌不过夺梦楼,竟被芳蕊夫人一路直上到了上清宫门前。」 第47页 唐门众人听到这里,神色各异,有惊讶也有不屑。唐韵苏道:「夺梦楼怎么连青城派也敢挑战?」 「看来他们是要准备对蜀中门派有所行动了……」唐旭坤皱着眉头,望着老夫人。 慕容槿亦俯身向老夫人道:「我曾遭遇芳蕊夫人,此女看似散漫不羁,却也有些本事。我原以为她是因正午到唐门抢夺神珠才赶到这里,现在看来,她本就是要去青城的。」 唐老夫人沉声道:「她若是只在川蜀外胡来,与我无关,但现在多次与我唐门为敌,以后少不得又是麻烦。」 蓝柏臣倒不以为意:「岳母,夺梦楼不过乌合之众,芳蕊夫人在青城就败在了一个年轻人手下。」 众人一惊,慕容槿更不禁追问:「是谁?」 「厉星川。」 唐韵苏蹙眉道:「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原是谁的门下弟子?」 「他原是卓羽贤四师弟杭幼峰门下,杭幼峰淡泊名利,离群索居,故此他的弟子们平时也不露锋芒。但那芳蕊夫人与其手下连破数道防守,青城新秀张从泰亦难以抵挡。却在那时,厉星川自后山奔来,单手举着铸剑鼎,往上清宫殿前一站,拦住芳蕊夫人去路。那鼎中尚有火苗窜动,一时之间众人不敢迫近。厉星川只掷下一句话,谁敢承得起铸剑铜鼎压顶,方有资格踏足上清宫。」 「怎样才算承得起?莫非是要躺着不动让人抬着铜鼎压住全身?」唐老夫人倒也有了兴致,微微侧身望着蓝柏臣。 蓝柏臣摇摇头,一撩衣衫,学着青城派行礼方式做了拱手莲花式,站定在大厅正中,道:「厉星川见众人不解,便将硕大铜鼎往天上一抛,自己以大礼站定,寸步不移。那铜鼎此时砸下,众人惊唿不已,芳蕊夫人等亦飞身后撤,生怕被火苗溅到。但厉星川却岿然不动,铜鼎落下时他单掌一托,腕骨顿时折断,余火也飞落一身,他竟只是倒退几步,并不曾叫喊一声。」 「好吃硬的人!」唐旭坤不禁扬眉,「青城何时竟有这样的弟子,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蓝柏臣点点头,道:「那芳蕊夫人也被他气势吓住。而此时卓羽贤与我师弟等闻讯赶来,芳蕊夫人见状,只得恨恨而去。」 唐老夫人长嘆一声:「那年轻人后来怎样?」 「他倒是有内功护体,因此心肺不曾被震伤。但我们离开青城时,卓羽贤与其他几位道长正在救治厉星川。」 众人感慨,唐老夫人低声向端立一旁的慕容槿说了几句,重又唤来下属,吩咐将蓝皓月找来。 蓝柏臣听到她说到皓月的名字,浓眉不觉一皱,脸色便沉了下去。 「这次的事情既然解决了,你也不要总是想着什么练武什么门派。你四处奔走常年不在谷中,把皓月丢在一边,像个没爹的孩子一般。」老夫人语带责备说了一番,又想到皓月出走的缘由,皱眉问道,「听说你还为她选了夫婿,可有此事?」 蓝柏臣一惊,抬头道:「哪有这样的事情?!」 唐老夫人也是一怔,此时恰好树安带着蓝皓月过来,蓝柏臣一见她到了,脸上不禁又浮现怒气,狠狠瞪着她不语。 蓝皓月并不看他,只是站在一旁低着头。 唐老夫人站起身道:「皓月,你父亲说不曾为你定亲。」 蓝皓月诧异扬眉:「我可是听祝融峰上的人说的,他们那都传遍了!」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蓝柏臣想要发作,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造次,只得压低声音斥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逃了出来?连句话都不曾留下,成什么体统?!」 「女婿,你不要一见面就训人。若是你平日待她和气一点,又何至于弄成水火不容?」唐老夫人上前,向蓝皓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蓝皓月蹩到老夫人身后,蓝柏臣无奈至极:「岳母,这件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我若是要给她定亲,总也会与您老商量一下。」 慕容槿道:「妹夫是个实诚人,不会撒谎。或许是衡山派其他弟子们误会了吧?」 蓝皓月此时才小声道:「是赵时英说的,还有,我回去的时候,烟霞谷里的人也都说你带回了印溪小筑的邵飏,跟他有说有笑呢!」 蓝柏臣恍然,忽又蹙眉怒道:「赵时英是什么人品,你难道不清楚?我带邵飏回衡山,完全是因见他年轻轻的就为情所困,怕他自暴自弃,便让他出来散散心。怎么就变成替你定下婚事了?」 蓝皓月赌气想要辩驳,唐旭坤等人忙来打圆场,将蓝柏臣拉至一边说去饮酒。蓝皓月悻悻地站在那,见父亲走着走着还不忘回头瞪她,心中大是不快。 ****** 蓝柏臣到唐门后本想要即刻带女儿迴转,但唐老夫人见他父女俩还是矛盾重重,怕他一旦离开唐门后再与皓月起争执,便强留了他一天。在他们临走之前,又将他半是教导半是训诫了一番。 蓝柏臣在唐门始终觉得不自在,但碍于礼数也只得俯首恭听,待得将蓝皓月带出唐门,便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蓝皓月与树安跟在后面,三个人虽是走着一条道,却都沉默不语。树安见他们父女二人彼此不愿搭理对方,只得鞍前马后服侍。出成都后转上官道,不几日就离开了蜀中,直往衡山而去。 这几天内蓝柏臣与蓝皓月也只是偶尔有几句必要的交流,其余时候还都不愿放□段。树安暗中叫苦,往后那么多天,岂非要活活闷死?而且蓝柏臣也是个急性子,恨不能立即赶回衡山,连日不停赶路,将树安累得要命。因此某天他见前面道上有个茶肆,便请两人下马,到那里暂歇。 第48页 三人提剑入座喊了茶水,树安正在给蓝柏臣倒茶,自官道那头又有一群人马疾驰而至,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神采不凡。这群人见阳光正勐,便也下马入内。纷纷杂杂落座之后,饮茶闲谈,听那口音也不是川蜀人士。 蓝皓月默默喝茶,只听其中几人讲着奇闻趣事,忽有人故意神秘地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海琼子又现身江湖了?听说还出了手……」 「你这也算新鲜事情?我早已听人说过,他杀的就是北雁盪的龙湫散人于贺之,据说一剑毙命,甚是了得!」 那人哼道:「那你可知于贺之为何会死在海琼子剑下?」 「这……想必是他罪有应得……」 众人在那议论,有的还表示此事不可信,于贺之久有名望,海琼子更是世外高人,怎会滥杀无辜?但那爆出消息的人则振振有词:「所以说你们还是孤陋寡闻,听说于贺之其实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温文尔雅,他早就觊觎师门的宝物,甚至曾与极乐谷勾结,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 蓝皓月听着他们谈话内容,不禁偷偷观望父亲。她知道当年若不是于贺之收容逃出蜀中的父亲与母亲,他们两个便真是要走投无路,说不定母亲也会被唐门的人带回禁锢起来。 果不其然,蓝柏臣握着茶碗的手指根根紧绷,满脸怒气。但那群人又怎会知道,还顾自在一旁谈论此事。又有一人道:「其实越是这种所谓隐士越是心底歹毒,照我看来,说不准江湖上还有另一些无人知晓的兇案也是于贺之做的。」 众人纷纷称是,蓝柏臣按捺不住,重重将剑拍在桌子上,正色道:「各位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要妄自议论的好!」 他这话激起那群人的不满,传扬此消息的人当先迴转过来盯着他,道:「你是什么人?现在江湖上都知道了于贺之的真面目,还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蓝柏臣瞟了他一眼,道:「他做过了什么,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你难道不知死者为大这个道理?更何况有些明明与他无关的丑事,现在也要强加在他身上,你们这样的行为,难道就算是光明磊落?」 「笑话!他生前做了错事,难道因为死了就不能再被我们讨伐?你以为自己是点化众生的活菩萨?!」一时间,那群人全都指责蓝柏臣。树安见师傅被人嘲笑,涨得满脸通红,起身就往那边去理论。 蓝柏臣怕他冲动,急忙抓起剑去拦阻,却不料那群人见他两人气势汹汹而来,以为是要动手,竟一下子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将茶肆中其余客人吓得四散奔逃。 蓝皓月怒极,同样拍桌而起,抽出烟霞剑「刷」的一声斩下桌角,大声道:「你们以为人多就了不起吗?」 那群人本就好斗,这一下更是不可阻挡,冲过蓝柏臣直奔蓝皓月而来。蓝柏臣本只想教训几句就走,不料战局一起,竟乱成一团。他又要护着树安,又要擒住进攻之人,不一会儿时间,小小茶肆内杯盘狼藉,连老闆也抱头鼠窜。 那群人毕竟不是蓝柏臣父女的对手,交手之后便显出败迹。蓝皓月边打边往前,将他们迫至门口,那群人见势不妙,乱砍了一顿便撒腿飞奔,跨上马匹逃离了此处。蓝皓月见树安脸上流血,心中恼火,正要追上去擒住一人问清身份,却觉肩头一痛,已被父亲一把抓住。 「你还要给我惹祸?!」蓝柏臣怒沖沖以剑尖指着这遍地碎片。 蓝皓月一震,迅疾甩开父亲的手掌:「我怎么惹祸了?你们不是已经在吵架了吗?为什么现在却来怪我?」 「我根本不想因为这种事与他们大动干戈!」蓝柏臣气愤道,「那群人亮出武器,却还没有真正动手。要不是你先出剑吓人,又怎会弄成这样?现在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却结下樑子,你还嫌委屈了?」 蓝皓月紧紧攥着剑柄,咬着牙,满是不解。她是看父亲遭人斥责,对方也已有动手的倾向,才忍不住出了手。可父亲竟反将怒火全发泄在她身上,仿佛自己维护他,却是做了最大的错事。 两人本来一路上就彼此对立,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现在她更不禁寒了心,倔强地扬起脸,道:「好!既然这样,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管!」 蓝柏臣身子发颤,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女儿对父亲的态度?!是不是以为在唐门待了一阵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树安急忙想来劝解,却被他推至一边:「你休要维护她!简直是越来越放肆!」 蓝皓月站在角落里,脚下全是破碎不堪的桌椅瓷片,间杂着流了一地的茶水。她望着父亲愤怒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会又让他暴跳如雷。 从小到大,她除了在母亲那感受过轻言细语之外,几乎就总是在不苟言笑的环境下长大。在别人想来,自幼失去了母亲的她,或许会得到更多的溺爱,可事实呢? 她抿着唇,强忍着不解与难过,走到他身后,冷冷道:「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 蓝柏臣本已停了数落,听到此话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为什么别人家的父亲都是疼爱孩子的,你却从来不给我好脸色?!无论我是好是坏,你都是同一副样子!我每天都和师兄弟们一起起早贪黑地练武,你却还总说我好吃懒做!我偶尔买点胭脂水粉,你都会疑神疑鬼,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你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就索性说个明白,省得天天对我找茬!」蓝皓月在这时已经丧失了理智,将所有的怨恨都一股脑地宣洩出来,也不再考虑后果。 第49页 蓝柏臣两眼冒火,气得直指着她的脸,厉喝道:「我告诉你,就沖你这个态度,我是真真正正不愿让你回烟霞谷!你不是厉害得很吗?一会儿襄阳一会儿唐门,翅膀硬了到处乱飞,总有一天摔个半死,到时候不要哭着求我来救!」 「我哪怕死在外面也不会来求你半句!」蓝皓月憋足了劲喊出这句,声音都为之发抖,说完之后,也不顾附近闲人咋舌,竟扭头就冲出了茶肆。 「皓月姐!」 树安惊得想要去追,却被蓝柏臣的怒喝吓破了胆,「让她走!我就不信能反了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吵架啦,爆炸啦!!!ps:配角栏第一个人物居然到现在才刚被提及,我对厉星川表示内疚惭愧…… ☆、第二十二章 南国千里觅无踪 蓝柏臣大怒之后带着树安便启程上路,在他想来,蓝皓月定是又回到唐门寻求庇佑,他此时若是再去,不仅自己丢了做父亲的脸面,更会让唐门那边的人暗中耻笑。 于是他下定狠心不去管她,就让她在蜀中待个够。 但他何尝知道,蓝皓月策马狂奔,绕着大道行了一圈,连成都城门都没进,随便选了个方向,一味朝着前方行去。 她思绪混乱,根本辨不清前路,脑海中只是反反覆覆出现父亲那面目狰狞的样子,以及不停的数落与斥责。 正如她方才说的那样,她习武,父亲会说不够勤快;她刺绣,父亲又会怀疑春心萌动;就连她用从外祖母那学来的手艺精心烹制的菜餚,他都不会贊上一词……不管她做什么,在父亲眼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似乎江湖中任何一家的女儿,都比她强上百倍千倍。她曾见父亲怀着羡慕的语气与别人交谈,称对方的女儿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即便那其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父亲口中说来,也仿佛无可挑剔。 在外人面前的父亲,刚正不阿,正义凛然,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大侠,回到家里,从来不笑,只会一个人坐在屋中沉默。 她活到十八岁,在父亲那里,没有听过一句赞扬她的话。 蓝皓月小时候想念母亲,可母亲去世时,她只有五岁,后来那印在心间的温柔形貌,竟渐渐模煳不清,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慌张过,为什么连母亲的模样都会淡忘,乃至无法珍藏。于是她偷偷请人画过母亲的画像,依着她的记忆画的,其实只隐隐约约有些大致相似罢了。可是被父亲发现,竟痛斥一顿,还将那画像焚毁了。 自那以后,她在心里就恨他了。 她恨这种铁石心肠的人。 ****** 蓝皓月在蜀地流浪了好几天,直至淅淅沥沥的春雨浇熄了她的怒火。 虽不再愤怒,心却一分分冷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于是只任由马儿带着她乱走,忽而大路忽而小道,渐渐地,出了川蜀一带,又顺着湘江而下,四处漂泊。天渐渐暖了,等到她有所意识自己究竟在往哪里去的时候,发现原来一直在往东南而去。 难道是还想着回衡山? 她竭力阻止自己的荒唐想法,望着漫漫前路,忽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此时她已经回到了湖南境内,若是再往前,便是衡山,但她却没有停留,反而选择了一路南下。 南边就是粤地。 蓝皓月告诉自己,我只是从未去过那里,何不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南国风光? ****** 她从粤北而入,穿山越岭歷经艰险,虽领略了从未见过的奇景,却也饱受了风吹日晒。耳边的方言是一句都听不懂了,气候闷热潮湿,几乎让她止步不前。可想来想去,却忍着种种不适,还想继续南下。 她不甘心就此离去。因为她还没有去过岭南。 博罗。罗浮山。飞云顶。 相传博罗本只有罗山,后自东海遥遥浮来另一山峰,与之相连不去,便成了现今的岭南第一峰罗浮山。她在半路上听了这传说,心中更是嚮往。于是蓝皓月又对自己说,我只是去向某个人当面道歉,顺便领略这奇妙景色而已,既弥补了错处,又不会打搅到他的清修,有什么不可以? 她牵着枣红马抵达惠州博罗境内时,已是艷阳似火的时节了。 远远望去,碧色天空下横亘着绵绵青山。山石坚硬,如飞剑断刀嶙峋而立,萦绕不止的云雾忽而拂来层层白纱,忽而垂落丝丝细缕,变幻无穷,轻灵飘渺。 蓝皓月只知神霄宫坐落于罗浮山最高峰飞云顶之上,但山路错杂,她牵着小马走了半晌,也没见到刻有名字的石碑。此时正是午后,山间虽有浓郁树荫,但藏在云层后的烈日仍毒热难耐,她越往上走越是迷茫,想要问路又找不到方向。 兜兜转转行了许久,忽听丛林间飘来一阵竹板击打之声,随着这韵律还有人哼唱吟诵,只是方言不通,蓝皓月也听不明白。她寻音而去,对面陡峭山崖间藤萝轻摇,竟有一个小童踏着微凸的山石悠然而下。一手拿着竹板,一手拉着藤蔓,背后还有个小小竹筐,装着些许绿叶枝条。那小童不过十岁左右,黑髮垂髫,全身道家装束,远远望去,好似从云中而来。 蓝皓月见了,不觉紧走几步,她所站之处已是斜坡尽头,那小童落在半山腰间,遥遥对着她望了一眼,似是见怪不怪。蓝皓月扬手挥了挥,高声道:「小道长,我想去神霄宫,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走?」 第50页 小童歪着头看看她,一双眸子如同点漆,用极其生拗的言语道:「你去神霄宫做什么?」 蓝皓月想了想,道:「找人。」 小道童连连摇头:「你不用费劲了,我师公他常年不在山里,你是等不到他的。」 「师公?」蓝皓月一怔,忙道,「你说的可是海琼子老前辈?」 「那是自然啦,你们这些江湖人老是到这里来找他,我都见过好几拨了。」小道童说着,身子轻轻一纵,竟如云朵般飘了数丈,落在了蓝皓月对面的山樑上。 蓝皓月惊讶不已,忙解释道:「我不是来找海琼子前辈的,只是……想去神霄宫找另外的人。」 小道童微微一愣,乌熘熘的眼睛朝她瞄了几瞄:「那你要找谁?」 蓝皓月正在踌躇,却又忽听身后一声喊:「素怀!」 她听到这声音,颇觉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莞儿。她先前散披于肩后的长髮已然盘成双髻,倒是没跟那道童一般穿着,仍旧穿着寻常的衣衫。 小道童闪到一边,笑嘻嘻地朝莞儿道:「小师姐。」 莞儿严肃地走到他身边,一把揪住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便将他赶向山路那头。 蓝皓月见状想要举步,却被莞儿伸臂拦住。 「蓝皓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蓝皓月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眼眸直盯着自己,心里不觉有些忐忑,不知池青玉是否将那件事告诉了她。可莞儿却又好像浑然不知似的,绕着她走了几步,见她不做声,又嘟嘴道:「以往你都嘴巴闲不住,现在怎么木呆呆,好像闷葫芦?」 蓝皓月强作欢颜,和和气气道:「莞儿,见到你我就不怕找不到神霄宫了,你带我去好不好?」 莞儿抿了抿唇,背起双手:「你跟我来吧。」 蓝皓月本还以为她定会问东问西,但她这次竟异常爽快,说完这话转身便走。素怀已转过山头,莞儿带着蓝皓月沿着那条路前行,其间越过小溪穿过树林,逐渐往更高处攀登。蓝皓月还牵着马儿,见山路越来越陡,正想着是不是要将马儿先系在林子里,却听莞儿在前面喊了一声:「快些走,就要下雨了!」 蓝皓月抬头一望,果然天际浮云低沉,隐隐发黑。她急忙将马儿拴在道边,疾走几步赶上莞儿。 莞儿只顾闷着头爬山,也不跟她多说。两人翻过这个山头,天边黑云压顶,唿喇喇狂风四起,不出一刻便打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如同碎玉倾洒。 莞儿带着她疾奔至一个山洞口,站定之后,两人互望一下,都已衣衫湿透。蓝皓月皱眉道:「飞云顶到底在哪里,怎么还没有到吗?」 莞儿哼道:「你莫非不相信我?」 蓝皓月没有回嘴,只是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衣衫。莞儿却探手从洞口摘下一片大大的芭蕉叶子,像伞一样遮在头顶,朝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抄小路回去,拿了蓑衣再来找你。」 「不用了……」蓝皓月话才出口,莞儿已经飞一般冲出山洞,白茫茫的雨幕中红衫飘飘,转眼便没了踪影。 ****** 这一场暴雨来势汹汹,蓝皓月站在狭小阴暗的山洞里等了许久,也不见雨止的样子,更不见莞儿回来。雨点溅起无数泥水,将她的碧罗裙子打得污糟糟一片。蓝皓月直站到两脚发麻,都看不到半个人影,此时雨势稍稍减弱,但天色也随之变暗。 她往远处望望,山间溪流激涨,飞瀑直挂,四处皆是水声潺潺,听不到其他动静。想想莞儿之前的举动,蓝皓月心中一沉,料想莞儿果然是从池青玉那里得知了先前的事情,这才将自己抛在了山中。但事已至此,又怨不得别人,她见雨势已经渐渐停息,便捲起裙角独自上路。 这山路本就难行,雨后湿滑泥泞,蓝皓月才走了一段路便已狼狈不堪。她沿着莞儿走的方向前行,道路曲折盘旋,走了好久才到尽头,不料那前方竟无去处,唯有一条往下而去的小道。蓝皓月此时想要回头,已辨不清东南西北,脚下踩到一级石阶,那石料却勐地一斜,她不及抓住身边藤萝,惊叫一声便滚了下去。 这一连串跟头摔得她浑身散架,直到在混乱中抓住了一根古藤,她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但此时整个人都依着这古藤之力垂在半山腰上,下方虽不是万丈深渊,但一眼望不到底,密密麻麻黑沉沉的都是灌木丛林。她手心剧痛难忍,可又无法松开,全力抓住那细细的藤条,想要攀上山壁。但这山岩笔直如削,竟无立足之处,蓝皓月欲哭无泪,只能紧紧贴在藤蔓边,动也不敢动。 ****** 天色渐暗。 雨后凉风阵阵,吹得蓝皓月一阵阵发颤,四面皆是寂静山峰,树影摇曳,萤火飞舞,更有不知何物咕咕鸣叫,在山涧间悬崖上不住盘旋。 她的手臂早已没了知觉,力气也几乎耗尽。那细藤在山崖上不断摇晃,竟大有断裂之势。蓝皓月虽咬牙坚持,眼里也已湿润一片,可又不甘心在这里哭天抢地。 却在这时,她听到上方似有动静,倾耳聆听,像是有人拨开草丛向这边走来。她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悲,奋力仰起脸来朝上唿救。 那山崖上的人似是停下了脚步,随即快速行来,因着天黑,蓝皓月看不到那人,只觉手中抓着的藤萝勐然向上一提,她一惊之下险些没抓住。 第51页 「这藤萝都快要断了!」蓝皓月带着哭音喊道。 上面的人依旧用力拽着藤萝,沉沉说了一句:「你只需抓紧了就好。」 蓝皓月一怔,这声音从未听过。正在这时,那人突然发力,将藤萝用力甩起。蓝皓月尖叫一声,眼前一片发昏,身子就如断线风筝般飘了起来。但还未曾撞到山壁上,又觉有人飞身而下,在半空中轻轻往她腰后一推,便将她送上山崖。 她双足才一沾地,竟觉刺痛难忍,顿时栽倒在地,摔得满身泥水。 那人掠至她身后,见地上污浊,连连后退数步,直至到了石板路上方才止步。 「就是你要找神霄宫?」男子声音沉稳地问道。 蓝皓月跪坐在地,点了点头,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先前悬在半空,只觉全身发麻,如今落了地,竟连站都站不起来,脚踝更是阵阵抽痛,像是断折了一般。 男子见她这般颓丧,不由上前一步:「姑娘还能走吗?」 蓝皓月忍着泪,摇了摇头。 那人嘆了一声,略作犹豫,只得走到蓝皓月身前,道:「你还得忍着点,飞云顶要绕过这山方能到达。」 说罢,他俯身一擒蓝皓月肩头,忽地将她背在身上,望一眼远方,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四川跑到了广东,一章之内解决,人家已经缩地千里了,不然至少走上小半年吧,╮(╯▽╰)╭ ☆、第二十三章 青鬓玉颜恍如初 蓝皓月伏在那人背后,两边的树木藤萝从身侧飞速掠过。那人足下生风,一刻不曾停留。过了许久,蓝皓月已经昏昏沉沉,只觉自己如飘在云间,勉强睁开双眼,竟见眼前一片白茫茫,如烟似雾,就连唿吸进的空气中也带着湿润之意。 男子背着她疾行于幽深林间,蓝皓月抬头,四周尽是虬曲参天的古松翠柏,又有潺潺溪流穿林而过。绕过这深林,眼前忽现白墙黛瓦数间屋舍,一径青竹孤峭而立,风掠竹叶水滴轻扬,萧萧飒飒不染尘烟。 屋前早有小道童等候,正是白天所见的素怀,见那男子疾掠而来,忙不迭要往回跑。 「素怀,你还要去哪里?」男子低声急问。 「去打扫客房……」 「我恐怕她腿骨已伤,先让她在这里,你速将药箱拿来。」男子说罢,侧身开了房门,便将蓝皓月背进中间小屋,将她轻放至床榻之上。 蓝皓月的脚踝碰到床沿,痛得她冷汗直冒。那男子转身间走到桌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快步出门向已经远去的素怀喊道:「莫忘记将灯带来!」 素怀远远应了一声,男子也不进屋,朝着另一方向而去。蓝皓月躺在床上,全身酸痛不已,衣衫虽已被山风吹干,却更觉难受。屋内漆黑一片,四周除了风吹青竹之声外别无动静,房门敞开,暗影幢幢,让她瑟缩不已。 过了许久,素怀提着一盏油灯匆匆而来,进屋后一探身,踮着脚尖悄悄进来,将油灯放到桌上。一点幽光摇摇曳曳,映出了这屋子的大致轮廓,蓝皓月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已有一个道装男子大步进来。 此时借着油灯之光,蓝皓月方才看清这道长的模样,他年约三旬,骨骼清癯,五官端正,但神色肃然,让人望之不敢接近。全身上下整洁齐整,纤尘不染,显然是刚才离去后从头到脚换了衣鞋。 「师傅,要去烧水吗?」素怀将药箱递与他,问了一声。 「自然要了。」男子接过药箱,一撩袍子坐在床边,「叫素华也过来。」 素怀应了一声,又出了门。蓝皓月侷促地望着这人,他却面无表情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左脚,又自袖中取出一方白帕,覆了药粉,也不跟蓝皓月说话,「啪」的一声便拍在她受伤的脚踝上。 这一下,蓝皓月失声大叫,右脚一蹬,险些将他手中的药瓶踢飞。 男子身形一闪,急速闪至床边,皱眉道:「干什么?」 蓝皓月疼得直发抖,倒在床沿上只是喊:「我骨头断了!」 「若是真断了我怎会这样?」男子不悦地说了一句,这时有人一路飞奔到了屋前,男子见后便朝蓝皓月道,「素华来照顾你了,但你还需忍耐五天方可下地行走。」 说罢,就这样潇然而去。 蓝皓月忍着剧痛撑起身子,见床前站了个十三四岁的女道童,肌肤胜雪,眼眸晶莹。她不禁长嘘一口气,吃力道:「这里就是神霄宫了?」 素华替她脱下鞋袜,又取来一身干净的蓝袍交到她手边,笑盈盈道:「正殿并不在这,这儿是后山。」 蓝皓月心中想着此行的目的,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素华见她一身污浊,便皱了皱眉,转身道:「我去给你打水来洗一下。」 「多谢……」蓝皓月虚弱地应了一声,又道,「刚才那位是?」 「那是我与素怀的师傅,俗家姓程,名讳紫源。」素华端起水盆,嘆道,「还好素怀回来时说起你在寻找神霄宫,我师傅又追问莞儿,才知她将你丢在了后山,否则你可有得苦了。」 她说罢便要出去,蓝皓月忙鼓起勇气问:「那个……莞儿的师叔在吗?」 素华停下脚步,回过头愕然道:「师叔?你要找哪位?」 「……就是她的小师叔。」她居然支支吾吾,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第52页 「哦。」素华淡淡应着,顿了顿,又道,「他不在。」 「不在?!」蓝皓月几乎叫了起来。 素华被她吓了一跳,蓝皓月起初还以为池青玉离开了罗浮山,后经素华解释,才知道神霄宫时常有山民上香求符,而观中弟子也会为山中贫民施药疗伤。池青玉便是在昨日跟着顾丹岩去了深山,至今未归。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蓝皓月略带失望道。 素华笑道:「罗浮山大小山峰四百三十二座,另有十八洞天、七十二幽境,你这样问我,我怎么答得出来?」 ****** 蓝皓月怀着失落与苦闷度过了在神霄宫的第一夜。 次日清早,左脚还是胀痛不能扭动,天亮后看看自己的双手,也是伤痕累累,没几处完好的地方。她凄悽惨惨躲在床帘里,听着外边泉水流淌,不觉心生惆怅。 一天之中素华与素怀先后来了几次,为她换药送饭。蓝皓月看着两人那规规矩矩的道教装束,又见食盒中的点心菜餚尽是不沾荤腥,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默默躺在这小屋中,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只能透过格子窗棂望着屋前青竹。这屋中一室清冷,除了桌椅床榻外没有半点装饰,就连帘幔也是素青无纹,静静低垂,与她在衡山的闺房相比,显得格外简单无趣。 屋舍前后空空荡荡,唯有清流从林间穿来,绕过后窗,日日夜夜发出清亮欢悦的声响。 这声响在初时听来令人心旷神怡,可听得久了,也不过如此,尤其是到了夜间,蓝皓月本就因全身酸痛难以入睡,再加上不停流淌的泉水发出哗哗之音,更觉头痛欲裂。 她烦躁地睁着眼睛,小心翼翼翻转身子,在床与墙的接缝处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虽说在这床上已睡了一天,但她始终不敢多动,如今触到了这冰凉的物件,探手从竹蓆边缘摸出来,原是一支光滑润洁的笛子。 蓝皓月怔了怔,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细细看着,那笛子尾端缀着皎白流苏,丝丝缕缕簌簌落落。在那流苏之间,还繫着一枚水滴状的青色玉饰,温润无瑕,宛若天成。 她握着竹笛,心中一惊。 这笛子是池青玉一直坠在腰间的。 蓝皓月环顾四周,忽然想到昨晚程紫源带她进屋后,便叫素怀到别处取了灯来。 ——这原是池青玉的住处?! 她的心跳有点快,有点乱。 蓝皓月握着笛子,想到了那夜初见时,在月光下浮动的悠扬曲韵。那支似乎唤醒了沉寂天地,唤开了满池莲花的曲子,在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听他吹奏过。 月光下,笛子尾端垂下的玉饰澄澈清幽,她不禁轻轻托在手中,端详之下,发现玉饰的内部有纯白絮状纹路,那纹路重重叠叠,恰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幽然独处于青绿色的玉石内。 她懵懵懂懂地将竹笛凑到自己唇边,才一触及,那微凉的感觉让她自心底发出些许的战慄,慌忙间便又将它放回了原处。 有微风自窗外袭来,拂动青帘轻轻飘起,如同一场素洁无华的梦。 ****** 这一夜她同样直到很晚才入睡,罗浮山晚间甚是清凉,她翻来覆去没盖被子,到天亮后嗓子肿痛,摸摸额头,竟有些发热。 素怀来送早饭,见她恹恹躺着,精神不佳,便问道:「蓝姑娘,你的脚伤还是很痛吗?要不要再请我师傅过来?」 蓝皓月摇摇头,道:「不用了。」她看看素怀,见屋外无人,便小声道,「这屋子原来是谁住的?」 「是小师叔。」他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道,「原想让你住到我大师伯那院子里的,但是当时师傅怕你腿骨断了,就近到了这里。他们住在前山,所以不太过来。」 蓝皓月蹙眉道:「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照顾他吗?」 素怀讶异道:「他又不需要别人照顾,在这里不是很清净吗?」 蓝皓月闷闷不乐,觉得他们对池青玉好像并不关心。 正说话间,忽听外边素华喊道:「素怀,跟我去前殿打扫!」 素怀忙放下手中饭盒,匆匆离去。蓝皓月透过窗子看着两人飞奔而去,心有不安。 ****** 素怀这一去很久都没有迴转,蓝皓月独自撑着病体在床上坐着,渐觉不支,迷迷煳煳地便歪在床头睡着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外面有人交谈,她揉揉眼睛,却觉半边身子已被自己压得发麻。而这时外边的谈话声已经远去,蓝皓月听不懂那内容,但那其中有一人的声音澄澈如泉,温良蕴藉,令她心中隐隐一动。 她急急忙忙地扶着床栏下了地,左足处还是肿痛不能举步,只得忍着痛以右足跳到窗前。天气湿热,窗户本就开着,屋前竹林中有人远去,只留下淡淡背影。她咬牙拿起桌上的宝剑,撑着它挪到门外,但此时那人已经消失在竹林尽头。 即便如此,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仍使蓝皓月心神不安,她一步一步沿着竹林中的小迳往前挪动。没走多远,已快支持不住,而这时遥望到竹林尽头有一白石长廊,廊间植有凌霄,碧绿枝条垂落及地,浅红色花朵点缀其间,有两人正站在重重花影下交谈。 蓝皓月小心翼翼地走近花廊,面对着她的年轻人面容俊朗,唇角微微上扬,正是顾丹岩。而顾丹岩对面的人与他作一样装束,始终不曾转身。 第53页 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顾丹岩早就看到了她,朝她微微颔首。蓝皓月扶着长廊石栏稳住身形,轻声道:「顾道长。」 「蓝姑娘,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来了罗浮山。」顾丹岩笑着,又朝她望了望,随即扶住他对面之人的肩膀,示意其转过身来。 风吹花落,藤蔓轻舞,蓝皓月再次看到了池青玉。 他依旧清秀出尘,双眼若有所思似的望着前方,带着几分萧索。此时的他果然不再是以往装束,而是穿着青色斜襟道袍,头戴玄黑网巾,上饰鹤型白玉长簪。 唯一没变的只是肩后背着的银质带扣,以及手中握着的碧青竹杖。 在树荫花影之下,这一身装束更显得他如同云端上仙,远离尘烟,超然脱俗。 但在蓝皓月看来,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乍一见到他现在的打扮,心中骤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池青玉的双眼似是望着远处云端,他先前分明是与顾丹岩在说着话,但此时却一言不发,脸上虽无怒意,却冷得像冰。 蓝皓月手足无措,怔怔地看着眼前已是一身道服的他,一路上的憧憬与热情竟渐渐沉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乃们上次冤枉素怀了!还说他与莞儿合谋……第二,秉着我惯有的「卡文」技能,果然如某位读者所说,我在最后才让某人出场……砖头会飞来咩?顺便说一下,这周要完成的榜单字数较多,所以明天也更新。嘿姆嘿姆~ ☆、第二十四章 芳心拗尽丝无尽 顾丹岩见蓝皓月行动不便,站着都很吃力,便上前一步,道:「蓝姑娘,我听程师兄说了,你的伤势不轻,现在还不能下地。」 「我……我等会就回去躺着。」她支支吾吾地道。 顾丹岩道:「那好,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叫素华来扶你回屋。」他一拍池青玉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向蓝皓月一揖道,「青玉在这陪你一会儿,素华还在前殿,稍后就到。」 蓝皓月默默点头,顾丹岩走出长廊朝前山行去。池青玉这才扶着廊柱坐下,还是不动声色,不惊不怒不喜不悲。 她颇为难堪地想要坐下,又不敢离他太近,小心翼翼地坐在花廊的另一端。 两个人各坐一边,许久都不曾出声。蓝皓月怔怔地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由道:「池青玉,好久不见……」 池青玉紧抿着唇,脸色微微发白。 她忽又觉得这话不妥,忙弥补似的道:「我听到你说话声音,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他却还是静默,非但不回话,连表情都是无动于衷。 蓝皓月本就在他面前慌里慌张,现在他这个样子,她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抬头看了看远处,怕素华现在就赶来,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你还在生气吗?」 池青玉的眼睫微微下落,淡漠道:「有什么气好生?」 蓝皓月咬了咬下唇,朝他那边侧过身子,道:「上次在回唐门的时候,我……」 「没必要说这些了。」他轻轻唿吸了一下,忽而换了话题,「你这几天不要再下地乱走,不然还要耽误时间。」 「……谢谢。」她小声地说着,撑着双手往他那边坐了一点。其实两个人还是离得很远,池青玉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握着竹杖站起身来。蓝皓月一惊,以为他现在就要走,忙道:「我住在你的屋子里,等会儿请素华帮我另外找个地方待吧。」 「不用。我住到三师兄那边。」他稍稍偏过身子,像是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那……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蓝皓月诚挚地道。 池青玉还是冷着脸,淡淡道:「我这个人,不仅眼睛是坏的,心也是坏的,又有什么好感谢?」 蓝皓月懵了,心勐地一寒。 他果然还是很介怀那天她气极时候说的话,这句话现在由他口中说出,语气虽然淡漠,却更像一把尖针刺在她心里。 她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还清晰地记得他听到这话之后,瞬间变了脸色的样子。 蓝皓月本来想好的道歉的话,此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与父亲的吵架,这一路上的辛苦,被莞儿带到荒山后差点摔死的困窘,一时间都涌上心头。她低垂着头,坐在幽幽紫藤之下,眼泪转了几转,终于抑制不住就滚落了下来。 可她又不敢哭得大声,只能颤抖着双肩,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 池青玉倾耳听了听,静默片刻,道:「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要哭?」 「我只是想来向你道歉……」蓝皓月呜咽道,「你走了以后,我很难过。」 他抿着唇,朝她这边走了一步,道:「你是从蜀中过来的?」 蓝皓月胡乱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到,便带着哭音应了一声。 「那么远,你不长脑子的吗?」他低声说了句,皱起眉,「三师兄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何必跑来岭南?!」 「可我……」她无言以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池青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等伤好了,我请人把你送回家去。这里离衡山还稍微近些。」 蓝皓月负气道:「我不回衡山。」 他一怔:「为什么?」 她不回话。池青玉却猜到了几分,冷冷道:「你还是与父亲不合?」 第54页 「他总是指责我。」蓝皓月心烦意乱。 池青玉沉声反问:「那你准备怎么样?浪迹天涯?未免想得太天真。」 蓝皓月委屈道:「我自有去处,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待在这里?」 「我没那么说,可你总要有回去的时候。这里是道观,女客不便久居,你伤好了就走。」池青玉干脆利落地说罢,持着竹杖便要走。 「池青玉!」蓝皓月抹去泪水,费劲地站了起来,「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了吗?」 池青玉脚步一顿,背对着她道:「我说过没有生气,又何谈原谅?」 她眼中一阵酸楚:「可你的样子分明还是生着气。」 「大概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吧。」他无谓地道。 「朋友一场就不能挽回点什么了吗?」蓝皓月悲伤道。 「我是出家人,无亲无眷,更没有什么朋友。」他不含感情地说完,朝前走去。 落花翩飞,洒了一身,一地。 ****** 素华赶来的时候,蓝皓月已经摇摇晃晃走到了半路。回到小屋,她一句话都没说,愣愣地坐在床上。 「蓝姑娘,你见到小师叔了?」素华不解地道。 蓝皓月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怔坐了一会儿,躺倒在了床上。她足足躺了半天,直至中午素华来送午饭,喊了她几声也不见起来,走上前一看,蓝皓月双目紧闭,身子蜷缩成一团,恹恹地朝着里侧不动。 素华探手一摸,才觉她浑身发烫,又撩起她裙角一看,只见左脚伤处更显红肿,高出一大块淤青。 素华急忙叫来了程紫源,他皱眉道:「说了要五天才可下地走路,怎么弄成这样?」 蓝皓月颓丧地睡着,无力回答。素华在一边解释了缘故,程紫源不悦道:「我是不便常来,因此叫你照顾她,你倒好,把人扔在屋里独自去前殿了。」 素华不敢回话,蓝皓月涩涩道:「道长不要责备素华,是我自己不识趣。」 程紫源摇了摇头,吩咐素华取来外敷的药膏,蓝皓月这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凭他上药也不吭一声。程紫源离开后,素华搬来椅子坐在门前不敢再走,蓝皓月出乎寻常地安静,忍着百般不适只朝里卧着。 那支竹笛还放在枕边,她怔怔地望着,心中涩然。为让自己不再沉沦,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看它。 ****** 午后渐渐起风,帘幔不住簌动,蓝皓月的身上却一阵寒一阵热。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喊着素华,素华开门出去。过了片刻,又有人渐渐走近,直至到了床边。 蓝皓月原以为是素华给她端药来喝,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帘幔撩起。正疑惑时,却听帘子外的人低声道:「你怎会还发热了?」 蓝皓月听到这声音,惊了一下,身子却缩得更紧了。她不想说话,卷过薄被裹在身上,喉咙阵阵发堵。 「蓝皓月。」他在外边听不到回答,不由碰了碰帘子,「你没有睡着,为什么假装听不到?」 蓝皓月唿吸一滞,却还是没有出声。池青玉等了一会儿还不听她回话,蹙眉拉着帘子勐然往上一掀,道:「起床。」 「你要干什么?」她不由抱着被子惊唿。 「你装睡觉,以为我不知道?」池青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便将帘幔挂起,动作很是熟练。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蓝皓月闭着眼睛转过身子,涩声道:「你既然讨厌我了,为何还来?」 「我不跟你说这些无聊的话,起来喝药。」池青玉转身走到桌边,拉过椅子坐下。蓝皓月不动,他又摸到了桌上的托盘,轻轻推了推,顾自道:「不吃不喝的,是要故意让人知道被我气了?大小姐真是架子十足。」 蓝皓月撑起身子朝着他哑声道:「池青玉,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病得起不来了!」 「那你刚才还出来……」他话才说了一半,蓝皓月已哆哆嗦嗦地坐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忽地跳下床,直冲了过来。池青玉听到声响,忙站起来,抓着她的袖子,急道:「说了不要乱动,干什么还走过来?!」 蓝皓月在他臂膀中乱挣扎一气,带着哭音道:「你不是叫我喝药吗?我不起来是故意摆架子!起来了又怪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只是叫你坐起来等我端过去!」他气恼不已。 「反正我无论怎样都是错!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惹人烦,为什么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诚心诚意来道歉,差点死在山里不说,如今你都不愿意好好听我说一句!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了!」蓝皓月悲从中来,拼命想要推开他,可自己站立不稳,稍一用力反而向后栽去。 池青玉牢牢抓住她胳膊,但他不知蓝皓月那天摔下山去,不仅脚踝伤了,全身尽是淤青。她痛得紧蹙着眉,眼里噙着泪,忽然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千里迢迢从蜀中赶到罗浮山,只待了一天你就要赶我走……」她边哭边说,眼泪都落在他手上。 「蓝皓月,蓝皓月,你别大喊大叫。」他又气愤又尴尬,半拖半拽将她送回床上,「你这样像什么话?叫师兄们听见还以为我对你怎么了!」 她反扑在床上,独自饮泣。 「我从一开始就没说要你即刻下山,你哭什么?」池青玉真不明白她为何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在印象中,蓝皓月只是个大大咧咧娇生惯养的丫头。 第55页 蓝皓月哽咽道:「我哭的,不是为着这个。」 他静默片刻,怔道:「那又是为着什么?」 蓝皓月默默流泪,无法开口。 他站了许久,竟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言辞犀利地追问,末了才慢慢回过身,低声道:「我去把药端来。」 ****** 或许因为这本就是他住的屋子,池青玉在屋内时并不需要竹杖。他走回桌边,端来了放着药碗的托盘。蓝皓月斜卧在床上,见他转身过来,便有意别过脸去。她朝着里侧躺了一会儿,忽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对他来说甚是无用。 沮丧地回过头去,见池青玉坐在床前,那托盘放在膝上。他既不催促也不发火,倒像是安然等着她自己回身一般。 蓝皓月还想翻身朝里,他忽然发话:「既然已经转过来了,还要让我等多久?」 蓝皓月脸红:「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面朝前方,淡淡道:「你翻来翻去难道没有声音?」 她伏在枕上,见先前的泪珠儿滚落在了竹蓆上,不禁伸出手指划着名,心中七想八想,嘴上却没说话。 池青玉端起药碗,微微伸向她在的方向,「不喝要凉了。」 蓝皓月托着腮往他望去,池青玉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禁蹙眉,缓缓道:「真的不喝?那我去倒了。」 「你又干什么啊?!」蓝皓月泪眼婆娑地坐了起来,「怎么那么可恶?!」 这回他倒是不说话了,蓝皓月无奈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碗药。池青玉侧过身,扶着床栏,听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药,且时不时咳着,他的神色不免也有些黯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学校报导,更新晚了,抱歉╮(╯▽╰)╭元宵佳节,来张美图庆祝一下,嗯,这张应该是仙剑四里的紫英与菱纱吧~无意中在百度搜到的,觉得很像文中的人物。你说呢? ☆、第二十五章 月明风露指间绕 蓝皓月因这一病,拖了好几天才稍稍恢復了精神。脚上的伤慢慢好转,可以下地慢走,只是程紫源交待还不能太过劳累。这些天来,池青玉一直未到这屋子来,她只能通过素华素怀二人,得知他住在前山顾丹岩那里。 每天凌晨与日落时分,前山方向便会有绵长钟磬声传来,蓝皓月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在履行玄门功课。她在这久久不散的钟磬声之中,独坐在床上,心事复杂。 又过了三日,蓝皓月已经可以自由走动,素华在黄昏时送来晚饭,蓝皓月见她每天来去匆忙,便问道:「你等会是不是也要去前山诵经?」 素华点点头,道:「这山上的人除了莞儿,都是要去的。」 「为什么她不需要?」蓝皓月一怔。 「她其实是我大师伯的本家晚辈,只是父母双亡,便被我大师伯领养,还并未入道。」素华说着,见她已经吃完,便道,「蓝姑娘,你这些天还没有在飞云顶上玩过,等明天我陪你出去转转好了。」 蓝皓月想了想,道:「我可以去看你们做功课吗?」 「那可不行,功课讲究心静绝情,外人在旁会有杂念。」素华说罢,收拾碗筷出了门。 ****** 蓝皓月枯坐无聊,此后不久,耳听得钟磬声又起,幽远飘逸,渺渺如烟。她不觉出门寻音而去,穿过凌霄花长廊,沿着石径一路前行,待到她走到前山时,天色已经昏暗。遥望见淡淡云雾间,宫观飞檐流翠,铜铃串串,很是巍巍壮丽。 她不敢过于接近,独自寻了个角落坐在树影下。空气中漂浮着松香的味道,揉着湿润的水雾,有几分惘然,正如池青玉身上的气息。 她听着渺远的诵经声,清悦幽然的钟磬一下连一下,敲震着她的心。 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夜色渐渐浓郁了,蓝皓月在他们还未曾停止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前山。 她沿着原路走了一阵,却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很随意地选了一条岔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这条岔路不知通往何处,蓝皓月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两边的树木高大苍翠,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走得累了,正望见路边有突起的岩石,便上前坐了下来。 山石间有溪流汩汩萦迴,在她身前缓缓流过,溅起小小的水花。溪流的另一侧较为空旷,古柏在晚风中微微簌动,投下斑驳的黑影。 伴着清流之音,蓝皓月独自坐了许久,等到想要起身时,却听到了从对面幽径传来脚步声。她尚未站起,便望到了他的身影,不由屏住了唿吸。 池青玉似乎没有发觉她也在这里,持着剑从溪流那头缓缓走来。直至到了那片空旷之地,才刚抽剑出鞘起势,忽又一顿。 「是谁?」他依旧朝着前方,语气有点异样。 蓝皓月窘迫站起,低声道:「我。」 他微微一怔,随即道:「你的伤好了?」 「……是。」蓝皓月心虚回答。 池青玉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这里路不太好走,你回去时要小心。」 「嗯……」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你是来练剑的吗?」 「是,每天功课完毕后就来这里。」他说罢,却收起了剑。 蓝皓月犹豫了一下:「是我打搅你了吗?」 他淡淡道:「不是。今天不练也无妨。」 第56页 蓝皓月远远地望着他,他等了片刻,取下背后的竹杖,道:「你要回去吗?」 「不……你呢?」 「……我随意。」 暮色中有着淡淡的清芬飘拂在两人身边。「我想在飞云顶上走走。你能给我带路吗?」她尽量轻松地试探。 池青玉颇有些踌躇,末了才道:「好。」 ****** 月亮渐渐升起。飞云顶上银光浮动,烟霭朦朦,青岭脉脉,远山近水尽如画中。 他走得不快,四周安静无声,只有竹杖在石板路上划过的轻微声响与两个人的脚步声。 蓝皓月与他之间始终隔着几分距离。他的装束,让她无法接近。 「你想到哪里去?」走了一会儿之后,池青玉略感茫然。 蓝皓月晃了晃神,反剪着双手,道:「你领着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池青玉微微怔了怔,似是思索了一阵,才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如果想看风景,不如等明天叫别人带你来。」 蓝皓月静静地看他,过了片刻道:「晚上也可以的。」 他犯了难,无奈地道:「但我不知哪里才有景致……」 「你平时爱去哪里?」蓝皓月抬头望他。 「我?」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跟我来。」 蓝皓月跟着他慢慢走进松林,地上潮湿松软,不多时但闻水声阵阵,在夜间听来格外清晰。池青玉带着她走到松林尽头,对面山崖间一道白练飞溅而下,被晚风吹过,水气氤氲,犹如梦境。 一轮明月悬挂苍穹。松涛伴着水声绵延千里,扑鼻清新沁入心扉。 他站定在山崖前,两人都未说话,只是听着那飞瀑声响不绝于耳,在空谷间发出隆隆回音。 许久,他才微微侧过脸,道:「平素我常独自来这,此处就是我觉得最美的地方。」 蓝皓月沉醉于这浩浩天地,欣然道:「池青玉,这儿比衡山还要漂亮。」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这样可以碰到对面的瀑布。」 蓝皓月侧过脸望着他的脸庞,也与他一样,伸出手去。只是她伸的是右手,两个人的手臂仅仅离着几寸。 纷纷扬扬的水花自对面山岩间飘来,如雨丝如冰絮,落在掌心。 ****** 回去的路上,蓝皓月闻到一种奇异的芳香。清淡虚幻,时有时无。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留心起四周,却未曾发现是什么花草发出的气息。 池青玉察觉到了她的犹疑,问道:「你走得累了?」 「不是,我在找是什么花发出了香味。」 他唿吸了一下,道:「是玉簪吧。」 「玉簪?」她忽而觉得耳熟,细细一想,才想起母亲生前也爱这种花。那时的烟霞谷中,遍植玉簪,蓝皓月尽管年幼,却也还记得这个美丽的名称。母亲还曾经将洁白纤长的花朵给皓月戴在髮辫上,抱着她去给父亲看。 但是母亲死后,谷中的玉簪无人打理,渐渐的,由多变少,终至枯萎。 「你等我一下。」她说了一句,便跑向草丛树林。找了许久,才在背阴的山峦泥地上发现了一丛丛的玉簪。它不喜阳光,只在暗处夜间开放,白似纯玉,独具幽香。 蓝皓月轻轻採下一朵,起身走到池青玉身边。他一直在听着她的动静,知道她走回来了,不禁道:「你不会是去找玉簪了吧?」 「正是呢。」她从背后伸出手,拉起他的衣袖,让他碰触玉簪的花瓣。 池青玉在被她拉起袖子的那一刻,有着本能的抗拒,手臂有所僵硬。但蓝皓月却硬是将他的手拽过来,放在花瓣上。 「你以前注意过这种花吗?」 他的神色有些拘束:「小时候师傅给我摸过,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娘以前就很喜欢它。」蓝皓月凝视着他好看的手指,「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玉簪了。小时候,我还把它当真正的玉簪来戴呢。」 池青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抚过花瓣,动作很细微。 「都是细长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蓝皓月微笑了一下,生怕他不够了解,又道:「其实还有紫色的,但是这种白色的最美。」 他原本放在花瓣上的手指缓缓收了回去。蓝皓月一愣,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得多一些。」 「这些我都知道。他们对我说过世上的各种颜色。紫的红的绿的我全听说过。」池青玉垂下手,「不过我觉得很无聊。其实……你说得再多,我也还是不明白。」 蓝皓月握着玉簪的手有点发凉。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又犯了傻。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到了以前家中的事情……我以为你会愿意知道得更多……」她渐渐慌乱起来。 「谢谢。」池青玉看上去没有生气,但是神态很是淡漠,「蓝姑娘,你真的不必战战兢兢。」 「我怕惹恼了你。」她低声道。 池青玉静了一静,轻声道:「你何必对我如此在意?」 「我……不可以吗?」 他再度沉默,晚风吹动他的袍袖。 「我觉得没有必要。」他淡如清水地道。 ****** 蓝皓月的眼前一片模煳。 也不知道怎么了,泪水就瀰漫了上来。可她竭力地忍着,还故作释然地道:「你是不是始终不太喜欢我?」 第57页 他的眼睛沉浸在夜色中,暗暗的,看不到光亮。 「你不要太过接近我,也无需太过在意。」他低声说罢,四周更为沉寂了。 蓝皓月一言不发,晚风幽幽袭来,吹动两人的衣衫,发出轻微的声响。 「起风了,你回屋去吧。」池青玉缓缓说着,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復到了原来的淡漠。 「我不想回,你可以先走。」她执拗地道。 他似是默默嘆了一口气,又站了片刻,才道:「我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直至到了屋前,蓝皓月想要开口,他却已经转身离去。 月华似水,他一袭青袍落寞如覆霜,只留下淡淡背影,却又印在蓝皓月本已沉重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其实主要就是讲两个人的感情歷程,或许小池至今都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对于小蓝的态度,我想,从这一章里多多少少可以揣摩出一些吧。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有他本身性格的因素,有他以前经歷的影响,更多的则是因他的身份导致。希望大家不要觉得他铁石心肠哟~ps:因为已经写了十来万字了,数据什么的也差不多了,与编辑商量后本文要在周三入v,明天暂停一下,入v当天会连更三章。如果读者是真的喜欢这篇文的话,希望能够留下来。说实话靠写这种正统武侠文在晋江也赚不了几个钱,本身就是冷门货,入v只是一种认可,而且v后可以有机会增加曝光率,增加读者,别的也没什么追求了。买v文的话千字三分钱啊亲!也就是我吭哧吭哧写三千字一章的话,你花不到一毛钱╮(╯▽╰)╭上次那个《庐州月》v了大概要有三十万吧,全部看完十元左右吧……而且到时候在v章留言满25字可送部分积分,写得越长送的越多,拿积分也可以换一些字数阅读的。不过如果你还是决定要走的话,也谢谢之前给贡献的收藏和点击。(*^◎^*)大家周三见~ ☆、第二十六章 多情反被无情恼 进屋后,她没有点灯,一个人怔怔地倚着床栏。窗外竹影横斜,月光隐隐透过素白的窗纸,在屋内勾勒出淡淡的痕迹。她在这幽暗中看着眼前的一切,月色下的小屋更显清冷,也许对于池青玉而言,任何装饰与摆设都是多余,非但不能让他喜爱,只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皓月怅然,想到了刚才本想告诉池青玉关于玉簪的事情,但似乎又弄巧成拙。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蠢笨不堪,或许他是真的厌烦了她……蓝皓月无精打采地躺下,可那后窗外传来的流水之声,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这静谧之夜,那汩汩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身,推开小窗,望着那自窗外而过的山泉。 此时小道童素怀正背着竹筐从山道回来,见蓝皓月趴在窗口发呆,便笑嘻嘻走到跟前,道:「蓝姑娘,你才刚刚恢復,怎么还不休息? 」 蓝皓月脸微微红了一下,道:「我在听这山泉的声音。」 「是不是吵到你了?」素怀望了望脚边的泉水道。 蓝皓月摇了摇头:「这山泉是自然就有的吧?怎将屋子建在这里?」 素怀道:「不是的,本来离屋子很远。好像是很早以前,小师叔请师公凿了水道,特意引过来的。」 「他难道不嫌吵?」蓝皓月一怔。 素怀认真地道:「你不知道小师叔喜欢听这泉水的声音吗?要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会睡不着。」 蓝皓月的心勐然一紧,素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忽然不说话,狐疑道:「蓝姑娘,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她回过神,小声地说。 素怀紧了一下背带,惊道:「不好,我还要去把这些草药切碎了呢,不然莞儿又要骂我。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罢,便飞也似地朝着小径跑去。 蓝皓月看着素怀跑远,情绪渐渐低落。她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情愿牺牲清净,特意将山泉引至屋外,只为了消除无尽黑暗中的寂寞与恐惧。或许对于池青玉来说,世界本来就是一片混沌,只有外界的各种声音,才是他不致封闭自己的唯一凭藉。若是夜间,整个世界为之寂静了下来,他就成了这茫茫虚无中的一片孤叶,永远不知自己会飘向何方。 怀着绵长的思绪,她默默闭上双眼,使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山泉哗啦啦地流淌着,仿佛幽幽古琴,以山风为弦,拨动了这一方寂静天地。 ****** 天刚亮,蓝皓月就又去了那长着玉簪的山崖。她趁着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挖出几株花苗,用手帕包住了,带了回去。 她回到所住的地方,特意到了后窗外,蹲在山泉边掘土。今日气候格外闷热,她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挖了一会儿便沁出汗水。但她还是很专心地干着活,将那几株还未绽开的玉簪种植了下去。 好不容易将土坑填好,双手上满是泥土,蓝皓月望着在阴凉处兀自挺直的花枝,又发了一阵呆。 回到房中,她倍感寂寥,望见靠窗书桌上有淡淡一层灰,便拿来抹布为之清理。书桌右角堆叠着许多竹简,这些竹简从她第一次进屋时便一直在这了,但之前她总是躺在床上,也无心来看。 捲轴边依次排放着笔墨纸砚,蓝皓月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在他的屋里,会出现这些看似多余的东西。她拿起那支狼毫,见笔尖已略有磨损,显然已用了多时。她又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竹简,轻轻打开,只见上面以遒劲的刀锋刻着《南华经》,字字深入凹陷,又打磨得极其光洁,应该是专为池青玉而制。 第58页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及那凹陷下去的轮廓。这里面的内容她在幼时也曾被父亲强迫去读,但觉虚无缥缈,完全没有兴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竹杖点地之声,蓝皓月朝窗外一望,果然是池青玉正快步朝这里走来。她急忙想将那竹简放到原处,不料才一放上,底下微微一晃,那一大叠竹简便全都散落了下来。她涨红了脸,眼见来不及整理,便手忙脚乱地将最上面的竹简揣在怀里,熘到了床上躺着。 池青玉到了门前,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蓝皓月故作自然地道:「你来了?」 他只应了一声,便走到桌前去朝着原先摆放竹简的地方摸去。结果蓝皓月刚才整理了一半还未将东西归位,他触手之处已换成了端砚。他微微皱眉,继续摸索,才发现桌上笔墨纸砚都不在原处。 他忍着不满,将那些竹简一一打开,用手指摸着上面的字,辨清了内容,再一一合拢,按照原来的顺序整整齐齐叠起。但全都收拾完毕之后,又发现少了几卷,他按捺不住,背对着蓝皓月道:「给我。」 「什么?」蓝皓月吶吶道。 「你拿我的竹简干什么?!你还需要像我一样用手摸着读书吗?」不知为何,他竟变得异常恼怒,重重地将手中的竹简拍在了桌上。 「我,我不是故意拿走的。」蓝皓月被他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委屈地拿过藏在床头的竹简,想要还给他。 池青玉沉着脸,不等她过来,自己便依着生活习惯直接朝床前大步走来。却不料蓝皓月如今已能走动,一向紧贴桌子的椅子被她用过,正斜放在床边。蓝皓月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他已经走来,一下子被那椅子绊得踉跄。 「池青玉!」她跳下床。他下意识去扶着桌边,又撞到了蓝皓月用过的茶杯,但听一声清响,青瓷杯子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蓝皓月心一惊,冲上去扶住他的手臂。他却以极快的速度挣开,单膝跪地,胡乱地去收拾地上的残片。 瓷杯已碎,他一不小心,手指正划过锋利的碎屑。 「你的手流血了……」她看见他指尖渗出了点点血痕,又急又慌。 他却不再站起,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蓝皓月看着他格外无力的身影,难过地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要说对不起。」他忽然冷得像冰一样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实在无需总是心怀歉疚。打碎了东西我自会收拾,这已是我从小就懂得的事情。」 蓝皓月忍着心头苦涩,默默地伸出手,想将他手边的瓷片捡起。他却一下子撞开她的手,厉声道:「说了我自己来收拾,你为什么总是多此一举?!」 蓝皓月呆住了,她不明白昨晚还很沉静的池青玉,为何又变得这样冷漠。 「我做的事情都是多此一举吗?」她颤声道。 「本来就是。」他执拗地用淌着血的手去捡着瓷片,哗啦啦地抓在手中,愤愤然扔到了桌上,「蓝皓月,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地坐着,不要总是忙东忙西!我不喜欢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更不喜欢她乱动我的东西!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若是觉得闷了就不要强留!」 「我没有觉得闷,更不是强留!」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沮丧地望着一桌碎瓷。 「怎么可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搞出一些事情来,昨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本就不该接近我。或许你觉得我很特殊,动了好奇心,现在也已经足够了。我这个人,性子孤僻,又从不会顾及别人,无趣得很!说到底,你根本不明白我,我也根本不明白你!我们是两路人,你的好心在我这里全是无用,无用!」 「池青玉……」蓝皓月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件看来似乎微不足道的事情,说出这番话。她强忍着眼泪,道:「我很蠢,总是好心办坏事,可我真的只是想弥补过去的错!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这样说,是作践自己还是故意伤我?」 池青玉却冷笑着抬起头,眼里一片虚无。 「我哪里需要作践自己?平日里自命不凡的池青玉,事实上就是刚才那样,你稍微动了一下我房里的摆设,我就连走路都困难!之前对你冷漠,是我的罪过,现在你也看到我的样子,总算没白来一趟!」 蓝皓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既伤心他的痛楚,又伤心他怎么可以这样看待她。她撑着桌子,颓然道:「你觉得我蓝皓月是这样的心思,我真的很失望。乱动了你的东西,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 池青玉听她声音沙哑,忽而又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扶着桌子走了出去。 ****** 他出了屋子,茫然走了一段,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究竟到了何处。两边的蝉儿叫得酣畅,但他心中却纷乱如麻。走到路边,摸着树干辨别了一番,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走错了方向。 没来由地沮丧、失望。 此时身后有人走近,唤了一声:「青玉。」 他一怔,应道:「二师兄?」 程紫源缓步走到他身边,道:「你怎来了这里?我方才叫你去蓝姑娘那里,你可去问过了?」 池青玉紧紧握着竹杖,低声道:「我已去过她那里了。」 「她有没有说何时下山?」程紫源道,「并非我要急着让她走,只是这里毕竟是清修之处,她一个姑娘家住着自是不便。万一以后她父亲问起来,我很不好交待。」 第59页 「我明白。」池青玉不想多说,转过了身子。 程紫源扶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往回走。 「她父亲是个极严厉的人,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但我若是去问蓝姑娘,显得不太合乎礼数,她既然是来找你的,你去试探最是合适。」 池青玉心中还想着刚才那场争吵,忽觉自己果然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程师兄……」他停下脚步,涩然道,「你们与我相处,是不是处处让着我?」 程紫源一愣:「何出此言?平日里大家和和睦睦,怎会故意让着你?」 池青玉深深唿吸,没有再说话。 回到所住的地方后,池青玉还是沉默寡言。顾丹岩并不在住处,莞儿来找池青玉,见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刺目阳光洒落一地,他也不知放下帘子遮挡。 「小师叔,陪我出去玩。」她故意拍了他的肩膀。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动。」他依旧坐着,神色倦怠。 莞儿自从将蓝皓月骗去后山,便被程紫源教训了一通。这几天来一直不敢出门,生怕又被关起来,可如今连池青玉也对她爱理不理,她心里大是不悦。 「你还在怪我捉弄蓝皓月吗?」莞儿趴在他面前,嘟起嘴,「谁叫她先前欺负你来着?我只是给她个警告罢了。」 池青玉烦躁道:「我又没说她欺负我,你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不需要说,那次你天不亮就催着我提前离开,我就知道定是她又与你吵架了。我真不明白,你从来都不怕别人,为什么在她面前处处受气!」莞儿愤愤然。 他愕然,许久才道:「我怎么觉得是她在我面前处处受气?」 「哼,你还袒护她?我看你真是煳涂了!」莞儿生气了,起身走了出去。 ****** 这一天池青玉哪里都没去,直到傍晚才去观中例行功课。结束后,又独在满是松香的大殿中跪坐了许久。 回屋的半路上,不知不觉依着往常的习惯,走到了后山。前面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屋子,这后山除了他,就只有素怀与素华住着。 他遥遥地听到了练剑的声音,不由循声而去。前方正是素华与素怀在练剑,见他过来,便收剑行礼道:「小师叔。」 池青玉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这里练剑?」 素怀抢着道:「师傅说,师公与大师伯就要回来,到时候肯定要看看我们的剑术练得怎么样了。我们得趁这几天好好练习。」 池青玉微微一笑,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道:「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在这里会吵到蓝姑娘休息。」 「蓝姑娘?」素华惊讶道,「她早已走了,小师叔不知道吗?」 「走了?!」池青玉一惊,眉间紧蹙,「怎么没人告诉我?」 素怀道:「她没吃午饭就走了,我只看见她去师傅那辞别,还以为你也知道了。」 池青玉紧紧握着竹杖,也没再二人交谈,径直朝着程紫源住处走去。 程紫源正与顾丹岩在屋前饮茶论道,见池青玉急匆匆赶来,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蓝姑娘已经走了。」不等他发问,程紫源已经给出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池青玉不悦道。 顾丹岩将他按坐在石桌边,微笑道:「她来告辞的时候我也在,是她叫我们不要跟你说的。」 池青玉怔怔地坐着,说不出话来。 「迟早都是走,何需知与不知?」程紫源淡淡斟茶。 「你们没人去送一送?她的伤病还没有好吧?」池青玉失落道。 顾丹岩道:「她说已经痊癒了,我本想叫素华送她下山,但她婉拒了。」 池青玉沉默片刻,似是自言自语道:「那她可会回衡山?」 「我也管不住她的去向啊……」顾丹岩一笑。 「青玉。」程紫源抬目望着他,「你是否太过多虑了?」 池青玉抿住唇,沉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画手阿吉给小池画的人设,好美好仙!第二更第三更时间为10点,11点。 ☆、第二十七章 玉簪盈盈动君心 因蓝皓月已走,池青玉不便再住在顾丹岩处,当夜拿了衣物,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独行于夜空下,山风微带凉意。他默默推开房门,不敢像平时那样进屋就放下竹杖,而是仍谨慎地探着前方,朝桌前走去。 不过他很快发现,屋里的一切都已经按照原先的位置摆正了地方,椅子也都紧紧挨着桌子,不再是横在床前。他慢慢坐在床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惆怅。 他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终于感到头脑昏昏沉沉,便脱了外衣,躺在了床上。触手之处,又摸到了自己先前留在屋内的竹笛,笛尾的玉坠静静地垂着,仿佛没人动过一样。 窗外山泉之声还是清晰入耳,他深深唿吸,却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他坐起身,推开窗户,那清香更加显着,随着夏夜的风,浮浮沉沉,飘散在他的周围。 忽然想到昨夜与蓝皓月在山崖上闻到的香味。 池青玉再也坐不住,摸索着出了屋子,沿着墙壁,走到了后窗。此时正是月到中天,草丛中的虫儿鸣叫地正欢,好像奏响了一曲婉转的歌。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忽感觉到衣服的下摆碰到了什么,便蹲□,伸出了手。 第60页 指尖碰到了叶子,是心形的。再沿着枝干朝上摸去,便是一种尾端如管,五瓣狭长绽放的花。 那种清幽馥郁的香,便是从这丛丛聚拢的花中散发出来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得多一些。」 当时,她是这样惴惴不安地说着的。 ****** 回到小屋后,他倚在床头,拿起竹笛,迟疑了一下,轻轻地吹起了当日在唐门外河边吹过的曲子。 可才吹至半阙,心中总觉得不宁静,再也无法达到那种安谧淡泊的境界。 有一种恐慌从心底蔓延,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池青玉觉得自己很糟糕,早早晚晚所吟诵的经文难道都成了摆设?他向来认为万事万物不过浮云烟霭,或聚或散,自有定数,全然不必在意。断情绝性原是根本,无牵无挂方为正道。就如自己即便不知为何来到这世上,也不知亲生父母是何等人物,他也从不会苦苦思索,更不会怨天尤人。 只不过虚幻一场,生既无所欢乐,死亦无所畏惧。 但近几日来却时而欢喜时而恼怒,无端端地与蓝皓月去了山崖听瀑布水声,又无端端地将她逐走。 莫不是修为尚浅,经不住外界干扰? 池青玉颓然,放下竹笛,摸到桌边,翻开刻着经文的竹简,一遍遍地触摸、默读、铭记。 这一夜,他伴着永无止尽的经文静坐至天明。 ****** 两天后,池青玉又渐渐习惯了身边不再有蓝皓月的声音,他这才略微定了定心。早课完毕,正要与顾丹岩去练剑,却听殿前响起素怀的欢唿声:「师公,大师伯!」 池青玉惊喜地站定,只听脚步声错杂,程紫源、顾丹岩等人纷纷行礼问候。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悦然响起:「青玉,你那师傅在外游歷了两年,现在总算是回来了。」 「碧芝,你莫要在青玉面前让我出丑。我不过是迟回了一些日子。」海琼子背负长剑,捋着白须哈哈大笑,走上前来端详着青玉。 池青玉微笑地向两人行礼,礼毕方道:「师傅,您足足迟回了一年。我虽看不见,但也知道春夏秋冬的变化。」 海琼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两年不见,我的小徒儿已经长大成人。」 「青玉即将年满二十,师傅既然回来,也可选个吉日正式授牒与他。」林碧芝在旁提醒道。 海琼子一笑,向池青玉道:「我倒险些又忘记了,其实青玉的品行我自是瞭然,早些年未曾让你接受净戒牒,就是想等你成年后再由你自己决断。」 池青玉微微一怔,程紫源道:「青玉自幼在神霄宫长大,所谓度牒也只是形式罢了。」 「那也应正正经经度入我全真教派,否则岂非名不正言不顺?」林碧芝持着拂尘,又道,「青玉,你意下如何?」 池青玉低声道:「但凭师傅师姐安排。」 林碧芝赞许地点点头,环顾四周,道:「三位师弟,最近可有衡山派一位姓蓝的姑娘到访?」 池青玉一惊,顾丹岩亦诧异道:「师姐怎会知道?」 林碧芝道:「我与师傅回来的途中遇到唐门众人,正沿途寻找此女。据说是与其父有了矛盾,因此便负气出走。唐寄勛认识我,便请我先回来看看蓝姑娘是否来了罗浮山。」 「蓝姑娘倒确实来过,但是已经下山,不知去向何处了。」顾丹岩答道。 林碧芝一皱眉:「若是她能遇到唐门众人倒还好,若不然……」 「她没有去处,或许会回到衡山?」顾丹岩道。 「此去衡山路途并不太平。」海琼子沉吟。 「此话怎讲?」顾丹岩与程紫源皆有些纳罕。 原来海琼子自两年前离山云游后,足迹踏遍名山大川。而林碧芝见师傅久去不归,便下山寻找,后两人又因机缘巧合到了庐州,歼灭了印溪小筑逆徒于贺之。 林碧芝将此事讲与众师弟听毕,道:「原先称霸湘赣一带的极乐谷就此垮台,听闻原属极乐谷的地盘大多被夺梦楼侵占。蓝皓月若是孤身回衡山,说不定要经过夺梦楼盘踞之地。我听唐寄勛所说,这姑娘性子急躁,不是轻易息事宁人的脾气。」 顾丹岩嘆道:「早知如此,就不会让她独自下山了……」他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看始终沉默的池青玉。 海琼子与林碧芝并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又与众人进殿细谈这一路上的见闻。整个过程中,池青玉只是静静端坐,一句话都没有说。 ****** 其后,海琼子携了池青玉的手,带着他与几位弟子前去飞云顶试剑亭。林碧芝与程紫源二人先躬身对练,一时间寒光交错,剑招绵绵不绝,意态潇洒之间又隐带诀法。演练完毕,两人飞身后掠,长揖道:「弟子剑术粗疏,还请师傅指教。」 海琼子淡淡一笑:「碧芝略胜一筹,紫源过于拘束,以后可随我游歷四海,开阔心怀。」 程紫源俯首称是。顾丹岩提起古剑,向池青玉道:「师弟,你与我练习一番,让师傅瞧瞧可有长进。」 池青玉抽出身后古剑,随着顾丹岩走下亭子,两人对立站定,顾丹岩手腕一震,将一柄游龙长剑震得嗡嗡作响。「师弟,接招!」剑势随音而出,挑出数朵剑花,分取池青玉双肩要穴。 池青玉闻音扬剑,自那不住颤动的剑招中直身迫上,袍袖一卷,击中顾丹岩剑锋。顾丹岩微微一笑,随即加快速度,这一道寒光始终不离池青玉身前身后,如周旋不去的疾电。他素来以快剑着称,海琼子不在之时便由他与池青玉对练。 第61页 此时两人身形不住变化,池青玉连连回击,剑招一阵勐似一阵,他忽而凝神蹙眉,双足点地,仗剑跃起,剑刃在阳光下反射白痕,将深蓝道袍映得如同覆霜一般。 一声清响,双剑交错而过。 池青玉斜掠迫上,指尖一捺,古剑飞刺向顾丹岩所在方向。顾丹岩身形急速后退,抬臂出招,正撞上池青玉刺来的剑尖。 两剑为之一弯,顾丹岩借力反弹出招。池青玉听得声音,却并未后撤,只以左袖一扬稍作掩护,全力压上。 顾丹岩眼见他已冲来,急忙撤剑,伸手一扣他手腕,道:「师弟,你这样太过鲁莽。」 池青玉这才止了身形,手中剑尖犹在不住颤动。 林碧芝与程紫源亦快步上前,海琼子微一蹙眉:「青玉,你跟我过来。」 ****** 神霄宫后有一莲池,此时正是莲花盛放之时。水波之上碧叶随风起伏,枝茎傲然挺立,花瓣舒展,清香四溢。 海琼子带着池青玉行至此处,望着那一池清莲,道:「因你生来不能视物,我教给你的剑法与其他师兄不同,少了三分柔韧,多了七分凌厉。你可知为何?」 池青玉持剑躬身道:「师傅是怕我出招不够果断,如遇强敌会被人攻击弱处。唯有以快制胜,在敌手不及发现我缺陷之前就先占尽上风。」 海琼子抚着石栏,目含笑意:「你很是聪明。不过我现在却担心你剑走偏锋,沾染过多杀伐之气。」 池青玉心中一震,想到蓝皓月当日因他一剑杀了夺梦楼的人,责怪他出招狠毒。 「师傅,您也觉得我不能这样练剑?」他有些黯然。 海琼子扬眉道:「还有谁这样说过你?」 池青玉沉默片刻,道:「蓝皓月。」 「原来是她。」海琼子呵呵一笑,「这也难怪,她父亲蓝柏臣的剑术最是四平八稳,颇有古意,自然看不惯你的剑术了。」 池青玉轻轻嘆了一口气。 海琼子负手看着他,道:「两年未见,你怎变得忧郁起来?你出剑求快自是不错,我也只是提醒你,快并不等同于狠。正如你性格……我以前便跟你说过,有时候也需要变通,不能太过自负,心胸还需放宽。」 「弟子知道……」池青玉心绪一落,迎面感受到莲池那边拂来的清风,以及那若远若近的馨香。 「师傅,我问过程师兄,他们平日里是否总在迁就我的脾气。但他说并没有那样。」池青玉握着竹杖,微微低下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 「你为何会忽然想到这?」 池青玉带着几分失落地道:「我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是,最近我时常后悔……好几次,我都会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比如?」海琼子饶有兴致地审视他。 他深深唿吸了一下,下定决心道:「我不该逞口舌之利,与蓝皓月斗气。也不该在夜间与她去山崖边听风……师傅,此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但自从那日回去之后,我便一直自责。我本该恪守清规,避免嫌疑,但我却因着一时煳涂,给她造成错觉。」 「她早已经下山而去,你又何必执着回忆?」海琼子淡淡道。 池青玉一怔,失神道:「是,她已经走了……」他忽又扬起脸,「师傅,她会遇到夺梦楼的人吗?」 海琼子微微嘆了嘆:「青玉,你从刚才在大殿开始,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所以与丹岩对剑之时,也心有杂念。」 池青玉唿吸一滞,急道:「师傅,我只是在想,她是因我而来,如果路上发生意外,岂不是我的错了?」 海琼子反问:「那你待如何?」 「我……」他似乎不曾想过师傅会这样问,不禁有些迟疑。 「你想去寻她下落?」海琼子淡然笑问。 池青玉眉间微蹙,手指紧紧握着竹杖,道:「我终有所负疚。」 「既然这样……我让丹岩陪你一同下山。」 池青玉却愣住,他原以为师傅只会让其他人替他去寻蓝皓月下落。 「师傅……为何会让我下山?」 「你有心结。」海琼子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拍着池青玉的手背,「与其让你在罗浮山自苦,不如放你出去了结此事。」 「了结?」他喃喃自语。 海琼子抬目望着满池青莲,道:「当年我收你为徒时,便与你约定,待等成年后再行授牒大礼。你此去若能及时返回,我便替你行此典礼,以后你便正式归入全真,世间万物与你皆无缘。」 池青玉聆听着海琼子的话语,眉宇间渐渐安然。 「弟子谨记。此行只为送她回山,待得安全之后,弟子自然会回到罗浮,皈依全真。」他撩起道袍,跪在海琼子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昨天开始jj做了防盗措施,用手机看的同学可能会有点困难,如果遇到字体异常的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第二十八章 烟波渺渺怅行舟 池青玉与顾丹岩当天就离开了罗浮山。临走前,有意瞒过了莞儿。因林碧芝回来后,得知莞儿曾带着池青玉下山,又险些害死蓝皓月,不由动怒,将她关在了小屋。若是被莞儿知道池青玉又下山去,还是为了去找蓝皓月,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其实无论是林碧芝还是程紫源,都对师傅的决定很不理解。他们觉得即便要保护蓝皓月,就让顾丹岩或者别人前去已经足够,何必再让本就行动不便的小师弟也一同前往? 第62页 但池青玉的眉宇间却有不自觉流露出的舒展。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海琼子将他两人送至山门,望着池青玉腰间笛子上的玉坠,替他摘下交至他手中,道:「这是你从小带着的,此去或许还有坎坷,好生收起,不要将它遗失了。」 池青玉握着玉坠,不以为意道:「这只是身外之物罢了,有与没有也无甚区别。」 海琼子嘆道:「青玉,有些时候你倒是太过冷静了。」 池青玉淡淡一笑,只将玉坠收入怀中,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们师兄弟两人虽晚于蓝皓月下山,但毕竟在博罗长大,对地形都很是熟悉。此地荒僻少有外人到来,顾丹岩一路问讯,很快就探得蓝皓月离山后的路线。 她在罗浮山下徘徊了许久,才离开了博罗。待得顾丹岩与池青玉赶到博罗县城,又知她早已北上。顾丹岩蹙眉道:「要是她一直北上那可不好,夺梦楼原本就是立足于赣州的。」 「那我们还追的上她吗?」池青玉低声道。 「看天意了。」顾丹岩为减缓顾虑,又笑道,「其实我们说不定是杞人忧天,她即便从赣州走,也不一定就会遭遇到夺梦楼的人。」 池青玉却始终不能释怀。 为了赶时间,顾丹岩与池青玉都是带着马匹下山的,只因池青玉不能单独策马,便由师兄为他持缰,两人并肩而行。这样一来,无形中就降慢了速度。但事已至此,焦虑也无用,两人沿途不断打探,沿着蓝皓月北上的路线奋力追赶。 ****** 三天后,两人抵达龙津渡。时已黄昏,鸦雀归巢,斜阳下来往客旅聚集两岸,都等着船家摆渡。 顾丹岩见四周来往行人较多,便下马步行,遥遥听到艄公一声喊,满载着客旅的船儿离岸朝着江中驶去。暮色中,船头有一少女抱膝而坐,鹅黄衫子在风中轻轻飞舞,背后长剑上的穗子也不住飘扬。 「蓝姑娘!」顾丹岩不禁高声喊着,牵着池青玉所坐的那匹马向前疾走。 但人群拥挤,竟不能全力奔跑。船头的蓝皓月似乎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这一声唿喊,她茫茫然抬头四顾,目光最终落在江边的人群之中。 池青玉也听到了顾丹岩的喊声,他握着缰绳,能感觉到师兄在带着他的坐骑往前赶去。两旁人声马嘶不绝于耳,让置身于这混乱之中的他倍感迷茫。 「师兄,她在哪里?」他焦急地问道。 「在江中的船上。」顾丹岩说着此话的时候,艄公大力撑船,江水滔滔,船儿已如轻叶般划向远方。 蓝皓月的身影渐渐变得渺远,她起初还在往这边张望,但很快就背转了回去。 等到那艘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渡口只剩下他们两人还等着。 二人费尽口舌才说动艄公再行一趟船,将他们送至对岸。江风疾劲,顾丹岩扶着池青玉坐在船头,兀自道:「蓝姑娘刚才那样子,应该是听到我的叫声的,只不知她为何后来竟不看我们一眼。」 池青玉迎着风静静坐着,沉思不语。 船桨划破澄净水面,发出阵阵响声,对岸渐渐近了。顾丹岩催着船家加快速度,船只才到岸边,他便扶起池青玉急急忙忙地上岸。 「青玉,你在这里等着,我还要去牵马。」他说罢,返身又回到船上。 可他才刚刚上船,池青玉却已经一个人拄着竹杖朝前快步走去。 「青玉!」顾丹岩牵着两匹马不解地喊着,却见大道那头,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碧罗裙的少女正头也不回地朝前赶路。 池青玉没有停步,一味朝着前面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追去。 他既没有喊她,也不能飞奔,只是以快而不乱的脚步随着她前行。 蓝皓月始终没有回头,脚步却有些急促了。后方传来竹杖点地之音哒哒哒哒,就像神霄宫中的钟磬一样,声声敲在心坎里。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船上时,分明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马上的他。她惊慌莫名,不知他与顾丹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现在只想躲着他了,可在船上的时候,隔着漫漫江水,沉沉暮霭,她竟又不由自主地望着他,许久才狠心回过身去。 到对岸后,人群都已纷纷离船上路,她却傻傻地站在岸边的树后,直至周围一片寂静,才想到启程。 可他竟追了过来。 ****** 蓝皓月心慌意乱,脚下不觉加快了步子,耳听着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料想是他无法追上她。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有短暂的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失望。 她的脚步竟停了下来。 身后不远处的声音也静止了。 蓝皓月才想继续前行,那熟悉的竹杖声忽而又渐渐迫近,直至到了她身后。 她低着头,通过眼角的余光望见他藏青色的道袍边缘。 池青玉静默片刻,道:「蓝姑娘,你离开了罗浮山,却还没有与我道别。」 蓝皓月攥着拳,哑声道:「那我现在向你道别,可以吗?」 他没有回应,只是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蓝皓月如实回答。 但池青玉却觉得她是在负气,他沉声道:「你是故意捉弄我?」 蓝皓月别过脸,道:「我为什么要捉弄你?」 第63页 「……因我那天对你发火了。」他微有迟疑,终于还是答了出来。 蓝皓月心中泛起酸涩,语气却还是坚硬:「就为着这个?」 「那还能为什么?」池青玉原本平静的心,渐渐纠缠了起来。 「没什么了,我只是明白自己不应该再留在罗浮山。」蓝皓月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这原本是你一直告诫我的,我先前太蠢了些。」 池青玉默默听着,没有说什么。此时顾丹岩慢慢牵着马走过来,见两人的对话总算告一段落,才上前道:「蓝姑娘,家师已经回山,得知你独自离开,怕你遇到夺梦楼的人,便让我与师弟来送你一程。唐门也在找你,为安全起见,我们要等你与他们会合后才能迴转。」 蓝皓月摇头道:「道长,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另选道路,不会与夺梦楼的人相遇。」 「但唐门众人既然已往岭南而来,你若是另去他乡,岂不是让他们白跑一趟?」顾丹岩见她与池青玉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奇怪的氛围,不觉又看了看她,「你尽管安心,我们只是沿途护送一段,为你找到唐门众人后,自然会离开的。」 他话已至此,蓝皓月也无法强行拒绝,但终是神色忧郁,不再似以前那样风风火火。 因为已经入夜,前方又无客栈,他们只能露宿道旁。 蓝皓月惊讶地看着顾丹岩从包裹中取出青缎,在树间展开垂下。 「多有不便,蓝姑娘就在这帘幔里委屈一夜。」他恭谨一揖,带着池青玉退至路的对面去了。 蓝皓月愕然,继而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声,抱着长剑,倚在古树边坐下。淡青色的帘子隔住了视线,她只能抬头望着闪着繁星的苍穹。今夜月弯如钩,浮云浅浅,清风吹动树梢,发出轻轻的簌动。 路的那边,顾丹岩似乎在和池青玉说着什么,池青玉多数时候是安静,只是偶尔会轻声说上几句。但他们用的是粤话,蓝皓月无法得知谈话的内容。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蓝皓月,你确实与他有着太多的不同。他都跟你说了,两个完完全全不了解对方的人,太过接近只会带来矛盾,何必多想,更何需在意? 可还是有种无奈之感,蔓延心头。 她怀抱着烟霞剑倚坐帘幔中,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 天明后,顾丹岩告知蓝皓月,他们想让她先到前面镇子住下,然后顾丹岩会去寻找唐门的人,让他们来接蓝皓月回衡山。 蓝皓月欲言又止,她并不愿意回家,但看到池青玉在旁,知道自己若是这样说了,他定然又会教训她。 于是只好应允。 顾丹岩将她送到龙津渡前的小镇前,又叫过池青玉,暗中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 马蹄声远去了,池青玉站在路边,与蓝皓月隔着很远。她拎着包袱与长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 「先去客栈。」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返身就走。 池青玉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在去客栈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待得到了镇上的繁华地带,街上行人渐多,蓝皓月有意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再向以前那样与他并肩而行。 远远望到客栈的幌子在风中招展,蓝皓月快步走上台阶,忽意识到他还在后面,急又迴转身,恰见池青玉很慢很慢地走着,最后停在了距离客栈不到几步的地方。四周叫卖声很是喧闹,赶早市的人们行色匆匆,只有他独自站在街中,神色寂寥。 蓝皓月无言地走回到他身边,轻轻牵着他的左袖,他的手臂又往后一收。 「只是带你进客栈。」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跟他解释。然后带着他跨上台阶。走进客栈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人都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们。 「两位……住店?」掌柜看着面前这一对,少女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少年虽也俊秀,可不仅目盲还身着道装,也不知怎么会凑到了一起。 「是啊。」蓝皓月故作自然地应答,「要两间上房。」 伙计过来引着他们上楼,蓝皓月在转弯的时候,看到了身后众人的眼神。那种眼神中带着好奇,还有蕴含复杂的促狭笑意。 蓝皓月扭过脸,故意不看那些人,伸手拉过池青玉的衣袖让他上楼。楼下的食客嘁嘁喳喳低声笑谈,还有意以手掩住了嘴。 蓝皓月觉得他们很是无聊,反正她听不懂,也不想听。 ****** 伙计开了房门后下楼去准备饭菜了。蓝皓月本已走向自己的房间,可在关门时,却看到了池青玉一边探着路,一边伸手摸索着四周。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还是不慌不忙,就好像在履行极为平常的动作。 只是这里的房间格局狭小,与他在罗浮山的住所很不一样。蓝皓月不由走过去,进了他的房间,在他身后咳了一声。 「前面就是桌子。」她背着手好心提醒他。 他的手还伸在半空,动作为之一顿。 蓝皓月见他不再往前,便绕过他,将椅子挪出来,伸手拉过他的衣袖,道:「坐下休息一会儿……」 「别碰我。」池青玉忽然用力挣开了她的手,往后退让了一步,不自觉地蹙着眉。 蓝皓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呆呆地看着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庞,气道:「池青玉,你又要朝我发脾气了?」 第64页 「请你自重,不要随便进我房间。」他似是强忍着怒气,扶着竹杖偏过了身子。 「你把我当什么了?」蓝皓月抓着椅背,本已枯死的心又一次被怒火点燃,「你平日里对待别人都是这样喜怒无常的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一直在纠缠你?我告诉你,我也有自尊!如今只不过是担心你摔倒才过来说一声,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来跟我说话!」 她发怒的时候,池青玉一直都闭着眼不语,待得蓝皓月说完,他才执拗道:「我不懂你说什么,你是女孩子,不要太过随便。」 「太过随便?!你洁身自好,我就是没脸没皮?你听好了,从此我不会跟你说一句话!」蓝皓月说罢,愤愤然摔门而出。 ☆、晋江独家发表vip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到这章我都有泪奔的感觉~!! 池子现在这样的性格也是有原因的…… 第二十九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池青玉听着重重的摔门声,以及蓝皓月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不是滋味。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摸到了椅子,坐了下来。 头脑中全是刚才楼下那些人的议论……他觉得自己真的变了,以前从不会在意这些,如今却会心绪低落。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 ——不过,或许这只是歷练……只要等到唐门的人来了以后,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回山了。 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 但顾丹岩此去并未说何时才能回来。池青玉竟在这小小客栈等了至少有三天,每天楼下人声渐起时,他知道这是天亮了,等到沿街的叫卖声与谈笑声渐渐消失,直至四周完全寂静,便是天黑了。 这是从小就被人灌输,加上自己长久思索得来的结论。 所谓天亮与天黑,所谓看得见与看不见,在他心里,其实也就是刻板又虚无的概念。正如蓝皓月要他触摸那玉簪,还告诉他的所谓紫色与白色。他并非不知道世间有各种花草,还有各种飞禽走兽,相反,他自来到罗浮山之后,师傅便用刻在竹简上的字与画,让他明白了很多以往从不明白的事物。 但那又如何? 只是一道道痕迹,指尖划过时,才能感觉到的一些轮廓。 许多时候,师兄们或是素华与素怀在无意聊天间所说的一些话语,他始终都不曾真正明白。 但他也从来不会去问。 他只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无谓是对是错,更无谓是黑是白。 所以他抗拒蓝皓月的接近,她越是活跃,越是好心,他越觉得烦恼。不想,最好什么都不想,才可以保持住原来的清静无为。 怀中的青色玉坠像一滴冰水,他将之紧紧握在手中,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冷却驿动的灵魂。 ****** 在这三天里,蓝皓月果然再也没有到过这房间来,他起先是觉得终于可以回归宁静,但不知不觉地,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因为想到了当日她不辞而别的事情,故此池青玉开始担心,怕她会不会又独自离开,而自己却还傻傻地等在客栈。 于是他虽足不出户,却一直静静地坐在房门内,听着楼梯上上上下下的脚步声。 他记得蓝皓月的脚步声,即便是在闹市里,也可以依稀辨认得出。 在那熟悉的声音尚未出现的半天内,他曾一度坐立不安,可就在他想出门去找她的时候,却终于等来了她从门前走过的声音。 原来她还在。 池青玉久久不能安定的心,这才终于落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烦恼,他必须一直关注着她下楼后是否回来。他听着她来来回回,知道她每天都在,如此,便已足够。 ****** 第四天的一早,他坐在房门口,听到了楼下车马喧闹,间杂着很多外乡的话音。他虽自幼离开了峨眉,却听得出这些人来自蜀地。再细细一听,果然是当日在唐门外遇到过的那几人。 他才想开门,又听蓝皓月那边的房门一开,她飞快地跑下楼去了。楼下欢笑声不绝,想必是在叙着久别重逢的话语。他便按捺了下楼的心思,独自回身,摸到了窗边,默默站着。 片刻之后,顾丹岩敲门进来,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又跟蓝姑娘吵架了?」 池青玉正背对着门,他听到此话,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只是让她不要接近我,免得坏了名誉。」 顾丹岩嘆了一声,关上门,道:「青玉,你与我们相处时并不是这样。我不明白你与她为何不能好好说话。」 他默然,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 顾丹岩沉默了一会儿,道:「明天启程。」 「回山吗?」池青玉怔了怔,问道。 「好像暂时不能。」顾丹岩遗憾道,「他们已经跟夺梦楼的申平等人交过手,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申平刚刚被击退,但唐寄勛的手下也受了伤。我们如果这样离开,未免于理不合。」 池青玉愕然:「那你的意思是?」 「至少让他们抵达衡山附近吧。」顾丹岩看了看他,「你如果真的不愿意与他们一起走,我将身上的钱留下,你住在这儿,等我回来再带你回罗浮。」 池青玉心情低落,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负累。 「不要紧,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他扬起微笑道,「最多以后不跟她吵架。」 第65页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 楼下的声音渐渐减轻后,顾丹岩带他下去见见唐门众人。池青玉下楼的时候,感觉到蓝皓月正从他身边经过,两人一个往上走,一个往下走,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停留。 他故作镇定地随着师兄到了堂中。凭着声音认出了唐寄瑶、唐寄勛,还有一些其他的随行人员。 「啊哟,原来你也是道士?!」唐寄瑶一看到他,便惊讶地叫起来。 池青玉不做声,他并不喜欢这人,也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顾丹岩微笑道:「小师弟自幼在观中长大,言行举止自然都恪守清规。」 唐寄勛虽未曾与池青玉交过手,但那天也看到过他与蓝皓月在一起,对这少年有些印象。此番见他又是另一番打扮,道装肃然,白穗飘飘,背负古剑,颇有仙骨,不过神色始终孤傲不驯。 尽管心中诧异,但唐寄勛还是上前抱拳:「当日还多亏了道长,那枚被正午夺走的神珠方才完璧归赵。」 池青玉低眉道:「不用,举手之劳。」 「对了,那个小女孩这次没有跟着你吗?」唐寄瑶对莞儿的泼辣还未忘记,有意朝着池青玉问。 「她年纪还小,不便总是出来闯荡。」池青玉漠然应道。 唐寄瑶笑了几声,道:「其实也是,你既然是出家人,身边如果常常带着小姑娘,难免会招人非议。」 池青玉抿唇不语。顾丹岩也不由望了她一眼。 ****** 他们在这小镇上休整了一天后,重新启程向衡山出发。 出客栈的时候,车马喧嚣,池青玉独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他知道应该尽量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 「皓月,上马车来!」唐寄瑶高声唤着,池青玉听到有人穿过人群,径直上了马车。随后便是各种声音交错,顾丹岩牵来了马,让他坐上。 唐寄瑶喜爱谈天说地,即便是在行进中也不时发出欢笑声。池青玉一路跟着他们,却始终听不到蓝皓月的话语。这样的情况直到晚上,到了另外的小镇落脚住店,也没有改变。 他们在堂中饮酒闲谈,蓝皓月在场,他也被迫坐了一会儿,却听不到她说一句话。他本就不喜热闹,怔怔地坐在人群间,完全不知他们在高兴什么。 「青玉?」顾丹岩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唤了他,「你在想什么?」 他才一晃神,轻声道:「没什么。」 周围又传来唐寄瑶与众人的划拳声,蓝皓月应该还在,但他还是听不到她的声音。 「师兄,我先回房去了。」他很低地说完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顾丹岩想要送他上去,他婉言谢绝,唐门的人畅饮正欢,只是看了看他,便也没有在意。 池青玉自己回到了楼上,推开房门,紧紧关上。 ****** 那晚楼下的筵席直到很晚才撤。池青玉坐在窗前,听着他们的轰然笑语,加之酒杯碰撞之声,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幼时睡在爷爷背上,听着那沙哑的嗓音唱起的山歌。山风凛冽地吹,草棚四面八方都有寒气钻进,唯一御寒的被褥也卖掉换了米粮,爷爷只能背着他缩在角落,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仅有的慰藉。 「爷爷,爷爷,再唱一首。」他冻得直发抖,但却还想听。 爷爷揪揪他裸在外面的小脚,嘆道:「娃儿,你听了这首就睡觉。」 「我睡不着,冷。」他用力抱着爷爷骨瘦如柴的肩膀,「但我听了爷爷的歌就会暖和一些。」 爷爷低声笑,便又哼唱起峨眉的山歌。 山歌里唱着娃娃骑在阿爹肩上去看花灯,花灯盏盏亮堂堂,有龙有凤有牡丹有芍药,看得娃娃笑开颜。 他摇着爷爷:「爷爷爷爷,我阿爹呢?」 「你阿爹出远门去了,要等你长大才回来。」 「你说我生出来后,阿爹也带我去看过花灯?」 「是啊……」 「那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爷爷咳嗽着,又勉强笑:「你还小嘛,忘记了。」 那时的他不知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只以为自己真的曾经拥有过,只是因为年纪太小,忘记了一切。 「那我还可以再看花灯吗?」 「可以,等你阿爹回来,带你去。」爷爷说着,将他抱到怀里,拍拍他,「娃儿,天黑了,该睡觉了。」 他听话地躺在爷爷怀里,眼睛却还睁着。爷爷嘆了一声,将他双目轻轻抚上。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他缩起身子,迷迷煳煳地说:「我要睡觉了,爷爷,我想再去看看花灯。」 「好好,今年就带你去。」爷爷随口应着。 ****** 那年元宵,爷爷真的背着他去了镇上。周围也都是欢笑声叫卖声,他头一次到那么喧闹的环境中。他闻到了蜡烛燃烧的味道,很多很多,让他很奇怪。 「爷爷,这里在烧什么?」 「那是花灯里点着的蜡烛。」爷爷说着,费劲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到了最热闹的地方。 「娃儿,你伸手,摸一摸这花灯。」爷爷抓着他的小手伸出去,他的手指感到了一阵温暖,指尖下是薄薄的、光滑的东西,隐约有点高低不平,像是有什么花纹。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摸着,又触到了丝丝缕缕的东西,一把抓着,想要再仔细摸一摸。 第66页 爷爷还没有回答,却有人大喝:「干什么?小娃娃不买不要乱摸!」 他吓得一抖,手中抓着的东西滑落了下去。 爷爷向那人说着好话,好像是在说他们并不是故意乱摸。 「我孙儿眼睛看不见,头一次出村子,我只想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是花灯。」 「瞎子还看什么灯?!走走走,一身破烂,别挡着我做生意!」 他趴在爷爷背上,不知道那人为何发火,只觉得爷爷被人用力推开,险些摔倒。他惊慌失措地抱住爷爷,小小的心脏跳作一团。 爷爷嘆着气,已经在带着他往回走了,身后还传来一声嗤笑。 「瞎子!」 瞎子,这个词语,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村子里,也有人这样当着他的面说过,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奇怪,他明明有名字,为什么别人要这样叫他。其他人都不会被这样称唿。 他原以为那只是村子里的人说说而已,可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别人也会说这个词。 而且,与村子里的人一样,会嘿嘿地笑。 回去的路上,只听见风声刮过。爷爷告诉他,灯会结束了。 他垂着头,很沮丧,更多的是不解。难道那乱闹闹的声音就是看花灯? 什么是龙?什么是凤?什么是牡丹?什么是芍药? ——还有,到底什么是瞎子? 「爷爷,」他鼓起勇气,用怯怯的声音问,「什么叫瞎子?」 爷爷的脚步好像停了一停,过了很久才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 长大了就知道。 很多时候,很多问题,他追问过后,都是同样的答案。 于是他学会不再发问,因为他知道,只有长大后,才会明白。 尽管如此,其实他的那些问题,此后不久就好像有了答案。 因为一次生病,他全身发烫得起不来,爷爷求人来给他看看。那个郎中也是村子里的人,摸过他的额头后,走出去对爷爷说:「老哥,其实你要不要就那么算了……当初你捡来这娃儿,我还以为你有了个养老送终的人,可后来没想到竟是个瞎子。你养大他,他也干不了活,白吃你的饭,倒不如让他去了,也免得他受罪。」 爷爷颤声道:「捡来时虽然不知道他眼是瞎的,可养到那么大,我只当是自己孙儿一般了。你叫我不管,可我怎么捨得,怎么捨得?」 郎中嘆着气走了。他睡在湿冷的草垫子上,缩得一抖一抖,却不敢出声。 爷爷回来后抱起他,他抽泣着趴在爷爷心口,滚烫的小手紧紧抓着爷爷那褶皱不堪的领子。 「爷爷,爷爷!不要扔下我!」他虽昏昏沉沉,潜意识里却有着莫名的恐慌,说不出别的,只会哭着喊这一句。 病好后,他学会了用竹杖探着前方走路。他很高兴,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爷爷背着,他也学会了在周围打柴,重重的柴火压得他直不起腰,但他会摸索着回到家里交到爷爷手中。 「爷爷,我不会白吃你的饭。」 「你是我孙子,爷爷会养大你。」 「爷爷,长大后我也会养你。」 他每天拄着竹杖来回于村中小路,道边放牛的孩子都叫他瞎子,他只是抿着唇一味朝前。随着时间流转,他开始渐渐明白,原来,别人走路都不需要竹杖。别人干活也比他快,比他好。花灯是用眼睛看的,不是用手摸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样子,也不需要用手摸就能知道。 他用手碰过自己的眼睛,他不懂,他也有眼睛,可为什么没有任何作用。 好多好多的不懂,千言万语说不清。他只知道了,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没有朋友。 起先听到别的小孩子在路边抽陀螺的时候,他也曾被那欢笑吸引,站在一边仔细地听。他喜欢那嗡嗡的风声,虽然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叫抽陀螺。 「让我玩玩好吗?」他曾经背着重重的柴草,挪到他们边上,小声地问。 可没人回答他的问话,相反的,那嗡嗡的声音消失了。 「我们不跟瞎子玩。」小孩子们轰然而散,很快跑开了,只留他一个人还在原地。 从那之后,池青玉懂得了远离。远离一切不欢迎他的人,远离一切与他不同的人。他们自有他们的世界,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 ☆、晋江独家发表vip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就想放防盗章的,但是因为昨天正上收藏夹,所以就耽搁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在更新的同时放下一章的防盗章,各位只要看到章节简介是和文章内容有关的就知道我已经替换好了。说实话我这样自己也麻烦,但也是无奈之举,多多见谅。 第三十章桂棹悠然心事远 次日清晨,池青玉很早就起床,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蓝皓月走过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房门,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蓝皓月已经很快走下楼了。 他有一瞬间的发怔。 就好像,小时候别人原本是欢笑着的,等他一出现,就都纷纷远离。 他问自己,当初不是你自己要她不要接近你的吗?为什么人家现在真的远离了,你又这样思前想后? 没有答案。 他闷闷地关上了房门。 第67页 ****** 一连好多天,蓝皓月不在他面前说一句话,连笑声都没有。但他有几次远远听到她与唐寄瑶、唐寄勛,甚至也与顾丹岩说过话,声音很小,他只能隐隐约约辨清是她。 众人似乎并没有诧异,他们照常行路照常说笑,足以证明蓝皓月只是在他池青玉面前不出声而已。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们都可以看得到她,甚至她也许早就告诉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她不愿意跟他说话。可他却还一直待在这里,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强装着不动声色,每次休息时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大家的谈话。他们有时会争论不休,或者抚掌大笑,他变得很沉默,沉默到想让别人忽略他的存在。 从顾丹岩的话里知道,这段路还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走完。 于是他开始一天一天地减,分不清白天黑夜地减,他不知道这样的煎熬他能承受到几时。 可有一点,他不想提前离开。 ——既然答应了要护送她回去,哪怕再难堪,他也不能走。 直到那一天黄昏时分,他们在野外休息,池青玉独自坐在远离了众人的地方,过了很久,他听到有两人朝河边走去。从他们的话音声里,他知道是唐寄瑶与唐寄勛。 两人先是谈了一会儿,唐寄勛忽然嘆气道:「皓月姐这回真的是倔到底了,我看她一句话都不跟池青玉说。」 「这个池青玉,我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明明是个瞎子,还清高得要命!」唐寄瑶恼怒道,「其实本来我们走得更快的,现在白白耽误那么久。」 唐寄勛道:「这也没办法,他眼睛看不见,当然不能跟我们正常人一样行路方便了。」 「既然这样,他就不应该跟着!现在皓月天天闷闷不乐,我们还要被他浪费这些时间,这不是帮倒忙吗?!」唐寄瑶哼了一声。 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远离了这个冷清的角落。 池青玉呆呆地坐着,他一直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唿吸,才不至于让他们察觉到他的存在。 原来,他在这里,不仅是对自己的煎熬,也是对蓝皓月的煎熬,更是对别人的拖累。 他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忽然很想罗浮山的山泉。 天黑的时候,他回到了客栈,对顾丹岩说:「师兄,我要走了。」 顾丹岩自然很惊讶,他还以为池青玉是不是又和蓝皓月或者唐门的人发生了争执。 「没有什么。」池青玉顾自到了床边,摸过包袱,整理起衣装。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顾丹岩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衣服,「青玉,你要回去我不反对,但你别这样什么理由都不给就走。」 「我只是觉得,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他淡漠地道,「我走了,你们可以行进得快一些。」 顾丹岩一怔,道:「你是不是听唐门的人议论了什么?」 他笑了:「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其实我待在这里也尴尬。」 「是因为蓝皓月?」 池青玉淡淡地道:「可能我与她犯沖,每次遇到就会吵起来,既然这样,还不如我走了吧。」 顾丹岩无奈,他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以往一直很淡泊宁静的师弟,自从认识了蓝皓月以后,时不时地会受气,又时不时地会发怒。看来果然还是不能让他与这姑娘多接触。 「但是此去博罗也已经有一段距离,你一个人怎么回罗浮山?」 池青玉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我可以问路,反正这边也是粤地,方言我都听得懂。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城镇我也都记得。」 顾丹岩沉吟片刻,还是不放心:「要不我去跟唐门的人说,我也陪你一起回山。」 「真的不必如此,你与我一起走了,好像显得我们半途而废。」池青玉蹙眉道,「大不了我找不到罗浮山了就留在龙津渡那边,你再来接我。」 顾丹岩嘆道:「你先别忙着决定,容我想想。」 ****** 岂料次日一早,顾丹岩到他房中,却发现早已整理一清,古剑亦不在桌上了。 他急得奔下楼去,问了掌柜与伙计,才知池青玉在凌晨时分已独自离去了。 顾丹岩只得上楼去找唐寄瑶与唐寄勛,告知他们自己因为要找师弟,所以不能一同启程。 「他怎么会默不作声就走了?」唐寄瑶很是惊讶。 顾丹岩欲言又止,此时蓝皓月听到声音,便从房中出来,见他神色焦虑,不由道:「出什么事了?」 「他说池青玉走了。」唐寄瑶转身向她道。 蓝皓月一愣,低着头不说话。顾丹岩向他们道:「我先出去找找,若是到中午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先上路吧。」 唐寄勛道:「要不要我带人跟你一起出去?」 「不用了。」顾丹岩匆匆说完,便飞奔下楼去了。 蓝皓月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唐寄瑶耸耸肩:「你瞧,我说的没错吧?池青玉这人真是古怪。不过我听说,一般这种有残疾的人都性格偏激,倒也没办法。」 「寄瑶姐,」唐寄勛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他听到了我们昨天在河边说的话,所以才走掉?」 唐寄瑶推了他一下,道:「怎么可能?」 唐寄勛犹犹豫豫道:「其实,我后来好像觉得有人在周围的……」 第68页 「那也不关我的事。」唐寄瑶气唿唿说着,关闭了房门。 蓝皓月拉过唐寄勛,小声追问缘由,这才知道了他们那天在河边议论了池青玉。 唐寄瑶在屋内听到唐寄勛说此事,生气地道:「寄勛,你怎么在我背后乱嚼舌?!」 唐寄勛对她有些畏惧,急忙回房去了。 蓝皓月兀自发了一阵呆,忽而转身回房捲起包裹,径直下楼而去。 ****** 她骑着马在城中转了一圈,也没有遇到池青玉。心中仍是极不宁静的,向街边行人打听了要离开此地的路径,说是直接出城便是官道,或者也可以去城北渡口。 蓝皓月本想沿着官道找他,但想想顾丹岩定是这样想的,倒不如自己另去渡口,看看池青玉会不会到了那里等船。 她骑着马赶到渡口时,正有一艘渡船自远处缓缓而来,岸边的人们挑起行李抱起孩子纷纷朝着前方跑去。 就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她望见了池青玉。 他独自站在通往渡口的路中央。两边的人匆忙向前,生怕错过了上船的机会。他负着古剑,肩后又背着包裹,一手拄杖,走得有些困难。但他还是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向着众人跑去的方向缓缓而去。此时渡船已经靠岸,抢先过去的客旅纷纷挤占位置,艄公等了一会儿,高声喊道:「还有没有要上船的人了?没有我就走了!」 池青玉此时才确定渡船的方位,不禁加快了脚步,船家环顾四周,又喊了一遍,池青玉只得道:「等我一下。」 他还未走到,身后却有个货郎疾奔而来,边跑边叫道:「船家,我要过河!」 那船家本来看见池青玉拄着竹杖,是个盲眼的少年,就皱起了眉头,这时那后来的货郎跑来,船家便让他上了船,对池青玉大声道:「小道长,你眼睛不方便,我只怕你上了船会出事。你还是另找去处吧!」 说罢,便直接吩咐众人坐好,将船驶离了渡口。 池青玉背着行囊站在渡口,听着船桨划水的声音慢慢远去,又听到身边人议论纷纷,总离不了故作小声的「瞎子」二字。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只是用竹杖探着路,一个人走到了边上,依旧站在渡口处。 ****** 蓝皓月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看他很平静地走离了人多的地方,站在风口。江边风大,吹得他青袍飘动,他却一如既往沉静无言,像孤高绝世的青莲。 蓝皓月本已冷硬的心忽而柔软了下来,还有些许的酸涩。她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他的身后,踌躇片刻开口叫他:「池青玉。」 池青玉握着竹杖的手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江风站着不动。 她伸出手,拉着他的竹杖:「走吧,不要等了。」 他很轻但很坚定地道:「等一下也许会有另外的渡船过来。」 她摇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他们不会让你上去的,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倔?」 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坐船。」 「为什么一定要坐船?人家都那样对你了,你还不死心?」蓝皓月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臂,就要往后拽他。 池青玉动也不动,任由她发火。 「我从来没有独自坐过船。」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想试试,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不行……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知道我不会有事就行了。」 他说着,微微侧过脸,朝着她的方向,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蓝皓月咬着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整洁的衣衫,碧绿的竹杖。 「你是听到了寄瑶说的话,所以不愿意再留下跟我们一起了对吗?」她再也按捺不住,径直道,「她不应该背后说你坏话,可你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就走?要不是我听寄勛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又在想些什么!」 他深深唿吸,随即道:「我能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下山就是错,来到这里也是错。既然我留下只能拖慢行程,我又何必耽误大家?」 「那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你就一直这样不说是不是?!」 池青玉淡淡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说与不说,也没什么要紧。你也不用跟他们生气。」 「你就不在乎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蓝皓月声音发紧,微微颤抖。 他似是略有惊愕,随即淡漠地道:「我知道本来就已经很差了,再坏一些,又能如何?」 「你!」蓝皓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竟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他皱着眉要去拉开她的手。此时却听不远处又传来船桨破浪声,渡口处人声又起。 蓝皓月将他手臂挽住,拉着他朝那边走去。 池青玉手臂上这时还是隐隐作痛,他不由负气道:「你只要把我送上船就可以。」 蓝皓月哼了一声,也不回答,等船客都下了之后,便在身前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舢板。 撑船人见状,便道:「姑娘,是你陪他一起坐船?还是小哥一人?」 「我们一起啊!」蓝皓月没好气地说着,扶着池青玉坐在船头。 「你干什么?」池青玉一怔。 「你没听见吗?陪你一起啊!」她仍带着怒气,抢过他肩后的包袱,抱在了怀里。 第69页 ****** 渡船驶离河岸,池青玉几次想要开口,但周围还有其他人坐着,他只得隐忍下去。好不容易到了对岸,他听到旁人纷纷上岸,便也随之站了起来。 「蓝皓月。」他没听见她说话,不由又有些着急,「我到对岸了,你回去吧。」 蓝皓月这才站起身,渡船上现在只剩他们两人,艄公见对岸没几个人,便顾自下了锚,到一边休息去了。 「蓝皓月!」他无奈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道,「你又要不说话了吗?那我走了!」 「谁叫你走的?」她一把扯住他的袍袖不放手。 「我要回罗浮山。」池青玉甩开她的拉扯。 「这就被我气跑了吗?」她又一次抓着他袖子。 「跟你没有关系,跟你们都没有关系!」池青玉还想用力去挣脱,却被蓝皓月按住了手臂。 「你答应过要送我回衡山的,言而无信!」她近乎无赖似的道。 池青玉别过脸,负气道:「你不是也口口声声说不回衡山的吗?是谁言而无信?」 「你送,我就回去。」蓝皓月凑近一步,直直望着他道。 他的心勐然一跳。脸庞边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唿吸。 池青玉忙不迭地后退一步,船儿却为之一晃,在水上荡荡悠悠。 「小心!」蓝皓月急忙一把拉住他,但情急之下,抓住的却是他的手。 两个人都同时一愣。他正待发急,蓝皓月却抢在他之前又迫近一步,故作恶狠狠地道:「你要是走了,我也不回衡山,现在就跑掉,即刻、马上!」 她那温软娇小的手掌紧紧覆在他手背上,池青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这才奋力抽回了手,满不在意地道:「你回不回衡山,与我有什么关系?」 「好!」蓝皓月用手中的包裹撞了撞他,「碰到了吧?这是我的包裹,我现在就走,你也可以回你的罗浮山,大道通天,各走一边,再见!」 说罢,竟「蹭」的一下跃上岸去,朝前飞奔。 「蓝皓月!」池青玉在船头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在哪里,随着她的声响奔过去。舢板狭窄,他虽探着路,却脚下踉跄,此时忽又觉身前风声一起,有人如急旋风一般卷过来,托着他的手肘,斥道:「疯子,不要命了?!不怕淹死?!」 他一惊,随即板着脸道:「我懂水性。」 「又自以为是!」蓝皓月强行将他拖回船上,按他坐在船头。 「为什么又回船上?」他摸着船舷道。 她睨着他,窃笑了一下,道:「你不送我回衡山了吗?」 池青玉气结,索性不回答了。 这时艄公伸着懒腰过来,老头儿早就在一边看着这两小儿吵吵闹闹气气笑笑,不觉道:「两位,还走不走了?」 「送我们回对岸吧。」蓝皓月得意地道。 池青玉生着闷气,坐在一边不吭声,听到水声又起,才语重心长地道:「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跑掉。」 蓝皓月一笑,露出两颊小小酒窝:「池道长,好像每次先跑掉的都是你啊!」 江风悠悠,吹起万般涟漪,送着船儿摇摇晃晃驶向对岸。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一章忽见银芒星如雨 回去的半路上,池青玉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又怎么了?」蓝皓月看看他,很是不解。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等会儿回去后,不要说刚才的事。」 蓝皓月一怔,没好气地道:「刚才的事?刚才有过什么事吗?」 「什么都没发生吗?」他眼睫微微下垂,放低了声音。 蓝皓月背着双手转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我只不过看你在渡口,便赔礼道歉将你劝了回来。」 池青玉抿着唇,半晌才道:「谢了。」 蓝皓月怀着小小的恨意望了他一眼,正看到他双眉微微蹙起,不由嘆道:「池青玉,你不能开心一点吗?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 他慢慢往前,随意道:「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蓝皓月愣了愣,追上去道:「你不要总是皱着眉就好看。」 「我也不懂什么叫好看。」他更冷漠了,脚步也快了几分。 「那你可以多笑一笑,你不要对我说你连笑都不懂!」蓝皓月执着地随着他走着。 池青玉扬了扬唇角:「没什么好笑的,我为什么要笑?」 「那……」蓝皓月哼了一声,「我就去告诉别人,你刚才抓过我的手了。」 他脚步勐地一顿,恼道:「你怎么出尔反尔?再说,分明是你先抓到我的手!」 蓝皓月笑盈盈地牵了牵他的袖子,道:「你倒是很贞洁。」 「你又满嘴胡言乱语!」他愤愤然地甩开她,再也不多说一句,径直往前走去。蓝皓月气哼哼地跟在他身边,一边走,却一边还不忘看他几眼。 ****** 两人刚到客栈之前,蓝皓月就见唐寄勛带着众人备马,正准备出发。她急忙奔上前道:「寄勛,我们回来了!」 唐寄勛惊喜道:「皓月姐,我正要去找你!还以为你又偷偷走了呢!」 蓝皓月赧然,指了指身后的池青玉,道:「我去找他。」 唐寄勛恍然道:「原来如此,顾道长也去寻找了,却至今未回。寄瑶姐等不及,便也带着人出去了。」 第70页 池青玉自觉惭愧,低声道:「师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是说到中午再回来的。」唐寄勛看看天空,不觉皱眉,「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怎么还不迴转?」 正说话间,忽听得前头道上马蹄声骤起,间杂着唿喝之声。蓝皓月与唐寄勛皆循声望去,但见尘土飞扬间一列人马狂奔而来,当先的正是唐寄瑶,只是她面色发白,手捂左肩,指缝间不断滴落鲜血。而身边众人纵马疾驰,甫一靠近客栈,便纷纷叫喊:「少爷,快走!」 唐寄勛一惊,纵身上马迎去:「出了什么事?!」 唐寄瑶咬牙道:「正午就在后面,顾丹岩正在挡着他。」 「正午?!」蓝皓月惊唿一声,刚想上马,却被池青玉拉住。 「带我去。」他随手将包裹一掷,抽剑在手。 「你们?!」唐寄瑶才想阻止,蓝皓月已拉着他的竹杖,二话不说,便与他一同朝前路奔去。 ****** 这条小道高低不平,两边杂草丛生,远处便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蓝皓月带着池青玉疾掠不久,便听得前方传来厮杀之声。她放缓脚步,透过荒草望到那田梗之间有一人策马疾驰,身后飞箭嗖嗖,一群灰衣箭手紧追不捨。 「顾道长!」蓝皓月瞧见那骑马之人的样貌,带着池青玉便跃向田埂。顾丹岩俯身闪过数支飞箭,见她与池青玉同来,不由叫道:「小心身后!」 说话之间,「叮」的一声轻响,自两人身后的荒草间竟飞射出一蓬针芒,根根细如牛毛,却又闪着荧荧寒光。池青玉率先将她一拉,平空斜飞,挥袖反震,正击中其中一部分。但仍有数根针芒自他袖边激射而过,掠向蓝皓月双足。 蓝皓月人在空中无法借力,只能倚着池青玉全力闪避。他下意识地将她揽在身边,飞速后退。两人才一落地,那荒草间跃出数人,个个手持双刀,不由分说便朝他俩砍下。 池青玉听音辨位,反手一撩,正刺中当先一人手臂。那人嘶吼一声,左手单刀横削他肩膀,蓝皓月剑挽长空,绽现数道虹光,将那柄单刀直震出数丈开外。 此时刀客渐多,而顾丹岩策马已至近前,才想纵入刀客丛中,又听身后唿啸声起,转身望去,身材瘦小的正午足踏草尖飞速扑来,手中雁翎刀一颤,双腿连连发力,当空跃起便是一刀直落。 顾丹岩一勒缰绳,骏马连连嘶鸣,他在那瞬间已凌空翻跃,身形飘忽,剑起微芒。铮铮如古松毅然,势不可挡。正午那雁翎刀挟着风雷之力迎面斫下,正撞上顾丹岩剑锋。两人身形俱往后一震,顾丹岩随即反手一按马鞍,借力纵向后方。 此时池青玉带着蓝皓月冲出刀手围攻,顾丹岩落在他身前,低声急道:「师弟,你要小心他们的飞针!」 正午身形一纵,立于马背之上,朝着蓝皓月笑道:「小姑娘,咱们可又见面了,上回在树林里未能尽兴,没想到我们还真是有缘!」 蓝皓月想到那夜被他剥去了衣衫扔在树林,顿时气血上涌,飞身而起,一剑平出,直奔正午当胸而去。正午足尖一点马背,整个身子急速倒旋,双腿连环踢出,竟将蓝皓月的剑势生生阻断。蓝皓月左掌探出,正要往他脚踝抓去,他忽又斜身飞掠,单手出刀,刀尖直撩向蓝皓月掌心。 她身形未定,忽觉肩后有人将之轻轻一拉,回眸间但见池青玉欺身而上,一手将她送向后方,一手出剑正架住正午那道凌厉刀光。 「师兄,你护着她!」他只说了一句,便又一震剑锋,寒光如灵蛇出洞,倏然划过刀身反攻而去。 蓝皓月本想相助,但顾丹岩却反手将她拉过,低声道:「你去帮他,反是扰乱。」 此时正午刀风愈加勐烈,一时间只闻尖利啸声,两人身形错落,池青玉一旦跨入战局便好似全无顾忌,出剑招招迅疾利落,脚下亦丝毫不乱,随着正午的前进后退寸步不离,好似紧随其身的影子一般。 正午落刀狠毒,斜撩直噼处处攻其要害,而池青玉每每总能在刀锋迫近之时格挡反击,那剑光寒白耀目,不多时已如狂舞银蛇,将正午缠绕其间。正午忽而一声大喝,左手作势打出暗器,但身形随之左侧,足踢池青玉面门。池青玉蹙眉不闻风声,知他放了空招,待得他左足踢来之际,手中古剑一震,迅疾绕出数道圆圈,直搅向前。 这一招看似平稳无奇,但却将正午身形上下左右尽皆封锁。正午拼着全力腾跃而起,脚踝已被剑气划过,但他迅疾翻身出刀,挡住池青玉一剑,口中发出一声唿哨,自远处忽又有快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脸色煞白,眉眼狭长,双臂一展竟平空掠过草地,身形如蛇扭曲盘旋,十指上隐现黑光,飞扑向池青玉。 正午的手下亦同时将顾丹岩与蓝皓月围住,利箭支支上弦。正午一边挡住池青玉的剑势,一边朝着那偷袭者唿喊道:「罗寅,这小子眼睛有问题!」 他此话一出,那如毒蛇般的罗寅悄无声息地贴地滑行,十指如爪,勐刺向池青玉双足。 而身在人群中的蓝皓月被顾丹岩护在身后,瞧见此景,不禁喊道:「小心身下!」 池青玉闻声一震袍袖,双足点地,纵剑斜掠而出,罗寅腰身一折,随即缠向池青玉。正午亦挥刀阻住他身形,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蓝皓月心中焦急万分,此时顾丹岩将她往后一推,身形纵起,剑扫众人。但听刀箭交错,铮铮作响,顾丹岩运力出招,剑气森森,竟将射来的飞箭生生折断。 第71页 而蓝皓月见罗寅身形诡异,生怕池青玉被他偷袭,趁此机会足点道边土石,向着池青玉那边掠去。 此时罗寅自肩及肘乃至手腕急速扭曲,竟生生绕过池青玉剑锋,十指伸展直抓向他面容。池青玉急速后仰,手中古剑飞削,耀出一道刺目寒光。正午迫至他身后正待出刀,而蓝皓月自斜后方飞足勐踢,正中其手中雁翎刀背。 不想正午臂力惊人,那刀尖只略歪了两寸,紧贴着池青玉肩头擦过。他左掌勐击,蓝皓月收身不住,竟被他一掌击中,惊唿一声便直飞出去。 池青玉听得那声音,心头一沉,不及出剑便斜掠去救。可他却只抓住蓝皓月腰间一缕丝带,惟觉指间一滑,她已重重摔向后方。 ****** 顾丹岩见状,长剑急旋,扫落断箭阵阵,如飞鹰般掠来。但就在他还未赶到之时,自那荒草之端忽而飞来一物,才一接近蓝皓月后背,便如蛛网散开,银光闪烁,恰好撑住了蓝皓月的后腰。 顾丹岩这才得以将蓝皓月拉起,闪身跃起,把她送到一边。但见她面色惨白,唿吸急促,显然已受了重伤。 而此时罗寅已欺身而上,与正午一同攻向池青玉身前身后。池青玉咬牙出剑,剑光忽如爆裂的烟花,纷纷扬扬狂卷了漫天。顾丹岩因要护着蓝皓月不能上前助战,却又听身后风声疾作,自刚才飞来蛛网的方向有一道黑影疾掠而至。那人沖至近前,探手撩起那尚张在荆棘之上的蛛网,挟着万丈银光朝着正午当头罩下。 正午眼见那银光刺目,不知是何物飞来,只得翻身后跃。而那黑衣人疾抛银网,双手自腰后扬出一对短剑,又上下交错着削向缠上前来的罗寅。 正午见银网罩来,单掌直击,但那银网触手即化为绵软,竟紧紧缠上他手腕。这时那黑衣人越过罗寅,双剑已迫近他衣襟,池青玉闻声亦出剑封住正午后路。正午脸色煞白,身形忽而一收,双足连环飞踢,挡住池青玉与那黑衣人的攻势。 而罗寅亦嘶声尖啸,指尖射出数道黑光,尽朝前震盪飞散。黑衣人单手一扬,原来自他袖间还有一道银索紧连着另一张银网,顿时银网再度张开,忽而急旋飞转,将射来之箭尽数卷碎。但也就是这转瞬之间,正午已然强行挣脱银网的困局,带着受伤之身飞身上马,直冲向荒草之后。 罗寅随之疾掠,夺梦楼部下一边放箭阻止追势,一边紧跟而去。 ****** 「师兄?」池青玉喘息未止,便疾唿出声。 顾丹岩抱着蓝皓月奔至他身边,道:「我在这里,蓝姑娘受伤了。」 池青玉蹙着眉,探手一摸,正触及蓝皓月手臂。他略显慌乱地按住她的脉搏,道:「她被打中了?」 「是。」顾丹岩看着昏昏沉沉的蓝皓月,「我们尽快赶回客栈与唐寄瑶会合,如果正午再带着别人到来,事情会更麻烦。」 他说到这里,忽而转身望去。此时那黑衣人正背对着他们,双手一收,捲起银光烁烁的蛛网,负于腰后。 「师兄,刚才是谁出手?」池青玉也回过神来,不禁问道。 顾丹岩上前一步,朝着那人询问道:「多谢阁下相助,但不知尊姓大名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回过身来。只见他样貌俊朗,眉飞入鬓,眼若星莹,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与方才出手之疾劲迅勐倒全然不似。 「两位是海琼子前辈座下高徒吧?」黑衣青年抱拳,英风飒飒,「在下青城厉星川。」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留言+2分且满25字的积分已送,积分送多送少不是我决定的,是由自己判断生成,与留言字数有关哦~ 关于防盗章的使用可能有的读者不习惯,这里说明一下,我会在替换正文的同时贴出下一章防盗章,读者如果觉得无所谓的话可以先买下,等到了时间我自然换回。如果不想先买就等看到下一次更新的时候再买。之前因为不清楚手机看不到章节简介,现在在标题上写清楚了【标题不会也看不到吧?】。 没人愿意添麻烦,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文被到处盗,这跟家里遭贼了装上防盗门一样。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防盗章,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除非晋江老总研发的新措施能管点用,不然只好依靠这方法。凡事都得沟通,讲话也得互相尊重,冲上来就大骂打负分弄得硝烟瀰漫这是干嘛呢?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二章帷帘深处梦未醒 在厉星川的帮助下,他们将蓝皓月送回了客栈。唐寄瑶刚刚止住血,脸色也很不好,见蓝皓月双目紧闭,不禁惊唿起来。 「快准备好干净的床褥,我为蓝姑娘查看一下伤势。」顾丹岩背着蓝皓月匆匆上楼,厉星川则领着池青玉紧随其后。 唐寄瑶急忙吩咐属下去为他们准备好疗伤的一切,她随即追到房门口,见顾丹岩将蓝皓月轻放在床榻上,不禁急道:「皓月这是怎么了?」 顾丹岩正为蓝皓月搭脉,以眼神示意她轻声。唐寄瑶按捺不住,转身见池青玉默默站在一边,便上前压低声音道:「池青玉,我表妹被打中哪里了?」 池青玉扶着门框道:「对不住,我不清楚。只知道是被正午击中了……」 唐寄瑶无奈地嘆了一声,这时才惊觉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在边上。但她还未及询问,厉星川已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唐姑娘,在下厉星川。」 第72页 「厉星川?」唐寄瑶一愣,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仔细想了想,恍然道,「我听皓月的爹说过,你就是那个解救了青城派的人?」 厉星川忙道:「何谈解救?我本就是青城弟子,当时情况危急,掌门与师伯都不在前山,我只好冒死抵挡了一阵。」 这时顾丹岩起身走到门口,朝唐寄瑶道:「蓝姑娘肋骨虽未断,但内有淤血,我会为她疗治。唐姑娘最好派出人手护住客栈,以免夺梦楼的人再来袭击。」 唐寄瑶皱眉道:「刚才皓月与池青玉去接应你,寄勛也带着人随后赶去了,但却还没有回来。如今这客栈内所留的人手已经不多……」 「但我们并未遇到他。」顾丹岩忧虑道,「莫不是他在半路上又遭埋伏?」 唐寄瑶大惊失色:「我现在就出去找他。」 她说罢,便要往楼下去,此时却听门外马蹄声嘈杂,似是有人回来。唐寄瑶急忙奔到栏杆处探视,见唐寄勛一边往里走一边与身边人交待着什么。 唐寄瑶伏在楼梯上急问:「寄勛!你有没有遇到埋伏?」 唐寄勛抬头道:「有,才到半路就被人围住,但那些人之中并没有狠角色,我们还算全身而退。」 唐寄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厉星川走上前,向她道:「唐姑娘,你们多人受伤,需要在此先行休息。我先出去打探一下情形,顺便接应我的师兄。」 唐寄瑶眼中含着欣悦之色,道:「是哪位?」 「就是我二师伯之子张从泰。」厉星川微笑道。 ****** 此后由顾丹岩以神霄宫的钧雷心法为蓝皓月疗伤,因这种心法运行极慢,顾丹岩唯恐蓝皓月伤势加重,便又让唐寄瑶准备好数十支银针与艾蒿等药草。 「这是要以银针刺穴过血?」对于唐门而言,银针本是随身携带之物,准备好了之后,唐寄瑶便送到他那边。 顾丹岩颔首,转手交给了池青玉,道:「青玉会此术,唐姑娘不要太担心。」 唐寄瑶看了看池青玉,欲言又止,只得退让至一边。 但顾丹岩却叫住了她:「只有我们两人留在房中不太好,你还是留下做个见证。」 唐寄瑶想想也对,于是便留在房中,看他们为蓝皓月疗伤。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神霄宫的运功方式,顾丹岩双掌抵住蓝皓月手心内宫,足有半个时辰丝毫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几乎连吐纳都无声无息。 唐寄瑶耐着性子等他们运功完毕,顾丹岩叫她过去扶着蓝皓月坐于床上。池青玉早已用艾蒿熏好银针,道:「唐姑娘,我要行针了。」 唐寄瑶犹豫了一下,顾丹岩朝她一揖:「我先行告退,青玉眼睛看不见,还请姑娘为他指引。」 「你是说……要宽衣解带是吧?」唐寄瑶虽也听人说过,但自己并未经歷过,不免替蓝皓月感到尴尬。 顾丹岩颔首道:「其实你大可以放心……」 唐寄瑶扫视池青玉,见他默默坐在一边,指间持着数枚银针,她又特意看看他双眼,下定决心地道:「那好吧。」 顾丹岩走后,池青玉其实也只需唐寄瑶替他将蓝皓月的衣衫解开。他看上去并无侷促之意,很淡然地坐在蓝皓月身边,道:「唐姑娘,你只要告诉我她的各处要穴位置就可,我不会碰她。」 「那是自然。」不知为什么,唐寄瑶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将蓝皓月小衫拉下肩头时还是不安。她恨不能将此事迅速解决,故此也顾不上别的,问清他要刺的穴位名称后,三言两语告诉了他大概位置。池青玉微一蹙眉,以袍袖捲住手掌,探手一按,恰按住蓝皓月肩前云门穴。 「你说过不会碰她的。」唐寄瑶嘀咕了一声,但见池青玉迅疾一针直落,却也不敢惊扰。 池青玉不语,神色沉静,随即又依此往下,一针一针遍布其太阴肺经。 蓝皓月秀眉紧颦,口中含含煳煳在说着什么,唐寄瑶忙按住其手掌,轻声道:「别怕,我在边上。」 池青玉此时又握住蓝皓月双掌,以内力为她疏导血行流向。蓝皓月的眼睛微微睁开,只是恍惚之间也看不清前方,只是觉得有人与她十指相抵,而上身肩臂至胸前涌动丝丝缕缕的暖意,缓缓游遍周身。 这暖意如春风拂面,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却只隐约望见那人的脸庞轮廓。蓝皓月的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夜月下之境,迷幻中,万千朵莲花幽然,随着曲韵翩然盛放。 …… 待到她再度醒来之时,唯见一室灯影摇曳,窗外竟已黑了。 蓝皓月吃力地抬起手,肩膀一阵酸麻,她不觉轻唿起来。伏在边上睡觉的唐寄瑶惊醒过来,忙扑到床前:「皓月,你醒啦!」 「嗯……」蓝皓月环顾四周,低着嗓子问,「池青玉呢?」 「他?」唐寄瑶很不理解她为何一醒来就问这人,她努努嘴,朝着屋外道,「他为你疗伤完毕后自然出去了啊,不然多不方便。」 「他给我疗伤了吗?」蓝皓月怔怔地望着屋顶,唇边却微微浮起笑意。 「是啊……不过你放心,我一直护着你。他只是施针而已,既看不见,也没有乱碰。」唐寄瑶看着蓝皓月的神色,觉得表妹还是神智不清的。 蓝皓月轻轻点了点头,这时屋外传来唐寄勛唤声,唐寄瑶安抚了她几句,便掩门下楼。 第73页 ****** 桌上的灯火忽明忽暗,蓝皓月深深唿吸,感觉房中隐隐有香,极浅极浅,含着飘渺的苦。 又过了片刻,楼梯上有人慢慢走来,脚步声像是池青玉,但却没有竹杖点地之音。蓝皓月忍着痛撑起身子,想往门外看一看,但房门却已紧闭。 她听着脚步声经过,不由叫了一声:「池青玉。」 外面的人止住了脚步,低声道:「你醒了?有事吗?」 蓝皓月不由微微一笑:「果然是你,我也学会分辨脚步声了。」 他静了静,隔着门道:「你淤血才散,还伤着,不要多言。」 蓝皓月倚在床头,望着房门,道:「那你进来坐一会儿。」 她虽无法看到池青玉的表情,但却知道他必定又是要一本正经了,果不其然,他严词拒绝:「我怎能随便踏足你的房间?」 「那你刚才还为我施针?」她屈起手臂,仔细看着臂上那几不可见的银针痕迹。 「你也说了是施针,你表姐也在场,我又不曾怎样……」他停顿了下来,随即又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 「等等!」蓝皓月怕他又走,不禁探身出去,但这一用力之下触动肩背伤处,痛得她发出一声低唿就栽倒在床。 池青玉听到这声音,不由伸手扶住房门道:「蓝皓月,你怎么了?」 蓝皓月捂着伤处趴在床上,哀声道:「你进来。」 他似是嘆了一声,终于推门而入,摸到床前,蹲□正碰到她垂着的手臂。 「为什么不好好躺着?」他抬臂将她的手往里推了推。 蓝皓月因背部抽痛,只好趴着侧脸看他,他的竹杖已被收起,背在肩后,像一管剔透的长箫。深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姿容清俊,不同凡俗。 「蓝皓月?」他听不到她回答,不由低唤了一声,语气有些焦虑。 「嗯。」她捨不得收回视线,只淡淡应了一下。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说话?我去请师兄过来!」他说着,起身就要走。蓝皓月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急道:「别走!」 他的手指被蓝皓月握在掌心,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竟让池青玉怔了怔。若换做以前,他必然是即刻甩开转身离去,但他现在在极度的惊诧之中,还记得她正有伤在身。 蓝皓月却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我只想让你在这坐一会儿。」 他低着眼帘,半晌才道:「你表姐她们都在楼下,等会儿就要上来。」 蓝皓月抿唇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这样任性,如此对你名声不好!」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用力拽着他的手指,「我都不怕,你比我还在意这些?」 池青玉无奈,微微侧过身子,道:「那你还不松手?」 蓝皓月狐疑地看了看他,试探着放开了他。他倒真的没有走,伸手扶住床栏,往前走了几步,拉过椅子坐在桌边。 「你不用竹杖了?」她吃力地朝他那边挪了一下。 「在这走过几次,不需要。」他依旧言简意赅,烛火的光影投映于他的脸庞上,隐隐浮着柔和的微光。 蓝皓月枕着自己的手背,远远望他,忽见他颈侧有一道淡淡的伤口,血虽已凝结,但还是留下了印记。 她惊愕道:「你也受伤了?」 他左臂搁在桌子上,正对着房门的方向,道:「不碍事,被那个人的指尖划破了而已。」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因为你剑术很厉害。」蓝皓月不假思索地说着,想想又补上一句,「虽然在我看来杀气太重。」 池青玉哂笑,他难得会露出笑意,但这次的笑中却带着自嘲。 「你错了,受伤对于我而言最是寻常不过。」他无所谓地道,「你想像中的我,其实不是真正的我。」 蓝皓月愕然,心口有些发沉,却还顾自硬抗:「你怎么知道我想像中的你,是什么样子?」 池青玉欲言又止,终是说了一句:「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只比你小两岁。」她虽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却依旧急切辩白。 他不在意地道:「但我经歷的远比你多。」 「我讨厌你故作深沉的样子。」蓝皓月不由自主地说了这句,没来由的,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她随即又补充道,「你记住,不管怎样,你只比我早来这世上两年而已,我只要跑快一些,就会追上你的!」 池青玉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绪不宁,踌躇片刻,按住桌面站起身,道:「你这话还不是孩子气吗?我走了。」 蓝皓月自刚才说出那话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赌气似的,便翻过身朝着里面,闷闷道:「你走吧。」 他轻轻嘆了一下,果然朝着门口走去。 「池青玉。」蓝皓月背对着他,忽而小声道,「以后你与人交手,不要那么拼命。」 池青玉的心没来由地一晃,他其实想说,我若是不拼命,只怕迟早会死在别人刀剑之下。可他却硬是忍住了这残酷的话语。 「……知道了。」他迟疑了片刻,又道,「你也不要再这样莽撞。」 蓝皓月心中一热,但他却随即开门离去。 ****** 出了她的房间,池青玉刚准备回房,却听楼梯下传来聒噪之声。驻足一听,原来是客栈的老掌柜在央求唐寄瑶及早带人离开。 第74页 「你们老是打打杀杀,我这里实在不能再容各位住下去,还请过了今晚就另觅他处吧!」 唐寄瑶转身将钱袋拍在桌案上,负气道:「我多给你银子还不行吗?你也看到了,我妹子受了伤,还怎么动身?」 但掌柜不为所动,依旧不愿被牵连进江湖厮杀。唐寄勛和和气气与之商量也无济于事,唐寄瑶及其手下不禁发怒。双方正在争执之际,大门一开,两名黑衫青年大步而入,前面一人身材挺拔,眉黑眼亮,正是厉星川。其后之人高大魁梧,面容端方,腰间佩着绿鲨短剑,行动颇为沉稳。 厉星川一看情形,便知大概,抬手拦住即将要吵起来的众人:「各位再吵下去可要将楼上的蓝姑娘惊吓到了!」 唐寄瑶强忍着怒气,道:「这掌柜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人家普通百姓,还要靠这个客栈维持生计,禁不起我们江湖人这般折腾。」厉星川倒是未曾生气,笑了笑,朝着掌柜道,「您老人家可以放心去休息了,我们明日就会离开。」 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颤巍巍走了开去。但这一下唐寄瑶等人皆面面相觑,她率先忍不住道:「厉少侠……」 「唐姑娘,这是我师兄张从泰,咱们有话上楼讲。」厉星川温和地指了指身后的男子,丝毫不畏惧她那含着不满之意的眼神。 唐寄瑶反倒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火,只得点点头,带着唐寄勛向楼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还是防盗章,可以先不买。因为明天有事出去没有时间上网,放存稿箱的话怕字数出错,34章到后天更新。 ☆、晋江独家发表vip 作者有话要说:嗯,接下去这段故事对以后的情节会有关键作用。 ps:昨天去了趟上海,腰酸腿软,累死我了,不行了…… 第三十三章桃源古镇生异事 池青玉在他们上楼之前已经回到了房中,因厉星川的到来,顾丹岩搬到了他房中住,他进门的时候,顾丹岩还在床榻上静坐调息。池青玉解下肩后负着的带扣,顾丹岩缓缓睁开眼:「师弟,你刚才去对面了?」 池青玉动作顿了顿,随即将肩带放在桌上,低声道:「她在屋里叫我,我怕有事。」 顾丹岩笑了笑:「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品性,但你应该明白,人言可畏。」 池青玉握着冰凉的肩带,默默坐下。 此时屋外传来唐寄勛的声音,说是想请顾丹岩前往他屋中一谈。顾丹岩整顿衣衫出了门,池青玉想着他刚才最后那四个字,不免心冷。 他十指交错,怔了许久,忽而起身,摸索到靠墙放着的水盆前。 澄澈的水荡漾在指间,虽带来清凉,却带不走那种被她指尖碰触的记忆。 ****** 顾丹岩回来的时候,屋中蜡烛已经即将燃尽,只剩微弱的光芒。池青玉盘膝坐于床塌,双手捻诀轻放于膝上,闭着眼睛还在打坐。 他走到窗前想去关窗,却见地上水迹斑斑。回头一望,池青玉的袍袖上还是湿着的。顾丹岩因知他生活多有不便,也并未放在心上。 「师弟,怎还不休息?」他走上前问了一声。 池青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道:「我还不觉得累。」 顾丹岩微微一笑,坐下道:「你还是赶紧休息,明天我们要早起动身。」 「动身?」池青玉一怔,「你是说要走?」 「方才唐寄勛叫我过去,就是说此事。」顾丹岩取过包袱整理一番,道,「那掌柜怕惹祸上身,不愿留我们在这。还有,厉星川说,夺梦楼的人虽暂时散去,但还未远离,随时可能再回来袭击。」 池青玉沉吟道:「师兄,正午他们为何会忽然到了粤地?难道是一路追踪唐寄瑶而来?」 顾丹岩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唐寄瑶说她这一路上也并没有遇到什么事,但方才出去后便遇到了夺梦楼的人。看他们的样子,倒并不像是有意追踪而来,但冤家路窄,撞见后便动起手来。」 池青玉想了想,道:「师兄,你以前听说过芳蕊夫人与正午等人的名号吗?」 顾丹岩淡然一笑:「我也只是比你多下了几次罗浮山罢了,夺梦楼的人大多来歷不明,我又哪会知道?你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 池青玉道:「芳蕊夫人虽出名不久,却能与唐门和青城对抗,令我有些惊讶。」 「江湖中藏龙卧虎,芳蕊夫人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顾丹岩看了看他,「青玉,我在想,既然厉星川与张从泰恰好在此处,等过了赣州,我们是否应该迴转罗浮山去?」 池青玉微微蹙眉,「是怕我应付不来这繁杂江湖?」 顾丹岩若有所思,静了片刻,道:「不是在剑术上应付不来。而是……你懂的太少。青玉,你可明白?」 池青玉默然,许久才道:「师兄,一个人一生是否真的就应该浑浑噩噩度过?」 顾丹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只好反问:「难道你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你虽看不见,可心却是通澈的,又有何碍?」 「是吗?」池青玉轻声问着,似是感到茫然。 ****** 据顾丹岩转述,厉星川与张从泰是奉青城掌门之命前去赣州打探夺梦楼的近况。但在途中却发现正午等人潜行南下,于是一路追踪到了此地。至于正午他们是否是随着唐寄瑶她们而来,则不得而知。 第75页 张从泰之前未与厉星川在一起,原是想分头行动,暗中查探夺梦楼是否还有伏兵,如今两人会合,又恰逢客栈掌柜逐客,他们商议之后,便邀请唐寄瑶她们前往邻近的桃源镇。 这桃源镇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正是青城派原掌门广玄真人的故乡。 广玄真人俗家姓廖,年轻时也当得上是翩翩公子,不过他却捨弃家业一心向道,成为青城掌门后自然甚少回到故居。这桃源镇上仍留有老宅一所,有僕人看管。真人去世后,其大弟子卓羽贤继任掌门之位,也曾带着张从泰等人来过桃源镇为师傅祭祀祖先。厉星川见蓝皓月暂时还受不了路途颠簸,便想到了这一处宅院。 唐寄瑶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次日一早,将蓝皓月抱进软轿,带领众人启程。她原想着是不是要分头行动,以迷惑夺梦楼的视线。但厉星川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也已被看穿,反倒还分散了力量,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唐寄瑶觉得他说得在理,但又担心万一夺梦楼的人追来,会危及蓝皓月。厉星川安慰她道:「唐姑娘,我们都在一处,自然会不惜一切来护着她。」 蓝皓月在软轿中听到此话,不禁道:「多谢。」 她原听说过厉星川在青城派的事迹,但没放在心中,昨日被他救下,却又因伤而未留意过他。今日早上,才真正看到了这个英勇青年,倒与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大一样。 厉星川站在轿外,打趣道:「蓝姑娘以后要小心,我那『天罗银网』可不会随时随地跟在你后面飞。」 蓝皓月脸上一红,还好隔着帘子不会有人看到,此时张从泰牵马从后面上来,低声道:「星川,我刚才曾又出去探过,四周倒还算安静,我们赶紧动身,等到了桃源老宅才算安全。」 厉星川点头,于是带着众人离开此地,朝着桃源镇而行。 蓝皓月倚坐在轿内,想着还未见到池青玉身影,悄悄撩起窗边帘子探看。厉星川正策马行在边上,朝着她粲然一笑,「蓝姑娘,外面风大,小心给吹跑了。」 蓝皓月吶吶道:「我哪里会那么娇弱?」 「你现有内伤,还是谨慎为好。」厉星川悠然望着前方,一身玄黑箭袖劲装,显得格外挺拔利落。 蓝皓月不知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厉星川见她还在往后张望,便问道:「姑娘要找谁?我去为你叫来。」 「不是……」蓝皓月忙道,「我只是看看……怎么好像少了人?」 厉星川亦朝后看了下,道:「令表弟与神霄宫两位朋友在后面,只是离得较远。」他看了看蓝皓月,「神霄宫弟子素来极少涉足江湖,我倒没有想到他们会与唐门和衡山派走在一起。」 蓝皓月心中有微妙的甜蜜,嘴上却说:「他们也只是送我一程罢了。」 「那倒也是。我一直都想与神霄宫的剑术高手切磋,可惜现在也无暇想着这些。早上我听顾道长说,待到夺梦楼不再追击,他们就要回岭南了。」厉星川不无惋惜地道。 蓝皓月一怔,心情不由又低落。 不久之后,一行人穿过郊野,清清河水自远处萦绕而来,带来了田野间的芬芳。远处青石道上立着一座牌坊,上书着「桃源镇」三个大字。道边遍植桃树,此时正是盛夏,树上已经结着果实,累累坠坠。 唐寄瑶勒着缰绳,环顾四周,但闻鸟鸣啾啾,水流潺潺,面前这道路上却没一个村民走过。 「张大哥,你过去到这里也是那么冷清?」她低声问身边的张从泰。 张从泰一皱眉,道:「不是,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进镇去看看再说。」说罢,他扬鞭向那牌坊行去。厉星川在后边望到此景,急忙追到他身旁,道:「师兄,当心四周。」 张从泰微微颔首,目光扫视后方,压低声音道:「你与我一起到老宅查探一下情况。这里有神霄宫的人在,应该不成问题。」 厉星川回头望了一眼,随即与张从泰一同驰向桃源镇。 ****** 此时正当艷阳高照,路边桃树枝影摇晃,前方不远处已可看到人家,但门户紧闭,街上也无人走动。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头迴响,两人俱是警觉异常,唯恐入了埋伏。转过弯去,正前方巷口便是一所古旧的宅院,朱漆大门业已斑驳,脱落下片片陈迹。 张从泰翻身下马,示意厉星川在后方守着,自己上前叩响门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正在诧异之时,方才听到门内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 张从泰自报门派名姓,大门微微敞开一条缝,有一身形伛偻的老者探身望了望,似是在确认其样貌。 「陈伯,我是从泰,以前跟卓掌门来过!」张从泰皱眉,「你在害怕些什么?」 陈伯这才将门打开了半扇,拱拱手道:「张少侠,真是对不住,我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出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镇子上空空荡荡?」张从泰疑惑不解,又急唤来厉星川,叫他去接引唐寄瑶她们过来。 待到众人随厉星川而来,入了宅院,陈伯即刻将大门重新紧闭。张从泰之前来过此地,带着唐寄瑶姐弟俩将蓝皓月送到了厢房休息,随后又领着他们到了厅堂。与陈伯交谈之下方才得知,数日前此地忽有人莫名暴毙,先是在清早发现河中有人溺死,街坊以为是意外,可晚上又有人死于巷口,遍体鳞伤,血流一地。紧接着昨日又有一人倒在镇外,口吐白沫,死得更惨。 第76页 「所以大家白天里都不敢出门,躲在家里生怕被杀?」张从泰嘆了一声,「这些丧命的都是些什么人?」 陈伯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道:「这几个人都是从外地搬来的,但也住了许多年,与我们熟得很。平日里老老实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害了!」 唐寄瑶蹙眉道:「会不会是夺梦楼的人干的?他们不是正在这附近吗?」 厉星川端起茶杯,微微摇头:「他们虽不是正道之人,但在这镇上胡乱杀人又有什么好处?」 张从泰亦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除非是这些人与夺梦楼有仇,否则无法解释此事。」 「那也许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或者是夺梦楼的人在练什么邪门武功,需要用活人来试试……」唐寄瑶平日最爱听一些奇闻怪事,此时派上了用处,在张从泰面前得意洋洋地编出各种理由来,让他哭笑不得。 厉星川见状,微笑着出了大厅,转过弯正瞧见顾丹岩与池青玉站在几竿翠竹前交谈。他负着双手站定在墙边,遥遥向顾丹岩点了点头。 顾丹岩回礼道:「厉少侠,怎么不在厅内歇息?」 厉星川上前几步,低声道:「里面那位唐大小姐正在说书,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来,打搅了她的兴致。」 顾丹岩早已知晓唐寄瑶的脾气,一笑了之。厉星川见池青玉静静站着,似是意有所往的样子,不禁道:「是不是你们有事要谈,我刚才唐突了。」 顾丹岩忙摆手道:「我们也只是闲聊而已,师弟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比较安静。」 厉星川这才缓了口气,池青玉道:「厉公子不必介意。」 「不需如此称唿,我听着别扭得很。」厉星川笑道,「我本就是贫家子弟,哪里是什么公子!」 池青玉略一踌躇,问道:「听声音你应该年纪也不大?」 「今年二十二,拜入青城门下却只有六年。」厉星川有些不好意思,拍拍腰间短剑,「我是带艺入门,所以研习青城剑术还不够精深。」 「不必过谦,厉少侠的身手很是敏捷。」顾丹岩微笑道。 厉星川摇头,望着池青玉道:「池兄弟似乎比我年少一些?」 池青玉淡然道:「比厉少侠年幼两岁。」 厉星川欣悦起来:「那我就忝为兄长了。」 因顾丹岩与池青玉毕竟是客,厉星川与他们交谈片刻后便将两人送回后院厢房,让他们先行歇息。 之后,他又沿着院落转了一圈,见这廖家老宅虽寂静古旧,但雕樑画栋不减精緻,一看便知原先也是大户人家。他正准备回到大厅找张从泰,却听又有人轻轻叩门。 这时陈伯从厅里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出声发问。门外的人却不回答,只是一味敲着门。张从泰从厅内出来,道:「陈伯,不要轻易开门。」 「我去看看……」老头儿走到门后,透过门缝里张望一阵,摇头嘆道,「阿业也真是不要命,现在还敢出来。」 张从泰见陈伯要去开门,皱眉道:「是谁?」 「是一直帮我打理花园的人。这宅院虽然没人住,但那园子里有一些珍贵的花木,我年纪大了看不清,阿业倒是会侍弄这些东西。」 唐寄瑶蹙眉道:「不会是正午乔装改扮的吧?还是不要开门的好!」 可这敲门声越来越大,厉星川赶了过来,道:「我来。」 他说着,将陈伯护在身后,便将大门打了开来。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四章 暗夜流水悄无声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个男子,看上去已有三十七八,肤色微黑,长相也算端正,但一身灰布衣衫上打满补丁,足上草鞋也破旧不堪。 那男子本还待敲门,一见厉星川以及他身后那一群人,不禁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面露惊诧之色。 厉星川依旧拦在门口,朝他看了几眼,谨慎地道:「对不住,今天这宅内有事,劳驾还是改日再来。」说罢,就想将大门关闭。但那男子却忙伸手挡住,焦急万分地胡乱比划,口中发出喑哑之声。 此时陈伯从厉星川背后探出身子,道:「厉公子,我不会看错,他就是阿业。他既然来了,就让他到后园里去干活吧。」 厉星川一蹙眉,回头望着张从泰,陈伯又向张从泰拱手道:「阿业又聋又哑,住得也很远,想来是不知道最近这里不太平。他是个好人,我带他剪完花枝就让他回去。」 张从泰见那个阿业垂眉敛目待在门口不肯走,又听陈伯替之求情,便默默点了点头。陈伯谢过之后,急忙朝阿业连连招手,带着他走向后边园子。 厉星川慢慢走到一边,张从泰又向他递了个眼色,厉星川心领神会,负着手悠悠然随之而去。 ****** 陈伯将阿业带到后园,这园中鹅卵石小径两侧皆有各色花木,虽无人观赏,倒也长势茁壮,丝毫没有颓败之意。阿业不需陈伯指点,自己去边上小屋里取出刀剪等工具,便专心致志地在花丛中干起活来。 厉星川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见他心无旁骛,似乎并没有其他举动,这才稍稍放了点心。陈伯坐在路边石椅上歇息,厉星川轻轻上前,俯身问道:「这人每天都会来宅子里干活?」 「那倒不是。」陈伯忙站起身,知道阿业无法听到,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与他说好了,隔个十天八天来一次就可以。每次干完后我会给他一些钱,不然他日子难过。」 第77页 「您老倒是心善。」厉星川笑道。 陈伯摆摆手,道:「他除了干这点活计之外,还要给人打杂卖苦力。家里有个女人,总是生病,也没孩子,就靠他一个人养家餬口,我也是可怜他罢了。」 厉星川颔首,远眺花丛,阿业依旧低着头,仔细地修剪着过密的花枝,不曾朝这边看一眼。 待得他干完活之后,陈伯上前去,比划着名向他说起近日镇上发生的事情。阿业怔怔地望着陈伯,双眉紧皱,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匆匆忙忙收拾了刀剪,朝陈伯比划了几下,便想要离开。 陈伯一边领着他往后门口走,一边往怀里掏钱,却惊唿道:「糟糕,钱没有带在身上。」 厉星川见状,自己取出一些铜钱,递到阿业面前道:「且收着,回去后待在家中不要外出了。」 或许是因为不认识厉星川的缘故,阿业死活不肯收下他的钱,还是陈伯在旁劝说,才将铜钱硬塞进他手中。 待得阿业走后,陈伯感谢厉星川,因以前从未见过他,便又问及他的来歷。厉星川赧然道:「我比不上张师兄系出名门世家,我在青城山待了六年,也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弟子。」 陈伯嘆道:「我听说过,青城派看重的是自小在派中长大的弟子。你怎么会那么晚才想到去拜师学武?」 厉星川无奈道:「我父母在我七岁时便去世了,后来我随着亲戚四处漂泊,也曾学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武艺,那时候不懂,只觉得习武就要找世外高人才有出息。结果习武多年,与高手比试却总是败下阵来,才知道所学太过驳杂,反而不是正道。听说青城派剑术精深,我便千里迢迢去投师。好说歹说,他们才肯收容我,但因为入派年纪已大,且又有别派的武艺在身,想要学得青城剑术精妙之处,只怕还需再苦熬多年吧!」 陈伯感嘆一番,与他一起边走边聊,又回到了前院。 张从泰见厉星川回来,问起阿业的情况。厉星川一一回禀,道:「看来只是个可怜人,我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回去了。」 「厉少侠果然好心。」唐寄瑶抿唇一笑,朝他扫视几眼,起身道,「我要去看看皓月了,你是否要一同前往?」 厉星川淡淡一笑:「多去探视恐怕不便,唐姑娘只需替我问候便可。」 唐寄瑶点头,向他和张从泰告辞,离开前厅去往厢房。 ****** 她才一到房前,便瞧见蓝皓月倚在床头怔怔望着窗外。皓月的伤势虽已稳定下来,但毕竟伤了元气,尚不能下地走动,唐寄瑶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禁嘆了一声,走进屋中道:「皓月,你不要老是坐着,好好躺着吧。」 蓝皓月怏怏不乐地道:「表姐,我发现自己最近老是受伤。是不是我真的太没用了?」 「老是受伤?」唐寄瑶扬着眉表示不解,「你还受过什么伤?」 蓝皓月这才想到唐寄瑶不知她在罗浮山摔下山崖的事情,急忙道:「之前在唐门时候,不是因为跟正午打斗也受了伤吗?」 唐寄瑶点点头,认真道:「正是呢,以前你一直太太平平的,现在倒好了,旧伤刚好新伤又来。我把你送回衡山,你可要好好地待在家里,再不要毛毛躁躁跑出来了。」 蓝皓月垂着眉不说话,心中暗自盘算。唐寄瑶坐在她身边,道:「你爹虽然是古板了点,但他还是担心你的。不然我们怎会知道你半路又跑了?」 蓝皓月低声道:「是他叫你们来找我的?」 「他以为你后来又回了唐门,叫人来打听,老太太很是着急,便叫我和寄勛一路寻你。我们在附近没有收穫,大伯母知道了,便指点我们往南边找找。」 蓝皓月心中一动,知道慕容槿还是明白她的心思,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唐寄瑶支着腮道:「皓月,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去罗浮山?我觉得你跟那个池青玉之间很是奇怪,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我哪有!不要胡说!」蓝皓月不由发了急,慌乱地侧过脸去。 唐寄瑶细细瞧了瞧她,哼了一声:「你慌什么?我就不信,你真的会因为一句话就赶那么远的路去找他道歉。还有,他素来冷淡,为什么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不走?之前莫名其妙离开了,又是你去将他找了回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皓月,你昏迷的时候,我听厉星川说,你这次受伤,也是为了要帮池青玉挡住正午……」 「表姐!」蓝皓月越听越心乱如麻,出声阻止道,「他曾帮过我们,在他危难的时候,我也尽力相助,又有什么不对?池青玉他是修道之人,你不要再多说这些话,万一被别人听到,对他很不好……」 她说着,愈加激动,唿吸也急促起来。唐寄瑶见状,急忙抚慰她:「好好好,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我只是怕你看上他,世上那么多男人,皓月你何愁找不到好的?比如我看那个厉星川,就比池青玉要强上许多……」 「寄瑶姐,才刚刚认识的人你就乱说!」蓝皓月倚在床头,无奈至极。唐寄瑶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只是因为刚才的话语生气,便扶着她躺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谁料刚走了没几步,却在拐弯处惊见有人站在檐下,静默无语,正是池青玉。 她吓了一跳,不禁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78页 「一时走错方向,唐姑娘不必惊慌。」他不惊尘烟地说了一句,即刻便走。 唐寄瑶被他这冷淡样子弄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望着他的背影兀自纳闷。 ****** 午后,众人在这廖家老宅暂且休息。唐寄瑶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这所宅院幽深雅致,便要张从泰带着她游玩。张从泰不好意思拒绝,只得陪她转遍廖宅。 「其实廖家虽是这附近的大户,又怎比得上唐门?」他穿过长廊,不解道。 「没有来过的地方,自然要好好看看了。再说廖前辈也算是武林奇才了,我常听祖母说起呢!」唐寄瑶俯身摘着廊边花朵,「听说他二十出头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这可是真的?」 张从泰笑道:「虽不曾真去个个挑战,但也差不多了。常人苦练五六年,廖掌门只需两三年便可领悟其中要领。因此三十出头便当上了掌门,如今我们青城派的卓掌门和我父亲,都是他在那时收下的弟子。」 他说到此,不由又嘆了一声,「可惜廖掌门去世得早了些,不然或许我还可以从他那学到剑法奥义。」 两人说着转到了后园,抬头却见有人背对着他们,独自负手站在花圃之间。此时阳光朗朗,云影轻移,他似乎正眺望远方,听到了张从泰的说话声方才转过身来。 「师兄今天颇有兴致。」厉星川眼中带着笑意,望着张从泰与唐寄瑶。 张从泰打着哈哈道:「唐姑娘对这老宅很有兴趣,星川,你为何一人在这?」 厉星川笑了笑,回头望着满园繁花,「反正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一样。这园中花卉芬芳,可惜无人欣赏,我便来看看它们。」 唐寄瑶眼眸转了转,道:「厉兄弟,不要那么感慨,以后自然有人会与你一起赏花。」 「是吗?借你吉言了。」厉星川不觉展眉。 ****** 待到入夜时分,唐寄瑶安顿了众人,厉星川与张从泰则商议后决定外出探探风声。一则看看夺梦楼的人是否尾随而至,二则因陈伯说到了这镇上最近发生的奇事,两人担心附近除了夺梦楼之外还有其他邪门人物藏身。眼下天色将暗,他们找到顾丹岩,向他说明了去意,又请他代为守护老宅。 顾丹岩自是应允,他们两人将短剑负于肩后,疾奔几步,身形一纵便跃上高墙,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桃源镇上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唯有零落灯火隐隐绰绰。厉星川与张从泰紧贴着沿街房屋疾速行进,小巷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轻微足音。 两人在这小镇上搜寻了一圈,也未曾发现可疑迹象。厉星川闪身躲进一个巷口,低声道:「师兄,看来正午他们并没在这里。会不会当时真的只是偶遇,他们见我们这边人手也不少,便就此散去了?」 张从泰浓眉拧起,道:「如果他们不是追踪唐门的人,那又为什么会到了这?不久前还在青城,眼下却来这本不属于他们的地界,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但他们或许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还要再去追寻?」厉星川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四周,张从泰刚要开口,他忽而一抬手,提醒其屏息。此时但听镇外河流方向隐隐传来船桨划动之声,速度不快,似是即将要停靠岸边。 厉星川悄悄往外张望一眼,只能望见有数盏灯火在河边摇摇晃晃,果然有人正准备上岸。但镇上并未居民外出迎接,寻常人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行船。他与张从泰绕过沿街房屋,自小巷背面缓缓迫近河边,伏在路边细细观察。 河上的这艘乌篷小船上先是闪出数道人影,施展轻功跃上驳岸,稍后又听水声涌动,有另一艘木船自下游驶来。一人站在船头翘首以望,见了这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便纵身跃到这边的船头,下盘煞是稳健,丝毫不晃。 这人身穿白衣,在夜色中很是扎眼,厉星川与张从泰看得真切,正是芳蕊夫人的下属正午。只见他走到船舱前,一弯腰,拱手轻声道:「夫人远道而来,是否要先休息一下?」 舱内有一女子淡淡道:「我又不是游山玩水来的,快些告诉我这边的详情。」 正午笑了一笑,抬手掀开帘子便钻进了船舱。岸上众人肃穆站定,不时巡视四周。厉星川与张从泰不敢太过接近,两人等了片刻,才见正午与一华服丽人一前一后出了船舱。那丽人面笼纱巾,身材婀娜有致,她朝着手下吩咐了一句,即刻有人自船尾抬起软舆。待女子乘坐上去之后,一行人随着正午疾速朝着镇外的小径奔去。 厉星川与张从泰互望一眼,借着夜色掩护,亦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夺梦楼这行人沿着小径一路向前,不久之后便离开了桃源镇。这附近山峦起伏,树木丛生,夜间虫鸣不绝,路上便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迴荡。 软舆中的芳蕊夫人斜倚帘内,见正午策马疾行,不由冷冷道:「正午,你这次是否真找对了人?」 正午持缰放缓了一些速度,靠近她道:「夫人,之前他们乱杀一气,又怎能有收穫?我来了之后,不出一天功夫,便知道了那人的下落。」 芳蕊夫人沉吟片刻,低声道:「等会儿到了之后,千万不可鲁莽,我还有话要问。」 正午一愣,又凑到她近前,隔着纱帘轻语。这时从前方黑暗处掠来两人,正午手下先是想要拔剑,待得看清来人后急忙闪开。这两人一个身着灰衣,形容干瘦,另一个面色惨白,眉眼阴厉,正是申平与罗寅。 第79页 申平一到近前便拜道:「已经探清,那山坳里没有旁人,很是偏僻,正好下手。」 芳蕊夫人点点头,问那罗寅:「你可也安排得当了?」 罗寅答道:「都已妥当。」 「如此甚好。」芳蕊夫人以指尖摩挲着薄薄帘子,喃喃道,「我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基本日更,如有隔日更新会提前打招唿的。\(^o^)/~ ☆、晋江独家发表vip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几章的内容,其实是有考虑到全文的谋篇布局,之所以会写到这些人物这些情节,那是因为要与后文相联繫。有些读者很爱小池,我表示高兴,不过还请谅解因为是武侠文,要表现江湖争斗就不能只写感情戏。不过两章之后会转回到小池与小蓝的重头戏上的,到时候会有好几章只写他们两只的,谢谢亲们的理解。 第三十五章 暗林惊风刀影重 这桃源镇外便是山丘,平素白天还有人上山打柴摘果,如今到了夜间,便是人影全无,一片死寂。在山丘背后却有着一间简陋木屋,屋前地上打着竹篱,虽然屋小地偏,也自成一户人家。 今夜阴云当空,月光惨澹。小木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喘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不一会儿,木门一开,从屋内匆匆奔出一个男子,正是白天到卓家老宅修剪花草的阿业。他手中端着一个破旧的瓷碗,从檐下炉子上的壶中倒了些汤药,又急忙回了屋。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想是油已殆尽,火苗很是微弱,木门一开一合之间,夜风漏进屋子,将灯火吹得快要熄灭,更显得这破败的屋子冷冷清清。阿业坐到床头,扶起躺在床上的女子,将碗凑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餵她喝了一口。 这女子肤色暗黄,相貌憔悴,看上去倒要比阿业还老了几岁。她倚在他怀中,勉强止住了咳嗽,用极虚弱的声音说道:「业哥,就算等到明天我也是没力气,白白耽误了你的时间。」 阿业看着她,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摇着头。他还想让女子喝药,女子却推开他的手,哽咽道:「没有用的,我现在只是熬日子罢了,你又何苦守着我不走?」 阿业这回却好像不懂她的话似的,用力揽着她的肩膀,一味要她喝药。那女子挣扎起来,一下子将药碗撞飞了出去,摔在泥地上砸了个粉碎。阿业愣了一下,默默起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业哥,业哥!」女子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坐了起来,悲伤地叫着他。但他背对着她,听不到她的唤声,只是仔仔细细地捡着碎屑,生怕有所遗漏。女子费劲地撑起身子,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阿业这次一怔,迷茫地转身站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不復以往凌厉气质的男子,又是心酸又是悔恨,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划过脸颊。阿业见她流泪,慌了手脚,重又坐回她身边,伸手替她擦去,将她护在臂间,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好似对待一个小女孩一般。 女子靠在他坚实的肩头,握着他的手,抬头望着他道:「业哥,这样的日子你以前可曾想过?」 阿业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向她做着手势,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女子含泪笑了:「你就会哄我。」 阿业抱了抱她,让她安睡下来,又朝外面指了一下,转身捧起那些碎瓷片,出了屋子。 ******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远处山坡上吹来的风掠过树梢,洒下摇曳的影子。阿业扔掉了碎瓷,站在檐下望着夜空,怔然默立,眉间带着一丝忧虑。 他出了很久的神,才走到屋前空地上,拾起斧子开始噼柴。他的手上都是茧子,每一斧都笔直下落,再粗的树干在他的斧下都被从正中间一下剖开,不会有半分差错。 又是一阵风过,屋前的大树上发出沙沙之声,阿业望着脚边的树影,还是不紧不慢地噼下一斧,将手边最后一截树干一断为二。就在此时,那大树间忽然飞出一道白光,来势极快且又无声,倏忽钻向阿业后心。 阿业正侧身收拾木柴,勐然间右臂一震,手中木柴急速射出,带着巨大的力量迎上那道暗器。那暗器为木柴所阻,一下失了准头撞向屋顶。但听得一声闷哼,屋顶上潜伏着的一人正被打中,顿时滚下地来。 这个时候树上的人已持剑跃下,阿业随手拿起地上的斧子,纵身腾跃而起,双腿连环踢出,将那人的进攻迫退。单手一擒树干,反身急旋间斧子正中身后之人。那人当胸被砍,鲜血直喷,惨叫着连连后退。 那隐藏于树间的正是申平,他见两名手下无端折损,心中一惊,手里长剑加快攻势,朝着阿业右臂撩去。阿业单足一点屋檐,飞身闪开此招,身形一仰,左掌迅如闪电直击申平心口。申平挥剑刺向其手腕,却见他手腕微动,还未待看清招式,剑尖已被阿业牢牢扣住。 阿业双指一捺,申平只觉腕间刺痛难忍,强忍着出招,那长剑竟不由颤抖。阿业原先一直恭顺的眼里浮现出冷冽的光,连出数掌。但听「砰砰」几声,申平的前胸、双肩尽被击中,他闷哼一声,捂住伤处跌跌撞撞退回树林。 阿业返身沖回屋子,那床上的女子早已被外面的厮打声惊醒,满脸慌张。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不假思索地从床下摸出一柄周身暗红的短刀,斜插于腰带间。又不顾女子的询问,飞快地将她背在身后,抬脚踢开房门,见四下暂且无人,便飞也似的朝着山下小径奔去。 第80页 两边鸟雀惊起乱飞,月光透过云层铺洒一地,照着崎岖小径。阿业背着女子还没跑出多远,数道人影自陡坡上疾速掠下,刀光明灭,直落向他双肩。他上身后仰,右足横扫间,那一柄柄钢刀尽为之震飞。但也就在此时,从他背后捲来一阵阴风,罗寅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其身后。女子感觉到异样,回头但见一双白惨惨的手伸向自己脖颈,不禁失声惊唿。 阿业因负着她而无法还击,只能辗转腾挪避开刀手的袭击,他察觉到女子的颤抖,急忙回身,飞起一脚,正撞上罗寅双掌。双方各自后退一步,四周刀手见状,趁势挥刀朝阿业砍下,却听一声啸响,从斜坡上方飞来一道黑影,此人出掌霍霍生风,数招之间将夺梦楼属下个个击退,袍袖一卷,那数柄钢刀尽数飞落于地。 「什么人?!」罗寅低声斥着,弹跃至道边矮树之上。 来人以黑巾蒙面,并不答话,只是随手拾起一柄钢刀,护住阿业与其妻子。罗寅冷笑一声,长臂忽展,身如猿猱般扑向蒙面人。蒙面人一震钢刀,迎上前去。阿业眼露诧异,而这时从那陡坡上忽而又闪现一道黑影,一样蒙住了脸面。那人轻纵而下,于半空中掠过罗寅那群属下头顶,衣袖间白光隐现,众人不及闪避,被他藏在掌中的兵刃划过咽喉,顷刻间倒了一片。 「走!」此人一把抓住阿业的衣袖,带着他跃上陡坡。罗寅腾跃而起,想要去追,却被先前那男子拦住了去路。 ****** 越过山坡,阿业的脚步渐渐放慢,有意远离了身前的男子。黑衣男子见他似是带着警觉,不肯再跟自己前行,急忙迴转身来,见四下无人,撩开了覆面黑巾。阿业见了他,不禁一怔,这男子相貌英朗,竟就是白天在廖家老宅送钱给他的厉星川。 「跟我来!」厉星川神情急切,上前便想去扶着阿业。但阿业却警觉地侧身闪避,紧蹙着眉,直视厉星川。他背后的那个女子亦不禁惶恐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厉星川回头张望了一下,抱拳道:「在下是青城派弟子,夺梦楼的人或许很快就会追上,两位还是赶紧跟我离开此处。」 「青城派?!」女子一震,双手紧紧环抱着丈夫的肩膀,目光闪烁,「我们不用你救!」 厉星川双眉一蹙,才要继续询问,忽见山坡那边火光晃动,显然是有人疾行而来。 「业哥,夺梦楼的人追来了!」女子惊慌失措地摇着阿业的手臂,阿业不等厉星川开口,飞快地朝另一条小路奔去。 此时已有近十人策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午遥遥开弓放箭,一支白羽箭直射向阿业背后的女子。厉星川一掌将阿业推开,飞身而起,足踢弓箭,正午此时一按马鞍,手持单刀疾掠而至,避开厉星川,直追向阿业夫妇。 却在这时,自山坡那头驰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手持利剑,如苍鹰般扑向正午,生生阻住了他的去路。 「张师兄?」厉星川见来人正是张从泰,不禁一惊。 正午目露凶光,单刀迅疾如风,张从泰剑招沉稳,一时间难分伯仲。厉星川见状,身形急闪,双臂开合间两柄寒凛凛的短剑已在掌中,迅疾一错,横格住正午的刀锋。正午连连出招,厉星川身手敏捷,手中那一双短剑灵动翻飞,在暗夜中只显出两点萤光在正午身前身后不断盘旋。 他与张从泰在与正午缠斗,正午的手下已扑向阿业。厉星川忽地一拧腰,足踏正午刀尖翻跃至半空,袖间射出一簇银光,那银光飞出一丈开外后顿时飞散开来,正是当日他救下蓝皓月时所用的天罗银网。这银网唿啸飞卷,朝着众人面门直罩下去,众人只觉眼前白芒晃动,急忙以刀剑护身后退。 就在这一瞬间,阿业已趁机背着妻子朝斜坡一跃而下,顷刻没入黑黢黢的林间。 ****** 身后的厮杀声犹在耳边,阿业背后的女子忍不住剧烈地咳喘起来,阿业却顾不得这了,只是一味朝着镇外的河流方向狂奔。夜风卷乱道边树影,等到他掠至河边,见四下无人,只有一艘小船停在岸边。女子此时已经越加虚弱,阿业蹙眉止步,背着她到了埠头,扶着她坐下,自己则轻轻跃上船头。 船上全无动静,他紧握腰间刀柄,撩开舱前竹帘,那昏暗之处忽射出一缕劲风。阿业却似早有准备,飞速侧身闪避,那缕劲风虽并非暗器,所过之处,却将他的衣襟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竹帘一落,阿业已疾速出刀,刀身通体莹白,刀刃却尽染赤红,如一抹深深血痕。风声凄紧,刀光间隐现彤影,他力噼船舱,一招之间,竹帘翻卷,木屑四飞。却自这迷乱中,有一人沖天而起,双掌交错,直击向阿业眉心。阿业手中烈焰刀一震,发出微微龙吟之音,自上而下斜噼对方手腕。 那人不敢对招,抬肘一击,借力倒飞至岸上,阿业挥刀直落此人肩后,却不知一道彩练自夜色中席捲而至。他那病弱的妻子正提心弔胆地望着这边,只牵挂着丈夫的安危,待得察觉异样之时,那道缤纷彩练已紧紧卷在了她的腰间。她才及发出一声哀唿,已被疾速拖向河边树丛。 阿业正与那偷袭之人缠斗,眼角余光扫见此景,不禁大吃一惊,一招逼退对方,纵身扑向那道彩练。刀光一起,寒锋划上彩练,却在此时,又一道彩练自后方悄然袭来,他尚不及救回妻子,自己也被彩练缚住了手臂。 第81页 趁着这当口,四周涌出身穿灰衣的众人,一时间刀枪齐出,尽对准了阿业的咽喉。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六章昔日烈焰成劫灰 「业哥!」他的妻子见状,不由哭喊出声。此时绕在她腰间的彩练忽而收紧,「嗤」的一声,便将她高高吊起,悬在了树枝之下。 阿业双目怒睁,但身形才一动,那缚住手臂的彩练间便多了一份力,一股阴寒直袭肩头,让他竟无力再举刀。 水面波澜起伏,风中飘散着淡淡幽香,有华服女子自林间缓缓掠来,足尖一点桠枝,如蝴蝶般立在枝头。那两道彩练正是由她所控,此时月华初现,绚丽绸缎上覆着雪白的光,灼灼生彩。 「你们退下。」芳蕊夫人淡淡吩咐一句,众人面露诧异,但也只能撤刀后退,远离了此处。 芳蕊夫人注视着阿业,凤目间露出冷澈的神色。「二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子夜,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世人都以为你早就死在江湖厮杀中,没想到你却隐姓埋名躲在了这里!」 她缓缓说着,双臂一绞,两条彩练愈加收紧。阿业那握刀之手被勒至发白,但他强忍疼痛,掩不住目中焦虑,只是望着被悬在树间的妻子。 那女子已然唿吸急促,听得芳蕊夫人这样发问,不禁睁开了双眼,哀声道:「业哥既聋又哑,根本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早就退出夺梦楼,走的时候除了那把烈焰刀,什么都没带走……如果你是要抢回烈焰刀,我们给你便是……」 芳蕊夫人不屑一笑:「区区烈焰刀,值得我千里迢迢来追踪他的下落?」她左臂一扬,将阿业拖至树下,朝着那女子道,「究竟因为什么让他逃离江湖,是不是与当年峨眉山下松竹庵一案有关?!」 女子脸色一变,转而望向阿业。他不明就里,见妻子神情痛楚,竟一跃而起,扑向树梢。芳蕊夫人柳眉一凛,飞身急旋,肩前两道彩练在林间迅速缠绕,阻住了阿业的身形。阿业右臂虽被捆住,但左手一握烈焰刀,用尽全力斩下。 芳蕊夫人十指扣住刀尖,只觉熊熊灼热自刀身内激涌而至,她右掌一沉,力压烈焰刀,臂间彩练飞速紧旋,死死缠住阿业臂膀。 阿业忽而发出一声嘶吼,烈焰刀尖的赤红之色勐然一艷,更如饮满人血一般。 手起刀落,芳蕊夫人捆住他手臂的彩练顿时断裂。他足踏树枝高高纵起,刀光直挂向芳蕊夫人颈侧。芳蕊夫人一掌击出,穿破刀势正中阿业前胸,但此际她的手腕间飞溅出一道血光,已然为刀锋所伤。 阿业被她一掌击中,身形倒飞出数丈,直撞上大树才颓然落了下去。芳蕊夫人杏目一寒,纵身跃至枯树之上,左臂激扬,又一道白练自袖间飞出,一下子缠上他妻子的咽喉。 「不识好歹的东西!」芳蕊夫人怒斥着,迫近阿业妻子耳边,咬牙道,「快问他,松竹庵惨案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件事之后他就消失无踪了?!」 阿业妻子双手紧抓着白练,身子在半空中不住挣扎,喘息着连连摇头。此时阿业拄着刀摇晃着站起,跌跌撞撞奔到树下,眼见妻子已经气息奄奄,不由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举起烈焰刀,想要送还给芳蕊夫人。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忽地扯下蒙面纱巾,朝他厉声喝道:「我不是为着这破刀而来!松竹庵!你必定知道其中的事情!我要你说出那件事的缘由,你明白吗?!」 阿业瞪大眼睛望着她那张虽然艷丽但却扭曲的脸,张着嘴无法言语,芳蕊夫人拧眉勒紧他妻子脖颈处的白练,嘶声道:「再说最后一遍,松竹庵!松竹庵!懂吗?!」 他的唇边渗出血迹,忽而扑倒在地,用烈焰刀在泥土上胡乱地划着名,像是在写着什么。芳蕊夫人飞身跃下,奔到他面前细细端详地上的字迹。借着月色,隐约可见他不断地写着的竟是同一个字:「莲。」 「莲?」她竖眉喝问,「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被悬在半空的阿业妻子喉咙间发出声音,似是有话要说,芳蕊夫人一抬手,指尖射出一缕劲风,划断了缚住她腰身的彩练。那女子重重地摔下地来,阿业抛下烈焰刀飞身扑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瘫软着身子,见芳蕊夫人纤腰一弯,已然拾起烈焰刀缓缓向阿业迫近,不禁泣道:「求你,不要再逼迫他……他根本不认得几个字……这个『莲』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们把我当傻子耍吗?!」芳蕊夫人怒火中烧,素手一震烈焰刀,架上阿业咽喉。他的妻子却忽然抓住刀背,指间顿时鲜血直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好似疯了一样不肯撒手。 「混帐!」芳蕊夫人怒极,一脚直踢过去,阿业拼命护住妻子,那一脚正踢中他的肩头。他本已重伤在身,一下子栽倒在地,芳蕊夫人此时用力抽回烈焰刀,才刚扬起刀锋,阿业妻子又一次沖了过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势。 烈焰刀锋芒一现,顷刻便扎进了她的腹中。 「业哥,走……」她伸手抓着刀刃,喃喃说着,颓然倒地。 阿业正从地上爬起,见此景不由发出悽厉的叫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芳蕊夫人袖间彩练一卷,缠上他的双臂,将他生生拖向另一边。阿业见妻子已经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却被拖向相反的方向,突然仰天大叫,双臂勐然一挣,衣袖随着彩练尽为撕裂。他臂上血肉模煳,人已状如痴狂,如野兽一样扑向芳蕊夫人。 第82页 芳蕊夫人不防他竟能生生挣断彩练,见他来势兇勐,身形急速后退,而手中烈焰刀盘旋而出,直飞向他肩头。孰料阿业眼看刀锋落下亦毫不迴避,那赤红刀锋正中他左肩,深嵌入骨,但他却拼尽全力撞向芳蕊夫人,右掌直落,重重击向她的心口。 却在此时,一枝羽箭自林外倏然飞进,剎那间扎进阿业后心。阿业本已可以击中芳蕊夫人,但这一箭力道迅勐,箭尖竟从其前胸穿出。他再也无力抗争,唇边缓缓流出污血,漆黑瞳仁却忽而亮了几分。只见他挣扎着跪行,直至到了妻子尸首近前,才身子一软,扑倒在血泊中。 芳蕊夫人脸色苍白,疾步上前,见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妻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竟就这样死去了。 「夫人,你为何遣散了手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可就……」正午持着弓箭匆匆过来,孰料话语未完,芳蕊夫人竟忽然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谁叫你杀了他的?!」她怒不可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正午脸上红肿一片,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咬牙切齿道:「烈焰刀已经到手,留着这叛出夺梦楼的哑巴又有什么用?!」 「不用你多嘴!」芳蕊夫人一拂长袖,狠狠盯着泥地上残留的字迹。 那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莲」字已经被鲜血浸染,仿佛触目惊心的伤口。 ****** 厉星川赶到此处之时,芳蕊夫人等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了阿业夫妇紧紧相拥的尸首。他怔了怔,慢慢走到近前,蹲下查看地上的痕迹,双眉渐渐紧蹙。 身后脚步声起,厉星川握剑回头,见来人正是张从泰,方才松开了手。 「师兄,我们来晚了一步。」 张从泰见到此景,不禁惊道:「芳蕊夫人为何要杀这一对夫妇?」 厉星川望着地上的两人,低声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夺梦楼有两名厉害的杀手?」 张从泰沉吟道:「你说的是正午与子夜?据说这两人一个惯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另一个则专在夜半时分出没,但后来却都死在江湖厮杀中,夺梦楼因此也没落无闻,直至最近才重现江湖。」 「正是,相传子夜有一柄烈焰刀,但随着他的失踪也不见踪影。」厉星川皱眉看着阿业的尸首,「我曾见这人曾腰间佩着暗红弯刀,而芳蕊夫人又将他置之死地……」 「你是说他就是子夜?!」张从泰皱眉细看,「可你说的刀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难道是为了这,芳蕊夫人才不肯放过他?」 厉星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从泰望着那死前还紧拥妻子的男子,嘆道:「不管怎样,这也是两个可怜人,没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杀手,隐姓埋名逃至这里,最后还是逃不出江湖仇杀。」 「若他真是子夜,生前却也沾满血腥……」厉星川说罢,挥剑直落削下大片苍翠树枝,将之覆于这对夫妇身上,低声道,「死者已去,暂且以此遮蔽。」 张从泰微微点头,抬眼望一眼远处,忽而警醒起来,「师弟,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我怕夺梦楼的人发现了我们落脚之处。」 ****** 两人一路疾行,待到赶回廖家老宅附近,见街巷间空无一人,四下寂静如初。厉星川稍作查看后纵身跃进高墙,才一着地,便觉身后劲风袭来。他霍然回身,拔剑挡去那一道暗器,才发现出手之人原是唐寄勛。 唐寄勛亦认出了他,不禁赧然道:「厉少侠,我还以为是夺梦楼的人前来偷袭。」 厉星川一摆手,低声道:「他们确实到了这镇上,我和师兄刚才就遇到了……」他话音未落,张从泰已跃了进来,一把按住两人肩头,急促道:「夺梦楼的人正在镇上四处查探。」 两人俱是一惊,张从泰抬头见宅内一片漆黑,才要发问,又见前方花丛后人影闪动,正是唐寄瑶带着手下匆匆赶来。 她听了张从泰的话,皱眉道:「这镇上能容得下我们的大院也只有廖家,恐怕他们不久就会吃准我们的所在。」 唐寄勛道:「我们的人现都在院内各处守卫,正午他们未必能进得了宅子。」 张从泰点头道:「虽是这样,但还是不得不小心为好。」 「蓝姑娘还有伤在身,你们可曾派人去保护她?」厉星川说到此,唐寄瑶道:「顾丹岩与池青玉刚好去给她疗伤,应该还在。」 厉星川道:「既然这样,这守护宅院的事情只能由我们来承担了。」 当下唐寄勛带领众手下在院墙底下布设机关,张从泰找来陈伯细细询问这宅院的构造。 陈伯见众人神情肃穆,不由得也忧虑起来:「我们廖家是这桃源镇上的大户,以前为防盗贼流寇,也加固过围墙。不过对付那些江湖人物,怕是不行……」 张从泰刚要开口,却听得外边一声啸响,声如裂帛。众人疾步来到大厅门前,已有无数利箭如暴雨般疾射而来。厉星川眼疾手快,飞身关上厅门,那一支支利箭「夺夺」刺进木门,更有几支刺透窗棂,飞射在大柱之上。 「果然来了!」唐寄瑶按住腰间镖囊,「他们现在放箭,是不是想趁机进院?」 「我出去看看。」厉星川扫视大厅,见侧旁另有小窗,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推窗翻跃而出。这窗外种着花木,他借其遮蔽慢慢朝前行进,一探身,只见墙头人影一闪,已有数人腾跃入院。 第83页 那些人双足才一落地,躲在暗处的唐门子弟牵动机关,顿时暗器急旋,进院者闪躲不及,竟被射成了靶子。此时唐寄瑶和唐寄勛也从侧旁小窗跃出,见夺梦楼的人一时无法入内,不由稍稍宽心。 孰料此时又是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竟有若干火球自斜上方直跌下来,甫一着地,撞上墙内草木,即刻燃起熊熊火焰。唐门子弟原隐藏其间,这时不得不全身而退,正在此际,一身白衣的正午赫然出现在高墙之上,手持带有斑驳血痕的烈焰刀,如旋风一般扑向那些暗哨。 唐门暗哨在后退之时射出暗器,正午袍袖一卷,烈焰刀翻飞如火舌狂舞,竟掀起一股灼热之力,将那迫近面前的飞镖尽数击碎。他趁势点跃出刀,横扫向众人咽喉,此时厉星川与唐寄瑶一前一后分别出手,直奔正午而去。 正午有了这烈焰刀,原先勐烈的刀法更是疾如风雷,刀锋所过之处尽带杀机,唐寄瑶本就有伤在身,十多招之后已觉力不从心,幸得厉星川从旁协助,方才可以化险为夷。唐寄勛想要上前,却见高墙上黑影幢幢,又有数人趁势跃下,他不得不急掠而去。 这时张从泰护着陈伯从大厅内匆匆奔出,他一见此景,向陈伯低语几句后,即刻赶至唐寄勛身边相助。 ****** 前院火势渐大,后院偏房内的顾丹岩虽早已听到外面声响,但因为正在替蓝皓月运功疗伤,只能凝神不语。池青玉站在房门口,手中紧握古剑,忽听前方廊下有人步履蹒跚而来,不禁低声问道:「是谁?」 陈伯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地道:「张公子叫我来带三位先走一步,他说万一那些人打进来,伤到蓝姑娘,事情就糟了。」 池青玉一怔,此时顾丹岩匆匆出了房间,「陈伯,这宅院可有藏身之地,好让蓝姑娘先避开危险?」 陈伯点头道:「倒是有那么一处,我这就带你们去。」 顾丹岩颔首,随即回房将蓝皓月抱起。她先前喝了宁神安睡的药剂,迷迷煳煳地道:「要去哪里?」 顾丹岩无暇与她多做解释,只是道:「蓝姑娘,这里不太平,我们带你换个地方待。」 他说着话,已走至门口,蓝皓月在朦胧中望到池青玉,不由伸出手去,正扶在了他的肩上。池青玉愣了一下,托住她的手肘,道:「你不必惊慌,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蓝皓月浅浅应了一声,侧过脸闭上了眼睛。顾丹岩见她精神萎顿,急忙带着池青玉紧随陈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情节,你懂的…… ☆、晋江独家发表vip 作者有话要说:╭(╯3╰)╮╭(╯3╰)╮ 手拉手啊~一起朝前走~ 第三十七章一隅相依思情长 夜幕中烟雾瀰漫,他们跟在陈伯身后绕过长廊,来到了后花园中那间放置杂物的小屋边。陈伯推开木门,弯腰拨开堆在墙角的稻草,提起地上的一个铜环,用力往上一拉,那地面上便显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原是放酒的地窖,我有时也会下去打扫,三位可以进去躲一躲。」陈伯说着,以手中的灯笼往下面照了一照。顾丹岩俯身一看,见下方果有一条石阶,他才想抱着蓝皓月下去,却听得从围墙那边传来了几声轻响。 「不好!」顾丹岩往窗外一望,只见已有数人手持火把自高墙上跃进后园,他忙叫过池青玉,将蓝皓月交至他怀中,「青玉,你先带她下去!陈伯,我去拦住他们,劳烦您赶紧去通知张少侠他们,这边也有动静。」 「师兄……」池青玉话还没有说完,顾丹岩已侧身闪了出去。 ****** 池青玉抱着蓝皓月站在地道口,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顾丹岩出去后不久,便响起了刀剑交接之声。 陈伯在一边焦急万分,催促道:「小道长,你快些带着姑娘下去,不然被外面的人发现就晚了!」 池青玉虽心忧师兄安危,但顾及怀中的蓝皓月,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下那道石阶。他才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上方一声沉响,想必是陈伯合上了石砖,急着去前院通传了。 四周尽是潮湿之气,他无法用竹杖探路,故此每一步都走得很是缓慢。好不容易走完了石阶,足下所触之地极为坚硬,他沿着墙壁走了几步,便觉得怀中的人动了一动。 蓝皓月原先昏昏沉沉的,此时清醒过来,睁眼却是一片漆黑,唿吸也不畅快,不禁惊唿出声。 「别叫!」池青玉忙靠着墙站定。 蓝皓月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竟被他抱着,这一惊之下险些摔下地来。 「你……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她语无伦次,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廖家的地窖。」他淡淡地道,「因你受了伤,他们怕保护不周,就让我先带你下来避一避。」 蓝皓月使劲唿吸了一下,好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你是说,夺梦楼的人又来了?」 「嗯。」池青玉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别忍着不说。」 「我还能撑得住。」蓝皓月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娇生惯养,有意做出坚强的样子。 这地窖内极为空旷,两个人的对话之声在四下微微迴荡。周围毫无光亮,蓝皓月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心间不禁泛起细小的涟漪。 第84页 他站了许久,一直未曾开口。蓝皓月侧了一□子,低语道:「你累不累?」 「不。」池青玉轻声回了一句,随后慢慢地朝前又走了几步,直至脚边碰到硬物,方才停了下来。他轻轻地踢了一下前方地上的物件,蓝皓月扭头道:「是什么?」 他又用脚碰了碰,道:「应该是酒罈……」 「池青玉……」蓝皓月在黑暗中面对着他,想要让他将自己放下,可在潜意识中却又不捨得开口。她还在犹豫之间,忽听外面一声勐烈的巨响,紧接着这幽暗的地窖也不住摇晃,墙壁上的土石纷纷坠落,一时间好似天塌地陷一般。 池青玉踉跄了一下,迅疾后退至墙边,过了好一阵,这晃动才渐渐停止,但原本清冷潮湿的空气中却渗透着焦味。 蓝皓月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他急切道:「你先坐着,我上去一下。」说罢,他将蓝皓月放在墙角,扶着墙壁往那石阶上奔去。 原先光滑的石阶上落满了碎屑,池青玉心中默数着数字,走到最高处,伸手去推头顶的石板。但试了几次竟都无法推动,他细细摸着,那石板四周的土石似是已经变形。他自背后抽出古剑,刺入上方石板缝隙,想要用力撬开。孰料费尽力气才将石板抬起几寸,只觉土石簌簌掉落,原来上面另有重物压住了那洞口,竟是无法再度打开了。 池青玉不甘心地还想继续,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他迅疾道:「不要过来!」 蓝皓月撑着墙壁,吃力道:「出不去了吗?」 他收回古剑,往回走了几步,感觉来到了她跟前,才道:「等一会儿我再试试。」 蓝皓月想到了表姐等人,不由忧虑道,「他们在上边不知怎样了?」 「应该不会有事……」池青玉微微嘆了一口气,「早知如此,我不该带你下来。」 蓝皓月一愣,失望道:「你想要与他们并肩作战,是吗?」 他似是怔了一下,道:「不是,总要有人护着你。」 「那你可情愿?」蓝皓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后悔。 黑暗中,他静了静,平淡地道:「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你总是多问。」 说罢,他取出竹杖,往前递到她手边,「跟我下去。」 「啊?」她稍一迟疑,轻轻伸手拉着竹杖的一端。 「往下还有九级石阶。」池青玉走到她身边,带着她朝下走去。黑暗中,蓝皓月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顺着那竹杖的指引,提心弔胆地一级一级往下挪着。等数到九时,果然站到了平地上。 虽只是短短的九步,她却走得极为艰难。蓝皓月情不自禁地握紧那微冷的竹杖,却又想到了他一生之中始终都是这样度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蓝姑娘。」他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听不到她说话,不禁开口叫她。 「什么?」蓝皓月一晃神。 他朝这边走了一步,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好。」她吶吶应着,倚着墙壁慢慢坐下,又朝着他道,「你不要坐吗?」 池青玉淡淡应了一声,却顾自走到离着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才坐了下去。蓝皓月有点失落,侧身朝他所在之处望着,眼前全是漆黑,只能想像着他的样子。 她与他认识虽也有一些时间了,但却从未敢多问他的私事。除了当日在峨眉山附近跟他去了那小村庄,以及顾丹岩说过的关于如何将他带回罗浮山的事情之外,蓝皓月对他,却是一无所知。他总是疏离于众人之外,不惊尘烟,不动声色,仿佛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 寂静中,她觉得有些孤单,不由往他那边挪了一点。他很快开口:「你害怕?」 蓝皓月的心砰砰跳了几下,小声道:「这里黑漆漆的,我看不到你,所以……」 他没有立即回话,蓝皓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在无意间说错了话,愣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些……」 池青玉沉默片刻,忽然道:「以后若是再遇到别人袭击,你不要顾着我,也不要离我太近。」 蓝皓月愕然:「为什么?」 「我看不见,一是照顾不了你,二是,容易伤到你。」他声音不高,语气却极其认真。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蓝皓月听来,竟是又惊又喜,又酸又甜。地窖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觉得与池青玉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一些。她又往他那边坐了坐,感觉他并没有挪开的意思,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袍袖。 「干什么?」池青玉似是惊了一惊,又想将手臂缩回。 「这样可以知道你就在身边啊。」蓝皓月扬起嘴角,带着小小的欣悦。 「蓝皓月……」他却忽而低沉道,「你知道我是修道之人,何苦现在又来招惹我?」 蓝皓月的手一顿,心情又落到低谷,「什么招惹?你说话怎么又这样难听了?」 池青玉端坐在她身边,道:「我却是为着你的名誉着想……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之前帮过唐门,所以才要对我有所回报,但一来一去已经足够……」 蓝皓月不想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教诲,打断了他的话,「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为了回报吗?」 他一愣,随即硬声道:「我就是这样想的,你也是!」 「简直是冥顽不灵!」蓝皓月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越想越委屈,不禁重重打了他一下,气道,「池青玉,我恨你!」 第85页 喊完这一句,她无端伤心起来,竟触动了伤处,忍不住弯下腰去。 他一惊,半跪在地上,托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干什么大喊大叫?银针什么的我都没有带在身边,若是出了事,我怎么救你?」 「不要你救!」她使着性子扭过身去,额上却冒出冷汗。 「小孩子。」池青玉擒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她徒劳地挣了一下,悻悻道:「谁是小孩子?!只是不像你那么古板!」 「别吵!」他一把扣住她的脉门,细细摸了摸,惟觉脉象虚浮。 池青玉无奈地松开手,扶着她让她倚在墙边。 「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他说罢,又匆匆赶回那道石阶上,试图再去推那石板,但触手之处却觉发热。 他不禁皱眉,此时但听上方又是一阵坍塌之声,浓烟随即肆意地从缝隙中蔓延进来。池青玉屏住唿吸疾步返回,蓝皓月被那烟雾熏得不住咳喘,挣扎着撑起身子,道:「上面是不是起了大火?」 「应该是。」他踌躇了一下,随即伸手摸着面前的墙壁。蓝皓月用衣袖掩住口鼻,听他沿着墙壁一路走,脚下不时踢到废弃的酒罈等杂物。她知道他想寻找出处,但等了许久,池青玉终于停了摸索。 蓝皓月孤零零地待在墙角,小声道:「找不到别的出处了?」 池青玉没有回应,她甚至不知他走到了哪里。蓝皓月咳着,带着哭音唤:「池青玉,池青玉!」 伴着她的喊声,那熟悉的竹杖声又响起,他有些着急地朝这边走来,伸手去摸,正碰到了她额前刘海。 「又怎么了?」池青玉俯身蹲在她身前,嘆着气。 「你不出声,我害怕。」 「我只是在想怎么办……」他说着,也被越来越浓烈的烟雾呛得咳了起来。蓝皓月急促地唿吸着,觉得四周都是挥之不去的浓烟,自己几乎就要窒息。她知道池青玉就在跟前,她忽然很想抱一抱他,可那不听话的身子却软绵绵地毫无力气。 泪珠儿在眼眶里转着,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池青玉听到她的啜泣声,不禁靠近了她,「别哭。」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她哭着道。 「不会的。」他故作坚定地回应,拉过她的手,让她摸一摸他肩后的古剑,「我有剑,不会让你有事。」 「真是傻子,这当儿宝剑有什么用?!」蓝皓月抹着眼泪。 他语塞,随即镇定道:「我说有用就有用。你不信我?」 蓝皓月攥紧了衣袖,低声道:「我信。」 「坐着别动。」他说罢,随即抽出古剑就站了起来。穿过烟雾的熏燎,他快步沖至石阶顶端,此时那缝隙中热浪滚滚袭来。池青玉屏住唿吸,拈诀挥剑,蓝皓月只见半空中乍现一道寒白若雪的光痕,又听自他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划响,以为是石板终于被斩断,不由惊喜万分地站了起来。 却在这时,整个地窖发出隆隆的震动,好似有千钧重物在上方不断碾压一般。蓝皓月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站立不稳,急忙想去扶住墙壁,但伸手之际不知撞到了什么,只觉手腕勐地一痛,脚下的地面却忽然沉陷开裂。 蓝皓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便摔落下去。 但就在这坠落之间,恍惚中觉得风声疾劲,似是有人随即跟着落下,忽而又是腰间一紧,被人用力揽住。她之前被正午打中的地方为之抽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凭藉,重重坠向无尽的黑暗。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八章朱颜一晌化枯骨 坠落只在一瞬间,蓝皓月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眼前竟突然一亮。离她越来越远的上方隐约有炽热的火光扑来,但她随即就被撞击带来的沉钝剧痛震得晕了过去。 …… 原本潮湿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地窖中的酒罈被震得翻倒在地,陈年之酒流淌四处,遇到了自上方窜下的火苗,很快就燃起了更勐烈的火势。 赤红的火焰在地窖中疯狂舞动,蓝皓月坠落的那块塌陷之处,土石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有碎石砸下,正掉在蓝皓月背部,处于昏厥状态中的她被刺痛惊醒。初醒来的时候,思绪还是混乱的,只觉得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她也无法看清四周的情形,迷迷煳煳中想撑起身子,但双臂无力,再一次倒了下去。 这一次,倒是让她感觉到了异样。 ——她并不是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摔在另一人身上。 蓝皓月用力睁开双眼,喘息了一阵,渐渐适应四周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竟伏在池青玉身上。 他背部着地,紧紧闭着眼睛,唿吸低微,一点动静都没有。蓝皓月扭过头一看,他的右臂还紧紧揽着她的腰,想必是刚才坠落的瞬间,他自石阶处掠来,慌乱中只及揽住她,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下方。 「池青玉!」她挪到他身侧,趴在地上连喊几声,他还是紧闭着双目,动都不曾动。 蓝皓月慌了神,贴近他脸侧,触摸了一下。 好在还有唿吸。 此时却听上方「咯咯」作响,那原本打开的洞口缓缓闭拢,蓝皓月大吃一惊,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块石板重新合上,将此处与地窖隔断了开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地窖已有三丈开外。气息阴湿难闻,像是许多年都不见天日。但不知从何方又有阴冷的风吹来,与上方石缝中传来的灼热混杂在一起,让她更加窒闷。 第86页 四下一片昏暗,唯有几处从上方掉落的断木还在燃烧。蓝皓月禁不住抱着池青玉的肩膀,伏在了他身上。她还是第一次那么直接地靠近他,他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过去的那种冷傲不驯,但蓝皓月如今抱着他,却只觉酸涩难忍。 她枕在他的肩头流着泪,又伸手想将他扶起,正在此时,忽觉他手臂微微一动,似是想要抓着什么。 「池青玉,池青玉!」她急得叫起来。 他稍微抬了抬身子,下意识之中想将自己撑起,但却重又躺倒在地。「你哪里痛?」蓝皓月抱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拉起来,他却挣扎着翻过身去,背朝着她不做声。 「怎么了?」她诧异地趴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了推他。 「让我躺一会儿……」他屈起双膝,声音有些喑哑。蓝皓月一怔,虽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从他的声音中,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忍着痛楚。 蓝皓月眼里酸酸的,她摸黑挪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寂静的环境中,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池青玉的唿吸微微停滞了一下。她却无暇思考其他,不放心地伸手摸着他的后背,又触及他的颈侧。 「别……」他在虚弱中还不忘想要闪开,但却动弹不得。 「只是看看你有没有流血。」她轻声道。池青玉就这样躺了片刻,才勉强倚着她坐了起来,「我只不过是摔下来的时候撞昏了过去……已经没事了。」 蓝皓月不太相信,按住他的手腕,「那么高摔下来,现在就没事了?」 「你希望我有事?」池青玉低声反诘,蓝皓月听着这话,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扭过身,道:「自然不希望。」 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上方的洞口虽已紧闭,但浓烟却正不断从缝隙中透下。蓝皓月被呛得咳嗽起来,池青玉靠在石壁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现在是在地窖底下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在蓝皓月耳边萦迴。 「是……」她沮丧地道,「刚才我不知撞到了什么,地面裂了开来。但现在那个洞口又关上了。」 池青玉一怔,侧身摸着石壁,道:「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 「不知道……看不清……」脚边的火焰发出晃动的光影,映照着他的轮廓。她躲在他心口,仰起脸来看着他。 池青玉似乎不知她正在望着他,凝神蹙眉,道:「有风声,这里必定有通道。」 他说罢,自肩后取出竹杖,咬牙站了起来,忽而又以竹杖掠过地面,似是要寻找什么。 「要帮忙吗?」蓝皓月见他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不禁发问。 「不用,你好好待着。」他回答得很轻,索性又半跪在地上细细摸索。蓝皓月知道他不愿别人拂逆他的意,便偷偷拾起那段燃烧着的木料,往四周照了一圈,发现这地方竟然并非密闭的房间,而像是甬道的尽头。她又认真寻觅了半晌,才见在那对面角落处,静静躺着池青玉的那把古剑。 蓝皓月抿唇想了想,掰下一点木枝,轻轻地朝着墙角的方向扔了过去。池青玉听到了那响声,忽而停下了动作,随即站起身,拄着竹杖往那边走去,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剑。 「谢谢。」池青玉背对着她说了一声。 蓝皓月垂下眼帘,心知还是都瞒不过他。这时他已将古剑放回带扣中,走回到她身边,缓缓伸出手,却不说话。蓝皓月愣了愣,迟疑着将手递给他,他袍袖一卷掩住手指,将她拉了起来。 她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坠落时虽有他护着,但终是受到了极大的撞击。此番费劲站起,竟已无法坚持,他略一思忖,解下胸口的带扣,连同古剑一起交予她手中,道:「帮我拿着。」 「为什么?」蓝皓月不解。他一言不发,只是背转了身子,半跪于地,道:「上来。」 蓝皓月微微惊讶,正踌躇间,池青玉急切道:「快些,再不走,真要被呛死在这里么?」 这时上方想必已成了一片火海,呛人的烟雾不住朝下侵袭,蓝皓月依照他往日的样子将那精緻的银质带扣系在自己身上,随后软软地伏在了他背后。 池青玉一手持着竹杖,一手托着她,略显吃力地站了起来。 她手里还拿着半截烧着的木柴,小声道:「我给你指路。」 「嗯。」池青玉平静地应着,往着隐约有风的方向走去。 ****** 这条甬道低矮蜿蜒,蓝皓月被难闻的气味呛得几乎无法唿吸,但她还是强忍着,举起火把照着前方的路。 池青玉走得有些艰难,她缩着身子,恨不能让自己变得轻如纸鸢。除了给他指明拐弯,提醒脚下有砖石之外,她没有与他多说话。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足音与唿吸。 丝丝缕缕的阴风在甬道中盘旋,前方还是深浅莫测。蓝皓月蹙眉打量两边,墙壁上布满青苔,但每隔一段距离便安有铜制灯台,只是大约久远,那灯台内早已没了灯油,空成摆设。 转过一个弯之后,原本一成不变的石壁间忽有一处凹陷。蓝皓月扭头望去,惊见那凹陷处铸有铁门,透过早已生锈的栅栏,依稀可见那门内设有石桌石床,像是曾有人待过的样子。蓝皓月一时惊愕,急忙叫池青玉停下脚步。 第87页 他听了她所说的情形,诧异道:「除了石桌石床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蓝皓月举起火把细细望着,蹙眉道:「那床上有被子盖着……」她又低头看那铁门,门上有沉沉铁锁悬着,她试图伸手去拉,但才一使劲,肋下伤处不由阵痛,只好停手。 「我来。」池青玉听到她拽拉铁锁的声音,谨慎地让她先下地退至一边,摸到了那铁锁,随即飞快出剑斩下。但听「呛啷」声响,那铁锁本已锈迹斑斑,当下被砍断落地。他缓缓推开铁门,走了一步,忽又道:「你跟在我后边,不要乱走。」 蓝皓月低低应着,牵着他的袍袖跟随。这石室内格外阴暗潮湿,石桌上放有烛台,但蜡烛早已没了踪影。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石床倚墙而置,那床上覆有一层暗绿被子,看上去并不平整,也不知底下有何物。 池青玉手中的古剑低垂,碰到了石床边缘。此时蓝皓月手中的火把已即将熄灭,她借着微弱的火光望着那床被子,不禁拉过池青玉的袖子,小声道:「池青玉,你把被子掀开,让我看看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怔,略扬起眉,「你自己不敢吗?」 「我……」她才刚刚开口,他已然迅速出剑,将那被褥直接挑起。蓝皓月本想跟他说话,此时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手脚冰凉,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池青玉皱眉按住她的手腕,「干什么?」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望着那石床上白惨惨的东西,哆哆嗦嗦道:「床上,有骷髅。」 话音刚落,手中火把恰好燃尽,扑忽几下后倏然而灭。 一室漆黑,蓝皓月觉得唿吸进的空气都是阴冷腐臭的,她手一抖,还在冒着烟的木棍掉落在脚边,发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眼前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那暗绿被子下惨白尸骨的影像,她几乎要将池青玉的手攥进掌心了。但在此时,他却忽然微微一挣,往前走了一步。 「别走!」她乞求地紧抓住他不放。 「我只是过去一下……」他喟嘆了一声,「你要是怕,就留在后边。」 「我要跟着你!」蓝皓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不肯放手。她自己的手心里冒着冷汗,倒显得他的手有些发热了。 池青玉这回没有说什么,似是拿她没有办法,顾自朝前探出身去。剑尖横扫过石床,果然碰到了异物。他放下古剑,伸手拂去,指尖触及那微冷的尸骨,不由一震。这尸骨甚是完整,就像是静静躺在被子底下沉睡了多年。池青玉随师傅研习过医理,熟知人身骨骼经络,细细摸索一番,便知这死者生前曾受过重伤,尤其是胸前肋骨,更是断了三根。 他想要辨认这死者的身份,但遍寻之余也没有任何配饰。他俯身再度摸索,这石床甚是厚重光滑,上边除了被褥外别无他物。 「池青玉……」蓝皓月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探出头,「我们出去好不好?」 「等一下。」他蹲□子,手指掠过床沿下方,却触及些微的凹陷。伸手抚过石床背面,那凹陷愈加繁多,池青玉凝神细想,不禁一怔。 石床背面,竟有一行行的字迹。那些字显然是有人以硬物刻出,但笔划歪斜潦草,想来是匆忙之间或是力竭体虚而成。 池青玉依靠手指的感觉摸着那些刻痕,心中默默记着可认出的字迹。蓝皓月不知他在做什么,焦虑之下更觉心闷,虽想忍着,但终究还是蹲□咳了起来。 池青玉一惊,回身道:「起来,我们走了。」 「我……不是……催你走……」她越是想憋住,越是咳得厉害,身子摇摇晃晃,还担心他说的是反话。 他拿起古剑,伸出手碰到她的肩头,「没事了,还是我背你。」 蓝皓月愣了愣,感觉到他拉住自己的手臂,将她负在了背后。他慢慢地走着,她心神不宁地道:「池青玉……」 「嗯?」他用竹杖探着,避开了石桌。 「我的火把灭了,看不见了。」 「我早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又没有说……」 「你不需说,我也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t_t 日更伤不起啊,好累好累【回音】,明天暂停一次,╭(╯3╰)╮。你们看,这样小池小蓝可以在甬道多待一天。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三十九章清风逐浪犹相随 在彻底的黑暗中,蓝皓月没了主张,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池青玉背上,不言不语。这种黑暗既无处不在广浩无边,又压抑狭小让人恐惧。虽然明知是徒劳,她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唿吸,生怕干扰他的脚步。 头顶上方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也会有泥土簌簌掉下。她大着胆子将脸伏在他肩头,他的肩膀虽不算强壮宽阔,却能给她温暖的安慰。他的唿吸深深浅浅,蓝皓月能感觉到他背上出汗,不觉侧过脸,用手背划过他的颈侧。 池青玉原本就不甚平稳的脚步忽而一顿。「蓝皓月!……」他的语音低沉焦虑,在甬道内萦迴。 「热吗?都是汗。」她顾自伸着手,指尖触及他的脸颊。 他急促地唿吸了几下,咬牙道:「你安分一些,我就不会热。」 蓝皓月愕然,不无失落地收回手,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肩后。 又行了一程,甬道变得朝上倾斜,先前若隐若现的那股风倒是渐渐清晰了。池青玉却像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走一段便会扶着石壁歇上一歇。蓝皓月心中忐忑,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用衣袖替他拭去额前颈侧的汗水。 第88页 「这宅院原是青城掌门广玄真人的府邸?」他在停歇时忽而问道。 「是啊。」蓝皓月点头道,「我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文武双全,才华横溢,青城派在他手中日渐鼎盛。在他生前,据说连我外祖父外祖母都要忌惮他几分。」她说到此,不禁疑惑道,「但是刚才那个尸骨,又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后来在石床下摸着什么了?」 池青玉道:「有字,或许就是那人临死前所刻。」 「刻的什么?」她讶然追问。 他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许久才道:「字迹很凌乱,我只辨认出几个。」他顿了顿,缓缓道,「莲花,叶家,子夜刺杀……」 「叶家?」蓝皓月忽然想到了峨眉弟子尹秀榕曾说过的松竹庵一事,那其中的兇犯岂不正是青城派一个姓叶的男子? 她正在犹疑之间,池青玉已经重新拄着竹杖朝风声袭来的方向走去。 ****** 随着逐渐接近风源所在,久已黑暗的世界也渐渐透出了隐约的光亮。蓝皓月欣喜地抱住他的肩膀,「我们快要找到出口了!」 此时那甬道的斜度越来越大,池青玉费力地背着她往上攀爬。蓝皓月惭愧道:「让我下来自己走……」 「没事……」他咳了一声,抬臂碰到石壁上长出的藤蔓,用力拉住借力上行。蓝皓月屏住唿吸,眼见不远处有一光亮如同白日,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她重新睁开双眼之时,池青玉已经背着她到了那光亮近处。 果然是一个狭小的洞口,外边清风徐徐扑来,却不知到了何处。池青玉感觉到了风声,低声道:「到尽头了吗?你看一看,外面是什么地方。」 「嗯。」蓝皓月从他背上下来,扶着藤蔓慢慢走到洞口,才一探身,竟险些栽倒出去。幸亏她手中还拽着藤蔓,才站住了脚。 外边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直射入眼,蓝皓月低头望去,脚下泥土松动不断下滑,原来这洞口竟是开在半山,底下便是滔滔河水东流不息。 「我们在山崖上了。」蓝皓月急忙回头告知池青玉,此时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她感觉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不禁诧异道,「你,怎么了?」 他倚靠在石壁边,道:「没什么。你有绳索吗?」 蓝皓月怔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粉白绸缎,递到他手中,「这个可以吗?」 他用力扯了几下,默默将之绕在自己双肩,又让她依照先前那样趴在他背后,以绸缎牢牢束住她的腰。他的竹杖放回了带扣中,背在蓝皓月的身后。 故此他只能抓住藤蔓慢慢前行,走到洞口的时候,池青玉忽停下脚步,低声道:「你要好好看着,不然都摔死。」 蓝皓月深深唿吸:「好。」 他略微踌躇着,「现在不怕了吗?」 「为什么要怕?」她环住他的肩膀,侧过头看他。 「将性命交给一个瞎子。」他淡淡笑了一下。 「不准你这样说。」蓝皓月抿着唇,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我是小孩子吗?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害怕。只是知道你会带着我。」 池青玉怔了怔,轻声道:「走了。」 山风疾劲,他背负着蓝皓月,自洞口一跃而下。 急速下坠的时候,蓝皓月的长髮在风中乱舞。她紧紧抱着他,很想闭上眼睛,但又不得不强睁着双目,大声喊道:「身边有岩石!」 池青玉反手出剑,刺在岩壁之间,利剑与岩石相撞,迸出点点火星。两人下落的速度为之一阻,他双足蹬着石壁,左手摸到突出的石块,稍稍稳住身形。蓝皓月往下瞄了一眼,但见白水汹涌奔流,一浪大过一浪。 「底下有河,摔不死的。」她为了缓解紧张,故作轻松道。 池青玉紧紧抿着唇,指节迸起,身子贴在岩壁间,道:「骗我。」 「哪里骗你,你听。」她一边为他指点着脚下,一边侧身伸手也攀住岩石。 「我自然知道底下有河……」池青玉小心翼翼地又挪动了一步,「摔不死,可不会淹死吗?」 「你不是说过自己懂水性吗?」她脸色发白,却还是强作笑意。 他不做声,待到踏足于一处凹陷,才正色道:「只是粗识而已。」 「你也会骗人……」蓝皓月一语未完,忽见他掌下沙石滑动,不禁惊叫,「当心手下!」 话音刚落,池青玉原先攀着的地方突然塌陷。他一时失色,情急之下持剑直立于身前,借着那剑尖与岩壁的摩擦之力略缓了缓下落之势,但两人毫无支撑,眼见就要坠入河中。池青玉勐然出掌攀着岩壁,那岩壁间长有杂草藤蔓,他用力抓着,足下借力一蹬,反身纵下。 ****** 眼前的景物混乱不堪,蓝皓月只觉头脑一片晕眩,她在最后的时刻,甚至想解开自己与池青玉身上的绸缎,好让他独自逃生。但在这剎那之间,又怎容她做出任何反应?直至落到江边,她都还是混混沌沌,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只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她的手才拉住绸缎打结之处,便被浪花打得沉了下去。她原是识得水性的,但在这此时神志不清,一下子呛了许多水,唿吸不畅,手脚冰凉。挣扎之际,有人托住了她的后腰,奋力将她推出水面。 她大口地唿吸着,才算稍稍清醒了一些,忽而回过神来,一翻身便往下扎去。水势湍急,她屏息摸着,忽然发现原先连着自己与池青玉的绸缎在此时松开,飘回了自己身边。 第89页 蓝皓月的头脑一片混乱,拼命往下游,终于在即将不支之时握到了他的衣裾。 这时刻,已顾不得什么了,她紧紧揽住他的腰,却觉他在下意识中亦握着了她的手。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欣悦,但又无法表达,只顾拼命拉住他往上游去。 「哗」的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也不知是谁带着谁,就那么竭尽全力地朝岸边靠近,终至到了浅水处,蓝皓月筋疲力尽地伏在青苔上,却怎么也爬不上岸。池青玉摸到了她的脚踝,使劲托起,将她送上了岸。她喘息着再将他拽上来,见他半跪在地不住咳嗽,浑身湿透,手臂处不断渗出血来。 「是你自己在河里将绸带解开了?」她爬到他身边,抓住他道。 池青玉无力地道:「怎么了?」 「我险些就找不到你了!」脱离了危险,她却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抬手胡乱抹着脸颊上的水,不再说话。 蓝皓月憋着眼泪,知道池青玉是尽力将她送出了水面,却不愿拖累她,才顾自解开了联繫彼此的绸缎。 她的心口堵得难受,忽然就扑到了池青玉身上,眼泪汹涌而出。 他手臂一颤,险些摔倒。勉强撑住了身子,却一时无语。 肩前那个人儿同样是湿漉漉的,却有着温软的身体。池青玉想要躲开,又担心会不会惹恼了她,竟就怔在了原处。 听得她的哭声稍稍小了,他才强作欢颜道:「小孩子,你还是害怕得哭了。」 蓝皓月抬起头望着他,见他额前发缕覆在眉间,不由伸手替他拂开,认真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 池青玉微微侧过脸,默然不语。 她与他近在咫尺,看着他清逸的脸庞,真想好好告诉他许多许多的心里话。可这时,他却吃力地站了起来,道:「我们在哪里?」 蓝皓月怔怔地坐在岸边,许久才随之站起,低落道:「不知道……这条河,好像就是桃源镇边上的……」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路。」他虽是这样说着,没了方向,只能伸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蓝皓月于心不忍,想到他之前交予她的古剑与竹杖,这才发现那带扣虽还在肩后,但其间的两个圆环中早已空空荡荡。她一惊,回头望着河水,心道若是掉进了河里,可就再难找回。 她不甘心地往刚才掉落下来的荒山那边走了几步,忽见草丛中有物件闪着白光,急忙上前查看,竟真是池青玉的佩剑。 蓝皓月心中一喜,不顾自己身子虚弱,捡起那古剑,又为他去寻找竹杖。好不容易才在另一边的石堆里找到,她才刚刚将之放回肩后带扣,却觉腰后一寒,竟被人以利刃重重抵住。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章险境方知情如水 蓝皓月未及开口,已被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这里地处偏僻,倒真是幽会的好地方。」那人低沉地笑着,将她揽至身前。蓝皓月怒睁双目,回头但见一双带着调笑之意的眼睛瞟向自己。 ——正午。 她的心勐地一沉,但这次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激烈反抗,她甚至不希望惊动远处的池青玉。然而此时池青玉本已摸着河边树身走了一程,忽而停下了脚步。 「蓝皓月?」他似是有所察觉,试探着问。 蓝皓月被正午紧紧捂住了口鼻,眼见池青玉转身又往回走来,心急如焚,拼命地蹬上身前树木,反身就朝正午撞去。 池青玉听见这边的动静,心知必有事情发生,不禁寻音飞奔而来。不料他还未靠近山岩,自岩上忽飞掠来数名灰衣人,个个手持单刀,如急旋风一般齐齐砍向池青玉。他却好似全无察觉,依旧快步向前。灰衣人的刀尖已近在眼前,池青玉忽地双袖激扬,一边面不改色地朝前而去,一边运指如风点上众人刀背。 那数人刀势为之阻碍,骤然改换攻势,噼头盖脸朝他周身笼下。池青玉侧身一闪,听得身后有人冲来,反手摁住对方手腕,趁其无力还击之际夺去他手中单刀,随手一扬,正架住前方攻来的一刀。 此刻灰衣人不断围攻,他无意与之多做纠葛,身形疾旋之下横刀斜扫,抢在最先的数人应声而倒。他才想举步,却听山脚下传来蓝皓月一声低唿。 池青玉不禁微微蹙眉,此时忽觉身后风声疾劲,那来势迅勐中带着阴柔,不似一般掌风,更不同于刀剑啸响。他身形疾掠,忽又反身出刀,刀尖碰触之处惟觉绵力无穷,一股内力缠绕其间,倏然滑上手腕。 他运力震臂,刀身直捺刺向对方,那内力蓦地激增,强压着他的刀势意欲将他逼至河边。池青玉方才坠崖时本就受伤,此番咬牙强撑,手臂上血流如注,拼着一股劲勐地一收刀势,趁对方出掌之时侧身擒向其咽喉。 那人长袖卷拂,状如利刃,直扫池青玉面门。那边的正午趁势抓住蓝皓月腰身,将她横抱在怀,掠向池青玉身后。 池青玉此时正足踏岸石往后疾掠,横刀护面,堪堪挡住那人的长袖。正午本就对他怀恨在心,见他无暇分心,含着冷笑之意,伸手便打出一枚飞梭。那飞梭甚是轻巧,其来势迅疾,风声却被掩住,无声无息地朝着池青玉后心射去。 蓝皓月情急之下大叫出声,正午怒极,反手便卡住她的咽喉。池青玉忽而一撤防卫,循着声音斜掠而至,那飞梭紧贴着他的肩膀划过,他手中单刀一晃,朝着正午头顶直噼而下。正午抬腿飞踢,池青玉手中刀锋竟偏向了蓝皓月面门。 第90页 蓝皓月惊慌之中无法闪避,眼见白光直落而下,肌肤彻骨生寒。池青玉却好似感觉到了异样,出掌扣住蓝皓月肩膀,将之迅疾护在身边。孰料此时身后又有一股真气澎湃而来,她回头但见一道缤纷彩练飞卷如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绚丽,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直视。 「快走!」她焦急大喊,想将池青玉推出。但那彩练遮蔽了天日,重重扫中两人后心。 她只觉眼前一黑,胸口窒闷难忍,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便像断线风筝一般斜飞而出。池青玉正抓住了她的手臂,连带着被那彩练击中,与她一起跌落在地。 ****** 正午抢步上前,一脚踏住蓝皓月衣袖,迅速夺过她背后的古剑,抽出鞘来,但见寒光烁烁,明若秋水,不禁笑道:「倒是一把利刃,给这瞎眼的小道士用实在可惜。」 蓝皓月唇角流血,瞪着正午道:「你也配说他?」 「我若是不配,还能有谁?」他俯身点了点蓝皓月的脸颊,蓝皓月只觉噁心,忿忿偏过脸去。池青玉强撑着身子,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与之浪费口舌。 此时手挽彩练的芳蕊夫人款款行至近前,低眸扫视两人,凤目一抬,向正午道:「如今正好抓到他们,我们要即刻远离此地,以免被唐寄瑶她们发现。」 正午回復了严肃的神色,朝她揖道:「早有安排。」说罢,他自袖间取出一物,放在唇边轻轻吹响。哨音悠悠,不多时便有两艘船只自上游急速行来。芳蕊夫人向正午低语几句,飞身掠上前面较大的那艘船。 正午点头击掌,当下从后面小船中窜出数人,听由他吩咐,将蓝皓月与池青玉以绳索捆绑着丢至船舱内。蓝皓月透过舱前竹帘,隐约可见前面船上有多人蜷缩躺卧,手脚颤抖,想必是与唐门之人打斗时被淬毒暗器击中,才变成了这样。 正午向身边人叮嘱几句,见下属策马疾驰而去,方才跃上小船。他在船头踱来踱去,不住朝远处张望。蓝皓月眼见两艘船飞快地向下游驶去,心急如焚,但又挣不开绳索。池青玉用肩膀碰了碰她,低声道:「你本就有伤,不要运力。」 蓝皓月无奈,侧过脸,就看到他微闭着双目,脸颊上亦有擦伤。她的伤处还是疼痛,刚才一阵使劲挣扎,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于是便只能悄悄地躺在了他身边。 ******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口竹帘一动,正午忽而钻了进来。还没等她回过神,他已伸手取下腰间束带,将蓝皓月的双眼紧紧蒙住,轻声道:「蓝大小姐,少不得委屈你一下。」 蓝皓月惊慌失措,正午捏着她的腰肢,故作惊讶道:「看你总是对我那么兇狠,还以为年纪太小不解风情,却原来腰软肤滑,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蓝皓月急得双腿乱踢,却反被他压住。池青玉就躺在她身边,无奈双臂被捆,使不出力气,只得凭着感觉一脚踢去,正踹在正午腰际。 正午恼火起来,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骂道:「早就瞧你不顺眼!怎么,你想在小美人面前逞英雄?我告诉你,她我是不会杀,但你这瞎子却实在碍事!」 池青玉脸上指印道道发红,却紧咬牙关不吭声。正午被他这高傲样子惹恼,放开蓝皓月转而揪住他的衣襟,反手抽出腰间烈焰刀,以赤红的刀锋贴在池青玉脸颊上,挑着眉道:「别以为装出这等大义凛然的样子就能将人唬住,你既有心要充好汉,不如让你听听这小美人是怎么跟我交好的!」 说罢,他一掷烈焰刀,手指一撩便伸进蓝皓月的衣襟。此时正值盛夏,蓝皓月在外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且刚刚落水,浑身衣衫尽贴着身子,被他这一触,全身都颤慄起来。正午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身上肆意抚摸,她气血上涌,不顾伤痛拼命抵抗。 池青玉虽看不见,但却也猜到了几分,不禁寒白了脸,挣扎道:「正午!你要是对她无礼,我发誓不会放过你!」 正午哈哈一笑:「你也只会说说大话罢了,等我跟她好了之后,将你一刀宰了扔进河里,你就等着下辈子再来找我吧!」 「你敢!」池青玉怒极,双臂勐然发力,竟险些将那绳索迸断。正午一惊,急忙抬腿朝着他胸口踢去。此时船尾忽而一晃,芳蕊夫人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我就知道你跟那丫头在一起没安好心!」 说话间,帘子忽地一撩,芳蕊夫人厉色站在船舱外,双目如电死死盯着正午。 「夫人,我只是与她开开玩笑。是这个瞎子不识好歹,反正他对我们没用,又不会误事。」正午忙站起身,垂手站在一侧。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我再警告你一次,若是还这样任意妄为,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夺梦楼向来不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正午脸颊抽动一下,默默后退。芳蕊夫人来到池青玉身前,伸足轻轻撩起他下颔,柔声道:「长得很是俊俏,可惜目不能视。」 池青玉紧紧闭着双眼,这时有人在船舱外低声道:「夫人,信已送到。」 芳蕊夫人应了一声,侧身对正午狠狠道:「我去见唐寄瑶,你安分点待着,少动手动脚!」 正午急忙换了神情,笑道:「夫人真生气了?我怎会对这小丫头有兴致……」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转身便出了船舱。 正午目送芳蕊夫人上岸,转身怨毒地盯着池青玉,忽见池青玉衣襟中垂落一缕红线,其间坠着一枚剔透的玉石。他返身以刀鞘挑起红线,那玉石微寒,青绿色的底子澄澈如春水,中间有天然而成的花形,瓣瓣初绽,恰如静立于池中的莲花。 第91页 「这玉坠是你的?」正午将它抛在半空,又伸手接着,随意地看了看。 池青玉一惊,随即冷淡地道:「是又怎样?」 「道士本该清心寡欲,你却带着这种东西,真是做作!」正午冷笑一声,随手抛去玉坠,转身离去。 ******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听河水不断流淌。池青玉侧身躺了许久,忽又听到身边传来啜泣之声。他吃力地扬起脸,道:「蓝姑娘……」 蓝皓月被蒙住了双眼看不到他,只是知道他就在跟前。她蜷缩成一团,想到这一连串的遭遇,难过之极。以往父亲教训她的时候谈到江湖兇险,她一直都不以为意。但自从离开衡山之后,竟连遭挫败,这次若不是又有池青玉护着,或许早已性命不保。 她很是悔恨,又觉自己甚是无用,如今反成了累赘。 池青玉却以为她是因害怕而哭泣,尽力地靠近她,小声道:「他们不会杀你。或许是要拿你做要挟。等过会儿,我帮你想办法。」 蓝皓月抽泣道:「我不是怕死。」 「那,为什么要哭?」 她往他身前缩了一缩,沮丧道:「是我没用,连累了你。」 池青玉怔了一下,低声道:「不要那么想。」 「你身上疼吗?」蓝皓月小心翼翼地道。 「不疼。」他回答得很坚定。 蓝皓月知道他在逞强,更觉内疚,伤心道:「我谁都打不过……」 「……只是,你遇到的人比较厉害……」池青玉轻声道。 她垂着头,「你现在却会安慰人了。」 「那还能怎样?」池青玉无奈,「难道硬是要在这时候还骂你?」 「我爹说不定就会。」她话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想到了远在衡山的父亲。 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 蓝皓月愣了愣,这话很多人对她说过,但她此时听池青玉再度说出,心里却不是滋味。她听他说过,他是被父母遗弃在荒野的,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你……难道不恨你父母?」她鼓起勇气问道。 池青玉静静躺着,唿吸了几下,低声道:「有什么可恨的?」 「可是他们不是……」她说至此,也不忍再讲下去。 「我看不见,不能照顾他们。若是平常人家,将我养大了也是浪费。」他很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再也没有出声。 蓝皓月心里酸酸的,本已止住的泪水渐渐濡湿了眼前的束带。她也没再说话,只是侧过身,躺在他跟前,听着他的唿吸。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明天和周日上午都有工作,无法上网,所以提前更新了。下一章在周日下午更新正文!这几天都没什么时间写文,而且后面发展下去的有些情节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等于是平地起楼,所以不能天天更新,见谅。 ps:之前蜜儿和xx同学提到要买《庐州月》的定制书,确定否?有木有人也要的?如果确定的话我明天再开第三次,那个购买框会在这篇文的文案上也显示出来的,会挂满一个月。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一章绝处逢生却彷徨 蓝皓月眼前失了光亮,对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煳不清。河水始终潺潺,她也无法看到舱外景象,一切都是茫然。 其间有看守进来检查过,似是生怕他们逃走。蓝皓月暗自揣度,怕是他们要以自己来要挟唐寄瑶,只不知寄瑶寄勛他们是否能找到这船只。 待看守走后,池青玉勉强侧着身子,低声叫蓝皓月替他咬开绳索。蓝皓月稀里煳涂地低下头,触及他被反绑着的双臂,但因看不到绳索打结之处,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解开。 「你帮我将眼前的束带取下。」她焦急着靠近了池青玉,「不然我看不到。」 「在哪?」他微微一怔,坐直了身子,却不敢乱动。 她犹豫了一下,背朝着他,轻轻倚在他肩前。池青玉试探着靠近,如丝长发在他脸颊上滑过,让他微微蹙了眉。 蓝皓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唿吸近在耳畔,心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蒙住双眼的束带稍稍动了动,她小声问:「找到了吗?」 「嗯。」池青玉寻了许久,总算是碰到了那束带打结之处,以唇齿小心翼翼地衔住,轻轻地往下移了一些。 蓝皓月的眼前总算恢復了光亮,下意识地转回头去。他离她不及咫尺,黑黑的眼睫微垂,脸色依旧苍白。 许是察觉到她的转身,池青玉低声问道:「能看到了吗?」 「可以了……」她的脸忽而一热,俯身咬着捆住他手腕的绳索。 她尚未来得及将之完全解开,两岸忽响起纷乱的马蹄声,间有弩箭唿啸生风,有人高声厉喝,又有人嘶吼不绝。一时间刀剑交加,船只却加快了速度往下游划去。 蓝皓月侧耳倾听,惊喜道:「应该是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已有夺梦楼的人冲进船舱,大力拽起她就往外拖去。蓝皓月挣扎之下,但听身后风声顿起,那拉扯着她的喽罗被人踢中,从船舱倒跌了出去。她后退一步,正撞上了已经挣开绳索的池青玉。 他帮蓝皓月扯断绳索,船舱外脚步声又起,蓝皓月侧身一闪,雪亮刀光自肩后堪堪划下。池青玉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推,手中绳索急旋而出,正击中对方面门。那偷袭之人顿时血流满面,怪叫一声连连后退。蓝皓月夺过那人手中单刀,忽又想起她背在身后的古剑已被正午抢去。 第92页 「跟我来。」她沖池青玉说了一声,迅疾拉住他闯出船舱。 岂料蓝皓月才一探出身子,正午自船尾飞掠而至,二话不说便擒向她肩头。蓝皓月情急之下回击,却被反震直撞在池青玉身上。池青玉紧扣其臂,方才稳住了她的身形。此时正午烈焰刀出鞘,忽的一声便斫向两人。 池青玉手中已无武器,又兼要护着蓝皓月,耳听劲风袭来,蹙眉抓住垂在身边的帘子,运力一击。那帘子本是湘妃竹做成,被他一掌拍散,道道竹片化为箭雨,尽朝正午面门飞去。 正午后退一步,挥刀疾扫,将竹片尽削成碎屑。他左手暗中蓄力,勐地一掌推出,无数碎屑锋利如刃,急旋刺向池青玉。蓝皓月才要拉着池青玉后退,忽听空中萧萧细响,但见白影翩飞,剑光乍起,如游龙般盘旋长空,顷刻间便将那数不清的碎屑化为齑粉。 「是你?!」蓝皓月一见此人,惊喜不已。 湛蓝天幕下,厉星川轻踏船舷飞掠而至,单手一撑,转身立在船篷之上。 「这里交给我了。」厉星川微微一笑,甚是轻松。 正午双眉一挑,持刀跃起,身形如鹰,扑向厉星川。厉星川手中两柄短剑看似寻常,但在阳光照耀下精光四射,漾起点点星痕。正午的刀势如狂风勐浪席捲不止,厉星川始终未曾离开船篷,身形或挪或跃,左右闪避,忽而探身翻转,剑光交错间穿透刀势,正中那烈焰刀上的绯红痕迹。 两人以内力相抗,厉星川脸上神色虽还是淡定从容,但手中劲道不减,勐然间发力一震,左手剑挑上一招,剜向正午右目。正午刀锋上扬,方才挡住他这一剑,身形不禁摇晃,这一当口,厉星川已然出腿,正中其胸口。 正午只觉气血翻涌,急忙抽刀后退,掠向彼岸。厉星川见他纵身跃出,亦飞快追上。 ****** 蓝皓月见状,带着池青玉从船舱另一头闪出,一眼看到先前被正午夺去的带扣挂在船舷边。她才刚冲上前将其握在手中,忽觉身侧风声大作,仓皇间转身,却见池青玉抢步上前,扬臂挡住了那一道直袭向蓝皓月的彩练。 彩练如斑斓毒蛇绕上池青玉右臂,芳蕊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返回,正自岸上足踏彩练点掠而来。池青玉的手臂已被紧紧缠住,蓝皓月见他脸色发白,拔出古剑便朝彩练削去。池青玉听闻风声,急道:「不可!」 剑尖才一触及彩练,芳蕊夫人已迫近身前,云袖一扬,纤纤素手指若兰花,轻轻往那彩练上一扣。蓝皓月只觉一阵阴柔内力如冰丝般直刺手心,顿时手足发寒。 池青玉拼力抓住蓝皓月衣袖,他本就受伤,此时只觉右臂骨骼几乎要为之扭断,但却仍不愿松手。此时岸上尘土飞扬,唐寄瑶率人越追越近。芳蕊夫人听得叫喊,双臂勐然扬起,那彩练急速旋绕,卷上池青玉肩头,竟欲断其手臂。 蓝皓月情急之下强行挣脱池青玉的庇护,心知自己斩不断那彩练,当即横下心来,挽起剑花直刺芳蕊夫人咽喉。当此时刻,她只想让其稍有避让,便可给池青玉以一线生机。故此这剑势再不是以前那样四平八稳,而是怀着孤注一掷之意,犹如青天下忽来暴雨,席捲起白水茫茫。 芳蕊夫人凤眼生寒,卷着彩练疾速后掠,蓝皓月追击之际,却见她的身形突然停顿,足尖一点船舷,长袖飞绕,直缠向剑尖。蓝皓月斜身一让,那长袖看似绵软轻飘,飞速划过蓝皓月扬起的发端,青丝顿时断落一地。 此时池青玉左手一扣身前彩练,顺着那方向凌空跃起,喊道:「把剑给我!」 蓝皓月竭力将古剑抛至他手边,池青玉接剑出招。青影一晃,寒光斜落,蓝皓月但觉周身一寒,袭来的长袖已被其剑气削得粉碎。 但此时池青玉右臂依旧被彩练紧紧束住,芳蕊夫人正待出招,自后方倏然射来一道黑芒。那黑芒初看只如蚊蝇大小,来势却极为迅速,瞬息间已到芳蕊夫人身后。她一心想要对付池青玉,不曾感觉到身后有异,待得有所察觉,回身之际唯见眼前黑影扑飞,仿佛洒了漫天黑羽。 芳蕊夫人心中一惊,迅速抽回彩练,运力震飞黑影,自己趁势踏着船篷纵身跃起。这时有一紫衣妇人立于一支竹篙之上,顺着河水漂流而来。待到近处,身形一动,便已掠上船舷。 芳蕊夫人正与之相遇,那女子双指轻弹,竟有数不清的黑影激射而出。一时间彩练漫天飞卷,那些黑影如飞絮狂舞,簌簌然钻过空隙,从各个方向打向芳蕊夫人要害。她柳眉带煞,勐然间激扬彩练,但听数声悽厉风啸,那缤纷绸缎竟破碎成蝶,卷着暗器四散飞去。 女子为那真气一阻,芳蕊夫人已趁势掠向前方船只。紫衣妇人出掌击去,她于半空中迴旋还击,两人掌心相撞,身形俱是一震。但芳蕊夫人长袖一扫船头,反而借力纵去。她掠至前方船只,一声令下,船尾众人放箭迫退唐寄瑶等人的追击,扬起风帆,如离弦之箭般远离。 ****** 唐寄瑶策马回头,望着那紫衣妇人急道:「姑妈,我们不追了吗?」 紫衣妇人蹙眉道:「眼下不宜追击,回去再说。」 「三姨!」蓝皓月见唐韵苏竟来到此地,不由惊喜万分。她急着想要奔去,岂料脚下一软,被船桨一绊便站立不住。 池青玉正跟随于她,听得声音有异,急忙伸手去拉,她却已经瘫倒。「蓝皓月!」他随即跪在甲板上,抱着她低声唿唤。 第93页 蓝皓月原先只是强撑精神,如今反觉全身尽是伤痛,头晕目眩,一点力气也无。可她分明又能感觉到池青玉的怀抱,不禁侧过脸,靠在他肩前。 「我抱你起来……」他话才说出口,却听前方脚步声急速迫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皓月!」唐韵苏语带惊讶,迅疾从池青玉怀中将她抱走。唐寄勛等人亦飞奔而来,一时间四周纷乱,池青玉在那些嘈杂的声音之中只觉茫然,仍怔怔地半跪于甲板。 直至顾丹岩那熟悉的声音将他惊醒:「青玉,蓝姑娘被打中了吗?」 「没……没有。」他说着这话,心中却不免怀疑起自己。 ——什么都看不见,就真能如此确定吗? 顾丹岩没注意到他的忧悒,扶他站起,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此时厉星川自对岸急掠而回,身上亦染着血迹,他见唐韵苏怀抱蓝皓月,不由讶然:「蓝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 张从泰策马赶来,听得此话,嘆道:「师弟,我不是叫你先行一步救出蓝姑娘吗?你怎么自己去了对岸?」 「我见她与池道长在一起,以为有他护着不碍事,便去追那正午了……」厉星川踏上船头,不无愧疚地望着蓝皓月。 池青玉紧握着古剑,强忍着右臂彻骨疼痛,低声道:「抱歉。」 顾丹岩见他情绪低落,皱眉道:「青玉,你可曾受伤?」 「没有。」池青玉话才出口,但听唐寄瑶不悦道:「可我表妹却伤得不轻!」 「寄瑶姐……」蓝皓月勉强睁开双眼,吃力道,「这与他没有关系。」 唐韵苏看了看她,蹙眉道:「芳蕊夫人既然已走,我们另寻他处先让皓月休息,不要再停在这里浪费口舌。」 她说罢,便抱着蓝皓月跃上岸去,唐寄勛跟在其后,却见她落地之时身形微微摇晃。 「娘,你怎么样了?」唐寄勛焦急起来,她却沉声道,「不要大惊小怪。」 唐寄勛明白她不愿被人知晓伤情,忙安排人马护着母亲与皓月离开此地。 唐韵苏原是担心儿子与寄瑶不够老练,外出后遇到麻烦无法应付,故此便带着人尾随而来,却不料恰在这里遇到了这一场恶战。她见桃源镇已经颇多是非,便让众人前往邻近县城暂歇。 ****** 路上池青玉听顾丹岩说起昨夜的事情,他们在廖家老宅与夺梦楼的人血战一场,双方各有损伤。唐门众人占据地形优势,芳蕊夫人的手下冲进宅院却中了淬毒暗器,只得退回改用火器炸毁后院围墙,而那小屋首当其冲,陷入了火海。 「当时那个老人家不是前去通报了吗?」池青玉疑惑道。 顾丹岩嘆道:「他在去前院的路上遭遇拦阻,受了重伤。我与夺梦楼的人缠斗,张从泰他们过后才到,那时小屋火势渐大,已经无法接近,我当时心急万分,还是厉星川拦住了我。待大火熄灭,小屋已经崩塌,我们一起在废墟中找到地窖入口,下去后却不见你们的踪迹。」 「那地窖下面另有通道,我背着蓝姑娘找到了出口,却是在山坡上。」池青玉缓缓道,「师兄,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会找到这里?」 顾丹岩道:「当时我正和厉星川在那漆黑一片的地窖中寻找,却听上面有人唿喊,我忙上去查看,竟是有人以弓箭射来信笺。唐寄瑶看后才知你们已被芳蕊夫人抓去,她想用你们的性命换取唐门解药。唐寄瑶担心蓝姑娘,急急忙忙赶到地点,却反被夺梦楼的人包围,抢去了解药。好在我们之前有过这样的揣测,我与张从泰出手缠住芳蕊夫人,厉星川则暗中追踪夺梦楼的船只,于是便找到了你们。」 池青玉这才知道原来自他们被擒之后,两方人马又力拼一场,他自觉不安,又想起廖家暗道中的事情,便告知给了顾丹岩。 顾丹岩一惊,蹙眉沉吟半晌,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唐门众人,压低声音道:「青玉,那宅院是青城故掌门广玄真人的旧居,这事先不要让唐门的人知道,免得青城派怪罪我们多嘴。」 「是,师兄。」池青玉虽也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但毕竟关系别派声誉,便也没想要追查下去。顾丹岩与他并肩骑马,一路上见其格外沉默,脸色也很是苍白,心中隐隐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更新下章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二章黯然独处人不问 来到县城后,凭藉着唐门的财力,很容易便包下了这城中最大的客栈。唐韵苏在路上还镇定从容地给众子弟安排各自的任务,可才一进房间,身子一晃,竟险些跌倒。此时只有唐寄瑶与唐寄勛两人在旁,见她这般,慌忙将其搀扶至床边。 唐韵苏闭着双目休息了一阵,低声道:「我受伤的事情不可宣扬,可曾记住?」 两人唯唯点头,唐韵苏又问及厉星川与张从泰的来歷,听得唐寄瑶说了,沉思片刻,道:「青城与峨眉分庭抗礼,我们唐门之前与峨眉走得颇近,这次正好看看青城对我们的态度如何。张从泰的父亲张鹤亭是青城掌门的师弟,也算是个人物。这次若能与青城拉近关系,以后在蜀中便是左右逢源了。」 唐寄瑶想了想,道:「可是我听大伯母说过,还是峨眉派掌门为人仁厚实在,青城派的现任掌门卓羽贤似乎并不好对付……」 唐韵苏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慕容槿最是谨慎,但她深居简出,又怎么明白处事之道?眼下你爹常年有病,我的勛儿还太过年轻,唐门若不想着壮大声势,岂不是要被人凌驾其上了?」 第94页 唐寄瑶闷闷不乐,唐寄勛见母亲提到慕容槿就不乐意,忙向唐寄瑶道:「皓月姐那边不知怎样,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唐寄瑶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唐韵苏忽而又发话:「你们要好生照顾皓月,不能马虎,否则小心老太太问罪。」 「是。不过神霄宫两位道长熟知医理,皓月姐应该不会有事。」唐寄勛答道。 唐韵苏脑海中又浮现了当日在唐门附近初遇池青玉的情景,她至今还对这少年的傲慢有所不满,当即道:「皓月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去了罗浮山?她与神霄宫难道很有渊源么?」 唐寄瑶哼了一声道:「姑妈不知道吗?她是专门去找那个池青玉的。我说过她,她却不听。池青玉原本对人很是傲慢冷漠,可现在却一直跟在她身边,我看他们两个绝不是一般的关系。」 唐韵苏脸色一沉,「你可有真凭实据?女孩子家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唐寄瑶很是不悦,「这种事哪有真凭实据?难道我还要去抓个正着不成?」 「寄瑶姐……我看池青玉一心向道,不会跟皓月姐有什么瓜葛的。你还是别多说了。」唐寄勛生怕母亲气恼,急忙劝解。 唐韵苏闭上双眼,不紧不慢道:「此事由我盯着,你们也别在外人面前乱嚼舌,免得坏了皓月名声。」 说罢,她朝唐寄瑶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先出去看望皓月。 唐寄瑶只得退出房间,心中却是万般不悦。算来她本是嫡系长孙女,可父亲身体欠佳,唐门事务多归慕容槿与唐韵苏打理。尤其是这唐韵苏,自恃有寄勛作为依靠,平日盛气凌人,将丈夫与儿子都捏在手中,唯听她一人做主。 唐寄瑶再粗枝大叶,也明白唐韵苏处处想要将自己踩在脚下,甚至不把她父亲放在眼里。故此她素来对这姑妈是又惧又恨,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唐门的继承人。 她这样想着,不觉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又想到皓月,忙起身来到对面。此时顾丹岩与池青玉正为蓝皓月疗伤,唐寄瑶推门而入,见她紧闭双眼,不禁很是担心。等到顾丹岩运功完毕,她忍不住问:「为什么皓月反而昏睡了过去?」 「那是因为青玉给她施了针,你不必害怕。」顾丹岩道,「蓝姑娘原就有内伤,又坠入河中,自然加重了伤情。但我已经以内力护住她的心脉,性命应是无碍的。」 「伤得这样重……」唐寄瑶心疼皓月,又不觉懊恼起来,「早知这样,就应该由我护着她。」 她这话一出,池青玉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收拾起银针。 但顾丹岩大为不快,正色道:「唐姑娘,当时情势紧急,你们都在前院,只能由我师弟带着她去地窖。青玉此行一直都照顾着蓝姑娘,确实已经尽力。若是你觉得我师弟本事不济,那我也无话可说。」 唐寄瑶脸色一阵泛红,池青玉扶着椅背站起,低声道:「师兄,无谓在此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说话间,唐寄勛陪同着母亲过来,正巧厉星川也来探视,唐韵苏见到他进来便微笑道:「厉少侠,之前多亏你轻功了得,先追上夺梦楼的船只,才让皓月得以保全性命。」 厉星川抱拳道:「唐夫人言重了。说来我也有不到之处,不该逞能去跟正午单打独斗。」 「对了,正午是不是败在了你的手下?」唐寄勛不禁问道。 厉星川嘆了一声:「这正是我惭愧的地方,本想要将他擒住,可惜一时不慎,还是被他给逃了。」 「看来江湖中传言他那一双腿迅疾如风,竟无人能追上,还确实有点依据。」唐韵苏说罢,又随即转向顾丹岩,「我还没向海琼子前辈的两位高徒道谢,你们一路护送皓月,真是辛苦了。」 顾丹岩稽首道:「夫人不必言谢,蓝姑娘是从罗浮山走的,我们自然责无旁贷。」 唐韵苏走到床边,看了看蓝皓月,嘆道:「皓月也是孩子脾气,怎么就心血来潮去了神霄宫?」她又很随意地朝着池青玉道,「池道长,她有没有给你们添什么麻烦?」 池青玉微微一怔,道:「没有……蓝姑娘她只住了几天便离去了。」 唐韵苏一笑,「你不必瞒我,等她醒了,我自会问的。她在我面前不敢说谎。」她随即又向唐寄勛问及各人安排的住处,唐寄勛道:「刚才忙着给皓月姐疗伤,我托张大哥去帮着安排了。」 这时厉星川道:「张师兄跟我说了,因我们人数不少,这楼上的房间全住下也还是不够。不过掌柜的说还有个后院,也可以住人,就是房间小了点。」 唐韵苏柳眉微颦,厉星川见她不便表态,便笑道:「其实那院子也很僻静,不如我与张师兄搬去,你们要照顾蓝姑娘,过去后多有不便。」 「那怎好意思?若这样的话,我住在这里也不安心。」唐韵苏态度似是十分坚决。 顾丹岩见状,微一忖度,携着池青玉上前,道:「两位不必再争,蓝姑娘的伤势暂时无碍,等她醒来后,我与青玉便去后院。」 「这……」唐韵苏似在考虑,这时却听唐寄瑶惊喜地道:「皓月醒了!」 唐韵苏回头一看,果见蓝皓月已经醒来。她俯身望着皓月,道:「皓月,你这次出走可险些害了自己,现在总算化险为夷,以后就安心养好伤,由我带你回衡山。」 第95页 蓝皓月刚刚醒转,还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顾丹岩见蓝皓月已经醒来,便向唐韵苏告退。 「有劳顾道长替她医治。如果皓月还有不适,我会派人去后院请你过来。」唐韵苏虽是这样说着,眼神却始终有意无意地朝池青玉瞟去。 蓝皓月也望着就在不远处的池青玉,可隔着众人,不能与他说话。而他只是侧身站着,眼睫低垂,让人无法捕捉到任何显露在外的讯息。 「青玉,我们先回去吧。」顾丹岩拉了拉他的袍袖,池青玉方才回过神来。 「好……」他轻声应着,跟在顾丹岩后面慢慢走向门口。 蓝皓月恨不能坐起,只是周身无力动弹不得。此时厉星川也向唐韵苏告辞,说不便打搅蓝皓月休息。唐韵苏颔首道:「厉少侠,以前只听说过你的名声,如今见了,更觉英雄出少年。」她又回头道,「皓月,厉少侠救了你,你需得向他道谢。」 蓝皓月才要开口,厉星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蓝姑娘身体虚弱,这种客套就免了。我们也算是新认识的朋友了,又何必多礼?」 「母亲,厉少侠这已经是第二次救下皓月姐了!」唐寄勛道。 唐韵苏颇为满意,不觉打量起厉星川来,又问及他的年岁家世,厉星川一一对答。 池青玉已出了房间,正想回身关门,恰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的手指碰到了门框,一时之间竟停滞了下来,似乎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师弟?」顾丹岩皱眉唤他,他才如梦初醒,紧跟其后离开了此处。 ****** 唐门的人都在忙着搬放行李,他们两人径直下楼,来到了偏僻的后院。顾丹岩推开房门,回头见池青玉衣袖上还沾着斑斑血迹,但他自己却还浑然不知,不禁嘆道:「师弟,你衣衫脏了,我替你拿新衣来。」 池青玉这才一省,犹豫道:「不用……」 「怎么了?」顾丹岩皱眉,从床上包袱中取出青袍,放到他手边,「换上吧。」 池青玉伸手摸了一下,只得脱去外罩的道袍,顾丹岩见他动作迟缓,不觉留了神,细看之下,他右手手腕处泛出点点紫红淤痕。 「师弟,将衣袖撩起我看看。」他上前一步,迫近池青玉身边。 池青玉迅疾垂下手臂,不自然地道:「只是擦伤了一下而已。」 「不要瞒我。」顾丹岩说着,拉过他的手腕,将袖子直挽了上去。 池青玉的右臂处处淤肿,从手腕至肩头,几乎找不出完好的地方。顾丹岩心痛不已,又见其内衬的白衫背后也有道道血痕,他一急之下,将那白衫扯下,竟见池青玉后背上也遍是淤痕,还有好几处伤口。 「怎会弄成这样?!你还想死扛到底?难怪方才一直不言不语!」一向开朗的顾丹岩也不禁气愤,「你早该告诉我,我就不会叫你去给蓝皓月施针。」 池青玉攥着手边的衣衫,道:「我刚才施针可有失误?」 「没有。你别想那么多,先管好自己。」顾丹岩看了看他,快步去取外敷伤药。 池青玉虽然未曾断骨,但药粉覆上伤口的时候,坚韧如斯的他,也禁不住紧紧咬着牙。嵴背之上,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和着药粉流过伤处,更是钻心的难忍。 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幼时的困苦潦倒,十二年的习武生涯,早就让他学会了忍耐痛苦。 ****** 窗外骄阳似火,鸣蝉在不断嘶叫。屋内,顾丹岩收拾起药囊,望着默默坐在一边,显得格外寂寥的师弟,过了许久,道:「青玉,等你身上的伤稍稍好转了,我就带你回罗浮山。你不必再跟着唐门的人受罪了。」 池青玉一震,扶着桌沿道:「为什么要回去?夺梦楼的人才刚走,而且现在连一半的路途都没走到……」 「你忘记来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只要保她平安即可,不需一直随行。这江湖纷乱,本就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池青玉怔住了,双眼朝着窗外的阳光,瞳仁尤显墨黑。 「不是说要送她回衡山的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语一般。 顾丹岩怔然,勉强笑了笑,「青玉,她不再需要你的佑护了。」 池青玉沉默了下去,触及手边的道袍,道:「师兄,唐门的人都在怪罪我没有照顾好她,是吗?」 「你怎会这样想?唐寄瑶那个人就是说话不经脑子,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顾丹岩故意笑了笑,缓和了语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卷进江湖纷争了。」 池青玉没有再追问,只是默然握着换下的衣衫。顾丹岩忽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他望了一眼,道:「师弟,你那个随身带着的玉饰呢?」 池青玉怔了许久,方才伸手在颈下摸了摸,无甚表情地道:「在船上曾掉了出来,被正午捡起,又随手扔了。后来我与蓝姑娘一起出了船舱,情急之下忘记找回。」 顾丹岩见他不慌不忙,反倒更是着急,「我出去替你找找。」 「不必了。」池青玉似乎意兴阑珊,淡漠得如同死水,「丢了就丢了,我要这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一上午整整站了四个多小时,下午还开会,根本没有喘息,不是人干的活!我感觉自己在透支生命……神啊,救救我吧!(︶︿︶)我想穿到书里被杀了算了…… 第96页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三章占断孤高偏生凉 顾丹岩觉得受伤后的师弟格外沉寂,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带他迴转,以免再起波澜。为此,午后时分,他特意去找来了张从泰和厉星川,想在临走前将廖家老宅的事情告知他们。 他们两人本不知顾丹岩为何忽然到来,听他简单说了一下地窖下的情形,不禁惊愕万分。顾丹岩打量两人神色,倒不像是早就知晓此事的样子。 「顾道长,我想亲自向令师弟问问清楚,这毕竟事关我青城派内务,不容马虎。」张从泰年纪虽也不大,但身为青城派后起之秀中的领头人物,行事颇为沉稳。 顾丹岩点点头,带着他们去了后院。此行有意瞒过唐门众人,好在这后院较为冷僻,别无旁人。张从泰一进门,便向池青玉道明来意。池青玉便将自己与蓝皓月在地窖下方发现通道,又找到尸骨的事情一一告知。 「只是当时蓝姑娘手中的火把熄灭,我亦不能视物,只能告诉你们大致情形。」池青玉想了想,又道,「那躺有尸骨的石床背面,还刻着一些潦草字迹。我能摸出的不多,只有『莲花、叶家、子夜刺杀』」几个字而已。」 「子夜刺杀?」厉星川一惊,「莫非说的就是夺梦楼的子夜?」 顾丹岩问及此事,厉星川这才将他们所看到的情景告知了他。顾丹岩皱眉道:「原来昔日的刺客子夜竟隐居在此,不知与那尸骨又有何关系,可惜他已经被杀无法查证了。」 厉星川想了想,俯身向张从泰问道:「师兄,你说那个『叶家』会不会就是我们……」 张从泰抬头盯了他一眼,流露出不愿声张的意思。厉星川领会了他的示意,便也后退一步不再提及此话题。 「多谢两位告知此事。」张从泰抱拳道,「可惜我与星川资歷尚浅,也不能参透其中含义,还得回到青城之后回禀掌门。」 顾丹岩回礼道:「这是青城派的事务,我们神霄宫也仅是转告一二,不会插手。等我师弟的伤势稍稍好转,我与他就要启程迴转罗浮山了。」 张从泰略感意外,厉星川也不禁道:「怎么两位要走?我原以为大家一路同行,会直到衡山境内……」 池青玉沉默不语,顾丹岩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因之前蓝姑娘势单力薄,我们不放心她独自上路,所以就跟着她。如今她家人已到,又有你们在旁,我便有了私心,想带师弟回山休养。」 「顾道长谦逊了,你们护送蓝姑娘至此,也已经尽心尽力。反正我和星川与她同路,这护送的事情嘛,就包在我们身上好了。」张从泰哈哈笑着,向顾丹岩抱拳告辞,又再度谢过池青玉,方才带着厉星川离去。 两人出了后院,张从泰在临上楼时停下脚步,将厉星川拉至一边,「跟我去一趟桃源镇。」 「师兄是想亲自去查看一番?」厉星川的眼神亦随即沉定下来。 张从泰谨慎地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才道:「那宅院久无人住,底下藏有尸骨一事很是蹊跷。我们若不去处理掉,只怕会有后患。」 厉星川略一思索,见周围并无唐门的人在,便与他一起悄然离开客栈。 ****** 两人快马加鞭回到桃源镇,那廖家老宅的火虽已熄灭,但后院围墙有好几处倒塌了下去,本是郁郁葱葱繁花遍地的园子,也早就面目全非。街坊众人因怕惹上是非,早在昨夜起火时就远离了此处。因此他们回到廖家时,周围很是安静。 张从泰大步走进后院,厉星川紧随其后,他们在那小屋的废墟前翻寻出地窖的入口,底下仍有刺鼻的烟雾飘拂不散。两人一前一后跃下洞口,那地窖里焦黑一片,上方倒塌落下的砖石凌乱不堪。厉星川点起火摺子照亮四周,见前方墙角处有木石凹陷,他大步上前清理,不多时,果见底下有两块相对歪斜的青石。 「想必就是这里了。昨夜我与顾道长下来找时,这里一片漆黑,竟没发现另有玄机。」他回头叫过了张从泰,两人合力将那青石震碎,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张从泰束紧衣袖,率先跃到底下,厉星川随之而来,两人沿着甬道一路往前,因有着火摺子的映照,总算还不至于举步维艰。厉星川一边打量着那斑驳的石壁,一边问道:「师兄,你以前可曾听说过这里还有通道?」 张从泰摇头,「从来没有。我也只是跟着卓掌门来过一次,那还是为了祭奠廖家先祖。据说师公早年就离开了家乡,四处拜师求学,后来到了青城山,从最小的弟子做起,不辞辛苦地练剑习武,加上为人沉稳大度,才三十多岁便坐上了掌门的位置。」 厉星川笑道:「老掌门年轻时候的经歷倒是跟我差不多,可惜啊,我是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 张从泰回头看了看他,道:「厉师弟,你若是能一心一意为青城出力,日后总也不会埋没无闻的。」 「我也只是说笑罢了。我厉星川就是没根基的飘萍,如今到了青城,能扎下根来就算不错了。」厉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师兄,令尊是现今卓掌门的师弟,我看以后这青城派掌门之位大概就是给你留着的了。」 「你这是哪里话,掌门之位也需凭藉个人实力,卓掌门会怎么想,谁能料得到呢?」张从泰虽是这样说着,但脸上也并没露出恼火之意。此时两人已拐过一道弯,厉星川举起火摺子,照着前方,扬眉道:「瞧,果然有铁栅栏。」 第97页 张从泰几步走上前去,那铁栅栏半开半闭,锁链垂落于地。他抓过厉星川手中的火摺子,急忙往里面一照,却见石室内一片狼藉,墙壁已被燻黑,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碎石,哪里还找得到什么石床与尸骨! 「这是怎么回事?!」张从泰大惊,快步上前,蹲□细细翻找。但那满地碎石杂乱不堪,根本寻不出留有字迹的地方。 厉星川皱着眉摸过那石壁,道:「这墙壁上还有些温度,想来是池青玉与蓝皓月走后,有人又进来放火焚毁。」 张从泰愤愤然将手中碎石扔下,急道:「但按照池青玉的说辞,他根本就没将此事告诉别人,又有谁会知道这个地方?」 厉星川无奈道:「那可就不得而知了。当时我与顾丹岩只在地窖上层找了一遍,夺梦楼那边就有人传信过来,于是我们急急忙忙回到了平地上。你和唐寄瑶姐弟俩不是也就在旁边吗?」 「那就是等我们都离开宅院后,那放火之人重新进入了这甬道……」张从泰想了想,忽然快步冲出石室,朝前奔了一程,方才停下脚步。 厉星川疾步追上道:「师兄是怕有人还藏在这里?」 张从泰点点头,道:「师弟,这桃源镇老宅实在诡异。还有,夺梦楼的人为何要对已经退出江湖的阿业穷追不捨,难道就是为了剪灭叛徒?」 厉星川低眉想了片刻,道:「我想这件事还是等回去后禀明掌门,必要时请他亲自回此处再查个究竟。」 张从泰见这石室已被焚毁,再留下去也于事无补,只得与厉星川一起沿着甬道继续前行,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迹。 但此后路上再无任何特殊之处,两人到了出口之处,往下一望,便是滔滔河水。厉星川攀着岩壁凌空跃下,足踏松枝往后眺望,见那山后正是昨夜夺梦楼的人追杀阿业之处,不禁微微蹙眉。 ****** 两人折返镇上,找到在别处养伤的陈伯,但即便是陈伯也不知地窖详情,他们只好返回县城。等回到暂住的客栈,见唐寄瑶焦急地站在门前眺望。她一看到他们的身影,便顿足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张从泰跳下马背,疑惑道:「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我找你们半天,你们倒是去了哪里?」她没有回答,脸上犹带着埋怨之意。 厉星川微笑着接过张从泰手中的鞭子,道:「我们放心不下陈伯,便回去看了看他。再说了,那廖家宅院现在无人看管,万一有盗贼进去席捲一空,也是我们的罪过了。因此请镇长安排了几人看守,我们回去也好对掌门有所交代。」 「原来是这样……」唐寄瑶点点头,张从泰走上前道:「唐姑娘,令表妹伤情如何了,你怎么不守着她?」 「她精神已经好了些,我正是想来告知一声才发现你们不在客栈。」唐寄瑶说着,与张从泰并肩走上楼,又回头招唿厉星川跟上。 厉星川淡淡一笑,随着她走至蓝皓月养伤的房前。唐寄瑶请他两人暂在门外等候,她推门而入,想看看皓月是否已经休息,才一撩起纱帘,却见蓝皓月竟自己倚着床头坐着。 「皓月,你怎么坐起来了?」她一惊,忙放下帘子,快步来到床前。 蓝皓月见她回来,忙又躺下不出声。唐寄瑶见她神情古怪,皱了皱眉,轻轻拉过她的手,想替她盖好被子。却见其右手紧握,似是攥着东西。唐寄瑶想要掰开她的手,蓝皓月忙将手收了回去。 「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唐寄瑶嘀咕了一下,转身叫张从泰与厉星川进了房间。两人问候了蓝皓月一声,因见她脸色还是不好,所以也不便与她多聊,大多时候还是与唐寄瑶在商议此后的安排。唐寄瑶想到唐韵苏之前说的话,不由道:「夺梦楼的人虽然走了,但此去衡山还有很远的距离……」 厉星川道:「不用担心,我们本就是要往青城而去,中途转道衡山也耽误不了时间,再说蓝姑娘受伤,路上少不得要有人保护才是。」 唐寄瑶见他这样说,笑着点了点头。床前的薄薄纱帘将蓝皓月与他们隔开,厉星川隐约间见她侧转身子躺着,似是在发怔,向张从泰道:「师兄,我们还是不要在此打搅,等她伤势好转后再来探望吧。」 蓝皓月本在出神,忽而听到他这样说,不经意地撩起纱帘,半露出容颜,轻声道:「我还好……多谢厉少侠此前在船上为我拦住正午。」 此时橘红夕阳斜照进房,映在白色纱帘间,似为蓝皓月略显苍白的脸颊匀上了淡淡胭脂。厉星川本已站起要走,侧身一望,不禁怔了一怔。 张从泰走到他身边,拉了他一下。厉星川向蓝皓月点头以示告辞,唇角微扬,笑意粲然。 ****** 唐寄瑶将两人送出房间,张从泰忽而想到午间顾丹岩向他说过的话,转身向唐寄瑶道:「顾道长可曾向你辞行过?」 「辞行?」唐寄瑶讶异不已,「他们要回罗浮山去?」 张从泰略显尴尬,「我也是听说而已。」 唐寄瑶纳闷道:「以前倒没听他说起,我还以为他们会跟到衡山附近……」 「据说是他的小师弟受了点伤,不便再远行奔波。」厉星川说罢,又笑道,「我倒是有点遗憾,本想着邀请他们俩去青城做客,互相切磋一番。」 唐寄瑶虽早就不想皓月与池青玉太过接近,但眼下姑妈受了内伤,顾丹岩却忽然提出想走,她不禁暗自揣度起来。张从泰见她忽变得沉默,道别了一声,与厉星川一同返回房间去了。 第98页 唐寄瑶怀着心事,折回蓝皓月房间,那房门本是虚掩,她在门外就见皓月睡在床上,望着手中的东西发呆。 「皓月,藏着什么宝物,给我瞧瞧。」唐寄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蓝皓月吓得不轻。 「没什么……」蓝皓月吶吶说着,将手中东西塞进被子。唐寄瑶自幼与她玩笑惯了,忽而伸手一抓,手指勾出一缕嫣红丝线,串着碧青玉坠。 「咦,你何时买了这么好看的玉饰?」唐寄瑶拈起玉坠,朝着亮光处望去,「里面还有一朵莲花?真是有趣!」 蓝皓月脸上微微泛红,想要夺回却又乏力,只得央求道:「寄瑶姐,你当心别摔坏了。」 「我又不会抢走,你怕什么?」唐寄瑶努起嘴,用手指缠着丝线,摇了又摇,忽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你以前也没戴过啊……」 蓝皓月不敢吱声,扭转了脸去。唐寄瑶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盯着她道:「我记起来了,以前池青玉那支笛子上就坠着一枚玉饰……皓月,这就是他的吧?」 「我只是捡到了而已……」蓝皓月小声说着,垂下了眼帘。 「你不要骗我了,上次说你对他有意,你还不承认。别是他与你私下有什么盟誓,将这玉饰送给了你吧?」唐寄瑶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更落实了自己的猜测。 「表姐,你胡说什么呀?!我这就去交还给他!」蓝皓月撑起身子,却被唐寄瑶一下子按下。 「你就不要多事了!自己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想去找他?」唐寄瑶愤愤然将玉饰抓在手心,也不等蓝皓月回话,顾自大步出门而去。 ****** 她飞快地跑下楼,来到后院,见房门半开,池青玉站在窗边,正若有所思地拭着古剑。唐寄瑶踱到窗户外,朝里张望了一下,不见顾丹岩身影,这才稍稍放了心。 「你师兄不在?」她背着双手,咳了一声。 池青玉停下动作,淡淡道:「唐姑娘吗?师兄出去了,你可有事?」 「是吗……」唐寄瑶眼眸一转,甩着那红线,倚在窗前道,「池青玉,你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池青玉微微一愣,放下手中剑,迴转身子,「你是说?」 「有人在看着手中的一枚玉坠,正好被我瞧见了。」她举起玉饰,在半空中晃了晃,故意嘆道,「我家的玉也很多,都是剔透无瑕。但这块玉之中的白色纹路像极一朵莲花,称得上是浑然天成,要是对着阳光一照,更加晶莹飘渺……」 池青玉的双眉渐渐蹙起,他手扶着桌沿,沉声道:「唐姑娘,听你一说,这坠子应该是我的。」 「哈哈,自然是你的,她才会收着。」唐寄瑶并没有将玉坠交给他,而是微微抬起下颔,看着他道,「池青玉,听说你就快要回罗浮山了是吗?」 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顾师兄这样说过。还未去向唐夫人辞行。」 唐寄瑶斜睨了他一眼,见他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便从心中泛起不喜之意。 「别又是说着要走,结果却是等人挽留吧?」她觉得自己揣摩到了他的心机,不禁暗自得意,冷眼看着他,「皓月自从遇到你之后,就像中邪一样连续不断地遇到麻烦。我虽知有的事不是你的错,但你也难辞其咎。皓月从小没有母亲照顾,我可不想她再出什么事情!」 池青玉强忍不悦,道:「蓝姑娘因我而受伤,我有愧疚,但我并不是故意说要走,你为何要那样揣度?」 「不是就最好,你也该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少拿这种市井烂俗的伎俩来哄她!」她说着,将玉饰重重地拍在窗口桌沿,「这玉坠我可还给你了,我不管它究竟怎么会到了皓月手里,告诉你,我们唐家与蓝家都不缺钱,不缺东西!以后请你离我表妹远着点!」 玉饰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直撞进池青玉心中。 他原来一直不明白唐寄瑶为何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之前还以为是因他眼盲而不屑,他也早已习惯,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却让池青玉心中一阵酸涩。 「唐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果你觉得这次蓝姑娘受伤,是我没能照顾好她,我不想辩白。但你所说的其他话,我实在难以接受!这玉坠是我自小就带着的,之前在船上遗失了而已,你怎好因此就用恶意来中伤我和蓝姑娘之间的关系?!」他深深唿吸,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会有什么恶意?皓月是我最亲的表妹!如果你无心,就应该像我说的那样,早早远离了她,好让她快点清醒。」唐寄瑶一甩肩前长辫,扭身就走。 夕阳一分分沉坠,晚风吹过,窗户吱呀作响。池青玉怔然站了许久,才伸出手摸到了被扔在桌上的玉饰。他慢慢将之握进手心,竟觉有千钧之重。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终于爬到1000了-_- 不过貌似很多人收了也不看的,无奈啊。 下章后天更。对了,这几天在写的时候想,小池和小蓝如果脱离了大部队,是快些回到衡山去呢,还是在外面再单独相处一些日子?我感觉如果路上的过程都省略掉会不会太快?不省略的话会不会太慢?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四章离怀别绪百不堪 顾丹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屋内没有点灯,池青玉独坐在黑暗之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99页 他走进房间,却见床边的行李已经摆放整齐。顾丹岩愕然,之前向池青玉提及要走的打算,师弟明显心不在焉,可这才过了半天时间,他却又自己将行李收拾在一旁了。 「你的伤都没好,为什么整理东西?我并没有催着你马上就走。」顾丹岩走到他身边道。 「迟早都是要走,我独坐无聊,就收拾了一下。」池青玉语气平静,取出怀里玉坠放在手心,「师兄,害你白白出去找了许久,已经有人送还了。」 顾丹岩又是一怔,「谁送来的?」 「是唐寄瑶。」他微微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神采,「她拾到了,记得是我的,就还给我了。」 顾丹岩有些纳罕,仔细看他,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可怎么都有一种萧索之意。 「既然这样,你好好收起。这或许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唯一纪念……」顾丹岩说到这,特意望了望池青玉。 他还是睁着那双落寞的眼,很是安静。顾丹岩不想再说,拍了拍他的肩头。 ****** 次日一早,顾丹岩正为池青玉换药,却听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原是唐寄勛。 「皓月姐有些不适,请顾道长前去帮她看看。」唐寄勛紧张地道。 顾丹岩不禁蹙眉,转身拿了药囊,对池青玉道:「在这等我一会儿。」 「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池青玉简单地包扎好伤处,随即系好了衣襟。 顾丹岩一愣,见唐寄勛等在门口,只好带着他一同前往。 蓝皓月的屋内仍旧盈溢着微苦的药剂味道,唐寄瑶坐在床前陪着。她抬头看到池青玉,面露不悦,忙移开视线,朝顾丹岩道:「早上我来看她,她说咳得厉害。」 顾丹岩点了点头,上前去为蓝皓月把脉。床前的帘子被唐寄瑶拢起,蓝皓月转眸望着池青玉。自从昨日在船上分别后,他竟还未与她说过一句话。如今进来后,也只是静静地站在纱帘侧旁。 「倒是没什么大碍,蓝姑娘咳嗽的时候可觉得心口发闷?」顾丹岩收回手,疑惑道。 蓝皓月垂下眼帘,小声道:「没觉得……」 顾丹岩不放心,又替她搭脉诊断,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好道:「许是淤血将散,这倒是好事。只不过这段时间不可大悲大喜,也不可妄动真气,以免血脉逆行。」 蓝皓月脸上微红,没有做声,倒是唐寄瑶展眉道;「原来如此,但她说一夜都睡不着,这岂不是要伤了精神?」 顾丹岩见蓝皓月确实没什么精神,想了想,回头道:「青玉,你可带着宁神露?」 池青玉似在出神,怔了一下方才道:「没有,昨夜收拾行李时放进去了。」 「我去取来,顺便写了药方,唐姑娘可以拿去抓药。」顾丹岩说罢站起身来。唐寄瑶听他这样说了,只好也站起来,同时又向唐寄勛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要好好盯着池青玉。 顾丹岩没在意她的神色,于是两人离去,这房中便只剩唐寄勛与池青玉陪在蓝皓月身边。 蓝皓月自池青玉刚才说了那句话之后,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今见唐寄瑶已走,她忍不住发急问道:「收拾行李?为什么?」 池青玉没有回应。唐寄勛看了看他,无奈道:「我听寄瑶姐说他们要走了。」 蓝皓月本就失神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唿吸沉重起来,「池青玉!你现在要走?为什么别人都知道,单单瞒着我一个?」 池青玉低声道:「你的姨母已经来接你,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回衡山!」蓝皓月悲伤道。 唐寄勛见她眼里含着泪花,不禁上前道:「皓月姐,你不要这样。他们本就是方外之人,能送你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岂料蓝皓月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悲从中来,使劲撑起身子,大声道:「池青玉,你骗我!」 她这一用力,气血上涌,禁不住连连咳嗽。唐寄勛急得要将她按住,她却发狠乱蹬,只一味喊着刚才那句话。唐寄勛见她如此激动,慌忙安慰道:「皓月姐,有话好说,你这样发狠,只会加重伤情。」 蓝皓月侧身伏在床上,长发散了一肩,不住地抽泣。唐寄勛嘆气道:「我去叫我娘过来陪你。」 「不要!」蓝皓月哭着,又怕声音传出,只得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悲声。 池青玉心中千萦百回,道:「唐公子,你能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吗?」 唐寄勛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那我先出去等一会儿。」 ****** 房门被唐寄勛关上了,池青玉静立了片刻,听蓝皓月哭声未止,不禁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他对这房间的摆设很是陌生,只能凭着她的抽泣声才大致判断出方向,来到了她的床边。 蓝皓月伤心至极,见池青玉还是不肯开口,便一把拉过他的袍袖,紧紧抓着不放。 他扶着床栏,半蹲在床前。蓝皓月侧着脸,伏在手臂上偷偷看他,见他不愿开口,不禁急了,用力扯着他的袖子。池青玉与她争了几下,忽然松开手道:「力气大得很!我师兄还没将药取来,你倒已经恢復了?」 蓝皓月脸涨得通红,道:「池青玉,你什么意思?说我诈病吗?」 「我可没有这样说。」他想要站起,蓝皓月却伸手将他按住。不料正碰到他右臂,池青玉双眉一蹙,紧抿着唇不说话了。她望了望他,小声道:「你伤得怎样?」 第100页 「没有伤到。」他想要收回手,她却不放,「池青玉,池青玉,给我看看。」蓝皓月哀求一般地说着,身子直往他凑去。 「你……」池青玉不知该如何拒绝,蓝皓月已趁他不备,撩起了他的袍袖。经过了一夜,他手上的淤痕更加明显,紫青成一片,惨不忍睹。 蓝皓月本还怀着气恼之心,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一颗心如坠针尖,莫名的痛楚自心底蔓延全身。她想到刚才自己的行为,不禁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抚过他的手臂,含泪道:「对不起……」 池青玉微低着头,手指在他肌肤上缓缓划过的温暖很是清晰。他想移开手臂,但不知为何,此际全身却好像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一般,竟就这般愣在了原处。 「你自己都受了伤,为什么还要走?」蓝皓月忍着悲伤,抬头望着近在迟尺的他。 池青玉勉强镇定了心绪,道:「我师兄说了,你已经有人护佑,不再需要我们留下了。」 「谁说不需要?」蓝皓月咬了咬嘴唇,道,「你问过我吗?」 「我自会判断,何必问你?」 「你送的人是我,为什么不问我的感受,就自作主张?」 「……能确保安全便好了,还要什么感受?」 蓝皓月气恼,踢了一下床栏,「池青玉,我恨你。」 他怔怔地朝着前方,道:「这话你已是第二次说了。你既然如此恨我,我这次走了,岂不是更好?」 蓝皓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在廖家地窖中相依为命,即便坠入水底也不忘先给对方生机,她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多多少少已经有了一些位置。可如今任由她哭,她骂,池青玉却还是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她竟怀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真的完完全全在白费力气? 「你这是真心话?」她不甘心,哑着声追问。 池青玉不做声,过了片刻,才低着声音道:「即便是我将你送到了衡山,那又怎样?我最终还是要回到罗浮,你最终也要留在父亲身边。」 「若你回到罗浮山后,还会不会再与我见面?」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相隔甚远,怕是不会相见。」 「那你不后悔?」蓝皓月又快要哭出来了。 他仿佛有剎那间的出神,忽而淡淡地笑了笑,道:「自我下山送你开始,便知会有分别的一天。既然如此,这时刻早一些到来,未必是坏事。」 这句话说出后,蓝皓月彻底没了声音。屋中陷入寂静,门外却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唐寄勛低声道:「皓月姐,你可消气了?」 蓝皓月依旧没出声,池青玉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好……」唐寄勛往里面望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池青玉,「这是顾道长刚才送来的,说是给皓月姐宁神定心用的。寄瑶姐已去街上抓药了。」 池青玉握着那瓷瓶,略一踌躇,又拄着竹杖回到床边。 「给你的。」他伸出左手,朝着蓝皓月在的方向递过去。 「我宁不了神定不了心!」蓝皓月恨声道。 「你服了这药,会好一些……」他执着地将药瓶递过去。 蓝皓月颤巍巍抓过他手心的瓷瓶,勉强坐起,道:「池青玉,你知道我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你吃也罢,不吃也罢,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池青玉说完,转身要走,却忽听身后「砰」的一声响,蓝皓月已将手中的瓷瓶狠狠砸向地面,顷刻间摔了个粉碎。 门口的唐寄勛吓了一跳,快步进来替她收拾。池青玉苍白着脸,气愤道:「蓝皓月,你究竟想干什么?!」 蓝皓月心灰意冷,伏在床栏上恸哭出声,这时候顾丹岩陪着唐韵苏快步进屋,见了此景,他不由急道:「青玉,你知道她现在不能动怒,为何不好言相劝?」 池青玉攥着竹杖,强忍心中情绪,道:「我怎么劝?」 顾丹岩长嘆一声,唐韵苏坐到蓝皓月身边,抚着她的背,轻言安慰。蓝皓月只是哭,却不说一句话。唐韵苏本就因自己内伤未愈而心情欠佳,如今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无奈,抬头看着唐寄勛道:「寄勛,这是怎么回事?」 唐寄勛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说,但见母亲眼色凌厉,不禁打了个寒战,「是皓月姐听说他们准备离开,就生气了……」 唐韵苏黛眉一蹙,顾丹岩方才去找她,正是说了去意。她用眼角余光瞟着站在一边的池青玉,又看看兀自流泪的蓝皓月,便觉察出蔓延在这两人之间的那种僵持而又尴尬的气氛。 但在这里她也不好直接说破,只是淡淡道:「皓月,我知道你担心两位道长走了之后我们又会遇到麻烦,是不是?但人家送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不说一声感谢,却朝着他们发脾气,真是小孩子性情。」她说着,唇角微扬,向顾丹岩笑了笑,「顾道长,还请不要见怪。容我劝劝她,等她想明白之后,再向你们赔礼道歉。」 顾丹岩知道她的意思,便顺着其意道:「蓝姑娘想必是身体不适才会脾气暴躁,我与师弟不会放在心上。」他上前扯过池青玉的袍袖,「青玉,跟我先回房去,好让蓝姑娘平息一下心情。」 池青玉被他拉住,慢慢地走向房门口,身后,蓝皓月的哭声犹在萦迴。临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房中众人,用极压抑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101页 ****** 房门关上了,屋内只剩唐韵苏陪着蓝皓月。在姨母面前,蓝皓月不敢胡乱使性子,但一想到池青玉的决定,还是止不住地失望。唐韵苏等她渐渐平息了哭声,道:「皓月,你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蓝皓月无力地躺着,泪水流在脸颊上,有微凉的感觉。唐韵苏见她不愿说话,沉声道:「是不是不肯放池青玉走?」 若是以前,蓝皓月定会遮遮掩掩,但此时她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听到姨母这样直接问话,竟也没有否认。 唐韵苏脸色渐渐严肃,俯身按着床沿,压低声音道:「先前寄瑶说你对那个少年有意,我还斥责她。你现在这样哭哭啼啼,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耻笑?我真是弄不懂你了,怎么会动起这样的念头?你可知他是……」 「三姨,我知道他是修道之人,可我现在脑子乱的很,求你不要再训我了。」蓝皓月红着眼圈儿,直愣愣地望着床顶。 唐韵苏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看你确实是脑子乱了。这件事就此为止,他们要走才是最好!你哭也哭过,闹也闹过,还想怎样?难道将池青玉留在身边带回衡山?当心被你爹知道,打个半死!」 蓝皓月听到她提及父亲,心头一寒。唐韵苏又安慰几句,替她放下帘幔,转身出了房间。 楼梯口,顾丹岩与池青玉正等着她出来,她心事重重地看着池青玉,不发一言。顾丹岩只得代为问了问蓝皓月的情形,唐韵苏淡淡道:「已经睡下,等会儿我再去看着她。顾道长方才找我辞行,是打算哪天动身?」 顾丹岩黯然道:「我原打算再过几天,因为蓝姑娘伤势未定,而且我师弟身上也有伤,匆忙上路怕受不住……只是现在蓝姑娘这样……夫人如果让我们现在就走,我也可以带师弟离开。」 唐韵苏笑道:「这是哪里话,好像我要赶你们动身似的!皓月刚才不讲道理,我已经训导过她了。你们两位千辛万苦护送她走到这里,我岂有过河拆桥之理?若是海琼子老前辈责怪我唐门无义,我才真是罪人了!」 「三夫人说笑了。」顾丹岩拱手道,「这几天之内,我们都不会过来打搅蓝姑娘休息。若是她身体不适,夫人请人来叫我便是。」 唐韵苏颔首,看着池青玉,道:「池道长,之前皓月对你发火,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她向来风风火火,有时候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什么,忽而又发脾气不要,其实还是个没定性的孩子。」 池青玉细细听着她的话,涩然道:「我明白。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不详的感觉,池子今天的表现会不会被人骂……但是虐虐就好了,离转折不远了。⊙﹏⊙b汗 下一章明天更新。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五章残酒饮恨空惘然 因蓝皓月这一闹,顾丹岩在回屋的路上,一直都沉着脸。才踏进屋子,他忍不住道:「青玉,这几天你不要再去那边了。」 池青玉默默关上门,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既不坐下,也不走动,站在那儿只是低着眼帘。 「蓝皓月就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你既对她没有别样的心思,就不该时常与她斗气。现在她又哭又闹,弄得人尽皆知,我都觉得尴尬至极!」顾丹岩嘆了一口气道,「我也知你不是有意去接近她,但这男女之间的情分,你实在是一无所知。这次我绝不能再让你留下,若不是她现在伤势反覆,我真想明日就带你回山!」 池青玉一直静静地听着他的训诫,末了才道:「师兄,我想出去走走。」 顾丹岩一怔,池青玉已经转过身,打开房门,自己出了院子。 ****** 时已夏末,黄昏的风吹去了白天的炎热,带来了些许的凉意。池青玉没从前院走,只是从侧门而出。迎着晚风走在僻静的小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方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听不到人声嘈杂,也听不到车轮滚滚,才明白大约身处郊野。 有蝉儿在远处竭力嘶叫,好像感知到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拼命宣洩着这整整一夏积蓄的力量。 他凭着那声音慢慢朝前走,直至竹杖碰到了树根。伸手触及那粗糙的树身,蝉鸣越加清晰,但还有一个声音始终不散。 ——那一声脆响。蓝皓月将瓷瓶砸得粉碎的声音。如惊雷一样砸在他的心头。 很奇怪的,那一刻,他的心竟会痛了一下。 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这种抽搐的痛觉了。 ——池青玉,你骗我! ——我恨你! 蓝皓月跟他说过很多话,她的声音甘甜娇悦,就像山间的黄鹂。但他脑海中反覆记着的却只有这两句话。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了不让她遇到危险,他下山护送。为了抗拒她的亲昵,他百般冷淡。为了让她抢得生机,他情愿解开连着两人的绸带,自己沉向河底。 是不是越来越错,越来越背离自己的初衷? 池青玉倚着道边树身,有风吹过脸庞。那一阵风,却让他想到了,那天背着她跃下山崖时,那种在风中肆意下落,仿佛可以不顾一切的感觉…… ****** 此后的日子里,顾丹岩每天都会去给蓝皓月诊治,看看她的伤情是否有变。原本都一直是唐寄瑶留在房中照顾她,但自从那天蓝皓月哭闹之后,顾丹岩察觉到了小小的异样。唐寄瑶出现在房中的时候,厉星川也会陪在一旁,有时候顾丹岩去敲门,甚至只有厉星川独自留在蓝皓月的身边。 第102页 第一次见到这情形的时候,顾丹岩不免有些诧异。后来倒是厉星川不好意思地解释:「唐姑娘还要陪她的姑妈,所以有时就让我过来照看着点。」 顾丹岩只是点点头,这事本来与他也无关。蓝皓月的伤势渐渐转好,但神情还是黯然。 「蓝姑娘,不要总是郁郁寡欢,你这样会对身体不利。」虽是知道说了也白费,但顾丹岩还是要尽到责任。唐寄瑶正从屋外走进,听到此话,便道:「星川,你不是很会说笑吗?找你来就是想让我皓月妹妹开心一点,你可不要傻坐着啊!」 厉星川笑着嘆气,「可我总不能自言自语啊,蓝姑娘还以为我疯了呢!」他转而向蓝皓月道,「蓝姑娘,你已经躺了许久,要不要起来走走?」 蓝皓月本不愿起身,但唐寄瑶却很是热心地向顾丹岩询问,顾丹岩只好道:「她若是走得动的话,也可以稍稍行走,长时间躺着不动也会疲乏。」 蓝皓月不想让唐寄瑶再在耳边唠叨,只好披衣起来。 「星川,我还要去替她煎药,你陪皓月到院子里走走。」唐寄瑶说罢,风风火火出了房间。顾丹岩微哂,不想留下徒增尴尬,也随后离去。 厉星川看着蓝皓月,稍有踌躇,随即上前道:「你若是实在不愿下去,我等会就对你表姐说你累了。」 蓝皓月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低声道:「不用……我走得动。」 ****** 因躺了许久的缘故,她下楼的时候还是很虚弱,厉星川一直在旁边扶着,两人离得很近,但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蓝皓月的抗拒之意。 蓝皓月站在楼下兀自发怔,厉星川朝着门外望去,外面清风徐徐,已渐渐少去了炎热。 「蓝姑娘,你是想去后院还是……」 蓝皓月晃了晃神,「我不去后院。」 「那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可好?」厉星川不卑不亢,依旧带着微笑,似乎即便被拒绝,也不会生气的样子。 蓝皓月垂下眼帘,默默点了点头。 或许是近日来常遭险阻厮杀,蓝皓月行在这幽静小镇,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青石板,垂杨柳,黛瓦白墙,行人悠悠。远处浮云缥缈,天色青浅,澄澈如琉璃。 这镇上有小河穿过,厉星川见桥边有石凳,便带着她过去休息。蓝皓月独坐于河边,望着翠色水波,只是静默。微风吹来,拨动流水潺潺,更送来阵阵浓郁芬芳。 她这几日闻到的都是药味,忽而间被这馥郁空气萦绕,不觉侧脸寻觅来源。刚一转身,厉星川已探腰自桥头摘下一朵浅黄色的小花,递到她面前。那花瓣并不繁复,简简单单,蕊心微粉,带着朝露点点,更显清润灵动。 「蓝姑娘可曾见过这花?」厉星川将花朵托在掌心,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暖意。 蓝皓月摇摇头,他望着那花瓣,笑了笑:「它太过平凡,大概你家中也不会种植。只是这花与众不同,越是烈日当头,其他花卉都萎顿不振时,它却会歷久弥香。」 她怔了一怔,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拈起那朵浅黄小花。花蕊轻簌,浓香袭人,如同化不开的胭脂水粉。 「这叫做什么?」蓝皓月不觉问道。 「含笑。」厉星川负着双手,俯身下来,「小时候我家附近都是这花,因此便认得了。」 「你家?」蓝皓月扬起脸,看着他道,「你原本也是住在岭南吗?」 厉星川微微蹙眉,道:「不是,父母在我幼时便都去世了,我被远房亲戚收养……当然在岭南也住过一段时间,正是在那时,见到了这种花。」 「那后来呢?」 「后来?」他笑着,一撑石栏,坐在了桥头,「说起来我这人似乎命不好,亲戚在我十多岁时便也去世了,我就靠卖艺、做苦力养活自己。再后来,就去了青城山。」 蓝皓月见他总是言笑晏晏,这颇为悽苦的生涯在他说来也似乎不起波澜,不觉有所讶异。忽而又想到了另一人,想到了曾经也亲眼目睹过的场景,这样想着,本来有所缓和的心情却又低沉了。 风势渐大,她手中的花朵本就纤小,不经意便被吹走,飘落到了水面上。蓝皓月一惊,厉星川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花朵随水盈盈而去,不觉道:「无碍,这倒让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是什么?」蓝皓月诧异道。 厉星川却没有回应,只是道:「蓝姑娘,想必你还是有心事。」 蓝皓月自嘲一笑:「我现在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 「何必这样说,能对人动心倒是好事,至少不算虚度光阴。」厉星川嘆了一声,「你对何人有意,现在大家都心中有数,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不是仅凭一番情意就能做主的。」 蓝皓月愕然不语,心中纷乱。 厉星川跃下桥栏,拍了拍手上灰尘,道:「我知道你不愿让他离开,但其实你难道没看出来,当此情形之下,他不得不走。」 「你的意思,是说我做错了?」蓝皓月失落道。 厉星川淡淡微笑:「我不敢说对或不对,但若是本就无缘……又何必强求?」 ****** 蓝皓月与厉星川回到客栈时,唐寄瑶正与手下在一起饮酒,张从泰亦陪在一边。蓝皓月本想上楼,却被她喊住:「皓月,散心后觉得怎么样?」 第103页 「还好,我先回房坐一会儿。」她简单地答了便想离开,唐寄勛恰从楼上下来,见到她,不禁道:「皓月姐,你去街上可累?」 唐寄瑶忙接道:「有厉少侠陪着皓月,你大可放心。」 张从泰朗笑起来:「这话倒说得对,星川的人品与身手都足够好,蓝姑娘跟着他不怕吃亏。」 「咦,我现在才发现,星川皓月这两人的名字恰好匹配。」唐寄瑶大声说着,向唐寄勛使着眼色。 「正是正是,皓月当空,一川繁星,果然是良辰美景。」唐寄勛忙配合着笑了起来。 众人在那开着玩笑,蓝皓月只觉脸上滚烫,见厉星川并没阻止他们的意思,只得向他低声道别,独自向楼上而去。谁知才刚要迈步,却听楼上脚步声响,竟是顾丹岩与池青玉从唐韵苏房中出来。 蓝皓月一时错愕,愣在了原地。唐寄瑶等人却好像早就知道他们要下来似的,依旧在那谈笑风生。只有唐寄勛见她惊讶不言,便小声解释道:「我娘正在运功关键时刻,让池青玉替她刺针疏通血脉,好尽早恢復。他们是知道你不在,才过来的。」 蓝皓月低着头退让到一边,池青玉扶着楼栏慢慢走下,行至唐寄勛身边,轻声道:「令堂内力已恢復大半,现正在调息,你们先不要去打搅。」 「多谢。」唐寄勛不敢张扬,侧身道,「两位留在这里用餐吗?」 顾丹岩道:「不必了,我们不食荤腥。留下了还让众位为难。」 唐寄勛点头,又转身吩咐店家另外备饭。此时蓝皓月一直都站在旁边,厉星川倒是上前大大方方地向顾丹岩与池青玉打招唿,毫无尴尬之意。 顾丹岩淡淡道:「听说厉少侠刚才和蓝姑娘上街去了?」 厉星川微笑道:「我见她总在房中不出来,怕闷出病来,便陪她出去走走。这小镇的景致倒也不错,蓝天绿水,甚是清净。」 顾丹岩缓缓点头,望着蓝皓月,道:「蓝姑娘,其实外面的风景更是宜人,你只待在一间小屋子里反是不好。」 蓝皓月听他话中有话,心中黯然。而池青玉就在不远处,与她之间只隔着厉星川,她刻意地不去看他,朝着顾丹岩道:「我知道了,多谢顾道长。」 此时唐寄瑶微带醉意地站起来,举着酒杯来到顾丹岩身边,笑嘻嘻地道:「顾道长,这一路上你多次为皓月诊治,我在这里先敬你一杯。」 顾丹岩略有尴尬,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唐姑娘,我不能违背清规……」 「现在又不在观中,怕什么?」唐寄瑶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硬塞到他手中。顾丹岩面露不愿之色,蓝皓月皱眉道:「表姐,顾道长既然为难,你就别勉强他了。」 「他不是快要走了吗?认识那么久,连杯酒都不肯喝,算什么朋友嘛!」唐寄瑶酒性上来,两颊绯红。厉星川托着她的手肘,道:「唐姑娘,那我替道长喝了这杯酒,咱们难道不是朋友?」 「哼,你才跟皓月出去转了一圈儿,就学会帮她说话了。」唐寄瑶酒劲越发浓了,搂着蓝皓月的肩膀道,「皓月,你看星川真是善解人意,脾气那么好……」 岂料她这话才一出口,一直默不作声的池青玉忽然抓住顾丹岩的手腕,勐地将酒杯夺过,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仰脸一饮而尽。 「青玉!」顾丹岩抢过酒杯,低斥道,「你要干什么?!」 「没事……」池青玉才一开口,便忍不住连连咳嗽,几乎扶着楼栏才站住身形。顾丹岩忙去扶他,他却始终不曾直起身来,紧紧握着木栏,两眼呆滞地朝着地面,哑声道,「唐姑娘,这杯酒,算是饯别之礼。这些天来彼此常有不悦之处,只因我生性孤僻,多有得罪。还望不要放在心上,此后各自归去,一路保重。」 厅堂内众人不明所以,唐寄瑶茫然站着,厉星川脸色微微有异,轻轻地碰了碰她,她才恍然道:「哪里哪里,池道长,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你……」 「师兄,我们走吧。」池青玉不等她说完,便独自拄着竹杖从这几人中间走过。 顾丹岩轻嘆一声,随之而去。 唐寄瑶望着两人的背影,怔怔道:「怎么莫名其妙的……」 话音未落,却听楼梯声响,一转身,只见蓝皓月竟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的时候感觉好桑心……哭…… 下章周二更,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用电脑的缘故,这几天手臂酸的不得了啊,不会得肩周炎了吧?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六章山影溟濛燕去来 这天以后,即便是顾丹岩来为蓝皓月疗伤,她也绝口不提池青玉的名字。唐寄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时不时地在旁暗示厉星川多多照顾蓝皓月。 又过了数天,唐韵苏自感功力已经恢復大半,便召集众人至她房中,言说上路的事情。等到他们商议完毕,顾丹岩向唐韵苏提出,明日将她们送出此县城后,他与池青玉便要回返神霄宫去了。 唐韵苏忖度片刻,道:「如今我功力恢復,即便夺梦楼再来骚扰,也不在话下。这一路上你们尽心尽力保护着皓月,只是我希望你与令师弟走时,最好不要再惊动她,以免她又犯起孩子脾气,弄得大家尴尬。」 顾丹岩微微一怔,随即道:「夫人心中所想,丹岩也明白几分。此次别过之后,我不会让师弟再涉足江湖。」 第104页 ****** 夜风习习,后院中寂静无声,小屋窗户半开,月光映在素白窗纸上,通透无瑕。 顾丹岩去了前楼还未归来,那天在楼下与蓝皓月、厉星川相遇后,池青玉一直没有再去过前面。此时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话语笑谈,知道是唐门众人在替师兄践行了。 风吹帘动,他触及颈下的玉坠,慢慢地握在了手心。忽听窗外有轻微声响,似是有细小石子打在窗棂,他不禁警觉,过了片刻,又传来同样的声音,只是变得更加清晰了。 「是谁?」他不禁站起,外面却没人回应。 池青玉推门而出,围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之声,像是有人躲在墙头树上。那人一见他出来,又有意咳了一声,不等他走近,便随即跃下树梢,朝墙外小径飞快奔去。 池青玉听得那一声轻咳,心中惊讶,当即背起古剑,从偏门而出,循着那人的脚步声朝前追赶。 前面那人走走停停,有意绕着圈子引得他远离了客栈,池青玉觉出脚下泥土渐渐松软,知道是已经离了城中繁华之处。但此时那个人却好似消失了一般,周围再也没有任何脚步声。 池青玉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道:「莞儿,你要躲到何时才肯出来?」 他这话说完,从不远处的林子里闪出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红衫绚丽,眼神狡黠,正是林碧芝的小徒弟莞儿。她身上还背着小小的包裹,一边走一边用手中长剑噼噼啪啪打着道边荒草。 「小师叔,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将我抛到脑后了呢!」她语气忿忿,颇有些不悦之意。 池青玉蹙眉道:「你不是应该在山上反省的吗?为何又私自下山到了这里?」 莞儿脚步一顿,气道:「你也希望我被关在神霄宫?我只是担心你才追了出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有顾师兄陪着我,再说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你这次出来,岂不是又要让你师傅生气?」 莞儿快步走到他身边,揽着他的手臂,道:「我单只是知道你们去追蓝皓月了,还以为你要一直到衡山境内才会迴转。」 池青玉不想再提及此话,因此沉默不言,莞儿却不知最近发生的事情,见他神色低落,不禁道:「莫不是蓝皓月又耍小姐脾气,对你恶言恶语?我给你报仇去!」 「莞儿……你别再生事了。」池青玉抓着她的手腕,将之慢慢移开,「既然你已到了此地,就跟我与顾师兄一同返回罗浮,回去后好好向你师傅请罪。」 莞儿愣了愣,垂下手,望着他道:「小师叔,为什么你很不开心?」 「没有的事。」池青玉说罢,转过身便朝来时的方向而行。莞儿见他似有心事,却又不肯直言,只得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带他往客栈行去。 岂料两人才走到半路,莞儿一眼便望见前方小路上有人正朝这边张望,那人见到她,忙又迴转身去,躲到了路边大树后。饶是如此,莞儿还是凭着印象认出了那人。她故意高昂起脸,挽着池青玉道:「小师叔,你刚才怎么知道是我呢?」 「你的脚步声我还听不出来吗?」池青玉淡淡道,「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倒是没有。」莞儿笑嘻嘻道,「我知道即便有了危险,你也一定会来救我。」 池青玉嘆道:「你我并不在一处,我又怎会知道你的情形?」 「反正在我心中,你是无所不能的。」莞儿声音清亮,神情得意。 池青玉听了这话,心里反是沉甸甸的。他不再回应,慢慢走在那僻静小道上,此时清风徐来,吹动草叶飘舞,他微微扬起脸,心中却有着一丝异样的感觉。 「师叔,你怎么不走了?」莞儿诧异地道。 池青玉站在树影下,「有人在吗?」他朝着前方发问,声音带着些犹疑。 莞儿不由抓紧了他的手臂,使劲将他往前拉,「现在是晚上了,这里人影都没有,你在跟谁说话?」 池青玉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慌乱,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站住不肯动身,但又不再发问,只是静立无语。 莞儿急躁起来,抬头见天色阴郁,不由扯着他袍袖道:「小师叔,你发疯了!站在这里干什么?」 池青玉这才闷闷地道:「你先回客栈,顾师兄找不到我会着急。」 「那你难道不回去了吗?」莞儿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道边林子瞟去。但见树影沉沉,并无人出来。她想想就恼火,不禁又要去扯着池青玉往前走。但他却像打定了主意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迈步,莞儿一时气恼,手上用的力气不由大了一些,池青玉手臂伤势才刚刚好转,被她这用力一拉,不禁蹙紧了双眉。 却在此时,从那树后传来一句:「放开他。」 池青玉虽早有感觉,但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还是怔在了当场。莞儿寒白了脸,扭头盯着那方向,道:「关你什么事?」 那树后的人还是不愿走出,只是忿忿不平道:「他不想走,你为什么要强拉?你不知道他手上有伤吗?」 莞儿一愣,撩起池青玉袍袖,果见还有淡淡淤青尚未完全褪去,她垂着嘴角,伤心道:「我当然不知,小师叔,对不起。」 池青玉嘆了一声,拉过她的衣袖,道:「不碍事,你现在回客栈去告诉顾师兄,以免他找我。」 第105页 莞儿沮丧地道:「你一见她,就要赶我走吗?」 池青玉无语,树后的人也没再说话。莞儿见他执意不走,只得道:「好,你不听我的话了,我这就叫顾师叔来带你回去!」 说罢,她愤愤然挣开池青玉的手,飞快地奔向了前方。 ****** 池青玉听得莞儿远去,才拄着竹杖朝那林子走了一步,可也就是这一步之后,便又停下不动。 远处林间草叶簌簌,雀鸟惊飞,此地却寂静无声,他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 又过了许久,他才道:「你为什么来了?」 这句话问出,池青玉不免有些后悔,等了片刻也不听有人回话,他更是失望。犹豫间正想狠狠心离去,身后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及冷冰冰的话语。 「我是来瞧瞧你们叔侄情深。」 池青玉本已举步,听到此话,身形一滞,同样冷冷反问:「那你可瞧见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这时风声渐起,捲动两人的衣袂,月牙儿完全隐没,只剩暗黑云层覆在天际,压得人心头沉重。 池青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趣,道:「蓝皓月,你找到这里,就为了跟我说刚才那句话?你若是已经没话可说,我就要走了。」 蓝皓月盯着他的背影,道:「你一直说要走,是故意让我心里不痛快吗?」 「我何敢让你不痛快?」他觉得很是好笑,讥诮道,「我只是说要回客栈,你真会妄自揣度我的心意。」 蓝皓月道:「但你明日就真的要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池青玉心头有种钝痛,唿吸了一下,方才道:「那是我师兄决定的,我难道还到处去说,等着别人来给我送行?」 「我不会为你送行的!」蓝皓月大声地说着,转身就往林子里走。 池青玉震了震,随即跟在她身后,这里杂草丛生,他虽有竹杖探路,但终究走不得太快。听得她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他心中发慌,却又不肯开口。 风声越来越大,蓝皓月只顾往前,兀自走了一段,回头见他艰难地跟在后面,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开了距离。她转过身,气沖沖道:「干什么跟着我?」 他摸着身边枯树,走上一步,「你要去哪里?」 「要你管?!」她脱口而出,末了又加上一句,「反正你要走了,以后就当从来没见过你。」 池青玉呆呆地站在那荒草之间,这时天际乌云渐浓,本就盘旋不已的晚风中夹杂了细密的雨丝,簌簌而落。这树林并不能遮风挡雨,可他却还是站着树下不动。 蓝皓月紧抿着唇,往回走了几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见他脸色苍白,竟不由有些懊悔刚才那话是否太过直接。 「下雨了,你还在这呆着干什么?」她为给他台阶下,只能开口。 「下雨又怎样?不想回去。」池青玉似是负气,一任雨珠在脸颊上流淌。 「我看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她骂着,走过来抓着那翠绿竹杖,「走!」 池青玉想要挣开,蓝皓月却一把拉住他,不准他再离去。两人都是重伤初愈,在这细雨中跌跌撞撞走了许久,池青玉觉得身边青草味越来越深,不禁道:「你带我去哪里?这不是回城的路。」 蓝皓月冷冷道:「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谁会要你!」 池青玉气结,却又不想再跟她吵架,只好闭口不言。蓝皓月拽着他走出林子,见前方有山丘绵延,其间山道蜿蜒,山脚下存有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前面有地方可以躲雨。」她回头说了一声,便拉着他往那边走去。 池青玉勉强走了几步,忽而停下,正色道:「我要回城,不在这里待。」 蓝皓月一怔,望着他冷峻的面容,怒道:「池青玉,刚才叫你回去你却站着不动,现在带你躲雨你又要回去,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池青玉却迴转了身子,自己用竹杖探着地面,朝后方走去,道:「你的伤比我重,要躲雨的话自己留下,我找师兄来接你回去……」 「我不要别人来管!」蓝皓月悲愤交集,此时凉风打着旋从四面八方乱卷过来,雨珠渐渐变大,胡乱打在两人身上。她忽然大步走到他身后,用力拉住他左手,向后拖去。 「衣服都湿了,你还想去哪里?!」她也不管池青玉是否要发火,只是将他半推半拉地拽向山脚。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四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七章云深雨骤情思浓 一进那庙门,蓝皓月便将腰间宝剑重重地扔到地上,独自走到佛像下,抱膝坐着。 池青玉被她抛在门口,自己伸出手触及墙壁,沿着墙向里走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过了很久,却始终听不到蓝皓月说话,他屏息凝神,只能听到她细微的唿吸声。 他心里渐渐涌上了不安,却不知应该怎么说。若是平时,她再恨再恼,也会振振有词地向他反击,甚至是哭出声来。可是现在她却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只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如同眼前永远的黑。 这样想着,他的心一点点的灰了。可他又想要打破僵局,便鼓起勇气道:「蓝皓月。」 她却还是不愿搭腔。 寂静中,他只得自嘲道:「你不愿与我说话了是吗?」 第106页 蓝皓月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这个少年,他的面容笼在阴影中,轮廓还是清俊。可她的心却因此狠狠揪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要有意无意地刺伤她,然后又露出孤傲的神色,好似一切都是她的错,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都是她要给他台阶下,都是她要讨好似的去跟他说话。 她几次三番想过不能再这样,却只能眼见自己渐渐沉沦在对他的一再迁就中。她对这样的自己很是失望。 可正当她悲伤的时候,池青玉却扶着墙,站了起来,也没说话,便自己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语气很是不悦。 「出去走走。」他低声道。 「你听不到外面的雨声吗?出去干什么?」她冷笑。 池青玉却道:「你不愿和我呆在一起,我很识趣。不会打搅你。」 蓝皓月眼里瀰漫上一层水雾,道:「你又要用这种故作姿态的语气来说话了?你是希望我回答你『池青玉,你误会了』,还是希望我说『对,我是不愿和你呆在一起』呢?」 池青玉扶着庙门的手紧了紧,道:「你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也从来没有故作姿态。如果你已经讨厌我,我这就走!」他说到这里,不禁又冷冷道,「你不愿我找顾师兄来,我就去帮你请厉星川,他会把你接回客栈!」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蓝皓月只觉脸上一热,恼火道,「平白无故为什么又扯到厉星川?」 「皓月当空,星耀平川,真是良辰美景……」他勉强笑了笑,「别人不都是这样说你们的吗?」 蓝皓月这才想到那天在客栈楼下众人的话语,她本就不愿被人提及此事,如今更是没好气地道:「别人乱开玩笑,你也跟着说吗?」 池青玉侧过脸,道:「别人能说,我就说不得?」 「是啊!」蓝皓月赌气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就是你不能说!」 「我跟别人不一样么?」池青玉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分。蓝皓月却未曾意料到他的异常,只是恼恨他一点都听不懂自己话语里的含义,因此索性斩钉截铁道:「对!你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池青玉紧咬了牙,不再做声,手都在微微颤抖,忽然笑了一声,道:「多谢你提醒,让我时刻不忘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说罢,竟摔门而去。 蓝皓月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笑震得心头髮麻,眼见他浑浑噩噩地向山道走去,不禁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他手臂,道:「难道在你心里,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池青玉甩开她的手,以从未有过的愤怒语气大声道:「你哪里说错了?!是我高估了自己,别人能看的我不能看,别人能做的我不能做!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蓝皓月全身发冷,后退一步道:「你从来都不会好好对别人,就以为别人都是那样看待你吗?认识那么久,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这样的心思?!既然这样,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罢,竟不顾一切发足狂奔而去。 池青玉第一次听她用如此决绝的语气与他说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着她疾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殆尽。这剎那间,他心头一直绷紧的弦却仿佛突然断了,一向挺拔的身子顿时失了力量,无力地倚靠在身后的枯树上。 ****** 风势越来越大,夹杂着树叶卷过他的脸庞,他慢慢仰起脸,正对着天空,但横亘在眼前的只有永远的黑暗混沌。 山间风声迴旋,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席捲而来。 唿啸的风声与骤急的雨声不断盘旋于他的耳边,一时间他觉得天地无垠,只有自己孤立于荒山中。他迎着风雨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可脑海里却发了疯一般的浮出蓝皓月平素的各种话语,正在彷徨之时,忽听不远处灌木丛后似乎有些动静。 「蓝皓月!」他的心一震,不禁喊了出来。 一只失群的飞鸟沖天而起,扑稜稜投向密林中去了。池青玉听到那翅膀扑打声,怅惘失落之情瀰漫心间,提高了声音又喊道:「蓝皓月!」 他的声音在风雨声中尤显孤立无援,他只能一边摸着山岩往前走,一边不停地唿唤。 …… 与此同时,蓝皓月站在雨中,远远看着那一贯不肯低头的少年此刻却只能执拗地喊着她的名字,独自在昏暗雨中前行。 就像是被遗弃了一般。 忽然想到那次陪他去甜井村祭奠的时候,他呆呆坐在荒地之中,道:「我是一出生就被扔在野外的。」 那时的她,对于他同情占了大半,却还不敢与他过于接近。只觉得他自负又凌厉,话语中常带嘲讽,让人难以忍受。 不知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去了罗浮山之后,他越是抗拒她的接近,她却越是想知道这个看似毫无情感的少年,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没想到,这一点点好奇,使自己越来越在意他的一言一行……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懂她的心。抑或是,他根本不懂别人的心情。 「我对他用心,完完全全是白费。」她在心底苦笑,慢慢转过身子,尽力不发出声音地离开。却不防衣袖被突出的岩石挂住,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饶是那声音极轻,但不远处的池青玉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道:「我听到声音了,你出来!」 第107页 蓝皓月咬住唇,屏住唿吸。池青玉却还是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蓝皓月眼见他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禁心绪大乱,返身便朝山路逃去。池青玉听到她脚步声响,竟不顾一切地飞奔追来,不料一下被盘结的树根绊倒,重重摔倒在地。 「蓝皓月!」 他奋力站起,忘记了疼痛,却失去了方向,连竹杖都没用,只是一味地向前不断追去。面前便是上山弯道,他不知转弯,径直往前奔跑,脚下忽然踏空,却觉侧面风声一起,有人冲上前来,抱着他的身子,将他一把推向后面。 池青玉一时站立不稳,跌坐于地。倒在他怀中的人正要起身,他却勐地紧紧抱住了她。 她奋力挣扎,他却死也不放,任由她拼命抵抗。 蓝皓月紧咬牙关不肯发出声音,只是用力掰着他的手臂,直把他手腕抓得出血。 池青玉从来没有这样固执得近似自虐,可他始终不肯松手。雨点打在他眉间眼里,难忍的酸涩渗透全身。 蓝皓月还在拼命挣扎,「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但他却只是用力抱住她不放,急促地唿吸着,不说话。 她已心乱如麻,半是恼怒半是沮丧地一口咬住他肩头,抑制不住地心力交瘁。 池青玉忍着痛,颤声道:「不要走。」 天际雷声乍起,闪电噼破苍穹,蓝皓月听到他说出这从未有过的绝望乞求之语,心中一阵揪痛,泪水竟夺眶而出。 …… 豆大的雨珠自天而降,划过他的眉眼,滚落于她的唇边。 她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将身子埋进他怀里。池青玉伸手覆在她脸颊上方,手上的泥水滴落,蓝皓月却不觉骯脏,只是握着他清瘦的手腕,哽咽道:「我说的那句话,难道你真不懂是什么意思?」 池青玉哑声道:「我明白。」 蓝皓月的情绪还是无法平定下来,她使劲踢着他,「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什么?你从来都不懂我的心思!」 「是我的错……」池青玉浑身湿透,可怀中那种充实温暖却让他感觉奇异。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下去道,「在我心里,你也与别人不一样。」 这极简单的一句话在雨中立即随风而散,但在蓝皓月听来,却觉万千辛酸涌上心头,想到自己苦苦等了许久的结果为何来得如此之难,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 忘记了是谁先起身,搀扶着另一个,冒着大雨回到了那间仅容遮身的破庙。 先前的追逐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蓝皓月在进庙门时险些摔倒,池青玉抱着她往里走了几步,感觉风雨已经在身后了,才将她放下。 她拧着袖上的雨水,颓丧地抬头,见池青玉亦是衣衫尽湿。她想了想,道:「池青玉,去帮我关一下门。」 「好。」他什么都没问,起身便探向门边。蓝皓月见他将木门关闭,便转过身,将湿透的衣衫脱了下来。 「你是冷了吗?」他转回身,慢慢来到她身前。蓝皓月只穿着薄薄的小衫,抱膝坐在地上,看到他走来,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之前那近乎疯狂的撕斗已经平息,此时再坐在一起,蓝皓月却觉得有点害羞。她偷偷看着他,怀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侧过身子便去替他解开衣衫。 「怎么……」他愕然,下意识想要拦阻,蓝皓月已解开了他道袍的系带。 「都湿透了,穿在身上不会着凉吗?」她小声地说着,拉过他的手,看到刚才被自己抓伤的痕迹,心绪不免低落了起来。 「天又不冷,等会就……」他试图反抗,蓝皓月却不管他的反对,将那身藏青道袍给强行脱了下来。里面是雪白的内衫,只是也已经打湿,蓝皓月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替他脱下,便鼓起勇气倚在了他肩头。 池青玉正在摸索着找那外袍,忽觉身上柔软,不觉惊愕。 空气凝固,四下里只剩外面风雨交加之声。 池青玉强行镇定心绪,抓起地上的湿衣就要往蓝皓月身上披去。「冷的。」蓝皓月苦着脸推开他的手,将衣衫又扔到了佛像边。 「那你坐好了。」他蹙起眉,神色不太自然地道。 「不能抱抱你吗?」蓝皓月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嗓音也有些沙哑。 他欲言又止,坐了一会儿,听不到她的声音,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去,慢慢地摸到了蓝皓月的手背。 她带着泪花笑了,勾住了他的手指,揉揉他的肩膀,道:「还疼吗?」 「已经好了。」这一次,池青玉让她重新倚在自己身边。 蓝皓月贪婪地唿吸着湿润的空气,其间也有着他的气息。她趴在他的肩头,忽又抬头看他,愤愤道:「为什么总对我那么凶?」 池青玉吶吶道:「没有……只是以前吧……」 「但你前几天分明又没心没肺了!」 他默然,蓝皓月见他又沉寂下去,不禁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池青玉蹙眉背转过身去,抱着双膝呆坐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心里难受。」 认识池青玉至今,在蓝皓月心中,这少年似乎从来都不会感到忧伤,更不用说以这样颓废沮丧的语气说话。她愣了愣,试探道:「是因为那天遇到我与厉星川在一起?」 他又是小小的沉默,蓝皓月垂着头道:「是你先不冷不热,还说要走。那天,我只是不想在客栈待着……」 第108页 「我都听见了,他们有意让他与你多接近。」池青玉说罢,便紧抿了唇。 看着他那落寞的样子,蓝皓月心绪一落,很快又强作欢颜地抱着他,道:「可是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一缕酸涩涌上池青玉的心头,但在那种青涩的苦味中,却又有着难以挥散的甘甜。他的眼睫微微颤动,黑漆漆的眸子似也有波痕漾起,但随即便重回寂寥。蓝皓月抚过他脸庞,小声道:「池青玉,你明白了吗?」 「我记住了。」他正对着前方,声音有些颤抖。 之后,他的唇边缓缓浮起微笑,这笑容极浅极淡,就好似飞云顶玉簪盛放时飘拂风中的幽幽清香。 蓝皓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想到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她心里暖暖,枕在他肩前,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撒花吧,各位~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八章执手同去路迢递 屋檐下雨滴声声,雨势像是渐渐转小,但风却还是不减,吹得那破败的窗户格格作响。 夜色沉郁,破庙内空空荡荡,两个人身上的内衫还是湿漉漉的,更觉有几分凉意。蓝皓月静静地伏在他肩头,池青玉摸到她的手有些发凉,便用自己的手将之覆住。 「雨停后,我送你回客栈。」 池青玉这话才刚出完,蓝皓月却勐地一惊,直起身子道:「回客栈?难道你明日还是要走吗?」 他怔了怔,蓝皓月见他没有即刻回答,急得将他按倒在佛像基座前。池青玉反手撑住地面,愕然道:「干什么?」 「我不准你走,听到了吗?」她咬住了嘴唇,气唿唿地盯住他。 「我又没有说要走。」他蹙着眉道。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池青玉无奈道:「我在想,莞儿回去找顾师兄,他说不定过会儿就会到这里来了。」 蓝皓月一时也慌了神,「你可以向他求情吗?请他不要带你回神霄宫。」 他墨黑的瞳仁似乎带了些许的柔软,低声道:「我可以跟他说……只是,即便师兄答应,我又怎能留下?」 「……为什么?」 「你姨母与表姐本就希望我尽早离开,你难道不知?」 蓝皓月愣住了,忽而发狠抱着他,低着头重重道:「你要是回了神霄宫,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小小的身子紧紧贴近了他,池青玉感觉到了她的唿吸,他缓缓伸出手,抚过蓝皓月肩后长发。 「我捨不得你。」蓝皓月再一次埋进他怀中,像是要将自己与他融为一体。 池青玉很生涩地揽着她,手指触及微湿衣衫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但那种忐忑很快就被蓝皓月那用力的拥抱融化殆尽。 他轻轻地抱住了蓝皓月。 蓝皓月微微仰起脸来,看着近在眼前的他。池青玉低声道:「那我送你回家可好?」 「我也不想回家。」她趴在她肩上,始终不让他松开手。 「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回去?出来那么久,你爹也会担心……」 蓝皓月扭过脸不说话。池青玉扶着她的肩膀,「你既不愿让我回罗浮,自己又不回衡山,你说应该怎么办?」 「可是……」蓝皓月才想说下去,却听门外传来马嘶,间有唿唤声。 「是顾师兄!」池青玉不禁想要站起。蓝皓月听到顾丹岩的喊声,心中忐忑,生怕池青玉会被带回,竟慌了手脚,勐地抱住了他。 池青玉蹙眉想要与她解释,她却怎么也不肯松手。此时马蹄声迫近门外,忽然间木门大开,狂风暴雨随之卷进,顾丹岩身穿蓑衣闯了进来。 ****** 顾丹岩一踏进门坎,就见蓝皓月衣衫不整地抱着池青玉。他惊呆当场,片刻后才匆忙退出一步,隔着门急道:「你们在干什么?!快将衣服穿好!」 池青玉慌忙抓起自己的衣衫,胡乱地盖在蓝皓月身上,随即站起身道:「师兄,我们只是在这躲雨。」 顾丹岩这才重新推门而入,见两人衣衫凌乱,且蓝皓月身披道袍,红着脸躲在角落,不禁气沖沖走上前,一把拉住池青玉,低声斥道:「师弟!你怎可这样荒唐?!」 「她只是衣衫淋湿了而已。」池青玉发急道。 「那你也不该与她这样……这样搂搂抱抱。」顾丹岩既是生气,又不能当着蓝皓月的面大声责骂,只能压低了声音呵斥池青玉。 池青玉与他一向关系甚好,如今听顾丹岩的语气,知道他确实是气恼万分,不禁也愧疚起来。 顾丹岩见他忧悒不语,又回头望了一眼窗外沉沉黑夜,嘆道:「先不说这些,莞儿在客栈等着,现在雨势已经转小,我带你们回去。」 「顾道长!」本来瑟缩在一边的蓝皓月忽然扬起脸,「请你不要将他带回神霄宫。」 顾丹岩一怔,剑眉微颦,「蓝姑娘,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你要知道青玉他本来就不该与你太过亲密。如今你家人已到,他再没有留下的道理。」 「你说要带他回去,有没有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蓝皓月紧紧攥着衣衫,望着顾丹岩。 「他自然是会跟我回去的。」顾丹岩强作笑容,回头道,「青玉,你说是不是?」 池青玉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冷风从窗口吹进,拂动了他雪白衣衫。 第109页 「师兄,我现在,不想回神霄宫。」 顾丹岩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盯着池青玉看了许久,正色道:「青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池青玉定定地朝着前方,道:「我若是回去了,或许就再无机会遇到她。」 「你难道忘记了当初下山时自己所说的话?!」 「师兄,抱歉……我不想离开她。」池青玉深深唿吸着,「我以后会回去向师傅当面请罪。如若师傅又离去,我也会寻到他老人家所在之处,总之不会这样一走了之!」 顾丹岩虽早已看出他与蓝皓月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情愫,但却未料到池青玉会有这样的决定。他上前一步道:「青玉,你说得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顾道长,只要你不强迫他回神霄宫,又会有什么事?」蓝皓月急切道。 顾丹岩连连摇头,看着她道:「蓝姑娘,你姨母早已向我暗示,她并不欢迎青玉留下,我这才想着早日带他迴转。如今她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不在客栈,说不定已经出来四处寻找,即便青玉心中不愿跟我回罗浮山,你们能怎样?」 蓝皓月惊慌着站起,「那我跟他现在就走!」 顾丹岩一怔,道:「你想跟他走到哪里?难道要做出私自出逃之事?」 蓝皓月正待开口,池青玉正色道:「师兄,我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既然唐门的人不愿意我留在皓月身边,我可以自己带她上路,将她送回衡山!」 「一旦回了衡山,我不是又要被关进牢笼?!」蓝皓月急道。 「不会的。」池青玉抓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会跟你父亲解释,叫他不要怪罪于你。」 蓝皓月睁大了眼睛,原本只是不愿意离开池青玉,却还未曾想过以后。如今他提及她的父亲,却让她心中更是不安。 「你的意思是要单独与她赶回衡山?」顾丹岩缓缓道。 「是。」池青玉答得斩钉截铁。 「到了衡山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池青玉怔住,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的心中甚至还有很多困惑未能解开。「师兄,我现在只是想着,不能让她流落在外,要将她好好地送回衡山。这原也是我起初的愿望……」 顾丹岩看着他,想用更直接的话让他清醒,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池青玉微微侧过脸,对蓝皓月道:「皓月,我也记得,你曾在渡口说过,若是我送,你便会跟我回衡山。」 蓝皓月怔怔地望着地面,过了片刻才道:「我是说过。」她说罢,又抬头道,「顾道长,请你代为转告我姨母,我这就回衡山去。还望她不要担心……池青玉会照顾我。」 顾丹岩紧攥着手中长剑,一字一字道:「青玉,你不会后悔?」 池青玉深深唿吸,道:「师兄,我如今还想不出别的选择。」 顾丹岩注视着他与蓝皓月,苦笑了一声,道:「我最了解你的性情,你一旦决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只是你要知道,这尘世万事,并不像你现在想的那么简单。」 他抬头长嘆,「当日师傅让我陪你下山之前,就曾叫我让你多多体悟酸甜苦辣,如今你既然自己选择要走,我不会强行将你带回神霄宫。但你要记住一点,若是在外面过得不好,就不要太过倔强,罗浮山上竹林深处,始终都给你留有居所。」 「师兄……」池青玉听到这里,心中涌起酸涩。顾丹岩又勉强笑了笑,向蓝皓月道:「蓝姑娘,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吵闹生怨,师弟他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你多多体谅。」 说罢,他自怀里取出钱袋,塞到池青玉手中,道了一声,「好好照顾自己。」说罢,返身开了庙门,也不牵骑来的骏马,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 池青玉不由自主地向前追去,直至那带着雨丝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才止住了脚步。蓝皓月走到他身后,急切道:「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不然我姨母她们找到这里的话,又要想方设法叫你回山了!」 池青玉听着那潇潇雨声,道:「皓月,你虽请我师兄转告她们,但按照你姨母的脾气,定会十分不悦。」 蓝皓月一怔,随即道:「我知道,但我更不愿她让你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衣衫给他披好,又想转身去拿自己的外衣。池青玉忽而一把拉住她,道:「皓月,你先答应我,这次是真的要回家。」 蓝皓月咬着嘴唇,低头道:「好。」 池青玉束紧肩后带扣,蓝皓月见雨势已小了许多,便拉住了他的手,跑到庙门口。顾丹岩留下的马儿不住刨着地,蓝皓月按住马鞍,率先上了马,又将池青玉带上马背。 抬头望,夜色苍茫,细雨潇潇,天地尽是渺渺。她持缰,并握住了他的手,策马朝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注意,今天开始用另外一个时兴的防盗手法,就是在这章后会发一章番外,序号是81,所以看到等下更新的序号跟现在的不连在一起不要惊讶。这个番外也是现成写的【所以更新得晚了= =】,不是拿来凑数的,当然如果没兴趣也可以不买。【希望不要出现买了再回来叫屈的,因为也是实实在在写的, ⊙﹏⊙b汗】 以后发的文章不用防盗章了,直接就是更新的正文。不知道我解释清楚了没……ps:这个方法不会对读者有什么影响,只是我听说可能这样会使得自动续订的有bug,所以请以前勾自动续订的童鞋看看是否有问题,免得耽误时间。 第110页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四十九章细雨轻风唇齿香 为避免被唐韵苏她们追上,蓝皓月特意没朝通往衡山的方向前行,而是绕过城池,朝西出发。她伤情刚有好转,才行了数里路,便觉肋下隐隐作痛。池青玉坐在她身后,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扶住她的后腰,道:「是不是伤痛发作?」 「没有。」她忍痛继续挥鞭。 「停下。」池青玉握着她的手臂。蓝皓月不肯勒缰,他微一用力,抓住了缰绳。 「你再磨蹭,她们或许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她不服气地想去抢回,池青玉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赶路要紧!」蓝皓月发急道。 池青玉重重地勒住缰绳,感觉马匹停在了路边,才道:「你的伤还未痊癒,不要太过颠簸。如果被追上,我也会另想办法。」 蓝皓月知道他是不忍见自己折腾坏身子,只得答应了他。 没过多久,前方分出岔道,她对此地极为陌生,朝两条路的前方望去,都朦朦胧胧看不清景象。正踌躇间,本已变小的雨势却忽又紧密起来,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无暇再犹豫,随便选了一条岔道扬鞭疾行。 这条道路起初还算平坦,岂料越行越窄,马蹄陷入泥浆,不时打滑。蓝皓月见雨势又大,心中焦急,忽觉头顶上有物遮雨,回头一见,却是池青玉将外袍脱下,给她挡在了上方。 「你小心啊,别摔下了。」她忙挽住了他的手。 这道路两边树木茂密,枝叶横生,蓝皓月见状,索性策马冲进林子,想在此暂避。岂料进入林子后更找不到方向,只觉地上满是杂草落叶,竟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蓝皓月心中有所后悔,座下马匹想是被雨淋得焦躁,转了一圈后止步不前。她才想寻个地方下马休息,却忽而望见斜前方隐约有茅草屋子藏在林间。 「前面有屋子,我们可以暂避一下。」蓝皓月欣然带着池青玉朝那边赶去。 ****** 此时已是深夜,蓝皓月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见四周古树森森,并无其他人家,唯有这间小屋静静伫立,里面毫无灯光。 她不知这里是否有人居住,上前轻轻敲门,过了许久也没人回应。她不解地推了一下木门,谁知那门竟本就未曾上锁,被她一用力便缓缓打开。蓝皓月愣了愣,正要往里走,却被池青玉拉住了袖子。 「门没有锁上。」她回头朝池青玉解释。 「我听到了。」池青玉上前一步,「不要擅自进门。」 「我只想看看这原本有没有人住。如果是空屋子,我们就进去躲一阵。」蓝皓月说着,以剑鞘又将大门推开了一些。可惜阴雨绵绵,夜空无月,只能隐约看到这屋内放有桌椅,另有帘子遮住内室,倒不像是常年荒废之处。 她见池青玉一身湿透,却还不肯轻易进到别人的屋中躲雨,不由拉了拉他的手,道:「里面空空荡荡,是没人住的废弃小屋,我们还是进去待一会儿再走。」 池青玉这才答应,随着她进了这屋子。进到屋内,蓝皓月才发现这里虽有桌椅,但摆放歪斜,墙边横七竖八堆放着许多竹匾竹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人居住。她疑惑不解,小心翼翼地带着池青玉避过桌子,又假装在屋中寻了一阵,搬来了凳子想让他坐。 他伸手摸了摸,疑惑道:「怎么没有灰尘?」 「我帮你擦去了啊!」她忙按着他坐好。 池青玉不说话了,她与他并肩坐在长凳上,屋檐下雨珠点点滴滴似无止尽,看样子这一场雨像是要下整整一夜了。 蓝皓月为怕这屋子万一真有主人从外归来,便将大门虚掩,微露了一条缝隙。风吹着雨丝袭进屋内,她抱着双臂抵御凉意,不防碰到了池青玉的胳膊。他缓缓伸手扶着她的肩膀,道:「让你受寒了。」 「嗯?」她抬头,侧身朝着他,「还好不算太冷呢。」 他又沉默,蓝皓月握着他微冷的手,道:「池青玉,你为什么心事重重?」 「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他静了一下,道,「若是按照以往,你现在应该好好地待在客栈里睡觉。」 蓝皓月望着处于黑暗中的他,「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坐着啊!」 他似是怔了一会儿,然后便抬手触及了她湿淋淋的长髮。「你想休息吗?」他低声问。 蓝皓月确实疲惫不堪,她转身望了望后方的布帘,想必里面就是卧房,但擅自进屋已是不该,再无道理闯进别人家里的内室。于是她摇摇头,道:「这里又没有床,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池青玉却站了起来,从背后取下竹杖拉伸出来,蓝皓月看他像是要走动,不禁道:「怎么了?」 「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他顾自说着就往斜旁探去。蓝皓月忙拉住他道:「别找了,这里没地方可睡……」 可这说话间,他的竹杖却扫到了桌脚,池青玉随即伸手一摸,摸到了桌面。他蹙眉嘆道:「这桌子你也给擦干净了?」 蓝皓月熘到他身边,急道:「想让你进屋而已。你不要生气。」 他背对着蓝皓月,道:「怎么你总是在怕我生气?」 「因为你生气时候太可恨啊!」她笑盈盈地道。 池青玉转回身,牵过她的衣袖,道:「走。」 「还要出去?」蓝皓月吓了一跳。 第111页 「不是。」他探着前方,感觉似乎到了墙角,便用竹杖在地上掠过,确信很是平整之后,才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摸着地面,「好像不脏,过来躺一会儿。」 蓝皓月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明明是应该欣悦,心中却有些酸涩。她俯身将他拉起,道:「睡在地上会着凉,我陪你坐着去。」 说着,她将长凳搬了过来,就放在墙边。她扶着他一起坐下,池青玉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过了很久才道:「如果我衣服没湿,可以给你铺在地上……」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肩前轻柔迫近,蓝皓月已抱着他了。她的发缕微湿,拂过他的唇角,有一丝凉凉的味道。 他的唿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想要控制自己的情愫,却好像无能为力。 「皓月……」 池青玉低声唤着她的名字,似乎想要询问她什么。蓝皓月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他心中有些慌乱,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匆忙中摸到她的肩膀,蓝皓月却紧紧握着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去。 指尖触及脸庞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战慄。 池青玉觉得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法术,在引着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柔嫩的肌肤。以前也曾经在无意中碰到过她,也曾经握住她的手,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比现在更令人唿吸滞慢。 她握着他的手,沿额前滑至眉心,一直朝下,直到唇上。 池青玉的手指有些僵硬,蓝皓月轻轻地啄了他的指尖一下。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原来你是这样子的……」他用一种很恍然,又略有惆怅的语气说着,继续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模样。 「跟你以前想的不一样吗?」蓝皓月扬起脸,眼里带着些许的水雾。 池青玉的手指停留在她眉梢,「我没有想过。」他稍稍停顿一下,低声道,「因为想不出来。」 「你没有摸过别人的脸?」 「小时候摸过爷爷的脸。」池青玉似是微笑着,「后来,还有师傅师兄他们。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蓝皓月伤感地抱着池青玉,他从来不会知道别人,甚至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哪怕是亲手触摸,得到的也仅仅是轮廓的记忆。 相识那么久,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他的世界里,只是一片虚无,一团连迷雾都不是的漆黑。 她怔了一会儿,伸手覆在他的手上,轻声道:「青玉。」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池青玉有些恍惚出神。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挪到自己的脸颊上,认真地道:「要记住我的样子啊。」 他慢慢地微笑起来,以掌心贴近她的脸庞,「我不会忘记的。」 雨点拍打着窗户,窗外树影摇曳,幽黑悽惶,但蓝皓月此际却好似得到了最最渴求的承诺,再也没有寒冷孤单之感。 她抿着唇笑了,池青玉正触及她的腮边,不由好奇地摸摸她那笑涡。 「这是酒靥。」她察觉到他的动作,故意扬起更欢悦的笑容,抓着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笑涡。 「就是笑靥吗?」他由衷地高兴起来,「我曾背过的诗句中有这个词,师傅给我解释过,但我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蓝皓月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却还是很高兴地捧着她的脸,道:「皓月,谢谢你。」 「为什么这样说……」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了。 「你不开心了吗?」他的手微微离了开去,语气滞了一滞,「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总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终于懂了。」 池青玉说到这里,又稍稍加重了语调,道:「我很开心。」 蓝皓月努力忍着眼泪,贴近他的脸颊,「我也很开心。」 他笑了起来。 黑暗中,蓝皓月以同样的姿势触摸着他的脸庞,每一寸每一分,像是要与他一样,用最笨拙又最温柔的方式,将对方刻在心里。 …… 雨声淅淅沥沥,她的指尖划过池青玉的唇边,感觉到了他的唿吸。怀着莫测的忐忑,她鼓起勇气,很轻很轻地吻了他一下。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只是微微触及,她因心中紧张,很快就撤了回去。 池青玉似乎一时还未曾明白她在做什么,竟愣着一动不动。蓝皓月见他没有抗拒,便抿了抿唇,重新又揽住了他。 可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亲吻,只是凭着自己的潜意识,覆上了他的嘴唇。池青玉的唿吸陡然一促,直至她用娇唇一遍又一遍吻着,他才察觉出了这忽如其来的温软来自何处。 「皓月,别这样……」他在混乱中,还不忘想要提醒她。 「喜欢你。」蓝皓月趁着喘息的间隙,抵着他的额,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青玉,你喜欢我吗?」 池青玉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想要拒绝这种出格的亲昵,但却有一种飘渺之感让他无法推开身前的人。 蓝皓月见他不回应,便轻启丹唇,糯糯地咬了一下他。 战慄触遍全身,池青玉情不自禁地捧着她的脸颊,喃喃道:「喜欢。」 那种飘渺的感觉又来了,好似潮水一般汹涌澎湃。他深深地唿吸,伸手慢慢摸到了她的嘴唇,学着她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然后,吻了上去。 两个人的唿吸交融在一处,十指相扣,掌心的温暖渗透彼此。 第112页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围观……大家快学我的样子,悄悄的……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章山野幽林风乍起 风雨渐渐小了,窗外有草虫幽鸣,伴着雨珠弹跃在屋瓦发出的滴滴答答,如抚琴之曲。 初次的缠绵倾尽彼此炽热,即便只是在别人眼里简单的亲吻,这两个人都浑身战慄,以最最庄重的心,唿吸着彼此的唿吸,像是要直至时间的尽头。 「青玉……」蓝皓月在黑暗中眨着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让他不由自主地让了一让。 她忍不住小声笑,摸摸他的眉眼,像是品赏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我喜欢你。」 「嗯。你说过了。」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知道了。」 「池青玉,我喜欢你!」她蹙着眉,扯扯他的衣襟。 池青玉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很轻很慢,像是要将她的每一分都印在指尖。 「皓月,你在我心里。」他用极低的声音说着,几乎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蓝皓月满足地侧过脸,碰了碰他的掌心。「那你还会回神霄宫清修吗?」她捏着他的手指,心里还有小小的担忧。 池青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清修?我好像已经触犯戒律了。」 「嗯?」她本是伏在他怀中的,忽而用额头顶了顶他的下颔,「对啦,你近女色了,不能再守身如玉了。」 「别这样说话。」牵扯到这个话题时,他虽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本正经,但语气还是转为庄重,「我离山前,曾经答应师傅回去后就正式行礼接受符箓。」 「符箓是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道:「就是用来表明正式入道的。」 「什么?」蓝皓月直起身子,惊讶道,「池青玉,原来你还没有正式入道!你这骗子!」 「我哪里骗人了?我自小在道观长大,言行都谨遵戒律,受不受符箓只是形式而已……」 蓝皓月捂住他的嘴,急道:「反正我现在知道了,你那些清规戒律都是你自己加上的,你再也骗不了我了!你不准回去受那个什么符箓,不不,你不准回神霄宫!」 池青玉也急了起来,「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不回去?」 「你!」蓝皓月刚要生气,他又道,「我将你送回家后,再回神霄宫,跟师傅请罪……我也可以不受符箓的……」 蓝皓月乱蹦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故意揉着他道:「为什么坚若磐石的池道长又不想入道了?」 他略有尴尬,用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皓月,男女有了肌肤之亲,就不能只贪图欢悦,而不顾以后。」 「我哪里只图欢悦了?」蓝皓月嘀咕着,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我没说你。」他竭力镇定自己,但手指还是微微发颤,「是我定力不够,忍不住亲近了你。」 「青玉……」蓝皓月虽觉他这态度有点严肃,却也不禁认真了起来,细细想了想,忽然趴在他肩头,怯怯道,「你说,我被你亲了之后,会不会有身孕?」 池青玉似乎惊了一下,继而也思量片刻,忐忑不安道:「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你确定?为什么我以前看戏文,都说小姐和书生有了肌肤之亲后就会生下孩子……不过我爹不准我看那些,我都是偷偷看,不太明白……」 他踌躇起来,过了一会儿,抱着她道:「你放心,我做的事我会负责,不会扔下你不管。」 蓝皓月松了一口气,枕在他肩头,可随后又开始絮叨,「你知道吗?听说生小孩子很痛的……青玉,我真的有点怕,不过如果我们有了小孩子,他一定长得像你,会很好看……」 他心中惆怅,但又不忍打断她的畅想,便这样抱着她,任由她说了很久很久…… ****** 已是深夜,蓝皓月又困又累,伏在池青玉怀中渐渐睡着了。他靠着墙壁,尽力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却强迫自己不许睡着。 十几年的清修生活一朝打破,池青玉的内心还处于悸动与惶惑之中。他想要理清思绪,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乱了心境。 那声音自远处而来,渐渐朝着这边靠近,似是有人在泥泞中行走,脚步声有些沉重。但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后所发出的挣扎之音。 池青玉一下子挺直了腰身,将背后的古剑悄然取下,同时轻声叫醒了蓝皓月。蓝皓月还处于朦胧之中,刚想询问,便被他按住了手背。 此时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蓝皓月起先还以为是这屋子的主人归来,但很快就也听到了那时不时传来的诡异之声。她不禁握起长剑,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 透过虚掩的门缝,可以望到外面有惨澹的白光不住晃动,随后便是一声重响,似有东西被扔在了门外。蓝皓月怕外面的人进屋,想要起身,池青玉却将她拉住。 大门吱呀而开,一团白惨惨的光晕照进小屋。有一人手持破旧的白纸灯笼,如鬼魅般飘进门来。蓝皓月躲在暗处,只见此人髮髻散乱,一袭长衫污秽不堪,几乎看不清底色。他原本是要往桌边而去,但才一迈步,就察觉到了屋中的异样,随即停在了屋子中间。 蓝皓月见状,急忙站起道:「对不住,我们是过路人,刚才进来躲雨……」 第113页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忽然转过头来,蓝皓月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此人已是年过半百的样子,面色焦黄,杂乱的鬍鬚长及胸口,一双鹰眼阴戾生光,眼神狠毒,就像要剜进她心间一般。 蓝皓月吓了一跳,池青玉尚不知情,扶着她的手臂,朝着前方道:「阁下是这屋子的主人?我们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那老者瘦削的脸上浮出冷笑,嘶哑着声音道:「少来这些文绉绉的空话!老实说,是不是有所图谋才找到了这里?」 蓝皓月一愣,「图谋?我们只是偶然经过……」 老者愤然瞪着她,忽而转身大步走到那挂着帘子的内室前,窃窃低语道:「徒儿,徒儿,你可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蓝皓月与池青玉俱是一惊,两人在这小屋中亲昵了许久,竟完全不知内室中还有旁人存在。这时老者手中的灯笼行将熄灭,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不止,衬着自屋外吹进的凉风,使得这屋子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更奇怪的是内室中很是安静,但那老者轻轻撩起布帘,似是朝里面看了看,随即又点头道:「好了,我已知晓,你先休息去吧!」 说罢,他霍然转身,只是盯着两人不言语,目光闪烁,犹如鬼火一般。蓝皓月被这古怪的氛围弄得心生寒意,拉住池青玉的手,一边往门边走,一边飞快地朝那老者道:「真是打搅你们师徒了,我们这就走,不会再回来了。」 「岂有此理,还想逃走?!」老者忽而怒喝一声,袍袖狂扫身侧木桌,将那桌上的杯盏震得疾速飞旋,直击向蓝皓月面门。 池青玉本就手握古剑,闻音出剑,但听一声脆响,那瓷杯断为两截,斜飞回老者身前。那老者也不知闪避,以一双肉掌生生抓住碎瓷,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蓝皓月趁着这时拖着池青玉就想冲出门去,不料才一踏出门槛,脚下被绊,竟险些跌倒。 她低头一看,原来在那门外地上还躺着一个黑衣人,想必是之前被老者扔在此处。但她还未及看清此人是死是活,一阵凌厉之风自后袭来,蓝皓月心知不好,侧身一闪,无数碎瓷细屑已如针雨般飞来。 蓝皓月挽着池青玉疾速避让,忽觉腰间一紧,池青玉已探手将她带至自己身后,随即扬剑出招,如若夜空闪电,划出支离光华,旋迴间便将已至眼前的碎瓷尽数击破。 碎屑飞扬间,那老者身形疾挪,转眼便迫近池青玉跟前。老者虽无兵刃在手,但掌法诡异多变,带着唿啸之风寸寸直逼池青玉要穴。池青玉以前还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奇的掌法,当下不敢怠慢,手中古剑明明灭灭,处处阻截老者的攻势,旋即剑锋一转,又探向对方肩井。那老者忽而飞跃扑来,枯瘦的手指一按剑尖,借势剜向池青玉右目。 一旁的蓝皓月本不想插手,生怕自己的加入反而会给池青玉造成干扰,但看到此景,不禁毛骨悚然,也不顾自己伤势未愈,迅疾出剑狠狠刺向老者手腕。 老者闷哼一声,左袖一拂,卷向蓝皓月剑刃。此时池青玉的剑尖亦迫至老者眉心,老者上身微微一仰,躲过此招,随即双臂一展十指如爪,竟将蓝皓月与池青玉的双剑都牢牢抓在手中。 两人的宝剑俱为上乘利器,老者却似乎毫无痛感,沟沟壑壑的脸上更是怒气冲天,暴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对老夫动手!今天算我破例,就送你们与这倒霉鬼一起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咩,四月的积分前天开始送了,总共300点,送完为止。【为毛感觉像gg】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一章双剑不敌癫狂客 话音未落,但见他灰黑的袍袖陡然鼓起,双臂重重一震,蓝皓月与池青玉的宝剑都无法再往前一寸。 「去!」老者手腕一翻,内力如潮水激流,旋迴震盪,蓝皓月只觉自己好像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虽想要全力挣脱,竟无法抵御那内力的纠缠。老者露出讥讽之色,像是知晓她的痛楚,一掌将其震退。却在这时,那本是一直倒卧在地的黑衣人忽而挣扎着爬起,趁着他们交手之际,跌跌撞撞地朝着漆黑的树林逃去。 老者浓眉一扬,手腕扭转间弹射出一缕劲风,只听「嗤」的一声便正中那人右腿。那黑衣人本已奔至林边,被这一击之下登时扑倒,抱着右腿哀嚎不已。 此时池青玉冲破老者以内力结成的屏障,剑尖一颤,划出点点弧光。老者身形疾闪,如鬼魅般飘向斜侧,右肘一抬,压住池青玉剑锋,同时欺身而上,一掌噼向他肩膀。 蓝皓月斜掠而来,左手挽住池青玉,腰肢一拧,于旋转间飞身出剑,正是烟霞剑法中最出色的「月影凌波」。那剑光烁烁,看似直指老者咽喉,但在半空中斜落而下,倏然便到其胸口。老者铁掌一击剑尖,蓝皓月手腕一震,剑尖上挑至其眉间。池青玉亦一剑刺出,岂料老者袍袖一拂,将蓝皓月手中剑震偏出去,正封住池青玉的攻势。 池青玉剑势一滞,老者如旋风般卷至近前,二话不说一掌击出,直落在他的左肩之上。池青玉只觉肩胛一阵剧痛,不禁后退半步。蓝皓月却已拼了命似的朝着老者连连出剑,但老者身形飘忽,蓝皓月剑法再勐,也近不得他的身子半分。 眼看她力气殆尽,老者像是逗着她玩耍一般又掠向后方,她还待要追,池青玉仗剑而来,听得前方掌风又起,忍痛再次出剑。那老者嘿嘿一笑,双足点地腾跃而起,翻转间指风萧萧,将他们两人的剑势一一阻断,忽又足踏树枝当空扑下,灰黑袍袖如乌云盖顶,捲起阵阵阴风。 第114页 池青玉一惊,想要带着蓝皓月急退,但伸手之处没有抓到她,就在这一瞬间,老者的袍袖已扫至近前。他因担心蓝皓月被袭,便径直前掠出剑,只想抵住老者这一击。岂料老者虽手无寸铁,但那内力浩荡无尽,直如旋风般将其古剑牢牢吸住。 池青玉奋力出掌,正与老者相击,忽觉手掌间灼热异常,继而浑身如坠火海。老者还欲反扣其手腕,池青玉手中古剑迅疾横扫,堪堪划过老者胸口,迫得他略微一怔,这才得以全力后退。 一旁的蓝皓月飞奔而至,才到池青玉身边,却见他身形一晃,撑着剑半跪于地。蓝皓月不顾一切地上前抱住他,池青玉蹙眉摸到她的手腕,「你可曾被他打中?」 「没有……」蓝皓月抓着他的手腕,颤声道。老者大步上前,哈哈笑道:「小子,自以为是的下场就是这样!看你还敢不敢与我作对!」 「你这个疯子!」蓝皓月悲愤异常,揽着池青玉想要将他扶起,但她本就还未完全恢復,如今池青玉身子乏力,更是站不起来。她使劲全力,只累得气喘不止,老者却也不顾他们两个,身形一闪便掠向林边,将那个被击倒在地的黑衣人重又抓起,一把扣住其腰带,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到屋前,重重地将之扔了进去。 那黑衣人无法爬起,躺在地上大骂道:「老匹夫,你无缘无故打死我师弟,又将我抓到这里,小心遭报应!」 「要不是你那师弟自己撞上来,又怎么会死?」老者哼了一声,「别拿报应来吓唬人,我根本不信这些!」 「你等着,掌门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若是敢再伤我……」他话还没说完,已被老者一巴掌扇得脸颊通红。「无名小辈也敢威胁老夫?!」老者冷笑着一抬手,将那人下颔一扯,顿时让他连嘴都无法合拢。 随后,他又来到蓝皓月跟前,怪眼一翻,上下打量她,道:「小丫头,你是不是知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以干脆省点力气坐着不走了?」 蓝皓月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愤怒道:「他走不了,我难道还会独自逃走吗?」 此言一出,那老者本就坑坑洼洼的脸上更显怒容,他箭步上前一把揪住蓝皓月衣襟,将她扯离了池青玉身边,瞪着眼睛道:「还敢嘴硬?!你以为自己重情重义,偏偏我就最容不得世间有你们这样的人!」 「皓月!」池青玉一惊,撑着剑直起腰,向那老者道,「阁下若是觉得我们误入小屋太过无礼,我们早已道歉,你又为什么这样苦苦相逼?」 「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今天本来只抓了一个倒霉鬼回来,现在你们两个自己送上门来,倒也免去了我来回奔波的苦处!」老者说到此,竟哈哈大笑,运指如风封住了蓝皓月的要穴,又将池青玉强行拉起,拖着他们两个往小屋而去。 ****** 到了屋前,他将两人往墙角一推,转身锁住大门,随即又抓起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把他拖进了挂着布帘的内室。 过不多时,内室中便传来黑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在这潮湿的雨夜中犹如鬼哭一般,老者却以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徒儿,你过来看,这骨头应该如此接才好……」与之前一样的是,他说完话后,内室中依旧没人回应,只有黑衣人不断哀号,声音愈来愈低。可那老者却还是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话来,像是在指点徒弟如何疗伤。 这诡异的情形让蓝皓月不寒而慄,加上担心池青玉的伤势,她手心尽是冷汗。池青玉撑起身子,握着她的指尖,低声道:「皓月,你不要与他硬拼……这人内力高深又性情古怪,说不定会伤到你。」 「我知道了。你快躺下休息……」蓝皓月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想必是被老者内力所伤,虽竭力忍耐,但仍痛苦难耐。 她俯身扶着池青玉倚在墙角,他的唿吸很是不稳。蓝皓月握着他的手,想要运功为他疗伤,但才一动真气,却觉全身血脉膨胀,像是有千万道河流在不断急旋,几乎要将身子撑破。但她又怕池青玉察觉,便咬牙忍住,闭着眼默念往日父亲教谕的心法。 岂料越是想要运行衡山派的心法,她周身的血流就越是迅勐。蓝皓月心中慌乱,想来是那老者封住了她的内力,但如今醒悟为时已晚,她已实在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竟发疯一样地挣扎起来。 池青玉一惊,急忙将她搂住,蓝皓月却还在不停地乱蹬。 「皓月,皓月!怎么回事?」池青玉不知她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狂躁,情急之下按住她的脉搏。岂料手指刚一触及肌肤,便觉灼热之感由内而来,再一细摸,蓝皓月的脉象竟忽快忽慢,紊乱不堪。 「别怕,我给你疗治。」他小心地劝慰着,摸索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凝神调息,运行神霄宫之钧雷心法,将一股醇和阳刚之气缓缓注入蓝皓月掌心。 只是他之前已被老者击伤,此番再度强行运功,虽能压住蓝皓月体内那乱窜的真气,但他自己的真元却渐渐耗散,整个人如同坠入茫茫云间,只有凭藉意志才能镇定心神,保住唿吸不乱。 神霄宫的心法内力本就绵远悠长,待得运行完一周天,池青玉那长跪于地的双膝已经发麻。蓝皓月倚着他,周身的那种燥热虽还未散去,但觉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如春风拂面,在自己的体内不停运转,驱除了刚才那种焦灼的煎熬。 第115页 「你伤了……不能运功……」蓝皓月凭着仅存的一丝意识,睁开了眼,可屋内漆黑无边,只能听到他那沉重的唿吸声。 池青玉却还是执着地以内力替她疏导血脉,蓝皓月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心如刀割。 却在此时,那挂着的布帘子勐地一掀,老者托着一个木盘快步走出,他举起手中的蜡烛往他们俩这边照了一照,见池青玉在为蓝皓月运功疗伤,不禁冷笑几声:「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力气,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化解我的点穴大法!」 池青玉紧闭着双目,沉声道:「你到底将她怎么了?」 「哼,哼!看你年纪轻轻,怎一点规矩都不懂?!难道不应该尊称我一声老前辈?!」老者将蜡烛放在桌上,负手踱到他身边,打量他几眼,「原来是个小道士,难怪不通世故。不过倒还有点本事,居然还能撑到现在,快说,你是武当还是青城的人?」 池青玉冷冷道:「我是何门派与你何干?」 老者拂袖,将那木盘塞至他面前,面露狰狞:「还敢嘴硬,等会儿也给你切开几道口子放放血!」 池青玉一皱眉,只觉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是无法看到,但蓝皓月一见到那盘中那沾满污血的布条就觉胸口发堵,险些作呕。 老者见她还能坐着,反倒瞥了两人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两个蠢货,现在是不是生不如死?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乖乖向我求饶!」 此时蓝皓月虽不像起先那样痛苦,但体内的真气还在不断肆意游走,她扭过脸不看老者,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者颠了颠手中木盘,挑眉道,「这里平素都没几个人经过,你们既然来了,我可不会轻易让你们离开。」 「你说什么?!」蓝皓月一惊。 老者桀桀怪笑起来,指着盘中血污,道:「我不爱杀人,只爱钻研人断骨剜肉后怎么恢復。本来今晚出去抓人,只撞到两个毛头小子,还不小心打死了一个。现在又多了你们俩,哈哈哈哈……有我鬼医在此,绝对会让你跟这小道士好好活上几个月,供我玩个够……」他说至此,竟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好似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边向内室走着,一边念念有词。 蓝皓月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呆坐在黑暗中不能言语。池青玉暗中听着老者的脚步声远去了,才低声道:「皓月,他刚才说自己是鬼医……你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号?」 蓝皓月这才回过神来,努力在本就混乱的脑海中搜寻了片刻,这才想到以前父亲曾说过的南北双怪。「是了,南怪九幽,北怪鬼医……我记得他好像原本居住在岐山鸣凤谷,专爱在江湖中寻觅身体健壮的年轻人,打伤后再带回去疗治,可那些人哪里禁得住反覆折磨,最后不是活活痛死就是想方设法自尽……」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往那内室望了一眼,不知老者又在做些什么。 池青玉盘膝倚坐在墙边,仿佛并没有被这吓到。他抓住她的手,虚弱道:「不要害怕,我会救你。」 蓝皓月没有想到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还会安慰自己,她缓缓抬起头,望着他苍白的脸庞,哑声道:「都怪我,带着你走这种偏僻小路,结果……」 池青玉乏力地笑了笑,费劲地揽过她,「皓月……我们好像不太走运,不知是不是我命数太差的缘故。」 蓝皓月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微冷的脸颊,抱着他道:「我才不信,听说我娘给我算过命,说我可以嫁个好人家。那个人武艺高强,英俊温柔,会对我很好很好……」 池青玉怔了一会儿,眼眸茫然,像是蒙着淡淡的水雾。「那只是你的命数而已。」 「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蓝皓月扣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心口,努力扬起微笑,「你的命数再差,也有我帮你转运呢。」 一丝波动划过池青玉的心间,他本已极为乏累,此时却似回到了罗浮山,回到了那池青莲前。空气中瀰漫着若有若无的幽芳,水流静谧,缓缓浮起湿润,送来悠远。 他很想说一句「谢谢」,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 ——我会对你好。 池青玉紧紧握着她那柔柔软软的小手,在心底默念。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二章晨曦已露旧恨生 窗外渐渐发白,远处幽林间传来了鸟儿啼鸣之声。这一夜,蓝皓月与池青玉都未能好好休息,不仅因着身上那种酸痛难忍的感觉,更因着心中那种深深忧虑。 迷迷煳煳熬到天亮,蓝皓月清醒过来,借着淡淡的光线,见池青玉还是闭着双眼,脸色很是不好。墨黑的睫毛覆着,似在微微颤抖。她不敢惊动他,朝内室方向望了望,里面寂静无声,那个鬼医昨夜出来检查过门锁后,便回了房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蓝皓月知道留在此处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由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偷偷逃走。可是那木门上挂着大锁,钥匙已被鬼医带回内室,除此之外,即便是窗户也是用铁钉钉死,再无其他出路。 她旋即又想到若是有剑在手,即便不能斩断铁锁,这木门并无特殊之处,只需重重一削便能将门闩弄断,倒是不失为逃离的方法。于是不由四处寻找自己和池青玉的兵刃,但很快又失望。 原来昨夜鬼医趁他们为内伤折磨时已经将宝剑都拿走,不知藏到何处。 第116页 蓝皓月蹙眉沉吟,反正落在他手中若是不加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最差最差,他们两个人之间,只要能逃出一人,便也不枉一拼了。 这样想着,她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池青玉身旁,蹑手蹑脚朝内室方向而去。 这短短的距离,竟如同走在钢针上一般,每一步都让她胆战心惊。她走至一半,还不忘回头望望犹在昏睡中的池青玉,生怕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身边。好在他因昨夜耗尽内力,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才让她稍稍安心。 她贴着墙边挪到布帘前,透过帘子与墙壁的缝隙往里窥视。里边有一张巨大的石桌,也不知是怎么安放进来的,桌上躺着昨夜被抓来的那个黑衣人,此时天亮,蓝皓月才看到他手腕俱已被厚厚的白布包裹着,那布条上犹沾着斑斑血迹,地上更是点点滴滴落满污血,整个房间中充满了血腥味与药膏味。 再往旁边扫视,石桌后架着一张竹床,鬼医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床头一张木椅上放着钥匙与他们两人的宝剑。她忽而想到昨夜鬼医在这房间中一直不断地与「徒弟」说话,可如今这小小的房中竟再找不到第三人的存在。只有竹床边不知立着何物,约有一人之高,自上而下以鲜红的布帛覆盖着,与这冷冷清清的小屋相比,显得很是突兀。 蓝皓月再三确定房中只有鬼医与那不知是死是活的黑衣人,这才悄悄熘到帘子边,镇定了一下心神,伏地爬行,屏着唿吸朝床头木椅而去。 好不容易爬到木椅前数尺之处,石桌上的黑衣人忽而□起来,蓝皓月吓得紧贴地面,耳听得床上的鬼医翻了个身,似是咒骂了一句什么,继而又继续睡去。她咬牙继续爬去,眼见钥匙与宝剑已唾手可及,勐听得竹床吱呀一响,鬼医忽而弹跃而起,朝着她一脚踢来。 蓝皓月大吃一惊,为避开不得不退至墙角,却正撞在那个被红绫遮盖的东西上。 「混帐!」鬼医怒目而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怪叫一声扑向蓝皓月。蓝皓月见他那双枯瘦的手朝着自己咽喉掐来,不由惊唿一声,随手抓起身后那个物件便往他砸去。 这一砸,本来盖在上面的红绫被甩落在地,露出其间的「真面目」,竟是一具木雕人形。此时鬼医如若出掌,就可极为轻松地将木人打偏,但他眼见木人朝自己而来,竟好像呆住了一般,伸出双臂将之抱在怀里,身形一翻,随即将之安放于床。 「徒儿,徒儿,不要惊慌……」他抚着木人好言安慰,蓝皓月却趁着这机会抓过椅上两把宝剑,拼命冲出房间。 ****** 她才一掀开帘子,池青玉已被内室的声音惊醒,扶着墙壁来到近前。仓皇间不及细说,蓝皓月拉住他的手就奔向门边。谁知鬼医自房中追出,见他们即将破门而出,不禁狂啸一声,反手吸起地上的红绫,如软剑般缠向两人腰间。 池青玉夺过蓝皓月手中剑,迅疾划过扫至身后的红绫,顷刻间殷红的碎屑漫空飞舞,纷纷扬扬落满全身。鬼医一见此景,面色大变,整个人好似变得痴痴呆呆,一时间似乎忘记了进攻。蓝皓月挥剑斫向门闩,但听叮叮作响,反震得她手腕发麻,那看似普通的门闩竟纹丝不动。此时池青玉剑挑鬼医手腕,鬼医却忽然双掌一合,死死夹住剑尖,朝着他怒喝:「你休想将我徒儿带走!」 池青玉内力尚未恢復,用尽全力也无法抽回古剑,蓝皓月怕他再次受伤,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向鬼医道:「你疯了不成?这里哪有你的徒儿?」 鬼医木然转脸盯着她,蓝皓月乌髮上落着点点红绫,他望着眼前这景象,脸上忽而绽出愤怒的笑意:「徒儿,你果然是要把为师抛下,跟着外面的男人走了吗?」 蓝皓月一怔,鬼医旋即又狠狠瞪着持剑的池青玉,道:「徒儿,你长大了就不听为师的话了,竟然还将他带回山里!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罢,他面容铁青,双臂格格颤动,十指慢慢绷紧。池青玉本就只能凭着尚存的微弱内力抵御,如今鬼医内力渐渐迫来,他只觉一股灼热自剑身迅速蔓延至手臂,如火烧般燎着了全身。鬼医勐地暴喝一声,双掌平推,直拍向池青玉心口。蓝皓月唿吸一紧,强行运功攻向鬼医左臂,岂料才触及鬼医的掌心,便觉自己被牢牢吸住,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池青玉听得蓝皓月唿吸困难,只苦于无法救她,谁知鬼医忽而又轻轻一拉她的手,将之拖至身边,反手紧抓着她,嘿然笑道:「你看,他根本敌不过我的鸣凤神功,又有什么本事将你带走?」 蓝皓月见池青玉仍在鬼医控制之下,急得大声道:「师傅!我知道错了,请你老人家先不要动武!」 鬼医朝她翻了翻白眼,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一撤右掌,后退半步道:「你是不是要骗我放过他?」 「我们都在你手下,怎么逃得了?」蓝皓月蹙眉看着池青玉,见他额前冷汗不止,知道他再不能与之硬拼,只得向鬼医道:「师傅,你不是说不爱杀人吗?我知道你医术高超,绝不会看着他就这样死在你面前吧?」 鬼医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蓝皓月。蓝皓月心中惊慌,只怕他忽然又恢復神智认出了自己,但她越是这样忐忑不安,倒越是让鬼医似乎回到了过去。他沙哑着嗓子道:「你难道还要我救他?救好了他,便带着你远走高飞?!」 第117页 池青玉倚在门边,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禁心生疑惑。蓝皓月见骗不过老者,越发焦急,她刚才不顾伤情运功出招,此时周身灼热,昨夜那种难耐的胀痛又席捲全身关节。她撑着剑,紧蹙着双眉还想祈求老者放过池青玉,池青玉听出她声音有变,不由急道:「皓月,你快坐下调息!」 此言一出,蓝皓月一惊,老者却大步上前,揪住池青玉的衣襟道:「什么皓月?!她是我的徒儿沐莲,谁允许你给她起另外的名字?!」 蓝皓月再也受不住那种焦灼之感的折磨,瘫坐在池青玉身边,恨不能撞向墙壁以减轻身上的痛楚。鬼医本还要斥骂池青玉,低头见到蓝皓月这个样子,愤愤然松开手,二话不说便硬扳着她的双肩让其靠坐在墙边。池青玉以为他要将蓝皓月带走,一把抓着她的衣衫,鬼医怒道:「滚开,不要妨碍我给阿莲疗伤!」 池青玉怔了怔,鬼医不再说话,双掌翻转如风,但听得咯咯数声,他的手指竟扭曲如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或点或按,掠过蓝皓月十数处要穴。继而又一拍她的双肩,将她整个人都翻转过来,以双手食指从她脑后直拂过嵴骨,直至蓝皓月无力瘫软在地,他才稍作停息。 从他那娴熟的运指之风,池青玉大致能判断出他在做些什么,但饶是自幼跟随师傅学习医理,竟对鬼医的封穴解穴之术完全不知。此时鬼医又抓起蓝皓月,扣住她的脉搏,过了片刻,冷冷道:「小子,你昨夜给她注入了什么内力?害的我费了那么大的劲!」 「难道我的内力反而害了她?」池青玉不禁一震。 「早就跟你说过,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解救她!你的内力越是醇厚,我要替她完全化解便越是耗费精力,你想要她好好的,便老实说出自己的门派!」 池青玉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得报出了自己的来歷。 鬼医两眼一斜,端详他片刻,冷笑道:「原来是海琼子的门人,你不好好在岭南修道,跑来我这岐山做什么?别以为你师傅厉害,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把我的徒弟拐走!」 池青玉虽不知他为何会忽然神智不清,但也明白他暂时不会对皓月怎样。只不知这消失江湖接近二十年的鬼医,为何会远离了岐山到了此地,他口中说的徒弟又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此,他为保皓月安全,只得道:「前辈误会了,在下不想带走你的徒弟……还请前辈尽快将她体内乱窜的真气引导归一,以免,以免阿莲受苦。」 「她是我的徒弟,你又凭什么叫她阿莲!」本还算平静下来的老头忽然又暴跳如雷,指着池青玉骂道,「你再敢这样叫她一声,我立即就将你剁成肉泥扔出去养那些梅树!」 池青玉无奈至极,只得暂时不理会他。鬼医见他不语,以为是怕了自己,不由得意起来,有意扬声道:「小子,今天叫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说罢,忽的盘膝端坐,双掌交替置于胸口,垂眉敛目吐纳有序。 不多时,对置的双掌间渐渐浮动无形气流,他那杂草似的的鬍鬚也为之颤动不已。勐然间一声大喝,老头右掌平推而出,抵在蓝皓月后颈,左手双指疾速点过她身后各处穴道,但听关节撞击发出轻微声响。 蓝皓月被这巨大的力量震得几乎昏厥,五脏六腑间热浪翻涌,比昨夜那种痛苦更胜一层。但随即又觉有一脉刚劲之力自膻中穴向四方蔓延开去,层层冲破节节连环,将原先一直无法凝聚的真气融为一体,如波涛翻卷,散入奇经八脉。 鬼医伸掌于她后背连拍数下,蓝皓月幽幽醒转,身子虽还虚弱,但之前的滞闷难忍已经全都消散。鬼医扬起双臂道:「怎么样,服是不服?小子,任由你神霄心法再高深莫测,也要在老夫面前甘拜下风。」 池青玉摸到蓝皓月的手腕,此时她的脉象已转为正常,他不禁伸手拂过她髮鬓,小声道:「你觉得怎样?」 「我没事……」蓝皓月勉强倚在他身边,见面前的鬼医不住地扫视池青玉,心中又是一惊。 老头见她好转,狠狠地盯着池青玉望了几眼,突然嘿嘿笑了起来:「阿莲,你带来的这个人是个瞎子,要不要为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洗洗,再给他装回去,说不定倒可以将他治好!」 蓝皓月大骇,挣扎着道:「不要!师傅,请你别再对他下手了!」 鬼医充耳不闻,不顾蓝皓月的惊叫,探手抓住池青玉的衣领,凑在他跟前细细看着,就好像入定了一般,忽而痴痴笑道:「小子,你那老道士师傅也有几手医术,他可曾给你治过眼睛?」 池青玉咬牙道:「治不好的,劳驾别想着这事了。」 「那是他无能,不如我给你看看,老夫最喜欢做这种有趣的事情了!」说着,他右手食指中指弯曲如钩,飞快向池青玉眼睛挖去。池青玉惊愕之余用尽全力抬肘撞向鬼医肋下,蓝皓月亦扑到鬼医背上,死死抓着他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祝冰琪飞儿生日快乐。^_^ 大家来听音乐吧~第二首是扬琴和笛子的合奏。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三章旧事迷踪理难清 鬼医本已沉浸在自己的奇思妙想中,如今被这两人打搅,不由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掴在池青玉脸上。池青玉侧身撑着地面,鬼医甩开蓝皓月的纠缠,抬脚便想向他踢去,这时候却忽然看见池青玉颈侧滑出一缕丝线,下坠碧青玉饰。 第118页 鬼医勐然一震,噼手扯下那玉坠,朝着倒在身后的蓝皓月怒吼:「这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你果然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枉费我教养你那么多年!」 蓝皓月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望着他手中的玉坠,愕然道:「这本来就是他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事到如今还敢骗我!」鬼医骂骂咧咧地将玉坠掷到地上,一转身回了房间,不多时又沖了出来,手中抓着一个檀木小盒。 「看清楚,这本是一对,谁让你擅自送人了?!」他一边骂着,一边打开那个盒子,抓起盒中物件,愤怒地伸到蓝皓月面前。 在他手中的,也是一枚玉坠,只是与池青玉随身带着的不同,此坠子乃是纯白玉质雕制而成,形状正如一朵微微绽放的莲花。 蓝皓月急忙抓起地上的那青色玉坠,仔细一看,鬼医手中的白玉坠子确实与青色玉坠中的那朵莲花极为相似。「青玉,青玉,他那手里的白玉坠子跟你带着的真像是一对!」她晃了晃池青玉的手臂,急切道。 「怎么会……」池青玉亦茫然不解,鬼医却俯身拉起蓝皓月,叱道:「你给我过来!」说罢,就将她往屋子中央拖去。 「你要干什么?!」池青玉闻声一惊,冲上前一把扣住蓝皓月肩头。鬼医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池青玉横剑相格,但因元气大伤反被他震退至门边。鬼医冷哼一声,将蓝皓月推至正中木桌前,斥道:「给我跪下!」 蓝皓月只得跪在桌前,鬼医俯身在墙角翻来翻去,像是找着什么。她想了想,故意道:「师傅,你在找什么?」 「祖师爷的牌位!不用你多嘴!」鬼医把墙角的杂物翻得乱七八糟,却还是一无所获。蓝皓月又道:「师傅,你年纪大了,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连祖师爷的牌位都找不着,要不要我去帮忙?」 鬼医愤然道:「东西就在屋里,我还需要你这丫头来帮?」说罢,他一转身大步走进内室,蓝皓月正想趁此机会回到池青玉身边,忽听鬼医大叫一声:「人呢?!」 蓝皓月吓了一跳,鬼医匆忙出来,怒色满面:「混帐竟然开窗逃走了!」 原来原本躺在内室的黑衣人竟趁着外面吵闹,忍痛跳窗而逃。鬼医一边骂着,一边将刚刚找到的破木牌位摆在桌上,冲着蓝皓月道:「还不过来磕头认错?!待我收拾了你,再去追那个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蓝皓月只想为池青玉弄明白那玉坠的来歷,也不顾鬼医那怪脾气,挑眉道:「师傅,你定然是煳涂了!要不然,你怎么会将玉坠弄丢,还推说是我送给了别人?!」 「胡说八道!」鬼医气得直拍桌,转过身道,「这玉坠本就是出自岐山鸣凤谷,后来是我将它们送给了两个朋友……」 蓝皓月一愣,随即反击道:「你刚才还说是我送给了外人,现在怎么又说是自己送掉了?」 鬼医呆立不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珠不断转动,神色惊愕迷茫,忽而用手捧着头大声道:「不要再说不要再说!阿莲,你跟了外人变得忤逆不孝,那个人是夺梦楼的杀手,你跟着他逃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 「夺梦楼?!」池青玉一惊,突然想起当日离开桃源镇后,听张从泰说起过的事情,不禁道,「你说的杀手可是子夜?」 鬼医还在痛苦地抓着头髮,喃喃道:「我不管什么杀手不杀手的,你这辈子是我的徒儿,就永远不能走出鸣凤谷!我要将那个男人杀了,他死了,你就不会再想着他,不会叛逃出师门!」说罢,他竟发出狂笑,飞身扑向池青玉。 蓝皓月见状,顺手抓起掉落在手边的烟霞剑朝鬼医后肩削去,鬼医肩头一震,身形于半空中侧转,左足直踢池青玉心口。池青玉手中古剑直刺而出,鬼医足尖一挑,自下而上撩向他下颔。池青玉身形往右一避,鬼医来势汹汹,一脚踢在门上,那原本剑削不动的门闩竟被踢得为之开裂。 「快出去!」蓝皓月一见此景,不由高声提醒池青玉。池青玉为之一省,反手出剑斩断门闩,抬肘一撞,大门随即打开。 但他不愿自己先走,一边出剑挡住鬼医的招式,一边急切道:「皓月,过来!」 蓝皓月闪身躲过鬼医,直掠向门边,池青玉剑挑斜上,勉强使鬼医的掌势顿了一顿,随即朝前方伸出手去。鬼医见状,旋身飞踢蓝皓月,她腰身一折,自其腿下穿过,扑上前拉住池青玉,两人同时出剑封住鬼医双掌,趁势跃出门去。 ***** 外面已是天色转晴,阳光刺眼,照得地上积水反射出点点白亮。 昨夜风雨交加,又是茫茫黑暗,蓝皓月也完全没看清四周的环境。如今勐然间回想起那匹马还在屋后,她拉住池青玉飞快向那边奔去。岂料鬼医身法更快,一瞬间已跃过两人头顶,口中大叫道:「阿莲,你再违抗师命,我只有将你们一起葬在这里了!」 话音未落,他双掌成爪,幻化出无数黑影,罩向蓝皓月天灵。蓝皓月堪堪避开,池青玉挡在她身前,厉声道:「鬼医,你的徒儿已经死了,你却还在这里害人?」 鬼医闻言一震,十指怒张,鬚髮如针。 「小子,你还敢说我徒儿的坏话?!」他左掌迅疾划出大小双圈,右掌自其间钻出,如单刀般噼向池青玉颈侧。这一掌挟带罡风,池青玉抬手一剑,正中其指尖。鬼医指尖冒出点点血迹,但他却毫无退意,勐然发力,以一指抵住剑尖。 第119页 蓝皓月急道:「老头,你的徒弟阿莲是不是跟杀手子夜走了?我告诉你,他们夫妻俩其实就在离这不远的桃源镇上。但是已经被夺梦楼的芳蕊夫人杀了!」 鬼医双目圆睁,牙关紧咬,突然间大喝一声,运功向池青玉推去。池青玉手背上经脉暴起,指尖顿转苍白,紧闭着双目凌空挥剑,剑影横斜处霜意凛然,四面八方草木尽碎,飞扬旋转,如巨大的漩涡。他飞身而起,挽住蓝皓月往气流深处冲去。碧叶乱舞间,鬼医衣衫道道裂开,脸上渗出血迹,仍挥动着双掌擒向两人身后。 此时却听斜后方忽起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自林间疾速掠至近前,阳光下银芒烁然,一张巨大的蛛网四面勾住树身,生生阻住了鬼医的前路。鬼医不屑一顾,抬肘便撞,但那蛛网却遇功更柔,只是伸缩不见破碎。鬼医正待回身,忽又是一道银索破空而来,倏然划过他腰间,将他捆在那蛛网中央。他越是挣扎,那银索越是紧收,竟让他一时挣脱不得。 蓝皓月一见这蛛网,便是心上一震,不由惊道:「厉星川?!」 黑影一闪,英朗俊秀的青年自浓郁树间跃下,正是一身劲装的厉星川。他手腕上缠着银索一端,运功扯着那蛛网,脸色凝重。「撑不了多时,快走!」他剑眉一蹙,将那银索一抛,死死缠在古树之上,拉住蓝皓月,带着她与池青玉纵向远处。 ****** 梅树枝桠交错,三个人在茫茫荒山间奔逃。蓝皓月左手挽住池青玉,右手被厉星川紧紧攥在掌心,她一边要提防着鬼医是否追上,一边还要帮池青玉留意道路,心神俱疲,一时不慎,竟将脚给扭伤。 厉星川听到她的惊唿,急忙停下脚步,见道边有一山洞,便带着他们躲了进去,道:「先在这里歇一下,我的马停在山外道边,等会儿你们一直朝北,绕过这梅林就可以找到。」 「厉兄怎么会来这里?」池青玉一边扶着蓝皓月让她坐下,一边问道。 厉星川平息了一下气息,睨着他道:「你偷偷把蓝姑娘带走,我自然是来找你们回去的。」 两人俱是一惊,厉星川忽而又笑了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确实是唐夫人请我与师兄分头寻找你们的下落,大家以为你们定然是往北走了,但我觉得蓝姑娘与池兄弟不会那么笨,于是便朝另一方向寻了过来。方才在路边看到一个青城派的师弟倒地不起,问了他才知是被一个怪老头所伤,并说还有一男一女也被他困住。我听了之后,便觉得应该就是你们了。」 「原来那个黑衣人就是青城派的弟子!」蓝皓月惊道,「但他怎么会到了粤北?」 厉星川皱眉道:「或许是掌门带人前来追寻芳蕊夫人的下落……我与张师兄出来也有一段时间,本来早该回去復命的。」 池青玉犹豫了一下,道:「厉兄,我顾师兄是否已经带着莞儿回了罗浮山?」 厉星川嘆道:「顾道长回到客栈后向唐夫人赔礼道歉,但唐夫人和寄瑶还是气不过。他只好郁郁离去。」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走的时候只有一人,我并未看到什么莞儿跟着。」 池青玉一怔,但此时也无暇再细想这些,他扶着蓝皓月的肩膀道:「皓月,我的坠子是否丢在小屋了?」 「在我这呢!」蓝皓月从怀中取出玉坠,塞到他手里,「我本来还想把另外那个白玉坠子也抢过来,但当时只顾逃命……」 「没事,我在想,那鬼医虽然疯疯癫癫,但听他说的话,这两枚坠子好像本来是属于另外两个人的……」 「你是说,或许那与你身世有关?」 池青玉沉默片刻,道:「虽然很少会想到这件事,但方才听他说起,心中还是想着要问问清楚。」 蓝皓月为难道:「我明白,可是鬼医他已经半疯半傻,而且又想要杀你,就算我跟你回去,他也未必能告诉你实情啊。」 池青玉蹙眉不语,厉星川虽一知半解,但始终望着他手中的坠子,不觉道:「可否借我一观?」 池青玉将玉坠送至前方,厉星川接过那玉坠看了看,道:「听池兄弟的意思,方才那个老人知道你父母的事情?而且与这玉坠有关?」 蓝皓月抢道:「正是,在老头那里还有一个白玉坠子,外形与这枚青玉坠中的莲花一样。他一会儿说是他送给了两位朋友,一会儿又说是他徒弟送给了别的男人……啊,对了,他的徒弟叫做沐莲,好像是跟着夺梦楼的杀手走了!」 厉星川面露惊讶:「夺梦楼的杀手?沐莲?」 「厉兄是否想到了桃源镇上被杀的那对夫妇了?」池青玉道。 厉星川沉吟道:「果然是他们……当日子夜死前,曾在地上写着很多『莲』字,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虽可能是他妻子的名字,但也有可能与这两枚玉坠有关。」他说着,又看着池青玉,「池兄弟,我以前倒没听你提过关于身世的事。」 池青玉微微蹙眉,道:「我并不是有意要打探,只是正巧遇到了……厉兄,不管此事究竟是怎样的,能否请你不要再对别人提及?」 厉星川道:「我明白,此事绝不会再有他人知晓。」 说话间,自不远处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发足飞奔。蓝皓月惊骇,池青玉低声道:「好像是鬼医找到这里来了。」 厉星川略一思索,按着他的肩头道:「池兄弟,我看你受了内伤,还是不要与他碰面,以免那老者发狂伤了你。」 第120页 「但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无妨,待我去先引开他,你带着蓝姑娘往林外走,找到我停在那边的马。等你復原之后,我们再去找那个老者。」厉星川说罢,一撩衣衫,直冲了出去。蓝皓月一时没拦住他,眼见他没入葱翠林中,黑影一闪便没了踪迹。忽而又听得鬼医在大喊:「别跑!看我怎么抓你!」 蓝皓月知道厉星川已经帮他们引开了鬼医,拉着池青玉就要往外走。池青玉着急道:「就留厉星川自己在这?」 「他轻功很好,已经钻进林子去了,绕个圈子甩脱鬼医,就能跟我们会和了!」蓝皓月说罢,忍痛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两人在梅林间左奔右闯,好不容易才到了尽头。沿着小径一直前行,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匹白马停在草丛后。 两人守在马边等了片刻,也不见厉星川回来,不由暗自担忧。池青玉扶着马背,道:「皓月,万一厉兄弟被鬼医追上,肯定无法脱身。那样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蓝皓月也觉不安,但她也知道池青玉刚才已经耗尽真气,如今再去只怕凶多吉少,只得道:「那你再这等着,我去接应他。」 「你脚扭伤了,我与你一同回去。」池青玉也不愿她孤身冒险,正在此时,忽听小径另一端马蹄阵阵,似有大群人马迫近。蓝皓月惊得抓住他,道:「难道是我姨母她们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更新哦!晋江又抽风了,文下的留言都刷不出来,点击也低,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四章 风雷突显剑纵横 小径远处荒草晃动,一列马队飞奔而来,马上众人个个身材挺拔,形容干练。为首一人年在四旬开外,着一袭苍黑道装,腰间饰以八卦玉石,面容清瘦,须髯飘飘,凤目深邃,令人望之不敢轻慢。 在他身边各有两名道装男子,俱是黑服高冠,腰佩绿鲨宝剑。其后跟着的都是便装男子,但也都是黑衣劲装,黑色抹额横贯眉上,眼神坚定。 蓝皓月见不是唐门的人追来,安心了几分,但此时马队左侧的年轻道士开口道:「两位在此逗留,可曾见到一个鬚髮皆白的老者?」 蓝皓月一愣,不知是否该回答他的问题,这一迟疑间,另一人已皱眉道:「到底见到没有?我们有要紧事!」 「鸿易,休得无礼。」原先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道士忽侧目扫视他一眼,眼光凌厉,那抢话的年轻人迅疾低头拱手道:「弟子知错。」 池青玉听着他们的话语,猜测应是来自川蜀一带,又想到之前逃走的那个伤者,便问道:「各位可是青城派的?」 中年道士手持缰绳,望着他淡淡一笑,颔首道:「正是,看两位衣衫沾土,神色焦急,只怕也是遭遇艰险?我因门下有人在附近被害,因此寻到这里,两位若是有难处,尽可一併解决。」 蓝皓月道:「那你们可也认得厉星川?他正在独自对付鬼医!」 「星川也在这里?」他一怔,随即道,「鸿千鸿易,你们带着师弟们守在梅林四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入内。」说罢,挥鞭便要独自往林中而去。 「师傅为何不让我们跟着前往?您孤身一人岂不危险?」鸿千急道。 中年道士勒缰回头,正色道:「鬼医的功力又岂是你们能够抵挡的?倘若被他擒住,吃苦的还是你们自己,好生留下,不得抗命!」 「是,弟子们谨尊师命。」众人唯唯退后,眼见他一骑绝尘,片刻间便消失在密林尽头。蓝皓月见他们四散开去,井然有序地守在林子周围,不禁拉着池青玉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池青玉低声道:「星川因我们而引开鬼医,如今虽然他师门有援兵到来,但我们不能光是等在这里。」 蓝皓月想了想,心想即便再遇到鬼医,有刚才那个道长相助,恐怕也不会败下阵来,于是趁着其他人等忙于布守,带着池青玉悄悄从道边小径向原路赶去。 ****** 待等青城派众人守好各方,那个名叫鸿千的道士忽然发现刚才那一对年轻人已然不见,不禁诧异道:「那两人难道胆小怕事先走一步了?」 这时有人小声道:「隐约看见他们又朝着林子里去了。」 「掌门不是说了只能在此等候吗?」鸿千愕然。 「我说大师兄,人家又不是我们的人,怎会听从师傅的命令?」面容瘦削的鸿易策马来到近前,远眺林间,「我看他们必定也是想要向鬼医报仇,因此趁着师傅入内便跟了进去。」 鸿千无奈道:「算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师傅出来吧,不管那两人了。」 此时自梅林深处惊起一群鸟雀,扑稜稜乱飞,直掠过众人头顶飞向远方去了。众人屏息凝听,似是有兵刃交接声在远处迴荡,但瞬息即灭,再无声响。鸿千面露担心之色,与身边之人低语商议,一抬头却见鸿易策马朝着林中行去,急忙叫道:「师弟,你要干什么?」 鸿易却只做没听到一般,鸿千飞奔上前,拦住他道:「师傅的命令你敢不听?」 「师傅是担心我们出事才孤身进了林子,我们身为徒弟的,岂能贪生怕死?」鸿易挑眉,用鞭子将他推开,「你们就等在此处好了,待我去接应师傅!」 第121页 说罢,也不顾鸿千阻拦,扬鞭疾驰而去。 鸿千等人在后面大声叫喊,他充耳不闻只顾前行,沿着林间小道绕过山坡,遥遥望见小屋伫立。依据逃出来的那个师弟的说法,这里应该就是鬼医隐居之处,但他还未行至屋前,便见前方灌木丛中挂着银光闪闪的蛛网。鸿易认得这蛛网正是厉星川身边之物,他快马加鞭赶到近前,但见蛛网已破,丝丝缕缕飘拂空中。 他素知这天罗银网乃雪蚕丝与海蒺藜之胶凝结而成,如今竟被人生生挣断,可见鬼医内力之深。鸿易想到此,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整个人都好似精神百倍。当即加快速度,循着打斗痕迹一路追踪,这泥地上尚是潮湿,脚印凌乱,倒给了他寻找之机。沿着泥路兜兜转转,经过一个山洞,便见不远处的松树上留有深深掌印,间有剑痕交错,想必是鬼医与厉星川在此交手。那剑痕深浅不一,似是内力不稳,而掌印却深入树干,显然是鬼医占着上风。 鸿易心中暗自得意,原来他原以为自己唯一的竞争对手便是大师兄鸿千,但不久前厉星川藉由与夺梦楼一战崭露头角,竟渐渐博得师傅与众师叔的器重,着实让他不快。方才听说厉星川一人引开鬼医,鸿易只觉他是故意张扬,故此不顾师兄师弟们的劝阻,一心想要阻住厉星川在师傅面前卖弄。 这样想着,他不由握紧腰间双剑,策马飞驰起来。但这梅林阴暗幽深,他寻了许久也不见厉星川的下落,不禁焦急万分,忽而见到路边有斑斑血迹,鸿易知道这定是厉星川受伤所留,当下沿着那血迹一路前行。穿过一道小溪,他策马上坡,遥遥听见前方风声疾劲,急忙翻身下马,躲在道边草丛。 不多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山坡上叫嚷道:「好小子,跟我兜了那么大圈子,竟还有力气跑路,我今天就跟你玩到底,看看是谁厉害!」 「老前辈,你方才答应告诉我的事情,才说了一半……」厉星川语带喘息,话还未说完,又听掌风唿啸,想必是鬼医在朝着他进攻。两人过招片刻,鬼医愤然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问了有什么用?我当时只是跟那两个人比过武功,怎会知道他们的名姓?」 「那老人家可曾记得他们的样貌?」 鬼医恼道:「跟你说了是一对神仙眷侣,你难道还要我画出来不成?」 「老前辈!」厉星川的身形在山坡上晃动了一下,像是脚步不稳的样子,但还坚持问道,「你既然说玉坠早已送出,为何那白玉坠子又会回到了你手中?跟夺梦楼的子夜又有什么关系?」 「子夜?!子夜?!」鬼医像是被激怒了,声音勐然提高几分,嘶声喊道,「阿莲被他拐走了,我找的她好苦!她却还敢带着那个人回来,拿着坠子要我救他!我怎会救他?!我恨不得将他撕成几段,没人能抢走我的徒弟!」说至此处,他忽然发出大叫,身形高纵,如疯兽般扑向厉星川。 鸿易在草丛中窥视至今,眼见厉星川背朝着这方,被鬼医疯狂的掌法迫得连连后退。这时从不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鸿易怕是师傅赶来,不禁探出身来,手中扣住一枚石子,飞快地向厉星川脚踝射去。 那石子既快又狠,鸿易眼见厉星川身子摇晃不已,不由暗自欣喜,但又怕师傅发现他也在此处,急忙矮身缩回,伏在地上便朝山下潜去。不料才一回身,忽觉背后疾风大作,竟有一股气流将他牢牢吸住,让他无法再挪动一分。 鸿易骇极,伸手握住双剑反手攻去,那双剑贴着背后之人的两肋而过,对方非但不曾后退半步,手中力量更如激流旋转,将鸿易生生抛下山去。 ****** 蓝皓月与池青玉正在林中寻找,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嘶声叫喊,不由心中一惊。 「难道是厉星川?!」蓝皓月急得拉住池青玉飞奔起来。 「听上去不像,你先别急。」地上高低不平,池青玉毕竟目不能视,跑得有些吃力,但还是竭力跟着她前行。两人穿过溪流,来到山坡下,蓝皓月便看到一个道装男子倒卧在地,四肢扭曲,显然已经断气。 她气喘不已,抬头望去,但见山坡上有一黑衣青年瘫坐在地,面前还站着一人,正以白帕拭着剑上血迹。 「厉星川!」她自惊慌中回过神来,朝着那黑衣青年挥手。 厉星川好像怔住了,许久才回头。隔着淡淡的阳光,蓝皓月发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眼神亦黯淡失落,像是遭遇了很大的打击。 此时站在厉星川身前的人亦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刚才在林子外遇到的那个青城派的中年道长。 「他没事?」池青玉听到蓝皓月的声音,也松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 「好像还算好。」她说着,带着他走上山坡。这荒山上碧草丛生,天高云淡,飒飒凉风吹过,拂动衣衫簌簌作响。中年道长手中白帕尽染鲜血,他一扬手,白帕随风飘落。 「两位怎么来了?不怕性命不保?」他微微摇头,看着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 「我们不放心厉星川啊。」蓝皓月看着他手中剑,忽而发现不远处还倒着一人,刚才被杂草遮蔽,竟未能发现。那人仰天躺在草丛间,咽喉处只留一个血洞,遍地尽是血迹,就连那道长身上也被溅上了不少。 「鬼医!」她惊唿起来。 道长一哂:「他已经死了。」 第122页 「怎么会?」池青玉心一沉,不禁往前踏了一步。 厉星川撑着地,略显吃力地站起来,挡在他面前,低声道:「池兄弟,我原本想好好帮你问个明白,但不料刚才遭人暗算,自己险些丧命,幸亏师伯赶到,才将我从鬼医掌下救了下来。可惜……师伯他并不知你还有重要的话想问鬼医,一剑下去,就成了这样……」 「师伯?」蓝皓月望了望那道长,「这样说来,这位就是青城派的掌门了?!」 中年道长目光浅淡,并无倨傲之色,很寻常地向她点了点头,「正是卓羽贤。」 蓝皓月讶然道:「卓掌门竟能将鬼医这样容易就杀了?」 卓羽贤还剑入鞘,道:「卓某只是急于想救下星川,故此便从后方出剑,而鬼医当时正与星川缠斗,才让我占了先机。说来真是惭愧,这样的打法,是见不得人的。」 他说着,见池青玉沉默不言,似是有心事的样子,不禁走到他近前,「方才我听星川的意思,好像说小道友有事想问鬼医?卓某实在抱歉,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否告知一二,我在江湖中也有几个朋友,说不定能为你解忧。」 池青玉轻声出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卓掌门好意,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本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厉星川朝他看了看,道:「可是池兄弟……」 「这事不必再提。」池青玉温和道,「厉兄,多谢你为我费心,若是刚才你有什么闪失,我会一辈子不安。既然鬼医已死,再想着也无用了。」 厉星川怔了怔,只得道:「好……那有机会再说这事吧。」 卓羽贤见两人都像有些失落的样子,便回头向厉星川道:「你先随我来。」 厉星川应了一声,随着他走下山坡,到了鸿易尸首边。卓羽贤俯□去,解开其外衣,见其后背上赫然印着血红掌印。伸手一触,感到鸿易的嵴骨都已断裂,卓羽贤不禁敛容喟然道:「我本让他们守在林外,就是担心出事,没想到……」 厉星川亦皱眉道:「鸿易师兄独自到来,我都来不及阻止鬼医出手。」 卓羽贤抬头见蓝皓月与池青玉不在近旁,又低声道:「你刚才说遭人暗算,是否与鸿易有关?」 厉星川微微一怔,垂下眼帘,道:「掌门,当时我只觉脚上发软,其实也并没有看清周围情形。」 「那鸿易又是因何而死?」 「我跌倒在地,鬼医似乎见到荒草中有人,便扑了过去。鸿易师兄不敌他的掌法,便被推下山去……」厉星川说着,望了望鸿易的尸体,道,「掌门,我想师兄不可能来暗算我,或许是我自己扭伤,怪我刚才多嘴了。」 卓羽贤轻轻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吩咐厉星川背起鸿易的尸体,一同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结网,我在结网……默念一百遍。 下一章后天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五章路途遥遥暂相别 厉星川跟随于卓羽贤身后,蓝皓月见他行动之时也有所迟缓,不禁问道:「你刚才与鬼医交手,是不是也受了伤?」 「只是引着他绕了几圈而已,没怎么真正过招。」厉星川看了看她,唇边还是带着微笑,但蓝皓月明显感觉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池青玉不安道:「厉兄,说来惭愧,你是为了我……」 「哎,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在意。」厉星川摇了摇头,此时卓羽贤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向厉星川道:「星川,你这两位朋友,我倒还不曾知道他们师出何处?」 厉星川一怔,笑道:「原来师伯还未问过他们,这是我疏忽了。」说罢,他便将两人姓名与师门介绍给了卓羽贤。 卓羽贤颔首道:「原来都系出名门,蓝姑娘,我与你们衡山派万掌门有交情,也曾在青城一聚。」他又看着池青玉,欣然道,「海琼子前辈乃世外高人,虽甚少在江湖出现,但我对他十分敬仰,可惜始终缘悭一面。如今能遇到神霄宫弟子,倒也算是巧事了!」 池青玉行礼道:「晚辈也曾听家师提及当今几位用剑高手,卓掌门便在其中。」 卓羽贤还是云淡风轻的神态,本来冷峻的眼神微微缓和。蓝皓月听他们在此谈话,心中却七上八下,她本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如今遇到了卓羽贤等人,只觉本来的计划岌岌可危。卓羽贤果然问及他们为何流落在此,池青玉微一忖度,道:「蓝姑娘之前因一些琐事离家远行,我正要送她回衡山。」 卓羽贤点头道:「此去衡山还有不少路程,池兄弟就没有别的帮手?不如我再派几个弟子随行?」 池青玉一愣,低声道:「多谢关心,我打算自己将她送回家。」他虽这样说着,但因内伤未愈,行动间便显出吃力来。卓羽贤见他颇为倔强,便提出替他稍行疗治,以缓解他周身无力之感。 池青玉本不情愿,但厉星川道:「你现在功力大损,若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岂不是连蓝姑娘都保护不了?」 他这样说了,池青玉只得应允。此时正经过鬼医原先居住的那小屋边,卓羽贤当即带着他们入内,进到了那间内室,在竹床上为池青玉贯注内力。蓝皓月与厉星川不敢打搅,站在了房间外。 她透过帘子缝隙见池青玉双眉紧蹙,心中大为不忍,忽又想到鬼医之前取出的那个白玉坠子,当时鬼医是将其抛在了盒中,才追着他们出了木屋。 第123页 蓝皓月这样想着,便抬头搜寻那个盒子的所在,但之前被扔在桌上的木盒此时却不见踪影。她大为疑惑,蹑手蹑脚将整个屋子翻寻遍,也再不见白玉坠子的踪迹。 厉星川俯身低声道:「在找什么?」 蓝皓月刚想说话,却见内室门口的布帘为之拂动,似是有疾风在屋中震盪迴旋。她惊愕万分,想上前看个究竟,厉星川却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过了片刻,卓羽贤神色温和地从屋中走出,道:「难为这少年撑了那么久,他体内真气散乱,想是先前耗尽精力,仅凭着原先深厚的底子才能支持到现在。」 蓝皓月愧疚道:「是我被鬼医封住了穴道,差点走火入魔,青玉才用内力想帮我强行震住。卓掌门,他现在怎么样了?」 卓羽贤微微一笑道:「还算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一段时间不能运功,较为虚弱一些。」 蓝皓月感激不已,这时厉星川提议尽快离开此处,以免林外的众人担心着急。蓝皓月道:「不如你们先出去,我陪青玉在这先休养着……」 「不可。」卓羽贤皱眉道,「虽说鬼医已死,但此地甚为阴森。且屋中堆放着各种草药,不知是否有毒。」 厉星川见她为难,便返身出去,找来了她原先留在林中的马匹,道:「你不捨得青玉吃苦,就让他坐在马上好了。」 蓝皓月脸一红,只得牵过了马匹。 ****** 待池青玉稍稍恢復体力后,四人离开小屋,不多时便到了林外。鸿千等人已经急得进入了林子,远远望到他们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但一见鸿易的尸体,又是一阵震惊骚动。 卓羽贤在安排人手料理鸿易的后事,蓝皓月因问及厉星川此后的打算,他沉吟道:「掌门要带人追踪芳蕊夫人的下落,我先去找张师兄,也将你平安无事的消息传给唐夫人,以免她着急。」 蓝皓月听到这,不免有所惊讶。厉星川看出她的心事,随即道:「你放心,我不会带着她们来追你回去。」 此时池青玉听到卓羽贤准备启程离开此地,便向其道别。卓羽贤笑了笑,道:「若不是我还要带人追击夺梦楼,就可与你们同路北上。日后还请池兄弟代为向尊师问候,就说卓某仰慕他的剑术,更想聆听他对玄学的阐释。」 池青玉虽显疲惫,仍行礼道:「此番多谢卓掌门出手相助,晚辈回山后会转告家师。」 蓝皓月望着池青玉,两靥笑涡微微展现,厉星川见师伯正与池青玉交谈,便轻声道:「蓝姑娘,认识你这些天来,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到你那么高兴。」 蓝皓月脸上一红,道:「我只是想到要回家……」 「是吗?想必衡山风景如画,才能让姑娘如此归心似箭。」厉星川看着她道,「我不能再与你们同路,还请姑娘多多珍重。」 蓝皓月笑着答应,这时池青玉已经结束了与卓羽贤的交谈,蓝皓月眼尖,见他想要转身,便上前引着他走至白马边。卓羽贤见多识广,并无惊讶,但青城派的那些弟子见她不避嫌疑地与池青玉亲近,都显出好奇讶异之色。 蓝皓月背朝众人,并没有留意他人的眼神,将池青玉扶上马背,回过头来,笑颜粲然,「各位,我与青玉先行一步啦,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厉星川抱拳,目送她牵着马儿,走向茫茫荒草尽头。 此时阳光普照,树梢残留的水珠微微一颤,便滚落了下来。厉星川伸手托住一滴,看着掌中滚来滚去的水珠,不觉出神。 「星川,不必念念不忘。」卓羽贤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了一句,随即翻身上马,率领众人迅速远离了此地。 ****** 池青玉坐在马上,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心中忽然有所失落。从昨夜误入梅林至今,不过短短半天时间,但先是被擒,后又得知鬼医似乎知晓自己身上那青色玉坠的来歷,再到厉星川、卓羽贤先后出现,直至鬼医又死在剑下,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本已空乏的内力经由卓羽贤以玄真心法疏引合聚之后,慢慢地在经脉中流动。他低眉,深深唿吸,身边那轻轻的脚步声常伴左右,又令他本来低沉的心绪微微温暖了起来。 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朝左边伸去。蓝皓月抬起手臂,拉着他的手,道:「青玉,你觉得累吗?要不我找个地方……」 「不累。」他声音有些低微,唇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对了,刚才我在鬼医那个屋子里想帮你找白玉坠子,可却连盒子都不见了,真是奇怪!难道后来鬼医他又返回去,将盒子藏了起来?」蓝皓月闷闷不乐,忽而抬头道,「我想再回一次梅林!」 池青玉一震,按住她的手,「刚才卓掌门说了,屋中遍是药草,万一有毒的话,你回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是好不容易才遇到这样一个知道玉坠来歷的人,却又疯疯傻傻,最后还死了……」 他微微嘆了口气,道:「皓月,既然鬼医已死,这事也不必太挂在心上了。」 蓝皓月扬起脸瞟着他,「池青玉,我是为你着急啊!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可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强求。」他拉过蓝皓月,牵着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想着我的。」 蓝皓月不经意地抿了抿唇,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兀自出神。池青玉听不到她说话,不禁道:「鬼医说是给你解了穴,你现在还难受吗?」 第124页 「不难受了。」她摇了摇他的手臂,忽而又支支吾吾道,「不过,还是有点腿软呢……」 池青玉愕然,忙道:「你怎不早说?我让给你骑马。」他说着,摸着马辔便想下马,但觉蓝皓月将他轻轻一推,道:「别动。」 他愣了一下,蓝皓月已抓着缰绳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背后。白马有些不耐烦地晃动了几下,她借势抱住了池青玉的后腰,紧贴着他不放。 「这样不会走得慢吗?我还走得动……」池青玉怔怔地道。 「就要一起骑马。」蓝皓月轻轻哼了一声,趴在了他肩后。 「小孩子……」他无奈地抓过她的手,叫她好好握着缰绳。 蓝皓月嫌他背后的银质支架碍事,也没经由他同意,便将其解了下来,背到了自己身后。 「你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拿我的东西了?」他慢悠悠地道。 她笑盈盈地抱住他,「你的人都是我的,还需要问吗?」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六章平野长空星月阑 刚启程的那段时间,蓝皓月还不时担心唐韵苏等人会追赶上来,等到过了一天后,也没见有何动静,她才稍稍放下心来。蓝皓月虽觉私自离开对不住三姨,可想到她看池青玉时那种冷漠的眼神,便从心底泛起寒意。因此她有意带着池青玉远离了官道,并不直接踏上返乡之路,而是流连各处,想尽量避免与唐门的人再次相遇。 池青玉除了那次跟着莞儿离开罗浮山之外,还从未出过远门,只是任由蓝皓月引着,耳听得周围的方言还是粤语,才知尚未到达湖南境内。 「皓月,从这到衡山还要走多久?」他一旦稍有恢復,便下马行走,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持着竹杖,倒是让蓝皓月坐在了马上。 蓝皓月俯身拍拍他肩膀,「现在都没到湖南,你急什么?」 「现在已经是八月,我们这样磨磨蹭蹭的,只怕要走到年底。」他语气有些不悦。 蓝皓月努起嘴,心里微觉不快。她嘴上虽答应要返回烟霞谷,但这几天来一直在想着父亲若是见到她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想让池青玉知道她与父亲那种三句话不到就要吵闹的关系,更不想让生性暴躁的父亲见到池青玉。 ——她在内心还是畏惧的。 但池青玉却好像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微微扬起脸,朝着正前方,一边以竹杖探着路,一边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蓝皓月省了省神,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走路时候说话吗?」 池青玉的唇边浮起很浅淡的笑意,慢慢道:「那是以前。」 蓝皓月的眼神柔和地荡漾了一下,她牵了牵他的袖子,道:「青玉,你把我送到衡山后,有什么打算吗?」 池青玉想了想,道:「有。」 她愣了一下,道:「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不是问你有没有!」 池青玉微笑,清秀的脸容间带着难得一见的腼腆,低声道:「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 「青玉,说话呀。」 「说了现在还不想告诉你了,还问?」 「婆婆妈妈,像个姑娘!」 「是你太不斯文,什么话都藏不住,非要想到就说。」 她哼了一声,忽而侧身抱着他肩头,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池青玉好端端走着路,被她这样一抱,惊得连步子都不稳了,气急败坏起来,用竹杖重重敲着地,「蓝皓月,不要这样放肆!」 蓝皓月坏笑着道:「那你上来一起骑马啊!」 「两个人骑一匹马,你不怕把它累坏?」 「我只怕把你累坏。」 ****** 晚风舒爽,田野间清芬浮动,月亮悄悄在天际露出了半张娇颜。两人错过了进城的机会,只好在这乡野中露宿。初秋的夜间微有凉意,红叶萧萧舞动,远处缓缓流淌的小河送来淙淙曲音,宛如当日在唐门初遇的那个夜晚,恬淡幽然。 暗蓝色的天幕广袤无垠,鹅黄明月高悬当空,璀璨星辰在淡淡云层间时隐时现。夜色苍茫,平野辽远,天与地相融相和,如一场没有边际的迷梦。 两个人倚坐于平野间,蓝皓月低眸,望见他腰间坠着的竹笛,不禁道:「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吹笛了。」 池青玉略一沉吟,便取下竹笛,迎着晚风缓缓吹出空灵的笛音。 月下风过无痕,枫叶簌然。 他微闭着眼,澄净宁谧,眉宇间却还是有一丝忧悒,若不是细看,也很难察觉。 笛音萦绕不绝,那曲调宛转轻柔,好似一泓秋水荡漾生姿,照拂出红叶的倩影,又似月笼寒烟,千里澄江静无声息…… 一枚枫叶落于他的肩头,蓝皓月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为他取下。 一曲既罢,他缓缓道:「你刚才拿了什么?」 「枫叶。」她捏着叶柄,放到他手里。 池青玉摸了一下,蹙起眉道:「在峨眉的时候,爷爷给我摘过,是有五个角的,跟这个好像不一样。」 蓝皓月凑上前看了看,道:「这个本来就是三角枫,你说的那个,可能是五角枫。我在峨眉的时候也见过。其实都差不多,一样会变红。」 他默默听着,过了片刻才道:「我已经很久没摸到枫叶了。」 「罗浮山没有吗?」蓝皓月问道。 第125页 他摇了摇头,忽又道:「这叶子,现在是红的吗?」 蓝皓月道:「嗯,不过只是刚刚开始变红,漫山遍野都是呢!」 池青玉很认真地用指尖一遍一遍摸着这小小枫叶的每处边缘,好像想从这触碰之中感觉到什么。 蓝皓月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没来由地收缩了一下。 「小时候我以为枫叶都是红的,后来别人笑我,说没到秋天根本就不会变红。我央求爷爷摘了好多片回来,一片一片去摸,可我觉得都是一样的。我才知道,有很多事情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没办法知道颜色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蓝皓月低落地伸手,拿住那枫叶的叶柄,道:「我不该给你。」 他却将枫叶收回手心,淡淡道:「没有关系,你又没做错什么。」 他听蓝皓月没有说话,知道她心里难过,便露出淡淡的笑容,又道:「其实刚才那首曲子,就叫做『秋枫吟』。」 「是你自己想的?」她努力调整好情绪,问道。 「是依照师傅的一首诗想出的曲调。」他倚着古树,轻声念道,「丹枫偷落风无觉,白鹭微行鱼不知。两地南楼今夜月,一般清皎百般思。」 他念诗的时候,用的是罗浮山的粤地方言,语调抑扬顿挫,恰似方才那高低错落的曲调。蓝皓月虽很难听懂,但只觉齿颊留香,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滋味。 她静静地看着他,羞涩道:「你念的很好听,不过,不过我没听明白。」 池青玉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师傅平素教我念诗读书的时候,都是用的广东白话,我在罗浮山生活了十年,也习惯了。你要是听不懂,我可以再用峨眉话念,就是离家已久,怕是说的不太好了。」 蓝皓月好奇道:「没事没事,我要听你说说看。」 池青玉微有腼腆之意,想了一想,才缓缓地用峨眉话重又念了一遍。与方才那抑扬顿挫的发音不同,此次吟诵出来的感觉更柔和舒缓一些。他的峨眉话果然已经不是很准,稍带着白话的痕迹,可在蓝皓月听来,却觉得很是熟悉亲近。 这次她终于听懂了内容,池青玉念完,她也用蜀地方言跟着念道:「两地南楼今夜月,一般清皎百般思……青玉,我很喜欢这两句。」 池青玉略有腼腆地道:「我也喜欢。」 她最爱他这柔和如水的样子,禁不住轻轻地伏在了他身前。 …… 天际星光闪烁,她有好几次差点就情不自禁地想要跟他说起眼前这阔大壮丽之景。每次话到嘴边,都生生咽下去,又怕他寂寥,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在衡山的趣事。 无非是些捉蟋蟀放鹞子之类的小事,她说着说着,见池青玉不发一言,以为他没心情听这些无聊的事情,便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他忽而微微抬起头,像是从遐思中回过神来的样子。 「你都不喜欢听。」她沮丧地道。 他睁着黑黑的眼睛,「我在听呢。」 蓝皓月侧过脸,望着他的眼眸,小声道:「你要是不高兴,就对我说……」她顿了顿,认真道,「我不聪明,猜不到你的心思。」 池青玉微怔,「好好的为什么又说我不高兴?」 她踌躇片刻,道:「因为我忽然想到,我好像不应该往你伤口上撒盐。」 他更茫然:「什么伤口?」 蓝皓月不说话了。他想了想,道:「你是怕我不乐意听你小时候那些快乐的事情吗?没有那样,知道你过得开心,我很高兴。」 蓝皓月听着他的声音,感觉不像在说谎,才抱着他的手臂,道:「那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以为你不高兴了。」 他弯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撑着地面,道:「我在想啊,想你那些逃走的蟋蟀,想你那只蝴蝶鹞子,想你……小时候的样子。」 蓝皓月枕着他的臂膀,浅浅笑道:「我小时候比现在还难看。」 池青玉缓缓伸手抚过她的长髮,道:「现在也不难看。」 她唿吸一滞,仰起脸,习惯性地摸着他的脸颊,用他惯有的细腻动作,沿着他的眉眼,直至唇边。 「你不是可以用看的吗?」池青玉轻声道。 「天黑了,看不清,还有,我更想摸摸你的模样。」她说着,触到他的唇,侧过脸,轻轻地印了痕迹。 他被温热的唿吸拂乱了心境,忍不住微笑起来。 本是无尽黑暗虚空的身前忽然又多了一份柔软,一份温暖。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揽着她硬挤过来的身子,再想往后避闪,已是没法再躲。 蓝皓月双手环着他的颈,一点一点抿过他的唇,每一分每一寸,以自己的唿吸去度了他的劫。 他刚要开口,便觉唇齿间有软玉滑过,像是一条拨乱了春水的顽皮小鱼,漾起涟漪,不断撩着小尾。惊讶、迷惑纠结不已,这尾小鱼在他唇间来迴旋游,似是不捨得离开。 池青玉的心像是被扯着丝线的风筝,在云中不断飘荡,忽而醒悟到那小鱼来自何处,不觉愕然。 他从未知道男女间还可以如此亲昵,原先那轻轻淡淡的一个唇印,已是他所了解的最高限度。 不知应该怎么做的他,被那一尾小鱼熘进了唇齿之间。迷茫中,下意识地以同样的方式去回应,她的手臂紧紧环绕着他,像是要缠进身子。 第126页 茫茫黑暗,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如今,怀中的这个温暖的身体,就好像终于让这叶孤单漂流了二十年的小舟找到了方向。 至少,在此刻,他明白,自己终于找到了岸。 身前的人儿好像坐得累了,朝着他轻轻倒来。两人的拥吻还未止息,他顺从地慢慢地躺下,让她睡在了自己的身上。 …… 再凉的夜风吹不散炽热的唿吸。池青玉怕她着凉,始终都没侧过身子,直到蓝皓月恋恋不捨地停了拥吻,像小猫似的想要滚到一边去,他还牢牢地抱着她。 她的身子软软,抱在怀中有说不出的充实之感。 「要压死你了。」蓝皓月羞涩地推推他。 他只是抿着唇,笑。 天上的星光落在他寂寥的眼眸中,衬得澄澈无瑕。 蓝皓月低头,咬着他的衣襟,含含煳煳道:「你准备这样跟我睡一晚?」 池青玉揉着她的肩头,道:「只要你能睡得着。」 「那好啊。」她故意枕着他的心口,听他砰砰跳动的心率。 池青玉却微微蹙眉,小声道:「可我好像会睡不着……」 「为什么?」 他不说话,抱着她翻了身,与她面对面地躺着。她也没再追问,只是与他一起静静地唿吸,唿吸。 星冰轮遍洒华光,映在池青玉颈下的坠子上。碧青坠子流动温润冰冷的光,白色莲花若隐若现,似是笼着淡淡云纱。蓝皓月爱极这玉坠,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摸去。触手之处略感凉意,但并不刺骨,她用指尖沿着莲花的形状慢慢画着,池青玉却抓住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你要睡着了呢!」她笑盈盈地道。 地上有草叶的清香散入风中,池青玉摸摸她的脸颊,道:「没有,我在听着你。」 「我又没说话。」 他淡淡笑道:「可是有唿吸的声音。」 蓝皓月捂住口鼻,含含煳煳道:「那我屏住唿吸,不打搅你休息。」 「别……」池青玉摸着她的手腕,将之轻轻拉了过来,「我听着你唿吸,觉得心安。」 蓝皓月一怔,垂下眼帘,抱住他,道:「我还记得你在罗浮山上的那个房间,外面就是泉水流过,素怀说你在晚上也要听着那声音入睡呢。」 他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只是习惯而已。」 「青玉……」蓝皓月贴近他的脸颊,「一个人的时候,会孤单吗?」 池青玉静了一会儿,道:「没认识你之前,很少会想到这些。」 她愕然,许久才道:「那是我的出现,反倒让你觉得孤单了?」 他伸出手,摸到她的脸庞,低声道:「可现在你就在我身边,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 一阵风吹过,池青玉脱下袍子,摸索着将她裹进去。蓝皓月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又低下头,伏在他的胸前。 「青玉。」 「嗯?」 「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池青玉替她拉着衣袍的手骤然紧了紧,四周一片静谧,只听得到他的唿吸声。蓝皓月不禁抬头想要问他,却觉他的手抚过自己的眉心。 「真的吗?」他自语似的道。 「你不信?」蓝皓月惊愕。 「不是。」池青玉似是刚从懵懂中清醒过来,这时才微微带着笑意,将身前的人抱在怀里,「我相信。」 遥远的天幕中,星莹灿然,忽有一道光痕自苍穹悄悄跌落,倏然消失在暗蓝色的天地交接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的部分会不会太长捏~~~下一章后天更。^_^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七章兰灯满市月如霜 一座座小城近了又远,一条条街巷绵绵长长,时光如剪着尾翼的雨燕,点漾起湖光,悄无声息地流转逝去。 离开粤北的前一晚,正值中秋佳节。蓝皓月还是头一次离家那么遥远,也是头一次与自己喜欢的人一同过节。城中到处张灯结彩,街头巷尾人潮挤挤,还未天黑便已经尽是赏灯猜谜的人了。最为繁华的街巷两侧有货郎担着各种时兴玩意儿在叫卖,大人孩童纷纷驻足,加上卖艺唱戏之声,整个城池沸腾如白昼。 以往在家的时候,尽管父亲不苟言笑,但中秋可巧亦是皓月的生辰,烟霞谷内也会挂满花灯,盏盏飞龙走凤,好不华美。她的房中不缺胭脂水粉,也不缺绫罗绸缎,远在蜀中的外祖母也会派人捎来从江湖中搜罗来的新奇东西,好让她开心。 如今身处异乡,蓝皓月本想在几天前就告诉池青玉今日是她的生辰,但想来想去,却还是忍住了没说。天黑后,她留在池青玉房中,听着外面街上传来的锣鼓声、欢笑声,顾自与他说着话,似乎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何日子。 客栈中很安静,别的住客都上街去赏月赏灯了,池青玉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忽而问道:「你不上街吗?」 蓝皓月摇头道:「外面太吵,我喜欢留在这里。」 「今日是中秋,大家都不会留在屋中的。」他说着,负起银质背架,携起随身的古剑与竹杖,道,「我带你出去。」 蓝皓月一怔,「可是……」 「你不放心我带路吗?」他平静地笑了笑,「那换你带我出去。」 …… 第127页 蓝皓月终究还是与他一同出了客栈。长街上尽是各色花灯,远处城楼上有烟花钻入夜空,绽出绚丽之姿,在人们的赞嘆声中,又纷纷扬扬落了漫天。空气中幽香袭人,苍穹间明月皓洁,冰玉般皎皎无瑕,映着这满城繁华,千树桂花。 在喧闹的人群中,他每走几步便要停一会儿,似乎是等周围的人稍稍远离一些才能继续前行。蓝皓月小心地牵着他的手指,他们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双手相牵过。倘若是平时,只怕这样出格的亲昵举动会惹来别人的议论,但或者应该感谢这场盛景,让众人都关注着别处,没人在意他们的举止。 不断的推搡,嘈杂的声音,让池青玉很不适应。但他还是静静地陪着她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直至走遍了这个并不算很小的城池。 身边的人都纷纷朝前跑去,蓝皓月朝那个方向远望,原来是有许多盏孔明灯在河边被放飞,带着橘黄色的光亮,摇曳在夜风间,向着苍蓝的夜空缓缓飞翔。 她情不自禁地牵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璀璨无垠的夜空。 「好看吗?」 池青玉在她身边低声问了一句。蓝皓月怔了怔,侧过脸望着他,他的面容在华灯映照下,有着隐隐约约的清逸,却看不甚分明。 他听她没做声,便又解释了一句:「我听到大家在说什么孔明灯……以前在罗浮山也听师兄说起过。」 蓝皓月微笑起来,牵着他的手慢慢抬高,伸向天空的方向。 「孔明灯,飞到月亮边上去了。」她与他的手握在一起,直指着夜幕中的月亮。池青玉的唇边扬起会心的微笑,有夜风吹过他的指尖,好像她的轻抚。 「真好,它可以离月亮那么近。」他带着无限的羡慕,轻声道。 蓝皓月注视着他,忽然握紧了他的手,道:「我们去另外找个地方。」 「到哪里?」 「找个离月亮更近的地方。」她带着笑意回答。 ****** 穿过热闹的人群,蓝皓月带着他找到了一处较为冷僻的石桥。河对岸,人们在赏着缤纷的华灯,不时有欢笑声飘过水波,荡荡悠悠。 这边因没有华灯,也没有商贩,便显得冷清了许多。池青玉走在石子路上,感觉到周围少人路过,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下来,但随即又疑惑,「为什么到这里来?」 蓝皓月道:「你站着别动。」说罢,便撩起长裙,沿着青石台阶跑到近水的地方,观察了一番,觉得应该没有危险,才又返身上去,将他引到了台阶上。 「一共有五级。」她攥着他的手,不敢走神。 池青玉用竹杖点着石阶往下走,直至触碰到了不远处的水面,才明白她带他到了哪里。还没等他开口,蓝皓月已经扶着他,慢慢蹲下,面朝着河面,道:「河里有倒影呢。」 池青玉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她要他来这里的用意。 河流静静流淌,天上的月光洒落如霜,银色光点在水上起伏不已,与对岸那些明亮的花灯相映成趣。她原想找到可以触摸到月亮倒影的地方,但此时月在中天,只有河面中央才有较为完整的倒影。蓝皓月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望,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到了水面上,道:「这里,有个月亮。」 冰凉的水亲吻着池青玉的手指,他伸手掠过这荡漾的水面,就像是要以最温柔的指法去碰触那藏在水中央的月亮。 「是圆的吗?」他带着微笑道。 「嗯,很圆。」蓝皓月握着他的手指,在波光荡漾的水面上凭空画了个圈儿,「就像这样,在水里晃来晃去。」 池青玉的指尖浸在微冷的水中,他似乎想着什么,双眼只是朝着前方的暗处。蓝皓月与他肩并肩地蹲在近水的石阶上,见他兀自出神,不禁道:「青玉,你在想什么呢?」 池青玉犹豫了一下,道:「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天上的月亮会在水里……」 「那是影子啊……」蓝皓月蹙眉,却想到其实他或许根本不会明白什么是影子。她正在穷尽心思地想要再解释清楚些,池青玉却将手伸进了水里,河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却似乎带着欣悦之意,扬起嘴角。 「本来触摸不着的月亮,现在可以放在手心了。」他面对着空荡荡的水面,微笑了起来。 蓝皓月看着并没有月亮倒影的水面,心里很是愧疚,但又不敢跟他说出实情,只能伏在他肩头,紧紧抱住了他。 池青玉侧过脸,靠近她。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寂静的河流,倚在一起。 ****** 回去的路上,人群虽已不再拥挤,但还并未完全散去。蓝皓月引着他沿着街边慢慢走,避开了热闹的地方。因为怕他分散精神,她不敢多与他说话。倒是池青玉在走路的过程中忽而停下问道:「你的名字,与中秋有关吗?」 蓝皓月心头一动,不想再欺瞒,便道:「有啊,就是因为在中秋出生的,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 「出生?」池青玉愣了愣,恍然道,「原来今天是你生辰,你为什么不说?」 蓝皓月低头道:「我觉得没什么要紧啊。」 池青玉轻轻蹙着眉,转过身,道:「都没什么准备……你想要什么?」 「不要什么。」她捏着他的衣袖,见有人走过,便又将他往后推了推。 第128页 池青玉却用竹杖掠着前方地面,执着地朝前走了几步,「你在家的时候难道没人送你东西?」 「有。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蓝皓月小声道。 他怔了怔,片刻后从怀中摸出铜钱,平摊在手心,伸向前方,「我还有一些钱的。」 蓝皓月为难地看着他,又回头往街对面望去,夜色正浓,这里离开最繁华的地带已有一些距离,摊贩都准备收拾货物回家。她轻轻地将他手中的铜钱拿了过去,握着他的手,往最边上的一个货摊跑去。 简陋的木架上挂着各色的丝线,也有零零落落的绢花髮簪。或许是因为此地没有灯市,生意很是冷清。货郎本已将架子上的东西归入囊中,见又有人过来才停下了动作。 「姑娘要买什么?」货郎一边问着,一边看池青玉手中的竹杖。 蓝皓月只做没看到他的诧异眼神,低头看着架子上的物事。货郎见她衣着娇美,便拿起最繁复精细的一朵绛红宫花递给她,道:「这是最时兴的样式,七重细绢做成的,花瓣多,颜色也鲜亮。」 蓝皓月不由接过了那绽放的宫花,虽是重重叠叠做得复杂,但其实料子并不算精细。她犹豫了一下,池青玉却伸过手来,摸到了那花瓣。 「是最好的吗?」他仔仔细细地摸着,问了一句。 货郎见他面朝着斜前方,也不知在跟说话,愣了一会儿,才醒悟道:「是,是,我看姑娘那么美,自然是给她最好的花戴。」 蓝皓月想跟池青玉说话,他却先道:「皓月,你喜欢吗?」 她应了一声,池青玉便很高兴地为她买下了这绛红宫花。他甚至都不会谈价格,蓝皓月将钱给了货郎后,手中只剩下两枚铜板了。她偷偷地将钱塞进怀里,又取出自己的荷包,向老闆询问起丝线的价格。 「要丝线干什么?」池青玉在一边听着,有些不解。 她抿着唇微笑,拉过他的手,触到那丝丝缕缕,道:「自然有用啊……你随便拿一根好不好?」 朱红翠绿黛青绛紫粉白……各色丝线在池青玉指间划过,他凭着感觉握住了一根,恰是淡淡鹅黄。蓝皓月不顾旁人的眼光,揽着他的手臂高兴道:「我喜欢这个。」说罢,她抽出了两根黛青色的,与之并放在一起,「就要这了。」 ****** 踏着一地清月,两人回到了客栈。蓝皓月贴着他熘进房间,趁他要关门时,抱住了他的腰,小声道:「别赶我出去。」 池青玉一怔,低头碰触了她的刘海,「我何曾赶过你?」 「怎么不承认,前些天都是将我赶回房间去呢。」她厚着脸缠住他,拉他坐在床沿上。池青玉摸摸她的头,道:「我答应过将你送回家,就要好好的,不能太过任意妄为。」 蓝皓月垂下眼帘,坐直了身子,道:「野外露宿时,我们不是也在一起吗?」她又翘起嘴,道,「现在进了客栈却要赶我走,我一个人睡觉会怕……」 池青玉无语。她眼眸一转,取出那宫花塞到他掌心,变化着话题道:「给我戴上。」 他轻轻嘆了口气,摸到她发鬟,迟疑道:「戴哪里?」 「随你喜欢。」 池青玉将宫花簪了上去,又抚过花瓣,踌躇道:「我乱放的,这样会不会很难看?」 蓝皓月倚在他肩前,抬手摸着他的下颌,笑盈盈道:「才不会,好看得很,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儿。」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蓝皓月将那三缕丝线绕在他手指间,道:「青玉,我给你编个同心结。」 「同心结?」 「是啊。」蓝皓月靠在他怀中,让他的双手覆在自己手背,随后慢慢地打着丝络,「三根交替着,先编成这样……然后呢,再在中间绕过来……」 窗外月光皎洁,树影幽幽,屋内烛火轻跃,照着他们的身影。夜已深,蓝皓月还不紧不慢地教着他,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挽出了小小的结。 「鹅黄色的是我,黛青色的是你。」蓝皓月让他摸摸丝线编成的花形,眼里带着柔意。 池青玉微笑,她伸手从他颈下取出那枚玉坠,将同心结系在坠子下,抚着流苏道:「送给你,要一直藏在心上。」 他想了一会儿,将玉坠取下,摸索着交给她,道:「皓月,今天是你生辰,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了,就将这个玉坠给你吧。」 蓝皓月一惊,将玉坠塞回给他,「你不是已经给我买了绢花吗?」 「那个不值钱……」他微微赧然,不肯接玉坠,低声道,「我确实没别的东西可送了。」 「可这是你从小带着的,我不能要!」蓝皓月着急起来,转过身便要重新给他戴好。池青玉却也急了起来,推开她的手,「皓月,皓月,你不要的话,我会不安心。」 他的手劲很大,蓝皓月强不过他,只好抓着他的袖子,沮丧道:「你虽然从未见过父母,但有了这个玉坠,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凭此跟他们相认呢……」 他微微一哂,眉间带着从容,「我从未想过这些。」 「青玉……」蓝皓月忍不住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吗?再或者,如果有一天,他们认出了你,你会不会回到他们身边?」 池青玉静默了片刻,道:「小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以为某一天,我的父母会来找到我,把我领回家。可是后来,等我明白我与别人不一样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念想了。他们大约就是因为我的眼睛有问题,所以才把我扔掉。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始终看不见,我想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来找我了。既然如此,又何来认与不认的问题?」 第129页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玉坠,「不管怎么样,这始终是陪伴了你二十年的物件。我现在还不能要……」 池青玉的情绪有些低落,「你不喜欢?」 「不是不是。」她抱着他的肩,「等以后,你再送给我,我就会要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池青玉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话。 蓝皓月想了想,伏在他耳边道:「等我成为你的家人,我就可以收下你的玉坠了。」 他一怔,脸上竟微微发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蓝皓月摸摸他的脸颊,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小声道:「你现在可明白了?」 池青玉眼睫低垂,在烛火映照下覆着淡淡的影子。「知道……就是等你成为新娘的时候……」他似是有些赧然地道。 蓝皓月抿着唇笑,划着名他眉眼的轮廓,「还不算很笨。所以,这玉坠先放在你身边,等到那一天,你可要将它完好无缺地送给我啊。」 他的唇边亦浮起笑意,握着微冷的玉坠,道:「好,我答应你。」 …… 街边的华灯一盏盏熄灭了,今夜明月千里,朗照天地。蓝皓月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和衣睡在他身边,丹桂的馥郁随风飘扬,沁进这小小的屋中。她在这恬静馨香的气息中沉溺,朦胧中感觉到池青玉伸出手,摸到了她肩膀。 「青玉。」她在睡梦中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池青玉还在想着之前的承诺,并未半点睡意,但她却没有回应他。他屏息凝神聆听了许久,只听到她轻轻的唿吸声,方知她已经睡着。但还是生怕她再唤起,便侧过身,小心地握着她的指尖,一刻也不愿放手。 这是可以让自己清晰地知道,她就在身边,不会离去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元宵节的时候贴过的这张图吗?那时候池子对小蓝很冷漠,貌似很多人都说不像图里的那么温柔,现在我觉得像了呢~ ps:下一章周二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八章千峰百嶂宜章路 粤北大地渐渐远去,他们离开韶州后不再绕路,而是直接上了官道。数日后,已经抵达粤湘交界。蓝皓月本想上马前行,但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两位客官可要坐船?这前面道路不好走,还是水路最方便。」 她回头望去,见一个身材精瘦的汉子正撑着竹篙驾船而来,那河流湍急,水声滔滔,径直往北流去。她见前方山林丛莽,确实少人行走,便带着池青玉上了船。白石渡口,山风袭来,两人并肩坐在船上,朝着宜章城而去。 「你姨母她们会不会回了唐门?」池青玉问道。 蓝皓月蹙眉,她觉得唐韵苏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就这样回到唐门去,但又怕池青玉担心,便道:「那么久还没有追上来,说不定就是回蜀中去了呢。」 池青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蓝皓月看看他,又道:「顾道长要是回到罗浮山,会不会告诉你师姐师兄什么的……」 池青玉想到顾丹岩,心中不免愧疚,「他自然会说起,师兄师姐必定也会着急。还有我师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罗浮山了……」 蓝皓月心里有些忐忑,她知顾丹岩并不是死板固执之人,但程紫源却较为严肃,另有池青玉的师傅师姐,还不知到底是何等样人物。正这样想着,忽听池青玉道:「上次厉星川曾说到顾师兄走时只有自己一人,却没将莞儿带在身边,这些天来,我心中还是觉得不安。」 「莞儿?」蓝皓月不悦起来,「她难道一个人在江湖闯荡?也不怕遇到厉害角色灭掉她的威风。」 池青玉嘆了一声:「我知你并不喜欢她。但她始终是我大师姐的亲戚,我也不能对她太过严厉。师姐又时常随着师傅外出云游,故此便使莞儿少人管教了。」 蓝皓月听他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嘀咕,只是暗自祈祷不要再碰上这个小丫头。 ****** 船行悠悠,待到抵达宜章,已是黄昏时分。蓝皓月站在船头眺望,但见四野苍茫,远处群山耸立,附近连个人家都无。她着急道:「船家,这里又没有地方投宿,天都快黑了,我们该怎么办?」 撑船汉子指着前方那丛林道:「那后面就是村子,只是被挡住了看不到。你们下船后可以去那里借宿一晚,明天天亮就能进城。」 蓝皓月这才放心,待得船只靠岸后,引着池青玉下了船。「前面真有村子?」池青玉微微扬起脸问道。 「不知道……」蓝皓月带着他朝前而去,「船家既然说有,我们就去看看。」 「但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都在忙着做晚饭吗?」池青玉抓着她的手,想让她停下脚步。蓝皓月回头想再向船家确定,却见那汉子早已撑着船往上游行去。 蓝皓月一怔,此时四野风起,吹得两人衣袂簌动,不由暗暗生寒。 「皓月,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池青玉话才说了一半,忽觉四周隐隐传来细微声响,像是衣衫与枝叶快速摩擦后发出的声音。他握着蓝皓月的手陡然一紧,低声道,「快走!」 蓝皓月一惊,随即翻身上马,正想将他拉上马背,已有一道飞索从前方密林中唿啸捲来,直奔她腰间。她迅疾后仰,飞索紧贴着脸部扫过,捲起一阵疾风。此时座下白马受到惊吓,竟载着蓝皓月往前奔去。蓝皓月大惊,足尖一蹬往后掠向池青玉。但就在这瞬息之间,从四周林间飞射出无数尖针,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的巨网,朝着她噼头盖脸地盖下。 第130页 「到我这里来!」池青玉振腕出剑,正中扑至面前的飞索末端,那飞索为之一顿,随即收回林中。他听得前方疾风大作,便朝着那边奔去。蓝皓月身形疾旋,手中长剑裹出一团银光,紧紧护着身子,尖针为剑气所震,纷纷断裂四散。池青玉虽看不到眼前景象,但觉啸声四起,袍袖一扫,将那还在空中盘旋的断针震得跌落一地。 蓝皓月这才掠至他身边,扣住他的手腕,沿着河流朝上游奔去。岂料身后山林间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吹起号角,一时间四面八方尽是回音,震得她头脑发晕。她不知为何在此处也有人暗中偷袭,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往前奔逃。 ****** 号角声不断迴荡,自林中窜出数十个灰衣人,个个以灰布蒙面,如魅影般扑向两人。蓝皓月回手一剑,迫退沖在最前的一人,但那人身后忽然跃出另一人,单刀一震便噼向池青玉肩头。 剑光乍起,池青玉身形疾闪,剑势已犹如游龙出水,漾起万般银芒,点捺刺撩间封住四面攻势。灰衣人手中的钢刀不断翻飞,脚步出奇整齐,一人后退一人上前,纵横交替来回循环,刀法凌厉兇狠,招招尽朝着两人要害而去。池青玉却始终能踏准步伐,手中剑招轻灵迅疾,青衫飘扬身形好似水岸杨柳,舒展之间剑如流萤,倏然一招直上,穿过刀丛刺向为首之人。 那人原本以为有两边同伙护住,谁料池青玉一剑直刺,他不及闪避,当即被刺中咽喉。一道嫣红如箭般直喷而出,那人连连后退,打乱了众人的阵型。蓝皓月趁机出剑刺中身边之人的手臂,拉着池青玉飞身跃出这刀阵。 「那艘船在哪里?」池青玉急促道。 蓝皓月眺望远处,暮色中依稀可见那船只的影子,便带着池青玉朝上游追去。船夫见他们迫近,加速撑篙。此时身后追兵又来,池青玉闻音出剑,挑中数人。身形交错之间,蓝皓月夺过一人的兵刃,飞掷向那即将隐于黑暗中的船夫。 船夫扬起竹篙震飞短刀,蓝皓月拉住池青玉的手,点掠过岸边岩石,纵向船尾。才一踏上,便有一道寒光自船夫袖间飞射而出。她尚未出手,池青玉早已扬剑格住,但听「叮」的一声,那寒光分为两截,朝后疾飞,正刺中船夫胸膛。 岸上有两名灰衣人窜向小船,蓝皓月急忙将竹篙一扫,带着水珠横打向他们膝盖。那两人急忙翻身闪躲,池青玉袍袖一震,数点红芒自腕间射出,如红蝶般飞扑于空中,沾上那两人衣衫后迅疾着火。 带着惨叫,那两人坠入河中,其余众人一时也不敢再迫近。蓝皓月趁势一撑竹篙,船只飞速向前划去。 ****** 河流蜿蜒,夜幕完全降临,远处风起山林,松涛阵阵。蓝皓月见池青玉独站在船篷边,便转回头道:「青玉,你进船里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守着。」 池青玉道:「不用,万一他们再追来,也好有个照应。」 「我看那几个刀客的样子,像是夺梦楼的。」蓝皓月一边撑着竹篙,一边眺望远方,「我不明白他们总是不放过我们,还一直追到这里!」 池青玉亦皱眉,「或许是正午跟我交手几次都没有占尽上风,所以怀恨在心?」 蓝皓月道:「我只希望他们不敢再追上,等天亮后我们进宜章城,他们应该不会在大白天动手。再过些时候到了郴州,就离衡山更近了。」 说话间,前方河流转弯,沿岸又是山峦起伏,蓝皓月手持竹篙用力撑下,忽听暗处风声乍起,剎那间一道铁索盘旋而至,直甩向她手腕。 她身形后仰,那铁索疾速卷上竹篙,将之大力扯离了她手中。蓝皓月抽剑在手,但那铁索已经缠着竹篙飞回岸上,随即便见人影晃动,一列列弓箭手自岸边灌木丛后涌出,霎时间数不清的白羽箭划破夜空,尽射向船头。 池青玉冲上前,一把揽住蓝皓月的腰,将之拖至身后。 两人才刚退入船舱,已有数箭穿过竹帘,贴着蓝皓月的肩膀飞射进船篷内。 「别站着!」池青玉按下蓝皓月,侧伏于船舱中,又道,「若是他们上了船,你就潜进水底自己游走,不要留下跟他们硬拼。」 「那你呢?」蓝皓月伏在他身边,焦急道。 「你不用担心我。」他摸到了她的肩膀,「你留在我身边,我反而还要分心。」 蓝皓月愣了愣,此时岸上马蹄声响,听上去像是有人自后方追了上来。她透过竹帘望向远处,见岸上火把晃动,隐约可见数匹高头大马沿岸飞奔,眼看就要追上船只。那马上之人身着素白劲装,正是夺梦楼的正午,其身后另有数人亦做同样打扮,看来是他带足了同伙,有备而来。 「正午来了,但芳蕊夫人还未到。」蓝皓月说罢,身子一动便闪向船篷口。 岸上正午已开弓放箭,一枚白羽箭唿啸着射向这边。蓝皓月扬剑震开,抓起船尾铁锚运力抛出,那铁锚尖若利爪,森然抓向正午。正午身形一纵,堪堪躲过,铁锚横扫过他身侧,将另一人打下马来。岸上又是一阵箭雨射来,池青玉飞速来到蓝皓月身边,手中剑如疾风,银华狂舞,将射来的飞箭尽数拦阻。 「要活口!」正午唿喊一声,反手一撑马背,持着烈焰刀凭空纵向船头。 「回船舱里。」池青玉将蓝皓月一推,抢身上前,横剑格住了正午噼来的一刀。刀剑相撞,两方都为之一震,但池青玉随即顺势斜里出剑,挑向正午左肋。正午左掌环圈而出,贴着剑刃上挑,双指如匕首般刺向池青玉颈侧。池青玉身子一侧,剑势随之扬起,正挡住正午那一擒。 第131页 船上地步狭小,池青玉虽可防住正午的进攻,但毕竟对脚下情况并不清楚,他仅凭着对方发出的风声与面前的感觉一一破解正午的招式。蓝皓月退至船舱边,见他剑势飞扬,也不敢靠近打搅。此时正午暴喝一声,手中烈焰刀迸发出浓艷赤红之光,如波涛般袭向池青玉。 池青玉飞身直掠,古剑铮然作响,倏忽中一道青芒刺透红浪,正午但觉原本炽烈的刀身似被寒霜覆盖,一时间竟如坠冰窟,足下稍慢,便被那剑芒摄住了心神,顿时气息不稳,刀势为之停滞。 蓝皓月见状,一剑斜出,趁着正午倒退之际,沖至池青玉身边,拉住他的左手,飞身掠向对岸。 作者有话要说:-_- 回来了……挂了六天水,幸亏不是禽流感……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五十九章 独占先机霜风紧 岸上丛林密布,蓝皓月与池青玉才一落地,便听对面传来铃铛震动之声。「芳蕊夫人来了。」蓝皓月一惊,带着他冲进密林,发足狂奔。 地上树根杂草盘结,池青玉几次都险些摔倒,蓝皓月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拨开挡在面前的藤蔓,她拉着他闪到了树后。面前山峦横立,除了上山再也没有别的去路。但脚下湿滑不平,连小径都没有,要想爬上山去并不容易。 蓝皓月回头远望,树叶间隙中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夺梦楼的人已经渡过河流追踪而至。她蹙眉低声道:「青玉,我带你上山。」 池青玉却忽然松开了手,「我不想走了,你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你说什么呢?!」她气极。 「他们三番四次追踪而来,只怕另有目的,我想留下问个清楚。」 「你真是疯了!他们还会老老实实跟你说话?!」蓝皓月生气地抓住了他的手,便将他往山坡上拽去。池青玉虽不情愿,但又怕她恼火起来不肯单独离开,只得勉强跟着她往上攀登。两个人紧抓着山坡斜生的杂木,才算爬了一程,手上已经都伤痕累累。此时有几人举着火把朝这边靠近,蓝皓月急忙按住池青玉的肩膀,叫他伏在灌木丛后。 那几个人手持钢刀沿途寻找,经过山坡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回身望了望,才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道:「怎么你也跟了来,难道是信不过我们?」 从后赶来的那人笑了笑道:「几位都是正午的得力干将,我又哪敢信不过你们。只不过子夜叮嘱过,不要杀了池青玉,我这才过来看着点,怕你们一时收不住手,要了他的性命。」 池青玉听到这话,心中不禁生疑。虽知夺梦楼的这些杀手歷来换人不换名,但自从踏足江湖以来,他还从未听说过另有一个子夜存在,倒是正午与其他人一直出现。想来自己并没和夺梦楼有过过深的仇恨,他实在不明白如今的这个子夜为何要派人追踪,又不夺他性命…… 此时又听一人道:「分明是子夜怕正午哥不听他的指挥吧?你要知道夫人也在附近,我们该怎么样做,自然有夫人安排。」 「好好好,我不与你们多说,反正你们也清楚,夫人心中到底将谁摆在第一位。」那人说罢,后退一步,朝着另外的方向寻踪而去。 那几人看着他走远,这才窃窃私语起来。「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是狗仗人势,以为子夜可以盖过正午哥的风头了。」「依我看,他一年都回来不了几次,怎会有正午哥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但你别说,没看到夫人一旦看到他回来,便喜笑颜开吗……」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山坡那端走去。池青玉与蓝皓月伏在灌木丛中,屏息凝神,直至脚步声远离,方才悄然起身。蓝皓月抬头望着远处不断晃动的火把,知道四周已被团团包围,因此只得带着池青玉继续往上。 ******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至山顶,此处夜风疾劲,山崖上空旷寂静,池青玉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道:「你将这里的地形跟我说一下。」 「好。」蓝皓月环顾四周,顶上全无容身之地,前方一块突起的岩石斜伸在半空中,与对面的山峦相对耸峙。 此时顺着风声传来了唿喝,像是有人在沿着他们上来的路往这里进发。蓝皓月才及简单地说了一下山顶的地势,便又听到了铃声飘荡。 「青玉,好像有人上来了!」她紧握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池青玉迅疾解下腰间青缎,递到她手中,道:「将你的腰间缎带也解下接起!」 蓝皓月二话不说便依照他所说而做,在他的指点之下,运力抛出缎带,缠在对面山岩边的古松上。「跟我来。」他攥着她的手,以竹杖触及悬在半空的缎带,确定了方向。 凉风扑面,卷乱了蓝皓月的长髮,再往前一步,脚下便是暗黑深渊,她回头一望,却见古树之间衣袂飘飞,芳蕊夫人已带着人掠向山顶。 她虽不惧厮杀,但站在这山崖上,却觉生死莫测,像是要被吸向无穷无尽的黑暗。「要怎么过去……」蓝皓月有些胆怯,他抱住了她,摸着她的手臂,放在了自己的腰间,又抚上她的眼,道:「不要怕,有我在。」 蓝皓月一怔,才刚刚闭上双眼,便觉腰间一紧,竟被他牢牢揽住,纵身跃向前方。 风声萧飒,蓝皓月只觉身子忽地下沉,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但随即又觉池青玉手上发力,带着她攀上了半空中的缎带,借势疾掠而前。却在这时,又有一阵寒风自后方袭来,直冲向两人后背。 第132页 蓝皓月在仓皇之间睁眼回望,但见一道彩练如翻卷的浪涛般卷至眼前。她大惊失色,池青玉却带着她在半空中侧身旋转,袍袖一震,正撞上那道彩练,霎时间一股内力拍天而来,将两人震向后方。 身后便是对面的山崖,蓝皓月足踏缎带,抓住池青玉倒掠至那颗古松上。谁知松枝禁不住两人的撞击,竟从中折断,池青玉反手一剑刺进山崖,手腕一震,将蓝皓月抛向身后。她跌至山崖上,才一清醒便飞扑过去,刚到崖边,只觉身前青影晃动,她不顾一切地伸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池青玉是借着力才纵上山崖,一时收不住身,便带着她一起倒在山顶。 「青玉!」蓝皓月颤抖不已地抱着他,双腿发软,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他咬牙撑着剑站起,扶着她道:「没事,快走!」 说话间,背后风声悽厉,芳蕊夫人已掠过山崖,朝着这边追来。两人不及喘息便朝前飞奔,越过茂密树林,蓝皓月找到了下山之路,带着池青玉飞速而去。夺梦楼的其他人尚未及赶到此处,她在匆忙中也不及分辨东南西北,只顾往山脚奔跑。 ****** 好不容易下得此山,前方茫茫,唯有一条小道曲折延伸,也不知前方是何等情形,又会不会有夺梦楼的埋伏。蓝皓月正在踌躇间,忽听池青玉道:「皓月,前面有人来了。」 蓝皓月一愣,望不见前方有什么人,但池青玉却紧握古剑,指尖紧绷。过不多时,自那小道远端果然传来阵阵马蹄,蓝皓月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装束,只得连连后退。 可夺梦楼的人亦朝这飞速追来,她见后方火把迫近,心中焦急万分,一震手中剑就想杀上前去。恰在此时,前方的马队已行至近前,为首之人借着月色望到了路边的两人,不禁道:「原来你们到了这里!」 蓝皓月闻音诧异,仔细一看,那人身穿苍黑道袍,面目清雅,正是青城派掌门卓羽贤。 「卓掌门?!」她又惊又喜,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鸿千,你带人护着两位。」卓羽贤说了一句,便策马朝着夺梦楼追兵飞驰而去。鸿千随即带着众人策马护着蓝皓月与池青玉,不敢有所闪失。 ****** 芳蕊夫人带着属下已追至山脚下,眼见前面人影晃动,不禁急勒缰绳,策马停驻。卓羽贤端坐马背阻在道中,朝着她淡淡道:「芳蕊夫人,你先是乱闯我青城派,如今又想要在湘楚一带作恶不成?」 芳蕊夫人见是他,不由冷笑一声:「卓羽贤,我夺梦楼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上次没毁掉青城,实在让我懊悔至今!如今你又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是准备送上门来?」 卓羽贤盯着她蒙着纱巾的面容,缓缓道:「我青城派乃是数百年的基业,你这妇人自身行为不端,怎有资格骚扰我派?」 「数百年的基业?只怕都不知是怎么来的吧!」芳蕊夫人尖声笑了起来,「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广玄真人,也不过是个老煳涂。我夺梦楼虽然名声不好,却是实实在在不做虚假,总好过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 卓羽贤浓眉紧蹙,厉喝道:「竟敢在我面前诋毁先师,再不住嘴,休怪我对你出手!」 芳蕊夫人愤然扬起长袖,斥道:「早就想取你性命!」话音未落,两道彩练狂卷而出,如软剑般扫向卓羽贤咽喉。卓羽贤身形一侧,拔剑出鞘,寒光一闪便挑向彩练。剑尖甫一触及,那两道彩练便越旋越快,意欲将其手中剑搅个粉碎。卓羽贤手腕一震,剑势如行云流水,非但未让彩练缠住,还划出道道弧光将自身护在中央。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身形纵起,如彩蝶般掠向马背上的卓羽贤,其身后随从亦全数散开,将他团团围困。卓羽贤单手一按马背,飞身出剑,直刺芳蕊夫人掌心。她拂袖旋身,长袖卷向卓羽贤腰间。卓羽贤左手一擒,恰将那长袖紧紧扣住,两相抗衡之下,长袖顿时断裂,芳蕊夫人肩前彩练一收,身形急速后掠。 卓羽贤足蹬道边枝叶,朝着她后背攻去,此时夺梦楼属下一齐扑上,想要拦阻他的剑势。卓羽贤身子急旋,白芒飞闪间鲜血四溅,那些属下纷纷倒地不起。 芳蕊夫人怒极,返身出掌,十指如爪,直抓向卓羽贤剑尖。卓羽贤勐一运力,剑尖刺中她手掌,但芳蕊夫人凤眼含煞,竟趁势飞起一道彩练,牢牢缠住了他的右臂。 「夫人!」远处一声疾唿,正午踏着山崖直掠而下,远远望见卓羽贤已被彩练缠住,迅疾将手中烈焰刀朝着他后心飞掷过去。 却在此时,不知何处飞来一物,正击中来势汹汹的烈焰刀。剎那间火星迸飞,烈焰刀斜飞出数丈开外,直刺进山岩去了。 卓羽贤双眉一锁,右臂一震,将彩练震至粉碎,身形前沖,以手中剑抵着芳蕊夫人右掌步步紧迫。正午已赶到近前,斜里抽出烈焰刀,勐然间便砍向卓羽贤后腰。卓羽贤发力一抽手中剑,反手一掌正中他肩头,而此时芳蕊夫人却旋身飞起,指如弯钩剜向卓羽贤咽喉。 卓羽贤身形闪避,这时但觉身后劲风袭来,他才想回头,却见一道剑光惊破黑暗,直落芳蕊夫人肩头。芳蕊夫人本已欺身而上,一心想要夺取卓羽贤性命,此时已不及收手,被一剑穿透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卓羽贤趁势出掌,将她打得向后飞出,正午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才让她在撞上岩石的前一刻止住了身形。但她已经伤重不能还击,捂住右肩,喘息着盯着前方。 第133页 有一人自卓羽贤身后闪出,手中短剑滴血,躬身向卓羽贤道:「掌门师伯,星川来得迟了一步。」 芳蕊夫人银牙紧咬,盯着眉目温和的厉星川,久久不能言语。正午怒道:「又是你!枉你们自认为是名门正派,却也做这等偷袭之事!」 厉星川持着双剑,挺身上前一步,朗声道:「你方才以烈焰刀掷来,岂不是也一样暗箭伤人?!」 正午还待驳斥,芳蕊夫人身子一晃,按住他的手腕,颤声道:「不要多说,走!」 「夫人,你?」正午一怔,她又以怨毒的眼神扫视卓羽贤与厉星川,随即足尖一蹬,孤身纵上枯枝,朝着远处掠去。正午愤然收刀,只得追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还在挂水,没几章存稿了,更新有点慢。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章衡阳遥望近乡怯 「师傅!」鸿千带着众人赶至近前,见到厉星川不禁一怔,「厉师弟,你不是跟从泰一起去找唐门的人了吗?怎会赶来这里?」 厉星川笑了笑,道:「张师兄与他们同路,我想着还是与你们一起返回青城更好,便追了上来。却不想在这里遇到这场争斗……」他说至此,望到了人群中的蓝皓月,便遥遥道:「蓝姑娘,别来无恙!」 蓝皓月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他,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他却上前道:「怎么,多日不见,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不是不是!」蓝皓月忙道,「只是没想到在这又见到你。」 池青玉扶着她的手臂,道:「厉兄次次都能救人于危难之中。」 厉星川微微一笑,「哪里话!要不是你出手击中了那正午的烈焰刀,掌门说不定要被那奸贼所伤。」 卓羽贤「哦」了一声,转而望着身后,月光下有青白相间的剑鞘斜刺入地。鸿千飞奔过去,用力抽出剑鞘,捧回到他面前,道:「师傅,刚才正是这位池道长闻音出手,才击飞了那柄刀。」 卓羽贤接过剑鞘,轻轻一拂上面的尘土,交给了池青玉,颔首道:「多谢。」 「上次有劳掌门替青玉疗伤,这一回晚辈只是举手之劳,又何必言谢?」池青玉谦和道。 蓝皓月眼里带着笑意,望向池青玉,道:「这回芳蕊夫人只怕不能再为难我们了。」 卓羽贤气定神闲道:「她受了我一掌,又中了星川一剑,就是不死也要元气大损。」 「师傅,不如让我们围追堵截,将夺梦楼余孽一扫而空。」鸿千跃跃欲试道。 卓羽贤摆手道:「不必了,这里山形复杂,芳蕊夫人虽伤,但她另有属下,也有可能埋伏在暗中就等我们过去。眼下最紧要的就是确保蓝姑娘的安全,等她离开了此处,我们再去围剿夺梦楼也不迟。」 蓝皓月不安道:「多谢卓掌门。」 「不必如此客气。」卓羽贤转而向池青玉道:「青玉,我曾听星川说到你的剑术,今日你虽未出剑,但能闻音定位,也很是不易。若你有空,可随我至青城,我们好好切磋。」 池青玉怔了怔,赧然道:「卓掌门谬赞了,青玉只是学得神霄宫武艺之一二,修为尚浅。本来前辈盛情相邀,晚辈当不得拒绝,但因为还要陪着蓝姑娘去衡山,只能以后再向卓掌门请教。」 「看来你对送蓝姑娘之事还真是执着。」卓羽贤抚须一笑,「此处离衡山还有些路程,为免夺梦楼再来侵犯,你可与蓝姑娘跟我们同行,等到了衡山,我们再返回青城。」 池青玉微一忖度,方才若不是他们到来,只怕仅凭自己一人很难保全蓝皓月,因此答应了他的邀请。卓羽贤见众人都已劳累,便建议池青玉先随他们赶往前方村镇,待到天明后再进城。 ***** 想来芳蕊夫人确实受了重伤,这一路上再无夺梦楼的人出现。卓羽贤带着众人行在前面,蓝皓月与池青玉同骑一马,慢慢地跟在最后。 天空浮云散去,月华清如湖水,她倚在他的肩前,悄声道:「青玉,遇到你以后,我经歷的事情比以前十几年间的都多。」 池青玉低头道:「又让你受苦了……」 「我不是怕苦。」她扶着他的手臂,微微侧过脸,「我是说,我很高兴遇到你。」 池青玉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遇到我,尽是艰难险阻。」 「那我也高兴。」她见前面的人都没往后看,便蹭了蹭他的脸颊,「只是,这一路去衡山,我们就不能只是两个人了呢。」 他垂下眼帘,道:「没有事,就算是有别人在,我也只听得到你的声音。」 蓝皓月的心突突直跳,握着他的手指,想到方才不惜生死地跳崖逃生,只差一点他就要坠下深渊,又是一阵后怕。她紧紧扣住他的手心,道:「青玉,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不顾一切地救我。」 他静了静,道:「我只是想着,不能让你掉下去。」 「那你就没想过自己掉下去会怎么样?」 池青玉淡淡地道:「至多是死。」 她心间一坠,反手捂住了他的嘴,急道:「现在你有了我陪着,难道还不愿意好好得活?」 池青玉自入道后,便对生死看得极为淡漠,如今被她这一质问,恍惚间竟有了浓浓的牵挂。之前只想着不能让她受伤,不能让她死,但现在一想,若是自己坠入深渊,剎那间之后,便再也无法听到她的欢声笑语,再也无法触及她柔柔的手指,甚至再也无法感受到她近在身边的唿吸。这一时间,平静如水的心田,竟涌动了万般涟漪,久久不能停息。 第134页 忽然很想永远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挽着她的手,听着她的话语,走没有尽头的路,哪怕看不到光亮。 「我想。」他在蓝皓月身后低声道,「想要活着,跟你一起。」 ****** 青城派众人在行路时不会喧譁,个个肃穆凝神,风中传来后方的窃窃私语,虽听不到那两人在说着什么,但凭感觉也知晓定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话语。 卓羽贤充耳不闻,扬鞭行在前方,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对这些小情小爱看得透彻。鸿千等弟子却面露尴尬,也有人带着羡慕之意想要朝后看。 「不要多管闲事。」卓羽贤并未回头,却仿佛能察觉到门下弟子的一切心思。 刚想探个究竟的弟子急忙敛目端坐马上,不敢再有造次。厉星川扬起脸望着远方,带着些许的笑意,伸手自道边摘下一枚薄玉般的碧叶,放在唇间,慢慢抿着,似乎可以从中品尝出想要的味道。 ****** 自从到了粤湘交界的宜章,时间就好似过得格外快。他们在此休整了一天后,即刻启程朝着郴州前行。因周围始终都有青城派的人在,蓝皓月也不能与池青玉太过接近,独处无聊时,曾找到厉星川问及张从泰为何要与唐门的人一起上路。厉星川嘆道:「大约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太过单调。」 「你又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蓝皓月抿唇笑了起来,眼睛亮闪闪,「我知道了,定是寄瑶表姐想让他留在身边。」 厉星川看着她,忍俊不禁:「还是你了解她。幸好张师兄是俗家弟子,不然我怕掌门知道了会大怒。」 「啊,对了,你们青城派的掌门都得是入道之人才可以做吗?我听说以前的廖掌门也就是那位广玄真人,他有好几个弟子,但最终还是卓前辈继承了他的位子。」 厉星川望了望前方,道:「廖掌门曾有三位弟子,除了现在的卓掌门之外,另有张师兄的父亲张鹤亭,还有就是我的师傅了。」 「不是还有个姓叶的吗?」蓝皓月不假思索道。 他皱了皱眉,「蓝姑娘,这是青城派的忌讳,不要再说他了。」 蓝皓月吶吶道:「好吧,我知道了……」 「其实也并没有规定说非得要入道之人才可以继承掌门之位,只是前几任掌门都是如此,大约能恪守清规的人,更被看重吧。」他说着,带着笑意看她,「说到这里,池兄弟亦是道家弟子,如今却与你很是亲密,他是否已经还俗了?」 「还没有!」蓝皓月也不知为何就着急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其实……其实他本来就不算真的出家……他们不是有个什么仪式的吗……」 厉星川眉尖一挑,「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随即又道,「那你是准备带着他回去禀明令尊大人了吗?」 蓝皓月脸上红红,「是呢。」 他微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眉眼,道:「此去恐怕要费些心思,可惜我要跟随师伯行事,恐怕不能帮什么忙了。」 「你们是回青城去吗?」 厉星川想了想,道:「听师傅昨天的意思,像是还要追寻芳蕊夫人……夺梦楼向来神出鬼没,江湖中甚少有人知晓他们真正所在之处,这次趁着她重伤,或许倒是个一举歼灭的好机会。」 蓝皓月道:「若是以前,我定会跟你们一起去,只是我现在却不想着这些了。」 厉星川不经意地一笑:「蓝姑娘,你还未成亲,就俨然贤妻良母了。」 蓝皓月脸上绯红,心却是暖暖的。 ****** 因神霄宫与青城派皆属全真道教,池青玉与卓羽贤虽年纪相差不少,却也能在路途中谈到一处。他们所说的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在蓝皓月听来,自是深奥莫测难以理解,但她还是会默默地跟在一边,似乎觉得只要是他喜爱的东西,便都是这世上难得的瑰宝。 厉星川曾问她:「你对这些也有兴致?」 她只是抿着唇笑,并不回答。 自从过了郴州,离衡阳就越来越近了。沿途的方言渐渐熟悉,蓝皓月的心,忽而欣喜,忽而忐忑,也不知父亲是否留在衡山,又该怎样对他开口。 树叶初初泛黄的日子,晴空无垠,有雁群在白云间徐徐飞去,留下淡淡痕迹。再往前,便是衡阳了。 卓羽贤本是要探查夺梦楼才离开了青城山,如今见蓝皓月与池青玉已经接近衡阳,知晓不会再有危险,便准备带着厉星川等人再往东进赣,寻找芳蕊夫人的下落。 「你们要是击溃了夺梦楼,回去的路上可以到衡山来做客。」蓝皓月道。 厉星川看着面前的一对人儿,道:「如果你到时还留在衡山的话,我或许会来讨一杯喜酒。」 「你胡说什么呢。」蓝皓月见众人都在近旁,不禁有些羞赧。 卓羽贤听到了,微微蹙眉道:「星川,不要乱开玩笑。柏臣是个守旧的人,你这话要是传到他耳里,只怕要惹人不快。」 厉星川忙道:「是,掌门。」 待池青玉拜谢过卓羽贤之后,青城派的人便跟着卓羽贤掉转马头,朝着东面官道飞驰而去。金色朝阳下,一行人黑衣肃穆,箭袖虎虎生风,转眼便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 池青玉静静听着马蹄声远去,许久才转过了身子,神色有些寂寥。 这些天来一直没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蓝皓月微笑着拉过他的手,却见他不甚欢喜的样子,不由诧异:「因为他们走了,所以你闷闷不乐?」 第135页 他摇摇头,自肩后取下竹杖,伸长后握着手中,道:「不是,我并没有不快乐。」 蓝皓月已了解他的性情,知道他情绪低落时是不肯多说话的,便也没再追问。池青玉跟着她走了几步,却又忽然收起竹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一样轻声道:「其实路平的话,我也可以不用竹杖……」 她茫然侧脸看他,他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将竹杖置回肩后,扬起微笑道:「你带我走。」 「好……」蓝皓月不知他为何突然要这样,只好带他慢慢走向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要到衡山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一章日落苍松影生寒 抵达衡山附近的时候,天色渐晚。长空无垠,夕阳西下,远处田野中有农夫正在归家,这一切都是蓝皓月往日最最熟悉的画面,如今看在眼里,却有着极其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以往都是自己走的路,现在却有了另一个人陪在身边。虽然他看不到被洒上淡淡金色的大地,但他的手始终在她掌中握着。 风自衡山吹来,捲起了他的衣衫。昨天在衡阳城中,蓝皓月让他换下道装,如今的他,天青长袍丝白斜襟,与以往的样子相比,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温和。他起先并不太情愿换便装,蓝皓月央求道:「你不觉得老是穿一样的衣服没趣吗?这身很好看啊!」 他踌躇了片刻,知道她究竟为何要哄自己换上别的衣衫,于是才答应。 「青玉,那边就是烟霞谷了。」她拉住他的手,指向远处那青黛深处。 池青玉眉间渐渐舒展,带着笑意道:「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嗯。」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仰起脸看他,「青玉,我住的地方有好多小雀儿,它们听到我吹的曲子,就会飞下来吃米。等我们回家后,我将它们唤来给你玩。」 「好。」他脸上还是含着微笑的,眼睛里尽是苍茫,忽而道:「皓月,你爹是个怎样的人?」 蓝皓月一愣,踌躇了半晌,才道:「很古板,总是自以为是……我这样说了,你是不是又要怪我不敬长辈?」 他似乎有所出神,过了一会儿,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总是跟他吵架,这样对两方都没好处。」 蓝皓月沉默了,这些天来,沉溺于初初得到青玉的欢喜中,即便偶然会想到父亲,却总是刻意去转移注意。可如今他提及这点,竟让她的心绪忽地低落了下去。 「等回到烟霞谷,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好吗?」他伸手,摸到了她的头顶,听她还是不吭声,便有意笑了笑,「小孩子,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长大?」 「不准这样叫我。」她忍不住一晃身子,避开了他的手,心中还是纷乱的,不禁道,「你现在老是帮着我爹来教训我,等到见了面,会不会一起对付我?」 池青玉蹙眉道:「我与蓝前辈又不相熟,怎会合伙对付你?」 蓝皓月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道:「你一本正经的时候,就跟他像极了。」 他忍不住笑道:「难怪你以前讨厌我。」 蓝皓月哼了一声,抓着他的袖子,忽而忧心忡忡起来:「青玉,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跟我爹说……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太好,你有时候又不愿意讨人欢喜……」 池青玉微微一怔,静静地想了片刻,道:「你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不会惹恼他。」 「那就好啊!」蓝皓月就怕他还是孤傲不肯低头,如今听他这样说了,才算高兴起来。 ****** 为避免在路上碰到祝融峰上的那些师兄师弟,蓝皓月特意带着池青玉走着小路。身处幽幽林中,两侧尽是松柏,蓝皓月握住他的手,道:「等会儿到了烟霞谷,我先进去看看,你等我出来好吗?」 池青玉缓缓随着她走,「皓月,你只消说我是送你迴转的就可以,别的以后再告诉你父亲。」 蓝皓月怔了怔,道:「可是他迟早要知道啊!」 「先不要节外生枝……」他低声道。 蓝皓月无奈地应了一声,此时但听松林深处马蹄声疾,从烟霞谷方向驰出一行人马,个个肩负长剑,神色焦急。蓝皓月一怔,急忙迎上前去,那些少年少女见了她,不禁又惊又喜,纷纷叫道:「师姐!」「皓月姐,你怎么回来了?!」 蓝皓月顾不上回答,只是问道:「你们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 「刚才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树安等人在附近与人交手后受了伤,我们正是要去接他们回来。」 蓝皓月一惊,「他们是被什么人打伤?」 为首之人摇头道:「想来是时间紧急,纸条上并没有说,只是写着在临溪镇郊外。」 蓝皓月想了想,道:「那我爹呢?」 「师傅不在谷中,前几天听说你正往衡阳赶来,大概是去找你了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不远处望去。池青玉牵着白马,静静站在路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蓝皓月回头望了望,快步走过去,低声道:「青玉,我爹不在这里,我想与他们一起去接回树安师弟,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等我回来。」 池青玉蹙眉道:「那我跟你去,万一路上再遇到敌手,你们本就带着受伤的伙伴,更是落了下风。」 蓝皓月虽一向仰慕他的剑术,但想到从这到临溪镇虽然不远,但道路崎岖,他行动起来还是不便,便好言好语道:「这里已经是衡山地界,即便遇到敌手,只要放出讯号,祝融峰上便会有人看到赶去接应。你就好生等着,我很快回来,不要担心。」 第136页 说罢,便牵着他到了林边岩石旁,让他坐下,随即转身唤来了师弟师妹,一齐上马驰向山外。 ****** 池青玉听着马蹄声很快远去,林间松风吹拂过身边,惹来一丝落寞。 远处偶尔有鸟雀啼鸣,悦耳之音萦迴在山谷,久久不散。他抬起头来,又听到风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细密而起伏,他便猜测着大概是周围有着连绵不绝的松林,故此才会有这样如同浪潮般起起落落之声。 枯坐无聊,池青玉抽出背后竹杖,凭着感觉往前走,等到脚下的土地不再松软,才知已是走回了道路边。竹杖忽扫到坚硬之物,他伸手触摸,身边立着长方的岩石。他习惯性地以手指掠过表面,能感到正面刻着字迹。贴近了细细摸索,原来是「烟霞谷」三字。 不知为何,触及这三个字,池青玉心中忽而浮起淡淡的满足,浅浅的喜悦。 虽然已经踏足于蓝皓月自幼生长的土地,但此时,这时常听她提及的名字,如此真切地呈现在自己指尖之下,让他有一种终于可以抵达她故乡的欣慰之感。 手指沿着凹陷的痕迹再次勾勒,像是要深深记在心中。 在这样宁谧的时刻,却忽有兵刃交接之声自远处传来,虽不甚响,但在池青玉听来却很是清晰。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握着竹杖转过身去。 又是一阵撞击声飘荡于风中,声音比方才已经大了一些,显然是正朝着这边靠近。 他自肩后拔剑,循着声音慢慢走去。此处对于他而言,完完全全是陌生的,尽管有着竹杖指路,但还是要集中全力听着远处的声响才能辨清自己要去的方向。 忽一阵刀剑勐击,树叶疾速翻卷,有人在林间掠过,带起满地落叶。 又有人策马奔袭,朝着先前之人奔逃的方向挥鞭追去。风声萧萧,倏然间一声断喝,似是在斥责着谁,紧接着,便听到有少女在辩驳着什么,随后便又是刀剑铮铮。 池青玉听到了那话音,脚步一滞。却在此时,自斜侧传来少女的惊唿,随即有人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他耳听得那人逃出松林,不禁加快脚步想要迎上前去。还未赶至近前,但听对方在仓皇之中唿喊道:「小师叔!」 「莞儿?!」池青玉扬声发问。 莞儿逃至他面前,才想说话,身后一道旋风卷过,她下意识地护着池青玉,却被软鞭重重抽中后背,发出一声惨叫。池青玉心中一惊,迅疾抢身上前,挥剑一挡,便格住了对方的又一次袭击。 莞儿后背衣衫尽破,鲜血淋淋,跪倒在道边,喘息不能言语。而此时对方已腾跃下马,朝着池青玉扑去。 「阁下为何要追杀我师侄?」兵刃相交之际,池青玉并未使出全力,身子一斜,剑尖沿着对方胸前下落,只抵住那人的攻击。 「少说废话!」那说话之人声音发狠,看到池青玉的退让,反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一连数招尽朝着要害刺去。池青玉与他交手片刻,便知此人功夫一般,本不想与他斗狠,但他却步步紧迫,丝毫没有收手之意。池青玉想到之前蓝皓月的师弟们说起曾遭遇敌手,不由与跟前这人联繫到了一起,此时却忽听莞儿又是一声惊唿,原来那人趁着池青玉防御之际,斜身想抓起莞儿作为要挟。 莞儿使劲地蹬着那人,池青玉闻音掠去,那人正是要引他出招,见他一剑挑来,身形急转,飞踢向池青玉手腕。池青玉撩足正中其面门,那人一声惨叫,连连后退。莞儿趁机一掌击中他胸口,挣脱逃出,池青玉伸臂揽过她,右手古剑迅如闪电,飞刺向前方。 那人本已挥剑重新扑来,见池青玉剑势迫人,不禁返身纵去。 「小师叔!快追他!」莞儿忍痛拉着池青玉朝那人追去,此时又听前方传来隆隆马蹄声,像是有众多人马向此处逼近。池青玉顾不上其他,听得那人脚步微顿,便足踏青石,如离弦之箭般飞身出剑。 松涛阵阵,剑生幽寒。 深青色树影之间白光斜落,如惊虹般挂向那人后心。忽听一声龙吟,本已破空的古剑勐然震动,池青玉手腕发颤间,已被生生阻住剑势。 身前劲风袭来,他心知定是另外有人自远处掠来挡住了他的追杀,不禁一哂,抽身挥剑,横断那道掌势。 这齣手之人却丝毫不为剑势所迫,袍袖震动,一扬臂便擒向池青玉剑尖。池青玉手腕一捺,剑锋瞬息间千万变化,颤出无穷白影,正是神霄剑法最为精妙之处。对方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轻松应对,但也未觉有何惊慌,只是以袍袖带动他的剑锋,身形随之移动不止。 两人脚步纷杂,莞儿在一边眼见那出手之人引着池青玉朝着道路而去,而那道路尽头正是一众人马,虎视眈眈朝着这边。她心中惊慌,想要阻住池青玉与他们的对敌。但此时两人已斗至最为紧要之时,掌风剑气环绕松林,震起满山鸟雀惊飞哀鸣。 倏忽间剑气勐现,池青玉的招式愈来愈迅勐,近身之处苍翠松针皆为之耸立。他狂挽剑势,无数松针随着剑势骤然飞旋,朝着前方弹射而去。 那人此时才拔剑出鞘,身形变幻间,疾风大作,挑向池青玉手掌。 「青玉!」蓝皓月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带着惊慌之意。 「不要过来!」池青玉一边喊着,一边长剑斜挑,正中对方剑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对方似是微微一震,随即又一剑疾刺而来。 第137页 与此同时,莞儿那边忽传来一声低唿,紧接着便又是马蹄错杂。他心头一紧,衣袖激扬,勐然间飞身纵掠,长剑横扫,划出一道道炽目的光亮。 蓝皓月此时正赶到林间,眼见他青衫飞扬,长剑凌空,那剑光一瞬间绽放如盛开的优昙,朵朵层层,尽落向身前那同样持剑的人。 蓝皓月一见那人,头脑忽然一炸,惊唿一声:「住手!」 但此时对方剑招刚劲沉稳,一股强烈的内力自剑尖直迫向池青玉手腕。池青玉双眉一蹙,腕间一转,古剑竟脱手飞出,以极快之速唿啸着掠向对方咽喉。 「爹!」 蓝皓月见那道迅疾之光划破长空,不禁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蓝柏臣以双掌护住面门,右足点地,身子几乎平贴地面斜飞出数丈开外。池青玉的那把古剑却倏然迴转,飞向他后心。 蓝柏臣此时已无处可退,却见眼前清影一扬。待他侧身翻跃落地,才见那少年已侧着身子站在面前,脸色略有苍白,右手紧握剑柄,剑尖斜指下方,全身上下尽显孤傲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小池子和蓝爸,见面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二章久别归家情怯怯 蓝皓月这时跌跌撞撞奔来,一时间焦急惊喜交织,竟寒白了脸,抖得说不出话来。 「皓月!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柏臣虽是久经江湖厮杀,但刚才池青玉那一剑紧贴着他刺过,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外袍斜襟已被剑气割裂,不禁又怒极斥道:「这些日子音讯全无,如今倒知道回来了?!」 蓝皓月眼圈发红,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见他虽神色俱厉,但明显憔悴了很多,再一看不远处的众人,也都是风尘僕僕之态。她想到方才师弟对她说过,这些天来师傅时常带人出去寻她下落,便不禁低下头,「我先前一直跟姨母与表姐她们在一起,方才回来,听说树安被人打伤,便去接他……」 此时忽听山道上脚步纷杂,一群人从山上匆匆赶来。为首之人年约四旬,身材健壮,面黑短髭,正是衡山派掌门万淳达,他望着原先与莞儿交手的那人,不禁惊道:「时英,你为什么在这跟人打斗?」 那人正是以前欺骗蓝皓月使之离家的赵时英,只是刚才被池青玉踢中面颊,半张脸肿得老高,再也没有先前的狡黠劲儿。他狠狠瞪着莞儿与池青玉,口齿不清地道:「那个小丫头在林子里鬼鬼祟祟,我质问她为什么到这里,她却只是逃!弟子知道最近江湖上颇不太平,怀疑她是夺梦楼的探子,便出了手。」 「我说了只是来找人,你却不信,忽然就动手……」莞儿紧紧攥着拳,背上阵阵刺痛,着实无法忍受。赵时英的师兄弟们纷纷上前,见赵时英脸颊乌青,嘴角流血,顿时就有人冲到莞儿身边,想要动手教训。 池青玉伸臂护住她,正色道:「是我打伤了他,还请各位不要围攻一个小姑娘。」 蓝皓月怕他与祝融峰上的人起冲突,急得想要上前去,身子才一动,却被蓝柏臣拦住了去路。 「少年,你倒是敢作敢当,但若不是我出手阻拦,你那一剑只怕会要了我师侄的性命!」蓝柏臣冷哼道,「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出招如此狠辣,真当我衡山无人了吗?」 池青玉紧紧握着剑柄,他从刚才听到蓝皓月那一声喊,便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之前一路上苦苦思索应该如何面对她的父亲,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场争斗却是两人的初次会面。 「在下并没有冒犯之意,方才出手,只是为了保护师侄的安全。只是一时出手过重,还请前辈谅解。」他努力以最平缓的语气说着,同时拉过莞儿,道,「她是在下的师侄莞儿,想来到衡山也是为了寻我,并不是夺梦楼的探子。」 万淳达打量了他一番,此时天色渐晚,两边又都是高木古松,阴影之下看不真切。他哼了一声,挥手让手下搀扶着赵时英退后休息,朝着池青玉道:「倒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来歷,为何闯入我衡山派地界?」 池青玉尚未及回答,蓝皓月忍不住在人群中道:「掌门,是我带他来衡山的!」 万淳达一皱眉,回头望着她道:「皓月,多日不见你回来,这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蓝皓月刚要说话,正撞上父亲扫来的视线,那目光冷厉,让她不由心头一颤。蓝柏臣见她发愣,又恼道:「掌门问话,你还在犹豫什么?」 蓝皓月只得道:「是他一路送我回来,但还没进烟霞谷,因为我要去接树安回来,便叫他在这儿等一会儿,却没有想到会出这误会……青玉,这是我们衡山派的万掌门,还有……我爹。」 池青玉听她战战兢兢的声音,知道她必定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忧心不已,他自己到现在也还是深陷懊恼,可又不能表现在外,只得低头道:「万掌门,蓝前辈,在下池青玉,神霄宫弟子。」 「神霄宫?」万淳达双眉一轩,诧异道,「我只知海琼子前辈座下弟子皆是修道之人,他何时收了俗家弟子?」 池青玉这才想到自己换了装束,不禁有几分尴尬,「晚辈并非俗家弟子,只不过,昨日换了便装。」 「哦?原来是一场误会,但是皓月,你怎么会与神霄宫的弟子相识了?」万淳达转而问道。 蓝皓月偷窥父亲的脸色,见他还是冷冰冰,便只好应付道:「只是偶遇……」 第138页 岂料她话还未说完,蓝柏臣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自跑去了岭南!」蓝皓月一惊,但蓝柏臣显然也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随即转身向万淳达道:「掌门,眼下天色已晚,时英与那小姑娘都受了伤,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万淳达颔首,池青玉原想自己背起莞儿,但莞儿却不肯让他受累,蓝柏臣见她背后血迹斑斑,便唤来烟霞谷的人牵来马匹,让莞儿伏于其上。其余人等各自上马准备回山,蓝皓月瞅见父亲大步走向受伤被抬回的树安等人,便想藉此机会熘到池青玉身边。不料蓝柏臣走到半路忽然回过头来,沉着脸道:「你过来!」 蓝皓月尴尬地站在林子边,她见池青玉也没动身,便知道他因周围嘈杂而不知往哪里走。可蓝柏臣在夜幕中并未发现池青玉的异样,只是觉得这少年神情孤高,全无江湖上寻常后生晚辈见到他之后的恭敬,再想到刚才那凌烈的剑招,心中愤愤不满。 此时蓝皓月已悄悄挪到池青玉身边,拉着他的手就要上山。蓝柏臣尽看在眼中,他见皓月竟不避嫌隙,当着众人之面与这少年执手前行,不禁大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头,「你给我回来!」 蓝皓月一震,望着父亲发怒的脸色,分辩道:「爹,我只是带他上山……」 「他自己不会走路还是怎地?!你也该知道男女有别!」蓝柏臣瞪着她道。 蓝皓月不想在众人面前说出青玉的残疾,只是咬了下唇,站在他身边不动。 万淳达本已上马,此时回头看着蓝柏臣,笑了笑道:「师兄,看来皓月与这位池道长很是熟稔了。」 蓝柏臣更加恼怒,扯了蓝皓月的衣袖,斥道:「你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他并未受伤,何需你扶着走?」 蓝皓月却紧紧抓着池青玉的左手,死也不肯放松。池青玉低着头,小声道:「皓月,你放手。」 蓝皓月咬着牙,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 此时众人皆窃窃私语,就连烟霞谷的弟子们也不知她到底为何这样固执,蓝柏臣气得提高了声音,直指着蓝皓月道:「你到底放不放手?」 「爹!」蓝皓月强忍住眼泪,扭过脸道,「青玉他眼睛看不见!」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愕万分,谁都未曾想到这个剑术如此精妙的少年竟然会是盲眼的。蓝柏臣变了脸色,仔细打量池青玉,才发现他果然视线偏离,眼神茫然。 池青玉此时却轻轻挣开了皓月的手,从背后取下竹杖,平静地道:「我自己走,不用你扶着。」 蓝皓月垂着眼帘,睫毛上沾满泪珠。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竹杖点着地面,径直朝前走。衡山派的人以诧异的眼光注视着他,又纷纷退让两边,莞儿伏在马背上,吃力地喊着他。池青玉才大致确定了方向,朝着那边行去。 夜色中,蓝皓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举止还是跟以往没什么区别,看上去似乎很镇定。 倒是万淳达面露尴尬,抬手叫来弟子,示意上前搀扶池青玉。池青玉依旧婉言拒绝,「万掌门是要回祝融峰吗?不必因我耽误时间。」 万淳达沉吟片刻,向蓝柏臣道:「师兄,既然皓月的朋友眼睛不便,看来要上祝融峰有些困难。今夜我们就到你烟霞谷暂住,等明天再行计议。」 蓝柏臣始终皱着眉看着池青玉,听了此话,才拱手道:「这样也好,烟霞谷内有空房,大概也住得下。」说罢,领着门下弟子们上马,跟随着万淳达等人缓缓前行。 先前与蓝皓月一起出去的那几人轻声招唿她跟上,她勉强笑了笑,示意他们先走一步。自己却放慢了脚步,走在池青玉的斜前方。很快的,衡山派众人都紧随掌门朝着烟霞谷而去,只留下她陪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烟霞谷虽在山脚下,但通往其间的山路却也高低不平,池青玉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脚步踉跄不稳。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淡漠的神情,只是抓着竹杖的指节已经发白。 蓝皓月默默地走在他身边,知道他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内心却是异常慌张。这片土地是他从未踏足的地方,非但完全陌生,而且地势崎岖,他每跨出一步,都是怀着未知的恐惧。她曾经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想去扶他,但他却固执地以手肘推开她。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沙沙的脚步与哒哒的马蹄声,别无任何话语。前面的人渐渐走远,她望着似乎无尽的山道,抿着唇,悄悄伸出手指,勾住了他左手的小指。 池青玉身子一震,脚步稍慢,有微微的温暖自她指尖传来,他的脸上浮出了浅淡的笑意,但这笑容中,却含着几分忧悒。 作者有话要说:求冒泡~~~~~~哼(ˉ(∞)ˉ)唧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三章座上佳宾酒中愁 回到烟霞谷,蓝柏臣吩咐弟子们先将伤者送去包扎伤口,莞儿因伤在后背,只得由僕妇们另送到厢房上药。池青玉向蓝皓月低声道:「你先去你父亲那边。」 「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她正与他窃窃私语,常年服侍她的丫鬟们已欢天喜地地迎上前来。粉蝶行礼道:「小姐,你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快随我们回房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有事,等会再回房。」蓝皓月向她使着眼色,想让她不要大声说话,以免引起父亲的注意。孰料蓝柏臣虽忙着安排众人的住所,却早已听到粉蝶的声音,随即转身道:「你还有什么事?这里都有人打理,回房去好生待着,等会儿自然会派人叫你出来。」 第139页 蓝皓月滞闷道:「莞儿要上药,我跟着青玉一起去。」 莞儿伏在马背上望着她,目露讶异。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没人注意到她与蓝柏臣的对话。蓝柏臣快步迫近她身前,朝后方的池青玉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重重道:「他是出家人,你却直唿其名,一点规矩都不懂!上药的事情无需你插手,马上跟我回去!」 蓝皓月想要分辩,却又怕在这里惹恼了父亲。此时已有数名僕妇过来将莞儿抱下马来,蓝皓月见父亲冷着脸站在身前,只得朝池青玉道:「那你先过去,我等会儿来找你……」 她话未说完,蓝柏臣的目光已冷冷扫来,蓝皓月垂下头去。 「你去休息吧……」池青玉也不能多说什么,烟霞谷的下人带着他与莞儿朝着西侧道路而去。 万淳达的弟子已都散去,夜色中,刚才还热闹异常的空地上只剩下蓝柏臣父女。「跟我过来。」蓝柏臣丢下这一句,便快步朝着她所居的院子走去。 ****** 小院前花墙依旧,父女两人这一路都不曾说话,直至到了房中,蓝柏臣才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你给我将之前发生过什么都说个明白。」 他的语气生硬,蓝皓月虽早知见面后会遭到斥责,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始终还是牴触。但为了不让父亲发怒,她只得低着头道:「我是去了岭南,但在罗浮山没待几天就走了。是他不放心我单独上路,才和他师兄又下山来找我……」 「他他他,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人?!」蓝柏臣板着脸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蓝皓月被他这样一堵,不禁抬头道:「爹,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蓝柏臣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说另有人与他一起下山吗?现在为何只剩他陪着你回衡山?」 蓝皓月支吾道:「他那位师兄因为有急事,所以回山去了。是青玉陪我回来的……」 「谁允许你跟一个陌生男人同行那么久?!」蓝柏臣勃然大怒,「我对你严加管教,你却越发放肆!先是私自出逃,还去了别人修行的地方!这些放浪的行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蓝皓月脸涨得通红,「这怎么是放浪了?!我又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情!」 「这还不算丢人?!早先你姨母曾派人送信于我,说会护送你迴转,可这个池青玉又是怎么回事?」蓝柏臣打量了她一眼,愤然道,「唐门那么多人难道还保护不了你的安全,需要他一个盲眼的人跟着?孤男寡女不成体统!我刚才是看着祝融峰的人都在边上才没有质问他居心何在!你给我待在这里,万掌门他们走后,我再来处理此事!」 说罢,他也不等蓝皓月回话,大步走到门口,迅速将房门关上。 「爹!」蓝皓月急得冲到门前,他却在外将院门反锁,头也不回地走了。 ****** 烟霞谷内华灯亮起,凉亭四周树影摇曳,蓝柏臣派人请来了万淳达,在月下对酌。万淳达才一落座,便微微皱眉道:「师兄,皓月怎也不来?」 蓝柏臣嘆了一声:「她先前跑出去那么久,我叫她先好好反省着,就没让她过来。」 万淳达捋着鬍鬚笑了笑,道:「你膝下也只这一个女儿,却总还是不省心啊!」他往远方望了望,见黑夜中隐隐亮着点点灯火,又道:「那位神霄宫的年轻人也是远道而来,虽然之前与时英有点摩擦,依我看,还是不要怠慢。」 蓝柏臣眉间郁色更重,但又不想表露出心中不满,只得默默点头。万淳达放下酒杯,侧身朝着身后随从说了一句,那人便匆匆而去。 「师兄,这里是你的烟霞谷,我却差人去请他过来,你不会介意吧?」万淳达说着,顾自哈哈大笑,似是吃准了蓝柏臣不会有所反对。 蓝柏臣强忍不悦,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万淳达却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边与他谈论着江湖中的琐事,一边悠闲地打量着凉亭附近的景致。未过多久,先前离开的那个随从带着池青玉从远处石径缓缓而来。蓝柏臣背对着他们而坐,虽未回头,隔着很远就听到池青玉手中竹杖点着地面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幽谷中,这原本轻微的声响无形中被放大了数倍,在蓝柏臣听来,只觉刺耳烦心。 对面的万淳达很快便起身离座,遥遥笑道:「池道长,令师侄现在怎么样?」 池青玉站定了,不敢再有冒犯,行礼道:「她的伤处已经上药包扎,养上几天应该无碍……万掌门,之前我出手过重,伤及了衡山弟子,还望恕罪。」 「刚才只是一场误会,今晚天气凉爽,我们来叙谈叙谈。」万淳达此时倒显得格外大度,又向那随行之人道,「还不快将池道长搀扶过来?」 池青玉有些尴尬,但在完全陌生的地形前,只能依仗那人的引导才到了凉亭内。短短的几步路,他一直在细细听着四周的动静,虽然只听到了万淳达的话语,但却始终觉得还有别人也在场。他微微伸出手碰到了石桌边缘,才想入座,却听左侧有人低声清了清喉咙,原本已准备坐下的他,当即怔在了那里。 「……蓝前辈也在?」池青玉低声发问。 万淳达抚掌笑道:「池道长耳力不错,柏臣只与你说过几句话,你便记住了他的声音。」 池青玉平定了一下心绪,道:「我想能与万掌门平起平坐的,也只有蓝前辈了。」 第140页 万淳达含笑不语,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阴沉的蓝柏臣。蓝柏臣本不喜言谈,如今只好随意伸了伸手,冷淡道:「池道长,请坐。」 池青玉谢过之后,静静地坐在石桌一侧。蓝柏臣斜眼瞥了他一眼,灯火辉映下,这少年面相俊秀,骨骼清奇,即便是坐着也显出挺拔身姿,一看便知系出名门。但那眼眸沉寂黯淡,视线全不在正常范围,蓝柏臣看到这,再一想到皓月之前执意要握着他的手,眉宇间不禁又是一皱。 此时僕人依次端来下酒菜餚,蓝柏臣向万淳达敬酒完毕,又端起酒杯,向池青玉道:「池道长,多谢你不辞辛苦保护小女安全,这杯酒,是我代替小女敬你的。」 池青玉怔了怔,慌忙站起,侷促道:「前辈言重了,蓝姑娘很好,并不需要我的保护……」 「哎,不必文绉绉地那么客气,柏臣代替皓月谢你,你就饮下一杯好了。」万淳达按下他,替他倒满一杯酒,忽又道,「神霄宫可有戒律不准饮酒?」 池青玉踌躇了一下,低声道:「不妨事,既然蓝前辈盛情难却,青玉饮酒便是。」他说罢,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蹙着双眉慢慢饮尽。 蓝柏臣缓缓道:「江湖中盛传海琼子前辈剑术精妙,蓝某从未领略,这次与池道长一交手,却与蓝某先前想得并不太一样。」 那杯酒辛辣异常,池青玉听出了蓝柏臣的意思,歉疚道:「晚辈当时以为莞儿遇到了夺梦楼的人,才会出了狠招……」 「池道长那几招很是凌厉。」蓝柏臣不等他说罢,便抬起眼望着他道,「我以前接触过的方外之人,皆是心怀洒脱,纵然有高深技艺,也不会如此疾劲。须知越是想要置人于死地,自己便也离危机近了几分,更何况本是修道人,领受天地灵气,理应看透尘世,不惹凡俗才是。」 类似的话,池青玉曾听蓝皓月说过,他也明白蓝柏臣定然是看不惯自己的那种搏命剑术,但此番听其说到最后,却又似另有所指,并不完全是在谈论剑术了。他略低着眉,待得蓝柏臣话语结束,才道:「晚辈甚少涉足江湖,以前只知在罗浮山习剑,对本门剑法也还未能领略其中真谛,以后若有机会,还望两位前辈能加以指点。」 万淳达笑道:「令师乃剑术高手,我们何德何能来指点池道长?倒是皓月有幸与你一路同行,说不定能将神霄宫与衡山派的剑法融为一体,有所成就……」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蓝柏臣,见其脸色发沉,便忙举杯道,「说笑说笑,皓月是我师侄,我在此也要敬道长一杯酒,多谢你护送她返家。」 池青玉为难道:「万掌门,晚辈实在不胜酒力……」 「怎么?柏臣的酒你就喝得,到了我这里,就推三阻四?」 「我……」池青玉直至现在还觉得浑身难受,但万淳达已经夺过他的酒杯,一下子便斟了满满一杯,塞到他手中,「喝!」 蓝柏臣正襟危坐,眼角余光扫视着池青玉,并不想替他解围。池青玉紧紧握着酒杯,一时之间如坐针毡,万淳达却摇头嘆息道:「看来我这个掌门还是不管用,师兄,不如去叫皓月出来,只要她一开口,池道长必定是会饮尽此酒。他们两个的交情,我看可是非同寻常……」 「掌门这是从何说起,我早就对皓月说过,这一次她擅自离家,犯了大错,得不到我的允许,休想再踏出烟霞谷半步。」蓝柏臣正色道,「更何况,池道长乃是清修子弟,又岂会与皓月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哦?那倒是我看走眼了?」万淳达侧身朝池青玉道,「池道长,我这个小侄女,很是顽皮可爱,就是被她父亲常圈在家里,因此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这一路上,你们相处可好?」 池青玉一直都屏息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回过神来,哑声道:「蓝姑娘其实很懂事……这一路上,我只是尽到护她安全的责任,并没太多的交往。」 蓝柏臣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他一眼,只正视着面前的杯盏。待他言罢,即刻道:「时候已经不早,掌门也该回房休息。」 万淳达瞥了他一眼,面露淡淡微笑,颔首道:「多谢师兄提醒。待池道长饮尽这酒之后,我便回去安歇,可好?」 蓝柏臣不置可否,池青玉心知无法迴避,一言不发地举杯,很快就将整杯酒饮下。 「年轻人,还是有些底气的!」万淳达笑着站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俯身朝着蓝柏臣道,「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你帮忙送他迴转,不然我担心他走错了方向。」 蓝柏臣忍下想要说的话,目送着万淳达缓缓离去。 ****** 凉亭边的僕人都已被蓝柏臣挥手示意退下,夜深风起,吹得枝叶簌簌作响,远处厢房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池青玉默默地坐着,听不到蓝柏臣说话,时光似乎格外漫长难熬。 自从万淳达走后,蓝柏臣一直沉着脸色端坐石桌边,此刻抬眼望着身边这个看似安静,却蕴含傲骨的年轻人,不禁重重嘆出一口气。他可以在女儿面前发怒,但眼前这人却是神霄宫的弟子,蓝柏臣本想质问一番,思量过后,终究还是忍住了心头的不悦。 「今夜你就在西边厢房休息,我去叫人来给你带路。」他说着,起身要走。 「前辈……」池青玉不知为何也随之站起,扶着桌沿急切地喊了一声。 第141页 蓝柏臣止步回头,「你有什么事?」 池青玉竟又怔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能说些什么,可他就是不愿就此安静下去。「我听前辈方才说的那些话,像是另有所指,所以……想请前辈明示一二。」 蓝柏臣冷冷注视着他,道:「我只是与你谈及剑法宗旨罢了,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恐怕道长想得太多了。」 池青玉怔了许久,低声道:「我以为前辈是想说到皓月的事情……」 「我向来尊崇海琼子前辈的为人,神霄宫亦是清净之地,从未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这次你将皓月送回,我是铭记在心,但江湖中言语碎杂,只怕会捕风捉影加油添醋,所以我并不愿意再多提此事,不知我这样说了,池道长可会明白?」 山间的凉风卷拂起池青玉的衣衫,他的手重重按着石桌,缓缓道:「我明白。但是前辈,我对她,没有半点轻薄戏侮之意……」 蓝柏臣只觉好笑:「如你果真心存不轨,我今日就可取你性命。」 池青玉执着道:「前辈,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我与皓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蓝柏臣已经用力拂袖,斩钉截铁道:「请道长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不想听到任何有损我女儿名声的话语,告辞!」 一言已出,蓝柏臣也不顾池青玉还留在凉亭,顾自忿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突发奇想更新了,有人看吗?↖(^w^)↗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四章烟笼幽篁夜月沉 池青玉在夜风中站了许久,才有人过来要带他回房休息。他低着声音拒绝,但那僕人却好心道:「这里有好几条岔道,公子万一走错了方向,说不定要找很久才能回去。」 他没有办法回绝,如果是在其他的地方,他情愿自己摸索着寻找出路,都不愿意这样依赖别人。但这里是烟霞谷,他又能怎么样?为了所谓的尊严一个人在凉亭坐着还是四处寻摸直至被别人看到? 僕人在前面走着,他以十二万分的小心跟在后边,却还是会偶尔被路边的枝叶刮到。 「您需要我扶着吗?」僕人不由回头询问。 「……不用。」他的声音低得几乎随时会消失在风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脚步声终于停住,「公子,到了,之前已经有人给你整理过房间,进去便是。」 「多谢。」池青玉说罢,并没有立即动身往前,而是等着那人渐渐远去,才缓缓朝前走了一步。 抬手便触及木门,他的心底,沉重无言。远处近处高高低低时有虫鸣,一声声,乱人愁绪。忽然很想转身去四处走走,这里是烟霞谷,烟霞谷,她一直提及的地方,他一直想到的地方。可是没了别人的陪同,他哪里都去不了。 木然伸手,推开了房门,淡淡月色如烟似雾,伴着他走进这小小的房间。 ****** 竹杖掠过地面,碰到了桌椅下方,他走到那边,默默地站着,什么也不想。忽而感觉到屋中似乎有细微的动静,还未及转身,背后已经有人靠近。池青玉先是一惊,随即低下头不动。 后面的人一下子抱着他的腰身,倚在他背上。 本来微冷的身子,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可是他还是不想回头。 「青玉……」 蓝皓月用力抱了抱他,踮起脚尖趴在他肩头,小声道:「你怎么不理我了?」 「没有,我知道是你。」 「就是因为知道是我,所以才不理我是吗?」 若是以往,他会软下心来解释,但现在却没有办法再好言相劝,只是勉强笑了笑,道:「你不要乱想。」 蓝皓月察觉到他的低落,悄悄转到他面前,才一凑近,便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怎么又喝酒了?」她皱着眉揪住他的衣襟。 池青玉道:「你父亲与万掌门要我喝,我岂能推脱?」 「他们……」蓝皓月怔了怔,贴着他的身子紧张道,「我听说你被叫去,还以为我爹会朝你刨根问底呢!原来是去饮酒,那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低着眉睫,静静站了片刻,道:「没有为难,只是替你感谢我而已。」 「是吗?」蓝皓月似乎有点意外,她原以为父亲肯定按捺不住脾气,会向池青玉质问这一路上的情形,听他这样说来,她倒是略略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道,「那你……有没有跟他说起我们的事情?」 池青玉微微转过身子,「万掌门在场,我没有机会开口。」不等蓝皓月继续发问,他扶着她的肩膀,道:「皓月,你怎么跑来了这里?被你父亲发现了的话,又要发怒。」 「我问过丫鬟,说他已经回房休息了。」她垂着弯弯的眉,眼里柔和,心底微酸,「他不准我出来,可是,我想你啊。」 池青玉只觉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泛上心间,此时她越是温暖,他却越是想到方才蓝柏臣说过的话语。 到达烟霞谷之前,池青玉也曾夜不能寐,他很少会在皓月面前表现出对未来的忐忑,很少会问到她父亲的好恶,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该想到的情形都想过。他甚至反反覆覆考量过自己应该如何开口,如何不让蓝柏臣发怒。可想得再多,真正遇到了她的父亲之后,还是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挫败。 他一直都明白蓝柏臣不会乐意接受他。 第142页 即便是皓月那停留在身边的温存,都随时可能被驱散殆尽。 可如今,她还是轻轻软软地说着这样的话,髮丝拂过他脸颊,带着些许的清香。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凭着感觉摸到了她的脸庞,摸到了她的唇角。 蓝皓月扬起脸,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吻过来,可是,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他的亲吻了。 黑暗中,只能感觉他唿吸沉重压抑,她忽然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摸他的眉眼,他却侧脸避开。 「青玉,青玉,你怎么了?」 蓝皓月紧紧抱着他,他贴近了她的髮鬓,唿吸又唿吸,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没有事,皓月,你不要为我担心。」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有异,许许多多的猜测如潮水般向她涌来,但蓝皓月不想再追问,依偎在他身前,低声道:「你要记住,我的心里,全是你。」 他努力地笑了笑,抚过她的长髮,指间微凉。 …… 在池青玉的催促下,蓝皓月在屋内没待多久便匆匆离去。自她走后不久,屋外便起了大风,池青玉独自倚坐在床头,听着窗棂吱哑作响,竟不能入睡。 ****** 这一夜秋风骤起,次日清晨开门后,便觉寒意袭人。池青玉踏出一步,脚下是轻微的声响,已是落叶满阶了。 他依照记忆去了莞儿休养的地方,此处与他所住之处隔着竹林,走在其间,竹叶萧萧,有那么一瞬间,倒让他想到了罗浮山,想到了多年幽居的小屋。 走到竹林那端,他便听到莞儿在屋中欢喜地道:「小师叔,你来了?」 池青玉推门进去,莞儿本是伏在床上,见他来了想要翻身坐起,可伤口一旦牵动便疼痛难忍。她咬唇撑起身子,池青玉已听到她的动静,皱眉道:「你不要乱动,免得再受罪。」 「好……」莞儿恹恹应了一声,趴在床上,扭头看着他,见他并未穿着道服,不禁道,「小师叔,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罗浮山了?」 池青玉怔了怔,道:「我没有那样说。」 「可你为什么脱去了平时穿的道服?」莞儿不悦道,「是蓝皓月叫你这样做的吗?」 「莞儿,你不要那么叫她的名字。」池青玉走到床边,无奈道,「我换件衣服,你也要如此挂心?」 她紧紧抿着唇,垂下眼角望着他的衣衫下摆,池青玉听不到她回答,又道:「你为何甩下顾师兄独自追到了衡山?你可知这样会让他很担心!」 「我当时只想找你回去,顾师叔不肯说你在哪里,而且还被唐门的人围着数落,我就只好自己出了客栈。」莞儿委屈道,「你自己也不说一声便走了,难道就不想想我,不想想师公?!」 池青玉听到她提及师傅,心里一沉,莞儿观察着他的脸色,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跟蓝皓月一起走的,就只能往衡山赶。好不容易到了这附近,却又差点被芳蕊夫人发现,还好我跑得快,才没被抓住……」 「你说芳蕊夫人也在附近?」池青玉一惊,又想到之前厉星川与卓羽贤将其重创,或许她只能在这附近停留调息。但此时莞儿却压低声音道:「我在逃跑之前,还听到有人跟她说,要紧盯着你不放。」 「是什么人?」池青玉蹙眉。 「芳蕊夫人叫他子夜。」莞儿想了想道,「不过我只听到那么一句话,连人都没看到。」 池青玉心中生疑,那夜在宜章城外的山里,他与蓝皓月躲避追杀时也曾听到正午手下说到此人。但后来随着芳蕊夫人受伤离去,此事又被搁置,如今莞儿再度说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他不禁诧异。 莞儿道:「以前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是不是你这段时间里得罪了他?」 「我从未遇到过此人,先前只是与正午交过手……」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到罗浮山,不要再在江湖中漂泊了!」莞儿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道。 池青玉默默摇了摇头,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回。莞儿盯着他,悲伤道:「小师叔,你真的不愿意回去了吗?我觉得衡山派没几个好人!」 「你不明白……」他缓缓道,「或许,等你长大了之后,才会懂得。」 莞儿抗声道:「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煳弄我,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连清规戒律都抛在脑后,完全不是我的师叔了!」 池青玉心内郁结,转过身子道:「我不想再说这些,你先好好躺着休息,这里是别人的门派,休要大声喧譁。」 「你!」莞儿气愤难忍,但他却不再说话,径直便朝着门外而去。 ****** 烟霞谷东侧的练武场上人马集结,万淳达门下弟子纷纷从厢房中整装而出,蓝柏臣快步赶到,见到此景不由道:「掌门这是要回祝融峰去?」 万淳达腰佩长剑,翻身上马,「刚才有人传来讯息,说是在临溪镇外的荒郊探得了芳蕊夫人的行踪。师兄,昨天傍晚时分,你的几个小弟子不正是在那里遭遇了他们因而才受伤吗?你怎也不趁热打铁,白白浪费了好时机!」 蓝柏臣浓眉紧锁,道:「树安他们确实是遇到过夺梦楼的人,不过听他们说,似乎只是一些游兵散勇,并非是芳蕊夫人,所以我也没再派人追击。」 万淳达摇头嘆息:「师兄,事不宜迟,何不趁此机会大举出动,将这群武林败类歼灭在我们衡山派的范围之内?」 第143页 蓝柏臣还在考虑,祝融峰的弟子们都已摩拳擦掌,面露急切立功之色。万淳达抖动缰绳,正色道:「师兄莫不是害怕烟霞谷捲入纷争?!我带着徒弟们先行一步,你若不想出来,也不用勉强了。」 说罢,袍袖一挥,率领众人疾驰向前方,转眼间便冲出了烟霞谷。蓝柏臣追上几步,眼见他们绝尘而去,只得唤来门下弟子,紧随其后直追上去。 他们这番出谷,蓝皓月开始时候尚未得知。自从天亮后,便有人坐在院门前不走,她心知定是父亲派来看着她的,因不想惹恼了父亲,她明知屋后可以翻窗而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惹是非。但过了不久,那人便匆忙离去,似是有事发生,她不禁暗生疑惑。好不容易等到侍女前来送早饭,她旁敲侧击,才知道父亲跟着掌门一同出谷去了。 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蓝皓月便按捺不住,瞅见院前无人经过,又偷偷熘出,趁着这大好时机朝着池青玉所住之处飞快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三号更新。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五章落梅溪畔雏莺啼 晨曦遍洒林间小径,烟霞谷内鸟雀唤晴,声声脆语如同落玉滚珠,溅起点点涟漪。蓝皓月知道这清早时分僕人们都在忙于杂活,没人会注意到她的行踪,虽如此,她还是不敢造次,沿着竹林左折右闪,来到了那一处小小院落。 刚想走近,却见池青玉正从竹林那端独自归来,他步履略有迟疑,想来是一边走,还要一边回忆此处的地形。蓝皓月躲在翠竹后,见他走了过来,便背着手转出来,悄悄道:「青玉!」 池青玉一惊,脸上又随即露出欣喜之色。「皓月?你怎么又来了?」他停在原处,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来。 蓝皓月见四下并无别人,才蹑手蹑脚到了他身前,伸着手指轻轻触碰他的掌心,假作生气道:「你不愿意我来看你吗?」 「不是,我只怕被你爹发现……」他的神色又有所黯淡。 「他一早就跟掌门出去了。」她微微带着得意之色,勾住他的手指,「我带你去认识烟霞谷啊!」 ****** 时已为秋,烟霞谷虽略有寒意,但草木繁盛,还未到凋零之际。蓝皓月带着池青玉,穿过了那片小小翠竹林,踏着满地苍苔,蜿蜒到了她所住的院子后方。 粉白墙上雕花镂空,她拉住他的手,叫他摸着那精巧的花形,「这是我院子外面的围墙,夏天的时候,还有爬藤……爬藤,你知道吗?」 他笑了笑,「那个我懂,神霄宫也有生长的。」 蓝皓月透过墙上雕花往院中望了望,见里面没有丫鬟在,便想与他一同进去。池青玉略踌躇了一下,并未跟着她前行,蓝皓月不解道:「青玉,院子里没别人,我带你到屋里去坐。」 他的手还扶着白墙,神情疏淡道:「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 「……那是,你的闺房,我不便进去。」他侧转身子,轻轻抚过那墙上的花纹,「我知道到过你住的地方,就够了。」 蓝皓月的兴致忽而低落,她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可是我屋子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我一直想给你看……」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又忙停顿了下来,惴惴不安地望着池青玉。不知是否是自己敏感,总觉得到衡山之后,他的心情始终未曾舒展过。她自觉失言,若是以往,她明白青玉不会介意,但当此时候,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生怕触及他的伤处。 池青玉却好似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在意她的言语,淡淡地笑了笑道:「没有关系,以后,你讲给我听就可以。」 她这才稍稍展开了眉头,牵着他的袍袖,道:「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好吗?」 池青玉不忍再拒绝,只是叮嘱道:「不要被别人看到。」 「知道了。」她重又绽开了笑颜,拉着他返身往院后的山坡走去。 ****** 过了这一个斜坡,便是曲折小径通向远处幽深山峡。金黄阳光映在满山枝叶间,苍翠橘黄墨绿嫣红,种种色泽泼洒了千丈万里,如同一卷神奇恢弘的画卷。 「这里是落梅溪,要是到了冬天,就会有很多梅花开放呢。」蓝皓月带着池青玉走到树影之下,不远处便是湛湛清溪,溪上一座小小竹桥,两岸白石圆润,晶莹如玉。他们坐在了树下,地上有零零散散的红叶,他摸到了,便很小心地收在掌心。 「这里的叶子,与我小时候摸过的一样。」他的手指沿着枫叶的边缘慢慢画出形状,颇有些惊喜地道。 蓝皓月凑过去看着,那一枚枫叶已红得剔透,在他手心微微簌动。「真的吗?」她又从地上拾起红叶,与他手中的那一枚比着大小,笑盈盈地道:「以前我都不会在意这些叶子。」 「因为你拥有的太多,它们只是微不足道的的树叶而已。」池青玉略抬起头,他可以感觉到阳光洒落于自己身上。蓝皓月伏在他肩头,「青玉,认识了你以后,我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怎么不一样?」他微笑了一下。 蓝皓月蹙眉,「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以前总是别人围着我转,可现在,我却总想着你,想让你开心……」 池青玉慢慢收起手中的枫叶,似是在想着些什么,忽而道:「皓月,你也要多为自己,还有为你父亲考虑。」 第144页 她愣了一愣,闷闷不乐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说起他?」 「我们现在已经在烟霞谷了不是吗?你不能总与他作对……」池青玉认真地道,「回来之后,你有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 「我……没有。」蓝皓月沮丧地垂下头,随意地拨弄着地上的花草。 池青玉沉默了,似在考虑很重要的问题,过了许久,才低声道:「皓月,昨天第一次遇到你父亲,但我做得很不好。」 她一惊,随即轻轻地拉过他的手,「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我爹,也怪我,把你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以前,想过很多……我想过怎么向他问好,怎么说这一路上的事情,怎么说以后的打算……」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眉睫却低沉,「但现在,我很后悔。」 「青玉。」蓝皓月心疼他此时的颓丧,抱着他的肩膀,将身子轻轻倚了过去,「不要这样……你瞧,你的剑术那么好,我爹不是也看到了吗?嗯,他很爱钻研剑术的,所以他其实一定在心里觉得你很厉害。」 池青玉勉强笑了一下,她咬了咬唇,趴在他肩头,道:「不要那么愁眉苦脸,大不了,我向他去认错,他是不会生气的。」说着,她又从身前摘下一朵浅蓝的小花儿,放在他手中,「我喜欢的花,送给你。」 他手指微微一动,抚过花蕊。「皓月。」池青玉低着头,唤了她一声,却又没有往下说。 蓝皓月愕然,望着他的眉眼,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池青玉却兀自出神,直至她推了推他,他才似是省过来。「没什么,只是想叫一下你。」他伸出手,揽过她柔柔的肩膀。 树影轻摇,漏下点点光亮,覆于池青玉的衣衫之上。她用指尖点着这些光点,唇边扬起笑意。阳光下,他的清冷之颜多了分暖色,眉更黑直上挑,眼更纯净透澈,一切美好的让人屏住唿吸。 「以后,你要每天都留在我身边。」她轻轻靠在他怀中,深深唿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 一阵风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小溪对面的落花飘然飞来,拂过了池青玉的脸颊。蓝皓月看着这一幕,忽然在心中涌起一阵无尽的欢喜,便自怀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竹哨,含在了唇间。 哨音响起,细而绵长,声声婉转,如娇莺啼鸣,伴着山风溪流,在林间高低起伏。这幽静的山谷中顿时平添了几分欢悦,密林间鸟雀挥翅,扑稜稜朝着这边飞来。 「我说过烟霞谷有很多小雀儿的!」蓝皓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有一双嫩黄色的小鸟从对面溪边掠来,红红的小爪紧紧抓着树枝,摇晃着脑袋朝她发出啾啾之声。不多时,个头较大的一只先忍不住飞落在草地上,想要往这边靠近,但还未跳几步,忽而又折返回去,落在了树梢。 「哎呀!」蓝皓月懊恼地望着那一对小鸟,她很想引它们过来,却功亏一篑。转眸想了想,她伏在池青玉耳边低语了一句,匆匆站起离去。 这次她不敢长时间将池青玉独自丢下不管,飞快越过山坡,朝着烟霞谷内的厨房奔去。瞅准厨娘外出打水,她从后窗钻进,抓过橱子里摆着的糕点便窜了出去。岂料刚想折返,却听不远处有人叫道:「蓝师妹,你这是干什么去?」 蓝皓月一惊,用手帕包着的糕点险些掉地,她急忙回身,只见赵时英倚着墙皱眉望向她。虽经疗治,但他脸上仍旧青紫不堪,五官也好似歪斜了一般。蓝皓月背着手后退了一步,道:「我来拿些吃的,不可以吗?你又干嘛躲在这里?」 赵时英想笑,嘴角抽动却更觉疼痛,不禁嘶声倒抽一口冷气,「掌门与蓝师伯都出去了,我有伤在身不能跟随啊……哎哟,你莫不是被关起来连饭都没得吃?……昨天跟你回来的那个瞎眼的小子,出手真是狠毒,把我打得……」 「你不要说话那么难听!莞儿不是也被你打伤了吗?」蓝皓月不悦起来,又不想跟他废话,转身便走。 赵时英哼了一声,紧追几步,蓝皓月霍然回身,叱道:「不要跟着我,你还是好好躺着去吧!」 说罢,为了甩脱他的跟随,她飞身掠起,几个起落间便远离了此地。 ****** 等到她赶回山坡间的时候,遥遥望见池青玉依旧静静等在原处,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也松了一口气,「你再不回来,我要找去了。」 「这里是我的家,又没有什么危险。」蓝皓月倚着他坐下,喜滋滋地掰下糕点碎屑,远远抛了出去,「青玉,你不要动,我引它们过来啊。」说着,她又再度吹起竹哨,林间的小黄鸟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转了又转,终被那地上的食物引得落地,沿着蓝皓月抛着的路径慢慢接近了两人身边。 她唇间含着竹哨,手中托着糕点碎屑,一只尾羽长长的小黄鸟跃上她的手掌,大着胆子啄食了起来。蓝皓月抿唇笑着,拉过池青玉的手,让他如她一样平摊着右手,另一只小黄鸟果然按捺不住,在他头顶飞了一圈之后,缓缓落在了他的手心。 小鸟儿啄着他手心的食物,轻轻的,麻麻的。 池青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于鸟雀,他并不陌生,但在他的印象中,只是牢记那清脆的鸣叫响起,便是新的一天又将开始。小时候,也曾想要知道那据说可以在天上飞的鸟儿到底是什么模样,但爷爷年迈,没有办法替他抓到。到了罗浮山之后,成天只是练武参道,竟也不再有这种心思了。 第145页 他怀着谨慎的心情想要屈起手指碰触一下,但手才一动,掌心忽然一轻,那小雀儿扑打着翅膀飞快离去。池青玉微微失落,此时蓝皓月却拉过他的手,笑道:「过来。」 他一怔,不知她要做什么,正疑惑间,手指却触及了毛茸茸暖融融的东西。 有细微的啾啾声自蓝皓月手掌间传来,池青玉这才明白,原来是她抓住了另一只小鸟,送到了他的手边。那一团毛毛的东西在不断扭着,他尝试着抚过它的身子,生怕碰伤了这小生灵。 「这是脑袋,这是嘴巴,这是翅膀……小心爪子,会抓伤你。」蓝皓月小声地笑着,直往他身上拱。池青玉的唇边也含着微笑,温和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了?」 「是啊!」蓝皓月摸着小黄鸟的头顶,又笑着看他,「我喜欢的东西,每一样都想让你也喜欢呢!」 暖意在池青玉心间蔓延荡漾,他情不自禁地抱着她的腰,蓝皓月趁势倒在他怀里,手一松,小黄鸟忽地振翅飞走,连同先前那一只都很快消失在翠林中。 「飞走了……」她不无失望地靠在他怀中,望着远处还在摇晃的枝叶,「本来还想抓回去养在笼子里。」 「它们本是一对,你又何苦要拆散?」池青玉淡淡地道。 蓝皓月仰起脸,伸手抚过他的脸颊,道:「我不拆散它们了。青玉,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他还是朝着前方,此时微微低下头,触及了她的眉梢。不远处的清溪拨弄着山林的寂静,就像她的话语,点点滴滴,沁进心扉。 「我答应你。」他声音不高,温润缓慢,却认真到极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六章雷霆一怒泪沾裳 两人依偎许久,直至秋日暖阳已上林梢。池青玉侧过脸,拂过她额前刘海,道:「皓月,你父亲不是不让你找我吗?」 「他对你说的?」蓝皓月一怔,坐直了身子。 池青玉默然不应,她抬头回望,不见有人经过,便揽着他的手臂道:「他不在,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现在不是时候。」 蓝皓月枕着他的肩膀,远山近水满目苍茫,她想到父亲回来后不知又会怎样,心事便一重接着一重。但她素来不愿自寻烦恼,便解开膝上的手帕包,拈着方才剩下的糕点,道:「吃完点心,你再送我回去。」 池青玉想去接过糕点,她却又按下他的手,「手上脏了。」说着,她突发奇想地自己咬下一小块,揽着他的颈便要去餵给他吃。她的唿吸近在咫尺,池青玉不禁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低声道:「皓月,不要乱来,这里是衡山。」 「就尝一口。」她含含煳煳地说着,咬着糕点便往他唇间送。 幽幽香氛自她颈间散发出来,萦绕在池青玉身边,他乱了心绪,背倚着大树无处可躲。唇间触到那软软的糕点,不由自主地抿住了。桂花的馥郁在唇齿中流转,蓝皓月的气息亦在近前拂动。池青玉屏着唿吸,将糕点含在口中,她悄悄地笑着,贴近了他的脸颊。 「好吃吗?」 「嗯。」 「以后,我会每天做给你吃的。」 有温热的感觉瞬间涌上眼里,「皓月……」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可以表达出内心那天翻地覆的感动,只是凭着直觉摸到了她圆圆的脸庞。 「遇到你,我很快乐……」这一句话在池青玉口中说出,竟还带着几分青涩与颤抖。但他只是依着自己的心,依着满怀无法言语的情愫,将这久藏于肺腑的话,说给她听。 这个世界上,只说给她听。 蓝皓月的弯眉渐渐舒展,眼里带着星光,唇角上扬。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温暖,如一汪泉水般融化在他臂膀中,闭上双眼,轻轻吻着他的唇。 池青玉微微别过脸,蹙眉道:「皓月,别在这里……」 却在这时,忽听后方山坡上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俱是一惊,蓝皓月听到这声音,更是吓得急忙离开了池青玉的怀抱。慌乱中回头望去,惊见父亲怒气冲天地瞪着她与池青玉。 蓝皓月手心微微冒汗,却不忘拉着池青玉站起,紧紧倚树而立。蓝柏臣衣袂生风,快步冲下山坡,才到蓝皓月面前,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蓝皓月,你简直不知羞耻!」他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地指着她,手指竟也微微发抖,「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我叫你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却变本加厉,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蓝皓月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她强忍着眼泪,抬头望着父亲那状若罗剎般的样子,颤声道:「你从来没有给我机会说清楚……我早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他……」 「你还敢这样放肆?!」蓝柏臣迅速截断她的话,挥掌便又要朝她打去,池青玉听得动静,一把将蓝皓月拉到身后,急切道:「前辈,请你不要再打她!」 「这是我蓝家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插嘴?!」蓝柏臣反手一震,将池青玉重重推开,「昨夜我对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敬重你师傅是得道高人,才没有盘问你到底为什么跟她一起回来!如今你竟趁我不在谷中勾引我女儿,简直是卑鄙无耻!」 第146页 「爹,你怎么能这样说他?!」蓝皓月噙着眼泪,顿足发急。 蓝柏臣气愤难解,才要大骂,岂料自那山坡上又踱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万淳达,身边跟着其他弟子。他远远望见了这番场景,高声道:「师兄,休要动怒,有话好说!」 蓝柏臣本是自己找到此处,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如今见众人都到了这里,只好咬牙重重甩袖,道:「她实在是目无尊长,任意妄为到了极点!」 万淳达见蓝皓月躲在池青玉身后,眼圈发红,便猜到了几分,上前道:「皓月,你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了一些,可你自己,也要记住本分行事……」 蓝皓月被池青玉护着,但见到那么多人都围过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池青玉听到她在背后哭泣,心中愈加酸楚,低声道:「前辈,实在对不起,是我举止不端,请不要怪罪皓月。」 「青玉……」蓝皓月抓着他的手臂,他却微微一挣,往前走了一步,有意离她远了一些。 「池青玉,你不是神霄宫的弟子吗?我倒要问问,你们修的是什么道术?!」蓝柏臣冷笑不已,看着他道,「一点不知道自重,还算什么出家人?」 这时万淳达却哂笑道:「师兄你这就孤陋寡闻了,殊不知有些道家并不限制嫁娶,练的就是阴阳相合。不知神霄宫是否正是这一源流?」 「你!」蓝柏臣脸色一寒,怒极转身道,「师弟,皓月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你怎好在她面前说这些?!」 万淳达淡淡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是不信,就问问这少年好了。说不定以后他还真是你的乘龙快婿。」 池青玉忍不住道:「万掌门,我师兄师姐都洁身自好,谨守清修之规。刚才的事情是我的错,请不要乱扯到神霄宫其他人身上!」 万淳达面带嘲讽之色,打量着池青玉,又斜睨了蓝柏臣一眼,道:「好,我不再多管闲事。不过蓝师兄,你这位未来女婿还真有点傲骨,看来你以后要有对手了。」说罢,脸上带着笑意,率领手下弟子,悠闲离去。 蓝柏臣被他当众藉机羞辱,又恼又气,转身一看,见池青玉默默站在树下,神情虽有些黯然,却还是执拗地抬着头,双目视线似远似近地朝着前方。蓝皓月则垂头站在他身后,脸上泪痕犹在。 他强忍住愤怒,踏上一步,一把揪住蓝皓月的衣袖,将她狠狠扯了过来,斥道:「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院中,不得再跟他见面!」 蓝皓月抗声不从,蓝柏臣不顾她的抽泣,又朝着池青玉厉声道:「看在你师傅的面上,给你一天时间,带着你那个什么师侄给我速速离开烟霞谷!不然的话,别怪我亲自带人来赶!」 池青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蓝皓月哽咽道:「爹,你为什么只怪他?刚才分明是我……」 「住口!你还要不要脸面?!」蓝柏臣用力将她推至边上。池青玉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蓝柏臣一掌挡开,手臂震得生疼。 「离我女儿远点!」蓝柏臣说罢,手中一发力,强拽着皓月往山坡而去。 ****** 蓝皓月被父亲强拖回院子,一路上丫鬟僕妇都看到此景,不由纷纷闪开,不敢上前安慰。待到进了屋子,蓝柏臣「砰」的一声将大门紧闭,抬手将她推到正中央案几前,怒斥道:「跪下!」 那案几上常年摆放着香烛贡品,正是祭奠其亡母唐韵馨之处。蓝皓月见到母亲的牌位,双腿一软,含着眼泪跪倒在地。 「你母亲去世得早,我为教导你成人,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可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简直要丢尽衡山派的脸面!」他大步走到案几前,指着牌位愤然道。 「刚才是我想亲近他,但我不觉得丢人!」蓝皓月带着哭音道。 「你还不觉得丢人?!那池青玉到底给你施了什么迷药,竟让你黑白不分没了廉耻!」 「我只是喜欢他!一开始就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错?!」蓝皓月嘶声道。 「喜欢他?!你莫不是也眼睛瞎了,看不到他是什么人?!」蓝柏臣怒极冷笑,「你要嫁人,江湖中多少名门正派的年轻子弟可挑选,现在却给我带回个出家的道士,还是个瞎子!你这是存心与我作对,要让我在江湖无法见人!」 泪水滴落在地,蓝皓月双手撑着地面不住颤抖,她一直知道父亲会这样说他,但真正听到此话,心里还是如同刀割。 可她还是强忍悲伤,一字一字道:「他并没有真的出家,而且,他也可以照顾自己。」 「那他也是个残废!找个瞎眼的男人,你就不怕被人笑话?!」蓝柏臣简直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女儿定是因为故意要反抗自己,才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生下来就看不见,可那不是他的错!」蓝皓月肿着眼睛抬起头直视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只知道,他不比别人差,也对我很好!别人怎么说,我理都不会理!」 蓝柏臣冷笑不已:「对你好?他现在要骗你上钩,自然用尽手段,否则你又怎会被他迷住?」 「你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阴险?!」蓝皓月受不了他的诋毁,愤然站起,「我说过,是我先喜欢上他,不是他来迷惑我!他还一直劝我不要跟你吵架……」 「你不要再为他辩解,我只有一句话,你死了这份心!」蓝柏臣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第147页 蓝皓月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跟前,伸开双臂拦住他,毅然诘问道:「你当初不是也被唐门看不起,为什么现在又对青玉同样的态度?!难道只有你可以跟娘逃出蜀中,到了我这里,就是十恶不赦?」 蓝柏臣血往上沖,头脑一片混沌,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提及旧事,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厉声道:「父母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评!」 「为什么?!如果说我是不知廉耻,那娘又算什么……」蓝皓月一语未完,但觉脸上又是一阵火辣,已又被他大力抽了一掌。这一巴掌,打得她身子歪斜,眼前几乎发昏,嘴角渐渐渗出腥甜的血丝。 「这就是给你的教训!」蓝柏臣手掌也在发麻,哑声抛下这一句,拂袖而去。 大门重重地被关上,震得人心上发抖。 蓝皓月先前一直忍着的眼泪还在不断打转,她大口大口地唿吸,想要不再哭泣,但脸颊上的疼痛刺入心间,整个人好似跌入万丈深渊。前方案几上香烛幽幽,漆黑底座淡金阴文的牌位与她沉默面对。她抱着双臂,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青石砖地,洇成破碎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蓝爸震怒了! 下一章明天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七章轻阴惨澹最悲秋 天际的云层渐厚,山间的暖意转瞬即逝,池青玉独自在大树下坐了许久,直至身上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才踽踽往谷内行去。就在不久前,蓝皓月曾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低矮的山坡,而此时,他只有依靠自己慢慢地返回。 头脑中依旧混乱,蓝柏臣的怒骂虽狠,却抵不过皓月那声声饮泣。他自与她同行以来,便告诫自己,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让她再伤心。如今她的哭声,分分明明就像一根根尖针,刺得人连唿吸都是痛。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与她一起出来,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等着蓝柏臣回来后再低头去解释清楚。甚至他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出手如此凌厉,剑术向来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但现在,他只感到无限的懊悔。 走下山坡,前方应该就是通往厢房的曲径,池青玉满怀心事地站在路口,他想要找到蓝柏臣,但又不知应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间,听得不远处有人在低声交谈,他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道:「请问有人在吗?」 那边的话语一停,有人似是朝这走了一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池青玉听到那声音,微微一怔,另有一人笑了笑:「赵师弟,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先前那人正是赵时英,他见池青玉手持竹杖站在路端不再说话,冷哼着打量其一番,道:「怎么,池道长莫不是被棒打了鸳鸯,竟失魂落魄,连路都找不到了?」 池青玉隐忍道:「我只是想借问一下蓝前辈的住处在哪里……昨日误伤了兄台,是在下的不对,还请见谅。」 「你找我师伯又有什么用?他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哪还肯见你?」赵时英脸上还是不时抽痛,一看到这不苟言笑神情冷漠的少年,心里便愤愤难平。如今即使池青玉已经道歉,他也只做没听见一般。 他身边的男子抱着双臂踱至近前,道:「我说池道长,你也真是胆子不小,竟敢去摘那朵带刺的玫瑰花。要知道在衡山可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谁不晓得我那师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我看你还是断了那个念头,免得小命不保。」 池青玉不愿在他们面前说到此事,侧转了身子便想离开。赵时英却歪着嘴角冷笑一声:「蓝皓月平日里目空一切,我还以为她要找个武林盟主才肯出嫁,没想到她倒真是眼光独特啊。我说你也该感谢我一声,当初要不是我让她离开了衡山,只怕你们也遇不到一起。怎么反而还对我这个媒人大打出手,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正是正是!」另一人斜步窜到池青玉身前,挡住他的去路,「小道长,你现在去找蓝师伯也没用,还不如留下来跟我们说说,蓝皓月跟你到底有多好……你眼睛看不到,用手总可以摸到她那小脸蛋……」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名动作,朝着身边的赵时英露出狡黠的笑容。 池青玉绷紧手指,克制着自己的气愤,别过脸道:「对不住,没什么好说的,也请两位不要讲蓝姑娘的闲话。」 「我们这哪是说闲话?」赵时英挑眉道,「我看蓝师妹对你还真是体贴,不过……可惜你没有眼福,看不到她的模样。」 池青玉深深唿吸了一下,微微抬起竹杖掠过他衣衫下摆,「劳驾让一让,我要回去。」 赵时英与那男子对视一眼,面露不屑后退一步。「请吧,小心脚下,别摔倒了,这里可没人来扶你!」 池青玉一刻都不愿在此停留,也不管这小路到底通往何处,只是以竹杖点着地面离他们而去。他还没有走出两人的视线,赵时英便有意朝边上的人高声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走路都分不清方向,还痴心妄想要跟蓝皓月好,我看这回蓝柏臣可真是要一口淤血喷出来了。」 「你说这以后要是蓝皓月真嫁给了他,是不是得天天跟他一起走街串巷去讨饭啊?」 赵时英嗤笑道:「蓝师伯怎么可能答应?到那时,蓝皓月可别跟着那小子私奔……」 那人压低嗓子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母亲当年就是跟蓝师伯私奔到了这里,但是生下她以后没过几年就死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第148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至看到池青玉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间,才忍住笑意返回。走到半路,便见万淳达带着另几个弟子迎面而来,赵时英急忙行礼,道:「师傅,夺梦楼的人可曾被剿灭?」 万淳达摇摇头道:「我赶到之时,只见遍地打斗痕迹。你沈师兄说,之前青城派已经抢先一步与他们动手,夺梦楼大败,正午等人本已陷入绝境,但后来又有援兵到来,芳蕊夫人等杀出重围,往西边逃去。」 「青城竟跑到我们衡山派地盘了?」赵时英与他身边的人都很是惊讶。 万淳达身后的弟子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昨日烟霞谷的人没趁早出击,这等扬名立万的事情怎轮得到卓羽贤去做?」 「休要在这里乱说话!」万淳达狠狠盯了那个弟子一眼,脸色不佳。 赵时英眼珠一转,凑到万淳达身前道:「师傅,刚才你们去山坡后,可曾看到蓝柏臣发火?」 「你这个鬼灵精!」万淳达低斥一声,「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又怎会知道蓝皓月与池青玉去了那里,你现在岂不是明知故问?」 赵时英嘿嘿一笑,俯身道:「弟子也是气不过……昨天晚上师兄弟们就跟我说,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小瞎子了。」 「好了,不要再多事,这里毕竟是烟霞谷。」万淳达端正了脸色,回首朝众人道,「我已下令沿途追击芳蕊夫人,你们休要与蓝师伯的手下再起争执,免得自乱阵脚。至于蓝皓月跟那个小道士的事情,就先让柏臣去解决。我们走!」 众人应诺,于是这一群人离开烟霞谷,一路上赵时英与身边人低声议论,好不开怀。 ****** 蓝柏臣从女儿房中出来之后,心中郁结难抑,怒意难消之下,吩咐了弟子时刻盯着蓝皓月,不要让她再去找池青玉。在此之后他自己回到院落中,紧闭房门一言不发。想当初,得知皓月去了岭南罗浮山,他便心觉讶异,唐韵苏后来曾传书信于他,告知他皓月已经返回,也提及另有两位神霄宫的道长一路相随。蓝柏臣当时还想,有唐韵苏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料蓝皓月竟独自带着池青玉来到眼前,更执手亲密,让他顿觉事情已往自己最不愿想像的方向发展。 这个从小到大就任性胡为的女儿,如今竟不顾他人嘲笑,口口声声说是喜欢那个盲眼的小道士,分明是有意以此来向他示威。 他在房中越待越窒闷,索性拿起长剑,大步流星地往练武场而去。 此处位于烟霞谷正中央,四周松柏森森,甚是幽静。蓝柏臣到了这里,抛去剑鞘,将一番怨气尽倾注于剑招。 烟霞剑法古朴无华,长剑在手,飒然生风,惊起满林鸟雀。 曾几何时,背弃唐门来到烟霞谷的唐韵馨,也曾与他一同在此练剑。她生性沉静,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从不与人交恶,即便是背井离乡到了这里,也一直都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什么。 ——柏臣,你不要愧疚,我会将烟霞谷当做自己的家。 唐韵馨初次到来时,烟霞谷草木荒疏,冷清寥落。是她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辛辛苦苦打理整治,慢慢地将这里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天地。那段时间,江湖中风云迭起,他为了挽回自己在师傅面前的颜面,时常地外出打拼,多少次带伤而归,都是唐韵馨亲手为他包扎伤口。 洒尽鲜血歷经坎坷,蓝柏臣还是没有能够洗雪所谓的耻辱。本应顺理成章交予他的掌门之位,被师弟万淳达夺去。师傅临终前的一声长嘆,让他心灰意冷。 回到谷中,唐韵馨却已病卧在床。 他甚至没有注意过,她已经病了很久。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笑意,忙着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活。 再多的良药也救不了她,就这样,昔日成双对剑的练武场上,只剩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没了寄託的蓝柏臣一直希望皓月能像她母亲那样,但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去要求,她却越是与母亲的性格背道而驰。空有着酷似唐韵馨的容貌,言行举止却与其截然相反的女儿,逐渐成了他心头的刺。 ****** 秋意沉沉,松影清幽,一套烟霞剑法完毕,蓝柏臣独自怔立许久,还剑入鞘,索然而归。 平日里会有弟子前来此地习武,但今日只怕是众人都知他心情不佳,故此没人敢来打搅。他默默走着,正思忖如何才能让蓝皓月彻底死心,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松林中,有人喊了一声:「前辈。」 蓝柏臣双眉紧皱,一回身,只见池青玉静静地站在松柏之畔。这少年并没像以前一样持着竹杖,而是将其背在了肩后,林中幽暗,秋风乍起,衬得他一身落寞。 蓝柏臣看了看他,池青玉谨慎地朝前走了一步,可在蓝柏臣看来,尽管其面相清俊,那双眼睛却始终无法正视过来,不禁心生不悦。他语带厌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青玉低声道:「昨日在山下因不知是前辈,所以出手太重,晚辈至今还未正式向前辈请罪求恕。」 蓝柏臣冷冷看他一眼,他现在倒是态度恭谨谦卑,全没了当日的傲然不驯。 「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要再来啰嗦,我不愿跟你废话!」 池青玉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指责,只是垂着头道:「是我行事莽撞,以后我会改掉那出招狠辣的毛病,请前辈原谅。」 第149页 「你改与不改跟我有何关系?不要在这里装煳涂,你的剑法究竟怎样,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去管。」蓝柏臣冷冷一笑,「我不是叫你回去收拾东西趁早离开的吗?你为什么跑到这里?」 池青玉谨慎道:「一是正式道歉,二是想请求前辈不要为难皓月……」 蓝柏臣一想到之前自己亲眼看到的场景,心头怒火又起,「池道长,你是不是以为我因为那天的打斗才耿耿于怀,所以对皓月出气?我蓝柏臣虽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高人,却也不至于如此气量狭小!」 池青玉慌忙道:「晚辈不是那样的意思!」 蓝柏臣愤然道:「我本不愿与你多说,现在既然你自己来找我,我倒想就此问问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方才是我不对,但我对皓月是真心……」池青玉慌乱中想要解释,却被蓝柏臣狠狠打断,「我不管你和皓月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你们的言行举止已实在过分!落梅溪边,你竟敢对我女儿做出那样的举动!池道长,你自己眼睛看不见,难道就不知别人看到以后会怎么议论?!」 池青玉心里一紧,声音发颤:「前辈,刚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成亲之前,我不会再碰一下皓月!」 「什么?成亲?!」蓝柏臣彻底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激怒,厉声叱道,「你不要异想天开!我不会将皓月嫁给你!你身为修道之人,竟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言论,就不怕给师门丢脸吗?」 池青玉急道:「晚辈并没有正式入道,只要前辈应允了,我即刻就赶回岭南向师傅禀明此事。」 「你倒说得轻松!」蓝柏臣气得来回走动,直指着他道,「海琼子门下竟出了你这样的弟子,真是可笑之极!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还俗了就可以挺直腰杆到我烟霞谷提亲?」 池青玉认真道:「只求蓝前辈能等我返回岭南,我一定会恳请师傅同意此事。」 「你师傅同意此事,我就非得同意不可?」蓝柏臣冷笑数声,「既然你毫无自知之明,我就不再兜圈子!即便你那师傅能准你还俗,他又是否能有本事让你双眼復明?!」 池青玉心头一痛,咬紧牙关不再说话。蓝柏臣见他忽然没了锐气,心生鄙视,重新又提高了声音,喝问道:「回答我的话!他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池青玉紧攥着双拳,却还是固执得站得笔直。他用力唿吸了一下,强行镇定地道:「不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蓝柏臣愤然拂袖,「我告诉你,我蓝柏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总要找个能行走江湖、照顾妻儿的夫婿,退一万步讲,就算武功平常,至少也应身体健全!你会武功又怎样,还不是行动不便?!我不想让我女儿终生受累!」 池青玉一动不动地站在秋风中,衣衫微微拂起。他执拗地正对着前方道:「前辈,我是生来就眼盲,可我不是一个废物,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学着去照顾皓月。」 「照顾?」蓝柏臣冷笑道,「离了她,你连走路都走不好,你又凭什么去照顾她?她若是想要游山玩水,你能陪她出去?她若是不慎病了,你又能做些什么?真是痴人说梦!」 池青玉静了一静,唿吸沉重,「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愿意陪着皓月走遍天下。她若是病了,我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会守在她身边。我自己能做的事情,也绝不会让皓月操劳。」 蓝柏臣愤笑道:「你想得倒好!你可知道,自从你出现之后,衡山派上上下下都是以什么眼神看着你?!我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却找了你这样的人回来,叫我的脸又往哪里放?!我现在就正告你,池青玉,既然你的眼睛一辈子好不了,哪怕你能将天上星斗摘来送给她都没有用!你若是还不肯自动离开,休怪我不给神霄宫面子!」 说罢,他又怒视了池青玉一眼,便快步朝着练武场出口而去。 池青玉全身发冷,耳听得他脚步声响,心慌意乱,不由高喊一声:「蓝前辈!」 蓝柏臣听到了这声唿喊,脚下却毫不停留,更加快了速度,将他远远抛在身后。池青玉失去了冷静,竟循着声音飞奔追赶。可蓝柏臣依旧没有停步的意思,池青玉感觉到前方的脚步声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忽然含着悲声又叫道:「前辈!」 蓝柏臣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头,却听他这声音悲伤欲绝,脚下一缓,转回身去。 天色阴冷,空荡荡的练武场上,一地枯黄败叶,池青玉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双膝跪下,深深伏□子,手撑着冰凉的地面。 「我池青玉可以对天发誓,会一辈子好好对待皓月。只求前辈相信我一次……」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里含了无尽的悲伤。 蓝柏臣听他的话语也有些发颤,不禁有些不忍,长嘆一声,道:「你这又何必?我岂会拿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做赌注?你若是真希望她过得好,就不要再执迷不悟,耽误她一生。」 「我不会耽误她!前辈,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真的会对她好!」池青玉用尽全力喊出这话,背嵴几乎已经直不起来。 蓝柏臣转过身子,坚硬了语气道:「不必再说什么,你听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你。不是我心狠,难道你生来就没有父母?就一点都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 第150页 池青玉听得他说到最后两句,仿佛漫天冰雪纷纷而下,霎时间冻结了全身血脉,一直以来勉强支撑自己的自尊瞬间就被一掌击碎。 蓝柏臣本还想劝解几句,却见他忽然之间好像失去了全身力量,呆滞地跪在地上再不说话,便暗自嘆了口气,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大家都觉得池子相对冷静,其实他对小篮子真的也很用心啊!!! 我觉得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orz…… 这一章很充实啊~有木有?下章周三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八章孤月相随意苍茫 夕阳缓缓下落,烟霞谷竹林间的小径上,莞儿正朝着池青玉的居处慢慢行去。可是到了小屋进去后只见床褥整齐,池青玉并不在屋内。莞儿心生疑虑,屋前屋后找了一遍,也不见他的踪迹,她担心池青玉在烟霞谷内迷失了方向,便沿着竹林小径一路寻找而去。 谷内不时有人走动,她不想跟这些人接触,便也没有前去询问,只好自己四处留意。走了许久,见前方有几个劲装少年手提宝剑,边走边议论,一看到她,便又急忙止住了话语,还不时地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莞儿瞥了他们一眼,假装没看到他们那奇怪的样子,只管朝前走去。 余晖中黄叶轻舞,寒意袭人。她踏着满地苍苔穿过松林,正在迟疑着要不要折返,目光所及,却望见前方一片空旷地上,有人正一动不动地跪着。 一见到那身影,莞儿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小师叔」便慌忙奔上前去。 池青玉全无反应,依旧背朝她跪着不动。莞儿忍着背上伤痛,一把扶住他手臂,要拉他起来。 他却好像没了灵魂一般,无悲无喜,任由她如何使劲,也不会动一下。 莞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难受得不知说什么好,哽咽道:「小师叔,你干什么这样?是不是衡山派的人欺负你,我这就去找他们评理!」 池青玉还是默然不语,莞儿焦急道:「你还不起来,那我找蓝皓月来,我叫她看看,你在烟霞谷里受了什么样的罪!」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却忽被池青玉一把抓住衣角。 他的脸上恢復了平静如水的神态,声音却沙哑:「莞儿,我没什么事,也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走错了路,在这里摔倒了。」 「你胡说!」莞儿含着泪大声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师叔,这里容不下你,你又干什么留着不走?!为了一个蓝皓月,你就情愿在这里受气?!」 池青玉却只是怔怔地跪着,许久之后才颤着手从肩后取下竹杖,用力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一举步,竟险些摔倒,莞儿急忙上前搀扶,可他却执着地推开了,用竹杖胡乱地点着地面,径直朝前走。 莞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平素的淡定自若都已不在,也不知跪了多久,连走路都步履蹒跚,走着走着便偏到了路边。她抹了一把眼泪,再没说话,只是追上去握紧他的手,将他带回正确的方向。 回到屋中,莞儿见他衣衫上沾满泥土,便出房打水准备给他换洗,可等她回来之时,却见池青玉站在床边,手边堆了乱七八糟的衣物,他正胡乱地整理,要把它们归到包裹里。 莞儿紧紧抿着唇,忍住悲伤,片刻后才道:「小师叔,你要干什么?」 池青玉呆呆地摸过衣衫,道:「莞儿,你的伤好点了吗?」 莞儿一怔,道:「已经不太肿了……」 「哦,好。那我们现在就回罗浮山。」池青玉背对着她道。 「现在?」莞儿震道,「你怎么忽然又要回去?现在都快天黑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怕天黑……我带你回去,我们回罗浮山……天黑了,我也可以走的……我本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黑……」他语无伦次,双手却还在不停收拾。 莞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池青玉身子一震,停下了动作,莞儿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眼泪簌簌,却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这个人也在不住颤抖。她急忙擦干眼泪转到他身前,只见池青玉低垂着头,双手撑在床沿上,眼中竟有泪光烁烁,只是强忍着不落下。 他竟然会有泪。 莞儿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惊讶于这个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的师叔有着不一般的镇定冷静。她曾听林碧芝说过他幼年的遭遇,他过着屈辱困苦的生活,在村中被人肆意欺辱。可她认识的池青玉,永远都保持着静谧孤高之态,好似那些摧残都无法让他屈服。她的小师叔,一直很努力地练剑、写字、背诗……学做任何对他而言很难甚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的小师叔,有时候也爱静静独处,看似有些孤寂冷漠,却从不会妄自菲薄,更不会悲观绝望。 可是他如今却居然先是下跪,再是流泪。 莞儿的心好像被人撕裂了一样,伸出手,轻轻扶着他。 「师叔,我现在就陪你回家。」 ****** 夜色初降时分,莞儿带着池青玉离开了烟霞谷。 走向谷口的时候,有人曾看到他们,但也只是诧异地多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开,没有上前询问。池青玉一直都很沉默,他低着头,步伐沉重。 莞儿只想尽快带着他离去,迈出烟霞谷谷口的那一刻,她抿着唇回望。夜色沉沉,池青玉的面容朦朦胧胧,唯一清晰的便是那手中翠绿的竹杖。 第151页 她拉着他的衣袖,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往通向山外的山路走去。到了昨日发生打斗的地方,池青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喑哑的声音道:「这里有个石碑吗?」 她愣了愣,张望一番,道:「是啊,在前面。」 「带我过去。」 莞儿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但他的话语她自然不会违抗,便领着他慢慢地走到了那块高耸坚硬的石碑前。池青玉缓缓抬起左手,从上至下,摸过那凹凸不平的刻痕。 烟霞谷。烟霞谷…… 就在昨天,他还怀着欣慰又忐忑的心情等在这里,他要等着心爱的人带他回家。 虽明知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不满与冷落,但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没有什么关系,幼年时候所受的屈辱,早已经使自己能够承受一切。但或许真的是自己软弱,如今竟选择了这样狼狈的离开,结束了在烟霞谷的经歷。 霜华微寒,莞儿裹了裹衣衫,小心翼翼地道:「师叔,我们走吧。」 他最后触摸了一次那三个凌厉的字印,默然转身。 ****** 池青玉与莞儿离开烟霞谷的时候,蓝皓月所住的小院中漆黑一片。她怔怔地躺在床上,自从回来后,除了有人给她端来饭菜之外,再没别人进过屋子。 院门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见树安正一瘸一拐地走来。蓝皓月怔了怔,坐起来朝外道:「树安,你的伤难道已经好了?」 树安小心地接近了屋子,轻声道:「主要伤在手臂上,还是可以走动的。我听说师姐不吃不喝的,过来看看。」 蓝皓月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忽而下床到了窗前,「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树安愣了愣,道:「什么事?」 「帮我去看一看那跟我一起进谷的那个年轻人……告诉他,不要去找我爹,不然只会被骂。」 「皓月姐……」树安犹豫着看了看她,鼓足勇气道,「那个人,好像已经走了。」 「什么?!」蓝皓月惊唿一声,双手紧紧抓着窗栏,慌乱道,「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才我往你这边走的时候,看到他带着那个小姑娘往谷外去,还背着包袱,不是要离开吗?」 蓝皓月只觉一盆冰水自天而降,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抓起桌上的长剑,一下斩断了窗栏,身子一纵便跃了出去。树安急道:「你这样出去一会儿就要被人发现!」 「管不了了!」她抓着剑,飞奔向烟霞谷谷口。 此时正有人从谷口回来,一见她这慌忙的样子,不禁想要上前询问,但蓝皓月却纵上道边高树,足尖发力,借势疾掠而去。 ****** 幽幽山路已全为夜色笼罩,莞儿看不清脚下,只能依稀辨出方向,带着池青玉走得很是吃力。一不小心,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池青玉听到她的惊唿,急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没事。」她的心砰砰直跳,却还想要安慰他。 池青玉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探着路,反过来带着她继续前行。莞儿望着远方,凭着来时的记忆,再转过一个弯,便是直通向城镇的平坦道路了。 两人在山道间寂静而行,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后方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莞儿一皱眉,回头望去,但见在夜幕之下,有人正拼命追赶,衣袂飘飞,剑穗激盪不已。 她心头一跳,只恨周围没有地方可躲藏。池青玉却好似一点都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还是跟先前一样浑浑噩噩地朝着前方走去。 「池青玉!」 后方传来的唿喊刺破了寂静的夜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急切、悲愤、伤怀、失望……种种情绪错综复杂,回音在幽寂山林中萦绕。 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走一步,都似乎耗尽了精力。但却始终未曾停留,依然一步一步走得执拗。 蓝皓月已经心力交瘁,眼看那熟悉的背影就在不远处,但他竟没有止步的意思,冷漠地继续前行。绝望之意蔓延全身,让她顿时失了力气,但她还是摇摇晃晃地追到他身后,喘息着道:「你要去哪里?!」 莞儿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又看看池青玉。自从离开烟霞谷之后,他始终都像失了灵魂,不言不语,神色茫然。但此时,他却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慢慢地道:「对不住,我要走了。」 「池青玉!你疯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爹把你赶走的?!」蓝皓月用力抓着他的衣袖道。 「不是。」他脸上还含着谦和的笑,手心却冰凉。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很是陌生,她缓缓松开手,道:「你忘记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池青玉不语。 「落梅溪边,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放弃!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她的声音不住颤抖,语气却始终刚强。 她的声音刺进了池青玉的心里,他用力地攥着竹杖,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平静,「皓月,很抱歉,是我守不住承诺,但我还是要走。」 「你这个胆小鬼!」她发疯一样叫道,「什么都没发生,就因为我爹为难了你,你就要一走了之?!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难道你也怕我爹?怕他骂你还是怕他杀你?!」 第152页 池青玉说不出话了,他咬着牙,转过身子要走。但蓝皓月却又忽然扑了上来,死死拽着他不放,他的手腕被她的指甲划破,渗出了血珠。 「我不准你走!」她急红了眼,喊得嗓子都哑了。 「够了!」呆在一旁的莞儿再也忍不住,朝着蓝皓月大声道,「当初明明是你一直对他死缠烂打追到了岭南,可为什么你们衡山派的人现在都来朝他冷言冷语?!两个人的事情,却只怪他一个!他为了你,在练武场上跪了一天,你还要他怎么样?!」 蓝皓月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池青玉,怎么也无法想像一直以来都高傲自负的他是怀着何等卑微绝望的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莞儿!你不要多嘴!」池青玉忽然愤怒道。 莞儿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哽咽道:「是我多嘴,可我看不得你这样被人踩在脚下!」说罢,她愤愤然走到路边,抱着双膝坐在石头上,顾自埋着头生气。 池青玉想要转身,却觉肩头一沉,已被人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又去找我爹了?他不答应我们的事,我们就一起走!」蓝皓月哭着道。 「一起走?走到哪里?」池青玉闭着眼睛,身子微微发颤。 蓝皓月胡乱搂住他,「不管去哪里,天大地大,难道还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她见池青玉没有回身,不禁更慌乱,噙着眼泪喊道,「青玉,青玉,带我走!带我走!」 「我不能这样做!」池青玉忽然用力挣开,勉强抬起头,眼前始终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蓝皓月不禁往后倒退了一步,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你说过喜欢我,你说过要跟我在一起!我爹不同意,那是他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蓝皓月,他是你唯一的至亲!」池青玉痛苦道,「我以为可以说服他,我以为可以请他相信我。可是没有用……他说不可能让你嫁给我!现在你一气之下离开衡山,可以后怎么办?!我不想你再为了这件事跟他闹翻,我更不想让别人在你身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受不了!」 「难道他不愿意,你就不顾我的感受,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的一干二净?!」蓝皓月用力扳过他的身子,定定看着他的眼,「你如果不肯带我走,我也不会再回烟霞谷!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池青玉强忍着悲伤,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没有别的选择!」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他似乎被震住了,眼睛朝着她身后的方向,黯淡无光,唇边却带着苍凉的笑。 「我不知道,皓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会那么难?别人都可以谈婚论嫁,可我没有资格,我都已经跪下恳求了,可是我连对你好的资格都没有……我也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因为我生来就没有父母教养……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自己就是个瞎子,我也不想生来被扔在野外!」他自顾自地笑着,声音颤抖不能自已。 「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你能不能看见,有没有父母,和以后又有什么关系?」蓝皓月哭着伏在他心口,不忍心再去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他的手粗鲁地抚过她的脸颊,他从来不会那样用力,蓝皓月怔怔地抬起头,却见池青玉茫然睁着双目,颤抖着正对着她。 夜色中,他一向沉寂如古井的黑眸中,清冷有泪。 「可是我想看你,我想看你!」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肩膀。 「青玉!」蓝皓月惊吓之余,伸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 他却勐然抓着了她的手腕,将之举起重重按在了眼前,「皓月,求你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会自己离开,可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惊慌失措,唿吸急促,声音中带着急切的渴求,却又有着深深的绝望。 蓝皓月泪如雨下,她一直以为他不在意这些,可如今,他却完全失去了理智,彻底崩溃不復冷静。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青玉,不要扔下我……」她慢慢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眼帘。 唇间微咸,他的泪水,簌簌流下。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六十九章心若磐石相决绝 远处松涛浩渺,天际残月空悬。一地枯叶间,两个人的身影越加孤单。 「青玉,我现在只要你说一句话。」蓝皓月吻过他的泪痕,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愿不愿带我走?」 池青玉紧闭双目,眉睫微颤,他只觉一颗心就要被绞碎,一时间咬紧了牙关竟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不肯说吗?」蓝皓月悲伤到了极点,唇边浮起惨澹笑意,「我告诉你,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如你所愿回到家里……」说罢,她竟无力地松开了一直抱着他的手。 池青玉陡然一惊,那种被拥抱的感觉忽地消失,他的身子甚至为之一寒。「皓月!」他失声叫道。 她拼命忍着泪,摇摇晃晃地朝后退了一步。他慌乱地伸出手,她却有意避开。 「皓月!」池青玉颤声叫她,蓝皓月本想转过身去,但他已碰到了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池青玉死死拽着她不肯放手,勐一用力,将她一下子拉回到自己身前。 第153页 「你要去哪里?!我不想找不到你!」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嘶声喊道。 蓝皓月哽咽不能语,只是紧抓着他的双臂,全身颤抖不已。 ****** 一直坐在路边的莞儿怔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此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夜幕下,数骑人马自烟霞谷方向疾驰而至,转眼便到了近前。 蓝皓月却还紧紧抱着池青玉,连头都没有回过去。 云层微移,惨白的月光下,当先的一匹骏马背上,蓝柏臣咬紧牙关,直视着不远处的这两人。在他身后,是平日里与皓月关系最好的数人,他们见了此景,个个神色尴尬。 马鸣萧萧,蓝柏臣手握缰绳,腰佩长剑,策马缓缓行至两人身前。蓝皓月背对着父亲,双手环着池青玉,微微发抖。池青玉感觉到了他的迫近,但此时此景,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三个人各自沉默。 莞儿握着剑缓缓站起,仰脸望着蓝柏臣,紧张道:「你是来带他们回去的吗?」 蓝柏臣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留在烟霞谷的。」 蓝皓月的唿吸滞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子,以红肿的眼睛望着夜色中不怒而威的父亲。高头大马,缰辔华丽,蓝柏臣坐在马上,身形沉稳。他这次竟没有暴跳如雷,反而以更冷漠的眼神望着蓝皓月,又道:「你是要跟他告别还是要跟他走?」 蓝皓月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道:「你既然容不下他,我只有跟着去了。」 「他能给你什么?空有承诺又有何用?」蓝柏臣怒极反笑,继而盯着她道,「即便是我,当初与你母亲回到衡山,也有这烟霞谷赖以居住。他呢?神霄宫是修道之地,能容你们在那里安家?莫非你真不知天高地厚,要随他浪迹江湖?离开了神霄宫,他靠什么养活你?你现在一时冲动跟了他去,以后不要说是没地方住,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我不需要别人养活。」蓝皓月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也没有再落泪。 「你现在嘴硬,日后我不会接济你半分!」蓝柏臣低声斥道。 蓝皓月站在池青玉身边,别过脸望着远处幽林,声音坚定,「我们会过得很好,不用你怜悯。」 池青玉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流着冷汗。他深深唿吸,道:「蓝前辈,我很抱歉……本来此次来衡山,是想当面向您请求能应允我和皓月的婚事。但我鲁莽出手在先,继而又在山间与她亲近,触怒了前辈。前辈对我的教训我铭记在心,如今皓月要与我一同离开,我想再次祈求前辈答应我们的婚事,即便您不愿接受我,也没有关系,但请不要让她背上不好的名声。」 蓝柏臣脸色发寒,沉默许久,硬声道:「我早已对你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不会答应此事。」 「前辈……」池青玉知道此事再无迴旋的余地,微微抬起头,依着声音朝向蓝柏臣所在的方向,「虽然您不肯答应,但我对您的承诺不会改变,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着皓月,不会让她受苦。」 蓝柏臣冷冷地看着他与蓝皓月,月色下,两人衣着单薄,蓝皓月的髮丝在秋风中不住飘拂。 「我再最后问你一句,」蓝柏臣提起缰绳,朝着蓝皓月厉声道,「你是否决定要跟他走?」 濛濛水雾浮上蓝皓月的眼,她直视着父亲,斩钉截铁道:「是。」 「很好。」蓝柏臣满脸寒霜,缓缓抬手,遥指着前方,「既如此,你从今夜之后,就不再是我烟霞谷中人。你既非正经出嫁,我也不会给你一文钱的嫁妆。以后你跟着他无论到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蓝家无关,休要再在江湖中提到我!」 他此言一出,身后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叫道:「师傅!让师姐再考虑考虑!」 「她意已决,怎容反悔?!」蓝柏臣断然回绝,忽地掉转方向,长鞭一扬,箭一般朝着来时路沖了回去。那随行众人既不敢阻拦,又不想抛下蓝皓月,皆愣在原地。 蓝皓月拼命忍住眼泪,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朝着他们道:「诸位师弟,我走了。」 说罢,低头拉住池青玉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行去。莞儿如梦初醒,紧紧抓起包裹,小步跟随其后。 「师姐!」 众人急切唿唤,但蓝皓月始终没有停步,杏黄色衣裙飘拂,如秋叶般消逝于苍茫夜色之中。 ****** 一钩弯月在松林间若隐若现,这一程山路仓惶死寂,蓝皓月几乎是强拽着池青玉而行。她始终低头望着地面,片刻都没有停留。莞儿好不容易追上,见池青玉走得有些困难,忍不住道:「蓝皓月,你走得慢些,我师叔要跟不上了。」 蓝皓月还是只顾往前疾走,莞儿急道:「蓝皓月……」 「不要说了。」池青玉截断她的话语,握住蓝皓月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道,「皓月,已经离烟霞谷很远了。」 这一句话才说完,蓝皓月的手便禁不住颤抖起来,继而全身瘫软,无力地蹲了下去。 他慢慢俯身,半跪在地,摸到了她的肩膀。她低着头,竭力隐忍,但泪水止不住地掉落。 「对不起。」池青玉喑哑着声音,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拭着泪水。 「我没有家了……青玉……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蓝皓月泣不成声,与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 第154页 池青玉的心好似刀绞,他将蓝皓月拥在双臂间,用尽全力,像是要将她融入怀中。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他微微低下头,揽着她肩膀道。 ****** 这一个夜晚,叶落簌然,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安身,只能在衡山脚下的杂树林间露宿。时已为秋,再不是以前盛夏时的凉爽宜人,后半夜霜意渐浓,蓝皓月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地倒卧在池青玉怀中,身子蜷缩起来。他摸着她发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唤醒了莞儿,要她取出包裹中的衣服给蓝皓月盖上。 莞儿默默翻出他昔日的衣衫,握在手中发怔。 「莞儿,还没有找到吗?」池青玉小声道。 莞儿垂下眼帘,将苍蓝道服递了过去。他接到手中,一手护着蓝皓月,一手展开衣袍,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即便是睡着的时候,蓝皓月还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似生怕他会离她而去。 池青玉背倚着枯树,扬起脸。上空是寂寥的星群,一粒粒,闪着寒光。莞儿在黑暗中面对着他,低声问道:「小师叔,你会去哪里?」 他静了一会儿,道:「带她回罗浮。」 「你是不是要娶她?」 池青玉道:「只要禀明了师傅,我也会像正常人一样,与她成婚。」 「要是师傅不答应呢?」 他涩然道:「那我也没有退路。」 「什么意思?」莞儿不解,挺直了身子。 「她愿意为我背弃父亲,即便师傅不允,我也不能抛下她不管。」池青玉轻声说着,抚过蓝皓月的肩背。 莞儿怔怔地坐着,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睡吧,莞儿。」池青玉闭上双目,带着倦意道,「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返回岭南了……」 「好……」莞儿失落地应了一声,侧过脸去。 ****** 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蓝皓月只觉双眼酸涩难忍,揉了揉眼睛,见自己身上披着池青玉过去的衣袍。他背靠着枯树,双目紧闭,秀眉微蹙,似乎带着深深的忧虑。 这两天以来,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好似死过一回,心绪沉重如千钧巨石。 蓝皓月不想惊醒他,还是枕在他怀里,轻轻地抱着他微显清瘦的身子。天边朝阳初升,阴云终于散去,灿灿亮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了这一片林中。她静静地聆听着他浅浅的唿吸,望着身前一株在秋风中不住摇晃的野花,心有所思。 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定晴一看,莞儿已不在林中,连同她随身携带的宝剑与包裹一起没了踪迹。 蓝皓月惊愕地直起身子,不慎将池青玉惊醒。他还未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朦朦胧胧地道:「皓月,天亮了吗?」 「嗯。」蓝皓月站起身快步走到那边,道,「青玉,莞儿不见了。」 「什么?」池青玉彻底清醒了过来,惊道,「她会去了哪里?」 蓝皓月蹲□子,看着那边泥地上留有的短短一行字,轻声道:「她在地上留了话,说是先去找你顾师兄了。」 池青玉怔然,循声到了她身后,俯身触碰着地上的字迹,心中隐隐不安。他不知莞儿为何总是无缘无故地离去,更不知她这一去是否真能找到顾丹岩。蓝皓月侧过脸望着他,道:「夺梦楼如今实力大损,必定要蛰伏起来,莞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吧……」 「我只担心她是否能找到顾师兄。」池青玉闷闷道。 蓝皓月垂下眼帘,抱着双膝道:「你现在还是先替自己着想才是。」 他微微一愣,慢慢伸出手摸到她的手臂,「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夜我也对莞儿说过,我会带你回岭南。」 「岭南?」蓝皓月酸涩的心里稍稍浮起几分甜意,可想了想,却又惴惴不安,「你师傅会不会很生气,把我们都赶走?」 池青玉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晨曦洒落,他眉宇间似有淡淡的惆怅,「没有关系的,皓月,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蓝皓月低头将身上的那件道服解下,细心地叠起来,放在了他手中。「青玉,我真想跟你一起,有一个家啊……」朝阳下,她眉目如画,微笑着抱紧了他,可是眼中却又泛起了泪光。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章衡阳雁去无留意 离开衡山之后,蓝皓月做了一件让池青玉很意外的事情。 她一改之前的沉寂,带着他去了衡阳城。 离开烟霞谷的时候,她除了那柄宝剑,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带出来。池青玉以为她是想去买东西,但她却携着他的手,走遍大街小巷。她不顾街上行人异样的眼光,告诉他这城中每一处值得留恋的美景。 喧闹的车马,繁盛的市集,两个人的身影印在其间,从背后望去,他们只是与寻常的青年男女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黄昏时分,她带着池青玉到了湘江之畔。 薄暮冥冥,残阳似血,成群的大雁掠过长空,朝着不远处的回雁峰飞去。池青玉听到了那带着几分凄凉的鸣叫,不禁道:「是大雁吗?」 「是啊。」江边晚风疾劲,吹着蓝皓月散乱的长髮,她拂去飘在他脸颊边的髮丝,望着远方。湘江之水滚滚而去,波澜起伏,溅起浪花无数。此时空中有孤雁缓缓徘徊,不住发出鸣叫,乌黑身影在苍茫天际越发渺小。 第155页 「那边就是回雁峰。」蓝皓月像以前一样,握着他的手,走向湘江畔一处浅滩。此处沙石泛白,临水处不时有大雁落下栖息,被他们惊动,又迅疾展翅飞起,在江上盘旋不已。 「这是南岳第一峰。」蓝皓月挽着他的手,抬头望着近在眼前的回雁峰,「青玉,我带你上去,好吗?」 池青玉犹豫了一下,道:「不用了,我走得困难,你又要耗费精神。」 蓝皓月央求道:「这山一点也不高,而且……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他的心微微一抽,低下眼帘,道:「那好,我陪你一起上去。」 蓝皓月很高兴地带着他穿过这片浅滩,往回雁峰行去。尽管此山真如蓝皓月所说,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座小山丘,但池青玉毕竟目不能视,上山时还是极为小心。 两人来到峰顶时,夜幕初降,天地浩大。江水滔滔东去,雁群至此峰而迴旋盘踞,哀鸣渐止。 「这便是『衡阳雁去无留意』了吧?」池青玉朝着渺渺江面,自语道。 蓝皓月点头道:「这座回雁峰上,每到秋冬,便有许多的大雁落下栖息,就算是人们看到,也不会射杀。」 池青玉微微笑了笑,「为何会专门在此聚居?」 蓝皓月凝望长空,道:「相传很久以前,某年冬天有群大雁栖息在这里,其中有一只雄雁被猎人射死,与它同来的雌雁便当即撞死山头。剩下的大雁也都不肯飞走,整日在衡阳上空哀鸣,无论怎么驱赶,都不肯散去。后来,县令惩治了那个猎人,并在山上雕筑大雁像立碑輓诗,并在雁峰寺焚香三日超渡,那群大雁才飞走。此后每年大雁南飞,途经这里时,便仿佛都听到那双死去大雁的哀鸣招唤声,便都栖息在回雁峰上渡冬。这山峰的名字,也因此而来了。」 池青玉听得认真,神情微有黯然,问道:「你说的石像石碑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蓝皓月还是不脱稚气,着急道,「不过……大约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呢……」她说着,又怕池青玉不信她,便带着他往回走。 「我小时候就来过这里,你可不要以为我在骗人。」 池青玉微笑不语,也不问她到底要带着他去何处,只是跟在她身边。蓝皓月带着他自后山而下,来到山下的烟雨池畔,此处水波粼粼,雾气轻浮,在月色下如同幻象。脚下细沙似雪,身旁苇丛摇曳,她折下一枝雪白芦苇,轻轻拂过池青玉的手背。 「石碑找不到,这烟雨池却永远在这里,不会消失。」她俯身拾起池边圆润的鹅卵石,在手中撞击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若是阴雨天,这里水汽升腾,更是像仙境一样呢。」 池青玉蹲□,伸手拂过微凉的池水,忽而道:「皓月,今夜之后,你真的不准备回来了吗?」 蓝皓月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她低头望着月影浮沉的池面,道:「你不是要带我去岭南吗?」 池青玉沉默片刻,道:「岭南气候炎热,地域偏远,只怕不如你的家乡……」 「你不是也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了?既然你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她握着鹅卵石,伏在他背上,枕着他的肩头。 池青玉微微嘆息,她环着他,晃了晃,道:「把你的剑取来。」 「干什么?」 「叫你取来就取来。」 池青玉疑惑着将古剑递给她,她拔剑出鞘,运力流转,在光洁如玉的鹅卵石上刻了字。「给你。」刻罢,蓝皓月吹去碎屑,将一枚鹅卵石放在他手心。 他摸着石上的刻痕,唇边不觉浮起浅淡的笑意。「是我的名字?」 「嗯。」蓝皓月将烟霞剑交予他,「青玉,你来刻我的名字。」 池青玉握着她的剑,低声道:「我怕刻不好。」 「没有关系啊,我帮你。」她执着他的手,将剑尖指向地上的鹅卵石。池青玉淡淡地笑着,在她的指引下,慢慢刻下了她的名字。他的字迹算不上潇洒,笔划直硬,用力极深,每每完成一笔,都会停滞一下,似乎在想着下一处的方向。 「没有歪斜吧?」落下最后一道痕迹后,他蹙着眉问。 「没有。」蓝皓月拾起那枚白色鹅卵石,与之前刻着他名字的另一枚放在了一起。池青玉很仔细地摸着自己刻下的字迹,神情稍有释然。 「你会写字,我觉得很了不起。」蓝皓月勾起他的手指,倚在他身边。 他低头,紧紧攥着那一双鹅卵石,「皓月,这在常人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你是我喜欢的人啊。你可以做到的,我都觉得好。」她挽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边。江风捲起白浪,拍打两岸沙石,孤雁的鸣叫渐渐远去,苍穹寥廓,只剩余晖浅淡。 他以指尖轻轻碰触着蓝皓月的肌肤,谨慎而又柔和,像是拥有了千年珍藏的宝物。 「等回到岭南,你嫁给我吧。」他垂着眼睫,低低地道。 蓝皓月的心头涌起波澜,面前这个男子,始终无法看到她的模样,但自唐门月下初见,他的孤高清傲便映在其心间。虽歷经辛酸,怨过恨过,她却依旧很想跟他在一起。 即便此一去,再也不能回到衡山,只要有他在旁,便也觉得风餐露宿,无可懊悔。 她的唇角扬起美丽的弧度,「好啊,不要忘记你在这里说过的话。」 第156页 「不会。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他深深地唿吸,吻在她的眉心,随后渐渐下落,直至她的唇上。 芦苇在秋风中摇曳起舞,苇花如雪,交错起伏,纷纷扬扬间,掩映了身影。 …… 离开回雁峰的时候,池青玉将那两枚鹅卵石放进了他的包裹中。蓝皓月道:「把它们带回岭南,放在我们的家里啊。」 他背起包裹,挽住她的手,道:「好,到时候,随你喜欢放在哪里。」 她悦然。 ****** 于是就这样远离了衡阳,次日一早,走出这座古城时,蓝皓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遥望。远山青黛,群峰依稀,斑驳城墙上秋草萧瑟,让人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 「皓月,你在做什么?」池青玉意识到身边人的迟疑,不禁也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蓝皓月扬起笑脸,故意高兴地道,「我在想是不是要去坐船,这样我们可以快些回到岭南。」 他没有说什么,跟着她去了不远处的渡口。轻舟扬帆,顺流而下,蓝皓月倚在他身边,伸出手拨着水波,闭上双眼静静听着江面上的风声。在她心中,其实也不知道此次叛离烟霞谷之后,是否还能踏足衡阳大地,更不知道在遥遥千里之外的岭南,又是否能找到栖身之处。但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租下的这条小船沿着湘江一路南下,直至到了郴州附近,那船家要返航迴转,他们只能重新上岸。 起先经过的只是相对较小的村镇,随着临近郴州城,来来往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池青玉能感觉到每次穿过市镇时,人群越来越拥挤,声音越来越嘈杂。 他在神霄宫的时候,除了跟着师兄去深山里替人治病,或是偶尔下山去博罗,几乎都一直留在飞云顶上。即便是较为繁华的惠州,亦只去过一两次而已。他不爱热闹,并不是故作清高,只是若在这样拥挤杂乱的环境中,即便有再高的剑术,也全然是枉费。始终都要全神贯注地走着,还是会时不时地被别人碰撞,或是被堆放在地上的杂物阻住去路。 蓝皓月一手要牵着马,一手不忘去挽着他。走过市集的时候,她为街边的卖花人吸引,只是转头去望了一眼,恰好路边的卖鱼妇人一盆水泼出,池青玉没及避开,顿时被淋湿了衣袍。 蓝皓月回身见他半边衣衫都湿了,不由生气,冲着妇人道:「怎么不看着人就乱泼水?」 妇人撇着嘴道:「你带着瞎子出门就要小心点,自己没看好他,还来怪我?」 周围人都在忙着买卖,只有几个好事者笑着看他们,似乎巴望着吵起来。蓝皓月气不过,还想上前理论,却被池青玉拉住了手。「走。」他不冷不热地说罢,便拖着她往前去。蓝皓月回过头,怒沖沖地瞪着妇人,她还在身后骂骂咧咧。 地上都是泥水,两个人直至离开市集,都没有说话。 虽是心里还有怨气,但看到池青玉衣衫湿透,蓝皓月还是有些不忍。到了僻静的小巷子,她停下脚步,替他拉了拉衣领,道:「去找个客栈,然后我给你把衣服洗掉。」 「洗掉了穿什么?」他慢慢地道。 蓝皓月捏着他那湿漉漉的衣袖直皱眉,「池青玉,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穿着这一件袍子直到岭南,要臭了!」 他无奈,「我也没有这样说。」 ****** 找到客栈落脚后,蓝皓月便出了门,回来时,池青玉果然脱去了外面的青衫,老老实实地坐在房中等着她。 「穿上这个。」她笑盈盈地道。 池青玉还未及摸清她递过来的衣衫,便已经被她抓住了手塞进袖子里去。「我自己来。」他微微蹙眉,摸到衣带系好,又摸了摸前襟,衣料顺滑厚实,比他以前穿过的都要舒适。 蓝皓月替他整着衣襟,「天气慢慢冷了,你之前带的衣服都是夏天的,要小心别着凉。」 「花了多少钱?」他神色有些不安。 「不是很贵的。」蓝皓月蹙眉看着他,「青玉,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没有。」他缓缓转过身子,将淋湿的衣衫叠起来。蓝皓月不解道:「我马上要去洗,你还叠起来做什么?」 池青玉这才停了手,道:「习惯而已。」 蓝皓月看着他,感觉自从在市集被泼湿衣衫后,他便始终都郁郁寡欢。她开始懊悔,是不是因为她想跟那个妇人吵架,才让池青玉不悦。 窗外的阳光淡淡地斜射而入,照在他侧面,有些恍惚的样子。 「青玉。」蓝皓月贴近了他,低下头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这才似乎回过神来,偏着脸,道:「怎么了?」 「你是因为刚才我朝人发火而不高兴吗?」 池青玉平静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跟别人吵架。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跟人争执……没什么意思。」 「可我更不能让别人欺负你啊!」她委屈道,「那个妇人兇巴巴的,还不肯认错。」 「对又怎样,错又怎样?」池青玉笑了一下,可那笑意中却似乎含着许多的情绪。他静了一会儿,又道:「我自己都不介意,你又何必生气?」 蓝皓月垂下头,心里有些沮丧。她不知道为什么池青玉又回到了那种冷静得接近于冷淡的样子,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57页 「我去洗衣服了。」她恹恹地抛下一句,拿起衣衫转身出去了。 ****** 晚饭是蓝皓月端进房内来的,池青玉的耳边响着叮叮噹噹放着碗筷的声音,却唯独少了她的话语。 他走到桌边,才伸出手,便被她用筷子挡了回去。「烫的。」蓝皓月只说了这一句。 池青玉踌躇片刻,站在桌边不动了。蓝皓月抬头看了看他,道:「椅子在左边。」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她必定是生气了。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会鞍前马后地伺候,即便池青玉多次叫她不要那样做,她还是乐此不疲地给他放好椅子,再排好碗筷,甚至得告诉他从左至右都是哪些菜餚。 也正是因为这比常人要来得繁琐的事项,在店堂中用饭总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于是他们便选择避开。但今天蓝皓月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将碗推到他面前,然后自己吃了起来。 这餐饭吃得沉默而缓慢。 池青玉有几次都想停下来,跟她说些什么,可还在思索时,她便已经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出去了。 很窒闷。 他默无声息地勉强吃了几口,便也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蓝皓月推门进来,见他独自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房中,背对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背影有些寂寥。 蓝皓月心里酸酸的,这几天来,一直都黏在一起,她以为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了。可莫名其妙的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忽然又陷入僵局,让她觉得委屈。 她走到桌边,见饭菜都没怎么动,便知他也吃不下。可又不想再去问他,因为感觉他也不会说。默默将碗筷放进托盘,她正想转身出去,却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皓月。」 蓝皓月回过身,见他站了起来,但还是背朝着她。 她等了片刻,也不听他往下说,便只好道:「干什么?」 池青玉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 她愣了一愣,放下托盘,道:「为什么这样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好像没为你着想。」 蓝皓月听着这拗口的话语,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池青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弯弯绕,说话就说明白,我不愿意拐弯抹角。」 「你真的不懂?」 「就是不懂。」 「……向你认个错。」 她嘟着嘴,走到他身后,打了他一下,「谁稀罕?!」 池青玉转过身,握着她的手,「听我说,以后哪怕别人说得再难听,你都不要为了我去跟人家吵架。」 蓝皓月望着他,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那么忍耐!」 他的手慢慢往下滑,离开了她的发端。「我只是,不希望别人因为我而不高兴,真的。」 「青玉……」 他勉强笑了一笑,正对着窗外,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家家户户欢欢乐乐。 「从爷爷死后,我便这样对自己说了,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 「爷爷?」蓝皓月一怔,想到了那个污水横流的地方,以及那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忽然忆及顾丹岩说过的话,不禁问道,「对了,一直没问你,爷爷是怎么会被气死的?是被村子里的人欺负吗?」 池青玉怔了许久,道:「并不完全是。」 她疑惑不解,还想继续询问,池青玉却道:「天晚了,你回房去吧。」 蓝皓月看看外面才刚刚暗下来的天色,沮丧道:「我还想跟你一起坐会儿……」 他没有回应,往前摸到了床架,坐了下来。蓝皓月转身点亮了蜡烛,房中飘着暖暖的光晕,她悄悄走到池青玉身边,拉过了他的手,与自己的右手相对着叠在一起。 池青玉的手很好看,但在指尖上却有着许多细小的伤痕。除了练武时受的伤,更多的恐怕就是因为每天都要依靠伸手去触摸外界而留下的。 她轻轻比划着名他的手指长度,没有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一直没离开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写了一章关于池爷爷为什么去世的故事,照理说可以放在这章之后,当然也可以算作番外。是要接下去贴还是留到以后做番外??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一章一帘秋雨寸心结 烛火渐渐微弱,蓝皓月睡在他身边,朦胧中还不忘握着他的手指。池青玉倚在床头,听到窗外渐大的风声,便轻轻地拉过了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蓝皓月习惯用被子蒙着脑袋,池青玉怕她闷住,便不时地伸手摸一摸,替她将被子稍稍往下拉一点。他能感觉到她那软软的柔柔的身子在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她的温暖,从掌心传至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他心里。 她睡觉的时候,唿吸很轻很慢,有时候还会忽然间发出小小的哼声,或者不由自主地蹬他一下。可是池青玉连这都觉得喜欢,这个小小的女孩子,躺在他身边,他甚至都不想入睡,只愿不言不语地陪着她,想着她睡觉的模样。 认识她以来,池青玉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与她一起启程之后,他更是恨不能每时都清醒着,只为能听到她的话语,她的唿吸。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身边,就好。 第158页 ****** 这点小小的不悦在蓝皓月醒来后早被抛到了脑后,她揉着眼睛翻身,却发现池青玉不在身边,房内蜡烛已经燃尽,窗纸微微发白。 「青玉?」蓝皓月惊讶地发现池青玉独自伏在床前桌子上睡着了。 她懊恼起来,原本是说好躺一会儿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的,但她却睡着了没走,想来是池青玉怕挤着她,便只好到桌边去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他身边,刚俯□子,却听他小声道:「醒了?」 「……你没睡着吗?」蓝皓月搬过凳子坐在他身边,他侧过身道,「我说过习惯早起,刚才只是趴着休息一下。」 她摸到他的手心微微发冷,不禁道:「青玉,你不肯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吗?」 池青玉怔了怔,握住她的手指,「那样不好。」他又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本就不该同处一室,但我怕夜深了,再把你叫醒你会生气。」 「你真是个……」她话说到一半,生生咽了下去,抱着他的肩,小声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一起睡觉?」 池青玉赧然道:「我们还没有成亲……」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蓝皓月不悦道,「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些啊?」 「皓月,」池青玉将她拉至身前,携着她的手,「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虽然你父亲不同意,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怠慢了此事。等我们回到岭南,禀明我师傅后,再拜堂好不好?」 蓝皓月翘着嘴儿,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他没听清,好奇地问道:「你又有什么意见?」 她先是不说,耐不住他又问起,只好恹恹道:「等到那时候,小娃娃都要生出来了!」 池青玉愣愣地坐着,过了片刻,摸摸她的小腹,道:「不会的,我们就算躺在一起也穿着衣服的……你别害怕。」 「羞死人了,天又不热难道还脱掉衣服睡觉?!」蓝皓月气唿唿地拧了拧他,又凑到他近前,沿着他的脸颊慢慢朝下摸,直至他的锁骨。 「哼,冷的呢。」蓝皓月说着,便往他颈下呵气。 他略有尴尬,往外推推她,悄声道:「别闹。」 「过来躺着。」蓝皓月一把拉起他,带到床边,「你要是不喜欢我留在这里,我以后就再也不亲近你。」 「我不是不喜欢……」池青玉无奈至极,只好睡下。蓝皓月抿着唇偷笑,趴在床沿上伏在他身边,又道:「那你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再喊你。」 他嘆着气道:「现在大约已经快天亮了吧?我都听见外面有鸟儿在叫了。」 「那是只笨鸟,不该叫的时候乱叫。」蓝皓月伸出手指轻轻划着名他的脸颊,左看右看都觉得好看。池青玉睁着眼睛,她用手一抚,「快睡啊。」 「不困了。」他侧转了身子,习惯性地拉着她的手,想了想,道,「昨日你给了艄公船钱,又给我买了夹袍,一共用去了多少?」 蓝皓月愣了楞,道:「你怎么又问起这个?」 他认真地道:「你不要为路上的开销打算吗?」说完,听她没有立即回应,池青玉不禁坐了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里离罗浮山还有很远,我们不能不考虑清楚。」 蓝皓月低下头,捏着他的手指,「我知道,这样好了,等我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再跟你说。」 池青玉心中还在筹谋,她却已经挨坐过来,揽着腰身,使劲晃他。 「青玉,青玉,不要老是忧心忡忡的。」 「我是怕你逞强……」话音未落,她已经用嘴唇堵了上去。「不准你再说。」蓝皓月趁着唿吸的间隙,悄悄说着,又咬了咬他的下唇。 ****** 午间的时候,蓝皓月见他昨夜未曾睡好,便让他在房中休息。等他睡着后,她偷偷熘出了客栈。 郴州城中店肆林立,她却无心赏玩,直奔当铺而去。从烟霞谷逃出时,身上仅剩一点点碎银,此去岭南千山万水,根本不足以支撑到最后。 她亦知道池青玉当初离开罗浮山的时候以为是只要送她一程,本就没带多少钱,即便是顾丹岩给他留下的盘缠,从粤北到衡山的一路上,几乎已经用尽。 从不为生计发愁的她,如今竟庆幸自己身上还戴着首饰。这些金镯珠链,多数是母亲留下的旧物,或是外祖母那边送来的东西,但到了此时,她已无法再兼顾,只得咬咬牙将之当出,以换取回岭南的路费。 从当铺出来的时候,她并没得到多少银两,身上的珠玉却已经所剩无几。但之前的中秋之夜,池青玉为她买下的那朵绛红宫花,却还是簪在发间。 人群喧嚣,沿街叫卖声不断,她独自走着,不知为何,总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注意着她。每每回头,却只见行人谈笑,并无异常。 蓝皓月暗自疑惑,加快脚步回到客栈,才一进大门,便见池青玉正从楼上往下来。「青玉,我回来了。」她迎上前去。 池青玉焦急道:「我正想出去找你。」 「街上那么多人,你怎么找的到……」她拖着他朝楼上而去,「我只是怕吵醒你,出去走走而已,你干什么这样紧张?」 池青玉没做声,两人进了房间,他沿着蓝皓月的手腕往上摸。她红着脸避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镯呢?」 「戴着沉沉的,我放起来了啊。」她背过双手,转到他背后,推着他往桌边走,「你坐着,我去楼下叫伙计送茶水来。」 第159页 「别去了。」池青玉扯住她的袖子,生生将她留下,不顾其闪躲,扣住了她的手腕,「把镯子拿来。」 「那么大力气,弄疼我了!」蓝皓月气得打他,他才一松手,她便躲到了床边。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池青玉朝前走了几步,先是没找到她的方向,继而伸手寻摸。她背对着他,听到了轻微的动静,却不想回头。直至手臂被他碰到,蓝皓月又赌气似的甩开,池青玉愣了愣,再度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但也没有转身。 手腕上空落落的,镯子没了踪迹。 他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去了当铺?」 「你怎么知道?」蓝皓月不禁发问,话一出口,又沮丧地发觉失言。 他嘆了一声,「你出去时候问了掌柜,我怎会猜不到?」 她恨恨地别过脸,划着名床栏不吭声。「早上我跟你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实话告诉我?」池青玉闷闷地道。 「告诉了你又能怎样?」她急了起来,带着委屈,却没有想到他的心思。 池青玉心里一顿,还是执拗道:「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她生了气,觉得他一点都不领情。 他紧紧抿着唇,松开了手,道:「反正我不想让你卖掉首饰。」 「你就那么固执?只要可以上路,少一些首饰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等到了岭南你再还给我!」蓝皓月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 池青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中翻来覆去,终忍不住出门去寻她。推开她的房门,唤了几声,也没人回应。他以为蓝皓月赌气不睬他,又静静听了片刻,才确定她其实根本不在屋中。 桌上甚至找不到烟霞剑。 他慌张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快步下楼,问及掌柜,却说正忙着记帐,只隐隐看她出门后朝南边去了。池青玉问不到旁人,只得持着竹杖独自出了客栈。下午时分最是热闹,街上脚步声错杂,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他只想着要找蓝皓月,可一旦到了外面,却不知该怎么办。按照掌柜的说法,他出客栈右转,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默默地在人群间穿行,不时会被擦肩而过的人碰到,他没有别的感受,只是心头沉甸甸的。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远,耳边的声响渐渐变轻,似乎到了不怎么繁华的地方。池青玉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往前,却听身边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年轻人,不要再走了,前面是个死胡同。」 他怔然,低声道了谢,听那老者从身边走过,不禁道:「老伯,这里可有一个姓蓝的姑娘经过?」 老人止步道:「大街上那么多人,谁会知道她姓什么?你要找的姑娘穿什么戴什么,样子怎样?你要是一概不知可就难了。」 「她……」池青玉一愣,竟真的无法回答。以前是记得她曾说过自己穿着杏黄色衣裙,但如今却不知晓是否换掉。踌躇间,听得脚步声远去,才知对方等不及他回应,已经走离了。 心绪浮沉,此时才觉得自己出来寻找也是无果,可却又没有办法留在客栈里空空等待。 身边不时有人路过,偶尔还传来窃窃议论。他伫立许久,也始终听不到那熟悉的话语声,黯然转身,凭着记忆往原路返回。可也不知是自己因怀着心事,还是这道路分岔,料想着应该已经距离客栈不远,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与之前出来时听到的不同。 那客栈附近皆是店铺,而现在自己却好似身处大道,身边只有车马经过,听不到叫卖谈价之音了。 他没来由地焦虑起来,却又不想伸手拦住别人去询问,只是执拗地继续前行,以为总可以找回原路去。可这道路绵长,他走得忘记了心中数着的数,竟越走越觉得脚下砖石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风势渐起,原本洒落在身的秋阳也慢慢消褪了温暖。 车轮滚滚,有马车自后方驶来,迫近他的一瞬间,车上仿佛传来了少女的话语。那声音虽不甚清晰,但明显是湘地方言,好似蓝皓月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皓月!」池青玉情不自禁地往那边奔去。 此处乃是出城的要道,行人众多,他本就离疾驰的马车极近,这时突然侧身,车夫一时惊慌,急得赶忙强行勒住缰绳。两匹骏马长嘶不已,前蹄高高扬起,马车险些翻倒。池青玉被大力震得往后直退,身形才稳,那车夫跳下来,怒不可遏道:「干什么?!找死吗?!」 车中人惊魂未定,随即哭了起来。有人在高声喊道:「小姐吓坏了,快拦住那个闯祸的人!」 此时池青玉才听清其实并不是蓝皓月在内,只是与其年纪相仿的少女罢了。 「抱歉,抱歉……」他不住道歉,车夫与马车边随行的僕人搡着他,口中骂声不断。 却在此时,自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唿:「青玉?」 池青玉心头一震,但原先该有的惊喜早已被现今的颓丧全然代替。很快的,蓝皓月自对面街角奔来,挤进人群,问明情形后,也向那一行人赔罪。但车夫却指着自己手腕怒道:「我的手都扭伤了,你们轻飘飘的说几句抱歉又有什么用?!」 池青玉内疚道;「在下会医术,可替你疗治……」 「哈哈哈,你一个瞎子给人看病,谁会上当?!」「可别把另一只手也被他弄折了。」众人只觉好气又好笑,朝着他指指点点,蓝皓月气道:「信不过就算了,干什么挖苦人?」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身边银两,重重掷到那车夫怀里,「这些够你去治伤了!」 第160页 说罢,拽着池青玉便走。那车夫得了那么多银两,自是欣喜不已,嘀咕了几句便重新跳上车头扬鞭启程。 ****** 池青玉被蓝皓月带出人群,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直至到了僻静的地方,她才忍不住停步道:「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想出城么?」 他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走了。」 蓝皓月心间蓦然一酸,却还是硬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说我要走?你是希望我走掉吗?」 「你离开客栈能不能跟我说起一声?」池青玉负气说罢,又道,「为什么不说话?」 蓝皓月气道:「我若是真走了,你是找不到的!」 他怔了怔,紧握着竹杖,顾自朝着前方而行。蓝皓月呆了一会儿,疾步追到他身后,「池青玉,你又要干什么?」 他忽地停下脚步,小巷两边高树掩映,光线更加暗淡,他深青的衣袍在树影下近乎墨色。 「我是找不到你。」池青玉朝着前方,停顿了许久,又说道,「可我不想由着你走掉!」 蓝皓月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此时天上云层厚重,窸窸窣窣地落下了雨点。秋雨凉透,打在两个人的身上,衣衫转眼便洇开了水迹。她上前一步,道:「我又没有走掉。」 池青玉微微侧过脸,眉眼冷寂,低声道:「那你去了哪里?」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蓝皓月望望他,扯住他衣袖,「回不回去?」 他别扭地转过身,抬手便脱下外袍,塞到她手里,「冷,穿上。」 「湿了,穿也没用。」蓝皓月赌气地说着,将那长袍展开,抓着他的左手,让他握住一角,用长袍遮住了两人的头顶。 「快跑!」雨点忽地变大,蓝皓月喊了一声,揽着他飞奔起来。青石板路上雨点四溅,一颗颗如同白珠,在他们的衣裾边跳跃起落。雨雾濛濛中,她还故意板着脸,手却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作者有话要说:-_- (作者)小别扭不断肿么办? ╭(╯^╰)╮(小蓝)谁叫他不懂我的心思~坏人,木头人! (╯﹏╰)(小池)难道又是我错了吗? ╮(╯_╰)╭(作者)好吧,别扭吧,很快就有转折了,看你们作的!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二章长夜惊梦病暗侵 回去后,蓝皓月退掉了原先属于她的那一间房,抱着包裹来到了池青玉的房中。「为了省钱,不是有意要跟你挤在一起。」她自顾自地说着,将包裹扔在了他的床头。 池青玉换上了原先的道服,俯身摸到了她的包裹,将之好好地放在了一边。她觉得有些累,垂着头坐在床沿,蹬掉了鞋子,抱起双膝,不悦道:「我不喜欢你穿这衣服。」 「长袍不是湿了吗?再说,我以前就穿这个,你也没说不喜欢。」池青玉整理着东西,闷闷不乐。 她似乎还未从别扭中解脱出来,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他反手握着她的脚踝,作势要往外扯,蓝皓月「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气哼哼道:「捏痛我了!」 他松手,返身来到床前,「我手里有分寸的。」 「谁说的,你总是不知轻重!」她恼火地用双足乱蹬一气,池青玉站着没动,任她踢了个够,才坐在她对面,既不生气也不说话。 蓝皓月悄悄地坐了起来。黄昏时分,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中,两人对坐无语。 过了许久,他忽然道:「真的痛吗?」 她愣了楞,不知他为何还记着方才自己所说的玩笑话,但却还是故作不悦道:「我早跟你说过,你手底下总是没个分寸。」 池青玉慢慢伸手,覆上了她的脚踝,竟真的歉疚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其实,不是很痛。」蓝皓月低下头,想将脚缩回,他却轻轻地按住,替她揉了起来。肌肤相触的感觉,让她忽忽起了战慄。 蓝皓月就那样微微低着头,坐在他面前,惟觉暮色宜人,静阑悠长。 ****** 夜晚,她躲在帘子后换好了内衣,钻到了他的床上。池青玉听到她窸窸窣窣地扯着被子,道:「你觉得冷吗?」 「还好……」蓝皓月虽是这样说着,身子却止不住地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下午在街上淋湿了衣衫,回来后始终觉得疲惫,现在即便盖好了被子,还是又冷又累。 他站在床边,将衣服脱下,俯身替她盖在了被子上。 「睡吧。」 「青玉。」她在黑暗中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他的侧影。 「怎么了?」他坐在床沿,蓝皓月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了他,「我冷……」 他微微一怔,「刚才还说不冷,这屋里还有被子吗?」 「没有了。」她使劲往里侧拽了拽他,「你也上床来,我会暖和一些的。」 池青玉稍稍迟疑了一下,无声地掀起被子躺在了她身边。她只穿着薄薄半袖衬衣,手肘都露在外面。「你这衣衫太薄,明天不要把中衣脱掉了。」池青玉说着,拉住她的双手放在了自己怀里。 客栈的被子硬硬的,没有家中的温暖,蓝皓月挪到他身边,贴近了他的心口。他侧过身子,手碰到了她的后颈,疑惑道:「皓月,你身上怎么那么热?」 蓝皓月头脑有点发昏,「是吗?可是我觉得冷……」 第161页 他担心了起来,伸手贴着她的额头,果然觉得不对劲。「是比我热了许多。」池青玉蹙眉,「怎么办,现在大约药店也都关门了,抓不到药了。你受得了吗?」 蓝皓月抱着他不放,「只是稍稍有点不舒服,不要那么慌张。」 池青玉怔怔地躺了片刻,又起身想去给她倒水来喝,磕磕绊绊摸到桌边,一时不慎却碰翻了茶壶。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那茶壶摔在地上,顿时成了粉碎。 「你没事吧?」蓝皓月惊得坐起来。 「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旋即似乎转身要往外去。 「青玉,你干什么去?」她紧抓着被子道。 他站定了道:「去楼下找水。」 「别去……」蓝皓月小声道,「夜深了,别人都已经睡觉,你又找不到伙计的住处。」 他满不在意地道:「不要紧,你躺着,我去一下就来。」 蓝皓月还待劝阻,他却已经持着竹杖出了房门。她孤零零地倚坐在床头,耳听得他慢慢地下了楼,因隔着房门,之后只隐约听到下面传来他的询问声,似乎想要叫伙计出来。但这客栈的伙计睡在何处,就连蓝皓月都没留意过,如今夜深人静池青玉又去哪里寻得?过了许久,楼下的动静始终不止,她不知池青玉究竟在干什么,此时楼上其他房间的住客似乎也被吵醒,有人开门朝着下方斥责。 她再也坐不住,裹着外衣便下了床,打开房门,一阵冷意袭来,让她更加瑟缩发颤。一个住客正探着身子,朝楼下不耐烦道:「深更半夜的你要不要睡觉?在那碰碰撞撞的干什么?」 「抱歉……劳烦,能不能告诉我,这客栈中的掌柜和伙计在哪里?」楼下一片漆黑,池青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孤单。 「后面的院子里啊!」那人不悦地说了一句,关上了门。 蓝皓月心里难受,她知道池青玉自己肯定找不到后院在哪里了。于是忍着不适,悄悄地跑到楼梯口,伏在楼栏朝他所在的方向小声喊:「青玉,回来。」 「你快回房,我能找到的。」他焦急道。 正说话间,厅堂后方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伙计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一见他们两个一上一下还在说话,不禁抱怨起来:「两位,已经半夜了,这是怎么回事?」 池青玉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向伙计说了情况,伙计虽是不悦,也只得给他去后厨烧水。「皓月,你还在吗?」他随即又问。 「嗯。」蓝皓月守在楼上,望着眼前的漆黑。 「回去吧,你会着凉的。」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些许的央求。 她低落地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回房。又过了许久,他才拎着水壶进了门。「这是刚烧好的,还很烫。」他更加小心地倒好了水,似是在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蓝皓月将头枕在双膝上,斜着身子昏昏欲睡。池青玉一手持杖,一手端着茶杯来到床边,俯身放在了柜子上。「等凉一些,我再端给你。」他说着,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可是却没有碰到,蓝皓月感觉到他的手从自己身边掠过,很是虚无。 她有意抬起头,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额前。 池青玉默不作声地站着,隔了片刻,才道:「你还能撑住吗?明天我给你煎药。」 「其实只是淋了雨吧,没什么的……」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裹紧了被子。他重新回到床上,却只是坐着,并不躺下。 蓝皓月觉得睏乏,但身上越来越热,睡不安宁。她翻来覆去,朦朦胧胧中觉得池青玉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抓在手心。不知过了多久,她睡意渐浓,却又被推醒。 「水凉了。」池青玉小声道。 她沮丧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池青玉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一手端着茶杯,姿势有些板正,似乎不敢再有闪失。 「青玉,你也睡吧。」蓝皓月饮尽这杯温水后,躺了下去。 「好。」他应了一声,却依旧坐在床头。蓝皓月伸手摸到了他的手腕,这样才安心一些,于是闭上双眼睡去。 ****** 蓝皓月在睡梦间昏昏沉沉,好似回到了衡山。烟霞谷里漫山遍野的玉簪花开了又谢,她站在落梅溪畔,不知道在等着什么,只是觉得时间漫长,四周尽是寂静,再没有往日的欢笑。 她在幻境中徘徊不能离去,倍感孤单,喊着他的名字。青玉,青玉……但群山无语,就连天空也褪去了蓝色,模煳中世界仿佛只剩黑白二色。 蓝皓月想要逃离这沉默得让她觉得可怕的天地,可无论她如何奔跑,山路绵延,似乎永无止尽。她精疲力尽,双腿沉重得迈不动步子,却还想拼命往前。 「皓月……皓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话音,她奋力挣扎,身子勐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黑沉沉的夜,池青玉也依旧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腕。「你怎么了?又踢又叫的,是做梦了?」他急切道。 她浑身发烫,手心却冰凉,忽然支起上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片刻之后,他才与她一起睡下。「你为什么一直坐着?」她迷迷煳煳地问。 「我怕你又想喝水,坐着的话我伸手就可以拿到。」他低着声音,抬手拂着她散乱的鬓髮。 「想跟你,就这样一起躺着。」蓝皓月皱着小小的眉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窝在他的身上。池青玉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搂住,就仿佛,生怕一不留神就触痛了她。 第162页 渐渐的,蓝皓月睡着了,手臂搁在池青玉心口。他也觉得睏倦,但还是睁着眼睛。她的唿吸急促,拂在他脸颊,池青玉轻轻地解下戴着的玉坠,挂在了她的颈下。手指触摸过那一抹温凉,以及垂在坠子下的同心结,他又仔细地按了按,确认不会硌着她,方才稍稍安心。 ——小玉,这宝物,是天上神仙送给你的,能保你平安。 当年,他因无钱治病,躺在爷爷怀里时,爷爷便是这样说着,将玉坠放在他心口,让他紧紧握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_-!这就是转折吗?我xx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作者:~~oo ~~我很喜欢这段的有木有!这是铺垫,预示着下文的转折。 小池:(@﹏@)~ 听说作者看到大家的留言,为了验证高湛君跟我像不像,就在上班时间看陆贞传奇。正看着的时候,碰巧某领导过来找她…… 小蓝:(*^◎^*)花痴,活该!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三章踯躅乡野难维计 天光放亮,薄雾依稀。蓝皓月还未完全醒来,池青玉便下床穿起了外袍。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叫他,只听他说「我去替你抓药」之后,便是开门离去了。 她周身酸痛,在床上躺了许久,抬手忽触及颈下的玉坠。黛青鹅黄丝线密密缠绕,挽成心字型的花形,衬着那透润的玉色,更是晶莹。她不知池青玉为何会将玉坠给了自己,左思右想后缓缓坐起身,披着衣衫来到了窗前。寒意从窗缝间渗透出来,蓝皓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迴转,不禁担忧起来。 这房间正临着大街,蓝皓月想望一望有没有他的身影,又怕外面风大,便只推开了半扇窗。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倚着窗口眺望,未曾见到池青玉回来,失望之余正想关窗,却忽然扫见对面小巷口有人似乎也在朝着这边张望。 那人身子紧贴着墙壁,但蓝皓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师弟树安。她一惊,想到昨日在街上时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跟着自己,莫非就是他? 蓝皓月急忙再往四处张望,生怕父亲也追到了此地,但街上人头攒动,她没有找到蓝柏臣的身影。来不及细想,蓝皓月匆匆关上窗户,在关窗的一剎那,人潮中,似乎有个熟悉的黑衣背影一闪而过。 她怔怔回到了床边。还记得那夜出奔,父亲斩钉截铁说要她永远别回烟霞谷。但如今烟霞谷的弟子却寻到了此处,她只怕父亲改变了主意要将她强行带回,一时之间心急如焚。 正坐立不安之时,只听房门外传来熟悉的动静,她不顾身子虚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将刚到门前的池青玉拉了进来。 他不由愣了愣,随即着急道:「你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已经没事了。」她强装笑颜,又迅疾关上房门。池青玉摸了摸她的脉,蹙眉道:「不要逞强,我将药交给伙计了,他煎好后会端过来。」他拉住她的手,寻到床边,将她按坐下来。蓝皓月倚着他,眼睛却还望向关着的窗户。 ****** 这一天,蓝皓月始终没让池青玉再出门,他只以为她因生病而变得敏感,也没起什么疑心。临近黄昏,她说是想要透透气,又将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悄悄朝外望去,却不见树安的身影了。 夜晚再度降临,她静静躺在池青玉身边,即便是现在,他还是不敢与她太接近。她抬手,揽着他的腰,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紧张。 「青玉,为什么把玉坠给我戴上了?」她小声问道。 池青玉微微笑了笑,将她的手覆在掌心,「昨夜心里着急,想让你平安。」 她抚着坠子上的同心结,伏在他肩头悄悄道:「你上次还说,要等我成为新娘子的时候,再给我戴上呢。」 他侧过身子,摸到了那玉坠,似乎是想着什么,过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已经答应嫁与我了吗?」 蓝皓月抿着唇笑,抓着他的手,让他摸着同心结的花纹。他一手握着流苏,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屏着唿吸亲吻了一下。蓝皓月蜷起双腿躲在他怀里,他却忽然低落道:「皓月,你身上还是有些烫的,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蓝皓月怔了怔,转而伏到他身上,抱着他道:「我再睡一晚就会好了,在这里住着,要花很多钱,不如我们明天就走吧。」 「你说什么呢?病还没有好,怎么赶路?」他不解地握着她的手腕,感觉比以前瘦了些,心绪沉重起来,「你这段时间里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在跟着我奔波……」 「我愿意啊。」她贴近他的脸庞,闭着眼睛,「我身体很好的,不会累倒……」说着,她还故意撑起上身,又张开双臂扑在他怀里,用力抱紧他。 「我以后还要给你生好多小娃娃,一个两个,都是小青玉,小皓月,围着你要你抱。」蓝皓月红着脸拿脑袋去拱他。 池青玉心跳加剧,小心翼翼将她从身上抱开,挪到了一边,「好……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唔……」蓝皓月垂头丧气地背过身子,过了片刻,闷声闷气道,「你不想跟我生娃娃吗?」 「什么话……」他等唿吸平息下来,低声道,「那是成亲之后才可以谈及的,你现在还病着,不要说这些。」 蓝皓月不悦起来,「连说说也不可以?」 第163页 池青玉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心里知道就够了。」 蓝皓月翻过身挥拳砸他,恨恨道:「池道长,你真是不解风情。」 「皓月,别闹。」池青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认认真真道,「不要再孩子气,快将病养好,我才好带你回岭南。」 蓝皓月心里一软,嘴上还是不饶,「谁要跟你回岭南,等我病好了,我就自己走掉不要你。」 池青玉无奈地笑了笑,抚过她的肩膀,道:「若你真的走掉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我要是不回来,永远不回来呢?」她略显吃力地撑起身子,望着他朦朦胧胧的侧脸。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会自己离开。」 不知怎地,蓝皓月听他这样低沉缓慢的说着,心里竟涌起一丝凉意。他的唿吸轻微,话语之中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寂寞,好似回到了许久之前,初识时的那种清冷之境。 她慌忙伏在他肩侧,道:「我只是试试你,怎么会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 黑暗中,池青玉的唿吸变得有点沉重,蓝皓月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却微微偏过了脸去。她本就虚弱,这一来更是心慌,「青玉,你难道真的生气了?」 发着热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他忽而抱住了她,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她的脸有些烫,他身子却微冷。 「皓月,不要离开。」他喑哑着声音,近似自语一般。 ****** 天亮时候,蓝皓月发现他还握着她的手不放。她想要坐起,却觉无力,只能趴在床头望着他。但也就是这微小的动静,便让池青玉醒了过来。 「觉得怎么样了?」他轻声说着,伸手摸她额头。许是出了汗的缘故,手指下感觉有些微凉。 蓝皓月挪开他的手,「好像不发热了呢。」 他却还是不放心,便让她在客栈再休息两日。蓝皓月无奈,但又不能强行上路。起床之后,她曾藉机偷窥过窗外,树安有时会出现,但也只是守在巷口,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池青玉照例为她端茶送药,她强颜欢笑,不敢露出风声。两天过后,蓝皓月自觉已经痊癒,便要池青玉带她启程。他考虑再三,请掌柜为蓝皓月买来了一匹马,好让她不太劳累。 两人离开郴州后直往东南方行去,蓝皓月骑在马上不时回头张望,看不到有人追来,虽暂时放心,但仍是不安。池青玉曾想要放缓行程,可因两人身上银两不多,加之蓝皓月催得急,只能不停赶路。这一程道路并不平坦,她坐在马背上只觉颠簸,加之秋风益紧,衣衫单薄,不到一日便又周身无力。 到了黄昏,两人找不到城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在野外树林露宿。夜间,蓝皓月自己摸着额头,知道又发起热来,但此次她不想让池青玉操劳,便硬是忍住了没说。她本以为自己年轻,可以硬抗过去,却没想到自己这大半年来始终在各地辗转,前番又大悲大喜,如今舟马劳顿,虽是因风寒而病,但竟潜入肺部,不出几日,便整日咳嗽,几乎行不得路了。 池青玉焦急万分,可山野间带了她又无计可施,好不容易才在山脚下寻得一个小镇,但此镇荒僻贫瘠,竟找不齐所需的药材。他费尽心思为她熬药,虽稍稍压制住了病情,但她却是好一日坏一日,渐渐的没了精神。 那一天寒霜侵骨,她伏在床上又是咳得喘息不止,池青玉听不下去,背起古剑与竹杖道:「皓月,不能再拖延了,我去别的镇上找药草,你好好在这里等我回来。」 蓝皓月急道:「这里四处是山,你又没有来过,到哪里去找药草?」 「我问过别人,说是山那边还有个小镇,比这里要富足一些。」他俯身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会好好问路,你别为我担心。」 「我不让你去!」蓝皓月抱着他,红了眼眶。若是在热闹之处,他或许还可以问路,但此地山势连绵,她只怕池青玉出去后连人都找不到,又怎能安全返回。 池青玉心中着急,道:「但这样下去你的病只会越来越重,又怎么回得了岭南?」 蓝皓月悲伤地看着他,道:「你就不能花钱雇个人,叫他去别的镇子替你买药吗?」 他心口滞闷,低声道:「皓月,我们所剩的钱本就不多,不能再这样任意用掉了。」 「还有多少?」蓝皓月惊愕,他却不肯直说。她憋着气,将自己的一双珍珠耳坠摘下,塞到他手心,「没有钱了,为什么不说?我这不是还有些首饰吗,拿去卖掉。」 池青玉怔立在床边,想要拒绝,但却觉无话可说。 「去吧,青玉。」蓝皓月倚着床栏,勉强笑了笑,「这一对珍珠又圆又亮,总有人会买下的。」 ****** 天阴云重,池青玉孤身出了客栈,问及路边人,都说珍珠耳坠极美,但看样子便知价格不菲,这小镇上的人又怎么会有闲钱来买。他紧紧攥着温润的珍珠,站在越来越凄冷的风中,惟觉悲凉。 有好心人告知他,镇上有一当铺,说不定可以拿这耳坠去稍稍当些钱来应急。池青玉哑声谢过,循着他人的指示往当铺方向而去,街上人声稀少,四周似乎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与竹杖点过石砖的声音,听来格外孤寂。 辗转到了当铺门前,风吹着布帘哗哗作响,珍珠耳坠在手心印下深深痕迹。他怔了许久,将耳坠藏进了袖中,咬牙解下了肩后的古剑。 第164页 手指抚过剑鞘古朴纹路,这柄剑,自他入神霄宫之日起,便由师傅亲手赐予他,陪伴至今,尔来已有十余年了…… 才踏上一级台阶,心沉如石。恰在此时,却听后方有人冷哼一声,道:「池青玉,你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天更哟。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四章血溅苍苔林幽深 这声音低沉冷漠,池青玉听到之后,浑身一寒,顿时止住了脚步。他握着古剑的手紧绷起来,「前辈?!」 后面的人并无回应,转身便走。池青玉返身便追,那人好似并不想真的就此离开,虽是施展轻功,但终发出声响让池青玉有音可循。两人一前一后远离了镇子,池青玉耳听得身边风声迴旋,知是临近了山谷,却不知真正到了何处。 那人脚步渐渐放慢,忽而一停,随即道:「拿来。」 「什么……」池青玉不解。 「还能有什么?皓月给你的东西!」 池青玉怔了怔,慢慢地从袖中取出珍珠耳坠,却被他一把夺去。 「你当日倒是心高气傲,带着她离开了烟霞谷,还说什么会好生待她,可现在呢?竟要将耳坠都卖掉!你可知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蓝柏臣一身灰袍,紧握着手中耳坠,脸色极是难看。 「遗物……」池青玉心上如被重石所压,「前辈,我真的不知,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 蓝柏臣气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一路上,她卖掉的首饰还少吗?你自己一无是处就休要逞强,带着我女儿吃尽苦头,还妄想回什么罗浮山?」 池青玉酸涩道:「等回到罗浮山,我会加倍补偿她……」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蓝柏臣看着他那憔悴的样子,又是可怜又是气恼,不禁道,「我问你,作为一个男人,空有一番勇气带她出逃,如今一路上只靠她变卖首饰来养活两人,岂不是让人耻笑?!我早就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你还以为我看不起你,信誓旦旦说了一通,但现在呢?你又有什么可以解释?!」 池青玉心头钝痛,涩声道:「前辈,皓月生病,我很是愧疚,但我当初说的绝不是空话!」 蓝柏臣冷哼一声,见他紧紧抿唇不语,道:「你若是还有点志气,就不要让她跟着受苦。此去岭南千山万水,就凭你,怎能将她平安带回?!莫非真是要她跟着你一路流浪,变成乞丐不成?!她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死心塌地要过这种日子!」 池青玉强忍着心中痛楚,道:「前辈怎么说我不要紧,但皓月现在病重,我现在只想让她早些康復……前辈若是还顾念着她,请原谅她之前鲁莽的行为。」 蓝柏臣重重出了一口气,在风中伫立许久,沉声道:「你终于也知道是她做错。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明白,凭你自己根本无法将她带回岭南。」 池青玉沉寂无言,山间寒气渐浓,他的衣衫在风中簌动,犹带霜意。 ****** 昏暗湿冷的房间内,蓝皓月倚坐床头,从早上至今,已经咳得没了力气,整个人还不住发热。池青玉走前,特意给她倒好了水,但这杯水已经冰凉,他却还没有回来。 她实在无法再等待,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才想要出门去找,却有人以指轻叩窗扉。蓝皓月诧异回身,不知是何人在外,又不敢擅自开窗,便低声道:「是谁在外面?」 窗外的人还是不做声,她踌躇再三,握着烟霞剑慢慢靠近窗边。长剑出鞘,挑开半扇木窗,但见窗外夕阳脉脉,余晖中有一人站在檐下,身穿墨黑劲装,样貌英俊,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忧悒。 「是你?!」蓝皓月不觉惊愕,「厉星川,你怎会来了?」 厉星川腰间佩着双剑,但神态略有疲惫,似乎刚远道而来。他笑了笑,望着蓝皓月道:「当日与你分别时,你不是说我可到衡山去做客吗?怎就忘记了?」 蓝皓月赧然,她没想到那一句客套话在厉星川听来却是当了真,不由道:「我……原以为你要随着卓掌门赶回青城,并不会真的来。」 他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明白,只可惜,我认认真真去了烟霞谷,却寻不到你。听说你与父亲决裂,跟池青玉一起走了。我怕你们两个没处可去,便想着来找找看,说不定可以帮一些忙。」 蓝皓月黯然垂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扶着那扇窗,道:「池兄弟去了哪里,怎么留你一人在这?」 「他……他去替我买药,大概就要回来了。」蓝皓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困境,便支吾了过去。 「买药?」厉星川细细看着她,嘆了一声,「蓝姑娘,多日不见,你竟变得这样憔悴……」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光洁如玉的瓷瓶,放在窗台上,「远远就听到你咳得厉害,这是青城子弟常备丹药,有感风热咳喘时,吃上几天就会好转。我虽不懂医理,但想着应该对你也有些作用。」 蓝皓月低眸望着那瓷瓶,道:「多谢,其实青玉也快回来了……」 「怎么,难道你情愿等他回来,也不愿要我给的药?」厉星川无奈地笑了笑,「我又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 「不是不是!」蓝皓月急道,「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你救过我好几次,又要麻烦你,实在是心里不安。」 第165页 厉星川不觉微笑,「大家都是朋友,何谈这些见外的话?对了,他怎还没有迴转?会不会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方向?」 蓝皓月蹙眉,她本就为此担忧,听他这样说了,更不知池青玉会去了哪里。厉星川看着她的神色,道:「你不要害怕,这镇子其实很小,我这就去为你寻找。」 说罢,他握住蓝皓月的手,将那个装着丹药的瓶子塞给了她,「离家在外,要善待自己。」 蓝皓月微微一怔,他却已经转身离去。 ****** 蓝皓月握着那瓷瓶兀自出神,过了片刻,方才回到桌边闷闷坐下。虽是有了厉星川的应承,但还是感到不安,照理说池青玉若是将耳坠卖掉再去抓药,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忽而想到前些天看到树安,莫非是衡山派的人也都赶来?她胡思乱想,忽又隐约觉得门外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直至到了房前。 她急忙往门口而去,忽想到并无竹杖点地的声音,定然不是青玉回来,便停下了脚步。这时,门外的人道:「皓月姐,你开一开门。」 听到这声音,蓝皓月不禁一愣。「树安?!」她不觉惊唿。 「是我!」树安急切地敲着门。蓝皓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退至桌边,不敢出声。树安不见她来开门,忙道:「你放心,师傅不在,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 她心知树安为人老实,但还是惴惴,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点。果然父亲并不在门外,树安手中却提着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塞了什么。 进屋后,他也没多问话,便将布包放在了桌上,只是道:「这些都是很好的药材,益气养神,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蓝皓月蹙眉将布包打开,见里面是以锦缎衬着的药材,不觉怔然。他转身待走,蓝皓月忽拉住他,道:「是谁让你来的?」 树安一愣,「是我自己看到你病了,就买了药材过来。」 「你哪里有那么多钱买这些?再说,你自己又怎能跟到这里?快说……」蓝皓月话才说了一半,又忍不住咳了起来。树安急忙扶着她坐下,见她脸色黯淡,不由伤心道:「皓月姐,你这又是何苦?如果当初不走,怎么会弄成这样?」 蓝皓月只是咳着,连头都抬不起。他垂手站在边上,踌躇许久,战战兢兢道:「其实,师傅他只不过是嘴上硬,知道你病了,他也担心得很……」 蓝皓月内心沉重,原来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父亲果然还是追踪而来……但想到当夜那不准她再踏入烟霞谷的决然话语,想到之前那狠厉的眼神,她就没法再向他低头。 「树安,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我的……」蓝皓月无力地伏在桌边。 「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爹啊,你向他认个错,他是不会不管你死活的。」树安愁眉苦脸地劝着,见她始终不为所动,自己又笨嘴拙舌,不觉也沮丧了起来。 蓝皓月出了一会儿神,颓然道:「他叫你来,就是为了送药?」 「你走后第二天,师傅就带着我出了烟霞谷……」树安说到此,嘆了口气,「他可没叫我说这些,本来只是让我把药材扔在你门口就走掉的。是我觉得你们不该弄得像仇人似的,才又多嘴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蓝皓月蹙眉道。 「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镇子东边。」树安顿了顿,试探着道,「师姐,你要不要跟师傅再见一见,好好说说……」 蓝皓月心中始终别扭,不觉侧过脸蹙眉道:「我不想与他见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无非又是被他一顿教训。」 树安嘆了口气,见她还是不愿向父亲认错,只得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客栈。 ****** 树安一边往回赶,一边还为师姐担心不已,想要再尽力劝劝师傅。过不多时,前方一座石桥横跨小河,照之前的约定,师傅应该就在不远之处。 却在他即将上桥之际,忽听一声马嘶,自斜后方林间飞奔出一匹骏马,显然是受了惊吓。树安稍一愣神,那马匹已经疾驰而去,而此时林间忽有刀剑相接,间杂低斥之声。 树安生怕是师傅在此遇到了仇家,急忙奔向那边。但见茂密林间两道人影交错出手,一黑衣一白衫,白衫者手持单刀甚是狠戾,而黑衣人虽腰间佩着双剑,却始终未曾拔出,只是凭着伶俐身形不断闪避,竟也让那白衫男子近不得他身。 「要不是被我揭穿,只怕你是要过河拆桥了!」白衫者冷笑斥责,飞身纵起,刀尖直刺黑衣人肩臂。黑衣人足踏古木反折往后,双掌一合夹住刀尖,左足撩向白衫者下颔。白衫者手腕一震,刀光暴涨,绯红痕迹贯穿刀刃,只见他眉间杀意一盛,那单刀竟勐然冲破黑衣人的双掌阻拦,朝着他咽喉刺去。 黑衣人身形后仰,双臂一扬,两道剑光交叠而出,若白莲怒放,一瞬间耀亮了密林。 树安见此情景,不禁心生寒意,才想抽身离开,不料那白衫者为躲避双剑袭击,正朝这方疾掠。树安只得朝着另一方向奔逃,却见上方白影闪过,他脚步一滞,那白衫者已如魅影般掠至身前。 而此时黑衣人为追赶白衫者,亦飞身掠来,树安生怕自己无端被捲入这场纷争,慌不择路地朝前方山丘逃去。谁知还未奔出几步,但觉后心一凉,一截雪亮的剑尖已穿透其身,自胸前直戳出来。 第166页 他痛苦地紧握着滴血的剑尖,挣扎回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惧。 ****** 河流对岸,蓝柏臣久等树安不回,不由皱眉向身边的池青玉斥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指望我同情你,让皓月跟你继续吃苦去?」 「前辈……」池青玉还待解释,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四周唯有水流潺潺,这惨叫声突兀而悽厉,令他陡然一惊。 蓝柏臣亦是悚然,虽只是短短一声,但声音却分外耳熟。他不及再跟池青玉交待,转身便朝石桥疾掠。身形起落,才一踏足对岸,便听到那林中脚步杂乱,他拔剑出鞘,闪身而入。 林中光线昏暗,血腥味扑鼻而来,蓝柏臣循着小径一路直进,就在那矮丘之后,发现了树安。 他倒卧于地,后背衣衫已经尽为鲜血染湿,就连身下荒草亦成了血红。 「树安!」蓝柏臣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抱起徒弟。树安嘴唇还在轻微翕动,但语音低微,已不能闻。 蓝柏臣悲愤交加,抬头却见密林深处隐约有人影晃动,树枝亦为之摇曳,想必是有人正飞速逃离此处。但此时他又不能抛下树安而孤身去追,却在这时,从后方传来衣袂声息,蓝柏臣回头但见池青玉背剑持杖而来,不禁急道:「你过来守着他!」 「出什么事了?!」池青玉循着声音奔到近前,跪在地上触及血迹,心中一沉。 「这是我徒弟。」蓝柏臣抓着他的手按在了树安肩前,沉声道,「我去追兇,你替他止血,守在此地!」 池青玉按着树安的手腕,只觉脉搏已几乎消失,他正待直言相告,蓝柏臣却已经仗剑直行,朝着密林深处紧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打了!!!乌云压顶之后的爆发!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五章群山苍莽藏古寺 此处山丘连绵,杂树丛生,因天阴薄寒,林间弥散着淡淡雾气,加上枝叶横斜,更是影影绰绰看不清四方景象。蓝柏臣在林中疾奔,遥遥听到前方有人以同样的速度飞奔而去,枝桠被衣袂扫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蓝柏臣身形纵起,足点身边松树,借力腾跃。前方有人影闪动,他双指弹射,一缕劲风唿啸而出,直击对方后膝。那人低唿一声,右腿一软,险些栽倒。蓝柏臣正欲飞身掠去,却见斜侧有一道彩练飞来,在那人腰间一卷,便将其拖向前方。 蓝柏臣见了那彩练,双眉紧皱,手中长剑倏然飞出,穿透松枝掩映直削向彩练末端。却在此时,又有一道青影自丛林间飞射而来,初看时尚不知何物,待到近前才知原是一枝翠松。 那翠松势如利剑,直撞向蓝柏臣掷出之剑,两相碰击之下,松枝四散断裂,但蓝柏臣的长剑亦为之改变了方向,飞向斜里。蓝柏臣袍袖一拂,扑散沖至眼前的碎枝,身形疾闪向长剑飞去的方向。才一探手握住剑柄,便急旋出剑,那剑势如巨浪滔天,涌起疾风阵阵,近旁松柏尽为之折断。 碎屑乱舞之间,但见有一人身形急退,忽而掠上林梢,起落之间便往深处没入。蓝柏臣持剑急追,那人始终不曾回头,足尖踏着林梢异常轻灵,看不出半点慌乱之意。眼见前方山丘林立,那人腰间发力,纵起数丈之高,左臂攀着山岩便跃上半山。蓝柏臣随即跃起,手中长剑直挑对方背嵴。 那人身形斜掠,隐入树后,自半山间忽又捲来一道彩练,横扫向蓝柏臣双足。他本是凭空而起,身子后仰,左手发力一擒,竟将那彩练缠在掌中。彩练那端的人勐一运力,想要将蓝柏臣震至山下,两相抗衡之下,蓝柏臣虽手腕发麻,但仍是技高一筹,以单掌绕着彩练奋力后撤,顷刻间彩练那端的人身形晃动,眼见便要支撑不住。 蓝柏臣单掌一震,浑厚内力直贯对方而去。那道彩练忽又涌动绵绵波澜,虽不及蓝柏臣内力刚勐,但丝丝缕缕寒彻骨髓,令蓝柏臣真气为之一阻。彩练之上本泛着艷丽光华,此际却覆上寒霜似的的白色细微之物,倏忽之间便蔓延向蓝柏臣手腕。蓝柏臣双眉一皱,拼力暴喝一声,以内力震断彩练,身形却为之倒飞,直撞向身后古树。 却在此时,自后方掠来一人,袍袖捲起,轻轻一震,正止住了他的身形。 蓝柏臣借力斜掠落地,这时那彩练已如长虹般转瞬即逝,消失于茫茫山林中。他回头一望,但见池青玉身负古剑,青衫飒飒,正站在斜后方。 「你怎么到了这里?」蓝柏臣脸色一变,「不是叫你守着我徒儿吗?」 池青玉手持竹杖,微微低头道:「前辈,令徒已经去世……我将他放置于树下,循着声音追了过来。」 蓝柏臣心中一痛,唿吸沉重,喃喃道:「是我害了他,若不是叫他去镇上,也不会……」他说着,忽而转身要往那山丘而去。 「前辈要去哪里?」池青玉一惊,急忙追上一步。 「我自有打算!」蓝柏臣伸手按住他左肩,微一发力,想迫使他往后退去。但池青玉一侧身,迅速握剑在手,道:「方才听那动静,不像是只有一人,前辈独自前去怎能安全?」 「你要么留在此地等我,要么赶回镇上去守着皓月,休要再多废话!」蓝柏臣说着,一撩长袍便往山路而去。岂料池青玉性格执拗,不想让他单独冒险,凭着脚步声紧随其后。 「哪里找来的小子,简直冥顽不灵!」蓝柏臣骂了一句,拿他毫无办法,也无暇再去赶他。前方杂树渐少,尽是灌木荆棘,其间一条石子小径蜿蜒而上,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影。 第167页 蓝柏臣快步而行,间或回头望了望,池青玉不言不语,一手持杖一手握剑,面若寒霜。 「若是遭遇敌手,你不要贸然出招,我只怕顾全不了你。」蓝柏臣冷冷道。 池青玉不动声色,走上几步,才道:「前辈不用顾及我的安危。」 蓝柏臣哼笑一声,正色道:「我哪里会顾及你的安危,只怕神霄宫老道怪我害他徒弟。」 「青玉此身并不珍贵,生死有命,前辈又何必在意?」他仍是不惊不怒,淡漠平常。 蓝柏臣正大步向前,听得此话不禁重重瞪他,斥道:「年纪轻轻怎学得这样冷漠?你说得轻松,若是死了,却要惹得我女儿哭天抢地!」 池青玉本自淡然,听他提及皓月,不觉语塞没法镇定。蓝柏臣自认为擒住了他的要害,不由得意了几分,傲视这少年一眼,看他执拗又不自然的神色,便知他心里深深记挂着皓月。 「两个人,一个要卖掉母亲的遗物,一个要卖掉身上的宝剑,还自以为了不得,可以远走高飞了,真是不更世事!」他扬眉说着,负手往前,看都不看池青玉。 池青玉隐忍吞声,心中却起起落落,忽听得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禁慌了几分。竹杖飞速扫过石阶,只想快些追上蓝柏臣的步伐,不要让他看轻了自己。 「往哪里去呢,朝左边转!」蓝柏臣的声音忽从左侧响起,池青玉一惊,方才明白他早已转了弯去。 「多谢前辈。」池青玉低声说过,加快了脚步。 ****** 这山丘虽不甚高,但道路曲折,藤蔓缠绕,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其间,竟找不到方才遁去的人了。蓝柏臣皱眉疑惑,他始终都留意着四周,即便那几人要逃离,也总该有些许动静,但自从上山之后,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天色愈加阴沉,满山枯叶瑟瑟作响,山峰间斜阳西沉,映得晚云似血。 他踏上山顶,放眼远眺,在暮色中可见在此山丘之后有一空旷之地,其间竟有庙宇,只是寂静无声,并无僧侣走动。 蓝柏臣微一皱眉,下意识地道:「去那边瞧瞧。」 言毕,刚想就此往下方掠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小子,你去是不去?」 池青玉握着竹杖端端正正站着,认真道:「前辈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蓝柏臣哼了一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返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袖,道:「那好,与你从这里跃下,你可不要怕了。」说罢,双足一踏山岩,抓住池青玉的衣袖便跃向山下。 晚风疾劲,吹得人脸上刺痛,池青玉只觉身子下坠,又听得蓝柏臣一声断喝:「借力!」 他迅疾反蹬身后,果然有树干耸出,这一蹬之下,减缓了下落之速,又觉袖间一紧,尚不及发问,只觉脚下已然触及松软落叶。 原来已是到了山谷深处。 蓝柏臣松手,掸去身上尘土,道:「跟上。」 「是,前辈。」池青玉微微一愣,随他走向前方。 ****** 走近寺庙正门时,蓝柏臣特意留心了脚下。落叶沉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抬头望去,古旧的庙门半掩半闭,连正门上的匾额也掉落在地,显然是废弃已久。 他持剑在手,踏上石阶,落在地上的匾额色泽黯淡,上有残余的蛛丝飞舞,沾着些许的尘灰。蓝柏臣抬臂以剑鞘缓缓推开大门,只听吱呀之声响起,在这冷寂谷中尤显凄凉。 正对着庙门的佛殿看上去只是一片昏黑,两边僧庐亦是无声无息,前方空荡荡的石砖地上摆着破旧铜鼎。蓝柏臣走至门边,眼角余光扫视之处,忽见右侧木门铜环上飘着一缕绯色丝线。那丝线色泽鲜艷,断不是以前勾在此处的旧物,他想到之前看到的彩缎,心中便知一二,因此迅疾回身,向池青玉低声道:「我先进佛堂去搜寻,你守在这门外,若是有人逃出,也好拦住去路。」 池青玉心知他还是不放心自己跟在身边,只得答应。蓝柏臣随即快步向前,直往那黑沉沉的佛堂正殿而去。 木门咯吱作响,蓝柏臣踏足殿内。前方佛像脱落了金身,露出坑坑洼洼的泥胎,脸上神情狰狞可怖,与两边排列的其他罗汉一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殿堂内只有蓝柏臣的脚步声幽幽迴响,他沿着罗汉塑像走了一圈,却也未见有人隐藏其间。 蓝柏臣心生疑惑,正细心观察之时,忽听有沉闷语音隐约在耳边响起。他抬头四顾,并不见有什么人影,再细细听时,才发觉那声音似是从墙边罗汉塑像口中传出。 只听有一男子道:「夫人,这一路上我不但要避开青城的人,还要避开衡山派追击,总之是小心再小心。你若听正午说我不曾找寻你们,那可真是冤枉……」 「我一再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也要多为我着想……」女子话语低微,说至一半,便不可辨清。蓝柏臣听得这两人的声音,心中不觉又惊又奇,此时又有一男子道:「子夜,要不是我拦住你,你根本就去了别处,还怎么让人说你可靠?」 之前的男子笑了笑,道:「我要是不可靠,你们当初就根本逃不出青城派的围剿,又怎能回到这里?」 女子道:「不要再争论,正午,你出去看看情形。」 「是。」正午应了一声。 蓝柏臣急忙闪身躲在帘幔之后,他只以为藏在雕像之中的人会从基座处出来,不想等了片刻,未见基座移开,却反听得正中央那座佛像背后格格作响,黑影一闪,便有人从中闪身而出。蓝柏臣侧身立于帘幔后,只望见那人的侧影。眼看他要往殿外而去,蓝柏臣想到池青玉还留在大门外,不觉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朝着那人低喝一声:「站住!」 第168页 那人身形一滞,忽地拔刀出鞘。刀影如骤雨扑来,而与此同时那刀鞘斜抛而出,正撞上近旁的古佛,但听一声轻响,古佛前的香烛案几倏然沉下几分。原本已经合拢的暗门再次打开,隐藏于其间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异常,但见黑影一闪,又有一男子从中闪出。 他一见蓝柏臣的背影,不禁一震,随即一掌扯□边帘幔,忽地捲起旋风万千,朝着蓝柏臣扫去。蓝柏臣闻得身后有异,身形疾闪间连出三招,只听叮叮数声,剑锋与刀刃相接,溅起火星四溢。正午身形微晃,脚下显然不稳,蓝柏臣一掌直击其肩,正午斜侧闪避,正撞上鼓起又落下的帘幔。 此时帘幔后的男子陡然出剑,剑锋薄而生寒,如无声游蛇般袭向蓝柏臣肋下。蓝柏臣抬腿飞踢,正中其剑尖,但那男子的剑势始终不减轻灵,倏忽间如白蝶飞舞,绕着蓝柏臣不离左右。正午稳住身形后亦挥刀袭来,两人左右交替,脚步出奇一致,竟好似形影之间,互为一体。 蓝柏臣手中长剑勐然一收,忽震起数道银芒,刺向身左之正午。正午刀势迅勐,捲起啸响直击而上,想要将蓝柏臣剑招强行压下。岂料蓝柏臣剑锋忽而一转,紧贴其刀背转向另一人面前。眼见剑尖已至,那人手中剑轻轻一颤,将蓝柏臣之剑缠绕其下,手腕急转,趁势擒向蓝柏臣咽喉。 蓝柏臣飞身后仰,人在空中足踏佛像,勐一发力,竟将那佛像震得摇摇欲坠。正午见状大惊,纵身扑上,手起刀落直砍向蓝柏臣脚踝。蓝柏臣单手一撑古佛,身形急旋,踢中正午砍来的刀身,将其震退数尺开外。正午膝上本就有伤,站立不稳之下撞上殿门,发出一声闷响。 此时池青玉已听闻动静,虽未经蓝柏臣允许,但终是忍不住持剑朝这边快步而来。正午一见他迫近佛殿,生怕其与蓝柏臣联手更难对付,眼珠一转便纵身窜出大殿,朝着殿后掠去。 池青玉一怔,扬声道:「蓝前辈?」 「我没事,去追!」蓝柏臣正出招压制住另一人的剑势,剑光横斜间,他生生将对方迫退至墙角,腕间发力,一剑压住那人手中剑势。 池青玉听他语声似乎镇定自若,随即飞身朝着方才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直行至后院,脚下已不是砖石,转而成了松软的泥土,池青玉感觉到那人就在不远处,却无法确定清晰的方位。夜风袭来,斜前方有木门吱呀摇晃,但他屏息细听,原本应该是撞击在墙上而发出的声响,如今却变得沉闷。 ——有人躲在门后。 池青玉心中默想,只做毫不知情的样子,慢慢朝前而行。耳听得木门晃动声就在近前,他忽然出剑,直刺向门扉之后。 叮。 刀刃亦正从上而下直挂向他颈侧,这一瞬间,剑锋与刀刃交错而过。他这古剑,比那刀身长了一分又快了一分,同时出手,先于对方抵及身体。 触及肌肤的感觉让他知晓自己判断未曾出错。随即而来的血腥味更验证了这一点。 对方低唿着一掌推来,他侧身而闪,剑尖一拧,更刺入三分。 虽只是这一招对接,但从那刀锋与招式,池青玉已经可以知道对手是谁。 「正午,你屡次追踪到底意欲何为?」他腕间一捺,将剑深入正午肩胛骨。正午咬牙抵住门后矮墙,手中烈焰刀横于池青玉胸前,却再不能迫近一寸。 正午冷笑道:「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 池青玉手腕一震,剑刃又刺深寸许,「是子夜派你来的?」 「他?」正午嘿然一笑,充满不屑。岂料他这边话语未竟,自前殿方向忽响起雷鸣山塌般的巨声,伴随着这声响,整座寺庙都为之震颤,一时间砖石滚落,尘土飞扬。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六章雾霭沉山萧萧夜 池青玉被这巨力震得站立不稳,倚着身侧木门,飞速点住正午腰间要穴,令他无法行走,又匆忙循音朝着前殿赶去。 四周尽是呛人的气息,地上遍布砖石碎屑,他顾不得其他,只是凭着先前的印象沿墙飞快奔跑。摸着凹凸不平的门框闯进佛堂,脚下先触及的便是笨重粗沉的圆木,他俯身一摸,便知晓之前的巨响为何而生。 这佛堂大殿,竟已几乎崩塌。 遍地瓦砾,间有樑柱横斜。池青玉举步维艰,他在这废墟中辨不清方向,只是高声喊着:「蓝前辈!前辈!」 墙壁上还在不断往下剥落泥尘,他的喊声苍白而无力,徒留迴响。他开始紧张,踏过一截断裂的泥塑,伸手触及绵软之物。是从上方悬挂而下的帘幔,上面满是灰尘。他的手无意间往下滑去,那帘幔下端似已浸湿,有血腥味透过尘土气息蔓延开来。 池青玉微微一怔,握着竹杖慢慢蹲下,探手摸去。 地面凹陷,有樑柱倒在近前,屏息细听,底下似有微弱唿吸。池青玉奋力翻开砖石樑柱,摸到了那人的衣衫,那人卧于血泊之中,身边有长剑斜刺入地,深及半尺。 他才一触及其后背,那人嘶哑着声音道:「小心……」 池青玉听得这声音,身子发冷。「蓝前辈!」他跪在废墟中,想要将他扶起。但蓝柏臣却费劲地撑起上身,将池青玉往左边推了推,本就摇摇欲坠的罗汉雕像轰然倒塌,土块纷纷砸下。 蓝柏臣无力挪动,那破碎的罗汉塑像正中其背,他本已伸出想要取回长剑的手臂尽被掩埋。 第169页 池青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扑至其身前推开碎屑,尽力将他从底下救了出来。「前辈,你身上有没有外伤?!」池青玉一边急切问着,一边按住了蓝柏臣的脉搏。 蓝柏臣想要说些什么,但咽喉处已被淤血阻塞。他直直地望着池青玉,手指狠狠抓住地面,挣了几挣,耗尽内力冲破阻碍,口中直喷出暗红淤血。 「去找皓月,不要让她……」不断涌出的淤血让他只能含含煳煳地说出这半句话。此时屋嵴上又有尘土簌簌落下,池青玉寒白了脸,背起蓝柏臣不顾一切往殿外奔去。 ****** 夜色昏暗,阴云漫天,池青玉背着蓝柏臣冲出古寺。西风捲起枯叶,他跌跌撞撞走着,可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他不停地唤着蓝柏臣,想要问他究竟伤在何处,想要让他打起精神。但背后的人始终没有回应,连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 四下里唯有风声悽厉,在空谷间迴荡。 「前辈,我带你去找皓月。」池青玉吃力地说着,踏着遍地枯叶茫然往前。在分不清方向的时候,他只有硬下心来不断朝前,直至精疲力尽,跪倒在地。 他摸着地上,手中抓到的只有几乎一模一样的杂草乱石。 密林深深,他找不到出路。 他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衣衫被鲜血濡湿,一直渗透至最内一层。鲜血沿着他的衣襟慢慢蔓延至颈侧,他又慌忙将蓝柏臣放下,撕下自己的衣衫胡乱包扎着他前胸的伤处。在他包扎的时候,蓝柏臣也没有任何动静。 池青玉咬着牙又将他背起,摇摇晃晃地站起,心绪混乱之中继续前行。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错了方向,蓝柏臣之前带他走的小径为古树掩映,他好几次走到路口便以为是死路,重新折回,又开始迷茫无措地寻找。 「蓝前辈……」心力交瘁的池青玉带着颤音道,「我找不到来时方向了……」 「我找不到来时方向了……」他反反覆覆念着这一句话,眼中酸涩难忍,这一刻,才知道无尽的黑暗是永远的劫难。 ****** 潺潺河边,步履沉重的蓝皓月四顾悽惶。夜幕已降,池青玉至今未归,说好去找他的厉星川也没再回来,她想到树安曾说起父亲在镇外树林等他,便匆匆赶来。 她以为池青玉定是遇到了父亲,或许是被阻住,或许是被责骂,总之一切根源都在于此。 但到了这里,唯见荒野丛林,却无半个人影。 搜寻半晌,竟在不远处的林中发现有人倒卧,一动不动。她紧攥着烟霞剑上前,借着手中灯笼之光,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树安!」手一松,灯笼掉地,扑簌簌燃起幽幽火焰,转瞬即灭。 蓝皓月抱着树安的身子,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白天还与她说着话的师弟如今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远处夜雀惊飞,有脚步声急促响起。她含泪抬头,黑影晃动间,有人已经奔至近前。 「蓝姑娘!」厉星川语气慌乱,伸手一晃手中火摺子,耀亮了她的面容。 「树安怎么会死了?!池青玉呢?我爹呢?」蓝皓月哭着道。 他俯身半跪在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喘息道:「你跟我来。」 蓝皓月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已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朝密林飞奔。 冷风扫过脸颊,她的泪痕很快干涸,但一颗心就像悬在万丈山崖。厉星川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她不停疾掠。两侧的树枝不时刮住衣裙,她已来不及挣脱,由其撕碎开裂。脚下高低不平,她本就带病在身,有好几次险些摔倒,是厉星川紧紧攥着她的手,才让她免于受伤。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音问道。 「就在前面了。」厉星川沉声说着,一剑斩断近前杂枝。小径前方,有空旷山地,沉沉夜色中,有人跪坐于地,背朝着他们,似是十分颓然。 厉星川举起火摺子,带着她走至前方。 摇曳昏黄的光影下,池青玉衣衫染血,怔怔地坐在满地枯叶间,一动不动。在他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面部皆是尘土血渍,几乎看不出模样。 蓝皓月那始终悬着的心突然直坠,顷刻间似乎砸到了深渊谷底,跌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惊惧地发现自己竟不知想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 颤抖着走至他身边,低头望着那地上的人,恍惚间竟觉得好似做梦。他那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头直至此时也未松开,沾满污血与尘土的鬍鬚纠结在一起,掩住了苍白的口唇。 这个人留给她最后的印象还是在烟霞谷外,策马疾奔而去的沉沉背影,以及那暴躁狂怒的呵斥,雷厉风行的身形。 她也曾在大怒之时朝着他喊叫「你死了也不关我什么事」,但现在,他真的是死了。 当胸一剑,出手者毫不留情。 一声声责骂犹在耳边,但他是真的没了声息,再不会与她对招,再不会朝她发火了。 她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不讲道理的父亲,甚至她自从叛离烟霞谷后,都不准池青玉提及他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天似乎塌了,眼中一痛,两行泪水簌簌落下。 「怎么会这样?……」蓝皓月全身发冷,失魂落魄地坐在了蓝柏臣的身边。 第170页 池青玉似乎还处于恍惚之间,直到蓝皓月用力摇着他的肩膀,才使他回过神来。他茫然伸手,想去拭去她的泪水,却被她的哭声打断了动作。 「青玉!是谁杀了他?!」她眼前的世界已经尽是模煳,嗓音嘶哑异常。 池青玉无声地启唇,过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他,不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蓝皓月撕扯着他的衣衫,手指骨节突了出来。 池青玉想去抱紧她,她埋下头,泪珠不断坠下,几乎坐都坐不住了。他颤手托起她无力的身子,颤声道:「皓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与前辈交手……我以为他可以应对,就去追正午了,但等我赶回时,他已经受了重伤……」 蓝皓月伏在地上,泣道:「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事到如今连是谁下手都不知道!你又何必去追什么正午?!」 厉星川上前,轻声道:「蓝姑娘,这事也不能怪池兄弟……」 「我没有怪他!」蓝皓月哭道,「我只是觉得闷!树安死了,我爹也死了,可是我却连兇手是谁都不知道!」 「既然池兄弟说是去追正午,那正午人又在哪里?」厉星川道。 池青玉怔然道:「我离开的时候,封住了他的穴道,在寺庙里……」 「寺庙?」厉星川抬头遥望,嘆道,「我刚才已经去寻过,那里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人影?」 蓝皓月泪如雨下,硬撑着站了起来,握紧了烟霞剑便要往那古庙内走。厉星川急忙追上,池青玉亦慌忙起身,站在原地大声道:「皓月,你要去哪里?」 她任由眼泪在脸颊流淌,背对着他道:「我要去找兇手!」 「你已经病了又怎么去找?!」池青玉急了,循着声音快步来到她身后,胡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蓝皓月挣脱他,气愤道:「我现在不去找的话,难道就这样算了?就让树安和我爹平白无故地被杀了?!」 「我没有说算了!」池青玉攥紧了手中剑,迸出这一句,忽而转身就要往另外的方向走。 「池青玉,你要干什么去?」她站在夜风中,全身发抖,连声音也变了样。 他没有停步,用力抽出肩后竹杖,咬牙道:「我去帮你找。」 「你连人都没看到又怎么去找?!」她急白了脸。 「看不到也可以!」池青玉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是夺梦楼的人干的,为什么找不到?!你觉得我看不到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到现在还要逞能!」蓝皓月哭喊着将手中剑狠狠砸在地上,剑鞘撞到道边岩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不相信我?!」池青玉侧过脸,朝向烟霞剑摔落的方向,悲声道,「我很难过,皓月!我也想给你父亲报仇!」 「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勉强?」她颤着声音,眼睛酸楚得几乎无法视物,「青玉,你总是自负,可我不想再让你去冒险!」 池青玉沉重地唿吸,背影很是疲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厉星川拾起烟霞剑,交给了蓝皓月,又缓缓走到他身边,道:「青玉,你虽有心追敌,但却没有考虑到皓月现在病着,难道要扔下她不管?」 池青玉始终紧绷的身子渐渐没了力气,他的双肩微微发颤,身后蓝皓月的抽泣声不断传来。 他觉得无比颓败。 「现在还是先想着如何处理后事,还有照顾好皓月才是。」厉星川扳过他的肩膀,迫使他朝着蓝皓月。蓝皓月望着憔悴不堪的池青玉,哽咽不已。他落寞地朝前走了一步,忽而对着她半跪在地,默默扯下肩后背架。 「过来,我背你。」他哑着声音道。 「青玉……」蓝皓月看着他。他双手撑着地,头低得似乎抬不起来。 「你病了,我还可以背得动。」池青玉紧紧抓着地面枯叶,没有起来的意思。 厉星川以眼神暗示蓝皓月过去,她含着泪走到池青玉身后,伏在了他肩后。此时的这个少年,身体僵硬,即便是站起来都显得很是吃力。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觉得现在的池青玉,似乎已经到了一折即断的地步。 厉星川俯身背起蓝柏臣的尸体,回头道:「青玉,你跟着我,我带你们回去。」 ****** 走过那片河边树林的时候,厉星川停了脚步,将蓝柏臣的尸首轻放于地。蓝皓月望着树安与父亲,这两个人忽然间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直至现在,她还不能相信所见的一切。 「青玉,你带皓月回客栈去休息,我留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去找人来。」厉星川解下腰间双剑,准备坐下。 池青玉还未回答,蓝皓月已道:「我没法再休息,我也要留下。」 「皓月,你不要意气用事。」厉星川无奈地走到她跟前,她闭着双眼,身子微微发抖,牙关紧咬。 「那我陪你留下。」沉默至今的池青玉说着,将她慢慢放在了对面的大树下。他抱着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全身打颤,但他也明白,以蓝皓月的性格,断不会回到客栈休息。 他解着自己的衣衫,想要盖在她身上遮蔽寒冷,厉星川却抬臂阻住了他,低声道:「青玉,你的衣衫上都是血,不要刺激了她。」 池青玉一怔,厉星川已经迅速解下自己的黑色外袍,盖在了蓝皓月身上。 第171页 她无力地望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木然倚着大树,似乎连哭都没力气再哭。 「我会帮你追查到正午他们的下落的。」厉星川蹲在她面前,认真道。 一夜秋风凄紧,漫山遍野落叶纷纷,蓝皓月原就发着烧,经此变故更是心力交瘁。 整整一个晚上,她只要一闭上眼,便是以前在烟霞谷时看到的父亲的身影。他总是浓眉紧锁,独自在松柏间对月练剑,也时常当着师弟们的面责备她不加努力。他也总是不遗余力地想将她留在身边,即便相对几天便会翻脸吵架,他一次次地说着不想要这个女儿,她更一次次地发誓不再理这个蛮横固执的男人…… 但若不是她彻底与父亲决裂,若不是他其实还放不下心,他就不会死…… 噩梦缠身,蓝皓月仿佛深陷血泊无法逃离,她尖叫着不断挣扎。 「皓月,皓月……」池青玉本就未曾合眼,用力抱着她。她连眼泪都是滚烫的,洒落在他脸颊。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滞闷地喘不过气。 「池兄弟。」厉星川来到他身后,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这样下去不行,先给她服下这药,让她睡一觉。」他说着,将一枚药丸递给了池青玉。 池青玉默默接过药丸,塞进了蓝皓月唇中。 服下丹药的蓝皓月,果然渐渐不再惊叫,昏沉沉倒在了池青玉怀里。 「要是你可以送她回客栈就好了,这里着实太冷。」厉星川不无遗憾地说了一句。 池青玉低声道:「厉兄,你送她回去吧……」 厉星川一怔,「但不能将蓝前辈的尸身留在这里……」 「我留下守着。」池青玉木然靠着古树,抱紧了蓝皓月,「别让她在这里受冻。」 厉星川蹙眉想了想,起身道:「那也好,等到天亮后,我会到镇上找人来处理后事。」说罢,他便从池青玉怀中抱起了昏睡过去的蓝皓月,「你独自在这也要小心。」 厉星川带着蓝皓月走了。池青玉独坐树下,远处河水流淌,木叶萧萧,这一夜,竟似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上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关系到评定职称,所以没什么闲暇来上网。 昨天的留言都没有回覆,⊙﹏⊙b汗。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七章荒寒骤雨离别夜 天亮的时候,厉星川回到林子里。池青玉倚在树下,似乎一夜未眠。 「皓月病得很重。」厉星川一见到他,便语气沉重地道。 池青玉扶着树干站起身,吃力道:「她现在一个人在客栈吗?」 「我出来时她刚喝完药睡下,之前一直在说胡话。」厉星川忧虑道,「我在镇子上找了人,等会儿他们会过来帮忙将蓝前辈与树安的尸首抬回去入殓。但蓝前辈毕竟是衡山派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在此处安葬。我已经托人传书回衡山,请万掌门带人过来……你,不会有异议吧?」 池青玉怔怔地站在树影下,过了许久,才道:「由你安排……」 ****** 池青玉回到那间小客栈的时候,蓝皓月还处于昏睡之中。他坐在床边,握着她发烫的手,她似是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皓月……」他低声唤着,蓝皓月没有回应。他伸手摸到她的眉间,不知是惊惧还是别的原因,她双眉紧蹙,额间冷汗涔涔。 「别碰我,别碰我!」蓝皓月似是陷入了梦魇,勐然惊叫着,痛苦不堪地踢着床栏。池青玉惊愕之余跪在床边,抱紧了她,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但她却像着了魔一样,奋力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池青玉用尽全力将她搂在怀里,脸上被她的指甲划过,顿时起了红痕。此时房门一开,厉星川快步走进,奔到床边将蓝皓月按了下去。 「青玉,给她点穴!」他急道。 池青玉狠狠心,运指如风,封住了蓝皓月七处要穴,她再也无力反抗倒在了床上,但双目紧闭,脸色愈加苍白。 「我已经将蓝前辈他们师徒两人送到了镇外的义庄……」厉星川疲惫地坐在了床边,望着蓝皓月道,「这事来得太过突然,皓月怕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本就虚弱,更是承受不住了。」 池青玉依旧跪坐着,握着她的手不放。 厉星川见他自从昨夜起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不觉蹙眉,「青玉,事到如今你不能这样,该放下的便放下,否则优柔寡断怎好承担起重任?」 池青玉缓缓侧过脸,低声道:「她父亲的死,与我有关,我不会否认。」 厉星川愣了一下,淡淡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要振作精神想好接下去怎么办。」 池青玉沉默片刻,道:「等衡山派的人来,安葬了蓝前辈。」 「然后呢?」厉星川问道。 池青玉深深唿吸,疲惫道:「我会去替前辈报仇。」 厉星川望着他,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过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对珍珠耳坠交给了他。「这是我从蓝前辈身上找到的,觉得有些眼熟,想来是皓月曾经戴过的。」 池青玉握着这耳坠,想到之前曾几乎要卖掉它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银子,心中不觉悲凉。他将其放在了蓝皓月的枕边,低声道:「厉兄,多谢。」 此时,蓝皓月慢慢清醒,她睁开眼,便看到了甚是疲惫的池青玉。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眼泪就又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第172页 「皓月醒了。」厉星川见状便起身,但望了一眼池青玉,又随即坐了下去。 池青玉听到了她的抽泣声,侧过身,尽量平静地道:「皓月。」 眼泪打湿了床褥,她抬手想要拭去,却望见了枕边的耳坠。「耳坠为什么又在这里了?」她想起昨日还不是这般处境,悲从中来。 池青玉犹豫了一下,道:「是你父亲拿走了耳坠……」 他话未说完,蓝皓月紧紧闭上双眼,神情痛楚。她大口唿吸着,强行忍住泪水,道:「他和树安,现在在哪里?」 「星川已将他们送去义庄,等待衡山派的人过来再处理后事……」池青玉沉重道。 厉星川沉吟道:「这件事应该也要告知唐门,只是皓月现在很虚弱,我若是走了,只怕青玉照顾不周……」 池青玉默然。蓝皓月好似没有听到这番话,只是将珍珠耳坠握在手中,怔怔地道:「我想去义庄。」 池青玉愕然,「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 「我只是先去看一看!」蓝皓月想要撑起身子,但穴道被封,双臂只是微微发力,便觉酸痛难忍,不禁惊唿一声。 厉星川亦上前劝解,但蓝皓月却流着泪道:「去上一次香都不能吗?」 池青玉听着她那无力的声音,心中也似刺了针一般。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沉默着。 厉星川看着他们,蹙眉道:「既然这样,你休息一阵,我送你去。」 ****** 午后,厉星川牵来了马匹,但蓝皓月却摇摇晃晃地坐不稳,最终还是池青玉背起了她。天色渐渐阴郁了下来,云层低垂,几乎与远处大地相接。西风卷过长街,吹起一地落叶,他一手托着蓝皓月,一手还要执着杖,为怕她摔落,只能将背压得更低。 他走得缓慢,到城外义庄时,已近日暮了。这里地处荒僻,风势更大,久已失修的大门在风中不断开合,发出悽厉之音。厉星川为他们推开了义庄之门,映入蓝皓月眼帘的便是数具棺木,再往前,案几上燃着微弱摇曳的烛火。香案两侧,惨白帘幔长垂及地,角落处还有些许纸钱散落飘飞。 唐门与衡山派里自有祭祀上香的祠堂,俱是巍巍宏大,而眼前这义庄,狭小阴沉,凄冷死寂,案几下方还挂着蛛网,地面亦是高低不平。 她不曾设想过父亲有朝一日竟会静静躺在这样破败的地方。 她头晕目眩地下了地,拿着粗糙低劣的香烛到了棺木前,却只是木然站着,连应该怎么做都不知道。池青玉听不到她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了她,她才恍恍惚惚道:「我爹死了。」 「皓月……我会去追查芳蕊夫人的下落……」池青玉攥紧了手,低声道。 蓝皓月惨笑,「那又怎么样?他还能活过来吗?」她怔怔地望着那黑漆漆的棺木,喃喃道,「以前,我还对他喊过,我说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我的心,怎么变得空荡荡的……」 池青玉的手微微颤抖,他始终都低着头,不再像以前那样身姿挺拔。 蓝皓月无力地跪坐在棺木前,望着手中的纸钱发呆。窗纸上忽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本就虚掩的木门被一阵朔风吹得大开,雨点夹着寒意扑了进来,她无所倚靠,垂着头连声咳嗽,声音空而闷。 池青玉缓缓蹲□,扶着她的手臂,道:「地上冷,我扶你起来。」 她摇着头,望着那渐渐被打湿的窗纸,用力将棺木挪开一丝缝隙,把那对珍珠耳坠放了进去。「这是我娘生前的最爱。」 ****** 雨点愈来愈大,一颗颗砸落于地,溅起泥土的气息。 他们被困在了义庄。 天色渐黑,厉星川打开大门望了望远处,连人影都无。他回头看着憔悴的蓝皓月,蹙眉道:「青玉,你陪她留在这里,我先骑马到镇上看看能否租到马车,不然这场雨若是不停,皓月就没法回去了。」 「谢谢。」池青玉跪坐在蓝皓月身边,怔然回了一句。 厉星川走到大门口,忽又停下来转身道:「你不必总是谢我,照顾好皓月就行。」 池青玉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开门上马,冒着大雨挥鞭而去。 雨点打在屋瓦上,错杂纷乱,池青玉与蓝皓月都坐在棺木边,之间只隔了很近的距离,但两个人都不曾靠近。风声雨声不绝于耳,这寂静又喧闹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曾经,想到了不顾一切地抱着她,告诉她,在他心中,她也与别人不一样。 偌大天地,几点冷雨,打尽悲欢,染湿了眼睫。 随着夜幕降临,义庄内愈加阴冷,帘幔被风吹动,瑟瑟颤动。厉星川迟迟未归,蓝皓月始终恍惚,伏在棺木上,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池青玉扶着她的肩膀,她却没有回应。他听着那空空的咳嗽声,心中钝痛。 「皓月。」他从袖中取出从客栈带来的药瓶,递到她手中,「先吃一枚药丸,会好受一些。」 蓝皓月紧握着药瓶,怔了许久,忽然道:「要是我们没有到这里,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池青玉只觉心里一凉,剎那间,有无数念头涌上心间,似乎在互相揪扯,拽得人一阵阵发疼。他哑声道:「皓月,我很抱歉。」 蓝皓月望着漆黑的窗外,不言不语。外面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滴下几颗雨珠,打在树叶之间。 第173页 冷寂之中,他勉强装作镇定的样子,问道:「你后悔了吗?」 一股酸楚扑上蓝皓月心头,她无法再回答这样的问题,而是背对着他,身子弯曲,仿佛坐也坐不住了。夜雨声中,寒虫犹在垂死挣扎,发出低微凄楚的哀鸣。池青玉朝着正前方,执着道:「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会去找到夺梦楼的人……」 「池青玉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蓝皓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悲声道,「我不想听!」 他呆住了。 「你一直这样说,我只会更加难受你明不明白?!」她狠狠抓着棺木,头垂得更低,「请你别再逞强斗狠,也请你让我静一静!」 「我没有逞强。」池青玉定定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 「可我现在不希望你去厮杀你懂吗?!」蓝皓月反过身,泪水不断下落,「你总是自以为是,从来不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 他苍白了脸色,「是,我不明白……所以我问你是否后悔了?」 「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吗?」她涩笑不已,迷茫了双目,「后悔怎样,不后悔又怎样?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难过,你却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 他紧攥着拳,指尖几乎刺破掌心。蓝皓月经过这一番发泄,已近虚脱,手中抓着的瓷瓶叮然落地,滚到了一边。池青玉这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跪在地上摸索着那瓷瓶,她不忍看这景象,闭上双目扭过了脸去。 瓷瓶就在她的裙边,他却寻了很久才找到。 打开塞子,他谨慎地倒出一颗药丸,托在掌心。「皓月……」依旧唤着她,声音却没了底气。 蓝皓月已经没了力气,不想再去吃什么药丸。他却以为她连应声都不愿了,重新又叫了她一声,带着祈求之意,「皓月,吃药。」他快要落泪了。 蓝皓月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她睁开眼,望着这没了高傲的少年,心中一阵抽痛。 忽然抑制不住悲伤,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是我出走才害死了他!」她嘶声哭着,反反覆覆叫喊,直至声音嘶哑,才颓然倒在了他的肩头。 池青玉身子微微发颤,他以微冷的手指抚过她发烫的脸庞,涩涩地道:「前辈不会希望你这样难过的……不要哭了。」他抓着蓝皓月的手,将药丸塞到她手心,再握着她的手指让她牢牢抓住。 蓝皓月紧皱着眉头将之放入口中,但此时口干舌燥,丸药刚一入口,她便觉一阵噁心,竟哇的一声干呕了出来。「我不想吃……」她带着哭音说着,又是一阵气喘,身子都伏了下去。 池青玉慌忙抱住她,低声道:「我去给你找水来服药,好不好?」 她吃力道:「上哪找?」 「来的时候,我听到路边有水流的声音。」他解下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铺在地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忍着咳喘,道:「你别再一意孤行了……」 「我只是想给你找点水来……」池青玉说着,将瓷瓶中剩下的药丸倒出递给了她,「你放心,我不会弄错的。」说罢,便拿起身边竹杖站了起来。 「青玉!」蓝皓月看他向前走了几步,心中不觉浮起忧虑之意,忍不住叫了他。 他微微侧了侧脸,道:「好好坐着,等我回来。」 ****** 木门吱哑,池青玉冒着寒风走出了义庄。蓝皓月透过残损的窗户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整个人空落落的。直至现在,她还是心乱如麻,甚至记不起自己在最激动时究竟喊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一味地发泄。 唿吸越来越急促,身子滚烫的她无力再去想以后的事情,靠着棺木昏昏沉沉闭上眼。窗外雨声潺潺,一丝丝寒意从窗缝间渗入,让她瑟缩成一团。处于朦胧中的她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只隐约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睁开双眼,身边却还是空空荡荡。 池青玉走时雨势本已渐止,但如今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风雨悽厉,树枝胡乱地打在窗棂,发出寂寥的声响。 她呆呆地坐着,终按捺不住焦急担忧,扶着棺木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门前,才一开门,狂风便吹得她全身发抖。蓝皓月望着外面那高低不平的泥泞小道,心中更是不安。环顾左右,找不到可以遮风挡雨的物件,便转身至案几边,吃力地扯下半匹帘幔。 她就用这薄薄的白布挡在了头顶,沿着义庄前的泥路一路向前。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眼中,令她看不清远处,甚至看不清脚下。这义庄位于荒野高坡之间,蓝皓月在来时很长一段路都闭着眼睛,只隐约记得似乎确实听到过水流之声,但如今风雨肆虐,她根本辨不出方向,也找不到池青玉的身影。 小径两旁荒草长及腰间,头顶的白布早已被雨打湿,她摇摇晃晃地走在狭窄崎岖的路上,顶着大风喊着池青玉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在远处听到。不知是风雨太大还是池青玉并不在附近,蓝皓月精疲力尽了,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夜色昏沉,风雨不绝,蓝皓月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前方而去。恍惚间望见远处斜坡下有水波翻涌,似是有一池塘,便强打起精神向小径那端奔去。这一段地势渐渐升高,路上满是泥浆,她不顾衣裙溅湿,只想早些找回池青玉。眼见小径已近尽头,她奔到路侧,踮起脚尖往下方张望,谁料这泥路本就湿滑,她稍一用力踩上边缘,脚下之土竟突然松软沉落。蓝皓月还不及发出叫喊,整个人朝前栽倒,在风雨中直摔下斜坡去。 第174页 她的身子在突起的山坡上连连撞击,像无力的布偶一般坠到坡底,掉落在了冰冷的污水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弱弱地问一句,小蓝在蓝爸死后的表现,尤其是对池子的态度,会不会让人觉得她不在乎池子的感受……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八章寒声断续影独照 池青玉回到义庄的时候,手中紧紧握着瓷瓶,衣衫已然尽湿。他在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其间似乎也曾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但随即便被风雨声淹没。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回到这里,池青玉匆忙推开门,急促道:「皓月,我回来了!」 但是四周寂静,并没有他想要听到的回应。他怔了怔,以为皓月已经病得没有力气说话,便摸到棺木边。走时留下的衣衫还铺在地上,那几枚药丸也静静躺着,但蓝皓月却不在这里。 「皓月?!」池青玉惊愕地站起身,站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 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窗上,树枝间风声唿啸而过。 他慌了神,返身冲出了大门。凌乱的脚步,嘶声的叫喊,池青玉在荒草间仓惶如末日将至。那些杂草很多都带着倒刺,勾住了衣衫,划破了手掌。他失魂落魄地在没有路的地方胡乱寻找,甚至跪下来想要触及地面,但雨势滂沱,他连足迹都摸不到。 他沿着山坡一遍遍地走,也曾摸着道边的古树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处,他心怀侥倖地再度沖回义庄,叫着她的名字。 但蓝皓月还是不在。 池青玉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倾盆大雨使他浑身冰凉。脚下一滑,不及避开脚下树根,便重重跪倒在地。泥浆溅起,湿了脸颊,他带着哭音喊:「皓月,皓月!求你出来!」 ****** 雨势渐渐减小,原本粗重的雨点变成了绵密细雨,池青玉犹如没了灵魂般坐在荒草污水间。 此时,有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正朝着义庄的方向驶来,另有数人穿着蓑衣骑马紧随其后。只因道路狭窄难行,马车只能驶到一半停了下来。从车内飞快跃下一人,手持纸伞,正是厉星川。又有一中年妇人撩开帘子,神色焦虑,正是唐韵苏。 她蹙眉望着茫茫雨幕,嘆息道:「我妹夫竟然……」话说到一半,不觉黯然失声。 帘子一挑,一身素锦劲装的唐寄瑶撑着伞下了马车,向厉星川道:「这车上不得坡,我跟你一起去将皓月接来。」 厉星川点头答应,带着她匆匆而去。两人冒雨疾步绕过矮丘,唐寄瑶眼尖,一下子就望见了有人呆坐于雨中。她惊唿一声:「是谁在那儿?」 厉星川一愣,飞快奔上前,但见夜雨中池青玉一动不动地坐着,青色长袍上已尽是污水,雨珠自脸颊上不断落下。 「青玉!你怎么会在这里?!皓月呢?」厉星川大声问道。 池青玉这才省了一省,忽然撑着泥地摇晃而起,身子微微颤抖。「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他死死抓着厉星川的手臂,两眼却还朝着黑漆漆的前方。 唐寄瑶一惊,「她不是在义庄吗?难道去了别处?!」 「我听到雨停了,想给她去找水……可是等我回去,已经没人了……」他怔怔地道。 「你怎么能这样?!」唐寄瑶气道。 「现在先找到皓月才是!」厉星川止住了唐寄瑶,迅疾道,「唐姑娘,你跟我来。」 他们沿着小径一路飞奔,不时喊着皓月的名字,却也不见她的影踪,两人又心急火燎地赶回方才遇到池青玉的地方,想要再问个究竟。池青玉正不甘心地在往回走,唐寄瑶一见他便忍不住道:「厉星川叫你守着皓月等他回来,你为什么把她单独留下,还有没有一点分寸?!」 池青玉咬紧了牙关,任凭她斥责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两人站在山坡斜路上,厉星川走到小径转弯处,想往远处眺望,却忽觉脚下土块不住往下落。他退后一步,发现这转弯处的道路早已崩塌了一块。厉星川一蹙眉,往下方望去,但见杂树间有白布挂着,在风中不住抖动,他心头一震,随手将纸伞抛在一边,道:「我下去看看!」说罢,便纵身跃下了斜坡。 落脚之处满是泥泞,这坡下有一池塘,塘边长着各种杂草灌木。厉星川拨开荆棘,一眼便望见倒伏在荒草间的蓝皓月。她扔在昏迷之中,身上脸上尽是泥水,唿吸已很是微弱。 「蓝姑娘!」他惊唿一声,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坡上的池青玉听到他的叫声,勐然一惊,他看不到厉星川去了何处,只是循着声音往前奔去,却觉袍袖一紧,被唐寄瑶一把拉住。 「你还来添什么乱?!」她斥了一句,将他勐地往后一推,自己飞身跳下斜坡。厉星川正焦急万分,唐寄瑶寻到他身边,扯下那树间的白布,将蓝皓月束在他背后,自己托着她的腰间,两人一起攀着树枝才爬上了山坡。 池青玉虽听到他们上来,但却听不见皓月的声音,心中揪紧,急问道:「皓月怎么了?」 唐寄瑶狠狠瞪了他一眼,捡起路边纸伞给厉星川与他背后的蓝皓月挡上。 「她就摔在这山坡下!」厉星川喘着气,抹去脸上的雨水,望着他道,「你在这里找了许久,竟没有听见动静?」 池青玉呆呆地站在冷雨中,片刻后才喑哑道:「没有……」 第175页 这时从小路那端传来唐韵苏的唤声,原来她久不见厉星川他们回去,便带着下人寻至此处。她到了近前,见到蓝皓月伏在厉星川背后动也不动,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迅疾道:「星川,寄瑶,还在这里淋雨做什么,赶紧带着皓月回马车那去!」 厉星川背着蓝皓月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唐寄瑶亦紧随其后。池青玉直至现在都不知蓝皓月到底伤得怎样,不顾一切想要追上,唐韵苏沉着脸一掌抵住他肩胛,敛容道:「池道长,当日你带着皓月私自离开,全然不顾我们的感受。之后又带她叛离烟霞谷,如今我妹夫无缘无故枉死在这荒野,你竟没一句解释?」 池青玉涩声道:「唐夫人,我心中确实有愧,但请你相信我当时带着皓月离开衡山,只是想与她一起回到岭南,并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事……」 「一句心中有愧就算是道歉了?」唐韵苏厉声道,「你记住,若是皓月有什么事,就算你是海琼子的爱徒,我唐门也不会放过神霄宫!」说罢,她右掌发力,将池青玉一掌震退,返身带着下人冒雨匆忙离开。 「唐夫人!」池青玉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但唐韵苏等人毫无回头之意。待到下到平坦之处,车夫早已将马车驶近,众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车轮滚滚蹄声纷杂,转眼之间便隐没于夜色之中。 池青玉拼了命似的追着,但那些声音渐渐远去,没过多久,这莽莽山野间便只剩了他一个。他大口地唿吸着冰凉的空气,任凭雨点扑打着酸涩的双眼,明知马车早已远离,却还是执着地朝前。 ****** 飞速行驶的马车内,厉星川抱着奄奄一息的蓝皓月,沉默地望着窗外。唐韵苏隔着窗吩咐下人先回镇上请来最好的大夫,厉星川听着这话语,不禁道:「池青玉呢?」 「不用管他。」唐寄瑶看着蓝皓月,只觉心酸,「都是他害了皓月,你还打算带他一起回去?」 厉星川眉间微蹙,踌躇道:「但他目不能视,单独留在这里,只怕会出事。」 「那也是他自找的。」唐寄瑶不解恨地道,「他当日连招唿都不打一声,就带着皓月离开了我们,那时候他怎么不怕出事?」 唐韵苏亦沉声道:「我当初对他并不算严厉,旁敲侧击提醒他不要做出有违门规的事情,但他却阳奉阴违,就连他那师兄都暗中帮助他,这神霄宫真是乌合之众!如今妹夫因为想要追回皓月而屈死在这,我看衡山派也不会轻饶了池青玉。星川,你还是不要再为他着想,以免被捲入门派纷争!」 厉星川一怔,嘆了一声,低头看着蓝皓月,不再说话。 唐韵苏她们本来一路追寻池青玉与蓝皓月的下落,待到了衡山附近,却又听说皓月私奔之事。唐韵苏心急如焚,但又想到离开唐门已久,便让儿子寄勛先带着一些人马回川向老夫人禀告此事,自己与寄瑶再寻找皓月下落。她们迤逦到了郴州附近的乡野,正遇大雨而无法前行,忽见厉星川单人独马疾驰而过,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两天来发生的巨变。 本想着打理蓝柏臣后事,但如今见蓝皓月重伤,唐韵苏已顾不得再去义庄,只能带着她先回了镇上。马车一到客栈前,先派回的下人早已带着掌柜、大夫迎上前来。重金之下,无论是掌柜还是大夫都尽心尽力,店内伙计忙前忙后烧茶送水,一时间整间客栈沸反盈天,竟好似白昼一般。 因这镇上本就只有一间客栈,厉星川抱着皓月进的便是她以前住的房间。蓝皓月双目紧闭,嘴唇已经发白,大夫诊治后双眉紧锁,「她本是风热病邪,现又遭重伤,若是高热不退逆传心包,只怕……」 唐寄瑶急道:「您就说应该怎么治,我们出钱抓药就是!」 大夫只得小心翼翼开了药方,唐韵苏问道:「吃了这药后若还不见好,又该怎样?」 「这……这位姑娘病情极重,若是三天之内还是高热,还请尽快另寻名医了。」大夫拱手后退。 唐韵苏心中一沉,挥手让唐寄瑶带着大夫出了门,厉星川见状,也暂先告退。唐韵苏见他出去,便翻出干净衣衫想为皓月换掉身上的湿衣,解开短襦,却见她颈中佩着一枚碧青玉饰,其下还缀着精巧同心结。唐韵苏见了此物,双眉紧蹙,随手将其解下,塞入自己袖中。 待她给皓月换好衣衫不久,唐寄瑶与厉星川先后进屋,唐韵苏对厉星川道:「这几天内有劳厉少侠了,若不是你,皓月只怕会被池青玉拖累。待到衡山派的人过来后,我们便带着她回去料理丧事。」 厉星川低声道:「我也是碰巧找到了这里,否则池青玉定会带她回岭南去了。」 「他简直做梦!」唐寄瑶忍不住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竟敢痴心妄想!我真的要被他气死,皓月从来都是好端端的,现在竟成了这样,连唯一的父亲都因为这事去世了。池青玉要是有脸再来,我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她说罢,转身抓起床边的衣物,胡乱塞进包袱,恨声道,「我给他扔出去,叫他趁早滚蛋!」 「寄瑶,不要吵到了皓月!」唐韵苏沉声喝止。 唐寄瑶收敛了声音,抓着包裹愤愤地出了门,往客栈外面一扔,冷哼了一声,这才算是出了气,转身回到房中。 当夜,她与唐韵苏都睡在蓝皓月房中,丝毫不敢松懈。耳听得昏迷中的皓月惊惧梦呓,两人点灯起来,见她面色惨白,双手紧缩,身子不停抽搐。唐寄瑶惊吓不已,唐韵苏急命她取来温水,一遍遍给皓月擦洗冷汗,直至忙到半夜。两人商议之下,不敢在这小镇多耽误时间,急忙抱着皓月下楼,登上马车匆匆离去。 第176页 ****** 唐寄瑶驾着马车离开小镇的时候,夜色深寒,车轮碾过满地落叶,溅起苍白水花。与此相反的方向,池青玉全身湿透,于黑暗中踽踽独行,本来的一袭青袍满是污浊,似乎唯有肩后古剑,还能证明他的身份。 耗尽心神才寻回到此处,却已夜深人静,听不到半点讯息。他摸到了街边的树木,不知客栈究竟位于何处,正踌躇间,却听前方有轻微脚步声响。 「青玉?」 他一怔,随即不顾脚下踉跄,直奔过去。「厉星川!皓月呢?」厉星川的声音对他说来,就像是垂死之人抓到的稻草一般了。 厉星川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她伤得很重,高热不退……」 「带我去找她!」池青玉急促地唿吸,一把握着了他的手。 他微微皱了眉,后退一步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池青玉只觉如降冰雪,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竟愣了一下,才颤声道:「她去了哪里?」 厉星川垂下眼帘,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去了哪里?!」池青玉突然悽厉喊起,声音都已嘶哑。 「她姨母与表姐带她前往郴州寻医了,留下唐门其他人与我等在这里,再跟衡山派的人会和……」厉星川说还没有说完,池青玉已经怔怔退后几步,忽而又持着竹杖似是想往前而去。 「青玉,你干什么去?」厉星川从旁一把拉住了他。 「我想去找她……」池青玉魂不守舍。 「你一个人怎么去找?」厉星川取下自己肩后的包裹,塞到他手中,「这是你的东西吧?被唐寄瑶给扔了出来,我在里面放了些钱,你先随我去找个地方落脚,以后我再送你回岭南。」 池青玉紧紧攥着包裹,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挣了许久,才道:「让我再与皓月说一句话。」 厉星川蹙眉不已,「青玉,你是否煳涂了,我不是已经说皓月不在这里了吗?就算你硬是要去找她,唐韵苏又怎会让你见皓月?」 「可我不想这样走掉!」池青玉几乎要站不住了。 厉星川嘆道:「事到如今,你除了回岭南,还能做什么打算……」他正待再行劝解,池青玉却恍若不闻,攥着包裹朝前而去。厉星川想要追赶,却又听远处树间衣袂生风,俨然已有数人以轻功踏叶而至。 他心中一惊,紧抿薄唇,朝着池青玉远去的背影盯了一眼,只得返身朝相反的方向疾速掠去。那些原本朝此而来的夜行者本已潜到客栈周围,见他飞身离去,随即如魅影般紧随其后,越行越远。 长街幽深,雨滴如泫,四下里很快恢復寂静,池青玉的身影亦渐渐消融于茫茫黑夜。竹杖在凉湿的青石板上茫然点过,一声轻一声重,凄凄落落,冷冷清清。这从小就该习以为常的声音,如今听来,却好似一记记沉重的打击,砸在心头,而此时,口中失神念着的却只有两个字:郴州。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抓狂了,周四要上市级公开课,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古文!这后半段是临时写的,真的很匆忙,见谅!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七十九章一剑飞雪泪痕尽 直至拂晓时分,厉星川才回到了客栈,唐门属下均还未起床,无人知晓他在这夜晚究竟去了何处。他回到了蓝皓月先前住过的房间,床边小桌上还摆着她换下的衣衫与钗钿等物。厉星川坐在床边,伸手轻触珠钗,眉间微蹙,似是有所思索。 按照唐韵苏离去前的叮嘱,他在镇上等了数天,待到衡山派掌门万淳达带人抵达后,才与之一同去了义庄。 衡山派众弟子义愤填膺,万淳达平素虽讨厌蓝柏臣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到了义庄,见四境荒凉棺木薄瘠,想到师兄竟落得如此下场,也不免在弟子们面前感嘆了几声。此后祭奠完毕,随即运棺上路,朝着郴州而去。 到了郴州馆驿很快找到唐韵苏等人,经过名医疗治,蓝皓月已渐有好转,但因病情耽搁过久,又突遭打击,始终还是卧床不起。 万淳达在唐韵苏面前对皓月嘘寒问暖,亦说到回衡山后打算厚葬蓝柏臣与树安。蓝皓月躺在帘幔后静静听着,忽低着声音道:「你们看到池青玉了吗?」 万淳达一怔,望向唐韵苏。她凤目中流露出不悦,侧身朝内道:「皓月,他已经走了,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 「他说是出去给我找水的,可为什么还不回来……」蓝皓月好似迷了心窍一般,顾自念了一遍,又道,「三姨,还有他留给我的玉坠,真的找不到了吗?」 唐韵苏沉沉道:「找不到了,皓月,就跟他的人一样,你不要再想着了。」 蓝皓月脸色苍白,吃力地闭上了眼睛。 唐韵苏示意万淳达跟着出去,两人关上房门后,唐韵苏低声道:「皓月随池青玉离开烟霞谷的事,好在只有我们知道,她年轻不懂事,现在又遭丧父之痛,还请万掌门告诫底下弟子们,不要将之前的事外泄,不然有损她的名誉,对你们衡山派也有不利。」 万淳达颔首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她再怎么样也算是我衡山的人,我也不希望被其他门派说三道四。只是池青玉此人性格固执,不会变通,我只怕他还不死心……」 「我不会再让皓月见到他的。」唐韵苏沉声道,「待料理完妹夫的后事,我们便带她回蜀中养病。」 第177页 万淳达听到此,自然点头应允。他们商议完毕,各自回去再三叮嘱属下,不能在蓝皓月面前说起池青玉,一旦她问及,便说他自感羞愧,已经独自离去了。 在郴州休养了两日之后,众人带着蓝皓月朝衡山而去。前番离开时已是深秋,如今下过几场秋雨之后,更是一天冷似一天,待回到衡山脚下,更是阴云不散,天际沉沉,勐然一阵风过,吹得人几乎冷彻心扉。 留在衡山的其他子弟已经得知了蓝柏臣去世之事,从山脚直至祝融峰,凡是运着棺木的马车所经之处,一路上众人皆身着白衣素服跪拜于地。蓝皓月亦早换上孝服,卧于另一辆马车内。寒风自帘外吹进,诵经声哀痛声不绝于耳,马车经过烟霞谷前那块石碑时,略有停顿。蓝皓月勉强支起身子,透过窗户望着那三个大字,想到当夜飞奔出谷,父亲于月色之下率人追出,最后那一骑远去的执拗背影,仿佛还在眼前。 当时各自坚硬如铁,落下话语铮铮,势不两立。如今不出半月,却已经阴阳两隔。当时她亦不顾一切只想跟着池青玉浪迹天涯,而现在再踏上故土,却已然形只影单……这些天来,不管她再如何追问,回答她的只有那一成不变的话。 池青玉,仿佛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她还记得那日大雨,自己为了发泄悲愤,使劲打着他,不准他再说那些听似无用的安慰。也还记得他跪在地上,忍着失落替她摸索着药瓶。 可她却因父亲的死,对他视若无睹,甚至扭过了脸。 他离开义庄时,那在寒风中慢慢消失于夜色的背影,好似承受了太多的重压,终至不见。 蓝皓月紧握着窗棂,怔怔望着外面那莽莽苍苍的山林,忽听得前方一声钟鸣,万淳达高声吩咐着弟子们将棺木卸下,即将要抬入烟霞谷去了。 唐寄瑶撩开帘子,将蓝皓月抱下马车,一旁早有人抬来软榻,想要让蓝皓月躺上。她却低声道:「我还走得动。」 唐韵苏在一旁不无忧虑,但见她执意要自己走进烟霞谷,便只好吩咐唐寄瑶好生照顾。此时万淳达已经带人将棺木抬至烟霞谷谷口,蓝皓月接过旁人递来的三炷香,低着头紧随其后。她走路尚虚弱无力,却坚持着将棺木一直送到烟霞谷深处的祠堂。 诵经钟磬声铺天盖地,蓝皓月在众人簇拥之下跪倒在灵前,旁人呜咽不断,但她那本已干涩酸痛的眼中如火烧一般,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唐韵苏在旁低声道:「皓月,你必得大声痛哭,否则便是不孝。」 蓝皓月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众人以各种眼光望向她。「快哭,要喊出来。」唐寄瑶紧握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她吃力地伏□子,双手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想要嚎啕大哭,却哑了嗓子,只落得眼泪连连,一大滴一大滴地砸在手背上。 饶是她如此,旁人仍觉得似乎不够悲痛,于是一齐哭喊,一时间这烟霞谷祠堂中哭声震天,纸钱漫飞。唐寄瑶与厉星川将蓝皓月扶到一边后,又有众多衡山派弟子依次上前叩拜上香,每过一人,她便要还礼致意。待到所有仪式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半天之久,蓝皓月面如死灰,连站都站不稳了。 唐韵苏急命人将她送回卧房,自己再留下打理琐事。蓝皓月躺在那软榻上被人一路抬回小院,进得院门,丫鬟粉蝶见她成了这般模样,哽咽不已。 「小姐,你当初为什么要跑掉?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做出这等事情来……」她一边与老妈子将她扶到床上,一边心痛道。 蓝皓月憋着眼泪,侧身望着后窗。那窗外本是低垂碧绿的藤蔓已变成枯黄干索,孤零零挂在半空,忽然想到曾经带着池青玉来到院外,握着他的手,让他摸一摸那些藤蔓,好让他明白她所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面对众人,甚至不知道再去哪里寻找池青玉…… ****** 唐韵苏本打算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完成了所有祭奠,再将蓝皓月带回蜀中。岂料五天后便接到由唐门数十名哨子日夜轮番换马送来的急信。 唐老夫人染病在身。 唐韵苏只觉头脑发沉,既不能丢下皓月不管,又不能再留在衡山。与万淳达商议以后,只能做出决定,待头七落葬后,便将皓月带走。余下的祭奠种种,皆交由万淳达处理。 落葬那日一早,山间便起了凛冽北风。白茫茫纸钱被风吹起,散落于漫山苍松之间。依照衡山派的旧例,众人一路护送灵柩,直至绕过祝融峰,有一依山傍水之处,才将蓝柏臣与树安分别葬下。 一把把黄土落下,逐渐掩埋了棺木。 蓝皓月低伏于地,虽没有看到众人的眼神,却如芒刺在背。 「师傅,等明天我们就下山去追查芳蕊夫人的下落,这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将夺梦楼彻底剿灭!」有一人按捺不住怒火,向万淳达抱拳道。 万淳达道:「这是自然,你师伯的仇,我们不会不报。」 「但我看这事神霄宫也摆脱不了干系,要不是那个池青玉……」赵时英到现在还一直记恨在心,忍不住想要泄愤。 蓝皓月听到这名字,身影一震。万淳达还未开口,唐韵苏已道:「这些事情等回去后再说。」说罢,迅疾扶起蓝皓月就往回走。赵时英不敢得罪唐门的人,只得讪讪住嘴,跟着万淳达返回。 第178页 这一夜蓝皓月又陷入噩梦,次日清早,唐韵苏起床后便觉皓月神色憔悴,但因唐门那边也不能耽搁,便只得狠心带她上路。她正在替皓月收拾行装,忽听门外有人走近。 开门一看,原是厉星川。他附耳向唐韵苏低语几句,唐韵苏脸色一变,黛眉紧锁。 「怎么办?」厉星川悄悄问她。 唐韵苏很快镇定下来,转身便出了房间,过不多时,她带着唐寄瑶回到这里,手中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蓝皓月怔怔道:「三姨,我还要喝药?」 「这是补身的,外面风冷,眼看就要下雪的样子,我怕你再受冻。」唐韵苏说着,便让唐寄瑶给她喝下了那碗药。 汤药苦涩难忍,蓝皓月强喝下之后不久,便觉浑身发热,颊上一阵阵冒出汗水。 「这药性真足。」唐寄瑶扶着床栏望着她。 「三姨,我想跟厉星川说一句话。」蓝皓月昏昏沉沉地道。 唐韵苏愣了愣,带着唐寄瑶先出了门,厉星川随即走了进去。「皓月,你有什么事找我?」他俯身道。 蓝皓月倚着床,视线有些模煳,但她还是使劲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我听三姨说,外祖母得了重病……我不能不走了……可是,青玉到现在都不知下落,你能帮我,找他吗?」 厉星川怔了怔,低下眼帘,轻声道:「那日将你救回镇上之后,我们便寻不到他了,我猜测他定然是回到岭南去了。」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蓝皓月痛苦地扭过脸,望着后窗外枯死的藤蔓,「他不会这样走掉的。」 「皓月,就算唐门与衡山的人都在骗你,我又怎会说谎?」厉星川微微嘆息了一声,「不过你执意不信,我可以帮你跑一次岭南,等我见到了他,会问问清楚,为何不辞而别。」 「嗯……你一定要找到他……」蓝皓月轻声应着,周身乏力,斜倚着床头便闭目不语。厉星川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伸手拂过她额前发缕,见她已然昏睡过去,这才轻轻出去,告知了唐韵苏。 「走吧。」唐韵苏望了一眼他,转身进屋。 ****** 他们将蓝皓月送进马车时,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唐韵苏在与万淳达等人辞别,厉星川抬头望着天空阴云,神色凝重。 马车渐渐驶出烟霞谷,谷中弟子僕妇在后相送,低声饮泣。唐韵苏上得车内,见蓝皓月紧闭了双目,似乎完全听不到外界之声,便撩起了车窗上的帘子。 远山苍茫,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坡间枝头仅存蜷缩成一团的几片败叶,犹在瑟瑟发抖。一阵朔风卷过,自云间竟簌簌落下微雪,悉悉索索飘过枯枝,飞向远方。厉星川策马从后赶上,低声向她说了一句,唐韵苏蹙眉,很快就将帘子放下。 「姑妈……」马车内的唐寄瑶想要说话,却被她以眼神制止。 马车缓缓前行,厉星川望向前方。山道口那刻有字迹的石碑前,有人身姿峭瘦,站在风中。 微雪扑簌着从那少年脸庞边拂过,他依旧是穿着简单至极的青衫,时已初冬,那青衫显得格外单薄,忽忽飘拂。他也还是持着碧青竹杖,寂静如初。只是平素一直背在肩后的古剑,却没了踪影。 厉星川自从第一次看到这少年,便觉得他不同凡俗,此时望去,他眉睫沉寂,似乎在遥遥望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望到。或许是衣着贫寒的缘故,站在茫茫山间凄凄风里的池青玉,尽管还是颜如璧玉,却更像一株冒着重雪飓风而立的翠竹,枝叶犹在,心力却已交瘁。 有沉沉钟磬声自烟霞谷方向传来,在群山间迴荡。马车渐渐驶近池青玉,厉星川勒缰远离,想要避开他身边。但他却好似感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微微扬起脸,道:「皓月。」 马车内的唐寄瑶一惊,唐韵苏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做声。蓝皓月因先前喝下的药性发作,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车夫早已得了吩咐,丝毫不停,挥鞭赶车疾行。 马车很快就从他身边驶过。 池青玉始终都在倾听着声音,直至车轮声已经渐渐远去,他忽然警觉了起来,返身循着那声音急追。 「皓月,你在吗?」他拼命喊着,雪珠打在脸上,如针刺一般。可是他不能停步。 唐寄瑶不禁压低声音急道:「姑妈,他要是阴魂不散吵醒了皓月怎么办!」 唐韵苏紧抿朱唇,忽地探身叫停了马车。厉星川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也怔住。 风声疾劲,唐韵苏走下马车,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池青玉。他喘息未止,听到车轮声停,却好似得到了最好的讯息,惊喜着想要走上前去。 「这是你的东西?」唐韵苏突然开口,并从袖中取出那枚玉坠,托在掌心。 池青玉愣了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玉坠,是你给她的吧?还有这俗气至极的花结。」她以双指拈起同心结,拎起了玉坠。 「是……」池青玉愕然应着,但不知她为何会说到此物。 厉星川紧握着缰绳,靠近了唐韵苏,望着她手中的玉坠。她唇边浮起冷冷笑意,道:「皓月要跟我们走了,如果你不想玷辱她的清白名声,就请不要再这样死缠不放,也给自己留点脸面!」 他握着竹杖的手指陡然绷紧,清瘦的脸上却还竭力镇定,「唐夫人,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现在只想见见她。」 第179页 「见她?」唐韵苏不由微哂,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你带她私自出走,她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她如今都无颜再留在衡山,你还要找她做什么?」 「我还有话要跟她说!」池青玉悲声道,「我说过要回去的,可是我却找不到她,自从她摔下山后我就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了!」 唐韵苏微微侧身,撩起半面帘子,款款道:「既然如此,你就说吧,说完再走。」 她这番话却让池青玉怔住了,四周的人不敢发出声音,慢慢后退。他颤抖着手,拄着竹杖踏上几步,伸手碰触到了车篷,方才知道真的到了马车前。 唐寄瑶抱着蓝皓月坐在车中,生怕皓月醒来,紧张地屏住了唿吸。 「皓月!……」池青玉哑着声音,又喊了一遍。 但是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风声尖利,刮过枯枝,卷落雪花无数。 「她死心了。你呢?」唐韵苏在他背后道,「池青玉,你自命不凡,以为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却使得她丧父重伤。若是在义庄时我们晚到一步,只怕她自己也性命难保,你却还痴痴呆呆坐在山上等她自己来找你。就凭着这可怜的本领,我真不知你到底还有什么可高傲的地方?你现在还追到衡山,难道想再带她走?我妹夫虽不是死于你手,但你又怎对得起无辜枉死的他!」 池青玉已经站不直了,他用力攥着竹杖,许久才缓缓伸出左手,朝着前方摸去。 唐寄瑶与他近在咫尺,急得想要推开,唐韵苏却上前按住她。躺在她怀里的蓝皓月睫毛微微抖动,似是陷入了梦魇,此时池青玉的手指已经触及她的脸颊,她却只是微微蹙起双眉,并没有睁开眼睛。 池青玉哽咽不能语,唇边却浮起勉强的微笑,他的指尖掠过蓝皓月的眼角,就像以前一样。 「对不起,皓月……我守不住你……」挣扎许久,才一出声,泪水便自失神的眼中划落,打在她手心。 蓝皓月无力垂下的手却忽然一动,似是感到了那泪水的温热。唐寄瑶脸色一变,急望向唐韵苏。唐韵苏一把推开池青玉,正色道:「既然已经知道无力守住她,就各自归去,以后再不要牵扯不休!」 池青玉被她这一推,便远离了马车。厉星川俯身一扶,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与她本就无缘,何苦强求?」 「这物件本不属于皓月,拿回去!」唐韵苏说着,用力一扯,将那同心结扯得两断,连同玉坠一起掷向池青玉。池青玉没有去接,玉坠打在心口,「叮」的一声砸在地上。他听到了这声响,忽然跪地寻摸,神色仓惶。 然而此时唐韵苏已经下令启程,车夫长鞭一扬,驾着马车飞速离去。 「这是我给她的!我答应过的!」他带着哭声喊,终于摸到了已经零落不堪的丝线,攥着玉坠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追。 碧青纯白丝线寸寸断落,盘曲环绕的花形转眼皆碎。 寒风吹过,他再也抓不住已经断开的同心结,丝线自指间纷乱飘去,留不下任何痕迹。 车轮声马蹄声消逝于远处,四下山风唿啸,钟磬声震盪迴旋,一声声如同泣诉。满眼是泪的池青玉听着这声响,忽然摸着山石转过身,按照自己的判断,朝着他认为是烟霞谷的方向慢慢跪下,面如藁木般叩拜再叩拜。 纷纷扬扬的雪拂乱了天地。 不知跪了多久,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中玉坠孤洁冰凉,仅存的几缕青线上沾满雪末。 他的脑海里没有影像,可是他还记得,那个中秋之夜,皓月握着他的手,掠过水面。 ——「这里,有个月亮。」她的话语总是甜软温柔,带着小小的笑意。 手指触碰微凉的河水,一同划了个圈儿,他高兴地道,本来触摸不到的月亮,现在终于可以留在手心了。 他以为他看不到天上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样子,便可以按照她说的方式将月亮永远捧在手心。 却原来,指尖一触,皆是虚幻。 喜欢趴在他肩头的她,喜欢抱着他骑马的她,喜欢摸着他脸颊的她,一切一切,还是永远的黑暗。 青玉青玉青玉……她在他耳边俏生生地笑,我要给你生小娃娃,我要跟你回到岭南安个家…… 雪势越来越紧,他的衣衫抵挡不住寒冷,可是池青玉没有了灵魂,只是怔然朝前,辨不清方向。 纷乱细雪中,他已经走得太累,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他从未摔得那么重,也从未有过不想爬起的念头,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愿意再站起,于是就这样,睡在了冰凉碎雪间。 ****** 这一场初雪使衡山群峰覆上了淡淡白色,雪势渐止时分,有两匹白马自山外飞驰而来,沖在前面那匹马上的少女身着绯红袄子,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正是之前独自离去的林莞儿。 「顾师叔,你倒是快些!」她回头喊着,满脸焦急。 「知道了!」一身道装的顾丹岩挥鞭赶上,他肩后佩剑杏黄穗子飘舞,但手中却还紧握着一柄古剑,其剑鞘青白相间,正是池青玉素来珍爱之物。 两人策马转过山道,莞儿遥遥望见前边碎雪中倒着一人,只稍稍留意了一下,便大惊失色,「是小师叔!」 顾丹岩亦望到了他,不等马匹靠近,急忙飞身掠去。 他扶起池青玉的时候,握着了他的手,冰冷。 第180页 两天来骤然寒冷,池青玉却还穿着秋初的长袍。顾丹岩脸色沉重,解下道袍紧紧覆在他身上。莞儿已到近前,跃下马背,几步飞奔过来,一见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池青玉,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小师叔,你怎么了?!」她扑上去抱住池青玉急喊起来。 顾丹岩见池青玉并未受伤,但却脉象虚弱,急以自身纯阳内力贯注于他。莞儿坐在一边不敢再有造次,泪眼汪汪地望着池青玉。经由神霄心法运转周身,池青玉才渐渐甦醒。 眼睫轻动,双眸黯淡。 「师弟……」顾丹岩才一开口,见他恍惚迷惘,竟不忍再去追问什么,只是将带来的古剑交给了他,道,「我们一路追来,听说了一些变故……这是你的剑,我给你找回来了。」 池青玉坐在枯草间,木然握着古剑,过了许久才吃力道:「我把它卖了。」 「是我向人打听你下落时候发现了这把剑,所以知道你来了衡山。」莞儿伤心地看着他,「小师叔……这一次,你跟我们回去吧。」 她的话已说完,池青玉却还是痴痴怔怔,仿佛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语。 莞儿诧异地想要去扶他,他却又自言自语道:「我把师傅赐给我的剑卖了。」 顾丹岩蹙眉,低声道:「小师弟,没有关系,这不是已经找回了吗?师傅不会怪你的。」 池青玉没有反应,顾丹岩见他神情有异,不想再耽搁时间,便用力搀扶着他站起。莞儿想去帮池青玉拿着手中剑,池青玉却忽而挣扎发力,将剑握着不放。 顾丹岩想扶着他朝前,池青玉不肯动身,只是紧握古剑站定雪中。 「我去将马牵来。」顾丹岩无奈说罢,转身折返。莞儿见状,便也侧过身想去牵过自己的那匹马儿。却就在这转身之间,但听得「呛啷」一声冷音,池青玉微微仰脸,左手一掷剑鞘,举剑至眼前,手腕一掠,轻划起寒白弧光。 那一道剑锋光芒耀亮了顾丹岩与莞儿的惊恐眼眸。 伴随着殷红血芒飞溅入雪,痛彻心扉的他却潸然一笑,重重跪倒。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至此暂时告一段落,巧合的是正好写到之前留下的80章……昨天写这些,心肝都疼,我是个泪点低的人……求勿恨我。 ☆、番外一 那一年,峨眉山落了一夜的大雪,方圆数里的村庄都皑皑茫茫,即便是日间也少人行走。在那最为荒僻的小村内,人们都躲在家中避寒。可是一大清早,却有四五个披头散髮的少年正在追着一个男孩子,为首一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男孩子拼命挣扎,一脚蹬在少年的膝盖上,少年怪叫一声松开了手,那男孩子便趁势沖了出去。 但他似乎分不清方向,前方明明已经是高低不平的田埂,他却还只顾疯了似的往前奔跑。那几个少年又重新追了上去,口中骂个不休,有一人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朝男孩背后砸去,男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跑啊,再跑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敢跟老子斗!」那个被踢伤的少年率先扑上去,一下子便将还想要爬起来的男孩子摁倒在地。 「把馒头拿出来!」「拿出来!」一边的同伙也冲上去,按住了男孩的双腿,先前砸石块的人往他怀里乱掏,扯出了半个已经发灰的馒头。 「早就告诉过你,这地方没你讨饭的份!还敢来,打断你的狗腿!」他三下两下撕去弄脏的皮子,将馒头递给了为首的少年。 少年重重咬着馒头,一手抓起男孩子的衣领,将他的脖颈拗向后方,抬脚踏上他的脸颊。「瞎子,你活着有什么意思?看又看不见,打又打不过,还不如死了算了!」少年俯身笑着,脚下用劲,将男孩子的脸颊狠狠踩在结冰的地上,搓了又搓。 男孩子的脸上满是泥土,再加上被磨破后流出的血,本来清瘦的面容变得很是恐怖。但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年哼了一声,摇摇臂膀道:「怎么,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吗?」 另一人谄媚道:「他可不是哑巴,刚才还跟那个给馒头的老太婆说话呢!」 「妈的,瞎子倒会装可怜,是不是去求老太婆给你馒头了?!」 一直沉默的男孩子忽然咬牙道:「我没有求人。」 「骗人呢,老太婆抠门的要死,怎么会白白给你吃的?!」 男孩子忽然大声道:「我没有求人,我没有求人!我给她扫雪,她才给我吃的!我不是叫花子!」 「扫雪?!」少年愣了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做出怪笑的样子。「他说扫雪!哈哈哈……两眼一抹黑,你倒是怎么知道扫的干不干净啊?!」 他们肆意地笑着,似乎觉得还不够有趣,于是有人抓起湿乎乎的泥土,想要塞给男孩子吃。 「吃吧,免得饿死啊……吃啊!」 男孩子全身发抖,将嘴巴抿得很紧,但又有人伸手去掰他的嘴,直至将他的嘴唇弄得出血,终于把那团冰冷的污泥塞进了他的口中。 「叫爹!快叫爹!叫了以后就分你一份吃的,怎么样?」为首的少年揪住他的头髮,使劲晃着。 男孩子的双手死死抠在土中,磨得凹凸不平的指甲几乎翻了过来。 第181页 但他始终不愿低头。 「该死的东西!」一脚踢去,将男孩子从田埂踢飞,重重地摔在污泥中。 落地的瞬间,他的头撞在石头上,剧痛渗入骨髓。但他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是东南西北,也不知什么是自己的家,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怀着不想被人踩在脚下的心,一味朝着前方走。 身后的打骂声又迫近了,他觉得那沉重的双腿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可他还是往前跑,一直往前,哪怕前面就是黑沉沉的夜。 直至撞上了一个人。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可身前那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抑制不住地颤抖,害怕地想哭,但却忍住了眼泪,只是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不要怕。」 那个声音很年轻,带着几分清朗,是从未听到过的。 随后,这个陌生人帮他赶走了那几个少年,还有一个人走到他跟前,替他擦去了脸颊上的污泥,抚着他摔痛的地方,以苍老的声音道:「孩子,你的家在哪里?」 之前被人追打的时候,他都不会惊恐,但这轻轻的抚摸却让他不知所措,甚至忘记了回话。 男孩子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因何来到这里,也不知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好。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已经去世的爷爷,再没有人会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甚至没有人不叫他瞎子。 他带着他们回了家。 四面透风的草棚里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他便爬上竹塌,用袖子擦了又擦,这才缩到角落里,小声道:「坐。」 他们竟真的坐了下来。他知道竹塌其实很脏,也很冷。他感到不安,摸索着从身后的矮木桌上取来缺了一大块的瓷碗,战战兢兢地递到前方,用更小的声音道:「喝水吗?」 那个瓷碗上布满裂痕,颜色发黑,连里面的一点点水都不知是否干净,但那个年轻人还是接了过去,年长者又从他手中拿过,几口便饮尽。 「正是走得渴了,多谢你,小弟。」老者笑呵呵地道。 他反剪着双手,紧紧贴在木桌边,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我没有饭给你们吃。」 「我们刚吃过。」老者说罢,又道,「丹岩,你带着伤药,给小弟包扎一下。」 「是,师傅。」 ****** 上药的过程中,男孩子一直在克制自己,不愿意发出一丝叫声。可是他还是痛得忍不住缩成一团,老者将手搭在他的额前,一股暖意慢慢贯注他体内,帮他驱散了寒冷与痛苦。 「还冷吗?」老者微笑道。 「不冷……」他怔怔地道。 老者摸着他的肩膀,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做罗浮山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像春天般暖和,再也没有冬天,你可愿意跟我去?」 他愣了愣,随即道:「不去。」 「为什么?」 「这里才是我的家。」 「但你没有家人了。」 「那我也不去别人的家。」 那唤作丹岩的少年忍不住抓着他的手道:「小弟,你留在这里怎么活下去……」 「我不会死,不会死!」男孩子好像很怕提及「死」这个话题,拼命往后闪躲,「我会割草我会打水,我会活下去的!」 老者嘆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在草棚中陪他过了一夜,冰冷的风钻骨刺痛,男孩子一如既往地披着薄薄的被子,静静地睡在竹塌上。只是那个晚上,身边有温热的气息久久不散,竟让他梦到了爷爷。 他的梦里没有任何影像,与出生至今的每一天一样,只有无穷无尽沉沉的黑暗。唯一存在的印记便是模模煳煳的声音,以及若有若无的触觉。 梦里好像听到了爷爷的唤声,小玉,小玉…… 还有爷爷粗糙的大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他在梦里流了泪,拼命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爷爷。 「爷爷,不要走!」 …… 次日一早,他跟着那两个自称是道士的人离开了甜井村。岭南,罗浮山,神霄宫,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他一无所知。 「若是去了以后不喜欢,我们送你回来。」老者这样安慰他。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老者便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走吧,青玉。」 作者有话要说:拿来做防盗措施的番外= = 本来还想写少年时期的池子在山上的生活,可是今天出去爬山,累了……有机会再写…… ☆、番外二 番外二永不开放的青莲 蓝皓月曾经问过池青玉关于他幼年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说。他愿意听她说在衡山在唐门的琐碎事情,因为可以让她高兴,而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似乎格外漫长而又阴暗。 骯脏的污泥,腥臭的水塘,是他居住的环境。三九寒天还盖着找不到棉絮的被子,「家」中唯一值钱的厚被因为要给他治病而被迫当掉。小时候的他,不仅什么都看不见,更会时不时地发烧。爷爷总是不辞辛苦地背着他去请大夫开药方,哪怕每次带的钱只够抓上一两副药,也会小心翼翼地带回来,煎好了再餵给他喝。 生病的日子里,他不能出去割草打水。爷爷安慰他,小玉病好了就能变得更健壮。可每次病好后他还是那么瘦弱,他听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跟着父母上山砍柴下地锄草,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草棚门前,晒着没有温暖的太阳。 第182页 闲暇的时候,村里的孩童们则在远处追逐打闹,扔石子滚铁环,玩得不亦乐乎。他还是独自坐着,或是远远地站在大树下,听一听他们的笑声,猜测他们玩的是什么东西。 起先也曾想要过去跟他们一起玩,但他们听到他说出那个可悲的要求后,便四散而逃,连一点余地都没给他留。 年幼的小池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跟自己玩,他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爷爷正在噼柴,声音一顿一顿,伴随着咳嗽。 「爷爷。」他被肩后的柴草压得直不起腰,用很低微的声音道,「为什么别人不愿意跟瞎子一起玩?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吗?」 噼柴的声音停了下来,爷爷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怕你看不见,会被碰伤,小玉,等你长大些,身体好了,就不会……」 小池知道又是「等你长大」这样的说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柴草卸了下来,摸索着学爷爷的样子去收拾。 那年冬天,他再也没有去接近别人,也不认为别人会邀他一起玩。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小小的池青玉开始替爷爷去抓药,独自往来于村庄与镇子之间。一如既往的,他走过村口的时候,总会遇到一群孩童,他们会跟在他后边叫他瞎子,有时候还会抓着他的竹杖,或者在地上拉着麻绳,等他走过时看他摔跤。 他打不过他们,只好选择那些孩童跟大人们出去干活的时候再出门。但是有一天下了雨,池青玉从镇上回来,因在半路躲雨,到村口时,已经是接近黄昏了。 果然又遇到了那群孩子。他们正在追逐玩耍,似乎没空来折腾他,池青玉松了一口气,远远地躲开了往前走。 已经快到村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喊:「喂,瞎子,过来玩啊!」 池青玉愣了一下,没敢停留,只想着远离他们。脚步声噼里啪啦地追近了,有人拉住了他的腰带,「池青玉,来玩。」 他怔住,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他自己甚至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那个男孩子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你以前不是想跟我们一起玩的吗?」 池青玉往后闪了一下,小声道:「我要回家去给爷爷煎药。」 「就玩一会儿。」男孩子有些不耐烦起来,「叫你来,你又装模作样,以后再也不带你玩了。」 边上响起了奚落的声音,还有人抛着铁圈,大声道:「我们走吧,不要叫他了!」 他的心里钻出了久违的憧憬,就像过了长长冬天后冒出的小芽。他听到他们往回走,终于忍不住追了一步,道:「等等我。」 众人这才停下了脚步,有人高兴道:「大牛,你给他蒙上布吧!」 那个叫做大牛的孩子鄙夷道:「他本来就看不见,还用布吗?」说着,他便走到池青玉身前,「池青玉,你来当瞎子,抓住我的话,我就给你一个陀螺,怎么样?」 听到「瞎子」那个词的时候,池青玉心里有些沉,但身边的人好像看出了他的不情愿,在一边鼓动道:「好玩极了,我们刚才都当过瞎子了,就是抓不到阿牛,你来试试看!」 「……你们都当过了?」池青玉谨慎道。 「当然当然,就缺你一个了!」 小小的池青玉于是在尚未想明白之前,就被领到了空地上,又被推着转了好几个圈。「好了!」大牛一声令下,男孩子们一起冲上来砸着打着池青玉,趁他大惊失色之际,又一闹而散,朝着各个方向逃去。 「快来抓啊!来啊!」声音此起彼伏,忽远忽近地响着。池青玉起先觉得上当了,但听到他们并没有真的全都逃走,才觉得果然是应该这样玩的。他忍着痛去追身边的人,还没拉到袖子,腰后又被另外的人推了一下,身前的人便趁机跑走。就这样被众人推推搡搡着,他好几次都几乎想要放弃,但他真的从来没有跟那么多人一起「玩」,他也真的很想凭自己的努力要一只从未摸过的陀螺。 身边风声来回,池青玉凝神辨析,勐然间伸出手,用力扯住了从面前奔过的人。那人惊唿一声,想要将他推开,但他死也不肯松手。周围的孩童一愣,继而欢唿起来:「抓住大牛了,抓住大牛了!」 池青玉心中一喜,还未及开口,却被大牛重重地撞倒在地。他跌得很痛,手上出了血,站都站不起来。 「干什么撞我?」他憋着委屈道。 「瞎子,谁叫你来抓我的!」 他惊愕,摸着身边的竹杖道:「是你说抓住了你,就给我陀螺……」 其他人也起闹道:「对啊,阿牛给陀螺!别耍赖嘛!」 「哪个没长脑壳的再敢说?!老子什么时候说给陀螺了?!」大牛愤怒地冲上来,一脚将他的竹杖踢飞。池青玉紧抿着唇,爬到一边去捡,冷冷道:「玩不起就不要玩,骗我来,被抓住了就不认帐!」 「死瞎子,你还敢顶嘴!」大牛更是怒了,一把抓住他的竹杖,啪的一声便折断了,重重扔在地上,「滚,少在这里碍手碍脚!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玩?叫你来当瞎子还是抬举了你!」 其他孩童见他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起闹,讪讪地闭了嘴。 池青玉呆呆地坐在地上,摸到断成两截的竹杖,什么都没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咬着唇,许久才说了两个字:「骗子。」 第183页 大牛本已准备离开,听到他这句话,勐然间回头就是一巴掌。 「你说什么?!」 「骗子。」他的脸红了一片,眼神却还是淡漠。 「再说一遍试试!」 「骗子。」 噼噼啪啪的巴掌扇肿了池青玉的脸颊,大牛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按倒在枯树干上,用力地撞着他的头。「再说啊!有种就别停!」 他嘴角流着血,手中紧紧抓着断掉的竹杖,带着冷漠的笑,不停地喊道:「骗子,骗子,骗子!」 「老子就骗你了怎么样?做骗子总比你做瞎子强!你连走路都走不好,还有脸活着,趁早死了拉倒!」 远处传来大人的唿喊声,大牛又踢了他一脚,这才带着满腔怒火离开了这里。看热闹的孩童纷纷散去回家吃饭,只留下一身是伤的池青玉,攥着四分五裂的竹杖站在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中。 ****** 一瘸一拐回到草棚后,他那满脸的伤痕让爷爷一下子就明白了。小池却只是不说原因,蹲在门口给爷爷煎药,老人嘆着气,想要出去询问清楚。 「爷爷,不要出去。」他背对着爷爷,还是蹲在地上不起来。 「怎么了?」 「他不讲理。」他低着头道。 爷爷走到他身后,摸摸他的背,孩子的背嵴因为瘦弱而凸出,隔着衣衫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是哪个打了你?」 小池抱着膝,一动不动。面前的炉子冒出了烟,呛得他直咳嗽,眼里酸酸的。他伸手去揉,手指上湿漉漉的。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道:「爷爷,为什么我是瞎子?」 「那是老天爷註定的,小玉。」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是瞎子,为什么不是别人?」 爷爷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想将他拉起来,他却抱着爷爷的腿,死也不肯站起。「我没有惹他们,为什么都要来打我?大牛说我活着没用,可是爷爷,我有眼睛的,我也有眼泪,我不要当瞎子,不要当瞎子啊!」他从未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喊过,这次却好像疯了一样,坐在冰冷的地上,哭着歇斯底里。 那天晚上,祖孙俩连晚饭都没吃,他哭得累了,倦了,好像明白再喊再闹也是枉费,便睁着酸涩的眼,躺在了竹塌上。朦胧中,感觉到爷爷轻轻地抚着他受伤的脸颊,重重地嘆着气。 终究是撑不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焦急的唿喊声,小池从竹塌上爬起。有人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他听到了爷爷的咳喘声,还有另一人在大声唤着:「老哥!老哥!」 那是镇上的郎中,爷爷唯一的朋友。 「爷爷!」小池惊慌着摸到爷爷身边,爷爷却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勉强扶着郎中才挪到竹塌边。 「爷爷你怎么了?」他吓得不轻,跪在地上道。 爷爷没有说话,郎中道:「听说你被打了,老哥去跟那个孩子理论,却被那户人家的恶婆娘一顿臭骂,推出门口。他年纪大了,又气又急就摔在冰上,幸好我走过,不然都没个人去扶一下。」 小池呆住,爷爷伸手摸着他的头,吃力道:「不要怕,我躺一躺就好……」他又艰难地侧过身子,从郎中那取过一物,塞到小池手中,哑着声音笑道,「给你又做了个杖子,乖,不要哭了。」 「爷爷……」小池握着那打磨得光滑的竹杖,眼泪滴落。 ****** 爷爷这一躺,没能再坐起来。漫长的冬天还未过去,他就在某一个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小池一直记得那个寒冷的清早,他抖抖索索地坐起穿好衣服,想要叫醒爷爷,却发现躺在身边的老人已经没了唿吸。 他没有给小池留下任何话语,甚至都没告诉过小池,他究竟是被从哪里捡回的。 一间歪歪扭扭的草棚,一根底端渐渐开裂的竹杖,是爷爷留给孙子的所有遗物。幼小的池青玉独自坐在静得可怕的虚无中,伸出手来,想要再摸摸爷爷那扎手的鬍鬚,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他每天都会去爷爷的坟前坐着,希望能有个声音再唤他一次。可听到的只有风声。 ——如果没有那次出格的玩耍,如果他不让爷爷知道是大牛打了他,爷爷就不会死。 眼泪流尽后,便在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 他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去跟别人一起玩,不应该奢求别人肯送他一个陀螺,更不应该让爷爷发现自己被欺负。是他害死了爷爷。 ——你没有资格让别人为你烦恼。 年仅七岁的池青玉,从此明白了这句话。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他而陷入烦恼,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长大后,很多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知晓,而别人是什么心思或者在做着什么,他都很难猜透。猜不透的心,他是不会再去猜的,因为,他只是怕猜错。于是他努力地将自己收拢再收拢,如一朵永远不会开放的青莲。 开不了的青莲,静立于冷冷池水中央。微风过时,月色潋滟,那莲叶徐徐起舞,可也就只是那一瞬间,摇动了波心。一旦风过,便依旧冷寂孤绝,不会为谁而绽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以前写好的番外,之后的内容都得现写,所以时间比较紧张……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184页 第八十章山色空濛孤鸿远 顾丹岩还记得今年初春时节,自己曾因要找回被莞儿带下罗浮山的小师弟而到了峨眉,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蓝皓月。等到这个易嗔易喜的姑娘追到岭南时,他便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但他一直以为凭着师弟的本性,可以冷静地处理好此事。 但他错了。 自从他与池青玉为了蓝皓月而再度下山,事情便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风雨之中,池青玉甚至带着她离开,不愿回去清修。 直至那日初雪落了满山,蓝皓月不知去向,久别的池青玉却被独留于荒山雪间。一道寒白剑光,惊破寂静。 师弟的剑术,是他一朝一夕带着练出来的。因着眼盲,池青玉出招快、狠,不留余地,但顾丹岩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这锋利剑刃,会以如此的方式划过池青玉的双眼。 古剑怆然落下,池青玉的唇边却带着苍凉的笑意,刺目的鲜血滴落一地,白雪皑皑间,他重重跪倒,没了声息。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一幕,始终刺在顾丹岩心里。 在衡阳养伤的日日夜夜,顾丹岩与莞儿不敢再离开池青玉寸步。止血的药粉覆上他的伤处,本已昏迷过去的池青玉被生生痛醒,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狠狠抓着坚实的床板,以至于十指尽为之淤青。 顾丹岩竭尽全力,虽替他止住了伤势的恶化,但他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 他们回到岭南之时,已是这一年的年末了。 当日一同策马远去的师弟,如今以另外的模样跟着他回到了这片莽莽苍苍的大地。从离开衡阳起,青玉便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一路上,顾丹岩强忍着心痛不断换着语气想劝解青玉,但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池青玉的伤已经渐渐癒合,可是眼上还是缠着层层白布。那柄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古剑,也不再背负于肩后。 与湘楚之地相比,岭南的冬天要温暖许多,即便如此,当他们回到罗浮山下时,山风亦是有几分阴冷了。上山的路并不好走,顾丹岩扶着师弟,总觉得他行动间比以前要迟缓。 他不言,不笑,不悲,不怒。 血早已干枯,泪更不会有。 好看的下颔弧线紧拗,似乎没有人能让他开口,哪怕说一句最简单的话语。 晚风中,未脱的绿叶簌簌摇曳,洒下斑驳疏影。远远的,传来了飘渺幽凉的钟声,那是神霄宫的晚课开始了。一直如行尸走肉般的池青玉听到了这钟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顾丹岩一怔,低头跟在后边的莞儿也愕然,「小师叔,怎么了?」 池青玉还是没有说话,但却仰起脸,拨开身边的枝叶,顺着声音快步而去。 「青玉!」顾丹岩在后面急追。池青玉丝毫不知停步,这山路对他来言并不陌生,但蔓生的草木不时会绊住他的脚步,池青玉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样,虽行进困难,依然沿着石径不停往前。 顾丹岩与莞儿见他这样,也不敢强行拉住他,只得紧随其后,生怕他再出事。 钟磬声越来越近,飞云顶上铜铃轻摇,流丹飞翠的宫观掩映于云雾之间。石径尽头,人影晃动,遥遥可见林碧芝与程紫源飞快行来,素怀素华亦手持拂尘伴于左右。 想来是他们已经收到顾丹岩传回的书信,知晓了在池青玉身上发生的一切。虽如此,众人见到他双眼之上的白布亦是一惊,脸上充满痛楚之色。可池青玉却不顾众人的唿唤,挣开了程紫源的手臂,跌跌撞撞奔上石阶,伸手摸着朱漆大门,怔了一怔,随即朝着平素清修打坐的大殿而去。 他甚至没有再用竹杖探路,脚步踉跄,身影悽惶,在清寒月色中独行。 推开沉重的大门,那熟悉的松香拂逸在身边,池青玉混沌的心神仿佛瞬间被击碎。他几乎跌进了大殿,摸索着跪行至神像之前,手指触到了冰凉的地面,再往上摸,便是以往焚香祷告之处。 近前有微微暖意,他虽看不到光亮,但是却知道,以往一直由他点燃的莲花灯还在原处。 神霄宫中,一切亘古不变,幽幽晚风拂过檐下铜铃,发出细琐之声。池青玉的嘴唇微微发颤,他伸手,摸到了莲花灯的基座。烛火在他面前晃动,映照着覆在他眼前的白布,尤显凄冷。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忽而摸索着整顿了青衫,竭力挺直了身子,朝着前方三清神像恭恭敬敬行礼。 此时顾丹岩等人悄悄站在殿外,望着他孤寂背影不忍出言,肃静之中,隐隐听得在那昏暗殿中传来他的低微吟诵。 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还带着喑哑,虽断断续续,却始终不绝。 「寂寂至无宗,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 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 他们在门外站了许久,池青玉如同入了魔怔一般始终喃喃念着经文。林碧芝眼中泛泪,举步便欲闯进,却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众人闻声回头,但见一身素袍的海琼子默然行来。 「师尊……」林碧芝才一开口,海琼子便摇头示意勿言。 「不要去打扰他。」海琼子低声说着,走到了大殿门前。众人神色焦虑,但见师傅发话,便只得缓缓退后。 ****** 第185页 这一夜,池青玉始终跪在神像之前,以低沉微弱的声音诵着经文,直至天明。 他在大殿中跪坐了两天两夜。 海琼子与众弟子亦在殿外静立了两天两夜。 素华素怀每次端去的食物,池青玉一点都没吃。第三天傍晚时分,莞儿哭着求海琼子命令小师叔吃饭休息,海琼子嘆息着取过一杯清茶,交予给她。 莞儿垂泪,战战兢兢捧着茶杯走进大殿。殿内烛火明澈,照着池青玉孤独背影。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旁,将茶杯送至他唇边。他的嘴唇已经发干发白,可一旦感觉到有人接近,却依然迟缓地、吃力地别过了脸去。 「小师叔,你是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莞儿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清茶之中。 因为眼上缠着白布,他脸上的神情更是无从捕捉。莞儿握着他发冷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哭道:「她抛下你走了,可是难道我们那么多人,都不值得你留恋?」 他的手指僵硬而蜷缩,一旦触及她的肌肤,便很快地移开,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身后有人慢慢走近,莞儿抽泣着回身,海琼子手持着那柄青白相间的古剑来到了神像前。他鬚髮皆白,一向含着笑意的眼中也隐隐带着沉重之意。莞儿低头站起,默默退到了门口。 「青玉,你不要这剑了吗?」海琼子俯身,将古剑轻轻放到他手中。 他的手微微一颤,本来挺直的身子似乎失了力道,背嵴渐渐弯了下来。莲花灯心火苗悦动,衬得他眼前纱布煞白刺目。他的嘴唇翕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但因为虚弱,即便是近在身前的海琼子都听不清他的话语。 池青玉还是松开了手,古剑摔落于地,发出一声凄凉之音。 海琼子蹙眉,这时才辨清了池青玉反反覆覆吃力念着的话语:「没有用了……都没有用,不要了……」 「当日我教你练剑习武,起初只是想让你身体好起来,但看你颇有天赋灵性,便觉得你不该就此埋没。」海琼子撩起长袍,坐在了他身边,「你如今说不要这剑,我也不会动怒……只不过,你是怨恨这古剑,还是怨恨自己?」 池青玉怔怔坐着,海琼子又拿起古剑,交到他手中。他缓慢迟钝地握住剑鞘,忽然之间,那日剑锋划过眼目的彻心疼痛再一次贯透全身。那一种刺痛,使得他再也无法端坐,颓然倒伏于神像前,浑身不住发抖。 「青玉!」海琼子扶着他的肩膀。 「我不应该下山!」池青玉将脸埋在暗处,迸发出嘶哑的声音。几天来,他不眠不休,海琼子本以为他已经无力支撑,但他现在却好像扑向火焰的飞蛾,要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我不应该下山!」他重又哑声喊着,突然摸索到古剑,将之紧握在手中,「师傅,我将清规戒律抛之脑后,自作自受!求你收回古剑,不要让它再被玷辱……」 「你不愿再习武?」海琼子沉声道。 「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就算会剑术又怎么样?!始终都没有用!」他像疯了一样,抓住剑鞘的双手剧烈颤抖,忽而又将剑重重放在神像前的案几之上,自己则用尽全力伏在案几边缘,手指紧抓着香炉中的灰烬。 海琼子看着池青玉的背影,他这个冰雪为心长风为骨的小徒弟,如今好似只剩了一个伤痕斑斑的躯壳。 他长嘆一声,伸手抚上池青玉颤抖的背,「既然如此,你的剑,我现在便收回……」 案几上的古剑被海琼子取回,池青玉还是无力地伏着,唿吸急促而微弱。 「青玉,几天之后我就要远游,你可愿随行?」海琼子缓缓道。 池青玉慢慢撑起身子,他的手指间,沾满细细碎碎的香火灰烬,落了一地。 「师傅,去哪里……」 「天高地远,五湖四海,放舟江中,随波而逝,停到哪里,便是哪里。」 「何时回来?」 「想回来之时便回来,不想回来,便以山林烟云为居处,又何须在意曾经的住处?」 池青玉紧紧抿着唇,许久,才道:「我去。」 ****** 修道之人不在意团圆相聚,腊月新春之际,海琼子手持蓑笠,肩背行囊,带走了形销骨立的池青玉。 临下山之前,依照池青玉自己的请求,神霄宫众人为证,师尊为他亲授符箓,戴上冠巾。 他接过林碧芝递过的寒刃,在钟磬声诵经声中割断一缕髮丝,抛掷风中。 眼前的白纱换成了苍青束带,一袭墨黑道袍,一枚白玉仙鹤簪,将他的形象凝固成霜。 礼仪既罢,一步一步走下石阶,再无半分回头之意。他肩后的银质背架依旧,只是空空荡荡,没有了古剑的踪迹。 「小师叔!」莞儿忍不住冲出人群,站在高高台阶尽头朝着他远去的背影喊。 他只是微微一停,但随即便加快了脚步,紧跟着师傅,隐入空濛山色间。 作者有话要说:贾鹏芳的《睡莲》,感觉比较适合现在的氛围,有兴趣的话可以听一下。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一章云水迢递忍相忘 那一年除夕夜,远隔千里之外的蜀中唐门也萧条了许多。唐老夫人年事已高,旧伤缠身,虽经当日失而復得的神珠疗治,但身体还是远不如以前硬朗。虽如此,为了不让皓月陷于悲戚之中,她还特意嘱咐慕容槿好生安排筵席,不要顾及太多。 第186页 众人围坐,觥筹交错,蓝皓月身着素服,静静坐在一旁。烛火掩映,灯影摇曳,窗外寒风骤起,吹动一墙竹影,簌簌落落。 老夫人毕竟精神不济,在小辈们敬酒之后,她便先回房休息。皓月在旁陪伴许久,见外祖母闭目养神,便起身慢慢走到了门外。 夜色中,华灯高照,远远近近,点点星星,恍如碧空银河,蔓延闪烁。寒冬时节,庭院中竹叶凋落,唯有那清瘦枝干逆风弯折,几次看似就要断裂,却又颤抖着挺直了身躯。 忽然想起在那遥远的南方,苍翠竹林间的那间小屋,素洁简单,屋畔有清泉流经,昼夜不停。 还有那个人,他眉眼寂静,姿容清俊,沉默时温润如玉,起剑时凌厉如风。他很少笑,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喜欢他难得的微笑,若春风拂柳,云破月现。 但是现在,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没有了。 中秋之夜一起编织的同心结,生病之时他给她戴上的玉饰,不知为何再也寻找不到。那朵他送给她的宫花,早在她摔下山坡时就丢失不见。离开衡阳时,在回雁峰下刻着名字的鹅卵石,当日是放在池青玉的包裹中的,其后也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 所有的所有,关于池青玉的一切,全都没有了踪影。 她在被带往蜀中的途中,反反覆覆追问他的下落,她不相信池青玉会不留一句道别的话就离去,更不知他会怎样独自一人返回岭南。她甚至不顾身体虚弱想要下车,却被唐韵苏按住。厉星川无奈之下一度离开,说是去寻找他的行踪,她等了许久,但等回的还是只有厉星川。 「他遇到了顾丹岩和莞儿,同他们一起走了,不会回来了。」厉星川是这样告诉她的。 唐韵苏明里暗里责备她,老太太重病在身,你居然还一心牵挂着那个不辞而别的人?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满心的疑惑与失落回到了蜀中。只是还记得他的孤傲,他的温和,他指尖划过脸颊的感觉,他一笔一划刻下的名字…… 有风吹过,蓝皓月伸出手,不觉发冷。不知是幻觉还是思念过度,她总觉得,在她昏昏沉沉离开烟霞谷的时候,似乎有人在身边逗留,也似乎有温热的水珠滴落于指间。可是,那一种捕捉不住的感觉,如被风吹散的流苏,倏然而逝。 「皓月。」 她惊觉回身,外祖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拄着拐杖来到她身后。唐老夫人苍老了许多,满头白髮,行动也迟缓了。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皓月。 「今天是佳节,我送你一件东西。」 蓝皓月愕然,迟疑着接过锦盒,轻轻开启了盒子。皎洁光华明若朗月,茫茫寒意氤氲四起,这珠子,好似沉在澄澈水底,又似浮于飘渺云间。 当日,正是这神妙宝珠被窃,使她离开唐门紧追而出。看着它,蓝皓月就好似又听到了那静静河边,夜风中传来的幽幽笛声。 心底酸涩,眼泪蔓延。 唐老夫人缓缓道:「我一直想见见那个孩子,他替唐门找回了神珠,我们还没有道过谢……」 蓝皓月不知外祖母为什么要提到这些,她沉默不语,望着神珠兀自出神。 唐老夫人看了看她,又道:「我也相信海琼子门下不会有行为不端的弟子,但他武艺再高,样貌再好,都只是一个方外之人。有些人,你看着欢喜,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却不知……」她说着,手指一弹,指间飞出一缕细细银痕,无声无息间划过竹枝,卷下一片略带枯黄的竹叶。那竹叶本就轻盈,离了枝节便被朔风吹起,在夜空下飘了几飘,便飞向远处去了。 「看到了吗?竹叶本无心,我想将它摘下,但风却反而将它吹走。与其这样,还不如当时就不要强行摘下它,或许它更适合长于枝干之上。」 蓝皓月紧紧攥着锦盒,低声道:「外祖母,为什么我喜欢的,却不能长留在我身边?」 「我说过了,他原就不适合留在你身边。不是他不好,而是他的生活,与你相差太远。」唐老夫人蹙着眉,取过她手中的锦盒,将那枚神珠托在掌心。珠子在夜色中荧荧生光,似乎敛住了天地灵气。「就像这定颜神珠,来自雪山冰谷,如非海琼子那样的绝世高人,就不能将它凝聚成形。你就将你心里的那个人,想成是只能留在罗浮山的白云罢。他们道家之人本就不该涉足凡世,你一心只想着自己欢乐,却让父亲枉死,最后两败俱伤,这又是何苦?倒不如各安命运,放彼此一条生路。」 蓝皓月怔怔站着,夜风凄紧,天上又忽忽飘落几点零星雪花。 慕容槿撩起帘子,准备过来搀扶老夫人回屋。蓝皓月上前一步,瑟瑟道:「外祖母,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他,我想求您让我去……」 「你要知道他现在的境况吗?」唐老夫人本已走向里屋,又侧转身道,「我可以派人去为你打听,但你要留在这里。」 ****** 唐老夫人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子女,暗中差人去了岭南。那枚寒意凛然的神珠存放于皓月房中,每每夜间,开启锦盒,光华便笼了一室,即便无星无月,也会通透莹澈。 又是一春来临,枝叶依旧抽出新芽,鸟雀亦欢悦飞翔。从岭南千里迢迢赶回的亲信抵达唐门,唐老夫人特意将皓月找来,让她听一听探子密报。 蓝皓月惴惴不安,低头站在她背后。 第187页 那属下说,到达罗浮山后直接去了飞云顶,他是怀揣唐老夫人的亲笔信笺去拜访海琼子的,但守观弟子言说,海琼子早在年前便离开了宫观。因见他是唐门老太太的心腹,素华带他进了神霄宫。他见到了海琼子的徒弟们,甚至去了后山。 「老夫人交代要寻访的池青玉已经不在罗浮山了。」那人道,「后山空空荡荡,确有竹林小屋,但遍地萧索,并无人迹。」 「他去了哪里?」蓝皓月用力唿吸,才忍住了眼泪。 他踌躇了一下,道:「听说是跟着他师傅云游四方,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迴转,即便是神霄宫其他弟子,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蓝皓月失魂落魄,她不明白为什么池青玉连岭南也远抛不顾,如云烟般彻底消失不见。 唐老夫人挥手让那人退下,他却又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看,道:「还有,那位姓顾的道长托我转告蓝姑娘一声。」 蓝皓月一震,「什么?」 「他说,当初你们一意孤行,最后却让小师弟伤得极深,池青玉已经痛悔过去的选择,在离山之前正式出家。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去找他了。」 蓝皓月呆住,浑身冰冷。 那人退下了,唐老夫人抬头望着她,道:「皓月,虽然之前备受坎坷,但如今他远去云游,你留在蜀中,只能算是最好的结果。你若是真的不想再害他害己,就这样,让他回到以前的岁月吧……」 「最好的结果……」蓝皓月念了一句,想要努力释然,却终忍不住落下了泪。 ****** 她就这样留在了蜀中。 身边的人再也不提及岭南,除了清明忌日之外,她甚至连衡山都不会回去。听说,烟霞谷中原本跟随父亲习武的人,有的转投万淳达门下,有的则背负行囊离谷返乡。只留下几名在谷中多年的僕人丫鬟,还在守着旧屋。 这一年七夕,青城派张鹤亭亲自上门为儿子张从泰提亲,在与唐旭坤把酒言欢之时,提到了厉星川。 厉星川回到青城后没多久,他的师傅杭幼峰便得病亡故,因厉星川屡次在本门危难之时出力,众人都以为卓羽贤会将他收归门下,但不知为何,卓羽贤却迟迟未收厉星川为徒。虽如此,以往由杭幼峰掌管之兵刃锻造等事务,现在已经交给厉星川主管。 唐旭坤颔首道:「这年轻人在短短时间之内声名鹊起,倒也是个人物。」 张鹤亭抚着短须,笑了笑,「确实,确实。」 「但他毕竟入门较晚,又出身平凡,不管如何努力,还是略有欠缺。」唐旭坤举杯道,「小女能嫁与令郎,也算她的福气。比起厉星川,从泰更稳当可靠。」 张鹤亭与之对饮完毕,见四下无人,便嘆道:「可惜本派之中俗家弟子歷来地位不如道家弟子。」 唐旭坤道:「鹤亭老弟,你们青城派向来是道家为尊……不过,依我看来,如今卓掌门的弟子大多平凡,他们想要登上掌门的位置,都不足服众。」 张鹤亭唇边流露出微笑,目光烁烁,「只是派中有一大批长辈还是固守执念,觉得要入道才可执掌青城。唐兄,等到你我联姻之后,必要时还需仰仗你唐门的实力。」 唐旭坤轻咳一声,笑而不语。 ***** 对于这门亲事背后的含义,唐寄瑶并没有想太多。她乐得将此事与蓝皓月分享,首先便找到了她房中去。窃窃告知完毕,唐寄瑶嘆道:「皓月啊,我听爹娘的意思,像是还很满意张从泰,也不知他到底哪里好,为人一本正经,长得也算不上好看。」 蓝皓月心知她其实早已中意张从泰,便道:「但是他是张鹤亭的儿子,也是青城派的后起之秀,不是吗?」 唐寄瑶撇撇嘴,拨弄着桌上花枝,望到蓝皓月枕边放着的那个锦盒,不禁蹙眉:「皓月,你还将那枚珠子放在枕边……难道你不会难过吗?」 蓝皓月怔了怔,侧过身,低声道:「有什么难过的?只是外祖母将它送给了我,我珍视而已。」 唐寄瑶静了一会儿,坐下道:「若不是你重孝在身,我想老太太一定也会忙着给你找夫婿了。」 蓝皓月垂下眼帘不语。 「等到三年孝满,你已满二十了,要是现在再不考虑这事,可就有点太晚了……」唐寄瑶本要谈到往事,但想了想,终于还是按捺了下来,只道,「厉星川离开唐门时,你都不去送一送他,不过他是个爽朗的性格,肯定不会介意。听说他现在在青城颇受器重,当日是他一路护送你回来,等你有空时,是不是应该去谢谢他?」 蓝皓月蹙着眉,道:「表姐,他走之前我已经道过谢了,又何必再去?」 「真是木头人。」唐寄瑶略感失落,起身离开,临出门时回头道,「皓月,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去青城。」 蓝皓月愕然,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院中碧叶成荫,鸟鸣悠悠,她缓缓走到窗前,失神地伸出手,放下了帘子,将那满庭繁华遮在了外面。 ****** 整半年时间都在给唐寄瑶置办嫁妆的忙碌度过,年末,张从泰骑高头大马,带众多跟班,锣鼓喧天地到蜀中迎娶唐寄瑶。 唐寄瑶出嫁那天,天降大雪,浣花溪四野皆为白茫茫一片,如同银装素裹。她身着艷红嫁衣,披狐裘斗篷,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出闺房。红盖头上流苏摇摇坠坠,晃出了欢悦的花。 第188页 张从泰携唐寄瑶叩拜唐老太太与唐旭坤夫妇等长辈,老太太与其余人等见张从泰年轻英武,身材挺拔,皆微笑颔首。喧嚣之中,炮仗沖天而起,孩童们捂着耳朵偷笑,互相推搡,忽而又拥上去缠住张从泰要见面礼。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大笑,蓝皓月独自站在一边,因丧期未满,她还是不能身着华丽衣衫,只穿着淡色罗裙,亦不施粉黛。那些欢声笑语就在身边,但不知为何,在她听来,却始终如隔云端,恍惚渺远。 小时候,她曾与唐寄瑶等表姐妹们一起做过扮新娘的游戏。她总是会抽到签子,羞涩地被她们抹上胭脂水粉,戴着大红花,套上姑妈的裙袄装成要上花轿的样子。她也曾偷偷地想过,以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总该是温柔体贴,言笑晏晏,才不负大好青春,共此一醉。 忽而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因被鬼医困在小屋,她曾在黑暗中抚着池青玉的脸颊,悄声告诉他,母亲在世时曾请人替她算过命。命理中说,她会有一个夫君,那人年轻英俊,武艺高强,会好好待她…… 可是他却说,这只是你的命数。 离开了池青玉后的很多日子里,她都会想到过往的点滴,时至今日,她也不明白在他离开义庄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就真的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流星一样,倏然出现在她的世界,又倏然隐没于茫茫苍穹,找不到半点痕迹。 或许,那一场荒唐痴狂的经歷,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正如外祖母所说,只因贪图一时欢娱,却害死了父亲,最后连他也孤身远离,再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好像都觉得小蓝表现比较奇怪,不知道看了这章能不能解释清楚。她肯定是不会任由池子无缘无故走掉,但是当时蜀中的外祖母身体不好了。我想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应该做不到抛下外祖母去找小池吧?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二章辜负花开又一重 唐寄瑶跟着张从泰去了青城山。唐门少了她的身影,蓝皓月身边少了她的聒噪,生活变得冷清。 老太太嫁掉了一个孙女,便想着要替皓月提前订下婚事,好让她一出丧期便尽早嫁人。蓝皓月很明确地表示不想再提及这件事,但老太太与唐旭坤、慕容槿等人还是顾自忙碌,恨不能将现今江湖中还未婚配的年轻男子个个招到眼前审度。当日她与池青玉的那段私奔经歷除了唐门与衡山派的人之外也并没旁人知晓,她虽失了父亲,但毕竟是唐老夫人心爱的外孙女,因此亦有不少人登门打听。但她始终沉默。 「你究竟想要怎样呢?」唐老夫人望着她,只觉无奈。 「只想一个人清净。」她低头道。 「真是冤孽!」老夫人想到了故去的女儿,重重嘆息。 ****** 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蓝皓月回到唐门的第三年年初,青城派来人送了喜讯:唐寄瑶生下了一个儿子。 孩子满月之时,应着张从泰夫妇的盛情邀请,蓝皓月随唐旭坤去了青城。 这是她自从丧父之后,第一次离开唐门。唐旭坤探望过女儿外孙之后,便与张鹤亭一同去了别处交谈。唐寄瑶好不容易将孩子哄得入睡,将之交给僕妇照顾,才有空陪着蓝皓月出了屋子。 时为晚春,两人沿着曲径缓缓而行,远处峰峦叠嶂,飞瀑似雪,宫观掩映于繁茂苍翠的林木之间,恍若仙境。 唐寄瑶虽做了母亲,性格却没改,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大通,倾诉完毕,却见蓝皓月站在山道边,望着远处山峰出神。 「皓月,你在想什么呢?也不与我说话。」唐寄瑶顺着她方才眺望的方向望去,只见浮云幽幽,苍松森森,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此时自风中传来悠扬钟声,想来是上清宫那边开始晚课。唐寄瑶侧身望了望后方,道:「我去看看筵席有没有准备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蓝皓月一怔,「天色晚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唐寄瑶指了指林下的石凳,「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坐着就好。」说罢,便顾自朝着另一条小径疾步离去。 暮色渐渐浓重,山间晚风送来缕缕馨香,伴着幽远钟声,蓝皓月坐在了林中。透过枝叶间隙,依稀可见雾霭中的宫观檐角,恍惚间忆起了多年前的那次岭南之行。 在罗浮山的夏夜,她也曾这样静静坐着,听空旷山峦间响彻钟磬。那时候,她只是想要得到一点点温柔,哪怕他为她稍稍驻足,愿意与她一同走上一段,她便会由衷地欢乐,像是一个小孩子,看到了自己喜欢之物,便想要拥入怀中。 或许,只有在那样的年纪,只有在不知世事的时候,才会仅仅因着心中懵懵懂懂的感觉,不辞辛苦地追逐未可期许的梦。 钟声萦迴不止,山间清流潺潺,她久已麻木干涸的心,在这样静谧幽远的夜幕下,涌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她怔然回身。 松风含露,幽香浮动,有年轻男子一身素蓝,站在不远不近的石径上,朝她微笑点头。 「蓝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你?!」乍一眼望去,蓝皓月险些没认出他来。厉星川留给她的印象,总是一袭墨黑劲装,腰佩双剑,目光清朗,唇带笑意。而现在,他身着斜襟长袍,以玉帛束髮,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蕴藉沉稳,倒不再像是闯荡江湖的少侠了。 第189页 厉星川见她目露讶异,不觉笑了笑,负手走至近前,「一别两年有余,你竟不认识我了。」 蓝皓月侷促道:「你换了装束,我不太习惯。」 他轻轻抬起双臂,看着自己的身影,又望向她,「是么?你却没怎么变化。」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可是表姐却说我跟以前大不一样。」 「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厉星川目光柔和,打量了她几眼,忽又侧身道,「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她,她叫我带你去山腰上的圣灯亭,她和从泰在那边等你。」 蓝皓月蹙眉不解,「为什么忽然又要去那里?」 厉星川笑道:「那就不得而知了。她只是这样告诉了我。」 蓝皓月心中疑惑,但还是跟着厉星川朝半山而去。青城山楠木丹梯长达千级,可称曲径通幽,厉星川带着她绕林过桥,一路上总有碧清溪流欢悦流动,不离左右。 古木掩映间,有朱红亭子微露一角。厉星川抬头道:「那就是圣灯亭了。」 蓝皓月凝眸望去,却不见唐寄瑶夫妇的身影,四周除了远远溪流之音,便只有风吹碧叶沙沙作响了。「可惜还没有到夏天,不然可以看到一种奇景。」厉星川一边走向亭子,一边不无遗憾地道。 「什么奇景?」蓝皓月不禁问了一声。 他淡淡一笑,指着亭上匾额,「此处之所以叫做圣灯亭,便是因为每到盛夏雨后,从这望向山间,常常会看到无数光亮闪烁漂浮,正像是神仙燃灯一般。」 蓝皓月半信半疑,又问起唐寄瑶的下落,厉星川也诧异道:「她说是会在这里等你,却不知又去了何处。」 蓝皓月无奈,只能坐在亭中。厉星川本是站在她身边的,看她神色有些不安,便心领神会地离她远了一些,负手站于亭边,独自望向远山。 夜色如梦笼着轻纱,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吟唱,蓝皓月却觉得气氛略显尴尬,不由想请他去寻一寻唐寄瑶和张从泰。抬头间,正望到他沉静背影,沉沉夜幕下,他的蓝衣近乎苍黑,在微风中微微扬起,剎那间竟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蓝皓月的心忽忽一震,此时却听他惊喜万分地道:「你看!」 放眼望去,本只是沉睡于夜色中的群山间不知何时竟起了点点光亮,那微光初看时好似静止不动,但随着清风徐来,不多时便上下起伏,有时亦会盘旋飞舞,好似夏日的萤火虫一般。渐渐的,从山峰最幽暗之处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光点,忽生忽灭,闪烁不已。这些光点随风飘散,又随风积聚,不多时,山谷间便犹如银河璀璨,又似天界华灯纷纷降落人间。 「这就是你说的圣灯?」蓝皓月为这奇妙恢弘的景象吸引,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厉星川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始终都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幽谷间的光亮。「没想到竟会在此时出现,你看像不像天上的星辰?」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 「像极了。」蓝皓月走到亭外,今夜月色宜人,一轮圆月正如冰轮,高悬暗蓝天幕间,与山影深处的那些光点相映成辉。 「你喜欢这里吗?」厉星川侧过脸问她。 蓝皓月愣了一下,道:「青城山是个好地方……」 厉星川又往四周望了望,似乎在确定有没有旁人走过,稍后才道:「可惜看似宁静,实则却波澜暗涌,争斗不止。」 蓝皓月蹙眉,「你在这里过得其实并不如意,是吗?」 他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你很聪明,我很高兴。」 她不太明白他这两句话之间的意思,正想追问,厉星川却抬了抬下颔,示意她望向远处。此时那些璀璨光点又渐渐飞散,如烟花盛放后留下了道道痕迹,曳着长长的光影朝着更远更深的山谷飘飞。 「那么快,就消失了……」蓝皓月失意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光点。 「很多美好的东西都难以长久。」厉星川说罢,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若有所思地侧转了身子,便在她身后道,「也正因太过虚无缥缈,才会难以把握。你觉得呢?」 蓝皓月默然不语。 「但若是你喜欢,这青城山每年都会有圣灯漂浮,我可以与你一起来看。」他依旧带着微笑,似乎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也不会在意。 ***** 蓝皓月在青城山住了三天便准备返回蜀中。临行前,厉星川专程从铸剑阁赶到山间,趁别人不在,交给她一封信。蓝皓月不解道:「你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而要写在信里?」 他笑了一下,道:「等你回到蜀中再看。」 蓝皓月本待再问,见其他人已经过来,便只好将信装入行囊。 一路上,唐旭坤时常皱眉思索,返回唐门后,他便去拜谒了老夫人,仿佛有什么重要之事。蓝皓月本想跟随,却被慕容槿叫住。「皓月,他们在商量事情,你先不要进去。」 「只是去看望寄瑶,舅父怎么一回来就心事重重的?」蓝皓月纳罕道。 慕容槿不经意地往里屋望了一眼,淡淡道:「寄瑶在青城可不是仅仅相夫教子的。」 蓝皓月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她虽住在唐门,但已经远离江湖事,即便是唐门与其他门派之间的关系,她也不怎么在意。此事过去后没多久,唐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日益不佳。蓝皓月取来神珠想要送还给外祖母,却被告知先前已经用尽其中灵力,如今没了效用。 第190页 众人忧心忡忡,遍寻良医,蓝皓月没有办法找人来疗治,只能守在外祖母身边。「你不要总是待在家里不出去。」唐老夫人在偶尔有精神的时候还不忘劝她,「我已经老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杀伐果决,如今只想看着你好好出嫁……」 唐韵苏得知老夫人的心愿后,便迅速罗列了数位年轻人的名字呈送上去。这几人都是平素与唐韵苏夫妇关系密切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精明伶俐之人,最能见风使舵。 这份名单才刚被老夫人过目,唐旭坤便匆匆赶来,「母亲,皓月生性单纯,这些人太过世故,只怕与她并不合适。」 唐老夫人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上次从青城回来,便向您推荐了一人,您不记得了?」 唐老夫人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记得,但我并不想让皓月卷进唐门与青城之间的事去。张鹤亭现在要利用唐门保举张从泰登上掌门之位,你却还想叫皓月也进入青城,是想着把这关系再拉近一层?」 唐旭坤咳了一会儿,低声道:「并非完全如此。从泰虽然行事稳当,但青城派一向尊崇道家,我怕张家在争夺掌门时失势,到时寄瑶也过得不好。若是皓月能嫁给厉星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去联络衡山派,让万淳达也暗中出力,一举将从泰推上掌门之位。」 「厉星川?」老夫人道,「难道他不会争夺掌门的位置?」 「他缺少根基,单打独斗怎能站得住脚?」唐旭坤道,「我当日对他暗示过,只要他忠于张家,并帮助唐门在青城扩大势力,以后从泰当上掌门,绝对不会亏待他。如果他偏向卓羽贤那一方,那么他既不可能超过卓羽贤原先那几个弟子,又会得罪张鹤亭父子,岂不是全无好处?」 唐老夫人盯着他,「我要见一见厉星川。」 「是。」唐旭坤恭恭敬敬退下。见他出了门,老夫人回头向屏风后道:「阿槿,你觉得厉星川怎么样?」 慕容槿轻步而出,行礼道:「他虽然与皓月相熟,但毕竟出身低微,我觉得皓月应该找一个可靠的世家弟子。」 「你们个个都有自己的道理……」唐老夫人眉间紧锁,靠在软榻上,「只是,皓月她自己像是已经心如止水了。」 「她喜欢的是得不到的。」慕容槿垂首道,「人生在世,怎会事事如意?」 ****** 春夏之交,厉星川应邀来到唐门。还是一贯的进退自如,温文有礼,令挑剔的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毛病。他在唐门暂住,赢得了众人交口称赞。即便是本想借着皓月的婚事培植自己实力的唐韵苏,面对厉星川那常带笑意的样子,也只能隐忍不发。 蓝皓月却时常迴避。厉星川没有穷追不捨,只是在老夫人处陪着对弈闲谈。 数天之后,他准备启程返回青城,老夫人在他辞别时微微颔首,取出一柄玉如意交给他,「阿槿说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如意,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皓月。」 厉星川稍一怔,随即跪拜在地,「谢老夫人赏赐。」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蓝皓月耳中,她惊慌之下飞奔前去寻找老夫人,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即将离去的厉星川。他从怀中取出玉如意,托在手中,「皓月,我先它带回青城,等你过来时,再送给你。」 蓝皓月急道:「厉星川,你真的答应了?!」 「怎么这样问我?这件事本来就轮不到我是否答应,全在于老夫人的意思。」他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那也没有人来问我!」蓝皓月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反是恼怒起来。 厉星川微微嘆了一声,「皓月,你还是小孩子性情。连我都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更何况你?」他见蓝皓月脸色煞白,忙又道,「上次交给你的信,你倒是看了没有?」 蓝皓月愣了一会儿,才记得当初离开青城山时他确实给自己一封信,但她随手便放进了包裹,回来后见老夫人身体不好,便早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厉星川静静看着她黯淡的眼神,无奈地笑了,「你竟真的看都不看……我要走了,你回去后看看信上所写的再说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皓月惊愕不已,但他没有再解释,背起行囊牵着白马悠悠而去。 ****** 蓝皓月回房后翻找出了那封未开启过的信,默默读罢,心生寒意,更添绝望。 厉星川一走,唐旭坤便大力称赞,急着催促唐老夫人准备皓月出嫁的事宜。唐韵苏按捺不住,与之争论起来,在她看来厉星川虽为人滴水不漏,但没有强大的家世,这辈子也无法出人头地。两人一言不合更激化了平时的矛盾,唐旭坤指责她只顾拉拢自己的亲信,她则反攻兄长向青城趋炎附势,失了唐门的面子。 两人就此翻脸,更引得偌大唐门混乱不堪,唐老夫人气急攻心,旧病加重,全赖慕容槿发现及时,才未铸成大错。蓝皓月去服侍之时,不愿回答唐旭坤关于婚事的问题,又使他被唐韵苏激怒后强压下的火气,一下子触发。 「到今年年底,你守孝三年已满,再不出嫁,准备老死在唐门吗?何况你外祖母为了此事操碎了心,你再这样拖延,岂不是要让她连睡觉都不安宁?」在老夫人卧房外,唐旭坤一改平时那病孱样子,压低声音斥责。 慕容槿拉过怔然的蓝皓月,低声道:「你毕竟不是唐家的人,长此以往留着不嫁也不是办法……」 第191页 一语未罢,唐韵苏气势汹汹赶来,见他们在老夫人门外吵闹,又藉故扬声道:「二哥,你这是趁着母亲病倒便要赶皓月走吗?这可怜的孩子如今没了依靠,连你也容不得她?」 「韵苏,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唐旭坤怒极反驳,「她没了父亲,难道不应该由我来做主吗?」 他们互不相让,蓝皓月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等到慕容槿将骂战平息后,却已经找不到她了。撩开竹帘,才发现皓月守在老夫人跟前,低着头,背影寂寥。 「皓月……」慕容槿轻声唤道。 老夫人连连咳喘,无力地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赶紧散去,她已经答应了那门婚事。」 慕容槿很是错愕,她似乎没有想到皓月会如此这般就答应了下来。「真的吗,皓月?」她迟疑着问了一句。 蓝皓月没有回身,还是跪坐在软榻前,过了片刻,才用很低微的声音道:「是的,你们不必再为我烦恼了。」 ****** 天色昏暗时,蓝皓月回到了房中,再度打开厉星川留下的信。 早在年初时,他便在信中说:「你等了他三年,他还是音讯全无,可惜唐门不是久留之处,他们必定会让你出嫁。举目江湖,有众多年轻俊杰与你相配,可是能让你心中还替他留有位置的,或许只有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小蓝会被谴责吗…… 昨天去上海,在轻轨里看到有一个颤巍巍的老头牵着一个吹笛子的年轻人讨钱,囧,那个年轻人还闭着眼睛,不过我感觉他是假装盲人……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三章孤山云里万事空 深秋时节,西风肃杀,赣北的官道上车马疾驰。临近道旁有一茶肆,来往商旅因天气骤冷,纷纷下马躲到草棚下以热茶驱寒。小伙计忙着给众人端茶送水,耳听得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小哥,去龙虎山可是走前面那条路?」 「正是。」小伙计忙不迭回头,但见有一绯衣少女牵着马儿站在棚外,这路上风沙捲地,她头戴帷帽,面前垂着淡淡黑纱,虽掩去了面容,但还是隐隐约约可见其俏丽姿容。在她身后却还有一名中年道姑,面容柔和,眼角低垂。那道姑向少女低语几句后,便带着她进入茶棚休息。 少女待道姑入座后方才坐下,并解下了头顶帷帽。但见她肌肤柔白,柳眉上挑,双眼灵动含波,虽并无不悦,但嘴唇微微嘟起,平添几分娇嗔之意。边上的商旅们见两人身后皆背着长剑,便知是江湖中人,因此虽觉好奇,却也不敢多看,生怕招来麻烦。 少女正为道姑斟茶,又有一行人马自东边而来,个个身挎刀剑,精神抖擞。行至此地,为首之人跃下马背,朝着伙计道:「小二,快些准备干粮,我们要赶路。」 伙计想来是与他们相熟,一边忙着给他们装干粮,一边问道:「徐大哥要往哪里去?」 那人道:「这一趟要去川中青城山喝喜酒,特意带上这些兄弟,好让他们见见世面。」 「那么远,你们也乐得去?!」伙计吃惊道。 马队中有年轻人笑道:「我们平时只在附近走动,难得有机会去青城山,听说还要有比武大会,可让我们瞧瞧这青城派里到底是谁占得鰲头。」 「可我听说,青城山不都是出家人吗,怎还会有人成亲?」伙计纳闷道。 先前那人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他们也有俗家弟子。那新郎以前曾救过我们,如今迎娶的更是唐门老太太的外孙女,我自然少不得准备厚礼送去。」 说话间,伙计已将几包干粮递给他,那大汉招唿中人正要出发,却听角落里有人出声道:「你说的那个新郎是谁?」 大汉回头,见那绯衣少女目露讶异之色站了起来,他打量其几眼,觉得从未见过,便反问道:「看姑娘的样子也是江湖人,难道没听说过青城派铸剑阁总执事厉星川?」 少女微微一怔,蹙眉道:「我怎能没听说过,你刚才说他要与谁成亲?」 「唐门老太太的外孙女只有一个,就是原本衡山派剑侠蓝柏臣的独生女儿蓝皓月。」 少女脸色一变,紧紧抿唇,那大汉得意道:「姑娘真是孤陋寡闻了一些,此事江湖中已经人人皆知了。」说罢,扬手带着下属策马而去。 「莞儿,她自有自己的选择,如今准备嫁人也并没什么不妥。」道姑放下茶杯起身道。 莞儿脸带忿忿不平之意,「师傅,我只是觉得她将小师叔害成那样,现在却要嫁人,世道真是不公平!」 林碧芝嘆道:「青玉从未细说过往事,你也只凭着自己的揣测,他既然不想再回忆过去,我们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休要在他面前说起此事。」 「这个我知道。」莞儿闷闷不乐地拿起帷帽和包裹,随着林碧芝走出茶棚,朝着通往龙虎山的大道行去。 ****** 她随着师傅到了龙虎山下,乘坐青竹筏顺流而上,一路上但见两岸群峰峭拔,垂藤蔓蔓。河流蜿蜒曲折,激起浪花高低起伏,遥听得深谷中怪鸟哀鸣,竟让她不寒而慄。此时山崖更加高耸陡峭,莞儿抬头望去,竟见两边断崖间悬着无数残缺不全的棺木,在古树掩映下森然可怖。 「师傅,这里为什么都是悬棺?!」她惊愕道。 第192页 林碧芝蹙眉道:「我多年前来时便是如此,这些棺木已有数百年岁,你不要大声惊扰了亡灵。」 莞儿心中不安,但只得闭嘴不言。自从池青玉当年出家离去,她从未再见过他,即便是顾丹岩他们,也都只是偶尔才能接到师傅的来信。因岭南地处偏僻,有时一封信送到,已经迟了数月,久而久之,他们便根本无法弄清师傅带着青玉去了何处。只知道这一老一少餐风宿雨,只凭竹杖芒鞋,离开岭南后曾去过粤北桂东,甚至还去过大理…… 而这一次,凭着新近收到的信中所述,林碧芝带着莞儿找到了赣北贵溪龙虎山。 莞儿坐在竹筏上,垂首望着雪白水浪,心事重重。一别三年,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只会依赖着小师叔的顽劣丫头,但他呢? 「到了。」林碧芝一声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莞儿急忙起身,林碧芝已经施展轻功跃上岸边高岩。山风浩荡,吹得衣衫扬起,全身刺骨发寒。林碧芝握着长剑在本无路可走的山岩间飞掠,莞儿急提气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这道山樑,林碧芝踏着崖间古树飞速落下,莞儿见底下激流飞溅,强忍着畏惧攀着突起的岩石,想要纵身跃下,却又怕撞到山岩。正踌躇间,已望不到师傅的身影,急得她大叫起来。 正在此时,忽听半空中有高亢清脆之音迴旋,她紧贴着山岩举目远眺,从那霭霭云间飞来白鹤,在她身旁不断鸣叫盘飞。 「莞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古树林中,传来林碧芝的话语。 白鹤展翅飞去,莞儿用力唿吸,竭力朝前跃出。足尖一点山崖,身子已如纸鸢般斜掠向莽莽丛林。 「小莞儿,不要害怕。」有苍老的声音自风中响起,白影一闪,在莞儿背后轻轻一推,便将她送到了平地上。 莞儿才一站稳,便见林碧芝正站在面前,而身后风声扑簌,又有人踏着松枝缓缓落地。白鹤在头顶转了一圈,停在了不远处的深潭边。 「师公!」莞儿回头,望着白髮白须的海琼子惊喜道。 海琼子哈哈一笑,「你竟长得这么高了,如今快到十六了吧?」 「我已经十七了!」莞儿狡黠地望了望他,「师公,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忘事。」 「不得无礼。」林碧芝沉脸呵斥。 海琼子笑道:「我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清,更何况你的。碧芝,你怎么会带着她找到了这里?」 林碧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弟子本不会打搅师傅清修,但上月有人送来急信,说是师傅在岳阳的故友身染重病,百般寻医得不到解救之法。丹岩随那人去了,但后来又传信回来说以他之力也只能暂时压住病情,无奈之下,便想请您前往救治。」 海琼子启信看罢,双眉紧锁。「看样子,我是要去一次不可了。只是……」 「师公,你是不是担心小师叔?」莞儿接道。 海琼子挥手招来白鹤,转身带着她们朝着古树林间慢慢而行。「他随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还算渐渐习惯。」 林碧芝犹豫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怎样了?」 海琼子脚步稍缓,抬头望着远处,「我花了一年时间让他身体復原,又花了一年时间让他不将自己视为罪人。如今他每日随我静坐冥思,有时会有山民接他去替人治病,他的全部心思似乎都放在这两件事上了。」 转过几道弯后,四周古柏愈加苍翠高大,莞儿身处林间,唯觉昏暗幽深,好似茫茫无尽。那白鹤始终在上方飞翔,此时却忽而振翅鸣叫,朝着斜前方飘然飞去。 海琼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莞儿顺势望去,只见松林尽头有清泉潺潺,水潭上石桥横斜,有人静立桥上,面前是一盏香炉,烟雾徐徐漫起,缭绕了一身。 他身着素黑道袍,白玉长鹤簪子挽发,腰间白色丝绦轻垂,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配饰。 「白鹤,你回来了?」他听到鹤鸣之音,缓缓抬起手,伸向前方。白鹤舞动双翅,慢慢地落在了石桥栏杆上,翅膀长羽触及他手指,迅速地又合拢了起来。 他收回手,又微微侧过身子,苍青的帛带依旧覆住了双目。 「师傅,你带来了朋友?」他听着声息,略有迟疑。 林碧芝上前一步,行礼道:「师弟,是我与莞儿来看你了。」 池青玉一怔,过了许久,才扶着石栏走了几步,「林师姐,莞儿?」 莞儿早已按捺不住,此时便奔向他,到了他近前,望着他眼前束带,不禁又想起当日那一剑横抹鲜血飞溅的场景,一时间心潮难抑,竟哽咽了起来。 海琼子走到她身边,向池青玉微笑道:「青玉,莞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见到你却有些羞涩。」 池青玉低声道:「我以为她是看到我害怕了。」 莞儿忙道:「小师叔,我怎么会怕你?」 他沉默不语,海琼子扶着他的手,放到了莞儿头顶,他的姿势有些生硬,若不是海琼子在旁,只怕他都不会伸出手去。 「……莞儿果然长高了。」池青玉的唇边慢慢浮现笑意,可在莞儿看来,即便是他在微笑的时候,都似乎神态恍惚,更有一种疏远落寞之感。 ****** 幽潭边枫叶丹红,数枚飘落水面,白鹤在水边悠然而立,时不时抖动羽毛。在这枫林背后,有草庐两间,近旁植有药草,空气中浮动着微苦的清芬。 第193页 室内极为简单,除桌椅外床几别无他物,与他在罗浮山的居处很是相似。林碧芝与莞儿都知道他的习惯,只在靠近门边的椅上坐下。池青玉避开她们的位置,端起托盘往外走。 「青玉,不要忙了。」林碧芝还是担心他,不由站起止住。 海琼子抬手道:「没有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他也会自己烧水做饭。」 林碧芝讷讷坐下,莞儿托腮望着他的背影,意态失落。 「我是想着师傅离去后无人照顾青玉,便将她带来了。本来紫源想来,但观中不能没人主管,他便只好留守。」林碧芝低声道。 「师傅,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师叔的。」莞儿信心十足。 林碧芝睨了她一眼,见池青玉已经去了潭边,便小声道:「你万万不可再说起以前那些事情!」 海琼子喟然道:「经此三年,他已不再像当日那样激烈了……」 「若不是师尊,只怕青玉不会恢復成现在这样。」林碧芝道。 海琼子摇摇头,「他不应是现在这样。」 他们低声言说片刻,见池青玉返回屋前,便停了这话题,只谈些各自经歷。待到午后,海琼子简单收拾了行囊,来到门外向池青玉说起要远行之事。池青玉道:「师尊要去哪里?」 「岳阳。」海琼子淡淡道。 池青玉先是一怔,继而沉默了。海琼子看着他,道:「你不愿随行?」 「师尊是要去救人的,我行动不便,会耽搁时间。」他很是平静。 「好吧……」海琼子喟嘆一声,「我与碧芝即刻启程,莞儿留在此处照顾你起居,你自己要留意小心。」 于是海琼子与林碧芝又叮嘱了莞儿几句,便启程赶赴岳阳。莞儿站在屋檐下,见池青玉只是静静伫立,似乎没有太多的留恋,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小师叔,师公与师傅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望着远去的背影,莞儿想要伸手去拉池青玉的袍袖。他却自己转过身去,朝着里屋走去。 莞儿不知他为何连话也不愿回应,不由纳闷道:「你怎么了,不愿意我来吗?」 池青玉这才停下脚步,好似刚刚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对不住,我没留意你说什么。」他低声道。 莞儿欲言又止,失望地道:「没什么了,我去打水。」他轻轻应了一声,再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顾自走进了房间。 ******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相隔三年未见,彼此有些陌生。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绞尽脑汁地想与他熟络起来,但池青玉始终静如止水。他就好像一株从来没有经歷过人间悲欢的空谷幽竹,自顾自地对着满山荒烟,寂寞无声。 一天两天三天,莞儿留在他身边,却好似处于一片虚无之境。 「小师叔,这是我新学会的烧豆腐,你尝一尝。」她兴致勃勃地拉来了池青玉。 他漠然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好吃吗?」莞儿疑惑不解。 「好吃。」池青玉坐在桌前,离她很近,但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莞儿蹙眉道:「那你为什么不吃了?」 他正对着前方,「我习惯了自己做的饭菜,多谢你费心了。」 莞儿愕然。她只能看着他自己摸索着去烧水煮饭。以前,在罗浮山的时候,她也跟他一起做过饭,她知道小师叔因为看不见,所以最多只会做简单的饭菜。现在他还是一样,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迟缓,他坐在炉灶前,对着鲜亮的火苗,长久地陷于静止之中。 大约是忘记了时间,仅有的一碗青菜都有些烧焦了。他却浑然不知,很慢很慢地吃着,仿佛尝不出任何苦味。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就是小池现在的状态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四章一纸红鸾惊残梦 莞儿来到龙虎山的第五天,天还没亮时,就有人急急忙忙来敲门。原是住在山坳里的樵夫跌伤了脚,家人知道这边住着的道长会医术,便想请他去帮忙。池青玉回房取来了药箱,要跟那山民过去。 「小师叔,我陪你去啊!」莞儿听到声音,忙不迭穿衣起床。 「他会带路的,你不用出来,外面天冷。」池青玉说罢,便关上了门。 莞儿追出去时,秋风果然一阵紧似一阵,池青玉已经跟着那山民走进了林子。她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草庐,跟以往一样打扫房间侍弄药材,看到池青玉房门半掩,便大着胆子熘进去。 他在的时候,并不愿意她进屋。莞儿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帮他擦净了桌椅,看到床边放着的道袍,拿起来细细端详。那衣襟下端开了线,也没人给他缝补。她回房去找出了针线,搬来椅子坐在渐渐亮起来的屋中缝起衣衫。 望着脚边的日影,她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 正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屋外有马蹄声缓缓接近,她不觉一怔,这地方人迹罕至,来此多天也只见樵夫猎户偶然经过,又怎来的外人?此时马蹄声渐止,就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有人敲起门来。 莞儿放下衣衫,来到门后高声问道:「你找谁?」 「在下是奉命送信给池青玉池道长的。」 莞儿更是一惊,不知那人为何会知晓池青玉的下落,急忙道:「你是什么人?」 第194页 门外的人听声音较为年轻,平静地道:「在下只是一个跑腿的罢了,姑娘不必惊慌。」 莞儿侧身转到窗前,从窗缝中张望着,见外面站着一个劲装年轻人,看样子也很是平凡。她犹豫了一下,便打开大门,那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信封,递到她面前,「请姑娘转交池道长。」 莞儿疑惑着接过来,那信封正面只写着池青玉的名字,并无寄信人落款。她不觉问道:「是谁差你送信?」 「青城派,厉公子。」 「厉星川?」莞儿一怔,想到即便是池青玉迴转,也必需由她读信方可,便将那信封开启。伸手一抽,竟从中取出一张喜帖,那颜色鲜红刺目,莞儿想起了那日在官道上听到的消息,将之翻开一看,果然上面赫然写着厉星川与蓝皓月的名字。 莞儿又气又怒,「为什么要送来喜帖?!他们已经快三年没有见面,厉星川这样做,是安的什么心?!」 年轻人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尴尬,只是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道:「厉公子说了,大家朋友一场,明年开春他便要成亲,还是希望池道长能够光临赴宴。」 「我师叔不会去的!简直是莫名其妙!」莞儿将喜帖胡乱塞进信封,正想交还给他,那年轻人却已转身牵着马匹快步离去。她站在门口怒喊,那人也只当没听见,很快消失在林间。莞儿用力关上屋门,在心中顾自痛骂了厉星川一顿,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索性将那喜帖撕得粉碎,随手扔进了书桌边的废纸堆。 ****** 临近中午时分,池青玉才从山坳回来,先前接他前去行医的山民一路陪同。但他走到那片松林边,便让其不要再送。 「你家里还有伤者,我走过这片林子就是住处,不会迷路。」池青玉温和道。 那人见前面已经有了炊烟,知道家中有人在等着池青玉,便再三道了谢,将药箱转交给池青玉后转身离去。池青玉背着药箱向前行去,才走了不远,便觉周围有异。这三年来从未练武,但天性的敏感还是使他停下了脚步。 松涛阵阵,隐约间有人慢慢接近。 池青玉静静地站着,似乎想等着对方出声。身后的人并没有再往前,在距离他一丈开外处便站定了。 「这位可就是池青玉道长?」 池青玉背对着此人,缓缓道:「你有什么事?」 那人笑了笑,「在下方才登门拜访,可屋子里的姑娘说道长不在,我便只好将喜帖转交给她。但还是担心道长收不到,便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喜帖?」池青玉一怔。 「正是,道长回去后,可以让那位姑娘给您读一读。」 池青玉紧蹙着眉,凭着直觉,这个人似乎话里有话,但他却不想追根究底,只想远离陌生人的身边。这样想着,便也不加追问,拄着竹杖就往前走去。 「池道长!」那人追了一步,遥遥道,「我家主人说了,一别三年,当初道长孤身远去,自己倒也清静。如今世事变迁,若是道长真的已经看透一切,就请放下前尘前去观礼。毕竟大家也算是患难之交,主人好事临近,不希望在场的人中少了你一个。」 池青玉慢慢停住了脚步,一言不发。那人说罢,向着他的背影抱了抱拳,说了声「告辞」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急速远去,但池青玉却入定了一般,连唿吸都几乎停止。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恢復了神智,疾步走向草庐。 ****** 还未到门前,便听到莞儿在屋内哼唱着歌谣,他推开木门,她已奔过来欢悦道:「小师叔,饭已经煮好,我陪你一起做菜去。」 他站着不动,任由她晃着自己的肩膊,忽然道:「刚才有人来过?」 莞儿的动作为之一滞,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她低着头松开了手,转身想要走掉。池青玉却一把抓住她衣袖,肃然道:「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已经不理江湖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告诉你。」莞儿急忙道。 池青玉沉默片刻,又道:「那人送了喜帖来?」 莞儿涨红了脸,「只不过是师公以前认识的人,想来请神霄宫的人去赴宴,我知道你不会去的是不是……」 池青玉没再说话,将竹杖搁在桌边,返身便往桌上寻摸。莞儿怕他撞翻茶杯,急忙伸手想将物件挪开,不想却被他推开了手。 「你这是干什么?!」莞儿气道。 池青玉按住桌面,冷冷道:「你觉得我看不见,就可以全都瞒着我?」 「我哪里瞒着你了!」她大声说着,故意给自己壮胆。 他紧抿着唇,忽而伸出手来,「给我。」 「什么……」莞儿下意识地往废纸堆望去。 「喜帖。」他挺直了身子,面朝前方。 莞儿心知不好,但又不愿让他知道那事,便倔强道:「被我扔掉了!」 「拿来!」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抓起竹杖重重地拍在桌上。莞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惊得不轻,她紧紧倚着书桌,憋着委屈反手抓起那一堆废纸,愤然将已经撕碎的喜帖连同其他纸张一起倒在了他面前。 「已经撕碎了!」她怒沖沖地一推椅子,「我是不想让你再卷进是非,你却一点都不明白!」 池青玉沉重地唿吸着,抓着桌上那一堆废纸,哑声道:「是谁的喜帖?」 第195页 莞儿憋住眼泪,望了一眼那已成粉碎的鲜红喜帖,又抬头看着他清瘦的脸颊,以及蒙住双眼的苍青束带。「厉星川。」她不忍再注视,扭过了脸去。 「厉星川,他要成亲了……」池青玉迷惘地念了一句,他的手指触摸到喜帖那不平整的边缘,屋子里变得很安静。「新娘呢?」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好似不经意地问着。 莞儿沉默不语。他等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却也不像方才那样发怒,只是怔怔地摸着椅子坐了下来,一个人将桌上的纸堆收拢起来,再一点点地铺开,凭着双手的触觉,将喜帖的碎片从其他废纸之间慢慢地捡拾了出来。 他的动作谨慎而又迟缓,因为眉眼被束带蒙着,神情更显平静疏离,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他留意,而他,现在在做着的,只不过是一件极其渺小寻常的事情。 莞儿扶着椅背低下头,心中酸楚难忍,过了许久,见他还在摸索着那些碎片,似乎正在清点。「小师叔,你想干什么?」她怯怯地问道。 他陷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反应。 「……我帮你?」她试探着伸手过去,但还未接近那些碎片,就被他以手肘轻轻挡住了。 「不用,谢谢。」他低声答着,手中的动作未停。莞儿的泪珠滴落下来,为怕他在意,忙不迭拭去,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掩起。 池青玉微微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数目,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碎片一一以手辨清形状,再端端正正地放于桌面,依靠着自己的感觉,想将它们恢復成原来的样子。 喜帖的质地很好,光滑如绸,上面依稀可触及微微凸起的地方,想来就是写着的字迹了。 他觉得凭以前的自己可以摸出大致的轮廓,于是屏住唿吸一遍遍地触摸那些犹带墨香的碎屑,可是穷尽心力,还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熟悉的名字。 此后,他没有出房门,莞儿端来的午饭他也没有吃。 整个下午都在无声中度过,莞儿守在门口,不敢走开。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白鹤的鸣叫声,孤寂悠长,像一声声不成调的残曲。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枯坐在窗前的池青玉疲惫地站起身。他走到床头,打开竹箱。箱子里仅有几件很简单的衣衫,纯白墨黑,无非只有这两种颜色。他伸手至箱子最底下,取出一方白帕。 缓缓打开,白帕层层包裹着的,便是那枚冰冷莹透的玉坠。 没有任何装饰,以前的流苏早已断裂散落,飘逝于风中。 那时年少,烛影摇曳之下,曾有过腼腆青涩的憧憬与承诺。 ——「这玉坠先放在你身边,等到那一天,你可要将它完好无缺地送给我啊。」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以前就听过林慧萍的《情难枕》,感觉歌词比较吻合这时期的氛围。有兴趣的可以听听,也有男生版本,姜育恆邰正宵都唱过。 ****** 如果一切靠缘份 何必痴心爱着一个人 最怕藕断丝连难捨难分 多少黎明又黄昏 就算是不再流伤心泪 还有魂萦梦牵的深夜 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 都已无从悔恨 早知道 爱会这样伤人 情会如此难枕 当初何必太认真 早明白 梦里不能长久 相思不如回头 如今何必怨离分 除非是当作游戏一场 红尘任他凄凉 谁能断了这情份 除非把真心放在一旁 今生随缘聚散 无怨无悔有几人 ****** 这个曲子应该还有粤语版,是周慧敏的《痴心换情深》。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五章心事深藏巧营谋 秋尽冬来,青城山木叶萧萧,寒意凛凛。上清宫檐下铜铃在朔风中泠泠作响,卓羽贤门下弟子们早课完毕,正鱼贯而出。大弟子鸿千本走在最前,却听卓羽贤叫他名字。 他立即停步回到殿内,恭敬道:「师傅,有何吩咐?」 卓羽贤等其他弟子都已离开大殿,方才侧目望着窗外道:「近来你张师叔在做些什么?」 鸿千愣了愣,道:「弟子每天都在勤学苦练,难得才遇到张师叔几次,也没细问过。」 「我倒听说他曾多次与唐门互通书信,而唐旭坤也开始派人前往衡山。」卓羽贤整了整道袍,起身走到他跟前,「鸿千,你专心于习武不错,但对外面的情形,也需得多加留意才是。」 鸿千想了想,道:「师傅的意思是张师叔与唐门往来甚密,是别有所图?」 卓羽贤淡淡道:「总之你要小心,他们俗家一脉向来想要盖过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如今张家与唐门联姻,恐怕是看中了唐门在川蜀一带的势力,想要藉此壮大自己的声势。」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厉星川还是常在后山铸剑阁?」 「是,厉师弟对铸剑很是用心。」鸿千道,「新近一批兵刃也很锋利,师弟们都觉得用着顺手。」 卓羽贤正待开口,却听大殿外有小道士禀告说:「厉星川求见掌门。」卓羽贤一蹙眉,随即让鸿千从大殿后门隐退出去。 「星川拜见掌门师伯。」厉星川快步进殿,撩起长袍叩拜道。 第196页 「起来吧。」卓羽贤一抬手,微笑道,「你的婚期已近,万事准备得如何了?」 厉星川起身侧立于一旁,「我本没什么家底,多亏了张师伯照应,才备好彩礼等物。」 「哦?你张师伯倒是个热心人。」卓羽贤颔首,「可惜我是出家人,对这些男婚女嫁之事并不甚清楚,不然也可为你谋划一番。」 厉星川抱了抱拳,笑道:「不劳掌门烦心。我这次来,是想禀告掌门,明日我还要去一次唐门,与老夫人商量一些具体的事务。」 卓羽贤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看来你这未来的外孙女婿甚得唐老夫人喜爱。」 「掌门过奖。」厉星川忽而哂笑,「其实当初若是能入道家一脉,星川本也可以终身不娶的。只是掌门觉得星川尘缘未断,才拒绝我的请求。」 卓羽贤平静道:「你不必挂碍在心,因你师傅膝下无子,又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在他去世后,我若是将你收归于自己门下,未免断了他那一脉的香火。如今你即将得娶佳妻,可称是春风得意了。」他说至此,又负手踱了几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做事不要有所偏颇。」 厉星川怔了怔,「掌门是说……」 卓羽贤淡淡一笑,目光深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说得太直白。」 厉星川考虑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躬身道:「掌门,我与蓝姑娘的婚事,只是两情相悦,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图。蓝姑娘没了父亲,不能长久待在唐门,我虽没多少实力,但也想让她有所依靠。待她过来之后,我也不会与唐门有过多的接触。至于张师伯那边……」他转身望了望外面,见无人走过,便上前一步低声道,「他倒是曾找过我,意思是让我借着与皓月成亲一事,多讨得唐门老夫人的欢心,他与唐旭坤也会联络衡山派掌门万淳达……但是,我却不想利用成亲来达到某种目的,否则岂非愧对皓月?」 卓羽贤眉间紧锁,待他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自然极好。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若你真能不依仗外力,踏踏实实靠自己白手起家,日后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厉星川欣然道:「是,星川牢记在心。」 待厉星川退出大殿后,卓羽贤立即往回找到了等在后门处的鸿千。「对厉星川此人,要多加防范。」他面色凝重地道。 鸿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凭着对师傅的言听计从,还是认真答应了下来。 ****** 是夜云深无风,厉星川独住于后山铸剑阁,半夜时分起身开窗,一羽白鸽轻轻落在窗台。他自白鸽脚踝取下油布寸许,借着昏黄的烛火扫视一眼,随即碾碎于指间。 忽听门外有人轻叩,开门一看,原是张鹤亭手下。两人交换眼神,不需开口,厉星川便随着那人而去。夜幕下只听脚步沙沙,那人带着厉星川疾行至半山,朝着前方指了指,便隐退一边。 前方山峦莽莽,正是圣灯亭所在之处。厉星川走上前去,见张鹤亭早已等在暗影之下。「张师伯,深夜召我,有什么急事?」 张鹤亭负手道:「听说你白天去拜见了掌门?」 厉星川笑道:「因为我天亮后要启程赶往唐门,所以便要禀告掌门一下。」 「是吗?」张鹤亭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星川,我知道的倒不仅仅是这些。你真是个左右逢源之人。」 厉星川脸色一变,急忙躬身道:「张师伯何出此言?」 张鹤亭冷笑一声,「我虽不曾亲见,但这青城山上,自然也有我的耳目!你不要忘了,两年前你恳求卓羽贤收你为徒,他却一口拒绝,要不是我看你是个机灵人,将你收为己用,你只怕还只是籍籍无名的一员罢了。」 「张师伯对我的恩情星川自然不敢忘记。」厉星川再行一礼,恭敬道,「我在掌门面前说的那些……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数,师伯您未必不知。师伯既然怀疑星川对你的忠心,我这里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张鹤亭扬眉道。 「还请师伯到我住处暂坐,此地四面通达,并不安全。」厉星川说着,后退一步,侧身示意。张鹤亭忖度片刻,挥手屏退隐藏在暗处的手下,自己随着厉星川去往铸剑阁。一进房间,厉星川便紧闭门窗,只点燃一盏油灯,在微弱光影下从枕下取出一物,置于掌心。 一枚白玉坠子,状若莲花,光洁透润,莹若水滴。 「这是?!」张鹤亭蹙眉细看,又抬目盯着厉星川,不解其意。 厉星川将白玉坠子放在了桌上,低声道:「三年前我偶然间到了梅岭,遇到了在江湖失踪已久的鬼医,这白玉花坠,便是鬼医所藏。同在梅岭的还有我的两位朋友,其中一个身上带着青色玉坠,与这白玉花坠极为相似。因我那位朋友自幼被人收养,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便想为他探得真相。于是便返回去找了鬼医,可惜这老人神志不清,反要将我杀死。我在躲避鬼医追杀之时,惊见卓掌门潜入小屋,似乎要急着寻找某物,只是空手而归,并无收穫……」 张鹤亭挑眉道:「你的意思,掌门所要找的便是这白玉坠子?他与鬼医莫非有什么联繫?」 厉星川微微一笑,「我深觉好奇,便追上鬼医,他虽前言不搭后语,但还记得这两枚玉坠是他在二十多年前赠予了一对情侣。」 第197页 张鹤亭浓眉越蹙越紧,忽而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莫非就是从泰跟我提到过的池青玉?」 「正是此人。」厉星川望着那白玉坠子,「他自幼居于神霄宫,对江湖中事很是陌生。那枚青玉坠子,如今还在他身边。师伯,我总觉得,此人身世很是可疑……我也曾向我故去的师傅打听二十年前的事情,但他却不愿多说,只是对一位姓叶的师兄很是惋惜。据我师傅说,当初老掌门有四位弟子,那二弟子叶决明虽狂傲不羁,但武功修为并不差。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会到峨眉松竹庵犯下杀戮之罪,最后逃回老家,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死。」 张鹤亭重重唿吸,坐在桌边,沉吟良久,方才道:「先师生前对叶决明曾一度器重,但他行为太过散漫,不如卓师兄来得沉稳踏实……」他说着,抬头望向厉星川,「你为何忽然提到此事?」 厉星川踌躇片刻,道:「方才讲到的池青玉,据说是在峨眉山下被一位老人找到,他的年纪,到现在应该恰好是二十三岁。」 「二十三?」张鹤亭一惊。 「张师伯,星川有个奇怪的念头,一直藏在心中。」厉星川缓缓道,「既然鬼医说是将两枚玉坠分别赠予一男一女,若掌门要寻找的是白玉坠子,那这青玉坠子又怎会到了池青玉身上?且他又是峨眉山下的弃婴,年纪也正好与发生松竹庵一案的时间相同……」 「你是说,池青玉跟卓掌门……」张鹤亭手按桌沿,不由站起。 厉星川垂眉敛目,「可惜都是推测,还不能算作定数。不过……师伯既然有此把柄,掌门那边,便好说得多了……」 张鹤亭脸上潮红,目光精动,一时间心绪不宁,望望白玉坠子,又望望厉星川,忽又沉声道:「你早有揣测,为何不直接去找掌门?」 「卓掌门岂是会直接承认的?」厉星川笑了一笑,「若是我不自量力,只怕事情还未弄明白,自己便已莫名其妙暴毙了。」 张鹤亭哼了一声,重新又坐下,翘起腿,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出面?」 「张师伯在青城山地位仅次于掌门,由您来弄清此事,当然是再好不过。」厉星川道,「其实我倒也不想让青城蒙羞,这件事最好私下解决,师伯眼下正希望从泰能有所作为,若是有了这旧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张鹤亭淡淡一笑,伸手将白玉坠子收入掌心,「待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星川自幼父母双亡,若师伯看得起,我想拜师伯为义父,等我成亲之时,请师伯为我主婚。」厉星川撩起长袍,跪拜于地。 张鹤亭略一沉吟,俯身扶起他,笑道:「好说好说,我正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有这样的义子,我很是高兴吶!」 「多谢义父!」厉星川眼中含笑,在烛光下闪现波痕。 ****** 次日一早,厉星川便赶赴唐门做婚前最后的商议,张从泰与唐寄瑶将他送到山脚,叮咛一番后,便双双返家。厉星川策马一路疾驰,但到了进城的官道前,却又忽然折返,朝着另一条荒僻小径而去。 这条小径蜿蜒曲折,尽头正是青城后山。 此处离铸剑阁尚有很远距离,可谓丛林幽深,人迹罕至,即便是青城弟子,也从不会踏足。他将白马拴在树林间,孤身而行,遍地荆棘奇石间,他硬是走出了一条通往绝境的路。 山坳深处,古木参天,厉星川身形如燕,起落间穿过丛林。高崖之下有垂藤若许,拨开之后竟是一个狭小洞口。他闪身而入,走不多远,又生出一条岔道,厉星川却似早已熟知地势,飞身直掠而去。 阴暗的四壁渗着水滴,他自袖间取出火摺子点亮。幽幽光影下,有彩衣女子自山洞那一端缓缓走来。 「姑姑。」他躬身行礼。 女子以轻纱蒙面,抬目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可安全?」 「后山如今都在我的掌管之下,未经允许,不会有别人过来。」 女子却并未放松警觉,凝重道:「你叫我蛰伏三年,我本以为你会手刃仇人,但眼下卓羽贤丝毫未损,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厉星川垂目道:「姑姑,以你我的武功,还不足以绝杀于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弄清当年的事情真相,或许姑姑等得不耐烦了,但眼下正是紧要时候,若是一招不慎,我们反会被他连根剷除,岂不是前功尽弃?」 女子冷笑一声,「三年前你就这样说过,若不是我当初有伤在身,怎肯隐退至今?你自幼没了父亲,我耗尽心力,才算将你找回。如今你已入青城多年,却迟迟不见动静,近来更忙着迎娶蓝皓月,我怕你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厉星川双眉微蹙,沉默片刻,正色道:「若没有姑姑,或许我还在街头巷尾流浪。请姑姑放心,一切尽在我心中。」 「好,但愿你牢牢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女子喟嘆道。 他微微嘆息,似乎怀着深深心事,「星川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我越来越发现自己智商不够用了……杀人布局之事确实不是我所擅长的啊!!!额,如果有童鞋已经不记得以前的情节,可以返回看51-55,那些是关于鬼医的事情…… ps:池子下章出来啊,虽然我也很捉急,但是不能只写他而不写别的,不然以前那些全白费了,无法自圆其说了。 第198页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六章钗钿琳琅入青城 这一年年末,蓝皓月正式脱下了素服。三年守孝期限已至,唐门的人都在忙着给她置办嫁妆。江湖中早已传遍了这一喜讯,但是那个人却还是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唐门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二舅父与姑妈之间的争斗日益激烈,身为主事人的大舅母慕容槿不想捲入纷争,也不愿交出手中权力,索性退避三舍,闭门不出。面对这样的局面,蓝皓月几度想要一走了之,但外祖母年迈又抱恙在身,她若是再任性离去,只恐激化了矛盾,使得老人更淤积在心。 转眼之间,婚期已至。 迎亲的前一晚,春雨绵绵。蓝皓月呆呆地卧着,听雨声潺潺,风声萧萧。辗转之下,她在黑暗中坐起,点燃一盏烛火,在微弱的光线下一针一线绣着香囊,将那枚渐渐失去神力的珠子安稳放于其中。 这一夜,她都不曾合眼。天亮不久,便有丫鬟僕妇涌进房间替她装扮换衣。浓艷的妆容遮住了面容的憔悴,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她竟有几分恍惚。大红嫁衣金线刺绣,鸾凤飞舞彩云环绕,丫鬟们有条不紊地为她整理衣裙,外面炮仗震鸣。不久之后,便有迎亲队伍自浣花溪畔而来。一袭红巾落下,遮住了视线,蓝皓月看不到周围的一切,被人引着,茫然步出房间,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藏有神珠的香囊。 「皓月,以后你要好生为人妻子,牢记本分……」外祖母与舅父等人的叮咛飘在半空,蓝皓月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掩在长袖中的掌心,神珠在隐隐透着寒意。 欢声笑语之中,有人温柔携手,将她带出了唐门。锣鼓喧天,他俯身将她抱进花轿,在她耳边道:「皓月,我要带你回青城了。」 这列迎亲队伍一路迤逦朝青城山而去,沿途行人都被吸引。厉星川身着殷红长袍,策马行在队首,时或回首望一眼花轿,唇边微露笑意。 ****** 那日黄昏,蜀中成都郊外春寒料峭,有少女牵着另一人的手,无精打采地走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那幽居之处。收到喜帖之后的第二天一早,他便独自打理了行装,说是要出门。莞儿震惊之余坚决制止,但任由她如何发火撒娇,他还是默然离去。 她追到石桥畔,急道:「小师叔,你是要去找蓝皓月吗?!」 他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应。 「她和厉星川已经准备成婚,江湖中人尽皆知,你难道还想让她回到你身边?」莞儿冲到他近前,大声道。 她情绪激动,但池青玉还是很平静,「我没有那么想。」他淡漠道。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莞儿想去夺下他背后的包袱,他却抬手轻轻拦住。 「他们不是送来了喜帖吗?只是去一次青城而已。」池青玉侧身朝着前方道,「我们曾是朋友。」 「你……」莞儿望着他消瘦的模样,心中很是难过,眼见没法劝服他,她便只能跟他上路。临行前,在屋中留下书信,交代了去向,希望师傅与师公若是回来看到之后,能赶往青城。因为她很是担心,她虽然也不相信师叔会再去找蓝皓月,但总觉得他如今神思恍惚,果真到了青城山的话,还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于是便这样背着包袱,引着他离开了龙虎山。池青玉始终沉默,只字不提前去青城的真正用意,莞儿心知他的性格,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细心照料他的起居。 此时两人正行至成都郊外,莞儿看着远近景致,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带着他漫游至此,只因夜深无处投宿,便寄居野外。却不料正是如此,偶遇蓝皓月,才引出了一连串的事情。远处水流汩汩,池青玉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循着那声音,侧转过去。 有风自对面平野吹来,掠过他的脸庞,隐藏在束带后的双眼紧紧闭着,感觉到一丝微微的痛楚。这种痛楚虽比当时减轻了许多,但每每发作,还是会让他彻夜失眠。 无法入睡的夜里,有的时候,也会听到这流水之声,亘古不绝,源源潺潺。他想要让往事都沉入水底,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只留下零星片段,拼接成错杂的声音。 澄澈水流在晚风中顾自流向远处的浣花溪。 ****** 二月初十,天晴无云,青城山山麓一早便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张从泰作为厉星川的师兄及义兄,带着众俗家弟子忙着招唿来客,唐寄瑶怀抱小儿在一旁安排众人入住。通往后山的道路上车马不绝,熟识之人互相寒暄问候,倒也使原本幽静避世的青城山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张鹤亭自山麓而来,与几位老友交谈完毕后正准备回房稍作休息,却正见鸿千等人随着卓羽贤从半山缓缓行来。张鹤亭遥遥止步道:「师兄,方才华山泰山等门派都有人到访,我见你们正在早课,便让他们稍后再去上清宫拜会你。」 卓羽贤颔首道:「张师弟,今日你又要操劳了。星川何时才会回来?」 「依照之前的说法,要到傍晚才到,拜完天地正好入洞房,哈哈哈……」张鹤亭抚着短须甚为高兴。 卓羽贤淡淡一笑,「师弟如今成了他的义父,为他操办婚事真是当仁不让了。」 张鹤亭上前一步,直视着卓羽贤,「师兄你出尘脱俗,对于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不便插手,我也明白。」 第199页 卓羽贤凤目一睨近旁弟子,道:「鸿千,你要带领师弟们好好防范,近来青城山生人众多,我怕会有不良之人趁乱混进。」 鸿千低首应承,张鹤亭负手道:「怎么,师兄怕我布置不周?从泰早也吩咐下去,各处都有人把守,不会有什么乱子发生的。」 「多考虑几层总是无碍的。」卓羽贤正色道,「就像三年前芳蕊夫人带人寻衅,不正是由你们后山闯入,险些铸成大错吗?」 张鹤亭唇角一扬,嘿嘿笑道:「师兄还记得旧事呢?那时怎会想到夺梦楼胆子如此大,竟敢上我们青城来闹事。不过也好在星川及时出现,才制止了这场祸乱。如今后山一脉都是他手下之人防守,师兄也该相信他才是。」 「张师弟,芳蕊夫人这三年来销声匿迹,我总觉得事出有因……」卓羽贤说到一半,山道上有人来到张鹤亭身边,低声言语几句。张鹤亭随即躬身道:「师兄,衡山派掌门万淳达到访,我先去招唿一声。」说罢,便随着手下快步而去。 待他走远了,鸿千不禁道:「张师叔是越来越不把师傅您放在眼中了。」 卓羽贤冷笑一声,道:「他这是借着替厉星川操办婚事,再一次拉拢江湖人物,以为这样就可以凌驾于道家宗派之上。你现在就带人去各处防范,若是张从泰手下不服管教,即刻来回报于我。」 「弟子遵命。」鸿千说罢,当即带着众道家弟子分头没入林间。 ****** 这一天青城山喧闹不止,上清宫附近各道观中的弟子不胜其烦,但因总属一脉,也不得不对那些江湖人物笑脸相迎。临近傍晚时分,有俗家弟子匆匆来告诉张从泰,说是鸿千带人重新布置了防卫任务,将张家弟子们冷落一旁。张从泰心知区区防卫只是表象,掌门与父亲之间的争斗才是实情。正在为难之时,却听山脚下鞭炮齐鸣,遥望见一列人马缓缓而来,正是厉星川迎亲返回。 「先别跟他们争,毕竟他是掌门的大弟子。」张从泰简单吩咐一声,随即整顿衣衫迎下山去。 山道上早已挤满了观礼宾朋,张从泰挤出人群,见厉星川一身喜服,引着身着大红嫁衣,头盖大红绣巾的蓝皓月从山麓上来。沿途有华灯高悬,映着蓝皓月红裙上明珠烁烁,流光溢彩,宛若神仙中人。四周尽是道喜欢笑之声,上山之路灯火辉煌,众人随着新人拾级而上。 而与此同时,在无人经过的冷寂幽峰间,莞儿身着夜行衣,带着池青玉自断崖攀上,身形一纵,轻灵跃上古松。她遥遥望见山道上那闪烁不已的灯火,夜风中也似乎可以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莞儿回头望着池青玉,眉间微蹙。 为免被人发现,莞儿替他在道袍外穿上了黑衫,亦将自己那垂着轻纱的帷帽给了他。他肩后背着收起的竹杖,虽踏足青城,但他仍然拒绝再佩戴任何兵刃。 「小师叔,还要过去吗?」莞儿轻声道。 夜色初沉,松林静谧,池青玉站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似是在仔细听着远处的喧闹声。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去。」 莞儿轻轻嘆了一口气,挽起他的手,带着他自林间疾掠而过。从接近青城山的那一刻起,他的手便变得冰冷。 两人身形起落,越过斜坡后,前方便是一条青石道路,蜿蜒通往厉星川他们所在之山峰。莞儿正待举步,忽见斜前方林间黑影晃动,她自上山后便察觉这青城山虽沉浸于喜事之中,但隐蔽之处都有人把守。所以她才带着池青玉绕过重重关卡,从悬崖间飞掠而至。 如今见人影晃动,她也不敢再往前冲去。但此时那林中已有人低声喝问,「什么人?!」 莞儿闪身退回松林,池青玉紧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将她拉到身边。那边传来交谈声,很快就有人朝着他们所藏身的地方奔来。莞儿右手一握剑柄,池青玉感觉到她的动作,迅速将她的宝剑按下。而此时但听「嗖嗖」两声,林外飞进两枚石子,正击向莞儿双肩。她顾不得多加考虑,抬臂折下松枝,如出剑般横削而过,将石子震落。 林外之人本就是打探详情,听到声响后身子一侧,朝后喊道:「徐师弟,果然有人!」 话音未落,已听衣袂翻动。莞儿借着月色一望,又有一名少年道士持剑奔来,与先前之人点头致意,两人拔剑出鞘,径直冲进林中。「师叔,别过来!」莞儿低声说了一句,就要出剑应招。岂料池青玉一把将她手中宝剑夺过,却也并不使它,只是掩在身后。这时那两名守山道士已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年少之人当即质问:「你们是什么门派的?为何鬼鬼祟祟?」 莞儿急道:「我们是收到厉星川的喜帖才来的!」 「此处连上山道路都没有,两位是怎么上来的?」另一人面带微笑,眼神却犀利,「姑娘还请将喜帖给我看看。」 莞儿瞠目,那喜帖早已被她撕碎,又怎能取出。少年道士一见她的神色,即刻道:「茅师兄,看他们的样子绝非前来赴宴的人,不要再听她胡说。」说罢,也不加询问,径直出剑刺向莞儿。 莞儿的宝剑已被池青玉夺过,一时不能接招,身形急闪,避过剑尖。池青玉听得风声,左手依旧持剑背于身后,抢步上前,右手扬袖一震,竟将对方长剑生生震偏出去。那人大惊,身后的少年道士抢身而上,剑如闪电般直刺池青玉手腕。岂料剑尖才一触及他的衣袖,便觉一股绵力紧缠剑身。 第200页 他刚想运功抵抗,池青玉手臂一沉,将那长剑急速压下,与此同时旋身飞踢,正中侧旁想要偷袭出掌的人。那人被踢中肩头,连连后退,莞儿趁势点住他后背要穴,使他瘫倒在地。而此时那少年道士又震剑进攻,池青玉避开他咄咄逼人的剑势,侧身出招,双指夹住剑尖,手腕一旋间,便将其剑身一折为二。 那少年惊唿一声,返身便想朝林外掠去,莞儿怕他引来更多守卫,急忙将手中剑鞘弹射出去,正击中他脚踝。见他不支倒地,便又依照方才的招式,点住其要穴。 「莞儿,不要伤及他们。」池青玉道。 「知道。」莞儿解下这两人的腰间束带,紧紧堵住他们的嘴,又将其绑在树下,「等我们办完事,再来放开你们。」 她说罢,快步行至池青玉身前,带着他朝着那条青石小径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本周榜单要求至少更新2万字,t_t,我可以去shi一shi了!!!所以大概每天都要更新了。~~~~~~~ 但其实我知道你们一定在偷着笑,是吗?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七章玉沉寒潭魂梦销 莞儿与池青玉沿着蜿蜒小路来到铸剑阁大殿附近之时,众人正拥着厉星川与蓝皓月登上石阶尽头。早早等候在大殿外的人燃起鞭炮,一时间声声震响,红屑纷飞。张鹤亭陪着万淳达自居住之处行来,作为长辈先入了喜堂。唐寄瑶抱着儿子紧随而来,指着蓝皓月高声道:「冠儿,快叫表姨,表姨今天是新娘子,等会给你好东西吃。」 冠儿挥舞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叫道:「新娘子新娘子!」众人闹笑声中,有人手持红绸奔上前,给厉星川披在肩前,厉星川手持一端,让蓝皓月牢牢握住。 人群拥挤,无人注意到莞儿带着池青玉从后方而来。她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他被旁人挤到一边去,更怕他走到人群之前。池青玉的面容为轻纱所掩,加之一身墨黑长衫,好似融于这夜色之中。 近旁鞭炮声犹在迴荡,「拜堂了!」唐寄瑶欢笑盈盈地一声喊,殿内鼓乐声响起。厉星川以红绸引着蓝皓月穿过人群,朝大殿走去。 池青玉原本一直在人群后,此时他忽而松开了莞儿的手,顾自朝前走了一步。众人都想看看拜堂的情形,争相往前。他只怔然站在人群间,耳畔尽是纷乱声音,夹杂着悠扬婉转的箫笛乐曲,听来混乱不堪。有人在赞嘆着厉星川的一表人才,也有人猜测着新娘的美貌,他知道这两人正朝这边缓缓而来。 曾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出她的轻笑,她的脚步,甚至她的唿吸。恍惚间,似乎有人走近,夜风中漂浮淡淡馨香。这一刻,他的唿吸为之停滞,忽然很想凭着足音辨认出她是否正走过自己身前,可是四周的嘈杂声音远远掩盖了一切。 他感觉不到她的所在。 身边的人不断往前,有几次险些将他撞倒,但他还是站立在原处,寂静得如同黑夜。 很快的,人群都拥到大殿门口,有人拖长声音喊着:「跪,进香。」 厉星川撩起长袍跪于殿内,侧目望去,蓝皓月却站着不动,任由手中线香缓缓散出烟雾。「皓月。」厉星川低声唤着,眉间微蹙。观礼的唐寄瑶见状,忙闪身至蓝皓月旁边,一把挽住她手臂,将她按下。 蓝皓月的手心尽是冷汗,她以为在这样的时刻会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甚至即便他不出现,也会有别人带来他的讯息。但是什么都没有。 各种声音如针刺般扎进耳中,她苦苦等待着的没有到来,而此时唐寄瑶紧攥着她的手,厉星川扶上她的左肩,几乎将她牢牢按住。 「一拜天地。」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蓝皓月身子一震,只觉万千往事纷涌上心头,眼前一片血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年昏暗雨夜下,池青玉孤然离去的身影。 「再拜高堂。」 张鹤亭端坐于堂中,向这一对新人颔首示意。唐寄瑶挽着蓝皓月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表妹正想要竭力挣脱。厉星川亦察觉到异样,眼见蓝皓月想要站起,急忙扣住她的左腕,压低声音道:「皓月,你想干什么?」 蓝皓月一分神,已被唐寄瑶按着朝着张鹤亭叩首。「不要在大庭广众出丑。」唐寄瑶急促道。 蓝皓月的心中却忽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 ——不知何年何月的梦境中,细雪微簌,寒意刺骨,却有温热的水滴从半空落下,划过她的指尖,坠落于地。沉积了三年的思念随着这心间的悸动如月下海潮般涌动扑起,将蓝皓月本已麻木的思绪撕扯成碎片。 「夫妻对拜!」傧相高声喊着。 厉星川整装起身,握住蓝皓月颤抖的手,想将她拉起。蓝皓月在唐寄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一抬手,掀下了大红盖头。 明艷妆容下,她双目尽是泪影。众人惊愕,蓝皓月推开唐寄瑶的阻拦,跌跌撞撞奔至大殿门口,朝着拥挤的人群中望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诧异之色,华灯高耀之下,映得清清楚楚。她心中分明感到了那一缕撕扯之痛,但她慌乱地寻找,却看不到任何与池青玉相似的身影。 春夜沉沉,松涛阵阵,远处群山空寂,唯有树影轻摇,一地苍凉。 ****** 远离了灯影喧譁的下山之路上,池青玉甚至都没有等待莞儿,独自一人握杖疾行。青城山大半子弟都聚集于后山铸剑阁,这里安静冷落,四下里只有竹杖点着石阶的声音,寂寞凄冷。 第201页 「小师叔!」莞儿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追上,方才在那花堂前,她才听到傧相高喊「夫妻对拜」,池青玉已经转身朝后而去。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见他虽然脚步踉跄,但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的他,似是被她的唤声从恍惚中惊醒,木然站在石阶上,一任晚风吹拂衣衫。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他还是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忽然道:「这里有水吗?」 「水?」莞儿不解。 「河流,泉水,池塘……什么都可以。」他说话的时候很是吃力,就像是强行背下的词句,勉强说了出来。 莞儿诧异万分,此时却听斜里有人唿喊,她侧身一望,但见火光摇晃,想来是有人疾奔而至。她心中一惊,急忙带着池青玉隐入道边竹林。过不多时,有一名道装男子负剑奔来,神色严肃,径直朝着半山间喜堂而去。莞儿不敢出声,待得他们过去之后,方才握着池青玉的手,低声道:「我带你找去。」 两人在翠竹林间穿行,经过一座凉亭后,莞儿便听闻前方有水流之声。借着月光望到山岩之间有清泉流下,如一线白绸,在风中飘飘忽忽,于竹林深处汇聚成一汪幽潭。 「来。」莞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潭边。 春夜本就微寒,加之山林幽深,这潭边更是清冷瑟然。池青玉缓缓跪坐下来,微微抬起头,似是在聆听那泠泠水音,又似有所思忆。今夜月华皎洁,静静洒落在竹叶上,如覆了一层淡淡的霜。 「现在,有月亮吗?」他忽而低声问了一句。 莞儿一怔,「有,怎么了?」 池青玉不言,怔怔地朝着前方伸出手,摊开掌心。在他手中,碧青玉坠流注着温润的光华。 ——伫立于喜堂外的时候,他始终都紧攥玉坠,未曾放手。 玉坠通体莹澈,内中的白莲静静含苞,仿若等待了千年,却一直没能为谁盛放。 ——青玉,青玉……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笑颜,可是在那没有影像的记忆中,她的唤声一直带着盈盈笑意,萦绕于枯死的心间。 他的手慢慢贴近了水面,手背感觉到了那荡漾的凉意,一如当年中秋月圆之夜,蓝皓月携着他的手,触摸着河水中的月影。这幽潭上方枝叶横生,水面沉碧,并不能映出月亮倒影。他却不知,只是依照记忆中的方式,以指尖触及水波,缓慢地划出了圆形。 随后,掌心一倾,那玉坠便悄无声息地落进水中,沉沉沉沉,瞬间湮没无痕。 池青玉的身影消瘦而不再挺直,他半跪在沉寂夜色中,深深低着头,许久许久,都没有站起。 跋涉千里,为的是履行一个承诺,在她成为新娘的时候,将玉坠送到。从启程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什么,更不愿出现在她面前。她自有她的生活,而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完结了自己的心愿。 即便是她不知,这一枚青玉坠子,也会永远沉在青城山幽潭,留在她身边。 莞儿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虽不太明白他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但眼见他将玉坠沉入水里,心中还是一痛。她素知这玉坠对师叔意味着什么,而现在,他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样,甚至连站都无法站起。 她觉得心口好像被压住了一般,慢慢蹲□,扶住了他,「师叔,你,还要去找她吗……」 池青玉深深唿吸,哑声道:「不用了……莞儿,走吧。」 浮云笼月,沉沉夜色下,他吃力站起,握着竹杖寂然离去。 ****** 喜堂之上,唐寄瑶见蓝皓月勐然掀开盖头,继而又失魂落魄站在门口,便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拖回,「你这是怎么了?要紧的时候被人看笑话?」她一边低声责备,一边扬起笑脸朝面面相觑的众人赔不是,「皓月误以为有个朋友来了,她真是太急躁了……」 张从泰也忙着解释,回头见厉星川站在行礼之处,既不上前来拉蓝皓月,也不安抚众人,神色有些古怪。「星川,」张从泰快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赶紧将拜堂之礼结束。」 厉星川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很快平和地道:「多谢师兄提醒。」说着,他走到蓝皓月身后,轻声道:「皓月,我们还剩最后一拜了。」 蓝皓月此时已陷入绝望之中,殿前众人没有大声吵闹,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揣度之意。张鹤亭皱眉站起,想要上前质问,正在此时,从人群后挤进一名道家弟子,疾奔至他身前,「张师叔,有人从后山闯入,徐、茅两位师弟上前盘问却反被杀,掌门也已知晓此事,即刻就赶来。」 张鹤亭一惊,迅疾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去了哪里?」 「据徐师弟临终前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称少女为莞儿……」此人话才说到一半,蓝皓月脸色一变,竟挣开唐寄瑶的拉扯,不顾一切地冲出喜堂。 「皓月!」唐寄瑶失声疾唿,但与此同时,厉星川已疾步追去。 「星川!」张鹤亭上前一步喝止。 厉星川回身一拜道:「义父,我不能让皓月独自离去!见谅!」话音未落,他也顾不上再向其他宾客道歉,径直穿过人群飞奔而出。 众人譁然,纷乱之余,皆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不多时但见前山火把摇晃,片刻之间,卓羽贤已经大步流星地领着众弟子快步而来。这些道家弟子个个手持长剑,脸色肃然,令这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莫名。 第202页 张鹤亭与儿子商议几句,很快镇定了神色,上前拱手道:「掌门,我这就让从泰前去追踪擅闯之人。」 灯火辉煌之下,卓羽贤面如冠玉,正色道:「不必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弟子封锁山路。师弟,听说那两人是从后山进来,那不是从泰原先布防之地吗?」 张从泰急道:「我原是派人在崖前守着的,但鸿千师兄后来又重新安排,我忙着去接星川,又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 「从泰,你的意思是怪我了?」鸿千上前一步道。 张从泰闷闷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现在找人要紧,说这些做什么?」 张鹤亭亦接道:「从泰说的没错,掌门,我看还是先抓到闯山之人再说,不然光在这里指责于事无补!」 卓羽贤面色发沉,但见四周都是宾客,也不便与之争执,只吩咐鸿千再带人分头巡查。随即又拱手向宾客致歉,请他们先去侧厅休息。众人见事出突然,也不好再留在喜堂,三三两两地离了此处。 张从泰见鸿千离去,便喊来自己的手下也要紧随而出。不料卓羽贤道:「从泰,你去侧厅招唿客人,不可失了青城的礼数。」 张从泰急道:「掌门,后山地势复杂,我看单凭鸿千师兄他们很难搜寻到各处。」 「人多未免是好事,有鸿千他们足够。」卓羽贤沉声道。 张鹤亭忽道:「掌门,被杀的是你们道家弟子,从泰也是一番好意想去帮忙,招唿客人之事我会另外派人去做。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刻还分彼此,倒让别人看了笑话。」 卓羽贤哈哈一笑,「我怎会因为流派之分阻止从泰?好好好,既然他想去,我也不会阻拦。」他说着,又环顾左右道,「厉星川与蓝皓月呢?」 张鹤亭微一忖度,道:「皓月不知何故忽然离去,星川已去追赶。」 「怎有这等事情?」卓羽贤一皱眉,那先前赶来的弟子欲言又止,卓羽贤眼角余光扫到之后,便向张鹤亭道:「张师弟,我再去各处搜寻,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安排了。」说罢,带着剩下的弟子疾步出了喜堂,沿着石径而去。 他这边才刚离开,张鹤亭已迅速吩咐儿子率领手下去往各关卡布防。张从泰正要出门,唐寄瑶快步上前,道:「我也一起去!」 张从泰还未开口,张鹤亭已沉声道:「寄瑶,侧厅有众多宾客需要你招待,你若是走了,岂不是失礼?而且冠儿年幼,还需要你陪着!」 「但是皓月是我表妹!」唐寄瑶急道,「万一有什么闪失……」 「那么多人难道还找不回一个蓝皓月?」张鹤亭不悦起来,张从泰见父亲脸色不好,急忙拉过唐寄瑶道,「我必定先将皓月带回,不会让她出事!」说罢,率众人飞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初的时候听到了这个版本的《青花》,就一直留着,那种听起来淡漠遥远但又歷经苍凉的感觉,我觉得是对此时小池的最好註解。 三月走过柳絮散落恋人们匆匆 我的爱情闻风不动 翻阅昨日仍有温度蒙尘的心事 恍恍惚惚已经隔世 遗憾无法说惊觉心一缩 紧紧握着青花信物信守着承诺 离别总在失意中度过 记忆油膏反覆涂抹无法癒合的伤口 你的回头划伤了沉默 那夜重逢停止漂泊你曾回来过 相濡相忘都是疼痛 只因昨日善良固执委屈着彼此 打碎信物取消来世 遗憾无法说惊觉心一缩 紧紧握着青花信物信守着承诺 离别总在失意中度过 记忆油膏反覆涂抹无法癒合的伤口 你的回头划伤了沉默 紧紧握着青花信物雕刻着寂寞 就好像我无主的魂魄 纠缠过往无端神伤摔碎谁也带不走 你我一场唤不醒的梦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八章荒山骤雨乍相见 翠竹林间,莞儿陪着池青玉快步而出,正要往后山返回,却忽听夜色中钟声震响,那声音急促低沉,在山峰间不住迴荡。 「小师叔,会不会是我们被发现了?!」莞儿焦急起来,朝林外张望,透过竹枝缝隙,隐约可见对面山路上火把绵绵,正朝着这个方向迅速移来。 池青玉握着竹杖的手指微微一紧,莞儿朝四周张望一阵,见竹林西侧另有一条白石小径蜿蜒而出,虽不知通往何方,但幽静绵长,甚是偏僻。 「这边来。」她带着池青玉沿着小径一直往前,绕过一道弯口,前方便是下山之路。正在此时,却听斜后方有人喊道:「前面的是什么人?」 莞儿一惊,想要再往前,却见那山路上人影幢幢,显然是早已被人守住。她虽不知青城派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但也明白池青玉不愿被他们发现。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见池青玉探手一折,将碧青竹叶挟在指间。 「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说话间,池青玉指间竹叶散飞而出,直如寒刃般削向身后追兵。 后方巡山弟子一见有物飞来,还以为是什么暗器,急忙以袍袖掩面后退。莞儿趁势带着池青玉飞身跃起,足踏竹枝越过众人头顶,朝着后山方向疾行而去。 ****** 夜色沉郁,两人身形如燕,将追兵甩在后方。但莞儿毕竟从未到过青城,方才是循着喜宴乐声才找到婚礼之处,如今黑夜沉寂,远远近近虽有火把摇曳,但山道分岔极多,她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往哪里返回后山。心慌意乱之间,但听风声疾劲,忽有一道软索自山壁树丛中唿啸捲来,尾端一缠便扣住了她的左肩。 第203页 「师叔!」莞儿惊唿一声,不及挣脱,已被那软索扯向后方。树丛中扑出数人将她擒住,朝着前山飞快奔去。 池青玉听到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情急之下循音飞掠。而此时从岩石后又跃下数道黑影,刀剑出鞘寒光浮动,齐齐向着他后背斫去。 池青玉手中并无兵器,听得风声迫近,疾速前掠。那几人足点山道飞扑而上,他却在疾掠之中忽而拧腰后仰,青竹杖子划成圆弧,点捺之间连连击中数人腰腹。 有人趁乱冲来,意欲从侧面偷袭,他左臂一扬,袍袖飞卷,震偏了那人的剑势。而此时又有一瘦小男子矮身窜上,双刀一卷便削向他双膝。池青玉旋身于半空,足踏其肩,倒掠出去。后方正有人意欲出招,他听闻声音,以竹杖横扫,恰将那人击中,随即反手一擒,抓住了他手中刀柄。 「将我师侄放了!」池青玉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厉声道。 「杀了我们青城的人,还敢如此猖狂!」那人挣脱不了,只得怒斥。其余众人不敢上前,又不愿后退,便将池青玉紧紧围住。 池青玉一惊,不禁道:「你说什么?」 「两位守山弟子死在后山,可不就是你们干的?!」一高个青年冷笑着,回头向那瘦小男子道,「五师弟,速去禀告师傅,就说我们已经擒获了兇手。」 「是!」有人应和一声,急忙要往回跑。正在此时,却见山道上有一点火光幽幽晃动,不多时,有人疾行而至。 身姿挺拔,殷红长袍如沐血色,衬得眉黑眼亮,英气干练。 「厉师兄?!」那些人见他来到此处,不禁一怔。他们均以为厉星川是追赶新娘而去,如今再度见到他,都有些尴尬,但又不好过问。为首那人拱手道:「厉师兄,我正要叫五师弟去禀告师傅……」 厉星川神色严肃,举着火把缓缓走到人群前,稍一抬臂,火光映亮了不远处池青玉的身影。 「我知道了。」厉星川淡淡道,「另一个姑娘呢?」 「是七师弟他们抓住了,想来已经带回。」高个青年哂笑道,「他是个急性子,不等我们一起出手便想着邀功去了。」 厉星川略一思忖,穿过人群,来到池青玉近前,低声道:「青玉,好久不见,没想到一别三年有余,今日竟是在这般境况下重逢。」 自从他来到此地后,池青玉一直未曾出声。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池青玉才一松手,将擒住的那人推至一边,侧过脸道:「厉兄,我本是与莞儿一起上的山,并没有杀害任何人,还请你向贵派众人解释,把莞儿交还给我。」 厉星川颔首,回身向众人道:「我与他曾经相识,你们先去回报师傅,就说我稍后会带着他过去。那个被抓走的姑娘也请师傅与掌门先不要责罚,等弄清原委后再说。」 这些人都是张鹤亭手下,本想抢在道家弟子之前抓到了兇手,好去师傅面前讨好,不料厉星川竟这样安排,不由得个个面露不悦,并无离去之意。 高个青年抱拳道:「厉师兄,你说跟他认识,但又怎能确保他没有杀人?如果你不放心,尽管跟着我们一起去,难不成我们还会在半路朝他动手?」 厉星川忽地沉脸道:「我与他三年前便是朋友,难道还会不知他的为人?你们不肯先走,莫不是觉得我会徇私放走他?」 「师兄当然不会这样做,只不过……」 「你只管带人离去,若是论功行赏,我自然不会抢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都算在我厉星川头上。」厉星川掷地有声地道。 那群人见他义正词严,又知他近来新认了张鹤亭为义父,正是受信任之时,便也不敢与他当面起冲突。高个男子与其他人稍作商议后道:「既然这样,我就把他交给厉师兄,你可得好生盘问,千万不可被他矇骗。」说罢,悻悻然带着手下朝着铸剑阁方向行去。 ****** 待得他们走远,厉星川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青玉,你怎会到了这里?」 池青玉愕然,低声道:「不是你送来喜帖,叫我前来青城吗?」 「喜帖?」厉星川讶然不已,苦笑道,「我为何要这样做?你当年……唉,算了,不提旧事……我若是真当你是朋友,就不会在你伤口上撒盐。」 他这样一说,倒令池青玉陷入疑虑之中。厉星川又道:「那你和莞儿上山,可曾遇到两位年轻道士?」 「是遇到了,但莞儿只将他们捆在树下,并不曾害他们性命。」池青玉说到此,不禁有些着急,「厉兄,听刚才那些人的意思,是认为我们杀了那两位道长?既然这样,我便与你一起去找卓掌门,当面解释清楚,不然一味逃避,只会让青城派的人更怀疑我!」 「青玉,你未免太单纯了!」厉星川一把挽住他手臂,低声道,「第一,我并未写过什么喜帖叫你前来青城,你这些年到了哪里,我连打听都打听不到,那送喜帖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第二,我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但事实是两位道长已经死了,眼下你只说自己冤枉,却拿不出什么证据,就算到了掌门那里,事情对你也是极为不利。」 「但是我若是再躲,莞儿会被当做兇手……」 「掌门不会对莞儿动怒,以她一人之力也杀不了两位道长。」厉星川迅速环顾四周,谨慎道,「实不相瞒,眼下青城正暗潮不断,我虽不知到底是谁引你前来,那两位道长又究竟被谁杀死,但你若是再留在此地甚是不安全。这样吧,我先带你寻一处地方稍作躲藏,等我亲自去向掌门解释之后,再来接你过去。」 第204页 池青玉心中尚存不解,但厉星川不等他开口质疑,已抚着他肩膀道:「你尽管放心,卓掌门不是昏聩之人,在没有确定真相前不会危害到莞儿。但最紧要的是查出究竟是何人要引你前来青城,目的又是什么。你若是现在就去,我怕那包藏祸心者也在一旁,会利用你图谋不轨。」 池青玉听他说到这里,心绪不安,道:「那我等你一阵,希望厉兄先去保护莞儿安全。」 「你放心好了。」厉星川说罢,引着他朝山道岔路而去。 ****** 他带池青玉走的皆是崎岖小路,虽也有人防守,但之前已有信号传来,说是抓到了兇手,因此布防之人多数已撤离。即便是还有几处留守,厉星川对后山地形了如指掌,都一一避开,并没被人发现。 两人行至后山荒凉之处,四下漆黑无光,但听鸦雀惊飞,哀鸣连连。 厉星川带着池青玉在荒烟蔓草之间穿行,来到高崖之下。岩壁青苔遍布,垂藤万千,厉星川伸手拨开藤蔓,探身望了望,道:「青玉,这里有个山洞,你先静候一会儿,我去上清宫找了掌门后便来接你。」 「多谢。」池青玉黯然道。 厉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返身沿着原路而去。池青玉听着他衣衫掠过荒草的声音渐渐远去,伸手抚过嶙峋石壁,心中隐隐浮起重重忧虑。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幕下山风迴旋,这荒僻之地蔓草遍生,发出沙沙之声。他倚着石壁坐下,抱膝抬头,帷帽上的黑纱覆于脸前。 三年来,始终将玉坠带在身边,几度想要弃之碎之,却一直未能如愿。接到喜帖后,只是想着藉此机会偿还未竟心愿,并彻底做一了断,便忍着万般痛楚到了青城。却不料,又无端捲入漩涡。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青城之行是不是又犯下过错。 从师父手中接过符箓的那一刻起,他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过往一切,皆是由于自己误入歧途,才会铸成大错。只有了断前缘,忘记以前的自己,才可真正救己救人。 一千多个晨昏如水逝去,他背负行囊踏足荒山野径,餐风露宿,不求温饱安稳,只求远离尘嚣,远离过往。 在没有日夜之分的黑暗中,双目伤处渐渐癒合,可他不再触碰昔日珍爱的古剑,只是打坐诵经,神游八荒。然而深夜时分,却还是会被一种没来由的刺痛惊醒。这种痛,或许是源于原先受伤之处,也或许,是捕捉不到的丝线,牵绊住了某处隐藏最深的伤口。 风声萧飒,忽一阵雨声错杂如落玉,淅淅沥沥打在山岩,溅于树叶,传入耳畔。 这雨珠冰凉,一滴滴坠下山崖,洗净尘烟。池青玉却好似再也不想听到雨声,紧抱着双膝,侧转了过去。石壁嶙峋,他身影伛偻,像是经歷了绵长的煎熬,始终不得解脱。 ******* 这一场春雨纷扬不止,洒遍浩浩青城。幽寂中,远处仿佛有风拂过蔓草,捲起簌簌声音。池青玉原在出神,此际微微觉醒,下意识地侧转身子扶住了岩壁聆听。 雨打枝叶,弹跃琮瑢,时或风旋四野,吹动叶间水滴晃动坠地。这细碎风雨声之中,却又有脚步声徘徊不去,似是有所寻找,又似迷失了方向。 他起初还以为是厉星川返回,但细细听来,却又不像。想到了之前厉星川曾说青城山恐有内乱,他不禁屏息凝神。此时风雨渐紧,那远处的人步履愈加急促,像是发现了此处的山洞,竟朝这方奔来。 池青玉耳听脚步声已渐迫近,手握竹杖站起,侧身站于洞壁口,蹙眉不语。 那人奔至洞外,似有踌躇,终还是撩起青青垂藤。纷杂雨滴声中,隐隐传来环佩叮然。 他一怔。 原是个女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女子并没有惊唿,也没有质问,更没有拔出兵刃。只是长久地沉默,沉默得只剩下漫天漫地的雨声潺潺,响彻荒野。 心湖中忽然有微弱波痕划过。 他紧攥着竹杖,想要后退,但身子却动弹不得了。 那人踏出一步,更迫近至身前,池青玉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唿吸。之前所有的冷静镇定突然间分崩瓦解,他像溺水的人一般挣扎,但身形却依然不动。 漫长的沉默中,女子忽而抬起手,想要拂起他面前黑纱。他听到了动静,在她刚刚触及黑纱之时,很快侧身避过。 她的手在半空停滞住了,又过了许久,终于哑声道:「池青玉。」 他很困难很困难才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让自己再有所动作。 「你变了装束……」她不见他回答,就自顾自地念着,「可我,还是认得你。」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比以前略微低沉,还有些发颤,但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如久藏在湖底的莲子,缓缓浮出了水面,绽出了莲叶。 他隐忍了许久,指尖几乎要陷进竹杖,只是不想再开口。 她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的身形,奇怪的是,以往受到半点委屈便会哭泣的自己,直至现在,都没有落泪。即便是,他这样沉默以对,不作任何回应。 于是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再度迫近一步,直视着他面前黑纱,一字一字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来,一言不发地走吗?」 第205页 作者有话要说:~~oo ~~这章很满足是不是?话说池子在厉星川面前会不会给人感觉弱爆了?好吧,他貌似没有小厉聪明…… ps:告假一天啊,写得比较急促,后面的情节比较难,我会在周二再更新的。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八十九章情伤若深怎堪触 风声大作,雨势骤急。 池青玉扬起脸,深深唿吸之后,才以最平静的声音道:「不是。」 雨水在蓝皓月鬓边缓缓流下,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望着眼前这个沉沉黑影。「那你想怎么样?」她同样报之以故作镇定的问话。 他似是酝酿片刻,却认真道:「我来,是贺你新婚。如今你拜堂完毕,我就要走了。」 蓝皓月听着他的话,这声音,清冷泠然,一如初遇时那般,仿佛不沾染一丝一缕尘烟,同时也不含任何情感。 她眼内酸涩,唇角却不由控制地浮现笑意。「池青玉,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新婚之夜,为何会到了这荒山野岭?」这句话,她竟也是笑着问的。 他的唿吸忽急忽缓,对于这样的问题,池青玉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给不出什么答案吗?」蓝皓月的眼前迷濛着雾气。 「这不是我应该想的。」池青玉终于答道。 「那你应该想些什么?」她一步也不肯后退,直视着他道,「你从来都不给任何解释,是不是还要像三年前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最后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他咬紧了牙关,挣扎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她突然爆发,勐地想要掀开他那垂着黑纱的帷帽。池青玉迅速握着了她的手腕,他下手向来不留情,现在也一样。蓝皓月也不知是心痛还是手痛,只觉得全身散架,便发疯一般扑过去。他却发狠阻挡,不让她靠近自己。 蓝皓月越是挣扎,手臂越是拗痛,不由得颤声喊道:「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对我?!你说过以后再也不会下手没有轻重了!」 不经意喊出的话语却让处于绝境中的池青玉忽地一震,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蓝皓月憋足了劲儿将他推后,两人都撞在石壁上,身上生疼。他侧过脸想要躲避,她却忽然用力抓住了帷帽边缘,勐地将之扯下。 「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不想见到你这个样子!」蓝皓月发泄似的将之抛在地上。 深夜无月,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池青玉的模样。但他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惊恐,后背紧贴着石壁,急促地唿吸着,突然间将她推到一旁,自己则摸着岩石跌跌撞撞地朝深处逃去。 蓝皓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震呆了,回过神来之后,便紧追而上。两人的脚步声在狭长洞穴中不断迴响,凌乱不堪。 他看不到路,只是沿着石壁一直往前,却不知已经越走越深。蓝皓月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惊慌莫定,记忆中的池青玉,似乎从来不会这样。 脚下高低起伏,时有冰凉水滴自岩壁上方落下,砸在脸上,透骨寒冷。 不远处的他走入了岔道,才前行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他摸索着身前,喘息不已,忽又伏在石壁上,绝望道:「没有路了……没有路了!求你不要再过来!」 他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狭小洞穴中萦迴,格外悽厉。 蓝皓月心生寒意,慢慢走到他身后,吃力道:「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就这样可怕?」 他忽然涩声发笑,控制不了自己似的,「不是你可怕,是我可怕!是我!」 蓝皓月被他的笑声惊得心神不宁,她的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而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却好似跟以前已经完全两样。她一时间竟忘记了之前的质问,战战兢兢地走上一步,伸手想要碰到他。 她才触及池青玉的肩膀,他却又奋力转过身,想要往另一边逃去。 「池青玉,你为什么要逃?」她扶着洞壁,喘息道。 「没什么……」他背对着她,不愿再转过身来。幽闭的空间内,仅能容下两人,潮湿闷热,让人唿吸都困难。他将自己埋在黑暗中,过了片刻,又道:「你怎么不留在洞房?」 蓝皓月想要笑一下,但只觉唇角僵冷,她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来了青城。」 他沉寂良久,用很轻很缓慢的声音道:「回去吧。」 她浑身发冷,用力握紧了双手,吃力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池青玉微侧过身,深深唿吸了一下,道:「要说什么?你已经是嫁入青城的人了,再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关于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你真的不打算解释了吗?」她打断了他那没有感情的话语,狠狠心飞快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池青玉怔然站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唿吸,蓝皓月就在身后,但他却不想再让她接近。他缓缓低下头,扶着身前的岩石,声音喑哑:「是我不愿再一错到底。」 「一错到底?」蓝皓月唯觉冰雪覆身,她颤声道,「你是说,你觉得当年的选择是犯了错?」 他紧紧抓住冰冷岩石上的尖角,「我本来便是要入道修行的人,只因一时迷失了心智,才抛弃清净与你错行一段。我不该下山一送再送,不该罔顾师兄的叮嘱而跟你去了衡山,更不该带着你私自出逃……若不是我做的这些事,你父亲也不会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似乎很吃力地喘息了一阵,才又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坛前忏念,希望可以使蓝前辈早脱幽冥苦海,上升重霄……」 第206页 蓝皓月听得他木然说着这些,心中绞痛,噙泪道:「那我呢?你将我留在义庄,叫我好好等你回来,但自己却一去再无回返。我请人去找过你,你竟就此彻底消失!池青玉,当初是我先喜欢你,可你分分明明也与我同行过欢笑过,怎么能这样空言一番道理,不顾我的感受,擅自说过去一切都是犯了错!」 「既然已经铸成恶果,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池青玉嘶哑着声音道。 「我爹去世时我很难过,但我没有想要责怪你什么!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找我……你说好了的,你说,皓月,在这好好坐着,我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等到了天黑等到了下雪,等到一年年都过去,你却还是没有一丝音讯!」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在成亲前缝制的香囊,颤巍巍捧在手中,「你留在唐门的神珠,是唯一的纪念。如果没有它,我甚至会弄不清,那个叫做池青玉的人,他究竟有没有真正来过我的身边,我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是做了一场梦?!」 蓝皓月说至这里,一下子将香囊中的神珠取出。这枚珠子虽已渐渐失去灵力,但置于这黑暗之中,还是烁烁生光,剎那间便照亮了这原本就狭小的地方。 幽幽寒光下,她终于看到了池青玉的模样。 墨黑的长袍掩不住身形消瘦,一道苍青束带横贯眉眼之前,遮住了以前那蕴含孤傲的眉宇,和那双沉寂幽黑的眼眸。 只有清瘦的脸颊,还残留着几分往日的痕迹。 她原先积压于心中许多恨,许多怨,只待着要在他面前宣洩干净,但如今一看到他这样子,竟好似被人在心底最深处抽走了一根缠了多年的丝线。那种一瞬间的惊讶与疼痛,让她生生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支撑着自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他。 池青玉却还不知自己已被神珠的光焰所照亮,他侧过身子,正对着前方道:「开始是错,结束是错,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作为全真子弟,我曾玷辱清规,作为你曾依赖过的人,我又给不了任何保证。三年前不辞而别,是我怯懦,如今你已经与厉星川成亲,我只希望你可以真的忘记过去……从今以后,各自平安,便已足够。」 他说话的时候,蓝皓月始终忍住悲伤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只存有几分清冷,以往的高傲淡漠或是温润文雅,似乎都已不復存在。她隐隐觉得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但他还试图隐藏,不愿泄露。 她低眸望了一眼手中的神珠,忽然道:「为什么蒙住了眼睛?」 池青玉变了脸色,蓝皓月看出了他的异样,一步上前,伸手便想将束带摘下。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再也无法接近半分。 「你究竟是怎么了?!」蓝皓月悲声道,「池青玉,你已经不是我的池青玉了!」 他的手在不住地发颤,却还是死死抓住她,不让她去摘下那束带。 「是的,从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池青玉了……你可以,死心了。」说完,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后退,以后背抵着石壁,方才站住了身形。 蓝皓月听到此言,手中神珠叮然落地,如一颗坠落的星子,掉在了大红的裙角边。 远远地望去,那光焰仍旧幽冷。 「拿着它,回去吧。你不该再来找我。」他低沉地道。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团苍白光影,静立不动。池青玉慢慢地蹲□去,手指不慎划过她那锦绣华美的红裙,微微一颤,但很快又默默地寻摸着神珠。 此时蓝皓月忽然扑在他背后,紧紧抓住束带的扣结。 「你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单膝跪倒,一手撑着地面。 她咬牙不语,一用力,抽开了那个扣结。他却拼命抓住了束带,死死地按在自己眼前。挣扎与撕扯中,原本已被他找到的神珠滚落至一边,蓝皓月的手指被束带缠住,几乎要勒断。但池青玉越是不肯抬头,她越是觉得诡异莫名,只是想要再看他一眼,便强忍着疼痛用尽全力掰开了他的手。 昏暗的山洞里,她抓住那缕束带,看到脸色苍白的池青玉紧紧闭着双眼。在他的眉下,一道很长的伤痕横亘延伸,几乎贯穿了整张脸。 她微微启唇,惊愕万分地想要开口,声音却一时嘶哑。池青玉没有了最后的遮蔽,又似是明白面前不再是可以保护他的黑暗,竟如丧失了所有尊严一般,紧倚洞壁瘫坐不语,反手撑着地面,唿吸急促无力。 洞顶上方水滴颓然而落,打在他的眉间,沿着伤痕缓缓流下。 蓝皓月忽的跪在他身前,紧紧揪住他的衣衫,「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谁伤了你?」 他紧抿着唇,身子还在不断发颤。蓝皓月爬到角落抓起神珠,重新又返回他身边。借着珠子的光芒,她隐约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已经微微凹陷。 「池青玉,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颤声说着,伸手想去触摸那道伤痕。 他重重地别过脸,咬牙不语。 「说话!」蓝皓月扑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颊,眼泪不住地打转,「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很可怕是吗?」池青玉忽然开口,她还未及回答,他却胡乱地抓到了她的手,一把将神珠夺过,用尽全力掷到了一边,悽厉道,「我知道自己变得很可怕了,你为什么一定还要看?!」 第207页 「不是……我只想知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抽泣道。 池青玉侧着脸,伸手掠过自己的眼前。他虽不曾真正明白到底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丑陋,但在治伤的时候,在剧痛中,他也曾多次听到莞儿的哭泣。即便是回到了岭南,当师傅解下他眼前束带时,所有人都惊唿倒退,他再麻木,也懂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年少的时候,曾听莞儿称赞他长得好看。不甚明白的他,问过莞儿到底什么是好看。她结结巴巴地道,好看,就是好看,就是让人看了高兴,看了喜欢。 但如今没有人愿意再看到他的模样。 池青玉将身子伏在冰冷的岩壁上,他的手指死死的卡住缝隙,疼得钻心。忽然抑制不住心里的痛楚,涩笑道:「没有人伤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蓝皓月震惊不已,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悲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脸色变得霜白,那双眼睛还是紧紧闭上,仿佛再也无法睁开。 「没有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忽然就那么绝情地说了一句,很沉很慢,像是耗尽了仅有的力气。 「没有用?……」蓝皓月寒声念着,觉得自己似是坠入了冰窟。 他却突然又直起身子,恍恍惚惚地笑了一下,「是,没有用。如果不是它,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我不想要它了,不想要它了!你明白吗?!」 「可它是你的眼睛!」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扑倒在他肩前,颤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腕,「就算它看不见,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因为我恨它!我恨自己!」他声音嘶哑,忽然握拳就往自己眼上砸去。蓝皓月尖叫一声,拼命抓住他的双手,挣扎之下两人倒地,她发疯般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他的双臂。 「不要打它不要打它!」蓝皓月泣不成声,昏暗中,他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继而紧蹙眉头,脸色变得惨白。 那种抽搐之痛再度袭来,池青玉额前渗出冷汗,想要爬起捂住自己的双眼,但却被蓝皓月死死地压在身下。他吃力地侧过脸,想接触到微冷的地面,暂时缓解一下痛苦。蓝皓月却伸手触及他的脸颊,哽咽道:「青玉……」 难忍的酸涩在心间起伏澎湃,可是那双被毁坏的眼中,却再也流不出泪水。 「我很想你……」蓝皓月哭着说了一句,眼泪滴落在他眉睫之间,带着微热,划过他的眼角。 她用尽全力抱着他,缓缓地贴近了他的面庞。她并没有吻他,只是就这样在泪水之间与他相触,用自己的温热拂过他的伤痕。 沉重而缓慢的唿吸交融在一起,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池青玉只觉心都在颤抖,任由她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可能有人不太明白池子为什么要自残,那会儿没有写他的心理,是为了让他在这时候自己说…… 这一章自己读的时候bbb,都木有地方可以加分割线……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章旧局重翻为私慾 寂静的洞穴中,水滴缓缓滴落,四周只有蓝皓月那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他强忍着痛楚,伸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才一触及肌肤,却又僵直地停在了半空。「起来吧,你要回去了。」 「你真的愿意我跟别人成亲吗?」她在黑暗中摸到了池青玉的手,牢牢抓住。 「总好过孤单一辈子,不是吗?」池青玉勉强笑了笑,拂过她的髮丝,摸到她已经盘起的高髻以及珠翠钗钿。他静静唿吸了一下,又低声道:「我已经正式出家,你既然已与厉星川行过拜堂之礼,就应该与他相伴到老……」 她噙泪道:「出家……你觉得这样就能够得以解脱?于是你抛下一切,甚至让我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垂下手,触摸到身边的积水,怔怔道:「他会对你好,给你一个家,便已经足够。」 「可是我一直忘不了你!」她再度失控,眼泪簌簌,滴在他的衣襟,「池青玉你给了我太多快乐我忘不了你,离开你的三年里我没有真正笑过一次,你难道就没有想起过我,想起过我们的一切?!」 池青玉紧攥着双手,声音喑哑,「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何必还要苦苦翻寻出来?我这次来,不过是给自己做一个了结。当初曾经答应你,要在你成婚之时送交玉坠,如今已将它留在了青城山。」 「你这时却还记得什么玉坠,那你为什么却偏偏忘记了更要紧的承诺,你说过要带我回岭南带我去建起一个家!」 「那都是异想天开的梦!」他颤声迸发出这一句,艰难地唿吸着,用力将她推至一边,「蓝皓月,求你别再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新房,我不想对不起厉星川,我更不想让你再被人耻笑!」 她被推翻在地,却又卯足了劲儿扯住池青玉的衣袖,发着狠重重打他,他只是静静坐着不动。 「我等了三年就是等到你说这样的话?!」她忽而失了力道,伏在地上,摸到了那枚神珠,手指紧攥之际,能感觉到其间已有了深深的裂痕。 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枉费时间,枉费心血,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而她,也已经在一次次的追逐幻梦中精疲力尽。 第208页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洞壁才稳住身子。回首望去,朦胧中只能隐约看到池青玉抱膝坐在暗影里,那一道单薄侧影,如一株即将枯萎凋谢的青莲,孤寂,清冷。 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现在却觉得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心冷了,死了,救不过来了。 蓝皓月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近前,低哑着声音道:「你是真的要让我回去吗?」 他慢慢的抬起头,木然道:「是。」 一滴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坠落,蓝皓月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他。 ****** 死寂的洞穴中,蓝皓月失魂落魄地走着,她已经辨不清方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手中的神珠发出微弱的光,如同即将死去的萤火,只是留在世上苟延残喘。 后方没有退路,前方没有未来。 只有在这样纯粹的昏暗幽闭之处,她才可以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装作毫不留情地离去。可是她只走出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便茫然无措地停了下来。 直至现在,他都没有追上来,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最后一丝幻想也落了空。 前面又是分岔路口,她不知自己何去何从。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她吞噬,蓝皓月吃力地倚着洞壁,慢慢瘫坐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山洞内迴响,蓝皓月勐然一惊。这岩洞狭长曲折,有多处岔道,幽静之中只听回音萦绕,似是正有人朝这边走来。 她先是燃起希望,继而又失落。那声音,并不是从后方传来,相反却像是从斜前方而至,正往此处慢慢接近。 蓝皓月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在深夜来到这幽僻洞内,她不愿被人发现,便蜷缩在角落里,屏住了唿吸。 她所在的地方正好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了她的身子。因此她可以望见前方,而对面的人却未必能看到她。这是一个三岔道口,前面一左一右各有延伸出去的道路,只不知通往何处。过了一会儿,随着脚步声的迫近,地上光影摇曳,那人似是举着火把停了下来。 蓝皓月正焦急万分,生怕对方再往这里走来,却听得斜前方传来轻微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摆弄着什么硬物。 她蹙眉侧身,借着那火光依稀望到左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块空地,有一灰衣人正背对她蹲在角落,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拿着宝剑,以剑柄拨弄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因为被此人挡住,蓝皓月看不到那地上究竟是何物,这人审视了片刻,缓缓站起,往边上踱了几步。此时光影横斜,地上的那堆东西赫然显出形状。 竟然是一堆铺成人形的白骨。 蓝皓月乍见之下,不禁浑身发寒,忽而想到了曾经在桃源镇廖家老宅中发生过的类似一幕,她用尽全力才控制住心绪,未曾惊唿出声。她手脚冰冷地躲在岩石之后,唯恐被那人发现。此时灰衣人以剑柄挑起一袭黑布,挥手覆盖于白骨之上。因着他这一转身,蓝皓月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 面白微须,双目精明,正是青城派张鹤亭。 他手持火把来回踱步,似是在等着什么。又过了一阵,从右侧分岔道上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那人走得不急不缓,张鹤亭听到声音后,迅疾将火把举起。后到之人行至离他略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沉声道:「张师弟,外面正在四处寻找厉星川,你叫我来此地又是为何?」 蓝皓月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怔,这人竟是以前曾在梅岭相识的卓羽贤。但听张鹤亭笑了笑,道:「掌门不必担心星川,我想他与池青玉曾也是朋友一场,必定不相信是他杀了青城弟子,所以便将他带走。」 卓羽贤哼了一声,「我也曾认识池青玉,但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盘问过之后才能明白。厉星川的婚礼成了这样,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去向,你不忙着处理此事,却将我叫来后山,到底想做什么?」 张鹤亭将火把搁置于身边的岩石缝隙中,缓缓道:「按照原来的打算,在明后两日会有本派的比武大会,师兄是否打算在决出胜者后任命下一届的掌门人选?」 卓羽贤一震,继而笑道:「张师弟,比武大会只是派中弟子互相切磋,怎又会与下一届掌门联繫到一起?以前虽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但那是前任掌门年事已高时才会藉由比武确定接任者,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现在就退位让贤?」 「掌门虽然春秋正盛,但本派后起之秀也不在少数。我的意思是,与其让俗、道两家各自争斗,倒不如掌门海纳百川,在俗家弟子中选择其一作为下一任掌门。这样我们两个分支合二为一,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鹤亭这样说着的时候,卓羽贤始终打量着他的神色,待他说完,不禁盯着他道:「你深夜叫我来此,就是为了劝说我推举从泰作为接任者?我手下弟子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也有几个行为端正为人踏实的,再者说,本派从未有过掌门还健在便立下新任掌门人选的规矩,你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张鹤亭哈哈一笑,「鸿千那几人的资质,想必师兄你心知肚明。要论及为人处世,难道从泰还不够格?再说到规矩……哪一项事情都得有个起源,我青城派几百年的规矩,也是时候要改一改了!」 「张鹤亭,你简直是数典忘祖!」卓羽贤脸色一沉,意欲转身就走。却不料张鹤亭在后边遥遥喊道:「卓师兄,我记得二十多年前,你曾有个亲戚来过青城,甚得师傅的喜欢,可惜后来就再没回来过,那么多年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第209页 卓羽贤本已转过身子,听到他的问话,身形板滞了一下,缓缓道:「你说的是谁?」 张鹤亭往斜里走了一步,睨着他道:「师兄难道连自己的表弟都忘记了?」 卓羽贤侧过脸,扫视他一眼,「原来是说韩墨,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表弟生性洒脱,少小便离家浪迹天涯,我与他也多年未通音讯,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何处……你为何突然说起他来了?」 「当年韩兄弟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却使得一手好剑术,我看得出师傅对他很是欣赏,只可惜他在青城只待了不到半月便匆匆离开。此后江湖上却再没此人的消息,倒像是无故失踪了一般。」张鹤亭喟嘆一声,「我记得他当年是专程来寻师兄你切磋剑术的,你们表兄弟间很是融洽,你怎也不派人打探一下他的下落?」 卓羽贤沉声道:「我自然曾经多方打探,但他父母皆亡故,连个至亲都没有,我又去哪里寻他?」他说到此,颇厌恶地看了看张鹤亭,「张师弟,若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前山了,你方才的那些想法,还是不要再对我提起了!」 他既已说罢,举步便走,此时后方却传来张鹤亭那似乎漫不经心的声音:「师兄,我倒是知道了令表弟的下落,你要不要听一听?」 卓羽贤才刚踏出的一步生生停顿,此时张鹤亭双手背在腰后,缓缓走到那角落处的黑布边,似笑非笑地道:「师兄应该也知道三年前师傅他老人家的旧宅被夺梦楼毁坏,差点付之一炬吧?说也奇怪,在那常年无人的地窖之下,竟还有甬道。想来廖家是桃源镇的大户,以前为了防范盗寇,便挖掘了一条逃生避难的密道。」 卓羽贤缓缓转过身,岩壁间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倨傲孤高的面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张鹤亭微微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就是在那少为人知的密道内,有一间石室,其中便藏着一具尸骨!」说着,他单掌一扬,捲起旋风,将角落处的黑布挥至一旁。那白惨惨的尸骨便突兀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卓羽贤剑眉一蹙,望着那尸骨,道:「张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鹤亭假笑了一声,「师兄莫非认不出这可怜人了吗?」 「你……」卓羽贤凤目一扫,注视着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鹤亭嘆息着以剑鞘一指那尸骨,道:「掌门师兄,这不正是你那位远道而来的表弟韩墨吗?」 卓羽贤脸色一白,后退一步,「韩墨?!他怎会死在了师傅的旧宅中?!」 「师兄,不要再演戏了。」张鹤亭不屑地望着他,胸有成竹地道,「那韩墨,就是死于你的剑下!」 「张鹤亭!你不要胡言乱语!」卓羽贤怒喝一声,意欲上前。张鹤亭却抬臂阻住他,厉声道:「师傅生前最为器重你,我记得他返乡祭祖时也曾带你随行,就住在桃源镇旧宅内。必定是那时你得知了那宅院内还有密道,因此后来杀了韩墨后便将他拖到那里,想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简直是信口雌黄!」卓羽贤气极反笑,宽袖一拂,指着那白骨道,「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尸骸,便说是我失踪已久的表弟,现在更编造出这可笑之极的事情,想要陷害我不成?你如何能证明这尸骨的身份?!再说我与韩墨毫无纠葛,为何又要杀他?!」 他说话声音本就洪亮,在这空荡荡的岩穴内更是来回震盪,嗡嗡作响。 张鹤亭却没有丝毫畏惧,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褶皱不堪的绢布。那绢布上满是血迹,他掂了一下,道:「若没有证据,我岂敢直接找你?」说罢,大手一挥,将那绢布铺展开来,正对着卓羽贤。 此时躲在暗处的蓝皓月虽也疑虑重重,但还是不敢侧身去看,只听张鹤亭又道:「你可看好了,这绢上血痕之间印有字迹,正是从那密道石床反面拓下。」说话间,张鹤亭运力将绵软的绢布抛出,正落在卓羽贤脚下。 卓羽贤却未低头去看,以足尖一挑,勾起绢布,噼手握在掌心。他迅速地扫视布上字迹,脸色铁青,忽而又哈哈笑道:「张鹤亭,这上面只零零落落印出了一些字迹,虽有韩墨的名字,也碰巧有个近似卓字的痕迹,你仅仅凭着这,就能说我杀了自己的表弟?」 「那这上面还写着夺梦楼子夜刺杀叶家,又是何故?!当年师傅派你带人去将叶师弟带回青城审问松竹庵一事,你回来后却说叶师弟听闻风声后连夜弃家出逃,被你们围住后仍不肯束手就擒,最终死在混战中。如今看来,或许他根本不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而是被夺梦楼杀手子夜暗中取了性命!更有甚者……」张鹤亭目光狠戾,盯着卓羽贤,低声道,「松竹庵一事,或许根本与叶师弟无关,他,只不过是枉背了二十多年的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一章萋萋野草路迷茫 卓羽贤左臂依旧掩在背后,右手紧攥着绢布,剑眉挑起,唇边浮现笑意,「张鹤亭,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此的想像,一具骸骨,一块破布,就平白衍生出一段冤案。你是否处心积虑已久,才伪造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想来要挟我就范?」 「师兄,你尽管故作镇定,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你若是死不承认,明日比武大会完毕,我便将这骸骨抬出去,让其他各派掌门好好检查,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第210页 「你是要将本门旧事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供人揣度?!你可知这是师傅生前引以为耻的遗憾!」卓羽贤勃然大怒,「为了达到一己私慾,竟不顾青城尊严,张鹤亭,你枉费师傅一番教导……」 「哈哈哈哈……卓师兄,你还是先撇清自己,再来指责我吧!」张鹤亭说着,大步迫近到他跟前,重重道,「再说最后一次,我俗家一脉久被轻视,早该扬眉吐气,何况从泰并非庸才,总胜过鸿千那几个孤芳自赏之辈!」 他话音未落,卓羽贤右手勐然一紧,竟将那本就破旧的绢布震为碎片,袍袖激扬,火光摇曳下碎片四散飞舞,纷纷而落。 「现下这破布已经没了,我看你还怎么栽赃诬陷?!」他冷笑不已。 张鹤亭咬牙道:「卓羽贤,你以为我会没料到?!我既然有办法弄来拓本,那刻着字迹的石板自然也有,但我并不曾带来此地,你休想将它毁坏!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还没拿出来给你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生平自诩清高,其实早与人暗中偷情,这一点,就足以让你从掌门之位上滚下来!」 卓羽贤牙关紧咬,一直掩于身后的左臂勐然出招,宽袖间白光倏忽,化作闪电直击张鹤亭前心。张鹤亭似是早有预料,身形疾退间长剑横斜,「铛」的一声正格住其剑刃。两相较量之下,寒意起伏,剑锋隐隐透出青意。卓羽贤袍袖捲去,风声尖啸,扑向张鹤亭面门,意欲使他失力放手。 岂料张鹤亭虽后仰避闪罡风,但左掌间早已扣有数枚暗器,一见卓羽贤出招,便挥指轻弹。那数枚暗器穿透劲风,在半空中互相碰撞,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刺卓羽贤双掌。 卓羽贤袖中宝剑忽然盘旋而出,如弧月般扫尽暗器,在昏暗光影下回击张鹤亭而去。张鹤亭以剑相挑,那些暗器四散乱溅,其中几枚撞上石壁后斜里飞出,竟直击蓝皓月藏身之处。 蓝皓月眼见暗器飞来,再无处可躲,只得纵身朝着后方黑暗处奔逃。她这一动,那正在苦斗的两人顿时发觉,竟先后收手,都持剑朝她这边紧追而来。 她在仓皇中回头望见两道黑影越迫越近,衣袂之风唿唿作响,一时间心慌意乱,唿吸都为之紊乱。却在此时,从侧旁黑暗中有人勐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惊唿一声,便已被那人扣住了手腕。 「走!」那人沉声说着,带着她朝前飞奔。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砰然直跳,但这时身后寒意迫近,蓝皓月不及回头,但见洞壁间白光乍现,已有一剑当空直落。她震惊之余只想将身边的池青玉推开,但他却反手在她肩后一托,运力将她送至后侧。昏暗中,蓝皓月根本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只听萧萧数声,继而风声大作,有东西飞散乱舞,一片片掠过她脸颊脖颈,竟似是碎布。 又一道剑气唿啸而至,如霜天雪地,似乎不管他们究竟是谁,只想即刻将两人卷为齑粉。蓝皓月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将藏于手中的定颜神珠朝着出招之人弹射而去。那神珠触及剑气,本已微弱的光芒竟陡然暴炽,一团白紫色莹芒耀亮整个山洞,若高崖明月,皓洁无穷。 卓羽贤之剑本已触及蓝皓月额前,神珠突显光焰,他的双目突觉疼痛难忍,只得收剑横侧。蓝皓月长袖飞扬,想要趁此机会将他手中剑击去,谁料卓羽贤一掌横扫,她直击之下反被震退。池青玉迅疾将她护在身后,以己之力生生抗住卓羽贤倾泻而来的内力,此时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张鹤亭见良机已至,想要借着池青玉之手除去卓羽贤,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一剑刺向卓羽贤后背。 孰料卓羽贤虽暂时不能出剑,耳畔却听得真切。张鹤亭剑尖才一触及他背部,便觉他袍袖飞卷,竟将其剑紧紧缠住。他发力一震,卓羽贤宽袖顿时碎裂,张鹤亭得意之下手腕一颤,剑挑卓羽贤眉心。但不防卓羽贤双臂一翻,如潮水的内力席捲而出,将他那柄剑反震回去。他一时收身不及,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卓羽贤探手一掌,重重击中其心口。 张鹤亭怪叫一声,连连后退,直撞到洞壁。也正是这一瞬间,池青玉一掌凭空骤收,本已破碎成屑的神珠光影如流萤般纷飞而来,竟在他掌前汇聚颤抖。他再勐地一送,光影扑飞急旋,在昏暗中尽朝着前方捲去。 卓羽贤眼前忽明忽暗,惟觉阵阵刺骨寒意扑涌而来,一剎那好似冰雪压顶,竟连唿吸都为之阻碍。蓝皓月趁势拉着池青玉飞速奔逃,慌乱中但听后方一声啸响,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被池青玉攥住。 「不要停步!」他急切又吃力道。 她仓惶应答,深知卓羽贤功力超群,若是再被他赶上便是一死,于是拼了命似的在黑暗中奔逃。有好几次几乎撞上岩石,都是池青玉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向正确的方向。或许是凭着他的本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他每每都能依靠脚步的迴响辨出何处应该转弯。蓝皓月握着他那微冷的手不停疾奔,直至精疲力尽之时,忽觉不远处有雨声叮咚,她惊喜万分地带着他沖向前方。 面前藤蔓千缕,两人直撞而出,甫一回到洞外,蓝皓月只觉清风徐来,唿吸顺畅了不少。但再一细看,四周怪石林立,远山嵯峨,竟并不是原先进来的那个地方了,想来是在洞内乱选了道路,找到了另外的出口。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后方风声骤起,蓝皓月与池青玉不及喘息,又再度朝前飞奔。 第211页 这后山地势错杂,深夜道路湿滑,她气息渐渐不稳,甚至觉得身侧的池青玉也已经力不从心。细雨扑面,山风浩荡,蓝皓月极目远望,前方已是下沉之山谷,草木繁茂,黑黢黢一片。 这时只听后方衣袂翻飞,卓羽贤已经疾掠而来。她无处可躲,又无法还击,不由拉着池青玉飞身扑出,跃入谷底。 ****** 卓羽贤正待追去,却勐听得斜后方传来唿喊:「掌门,原来你在这里!」他勐然一惊,回身却见火光闪动,厉星川带着众人飞奔而来。 他沉声应道:「你们怎会来了?厉星川,听说你私自带走池青玉,真是胆大妄为!」 厉星川拜道:「请掌门恕罪,我先前只是不信他会动手杀我青城弟子,故此想先盘问一番。但我刚才再去找他,他却并未等我,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我正带人寻找,却不料在此遇到掌门,莫非掌门也是在找池青玉?」 卓羽贤盯着他,见他新服凌乱,似是四处搜寻过的样子,不由双眉一轩,道:「我刚才见那山洞中窜出两道黑影,深觉可疑,便追赶至此。」 「两道黑影?!」厉星川一惊,不等卓羽贤吩咐,立即带人跃下斜坡进行搜寻。卓羽贤见状,迅疾掠下,寸步不离他左右。这坡下污泥深厚,遍生杂草,众人虽有火把照耀,但在这深夜还是举步维艰。卓羽贤手持利剑斩断四周藤蔓,极目远眺之下,但见丛林幽深,怪鸟惊飞,耳畔雨水泉水淙淙作响。 厉星川带来的人并不算多,一到此地分散开来后更是稀稀落落,很快就湮没于黑暗密林之中。厉星川以剑鞘拨开身前杂草,正低头凝视地上痕迹,卓羽贤来到他身后,道:「可有异常?」 「地上并无足迹,想来他们没走这边。」厉星川刚说完,自西边泉水边传来喊声:「掌门,弟子找到了这个!」 卓羽贤闻声迴转,有一弟子飞奔而来,躬身将一物送至他跟前。卓羽贤高举火把,只见那弟子找来的是一条大红缎带,缀有金珠铃铛,华美精緻,显然是刚刚掉落在此。 厉星川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发青。此时众人都围拢过来,能察觉到这缎带应该就是新娘裙间装饰,但都不便出声。卓羽贤侧目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星川,这缎带可是蓝姑娘所佩戴的?」 厉星川低声道:「是。但我不知她怎会到这……」 「我是看到两人携手逃出山洞,你之前是否将池青玉留在了那里?」卓羽贤淡淡道。 厉星川点了点头,神情越来越晦暗,忽而道:「掌门,既然那缎带是在山泉边找到,想必他们是往西边去了。」 卓羽贤忖度片刻,道:「西边正是龙隐峡,马上往那边拦截!」说罢,便快步走向西面。一时间火把摇曳,汇成一列,尽朝龙隐峡而去。 ****** 卓羽贤在和厉星川交谈之际,蓝皓月正伏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草丛中。只要厉星川再往旁边走几步,或许卓羽贤就能发现那草丛中幽暗的身影。但好在厉星川始终未曾走动,无意间倒是遮住了他人的视线。 她浑身湿冷,满手是污泥,屏住了唿吸。所幸众人飞快离去,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雨夜,蓝皓月还是绷紧了身子,不敢挪动半分。 「他们走了。」身后的人低声道。 蓝皓月这才回过神,吃力地爬到一株苍劲古松之下。没有了火光的映照,池青玉的身影模模煳煳,她只知道他倚坐于树下,唿吸低沉。「你是不是摔伤了?」蓝皓月忧虑道。 「没有。」他撑着树根,费力地站起,「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卓羽贤还会带人返回。」 她见他站得不稳,下意识便伸手去扶,刚触及他臂弯,他便微微斜过身子,躲避了开去。蓝皓月低头,捲起长裙,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这地方四面是山,她只知卓羽贤他们朝西而去,便带着池青玉往东行去。 天阴雨湿,两人在荒草间沉默急行,心中却都不知该往何处,也不知前方会是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的人还木有看到这个呆呆的小蓝子,她是在想谁捏~~~ 最近期末事情比较多,只能隔日更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二章水远山长知何处 雨已经渐渐停息,蓝皓月虽挽起了长裙,但还是走得困难。穿过一片荒凉草地后,有溪流蜿蜒通往远处,她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东,便回过身去。 「我们现在应该离开青城山吗?」她问了一句,等了片刻,池青玉才低声道:「下山,然后……你即刻启程赶回唐门,将此事告诉你外祖母。」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虚浮,很是无力。蓝皓月一怔,折返到他身前,望着他道:「你一定是摔伤了,对不对?」 「不是……」他用力唿吸着,从她身侧走过去,轻声道,「不要在这里耽搁。」 溪流两侧皆是高低不平的石子,蓝皓月看他孤绝而去,不禁追了上去,「那你跟我去唐门吗?」 他沉默无言,不知是不好回答还是不愿回答。「池青玉……」她唤了一声,想问他接下去的打算,却见他步履越发沉重,忽而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了下去。 蓝皓月大惊失色,奔到他身边,扶住他后腰,「怎么了?!」 池青玉撑着地面,弯腰不语,四下里只听得到他沉重而又杂乱的唿吸。她心急如焚,用力抱住他腰间,想将他搀起,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第212页 「别碰我……」池青玉低微地说了一句,跪在溪流边只是喘息,她慌乱中碰到他的脸庞,唯觉冰冷,尽是汗水。池青玉却拼命地挣开了她的怀抱,爬到水边,一下子将脸伏在了溪流中。 「青玉,你干什么?!你已经浑身发冷了!」她急忙将他拖起来,池青玉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痛苦道:「我心脉乱了……像是着了火……」 蓝皓月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果然跳得快而无力,「为什么忽然会这样?!」她带着哭音道。 「之前……在山洞里,受了他一掌……」池青玉哑声道。蓝皓月这才想到他们在逃离的时刻,身后确实曾传来啸响,但池青玉却强行不让她回头。想来是卓羽贤曾以内力袭来,正击中了他的后背。 「那你刚才还不说?!」蓝皓月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当即道,「我背你下山!」 「你怎背得动……」他话音未落,蓝皓月已经紧紧抓住他双臂,让他伏在了背后。「你,抱紧了。」她小声说了一句,池青玉还在错愕之际,只觉她勐然用力,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潜意识中想要拒绝,但又一阵心痛如绞,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勉强伏在她背上,任由她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 蓝皓月不知何处才是下山之路,只好沿着溪流径直往东而去。脚下石子满地,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时不时地喊一声他。池青玉开始还能轻声应着,但渐渐的,任由她怎么唿唤,他却再没有回应。 她不敢将他放下,只是拼了命似的不断往前,期望能找到出路。 两侧山峦起伏,黝黑可怖,似是休憩假寐之勐兽,只待稍有动静便会扑来。风吹过群山丛林,如潮水翻卷,彻骨生寒。蓝皓月精疲力尽,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心劲支撑。 天地浩大,暗夜茫茫,前方一片空旷,她却不知该去向何处。正焦灼之际,忽听坡上传来马蹄轻响。蓝皓月慌忙背着池青玉奔向一侧草丛,将他放下之后便伏在了深处。 那斜坡之上有两人策马而来,前面一人手持火把,正回头道:「我刚才还看见有人影晃动,怎一下又不见了踪迹?」 「走,下去看看。」另一人说着,便跃下马来,将缰绳一收,纵身跳下斜坡。蓝皓月不能抬头,只听衣袂声响,两人先后在这附近绕了一圈。那举着火把的人借着光亮望见了这一片草丛,低声道:「师弟,我过去看看,你跟在后面。」 身后之人朝他点了点头,两人手握长剑慢慢迫近草丛。野草长至半人之高,在夜风中不住摇曳,蓝皓月心跳如鼓,望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池青玉,便觉前方脚步一顿,已有人站在了不足一丈之远的地方。 那人拨开身前杂草,慢慢往前,蓝皓月几乎能看到他的衣摆扫过前面积水。正在此时,却听稍远之处传来「铮」的一声,随即又有沉重喘息加上仆地之声。那本来已经走到蓝皓月近前的人也听到了这声音,不禁停步回身道:「师弟,你在吗?」 他问话完毕,并无人回答,倒是坡上马儿低鸣,似是十分惊恐。 那人举起火把,迅速返身往回奔去。蓝皓月这才敢稍稍抬头,只望到黑影晃动,忽一阵飓风袭来,直卷得杂草乱舞,她情急之下扬袖掩面,但听一声惨叫,间杂着长剑断裂之声,又有人重重倒地,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蓝皓月不寒而慄,她不知在为何还会有人对青城弟子动手,更不知自己是否已被发现。远处的马匹来回走动,焦躁不安,那蹄声在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她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极力镇定着自己。 有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在草丛前稍作逗留,又渐渐向远处而去。那人似乎也是骑马而来,很快的,马蹄声疾,消失于山谷间。 直至四周彻底安静,蓝皓月才拨开乱草,站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中瀰漫着血腥味,不远处的地上那火把还未完全熄灭,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有两名青城弟子仰面倒地,皆是一剑封喉,血流如注。 震惊之余,她又望见坡上那两匹马的影子,稍一盘算,便轻轻打了个唿哨。那马儿听得声音,还以为是主人召唤,便跃下坡来。她急忙牵着马匹回到草丛前,背起池青玉,将他送上马背。自己随后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剑,飞身上马,反手揽住他的肩臂,疾驰而去。 这一路依旧崎岖,但却并未再遭遇追击,连转几道山谷,前方已越来越接近平地。最黑暗的时分已经过去,天空虽还是阴郁,但偶有寒星闪烁,天色亦渐渐转亮。 蓝皓月策马飞奔,待到天明之时,正好冲出最后一片林子,眼见前方一条通衢大道,心中便是大喜。岂料这山脚下也有守卫,远远望到山谷间有人策马而来,又见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显然是新婚打扮,不禁上前就要盘问。蓝皓月丝毫未放慢马速,待得那几人迫近,捲起长鞭飞快扫过,将几人迫得连连后退。趁着这当口,她勐然冲过关卡,直奔向那大道去了。 ****** 后方传来青城守卫的唿喊追击声,而池青玉唿吸微弱,蓝皓月一手持缰,一手扣住他的手指,环在自己腰间。从认识至今,他似乎从来都是不败之身,即便是最艰难之时,也未曾会像现在这样,只残留唿吸的力气。 她不知道卓羽贤那一掌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明白凭着自己,是无法将他救治。唐门离青城路程不远,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只想带着他回到浣花溪畔,但这条道路与她来时的并不相同,蓝皓月暂时还不知它通向何方,只能先甩掉身后的追兵。 第213页 守山弟子们紧追不捨,蓝皓月头也不回地扬鞭疾驰。不远处便是横亘的河流,她策马踏入湍急水流,溅起白浪点点,再一腾跃,纵上对岸,奔入林间小道。 那些人紧随而来,才一入树林,却觉四周里劲风急旋。众人纷纷扬剑自保,但见白雾茫茫间人影晃动,他们还未曾看清对方面目,就已被一股旋风卷飞了兵刃。为首之人急忙带领手下退出树林,众人回到河岸边,才发现身上衣衫尽裂,有几人脸上手上满是伤口,险些断送了性命,便不敢再入林追击,径直回山求援去了。 他们这边撤离,蓝皓月却不曾知晓,她只遥遥听到后方似有风声掠过,间杂兵刃撞击之音,才一回头,却见一枝羽箭破空而至。她急忙扭转马头,往斜侧避闪,那羽箭紧贴着池青玉的臂膀飞过,啸响之下深深扎进前方树干,白羽颤抖不已。池青玉为此而惊醒,抓住她手臂,吃力道:「这是在哪里?」 「已经下了山……」蓝皓月话音未落,又一阵羽箭激射,乱如丝网,马匹惊鸣奔逃,她一时控制不住,那马儿顺着西南方飞奔而去。身后时不时有暗箭飞来,蓝皓月只能任由马匹朝前,偶尔间回头张望,隐约望到有身着青城弟子服饰的马队,持弓一路紧追。 仓惶中她顾不得还击,只想尽早甩掉追兵。那些人时远时近,蓝皓月在不时射来的羽箭威胁下只能放弃了回到唐门的念头,沿山路往东南方向疾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冷箭渐渐消失,马蹄声也似乎远去。蓝皓月这才回身远望,只见道路两侧荒草蔓生,尽头空空荡荡,四下里只有她与池青玉两人了。 座下马匹已经累得奔走不动,她策马拐入道边,用尽全力将池青玉拖下马背,却又站立不稳,抱着他跌倒在地。他紧蹙双眉,伸手护住她后腰,自己伏在荒草间,动弹不得。 蓝皓月见他唿吸急促,不禁跪坐于他身边,俯身托起他后背,让他倚靠在自己臂膀间。此时云散日出,淡金色阳光遍洒大地,他双目依旧紧紧闭上,那道横贯眉下的伤痕在此时看来,更像是原本完美的玉石间多了裂痕,虽并不恐怖,但却令蓝皓月心中发坠。 三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清楚地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轮廓,看着他陌生的伤痕。以前那个静时孤高动时飞扬的池青玉,如今形容消瘦,除了难以磨灭的伤口,更像失去了生命的苦竹,虽还直立不折,却经不得风雪重压了。 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蓝皓月泪噙不住,缓缓流过脸颊,滴落在他颈侧。 他微微侧过脸,似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却又挣扎不起,过了片刻,才压抑着声音道:「是要回唐门吗?」 蓝皓月低着头,轻声道:「不是,之前被人一路追击,没法回唐门去。」 「那你……」他略感意外。 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远方,「这条路,通往峨眉。」 池青玉一怔,她拂去他眉前发缕,唿吸微拂过他脸侧。雨后清风徐来,带着山野间的芬芳,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衣袖,喜服上盘龙戏凤的刺绣凹凸不平,袖口金珠流苏丝缕轻摇,惊动了他本已昏昏沉沉的心。 「若是,青城派的人再追来,你不要只顾着我。」他忽而低声道。 「……为什么这样说?」她垂下眼帘,望着他的模样。 池青玉吃力地道:「新婚之夜,与我一起逃下山……在他们心里,定是觉得你我……」 「那是他们的想法。」蓝皓月打断了他的话,侧过脸去。 「我不是在意那些。」他听出了她的气愤,忍痛撑起身子,「你越是护着我,他们越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你不明白吗?」 蓝皓月怔了怔,看着自己一身红裙,心中酸楚难忍,忽然道:「若是能因你而死,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他怔住了,嘴唇微微发颤,挣道:「你觉得那样的话,我还能活吗?」 眼泪划过蓝皓月的脸颊,跌落在他衣襟,洇成一朵朵碎裂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一直是小池保护小蓝,这次终于换过来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三章唯恐云散花飘零 「我帮你看一看伤势。」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蓝皓月硬是忍住了哭泣。 「不用……」池青玉想要抬手阻拦,她却已解开他的衣襟,将衣衫褪至肩下。但见其后心处一道掌印隐隐发青,蓝皓月伸手轻覆上去,他却好似被针刺着一般,剧烈地颤了一颤。 她的心勐地一沉,替他穿好衣衫,低头道:「我去找人救你。」说罢,便要背他起来。池青玉却微侧过身子,道:「你回唐门去。」 「回不去了,那条路已经错过。我带你去峨眉。」蓝皓月失落道。 他挣扎着撑坐起来,依靠在石上,「不行,听我说,你自己想办法回唐门……」 「池青玉,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她哽咽了,直直地望着他。 「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等死?!」他哑了声音,痛苦道,「如果再被追上,我与你一个都逃不过!」 蓝皓月含着眼泪,唇边带着悲伤的笑,「那我也要跟你一起……」 ****** 蓝皓月坚持不肯独自离去,而距离此处最近,尚有一线希望可让两人得以暂避的地方就是峨眉。她看得出他所受的内伤不轻,因此不敢多耽搁时间。 第214页 一声长嘶,白马重新启程,朝着峨眉疾驰而去。 他们两人渐渐远离,而此时,青城山上已沸反盈天。张从泰昨晚遍寻父亲不着,直至快要天亮时才经由卓羽贤提醒,找到了那个后山溶洞。 溶洞中四通八达,众人耗时许久,才发现了张鹤亭。他倒在岩壁角落,右手伸出,脸色发青,似乎在最后时刻还想要挣扎着往前爬。张从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父亲跟前,俯身撑着地面,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惊愕之余在附近搜寻,但除了一根早已燃尽的火把之外,找不到其他可疑的物件。 唐寄瑶正安慰着丈夫,却听卓羽贤沉声道:「丛泰,昨夜我只看到池青玉与蓝皓月从洞中逃出,便急忙去追,没想到你父亲竟也在里面……」 唐寄瑶一震,此时张鹤亭的弟子气道:「定是师傅发现了两人,反被他们联手害死!」 「现在还没有找到我表妹,怎么可以就这样断定?!」唐寄瑶怒道,「我不信她是这样的人!」 「嫂子,你不要太过维护蓝皓月,她在拜堂时候跑掉,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众人或是面露不屑,或是冷眼斜视,也有人往后窥探,想看看厉星川的神色。 厉星川一直都沉默不语,他已经脱去了拜堂时的喜服,一夜未曾休息,也是满脸憔悴。此时又有守山弟子飞奔而来,将蓝皓月与池青玉逃下山去的消息告诉了卓羽贤。一时间众人更加震惊,卓羽贤沉声斥道:「早已布置下去的事情,为什么会被他们逃走?!」 「这……」那弟子迟疑道,「他们是从后山冲下,本来有两个兄弟在那边搜寻,可是都已经被害……」 「什么?」卓羽贤一惊,脸色愈加凝重,迅疾向鸿千道,「你带领众师兄弟好好把守青城,我现在就下山去追查这两人!」 张从泰听到这里,勐然站起:「掌门,请让我一起前去,我要问清楚这事!」 「从泰,你父亲不幸去世,这还有后事要你料理……」卓羽贤蹙眉劝阻,但张从泰却毅然道:「父亲死得离奇,我怎有心思留在这里等待消息?待得擒住兇手之后,我会处理一切。」 一旁的唐寄瑶心中焦急万分,卓羽贤扫视众人,见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能强行阻拦,便只好道:「既然你一心要为父报仇,就随我一同下山,但遇事不可莽撞。」 说罢,他又望了望厉星川,厉星川抬目,缓缓道:「掌门,此事虽出在我那新婚妻子身上,但与青城派也有莫大关系。我想随你们前去,最好是大事化小,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你遇事不乱,也算难得。」卓羽贤说罢,吩咐弟子抬起张鹤亭尸体,随后快步离去。张从泰紧随其后,唐寄瑶面带忧伤追上几步,喊着他的名字。 他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唐寄瑶急切道:「你们要是遇到了皓月,不要先动手,带回来再说!她不可能会杀人!」 张从泰脸色沉重,看着她不语,众人渐渐远去,只剩他夫妇二人。他忽而走上前,低声道:「我爹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一些事情,我问过他,他却没有细说……」 「你是说他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唐寄瑶惊道。 张从泰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那段时间与星川私下见过多次。你放心,我会问清此事的。」说罢,携着唐寄瑶快步追出洞口,唯恐延误了时机。 因事出突然,厉星川在离开前请原先赶来赴宴的宾客暂行下山,他再三致歉,宾客们见青城派突生变故,本有些人想留下相助,但也有人暗中劝阻,怕惹祸上身,因此最后大多数人都悻悻而归,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众弟子随卓羽贤疾行而去,青城派中只留唐寄瑶与鸿千带人守卫,一夜之间,原本华灯高照欢声笑语的后山顿时寂静冷清,空荡无比。 这一行人下山后快马加鞭,半途中又遇到先前追击蓝皓月的马队,那些受伤的弟子将遭遇袭击之事加油添醋说与卓羽贤,令他脸色铁青。「那蓝皓月与池青玉到底去了何方?!」 「回掌门,我们当时看到她带着池青玉一路往南,像是奔往峨眉。」 「峨眉?!」卓羽贤双眉一皱,厉星川侧身道,「掌门,我曾听皓月说过,她父亲生前与峨眉掌门有些交情。」 卓羽贤颇觉意外,他本以为蓝皓月会就近回到成都,因此都已准备往唐门而去,谁知竟说她已转向峨眉。他正在忖度之际,张从泰力求他尽早启程,免得蓝皓月上了峨眉后再将了意师太作为挡箭牌,卓羽贤想到此,也不禁蹙眉,当即带领众人直往峨眉而去。 ****** 自青城通往峨眉的大道上,蓝皓月几乎一刻不停地策马疾行,那匹马自半山下来后劳累过度,终于支撑不住,越行越慢,发出沉重的喘息。池青玉不忍,握着缰绳,轻声道:「这样下去还没有到峨眉就已经不行了。」 蓝皓月无奈之下放慢了速度,此时已是午后,道上人来人往。她与池青玉共骑一马,女的周身华丽,一看便知是新娘装束,男的却是一身墨黑道袍,双目紧闭,一路上行人侧目,煞是扎眼。池青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再言语,她策马沿着道边树荫而行,亦沉默无声。 行不多远,前面有河流蜿蜒,蓝皓月眼尖,一下便望见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舟。她急忙策马赶过去,见船头有一中年人以草帽覆面睡着,便问道:「船家,请问这条河能否通往峨眉?」 第215页 那人摘下草帽,坐起身道:「可以,姑娘是要租船?」 蓝皓月正要回答,池青玉在她身后低声道:「我们这一路下山似乎太过容易,你要小心。」 她怔了一怔,随即向那人道:「不是要你送我们去,我现在想买下你的船只。」说罢,便摘下头上凤钗,递与男子。男子得了这金光闪闪的凤钗,甚是高兴,立即爬起到了岸上,解开缆绳,道:「这船好得很,包你能到峨眉。」 蓝皓月上船仔细查看,见并无异样,才将池青玉扶上了船。「你坐着,我会划船。」她蹲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便持起了竹篙。 一篙破镜,春水波盪,小舟划过碧澄河面,轻轻前行。 池青玉倚坐在船篷边,听水流淙淙,心中不免想到了过往的点滴,但又如落入水底的玉坠,很快沉下。却在这时,听得蓝皓月低声道:「池青玉,你将玉坠留在了哪里?」 他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踌躇了片刻,才道:「在青城了。」 「我知道,我是问,青城山那么大,你要我往哪里去寻。」她撑着竹篙,望着水面波光。 池青玉平息了一下心绪,侧过脸,「知道在青城就够了,为什么非要去寻?你找不到了。」 「那你是故意来让我难受的吗?」她回过头,重重道。 他被这话噎得说不出来,加上心跳时快时慢,更觉滞闷难忍。但又不愿沉默,便强自打起精神,道:「就是因为不愿给你添堵,才不想见你,你难道不懂?」 「不想见我,就干脆不要来青城!」蓝皓月红了眼眶,深深唿吸了一下,别过脸不看他,「既让我遇到了,却又说那些话,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心肠!」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是有忐忑的,因此意思也藏了几分,但说完后,却没听到他回答,不禁回身一望。池青玉倚坐着,神色痛苦,手紧紧抓着船篷。 「怎么了?!」她慌忙来到他身边,搭住他的脉搏。 忽而低慢,忽又骤跳,比以前似是更加严重了。蓝皓月见他先前还能与自己对话,原以为他已经在慢慢调息,却不料这伤势并无好转。她不由懊悔刚才故意激他,握着他的手,黯然道:「你难过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他却露出勉强的微笑。 三年来时刻想念的那种淡如云烟又暖似初阳的微笑。 「你一直让我难过,从以前,到现在……」他很轻很轻地说着,眼睫依旧微微合拢,覆着淡淡的阴影。 犹如被击中了心底的最柔软处,蓝皓月只觉全身刺痛,先前有意的伪装瞬间瓦解。「青玉……」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叫他,缓缓地伏在了他肩前。 池青玉能感觉到她浅浅的气息萦绕在脸畔,她的髮髻已经散落,长发如瀑倾泻于他胸口。他吃力地抬起手,拂过她下颔,抹去了即将滴落的泪水。 他听不得她哭。 ****** 水流宛转,清风掠过,这一艘小舟顺流而下,如箭疾行。蓝皓月已经脱去了嫁衣,只着浅红袷衣,静静坐在池青玉身边。望着他的侧影,她有许多许多话想问,更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可又顾及他有伤在身,便只能生生忍住。 两岸桃李芬芳,馨香宜人,翩翩如蝶随风飘舞,又轻落于水上,旋即流向远方。天色渐渐暗淡,山野间牧笛悠扬,徐徐迴响。 她望着远山黛影,出了一会儿神,道:「等过了今晚,就离峨眉很近了。」 池青玉低眉道:「我跟你这样逃下青城,峨眉掌门未必会听你的解释。」 「就算她不肯收留我们,总可以替你疗治一下吧?我爹生前……」她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语。池青玉怔了怔,道:「皓月……」 她愕然抬头,自相见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那么叫她。池青玉却黯然道:「我很抱歉……我曾信誓旦旦说要找到夺梦楼,更说要为你父亲报仇,但三年来却一事无成。」 蓝皓月心里钝痛,低着头道:「外祖母派人在江湖中打探多次,但自从那以后,他们就好像消失了似的。」 他微微抬起头,倚在船篷边,沉默了许久,忽道:「如果到了峨眉,了意师太不肯收容我们,请你一定要另寻途径通知唐门……这世上,只有他们能保你平安了。」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他,风声唿唿掠过水面,吹动了两人的衣衫。 「你不能保护我了吗?」她低声问。 「我?……」池青玉似是有沉沉心事,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蓝皓月认真道:「我从未不信任过你。」 他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可从蓝皓月的角度看去,他这笑容中却似带着更深的辛涩。 「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池青玉低声说道。 牧笛声渐渐消失在山林间,暮色四合,昏黄色彩将天地肆意涂抹,河面上有白色水鸟迅疾掠过,漾起点点波痕,很快又归于沉寂。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四章再向峨眉渡双桥 峨眉山翠峰如簇,云雾飘渺。早春之际寒意犹存,松柏之间古寺幽幽,了意师太率一众女尼打坐诵经,神色端正。大殿外石阶上有俗家弟子轻轻打扫落叶,却有一少女自山道间匆匆而来,飞奔到殿门前,几欲开口,终究还是隐忍住了,垂手站着等待。 第216页 了意身边的大弟子梁映雪抬头望见,便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前,示意少女随她而去。过了片刻,梁映雪低头匆匆赶回大殿,了意已听到她去而復返,睁开眼见她欲言又止,便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诵经。 「映雪,有什么事?」 梁映雪拜道:「山下有人来报,说是原衡山派的蓝皓月想求见师傅。」 「蓝皓月?」了意一怔,沉吟道,「她不是前几日才嫁入青城,为何会来了这里?」 梁映雪上前一步,小声道:「据说她并不是独自前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道士,那人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山下的小师妹不认得他,因此不肯让他们上来,但蓝皓月说,师傅以前是见过那位道长的。」 了意蹙起眉头,缓缓起身,「你随我下山去看看。」 「是。」梁映雪随师傅快步走出大殿,才下台阶,又见师妹尹秀榕从殿后小径心急火燎地奔来。「师傅,师姐,你们可曾听说青城出了事?」 「青城出事?」了意本要往山下而去,听得此话,即刻停住了脚步。 尹秀榕道:「正是呢!我刚在镇上听说了,铸剑阁执事厉星川不是正迎娶蓝皓月吗?谁料新娘在拜堂时候居然扔下大傢伙儿跑了,混乱之中又有人趁机作乱,连张鹤亭张前辈都不幸遇害。听说卓掌门已经带人下山追查这事了!」 梁映雪一惊,忙道:「师傅,那蓝皓月现在到我们这里……」 「什么,蓝姑娘来了峨眉?!」尹秀榕扬起双眉,了意迅速沉声道,「不要高声说话!」 尹秀榕吓了一跳,立即后退一步,了意侧身朝梁映雪道:「看来蓝皓月来此果然事出有因,你马上派人再去细细打探,也要留意青城掌门的行踪。」 梁映雪答应之后又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了意忖度片刻,道:「先下去问了再说。」于是梁、尹两人跟随了意从山道径直而下。峨眉山山势高峻,待到她们来到山脚,已是昊日高悬,映得群山万峰碧青如洗,超然出尘。 长长石阶下有一道装男子背倚岩壁而坐,在他身旁则站着一个红衫女子,虽明眸乌髮,肌肤似雪,但却难掩其劳累憔悴之态。她正焦急地往山上张望,远远听到山门处的小姑娘叫了声「师傅」,便急忙转身扶起男子。 了意从山道转弯处走来,见了她,不禁一嘆:「皓月,真的是你!」她话才出口,又转而望见蓝皓月身边的男子,见他脸色微白,秀俊清雅,但双目紧闭,眉下更似有一道伤痕蜿蜒而过。 「你?……」了意看着他,颇有熟稔之感,梁映雪与尹秀榕也均是一怔,她们还未想到这人的姓名,了意已上前一步,道:「皓月,你身边的这位可是当年也曾来过峨眉的……」 「晚辈神霄宫池青玉。」池青玉强撑着朝着前方作礼,「三年前曾在清音阁叨扰过数日。」 他这样说了,尹秀榕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她忽又讶然道,「池公子,你何时出了家?」 蓝皓月低声道:「尹姑娘,他本就是修道之人,当年只是下山后换了便装。」 尹秀榕与梁映雪近年来甚少外出,听了此话颇为吃惊。而了意先前见她紧紧扶着池青玉,心中已有几分生疑,如今再想到当年两人曾一起来过峨眉,便愈加觉得蓝皓月与这年轻道长关系非同寻常。但她又不好直接相问,只颔首道:「原来是故人,但皓月你应该在青城,怎会来了峨眉?」 蓝皓月焦急道:「师太,我若是还留在青城,只怕已经被杀了!青玉为了救我而受了内伤,我现在无路可去,只求师太收容!」 了意震惊不已,但之前听尹秀榕说过蓝皓月是在婚礼上逃走,又唯恐偏信一方而造成纠纷,当下道:「既然他有伤在身,只怕不能久行,且先去清音阁暂作休息,你将事情原委说与我听。」 蓝皓月听罢感激不尽,扶着池青玉便往清音阁而去。 ****** 三年前走过的竹桥依旧静静横斜于泉流之上,她进了清音阁后,便请求了意先替池青玉疗伤。但了意却轻轻抬手合上门扉,「皓月,你先要告诉我为何在婚礼上不辞而别。」 蓝皓月一震,嗫嚅道:「师太,我,我当时是因为想要见他……」 「他?」了意向来柔和的目光渐渐凝重,「你说的是那位池道长?」 「是……但我并没有做别的事情!」蓝皓月急道,「我只是感觉到他来了青城,便想要再与他见一面,可谁知……」她见了意神色有异,便当即将在溶洞中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师太,我虽不该丢下厉星川,但眼下我即便想要跟他道歉也无法回头,青城派的人一路追击,我连唐门都回不去,只有带着青玉到了峨眉,心想着您或许还可以救治他的伤势……」 了意听了刚才那番话,似是也觉难以置信,双眉紧锁,抿唇不语。蓝皓月见状,不禁哀声道:「师太,青玉虽不说,但我看得出他伤得不轻,请您大发慈悲先为他看看伤势吧!」 了意长嘆一声,「皓月,你可知自己这一走,背上了什么样的罪名?先不管你所说的那些听闻是真是假,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弃丈夫逃出喜堂,如今又一路带着池青玉到了峨眉,岂不是最最为人不齿的行径?」 「但我与他这一路上始终是清清白白……」蓝皓月愕然道。 第217页 「人言可畏。」了意侧过脸,望着窗外,「非是我不怀怜悯,你私自出逃已是伦理难容,且又捲入青城血案,谁是谁非尚难断定,卓羽贤若是追到峨眉,我又将如何面对他的责问?」 蓝皓月一颗本已微微放下的心忽又提到了半空,她苍白着脸,道:「您不肯救一下青玉吗?哪怕您不准我们留在峨眉,只要师太肯替他疗伤,我也已经知足了。」 「我一旦出手救他,便是将自己置身于青城的对立面。峨眉派久已不参与江湖纷争,你还是带着他另寻去处吧。」了意说罢,微微一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蓝皓月摇摇晃晃地追出,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池青玉身旁,不由悲伤道:「师太,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一语未竟,眼泪夺眶而出。 了意止住脚步,却也未曾回身。池青玉本来正坐在清音阁外的石栏边,听得她这样的语声,心知定是遭遇拒绝,便扶着柱子慢慢站起。又听身后脚步声急促,蓝皓月已奔到台阶前,哽咽道;「若是怪我不守规矩,那也是我的错,与他无关!」 她还待要乞求,池青玉却拉住她的袖子,勉强笑了笑,道:「不要强人所难,我早说过,这一行註定不被常人所容,师太不愿插手也是意料之中。」 「可是……」蓝皓月眼泪簌簌,望着他一时说不下去。了意背对着两人,低声宣了个佛号,道:「江湖并非快意恩仇便可逍遥之地,我虽为佛门中人,却也难免受到凡尘俗事困扰。皓月,池道长,你们两位好自为之。」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着竹桥走去,两个弟子见状,虽大感不解,但也只好快步跟上,三人不多时便消失在竹林之间。 蓝皓月怔了一怔,随即发疯一般追上去,池青玉起初没能拉住她,但随即扶着石栏急追几步,听得她连连唿唤了意师太,语调悲戚,不禁循声走到她身后,紧紧按住她肩头,「皓月,我们走吧。」 蓝皓月本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最后的机会,即便了意她们的身影早已远去,却还不肯放弃,但此时听到池青玉的话语,她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更似被重重一压,一时间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 竹叶轻舞,山泉铮铮,清音阁四面八方皆是水雾瀰漫。蓝皓月哭得累了,失魂落魄地拉着池青玉的手,往来时山道蹒跚而去。道边树影婆娑,她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几乎看不清脚下道路。池青玉扶着岩壁才能勉强行动,她又要留神照顾着他,两人走不多时,便已经精疲力尽。 山中又传来诵经之声,徐徐迴荡,空灵幽远。 忽自斜旁有人追来,脚步匆忙。蓝皓月抹去额前汗水,回头却见那来人一身杏色劲装,正是峨眉俗家弟子尹秀榕。尹秀榕所站之处高出他们许多,她微微俯身,掩在树后,低声道:「你们下山后,再从南边小径转回,找到清音阁附近的白龙洞,我在那边等着。」 蓝皓月愕然,正想细问,尹秀榕却已然奔回,不留只字解释。 虽是心存疑惑,但毕竟还留有一丝希望,蓝皓月带着池青玉先是从原路下山,稍作休息之后,随即找到了另一条上山之路。尹秀榕所说的白龙洞,蓝皓月当年曾与她和梁映雪一同来过,依稀还有点印象,但时隔已久,毕竟不能很快就找到。 正在踌躇茫然之际,又听上方有人轻声咳了一下,她抬头却见尹秀榕正坐在古树枝干之间,手指着前方。随着她的指点,蓝皓月才发现树荫之下正立有石碑。 尹秀榕跃下树梢,道:「师傅说了,她实在不便出面,但又不忍眼看你与池道长被人追杀。你可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起过的一个地方,那里人迹罕至,虽然荒凉了一些,但还可让你们暂时避一避,等池道长伤愈之后,再行打算。」 蓝皓月一时悲喜交加,竟没想出她说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何处。 尹秀榕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摇摇头,道:「蓝姑娘,你忘记了吗?三年前,我曾告诉过你,这附近有个废弃的庵堂……」 蓝皓月这才一省,惊道:「你是说,松竹庵?」 「对了。」尹秀榕笑了笑,侧身带路,「请随我来。」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五章旧址尚存草木枯 尹秀榕带着两人自白龙洞往西,绕过飞泉瀑流,一路上都只闻水流鸟鸣之声,全无半个人影。此处松林密布,遮天蔽日,行走其间如在黄昏。沿着山道慢慢上行,在半山间隐隐露出一角院墙,尹秀榕低声道:「那边便是松竹庵了。」 蓝皓月遥遥望去,见院墙上长满杂草,砖石亦泛着黑色,显然是被火熏烧而成。再往前走了片刻,但见那院墙原已倒塌了大半,院内尽是断壁残垣,砖瓦碎木,只在角落还仅存一间小小石屋,想来是那场大火中幸得保全下来的遗蹟了。 「听师傅说,当年大火过后,她曾与师伯们在这里连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诚心超度亡灵。」尹秀榕似是担心蓝皓月害怕这发生过命案的地方,便特地解释了一番。说话间,她推开那石屋之门,往里面探了探,「去年冬天我们曾来这里祭奠过,屋子里还算干净。」 蓝皓月扶着池青玉进了这小屋,屋内空空荡荡,仅在墙角处有两个坐垫,前面置有简单的几案。「先坐一会儿吧。」她将池青玉扶至墙边,让他坐了下来。 尹秀榕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交给了蓝皓月。「这是师傅吩咐给你们的,可疗治内伤。我大师姐已下山去往唐门替你传信,师傅说,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由唐门出面,否则我们峨眉也帮不上大忙。」 第218页 「我明白,请替我谢谢师太。」蓝皓月接过药瓶,低声道。 池青玉道:「青城的人只怕很快就会追来。」 尹秀榕道:「师傅已经吩咐山下的师妹一有消息就回来禀告,即便卓掌门他们来了,峨眉应该还能拖延一点时间,等唐门派人过来了再说。」她说罢,似是觉得屋内窒闷,便将窗户稍稍推开了一点缝隙。 「当年那一场大火,竟将庵堂都焚毁了吗?」蓝皓月不禁道。 「岂止是庵堂!」尹秀榕指着窗外,「你看,那边的枯树,都是那时候烧死的。好像那边林子里也有过一间小屋,但早就烧得无影无踪了。」 蓝皓月顺着半开的窗户望去,果见对面山坳间枯树歪斜,杂草萧萧,颇为凄凉。 尹秀榕掩起窗户,忽听不远处有人唤着「尹师姐」,便急忙道:「想来是师傅有事找我,对了,那山下有野兽出没,你们晚上千万不要出去。」 她匆匆交待完毕,便随着院外的师妹快步离去了。 ****** 蓝皓月与池青玉在松竹庵中静避,而尹秀榕与那少女一同下山,才临近山门,便听到山脚下马鸣不已。正惊讶间,山道上了意师太带着众弟子疾步而来,尹秀榕奔到师傅近侧,「师傅,是不是青城派来人了?」 了意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见了他们,不要多话。」 「是。」尹秀榕紧跟其后,众人来到山门,但见乌压压一群人马集聚山脚。守山的数名少女颇为紧张,一见师傅带人到来,急忙上前道:「青城派掌门要上山……」 了意站定,朝着石阶下的卓羽贤稽首道:「贫尼有失远迎,卓掌门怎会突然到了峨眉?」 卓羽贤坐在马上,神情肃穆,拱手道:「了意师太,前几日青城派遭遇袭击,我张师弟不幸遇害,不知此事师太可曾听说?」 了意垂眉敛目,「早些时候听得弟子回禀,正为此事而惊讶。」 卓羽贤回头看了看厉星川,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加隐瞒了,星川的新婚妻子蓝皓月在婚礼上出走,与神霄宫弟子池青玉一同离开青城。而就在他们私会之处,发现了张师弟的尸体,我很怀疑是他们两人因被撞破私情而出手杀人,因此便带着众弟子追下山来。听说他们俩已经到了峨眉,还请师太不要包庇,尽快让我带他们回青城。」 了意微微颔首,「卓掌门,蓝皓月与池青玉确实来过峨眉,但贫尼并未收留他们,已让他们下山另寻出路了。」 卓羽贤双眉一皱,他倒还未开口,张从泰已经忍不住策马上前道:「师太,出家人理应不打诳语,我手下弟兄一直守在峨眉附近,根本未见他们离去!」 「从泰,不要这样无礼!」卓羽贤沉声喝止,继而又向了意道:「我知道师太与蓝皓月父亲有些交情,与唐门关系也算不错,但蓝皓月已和星川拜堂,却与池青玉一同私奔,师太您是佛门中人,怎能容许他们留在峨眉避难?难道不怕惹祸上身,毁了峨眉清誉?」 了意正色道:「卓掌门,我了意做事自有分寸,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况蓝皓月虽嫁到青城,但也总有家人,您不妨等唐门的人到了之后再与他们商议,不要堵在我峨眉门前咄咄逼人。」 卓羽贤笑了笑,道:「原来师太是想用唐门来镇住我?你以为他们的人来了,就可以将蓝皓月顺利带走?」 「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与峨眉无关。」了意不紧不慢道,「卓掌门,若没有别的事情,还请先行暂退。」 厉星川忽然抱拳道:「师太,我虽未曾眼见,但知晓皓月必定躲在了峨眉。她带着池青玉无处可去,除了在此,还能有什么容身之地?即便师太不关心青城派的事务,但皓月已是我的妻子,我作为丈夫的寻到了此地,师太也不让我进山去劝她回心转意?」 了意望着他道:「厉少侠,峨眉尽是女弟子,请恕贫尼不能让你进山寻人。」 卓羽贤翻身下马,踏上石阶,迫视了意,「师太,你未免不近人情了。明知蓝皓月弃夫而去,又身背杀人嫌疑,竟还推三阻四不准我们入山?」 了意身边的女弟子见他走近,不约而同按住剑柄,了意却淡然上前一步,盯着他道:「卓掌门,我们峨眉久已不参与江湖厮杀,你带着这些男子围堵山门,我又怎能让你们进山搜寻?你不要忘记了,二十多年前,正是青城派的人到了峨眉,犯下了杀戮的大罪!」 卓羽贤脚步一顿,冷冷道:「那已是旧事,杀人者早已偿命,师太还耿耿于怀?」 「是吗?」了意垂下眼帘,拈着手中佛珠,「但愿真如卓掌门所说,杀人者必将偿命。」 张从泰按捺不住,跃下马来,「不交出蓝皓月,这件事就永远查不清!」说话间,他已大步朝前,意欲冲过人群。众少女见状,纷纷拔剑相向,了意抬手阻住,喝道:「不得鲁莽!」 张从泰却不肯止步,卓羽贤大步挡在他跟前,拂袖一扫,捲起劲风,将了意师太身边的数名少女震得连连后退。了意双臂一展,继而合十低诵佛号,身形稳健如风中古柏,竟能纹丝不动。 张从泰还欲上前,但忽觉身前有数道暗风隐隐迴旋,也不知这风势从何而来,就如河底漩涡般不断盘旋。他站在原处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身子不住颤抖,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卓羽贤见他面色有异,一把搭住他的肩膀,右掌平推而出,一道劲风自掌心而出,正撞向了意身前。但了意依旧未动,只是默念佛号,手中佛珠微微震盪。卓羽贤击出的这一掌到了她近前,如泥牛入海,只刮过一缕清风,便消失无踪。 第219页 此时张从泰方觉身子一轻,禁不住倒退数步,竟站立不稳,心口一闷,唇边渗出血丝。 青城弟子皆要下马应战,卓羽贤袍袖一挥,道:「师太如此固执护短,卓某却不会做那强行闯山的行径。给你一天时间,再好好考虑清楚,到底是交出蓝皓月与池青玉,还是等着被江湖中各大门派鄙夷,落下不好的名声。告辞!」 「掌门!」张从泰捂着胸口急切阻拦,卓羽贤却已上马掉转方向,率领众人退后,他无奈之下也只能随之而去。这一众人马渐渐远离,了意方才垂下双臂,面色发白,掌间佛珠纷纷断落,散了一地。 ****** 是夜忽起大风,卓羽贤带领众人就在峨眉附近的山坳间暂住。夜半时分,众人都已入睡,厉星川却觉有人渐渐走近,他勐地睁眼一看,却原来是张从泰。 「张师兄……」他还未说完,张从泰已经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噤声。随后,他指了指山谷深处,便拄着长剑站了起来。厉星川没有惊动旁人,随着他慢慢走向深谷。 张从泰脚步沉重,时不时要停下歇息,想必是白天被了意内力所伤,还未曾恢復。厉星川追上几步,低声道:「从泰,你有何事要在这时找我?」 张从泰见已离众人甚远,才停下脚步,沉声道:「一路上早已想要问你,却找不到机会。我找你,是为了我爹的事情。」 「怎么……」 「掌门说我爹是被蓝皓月与池青玉所杀,你是如何想的?」张从泰盯着他道。 厉星川沉默片刻,无奈道:「我自然不希望是这样。」 「你觉得他们两人能在一招之内杀了我爹?」张从泰激动起来,吃力道,「我爹的尸首之上,别无其他外伤,他那几十年的功力,总不至于刚一交手便被打败吧?」 厉星川一怔,抬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从泰迫近他,压低声音道:「我爹在去世之前,是不是找过你几次,他到底在跟你商议什么事情?是不是与掌门有关?」 厉星川微一蹙眉,「从泰,你爹只不过是为你的将来打算……」 「我当然知道。」张从泰急道,「我问过他,他却只说,希望能让我出人头地,其余的事情由他来操办。但掌门向来偏爱鸿千师兄,又怎会重视我们俗家弟子。我这才想到,是不是我爹与你在密谋什么事情,却反而触怒了掌门……」 厉星川望着他,讶然道:「你想得太过离奇,义父只是跟我商量婚礼的事情,又怎会有什么密谋?」 「厉星川,你不要骗我!」张从泰皱眉道,「我爹已经死了,这事只有你才清楚!」 「从泰,你怎么单凭自己臆测?」厉星川不悦道,「好好好,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义父莫名其妙被杀,难道我就不想着替他伸冤?难道我就愿意让皓月背上杀人的罪名?我这些天来心力交瘁,你却还以为我在骗你?」 张从泰一时无法反驳,只是撑着岩壁,低声道:「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但觉得此事很古怪,便想请你说出真相。」 「真相就是他并没有跟我有什么密谋,是你自己在那胡乱猜测。」厉星川说罢,又嘆了一口气,「从泰,你想必是太难接受事实,我又何尝不是?皓月现在去向不明,即使找到她之后,我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我心中的苦,未必要比你轻!」 他这样说了,张从泰不由气馁了几分,踌躇片刻,又道:「那等找到蓝皓月与池青玉之后,我们不能急着动手,要好好盘问才是。」 「难得你能这样冷静。」厉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快回去休息,我看你伤得不轻,不能这样不顾惜身体。」 张从泰嘆了一声,转身朝谷口走去。厉星川一路上紧随其后,等他回到休息之地,厉星川也躺在了树下。长夜漫漫,浮云遮月,又过了许久,厉星川却忽而坐起,朝着卓羽贤单独打坐休憩的山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六章欲向圣境动干戈 峨眉山夜凉如水,松竹庵遗址间,蓝皓月坐在窗边望着被淡云笼着的银月。四野原本一片静谧,山坳间却忽有野兽嗥叫,声音幽长悽厉。她不禁关上窗子,又奔到门边,用力抵住了木闩。 「不会过来的。」池青玉听到动静,想扶着墙壁站起。她急忙来到他跟前,将他按坐下来,「不是让你静坐调息的吗?」 池青玉低眉道:「已经比白天时候好了一些。」 「是吗?」蓝皓月这才露出了一丝宽慰,抱住双膝坐在他身旁。池青玉却又道:「不过若是卓羽贤他们追来这里,我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师太不会让他进山的。」蓝皓月忙道,「再说,她不是已经派人去通知我外祖母了吗?」 池青玉端坐在墙角,道:「此事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卓羽贤定然会说我们是在诬陷他,到时候各执一词,不知别人会不会相信我们。」 蓝皓月怔怔道:「青玉,我忽然想到,那天在山洞里出现的白骨,以前不是在桃源镇地窖里的吗?为什么会被张鹤亭找到,还带到了青城山?而且他还有着那张石床下的刻字……怎么好像他当时也在场似的?」 「后来张从泰与厉星川不是又回去过吗,听他们说,那密室已被毁坏,连石床都砸碎了。」池青玉想了想,道,「或许是夺梦楼的人做的,当时他们不是也在桃源镇吗?」 第220页 「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毁掉石床?难道这张鹤亭跟他们也有关系?」蓝皓月不解道。 池青玉出神道:「也或者,还有人在帮助张鹤亭……」他话到这里,自远处又传来一声狼嚎,将蓝皓月吓得一震。 「离得很远呢,应该在山谷里。」池青玉安慰她道。 「你怎么不怕?」蓝皓月说着话,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只静静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边。 池青玉道:「小的时候,村子后面的山上有这种声音。」他顿了顿,又道,「爷爷说,他在捡到我的地方,也看到过狼。要不是他拿镰刀将狼赶走,我就被叼走了。」 蓝皓月心生寒意,低声道:「就是在这峨眉附近吗?」 「应该是吧……」池青玉侧转了身子,朝着窗户的方向。她望着他的侧脸,想伸手去摸一下他眼上的伤痕,但终究还是没敢。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青玉,你的伤,现在还疼吗?」 「吃过丹药后好了一点。」他不经意地道。 「不是说这……」她试探着倚向他肩侧,「我是说,眼睛上的。」 池青玉陡然一震,全身似乎绷紧,随即僵硬道:「早已过去了。」 「……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她低不可闻地道。 他沉默不语,有晚风从缝隙中刮进,呜呜咽咽。过了许久,池青玉才道:「睁着与闭着,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已经坏了,就睁不开了。」 蓝皓月心头沉重,抱着双膝,只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池青玉却又道:「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她湿了眼眶,侧过脸望着他,「如果你没有遇到过我,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他紧紧抿着唇,夜风吹过他的脸颊,有微微的凉意。「认识了我,你有没有后悔过?」蓝皓月怔怔地道。 池青玉一动都不动,蓝皓月等了许久,他始终都没有回答。她慢慢起身,披着衣衫坐到了另一处角落,案几上的烛火灭了,屋内一片黑暗。 她看不见池青玉了。她也不知道即便唐门的人到了峨眉,青城派又会不会放过自己。是生,是死,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即便是可以活下去,她无颜再回到唐门,且又伤尽了厉星川的尊严,江湖中只怕也无她的容身之处。 蓝皓月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感觉到要生存下去,竟是如此艰难。一个人没有了未来,没有了梦,就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船,天地混沌,无边无尽,找不到方向。 她用力地抱紧了双臂,将脸埋在膝上,眼泪滴滴落下,却又怕被他听到,便很吃力地压抑住了自己的唿吸。但那沉重而又抽噎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池青玉。他撑着地面,朝这边侧着身子,低声道:「你又怎么了?」 蓝皓月没有做声,只是想狠狠哭一场,然后随波飘荡,不去管明天的下场。过了一会儿,自他那边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池青玉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过来。 他站在蓝皓月跟前,静静听了片刻,道:「你是怪我刚才没有理你?」 她流着泪摇头,他却看不到,于是慢慢跪坐下来,低着头道:「我不是不愿回答,而是,如今这情形,我不能想这些。」 「我只是想要知道,这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从头至尾就是错误!」她狠狠心,哭出了声。 「即便是错,也是我的责任。」池青玉低声地说着,甚至还笑了一下,「不要哭,好吗?等明天,也许唐门就派人来救你了。你可以跟他们下山,我会对他们说,你只是想见一见我,然后……没有然后……我们是清清白白的,真的,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过,什么都没有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蓝皓月听不下去,忽然坐起身,奋力抱住了他。 「你还是会走的,是不是?」她绝望地道,眼泪涌出。 「我会做完应该做的事。」池青玉的身子有些发颤,可还是缓缓抬起手,掠过了她的发梢,「我答应过,会保护你。我不会再失信了。」 ****** 天色渐渐亮了,峨眉附近的山坳里,青城派弟子起身收拾行囊。厉星川见张从泰还未醒来,便叫醒了他。张从泰坐起来的时候,脸色微微发白。 「从泰,你没事吧?要不我去请掌门为你疗伤?」厉星川关切地蹲在他身边。 「不碍事,只是有点心口发闷。」张从泰说着,扶着树站了起来。众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议论着峨眉的事情,此时卓羽贤从洞中走出,看到张从泰,便上前道:「从泰,你伤势恢復的怎样了?」 张从泰勉强笑了笑,「还好。掌门,今日是不是还要去峨眉?」 「是。」卓羽贤抬头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启程,这次如果了意还不让我们上山,便只能不讲情面了。」 「若是遇到了蓝皓月和池青玉,还请掌门不要急着出手……」张从泰说到这里,不觉看了看卓羽贤的脸色。卓羽贤一笑,走到他跟前,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明白,走吧。」 张从泰的眉头不由一蹙,眼神有些紧缩。此时卓羽贤已经转身向前,厉星川也随之而去,张从泰往前走了一步,忽觉周身血脉激涨,头脑一片空白。 「从泰,你怎么了……」厉星川回身叫他,张从泰刚想开口,四肢骨骼如被扭转,咽喉处血箭喷涌而出,打在对面树上,顿时身子一斜,轰然倒地。 第221页 ****** 清早阳光普照,峨眉派山门处有一年轻女尼正带着几名俗家弟子打扫石阶,便听远处马蹄声疾,转眼间尘土飞扬,已有一列人马飞奔而来。最先一人道装端正,面貌清癯,正是昨日才来过的青城派掌门卓羽贤。他身后众人皆手持利刃,神色愤慨。守山的女弟子看着情势不妙,急忙上前并排站立,挡在了山门前。 「卓掌门,这才过了一夜,你怎么又来峨眉?」女尼扬眉道。 卓羽贤手握缰绳,端坐正色道:「速去叫了意师太下山,我有事要问她!」 「师傅正在诵经,任何人都不得惊扰……」女尼话音未落,卓羽贤已经跃下马来,大步迈向山门。峨眉弟子见状一惊,并肩将他去路拦住,卓羽贤挥臂一震,那几个女弟子出招抵挡,但觉一股绵力汹涌而至,直冲心脉。女尼玉指一捺,拂向卓羽贤掌心,他袍袖激旋,掌势翻转间横削向女尼,女尼运力一挡,手指咔咔作响,身子被反震向后方,落地时双足盘错,险些摔倒。 「师姐!」那几名俗家弟子急忙围上,女尼右手五指尽折,脸色惨白。此时卓羽贤已率青城众人快步登上石阶,径直朝山上而去。那女尼忍痛急追,几名少女亦跃过人群,拔剑直迫卓羽贤面前。 「卓某无意对女流之辈大开杀戒!」卓羽贤毫无顾忌,负手只管往前。峨眉弟子犹豫了一下,扬剑便往他双肩刺去,卓羽贤并未动手,厉星川双臂一扬,一双短剑如流星般飞出,点耀之间穿过剑阵,但听叮叮数声,便将那几名少女手中长剑震偏出去。那受伤的女尼急切道:「速去通知掌门!」 「是!」一名少女飞奔直上,其余众人依旧死守山门,但毕竟寡不敌众,青城派弟子在卓羽贤和厉星川的带领下很快便冲破阻拦,拾级而上,直往清音阁而去。 ****** 清音阁内,尹秀榕正守在师傅身边,了意闭目静坐,室内檀香幽幽,肃然无声。此时外面传来兵器交接之声,尹秀榕一惊,起身刚要出门,门口已有人急道:「师傅师傅,青城派的人冲上来了!」 了意双目一睁,尹秀榕急忙扶着她,道:「卓羽贤怎么能这样?!师傅,唐门的人还没来,现在该怎么办?」 了意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低声道:「你速去松竹庵,别让青城的人找到他们。」 「但是师傅你还有伤在身……」尹秀榕迟疑道。 「卓羽贤不敢动我!」了意沉声说罢,侧身自墙上取下一双长剑,交予她手中,「拿去给他们防身。」 尹秀榕接过双剑,低头疾步出了清音阁,趁着山道上还在激战,飞快闪入山林,掠向对面山峦去了。此时了意整顿长袍出了清音阁,才踏上竹桥,便见道上人影一闪,卓羽贤衣袍飞扬,轻轻落在面前。 在他身后,厉星川手持短剑,寸步不离。峨眉弟子已被迫至山道尽头,一个个浑身是伤,青草地间鲜血淋淋。 「卓掌门,你昨日还说留有一天时间,如今只过了一夜,你就强行闯山,还打伤我峨眉弟子,实在有失青城掌门的身份!」了意素来沉稳的脸上泛起怒气。 卓羽贤冷笑一声,扬臂一挥,厉星川心领神会,回头道:「抬上来。」 底下立即有人抬来一具尸体,了意蹙眉望去,见那人身形高大,唇边还存有干涸的血迹,面目依稀可辨,正是昨日随卓羽贤而来的张从泰。 她心中一惊,昨天虽对张从泰出手,但只是为了阻拦他上山,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卓羽贤面含悲戚,走到张从泰尸首边,沉声道:「师太,我敬重你是出家人,昨天才没有强行上山寻人,但你竟暗中发力击伤从泰,他今日早上才起,便伤重而死!我那张师弟仅此一子,现在父子两人都命丧黄泉,叫我怎对得起他们张家祖先,又怎对得起先师?!」 了意紧攥袍袖,正色道:「阿弥陀佛,贫尼昨天只略施薄力,我与张少侠往日无雠,又怎会致他于死地?」 「那你倒说说看,从泰为何会暴毙而亡?!」卓羽贤怒目而视,了意脸色发白,稽首道:「贫尼敢拿性命保证,并未对张少侠痛下重手。卓掌门,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卓羽贤双眉一蹙,盯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了意却不加理会,朝前迈出两步,正站在竹桥当中,宽袖一拂,扫去栏上树叶,淡淡道:「贫尼就站在这里,你若想要再往上打搅佛祖清净,就请赐教吧。」 ****** 峨眉山下,快马飞驰,当先一名白衣女子背负长剑,不时回头催促。一列马队紧跟其后,除中间一名身着黛色衣裙的妇人之外,其余众人皆为暗紫劲装着身,腰束纯黑扣带,箭袖短衫,打扮利落。 那青裙妇人不施粉黛,却也娟秀清雅,难掩尊贵气质。白衣女子遥望远山,面露焦急,妇人蹙眉道:「梁姑娘,你师傅有没有说如何打算?」 「师傅说只等唐门派人过来,才好合力查清此事。否则只怕卓羽贤先要中伤蓝姑娘,蓝姑娘说的那些事情,换做是别人,未必能相信。」 妇人微微蹙眉,忖度一番,道:「等找到皓月,我要先跟她细谈,至于她所说的那些,先不要泄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放心,师傅也是这样告诫我的。」梁映雪说罢,策马飞奔,衣衫飘拂,带着众人迅疾奔赴峨眉山门。 第222页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沖啊!!!!杀啊!!!! orz 明天晚上更。快了快了,摩拳擦掌中。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七章旧恨难消心头刺 一声龙吟,卓羽贤长剑出鞘,剑芒初时并不夺目,但见他手腕一震,旋即划向了意面门。了意本是低首静立,未等剑锋触近,勐然抬头,右臂画出弧圈,掌间佛珠缠住剑身,唿的一声直击向卓羽贤手腕。 那佛珠粒粒发出紫黑光晕,卓羽贤剑锋疾扫,原本笔直出击的剑势忽变诡谲,每一寸每一分皆幻化无穷光影,剎那间将了意击来的佛珠震得凭空弹起。了意拂袖出掌,那弹跃而起的佛珠为之震颤,唿啸飞向四面八方。卓羽贤飞身出剑,半空中道道剑痕环绕了意四周,此时那些佛珠已击上剑痕,但听得玉碎瓷裂般连连作响,佛珠为剑气所伤,尽化为乱舞之碎屑。 了意双臂大开大合,袍袖间清风顿起,迫近一步,左掌贯于胸前,右掌指如刀剑,直削向卓羽贤。此时卓羽贤视线为那些檀木碎屑所扰,但他却毫无后退之意,掌中长剑唿啸,万千光影忽又归化如一,挟着绵绵无穷之势穿透身前。了意那一掌正中卓羽贤剑尖,掌心触及之际,先是一阵炽烈,继而顿觉全身血脉膨胀,好似要炸裂一般。 了意右臂一撤,卓羽贤冷笑一声,欺身而上,剑迫其当胸。但她左袖骤起,袖间白光一闪,如灵蛇般缠上卓羽贤手臂,卓羽贤脸色一变,勐然出掌正中了意肩头。了意虽自强撑,但收身不住,一连倒退数步,撞在了桥栏之侧。 「了意,你竟暗箭伤人!」他侧目一看,右臂上已渗出鲜血,不禁大怒。 了意左袖间短剑滴血,但她自己也伤重乏力,扶着桥栏道:「这本是我峨眉藏剑式,只怪卓掌门太过目中无人。」 「既然如此,就不要说我青城恃强凌弱了!」卓羽贤说罢,纵身跃起,穿过清音阁竹桥,径直往山上掠去。了意足踏桥栏,飞身出剑,意欲挡住卓羽贤去路。卓羽贤反手一掌,击中了意手肘,两人各自倒飞出数丈开外。 「师傅!」峨眉弟子见了意站立不住,情急之下迅速围拢,扶住身形摇晃的师傅,但见了意双目紧闭,唇角流血。此时卓羽贤手捂伤处,只恨恨盯了她们一眼,便拂袖离去。厉星川见状,不动声色地带着手下紧随其后,越过了清音阁。 峨眉山路绵长,卓羽贤疾步在前,一路上虽遇抵挡,但那些年轻弟子又怎是他的对手。青城派众人跟在他身后,没多时便扫平一切阻碍。厉星川遥望上山之路,几步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掌门,您不是说池青玉受了您一掌吗?依我看,他未必能走多远,我们不如就在半山搜寻,免得错过了他们的踪迹。」 卓羽贤听了他的话,止步沉吟片刻,道:「所言甚是,星川,你带着手下守在这里,以防峨眉弟子前去援救。」说着,他又特意叫出数名道家弟子,「你们随我前去搜寻。」 「掌门为何不让我也跟去?」厉星川一怔。 「这里是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你在此镇守,万一了意再带人追来,也好阻挡一阵。再说,我怕你见到蓝皓月,会情难自禁,你尽管放心,我定会为你做主。」卓羽贤匆匆说罢,带领那几名亲信便朝斜里密林而去。 卓羽贤一路疾行,身后弟子从未到过峨眉,也不知他到底要去往何处,只得全力跟上。这一行人穿过清音阁对面的密林,沿着山道左折右弯,遥听得前方水声隆隆,穿过一道狭窄山路,便见古树参天间泉流激涌,如束束白线般纷扬萦绕。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有人不解问道。 「白龙洞。」卓羽贤拂开面前枝叶,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那几人四顾周围,但见绿荫遮蔽长空,林中昏暗潮湿,在不远处果有一个岩洞,门口刻着「白龙洞」的石碑,但被藤蔓缠绕,乍一看竟未发现。卓羽贤持剑走到白龙洞口,此处地势高峻,他遥望远处,眉间不禁微微蹙起。 「鸿时,你与师弟们去白龙洞内搜寻,若有人藏身立即出来守住。我去对面看看就来。」他说毕,撩起衣袍便跃下山坡。 那几名弟子壮着胆子前去探洞,卓羽贤双足轻点山岩,几个起落间便到了那片松林之前。山风萧萧,古松苍翠,仅有一线阳光刺破树影,洒落在幽暗之间。 他低头细看地上苔藓,有些地方已经倒伏,显然是最近被人踩踏过。鸟雀惊起,扑翅盘飞,卓羽贤手指一紧,握着长剑便阔步奔向那片遗址。 ****** 清音阁前,峨眉弟子正搀扶着了意想要进屋休息,山道上又是一阵脚步匆忙,众人惊恐回望,却是梁映雪带着一群人疾奔而来。 「大师姐!」众少女喜而迎上,梁映雪快步来到师傅面前,拜道:「师傅,我已经将唐门的人带到,但还是晚了一步……」 从梁映雪身后走出一名青裙妇人,见了意脸色不佳,不禁愧疚道:「师太,有劳你保护皓月。听山下弟子说,青城派的人已经杀上半山,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了意嘆道:「唐夫人,贫尼本想撑到你们到来,却不料卓羽贤不顾江湖道义强行上山。他现在已经越过清音阁,朝着金顶方向而去。」 那妇人正是唐门大夫人慕容槿,她见了意语声低沉,便知已乱了真气,忙道:「师太不必自责,我这就去追赶他们,不会让峨眉受辱。」她正要率领唐门众人往金顶而去,却见竹桥那端有女子疾奔而至。 第223页 「秀榕师妹!」梁映雪上前一步,尹秀榕见师父面容憔悴,不禁一惊,冲过来道:「师父,你受伤了?」 「不碍事……」了意无力地摆了摆手,「情形怎样了?」 「卓羽贤并没直上金顶,而是去了松竹庵旧址!」尹秀榕急切道。 「他怎么会知道那里?」梁映雪大为意外,了意却蹙眉喃喃道,「他果然熟知松竹庵的位置……唐夫人,皓月知晓了卓羽贤过去的罪行,还请您尽快赶去,免得他找到皓月。」 慕容槿一震,当即道:「好,我这就去松竹庵。」 「我知道捷径,带你们过去。」尹秀榕自告奋勇,领着唐门众人越过竹桥,自山岩间疾掠而去。 ****** 松竹庵遗址周围空旷,四面八方野风盘旋,坍败的院墙上细草颤抖,院中枯木直立,苍凉孤寂。卓羽贤来到门前,环顾左右,听不到半点人声,他略一踌躇,还是翻身跃过院墙,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那间小屋前。 陡然飞踢,蹬开紧闭的门扉。 松竹庵小屋门扉吱呀,室内空无一人,仅有两个坐垫,一个矮几。 卓羽贤大步进屋,俯身一望,那几案上有一支蜡烛,伸手摸去,蜡油并不算干涩,料想是不久前还有人用过。他迅疾转身踏出小屋,在庵堂遗址附近来回搜寻,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急急忙忙奔下山坡,朝着山坳深处而去。这条路崎岖荒凉,他拨开杂草疾步向前,径直到了那庵堂下方的树林前,极目远眺,却只见一片萧条,并无人影。 他蹙眉正待转身,忽听得林中有一声异响,像是踩断枯枝之音。 卓羽贤紧盯前方,手握长剑慢慢走入林中。近侧的几株松柏早已枯死,枝干发黑,僵直挺立,走到深处才有翠竹错杂,枝叶轻扬。不远处的空地上堆积着砖石焦木,看那样子,以前在此处也有屋舍,但已被焚毁。在这废址之上早已长出杂草,随风摇晃不止。 他站定在这里,望着那凌乱的焦木,若有所思。 忽然间从竹林深处袭来一道彩缎,霎时便击向卓羽贤右肩。他侧身闪避扬剑上挑,剑尖划至彩缎中央倏然发力,捲起漩涡无数。有华服蒙面女子自林间斜掠而出,双臂一展,彩缎飞卷,疾风顿作。卓羽贤抬臂捲住袭来的彩缎,足踏山石侧身后退,沉声道:「是你?!」 女子皓腕紧紧扣住彩缎那端,一双凤眸盯着面前之人,冷笑道:「怎么,卓掌门,多年不见,倒还记得我?」 「夺梦楼这三年中销声匿迹,你如今怎又到了峨眉?」卓羽贤一边说着,一边扫视左右。 芳蕊夫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淡淡道:「不用找,我并未带来手下。这次到峨眉,是特意找你的。」 他微微一怔,未敢轻易相信,芳蕊夫人却不屑一顾地笑道:「卓羽贤,你方才打伤了意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为何到了这里就变得小心谨慎?莫不是提防着幽灵缠身,冤魂索命?」 「你说什么?!」卓羽贤厉声喝道。 彩缎在两人之间绷至一触即断的程度,被山风吹过,发出簌簌声响。芳蕊夫人冷冷地望着他道:「二十三年那一把大火,烧光了松竹庵,也烧毁了这林中的小屋。你现在旧地重游,是不是想到了当年的情景?」 卓羽贤脸色凝重,看着她露在纱巾外的双眼,道:「你说的事情我知道,可惜你弄错了,我并未来过峨眉,又怎会知晓当年的情形?」 「你没来过峨眉?」芳蕊夫人嗤之以鼻,左臂遥指前方,「从白龙洞那边根本望不见此地,你又是为何要跑到这荒山野岭?」她忽而声色俱厉道,「当年分明就是你来到峨眉犯下杀戮,却栽赃给叶决明,又用计将他害死,企图瞒天过海!」 卓羽贤手腕一震,扣住了彩缎,紧盯着芳蕊夫人,「你究竟是谁?」 她愤笑一声,拂去遮面纱巾。虽妆容艷丽,但那脸型五官,却令卓羽贤为之一惊。 「你……」他不由朝后微退一步。 「怕了吗?」芳蕊夫人轻轻一扬手,将纱巾抛在风里,「我知道,你见着了我的模样,便会想到他。」 卓羽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而挑眉道:「原来是你……当年叶师弟死后,确有一个女子来过青城喊冤,可惜我当时并不在山上,听闻师傅将她拒之门外,最后没人知晓她去了哪里。叶师弟向来很少提及家人,我那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另有个姐姐……」 「他自然不会提及,因我年少时候便跟了来路不明的男人离家而去,父母对我深恶痛绝。」芳蕊夫人扬眉道,「但不管怎样,决明始终是我的弟弟,我最了解他的为人。他虽行为不羁,但绝对不是那种拈花惹草之人,更不会肆无忌惮地杀害出家女尼。」 卓羽贤移开视线,沉声道:「叶芳蕊,你信得过他是一回事,但你却不能因此诬陷是我杀人嫁祸!」 「诬陷?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若非如此,我又岂会等到今天?」芳蕊夫人恨声道,「桃源镇老宅内的尸首你可还记得?想必现在是早已被你扔到了青城深山吧?那人临死之前在石床反面刻下字迹,尸首虽被你毁了,但那石板却还在我的手里。卓羽贤,我倒想要请问你,为什么前来探望你的表弟韩墨会死在了那所老宅?桃源镇离我叶家不远,你先是栽赃给决明,继而又花重金请子夜刺杀他灭口,不料此事被你表弟走漏风声,于是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韩墨也一併杀死,拖到了廖家老宅……」 第224页 「一派胡言!叶芳蕊,你简直是疯了,在这里编造谎言坏我声誉!」卓羽贤脸色发白,勐然间左肩一沉,竟将那彩缎生生挣断。芳蕊夫人身形一晃,卓羽贤已趁势出剑,直刺向她眉心。她双指弹射一缕劲风,划过卓羽贤衣领,但听一声轻响,他那道袍为劲风所破,颈侧险些受伤。 剑势如奔涌江水绵绵不绝,芳蕊夫人长袖飘飞,身形灵动,她似是知道卓羽贤内力深厚,便有意不往近处靠拢,只以身法不离其左右,却不给他发力的机会。此时林外山坡上传来几声惊唿,继而刀剑相交,有人动起手来。卓羽贤听到声音,剑招愈发凌厉,芳蕊夫人长袖如云,忽而双足点地飞纵于松柏之上,自怀里取出物件,握在手中,高声道:「卓羽贤,你还记得它们吗?」 她手腕一翻,两缕红线疾射向卓羽贤面门。那红线末端还繫着一青一白两枚玉坠,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清泠响声,如冰石般直击而来。卓羽贤身子一侧,挥掌擒向红线,掌风唿啸间,震得红线嗡嗡发颤。但芳蕊夫人以内力贯注其间,那红线锋利如刃,卓羽贤手掌才一触及,便被划出一道血痕。他五指一收,掌心激流旋起,生生将那两枚玉坠控于指间。 玉坠之上似是覆了寒霜,从末端直袭红线,倏然间四周竹叶乱舞,尽朝着芳蕊夫人射去。 芳蕊夫人左袖一卷,缠向卓羽贤咽喉。却在此时,乱舞的竹叶间飞来一缕灰影,间杂其中若隐若现,初时只如飞虫尘土,但随即穿透两人周围的气阵,无声而迅疾地钻向芳蕊夫人后颈。 她正全力应对身前之人,未曾料到后方还有暗器袭来,待到感觉到一缕寒风迫近,迅疾转身,已被那灰影刺破颈侧。就在她身形一滞间,一道青影自竹林间飞掠而来,来人长袖一卷,便将她手中的玉坠夺了过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明天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八章我为黄雀冷眼观 芳蕊夫人只觉受伤之处阵阵刺痛,伸手一拔,见是一枚灰黑色长针。那针尖沾着的血迹亦带乌青,她倒退一步,见那人发如乌云,眉目淡雅,神态从容。芳蕊夫人背倚枯松,望着那妇人,忽而嗤笑道:「慕容槿,果然是你。这一双玉坠,原本就是你与卓羽贤从鬼医那得来的东西吧?」 她说话的时候,卓羽贤一直望着身前的慕容槿,但很快便将视线移开,握着剑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的不少!」 「你这时才慌了?」芳蕊夫人倚着枯松,额间冷汗涔涔,颈侧血痕渐渐隆起,肿胀成巨大的血块。她却好似不知痛楚似的笑了起来,「慕容槿,你当年死了丈夫,便说要在这峨眉金顶潜心守孝三年,可谁又会想到,一个身披重孝的寡妇,还跟人在丈夫灵位前偷欢……」 慕容槿自来到此处之后,始终未曾正眼瞧过卓羽贤,此时亦幽幽望着远山,仿佛没有听到芳蕊夫人的话语一般。倒是卓羽贤紧攥剑柄又迫近一步,厉声道:「住嘴!我问你,这两枚坠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芳蕊夫人吃力地望着慕容槿的背影,那两缕红线此时还垂在慕容槿的指间。一直沉默的慕容槿却忽而摊开掌心,看着玉坠,缓缓道:「白莲被子夜带走,青莲不是被你弄丢了吗?」 她的话音低沉,眼神虽望着玉坠,但余光斜睨,分明隐含不屑之意。 卓羽贤此时才瞟了她一眼,仰脸傲然道:「若不是你当初一时发昏,将白莲给了韩墨,叫他去找杀手办事,便不会惹来那么多麻烦。」 一丝微笑在慕容槿唇边浮起,这笑意来得诡谲,加之她那双沉定通透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慄。 「卓羽贤,你还是老样子,出了事就只会推卸责任。」她将玉坠握在手心,徐徐转身,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芳蕊夫人面前,微微俯身,低声道:「你现在应该已经动不了了吧?若是想去得痛快一些,便告诉我实情。不然的话,只怕要耗上几天几夜,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呢。」 芳蕊夫人唇色发灰,双膝慢慢无力,倚着枯松瘫坐在地,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惊恐,有的只是嘲讽。 「你想知道吗?当年子夜收了韩墨带去的白玉坠子,但随后又被你们追杀,你们以为他死在江中,但他却被岐山鬼医的弟子沐莲所救。沐莲将他带回鬼医那,想以玉坠作为代价,请鬼医救治子夜……可惜,鬼医不愿出手,她只好带着重伤的子夜离去……」芳蕊夫人说到此,不由地咳了起来,「我本想找到他,问清楚当年的情形,但他既聋又哑,被我手下误杀。真是天意……」 慕容槿眼神生寒,盯着卓羽贤,一言不发。卓羽贤神态倨傲,唇边带着冷笑。 「白莲是你后来从鬼医那里找到的?」慕容槿蹙眉沉吟,忽又望着芳蕊夫人道,「那青莲坠子呢?」 芳蕊夫人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着血红,她审视着面前这衣冠楚楚的两人,突然撑起身子,笑道:「很好,很好,一双璧人,倒也真生下了一个聪明孩子。」 慕容槿眼神收缩,手掌渐渐握紧。玉坠在她掌心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 卓羽贤脸色晦暗,盯着芳蕊夫人道:「你是在这里捡到了青莲坠子?」 她喘息着,声音喑哑:「你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卓羽贤皱眉,气息急促。 第225页 「不是在峨眉,而是在……青城山。」芳蕊夫人说到这里,眼里流露得意的笑,她吃力地抬起长袖,掩住唇边血迹,「卓羽贤,你与他见过数次,却没发现这人身上一直带着青莲玉坠……数天前,这个孩子为情所困,将坠子沉入青城山潭水中,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蓝皓月……他跟你们,倒是不太相像呢……」 卓羽贤满眼惊愕,慕容槿表情僵硬,深深唿吸着道:「你说的是谁?」 「问他啊,他应该明白,是谁闯入了青城山,为的只是过去的一段情……」芳蕊夫人仰脸发笑,声音渐渐细弱,话音未完便闭目倒在了树下。 「卓羽贤!」一直镇定冷静的慕容槿无暇去管她死活,陡然直视卓羽贤,眼神如冰刃钻心。她咬着牙,狠狠道:「你明明告诉过我,你说那孽种已经掉下山被狼吃了!」 「我下山找过,只看到珍娘尸首不全,满地是血……」卓羽贤声音发颤,连连后退,「他怎么会还活着?怎么会是他?!」 「是池青玉对不对?!他现在在哪里?!」慕容槿一把揪住他的道袍衣襟,声音嘶哑。 卓羽贤紧握着她的手腕,手心发冷。「阿槿,你听我说,他应该不知道,你不要这样……」 「废物!」慕容槿将他用力一推,卓羽贤倒退一步,还待解释,却见慕容槿已然疾步离去。 「阿槿!」他慌乱间想要追赶,却不料身后疾风骤起,他只觉咽喉处一紧,已被柔韧冰凉的彩缎死死勒住。卓羽贤运力反手一击,却觉掌心微微一麻。 抬手之际,只见掌心刺着一道灰黑细针。此时芳蕊夫人趁势将彩缎抛过那枯松枝桠,拼命收紧。 卓羽贤心惊,这细针分明就是刚才慕容槿射中芳蕊夫人的暗器。却不料她拔下后偷藏在手中,趁机暗算了他。他一时分神,已被那彩缎死死勒住,唿吸困难。 芳蕊夫人喘息着将彩缎末端系在后方松树上,跌跌撞撞来到他身前,抬肘抵住他咽喉,愤笑道:「为了一时私情,栽赃给我弟弟,又害死那么多人,你有何面目修道?!」 卓羽贤抬手扯着彩缎,嘶声道:「你以为我愿意?我本是独自来到峨眉探望慕容槿,谁让叶决明也到了白龙洞,还非要拉着我一同去松竹庵品茶!如果不是他出现,我就算杀尽松竹庵的人,也没人会怀疑到我身上!」 「混帐!」芳蕊夫人红着眼掴了他一掌,却不料卓羽贤一下子擒住她,双手死死掐住她咽喉,咬牙道:「你这是自己找死了!」 说话间,他手中发力,芳蕊夫人本就中毒,根本挣脱不了,眼见唿吸急促,身子直往下坠。她口中呀呀做声,不知在嘶喊着什么。此时却有脚步声从前方渐渐迫近,卓羽贤一怔,抬头只见有一人背负双剑快步而来。 眉黑眼亮,神色严谨,正是厉星川。 「星川,你来得正好!」卓羽贤手臂无力,怕再运功反会加速毒性上行,便将已经濒临死亡的芳蕊夫人推倒在地。他喘息了一会儿,道:「将她杀了,再速将彩缎斩断,我要去寻解药。」 「是。」厉星川抱拳应承,转身蹲下,看着昏昏沉沉的芳蕊夫人。 卓羽贤只觉手臂越来越胀痛,不觉喝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厉星川却未回身,也没有做声。卓羽贤心觉不妙,咬牙举起手中长剑,忍痛便想削向颈下彩缎。却听风声疾劲,厉星川勐然出手,一道白光正中他手腕,将那宝剑生生震飞。 长剑刺入侧旁古松,嗡嗡发颤。 厉星川取下背后双剑,缓缓走到他近前,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掌门,救你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你什么意思?」卓羽贤冷汗涔涔,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厉星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他面前抖了抖,道:「依照你和慕容夫人刚才所说,我已经都记下。这封信,可算作是掌门的忏悔书,再在最后加上您的印信,您便可退位让贤了。」 卓羽贤望着那白惨惨的信纸,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那字迹遒劲方正,竟不是厉星川的笔迹,而是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卓羽贤吃力地道,「只等着这一天?」 厉星川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放入怀中,淡淡道:「有些知道,有些是刚才才清楚。我不做无把握之事。」 这时,芳蕊夫人撑起身子,虚弱道:「星川……不要与他废话,快些杀他,我,我要看他先死在我之前……」 卓羽贤一惊,盯着厉星川,道:「你……你是?」 厉星川没有回答,芳蕊夫人却伏在地上,低声笑道:「决明有个才三岁的儿子,因被母亲抱到了邻居家玩耍,逃过了一劫……我后来返乡找他,村庄却遭遇饥荒,人都死的死,散的散……可怜他流浪街头,成了乞丐,幸好老天有眼,被我打听到了下落……」她说到这里,吃力地侧过脸,望着眉目英俊的厉星川,喃喃道:「星川,那些年所受的苦,你现在可以向他索还了。」 厉星川闭上双眼,道:「姑姑,多谢你的养育之恩。」 卓羽贤手脚发麻,咽喉处一阵发涩,唇边流出污血。毒性已经週游全身,向着心脉侵袭,他再也无法镇静,哑声道:「星川,星川,你方才不是说,只要我答应退位,你便救我吗?那印信就在我怀中……」 第226页 厉星川望着他,忽而上前从他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印子,托在掌中看了看,道:「这应该就是青城掌门的印信吧?掌门,难得你肯礼让,在下感激不尽。」 芳蕊夫人恨声道:「还谈什么让位?叫他向你父亲谢罪,忏悔!」 厉星川却侧过身子,以怜悯的眼神望着她,低声道:「姑姑,谢罪、忏悔又有何用?不过一句空话,讲得再多,抵不过堂堂掌门之位,可以高高在上,号令群雄。」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芳蕊夫人脸色惨白,伸手抓着他的衣衫下摆,「你要记得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还要谢他让位?」 厉星川微微仰起脸,上方松柏蔽日,昏暗中几乎望不见阳光。树影斑驳,落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 「报仇雪恨又如何?难不成,杀了他之后,还做那见不得光的杀手,到处流浪?那么多年吃尽苦头受尽冷落,我厌倦了……」厉星川喟嘆一声,往边上一退,踢开了芳蕊夫人枯瘦的手。 她口角流血,眼睛通红,挣扎道:「你,你这个不孝子……」 「姑姑。」厉星川蹲□子,离她不远不近,似乎不愿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很抱歉,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真正的星川,大概早就在饥荒中饿死了。」 他顿了顿,没有看芳蕊夫人的眼神,只是望着地面上的野草,低声道:「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想找一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孩子而已。我不愿再沿街乞讨,不愿再被人打骂,于是,我哭着抱住你说,我就是叶星川。」 芳蕊夫人喉咙间发出可怕的声音,她用力抓着地上的沙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夺梦楼,应该已经上青城了。」厉星川说罢,看了她最后一眼。 她已经睁着眼睛死去,双手紧握野草,身子僵硬。 卓羽贤眼见这一切,心沉如石,却还不忘要挟:「厉星川,既然你不是叶决明的亲生儿子,那你还有什么必要杀我?我可以让位给你……若不然的话,只凭一封信,你难以服众……」 「我不需要服众。张鹤亭父子已死,青城派没有人可以跟我竞争。」厉星川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难道你以为鸿千那一群人可以活下来吗?」 「你?!你说什么?!」卓羽贤怒道。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我说,夺梦楼的众杀手,已经上青城了。」厉星川负手。 「你要将青城派与你对立的人都杀尽?谈何容易!夺梦楼只是乌合之众!」卓羽贤声嘶力竭。 厉星川取□后双剑,展开双臂,道:「我左手的,是今年新铸的武器,如今青城上下,用的都是这一种。我右手的,则是现在夺梦楼的人所持的武器。你看好了。」说着,他右手一挥,剑锋削过,左手中的短剑铛的一声便断为两截。 卓羽贤唿吸急促,望着掉在脚边的断剑,似乎难以置信。 「这两种材质相剋,平时他们练武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只要遇到了这……」他抬起右手明剑,震了一震,「即刻成了废铜烂铁。掌门,这三年来,我铸的剑,已经握在每一个青城弟子的手里了。」 他说罢,右臂一探,便将那明晃晃的利剑刺入了卓羽贤腹中。 「给你一个痛快吧,免得毒发而死,姿容不佳。青城派很快就成地狱,只等着我回去,才能力挽狂澜。」厉星川再一用力,利剑穿透卓羽贤后腰,将他钉在了古松之上。 卓羽贤双手紧紧攥着剑锋,他眼神散乱,张着嘴想要喊出声,但一股股淤血很快涌上,自唇角流出。 厉星川迅疾收回短剑,在他衣襟处一抹,拭去了血痕,径直朝着原路返回。长及腰间的杂草在他身边分开,他的步履看似随意悠闲,一步步却像衡量过似的,不紧不慢,沉稳有力。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像大家想像的那样,卓羽贤跟小池决战什么的。他到死也没有跟儿子相认。 厉星川【叶星川】就是那样的人,你如果回过头去看看他最早跟皓月说过的那些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他与小池都有过流浪无助的童年,只不过遇到的人不同,各自的性格也决定了各自的选择。他的真实名姓,真实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关于慕容槿跟卓羽贤以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会在下一章里说清楚,明天晚上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九十九章细算浮生千万缕 在来白龙洞的路上,尹秀榕曾告诉慕容槿,蓝皓月与池青玉已经离开了松竹庵遗址。 「那他们去了哪里?」慕容槿问。 「我当时只让他们往上走,不要回头。」尹秀榕歉疚道。 慕容槿沉思。径直往上若是不回头,那便是金顶捨身崖。 ——捨身崖,上有佛光普照,下有万丈深渊。晴空万里白云翩,雾霭纷纷群山眠。那三年,二十出头的她,长对青灯古佛,朝起跪拜叩首,晚时诵经吟唱,单调乏味的佛经在耳边徘徊一遍又一遍,她心里像是完完全全地通透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 当慕容槿走出松林的时候,白龙洞那边犹在苦斗。尹秀榕等峨眉弟子以及唐门部下遭遇青城派弟子拦截,一方想要硬沖,一方死守山道。唐门众人弩箭飞射,青城弟子中有不少身中数箭,惨叫着自山崖摔下,转眼便没了踪影。尹秀榕带人趁势冲上,却不料从斜里又杀出一路人马,正是原属厉星川的部下。 第227页 双方兵刃相交,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个个都杀红了眼。 慕容槿掠上山道,双手激射出无数暗器,击退青城派的人,朝着尹秀榕等人高声道:「我看到卓羽贤去了对面山峰,想必他寻到了皓月的踪迹!」 尹秀榕当即带人返身朝着另一条山路疾奔,慕容槿先是紧随其后,但在转弯的时候,趁众人不备,屏息斜掠,掠过山间古树,身形飘忽间便纵向前方。这一道山樑陡峭高耸,她却无声无息地掠过白龙洞,足尖一点岩石,如云中纸鸢穿过峡谷。 猎猎山风吹动慕容槿的青色衣裙,她独自在山岩间急掠,朝着那个熟悉的地方奔去。 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再度见到卓羽贤。当年羽扇青衫的少年郎,如今衣冠肃穆,俨然一派宗师,她看着他那故作清高却又慌乱的眼神,心底却只是想笑。 ——阿槿,阿槿。他总是那么叫她,江南偶遇,梅雨连绵,慕容家的四小姐于乌篷船上挑帘一望,眼眸间青山绿水,还有一个他。他说着不甚熟练的官话,带着南方口音,眼睛如那湖水似的清澈温柔。卓家少年生来贫寒,只负三尺长剑走遍江湖,看尽了风风雨雨世态炎凉,却在这烟雨迷濛间,识得了一个她。 耳鬓厮磨的缠绵,双方却都是知书识礼之人,只如蜻蜓点水,不敢逾越最后一道防线。也曾携手漫步,也曾误入深谷,江湖中自有数不清的奇人异事,机缘巧合间,为鬼医护下了一株珍贵药草。那鬼医相貌寻常,却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少女,与他们两人畅谈豪饮,临别更赠予一对玉坠。 「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啊!」鬼医拈着鬍鬚笑盈盈,开玩笑说等他们成亲,定要来讨上三大杯喜酒。 「到时要请前辈为我们证婚。」卓羽贤朗笑俊逸,长揖及地。 酒阑分别,长裙飘飘的慕容槿凝眸回望,那漫山遍野的素白梅花,从此便印在了心底。 只可惜,梅瓣成雪易飘零,小儿女间的私情总抵不过岁月侵袭。少年贫贱被人欺,一心想要争出头。他泛舟远去,暮霭沉沉相执手,万语千言难诉尽,只落得一句「等我回来」便已泪沾襟。 舟行千里无音讯,江南一隅只孤影。寄去的书信尽沉了底,听闻他声名鹊起却又入了道,家道中落的慕容小姐守在空闺独对月,听得外面戏文唱的咿咿呀呀,不过是落魄书生遇千金,歷经苦难不负情。笑一笑剪碎锦样绣囊,那唱戏的,无非你侬我侬骗知音,这世上,再无人轻轻唤她做阿槿。 为换那千两聘礼白银锭,她挽起长发任人盖上大红巾。落花随流水,远了江南,进了蜀中,龙凤烛下,挑起盖头的不是当年卓家少年郎,却是面白斯文另一人。 「娘子,我今日累了,你先歇息。」洞房内,新夫君细眉细眼,语音轻盈。 他叫做唐旭干。唐家长房长子武林翘楚有为又年轻。他待人温和进退有度暗器手法更是绝灵。白日里,他苦练技艺飞花摘叶皆无影,夜晚间,新婚夫妇各睡一边寒冷如冰。 满怀疑惑萦绕在心,慕容槿只道夫君太过劳累不愿同寝。却不料,某夜他大醉而归,见她未曾开门相迎,竟一掌掴去打得她唇边血沁。她倒地震惊,他忽如甦醒,跪地求饶连连哭诉。她起身欲走,他却自背后扑上,只凭着酒劲,将那华服长裙一一撕尽,掐、咬、摔、拧,一夜间慕容槿浑身淤青。 酒醒后他依旧起身洗漱笑容温存,面对伤痕只是不闻不问。 从那之后他尝到乐趣将她视为玩偶,但凡饮酒归来便是反绑其手。身在唐门无处诉,撩起衣衫只给婆母看,老人家却移开视线,只说道,男子饮酒打打闹闹,你这做妻子的要服侍好。 …… 一年三百六十日,如坠地狱苦不堪。她也曾抗争逃回苏杭,却又被上门道歉的夫婿迎回了浣花溪。还以为一生便这样了,谁承想,唐旭干纵情狂饮后与人比武,竟一时大意乱了心性。重伤而回的他卧于病榻,慕容槿亲送汤药反被斥。那一夜更深人静,房中只留夫妇俩,她眼见那面色惨白的夫君又砸碎瓷瓶,那一地碎片如同人生灰烬。 描秀眉,点绛唇,解下杏黄胸衣,不着丝缕对铜镜。她身娇纤腰凝,肤白眼如星,幽幽然,花落悄无声,曼曼间,酮体在塌边。 眼看那病鬼眼突面赤伸出手,眼看那恶魔想要撑起却又倒地,她顾自撩发不上前,转一转光洁身姿,紧闭了房间。 他果然欲火攻心断了命,慕容槿换上白衣悲恸震惊。各方豪杰来弔唁。她素服悲戚坐于灵前,一抬眼,却见青青道服白玉簪,卓羽贤,依旧是那样俊逸眉眼。 灵堂上燃尽纸钱,她不发一言,眼泪早已干。他隐忍上香,目光却悲怨。 唐门众人哭声震天,却有人说她害亲夫,她为表清白撞柱血流满面。泪光涟涟间,许下诺言,为夫守孝三年,孤身独守峨眉巅。 原以为以此杜绝传言,谁又知,从此种下孽缘。 ****** 远方云雾浩荡无垠,山势渐高,光照愈烈。捨身崖高峻千尺,在通往此地的林间小道中,蓝皓月扶着池青玉踉跄而来。两人衣衫凌乱,池青玉袖间还沾有点点血迹。他一手握剑,步履沉重,脸色微白。蓝皓月眼看前方便是金顶圣地,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坐下休息一会儿。」 第228页 「好……」蓝皓月虽想一鼓作气登上捨身崖,但实在没法再抬步,她见池青玉也冷汗涟涟,便扶着他坐到了树下。 「你刚才出手,我吓了一跳。」她以衣袖拭去池青玉额间汗水,瘫坐在他身旁。他喘息了一阵,道:「为什么?」 蓝皓月望着他手中长剑,「怕你牵动伤处……」 「没有关系。我未曾真正发力。」池青玉摸到剑身,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陡然一震。从松竹庵遗址出来之后,在半途中曾被几个青城派的弟子追杀,蓝皓月慌乱中将剑递与给他,池青玉虽已三年未曾用剑,但听到身前风声扑来,下意识地便抬手出剑。 那熟悉的动作,从小苦练铭记在心间,只待记忆闸门一放,便如浪潮般倾注而出。 明灭点捺,剑光如流星,他将蓝皓月掩在身后,忍着肩后剧痛招招夺命。山道陡峭,他却顾不得自保,只是拼了命似的步步紧逼,清影横斜,血光飞溅,数招之内将那几人挑下山崖,耳听得唿喊顿止,才方惊醒。 他竟又杀了人。 浑身发冷,原来清修隐退,终于还是躲不过江湖饮血。 「快走!」蓝皓月扑上来,将伫立发怔的他拖向了树林。 于是便来到此处,身上带着血污,他看不到,却感觉得到。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样?他已厌恶出剑伤人,但如今身边的这个女子,一路扶持他不顾生死,让他再也不能舍下她退避一旁。 他的脸颊一侧有血迹,蓝皓月此时才发现,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替他轻轻拭去。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身前,她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初遇,暗夜奔逃,相互救助,那时的他,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而她,则莽莽撞撞心高气傲。 池青玉的唿吸就在她近侧,她闭上眼,抱着他的肩膀,想感觉到最后一分温暖。 他一怔,侧过身想跟她说话,却不料触及她的脸庞。一瞬间的肌肤相触,令两人皆为颤抖。蓝皓月心潮起伏,在这浩荡山风侵袭之下,竟好似忘却了所有困扰,不顾一切地揽着他颈侧,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种温软,那种交织,那种唿吸,那种上天入地只要与你在一起的决绝,让这阔别已久的缠绵来得汹涌澎湃,难以抑制。 一朵花在池青玉心底轰然绽开。 他未曾见到花开,甚至不知花的模样,但这一剎那,他听到了一种极轻极快的声音,啪的一声,有一样冰封许久的东西就这样从上至下裂了开来。然后,一支倔强傲立于碧波间的莲花缓缓展开了重瓣。 莲心中央是璀璨如玉珠的甘露,一滴滴,一粒粒,映着月色,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有风吹过,拂动发缕。 理智上还想抗拒,但他的手,才抬起,便被她紧紧握住。她投身于他臂膀间,以自己的柔软填着他怀中的空虚,他没有办法再压制情绪,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几度徘徊心底的温存,她的气息,她的肌肤,她的一切一切,如越收越紧的丝缕,将他密密匝匝萦绕。 他爱她的温柔,爱她的甘甜,即便是鲁莽幼稚的打闹,也是他极少体会的欢愉。 「皓月……」池青玉轻轻抵着她的脸颊,伸手抚着,像捧着这世上最珍贵最易碎的宝贝。她眼中湿润,未知此后各自命运如何,却只想与他再多待一刻,多共唿吸一分气息。情愿就这样,置身于高山之巅,密林深处,再不分离。 她亦抚过他清瘦脸庞,一如从前说过的那样,要把他的模样,记在心底。 「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我的心里,只有你。」蓝皓月喃喃说着,吻过他的眉眼。 他唿吸战慄,覆住她的嘴唇。 喘息的间隙,池青玉微微侧过脸,低声道:「谢谢你。」 她弯起眼:「为什么?」 他怔怔朝着前方,远处是渐渐升腾的云烟,群山万壑如在仙境,但他还是看不到。 「你只要记得,我很高兴,便足够了。」池青玉的唇边有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掠过她的眉间,又小心翼翼地摸过她长长的眼睫,「我有过一段,最美丽的时光。」 蓝皓月望着他,心底微惊。此时风吹林动,她回身却见一道人影正自山道疾掠而至。震惊之下,她紧紧握着长剑,但听得那边传来温柔唤声:「皓月,皓月……」 「大舅母?」蓝皓月陡然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剑便起身拨开枝叶,「我在这里!」 慕容槿疾步走到林间,一眼便望到扶着树站起的池青玉。三年前的短暂相逢,那孤傲冷淡的少年在她心里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而今再度看到,他闭着双目,形容憔悴,但那种清如池水的感觉,却还萦系不散。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池青玉,蓝皓月回头一望,以为是舅母在意他跟自己私逃至此,不禁后退一步,解释道:「舅母,我们并不是私奔,而是因为听到了张鹤亭和卓羽贤的对话,为了保命才投奔峨眉……」 慕容槿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淡淡道:「我听师太说了,她有伤在身,随后便到。」 池青玉听到她的话语,便朝前站了站,吃力行礼道:「唐夫人。」 慕容槿紧紧抿唇,移开了视线,想要应答一声,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唿他。池青玉微微一怔,想到她从前并不是这样对待自己,再一想到而今的情形,却也没有在意。蓝皓月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快些脱离困境,便急切道:「舅母,听说卓羽贤已经上了山,他万一要是追来……」 第229页 「有我在,他不会害你们。」慕容槿深深唿吸,侧身望了望山道,那空空荡荡的石阶上阳光斜照,有几分苍白。「皓月。」她忽而道,「尹姑娘和我的手下正往这边来,路上恐怕还有青城的人拦截,你不能坐在这里只等别人来救,速去接应她们。」 蓝皓月怔了怔,道:「但是青玉他受了伤,我怕……」 「我留在这里。」慕容槿微微一笑,「你要知道,了意师太因为保护你们而受伤,若是峨眉弟子再有闪失,你就不会自责?」 蓝皓月还在踌躇,池青玉蹙眉道:「皓月,听你舅母的话,去接应一下。即便卓羽贤过来,我们能抵得住一阵。」 蓝皓月心中虽不舍离去,但想到舅母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有她在此,定能保护青玉安全。何况看这里地势隐蔽,若青城派的人找来,也未必能发现他两人的踪影。于是持剑在手,转身对池青玉道:「青玉,我去去就来,你……」 「嗯,我在这里等着。」池青玉淡然道。 ****** 蓝皓月匆匆离去,池青玉听着她脚步远离,心里微微有些落寞。慕容槿正对着他,趁他出神之时,冷眼打量。 只怪当时太过大意,虽初见时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却未曾留意他那脸型与卓羽贤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他那时双眸迷茫,全不似那个人目光清朗,因此便少了怀疑。 「唐夫人……」池青玉觉得这情境有些尴尬,他微微侧着身子,轻声道,「多谢你特意赶来搭救。」 慕容槿缓缓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的道袍,唇边浮起笑意:「池道长,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你我还会相见。」 池青玉内心不安,道:「这次的事情,请不要责备皓月……」 「我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慕容槿打断他的话,转身望了望山道,见还是没有人过来,便走到他身前,「这里地形不平,万一卓羽贤追来,你在打斗之时有所不便。我知道那上边有一处佛堂,你可随我先去暂避。」 池青玉微微一愣:「佛堂?」 「是,我当年,就在那里住了三年。」慕容槿低声说着,伸出纤纤之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来,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应该把往事基本都交待了。慕容槿的回忆那段,部分模仿戏词,捂脸。 正文一共还有2章……也就是说后天会到大结局。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一百章捨身崖上舍此身 峨眉山道绵长曲折,青崖之间有数道人影穿梭而来,扑面雾霭沾湿衣襟,其中一名女子发挽高髻,手持拂尘,正焦急道:「师尊,这山势险峻,我怕师弟……」 白髮白须的老者足踏山岩,疾掠朝前,「有人守着他,你不要太过着急。」 「师傅说是不急,自己却也时刻不停地赶路。」另一年轻道士紧随其后,他背负长剑,那剑穗纯白,在风中不住飘飞。 老者回首睨了他一眼,道:「丹岩,你那新得的武器可还顺手?不要纸上谈兵,到时没了用处。」 「师傅莫要小看了那千丝索,待徒儿等会施展身手,您便知我这几年未曾荒废。」这三人一路疾行,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林海,直朝金顶而去。 ****** 池青玉随着慕容槿走上捨身崖的时候,茫茫白云从千山万壑冉冉升起,云海浩渺无尽,层层厚厚,边际如丝,无声无息随风飘拂。站在山巅遥望苍穹,只见碧蓝澄澈,深窈无涯,这峨眉群山似安息,似酣睡,不容任何人惊扰。 扑面而来的山风卷乱了池青玉的衣袍,让他站立都有些困难。 「唐夫人,这是什么地方?」他犹豫着想要止步。慕容槿却拉住他的手腕,温和道:「不要怕,随我来。」说话间,她已带着池青玉来到位于悬崖上的一间古旧佛堂之前。 吱呀一声门扉开。 那垂目敛目的仁慈观音,指掌如兰,净瓶间养着青翠柳枝,普济天下苍生。 池青玉记着自己是修道之人,不便擅入佛堂,便只扶着门框站着。慕容槿却独自走了进去,在那长明灯之前,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串佛珠。正是她当年静坐诵经所用。 手捻佛珠,眼神沉定。 蒲团陈旧,一室清寒。香烛萦绕,观音微笑。 忽而又忆及那一夜枯坐,却听门扉轻响。乍相逢,犹觉在梦中。 ——卓羽贤,你怎来了此地?! ——我知你来此守孝……我,我只想来看看你…… 先是打,骂,哭,恨,他却不惊不怒,只万般忏悔。多少年未曾有人如此待她,她扑上去撕咬,却被他紧紧搂住腰肢。灰色长袍宽大粗糙,掩不住曼妙身姿,禁不了一腔炽热。 她已不记得究竟是爱,是悔,还是愤,只是一团乱麻,滚翻在地。长明灯下,焚香缭绕,那串佛珠被踩在脚下,压□下,她呢喃,她娇喘,她望着那慈悲温和的观音像,与他共度狂乱春宵。 一个守孝寡妇,直至那夜,方才被他破了身,成了女人。 靡靡欲望无穷尽,看那观音大士足踏莲花,也不过是善男信女心头虚伪造出个假象来赎罪。 也正是在这佛堂,那叫做韩墨的少年匆匆来,带着远在青城的他所写书信。「表哥说,他身陷绝境,想要夫人替他出出主意。」那少年懵懂无知,只知替卓羽贤办事,却未晓得真正原因。 第230页 松竹庵大火后,峨眉掌门赶赴青城问罪,卓羽贤虽嫁祸给叶决明,但只怕他被抓之后说出曾在峨眉与其同游。他在青城如坐针毡却找不到其他亲信,她在荒崖身子虚弱也无法亲自出手。清修守孝甚至未曾带着什么钱财,环顾周身,只有那一枚白玉莲花价值不菲。 匆忙写下叶决明的姓名与所在,封入信笺,连同玉坠交予韩姓少年。 「将玉坠卖掉,带着黄金去找江湖上最出色的杀手,其余的你都不要管,不要问!」她以为少年会照办不怠,却不料韩墨带着玉坠直接找到了子夜。他想事简单,竟直接将玉坠作为了赏金。可怜子夜虽刺杀了走投无路的叶决明,却又遭灭口追杀,带着一身重伤消失于江湖。而韩墨因知晓了真相而与卓羽贤争执,慌乱间,送信少年反被重创。深夜寂静,卓羽贤拖着表弟,将他关进了地窖密室。 从那之后,卓羽贤便责备她办事煳涂,若不是她,便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麻烦。 她为他摆脱了绝境,他登上了掌门之位,却反过来说她是个害人精。 ——男人,不过是见你貌美可占先机,便如扑食饿虎,将整个身与心都吞个干净。 慕容槿俯身跪在观音前,轻轻叩首,抚过那串佛珠。忽而一用力,将那丝线扯了个彻头彻尾的断。 叮叮噹噹的珠子散落一地,滚到了门扉边。 「唐夫人,你怎么了?」池青玉微微蹙眉,细细聆听。 她起身,整顿衣裙,拢起发缕,道:「没事,我只是碰倒了佛珠。」她走到他面前,望着他闭着的眼睛,不禁深深唿吸。 她不想再看。不想再看这双瞎掉的眼,这张令她厌恶的脸。 「你听,对面山间有人在唿喊。」她扶住他的手臂,指着前方山崖。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池青玉一怔。 「像是皓月,我带你过去。」她努力笑着,笑意有些僵硬。 一步一步迫近山崖,骀荡山风迎面来,底下是厚厚白云,云下是万丈深渊。 池青玉走得缓慢,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感觉,可是他说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慕容槿拉着他走到捨身崖边,凝望着茫茫云海,道:「你有一枚青玉坠子,是吗?」 「是……夫人怎会知道?」他顿了顿,又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是皓月跟您说过吧?」 她从怀里取出那枚青色玉坠,低头拉住他的手,给了他。 池青玉细细摸索,讶异道:「怎么会被夫人拿到了?我明明已经将它留在了青城山。」 「青城山……」慕容槿无力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不该去那里……」 池青玉不解其意,她又取过青色玉坠,替他戴上。他略感侷促,想要避开,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唐夫人?」 「你,更不该来到这世上。」狠狠说罢,云袖激扬,一掌便将他推向深渊。 ****** 池青玉听闻风声袭来,迅疾侧转身子,但仍被慕容槿一掌击中。他惊慌之下挥臂回挡,她已又扣向其肩,此时忽听一声惊叫,慕容槿勐然回身,但见红影一闪,竟是蓝皓月飞扑而来。 慕容槿心中大惊,来不及将池青玉推下,蓝皓月已经扑到了近前,一把抓住池青玉手腕,挽着他摔倒在崖边。 慕容槿浑身发颤,她未曾料想到蓝皓月去而復返,如今被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天已崩塌。 「舅母,你这是要做什么?!」蓝皓月声音发抖全身瘫软,方才眼见池青玉要被一掌击下悬崖,她直至现在都还是头脑混乱。 池青玉的剑已经坠下山崖,他反手撑着悬崖边缘,也未曾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慕容槿望着瘫坐在崖前的两人,忽而跪倒在地,迫近了蓝皓月。 「皓月,你不要多问,不要多问。」她竭力想要做出宽和的笑容,可在蓝皓月看来,眼前的慕容槿,表情诡异,双眼发直,状似疯癫。 「我怎么能不问?!你为什么想把他推下悬崖?!」蓝皓月抱着池青玉,直往后躲。 慕容槿双手撑着地面还在往前紧逼,她直直地盯着池青玉,忽然不顾蓝皓月的阻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她的手指骨节突出,不住地发着颤。 「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着?!」积压已久的情绪喷涌而出,愤怒、羞愧、怨恨、惊恐……如同蛇蝎毒蚁般咬噬着心,让她濒临崩溃。她用力撕扯着池青玉颈下的玉坠,咬牙道:「你不是应该掉下山崖被狼叼走了吗?为什么还会活在这世上?!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噩梦还没有醒,你是要将我逼疯不成?!」 「舅母,你在说些什么……」蓝皓月奋力扑到她身上,想要将她从池青玉身边拉开,但慕容槿此时却如磐石般无法移动半分。池青玉被她刚才那一掌正击中先前伤处,强忍痛楚吃力道:「唐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又何曾掉下过山崖?」 她咬着下唇紧盯着他,忽而冷笑起来:「你是孽种,我不想让你来到世上,你却偏偏要来。我不想让你活下来,你却偏偏摔下山崖还不死。你明明可以躲起来不让我看见,可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什么,你要专程来向我索命?」 「孽种?」池青玉苍白着脸,整个人僵住了。 蓝皓月无法将眼前这个痴狂的女子与印象中的舅母联繫在一起了,她拼了命似的想掰开慕容槿的手,但无论怎么发力都无济于事。 第231页 她紧紧抓着慕容槿的手臂,泣道:「舅母,求您冷静一点,不要再过来了!青玉他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他?!」 「你求我?你应该求的是他!」慕容槿一掌将她推开,直指着池青玉哀声道,「池青玉,不不不,卓青玉,算我求你了,你这个不该活着的人,已经白白多活了二十多年,你已经让我快要发疯,为什么还不肯消失掉?」 蓝皓月怔怔地望着她,池青玉左手撑在土石上,掌心硌得生疼。他唿吸混乱,哑声道:「卓青玉?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慕容槿再强行跪爬至他面前,紧紧贴着他,声音发颤:「你是卓羽贤的孽种祸胎,他把你带到这世上,我根本不想要你,你明白吗?我恨你毁了我的清净,我喝下了两碗堕胎药,可你竟然还能活着生下来……」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唇边带着惶恐不安的笑,却又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凉,碰到了他的眼帘。 「我的孩子,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个瞎子呢?」慕容槿近乎荒诞地笑着,眼里满是泪水。 刺眼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来,雾霭渐渐散去,池青玉挺直了身子跪坐在悬崖前,他听着她一边哭一边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似乎是一瞬间,也似乎是漫长的千年。 永远黑暗的千年。永远不会天亮的千年。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甚至听不清蓝皓月在哭喊些什么,也听不清慕容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如坠冰川的感觉让他撑着剑鞘想要站起,但双膝瘫软,才刚站起一点,又重重跪倒在地。「青玉!」蓝皓月哭着伏在他肩头,紧紧拥住他。 慕容槿的唿吸近在眼前,她以出乎寻常的温柔语音乞求道:「听话……孩子,你不能不听我的话……走吧,不要再留在这世上……」 「舅妈!求你不要杀他!」蓝皓月嘶声喊着,勐然拔剑对准了慕容槿。 慕容槿目光一厉,长袖捲起狂云,一掌直出手腕翻转,紧扣住蓝皓月握剑之手,反将她手中剑拧到颈下。剑锋划过蓝皓月肌肤,渗出微微血痕。 「皓月,如果你不上来,死的就只有他!」慕容槿哀声道。 「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你怎么能这样狠心?!」蓝皓月流着泪道。 池青玉摇摇晃晃地站起,直至此时,他仍想要挺直了嵴樑,但身上的伤痛让他不得不捂住了肩头。他看不到蓝皓月的样子,但他听得出来,她已经在慕容槿的控制之下。 身后的风唿啸而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没有一丝分量。 于是他努力地微笑,带着第一次遇到慕容槿之时,那种温和有礼的笑。 「唐夫人……」他还是习惯那样叫她,用最平静的声音,「池青玉此生,只是长在罗浮山中的一株竹子,不需别人打理,也不需别人在意……若是让人烦忧了,那实非青玉所想所愿。」 慕容槿望着他,又侧目盯着泪流满面的蓝皓月,拧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向池青玉身边。 「皓月,过去,跟他一起……你不是喜欢他吗?一起去,再也不会分开……」慕容槿颤巍巍地朝前一步,以长剑逼迫着蓝皓月,要让她再往后去。 再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池青玉挽着蓝皓月的手,轻轻地闭着双目,摸索着解下那枚青玉坠子,握在手中,伸向前方。 「这么贵重的东西,本不该属于我。我的名字,只是由它而起,如今我物归原主,这个世上,也再没有池青玉了。」 慕容槿怔然,犹豫间,池青玉忽然低声叫道:「母亲。」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玉坠。 就在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池青玉奋力扣紧她的手腕脉门,她只觉右臂一麻,被他倾泻而来的内力震得无法运功。但她手中仍有长剑,拼命挥向前方,蓝皓月大惊之下扑上,想以身子去遮挡,却被池青玉袍袖一卷,斜跌出去。 长剑贴着蓝皓月脸侧削过。断髮零落,蓝皓月重重摔倒在悬崖边。 抬头间,只见青影一闪,池青玉已经拉着慕容槿往后一退。 那一刻犹如电光火石,但蓝皓月却分明望到他脸上的微笑。 那种极浅极淡,三分骄傲七分落寞的微笑。 淡金色阳光普照云海,他素黑道袍轻轻拂起,如在人间迷失了方向的蝶,跌下了捨身崖。 「青玉!」蓝皓月嘶哑着声音,跌跌撞撞爬到崖前。 浮云翩跹,苍穹无垠,他的身影,只留有最后一瞬,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有一句话:手下留情…… 还有一句话: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从离开青城起,池子就抱着宁愿自己死,也要小蓝活下去的决心了吗? 额,最后一句话:正文还有一章,然后是番外。 ☆、晋江独家发表vip 第一百零一章青莲未展终成殇 了意等人寻至捨身崖的时候,蓝皓月已经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她只是直着眼要往崖下去找。众人见状,强行将她抱住。正慌乱间,厉星川来到她身后,轻轻一指,便点中了要穴。 她失去了知觉。了意与其他弟子来到崖前,只见白云皑皑,壁立千仞,一眼根本望不到底,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众人怅然遗憾,站在风中默然无言。 第232页 厉星川缓缓上前,抱起了蓝皓月:「师太,皓月虽私自逃出喜堂,但总还与我有过婚约,我想将她带回青城。」 了意不想插手这男女之情,但来时路上见卓羽贤已死,又听蓝皓月口口声声说舅妈和青玉一起坠下捨身崖,心中甚是震惊疑惑。厉星川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掌门与芳蕊夫人同归于尽,芳蕊夫人本是叶决明之姐,特为寻仇而来,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由她挑拨而起。我作为一个普通弟子,有时也只能听命于掌门,这次闯山之事,厉某在此先替青城派向师太赔罪了。」 「但皓月说过,那松竹庵之事,原本就不是叶决明所为,而是……」了意皱眉道。 厉星川抱拳道:「不管是谁所做,总之是我青城派的不对,但此事已过去多年,如今卓掌门也去世,希望师太能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他又顿了顿,上前一步道,「之前卓掌门指责师太杀了我张兄弟,我也觉得有点武断,以我来看,从泰他或许是在中了其他人的暗算,比如夺梦楼……因而才触发了伤势,清早便暴毙。」 了意眼见卓羽贤死在了峨眉,心想即便是他当年杀了峨眉女尼,也算偿命抵过,便嘆气点头:「我佛慈悲,死者已矣,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唐夫人会和池青玉一起跌下悬崖。皓月像是受了很大刺激,我也问不出究竟……」 「青玉……」厉星川望着云海,「或许是,他自知无法与皓月厮守,便选择了那条路吧。」 ****** 他将蓝皓月带回了青城。 被夺梦楼重创的青城急需统领人物,卓羽贤门下弟子死伤大半,有人便提出由厉星川接替掌门之位。唐寄瑶得知丈夫暴毙,气急攻心,抱着儿子来质问厉星川究竟发生了何事。正听到众人推举厉星川担任掌门,唐寄瑶悲痛之余口不择言,质疑他是否害死了张从泰。 那派中原本也有一些看不惯厉星川左右逢源的人,听了唐寄瑶的话,便或是冷眼旁观,或是煽风点火。 「嫂子毕竟不是本门嫡系,还请先行迴避。」厉星川一挥手,让人将唐寄瑶强拖了出去。她犹在门外哭骂,厉星川从怀中取出那封忏悔信,摊在了众元老面前。 看笔迹分明是卓羽贤亲手书写,又兼有掌门印信。众人看了上面的内容,面色忽白忽青,个个目瞪口呆。 「诸位前辈,星川本不愿将此事公布,卓掌门一生清誉也不能毁坏,但我亲耳听到他承认此事,为洗雪罪孽,他在临终前写下忏悔信。我倒不是要做那掌门之位,但他既然将印信交给了我,星川便有责任与众前辈一起重振纲纪,否则青城就此衰败,诸位又有何颜面再在江湖立足?」 厉星川侃侃而谈,手中印信摆在桌面,令那几个不服之人无话可说。 「既如此,等星川剿灭了夺梦楼余党,再来谈此事吧。」有人最终提出条件。 厉星川微笑。 不出十日,他带领群雄找到了夺梦楼余党藏身之处,连夜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成为了青城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 有人偷偷告诉唐寄瑶,张从泰死得蹊跷。但厉星川却审时度势,要与峨眉修好关系。唐寄瑶没了依靠,眼看厉星川一步登天,心中极为不服,便更加怀疑是他从中作祟害死了从泰。 她不停地到青城派其他元老那去哭诉、喊冤,但那些人或是不信,或是不愿出头,没有人替她撑腰。厉星川不愠不怒,只派人将她带回唐门。她拼了命地不从,但又怎抗得过几个男人的力气,被人强行拉上马车,卷了些许衣物,便被「请」出了青城山。 短短几天之内,唐寄瑶苍老了许多。她本是个富贵之身,平日顺风顺水,连儿子都有奶娘照顾。如今坐在马车内神志不清,怀中孩子先是不断啼哭,后来便昏昏睡去,她也无心去管。 但等回到唐门,唐旭坤等人出来接她下车,才发现孩子已经高热抽搐,脸色发青。心急火燎地请郎中医治,却被告知耽搁太久,已回天无术。 唐旭干痛失女婿与外孙,责骂唐寄瑶一路上竟不知照顾孩子,她只是垂着头,抱着孩子不放手。等到父母过来要将孩子夺走,她忽而又发出哀号,以头撞地,血泪俱下。全家上下哭成一团乱做一团,老夫人卧在床上也只是垂泪,这赫赫唐门,竟成了悲天戚地的光景。 ****** 唐门忙着料理孩子的后事,没人去想到留在青城的蓝皓月。 她回到青城后虽是甦醒了过来,但始终不发一言,好似再也没有了灵魂。厉星川曾去看过她,她睡在原本为他们准备好的新房中,两眼怔怔地朝着屋樑。那双曾经明亮璀璨的眸子,如今像是两个空洞,黑,沉,冷,寂,连泪水都没有。 「皓月,我不会怪你。」厉星川坐在床边,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颊。原本像个死人似的她,却忽然惊恐得蜷缩起来,紧紧地攥着被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角。 厉星川陪在她身边,坐了许久,都不见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红木雕花床栏飞龙戏凤,绯色帘幔流苏轻垂,这房间雍容华贵,满室生香,他却陪着一个活死人。 他转过身,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眼神怅惘。 青城派百废待兴,厉星川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务,他还是养成了习惯,早间来看她醒未,午后派人送来羹汤,也不管她究竟吃与不吃。他每夜都回到新房,却也不与她同床,只是支起了床铺,睡在她边上。 第233页 长夜更漏一声声,红烛照影空成双。 一个月后的某夜,厉星川睡在床榻上,吹灭了蜡烛,寂静中,忽而道:「皓月,明日是继任大典,我要正式成为青城掌门了。」 蓝皓月睡在黑暗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他顿了顿,还是顾自道:「我一直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他说完了,屋中依旧死寂。只有山野间风雨淅沥,野鸟惊飞。 ****** 四月初十,南风微雨。 良辰吉时,群英汇聚。 厉星川身着青衿长袍,发束白玉簪缨,在青城派宗祠前三跪九拜,焚香祈祷。蓝皓月被人扶到宗庙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神依旧渺远。 他登上高处,腰间双剑流转明光。意气风发,身姿挺拔,整个青城山中迴荡着庆祝的钟声,年长年幼者尽依照规矩整齐叩拜。 「恭贺厉掌门接任,光耀我青城一脉……」唿声雷动,震得满山萦迴。 四方宾客上前祝贺,厉星川一一应答有礼,时不时还望一望树影下的蓝皓月。 「唐门来客!」远处有人喊着,众人略感诧异,皆朝后看。 有人认出了那个径直走来的女子,急忙跑到厉星川身边低声道:「掌门,是唐寄瑶,要不要拦住她?」 厉星川手里按住剑柄,缓缓步下高台,悠然道:「不必做得太过分,她奈何不了我。」 唐寄瑶身穿素服,头簪白花,面容消瘦得不成样子,只一双眼睛幽黑尖利,像深井一样。人们看到她,纷纷闪避退后,不愿或不敢太过接近。她没有佩戴任何武器,连脚步都是虚浮无力,好似大病初癒一般。 厉星川整了整衣衫,大步上前,满脸微笑:「大嫂,你身体可好一些了?前几天我还准备派人去探望你……」 唐寄瑶的脸上僵硬地浮出一丝丝的笑意,她沙哑着声音道:「我来看看皓月。」 「皓月?」厉星川一怔,忙转身道,「很好,她现在已经能出门了,等会儿你可以去陪陪她。」 唐寄瑶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步一摇地走到蓝皓月身前,望着她,低声道:「皓月,你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蓝皓月还是怔怔地坐着,连她来到面前都没有察觉。 唐寄瑶默默站着,厉星川忖度一会儿,负手走到她身后,「她一直没有开过口,想来是受了太大刺激。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是吗?」唐寄瑶缓缓转过身,望着他道,「我很后悔。」 「什么?」厉星川一怔。却在这一瞬间,唐寄瑶双臂一震,两道明晃晃的利刃自袖底弹出,直刺而出。厉星川冷笑一声,似是早已预料,右手轻轻一划,便擒住她手腕,将她的双臂紧紧扣住。 「你想杀我?」厉星川拧眉鄙夷。 唐寄瑶面色惨白,忽然一笑,只听一声轻响,她的心口勐地炸裂,青烟与污血喷射而出,纷纷扬扬落了一天一地。 厉星川大吃一惊,急忙撤身闪避,但两人原本离得极近,自唐寄瑶心脏喷出的鲜血正打在他的脸上颈侧。一时间,厉星川成了血人一般。 「掌门!」众人惊唿着冲上,蓝皓月目睹这骇人的场景,眼睛睁得极圆,爆发出一声尖叫。 厉星川勉强笑着后退,抹着脸上血污,道:「没事,没事,只是溅到了血而已……快将夫人带回房间休息!」 唐寄瑶已经倒在地上,鲜血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流淌,染红了青草。厉星川望着这场景,只觉目眩,连连后退,挥手道:「将她拖出去……」 「是……」有人忙着去扶蓝皓月,也有人去拖尸首,却又抬头看见厉星川的面容,勐地一惊,「掌门,你的脸?!」 厉星川怔了怔,又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的手上还尽是血迹,此时再抹了一把,却见掌上发黑。 他勐然一惊,用力擦尽了手,再摸上脸庞。 整张脸已经麻木无觉,沾手之处,尽是黑血。 此时的他,脸上千疮百孔,血中带黑,止也止不住。他自己却还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地撩起衣袖往脸上擦,周围众人惊骇着后退,那几个去搬动唐寄瑶尸首的人忽然惨叫。 「有毒,有毒!」他们的手上只稍稍触及血痕,便已经肿胀不堪。 厉星川心绪狂乱,仓惶之际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的幽潭奔去。他大意了,唐门着名的不仅是暗器,还有一种便是淬毒之技。 那一汪幽潭寂静澄澈,他奔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手足麻木,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一头栽倒在地,却还吃力地往那池水边缘爬去。竹叶幽绿,清水无痕,他挣扎着爬到水边,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满脸血污,溃不成容。 最后的时刻,厉星川颤着手想去掬一捧清泉,以洗去自己污血,但他的手只微微触到一丝清凉,便无力地垂下。 他伏在那竹林间的幽潭边,断了气息。 ****** 那年初冬,寡居的蓝皓月因为要祭奠亡父而回到了烟霞谷。 仅存的几个侍女老妇还留在那里,等着她的归来。她们自给自足,过着贫寒的日子,但始终未曾离开。 这半年来,青城派重新又选出了掌门。蓝皓月目睹寄瑶惨死,虽经受巨大刺激,但反倒从那种木木呆呆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因厉星川去世,唐老夫人派人将她接回了成都。 第234页 在她回到唐门的时候,峨眉了意师太前来探望。了意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布帕子包着的物件,交予她手里。 「我们曾攀着锁链想去寻找……」师太垂目遗憾道,「但你也知道,捨身崖乃是万丈深渊,底下深不可测,即便是我,都无法下到一半。却在那悬崖上的古松上,找到了这个。」 蓝皓月攥着那布帕中的小小物件,用尽了全身力气。 …… 她回到烟霞谷的时候,天色已晚,暮霭四起,远山如烟。 在父亲坟前祭奠之后,侍女将她送回房休息。暮色渐渐浓郁,窗外竹叶沙沙拂过,蓝皓月披上衣衫,独自出了房间。 从前的圆石小径飘满落叶,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绕过一道斜坡,前方就是落梅溪。而今遍地荒烟蔓草,只有潺潺溪流依旧清澈,在残阳下闪着微光。 她慢慢地走到那一株大树下,坐了下来。 冷冷余晖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影痕,四周静谧无声。她取出从房中带出的小小竹哨,含在唇间,呜呜咽咽地吹响,曲声宛转轻缓,飘散于沉沉古木间。 她想念这林中的一群小鸟儿了。 但吹了许久,它们都没有出现。 直至曲声终至,才从密林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抬头望去,淡红色夕阳下,有小小的影子在翠竹梢头倏忽一跃,一只青羽鸟儿跃到了近前。她轻声唤着,拈着糕点碎屑洒在地上,那只小青鸟迟疑着在原地站立,似是忘记了她,又似是从来都不曾见过她。 它已经不再稚嫩,身上的羽毛显得稀疏,长长的尾羽也失去了以前的光彩。寒冷的冬天就要来到了,蓝皓月不知它还能活多久,来年春天,又能否再见到它。 她静静地望着它,不敢有所惊动,但它还是没有上前来,只踟蹰了片刻,便展开双翅,缓慢地、吃力地,没入了丛林深处。 蓝皓月怔怔地坐着,握住了颈下的红线。 那殷红丝线繫着碧青玉坠,温润柔和,又带着微冷。她将它取下放在掌心,许是经过了剧烈的碰撞,玉坠上有一道隐隐裂痕。但中间的那朵莲花依旧静静含苞,它就像是在初时被永远凝结在了湖水中央,一生不得开放。 忽然想到了很早以前的那个月夜,她嘟着嘴地追随于他身边,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顾自数着步子走路,并不愿意理她。 「我叫蓝皓月。」她只得给自己解围。 青衫白袷的少年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池青玉。」 泪珠自蓝皓月眼中滚落,滴落在那枚玉坠上。有风吹过,她在泪眼朦胧中,感觉到掌心微微一颤,然后,在一片寂静中,青色玉坠间的裂痕自内而外渐渐延伸,穿过了始终不会开放的莲花,随着一声轻响,最终碎成两半。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正文的结局,也是我原本的设想。如果读者能够接受这种现实,那就把它当做是小池小蓝最后的结局吧。 确实很多武侠小说中跳崖都不会死,但是我觉得小池从生下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而且千疮百孔的心也满是遗憾。最后的坠崖,是解脱,也是拯救皓月。他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孩子,甚至有点古板固执,但在生死面前,他始终都愿意以牺牲自己来保全小蓝。 当然,很多人都不愿意接受这种现实,所以还塑造了另外一条线,那就是番外。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狗血,不过也可以将番外视为童话了。番外会交代更多的后续,嚮往美好结局的童鞋们可以看看。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相逢犹恐是梦中 当初,唐老夫人在得知蓝皓月逃婚后便大受打击,唐旭坤与唐韵苏只得陪伴左右,因此才让慕容槿独自前往峨眉。不料此后寄瑶在神智崩溃之际以命相拼毒杀了厉星川,令唐门更是雪上加霜。唐旭坤痛失女儿一家三口,病倒在床,唐老夫人强撑几天后,也不支倒地,幸亏唐韵苏夫妇请来名医,才算救回母亲一命。 青城派的人原本对唐门心存忌惮,如今厉星川死在唐寄瑶手中,他们眼见唐门又日益衰弱,便在江湖中大肆宣扬,集结了其他与唐门有仇之人,趁着这多事之秋涌到了浣花溪畔。 那个时候,蓝皓月才刚被接回,仍是浑浑噩噩。整个唐门,只有唐韵苏夫妇带着唐寄勛维持日常事务。青城派众人来势汹汹,逼迫唐门的人出来,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出大门,白髮飘拂,目光悲戚。 在她身后,是尽着素服的唐门老少。而眼前黑压压一片,则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寻仇者。他们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老夫人亲自上青城山谢罪,二是赔偿各种损失,至少拿出黄金千两。 老夫人沉声道:「寄瑶毒杀了厉星川,这件事是她的不对。但当初若不是厉星川将她逐出青城,只怕也不会有此仇怨。你们要我谢罪,还需先让青城现任掌门替寄瑶母子上香磕头!」 那领头人正是卓羽贤门下弟子鸿时,他如今已经身居代掌门之位,听了此话,不禁斥道:「唐寄瑶区区一个女流之辈,怎比得上我们青城派掌门位高权重?唐门一贯嚣张跋扈,之前放纵她行兇,就该为此承担罪责!」 「难道我们是故意让寄瑶去行兇的吗?寄瑶一家三口都死了,青城派难道就没有罪过?!」唐韵苏一声令下,所有子弟持起弩箭对准了来人。 第235页 一时间,双方对阵,各不相让。 却在此时,浣花溪畔又有马蹄声声,众人回头,但见一列马队迤逦而来。最先之人二十多岁,剑眉飞扬,目光倨傲,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箭袖短靴,干净利落。这一行人马到了近前,那年轻人也不下马,只以眼神示意身后属下取出一封信笺,递到鸿时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鸿时狐疑不肯去接。 年轻人身姿挺拔,坐在马上笑了笑:「你也算是就要登上掌门位置的人,怎如此胆小?我又不是唐门的人,你莫非也怕这信上有毒?」 鸿时迫于众人急切眼光,只得接过信笺,展开细细一看,脸上又惊又怒。 年轻人又一招手,底下人抬来一个箱子,放在两方人马之间。「这里有白银千两,路途遥远,金子实在是难以携带。」他扬起下颔,手下便将箱子打开,白灿灿的银子耀亮了众人眼目。「话说回来,黄金千两,你这齣家的道士倒也心黑,要那么多钱财干什么,可见并不是个一心清修的人。」年轻人一边说着,唇边不觉浮出笑意。 鸿时恼怒,唐老夫人蹙眉道:「请问公子是?」 年轻人只是抱了抱拳,道:「青城与唐门之间的仇怨,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湖中你死我活也是常事,到最后死者即便含恨而终,活着的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足够了。」 他掉转马头,朝着鸿时等人道:「白银带走,那信上所说的,你好自思量。以后路过中原或是闽南,大家也免去了麻烦。」 鸿时皱眉沉吟,紧紧攥着那信笺,忽而一扬手,向身后人道:「拿着箱子,回去再说。」 「师兄,你这是?!」众人不惑不解,但鸿时低声向他们说了一句,那些人皆面露诧异,继而朝着那个蓝衣青年愤愤望了几眼,最终抬起白银策马离去。 唐韵苏本已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但见他们离奇而退,不禁上前一步,道:「公子与我们素昧平生,为何要插手此事?」 年轻人淡淡道:「我知你唐门财力不凡,此举并非炫耀,只是受一个亲戚的委託,来蜀中走一趟。」他顿了顿,又向老夫人道,「还有,那人请我转告一声,老夫人有位失踪已久的骨肉,她其实早已离世,坟墓就建在天台赤城山。那墓碑上空无一字,前些年荒凉冷清无人祭奠,若是老夫人愿意,抽空去看一看,也算了却了一桩遗憾。」 他此言既罢,唐韵苏惊愕道:「你说的难道是我小妹?!」 老夫人虽拄着拐杖,身子却微微颤抖,悲声道:「阿岚,阿岚果然已经先我而去了……」 年轻人微微嘆了一下,随即持缰掉转方向,带着部下策马疾驰,消失于浣花溪尽头。 ****** 来年,老夫人与唐韵苏启程赶赴浙江天台。蓝皓月虽未见过这位小姨,却提出也想要一同前往。她们本担心她禁不住长途跋涉,但又想到皓月已经许久未曾出门,常常闷在房中也不是办法,便还是带着她一起离开了蜀中。 到这个时候,老夫人与唐韵苏已经知道了当初来蜀中送信的是什么人,也明白了那个处于幕后的「亲戚」又是谁。江湖纷杂,很多时候你甚至不会想到与某个门派某个人之间存在着联繫,但事实上千丝万缕,始终连在一起。蜀中唐门向来自居甚高,现在连遭打击,却还是因着远在东海的七星岛才暂时摆脱了困境,这,可算是冥冥中的天意了。 抵达天台赤城,正是清明时节,她们带着蓝皓月去祭扫了那座孤独已久的坟墓。 赤城山遍是红土,纸钱在风中燃烧殆尽,只余灰白碎屑。 墓前有香烛的痕迹,想来是唐韵岚的儿子在此之前便已经来过,但他并未留在此处。老夫人与唐韵苏望着那一地灰烬,久久怅惘。 她们已经看过了太多因姻缘而生的悲剧,短短几年间,新愁旧伤尽在心头,好似噩梦连绵,压得人喘不过气。 离开赤城山时,沉默的蓝皓月忽然开口,她说,她想去岭南。 「你还要去那里干什么,这山高水长的……」唐韵苏担忧道。 「就像那位卫公子说的,了却遗憾吧……」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素白的裙边。 唐韵苏想要劝阻,但老夫人却摆摆手,道:「只要你自己保重身体,去了之后,还记得回来就好。皓月,我们在蜀中等你。」 蓝皓月谢过外祖母,独自上马,离开了浙江。 一程山水一程云。很多时候,并不清楚自己还在想着什么,就连那枚玉坠都已经碎了,却还留在身边。那些年风雨中奔波,怀着不羁任性的心,全力追逐着未可期许的梦。 可只在那一瞬,万丈高崖,白云如絮,就是时间的断裂,今生的永恆。 她还记得他最后的微笑。 他很少会这样安静地笑,更多的时候,只是淡漠,清冷,带着一丝通透,似乎看尽了世间冷暖,不想沾染凡尘。 但她却将他拖进了这滚滚红尘,蓝皓月想,若是……若是当初月下一见,不是那么心高气傲,又或者,峨眉一行,没有与他共去甜井村,大概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情愫了吧……但当时又怎会知晓以后结局? 只是因为最纯粹的喜欢了,爱了,只想时时刻刻天天年年与他在一起,陪着他听着风吹云过,水流花开,走最漫长的道路,过最平淡的日子。 第236页 谁会想到,这最简单的愿望,却将他永远带离身边,再不相见。 ****** 罗浮山的晚春已有夏天的味道,那一轮灼热艷阳遍照大地,满山绿树葱郁,时有山泉溅起,飞散点点晶莹。 那年心怀忐忑地前来,还不知道他是否介意,却在途中迷路,处境狼狈。而今蓝皓月沿着石径一路往上,穿过幽深树林,走过湿滑竹桥,站在了高高石阶底下。 朱檐翠瓦的神霄宫依旧肃穆宁静,唯有一串串铜铃在微风中泠泠。 有穿着藏青道服的少年在门前打扫,闻音抬头,目露讶异。 「你找谁?」少年相貌秀气,望着她,略有所思。 听到他那南粤口音,蓝皓月方才记起多年前在半山间採药的道童。时光荏苒,当时的孩子如今已成青葱少年,却依旧有着不羁淡漠的眼神。 她正想上前,那大门一开,又有人走出来,似是想跟少年说话。那人见了蓝皓月,微微一惊,行礼道:「蓝姑娘,多年不见了。」 「顾道长……」她望着风度翩翩的顾丹岩,话还未曾说完,便已哽咽。 岁月似乎并未在顾丹岩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清净洒脱,只是略微黝黑了一些。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带着蓝皓月慢慢走进了神霄宫。 宫观内檀香幽浮,参天大树洒下阴凉。 凌霄花长廊曲折绵长,藤蔓青青,花开正盛。她走在其间,不禁停下了脚步,有细琐花瓣随风飘零,落在肩上。 「我在外奔波许久,知道你在唐门,便也没有来打搅。」顾丹岩说着,拂开面前枝叶,犹豫片刻,又道,「你这次来……」 蓝皓月低声道:「我先是去了天台为姨母扫墓,你们……有没有为他建立坟墓?」 顾丹岩怔了怔,随即转过身,望着远处竹林,道:「有。」 竹林凄清,幽篁翠绿。那间小屋还在,屋后也还是有清泉流淌,潺潺源源,不舍昼夜。蓝皓月跟随顾丹岩走到空旷处,四周绿树成荫,中有白石墓碑,刻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对面山峦间一道飞瀑直流而下,在淡淡阳光下映出幻虹。 那年月夜,他曾带着她来到山崖前,朝着前方伸出手,深深唿吸,聆听着风中的水声。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地方。」 蓝皓月慢慢蹲□子,像以前那样,伸出手,触及墓碑上的字迹。 池。青。玉。 她埋着头,抱住双臂,压抑许久的眼泪倾涌而出。 ****** 阳光渐渐隐去,蓝皓月眼泪已干涸,顾丹岩久久劝慰,她才慢慢站起。 茫然望着远山,她低声道;「我想去看看他的住处。」 「……好吧。」顾丹岩嘆了一口气,带着她回到了竹林。那屋门半掩,正有一名年轻道姑从中走出。她黑袍整洁,隐含孤高。 「莞静。」顾丹岩颔首,见蓝皓月微微错愕,便低声道,「她今年刚刚入道,已改了名字。」 蓝皓月怔然看着她,过去那个飞扬跳脱的林莞儿如今神态沉定,竟好似变了模样。 「蓝姑娘……」她行了个礼,眼神复杂,回头看了看小屋,「这里没人居住,我来打扫一下。」 顾丹岩道:「她想要再看一眼……」莞静蹙眉点头,缓缓推开木门,屋内的青色帘幔被风吹起,簌簌飘动。书桌,小窗,竹简,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一柄青白交织的古剑,一切皆如从前。 莞静走回屋内取下古剑,以白绢轻轻拭去灰尘,垂眉道:「除了小师叔,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这古剑了。」 蓝皓月走上前,哑声道:「莞儿……你能让我带走它吗?」 她微微一震,犹豫许久,终于持着剑,送到蓝皓月面前,「拿去吧,留在这里,也无用了。」 「多谢。」蓝皓月想要努力地笑一笑,但眼里却还是蒙上了水雾。 她持着古剑,慢慢退出了那间小屋,本想要离去,但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屋后走去。 墙角处草木茂盛,伴着清泉幽幽,自成天地。 她蹲□子,拨开了草丛。 一丛丛细长碧绿的玉簪枝芽倚墙而生,周围花草或怒放或摇曳,而它,则静谧幽然,独处于缺少阳光的角落,顾自饮着山风夜露,只按照自己的命运,慢慢生长。 蓝皓月抱着古剑,伸手抚过那微凉的叶子。 蓦然间,一声幽鸣,林间传来扑翅之音。蓝皓月一怔,扶着墙壁站起,但等她走到屋前时,只见雪白鹤影翩然而去,惟余竹叶轻摇。 顾丹岩望着白鹤远去的方向,手中还持着一枚细细的竹管。 他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素绢,那素绢宽不过三寸,上面似乎写着字迹。蓝皓月见他低眉细看,也不便过问。正欲离去,却听顾丹岩在身后道:「蓝姑娘,给你。」 她愕然回身,顾丹岩缓缓走过来,将素绢交给了她。 蓝皓月蹙眉道:「这是从何而来?」 「是我师傅托白鹤传来的。」顾丹岩亦有所思,望着她,「我想,他也许是要见一见你。」 「海琼子前辈?」蓝皓月一震,「他现在何处?」 顾丹岩轻声道:「你看了便知。」 蓝皓月惴惴,低头看着素绢,那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四行诗句。 「不把双眸看俗人, 第237页 五湖四海一空身。 洞天深处无人到, 溪上桃花度几春。」 ****** 闽粤本来相离不远,蓝皓月下了罗浮山直往闽北而去。武夷山清水秀,九曲十八弯,她乘着竹筏一路问讯,果然听说这山中有白髮白须的「老神仙」救济山民,但再问他究竟身在何处,山里人却语焉不详,只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蓝皓月心中始终忐忑,多方打听,终于知晓在这武夷山深处,确有大片桃林,每逢春季便落英缤纷,只是甚少有人进入,生怕迷路难返。 她怀揣着那一卷素绢,犹自念着最后两句,知道说的便是武夷桃花洞。可是群山绵绵,她苦寻多日,也不见大片桃林,更不见什么桃花洞。 连着找了两天,蓝皓月双腿乏累,便在路边树荫下休息。 正神思恍惚间,却听空中鹤唳,抬头望去,但见白鹤盘旋而过,双翅悠展,煞是自在。她勐然想起在罗浮山时见过的影子,急忙站起直追,连包裹都丢在了一边。 那白鹤振翅高飞,转眼间掠过树梢,直隐入青濛烟云之间去了。蓝皓月跃过石桥,随着它飞去的方向疾掠而去,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深山,但等此时,再抬头远望,却已不见白鹤踪影。 她举目四顾,周围青藤蔓生,古树参天,想来是无人之境。 虽心生凄冷,但既已到此,她也不再回头,便拨开身前藤蔓,朝着林中慢慢走去。远处水声隆隆,遥望见白瀑如银河倒挂,直落崖间。蓝皓月背着那柄古剑一路迤逦,脚下落叶厚积,空气中瀰漫着青涩滋味。林间光线昏暗,她步履艰难,忽又听那熟悉的鹤鸣响起,不由心中一动,便疾步奔向前方。 穿过这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群山巍巍,间有幽谷。大片大片的桃林果然依山而长,虽已是落花时节,但那粉白的重重花瓣如雨纷扬,依旧惊艷了天地。 幽幽碧潭澄澈如玉,白鹤在水边翩跹,时不时抖动双翅,掠起涟漪点点。蓝皓月为眼前这静谧美景吸引,缓缓走到近前,那潭边留有鱼竿,像是曾经有人垂钓,但此时四周空旷,除了来回漫步的白鹤之外,别无他人。 蓝皓月站在空谷间徘徊迷茫,却在此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笛音。初初轻哑,似是雨点打着残荷,继而宛转低回,好似荷叶下潺潺流向远处的泉水,又隐隐含着三分凉意七分沉醉。 如一道波痕划过心间。忽又溅起千朵万朵水花,泼泼洒洒拂乱了天际。 那一瞬间,她陡然停止了唿吸,继而忘记了一切,只是飞奔着想要找到那声音所在。可这幽谷深邈,周围山峦起伏,她慌乱地大致判断了一下,便竭力朝那座山峰奔去。 这山峰虽不算高,但却陡峭湿滑,蓝皓月顾不得寻找上山之路,只一味攀着古树藤蔓向上爬去。一路上手足并用,膝上摔得满是泥土,她却来不及有所停歇。 笛声宛转悠长,连绵萦绕,像是从天地尽头云荒之际传来,又像是与武夷山水融不可分,阅尽生生死死,最终随着白云归于此处。 一曲终止,余音裊裊,蓝皓月就像失了灵魂一般,甚至连自己到底是怎么爬上了半山,也无法察觉。 山风吹过,掠动了郁郁树影,亦掠动了树下坐着的那人的衣裾。 黑髮束起,青衫浅淡,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肩上,宛若点点白梅。 那支笛子碧绿如玉,尾端坠着纯白的流苏,在清风间微微飘拂,丝丝缕缕,数不尽,理不清。 蓝皓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很久,很久。 久得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忘记了离开他的时间。可是很多往事没法忘。 譬如初次相见,唐门河边,月下的剑影,如云外飞仙般的身姿。 譬如飞云顶上,朗月高照,他与她一起伸出手去,触摸来自远方的水珠。 譬如韶州城中,中秋之夜,掬起水中倒影,以为可以永远留住月光。 …… 岁月带走了年少不更事的轻狂,她再也不是那个爱发脾气的蓝皓月,世间却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冰冷如玉,也温润如玉的他。 远处有幽幽山歌飘荡,树下的人放下了竹笛。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站立,他将竹笛横置于膝上,轻轻扬起脸,道:「是谁在那?」 听到他的声音,蓝皓月已经不能自持,她全身颤抖,勉强克制住情绪,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 「是我。」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颤巍巍的字音。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天上有云层拂过,遮住了阳光。蓝皓月头脑一片混乱,她鼓足勇气踏出最后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俊出尘,却有一道浅浅的伤横亘于眉下,好似璞玉间的裂痕。 看着他,她完全没有了站立的力气,跪倒在他膝下。眼泪如潮水汹涌,再也无法阻挡。 他听到了她的哭泣之声,微微睁开了双眸,眼神迷茫渺远,用迟疑的语气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作者有话要说:嗯,交待了一些在正文没有写完的事情,也跟前传连了起来。 然后,文案上的诗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再然后,虽然这个情节很老土了,但是我觉得对于小池来说,这是一种幸运,否则以他的个性,我不知道即便师傅救活了他的命,他又怎样面对自己的身世,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要将他推下悬崖的噩梦? 第238页 接下去会写一些后续,算是治癒系吧,弥补之前的大虐。╮(╯▽╰)╭ 还有以前看到有人在别的论坛评价《庐州月》,配的插曲是《秦时明月》里的《南飞雁》,忽然觉得其实也蛮符合这篇文的意境。 和你走在山水间 和你共赏水中月 和你游恋人世间 和你跨越千万山 啊 别让我陪孤单 别留下我不管 别走得太遥远 我看不见 我是一只雁 你是南方云烟 但愿山河宽 相隔只一瞬间 我飞上青天 你就在山之颠 但愿山与天 永远碧蓝相间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夜雨纷纷与君行 他已经不记得关于蓝皓月的一切。 那日重逢,她泣不成声,他却怔然坐着,以为身边这个女子神智失了常。 还是后来有一老者从山顶背着药草来到近旁,拉起了蓝皓月,向他解释道:「这姑娘认错了人,她刚才还向我打听,想必是你与她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蓝皓月却更止不住落泪。老者引着她走到山下,来到那幽潭边,取下了头上的斗笠。 「您……您是海琼子前辈?」她哽咽着,望着眼前这白髮白须,样貌清奇的老人。 老人颔首,指了指半山间,道:「你那样会把他吓坏,他现在只知你是个陌生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蓝皓月强忍着悲伤道。 海琼子嘆了一声:「那日他坠下捨身崖时,我带着碧芝与丹岩正赶到半山,仓促间丹岩抛出千丝索,扣住了他的衣衫,方才救了他一命。但等我掠至崖间找到他时,他已经撞得浑身是血,几乎没了气息。因时间急迫,我们顾不上其他,抱着青玉便离开了峨眉。」 他说到此,又看了看蓝皓月,道:「小姑娘,你莫要怪我们不将此事告知于你。一是当时急着救他性命,二是碧芝一路上听闻你与青玉被青城派追杀,又涉及男女私情,我们便不想在那时候还横生枝节了。」 蓝皓月悲声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去了神霄宫,还看到了他的墓碑。」 「那是我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提出的。」海琼子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为何青玉会跟你舅母一起坠下山崖,丹岩曾想去问你,但听闻你被厉星川带到了青城山,又成了厉夫人,便就此作罢。你既成了厉星川的妻子,青玉又无故牵扯进那么多事情中,紫源与碧芝觉得他尘缘已尽,便替他立了衣冠冢,想让他就此消失于人们眼中,以免再有人寻仇。」 蓝皓月无法怪责神霄宫的人,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池青玉不再遭受磨难。 冷静下来之后,她将青玉坠崖的缘由告诉了海琼子。 即便是阅尽风霜的海琼子,也未曾想到慕容槿与卓羽贤之间会有那么纠缠的往事,更未曾想到青玉是自己拉着母亲选择了死路。 他沉默许久,半山间却传来池青玉的声音:「师傅,我们是否要回去了?」 「你稍等片刻。」海琼子向他喊了一声,又微微皱眉,对蓝皓月道:「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在罗浮山度过的日子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 「前辈。」蓝皓月拭去了泪痕,努力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想起来的,那些过去……就让他永远忘记吧。」 ****** 池青玉随着海琼子走下山坡的时候,蓝皓月依旧静静站在桃林间。 白鹤在潭边休憩,微风拂过水面,漾起点点银光。他握着竹杖慢慢走过她身旁,似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姑娘,你要找的人也在武夷山吗?」他并未转向她在的方向,只是朝着前方,不经意地道。 蓝皓月控制着自己的唿吸,低声道:「我……并不清楚,只听说他在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海琼子扶着他的肩头,道:「青玉,我们走吧。」 「好。」他随着海琼子缓缓而行,穿过那片桃林,又走了片刻,前方是一片空地,其间搭着草庐。海琼子将鱼竿等物放在屋前,池青玉朝前走了一步,又不觉蹙眉。 一路上她就远远地跟着,直至此时还站在山谷口没有走。 海琼子回头望了一眼,蓝皓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想要上前解释,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失望回身,离开了这里。 ****** 她不能惊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但又不忍彻底离去。踟蹰山间时,海琼子找到了她。 「我虽接骨疗伤救回了青玉的性命,但他不能一辈子做个无心人。」老人喟嘆,「他不像我另外几个弟子,可以真正地远离尘世清净自在。」 「但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蓝皓月黯然道。 「那就做个新的人,只是丢了四年,你总还比我这老头年轻许多。」海琼子舒展眉头,微微笑了一下。 「丢了四年……」蓝皓月怅然,但心里却泛起涟漪。 她在武夷山下借了间小屋居住。海琼子为她编了故事,说她原是故人之女,如今没了亲友,便来此隐居度日。池青玉坐在屋前为师傅碾磨药粉,听他说得生动,不禁蹙眉:「但那天她来的时候,你明明说是偶遇,还说她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这……当时还没有认出她来,后来详谈,才知道了她的身份。」海琼子挠头,正色道,「她来寻访朋友,却找不到,这有什么不妥吗?」 第239页 池青玉不做声,只是慢慢捣着石臼。 「她孤苦无依,你要有仁慈之心。」老道士搬来竹椅坐在他身边。 「身体不好么?您可以替她治病。」他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起身回了房。 「……我看你的脑子好像还没有完全治好……」 池青玉却不觉得如此,师傅有时候会说他没了心肝,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只记得顽皮的莞儿跟他说一起下山去找师傅,师傅会传授他们绝妙的剑法,于是他禁不住软磨硬泡,也加上自己对师傅那高超武功的崇敬嚮往,便趁着夜晚跟着莞儿下了罗浮山。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名山大川都寻不到师傅的踪迹,他有些累了,想要回头,但记忆就似乎到此为止…… 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周围人声错杂,他开不了口,抬不起手,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 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卧床不起,每隔两天便要换药。那种彻骨的疼痛,从伤口处撕下药膏再重新敷上的撕裂感,让汗水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就连唿吸都几乎停止。 混沌中他分不清日夜,也分不清身边的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具空剩一丝气息的躯壳。 直至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想起了周围这些人的声音。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离开了罗浮山。但他的记忆,只到此为止。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遍体鳞伤,他是彻底没了印象。 师姐与师兄告诉他,因为莞儿淘气,触怒了某个江湖高手,他为保护她而坠下山崖,因而受了如此重的伤。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躺在床上,怔怔地道。 「你撞上了山间的松柏,头上都是血。」林碧芝说着,还将莞儿推到身前,「莞儿,快向你小师叔道歉。」 莞儿哽咽道:「小师叔,对不起……我,我不该将你带下山……」 池青玉觉得她的声音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好像成熟了许多,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吃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庞,但她却慌忙往后避闪,躲开了他。 「怎么了……」他迷茫道。 「我……」莞儿还没有说清楚,林碧芝已道,「她在年前已经入道,以后跟着我修行了。」 「修行?」池青玉恍恍惚惚,「她,不是才十四岁吗……怎么那么早就入道了……」 林碧芝勉强笑着道:「早晚也是要入道的,她自己也愿意。」 莞儿很快就被她带走,池青玉身边只留有师傅一人了。断骨多处,虽经癒合,但终究还是不能练武了。他似乎也忘记了剑术,花费了很多时间很多汗水才学会重新站起,重新扶着墙走路。 师傅不让他回罗浮山了,他问过原因,师傅只说这里也很好,而且他重伤初愈,走不得远路。他想想也无不对,如今走得稍微远一些,便会感到吃力,嵴背处酸痛还在,只能偶尔随师傅到山谷间打坐。因此,回不回神霄宫,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在武夷桃花洞畔过了一年,平时甚少外出,连外人的声音都很少听到。 直至那天,有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身边,跪在他面前恸哭不已。 虽经师傅解释,他还是觉得奇怪,本能地不愿与这外人多接触。但这女子,却从此住在了武夷山下,起先他并不知晓,只是某一天清晨,又听到那个声音在与师傅说话,他才记起了她。 从那之后,她时不时地会在附近出现。师傅说,她无以为生,想跟随着一起採药养活自己。池青玉并无反对,多一人,少一人,本没什么大碍。何况,她也只是跟着师傅去山谷间,并不会来到这屋子里。 不知为何,他从本能上抗拒外人的接近,尤其是女子。 ****** 蓝皓月换上了平凡简朴的衣装,每天背着竹筐进山,跟随海琼子採药炼丹。起初的悲喜交加渐渐平息,对于池青玉,她心情复杂。既期盼着能多看他一眼,即便是远远望见他坐在窗边都会觉得心安,但同时看到他那茫然冷清不惊尘烟的样子,又会黯然心伤。 她几乎没有正面与他说过话,即便是海琼子邀她去屋前休息,她也只是远远坐着,不发出声音。 很多时候,他就坐在窗户口,一个人在竹简上刻着什么,很专心,很安静。 她就那样望着他,忘记了时间。 夏天很快到来,满山碧树勃发生姿,那透到骨子里的翠绿将武夷染成了一幅浓浓画卷。蓝皓月还是依旧过着採药的日子,很早便进山,黄昏时才回返。海琼子传授给她鑑别药草的本领,她也会向他问些医术上的问题,山川浩荡,云深无限,在这样的境界中,过往悲伤,却也渐渐散去。回返离山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海琼子去那草庐前坐一坐,但池青玉始终还是没有走出门。 六月的那一天,艷阳高照,直至黄昏时分还是炎热难当。她如往常一样随着海琼子下山,却在半路上遇到山民,那人神色急切,请海琼子去为他老父治病。海琼子叮嘱了蓝皓月一番,便跟他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去了草庐前。 很远便望到池青玉的身影,他还是在专心致志地刻着竹简。 她放下竹筐,坐在了屋前的大树下。 夕阳西下,树梢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凉风。 第240页 池青玉刻了一会儿,不禁出声问道:「我师傅……没有回来吗?」 蓝皓月慌忙站起身,朝着草庐道:「有人得了急病,他去救治了。」 「嗯,谢谢。」他重新又拿起竹简,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蓝皓月默默坐下,等了许久,海琼子也没有回来,而天色,却渐渐黑了。 池青玉站起身,走出了房间,顾自到屋前水缸前舀水。蓝皓月背着竹筐又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后,他停了手里的活,诧异道:「你为什么不下山?」 「天色还早,我走得累了多歇一会儿。」 他眉间有些错愕,将水瓢放下,「我以为已经天黑了。」 蓝皓月望望已经爬上树梢的弯月,侷促道:「是吗?夏天天黑得晚。」她小心翼翼地看看他,道,「你是要做晚饭吗?」 「是。」他平静地道。 她垂下眼帘,「要我帮你做吗?」 「不用,我会的。」他提起水桶,走到了厨房。 蓝皓月站在门口,看他安安静静地淘米、生火、烧水,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每做一件事都很认真仔细,没有半点随意。 等水开的时候,他去屋后摘菜,却差点撞上她。 「你还不下山吗?」池青玉愈加诧异。 蓝皓月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妨碍你了吗?」 「不,不是。」他有些愧疚,「不是要赶你走,我怕到了晚上,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她心里暖了暖,「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还是有点想不通,但也没说什么,便去了屋后。摘来菜后,却听缸边有人打水,蓝皓月端着水盆走来,轻声道:「给你,洗菜。」 池青玉不好意思拒绝。她跟他面对面坐着,在浓浓夜色中洗菜。 天上满是星光。远远近近的虫儿在悠悠鸣叫。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他面前,低着头,与他一起干活。两人做好了晚饭,海琼子还没有回来,他站在门口等了许久,道:「饿了吗?要不,你先在这里吃一些,再下山去。」 「你呢?」 「我要等师傅回来。」 他带着她去了堂屋,蓝皓月默默吃着饭,看着这小小的屋舍。几乎没什么家具,帘子后面应该就是他睡觉的地方,靠在窗边有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竹简。 她忍不住问道:「你每天在这里刻什么?」 池青玉坐在书桌前,整理着竹简,道:「经文。」 她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起了风,忽而捲来阵雨,噼噼啪啪溅进了窗子。池青玉关上窗,无奈道:「这山里时常会突然下雨。」 这场雨积聚了一天,到此时骤然释放,便越下越大,瓢泼了满山。 蓝皓月已经吃罢,池青玉久等还不听雨止,便只好找到了雨伞,道:「我现在用不着雨伞,你可以拿去……」 她走上前接过纸伞,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到了檐下。池青玉慢慢走到她身后,像是想要说什么,此时却见雨幕中有人疾步而来,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到屋前便忙着道:「皓月要走?」 「老前辈。」蓝皓月闪在一边,持伞撑起,「你总算回来了,这雨下个没完,我要走了。」 海琼子摸摸脸上雨水,伸手拉过池青玉,对他一本正经道:「山道湿滑,你竟要让她独自摸黑上路?」 池青玉一怔,侷促道:「不是……」 「那就送她下山。」老道士将他一推,穿着蓑衣便进了屋。 池青玉无奈道:「师傅,还有一把伞呢?」 「找不到了,一把伞够大了,还遮不住你?」他漫不经心地关上了门。 ****** 一把素白纸伞,撑起了小小天地。 蓝皓月挽起裙角,背着竹筐,还没走多远,鞋子便已经湿透。池青玉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竹杖,走在她身边,却又隔着一些距离,他的半侧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夜色浓郁,雨势不减,蓝皓月根本看不见脚下。起先是平地倒也罢了,最多踩进水塘,但后来转为下山之路,那一级级石阶歪斜陡峭,她走得提心弔胆,唯恐踏空滚了下去。 池青玉却似是没有什么畏惧,只是走得比平时要更加缓慢小心。但他一边要用竹杖探路,一边还要替她打伞,难免便有所照顾不周,等到他自己察觉到时,蓝皓月已经被淋了个透。 他在山道上停下脚步,将伞递给了她,「你自己撑着,我看不到你,会偏掉。」 蓝皓月犹豫着接过伞,遮到他上方。他站在她下方的一级石阶上,往前走一步,又听听身后的动静。蓝皓月急忙跟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听到她的惊唿之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却只抓到了她的袖子。 蓝皓月惊魂未定地道:「不要紧,我没有摔倒。」 他没有做声,手还抓着她的袖子。雨点打在树叶上打在纸伞上打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纷纷飒飒,他忽而道:「你介意吗?」 「什么?」蓝皓月怔了怔。 他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袖口。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不介意。」 「嗯。」池青玉轻轻应了一声,于是便那样带着她朝着漫漫山道走去。她在黑暗雨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与模样,也看不到前方,却很顺从地让他拉住自己的袖口,跟着他静静地,一步一步地前行。 第241页 作者有话要说:请各位帮忙收藏一下我的专栏,点进连结后有个「收藏此作者」,戳一下就可以收藏我了。o(n_n)o 连结如下: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银莲开时梦如初 那夜池青玉将蓝皓月送回了山下的小屋,她惦记着他还未吃晚饭,便想留他坐一会儿。但他却很有礼貌地谢绝了她的好意,想要返回山间。她慌里慌张地拦住他,道:「那我给你做些点心,你带在路上吃。」 他迟疑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默默站在门边。 素来干活利落的蓝皓月竟也着急了起来,磕磕碰碰地点火烧水,费了好半天劲才做了面饼,拿油纸包好了,递到他手里。 「谢谢。」他还是很温和,但也带着几分陌生。他转身,拿起纸伞,但一手还要持杖,便不太方便带着她做的点心了。蓝皓月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迟疑着想拒绝,不禁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想得周到。 「要不我再给你撑伞,送你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道。 池青玉却微微笑了笑,放下纸伞,道:「那会送来送去没个停歇了。」说着,便拿起手中纸包,慢慢吃了起来。 她扎着围裙,手上还煳着面粉,睁着圆圆的眼看他。小桌子上一盏油灯火苗飘飘摇摇,蓝皓月觉得脸上有点热。 「我是按照家乡的手法做的,你,可还吃的习惯?」她试探着问。 「你是哪里人?」他很平常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衡阳。」 「哦,衡阳……」池青玉握着纸包,想了想,道,「离这里远吗?」 「嗯……」蓝皓月无意识地擦了擦脸颊,侧转了身子。她的心里忽然有点悲伤,不忍看他。 他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道:「对了,你是姓蓝是吗?」 蓝皓月抬头望着他,蹙眉道:「是的。你师傅没告诉过你吗?」 「他说过。」池青玉不安道,「但我起初并没有在意……」 她鼓起勇气,道:「我叫蓝皓月。」 「蓝皓月……」他慢慢念着,继而又微微扬起脸,道,「我姓池,池青玉。」 她深深唿吸着,勉强一笑:「这个名字,很好。」 「谢谢。我要回去了,你不要再出门。」他拿起伞和竹杖,转身走到门口,又微微一顿,「哦,还有,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 此后,蓝皓月还是往常一样日出而起,日落而归。但除了到他屋前休息时,会彼此打一个招唿之外,两人之间也并未有太多的交流。 她依旧坐在树下遥望,他依旧坐在窗前刻字。一切总还是平淡如水。 倏忽间盛夏已过,凉风习习,天更苍蓝云更浓。她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进山。 海琼子照旧天亮出门,只是旁边少了蓝皓月的身影。他似乎不觉意外,悠闲自在地採药研磨,有时出去给山民治病驱邪,仿佛忘记了蓝皓月的存在。 池青玉起初只是以为蓝皓月有事未来,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黄昏时分,屋前还是少了她的声音。 他刻着刻着,手中的动作便迟缓了下来。 第三天傍晚,师傅还是一个人回来,他起身开门,踌躇了片刻,按捺不住问道:「师傅,那位蓝姑娘呢?」 「蓝姑娘?」海琼子愣了愣,放下竹筐,「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她病了。」 「病了?!」池青玉不免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您何时跟我说过……」 海琼子呵呵一笑:「老啦,自然记不清楚。前几天我下山买粮时遇到她,她正去药铺,因此我才知道。」 「您没替她看病吗?」池青玉不解道。 「哦哦,把过脉了,好像病得不轻,需要多加休养。」海琼子说罢,顾自走出屋子去做饭了。 又过了两天,蓝皓月还是没有出现。池青玉听师傅还是悠然自得地独进独出,忍不住道:「师傅,那位蓝姑娘,病得很厉害吗?」 「是啊,好像已经很多天没见她来了。」海琼子捻捻鬍子,将药箱递给他,「我今日还有事要忙,你帮我去探望她一下吧。」 ******* 池青玉很少走出这山谷,那夜送她回去,也是唯一的一次到过她住的地方。于是凭着仅有的印象摸到山下,又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了那间小木屋。 他来到屋前的时候,蓝皓月正端着药碗出来。 她愣在了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衫,肩背药箱的年轻人。他低垂着眼帘,眉下伤痕淡淡。 「你身体好些了吗?」池青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略有拘谨。 她的心忽高忽低,紧张地不知说什么。「……还,还好。」 他似乎有点赧然,握着肩上的背带,道:「你已经吃过药了?我还带着药箱来了……」 「没有,我没有吃过。」她下意识地将碗藏在身后。 「可是我闻到药的味道了。」他疑惑地道。 「呃……那是我烧菜烧煳了……」 蓝皓月带着他进了屋,像个孩童一般坐在小桌边,安安静静地让他把脉。他指尖微冷,触到她的肌肤,她便垂下了眼帘。 他很认真地问了她的近况,又问她有没有纸笔。「我写得不好,怕别人看不清,你会写字的话就自己记下来。因为我这药箱里还缺一些药材……」 第242页 池青玉在那一本正经地说,蓝皓月却只顾看着他,没有听那些叮咛。 「你怎么来了?」她低声问道。 他微微一怔:「你好几天没进山,我听师傅说你生病,于是就……」 蓝皓月出了一会儿神,起身给他找来纸笔。「你写吧,我看得懂。」 他愣了愣,便将纸摺叠多次再铺开,留下许许多多的方格印子,要摸着确定了方向与大小才能落笔。她便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看那狼毫笔尖在白纸轻轻一触再提起,写出端端正正的字。 临别前,池青玉又叮咛一番,蓝皓月抿着嘴笑。他感觉她并不认真听他说的话,皱皱眉:「你别记错了,煎药时候要认真。」 「我都记住了。」她倚着门望到半山间的枫树叶子渐渐变得赤黄亮眼,不禁道,「桃花洞附近也有枫树吧……」她本是自言自语,池青玉却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便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蓝皓月一省,忽而忆及当年在枫树下听他吹着笛子的一幕,微微低落了下去。 「蓝姑娘?」他叫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家乡的枫树……」 ****** 池青玉感觉蓝皓月还是有些精神恍惚,便没再多说什么,独自背着药箱又回了桃花洞畔。海琼子正在打坐,一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问:「怎么才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不想打搅她休息啊……」他走进门,忽又止步,「师傅,您不是说有事要忙吗?为何并没出去?」 「我忙着磨药,难道不是有事?」老头觑了他一眼,看他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不免道,「青玉,你现在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了吧?」 池青玉侧过脸,「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我想回一趟岭南。」海琼子背着双手走到他身边,「许久未归,你师姐师兄们定又要说我不顾着神霄宫了。」 「那我呢?」池青玉蹙眉。 「你?」海琼子拍拍他的肩膀,「你身子还不太好,就留在这里吧。」 池青玉有些迷惘。 师傅真的在第二天背起行囊离了山,临行前给他留下了一些钱粮。 池青玉独自留在山谷中,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坐在屋前砍柴生火,有时也去幽潭边采些野菜。走过林子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伸手摸着树干与叶子,细细地辨别着什么。 但这期间,那个时常进山的女子还是没有出现过。 黄昏时分,他依旧坐在窗前刻着竹简,可是,屋前只有树叶沙沙。他觉得有点寂寥。 ****** 他再度寻到了山下。 这次是为着要买米和油,顺道再去问问她的病好了未。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从市集回来时,小村里人声热闹,正是晚饭时间。池青玉找着了那位姑娘的住处,他一直记得,门前有棵大槐树。犹豫片刻敲了门,却听不到里面的回答。 他又等了一会儿,从旁边走过一个老妇,道:「你找住在这的人吗?她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池青玉一惊,不禁转过身,「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道了,早上我还看她在整理包裹,像是离开的样子。」 池青玉一时发怔,站着小屋门前没有出声,连那老妇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肩后的东西沉甸甸的,他背着有些累。于是卸下竹筐,坐在了她的门口,想着也许她并没有真的离开,也许她只是出去置办物件……可是等到村子里渐渐不再喧闹,等到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了门,她还是没有回来。 夏末秋初的晚风有些凉意。他倚着门快要睡着的时候,前方却有脚步匆匆,到了近前又忽然停下。 池青玉从恍惚中惊醒,马上站了起来。身前的姑娘开了口:「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我想来问问你身体怎样了……但是有人说你大概已经走了。」他低声道。 蓝皓月肩后还背着包袱,上前一步,道:「是,我本来想走,但是进城晚了没赶上渡船。」 他闷闷地道:「你有急事吗?」 「倒是没什么急事,只是外祖母那边有信寄来。」她脸红红的,反问道,「你不会不相信吧?」 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会说一声再走的……」 蓝皓月反剪着双手,望着地上的人影,「我前几天遇到你师傅跟他说过。他又没跟你提及吗?」 「没有。」他怏怏不乐地回了一句,「他回了岭南。」顿了顿,又道,「明天,你还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她望着他,道:「可以走。也可以不走。」 池青玉握着竹杖,好似不知应该说什么,踌躇片刻才道:「那就不走了吧。」 「啊?……」 「山上有枫树。」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怕她听不明白似的接下去道,「我摸过那叶子的形状了。你想家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蓝皓月眼睛有些湿润,哑着声音应道:「好。」 ****** 她又开始往返于山上和山下的日子。山谷间果然也有枫树,叶子才刚刚开始转红。她捡起一片很大很完整的,送给了池青玉。 午间和黄昏的时候,她会来到屋前,与他一起打水做饭。他会慢慢地跟她说些自己记得的典籍中的故事,她也会跟他说些山下的见闻。只是不提江湖。 第243页 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两个月后,海琼子风尘僕僕地回到了武夷。他那小徒弟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一些。 「这些天过得如何?」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池青玉。 「很好。」池青玉坐在屋前,编着篾片,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 老人俯身看看一地的篾片,道:「两个月不见,你学会这手艺了?」 池青玉微微红了脸,「是蓝姑娘教我的。」 海琼子微笑颔首。 ****** 那年立冬之前,蓝皓月去山谷给他们送新衣。已经与她熟稔的池青玉接过衣服,却又若有所思。海琼子在旁提醒了他,他才向她道谢。 她没有多想,看天色已晚,便赶回了家。 立冬那天,蓝皓月正在屋子里剪裁,却听屋前脚步声响,伴着竹杖点着地面之音。她开门,见池青玉肩后背着竹筐,似是刚从市集回来。她不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下的山?」 「师傅还没起的时候我便走了。」池青玉穿着她前几天送去的新衣衫,站在门口,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文有礼,「不过我昨晚跟他说过,他知道我要下山办事。」 「办事?」蓝皓月又是一怔,看看他背后的竹筐,里面似乎有个蓝布包裹。她不好意思问他,便拉拉他的袖子,「先进来吧。」 他却没有动,只是端端正正地站着,静了一会儿道:「蓝姑娘,你有许配过人家吗?」 蓝皓月攥着围裙,忽然间觉得心跳加剧,强行镇定了一下,才道:「你要听实话吗?」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愕然,但还是淡淡地道:「你说吧。」 「我……」蓝皓月犹豫着,抬头道,「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后来那个人死了。」 池青玉似乎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只是轻声道:「哦,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互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略带侷促地道:「那么,你是打算守节吗?」 蓝皓月拢起鬓髮,望着他的眉眼:「你为什么问这个?」 池青玉微微低着头,将肩后竹筐取下,拿起那个蓝色布包,递到前方。「如果……如果你愿意再成亲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红,手指也有些发颤。 这一刻,蓝皓月觉得眼前的画面凝固成永远。 他衣衫简单而整洁,语气神情却侷促紧张,像是练习了许多次应该怎么说,但到了这里,始终还是磕磕绊绊几乎语不成句。 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神思恍惚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布包。打开后,蓝底白花的粗布中间,静静地躺着两枚银簪子。银簪打磨细緻,绞丝盘出莲花盛放,底下坠着珠儿,像初晨的露水。 怔怔拿起这一双银簪,一时辛酸难抑,竟落下了眼泪。 他听到了她的哭声,越发不安,攥着竹筐的肩带,「是我唐突了吗?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这事……簪子你就留着戴好了……」 蓝皓月抽泣着走到他近前,拉过他的衣袖,将簪子塞到他手里。池青玉心绪一沉,正想挣脱,却听她道:「你给我戴上罢。」 他犹在发愣,蓝皓月已经握着了他的手,慢慢移至自己髮髻边。 池青玉闻到了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像是一场遥远飘渺的梦。这一场梦无边无垠,梦中有过悲凉有过欢喜,他站在山川的这头,伸手遍是柔软的白云,而她就在山川的那头,风大得让人害怕,他看不见她的模样,可是,他知道是她。一直。一直在等着他。 「皓月。」他不由自主地唤了她的名字,以最为认真的心,将银簪绾在了她的发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想无力地再解释一遍,如果没有过去那些深厚的感情,小池即使获得新生,也是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爱上一个陌生人的……一开始时候对蓝子的漠然只是还没有触及心底,在慢慢的接触过程中,无法解释的好感是会占据整个身心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看似很平淡的交往中认定了她。 写到倒数第二段的时候我忽然悲喜交加,虽然遗忘了许多,但生死相依的爱还残留于他的记忆之中。 话说到这里我觉得应该可以完结了……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一池春水鸾凤影 武夷的初冬虽有枯黄树叶缓缓飘下,但远山青黛,近水潺潺,犹带三分温情七分幽静,更情意绵绵,不惊尘烟。 池青玉带着蓝皓月回到了深谷,幽潭边的海琼子远远望到这两小儿的身影,便挥手唤来了白鹤。 「仙鹤啊仙鹤,我与你在这里等了那么久,总算没白费时间。」他对着白鹤自语,起身收起鱼篓,背在了肩后。 池青玉听到他的话语,道:「师傅,您知道我要跟您说什么了?」 「你都将人领回来了,我又不是傻子。」海琼子冲着蓝皓月招招手,见她腼腆地站在池青玉身后,反变得羞涩安静,不由笑道,「皓月,从此以后,我便将这小徒弟留给你了。」 蓝皓月上前道:「前辈,您难道……」 「你们自有自己的生活,我惯于云游四海,不是个能长久停驻的人。」海琼子捋着长须,走到池青玉面前道。 池青玉一惊:「您要离开此地了?」 海琼子颔首道:「我现在已经可以放心,青玉,往后的日子里,你要牢牢记得身边这个姑娘。」 第244页 池青玉虽觉意外,但还是攥住了蓝皓月的袖子,「师傅,我与她在一起,又怎会遗忘?」 ******* 海琼子在两人的央求下答应等到他们成亲后再走,于是这一男一女开始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忙忙碌碌。他们没有别的亲友可以帮忙,也不需太过繁杂的婚礼,便安安静静地一同下山去置办必需之物,再安安静静地在天黑之前赶回山谷。 石阶漫漫,早上出去是她带着他走,到晚上则是他带着她。 池青玉在提亲之前那忑忑不安的心,到此时才算慢慢平静。奇怪的是,这种安稳温暖的感觉,这种一同走路的默契,竟好似与生俱来。他与身边的姑娘只不过认识了半年,可是现在,他甚至不需要多问她的来歷,也不需要多说自己的过去。 冥冥中,他觉得仿佛与她认识了已经很久,很久。这种难以解释的情愫让他愿意与她并肩,哪怕都未曾开口,也是恬然自得的好。 爬上山坡的时候,蓝皓月跟在他后边,脚步略显吃力。他略带赧然地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便轻轻挽住了。 手指交错的一刻,无声无息的浪潮蔓延全身,像春风,像白云,虽看不到也捕捉不着,可就是那一种暖意,轻柔和煦,萦绕不离。 「累吗?」池青玉轻声道。 「不累。」蓝皓月踏上一个台阶,站在他身旁,伸手从他背后的竹筐里取出香烛祭品,放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想要拿回,她却按住了他的手,「听前辈说,你摔伤过,不能背太重的东西。」 池青玉怔了怔,歉疚道:「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她弯起眼睛笑,替他拢去额前的发缕,「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啊……青玉……」 「嗯,我知道。」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指,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 冬至的那天,他们拜了堂。 桃花洞畔的屋子翻了新,是池青玉与师傅辛苦一个月的成果。屋前屋后开了荒,是蓝皓月跟当地农人学的技艺。 两个人穿着由蓝皓月亲手剪裁缝制的新人衣衫,双双向海琼子下跪。 红烛高照,馨香缭绕。叩拜相对,天荒地老。 身披宽袍的老人喜笑颜开,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与蓝皓月。「我身无余财,就将此作为见面礼,以后他若是再敢欺负你,你就拿这个摄了他的魂。」 蓝皓月披着大红盖头,看不到手中的到底是什么,惟觉圆熘熘。因素知老人爱开玩笑,便也只是抿唇道谢,不敢当场去看。 池青玉却辩解道:「师傅,我又怎会欺负她?」 「哼,你时常将人气到不能言语,自己却还浑然不知。」海琼子睨了他一眼,起身拍拍他,「既已还俗娶妻,便要拿出十二万分的好来对待人家了。」 说罢,呵呵一笑,戴上斗笠,身背行囊,洒然出门去了。 池青玉挽着蓝皓月追到门前,急切道:「师傅可还会回来?」 「你们过得好,我说不定还会回来看看,若是过得不好,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海琼子声音洪亮,身形飘然,很快便隐没于黄昏山林之间。 ******* 曾经的简单布帘在蓝皓月的巧手之下绣上了花,轻轻挑起,底下坠着的铃儿轻轻摇出脆响,惊动了一室静谧。 房间内红烛幽幽,绽出小小的金黄的光。 他牵着她到了床边。红顶幔帐鸳鸯被,都是她一针一线缝。此时,山野寂静,皎然月光照亮了素淡纸窗。蓝皓月低头站在他身前,只觉大红盖头微微一动,是他试探着想要拿开。 她抬起头,握住他的手,缓缓将红巾掀起。 纵使他无法看到她的模样,但蓝皓月还是认认真真地对镜梳妆。晕开最芬芳的胭脂,为着是他能知道,今夜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的地久天长。 「这是红色。唇上的胭脂也是。」她引着他触碰自己的衣襟,再往上轻轻点着自己的嘴唇。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胭脂清香漂浮空中,池青玉不由自主地触摸到她的脸庞,蓝皓月静静地望着他,没再有所指引。他的指尖滑过她的唇,她的酒靥,她的眼角,至弯弯的眉梢。 蓝皓月连唿吸都是小心的,悄悄低头,抵在他唇边。他掌心微热,触及了她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指间划过酥酥、痒痒,他想要收回,却又不舍,便伸手扶着她的颈侧,微微往前靠近了些。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唿吸就在唇边。 手指的触感贯穿全身,像一池春水被风拂乱了波影,银光蓝天碎成丝缕,但迷离之间,却还是隐隐约约拼成依稀可辨的旧时印象。那温软的身体,丰盈的脸颊,小小的酒靥…… 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飘着雨丝的夜晚,或许也是白天……他本就分不清什么是暗什么是亮,但是却有个声音在耳边笑着说,这是酒靥。 一样的软糯,一样的温和,一样的,让人难以割捨。 青玉,青玉……好像又有人在唤着他……很多时候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因为梦是无边无垠的黑,让他永远找不到尽头。他只有一直走一直走,他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是平地还是虚空,重重黑暗里,只有凭着风吹来的方向,才可以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可是,有一天,风是从四面八方扑卷而来。大得让他失去了方向。 第245页 身子在无尽的黑暗中下坠。他从未有过畏惧,但是那个时候,他真的想抓住什么,哪怕,哪怕让自己在这人间稍作停留……因为,在高山之巅,还有人在等他。 池青玉忽然攥紧了她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 「怎么了?」蓝皓月眼见他神情恍惚,不禁伸手抚过他的脸颊。他眼帘上的伤处虽已渐渐变淡,但还是划出了一道蜿蜒。她踮起脚尖,像以前那样轻吻过他的眉眼,不带一丝犹豫。 他急促地唿吸,侧过脸低声道:「我们……认识了多久?」 蓝皓月一震,额前花钿微微发颤,但她很快抑制了情绪,紧紧倚在他心口,「我不是今年春末才到了这里吗?」 「但为什么……我一直都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你很久?」池青玉又细细摸着她的脸颊,神思怔然。 眼泪在不断涌动,她想强忍,却不料,终究还是滴落在他手背。 「皓月,怎么哭了?」他摸着她湿湿的眼睫,低下了头。 「没什么啊,青玉。」蓝皓月摇摇头,抹去眼泪,用力抱紧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也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你很久,很久。」 他一怔,虽未曾真正明白,但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浮出淡淡的笑。 抬手间,再度触及她温柔嘴唇,便以手指轻轻按着,然后吻了上去。他的吻起初还带着生涩,只是如微风拂过一般,蓝皓月深深投入他怀中,于是那缠绵便起了波澜,不再是蜻蜓点水。唿吸交融间,馨香欲浓欲淡,唇齿的迷藏引着他走入桃花源,眼前虽还是黑暗,但她的气息与温热却正像丝丝缕缕的线,拂过他的周身,拨乱他的心间。 床榻之上帘幔低垂,蓝皓月揽着他慢慢睡下,他先是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撑着身子。但她却以手指缠住他衣襟上的系带,轻轻一扯,便将他拉至身前。 「睡觉……」她眼睛还是红红的,脸颊也是红红的。 「嗯……我知道……成亲了,便是要在一张床上安歇的……」他磕磕绊绊地道。 她咬着他的耳垂,抬腿抵住他,蹬掉了绣鞋。「要我帮你脱衣裳?」 「啊?不用。」他被她毛茸茸的发梢触动了心弦,全身热了起来。蓝皓月趁势撑起身子,突如其来地又重重吻上了他的唇。这一下,池青玉如同被撞入云中的燕,只觉昏天黑地,晕眩了方向。忽然间一鼓作气将她抱起,摸索至她腰间裙带。她揉揉酸涩的眼,抬腿圈住他,像一只孤弱无依的猫,埋在他肩前。 新裳轻解,缓缓除下。 那玉臂如藕,拉住他的手,大着胆子挪到胸前。软软柔柔温温,他却绯红了脸,想要收手,终是忍不住俯身贴近,不顾她的害羞,轻轻亲在唇间。 「皓月……你的身体,跟我不一样呢……」他含含煳煳地说着,顺势一倒,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红着脸道:「自然不一样……过来……」 说话间,想让他并肩与自己躺着,但池青玉这会儿却似个好奇的孩童,不肯再远离她的身子。他以发烫的手触过那起伏的胸膛,小心揉揉捏捏,激得蓝皓月浑身战慄。 「你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抱着双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遮蔽。 好吧,方才那衣衫,也是自己煳里煳涂给脱尽了。 他却不闻不问,继续自己的探索。抚过腰肢抚过小腹,蓝皓月咬着唇由着他解开裙裤,他手指一转,便到了圆润身下。似是有些惊讶,但池青玉此时已经顾不得发问,一手托着她的腰肢,一手胡乱脱去了自己的衣衫。那天翻地覆的悸动让他难以自持,可又找不到宣洩的方法,便只顾重重压住她,颤慄着一遍遍地吻过颈下吻过胸口,噬咬着小小圆圆。 他的唇舌不断亲抿蓝皓月胸前小点,身下的人儿唿吸急促,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便不顾满脸绯红,抬起双腿迎了上去。池青玉炽热难挡,一时间还不知如何是好,她蹙眉狠狠抱住他的腰身,带着他慢慢滑过进入,直至到了那最幽闭之处。 「好像是这里……」她的声音小得像哼哼。 他额间渗出微微汗珠,此时已经是不顾一切地沖向那端,初入时便听得蓝皓月颤声惊唿,惊得他急忙停下,以为自己胡来弄伤了她。 她忍着痛,一把抓住他,夹紧了双腿,以为这样可以让他舒服。 「你这样,我进不去……」他急得直吻她。蓝皓月「啊」了一声,只得放松了自己,刚想跟他说不要着急,却只觉体内一痛,几乎要将他踢下床去。 「池青玉,我痛死了!」她眼角都快流出泪来了。 「对不起……皓月……」他颤声说着,温柔地吻她,抿她,用自己的唿吸温暖她。身体与身体的紧紧相融才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一寸寸肌肤相亲,一寸寸娇软炙热,他与她好似两道清泉终于汇成一池。池水荡漾轻柔,柳枝绵密微拂,蓝天倒影不断旋转,直至倾尽了满腔火热,只换个你我合一,共上重霄。 「皓月。」池青玉紧紧抱着她,仿佛从未远离过一般。红烛摇曳,光影朦胧,他的眼睫微微簌动,拂过她的脸庞。她羞涩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我很开心。」他喃喃说着,吻上她的唇,深深的,带着永恆的眷恋。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嫣然一笑煦阳生 第246页 直至真正成了夫妻,蓝皓月才发现原来在冬天身边有个人一起睡觉是那么好。洞房过后的早晨,醒来时还是迷迷煳煳,想要抬抬手,却觉右手在他掌中,想来是昨夜她睡着后池青玉便这样挽着了。 心里充盈又温暖,还带着些许的羞涩。 见他似乎还未醒,便裹着厚厚的被子跟他紧紧挤在一起。才想再细细看看他,他却被扰醒,握了握她的手指,道:「你何时醒来了?」 「才刚刚一会儿。」蓝皓月趴在他心口,伸手便往衣襟里摸。 池青玉蹙蹙眉,「要干什么?」 「昨晚上,你不是奇怪我跟你的身子不一样吗……」她的脸红扑扑,咬着唇,「这会儿我要好好瞧瞧你。」 池青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钻进被子解开他的白色中衣,拿那毛茸茸的脑袋去拱他的胸口。他忍着笑将她按住,翻过身抱住她,蓝皓月蜷起双腿,缩在他怀中,摸到他的锁骨,便忍不住去轻轻咬了一下。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拥在身前,蓝皓月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枕在他臂弯,不禁又扬起脸,小心翼翼地啄了他一口。池青玉的唿吸有些快,右手揽在她腰间,左手情不自禁地覆上她脸颊。 他还是微闭着双眼,认认真真地摸了一遍蓝皓月的容颜。 她勾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小声道:「青玉。」 「嗯?」他似乎还在想着刚才摸到的眉眼。 「以后,每天都要在一起啊……」蓝皓月贴近他脸庞,闭着眼睛道。 他微微有些出神,蓝皓月见他不回答,蹙着眉刚想撑起身子,却被他抱着了。 「皓月……」池青玉再一次摸到了她的脸庞,神情却有些悲伤怅惘,仿佛是从很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还未完全忘记那梦中的绝望。「不要再离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的迷茫,其实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伤,但却从心底里想要说出这句话。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许久,才努力地笑道:「不会的,我这辈子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了。」 池青玉微微低下头,用力地抱紧了她。 ******* 他们开始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生活。 山间草木渐渐枯黄,飞鸟小兽也慢慢缓慢了行踪,万物暂时休眠,进入了南方的冬季。蓝皓月先前带在身边的钱财用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和新婚的丈夫一起谋划着名生计。 「你以前在这里住着的时候,哪来的钱粮?」黄昏时分,两人一起坐在屋前,她有椅子不用,却要跟他挤在一条长凳上。 池青玉想了想,道:「屋后不是种了些菜吗?其他的粮食,师傅帮人治病,那些山民有时候会给一些的。再有别的就是拿药材去换的。」 「那前些天有人来找你扎针,你也没有问他要钱啊……」 「有则给,没有则不给,他们并不比我们富裕。」他安然道。 蓝皓月点点头,托腮望着远处,「我明白,可惜现在天冷了,好多药草都不长了……」 「也有一些冬天并不枯萎的。」池青玉摸索到她的手,握在掌中,「或者我们可以去砍柴、挖笋……等明天,你带我出去,我帮你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池青玉果然很早就起来,收拾了屋子后便与蓝皓月一同进山。他虽看不到,但凭着记忆告诉她何处可以找到越冬不败的药草,虽採集不多,也算是小有收穫。蓝皓月砍下的树枝和挖到的冬笋,由他背在肩后。她带着池青玉在山间慢慢走,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发出轻轻脆脆的声响,这山谷,显得格外静谧幽远。 他还陪着她下山去换粮食。尽管这样会走得慢一些,但是两人并不在意。 山中时光本就悠长,早一步,晚一步,总会走到家。想来,这人生亦是一样。 他们并不需要很大的花销,屋后有菜圃,屋前有幽潭,闲来蓝皓月便拿着竹篓与鱼竿去钓鱼。池青玉虽是还了俗成了家,不过还是保留着许多过去的习惯。 「青玉,你真的不吃鱼吗?」她繫着围裙捧着碗出来,皱皱眉道。 池青玉本在帮她洗菜,这会儿停下活,笑了笑,「你问过好多次了,我都十多年没吃,现在怎么会忽然改掉习惯?」 「可是我煮得很香呢,你闻闻……」她故意将碗凑到他近前。 他却微微蹙眉,好言好语道:「你自己吃,还可以多吃一顿。」 「真的真的不吃吗?」 「嗯。我吃青菜。」 蓝皓月撅起嘴走了,「你还真是属兔。」 虽是带着点失望,但是她不会强迫他改变,只是担心他吃得不够,便十足地在做菜上用了心。她本就喜欢琢磨这些,在烟霞谷时父亲时常不在,她便跟着乳娘学手工学厨艺,如今有了这个男人,就更加想要好好表现出自己的本事。 绣了花,给他摸摸。做了糕点,给他尝尝。编了同心结,给他绾上腰间…… 他第一次摸到那同心结的时候,只是略有惊讶,继而微笑道:「你的手真巧。」 她仔细地将那浅蓝色的坠儿系在他的腰带上,低着眼帘道:「不要再弄丢了。」 「不会。」池青玉将同心结握在掌心。 从那天起,他每天睡觉前都会将之收好,放在枕边,清早起来再摸一摸,确定还在。蓝皓月起先开心,后来便觉得他委实太过谨慎,忍不住道:「把它系在腰带上,不会掉的。」 第247页 「万一丝带断了呢?」 「怎么可能自己断掉,你又不钻到树林子里去。」 「……不是你叫我好好保管别弄丢吗?」 「哼,你把它看得比我还重要了呢!」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腰带上,「原来你怪它抢走了你的地位。」 「才不是,我是怕你疯魔了!」她打打他的肩膀,跑了。 池青玉站在原处,听她在屋前打水,手却不知不觉移到了同心结那里。流苏簌簌,花纹盘结,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忽而向着屋外道:「皓月,这丝线是什么颜色?」 「蓝色的,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吗?」她故意气哼哼地道。 池青玉若有所思,走到窗前慢慢坐下。 ****** 蓝皓月只是撒撒娇,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一两天里池青玉时常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候坐在那噼着柴,也会无意识地将木柴噼歪。 她不好意思责怪他,却有点担心,蹲在他身边道:「青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道:「不是。」 「那是以前摔伤的地方又疼了吗?」她记得海琼子曾跟她说过,天气寒冷或是阴雨时,池青玉断骨处会酸痛。于是便伸手揉揉他的后背与膝盖。 「没有……」他侧过脸,握着同心结,道,「这是什么颜色的?」 蓝皓月蹙起眉,心慌意乱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不是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吗?」她越发焦急起来,摸摸他额头,感觉不烫,又紧张地道:「池青玉,我是谁?」 他倒是愣了愣,思索许久,小心翼翼道:「你难道不是蓝皓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他的肩膀,「还好你没傻……」忽而又警觉起来,抓过同心结,道:「那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是什么颜色?」 池青玉紧紧锁眉,朝着前方道:「我怎么觉得,它不应该是蓝色的……皓月,你是不是还给我编过一个?我怎么,怎么找不到它了呢?」 「什么时候……」她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同心结解下,塞在怀里。 「为什么拿走它?!」池青玉颇为意外。 蓝皓月涨红了脸,站了起来,「你这些天真是迷迷煳煳,像是被这小玩意儿弄昏头了,拿走,再也不给你了。」 他却抓着她的手,将同心结半哄半抢地夺了回来。「我没有昏头,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蓝皓月站在他身前,见他紧紧攥着同心结,不由心软了几分,可还是惴惴不安地道:「青玉,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他认真地道。 ****** 那天晚上,蓝皓月早早上了床。池青玉原本还想去堂屋收拾药材,却被她一把揪住。「天好冷呀,不要再出去了。」 「明天不是要下山卖掉吗?」他想走,又走不了,只得坐在了床沿。 「明天再说!」蓝皓月说着,便将他搂住了。 「干什么……」池青玉低声道。 「摸摸……」她又红着脸伸手探进他的衣襟。 手指划过胸前,池青玉不免皱眉,「这么冷的手……」说话间,他便握住了她的手,用力贴近自己的心口。 她抱着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床榻上睡下。缠绵亲吻间,她趴到了他身上,小声道:「我想早点给你生宝宝。」 「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他抬手摸摸她的脸。 「你不喜欢吗?」蓝皓月亲亲他。 「喜欢……」池青玉起先是微笑着去回应她的,但渐渐的,却又停了下来。 蓝皓月不解道:「怎么了?」 他垂下眼帘,紧紧握着她的手,许久才道:「我好像是生来就看不到的。」 「那又怎样,我早就知道啊。」蓝皓月怔怔道。 他忽而沉默了,蓝皓月伏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唤道:「青玉……」 「我们如果有孩子……会不会像我一样……」池青玉低声道。 蓝皓月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她从最早喜欢他开始,便没有想过这件事。如今他自己提到,她先是一愣,继而不免心绪纷杂,但既已经歷这许多事,此时也不会再因为这而畏惧了。 她抚过他的眉梢,轻轻道:「像你,没有什么不好。真的,你有我喜欢着,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喜欢着。」 池青玉眼里有些发酸,只是他没法再流泪。 他将这身材娇小,性子却极其柔韧的妻子抱得紧紧的,他想,这辈子,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 冬去春来,武夷山水又漾出层层绿意,映着碧蓝天幕,浅白流云,如同琉璃世界。 粉色桃花碧青桃叶重重叠叠,树荫之下,泉流如碎玉,扬起万千水珠,溅出点点虹影。远处深山云气氤氲,此处却有着最清朗的泉水,最娇艷的桃花。蜂蝶扑飞间,团团鹅黄花蕊沐着春晖,静静浮动幽香。 桃花涧畔鸟鸣啾啾,花影间有间小屋,屋前空地上晾着衣物,大门亦半开着。此时春景宜人,但窗内的女子却伏案睡着,手边还放着绣花绷架,想来是倦意袭来,便小憩在这了。 微风拂过,窗外花瓣簌簌而动,女子还未醒来,不远处的小径上有人走来。那路边时有花叶飘落,他手持竹杖肩背药箱,闻到了这桃花香,便知前方就是家园。 第248页 走至门前,却听不到屋内声响,他扶着门轻轻放下竹杖,凭着对她的了解,挑起帘子,慢慢走到了窗前桌前。俯身听见她的唿吸,他这才微微笑了笑,却又忙着转身想要给她取来衣衫披上。 这一走动,倒是让睡得迷迷煳煳的蓝皓月醒了过来。 「青玉,你怎么回来了?」她揉着眼睛拉住他。 「早就过了午饭时间,我自然回来了。」他摸摸她的耳朵,又蹲□,将手放在她小腹上方,微笑道,「你又犯困了吗?」 蓝皓月戳戳他的手背,「肚子还跟以前一样,你乱摸什么?」 「是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圆了一些?」他说着,便又想去摸,却被她挥挥手赶走。「才刚刚两个月,亏你还是给人看病的呢!」 池青玉却不管,携了她的手,道:「我要天天摸一摸,这样就会知道他在长大。」 她抿着唇笑,这个男人,平时安静淡泊,如今却好似天真了起来。 前些天她惴惴不安地叫他给自己把脉,他还以为是她生了病,搭脉过后又疑惑道:「这种脉象我倒是没有遇到过,有些奇怪……」 「一点都不牢靠,我真怕那些病人被你越瞧越坏了。」她失望地收拾了一下,预备到镇上再找郎中。 「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慌忙拉住她,不让她走。 她嘟起嘴,「不告诉你。」 池青玉无奈又担心,便陪着她一同去了镇上,找到了老郎中,她又不肯让他跟进去。池青玉沮丧地等在门口,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好不容易听到她跟别人说话,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她拉拉他的袖子,悄悄走到一边道:「也许,也许是真的有了……」 他听到此话,先是一愣,似乎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蓝皓月才皱着眉想跟他解释,池青玉已顿悟,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如春风拂柳暖阳初煦,又如清浅池水波光荡漾。 不顾街边人来人往,他竟一把握住她的手便要带她走。 「喂,去哪里呀?」蓝皓月急得直叫。 「回家!哦,不对,去买东西!」他眉眼间犹带从心底浮出的笑,蓝皓月虽说他心急莽撞,可是她爱着微笑的他,这如许温暖的他。 其实那天在镇上两个人走来走去都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蓝皓月觉得还为时过早,他却兴致勃勃地去找人请教了。因怕她累了,便扶着她让她坐在街边茶肆里等。蓝皓月静静坐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满溢甘甜。 这份激动让素来都从容安静的池青玉变得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回到山中之后,他便自己坐在那想啊想,忽而又站起,屋前屋后地忙碌。蓝皓月因为有些发困,也没有出去,只听叮叮噹噹乱响,一会儿功夫,他又带着斗笠背着竹筐要进山去。 「青玉,你要做什么啊,走得那么累了还要出去?!」她趴在窗口叫道。 「去给你捕鱼。」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一半又停下高声道,「你坐着不要动,等我回来做饭。」 这男人……蓝皓月慢慢坐下,拿起桌上绣着的手帕子,嘴角扬起微笑。 于是日子便在他一天不停地忙碌中悠悠而过,他说,要多多地种植药草,多多地砍柴囤粮,多多地预备衣物……因为,他不想孩子生下来饿肚子。 「我要给我的孩子准备很多很多。」他如是说。 夜晚间,蓝皓月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让他摸摸,问他:「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池青玉看不到她的模样,也看不到那肚子究竟是怎样,只能凭着手指的触觉去感知一切。可是他觉得很开心。 「都好。」他淡淡地笑,眼睫在灯影下黝黑绵密,「无论像我还是像你,只要是我的孩子,都爱。」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春景如画添新悦 盛夏时节,艷阳高照,蝉儿拼了命似的唱个不停,山林中便少了寂静。好在这幽谷绿树成荫,临近潭边更有几分清凉。虽如此,一到午后,蓝皓月还是懒懒地不肯动弹,池青玉便会陪着她躺一会儿,等她睡着了,再悄悄起身去屋外忙碌。 这天依旧如此,两人正倚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有人在轻轻敲门。池青玉起身出去问了问,回来对她道:「有个老人不能走动了,我过去一下,你自己休息吧。」 「早点回来。」她习惯性地给他整整衣衫,看他背起药箱,开门后跟着山民走了。 这远近几座山里的人平时难得去镇上,若有头痛脑热或是跌伤扭伤,都愿意来请他去看看。很多时候,他巧施银针便可缓解病痛,且又并不一定要收钱,只是凭着病人的财力物力,即便无钱无物,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尽管他目不能视,但这里的人都很信任他。 对于他所做的这些事情,蓝皓月也不会埋怨。想到以前初次到罗浮山,便听说他跟随师兄去了深山替人看病,那时候,还觉得这冷漠孤傲的人,倒也有另外一面。 她想着想着,不觉侧卧于竹蓆间,倦意袭来,便渐渐熟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屋外有说话声。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起初以为是池青玉已经跟着山民迴转,但再一听,却不是这闽北方言,而是她自小便熟悉的川蜀之语。 蓝皓月一下子坐了起来。 第249页 这时候,门外传来问话声:「有人在家吗?」 她急急忙忙来到门口,一开门,只见一白髮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檐下,身后还有两名僕妇和两个抬着竹榻的轿夫。 蓝皓月惊呆了:「外祖母?!」 「皓月……」唐老夫人望着眼前这个衣着简朴的外孙女,一时悲喜交加,不免湿润了双眼。 ****** 蓝皓月在来到武夷之后便写过信给外祖母,老夫人也曾回信劝她回去,但她还是留了下来。成亲之后,她原本想亲自回去跟外祖母禀明原委,但想到路途遥远,若是将青玉带回,只怕再遇到风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写信託人捎去,想等到以后有空时再去一次唐门。但谁知,年迈的外祖母竟来到了这桃花洞畔。 僕妇与轿夫在屋前大树下乘凉,蓝皓月忙不迭将老夫人迎进屋子。夏天衣着轻薄,老夫人起初还未在意,待到进屋后才发现蓝皓月脸庞更圆,小腹微微隆起。 「皓月,你莫不是?」老夫人坐在堂屋中,审视着她。 蓝皓月脸颊微红,站在一边,「嗯,已经三个多月了。」 「真是没有想到……」老夫人喟嘆一声,眼中虽带着无奈,但却也难免惊喜。她环顾四周,见这小屋摆设极为简单,看得出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不禁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在家?」 「他出去给人治病了。」蓝皓月唯恐外祖母不满意,又忙补充道,「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老夫人缓缓点头,让她坐在一边,温和道:「我看你上次信里说,他已经将过去都忘记了?」 蓝皓月犹豫着道:「差不多吧……有时候好像隐隐约约还会想起点什么,但是我不跟他多说,他便也就只好作罢了。外祖母,虽然如此,但我们过得很好。」 当日蓝皓月回到唐门后,曾将捨身崖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对于慕容槿的死,老夫人的心情也很是复杂。 「大老远的,您怎么来了武夷?」蓝皓月不由道。 「你又不回来,我惦记着你,怕你在这里受苦。」老夫人顿了顿,又道,「之前七星岛曾帮了我们的忙,你走后,我让韵苏去东海拜访一下连家的人,但她后来却怏怏而回,说他们婉言谢绝,连公子不在岛上,连小姐也并不愿相见。这些日子来我心头始终牵挂此事,便想再顺道亲自去问问。」 蓝皓月点头,老夫人又由此与她谈及唐门的近况,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唐老夫人正说到想让皓月回蜀中看看,却见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 桃林间,池青玉由人送到了屋前,听到不远处有人交谈,不禁微微一怔。 「我到家了,你请回吧。」他低声向那樵夫说着,便自己走向小屋。 老夫人从未曾见过池青玉,此时见这面貌清秀的年轻人快步而来,虽手握竹杖,但也许是离家近了的缘故,走路还算方便。他还未到家,便微微一停,道:「皓月,有人来了吗?」 「嗯,是我外祖母。」蓝皓月迎出门去,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至老夫人面前,在他腰间悄悄一捅。池青玉很少听她提及家人,这时不免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起来吧。」老夫人看着他,这五官神韵之间,确也与慕容槿有几分近似,不免心绪纷杂了起来。 ****** 老夫人在这地方只住了一天,时间虽短,倒是看到池青玉始终都跟皓月一起做着家务。他看不见,做事是慢了一些,但皓月并不在意。他在竭尽全力地替她分忧,即便生活略有艰难,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不想让这外孙女婿记起以前那些事情,老夫人与池青玉交谈得也并不多。次日午后,僕人们重新上山接她,她便要离开了。只是临行前,想将两名僕妇留下伺候皓月。蓝皓月谢绝,老夫人不悦道:「你现在还好,等到快要生养时他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这深山里又没几个人居住,到时连帮手都找不到。」 蓝皓月辩解了几句,见外祖母心意已决,便只好答应了下来。唐老夫人再三叮咛之余,才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小屋,临出门前,望着池青玉道:「青玉,要好好照顾皓月。」池青玉认真道:「外祖母,我会的。」 老夫人走了。蓝皓月带着池青玉送到山谷口,望着外祖母步履略微沉重的背影,心中也不禁酸楚,竟不由落下泪来。 池青玉听她抽泣之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哭,等生了孩子之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探望唐老夫人。」 「嗯……」她拭着泪,哽咽着回过身,往屋子走了几步,忽又一省,抬头望着他道,「我跟你说过外祖母是唐老夫人?」 池青玉也一怔,蹙眉道:「没有吗?」 她深深唿吸,挽着他径直回家,边走边道:「池青玉,你以后要对我更好,不然外祖母现在认识了你,以后会来找你算帐。」 他淡然一笑:「我一点儿也不心虚。」 「越来越自负。」她虽是这样嘀咕着,唇角却不由扬起笑意。 ****** 因蓝皓月并不愿意从现在起就被人伺候着,唐老夫人留下的两名僕妇先去了山下居住,每过一段时间会进山来帮着做些家务,也教给她如何做小孩子的衣帽。蓝皓月对此倒是很感兴趣,催着池青玉去给她买布料。他自是不敢拖延,临出门前,蓝皓月一遍一遍地交待他要买哪些东西,见他只顾着换衣服拿钱,不禁在背后唠叨:「跟你说话呢,也不好好听着,等会儿买错了怎么办?」 第250页 「记着呢。」他披上青色长衫,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你不要总觉得我脑子不好。」 「那你跟我说一遍?」她又戳戳他腰间。 他不紧不慢地往边上让了让,道:「皓月,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唠叨了,这是要当娘的迹象吗?」 「胡说,还有好几个月呢!我不叮嘱你几遍,你不会忘记吗?」她气哼哼地。 池青玉只笑了笑,从桌边拿着竹杖便出了门。她的肚子已经大了不少,不能像以前一样追着闹他吵他,只好乖乖地坐在家里等。 原以为他会在午饭前迴转,但等了好久也不见他的身影。蓝皓月不免有点担心起来,独自来到山谷口等待。站得腿脚有些发麻了,才听到远处传来那熟悉的竹杖点地之声。 「青玉!」她大声喊着。 池青玉原本好好地走着,忽然听到她的叫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了一下,急急忙忙往前赶,险些撞到山岩。她不顾劳累疾步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才回来?」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急切道:「你又怎么到了这里?」 「谁让你回来晚了……」她揉揉后腰,挽着他慢慢朝家里走。池青玉嘆道:「我听到你叫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进了家门,他便解下肩后包裹,摊在桌上,将东西一样一样排开。「这是你要的花布,白布,青色绒布……还有这些丝线和珠子,红的,绿的,黑的……」他仔细地摸着那些布料丝线,一一给她看,木桌上堆出了五色斑斓的小山。 「我没有叫你买那么多啊,怎么还买了珠子?」蓝皓月坐在一边,摆弄着一团团的丝线。「还说自己记得,明明就是忘记了,然后只好全买了回来,浪费!」 池青玉却毫不在意地收起布包,道:「我怎不记得,那些彩线珠子是我特意买来的。」 「买来作甚?」 他略微得意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对小小的虎头鞋子。那虎头双目炯炯,英武神气,嘴巴两边还翘着几缕鬍鬚,俨然百兽之王,不可一世。鞋面上大红大绿,间有各色珠子点缀,绣工精美,别有生趣。 蓝皓月惊喜地拿过去翻来覆去看,「哪里来的?」 「自然是买的,我还会做不成?」池青玉好似抓住了她的把柄,反击道,「刚才还说我走路磨蹭,我只不过是多去了几家店而已。」 蓝皓月捧着这虎头鞋爱不释手,哼了一声:「那跟你买丝线珠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摸着珠子,道:「给你买个样儿回来,你不是常爱做些小玩意儿吗?我听人说,孩子都爱穿这种鞋子,看上去也好看。」 蓝皓月不禁道:「对啊,我小时候也有,后来我还看到过。」她说着,本想问问他是否也穿过,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青玉。」她有些心疼他,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学着做的,做好几双,给我们的孩子穿。」 ****** 那年除夕,蓝皓月在灯下剪着鞋样,桌上已经摆着好几双各色虎头鞋,池青玉便在一边静静坐着。山外鞭炮声萦绕在夜空,他曾想也为她买来鞭炮烟花,她却说,不要惊扰了即将出世的宝宝。 于是两个人便在这安静小屋里度过了属于他们,也属于那很快就要见面的宝宝的除夕夜。 坐得腰酸了,她便扶着桌子起身来到门前。北风卷过,松涛绵绵,蓝皓月将门稍稍打开一些,望着漫天星光。池青玉来到她身后,道:「不怕冷吗?」 「还好。」她微微笑着,回过头去摸摸他的脸颊,「青玉,你很快就要当爹爹了。」 池青玉心里暖暖,他低头,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山外自有别人的热闹与繁华,但此地,此时,只有他们。静谧夜空深蓝如幕,寒星璀璨,宛若浩渺大海间点亮了无数盏遥远的灯。 ****** 新春还未过完,蓝皓月便生了孩子。 幸亏老夫人留下的僕妇知道日子快要到了,提前便住在了山里。那日天还未亮,蓝皓月刚想侧过脸亲亲他,只觉身下一热,起身一瞧,就惊叫了起来。于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妇人赶紧点火烧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物件,忙而不乱地里外奔跑。 当然,还不忘将惊呆在一边的池青玉赶出了卧房。 蓝皓月虽说也在江湖闯荡过多时,刀尖上打过滚儿,但这种紧张与痛苦还是头一遭遇到。其实肚子还未痛得厉害,但她见池青玉不在身边,更觉无助与慌张,便大声叫嚷。 可怜那被赶在外面的男人刚才急忙起床时连衣衫都没穿好,此时听到了蓝皓月的惨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推开门就往里走。 「姑爷哎,您怎么不听话,不能进来!」一名妇人抬头看见了,急忙将他往外推。 池青玉急道:「为什么不能,我又看不到你们在做什么,站在边上听听也不行?」 「不行哟,血光之地,男人不要进来!」妇人可不管他的心情,将他又赶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池青玉拍门,里面正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人管他。他自觉无奈,也不敢给她们添乱,只好躲在屋门口。前几日还母性满满的蓝皓月此时俨然进了油锅,又急又痛又躁。外面的池青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衣衫不整地倚着门,耳听得屋内一会儿哭一会儿喊,一会儿还在叫他骂他。他却没得办法,只好默默受着同样的煎熬。 第251页 他本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在这样的焦急等待中更觉黑暗无止尽,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按捺不住的时候,里面的喧闹到了顶点。 然后,便是一声从未听见过的,响亮的啼哭。 本来已经乱作一团的心,勐然间好似被远山钟鼓震醒。那一剎那,他仿佛灵魂出体,但就在再一剎那,那纷杂不堪光怪陆离的思绪尽数归一,像无数的碎屑齐齐拼接而起,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底。 「生啦生啦!」原本兇巴巴的妇人笑哈哈地打开门,一把将他拉进去。 另一名妇人还在收拾清理,池青玉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屋内,只觉有人拉过他的手臂,将一个软软圆圆的布包塞到他怀抱里。 「抱住,别松手啊!」耳边有人大声叮嘱。 怀中那布包里散发出温热气息,小小的身子不断挣扎,一边握着拳,一边哇哇啼哭。池青玉愣愣地抱着这个襁褓中的小生命,一动不动,忽听蓝皓月微弱的声音:「青玉,青玉,过来。」 他紧紧抱着襁褓,一点点都不敢动,生怕自己走错,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僕妇只得扶着他,将他带到蓝皓月跟前。蓝皓月吃力地抬起手,他这才意识到,忙抱着孩子蹲了下去。 「皓月,生好了。」他呆呆地说了一句,便觉得有些哽咽。 「傻子,怎么还要哭了呢?」蓝皓月脸色发白,但还是努力笑着,看着他怀中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双眼紧闭,鼻子眉毛皱皱的,一张嘴儿张得老大,依旧哭个不停。池青玉此时才微微回过神来,怀里这份沉甸甸的感觉是如此奇异。他想要伸手摸一下孩子的脸,却又怕碰坏了这柔嫩的小生灵,便侧过脸,小心翼翼地,轻之又轻地,用自己的脸颊贴近了孩子的小小面庞。 肌肤相触,温暖袭来。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此多了另一份牵挂。与他至亲,至爱,至深,至厚的血脉之情。 「青玉,这是你的儿子。」蓝皓月微笑着看他。 「我的儿子。」他低语,抚过孩子的脸颊,又握住了蓝皓月的手。这个温暖的小生命,与身边的最爱,值得用尽全力去呵护,即便风霜侵袭,天地沦陷,在所不惜。 ☆、晋江独家发表vip 番外亦真亦幻返清源 池青玉每天睡觉前,都要摸摸孩子的小手小脚。记得第一次摸到的时候,他还很是吃惊。他从未摸到过初生婴儿,不知道会那么幼小柔嫩。那小小的手指脚趾,肉肉软软,池青玉都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数着,又不敢用力,生怕碰伤。 孩子一点点大起来,身上的肉肉更多了。池青玉能明显地感觉到儿子在长大。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摸过孩子的脸庞,浓浓的头髮,小小的耳朵,微微蹙起的眉眼,然后是软软的鼻子,微微嘟着的嘴巴。 僕人们不在的时候,他曾踌躇着问蓝皓月:「他可以看到吗?」 蓝皓月正抱着孩子,听这问题,不禁一怔,低下头看看正酣睡的孩子,道:「他可以睁开眼睛啊。」 「嗯。」池青玉应了一声,却还坐着没动。蓝皓月轻声道:「青玉,孩子还很小,我们都没法知道他是否看得到,要等一些时候才可以……」 池青玉怔怔坐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摸一摸。她便抓住他的手,放在了孩子脸上。「你看,他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蓝皓月让他抚过孩子的眼帘。 「不会有事的。」她握紧了他的手,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 他给孩子起名悠南。一笔一划在竹简上刻出了这两个字,送到蓝皓月面前,池青玉微笑着道:「等孩子长大了,你教他写字。」 「那你呢?」蓝皓月接过竹简道。 「我?」池青玉想了想,「只要我会的,都教给他。」 悠南有一双黑白分明澄澈的眼眸。蓝皓月趁池青玉不在房里的时候曾经好几次拿手指在孩子眼前晃晃,孩子似乎看着,但过不了多久又转过了脸。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能看见。 但她在池青玉面前不敢说这些。虽然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明白,没有哪个为人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全。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悠南满月的时候,夫妇俩与两名僕妇一同烧了些菜,算是自己给孩子办满月酒。席间,蓝皓月换上了新的翠绿衣衫,袖口衣襟都绣着鹅黄色的花纹。周婶抱来了悠南,孩子在被母亲抱过的时候,抓着她的袖口忽然笑了。 蓝皓月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在望着袖子上的绣花。 她顾不上别的,飞快地奔到屋前,冲着正在烧水的池青玉道:「他看得见!他看得见!」 池青玉一怔,像是没明白她为何忽然这样说。蓝皓月跑到他身边,抓着悠南的小手,碰碰池青玉的脸,孩子很快就望着他,眼睛亮亮的。 「真的?!」池青玉展开双眉,笑了起来。 三个月后,悠南可以认人了。他爱窝在母亲怀里,而一旦哭闹了,等父亲接过手去,他便会渐渐收声。蓝皓月见两名僕妇已照顾他们许久,如今孩子渐渐大了些,她不想再麻烦别人,便写了信,请她们两位代为转交外祖母,顺便让她们可以迴转蜀中,不必再在这山谷里待着了。 僕妇们走后,这里便又成了夫妇俩与孩子的天地。又是一年春末,他们教孩子走路,父亲半跪在暖阳下听着声音,母亲弯腰扶着孩子一步一步朝前,摇摇摆摆,跌跌撞撞,最后一下她故意放开了手,悠南便挥着双手扑到了池青玉怀里。 第252页 「阿……阿爹……」小小的悠南紧紧抱着父亲,在和煦春阳下叫着他。 ****** 岁月悠悠,时光匆匆。 炎炎夏日,蝉鸣不已,在那碧透小溪边,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正托着腮蹲在树荫下。粉绿短襦盘花扣,小小裤管挽起,两只脚丫子光熘熘的,脚趾头上沾着些许泥土。乌髮粉唇,眸如莹星,头上一对丫髻,簪着三两朵小花。 不远处,蓝皓月正手持鱼篓弯腰等待,忽有细长的银色小鱼滑过水下,她便勐然扑去,鱼篓一捞,溅起水花万点。那小鱼逃脱不得,拼了命地跳跃。 「抓住了抓住了!」小女童勐然蹦了起来,扑到她身前,抓着鱼篓嘎嘎直笑。 「回家去。」蓝皓月笑盈盈地拉住那小手,女童却执意扒着鱼篓,非要看一看。蓝皓月急忙道:「回去再看,晚了,鱼儿就要渴死了。」 「渴死?」女童睁大了眼睛,缩回那已经伸进去的小手,吃惊道,「那你回去给它喝水吗?」 「喝呀,放到水桶里就能喝饱了。」蓝皓月说着,一手拎起鱼篓,一手牵着女童朝桃林深处走去。到了屋前,她将小鱼儿倒进水桶。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鱼一遇到清水,便又活了过来,在水桶里绕着圈游来游去。 「梦梦过来看。」蓝皓月把孩子拉过来,梦梦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水面,小鱼儿受到了惊吓,游到水底去了。于是又惹得她笑个不停。 转过头,趴在母亲肩头,悄悄地咬耳朵:「哥哥养的昨天死掉了,我看到他哭呢。」 蓝皓月揉揉她的鼻子,也故意悄悄地道:「我也看到了。」 梦梦挤挤眼睛,又凑到母亲耳朵边,更小声地道:「可是爹爹不让他再抓。」 「爹爹是怕你们把鱼儿都害死呀。」蓝皓月抱起了她,又摸摸她的小脚趾头,皱眉道,「都是泥,我给你洗澡吧。」 「不要,不要洗澡……」原本很开心的梦梦忽然忸怩了起来,揪着自己的小衣衫想要挣脱蓝皓月的怀抱,但被母亲一把抱起,三下两下扒掉了衣服。 「那么热的天,洗澡多开心呀!」蓝皓月不管梦梦的求饶,舀起水就往她身上沖。梦梦光着身子使劲挣扎,不一会儿头上的丫髻就散乱不堪,一个歪在一边,晃来晃去,小花也掉了下来。她在那咿咿呀呀地撒娇,蓝皓月被她泼了一身水,假装生气地将她夹在胳膊间,拧眉道:「再不洗,打你!」 这时林子里传来脚步声,池青玉背着药箱往这边走来,右手持杖,左手拉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走得比他快一些,引着他朝前,远远望见屋前混乱,便指着光熘熘的梦梦道:「爹,梦梦不穿衣服,羞死人了!」 梦梦越发不情愿,两条腿乱蹬一气,但又奈何不了母亲。池青玉听到那水声,不禁笑了笑:「又是在给她洗澡吗?」 「是啊……」蓝皓月回头应了一声,不料梦梦趁她分神之际,一下子挣脱逃出。光着身子钻进小屋,用力推上门,又露出一条小缝,自己捂住眼睛,朝着外面的父子俩喊:「你们才羞死人,不害臊!池悠南,不给你玩小鱼了!」 ****** 话虽如此,她终是强不过母亲,最后还是乖乖被抓出来洗干净换了新衣。等她换好衣服,悠南已经发现了那条新抓的小鱼,蹲在水桶边拿着一根草在逗它。于是两个小东西面对面蹲着,脑袋碰脑袋,两双眼睛乌熘熘的,跟着小鱼转来转去。 看得出神,还在那编故事,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至天上隆隆作响,池青玉才将两人喊回了屋子。不多时,大雨倾盆,浇得满山蒸出了热气,草叶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这场大雨下了好久,山间溪流湍急,第二天还时不时下着阵雨。悠南本想带着梦梦出去,却被母亲说了一顿,说是满地是水,又要弄脏衣服,于是只好作罢。平日里,悠南最爱去林子里挑菜挖笋,现在呆在家中除了帮父亲碾药之外,别的地方都去不了,不免有些无趣。梦梦却不觉得,母亲在房中绣花,她便也搬来小凳子坐在一边,看那些红红绿绿粉粉翠翠,母亲有时给她一点点丝线珠子,她就能玩上好久。 池青玉知道悠南耐不住寂寞,便交代他要多读读书,悠南只得捧着书趴在小凳子上看。可是看着看着就又想,林子里的蘑菇是不是长大啦,潭边鸟窝里的小鸟怎么样了,它们会不会被雨淋死……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日,一大清早,悠南醒来见天光晴朗,便弹跃起来,衣服都顾不上穿好,推开窗子一望,只见碧水青山,一派生机。 于是欢唿不已,不等父亲发话,已经背上了小竹筐去林子里採摘野菜了。 「你的书读得怎样了?」池青玉在后面问道。 悠南跑得飞快,「都可以倒过来背了!」 他在林子里东奔西跑忙活了好久,当然也没忘记再爬上树去看看小鸟,可惜鸟窝已空。原来在下雨前它们就飞走了,只留下几根羽毛。悠南捡着长长的羽毛回了家,不免有些失落,但也替小鸟们庆幸。 回到家,他发现母亲不见了,原来是早就背着药材到镇上去了。他正想拿着羽毛给妹妹玩,却被父亲叫住,说要查查他到底读了多少书。 悠南本来胸有成竹,反剪着双手,很是流利地背了大半,可就在快结束时却临时卡住,任由他涨红了小脸,也想不出下一句应该是什么。他知道爹爹在别的时候都很温和,但惟独在听他背书这事上却异常严苛,便不由偷偷瞥了他一眼。 第253页 果然父亲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眉微微蹙起。 「怎么前几天叫你熟读成诵,到现在还是没背出?」池青玉沉声道。 「我……我是背得出的,就是忘记了。」悠南哼哼唧唧,脚尖转来转去。 池青玉更加不悦,「若是真的背下来了,就不会忘记。早上问你的时候,你还说早已能够倒过来背,没等我再问就跑得飞快,现在呢?」 「我,我真的是背过了……」悠南撅起嘴,此时却见房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上梳两只丫髻,正是悠梦。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听到了父亲与哥哥的对话,便踮起脚尖从桌上偷来了《千字文》,翻开到那一页,遥遥展着给哥哥偷看。 悠南先是一喜,继而却更是着急,冲着她连连摇头,示意她赶紧带着书本回房。悠梦眨眨眼,以为哥哥摇头是表示看不清,便大着胆子偷偷往前迈了一步。她自以为蹑手蹑脚,谁料池青玉早已察觉,等她再抬起一条小腿儿的时候,忽然反手一把将她抓过,道:「你在做什么?」 小女娃儿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书本掉在地上。悠南急忙冲上前想要将书藏起,池青玉沉声道:「悠南!」 「啊?」悠南战战兢兢地住了手,只得将书交给了父亲。 「难怪背不出来,总是在想着歪门邪道!还敢骗我了?」当爹的生了气,将书扔到一边,一手一个娃,把两人提到了门外。 ****** 树影底下,两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水桶边。饭还是吃到的,只是父亲一直都板着脸,他们也不敢多吃,就连母亲留下的糖糕都只小心翼翼地咬了几口就放下了。 吃完饭后,父亲便扔下一句:「去洗碗洗锅。」 没有商量求饶的余地,哥哥带着妹妹灰熘熘地刷锅洗碗。做完这些之后,才回到屋内,见父亲已经搬出了小桌小椅,桌上厚厚一叠大字帖子。 「练字。」父亲替他们放好了笔墨,自己走到一边,又补充道,「三十个,少一个都不能,回来叫娘看,不好的再重写。」 悠梦快要哭了,悠南垂头丧气,不敢再有大意,规规矩矩地照着字帖描红。 池青玉听声音知道两人在老老实实地写字了,便关上门去接蓝皓月。他才一走,悠梦便气唿唿地道:「都是你,我好心给你看书,你还害我也被爹爹罚。」 「我……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爹爹的。」悠南沮丧道。 「以后再也不帮你了!」悠梦愤愤地用力写着,觉得脸上痒痒,便伸手抓抓。悠南一抬头看到她,不由哈哈大笑。 「笑什么呀?」她更加恼火了。 「花……花猫……」悠南乐不可支,指着她的脸。悠梦皱皱鼻子,跑到母亲房中踮起脚尖抓过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一条条墨痕,不禁怒火中烧,蹬蹬蹬跑到桌子前,沖哥哥大声道:「是你给我画上的吗?」 悠南一愣:「我动都没动,明明是你自己手上有墨汁才弄花了脸。」 「就是你就是你!」悠梦其实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黑痕,但更觉下不了台,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便又忍不住伸手抹眼泪,弄得一张脸上全是墨汁痕迹,一团黑一团白,不成个样子。 悠南舀水过来想给她洗洗,她也不听,只顾在那抽抽噎噎,又伸手打了他一下。悠南见自己衣服上多了个黑爪印,不禁气哼哼地将她一推,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很快便大打出手,笔墨纸砚乱飞,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不一会儿,蓝皓月与池青玉回来,远远便听到屋内噼噼啪啪。开门一看,满地碎纸,桌子歪在一边,悠南脸上红红的几道。悠梦披头散髮,黑着一张小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蓝皓月吓了一跳。 「以后不要将他们单独留在家里!」蓝皓月一边追打着两个孩子,一边朝池青玉咆哮。 「怎么又怪我?!」池青玉郁结,循声抓过乱跑的悠南教训。悠南忍着眼泪站在墙角,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 被父亲罚写字,又被妹妹冤枉,最后还被母亲打了一顿,这天晚饭过后,悠南还是闷闷不乐。就连蓝皓月叫他去屋外数星星他都不愿意,一个人躲在小屋里,听外面母亲跟妹妹很快就和好,在那嘻嘻哈哈,更觉自己是世间委屈第一人。 「又不是三四岁小娃了,星星有什么好数的!」他气哼哼地念叨着,捲起蚊帐蒙住了脑袋。 屋子里闷热得很,但他又不肯出去,觉得会丢了自己的面子。迷迷煳煳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父亲在叫他,他不想睁开眼睛,更不想出声。却觉父亲摸了摸他的脸,正好触到那被妹妹抓破的地方,悠南身子不禁一缩。 「疼吗?」父亲似乎知道他没有熟睡。 他咬着唇,故意一动不动。眼眶有些湿湿的。 父亲嘆了一口气,顾自道:「不要难过了,你是哥哥,要大度一些。」 悠南没有吱声,父亲替他叠好脱下的小衣衫,又在他身边坐了很久,听他还是不吭声,才慢慢出去了。 他转过头,看着父亲的背影,有些后悔没有理他。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边忽然多了一个华丽的荷包。悠南在家里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他揉揉眼睛,确信这是真的,才拿起荷包来。 里面沉甸甸的,圆熘熘的,不知是什么。 第254页 他好奇地伸手进去,触及冰凉的圆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枚晶莹透亮,隐隐闪烁奇光的珠子。 房门口又探出小脑袋,悠梦扮着鬼脸沖他笑。 「这是什么?」他忘记了昨天的「仇恨」,不禁问她。 她捂住嘴,指指外面,悄声道:「娘把冬天的厚衣服拿出去晒霉,我看到箱子里有这个,就拿来给你玩。」 「爹呢?」悠南警醒道。 「去给人看病了。」悠梦说着,便来拉哥哥的手。 悠南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勾住了她的小手。妹妹带着他去了父母的房间,蓝皓月去潭边洗衣服了,那个大箱子盖子打开着,里面除了一些杂物外,还有一个长长的布包。 「看,这就是发现珠子的宝箱。」悠梦小声道。 她爬上凳子,将悠南也拉了上去。两个小孩子好奇地望着箱子,那被青布包着的东西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悠南旧伤还在,却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悠梦却主动伸手抱起了那个布包,道:「给你,要是爹娘知道了,就说是我拿的。」 悠南红着脸,从她怀中接过那细细长长的布包。悄悄扒开青布,两个小脑袋凑了过去。 那青布之内,是一柄青白相间的宝剑。 纹路盘曲,剑穗纯白。 用力一抽剑柄,虽只露出几寸剑身,一道明光乍现,映亮了两个孩子的眼眸。 「哇!」他们忍不住低唿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屋门口忽然传来了池青玉的声音。 两个孩子惊吓不已,一不留神,将宝剑摔在了地上。悠南急忙去捡,池青玉已经走了过来。悠梦拉住父亲的衣袖,急得道:「不要打哥哥,是我叫他来看宝贝的!」 「宝贝?」池青玉一蹙眉,蹲下身抱着她,「家里哪里有什么宝贝?你们又在胡闹!」 「是真的宝贝!」悠南取出那个珠子,递给了池青玉,又抱起古剑,也交到了他手中。「爹爹,这珠子是娘的吗?这个宝剑呢,是你的吗?我看镇上唱戏的人也有宝剑,可是这把比他们的亮堂多了!」 池青玉一怔,掌心的那枚珠子透出丝丝凉意。这凉意渐渐深入肌骨,萦绕经脉,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一股真气在全身游走,好似千万株幼苗应春而展,重获新生。 他伸手抚过剑鞘,指尖传来的熟悉之感令他几乎屏住了唿吸。 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剑柄,脑海中,陡然绽出许许多多的声音,有些清晰可辨,有些含煳遥远,却又都纠缠在一起,难以散去。 ——池青玉,我喜欢你。 ——你在我心里,也与别人不一样。 ——对不住,皓月,我守不住你…… ——你是孽种,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 ——我,等你回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般扑卷奔涌,他只觉头脑撕裂一般地疼痛,勐然闭上了双眼。黑暗中,忽听稚嫩之音在喊着他。 「爹爹,爹爹!」 忽而一震,两个孩子使劲拉着他的手,似是吓得不轻。 池青玉慢慢蹲下身,低声道:「怎么了?」 「爹爹,你是不是生气了?」悠南战战兢兢地道,「我以后听你的话……」 池青玉震了一震,道:「没有,只是,以后不要再乱翻大人的东西了。」 「知道了,再也不敢了。」两个孩子苍白着小脸,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好了,没事,出去吧。」池青玉说着,站了起来。悠南带着悠梦悄悄出了屋子,去找母亲了。 屋内,只有池青玉一人握着神珠与古剑,站了许久。 蓝皓月听到孩子说的话,急忙赶了回来,见他独自静默,心中便是一惊。她望着那低垂的剑穗,惴惴不安地走到他身后,唤道:「青玉。」 池青玉微微抬头,似是被这唤声从迷梦中惊醒。他深深唿吸,微笑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听孩子们说,翻出了什么东西……」她盯着他手中的剑。 「哦,是啊,以后要将这剑放好,不然很是危险。」他说着,将古剑重新包好,放进了箱子底部。又握着荷包里的珠子,道:「这是师傅送给你的吗?」 「对……」蓝皓月望着他,隐约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异常。 池青玉颔首道:「那也收好吧,免得弄丢了。」 蓝皓月心中纷乱,池青玉却很平静地将珠子也放进了箱子,然后,重新关上。屋子外面,悠南与悠梦趴在门边,看父母似乎未曾真的发火,便小心翼翼地互相望了望,又彼此认真地点点头。 「皓月,走吧,我陪你去晒衣服。」池青玉挽住了她的手,淡淡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