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君二次攻略》 第1页 [穿越重生] 《被仙君二次攻略》作者:凉漠野茗【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听闻界有一桩奇事 如今全修真界唯一有能力飞升成神的仙君竟然完美的错过了天劫 所有人皆为之嘆息 遥想当年,踏月仙君凭一己之力斩杀独霸一方的妖女,令妖女魂飞魄散 听闻仙君年轻之时与这妖女还是师出同门,那时候,两人便不合 后来仙君斩杀妖女,大快人心 世人皆知,踏月仙君冷漠至极 又因当年大战耗费灵力而常年闭关 不知何时,仙君身边突然多了个小女修 每天跟在他身后,他却丝毫不在意 别人奇怪,这小女修自己也奇怪的很 她:我这刚重生就被抓到了?! 踏月仙君板着一张脸,每天等着她一起过来吃饭。 她:原来你这里犯人的待遇这么好啊!正好没地方去,我就赖在这里了! 他一直以为她恨他当初没救她,所以她才一直装疯卖傻。 直到有一天他重新表白... 她:我认识你吗? 原来她是完全忘记了他。 她很奇怪,为什么他总是对她那么好,原来是把她当成了故人... 前世她死去之时,他带她逃离那修罗场,她只道「就当我魂飞魄散,再也不来这人世间,是仙君杀了我...」 「我原以为你只是恨我,后来发现,你原来是完全忘记了我。」 ——— ●he ●1v1 ●凌芫:冰山脸深情醋罈傲娇仙君 ●迟芸(迟归风):记忆力时而好时而不好、励志痛改前非、然而却从不服输的重生赤瞳妖女 ●玄幻架空,偏剧情流 ●有悬疑部分 ●ps.原文名取自《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有一对bl副cp,篇幅不长,介意者避雷,勿喷哦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情深仙侠修真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芸、凌芫┃配角:陈子逸、迟岚、凌肃等┃其它:傲娇仙君在线追妻 一句话简介:傲娇修仙公子追妻重生妖女 立意:遇事莫担心,下辈子小心点就行了 第1章 花陨玉残念往昔 「从这里到苍古道,还有多远?」一个负剑靛衣,细长眉毛的男子,卷了卷衣袖言道。 这三伏天的燥热说不出口的闷,树杈上的知了吱呀吱呀得叫着,吵得一行人烦闷难耐,真想飞上树去捏死它。 由着馆子门朝外看,一阵阵细碎的黄土在离地面不远的高处扑腾,如迷雾一般。 几个人围着饭桌,他们大多身着紧袖衣衫,有拿剑的,有握鞭的,有戴着斗笠的,各个风尘僕僕,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大概,还有六十里路吧。」一中年男人看似比其他几个都要老道一些,年龄也好像长于他人。 这时,一个面带鬍渣,身材略有些魁梧的壮年高个男子,好像有些不快,粗声道:「还有六十里?!」 随即饭桌上的人一个个唉声嘆气起来。 「还有这么远啊!」 「唉,先休息一下吧。」 「哎呀,真是……」 那最年长的男子说:「家主既然安排了我们去,咱就不能让别家抢了先!往西一直走就行了。」 这地方御剑难行,只能靠走路。 不仅仅是因为地势险峻,还时常伴有风沙,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御剑难行,是因为这条路上的冤魂压制,不能飞行,更不能在夜里过路,只能挑白天人多的时候,一同行路,才能勉强过去。 那个年长男子果真是比其他几个要老道,好像他说的话就能就起到镇定人心的作用。略有些躁动的饭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边安静了下来,那边好像又有人不安静了。 「各位客官可是要西去?」店小二神色慌张地一路小跑到这队人前,放下菜,道:「客官还是不要西去了吧!」 「为何?」各个露出疑惑的神情。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您有所不知,」店小二低了低头,瞪大了眼睛,把声音压的很低,好像只有这一桌上的人能听见,道:「再往西走,就是踏血关了!」 听到这里,那年长男子皱了皱眉,似是有所思量,低着他略有些沙感的嗓音道:「踏血关……」 然而有的人,好像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那高个男子正夹着一块红烧肉往自己嘴里送,闻言停顿下来,道:「踏血关?这不是家主......」 那年长的瞥了一眼他,他便立刻闭了嘴。 「那地方,」店小二看了看那高个男子,继续说到,「可从来都是有进无出啊……」店小二娓娓道来,好像是讲过多少遍的桥段一样。 话说踏血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踏血一关,踏血而过,一世血染,百世荒凉。 十二年前,这关口并不叫「踏血关」,而是「踏雪关」。那时,这里地势高峻,雪日冗长,一年中有半年都在下雪。土坡上覆盖着一层层的雪,白天的时候,阳光照在雪地上,映出来的是金黄色,到了晚上,月光照出来的,就成了银色。雪坡上,生着一珠珠银白色的雪生花,煞是一道靓丽之景。 可自从这里发生了那一场大战,死伤数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个关口便成了尸山、尸谷。平日里清净无瑕的雪地也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无人敢靠近。 第2页 十二年前。 「峒烛师宗残暴无常,暴虐成性,罔顾人伦!人人得而诛之!我仙门各家定要惩治妖女,替天/行道!替清秋君清理门户,为仙门除害,为死去的无名修士践行!」 只觉眼前忽地一黑,各事物尽成模煳,心口煞是疼痛,疼到,已经感觉不出疼痛。 迟归风只孤身一人站着,在满布血流的山崖,没有人敢靠近她,因为没有人敢靠近一个兇残至极的野兽、杀人如麻的妖女。 但她知道,现在,有一把剑,正插在自己身上,胸口冷冽到刺入骨髓,深入魂魄,剑如机关一样不停的放着她的血,从胸口,到浸染雪地,到渗入土壤。 一个熟悉的身影沖向她,模煳的黑色,又或是……白色。她看不清,只知道一切事物都已被血液染成了血红色。 「呵。」摇摇晃晃的,她的嘴角还不停的流着红色的鲜液,滚烫,而又冷刺。 这世间终究摆脱不了争抢,还有贪得无厌。 自从那场腥风血雨过后,整个修真界便热闹非凡,掀起一股欢腾之气。 「峒烛师宗死了!峒烛师宗死了!哈哈哈哈哈!」 「那妖女死了!」 「大快人心!痛快淋漓啊!」 …… 「唉,听说了吗?峒烛师宗死了!」 「是那个,迟归风?真是活该!」 「真是恶人有恶报!只可怜了清秋君,养了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了个白眼狼!」 大街上各处,酒楼小馆子里,一阵嘈杂,各个都为着仙门世家的事探头探脑,络绎不绝。 「可怜清秋君也在那场大战中殒命了呀!」 「那他迟家,岂不是断后了?!」 「哎,他不是还有一个养弟吗?」 「就他?早跟着他那死鬼姐姐不知道去哪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他还能干啥?也不过是个白眼狼罢了!哈哈哈哈!」 「废物一个!」 「一个小乞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 拍桌子喝酒,仰面大笑,好生热闹。 世人皆知,安定山迟家家主迟岚,收养了个妹子,此女聪慧伶俐,能文能武,灵力高强,锄奸扶弱,堪称世家子弟中为数不多的有名女修。 可她却自以为灵力高深,便恃才放旷,目中无人,甚至自立门户,残害百家,搅得修真界不得安宁。最终仙门世家联合讨伐,掀起一场大战,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哀嚎遍野,最后她才死于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手中,魂飞魄散,没留下一丝痕迹。 而那踏月仙君也因身负重伤,灵力大损,从踏血关回来之后,便闭关修养多年。他闭关的那几年,从未有人见过他,直至他重新出山,依然正气凛然,除祟降妖,护得天下太平。 要说这踏月仙君,无人不知,可谓人人称颂,受人敬仰,多少优秀的名媛佳丽追崇他,他却从不放在心上,清静冷寂,刻板冷漠。 「几位仙师,你们可知,这踏血关正是当年的大战之地呀,那一战,死伤数万,多少哀魂怨灵都聚集在那里,特别一到晚上,哭声、叫喊声、笑声,遍地都是,这多瘆人啊!就算不让他们吸魂夺魄而亡,吓也要吓死了!」不知不觉,店小二已和这几位坐在了一起,众人聚着头,各个瞪大了眼珠子,手心冒着冷汗。 「这么吓人的吗?要不……咱……还是不去了?」那面带鬍渣的高个男人瞟了瞟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小二笑着:「我劝客官,还是不要去了。」 「小二!」不知哪个客人喊了一声。 「诶!来了!」话没说完,小二便一熘烟地跑了。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到这儿了,总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了!你现在回去,是等着家主把你活剥了?」那靛青衣装修士说。 果不其然,在店里住了一宿,一大早,一队人便早早出发了。 第2章 尸谷復煞故人归 「仙君!仙君!」一个白衣侍僮一路跑到露寒堂,上气不接下气,道:「踏……踏血关,多了……六七具尸体!都已成怨灵!」 堂门敞开,正对门,一白衣冷面,手握毛笔,正写着什么的年轻男子,闻言,只抬眉看了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道:「 凌云,玉开 。」 随即,两名白衣负剑少年,拱了拱手道,:「是,仙君。」便出堂而去。只见他们双指併拢,一声「召来」,一道飞剑闪过,两人消失无影。 踏血关这边,一群修士聚于此,各个带着剑,各式各样的灵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呀,真是奇怪了!」一群人议论纷纷。 「莫不是你这东西有问题?」一个修士问道。 「怎么可能!它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问题!」另一个修士用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懊恼的语气答到。 「我这个也不行啊!」 「我这收灵囊用了这么多年未曾失效啊!」 「我这祖传的收灵囊也不管用了!这可怎么办啊!」 …… 「流暮山宇的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道剑光飞闪而过,只见两名少年立于山崖。清秀俊容,白衣宽袖,白色茉莉纹髮带束髮,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第3页 他们两手皆双指合十,双手相对,一个迴旋,左指指右臂, 右指指向山崖下那几具尸体,道:「收!」,一阵风颳过,那几具尸体瞬间消失。 众人看过,大为惊嘆,「不愧是流暮的人啊!」「这,这就是流暮的缚灵袖!果然名不虚传啊!」「小小年纪便功高如此!」凡此种种。 「小小怨灵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凌云撇嘴笑道。 玉开并未理他,只管收着怨灵。 过了一会儿,凌云皱眉道:「哎,玉开,这灵怎么如此大的怨气,难收得很!」 玉开道:「这是高阶怨灵,多提防些!」说着尽力压制着躁动不安的怨灵。「呃......好强的怨气!快压制住它!」怨灵愈发躁动,像是暴躁急待咬人的兽。 「玉开,小心!」凌云喊道。一阵黑雾涌现,怨灵涌动而出,发出一阵簌簌声。玉开飞身闪开,迅速抽出剑,朝着黑雾噼去。凌云也极快地拔剑飞身,刺向黑雾。 两人在黑雾中翻腾着。 众修士见大势不好,速速拿出了自己的灵器。一阵阴气袭来,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他们怕是从没见过怨气如此之重的怨灵,甚至可以说是恶灵了。 修真界作为修士修炼的场所,所有修士都按照功法和灵力的高低划分等级,像如今的踏月仙君和其他几大世家都家主都可以被称作圣修,算是修真界最高等级修士。 而玉开、凌云这种流暮内门弟子则算是中阶修士。无门无派的散修野修只能停留在低阶修士的等级上,极少数达到中阶。 但自从十二年前迟归风自立门户,自封魔修,修真界便多了一个等级,与圣修并驾齐驱,但这也只是迟归风自封的。 修士尚且分级,邪祟自然也分个三六九等。 像是刚死不久的尸体,连低阶修士都能轻而易举收服的邪祟,称作怨灵,这种邪祟生前有不小的怨气,大多是比较窝囊弱小的人,攻击性不强。在往上就是恶灵,生前大都经歷过生死偿命,血债血偿,有很强的攻击性,中阶修士若要收服它们尚且费力。再高便是邪灵,自然更难制服些。 一团乱斗,众人被阴气逼得丝毫不见有利之势。 「呃......啊,怎么回事,这是哪?」迷迷煳煳睁开眼,黑雾迎面袭来,迟归风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这是......怨灵?!」迟归风心道,「没想到我身死多年,还能再看到这个东西?」又是一阵黑雾,发出「嘻嘻」的声音,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搞我?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迟归风说着空手画了一个符,向黑雾打去,那黑雾瞬间被打散。 刚消停,又是一剑刺来,幸亏躲开了,要不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重生的机会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没头没脑的低阶修士。「哎!你想送我走啊?怨灵在那儿呢!」 迟归风说着指了指。那修士果真是憨傻,疑惑了一会儿,又喊叫着沖向了另一边。 迟归风摸了摸耳朵,心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抬头一看,半山腰上,两个少年正与怨灵相斗,两人灵力虽高,但完全能看出来,他们敌不过那团黑气儿。 凌云满头是汗,急促地喘着气,道:「玉开!怎么办?它实在太强了!收不了!」 玉开正恶狠狠地盯着怨灵,答到:「那就用驱灵锁!」又是一个「召来」,一把银光四射的驱灵锁降至,怨灵吓得四散逃窜,但却愈发兇狠,跃跃欲试地攻击。玉开一手执剑攻击着怨灵,一手双指併拢操控着驱灵锁,凌云也并没闲着,奋力攻击着。 「看来这两个小子有的受了呀!帮帮你们吧!」迟归风心道。正在两个少年与怨灵周旋之际,她顺势画了两个驱邪符,贴在了二人背后。 凌云道:「这怨灵怎么不敢靠近我们了?难道是害怕了?」说着笑了起来。 玉开道:「不要掉以轻心!凌云,趁现在,除了他们!」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怨灵惊叫着,黑雾四下弥散。只见一白衣执剑之人,立于彼山之巅。他面容冷峻,面部稜角分明,眼眸似一把利剑一样,刺人嵴骨,让人望之心生敬畏。 「是仙君!踏月仙君来了!」凌云大喊着。山下,也皆是众修士的唏嘘赞嘆。 迟归风看着,也是一阵赞嘆:「厉害呀!果然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吶!」 那人只是扫了众人一眼,冷漠无比。 玉开问道:「仙君,此为何等怨灵?为何怨气如此深重?」那仙君不冷不暖地看了众人一眼,思索片刻道:「并非怨灵,出现于此,绝非偶然,带回处置。」 仙君一挥衣袖,飞下山去,平稳着地,众人又是一阵赞嘆。 迟归风望着仙君,咧着嘴,还不停地嘀咕着「风华绝伦,功高如此,气度不凡……」 凌云携玉开跑到仙君面前,玉开道:「仙君为何到此?」 仙君瞥了一眼迟归风,只是平静地说了一个「有异」。 他这一瞥,倒是把迟归风吓得够呛,她心嘆道:「这眼神能杀人啊?撤了撤了!」她便空手孤身地从人群中熘了出来。 离开踏血关,一时不知何往,迟归风便漫无目的地往东走去,心道:「重生这等好事还能落在我身上?当真奇妙!不知现在是何时?修真界现状如何?」 晃晃悠悠地走着,她顿了顿,「话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第4页 一条路走过,花花草草形色各异,却不见半个人影。「莫非是让那几个怨灵吓怕了?」迟归风轻笑着抓下一朵花,嗅了嗅,继续往前走去。 见日近暮时,迟归风抱怨到:「走了那么久,怎么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我才刚回来,又是想杀死我,又是想累死我,又是想饿死我的。唉,苦命啊!」 就在这时,一个镇子浮现在眼前,入镇不远处,正是一家客栈。店小二见来了客人,立马笑着迎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吶?」 迟归风倒也不客气,丝毫不记得自己身无分文,径直走了进去,「住店!」 「好嘞,客官里边请!」 店小二带着迟归风到了一间房,迟归风到处瞅了瞅,点头道:「环境不错,可以。呃对了!你们这儿……有什么饭菜吗?」 她都快饿死了,从重生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 店小二说:「当然有了!客官您是下楼吃,还是我给您送上来?」 迟归风答到:「我下去吧。对了,一壶酒,多谢!」 「好嘞!」 不一会儿,迟归风终于可以填一填她早已饥渴难耐的肚子了。 迟归风叫来店小二,低声问到:「兄台,你们这儿往西的那条路是荒废了吗?」 店小二用有些惶恐的神情答到:「是,荒废了好多年了,自从踏血关开始鬼怪频出,那条路基本就不走了,但平时还是有些人会走的。大多是些除魔修仙之士才会走。」 「那为何今天整条路不见一个人影?」 店小二眼神一飘,道:「您有所不知了,今日那边又闹邪灵了,听说闹得挺厉害呢。您还不知道吧?我劝您,千万别往那儿去!」 迟归风一尬,「额,我还真是不知道呢……不过您知道的可真不少哈。」 店小二笑到:「嗐,一直在这儿混,自然知道的多些,您可一定得信我!前天就是因为他们不信我……」说着说着,店小二忽然停住了。 迟归风疑惑地看着店小二,撇嘴轻笑道:「他们?」 「额……他……他们……」店小二眼神飘忽道:「客官请慢用,小的还要招唿客人,先退下了!」说着一熘烟熘了。 第3章 异事现黑雾白衣 「啊啊!」 什么声音? 被一声惊叫吓醒,迟归风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又是一阵叫喊,她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赤着脚就跑到了门前,戳破了窗户纸,透过手指一样大的孔看到了门外一片慌乱的景象。 一阵阵黑雾掠过,又是嬉笑,又是尖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想必是这家店的客人们,一个个都真是坏运,有人被锁住喉飞在半空,仍然无力地挣扎着;有人被黑雾追逐着,摔下楼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还有人被卷进黑雾,面容瞬间枯藁苍白,毫无半点生气…… 「看样子,又有热闹看了。」 迟归风说着,一把推开了房门,反手一只符篆,一团正在吞食店客的黑雾瞬间被打散。那人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瞪着眼盯了一下迟归风,又一下子跳了起来,慌乱地不知该逃往何处。 半夜就这么被吵醒,迟归风一肚子火窝着,狠狠地握住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掐散。迟归风恶狠狠地道:「我刚休息了一小会儿,又起一波,想要活活累死我吗?!」 说着又是一掌打散了一团。 纠缠了一阵子,迟归风只觉身心疲惫,有些神情恍惚。难道真是太累了,出现错觉了?怎觉得这怨灵越来越多了呢? 原先的怨灵只是零零散散几只,而如今,好像整家店已经被怨灵覆盖了起来,黑压压一片。 「我不会……又要死了吧。」迟归风迷迷煳煳道。 顷刻,她果然倒了下去。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什么清香,久违的感觉,起码,这十多年来,从未闻过。身体软绵绵的,不知是地板软了,还是失去了感觉,她丝毫没感觉到身体撞击地板的痛……好像有人接住了她? 「醒了!她醒了!」 「就是她!我看见了,就是她放出了怨灵!」 …… 一睁开眼就看到这幅景象,一群人围着她,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吐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迟归风一脸嫌弃,正欲抬手抹把脸。 人群中冲出一个鲁莽青年,神情紧张,瞪着眼睛,嘴巴还哆哆嗦嗦地喊着:「就是她!我亲眼看见,是她放出了怨灵!是她!」 迟归风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奈何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靠着自己还算灵活的嘴了。 她冲着这青年喊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放怨灵了!我还说是你放的呢!」 这青年气急道:「你莫要狡辩!方才你出了房门,一阵怨灵就跟着出来了,你当我们眼瞎吗?!」 迟归风道:「你也不想想是谁救了你,要不是我,你现在怕是已经过奈何桥了!长点儿脑子好吗?我若是释放怨灵,又为何要救你呢,难道是因为你长的俊俏?」 那青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莫要混淆是非!」 迟归风翻了翻眼皮,道:「我混淆是非?我看是你包藏祸心吧,看我一个女子家孤身一人好欺负,哼。」说着,眼神软塌塌地委屈了起来。 第5页 「你……你!」 「好一张嘴皮子!还跟她废什么话?」人群中几个不断煽风点火,生怕事儿小了。 那青年脸都憋红了,一拳头抡了过去,不料却被一支闪着银光的剑挡了过去。 迟归风原本打算动动手指贴他一个符让他动弹不得的,没想到在她身后竟然还有个人! 「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着急下定论呢。」那银剑被收回的瞬间,又是一阵光闪过,随即从迟归风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声音温润,徐徐道来,和刚才那粗暴的青年简直是天差地别。 迟归风艰难地想要转过头看一眼是哪家公子,那男子似乎看透了迟归风的小动作,微笑着转到了她的面前。 一袭白衣,温润如玉,身姿俊朗,眉眼带笑,茉莉纹髮带……玉开! 这是昨日踏血关的那名少年啊,那凌云岂不是也来了?! 想到这里,迟归风莫名的有些小开心吶,这么俊秀的小哥,而且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们都是些通情达理的名家修士,定能保护自己,起码现在能。 迟归风不禁嘴角上扬。 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又从迟归风身后传了出来,「存疑并非无罪,事情查明之前,终是待罪。」 迟归风心肝不禁一颤,心道:「站在我身后吓我,还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真是不要脸呢。」 迟归风眼睛使劲往身后方向撇,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冰棱般的眼神正好对上了迟归风的目光。迟归风立刻将眼神转了回去,「果然吓人啊……」迟归风心里拍了拍自己。 听到这话,看戏人自然应和着。「果然还是踏月仙君深明大义啊。」 「就是,她终归是逃不了!」 「流暮之人从来都是为民除害,大公无私的,果然名不虚传啊!」 …… 「不过,现在该如何处置她呢?」不知从哪冒出了这个声音,细嫩中略显刚毅,与其他人的声音相比,倒显得实际了不少。 听着这群人阿谀马屁,迟归风正无聊着,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就从她的身后绕到了她面前,正好挡住了迟归风对外面那群人的视线。 那人对着玉开冷冷道:「带回流暮。」 简短无比,冰冷无比。 玉开低眉拱手道:「是,仙君。」 随即人群中便又开始嘈杂了起来。 「这样的话……」 「这……这样也好,毕竟流暮管制森严,也不好让着妖女逃了。」 听到「妖女」二字,迟归风莫名地感觉有些亲切呢,毕竟上一世被人叫了一辈子的「妖女」。 「那不知仙君,需不需要我们把她绑了给您送过去?」 那仙君只斜瞟了说话人一眼,伴随着人群向两侧撤开,径直走了出去。 玉开向众人拱了拱手,道:「不必劳烦大家,诸位也不必担心,我们自会将她顺利带回。」语罢,玉开看了一眼迟归风,也如仙君一样走出了房门。 随即,房中的流暮弟子将迟归风拖了起来,两边架着,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哎,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我自己走哈。」 方才那股松垮的感觉不再,像是被人解了禁。 迟归风说着挣开了他们,自己走了出去。 众人的兴致却并未褪去,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那踏月仙君果然是性子冰冷啊!」 「那可不,他从小生性冷漠,但不至于此。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他就愈发冰冷了,旁人连靠近一下都感觉能被冻死。」 「哪件事?踏血关之战?他不是最大的功臣吗?」 「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吧。他自大战之后便闭关六年,可不曾想,那百年难遇的天劫就在那个时候啊!他可是要飞升的人啊!如此痛失良机,搁谁身上也难受啊!」 「对了!还有他的师兄,流暮山宇大弟子,也是在那年陨命的,兇手就是被他亲手斩于剑下的迟芸。」 「他那大师兄凌肃可是最疼爱他师弟凌芫的,那凌芫当然对凌肃情深义重,挚爱之人死了,谁能受得了啊!」 「要说他,也真是够倒霉的啊!」 …… 第4章 流暮园前世今生 「这……好高啊……」迟归风怯怯地往下看了看,心里不由地感嘆。 玉开似乎看明白了迟归风的神情,温和地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流暮山宇的御剑之术是很可靠的。」 迟归风笑了笑,心道:「我倒是不怕高,关键是……为什么要我和这个冰山脸一把剑!怕我半路逃跑吗?我这在天上想跑也跑不了啊!感觉他随时都能把我推下去……」 想着,感到身后一阵寒风。 未及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已落地流暮山宇,凌芫一挥衣袖,灵剑便化作一阵光闪去。弟子们也用自己的灵指,幻去了灵剑。 迟归风看得一阵赞嘆:「厉害啊!」 未及片刻,一年轻白衣修士疾步到众人面前,拱手道:「仙君,众仙家家主已齐聚露寒堂,等候仙君。」 这年轻修士,可不就是凌云嘛。 凌芫只微一转头,对玉开道:「安置好她。」便直接走开了。 见凌芫走远了,迟归风这才松了口气,悄咪咪地对玉开道:「哎哎,你们仙君这么冷漠,你们是怎么受得了的?不怕被冻死吗?」 第6页 玉开微笑道:「仙君之事,我这个小辈,不便置评。」 迟归风微微撇了撇嘴,失望道:「哦。」心里念道:「果然是流暮山宇的人……一个个都古板的要命。」 到了地方,迟归风有些惊讶,心道:「你们不应该把我关起来吗?毕竟我被称作『妖女』?」 玉开将迟归风安置在一间偏房,便拱手离去,没再说什么。 迟归风进门后,四下观望了一阵,虽有些惊奇,心想这地方什么时候连俘虏都能住的这么好了?不过她倒是很满意。 心道:「这流暮山宇还是如此单调啊,与我前世来时无差。但我记得这流暮山宇以前的家主是师白吧?如今竟换成了这冰山脸。只是世事无常啊,这流暮之人竟没有了熟悉面孔。」 不知不觉地,迟归风竟已趴在了床上,睡眼惺忪地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了。 要说也是,迟归风从重生之后就没消停,要谁也受不住啊,何况她这个刚刚重生的虚弱身体。 露寒堂。 各仙家家主已齐聚一堂,踏月仙君一过,有如一阵寒风。 堂中之人虽地位平等,各家主们也大多年长于凌芫,可踏月仙君的震慑力足以让其他家主不敢直视。 堂下各人也都清楚得很,如若他们不开口,这踏月仙君能板着脸坐一天。如若他们说话不直接些,这踏月仙君也是绝不会如了他们的愿。 如此,他们在与凌芫商讨之时,从不会顾及自家脸面,并且各家渐渐形成了一致认同——「仙君面前,有话直说」。 如此,凌芫刚一落座,众家主便开始了。 「听闻踏月仙君于踏血关擒得怨灵尸数具,不知仙君打算如何处置?」一黛蓝衣束冠中年家主率先道。 此人面部稜角分明,细眉冷竖,宽袖束腰,这便是青州夜邑家主杨天堑。 「捕其灵识,抑制怨气,封入镇邪塔。」凌芫冷冷道。 「能防止其再作祟自是最好,不过,这两天之内便发生两起怨灵作祟,怕是……并非偶然吶!」又一家主道。 此人便是即墨苏氏家主苏子光,虽已年过期颐,但白髮翩然,一袭月白,周身散发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仙门百家也是对他毕恭毕敬,无不称赞。 凌芫看那苏氏时,竟也少见地收了眼眸中的锋芒,道:「追查下去。」 短短四个字,便让各家主放心了不少,起码,他们已经知道了踏月仙君下一步的动作,至少是,会有下一步。 杨天堑道:「不知踏月仙君可知苍古道之事?一夜之间,数十里忽成不毛之地,一片荒凉,原先仅存的几户人家也消失不见。」 「是啊,真是奇事!数百年间,可从未听说过如此异事啊!」 「我家族子弟数日前便前去探寻,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我家族子弟也早已前往啊!只怕……」 「只怕他们早已遭遇不测。」苏子光沙哑着嗓音缓缓道。 「能让一地在一夜之间荒芜,要是放在以前,估计只有峒烛师宗能做到了!她那种翻云覆雨的邪魔外道,想要灭了一处,还不是小事一桩!可现在,也没听说过有哪家玄门,哪家修士有这种功法啊。」 「我说诸位,那苍古道可是当初峒烛师宗身陨之地?莫非是峒烛师宗还魂索命来了!」 闻言,凌芫微微一怔,但丝毫无法察觉。 「还魂?我修真界几千年来,能还魂的可没几个!况且这十多年来,那踏血关,还有苍古道,可并未有任何异动啊。想必那峒烛师宗即使功法再强,也到不了还魂的地步。」 「更何况,当初峒烛师宗身陨之时,可是魂飞魄散吶。」 凌芫只是听着,默不作声。 「各位可千万别小瞧了那迟芸!她那邪魔外道,想要还魂,未尝不可呀!」 「对呀!她当初不是还復活了不少走尸吗?让那群畜牲给她卖命。」 …… 一觉醒来,迟归风竟已睡到了次日午时,终于休息好了,顿时感觉一身。 她懒懒地伸了伸胳膊,揉了揉腰,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没走几步,正巧遇到玉开往这边走来。 玉开还是如往常一样拱了拱手,微笑道:「姑娘休息了那么久,定是饿着了吧,请姑娘到玉寒堂用膳。」 好巧不巧,她的肠胃正打了个颤,摸了摸腹,尬笑道:「呃好,多谢。」便跟着玉开引着的方向去了。 正一脚跨入堂门,正对面便是那冷冰冰的脸。 正午时,堂门大开,日光正好从门外照进堂内,照出正对门的后窗,照进飘渺白雾之中。那白衣翩跹之人正坐于前,映衬着那朦胧飘渺的背景,更显灵气四溢,威严之气袭过,正映到迟归风眼里。 她正想抽回原本迈进去的那只脚,奈何又没有那个勇气,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肚子又饿得紧,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往对面一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只要我吃得快,熘得快,你就吓不到我。」迟归风心道,嘴里正塞得满满的。 抱着碗正好能隔离迟归风与凌芫的目光,岂不美哉? 「慢些吃。」凌芫道。 迟归风一听到这句差点喷饭,好在饭没喷出来,倒是把自己给呛着了。迟归风急忙捶胸咳嗽着,「咳咳!好咳!咳咳好……」好一副惨模样。 第7页 她可真是没想到这一张呆板冰冷的嘴竟然也能说出人话?! 匆匆扒拉完那碗饭,嘴里的还没等咽下去,迟归风便头也不抬地冲出了门外,赶紧逃离了那个冰冷的地方。这一幕看在凌芫眼里,也是看得他怔在了那里,只是不动地睁着眼看着门外。 跑到院里一处,迟归风唿唿地喘着气,心道好险好险,都怪玉开那个死孩子。 不过,现在也正好,可以好好逛逛这个事别多年的地方。 「这么多年未见,这个地方真是丝毫未变,还是这般古朴......无趣。」 迟归风无聊地朝四周看了看。 顺着一条石子小路,不知不觉地,迟归风走到了一池鱼塘旁边,一池的金鱼游来游去,于水中翻腾。 迟归风探过头,一张清秀无瑕的脸正映在水中,这是张姑娘的脸,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刚把手伸过去,正要伸向这水中的人影,正巧一条黑红相间的小花鱼跳了起来,打碎了波动的水面,人影也摇摇晃晃地破碎成了碎片。 「十多年未见,我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迟归风打趣道,说着收回了已经探出的手,低了低眉。 这便是迟归风前世的模样,也是她生前的模样。 第5章 苦衷谁染霜林醉 不知何时,流暮园中燃起了盏盏明灯,原来,是天黑了。 奈何这院子对迟归风来说大了些,虽然曾经在这住过,但毕竟是前世的事了,谁能把每条路每个地方都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地迷路了。 顺着打着灯的路走,指定没错!可是……怎么每条路都有灯? 往远处看了看,有一座房屋灯火通明,连院子也散发着耀眼光芒,路边这些花灯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了过去,竟被园中一棵满树花的榆叶梅抢了眼,满树红花,挂着几盏明灯,在这枯燥乏味的流暮山,倒是一枝独秀了。 迟归风抬头看了眼屋檐匾额。 「风室」。 原来这间屋子叫「风室」,果然是一个清新脱俗的名字。 雪白墙,黛色瓦,银光月,酡红灯,好一番不殊美景。 迟归风正想,是哪样的妙人儿能住在这里,这时,从屋内传来一个徐音道:「进来。」 迟归风一吓,心道:「啊?是在叫我吗?」正不该如何是好,那声音又传了出来:「进来吧。」 她想着,这声音这么温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正好看看这屋里到底坐着什么妙人儿! 迟归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正对面,一白衣散发,衣着散乱,姿态慵懒之人正拿着一只白玉杯一饮而尽,饮罢垂目看着迟归风,道:「过来。」 迟归风自推门而入之时就以大为震惊,迟迟不敢走进,这人……竟是踏月仙君! 他这一喊,迟归风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散漫之人竟是那个冷冰冰的呆木头!不是说流暮规矩繁多,刻板无趣吗?不是说流暮净是写无欲清静之人吗?怎么这踏月仙君院子里还挂着大红灯笼?怎么这……还这副样子? 也不知是被惊着了还是怎么着,迟归风竟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把脚迈了进去。 凌芫指了指对面的蓆子,道:「坐。」 他说这话时,盯着迟归风,似笑非笑,说是笑,却半分不见笑意,说是非笑,又感觉眼眸含光。 迟归风便呆呆地坐了下来,有些局促不安,心中一阵后悔:「我干嘛脚贱乱走?干嘛那么多好奇心?我真是……造孽啊!他让我进来我就进来啊?和这个冰山待一会儿我就能死……」 迟归风正蹙眉低首,没听见凌芫已经对她说话:「能喝酒吗?」 她一抬头,那只纤细俊秀的手已经将酒杯递到了迟归风的面前,一双冰晶一样的眼正盯着她,她没多想,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 谁知,刚喝进去,她差点没吐出来,奈何对面还坐着个人吶,只得皱着眉硬生生地咽了进去。 迟归风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道:「怎么这么苦?!」 闻言,凌芫低了低眉,握着酒杯,没说话。须臾,凌芫才低着头道:「你也觉得苦?」 迟归风疑惑道:「我……也?」 凌芫轻笑道:「当初我喝这酒时,也觉得苦。苦涩难耐,不堪忍受……」又给迟归风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没管对面人喝没喝,先自己一口饮下。 凌芫一手慵懒地把玩着白玉杯,一手撑着快要倒了的头,嘴里慢慢地道:「这酒叫霜林醉,也不知酿酒之人是怎么想的,酿得这么苦……」 迟归风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这放荡之人,道:「可能,有感而发。」 迟归风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完全没意料到自己竟然接了他的话,说完才发现,自己这是说了什么鬼话。 幸好,凌芫好像已经昏睡了过去,只能希望他什么都没听见吧。 睡着的踏月仙君,好像没有了平日的那般威严,那份冷峻,但依然让人感觉冷冰冰的。 散乱的头髮搭在身上,几缕细发垂在两鬓,垂到面前,浓长的睫毛衬得面容俊秀无比,嘴唇紧实地闭着,一只手臂还撑着轻斜的头。 面对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迟归风还是觉得走为妙。 没多想,迟归风放着那一杯还满着的酒杯就走出了风室。 第8页 在这偌大的流暮园里,迟归风对路还是毫无头绪,于是也懒得找了,随便走吧。 正巧闻见一股子饭香味儿,想必是晚间还有剩的饭食,想想一下午就喝了那一杯小苦酒,迟归风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寻着味儿熘到厨房去了。 次日早上,朦朦胧胧从梦中醒来,迟归风边穿戴着边感嘆:「若是能天天这般自然醒,就算面对那个冰山又怎么样!我宁愿一直在这住着!」 第二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随即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姑娘,梳洗好了吗?出来用早膳吧。」 迟归风应和道:「哦好了!多谢。」 迅速地梳洗完毕,其实也没怎么梳洗,像迟归风这种人,顶多随便把头髮束起来,她才不管好看不好看呢,现如今,吃饭最重要,活着最重要! 推开门出去,玉开还是等在门前同迟归风一同前往。玉开道:「还不知姑娘芳名,可愿告知?」 迟归风笑嘻嘻道:「噢~小玉开,小小年纪就会问姑娘的名字了!小心我告诉你们踏月仙君!」 玉开一阵慌乱,他从小到大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无赖,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玉开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我不是……姑娘您误会了!我只是……」 还没等玉开说完,迟归风就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呀!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开玩笑啦!我叫陈枫。」 玉开被迟归风说得直低着头红着脸,又抬起头道:「陈姑娘,冒犯了。」 迟归风又是哈哈直笑。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玉寒堂,迟归风立马收了她那个肆意妄为的姿态,推门而进。 那凌芫正端坐着,连吃饭的姿态都作古正经,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人醉酒竟是那般……销魂。 凌芫正死死地盯着已经进来的迟归风。迟归风不禁打了个寒战,无声地坐下了,心道:「这人真是……不会知道了我昨天去他房间了吧!在生气?他不会把我赶走吧?不对,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他不能赶走我,嗯。」 想着心中稍微好受了些,只要脸皮厚,管他盯不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安心吃饭就是了。 突然间,迟归风又是一个寒战,筷子险些没握住。「他不会要把我处理了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咔嚓了,然后曝尸荒野?!」 她惶惶地悄咪咪地抬头窥了一眼凌芫,原本正在用餐的凌芫稍一抬头,又露出了那剑锋般的眼神,吓得迟归风赶紧低下头,心道:「这是个什么人啊?!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人,不对,是两辈子!要不是我身无分文没地方去,能在这白吃白喝,我能在这里受这份气?!」 想着,又往嘴里使劲塞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凌芫道:「吃完了吗?」在迟归风眼里,这玩意儿倒不如别说话,一说话就容易噎死人。 迟归风连忙放下碗筷,道:「哦,吃……吃完了。」 「走。」 「额……啊?!」 第6章 苍古道惊风卷沙 凌芫带着迟归风来到了流暮后山的一处建筑物前。 那建筑高大挺拔,起码得有数十米之高,但做落在山谷之中,难以发现。 此建筑乍一看没有什么,但走进看,会发现煞气甚重,一片阴气缭绕。 这山谷周围竟是一个阵,专门把此处的煞气封印在这里,与外界阻隔,因此在远处根本发现不了此处的煞气。 迟归风还正疑惑,难道凌芫要把她关进去?! 对于迟归风来说,这东西简直不能再熟悉了,前世的时候 ,她可是把这当玩意儿玩儿 ,还没少惹师白生气呢。 当初迟归风来到流暮之时,只不过是及笄之年,可她那脾性可真是让流暮的弟子大跌眼镜,更是气得师白师尊吹鬍子瞪眼。 刚来到流暮,迟归风就把流暮山宇逛了个遍,又是爬树,又是摸鱼,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女孩能干出来的事。 她甚至带着流暮的师兄师弟们一起胡闹。 若是她只做这些倒也可以,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流暮后山的镇邪塔,非要大展身手一番。 有一天迟归风悄咪咪地对众师兄说::「师兄!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师兄们正疑惑着,「什么?」「是好玩的东西吗?」 …… 「那当然!好玩的东西!你们跟我来!」 迟归风带领着一群七八个流暮弟子跑到了后山,那些弟子一看,迟归风竟带着他们来到了流暮的禁地,一个个都不再敢往前走,又是劝说,又是拉扯,可谁也阻止不了迟归风,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迟归风走到镇邪塔附近才发现,原来这镇邪塔周围设了禁制,非持有鎏金印的流暮家主不能解除。 师兄弟们自然知道迟归风不可能解除禁制,索性不管她,各自离去了。 次日早上,流暮后山红光沖天,一阵阵打斗声和嘈杂声。 流暮子弟前去查探情况,只见迟归风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周围的一团团黑雾还不停地攻击着她。 这是镇邪塔,专门用来镇压邪祟恶灵,这些邪祟都是被镇压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常年受到压制,恶灵相斗,凶性十足,杀气腾空。 迟归风本就是那种执拗的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不让进禁地,她就偏要进。迟归风夜里偷偷潜入师白师尊房间,不知道用了什么鬼法子,把鎏金印偷了出来。 第9页 邪祟一经释放便凶性大发,索魂害命。 可它们被她放出后并没有冲出,而是待在镇邪塔附近。 并非是它们不想逃出,而是流暮山宇自古以来人杰地灵,灵气丰厚。邪祟本就被困数十年上百年,他们虽逃出镇邪塔,但仍受到封印压制的影响。 邪祟最受不了的便是阳气,何况流暮这种仙灵之气如此充裕之地。 邪祟大多依靠打斗吸食他人灵气精元来补充自己,对于打斗,他们毫不姑息,甚至在被镇压期间它们都是依靠邪祟相斗互相吸食,维持自己越来越弱的灵体。 因此,送上门来的鲜美灵气,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必定争抢着攻击吸食她。 听闻那日师兄弟们束手无策,还是师白将她救回。可以说,那一次是迟归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当然,除了真正死了的那一次。 自那日迟归风便昏睡了半月有余,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云中,不知是谁把她送了回来。 云中,是迟归风的家乡。 云中安定山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十二年未见,不知那里怎么样了,她想念儿时一同玩耍的伙伴,想念那里的榆叶梅…… 「云中……」想着想着,迟归风竟然脱口而出,旁边的凌芫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扭了回去。 凌芫不知是使了什么法术,一道金光闪过,禁制瞬间被解除。迟归风看得惊住了。 她记得这塔是只能用鎏金印打开的呀! 随即,凌芫又一挥衣袖,驱散了于流暮后山盘桓的山雾,霎时雾散云飞。 一团团黑雾从镇邪塔冲出,顺着凌芫在天空中打开的一道口子飞去。 这一幕看在迟归风眼里,目瞪口呆,心道:「怎么回事?这还是踏月仙君?!他在干嘛?他竟然放走了恶灵!他不会被邪祟侵身了吧!」 迟归风喊道:「你干嘛把它们放走?是它们害了人啊!」迟归风悄咪咪地在心里道:「也害了我啊!害我被人诬陷关在这里!」 未及反应,凌芫一把抓住了迟归风的手腕,迟归风吓得一怔,谁知凌芫抓得更紧了,死死地抓住。 迟归风忽觉下/身不稳,二人竟已站在了凌芫的灵剑霜寒上。 未几,二人御剑飞到了一片空地上空,在空中看,这片空地起码方圆数十里之广。霜寒平稳着地之后,便飞向凌芫手中,收回剑鞘。 这是一片荒漠,分毫生存的迹象都没有,有的只是烈日和沉寂。荒漠坑坑洼洼,有山丘,有沙坑,沙土非常松弛,松软细小,每隔不远处有一两个巨石,一片荒芜的景象。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迟归风负手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待罪之人的样子,凌芫手握霜寒从容地跟在后面。迟归风突然停住了,凌芫脚下也放慢了。 迟归风向四周看了看,挑了挑眉,撇着嘴角道:「这里……」凌芫沉声道:「有异。」 凌芫绷着脸,警戒着,迟归风笑着道:「是啊,太安静了……该来了!」 原本悄无声息的一片土地,渐渐出现了唿唿地声音,声音越来越大,随即从不远处捲来一股漩涡风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如勐虎巨般兇勐,几乎是将方圆几里的风沙都卷了过来。 沙尘暴渐行渐近,原本一个方向的风沙竟变成了四面八方的袭击。 黄沙漫天,狂风唿啸,渐渐眼前只能看到黄沙,看不见了身边人。 迟归风站在原地,脚跟摇晃了起来,差点被风沙捲走,这时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迟归风的胳膊。迟归风看不见是谁抓住了她,但她当然知道是凌芫。 凌芫抽出了霜寒,一道银色剑芒迸发而出,迟归风这才顺着剑芒看到了眼前高大的身影。 奈何漫天的黄沙伴随着狂风,此时已完全没可能御剑离开。 凌芫刚拽起迟归风,才发现二人竟「漂动」了起来,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漂动」。 二人发现他们的腿已经被黄沙埋了大半,完全没法迈开步子,之前难以察觉的「漂动」也变得剧烈起来,甚至说是迅疾。 迟归风喊道:「是流沙!」这一喊不要紧,吃了满嘴的沙子。 凌芫道:「你闭嘴!」随即也没了声响。 迟归风想着,想必他也是吃了一嘴沙子,在心里暗喜。 二人漂到了一块巨石旁边,凌芫死死抓住巨石,此时流沙已经没过了迟归风的肚子,并且还在往上淹。 迟归风本来暗爽的内心开始慌乱:「啊?不是吧!我又要死了吗?我这一世还没活够呢!」 她皱着眉使劲摇晃着凌芫,紧闭的嘴还不停地呜呜着。 流沙已经淹到了迟归风的下巴,但对于凌芫来说,只是淹到了胸口。 迟归风慌乱地晃着凌芫,可凌芫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撇了一眼迟归风。 其实,他真的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如此大半个身体被埋在流沙里,唯独能做的就是不动,越挣扎埋的越深。 流沙渐迅疾,风沙渐狂暴。死死抓住巨石的那只手早已经青筋暴起,突然间,那只手脱离了巨石,想要再抓住它,可早已有了距离。 第7章 地下洞迷阵幻影 不知怎么,迟归风和凌芫从上面掉了下来,凌芫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手里还紧紧地拖着迟归风的腰。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凌芫一下子松开了那只手,若无其事地摆在了身后。迟归风一个不留神,脚下不稳,栽了下去。 第10页 迟归风正捂着屁股疼着呢,凌芫呆呆地观望着这个陌生可疑的地方。 二人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山水田园一样的地方,高大的石头山看不见山顶,水流缓缓,还有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迟归风疑惑道。 凌芫道:「不知。」 迟归风嫌弃道:「连你都不知道?想必是个很厉害的地方喽!」 凌芫微不可察地微翘了一下嘴角,又道:「小心为妙。」 迟归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奇观啊,正摸着耳朵疑惑着,突然淅淅沥沥落下了一些沙子,正落在了迟归风头上。 凌芫眼看着迟归风胡乱地扫弄着头髮,手指微动了一下,又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下落的沙子。 迟归风忿忿道:「为什么会有沙子落下了?为什么单单落在我头上?!」心中又继续道:「难道是因为他长的好看?!」 凌芫抬头看向沙子下落的地方,迟归风也脚下往旁边一挪,随着凌芫疑惑地看了过去。 上方并没有云朵太阳,甚至看不到石山的顶部,仿佛石山被拦腰砍断一样,但也看不见砍断处在哪儿。 他们的头顶是一片漆黑,微微透过点点亮光,如夜空中稀少的星星。 迟归风恍然大悟道:「咱们这是从地面上掉了下来!刚才那些沙子也是从上面下来的对吗!」 迟归风一脸兴奋地看着凌芫,继续道:「我真是聪明绝顶,太睿智了!」 凌芫瞟了一眼迟归风,一句话也没说。 迟归风心想着,像这种呆板迂腐之人,也不指望他能回话了,能听着就不错了。 迟归风也没顾及身边之人,只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放向走去了,凌芫紧跟着她的步伐。 那是一条比较宽的道路,路的旁壁即是那一座座石山,石山参差不齐地分布着,有的高出上面的地面,有的肉眼可见的山顶。 旁壁石山的坑洼处点着一支支白色蜡烛,数量之多,照得这地下景观如白昼一般。 正走到一个一个分叉路口,迟归风也并没有什么思考,直接挑了一个走去,凌芫也没打算叫住她,只得紧跟着。 走着走着,那条道路渐渐窄了起来,最后竟只能一人通过,二人不得不一前一后。 越往前走,越没有了二人刚下来时那般宽敞,迟归风越发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石洞。 烛光照得洞中空气都变得雾蒙蒙的,迟归风已看不清前路了,只得扶着石壁往前走。 迟归风摸着石壁,摸了一手黏煳煳的东西,凑近一看,竟是一层苔藓,石壁上还附着着滴滴水珠,灯光照着,晶莹剔透。 迟归风边走边说道:「我们就这么走,不知这前面有没有出口啊。万一没走出去怎么办?」身后没有回话,迟归风又继续道:「你天天不说话闷不闷啊,该说的时候就别那么惜字如金了。」 身后还是没有回应,迟归风停下脚步,道:「仙君?踏月仙君?你还在这吗?」 迟归风转过身,伸手摸过去却摸了个空。迟归风有些焦躁道:「你在哪?踏月仙君!真能给我找事儿!」 又回过头继续扶着墙慢慢地顺着路走。 不知怎么,迟归风越发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体有麻又酥,感觉骨头都软了,一不留神竟跪了下去。 迟归风喘着气道:「跪你个灯笼!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还没等站起来,一阵唿唿声扫过迟归风耳边,迟归风身体一颤。 紧接着那声音竟越来越放肆了,不仅有唿唿地声音,好似还有……人的声音! 「额呵呵呵~」 这是……笑声? 迟归风晕乎乎的扶着石壁。又是一阵声音袭过。 「小阿芸,你在这里干什么?」听见一个 温润的声音,迟归风勐地抬起头,竟看见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年轻男子微笑着伸过手来。 这周围也不是什么石壁水珠,不仅如此,这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还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只微笑着看着她,迟归风疑惑着把手伸过去。 竟有一个小女孩从她身后穿了过去,一头钻进那男子的怀中。 迟归风不知所以地看着她这副身子,竟像雾气一般能透过去。 迟归风还是不肯相信,将手伸向小女孩,却是又摸了个空。 小女孩奶声奶气撒娇道:「哥哥,我饿了,我想吃哥哥做的面!」 那男子一把抱起小女孩道:「走,我们回家,给你做。」 两人渐行渐远,迟归风就这样看着他们消失在雾气之中。 「姐姐,你快来!」 迟归风寻着声音朝四周看去,这声音好像飘来飘去,寻不着踪迹,最后停在了迟归风面前。 迟归风将目光移回前面,只见一个身着柳色的少年正对她笑:「姐姐,你怎么跪在这里?是挨罚了吗?哈哈哈哈!」 那少年笑着走过来,一把抱起了迟归风,奇怪的是,他抱起的并不是现在跪在这里的迟归风,而是一个同样身着柳色的年轻少女,因为少年往前走去,正好挡住了少女,迟归风未能看清少女的脸。 少年边走边说道:「跪了那么久,腿都麻了吧!放心吧,我不会跟哥哥说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11页 迟归风眼看着两人往前走,一瞬间,那少年竟化作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未及反应,周遭便燃烧起了熊熊烈火,一团轰乱,伴随着尖叫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杀!!!给我杀了那妖女!」 「果然泥鳅的后代怎么能是龙呢!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天煞孤星,残暴无常,暴虐成性,杀人如麻,罔顾人伦……」 「她纵使死一千次也不冤!」 「今日我定要取她项上头颅,祭我死去的师兄弟!」 「千刀万剐!」 ...... 「阿芸你在哪儿!!!」 ...... 「你想报仇吗?额哈哈哈哈哈!你不行的,你迟早会跟我们一样!不得好死哈哈哈!」 「不得好死!永无翻身之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耳边一阵阵嘈杂吵闹,迟归风被吵得使劲捂着耳朵跪在原地,她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闭嘴!!!都给我闭嘴!!!」迟归风声音沙哑地撕喊着。 抬眼之际,看见一只披头散髮、七窍流血的尸体正死死地盯着她,爬向她。 一瞬间,周围竟然爬满了尸体,有的没有了腿,有的没有了胳膊,全靠一只僵硬的奇怪弧度的腿,有的没了眼珠,有的甚至没有头…… 还有一支支断臂残肉也都齐齐地向迟归风的方向移动。 迟归风似乎被压抑的唿吸都困难了起来,急促地吸着气又唿着气。 看着那一坨坨的东西向她这边爬过来,迟归风瞪着眼睛勐地站起身,却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瞬间被定住了。 低头一看,一把做工精緻,刻着银色茉莉花纹,剑柄带着银色剑穗的灵剑直直地插在迟归风的胸口。 下一秒,迟归风看着自己胸口流下的滚烫的鲜血,昏了过去。 第8章 水凝形怪影出没 「阿芸,阿芸!你怎么了?」 「迟芸……醒醒!」 「阿芸,我定会亲手取他性命。」 「归风……」 …… 朦胧间看到了眼前一个白色的身影,看不清是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迟归风舒服得只想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映在迟归风眼帘的,是凌芫正在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向她输入灵力。 迟归风一把抽出了那只被凌芫握得出汗的手,凌芫抬头看向她,道:「你醒了。」 迟归风摸着自己的手低着头道:「额……多谢。」 凌芫低了低眼道:「不用谢,自当如此。」 迟归风道:「额哈哈,那是......把我丢了可不好交代!」 看着迟归风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凌芫无奈地坐到了一边,道:「心智不稳容易受梦魇迷惑,身陷幻境,所见非属实。」 迟归风轻笑道:「我没事,小小幻境怎么伤得了我?放心吧。」 「我知道。」 见凌芫这么冷静,没有噎她,迟归风反而有些不适应了,朝四周乱看了一番,这才反应过来,这周围的石墙石壁竟然都成了一片废墟!碎石块石末遍地。 迟归风转过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打碎石头。」 惊得迟归风赶忙坐正了回去,心道:「我的天......这怕不是个神人吧!不当个武神可惜了。万一他哪天看我不顺眼……我岂不是刀俎鱼肉!」 迟归风道:「对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凌芫冷声道:「没有。」 迟归风有些失望神色,凌芫直勾勾地盯着迟归风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担心你自己吧,不必担心这个。你先休息好,要不然……」 还没等凌芫说完,迟归风抢声道:「我已经好了,真的!不信你看!」迟归风站起身在凌芫面前蹦哒了几下。 迟归风笑着道:「这还要感谢踏月仙君呢!不愧是踏月仙君呢,灵气果然与众不同,当是一绝!我已经好了!」 凌芫就静静地抬着头看着迟归风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低下头,一语不发。 迟归风貌似有些尴尬,嘿嘿笑了几声又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迟归风道:「那些怨灵把我们引到这儿来,那这儿……不是它的老巢,就是把它变成怨灵的人的老巢!或是,这里有它要寻找的东西……」 凌芫道:「怨灵一部分生于踏血关。」 「所有怨灵都到了这里,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是它的老巢喽!如果是有人把它们变成了怨灵,那客栈的那些多半是那人故意投放的,既然是故意投放的,又怎么会让怨灵再回去找他呢,这势必就败露了行踪。再说了,他既然能做出恶灵,又怎么会稀罕那区区几只呢。」 迟归风转头看向凌芫,眼神坚定道:「也就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 凌芫看着迟归风的眼神,眼都没眨道:「所见略同。」 迟归风道:「不要耽搁了,走吧。」 迟归风勐地跳了起来。 凌芫见迟归风动作爽快,想必是真地休息好了,随即也站起身来。 这片地方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墟,到处都是石块,二人朝着稍微好走的地方走去。迟归风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凌芫紧紧跟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迟归风吸收了凌芫的绝世灵气,整个行走的过程明显轻松很多。 第12页 二人走过一个下坡路段,迟归风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用一种苏苏的语气对凌芫道:「听说你这把剑是用上古神器炼就的,吸收日月精华,斩妖无数,乃当世极品,不知……我可否目睹一二呀。」 凌芫一语不发地看着迟归风,迟归风看着凌芫好像不怎么情愿,又有些撒娇道:「我们都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了,一起掉进来,怎么着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我就看一眼总行吧,别那么小气嘛。」 凌芫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下,随即将霜寒递了过去。 迟归风手握着霜寒,往前走了几步,眼中透露着微微的笑意,转瞬变成了冷冽的杀意。 迟归风一把拔出霜寒向着旁边一处拐角勐噼去,随即传来石头破碎滚落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一阵似有非有的水流声,二人走过去一看,破碎的石块上裹着一层冰,大大小小的冰块也散落在石块中间。 霜寒剑,顾名思义,一剑霜寒,百泉冻咽。 这把剑正如它的主人一样冰冷无情,削铁如泥,当然,与其他灵器不同的是它能「削水」。 剑锋冰冷,水触及生冰,削冰成碎块。 这石壁拐角处既然有那么多碎冰块,那便是有很多水,但石壁上怎么能附着那么多水呢?原因可想而知。 迟归风将霜寒递给了凌芫,笑着道:「仙君,交给你喽。」然后后退了几步远。 凌芫冷着眼「嗯」了一声。 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了几只人形怪物,不是别的,正是一团团水,一动便发出哗哗的水声。 这水怪名唤水尸,迟归风自是熟悉得很,想当初她占据峒烛山之时,物资匮乏,只能就地取材,用山脚的溪水做出了众仙家都无法攻克的水尸,用于守住峒烛山门,对于迟归风来说其实就是看门的。 这水尸行动迅疾,形状多变,能变成一大团水将人吞下去然后淹死,能变成一滩水让人无法攻击。 虽说这水尸几乎无法攻克,毕竟谁能杀了水啊,但是它唯独怕霜寒剑,只要让它变成一块冰无法动弹,击碎它还不是小菜一碟,然后在它融化之前给它分尸了,它便融合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当水了。 不过话说,被霜寒变成冰的水,只要凌芫不让它是水,那它基本只能当一辈子的冰了。 在迟归风的记忆里,前世她并不知霜寒是谁的灵器,只是听过它的大名,见过它的样貌,只知此乃流暮仙器。 而今生竟然看见了它在凌芫的手里。 要说那东西为什么起了「水尸」这么难听的名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就是因为迟归风懒。 怨灵恶灵来源于尸体,傀儡也是尸体,迟归风那些邪乎的东西几乎都是尸体做的,突然用了水这么清新脱俗的材料,还做成了人的形状,不说是尸体谁信啊。迟归风索性就叫它水尸了。 除了水尸,还有什么火尸、土尸、木尸……当初那峒烛山上的材料可真是能用尽用了。 水尸每一攻击,凌芫一道剑光甩过去,水尸立马变成了一大块冰,再一剑过去,它又立马成了碎块。若是凌芫力度稍大,那水尸便直接成了碎冰块,在凌芫面前不堪一击。 迟归风暗笑道:「想不到我当初做的这些遭人愤恨的东西,到如今竟然还有人用。那可真是,班门弄斧啊。」 迟归风就静静地待在一旁看凌芫将那些水尸一只一只的击碎,最后剑回鞘中。 第9章 血凝石阴魂灵聚 迟归风抱着手道:「果然不愧是踏月仙君啊!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在踏月仙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真乃出神入化、盖世无双、英姿飒爽……」 凌芫冷冷地瞟了迟归风一眼,迟归风这才住嘴,虽然她知道凌芫才不屑于听她说的这些,但是马屁该拍的还是要拍嘛。 从水尸来的方向继续走去,果真是有一条水沟流着汩汩的水。 迟归风对凌芫道:「这洞中不可能无缘无故有水,水往低处流,我们顺着水流往高处走,不就找到水源地了!说不定,那东西就藏在那里呢。」 凌芫道:「走吧。」 越往上走,迟归风发现水沟里的水越涌动了,不停地躁动,到最后竟然像水开了一样沸腾起来,泉涌般热烈。 迟归风丢了一块石头进去,竟然没有激起水花,反而平静地沉了下去,像是被吞没了一样。 迟归风皱了皱眉头,道:「阴气越来越重了。看来我们想的没错。」 凌芫道:「当心。」 「嗯。」 正说着,只见前方一团黑雾掠了过去,速度迅疾,迟归风立刻追了过去,凌芫也紧随其后。 迟归风边追边道:「看来我们找到了我们的老朋友啊。」 凌芫一飞剑射散了那团黑雾,黑雾随即又聚合了起来,但并没有打算攻击迟归风二人,而是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行进。 霜寒飞回到了剑鞘中,二人继续追赶着,直到看着黑雾消失在了眼前。 那团恶灵快速地飞着,直到飞到了洞中一片水潭上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头钻进了潭底。 那水潭上方来来回回飞着众多恶灵邪祟,咿咿呀呀唿唿哈哈地叫着,但都没有攻击人,而是老老实实地钻进了水潭,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 那水潭正如一个深洞漩涡一般吸食着邪祟,最后不留一丝痕迹。 第13页 迟归风眼看着这令人称奇的一幕,道:「看来那东西就在潭底,」又看了一眼凌芫,「我们把它取出来。」 凌芫看着迟归风道:「我去,你等着。」 迟归风笑笑道:「你可以吗?要不……我去?」 凌芫似是瞪了一眼迟归风,道:「不必,老实待着。」 迟归风有些尴尬道:「呃呵呵,那好,多加小心。」 「嗯。」凌芫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跳了进去。 迟归风无所事事地在岸上等着,却迟迟不见人影。水面平静异常,没有一丝丝波纹。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水面才一串串地冒出泡,凌芫一下子从潭面探了出来,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地面,眼神里透露出一阵冷冽,如一把利剑一样锋利,好像在潭底大战了一场。 迟归风立马迎了上去,道:「你怎么……」她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他,「我帮你烘干吧。」 迟归风拉着凌芫来到了石壁旁,扶着凌芫倚着石壁坐了下去。 待迟归风抬头看他时,凌芫正眼神不离地盯着迟归风,眸子中的冷冽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这倒是让迟归风很不适应了。 迟归风稍许慌乱地低下了头,然后立马起身四处寻得了一些枯枝败叶。 凌芫静坐在那里看着这个仅仅认识他几天却从不设防的女修,眼中似乎透露出了一丝光亮,随即转瞬即逝。 迟归风露出了左掌,使劲抿着嘴,从掌心逼出了一个火苗,那火苗并不大,迟归风用它去点燃那堆枝叶,但因为洞中太过潮湿,枝叶迟迟无法点燃。 迟归风灵机一动道:「你等着。」 只见迟归风将那堆树枝推得离凌芫更近了,然后将那只燃着火苗的手掌放在树枝和凌芫之间。 迟归风笑着道:「火不大,这样既能烤干树枝,也能烤着你。」 凌芫身体一怔,道:「不必,灭了吧。」 迟归风道:「那可不行,你要是生病了,谁带我出去?」 因为这具身体是重生后的,与前世相比,自然是灵力低微,但与其他低阶修士相比,还算是高的。 这掌心焰也是峒烛师宗所创,会这个的修士可没几个,大都是峒烛门派修士。 想当初峒烛师宗气盛之时,这掌心焰可谓是让人望而生畏,一焰数丈,能瞬间让草木变成灰烬。 可如今却小的可怜,似乎也有洞中过于潮湿的一部分原因,细想来,确是这潮湿的环境阻碍了迟归风真实水平的施展了。 迟归风低着头细心查看着掌心的火苗,凌芫直勾勾地盯着迟归风,眼中似乎飘过了一缕细丝,温和而又细腻。 凌芫舔了舔唇,垂下了眸子,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迟归风见那一小堆枝叶已经干了,一把火点燃了它,然后收起了掌心焰。笑着对凌芫道:「好了,你烤一烤吧。要不,我下潭去取来。」 闻言,凌芫勐地将头扭了回来,道:「你可知这里面有什么?全都是邪祟,那东西我根本靠近不了。你别去了,我会把它拿上来的。」 迟归风坦然道:「这世上还有我拿不来的东西?放心吧。你不是说你靠近不了吗?说不定,我就可以呢!」 「你......」 未及凌芫抓住她,迟归风就已飞快地跳了进去。 这潭底确实有众多邪祟,多到数不清,只能看见一团团黑雾、飘动的绿色水波、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邪祟,看起来,像是一锅邪祟大杂烩。 老远,迟归风就看到了一个发着红光的东西,一窝邪祟围着它打转。 越是靠近,迟归风越感觉脑袋晕胀,像是血液倒流一般浑身麻木。 迟归风使劲往前游着,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样游不过去,压抑难耐。 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有男有女,叫的迟归风一阵头皮发麻,艰难地抑制着浑身颤抖。 「迟芸你总算来了......」 「额呵呵呵呵……峒烛师宗......」 「迟归风……放我出去!」 「说吧,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有人不顾性命啊哈哈哈......」 「阿芸……放我出去......」 迟归风真想让他们都闭嘴,奈何在水底迟归风也说不出话来,正游着也不能捂着耳朵,只得强忍耐着,奋力地朝着红光游去。 只在迟归风指尖触碰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周围的邪祟忽然之间像是被一瞬间吸进了那东西一样消失了,周围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阵强有力的气波向迟归风袭来,迟归风立马紧紧握住了它,紧闭双眼。 瞬间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占据了一般,迟归风浑身滚烫,像是血液在她身体里激盪,热稠难耐。 不知怎么,迟归风便昏昏沉沉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她倚靠着凌芫烤着一堆比她离开时更大的火。 迟归风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凌芫的下颔,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躺在凌芫的腿上睡着了。 迟归风立马起身,正在闭目养神的凌芫感觉到了也睁开了眼。 凌芫道:「你醒了。说了我下去取,可你偏不听我,一天之内昏迷两次,若是我不在……」 还没等凌芫说完,迟归风便抢先道:「若是你不在,我可能已经跟阎王拜把子了。」说完还嘿嘿笑了几声。 第14页 凌芫深唿了几口气,道:「也罢。」 见凌芫没那么生气了,迟归风将她从潭底带上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浑身透明,殷红色外表,阴气十足,想必是因为吸收了太多邪祟。 石头周身散发着一股子邪气,不像是一块天然的石头,倒像是血液凝成的石块,只是少了血腥味。 凌芫看着这个殷红的石块,似是想到了什么,久久地移不开目光。 第10章 清秋深府别独寒 在这修真界,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一个灵气非凡,才艺超群的女修,数百年来只此一人。 要说最自豪的当数流暮山宇,此人正是流暮山宇的弟子。 流暮山宇,修真界公认的修炼绝佳地,钟灵毓秀,人才辈出,数百年来教出的弟子皆为修真界出类拔萃的祥麟威凤,无数修士挤破了头都想进去,但真正能被留下的没几个。 修真界的修士始终把飞升成神当做自己毕生追求,因此大多勤修苦学,可自修真界创世以来,飞升成神的屈指可数,其中便包含那名女修。 那女修自觉怀恩于修真界,便下凡只为造福万世,没想到的是,在修真界一张张笑嘻嘻的脸皮下有一双双紧盯着她一身灵气的眼睛。 要说神是不会死的,可奇怪的是,她不知何时便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中,没留下一丝痕迹。有人说神也是人变的,她是劳累而亡,也有人说她是帮修真界除了一个万年巨兽,与之同归于尽了,还有人说她是不想再管修真界了,返回天际了。 各种说法不一,虽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可她还是名留史册,被人牢记。 百年之后,有人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之中发现了一族灵力高强的赤瞳之人,族人并不多,近乎有十几二十人。 几年后,这一族人竟然突然造反,遭仙门百家联合讨伐,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流血漂橹,白骨露野,场面一度惨不忍睹,最后满族皆亡。 万花丛中一点绿,在数里鲜血的残败之地,只见一墨绿色衣衫的年轻公子,身边跟着一名随从,与此情此景显得格格不入。 那公子名为迟岚,安定山迟家少家主,区区十七岁就已统领整个家族,并且使迟家名列修真界三大世家之中。 他的父母当初因为一场战争双双身亡,只留下了迟岚一人,那时,他才十三岁,没有人相信他能有所作为,谁曾想他竟狠狠打了仙门百家的脸,让仙门百家不得不对他毕恭毕敬。 迟岚一副温和面庞,双瞳剪水,修眉镂月,活像个温润儒雅的仙子小姐。 「司年,我是不是很没用,明知这场战争本就不该发生,而我却阻止不了。」迟岚垂在眸子道。 那名叫司年的侍从立马道:「少家主,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是那群老顽固!您已经尽力了,司年当然知道少家主不愿看到战争,谁不是呢。真正为了修真界好的人,是绝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玩笑的,这是您教我的。」 迟岚看了道:「惟愿人人都这样想吧。带人打扫战场,都埋了吧。」 司年拱手道:「是。」便离去了,留迟岚一人站在血海之中。 须臾,司年带领着一群家族子弟来到了战场,鲜红的一块地瞬间一片柳绿。 不知何时,一名弟子大喊着:「少家主!这里还有活的!」 闻言,迟岚二话不说直接奔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紧闭着双眼,浑身鲜血淋漓,衣衫破碎,奄奄一息。 迟岚抱起那小女孩便疾步走去,喊道:「司年!回安定!把医先生找来!」 「是!」 语末,两把飞剑如一道光一样闪过来,直接承载着三人飞往天际。 夜晚。 迟岚对司年道:「守着这个院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司年应到是,迟岚便一人回房了。 迟岚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没有了白日所见的虚弱,也换上了干干净净的新衣裳,唿吸也顺畅了许多,只是还紧闭着双眼不曾醒来。 迟岚帮她掖了掖被子,悄声道:「如果你的赤瞳让别人看见了,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迟岚嘆气了一声,又继续道:「本就是我们的不对,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 迟岚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如绿葡萄一样的珠子,珠子悬着空,迟岚运手一推,珠子消失在了小女孩的眉间。 那女孩朦胧间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在眼前,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顿时吓得往后缩了缩,抱着被子缩在了床架一角。 迟岚迷迷煳煳守着女孩的床打着盹,听见声响后立马睁开眼睛,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光,微微笑了起来,道:「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哥哥吗?」 女孩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周身还微微颤抖着。 迟岚见状,后退了几步,道:「告诉哥哥好吗?我真的不是坏人。」 小女孩摇了摇头,迟岚嘆了口气又微笑道:「你若是不愿告诉我,那就不告诉我了。」 「我没有名字……」一个细腻软糯的声音从床角传过来。 迟岚微怔了一下,接着又将柔和的目光扫了过去道:「没有名字……那哥哥帮你取一个好不好?」 原先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大哥哥,又迅速地将头低了回去,软软道:「嗯。」 第15页 迟岚温声地笑了起来,道:「哥哥叫迟岚,妹妹如芸草一般顽强,惹人怜爱,便唤妹妹迟芸吧。阿芸。」 迟芸好像从未听到有人如此唤她,只听此一声,她便埋着头偷偷笑了起来,声音虽小,但迟岚全都听在耳里,看到了心里。 「阿芸,饿了吗?等着,哥哥给你拿吃的来。」说着,迟岚拍了拍被子,悄声的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迟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熘了进来。 迟芸一看到那碗面上飘着腾腾热气,眼神都光亮了起来,乌黑的眼睛不灵不灵地眨着,看得迟岚心里一阵发苏。 迟岚坐到了床沿,夹起一筷子面用嘴吹了吹,弯着腰将面送到了迟芸嘴边,道:「来,哥哥餵你。」 迟芸一嘴巴吞了下去,抑制不住笑意。 迟岚道:「夜已深,他们都睡下了,厨房也没有热食了,这是哥哥自己做的,妹妹不要嫌弃,明日我让他们下山去买些点心。」 「好吃。」迟芸说着又是一口吞了下去。 他柔和笑起来,「慢点,没人抢,若是不够,我再去做。」 「谢谢哥哥……」 第11章 独怜芸草山中生 正写着字,迟芸一把夺过了迟岚手中的笔,喊道:「哥哥,司年欺负人!」 看着一团黑墨的宣纸,迟岚抬起头笑道:「他又如何欺负你了?」 迟芸气鼓鼓地道:「他把我风筝挂树上了!让他给我拿下来他还不拿!」 「清秋君!不要相信她的鬼话!」还未见其人,司年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进来。 只见司年磕磕绊绊跑进书房,嘴里还喘着粗气,对迟岚拱了拱手,随即眼神瞟到迟芸后立马又直起腰来昂着头,眼神死死地盯着迟芸道:「这个傢伙说谎,明明是她非让我给她放风筝,还故意让我在树林里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司年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几乎用下巴指着迟芸了。 迟芸趴在书案上,丝毫没顾及司年的话,她抬头看着迟岚,瘪着嘴道:「哥哥,你罚他。」 司年看着迟芸这副死皮赖脸,真想上去给她一巴掌。 迟岚笑着摇摇头道:「阿芸,你先下来。」 迟芸蛮不情愿地从书案上滑了下来,拽着迟岚的衣袖,还不忘瞪司年一眼。 司年恨不得眼珠子给她抠出来,气急道:「清秋君!家主!你快看她!多大个人了,还这么不知廉耻!」 迟芸也丝毫不示弱,「你才不知廉耻呢!这是我哥哥,我想拽着就拽着,想抱着就抱着!哼!」喊着一头钻进了迟岚怀里,抱着他的腰。 迟岚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笑着抚摸着迟芸的头。 「你这是看我有哥哥,你羡慕!嫉妒!」 司年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根手指不停地指着迟芸道:「你你你!你竟然……你不许伤害家主!你放开!」 「不放!我就不放!」说着,迟芸还在迟岚怀里蹭了蹭,抱得更紧了。 迟岚还是没有多大反应,司年已经几乎要跳起来了,他喊道:「你!你放肆!」 闻言,迟芸终于松开了手,站起身来,抬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道:「你竟然敢说本小姐放肆!看我怎么教训你!」 司年也毫不相让,几乎用鼻孔瞪着迟芸,道:「谁怕谁啊!」 看着眼前这两个如孩童一样的人,迟岚总是忍不住笑,他慢斯条理地站起身一甩衣袖,道:「好了,你们俩都退一步。」 「不退!」两人异口同声道。 迟岚道:「司年,出去做你该做的事,你不是看着弟子练武的吗?」 既然家主都这么说了,司年自然不好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值得「哦」了一声,拱手退去了。 面对这种情况,迟岚根本就不用怎么管他们,自从迟芸住进迟家,作为家主的迟岚经常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照顾迟芸,所以经常是迟岚最信任的人——司年在照顾她。 俩人都是野性子,本来只有迟芸很野,经常惹麻烦,司年就跟着她后面收拾烂摊子。 刚开始,司年是没有任何抱怨的,可烂摊子收拾多了也就不耐烦了,司年就告诉迟芸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迟芸哪是那么听话的人的,她就非得给司年找事干,坚信「让司年闲着就是对他的纵容」。 她这做法真是把司年的本性也给逼出来了,俩人谁也不服气谁,从小打到大。 要说俩人是真打吗?当然也是不可能,毕竟司年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怎么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再说了,司年从小和迟岚一起长大,虽说是主僕关系,但两人从小都把彼此当做最好的兄弟,毕生的知己,对兄弟的妹妹当然也不会下狠手。 而迟芸嘛,一个小女孩而已,又怎么打的过司年呢?只不过是盲人说书,瞎比划。 看着敌人就这么落荒而逃,迟芸心里一阵小窃喜,一副嘚嘚瑟瑟的姿态。 迟岚看向迟芸道:「你不是风筝挂在树上了吗?走,哥哥带你去拿回来。」 「真的?!好呀!快走快走!」迟芸拽着迟岚就跑。 迟芸将迟岚拽到一处山林,迟岚也早就料到了。 练武不去演武场,摘果子不摘自己家的,弓箭不用自己的,放风筝到山林里放......这倒是迟芸能干出来的事。 第16页 迟芸指着一只挂在树梢上的紫色风筝,道:「这里!哥哥帮我拿下来!」 迟岚微微一笑,张开双臂,一身青白衣如风一般飘摇,跳上了树的枝丫上。 迟芸欣喜地咧着嘴笑,迫不及待道:「哥哥,拿下来!快点哥哥!」 迟岚并没有说话,顺势躺在了树枝上,两只手垫在头下边。 迟芸吃了一惊,哥哥这是打算干什么?她不停的叫着:「哥哥!哥哥!你在干什么?」 任凭迟芸怎么叫唤,迟岚依然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眼睛,一副酣睡姿态,好生惬意。 迟芸在树下急得直跺脚,但是她越是这样,迟岚好像越是睡得香了。 不知过了多久,迟岚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他当真是在树上睡了一觉。 低头看时,树下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树梢上的风筝也不见了。 待迟岚回到山上府中时,只看到迟芸一个人托着腮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菜没动筷子,司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直到看到迟岚迈进门,迟芸才一把拿起了碗筷往自己嘴里塞饭。 迟岚进屋后看着迟芸笑道:「阿芸这是已经快吃完了?」 迟芸一声不发,理都不理迟岚。 迟岚叫司年过来吃饭,三个人才坐在了桌前。迟岚见两个嘴炮今天格外反常地不说话,笑问道:「阿芸这是不要哥哥了吗?把哥哥一个人扔在山林里,被野兽吃了怎么办?」 迟芸鼓着腮帮子,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塞饭塞的,道:「哥哥您这么厉害,野兽怎么能吃得了您,还需要妹妹叫吗?妹妹这是怕打扰了您老人家休息。」 听迟芸这奇怪的语气,司年忍不住「噗」的一声差点喷饭。 迟芸一瞪眼,司年赶紧低下头专注于眼前的这碗饭 迟岚只呵呵地笑着,道:「你这是在嘲笑哥哥吗?哥哥连一个风筝都拿不下来,还没出息地睡在了树上,连哥哥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闻言,迟芸撇了撇嘴,继续扒拉饭。 迟岚继续看着迟芸道:「风筝是阿芸自己拿下来的吗?看样子妹妹要超过哥哥了。」 第12章 流暮聚射艺大会 迟芸只「哼」了一声。 迟岚继续问道:「那阿芸能告诉哥哥,你是怎么拿下来的吗?」 迟芸歪了歪头,道:「反正……不跟你们一样呗!连一个风筝都拿不下来,真丢人!」 迟岚笑道:「额哈哈,哥哥就知道,凭阿芸的实力,是不可能拿不下来的,那阿芸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自己拿呢?你是在保留实力吗?怕打击了哥哥的自尊心?」 迟岚说着,眼睛渐渐弯成了两个月牙,微微露出的几颗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迟芸嘴里还嚼着一口菜,声音温和软糯道:「没有呀哥哥,哥哥是最厉害的,阿芸没法超过。」 迟岚轻轻一笑道:「阿芸不必这么说,在我看来,阿芸的实力已经完全可以和别家的世家子弟相匹敌了,甚至比他们还要好。」 听到这,迟芸忙抬起头,右手还举着筷子,道:「真的吗?」 「那是自然。」 「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啊,这不会都是哥哥的偏爱吧。」迟芸又缓缓地低头道。 「怎么会呢?过几天有一个百家射艺大会,我想让阿芸参加,不知妹妹可否赏脸啊?」 迟芸咽下一口饭,昂着首道:「那好吧,哥哥的脸还是要赏的。不过我是因为哥哥才参加的,绝不是因为别的。知道了吗?」 「哈哈哈,好好好,都依你。」 晚间,迟岚与司年二人待在书房,迟岚低头批阅着各处发来的公文,又是哪里发旱灾了,又是哪里出现了几只恶灵,又是哪里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了,凡此种种。 司年在旁边磨墨,有时候帮着迟岚批阅一些不是很要紧的公文。 二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互相帮助着,互相扶持着,就像二人的父亲一样。 正批着,司年道:「您是故意不帮小姐拿风筝的对吧。您打算让小姐下山了。」 迟岚一边翻阅着道:「是啊,从小到大,我从来不让她下山,虽说是保护了她,但这毕竟只是一时的,她长大了,该出去见见世面,结识一些新朋友了。」 须臾,迟岚又接着道:「你没发现她天天无缘无故找事吗?其实那是她厌倦了,每天让她活的舒适自在,她受不了。她不是那种愿意安分的性子,你别看她今天因为我没给她取风筝生气,其实她乐意得很呢。嗯哈哈。」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司年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还是您了解她。只要她能自己开心,安安稳稳,那便是最好的了。」 过了一会儿,司年又勐地抬起头道:「那您真觉得她可以参加射艺大会吗?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她和别人打架……」 「额哈哈哈,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放心吧,我都不担心,你又担心什么呢。她每天都练,虽然没去演武场,但我都知道。我相信她。」 …… 几日后,射艺大会如期举行,来自各家的世家子弟、门生食客、各家主齐聚一堂。 要说在这修真界最有名望的家族门派,那必然是流暮山宇,在流暮山宇之前,修真界并未有任何仙家,只有散布各地的散修。 传闻流暮山宇的开山者便是这些散修之中的一个,凭一己之力飞升成神,后在流暮开闢了一块地,自己建了个小山宇,众多散修拜入他的门下,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流暮山宇,依然是修真界最大的仙门。 第17页 要么怎么说流暮山宇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呢。 此次射艺大会便是流暮山宇筹划举办的,正在流暮境内的一片山林里。 云中安定山作为修真界三大世家之一,自然少不了。 一队人刚一进入大会,迎面前来迎接的是流暮山宇大弟子凌肃,与迟岚两人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迟家主,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刚一移了下目光,又看见迟岚身侧立着一个俊俏丫头,柳绿色骑射装,戴着一个胜似梅花图案的骑射束髮冠,身高只到迟岚的胸口附近,满脸的俏皮,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 凌肃笑着道:「迟兄旁边的这位姑娘,我好像从未谋面,不知迟兄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迟岚往旁边看了迟芸一眼,又笑着温和道:「这是迟某的妹子迟芸,从小长在安定山,并未下山见过人,迟某今日将她带来,就是想让她见见世面。」 迟岚对着迟芸道:「阿芸,这是哥哥的朋友凌肃,快见过凌师兄。」 迟芸正自顾自地四处观望,闻言后立马端正姿态问好:「见过凌师兄!」 凌肃微微挑了挑眉道:「你我并非出自同一师门,且我与你兄长是好友,你大可叫我凌哥哥。」说着笑了起来。 迟岚笑着摇了摇头,迟芸倒是不想有个这样的哥哥,甚至有些讨厌。 虽然他说话听起来客客气气,但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感觉有些油腻腻的。 迟芸自始至终都只叫迟岚哥哥,也只此一人能让迟芸心甘情愿地叫哥哥。 迟芸扭过头撇了撇嘴。 凌肃带着迟家前来赴会的一队人来到了流暮大殿,此时才刚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客人,正中央的银色宝座并没有人,定是留给流暮山宇现任家主师白的。 迟岚先行落座,迟芸乖乖地坐在了迟岚旁边的坐席上,其余门客弟子坐在二人后方坐席。 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家族门派,各个礼貌拱手相敬,迟芸最看不惯这些客套恭维,看得一脸嫌弃。 正见一黛蓝衣装男子坐在了迟岚对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当是问礼了,迟岚微笑着恭恭敬敬拱手回礼。 作为修真界三大世家之一的流暮山宇师尊师白自然位于东道主之位,而其余两家,一个是云中安定山迟家家主迟岚,另一个是青州夜邑家主杨天堑,这二位自然是比其他家主坐席离主席更近一些。 像是杨天堑这种人,在迟芸眼里,她是很讨厌这种人的,虽然迟芸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繁琐的礼数,但杨天堑未免太狂傲无理了些,竟然对哥哥不敬! 迟芸心里想着:「我的哥哥只有我能欺负,这么无礼,到时候我定要你好看。看我怎么让你出丑。」 第13章 碧灵幽地水波潭 到处看了看,迟芸着实觉得没什么意思,无非是一大群穿着各色家族服饰的人相互寒暄,还有个别傲慢无礼之人,唯独一个白鬍子爷爷让迟芸看着舒服点,看起来很受人尊敬的样子。 迟芸无聊地戳了戳迟岚,迟岚只是歪过头笑了笑道:「阿芸,不得无理。」 迟芸看了看这桌上的东西,只不过几盘甜腻腻的点心,几个苹果梨子水葡萄。 迟芸是半分吃不了这些东西,不是不喜欢,是根本压根完全不爱吃! 迟芸早就坐腻了,说实话她真地是坐不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熘出去了,就连坐在旁边的迟岚都没意识到。 一跑到后帐,迟芸总算松了口气,那地方着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如自己找个地方浪一浪。 这流暮山宇虽说风景不错,煞是清雅,但湿气太重,往远处看每个山头都雾气蒙蒙的,一片青绿,不如安定山一片山花烂漫。 迟芸窜上了一棵树,百无聊赖地躺在树杈上,翘着二郎腿,果然是与其跟一群腐朽烂木待在一起,不如自己一个人待着。 就像这么多年来,安定山的师兄弟们一个个天天忙着修炼,迟岚也没怎么有时间陪她,只有司年还能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不过迟芸也是哪眼看他哪眼够,司年除了惹她生气啥也不会。 要说对迟芸最不离不弃的还是后山的那一林子树。 迟芸在树枝上立着身子,往远处看,竟见一大水池子坐落于山谷之中,周身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幽绿色光束。 她见到自是惊喜,可算是找到好玩的了。二话不说,迟芸就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噹噹地落在了地面上,灵活地穿梭于树林之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两个白衣修士各个手握灵剑,紧袖衣衫,白色束髮带不带任何纹饰,白靴束腰,看似年龄不大,像是流暮山宇的弟子。 二人边走边交谈着:「听说此次射艺大会请的全都是修真界名门世家,就连云中安定山家主,还有青州夜邑家主都来了。」 「对啊,此次射艺大会意义非凡,你我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升入内门。」 另一个嘆了口气,「升入内门哪有那么容易啊。」一会儿,他又说道,「这次射艺大会好像还挺隆重的,每个家族都派了家族弟子参加,就连世家公子小姐都参加了。咱们若是有朝一日能进内门,说不定也有机会参加一次。 」 「我们流暮山宇派的谁啊?」 「这还用问了吗?要说射艺,我们大师兄和二师兄无出其右者啊!我觉得,今年他们肯定又是拔得头筹!」 第18页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像大师兄那样啊......」 「认真修炼吧!像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就连到前殿的资格都没有,师兄们能让我们在这里巡逻已是看得起我们了!」 ...... 因为想入流暮修炼的修士不计其数,所以每年都会选拔,但能做流暮的弟子绝非易事,几乎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能被留下来的,不过一二,甚至一个都没有。 而进入流暮后也绝非就此高枕无忧,而是作为外门弟子先看查一段时间,若非骨骼奇佳,修炼勤勉,也绝不会进入内门,甚至会再被排出流暮。 其实外门弟子就是个尴尬的存在,虽然也算是流暮的弟子,但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机会深入流暮内部,更不要说在流暮学习修炼了,他们唯有靠自己勤加修炼,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平时的流暮外门弟子,其实就像是打杂的,一切都要听内门师兄的,什么砍柴巡逻,都是他们的活。 但他们在其他家族面前还是自称流暮弟子的,好像有了「流暮」这个名号就是别人无法攀比的。 正交谈着,两人听见一阵水哗哗声,两人正疑心,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寻着水声过去了,到了碧幽潭附近,正见一绿油油的东西在水里翻腾着,二人齐齐抽出了尚在鞘中的剑,做出防备之态。 不多久,潭中又是一阵咕噜咕噜地冒泡,一团幽绿来回穿梭着。 二人拿着剑的手还不停地哆嗦着,嘴也颤抖着,两个人悄步到碧幽潭边。 一个道:「这……这这是个什……什么东西?」 另一个也睁大了眼珠子,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道:「不……不会是水妖吧?我们要不要通报师兄他们?」 「好……你在这守着!我去去就来。」 「唉!你!」 还没等跑,潭子里的东西突然窜到了水面,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窈窕姑娘。 两人顿时目瞪口呆,此女看起来十五有余,一身柳绿骑射装,浑身湿着泡在水里,头髮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手里还握着一条乱折腾的鱼,冰葡萄般的眼睛带着弯成峨眉月的嘴,一副俏皮灵动模样。 迟芸一抬头正看见两个男子正死死地盯着她,立马吓得丢了手里的鱼,刚反应过来,鱼早已一熘烟跑了。 迟芸掐着腰,鼓起了腮帮子,道:「你们是谁?把我的鱼都吓跑了!你们赔给我!」 岸上两人立马慌乱地摇手,道:「姑娘……对……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两人也是头脑晕了,忘记了碧幽潭是大师兄再三强调要看好的地方,决不能有任何人靠近。 谁知这迟芸初来乍到,不仅靠近了碧幽潭,还进去了!还捉鱼! 突然一个反应过来了,对另一个道:「大师兄不是说这碧幽潭禁止外人靠近吗?」 愣了一会儿,那弟子突然醍醐灌顶般,道:「对哦!」用手指着迟芸道:「你快出来!谁让你进去的!这也是你能进的地方?!」 或许还是被这大起大落吓得不轻,要不然他怎么会还没意识到出鞘的剑还握在手里呢? 两人齐齐举着剑指着潭中之人。 迟芸大喊着:「你们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还好意思说我?!你先给我抓条鱼还给我!要不然别想让我出来!」 「你……不讲道理!这里是禁地,你快出来!小心我告诉师兄!」 迟芸略略略地打弄着舌头,道:「我就不出来,有本事下来把我拽上去!」 那岸上两人可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之中忘记放下手中之剑。 此时之景,就是两个手握利刃的面目狰狞之人,站在岸边拿剑指着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妙龄女子,任谁看,也会认为水中的迟芸是受害之人。 第14章 空手符初露锋芒 两边正对峙着,迟芸眼珠一转,微一邪笑,两手焯水袭向岸上两人。 两人见势不好,两忙衣袖遮脸,脚不知觉地磕磕绊绊往后退了几步。 只觉一个东西从身边飘过,两人齐齐转过身去,未料衣前早已溅湿一片。再一反应,发现两人手中的剑也消失不见。 迟芸站在树杈上,两手挥着两把灵剑,树叶哗哗落下,窸窸窣窣。迟芸斜靠在树上,大笑道:「就这破剑?你们还想用这对付我?」 两人一身水,气急道:「你连剑都没有,好意思说我们吗?!」 「把剑还给我们,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小毛丫头!」 听到这个,迟芸立马收敛了笑容,跳下树去,旋转着两把剑直朝着两人射过去。 下一瞬,两个修士的衣裙就被削掉一块,两块布片飘摇两把剑正插在了两棵树上。 迟芸嘴角上弯道:「没有剑的人耍剑都比你们好,你们还好意思说出来?连我一个小毛丫头都打不过,还不嫌丢人吗?」 两人微微往后退了几步,道:「你……嚣张什么!信不信等我们师兄来了,你跑都没地儿跑!」 迟芸负手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你们师兄?谁啊?有多厉害?我倒是要看看,是他把我打得跑都没地儿跑,还是我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迟芸正说着,两个小修士抬头看向迟芸身后,磕磕绊绊道:「师……师兄!」 迟芸道:「哟!这么快!」说着回过头去看,倒是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第19页 迟芸转过身,面朝着两人,道:「骗我?」 正说着,只见两个修士拿着剑刺了过来,迟芸回身一转,正好躲了过去,道:「好啊你们!竟然偷袭!流暮的人也不过如此嘛!还说什么流暮人才辈出,都是人中翘楚?我呸!说出去不嫌丢人啊!流暮人的修养呢?!」 两人一手握剑,道:「对你这种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我这种人?我什么人?我是你们都无法企及的人!」迟芸说着朝着两人丢了一张纸片,却被一到银色剑光直接斩断。 迟芸一惊,只见一白衣翩跹之人板着一副脸,展袖落下,腰间的白玉左右摇摆,飞走的剑咻的一下收回鞘中。 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如美玉般握着那把银光闪闪的剑,剎时寒气逼人。 迟芸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笑道:「你也是来找我打架的?别再告诉我找你那什么师兄。」 两个修士躲向树后,喊到:「师兄!」 凌芫眼神正如他那把剑一样锋利又寒气逼人,死盯着迟芸道:「此乃流暮禁地,外人不得靠近。」 原来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师兄?迟芸在心里暗笑,琢磨着什么。 迟芸笑着往前迈步道:「禁地你为什么在这儿?难不成你也是来摸鱼的?」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凌芫道:「朽木!」随即手握之剑出鞘沖向迟芸,如箭矢一般飞快闪过,却正好与迟芸擦肩而过,差点削坏迟芸的衣衫。 迟芸震惊喊到:「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一言不合就出手!好好说话不行吗?你们流暮的人怎么都爱出阴手!」 两个修士躲在一颗树后,见势有利,连忙探出头喊到:「跟你还能好好说话?直接出手就对了!」 说完连忙又躲了回去。 未及迟芸反应,那把利剑又从身后飞来,只觉一阵寒气袭来,迟芸连忙踉踉跄跄地转到一旁。 几缕乌黑的髮丝飘落下来。 看的她满面震惊。 「好啊你!偷袭上瘾是吧!」 迟芸指着凌芫喊到,说着反手又是一张棕黄色符篆刷了过去。 凌芫还未及将剑收回鞘中,便见到那东西袭过来,又手执灵剑一道寒光噼了过去。 未及半刻,迟芸已经损失了两张符篆,正气急败坏,刚要再掏出一张符篆,只闻一群人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赶来,隐隐约约中听到了迟岚的声音。 虽说迟芸已经年及及笄,也是个正经修炼的世家小姐,但到如今,迟芸还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可以说,到如今迟岚都没有赐予迟芸一把剑。而佩剑几乎是每个世家子弟都必须做的。 剑在数千年来一直被认为是修真界的灵物,不可忤逆。 而在曾经,剑是只有世家公子才能佩戴的,而佩剑之人往往是受到敬仰的。随着修炼之士越来越多,剑慢慢变成了修士的必佩物。 极少数人拥有自己的一品灵器,可以不佩剑,照样受到其他修士的尊敬,或是尊敬更甚。 而奇怪的是,迟芸却一直没有自己的佩剑。 符篆是在时代之后流传的一种古老的术法,可以说是一种低级术法,几乎已经无人使用,只有一些修为极低的散修或者野修或许还在用,而还在使用符篆的修士一般会成为佩剑修士的笑柄。 也不知道迟芸是从哪里学得的这个东西,用起来十分顺手,倒是一点都不怕遭别人诟病。 一群人往这边赶来,她眼珠一转,立马将符篆塞进里衣。 这一幕正好看在凌芫眼里,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这么不堪,当着别人的面,直接把手从衣领伸了进去。 那边人群吵吵嚷嚷着过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直接传了过来,「阿芸!」 迟芸勐回头,正看见迟岚在人群最前面疾步向前,少了几许往日的温文尔雅,显出几分急躁。 但这一幕看在迟芸眼里,那两片因快步走而忽扇忽扇的衣袖,倒像是一个急待起飞的仙人。 迟芸一边喊道「哥哥」,一边跑着一头栽进了迟岚怀中,抬头正好可以碰到迟岚的下颚。 场中之人一片唏嘘,这么大的姑娘家,还如此不懂礼数,当真是有些不知耻了。 杨天堑轻笑道:「这位可是安定山的小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迟芸撒开搂着迟岚的手,撇了撇嘴。 迟岚呵呵笑道:「舍妹年纪还小,稍有些不懂礼数,还望各位见谅。」 杨天堑微翻了个白眼,扫了一眼迟芸,道:「看样子令妹及笄之年已过,为何连剑都不佩?不知是她自己不愿,还是你安定山连一把剑都铸不起?如此大的场合都不佩剑,成何体统。」 还未等迟岚回答,迟芸抢先道:「我们家藏剑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该佩哪把罢了。怕佩低了配不上我,佩高了又是不给您面子。」 说着,迟芸弯着眼笑看着杨天堑,慢慢靠近他腰间的佩剑。 杨天堑手上稍稍攥得紧了些。 她咂咂嘴,继续道:「不是我说啊,您这把剑当真是……妙啊,哪个路边铁匠做的啊?有机会介绍给我。」 杨天堑扬着头,未理会面前这个步步紧逼的比他矮上两个头的小女娃子。 第15章 翘楚之姿惹红眼 眼见着自家家主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顶撞,一个身着靛蓝束袖衣装的小女修立马站了出来,道:「我们夜邑家主也是你能无礼的?」 第20页 这姑娘看着也不是很大,长的还算俊俏,起初一直躲在人群之中,迟芸都没注意到。 迟芸歪头道:「你是谁?轮得到你来管叫我?」 那小女修嗤笑道:「原来云中安定山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嘛!一个小丫头连一点礼数都不懂。」 迟芸翻了个白眼,她竟然被一个陌生的女修教训了?她叉着胳膊道:「我再怎么家教不好,也用不着你一个外家的在练修士来教训我吧。我自己不好,又关我安定山何事!我不想跟你这个小夯货浪费口舌,你若再这般在我面前晃,我要你好看!」 「你!口出狂言!」 未等那个小女修说完,杨天堑打断道:「迟小姐说的是,是我们家的修士不懂事,冒犯了迟小姐,迟小姐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阿彤,人家可是安定山小姐,还不跟迟小姐道歉!」说着斜瞟了一眼迟芸。 「安定山小姐」几个字可谓说得一字一句。 字句间透露着四个字,阴阳怪气。 看着阿彤脸都紫了,迟芸正心里暗喜。 一旁的迟岚道:「是舍妹不懂事,道歉就不必了何必在小孩子的事上多费口舌呢,小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迟芸回头看了一眼紧握剑的凌芫,微露出虎牙,笑着道:「自己解决啊!」 谁知凌芫皱了皱眉,眼神瞬间冰冷起来,不愿理会,转身就走了。 迟芸忙跟上去,道:「哎!怎么走了?你不是要教训我吗?」 那凌芫倒冷得厉害,任是理都没理她。 见凌芫走远了,迟芸撇了撇嘴道:「不过如此嘛。这就走了,好没意思。」 一群修士议论纷纷。 「这个迟家小姐当真是厉害,连他都敢惹。」 「凌师兄没给她打废了就不错了,她还敢找他?」 「凌师兄那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要是真打,她压根就不是对手。」 …… 杨天堑直着腰板,昂首道:「令妹可真是有脾性啊,杨某佩服,不知令妹在射艺大会上能不能也是这般有韧劲儿,杨某静待佳音。」 说着微低了低头轻笑着看向迟岚。 迟岚恭敬地拱手,道:「既然杨家主都怎么说,舍妹自然是全力以赴,定不会让杨家主失望。」 说完,迟岚便带着迟芸和一个个身着柳绿的修士转身离开了。 眼见着戏场散去,一个个看客也都唏嘘着离开了。 「哼!」杨天堑瞟了一眼阿彤,一甩衣袖,也带着自家子弟走了。 阿彤低头紧跟着。 「修真界射艺大会现在开始!」 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的迟芸一听见,立马精神了起来,戳了戳一旁的迟岚,悄声道:「哥哥哥哥!开始了!」 迟岚温柔笑看着迟芸,一根手指放于唇前,道:「嗯,嘘。」 「请各家族弟子入场!」 迟芸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兴奋地摆摆手道:「哥哥,我去了!」 「嗯,去吧。」他柔和回应。 一列列各家族的参与子弟齐聚殿前空地,各个背上了箭矢,整装待发。 每年的射艺大会都是修真界公认的大出风头的最好时机,多少英雄豪杰就是在射艺大会上诞生的,又有多少勇者摔落下马。 所以每年的射艺大会都可堪比修真界的一次大洗牌。 但地位高的往往能力也强,所以最大的几个家族几乎每年都是魁首,而所谓修真界的洗牌也只不过是对于小家族来说的。 作为各家族统领的家主是不允许参加射艺比赛的,但他们却是射艺比赛的仲裁者。 往年是由司年带领安定山弟子参加的,并且屡次拿下不错战绩。 虽然安定山屡次比不上流暮山宇,但司年在各家族家臣行列中已是名列前茅,甚至可以说无出其右者,美名远传,也有不少仙子仰慕着。 「按照射艺大会规定,各家族参赛者需将各自佩剑上交,每人五十矢,用完即止。会场内已安排走尸、怨灵、恶灵、邪灵不等,赛后将按猎得猎物等级大小和数目评定。计数规则为猎物等级叠加,取最终等级。比赛时间为日落之前,请参赛者于落日前上交所猎猎物。」 各家族整整齐齐拱手道:「是!」 排列入场中,路两侧各色仙子热情至极,一阵阵哄喊嘶叫。 「啊啊啊!凌芫!」 「那是司年!司年啊!」 「司年师兄!看看这里!」 「凌师兄!凌芫师兄!」 凌芫始终冷着脸,好像完全听不见一旁的欢唿声,更不见那一双双仰慕的眼神从他身上缓缓扫过。 凌肃自入场起就一直不停地回应这份热烈,对着这群美丽的仙子笑着摇手道:「你们好啊!」 「凌芫看看这里啊!」 凌肃依旧热情地回应着:「感谢各位的捧场!我们定不负所托。」 「啊!凌芫师兄!」 一不留神,凌肃被一巴掌推开了。 「凌芫!凌芫!」 一路上热闹得很,各个冲着凌芫喊,可他没有半分理睬,只管昂首阔步走着。 「凌芫好冷漠啊。不过......我喜欢!凌芫!」 迟芸一阵寒碜,这群女的也太疯狂了吧。话说,凌芫是谁?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有我们家司年魅力大吗?! 第21页 「司年!安定山!司年!」 迟芸用胳膊肘捣了捣司年道:「哎!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 司年翻了个白眼,道:「闭嘴吧你!」 按照惯例,各家族更喜欢分头行动,各自寻找猎物。 迟芸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内心激动的很,可是要大显身手一番。 司年道:「你先跟着我,不要离太远,要不然我可救不了你,这些邪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迟芸道:「那好吧,谁让我们司年水平高呢。」心中继续暗暗道:「才怪。谁跟着你谁是小狗!」 司年又一翻白眼,时刻保持着警戒。 只闻身后一阵簌簌声,司年立马转身道:「来了!迟芸当心点!」 谁知没见着迟芸,只见一只身上流着不明液体,发散着恶臭味的人性怪物瘸瘸拐拐地往这边挪动着,嘴里还唔啊唔啊的,没有眼珠子,一身干瘪的皮囊丝毫罩不住他那发烂的骨头架子。 司年握着弓反手掏出一支箭架了上来,指向那只走尸,道:「迟芸!去哪啦!我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迟芸甩了甩手中的弓,得得瑟瑟走着,道:「谁要跟你一块,本小姐要自己猎。」 正眼见一只走尸从一个大坑里爬出来,迟芸暗喜道:「这么容易就让我找到一个!看我不收了你!」 像是意识到了外来者的到来,走尸立马转过头,露出一副空旷糜烂的眼眶子,身子还是一动不动,头直接在脖子上转了半圈。 下一秒,走尸直接往这边跑来。 迟芸一阵惊喜,道:「原来你还会跑啊!为什么不叫跑尸?」 说着,她抽出一支箭直对准了那只唔啊唔啊流着哈喇子跑过来的走尸,用劲往后拉肘,微一邪笑,然后勐地释放。 只见箭矢风一般离弓,直冲着走尸射去。 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箭,正中走尸头颅,走尸倒下,迟芸道飞矢正好偏过。 迟芸刚喊道:「谁!」 只见一个身着靛蓝束袖衣装女修抱手站在树杈上。 「阿彤!」 第16章 针锋相对夺拔魁 「迟……小姐?就这点能耐啊?」 阿彤跳下树冲着瞪着眼的迟芸道。 迟芸气急道:「明面上干不过我,你就背地里抢功!可当真是不要脸啊!」 「这走尸本就是我猎的,什么叫抢功?小姐就能无理取闹吗?」 「好啊,本小姐不用身份压你,咱各凭本事。猎不过我就给本小姐跪下来求我。这一只,就当本小姐让给你了。」迟芸露出嘲讽的眼神。 「愿意奉陪,若是你输了,你也要给我跪下来!你不会怕了吧,迟小姐?」阿彤丝毫不输迟芸道。 迟芸笑道:「本小姐就没怕过什么。要说怕?就怕你不敢。」 阿彤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分开猎,日落之前清点,看最后结果。」 迟芸微微邪笑着扭过头,大摇大摆地走了,留得阿彤一个人站着。 阿彤看着她走,咬牙切齿道:「狂傲。」 在这偌大的林子里,老远就看到一个白色衣衫,发冠上的银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明灭。 凌芫放慢脚步,往斜后方一瞟。 灌木中窸窸窣窣突然窜出来一只没有左腿的走尸,手握一根腐朽烂骨,如狼豹一样嘶呀着冲过,嘴里流着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的粘液,直搭在了土地上,拉出一条条噁心的丝。 凌芫一展衣袖,一脚踏树,一脚扫地,一地石块正打在了走尸脸上,只有一只脚的走尸直接翻滚摔在地上,一地的粘液都粘遍了全身,像是刚从大粪池里爬出来一样,噁心至极。 此时凌芫已稳稳得落在了树杈上,一拔箭,趁着走尸还在地上翻滚,直接勐地射了过去,走尸本就糜烂的头颅瞬间被射了个稀碎。 这种走尸,对于凌芫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挑战性。这些年来的射艺大会,凌芫从来都不是冲着走尸来的,而是直接去找更高级难猎的邪祟。 凌芫跳下树,白衣宽袖飘摇摆动,然后稳稳落地。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阵阵急促紊乱的杂草声,随即声音越来越近。 凌芫立马将箭矢指向了声音来的方向,眼神冷漠,静待猎物到来。 突然从草丛里撞出一个人,凌芫刚把弓拉满,只听那人一声惊叫:「别别别!是我!」 凌芫定睛一看,竟是迟芸,收了箭,转身就要走。 迟芸跟上去道:「哎!你......你怎么不理我?你刚才差点射到我!」边说着,竟没发现自己已经拉住了凌芫的袖子。 凌芫扭头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又抬眼盯着迟芸,眼神锋利冷漠,一副「离我远点」的表情。 迟芸看了看凌芫,连忙放下了手,道:「额哦……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你差点射到我,你都不打算给我道个歉吗?」 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迟芸一贯喜欢叨扰别人,特别是这种看似清高的人,那才有意思。 凌芫撇嘴转过身,迟芸又一把抓住了凌芫的袖子,谁知这次凌芫直接拿弓挑了过来,迟芸拉着凌芫衣袖的手直接被弹开。 迟芸惊着往后推了几步,喊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凌芫像握剑一样执弓对着迟芸,一副要攻击敌者的姿态,眼神更加犀利可惧,如利刃一般紧盯着迟芸,低沉着嗓音道:「滚!」 第22页 「我!」迟芸第一次被人喊「滚」,霎时觉得脸上无光,怒意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才滚呢!」迟芸原本想跟她打一架,但两人上午是不分上下的,她转了转眼珠。 「你是不是还记得今天上午的事啊?还因为这个对我怀恨在心?」迟芸道,不一会儿又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小肚鸡肠啊,不就是没赢我吗?没事哈,不要气馁,再接再厉~」 见凌芫没说什么,迟芸笑着走过去,不料凌芫直接抽出一箭射过,迟芸惊慌一躲,瞳孔大震,「你来真的?!」 凌芫收了箭,道:「身后。」 迟芸转过身,只见一具骨型奇形怪状的走尸躺在地上,身上流淌着黑不熘秋的液体。 迟芸僵硬地转回去,脸上带着一副僵硬奇怪的笑容,尴尬道:「额呵呵......多谢啊。」 迟芸歪了歪身子,穿过凌芫看到他身后躺着的一具走尸,惊道:「你已经射死一只了?!厉害啊!我现在才刚遇到两只呢。」 迟芸才不好意思说她遇到的那两只她一只都没射到呢。一只被阿彤射了去,一只竟然追着迟芸跑到了这儿,幸亏迟芸躲得快,那走尸才没跟上。 不过迟芸细看凌芫刚射死的那只走尸,好像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呢…… 凌芫扫了一眼迟芸,冷冷道:「弓箭不是让你背着的。」 迟芸看了一眼自己,连忙将背上的弓拿了下来,道:「哦……那啥,没事我先走了啊!」说完一熘烟跑了。 迟芸撇嘴道:「嘁,不就是射几只走尸吗?有什么了不起。」 迟芸眼珠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儿,迟芸已经来到了一个树木茂盛,阴林密布,几乎不透光的地方。 因为树木太过密集,阳光投射不进来,所以也几乎没有什么鸟类昆虫。 生灵是一种依靠阳气生存的事物,所以有生灵的地方一般阳气充裕,特别是修仙之人更甚。 而邪祟是极阴之物,最怕的就是阳气。 众多修士聚在一起,都想找邪祟,那不免是找不到的。 细听阴暗的林子里果然是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迟芸拿好弓,早早就已经把箭矢搭在了弓上做好准备,只待邪祟出没,箭矢离弓。 突然一团黑气勐然袭过来,迟芸一个空翻,躲了过去,嘴角微弯道:「果然在这,看我不收了你。」 那团黑气稍微停顿了下,转过身一样又朝向了迟芸,像是随时准备着一下吞掉面前之人。 迟芸拉满弓,刚要射过去,只见黑气勐地往旁边一转,迟芸勐然收箭。 此一时,黑气突然沖了过来,迟芸勐踢脚下碎石,直冲着黑气打了过去,几块碎石与黑气擦边掠过,有一块竟被它直接吞了进去,消失无影。 黑气行动极为迅疾,每当迟芸拉满弓刚要发箭那一刻,它便勐地转弯,丝毫不给迟芸留下射箭的机会。 而箭的数量是固定的,每人五十,射完即止。箭只有这些,而猎物的多少却是凭个人实力。 为了防止箭无虚发,参赛者要保证每一箭都正中猎物,否则差距即被拉开。 然而迟芸已经错失一箭,相对其他人而言,已是落后。 第17章 魂飞雾散俊彦现 正值迟芸拉满弓朝向一只正向她袭过来的邪祟之时,身后一股阴风突现,捲起颗颗碎石正击迟芸后背。 迟芸磕绊往前一怂,两只邪祟直冲向中间夹击。迟芸心道不好,见邪祟逼近,勐地后仰,两只邪祟正沖在了一起。 两团黑气扭作一团,未及一瞬,黑雾勐散开。此时,迟芸早已踏树而上,一箭离手,正中两只邪祟,邪祟瞬间作雾散。 迟芸跳下树将这东西收进了比赛专门配备的缚灵囊里,拍了拍囊袋,道:「偷袭?我是你祖师爷!」 「竟猎到了两只恶灵?好你个阿彤,非让你给本姑娘跪下!」迟芸故作恶狠狠道。 迟芸仔细探查着林子里,未见恶灵再出没,迟芸撇撇嘴道:「就这些?本姑娘的筋骨还没松开呢。妖孽,出来呀!」 须臾,一阵簌簌声从身后传来,迟芸兴奋地准备再大干一场,故意退到了一颗粗壮的树旁,手中半松半驰地握着弓箭。 只见一个东西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勐地飞出,迟芸后脚勐蹬树干,跳到半空,顺势拉弓,瞄准了那东西。 一看竟是凌芫! 迟芸勐剎住急待发的箭,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差点把地砸出个坑。 「凌芫!你怎么在这?!」迟芸趴在地上喊道。 凌芫瞄了一眼地上的迟芸,道:「你又为何在这?」 迟芸摔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咬牙喊道:「废话,猎邪祟啊!」 凌芫清哼一声,随机转身背向了迟芸。 迟芸一时语塞,忿忿道:「喂!你害我差点摔死,就这态度?!」 凌芫转头往斜下方看道:「你道如何?」 「起码把我扶起来吧。」迟芸僵硬笑道。 「我说凌大公子,您能不能赏个脸,帮我一把?」 凌芫见这人着实死皮赖脸,不拉她,她可能就这样在地上趴一天,只得勉勉强强将胳膊伸了过去。 迟芸拉着凌芫胳膊艰难地站起,还似站不太稳,扶着腰道:「摔死本姑娘了。」她怕是忘记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拉着凌芫的胳膊。 第23页 凌芫冷着脸看着那只被人握着的胳膊,道:「放开。」 迟芸这才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手,道:「我还站不稳嘛,给我扶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凌芫依旧冷着脸,迟芸看了一眼这个死板着的脸,道:「哎呦凌大公子,我又不是妖怪,会吃了你吗?干嘛这么牴触,怎么说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了,天天见面,何必冷着脸呢?」 凌芫深吸一口气,一把抽出了那只胳膊,迟芸差点又一个狗啃泥,幸好稳住了下身,这才将摇摇晃晃的身体慢慢停了下来。 凌芫刚打算离开,竟突然顿住,立马转身,露出愤怒的神情,对迟芸道:「还给我!」 迟芸眨巴眨巴眼故作不知道:「什么?」 「还给我!」他怒意已然出现。 「给你什么?你说清楚。」迟芸轻笑。 二话不说,凌芫竟已经沖了过来,迟芸惊慌躲闪,道:「喂!不就是个玉佩吗?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凌芫死死盯着这个可憎的女修,迟芸把玩着手中拿着的无暇白璧,道:「我看这玉佩成色不错,真乃干坤精物,水碧无琢,定是玉中极品啊!给我观摩观摩又如何?」 完全不顾怒火中烧的凌芫,正在迟芸细看白玉之时,一团黑气从身后袭来,一只飞箭射过,怨灵消散。 迟芸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要翘辫子了,连忙看向凌芫,只见凌芫正放下那把刚射出一箭的弓,道:「你就是这样猎邪祟的?只怕邪祟没死,你先死了。」 若是凌芫不在,迟芸怕是已经被邪祟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阿彤摸了摸箭筒,只剩两只箭了,得意笑道:「已经猎了四十九只走尸了,看迟芸怎么求我!」 司年自己独自一人还和以前一样,猎了不下于一百只邪祟,要不然怎么保得家臣榜魁首之位。 日落之际,阿彤得意洋洋递交了自己的成果,迟芸早已等在了结束场地,叉着腰道:「现在才回来?邪祟没猎够?我可不想看你给我磕头。」 阿彤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就怕是迟大小姐自己没猎够,倒是先玩起了大言相骇。」 裁定士清点好各参赛者的数目。 「三甲,即墨苏氏,苏婴。沧州孙氏,孙扶沟……」 「二甲,云中迟氏,司年。姑藏韩氏,韩子韬……」 阿彤似乎手心已稍有些汗,微动了动嘴唇,裁定士继续道:「一甲,流暮凌氏,凌芫。流暮凌氏,凌肃。云中迟氏,迟芸。」 「什么?!她竟然比我高?榜单竟然没有我?」阿彤一惊,恨恨道。 迟芸看着阿彤,得意地笑道:「现在这么多人,你就别给我跪下了,等什么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你跪百遍我都不嫌烦。」 阿彤紧握着拳,咬牙道:「你个小毛丫头,第一次参加射艺,怎么可能得一甲,该不会是有人给你撑腰吧!」说着瞪眼看了一眼迟岚。 迟芸抱手挑眉道:「你不是也有人撑腰吗?怎么着?难不成你被逐出家门了?」 「你!不会用了什么歪门邪术吧!今日你连凌芫师兄都斗过,怎么可能!」 「你方才也说了,我连凌芫都斗过,区区邪祟怎么敌得过我?难不成你在说凌芫还不如邪祟?」 说着,迟芸邪笑着看向凌芫,凌芫昂着头斜眼微瞟了一眼迟芸,随机又高昂地将头扭了回去。 「今日各位表现甚佳,颇有世家子弟风范,日后必成大器,还望诸位世家小辈日后更加勤修苦练,扬家族风威,长修真气数。」 见流暮师尊师白讲话,凌芫狠狠瞪了一眼还在高傲随性的迟芸,迟芸瞥见凌芫那副严厉神情,好像要拔剑砍了她一样,立马站正了身子,撇撇嘴,摸了摸耳垂。 师白摸了把鬍子,继续道:「今日我流暮于山宇大殿特设宴席,请诸位前往,特以犒劳诸位家主,还有奔波于赛场上晚辈,望后辈进取,诸门同存,助我修真界长盛不衰。」 第18章 池子花鱼流暮路 流暮大殿立于山宇之巅,伴着云雾弥散,在远处看若隐若现,山间崖壁上棵棵雾凇探进雾蒙蒙的空气中,如颔首低眉的松仙人。 夜晚的流暮大殿在圆月的映照下银光四散,从外面看寂静无比,然而殿内却是热闹非凡。 迟芸拿着一壶酒悄咪咪地熘了出了,她素常最反感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更不想看一群人聚在一起互相怕马屁,还有这一套套的礼仪规范,倒不如自己出来透透气。 迟芸吊儿郎当地逛着流暮园子,正想趁着没人看一看这百家所敬仰的地方是如何的钟灵毓秀,如何非凡。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一路上连盏灯都没有,只凭着月光摸索着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只闻水波声声入耳,细看,竟是一圆池水。 偶尔间,几条鲤鱼跳出水面,激起微波粼粼,珠滴水面。 迟芸从未见过这种鲤鱼,薄纱尾,花色肤,小巧玲珑。 她这十多年来也只是见过云中河里的灰濛濛的野鱼,这乱逛竟让她有这么个意外收穫,当然分外惊喜。 迟芸拾起一根树枝,坐在池子沿上,不断挑逗着那几条乱蹦的鱼。 那几条小鱼也不任其摆弄,跳上跳下,像是在正面迎接这个突如其来的侵略者,以表达它们的不满。 谁知迟芸倒更加放肆,使劲搅和着池子里的水,大笑道:「要不是看在你们还小的份上,我指定把你们抓上来烧了吃!」 第24页 渐渐放慢了手,瘪瘪嘴道:「还是自己烤个鱼吃得好,什么鲜宴佳肴,我倒是很不喜欢。除了阿谀奉承,就是吹嘘拍马,哪像是吃饭的样子。你们也不喜欢是不是?嗯?」 说着拍了拍小花鱼的脑袋,小花鱼吓得出熘跑了,迟芸紧接着往那边泼了泼水,道:「你倒是说话呀!说话呀!哈哈!」 小花鱼怕是没见过这么没人性的人,若是小花鱼能说话,定要狠狠骂她一顿。 「你们怎么不说话,光听我说话,这可不地道哦。」继而又悄声道:「你们若是不说话,我就餵你们酒啦。」 「鱼若是会说话,岂不成精了?」突然一个柔和温润的声音传过来,夹带着一股苏音。 迟芸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宽袖年轻男子,脚步轻柔往这边迈过来,微带笑意。 迟芸正疑惑着看着他,那男子走近后恭敬拱手道:「流暮弟子何夜千见过迟小姐。」 「原来是流暮弟子,」迟芸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继续道:「看你这装束,是内门弟子,怎么不去赴宴?」 「宴席实属无趣,迟小姐不是也出来了吗?」 迟芸转过头继续挑逗着小鱼,道:「说的也是啊。」 何夜千走近道:「世上生息无数,都图个安逸自由,强行挑逗,如何能活得快活呢?」 「可若是没有让人快乐之事,又无他人以助,岂不是要一直活在黑暗中?」 何夜千从腰间解下一个白色的小兜,往手心倒了一小把小颗粒,洒向池子,又慢斯条理地系了回去,道:「快不快乐只问内心,管他人何事。世上之事,不可能只黑无白,总有让人心生愉悦,甘愿为之之事。」 迟芸站起身笑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年龄不大,道悟倒不少。」 何夜千答到:「自己的一些领悟罢了,不必当真。」 「当真大可不必,反正你的一些说法我也是不认同的。不过看在我看你顺眼的份上,本小姐姑且交了你这个朋友!不必太感激,你只要帮我找个人,怎么样?」 何夜千噗嗤轻笑道:「能被迟小姐赏识,自是夜千的福气。既是朋友,帮迟小姐也是自然。」 宴席散去,司年跑来跑去,粗喘着气道:「兔崽子!别让我找到你!」 迟岚急拉住司年道:「还没找到阿芸吗?想必是自己出去了,她坐不住。」 司年道:「她若是能安分一天,也愧对了她叫迟芸!」 迟岚笑道:「你何时这么毛燥了?不必着急,她能自己回来。」 司年刚要张口继续道,见师白过来,立马恭敬立在旁边。 虽然在迟岚面前,两人不分彼此,不管长幼尊卑,但在其他人面前,最起码的尊卑秩序还是要遵守的。 迟岚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晚辈见过先生。」 师白笑道:「如今人已散去,不必拘于礼节。」 「晚辈对先生自然还是要言礼的。」迟岚对师白颔首道,顺便给司年使了个眼色。 司年机谨得很,一个眼色便能立马知晓,随机躬身离开,独自去寻那个令人抓狂的毛丫头。 师白道:「往年还未曾见过你安定山还有个如此聪慧的小女修,如今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迟岚笑道:「舍妹顽皮得很,但她那股劲我也是看在眼里。」 师白摸了摸鬍鬚道:「此番射艺大会不仅是要联合各家团结一气,更在于发现更多进取晚辈,寄予我修真大道。此女脑子灵光得很,灵敏圆活,只是这性子有些顽劣,若是加以调|教,日后必成大事。」 「先生能对舍妹有如此大的评价,晚辈自是感激,若能得先生教会,想必她定能终生受益。」迟岚说着躬身拱手。 三日后。 迟芸真想狠狠地把她哥凶一顿,这么就把她给卖了?!为什么都没问问她的意见? 此时,迟芸已经踏上了前往流暮山宇的不归路,陪同的是司年,就连迟岚竟然都没来送她!可恶!可恶至极! 实在憋屈,迟芸对司年道:「我哥是不是脑子有洞?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说着略带了些哭腔,瘪着嘴。 司年道:「你哥他是为你好,这里可是整个修真界最为灵秀之地,试想哪一个仙门名家不是在这里出来的?」 迟芸撇嘴道:「我哥就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他怎么会喜欢这个无聊的地方?还是云中好。」 司年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不知离流暮山宇的山巅还有多远。 司年道:「到了之后,一定要跟先生问好,待师兄尊重些,他们可不像我和你哥这么好说话。若是哪里住不惯,自是找师姐问去,不必忍着。流暮不比云中,这里规矩多,可不要犯禁挨罚,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如何受得了惩罚?还有……」 「哎呀!好啦!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干脆以后叫你司妈吧,哈哈哈!」 司年撇嘴道:「你爱怎叫怎叫,只要给我少惹事端,不给安定山和你哥丢人就好。」 第19章 于流暮野儿难驭 「云中安定山迟芸拜见先生。」迟芸算是听话了一回,毕恭毕敬地对着师白躬身拱手作礼,想想师白那副不近人情的脸,迟芸连看都不想看,只低着头。 师白摸了把鬍子,用他那低沉沙哑的老态音嗓道:「抬头我看看。」 第25页 迟芸满心的不耐烦,来就来,怎么还要见这个无趣奇怪的老头?! 迟芸早在那天射艺大会就看他不顺,摸着鬍子跟个人似的,像是所有人都对他畏惧又敬仰。 迟芸咧开嘴抬头假笑道:「先生能赏识晚辈,让晚辈在此修炼,晚辈荣幸至极。」 谁知那师白立马阴下脸,道:「在此处,不让你说话,便闭好你的嘴。谨言,慎行!」 迟芸一听,立马紧闭着嘴,悄无声息地翻了师白一个白眼。 迟芸本以为司年会送她进来,打算用司年挡一挡接下来的一系列盘问,谁知司年却把迟芸送上流暮山巅后自己退回去了!还道是流暮门规! 迟芸一想流暮这都是什么不近人情的门规,她就觉得此生幸福了决于此啊! 师白道:「我流暮之人并非奇才,也绝不是高人一等,只不过是尽己之力,助修真大道。」 「自然并非什么人都能进我流暮山门,只一进,她便要听从我流暮的规矩。我流暮素来不喜列什么门规,一切规矩全靠自己领悟,若是心无大道,列多少条门规都是纸上谈兵,毫无用处。」 迟芸心底暗暗喜道:「那我这心中可是一条门规都没有,岂不是再也不用拘束了?」 「我流暮最厌恶的便是邪魔外道,冒世人之大不韪者,若是我门内有这种弟子,必将其逐出师门,群起讨之!」 迟芸听这这些无趣的大道理,险些站着睡着,心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老鬍子赶紧讲!站得本姑娘脚都酸了。」 「心性顽劣者是成不了大器的,若是天天不务正业,只顾玩闹,何时能修得真知?上树下河,上窜下跳,成何体统!」 迟芸眼见着这老鬍子指桑骂槐,不是说她那是说谁呢? 老远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举步生风,尘逸飞扬。 那人从迟芸身侧走过,迟芸剎时感到一袭风,悄悄侧脸看去,竟是老熟人! 迟芸欣喜道:「是你啊!」 那人只管拱手完站直了身子,板着脸,丝毫不顾迟芸叫他。 「哎!你怎么不理我?你不认识我了?我们还打过架呢!」 「咳咳!」师白一声咳嗽,阴着脸,迟芸又立马兔子一样安静了下来。 那人道:「师尊。」 师白见他不在说下去,抬了抬眉眼,对迟芸道:「先出去吧。」 迟芸心道:「还怕我听见?我还不想听呢,早就想出去了!」但面上只得恭敬道:「是。」 「师尊,近日……」 一进流暮没多久,迟芸已经和众弟子打成一片,完全不像其他女修一样小廉曲谨,倒像是大大咧咧的汉子。 这也难怪了众弟子愿意理她。 迟芸甚至天天跟师兄们讲什么大道理,起初师兄们是不愿理她的,后来也不知迟芸是说了什么,他们就开始觉得这小孩说的倒也很在理。 什么不必这么拘谨,人活着就图一个自在嘛。师尊都说了,规矩是在心里的,自己的心指引你干嘛你就干嘛呗。后山的鱼在那也是在那,你不抓,它还是要死,或是让别人抓走了。人活着就是要放开了吃,放开了喝,大声言语,要不然要嘴干嘛?凡此种种。 师兄们一个个点头称赞,在理!在理! 她说也就说了,他们听也就听了,竟真有人去做了! 也不知是哪个小弟子,倒也真听了迟芸的话。 或许是作为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待遇有所不同,又或许是那个小弟子实在饿极了,竟真地跑到后山碧幽潭外的小溪流里去抓了鱼,要不是该干活的时候师兄们没找到他,又跑到后山找去了,想必他已经把烤好的鱼啃完了。 谁知鱼刚烤好,还没等咬,竟被师兄一把夺下,那小弟子就这么活生生被抓了回去。 当然犯禁不是白犯的,该罚的还是要罚,往日犯点小禁没什么问题,顶多抄抄经书、砍柴打水,内门弟子也会被要求练上一天的法术。 可偏偏到了他,竟被叫去了鎏金堂,也就是流暮山宇祭奠先辈的地方,或者说是祭祖堂。 小弟子活活跪了四个时辰,到最后还被打上了两鞭子。 可怜他小小年纪跪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还是几个外门的师兄弟们把她扛了回去。回去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第二天还得干活。 他这一罚不要紧,各个弟子再也不敢听信迟芸的话了,见着她恨不得躲着走,生怕迟芸叫住他怂恿他做什么事。 迟芸起初并不知道这事,还是她见师兄们都躲着她才发觉有什么事,半路揪了一个流暮弟子问的,这才知道是一个龆年外门小弟子因为摸鱼被罚了。 迟芸听后吹鼻跺脚的,煞是一个义愤填膺模样,气得她跑到后山去碧幽潭抓了条大鱼,找到了那小弟子,给他送了过去。 送过去时,鱼还活蹦乱跳的。 见还不够,又熘到厨房拿了一坛酒,说什么喝酒能疗伤,要不然怎么会有药酒这个东西呢? 迟芸见小弟子羞涩得很,迟芸道:「你信我就是啦!我小时候可没少受伤呢,喝酒真地可以疗伤,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小弟子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迟芸,道:「你也经常挨罚吗?」 迟芸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耳朵,眼神飘了飘,弱弱道:「额……算……算是吧。嗯,信我!」随即又坚定地看着他,好像喝酒真地会有她说的这等奇效一样。 第26页 迟芸才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是因为经常打架、爬树、抓鸡、摸鱼、惹乱子才整的一身伤的,但毕竟为了他好,为了让他尝尝琼酿玉露,自然要这么说,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小弟子见她这么坚定,不像是骗他的样子,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也不知道是找了个什么阴沟嘎啦,自己带着个小油灯,畅快地喝了起来。 迟芸边给他倒着酒,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小就做了弟子,好厉害呀!怎么进来的?」 那小弟子弱弱道:「我叫杜子熙,我本来就住在这里。」 迟芸惊道:「本来就住在这里?你不是凌家的人啊,怎么会住在这儿?」 沉默片刻,杜子熙道:「我父母以前是内门弟子,在我四岁的时候下山除祟,就再也没回来。」 「是师兄一直在照顾我,他们不忍心把我赶下山去,就让我作了外门弟子打打杂。」 迟芸递给了杜子熙酒,小孩倒也不含煳,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迟芸道:「那你师兄对你还挺好啊,为什么罚你罚的那么重呢?」 「罚我的不是我的师兄……不,不是照顾我的师兄。」 「那是谁?」 还没等杜子熙说话,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慢慢从不远处路过,待到离两人近些时竟停了下来。 迟芸连忙熄了小油灯,示意杜子熙别出声,两人悄咪咪地躲着,却听见脚步声离两人越来越近。 第20章 奇秘薛院地诡嚯 迟芸尽量屏住唿吸,不露一丝生息。 可怜那杜子熙嘴里还含着一口酒水,鼓得腮帮子撑起也不敢咕嘟咽下去,迷迷煳煳地,只得尽力含着,忍不住也瞪大了眼。 只听外面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他却顿住了片刻,随机脚步声远去。 杜子熙一口把酒水吐了出来,辣的直流哈喇子,边咳嗽着,边疯狂地用手给嘴扇着风。 迟芸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慌乱地拿起一只烤鱼,摸着黑递给杜子熙,杜子熙啃了一口立马咳嗽得更厉害了,一阵接着一阵。 迟芸压着嗓子惊慌道:「小点声!」 随机一阵脚步声又匆匆传过来,然后就是一个人影。 杜子熙正咳嗽着,迟芸惊慌地往外看去。 一张严肃冷板的脸正对着两人,一双剑似的鹰眼死死盯着眼前两人。 翌日,迟芸正被罚跪在露寒堂门外,恰巧凌芫凌肃二人跟随着师白往露寒堂去。 见几人走过,原本懒散的迟芸立马跪直了,精神也振奋起来,对着凌芫道:「你……」 她原本想说:「你怎么把我供出来了?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啊!」 只见师白转头一瞪眼,迟芸立马怯怯地停止了,转话道:「师尊,我还要跪到何时呀?」 师白转过身,严厉道:「夜不归宿!私自饮酒!诱导师弟!败坏师门!还好意思起来?!不要以为你兄长是迟岚家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继续跪着!」 师白一甩衣袖,丢下一句「哼!」转身离开,冷冷的语气打在迟芸脸上。 迟芸撅了撅嘴,摸着耳朵悄声道:「明明才刚开始喝嘛……」 凌肃笑道:「迟小姐,我们流暮可不比云中,纵使你再怎么放浪形骸,到了我们流暮,就要遵从我们流暮的规矩。师尊念在你是第一次犯禁,又是迟岚他妹子,才网开一面,若是别人,早就扫地出门了。」 见迟芸一脸的不服气,凌肃继续道:「师妹可不要在有下次了哦!」 往四周看了几眼,凌肃对着迟芸悄声道:「纵使有,也要悄悄的嘛!」说完便笑着转身迈上露寒堂台阶。 迟芸见这人原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嘛,便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突然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凌芫,立马收敛了笑容。 凌芫狠狠地瞪了一眼迟芸,转身便跟上凌肃。 迟芸心道:「害得我跪在这里,还好意思瞪我?!真是白皮子藏黑心!」 跪了一阵子,迟芸浑身酸痛地扭动着身子,抬眼看去,只见凌肃凌芫二人踏阶而下。 二人走过迟芸身旁时,迟芸立马喊道:「师兄!你们要去哪呀?」 凌肃停下脚步,笑道:「下山除祟,师妹也想去吗?」 凌芫略有些蹙眉看向凌肃,凌肃只管弯着眉眼看着迟芸。 迟芸一听,兴奋道:「去!我去!」 凌肃道:「可师尊让你跪着,你便不能起来。」 迟芸合着手,作哀求态,道:「师兄带上我吧~你忍心让我一直跪在这里吗?我可以帮忙的!我保证绝不添乱!」 凌芫差点翻出白眼,二话不说便走了。 凌肃见凌芫走了,小步子跟上,离近迟芸耳边时,悄声道:「半柱香后,流暮山门。」说完便快步跟上去了。 半柱香后,迟芸果然偷偷熘了过去,一直跟在一行人身后,直到准备登船时,迟芸才探头探脑地窜了出来。一出去便直奔着凌肃过去。 凌芫一见到迟芸,略显惊异道:「你怎么来了?」 迟芸道:「凌肃师兄让我来的!你管不着!」 凌芫往前一步道:「回去!」 迟芸后退躲到凌芫身后无赖道:「我就不回!我回去继续挨罚吗?哼!黑心小人!」 见凌芫差点拔剑,凌肃立马阻拦道:「要跟着便跟着吧,反正我们还要多日才能回来,师尊不会责怪的。」 第27页 迟芸得瑟笑看着凌芫,凌芫只狠狠瞪了一眼作为回应。 半日水程,一行人已到了一户人家。 这是一户门面看起来十分富贵的人家,一踏入门,开阔大院,红砖青瓦,百鸟朝凤雕柱,屋檐匾额金字,大大地写着「薛宅」二字,看样子这是一家姓薛的大户人家。 让人疑惑得是进门不见僕人,屋外无人迎客,院中不闻声响,倒像是个空宅子。 但迟芸几人敲门而入的时候,精雕的檀木红门吱呀敞开,确是好像门后有人给打开了,进去看时,却空无一人。 几人疑惑不解,特别是跟从的弟子,一个个不敢先进去,凌芫斜瞟了一眼这些人,径直走了进去。 迟芸一见凌芫都进去了,她怎能落后,连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一片空寂,只有几片泛黄的树叶还随着细微的风缓慢晃动,发出摩擦的声响。 迟芸往四周看道:「这里好奇怪啊。」 这时一个干硬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也觉得奇怪是不是?」 这人眼眶凹陷,面部干皱,像是一根苍老的树干。说话时,眼皮松松垮垮垂着,眼神在地上扫着,像是空洞无神的死鱼眼。 迟芸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凌芫虽也未说话,但恭敬地颔了颔首。 那人眼神依旧扫在地上,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几人将信将疑,凌芫道:「进去。」 一进去,见那男人已经坐在了主堂太师椅上,只管坐着,一句未言,细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哆嗦嗦。 突然,那人勐地抬头道:「仙师请坐。」 几人恭敬拱手,凌肃凌芫二人上座,其他弟子皆站于二人身后,迟芸正觉得这人奇怪得很,不如站着静观其变,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凌肃道:「薛老爷,此地近日可是有什么邪事?」 片刻过后,薛老爷道:「此处近日确实很不安稳。几位可见着了我家院子?可有何异常?」 凌芫道:「不见家丁,不闻声响。」 凌肃道:「过于安静了些。」 迟芸悄声道:「地……」 薛老爷勐地一震,浑身都哆嗦了起来,看着迟芸,瞪着他那凹陷的眼珠子,声音颤抖道:「地……地……是地!」 第21章 死人府院躺众尸 凌肃疑惑道:「地?什么地?」 薛老爷惊慌道:「是地!地上有好多!你们看见了吗?在地上!」 一个流暮弟子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地上有什么我们会看不见?!」 迟芸叉着胳膊道:「他怕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们看不见,只有他能看见。」 薛老爷瞪着眼珠子看着迟芸道:「地上有好多尸体,他们天天躺在我家里,他们会动!刚开始只有一个,后来慢慢变多了,到现在满院子都是!他们不让我出门,一到晚上他们就围着我的屋子满院子转,还会发出奇怪的声响!我赶不走他们!你们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凌芫道:「多少时日了?」 薛老爷只哆哆嗦嗦地,像一只麻木无神的癞蛤|蟆一样瘫坐在太师椅上,未作回应。 弟子见状怒道:「问你话呢!多少时日了?!你还想不想让我们帮你了?!」 凌肃摆摆手示意那弟子闭嘴,那弟子瞬时闭嘴不语。 迟芸倒是全程紧盯着那薛老爷,他在自己讲述的时候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讲完之后又立刻恢復麻木,当凌芫问到时日时,他也只是瞳孔稍微放大了一丝丝,又立马缩了回去。 纵使有人吼他,他也全当没听见,这绝不是一个富家老爷该有的状态。 迟芸道:「最初见到尸体时,你在干什么?你家里的人在干什么?」 又有一个弟子打断道:「他家里哪有人?」 迟芸未在意那打断她说话的弟子,继续紧盯着那薛老爷道:「尸体是每日都增加吗?增加多少?」 薛老爷道:「那日,我正在外面监督家丁运水,夫人在家里的院子里监督,孩子由奶妈看管。额还有,管家也陪同我一起。」 十日前。 「快点!你个贱奴!快走!」管家的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运水的家丁身上,那家丁磕磕绊绊推着车子差点将水晃了出来。 见状,管家大喊道:「你给我小心点!敢洒出来一滴水,就用你一身血来偿还!」 「快走!贱奴!」 薛老爷正负手面带和善往这边走,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管家立马狗一样的摇尾迎合。 薛老爷道:「麻烦你了,在这看了一天。放心好了,月银自是少不了你的。我招纳来的这些人,乡下来的,粗鄙得很,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尽管教训就是,我就怕你教训不了,反倒伤了自己。」 管家点头哈腰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为老爷鞠躬尽瘁本是我分内之事,替老爷教训这些下人也是我该做的,他们若是不听教训,我定要他们好看!」 薛老爷连忙摆手道:「不必太过,点到为止,宽容为善。」 管家躬身笑道好好好。 正当薛老爷离开时,管家又开始狠狠抽起了运水的家丁,薛老闆只斜头瞟了一眼,又保持着一脸温和的笑容离开了。 临近家门,只听一声女人惨叫传过来,薛老爷立马收起了以往温慢的性子,撒腿就跑到自家院子。 第28页 见一个奴婢正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像是魂丢了一样。其他人私下散去,各个露出惊恐的面孔议论纷纷。 薛老爷走近道:「这是怎么了?」再近些看,竟有一摊黑乎乎的东西摊在地上,皱巴巴的像是一块烧焦了的死猪皮。 薛老爷拿起一根棍子过去挑起,道:「一块烂布而已,叫什么?!」 那摊「烂布」展开,突然就变了模样,一个大肚子,四根凸出来的布条子,还有凸出来的一个似圆非圆的东西,上面几个孔,呈现出一副人脸的模样。 一群人立马吓得惊叫起来,这可不就是一张人皮吗?!薛老爷立马把棍子丢到一边,人群连忙躲开。 薛老爷冒了一阵冷汗,有些结巴道:「什……什么东西!处理掉!别让我再看见它出现在这里!」 四下看了看,薛老爷指了指地上的奴婢道:「你!给我把这东西扔出去!」 那奴婢吓得直哆嗦,声音颤抖道:「我……」 薛夫人走近喊道:「你这贱婢!还不滚起来!等我过去把你打起来吗?!」 那奴婢泪花都吓出来了,哆嗦着站起来,道:「夫……夫人,我这就去……」 找了找地上,见自己那根棍子被薛老爷丢了出去,连忙去借其他人的,可人人都不想自己挑水的棍子触碰那噁心的东西,没人愿意借给她,那奴婢急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直站着发抖,像是怕极了薛夫人。 那薛夫人实在没了耐心,一鞭子抽过去,喊道:「贱婢!你不会用手吗?!难不成你是哪家的富家小姐,皮子娇嫩得很?!」 那奴婢被一鞭子抽倒在地,身子哆嗦得越发厉害了,带着呜咽哭腔,缓缓爬到那一摊黑乎乎的人皮旁边,伸出一双满带裂纹血丝的手,抓起了那摊东西。 那奴婢双目麻木,已经毫无血色,双手死死地抓着那块皮,一步一磕绊慢慢往外走,细看她的腿部骨骼往后弯曲,和常人完全不同,一旁的人各个捂着嘴退到远处。 见那奴婢走远了,薛老爷才喊道:「行了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谁知那奴婢此一去,便一直未归,薛老爷还以为那奴婢擅自逃离了,叫了一群人前去寻找,打算找回来打断她的腿,可未曾想怎么找也没找着。 结果当日晚上,便听见院子里有女子的哭声,呜咽凄凉,家里的奴才起来出恭,这才见一浑身是血、皮囊俱损的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一摊血肉躺在院子里。 那奴才吓得当场登东,大喊大叫着叫起了院里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今日出去那奴婢回来寻仇了,一个个一阵心慌,这次把薛老爷也吓个够呛,连忙让下人连夜把这东西拖了出去。 可谁知这群人出去了之后也再没回来,第二天早上院子里出现了一堆尸体,细数正和昨晚出去的一群人数相同。 这些尸体一个个身体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揉的乱七八糟,各个不是少了皮子,就是七窍流血,或是断了腿、断了胳膊,又或是眼珠子里插了根树枝……各个形态各异。 院里下人奴婢一个个都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亡魂,连夜收拾包袱离府,也不管什么银两工钱了,只管跑。 作者有话要说: 出恭和登东都是上厕所的意思。还有芫字不读yuan元,读yan言,这是个多音字,我们凌芫读音取后者 第22章 挖坟移尸曝府庭 薛老爷越发激动道:「他们都跑不了,他们死了!死在了我家院子里!给我找晦气!还害死了我夫人……她没了!我夫人很漂亮,他们扒了她的皮!我醒来的时候,只剩下血肉模煳……他们这群贱奴!到现在都不肯走,还待在我的院子里,你们看见了吗?他们就在外面!你们帮我把他们赶走!赶走他们!」 说着一把扑倒在地,原本无神空洞的眼睛已经遍布血丝。 凌肃连忙过去搀扶,道:「薛老爷放心,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您解决此事,您不必挂忧。」 凌芫起身拱手道:「烦请夜间不要出屋,如有任何动静,也不必理会。」 薛老爷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凌肃见这位薛老爷如此不厌其烦,只得打断道:「不必言谢,分内之事。」 凌肃言罢,薛老爷又坐回了太师椅上,还如往时一般无神麻木。 一行人出了薛府,薛府又恢復一片死寂,簌簌树叶响,吱嘎木门声。 屋内毫不耐烦喊薛老爷的那名弟子,紧跟上了凌肃道:「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在流暮,师白座下所有弟子其实并不是都由师白所领,绝大部分都是分派到各修为高尚的主要弟子那里,由他们所领,而这个弟子正是凌肃所领,名为郭祁。 凌肃道:「守株待兔。」 郭祁道:「我们就只管待在这薛家大院里吗?万一那东西不来呢?」 凌芫瞟了一眼凌肃,冷冷道:「引蛇出洞。」 凌肃嘴角微翘道:「既然那剥皮贼那么喜欢血腥,那就给他活生生的猎物。若是他觉得晚上更有感觉,那便晚上恭候他。」 凌肃继续道:「阿芫,你在今夜带领几名弟子守在薛府郊外,若是见着了那东西,也不要轻举妄动,放他进来,静观其变。迟小姐,以及剩下的弟子,皆随我驻守薛府内,等那东西自投罗网。」 第29页 迟芸笑道:「瓮中捉鳖!」 夜戌时,周遭皆寂静,只有几许微风轻吹,夜里昆虫吱吱作响,并未见一人。 细看黑朦胧中几点白色隐约闪现。 凌肃微笑道:「迟小姐,你若是害怕,自可躲于我身后,让师兄弟们护着就是了。」 迟芸一听,顿时有些生气了,「我还用不着你们护,怕是到时候有人吓得跑都没地儿跑,可不要哭喊着求我救他。」 凌肃只笑了笑,随即转回头,紧盯着薛家大门。 迟芸摸了摸腰间。过了几刻,还不见那剥皮贼来,不耐烦道:「凌师兄,那剥皮贼不会不来了吧?薛老头不是说,那奴婢是出去仍尸体,回来便死了吗?那群家丁也是,出去扔了个尸体,回来也死了。我们就这样躲在这里,他怕是不肯进来?」 凌肃道:「你看这院子里除了我们可还有其他人?」 迟芸道:「薛老头?」 「十天来,薛家院里人接连被害,无一人生还,可偏偏唯独留下了薛老爷。」 屋内蜡烛光晕恍惚,从纸窗望去,一个弓背人影映出来,静默无声坐着,正坐在那把太师椅上。 听后,郭祁惊声压着嗓子道:「你是说,薛老爷可能就是……」 闻言,一个个弟子突然慌乱了起来,这莫非是把自己和一头野兽关在了一起?! 突然,一阵凉风袭过,屋内灯芯恍惚一下,随即熄灭,院子突然静默了起来。又是一阵簌簌声,几卷干叶从地上划过。 忽然,一阵黑乎乎的雾气从正门慢飘进来,正冲着正屋去。 凌肃道:「静声。」 躲着的人各个警戒起来,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个不只是什么的东西,迟芸悄无声息地将手摸向了腰间。 随着屋内黑暗中的几声咳嗽,那团黑雾渐渐逼近。眼见马上要进去屋子,迟芸起身刚要冲去,凌肃纵身一跃,一道剑光刺过去,那黑雾勐一回头,瞬时转向另一边。 黑雾从凌肃侧身这边冲过来,一阵剑芒从凌肃耳边径直掠过,只见迟芸手握一把玄铁雕花剑,剑柄红穗摇曳摆动,宛若横空出世一袭风,突袭有力,游刃有余。 那剑芒与黑雾擦肩而过,逼得它斜沖往远处。 凌肃道:「好剑,它叫什么?」 两人各拿剑指向黑雾,逼出一股剑灵袭向黑雾,身后弟子见势有利,各个跳了出来,硬是逼得黑雾冲出薛府。 迟芸道:「还没想好。」 一群人跑出去后,只见凌芫几人已经和它打作一团。 那黑雾好似很机灵,见对方人多势众,连忙逃向郊外林子里。 凌肃道:「追过去。郭祁,带着几个师弟留守此处。」 郭祁略惊一下,道:「啊?额嗷……好!」 郭祁自然有些害怕,且不说那东西还会不会回来,光说那薛老爷就足以让人迷惑,谁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他就是剥皮贼,又或许他和剥皮贼有关联,再或许他就是剥皮贼下一个谋害对象。 不管是何种猜想,情况都不是好的。 一群人追向一处地方,周遭一片黑,竟不见半点光亮。 一行人慢步摸黑前走,只听人群中一声惊叫,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迟芸一道符篆燃起了一把火,顺着一个方向看过去,竟是一团黑乎乎的肉团,再看另一边,一个头颅、半个胳膊、长虫和黑斑的骨头、发烂的腐肉……残败的衣衫布条、糜烂无对的鞋子、糟乱噁心的头髮……一个个小山头似的土堆,这竟然是一处坟地!一处被挖了的坟地! 这些噁心人的东西正是从坟里出来的。 不光见到这一幕残败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还有一阵阵恶臭味不断往外散发,散布。 凌肃道:「看样子,不是个活物。」 没有一丝阳气,这便意味着除了这些人以外,这里没有活物。而那东西藏身于这里面,便意味着,他起码不是活物。 凌芫道:「或许,调虎离山。」 闻言,凌肃急忙道:「阿芫,留守!」说完立马往薛府跑去。 第23章 寻影处无觅踪迹 半天不闻声响,众人越发觉得奇怪,心里越是慌乱。不断有弟子问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凌芫只答到:「戒备,不可懈怠。」 周遭一片漆黑,或是几声鸦叫,或是几许风鸣,足以让这里的弟子一个个胆战心惊。 有弟子假或安慰道:「不是活的,死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呵呵笑了几声又恢復静默。接连有弟子道:「说的也是啊,不是活物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不必惊慌,这畜牲怕是没见过我们流暮的缚灵袖。」 「不必害怕,不必害怕!」 …… 突然,迟芸道:「只怕不是死物。」 一个弟子道:「不是死物?怎么可能!这地方除了我们没有任何阳气。」 「若是这东西就在我们之间呢?」 又是一阵慌乱,「我们之间?怎么会?这儿的人都是同门师兄弟,并没有陌生面孔啊。」 迟芸道:「我们和他打斗时可有谁见过他的相貌?」 「那不是一团黑气吗?怎会有相貌?」 凌芫道:「并非实心。」 迟芸扫了扫周边的人,道:「也就是说,他不会变换形状,若是在我们之间,也只能是附着在某个人身上。」 第30页 「啊?!」 各个慌着看向临近之人,又是一阵嘈杂。 看这一个个慌了神的师兄弟,迟芸笑道:「不必惊慌,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凌芫斜瞟了一眼迟芸,并未说话。 「话可不能乱说啊!」 「万一他真地就在这儿呢?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迟芸邪笑道:「怕什么?若是他真附着在某个人身上,大不了把那人杀了。」 弟子们一阵慌乱。 「什么?!这么都是同门师兄弟!」 「万……万一他在我身上怎么办?」 「我们是来除祟的,不是来杀师兄弟的!」 凌芫瞪向迟芸,狠狠道:「那人只是寄主,杀了那人,他还会找下一个寄主,杀多少人都除不了他。」 迟芸见凌芫这么认真,连忙摆手呵呵笑道:「开个玩笑嘛!别这么压抑,呵哈哈……」 突然一个个坟头一丝异动,一阵白雾冒了出来,四下弥散,须臾间就把众人淹没。 「怎么回事?」 突然一团黑气混了进来,从一个弟子身后勐地一击,那弟子直接倒下,没有了一丝气息。 「阿空!阿空!」 「没有气息了!阿空!」 「阿空?阿空去哪了?」 「刚才还在这儿呢!」 …… 不见任何回应,一群人四散在白雾迷阵之中,像是被一张大网拢住,里面的人像是一条条孤立无援的鱼,时刻准备被捕手攻击。 有弟子喊道:「师兄!阿空不见了!」 另一个弟子手里拿着一个黏煳煳的东西,好似还往下流着什么液体,浑身哆嗦道:「这……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我手上的!」 迟芸喊道:「丢在地上!」 或许是吓着了,那弟子竟然一时忘了把它丢了,听迟芸喊道,立马丢了下来。 顺着丢物传来声响的方向,迟芸丢了一张火符过去,那东西立马燃了起来,又瞬间熄灭。 几人趁着片刻空闲将那东西看清了,那液体是一股股红色,那黏煳煳的东西像是一张人的面皮。 距离最近的那弟子惊慌喊道:「是阿空!那东西扒了阿空的皮!」 各个手握着灵剑一阵慌乱。 凌芫道:「都退出去!」 迟芸道:「沿着我们来的方向出去!一个都不准留,全部出去!」 一个弟子道:「那……阿空怎么办?!」 「已经没了,别管他了!」 「快走!快走!」 迟芸笑道:「师兄怎么不出去啊?」 凌芫狠狠道:「你也是,出去。」 迟芸道:「我才不呢,我还想看看那剥皮贼是个什么东西呢!这么爱杀人剥皮。」 「你若是不怕死,留在这也行。」 循着声音,迟芸慢慢靠近过去,嘿嘿笑道:「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片刻,一个低音传过来:「凌芫。」 寂静的坟地白雾里,渐渐起了一丝声音,虚无缥缈,若隐若现,那声音越来越大,有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小孩的……哭喊声、笑声、打骂声…… 迟芸道:「你听见了吗?」 「嗯。」 「是这里的亡魂。」 须臾,迟芸捂住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闷在胸腔里,抹不去,扣不掉 。头脑一阵迷乱,一个个黑色团块在眼前漂浮。 一片雾气,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只知彼此就在附近。 一阵时急时缓、时粗时细的喘息声传到凌芫耳里。凌芫道:「雾气有毒,屏息。」 迟芸哼笑了一声,浅声道:「那你,为什么……没事……」 从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中,明显可以听出来,迟芸已经中毒了,凌芫再次道:「屏息!」 未再听见迟芸说话,料想她是听了凌芫的话,屏息不语了。 一团黑雾从身侧极速掠过,又瞬间消失,耳边还夹杂着此地那些亡魂的嚎叫,两人像是两只迷乱在空寂中的蚂蚁,不知何人何时来碾死他们。 凌芫道:「若是怕死,就跟紧我。」 并未有任何回应。 凌芫继续道:「不能这么耗下去,我去寻他,你跟紧我。」 「……」 一个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地上的声音,凌芫忙疾步过去,迟芸正没有任何生息躺在了地上。 凌芫连忙晃道:「醒醒!醒醒!」 迟芸还未醒来,周边的唿喊声愈发激烈,黑雾穿梭愈发迅疾,像是发了狂一般。 凌芫慌道:「快醒!若是让剥皮了,便不要怪我。」 黑雾抓狂般沖向死了一样的迟芸,凌芫瞳孔勐缩,握紧剑直击了过去。 那黑雾勐然转身躲了过去,但仍然与那寒刃擦边而过,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待那黑雾飘远,凌芫蹲下身,细看迟芸还是没醒过来。 突然,那黑雾又从身后袭了过来,凌芫勐然回身,那黑雾已经逼近两人,不知何时,一只符篆从耳旁射过去,正打在那黑雾上,那黑雾瞬间停息。 凌芫疑惑转身,迟芸正坐起身,嘴角微扬道:「看什么?必备技能罢了。」 第24章 皮落内现復苦仇 趁着那黑雾停下,凌芫运势推手,一道银色大环迸出,向着那团黑雾围了过去。 第31页 迟芸随即将四张符篆抛向银环上方,符篆四散,围出一道红光。 亮光成环,冲出白雾,把那黑雾围得密不透风,如囚笼般死死锁住。 迟芸推着手掌邪笑道:「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随着光圈环绕,那邪祟愈发躁动,愈加勐烈撞击四周,像是要把生前积攒的多少怨念都使出来。 那光圈勐缩,收作一颗根光柱,直冲上天去,那黑雾化作丝丝黑气,与光柱一同散去。 待雾气光束通通散去,一个破布衣衫、蓬头垢面的黄口小儿正跪在地上。 他周身遍布血迹,皮囊皱缩,眼神锋利,像是年少刚毅,又像是歷尽坎坷。 见状,迟芸负手走近,笑道:「原来是个稚儿,你是如何杀得了这么多人的?」 那小儿眼含血丝,直钩着眼瞪着迟芸,狠狠道:「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死不足惜!」 迟芸弯腰将脸凑近些,嘬嘴道:「小小年纪就这般咬牙切齿,小心魂魄得不到超度,永不得生啊!」 「这篓蚁般的生不要也罢,连阴沟里的罪人都能活着,这生界就是这般不堪、噁心。」 闻言,凌芫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霜寒,只见迟芸挑眉道:「对呀!像你这样连杀二十几条人命的鬼,怎配活在世上?」 「你们更不配!一副丑恶嘴脸上不知道涂了多少层粉脂才化作一副善人面相 ,背负着大家的盛名,做着鼠辈小人的勾当!」 一听到这,迟芸立马收了嬉皮笑脸,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不,是被鬼这么骂! 她忿忿道「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拿捏在我手里,我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魂飞鬼散便再无超生。」 那小儿轻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皮,露出那雪白夹杂着血红的眼珠,惨澹道:「生有那么重要吗」 凌芜微微一怔,黄口小儿竟能说出这般话,或许在生前确是经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事。 那小儿又继续道:「我不光觉得你们该死,我还觉得他们该死!那些死了的、没死的、快死的!都不配活着!」说着,竟颤着身子笑了呵呵了起来。 凌芫冷着眼眸厉声道:「不要跟他多废话!」 那小儿扭头看向凌芫,一股戾气跟着转了过去,大笑道:「怎么?怕了?你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摇尾恶狗!弱蠕蛆虫!为薛老狗做事!」 凌芫一道剑光拍过去,那小儿朝后仰去,两截腿骨折在了一起。 那小儿笑着起身,恢復跪姿恶狠狠道:「薛老狗!他身上背负着几十条人命!你们这群修仙的反倒为他卖命!」 闻言,迟芸疑感道:「薛老爷?几十条人命?」 「哦……你们还不知道?!那老狗藏得挺深啊!最该死的就是他!但我不想让他死,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阴风一阵阵唿啸,坟堆的土屑伴着枯草一併吹起,鬼魂随着风缓缓摇曳。那小儿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迹和皱缩的皮肤,道:「他截了我们村子的水,粮食活不了了,我们也活不了了,全村一半的村民都死了,剩下的村民背井离乡前来讨水,谁知他薛老狗竟然活活把我们的人都打死了,还拿开水泼在我身上!」说着,咬牙切齿起来。 梨花镇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唐风孑遗、小桥流水、物产丰富、民俗敦厚,一股江南烟雨风味。 直到十二年前,雨水渐稀,竟慢慢出现了干旱的迹象,镇子里的人已经不止一次作法求雨,但一直未曾下雨,就这样持续了十二年。 粮食不生,民生凋敝,饿殍遍野。 不仅是梨花镇这般,就连周边村镇也都备受牵连,干旱频仍。 人人都知薛家村有个薛老爷,为人宽厚仁义,常请法师作法,但依旧未曾下雨。 到后来,薛老爷出资在梨花河旁修了道渠子,形成一道分支,把梨花河水引向薛家村。 薛家村有了水,庄稼活了,人也能活了。来自各地的难民争相涌来,薛老爷还为难民搭建粥棚,发放粮食和饮水。 人人称赞薛老爷功德无量。 前来的难民除了夜宿街头便无容身之地,但就算他们只占用街道小巷,当地人可不愿意,不会有人愿意出门就见到一群一身褴褛的乞丐躺在自家门口。 但若是将他们赶了出去,他们便真地要自生自灭。方圆数十里都是干旱地,无粮无水根本就走不出去,就算他们到了别地,也是很难保证会收留他们。 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薛老爷是有名的大善人。 果然,薛老爷见这群人如此狼狈,无所依存,便给这些人找了些生计,有些当了佃农,有些当了租工,有些被薛老爷收了当家丁。 人人都夸赞薛老爷为人心善,可这毕竟是外人之言。 新纳的家丁本以为找到了可靠的东家,可一进了薛家大门,情况与他们所想却大相迳庭。 那薛老爷不仅是剋扣月银,还面善心狠,在外人面前一副大善人面相,在自家里确是脾气暴躁,任意鞭笞奴人,甚至闹出几条性命。 那薛夫人更是一手遮天,兇狠更加。 那些家丁到了薛家之后只是做着运水的活,从梨花河运到薛家自家的几口大井。稍一不慎,撒出几滴,便要经受管家的鞭打。 与其说他们是家丁,不如说是奴僕,是蝼蚁。 只因梨花村村民听了薛老爷发放水粮的消息,前来讨要,却不知这些水粮竟也要用钱来买,他们哪里有钱? 第32页 不给,便活活打死。 那小儿一家子都死在了薛家人手里,打死的、饿死的,都是薛家害的!小儿找他们理论,竟被一泼开水浇到了身上,活活烫死了。 「我宁愿不得超生,也要让他们不得安宁!」那小儿摇曳着鬼魂恨恨道。 凌芫剑指向他,冰冷道:「以怨报怨,何时能了?!」 那小儿狠狠瞪着凌芫,咬牙切齿道:「他如何能杀人!薛老狗!薛狗!」 第25章 地裂千丈无生息 凌芫道:「冥顽不灵,何足以存!」 说着勐甩起大袖,一道银色光束照向那鬼魂,鬼魂边摇曳着边大笑地化作丝丝雾气消散了去。 迟芸惊道:「这是什么招数?能教我吗?」 凌芫收了衣袖,抬眼看向迟芸道:「缚灵袖,家族招数,你既已拜入流暮门下,日后自有机会学。」 迟芸嘿嘿笑道:「那到时,我就比你厉害了!」 凌芫微翻了个白眼,道:「但愿如此。」 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一个个土堆,伴着森森白骨、腐臭的糜肉。 扬起的骨灰覆着暗淡无色的天空,一片阴沉。 看着这幕惨澹的景象,迟芸道:「这些亡魂……是那小儿的亲人吗?」 凌芫道:「无关紧要。」 迟芸扭头看向凌芫,道:「无关紧要?」 凌芫瞟了一眼迟芸,没再理会。 迟芸继续道:「我觉得那小儿说的不无道理,虽然他做的确实有些过了,但这些村民若真是薛老爷害死的……」 没等迟芸说完,凌芫扭头盯向迟芸,道:「你既来了这,就该知道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迟芸故作疑惑道:「我是干什么的?」 凌芫道:「既是薛老爷叫了我们流暮来除祟,便只管除祟,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两人边按原路往外走着,迟芸一下跳到凌芫面前,阻了凌芫的路,道:「既然是除祟,那便是为民除害,这世间之害岂是只有邪祟?若是人也做着邪祟的事,难道他便不是害了吗?就因为他是人?」 凌芫道:「你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好的。但只此时说说就行了,你若是当面说了,无故惹出是非,并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此事蹊跷百出,未必不是那邪祟鬼扯。怎能此时就着急论断?」 听凌芫这样说,迟芸想是确实有些仓促了,忙道:「也是,是我仓促了。那这事要查下去吗?」 「多有蹊跷。」 迟芸摸摸耳朵,皱眉道:「也是吼……薛老爷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区区小儿为什么化为厉鬼杀生无度?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化为厉鬼?蹊跷颇多啊!」 凌芫朝着周遭看了看,沉默片刻,道:「回薛府。」 院子里冷寂非常,一群白衣修士把着灵剑,弓着腰,眉头紧锁。 郭祁哆哆嗦嗦道:「师……师兄,你说二师兄抓没抓住那剥皮贼?」 凌肃坦然道:「或许,那剥皮贼就在此处呢?」 「啊?!师兄你不要吓我!」 凌肃皱眉戳了戳郭祁道:「别那么没出息!好歹是流暮的弟子,若是日后遇着更狠的,师兄们不在,你就等着有去无回一命呜唿吧。」 继而,凌肃又道:「阿芫从小勤学苦修,遇事也从不慌张,若真遇着了,也不必担心。不似你!」说着扭过身拧了一下郭祁的耳朵。 郭祁正紧绷着神经,不觉吓得一哆嗦,道:「师兄此时就不要拿我打趣了!」 正说着,阴风唿唿掠过,捲起一层沙石,伴着夜莺咕咕、脆叶簌簌,一片肃杀。 凌肃紧道:「戒备!」 一群人紧盯着紧闭的大门,只闻几声脚步踏踏,愈发靠近,紧接着大门吱呀敞开,两个黑影移了进来,脚边的碎叶子跟着滑进来。 「哎?凌肃师兄呢?」迟芸道。 凌芫不语,朝着四周打量一番。 突然,凌肃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道:「阿芫回来了?可逮住了那东西?」 他这一窜倒是把迟芸吓得一激灵,连连瞪着凌肃。 那郭祁连着几名随从弟子也探了出来,畏缩着脑袋,倒像他们才是该抓的那个。 凌芫道:「师兄,薛老爷可安好?」 郭祁撇嘴悄声道:「薛老爷倒是安好,我们就不安好了。」 听凌芫此言,凌肃怕是薛老爷有什么闪失,疑惑道:「我们一直守在这儿,并未有任何异常。难道你们没见到那剥皮贼?」正说着,房里传来几声咳嗽,断续气松。 郭祁道:「薛老爷他好着呢,那剥皮贼压根就没来。」 凌芫沉默片刻,顺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漆黑的屋内,好像思绪了什么,道:「我知。」 迟芸见凌芫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耐不住性子,一把抓过来凌肃,压着声音道:「我们抓住了剥皮贼,可他说他是薛老爷害死的。」 凌肃道:「哦?那便是来索魂报仇的?」 迟芸继续道:「若只是为了自己报仇,那只管索了薛老爷的魂便是,可他杀了薛家全院的人,偏偏独留了薛老爷一人。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偏要薛老爷生不如死?」 「你是说,是薛老爷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激了他的怨气?甚至说是邪气。」 迟芸嘴角微撇了一下,道:「师兄你可知这剥皮贼是什么?」顿了顿,迟芸继续道:「是个几近十岁的孩童。」 第33页 闻言,凌肃大惊,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又问道:「仅……是个黄口小儿?」 凌芫道:「是。」 凌肃嘆了口气,道:「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怨气?」 凌芫道:「真实与否,尚未可知,不便下断论。」须臾,凌芫又道:「师兄,我想去梨花村。」 「梨花村?」 「是那个孩子的身源地。」 凌肃道:「去看了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我同你去。」 迟芸急忙道:「我我,我也去。」 凌芫瞟了一眼迟芸,道:「两个人足以,况且这里也是需要人的,留在这。」 迟芸道:「你也知道我什么样……还有郭师兄。若是这里有什么兇险,你让我们留在这,不是送死吗?不如把我带在你身边,我也安全些啊。」 她瘪瘪嘴。 郭祁指着迟芸道:「你你……你什么意思啊?怎……怎么着我也是你师兄,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 凌肃对着郭祁不耐烦道:「你啊你!毫无长进,连小师妹都嫌弃你!那我留下来吧。」 凌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迟芸身后小跑紧跟着,两人消失在了黑夜里。 夜半鸡鸣,空旷萧寂。二人步行着沿沟渠往上走,只在五更天熹微时,才御剑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沟渠在上游时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片空地、沙土,还有无边的死寂。 刚落地,迟芸一脚踏下,整个脚竟然插进了一道宽深的裂纹里,好不容易拿了出来,往四周看去,竟都是这番景象——地裂千丈、数里无息。 第26章 孤魂野鬼独飘零 「这是梨花村,早已没有了梨花。」迟芸道。 凌芫没在意什么,迟芸继续道:「那小鬼魂说这里没人了,不像假话。」 说是梨花村,可半分没有村子的景象,只是到处可见的碎石土墙、数里绵延的黄沙风尘,还有扎宽丈深的大地裂隙。 早已被风沙掩埋的石碑依稀可见地写着「梨花村」三个字。 迟芸道:「只见荒芜不见人,可真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凌芫微顿了片刻,抬眸瞟了一眼迟芸,迟芸这才反应,惊声道:「闻所未闻!十多年干旱,为什么没有仙家知道?!他们求雨,为什么没有找到这些世家大族?」 凌芫沉了口气,道:「并非只是天灾。」 迟芸挑了眉,道:「还有人祸。」 迟芸负手漫不经心地挪了几步,道:「方圆数十里连年未雨,整个村寨人迹皆无,这么大的事,竟没有一家仙门知道?没有可能啊!这些仙家素来消息灵通,恨不得争着抢着做点儿事好提升名誉。若是他们当真都不知道,那要么是有人故意隐瞒,要么就是他们知道此事,但因为牵涉甚广便不愿再插手,要么就是……」 凌芫道:「什么?」 迟芸嬉笑了一下,道:「要么就是他们与那故意隐瞒之人有勾结!」 凌芫惊道:「你!仙门百家家世清白,怎会和什么妄为蛇蝎之人朋比为奸?」 迟芸好似挑逗般笑道:「人人都道你凌芫沉稳持重,怎么每次都这么耐不住性子?这只是我的猜想嘛。况且……」 迟芸稳声道:「况且这么广的区域,这么多人,凭藉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瞒得住的,要么串通一气,要么有高人相助,然后串通一气呗! 凌芫深唿口气,未再理会。 二人正穿梭在一块块土墙之间,迟芸勐地见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远处飘了过去,消失在土墙之间。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迟芸小心翼翼道。 「嗯。」 「白色的?什么?」 凌芫撇撇嘴,轻笑一声,淡然道:「怨灵而已。」 迟芸皱了皱眉,她只知怨恶邪三灵皆为黑色,凶性不同而已,可从未见过白色的怨灵。 迟芸疑惑道:「白色的怨灵?」 凌芫漫不加意道:「怨灵本为黑色,多年禁锢,得不到补养,灵神耗尽,这才成了白色,早已没有了凶性,大可不必惊慌。」 惊慌?!本姑娘什么时候惊慌过?迟芸心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迟芸傲气道:「这世上能让我惊慌害怕的,可还没出生呢!」 又是一片白色掠过,就在迟芸眼前,依稀可见的人影。 迟芸道:「这是……这里死了的人?」 「嗯。」 「那还要不要收了他们?」 凌芫道:「本无争于世俗,怎奈被迫献祭,可怜死后亦无争无抢,何必打扰。」 迟芸含眉,道:「既是可怜人,那就该讨回公道。」 「天灾,如何讨得回?!」 迟芸向前道:「你方才也说了,有人祸,怎么不能讨了?那薛老爷……」 「他不能死。」还没等迟芸说完,凌芫抢口道,「你既是为了他做事,就该保证他平安无事,这是章法,是定律。」 眼见着这些寻常百姓被迫成了孤魂野鬼,迟芸气不打一出来,怎奈何还有什么章法定律呢?! 迟芸冷笑道:「这是你的定规定法?还是所有人的?就算他杀了人也不成吗?我竟奈何不了他?」 凌芫厉声道:「查看完便回吧。」 谁都知道,只要是找了哪家仙门的人,那家就必须保证他的安危,这确实是定规,是定法。 第34页 凌芫知道,流暮知道,仙门各家知道,偏偏迟芸不知道,她只知道那薛老爷杀了人。 本是一同查看这遍地荒芜,可两人竟又起了口角。两人一言不发,一人一剑,御剑回了薛府。 正当进门后,只见一白布摊在院子里,周围围了一圈流暮弟子,各个唉声嘆气,交头谈论。 凌芫见到凌肃,立马过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凌肃将头偏向凌芫,低声道:「薛老爷死了。」 凌芫瞳孔微放,喉咙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时说不出什么,过了一会儿,道:「怎么死的?可有何异常?」 凌肃道:「没有任何声响。我们见天亮了,薛老爷还迟迟没有出来,便派弟子去看了一眼,那时他已经断气许久了,身子早就凉了。」 这时,有弟子道:「怕不是那剥皮贼干的?!」 凌芫道:「这人可是傍晚死的?」 「不是,深夜时还活着呢,就是时不时咳嗽几声。」 迟芸见这群人讨论,道:「那剥皮贼在夜半的时候就被我们制服了,前半夜也是在坟地里和我们打斗,哪有时间来杀人?再说了,」 她蹲下身,掀开那层白布,道:「这没少胳膊没少腿的,皮也好好的在他身上,怎么看都不像是剥皮贼做的。」 凌芫蹲下身,细细看了这尸体,确实僵硬冰冷,绝对不是死了一会儿的。 那尸体眼眶凹陷,皮肉松松垮垮,皱巴巴缩在肋骨上,嘴唇青紫干裂,头髮也毛燥骯脏。再看手脚,一根根指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扭在了一起,紧实又粗犷,又诡异。 迟芸道:「这就死了……那,我们流暮……」 凌肃道:「就要盖上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再有甚者会觉得是谋害百姓。毕竟薛老爷是方圆几十里的人物,他家的事早就传遍了。」 迟芸忿忿道:「是有人要害我们?!」 凌芫摆摆手,道:「哎,事情未定之前,一切都尚未可知。如今,只得想办法查出兇手。」 郭祁一听,出来疑惑道:「兇手?不是自杀?」 凌芫站起身,道:「是他杀。」 迟芸负手道:「看面相,这薛老爷可不是瘦瘦弱弱的人,可如今都成皮包骨了,明显是什么邪祟侵身,把他精元吸食干净了。看那手,肯定是挣扎过的,但他怎么能扭得过邪祟呢?活生生把自己的手脚扭成了麻花。」 第27章 理乱异事索遗佩 一行人也没料到这竟是一环扣一环,一道跟一道。 如今那鬼魂没了灵识,薛老爷也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死无对证,无从考察,谁也不知道那薛老爷到底做了什么,又惹到了谁,以至于遭人暗害,还是这么悄无声息。 「你们可探查过周围?有没有阴气?」凌芫道。 郭祁忙道:「我们在周围都看过了,连同那坟地也都去看过了,除了那些尸骨亡魂,没有任何阴气。」 迟芸摸了摸耳朵,甚为疑惑。按理说,邪祟侵身,即使那邪祟跑了,也该有阴气留下,哪怕半丝半点,可这竟没有任何动静,不留下一丝一毫痕迹。「这世上竟有不着阴气的邪祟?」 众人沉默着,无从查起,更不知该如何查。 一行人御剑回了流暮山宇,不知各世家从哪里来的消息,各个紧接着去了流暮山宇。 那杨天堑嘴上毫无遮拦,丝毫不像是来帮忙或是慰问的,倒像是来看笑话的,直接道:「听闻你流暮弟子下山除祟,竟什么都没查到,还死了承人?我还听说那承人死时,你们流暮弟子就守在外面,他竟还让邪祟侵了身?还真是不给流暮留面子啊!」说着轻笑了几声。 露寒堂上一片唏嘘,那杨天堑昂了昂脖子,继续道:「若是你们流暮不便继续探查,我青州夜邑愿意接手。」 那微挑起来的细长又刚劲的眉毛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不屑」二字,说这话时倒像是说愿意接手一个被人搞坏的烂摊子,竟丝毫不给堂上流暮的人留面子。 像这种场合,师白一般是不会来的,毕竟德高望重,他只管众仙家教化之事,纵使为人师尊,作为流暮主人,也一般将一切大小事务交由凌肃、凌芫师兄弟二人掌管。 凌肃坐主位,恭维笑道:「杨家主说的是,不过,这既然是是我流暮之事,我流暮自然会管到底。」 苏子光老来持重,摸着自己的鬍子,慢斯条理言道:「事不分主,既是修真界发生的诡秘之事,我们各家都自然要竭尽全力。我即墨苏氏义不容辞。」 「我姑藏韩氏义不容辞。」 「我沧州孙氏义不容辞。」 …… 见这番同心景致,杨天堑轻笑一声,抱拳道:「青州夜邑,义不容辞。」 接下来几天时间,各世家都派出了自家修士绕薛家村,以及方圆几百里都探查了一番,上到山头丘陵,下到江河溪流。 但令人奇怪的是,此地除了最近发生的薛府命案,近百年来并未有过任何异事。 此地居民从未遇到过什么邪祟阴灵,更对薛老爷一家的事丝毫不知,只道是这一家都搬走了,已经很久没见过薛老爷一家人了。 不管问到谁,都说这一家子是数里闻名的大善人,住在这儿也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倒是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他们搬走了,还真是有些不舍。 第35页 问他们可知薛老爷一家为何搬走,他们说是听说薛夫人老家出了事,薛夫人要回老家去住,可薛老爷不愿离开这个住了多年的地方,于是薛夫人就带着僕从自个儿走了,那薛老爷不捨得这宅子,就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然后也回了老家。 虽说众说纷纭,不一定是真,可问过无数的人,竟都是这一个说法,和那鬼魂说的大相迳庭,也和那夜他们看到的有所差异。 问过当地人,迟芸疑惑道:「为什么和我们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凌芫边走边道:「出入太多,越来越理不清了。」 「若是这些人说的是对的,薛老爷早就搬走了,那找我们的是谁?那鬼魂的话又怎么解释?如果那鬼魂和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他们又是怎么统一口径的??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 迟芸见凌芫眉头紧锁,故意挑眉逗道:「哎!你怎么做到这么不苟言笑的?看起来好威严啊!教教我呗!我好回家吓一吓司年。嘿嘿!」 凌芫瞪了一眼迟芸,自顾自往前走去。 迟芸追上去,道:「你怎么不说话呀!哎呀,你怎么老是这样!怎么着说句话吧!老憋着不难受吗?」 凌芫眼眸稍稍一撇,余光正撇到了一鼓着腮帮子的迟芸,稍顿了顿,又继续走去。 迟芸见这人这么不解风情,撇了撇嘴,跟了上去。忽然凌芫停下了脚步,迟芸只顾着瘪着嘴生气,未料一下子撞上了凌芫□□的后背,脑瓜子一震,急喊到:「你干嘛?!怎么停了?」 抬头相看间,正好与转身的凌芫眼神撞个正着。凌芫道:「拿了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吧?」 被凌芫这么一问,迟芸一下子怔住了,就这么呆呆地还贴在凌芫身上,一时说不出话。 凌芫低头看了一眼二人相交之处,又抬了抬冷冽的眼眸,看了看迟芸,迟芸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从凌芫身上蹦开,眼神躲闪道:「什……什么?我什么时候拿你东西了?你不要冤枉我啊!」 凌芫深唿了口气,压低了嗓音,缓缓道:「你拿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迟芸急道:「没拿我知道什么?!不要含血喷人啊!」 见凌芫已经伸出了手,正摆在迟芸面前,一动不动看着她,迟芸心道:「这傢伙不是来要他的玉佩的吧?!可……可我也不知道去哪了呀!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迟芸艰难地在略有些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道:「哦!是你的玉佩是吧!没……没事!想必是落在流暮了,我回去就找!回去就找!」 凌芫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继而转身,道:「嗯,那好吧。」 迟芸这才松了口气,她记得确实没把那玉佩带出来,肯定在流暮啦!回去找找还给他就是了。 第28章 生人入炊鼓声起 各世家也是未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难解,或许真如那些百姓说的那样也说不定。 鬼魂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所见并不一定属实,有些邪祟是可以制造幻象的,为了让人们相信所见,什么事做不出来?邪祟拿自己做抵偿也说不定。 其实,这本就是流暮山宇承担下来的事,按理说其他各家本不该插手。 虽说其他家族也不再想趟这趟浑水,但既已承诺,也不好就此放手,给人落下话柄。 再说了,仙门各家出手解决此事的消息已经出了,若是收回,岂不是打了众仙门世家的脸面? 但事情总要解决。 一日,苏子光约了各家家主前来流暮,说是商讨解决此事的办法。 要说苏子光,确实可以说是当世的修真元老,德高望重,做事也十分正派。 他若是要请谁,无人会将之拒于门外,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既然他召各家主前往流暮,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至流暮后,凌肃坐北面南,是主位,堂下皆是各世家家主。 苏子光坐西于侧,言道:「今日老夫召各位前来,想必大家都知道所谓何事,正是为着那薛府一案。此事已过数日之久,各家也都尽心尽力,苏某皆看在眼里。想是,如今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各家主可有何看法?」 杨天堑看似甚为高傲,昂首道:「我已派人打探许久,周围百姓也都说薛家早已搬离,我已与其他诸家商讨过,此事定是邪祟所为,故意扰乱清净,并非什么上门寻仇。」 凌芫坐于杨天堑侧对面,闻言,抬头看向杨天堑,神情稍微有所变化,似是想说什么,却未动口,随即又恢復了原样。 沧州孙氏家主孙格看了眼四周,道:「有些邪祟的可恶之处,就在于此啊,它不杀人不害人,却想着法的霍乱世间,生怕安宁一天。我若是就此揪着不放,正着了它的道啊!」 凌芫将冷冽的眼神移向孙格,道:「尔等可是要就此放手?」 那孙格正与凌芫对视一眼,慌忙将眼神飘开,道:「我们沧州虽是小家,但也不缺骨气!撂挑子的事情是万般做不出来的!」 凌肃道:「那孙家主是想如何?」 那孙格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杨天堑见此,手握淡茶饮肚,轻笑道:「他一个小家族,确实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流暮,何必难为他呢?」说完又「呵」的一声。 孙格闻言,端起茶盏,边喝着茶,边目光飘忽着并不发言。 第36页 凌芫看着杨天堑道:「你道如何?」说这话时,一股阴沉冷冽之气不由生出。 杨天堑掩起了笑容,挑起细长眉毛,道:「杨某一介粗人,自然不比凌二公子有想法。但既然凌大公子和苏老先生都在,凌二公子首先该问的是他们吧。」 凌肃位于堂上,看向凌芫,示意其不再说话,目光透出一丝柔和,又笑着朝向苏子光,道:「苏先生,您有何见解?」 苏子光摸了把鬍子,道:「既然诸位都没有什么想法,那老夫便进己鄙陋之言。」 「听闻凌二公子与迟家小姐一同除祟时听信了邪祟之言,以为是薛家害了他,而后来,那薛老爷被邪祟侵身而亡,却没留下一丝痕迹。后来,当地百姓都说薛家早已搬离。这未免落差太大,在老夫看来,如若真像那邪祟所言,是薛老爷害了他,那这悠悠之口又是如何解决的?若薛家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百姓竟然丝毫不知?既然百姓为真,那邪祟所说便是假,尔等所见也为假。」 堂下一片讨论声。 「此话有理啊!」 「邪祟之言如何能信?!」 「果然还是小辈啊!经验不足!」 …… 凌肃疑惑道:「先生的意思是,那邪祟会幻术?」 苏子光道:「你们对它穷追之时不是也见识到了白雾四起?那便是它的幻术啊!」 孙格喜道:「那这案子岂不是不攻自破?那邪祟费尽心机扰我们清净,就这么前功尽弃了?哈哈哈!」 凌芫瞪了一眼孙格,眼神中的寒气恨不得穿过大堂,将那冰稜子刺在孙格身上,刺得他血液喷涌,眼盲身残,再无站起之日才好,省的在他耳边扰他清净! 「但……」苏子光沉默片刻,言道:「梨花村还荒废着,倘若那地方自己荒着,倒也还好,但那地方的风沙近年来时常吹向临近地区,对周边百姓有害而无一利啊!」 那杨天堑眼神在堂中飘荡,也不知喝了几盏茶,道:「先生所言,确是啊。如若先生以及诸位放心我夜邑,此事可交由我夜邑去办。」说着站起身朝着堂上以及堂下所坐之人躬身拱手。 孙格道:「孙某看这事,大可交给杨家主!」 「杨家主权高智足,定能办妥啊!」 「这可以!这可以!」 凌肃思量片刻,道:「不知杨家主打算如何办?」 杨天堑眼眸松懈下来,道:「这梨花村本就是富庶之地,物宝天华,可仅是因为连年干旱便成了不毛之地,若是引人入住,开渠引水,到时候再加以开发,或是建一处修真界监察处所等,加以利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子光道:「荒原变绿洲,还为修真界提供了便利,苏某认为确实大有裨益。」 凌芫看向凌肃,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神情。凌肃似乎并未注意到,只是看了看堂下众人,道:「既然诸位没有什么异议,那这事,便交给杨家主了。」 没过多久,一队队车马如长龙般涌入了残缺不堪的梨花村,细看都是一些衣衫褴褛之人,不管是壮年男子,或是老弱妇孺,都推着木车,背着包袱,连带着锅碗瓢盆,拖家带口,一道往那边走。像是从别处搬移到那里。 风沙止不住的乱吼,残缺的土墙被一併推倒,号子和鼓声连带着黄烟一齐蔓延,像经歷了一场大战,依稀可见的鹰旗于各处飘扬,那正是青州夜邑杨氏家族的旗子。 第29章 道中夺人遭人嫉 「放哪了呢?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奇了怪了!」 迟芸正在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听见门外几个弟子议论,什么「夜邑」?什么「梨花村?」「杨家?」 迟芸疑惑心道:「梨花村关杨家什么事?」迟芸悄咪地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谁知道那杨天堑在哪找的那么多人!话说他们真的是自愿去那不毛之地的?」 「我是不太相信!怎么着我都不相信一群老弱妇孺能把那地方开发成什么样!」 「那……就这样任杨家这么肆意横行?」 「那还能怎么着?各世家都承认了!我们又管不了!不说了,别插手就行了,省的引火烧身啊!」 听到这,迟芸好像明白了,一下子跳了出来,愣是把门前几个弟子吓着了。 迟芸笑呵呵道:「师兄们好啊!我刚才听你们说杨家什么什么的,发生什么事啦?不会是他家闹了什么难吧!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啊!」 一个弟子道:「迟师妹就别管这些八卦了,二师兄的玉佩找着了吗?」说着,几人笑了起来。 迟芸瞬间笑意全无,道:「什……什么玉佩?!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哎呀赶紧走赶紧走!在师妹门前聚集成何体统!」 一个弟子笑道:「别装了,师妹,谁不知道你拿了二师兄的玉佩还没还回去啊!你怕是不知道这玉佩是……」 还没说完,另一个弟子赶忙捂住了他的嘴,道:「师妹!我们先走了!你继续找!」 就这么看着几人螃蟹一样的挪了出去,迟芸心道:「那杨天堑又搞什么名堂?」 梨花村虽为平地,但地处高原,不论从何处前往,都免不了经过崎岖山地。 那高举鹰旗的一队队人马从北面而来,途中必经之地,必然是高耸可怖的苍古道。 传说中,苍古道是修真开天闢地之时留下的一道裂纹,悬崖高耸陡峭,抬首不见日月,稍不留神,就会被崖壁滚落的巨石砸成稀泥。 第37页 歷年以来,修真界只要是能御剑渡过的,一般是绝不会用双腿走过去的,除非是一些无御剑本领的低阶修士,或是普通百姓。 迟芸本以为梨花村会得到妥善的处理,但既然这么快就有人接手了过去,那她必然得看看什么情况。 伴着黄沙漫天,号角怒吼,一队队人马浪一般涌入梨花村。 依稀可闻的麻鞭抽打声响彻苍古道。 「快走!再偷懒一个试试!」一靛蓝衣修士正用尽力气抽打一瘫倒在地的人。 那人瘫在地上,活像一只被人厌弃的蛆,只会身体在地上蠕动,也站不起来。 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丢下一箩筐粗布烂棉,就趴了过去,奈何被周围人死死地拽住。 「别打了!别打了!」那女人哭喊着,挣扎着。 那修士一鞭子甩了过来,「再喊连你一起打!」那女人瞬间被抽到在地。 一声声鞭子响如爆竹一样在地上那男人的嵴背上爆裂,趴在地上的人不久便血肉模煳,没了动静。 「快走!谁再偷懒就和他一个下场!」 「啪啪啪」到处都是鞭子的抽打声和修士的怒吼与辱骂声。 迟芸御剑而来,隔着黄沙风尘,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下面一声声惨叫和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埋头沖了下去,迎面便看到了如此惨澹的景象,老弱病残,推车拄拐…… 正当一个修士又拿鞭子打向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小孩时,迟芸立马一个飞剑刺向那修士,好歹没直接杀了他,只是刺穿了手掌,剑从手背飞出。那鞭子连同着手上的血肉一同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 「谁!」 剑回鞘中,迟芸大喊道:「你祖宗!」 各修士们手握鞭的,手握剑的,都瞪大了眼珠子警觉地瞄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迟芸厉声道:「你们可是杨天堑手底下的?」 「家主名讳,岂是你能直唿的?!」 迟芸从黄沙中走出,笑道:「家主?谁家家主?管的了我吗?」 杨家修士见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年过及笄的女子,放松了下来,笑道:「一个小女修,这么大的口气?你若是不让开,师兄们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迟芸喊到:「我乃云中迟氏,迟芸。若是不懂得什么叫尊卑,就让你主子把你们牵回去,好好教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边一听,懵了一会儿,又瞬间慌乱了,这才记起来,当日在流暮射艺大会上,迟家主领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可了不得,与凌芫打斗都未曾败下阵来,还在大会上得一甲等,当日便被师白收入流暮听学,她便是迟家二小姐迟芸! 那边为首的杨家修士立马笑呵呵奉承拍马,道:「原来是……是迟小姐!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迟小姐。」说着颔首拱手作歉。 迟芸见对面是个欺软怕硬的,便继续昂声道:「知道就好,我且问你,你们押运的这些都是什么人?要到何方去?」 为首那个道:「您这话可说错了,这可不能叫『押运』啊,这都是自愿来的村民。我们是奉各家主之命,送各地徵集来的自愿前往梨花村的村民,重修梨花村。」 说到「各家主」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还有意提了下音量。 迟芸挑了挑眉,道:「当真自愿?那刚才也是自愿挨打?自愿死在你手里?!」 那群修士一个个慌了神,连忙解释道:「那……那那……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我们没有打人啊!」 那群人急了眼,朝着身后这群村民喊到:「你们看见我们打人了吗?!啊?!」 「……」一群人吓得直往后缩着,细微又可见的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为首的修士笑着对迟芸道:「您看,我们真没虐待过他们。他们都是自愿去梨花村,自愿为修真界做贡献的。一路上颠沛流离,磕磕绊绊,偶尔摔倒也是常事。」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妇人,浑身破烂,泥土中还掺杂着血液,哭嚎着扑向为首的修士。 「你胡说!!!我丈夫就这么被你们活活打死!你也不得好死啊!!」 那人毫无防备被这妇人抓了这么一遭,连忙挣脱喊道:「快拉开这个疯婆娘!!」随即给了这妇人狠狠一鞭,她被抽倒在地,然后便没了动静。 迟芸亲眼见着又一条生命葬送在了眼前,没俺耐住自己的性子,一个飞剑砍下了那为首修士的右臂,血溅当场,混乱中夹杂着各种叫喊声,悽厉的,害怕的…… 一群修士纷纷抽出利剑,冲着迟芸击了上来。 「混帐东西!当着你姑奶奶的面还敢造次!以命抵命!」 第30章 纱绷藏面龆年郎 未料想一剑砍过去,那为首的修士忙不迭起地爬起身就跑,却没跑出几步,就被那利刃砍作了两半,身首异处各滚到了一旁,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圆睁着,汩汩血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 其余修士又惊又乱,吓得一个个浑身抖起来,都往前再也挪不动步子,惊慌失措。 迟芸长了这十多年,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胆量,一时也被自己吓得忘了形,瞪大的眼珠子充着血丝。 虽说那修士确实是欺人太甚,但毕竟是正经世家门下的修士,如此就杀了那人,接下来也不太好办了。 第38页 「杀人啦!!杀人啦!!!」其余的修士各个慌乱起来,沙着嗓子惊叫喊着。 「别杀我!不……不是我!我没打!」 「饶了我!是我们有眼无珠!别杀我!别杀我啊!我打死我自己!我打我自己!」 那慌乱的修士忙狠狠地抽自己,没几下就已经打出了鲜血,直从嘴角往外冒,脸被自己抽得红血丝裂纹遍布。 「是杨天堑叫你们抓来这些人的?」迟芸高声喊道,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滴着血的剑。 「您饶了我们吧!不是我们!是……是家主让我们……」不及这个修士说完,一旁另一个修士忙喊道:「阿坷你个叛徒!」说着一剑刺向阿坷,那名为阿坷的修士瞬间肝肠被刺穿,一下子便断了气。 一旁的修士先是震惊中带着几分惊恐,迟芸倒是被惊住了,他万万是没想到他们对自家兄弟也下得去手。 转念一想,迟芸倒有些不屑甚至是鄙夷,轻笑一声道:「果然是忠心耿耿的狗,宁愿咬死自己,也不愿出卖主人。不过,何必呢?既然你们想死,何必你们亲自动手,我帮你们啊?」 正说着,迟芸提剑走了过去,众人见这是打算撕破脸了,虽然也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怎么着也是活命最要紧。 双方交接打了起来,被撇在一边的流民皆吓得四下逃窜,不曾想他们越是逃,越是被一些提着剑的修士抓了过来,要么一剑砍了,要么多砍上几剑,保准不透气儿了。 迟芸一边忙着打斗,一边还忙着护着这些流民,但终归一人难敌。 她一时急红了眼 竟也砍杀了好个修士。 「迟芸!」先闻一声,紧接着一道剑挡在了迟芸正砍向一个修士的面前。迟芸定睛一看,竟是凌芫。 凌芫一脸恼怒,两剑相接,他咬牙道:「放下。」 一旁的修士各个勐然间喜不自胜,喊道:「凌二公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迟芸道:「我若是不放呢?师兄又想和我打一场了?但恕我直言,师妹还要教训这群蠢货,恕不奉陪。」 说到「蠢货」,迟芸便转头狠狠地瞪向凌芫身后之人。 凌芫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迟芸一字一句道:「我在救人。」 「这便是你说的救人?!」 迟芸看了一眼这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尸骸、鲜血……就……就几个人而已。 才几个人,而且,也都是该死的。除了那些村民,可惜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不少人往这边赶过来,迟芸茫然地看了一眼凌芫,他没说话。 迟芸收了剑,忙跑开了。 她也从未想过杀人,可怎么就……一定是他们太欺人太甚了,她也是一时急红了眼。 而且,他们本就该死啊。 迟芸躲在了一个峭壁下,一时慌了神,听那边的声音,像是哥哥来了,还有司年。 「她去哪了?」 隐隐约约听到迟岚问起,迟芸躲着一声不敢吭,还听见司年的叫骂声,倒也未听清凌芫说了什么,也不曾听见那几个修士说什么。倒也奇怪了。 「谢谢你。」 勐然听见这么一声,迟芸吓了一跳,差点暴露出来,幸亏自己按耐住了。 定睛一看,是一个瘦小的小娃娃缩在角落,抱作一团,但依旧能看出来非常瘦弱。 衣衫褴褛,破烂不堪,脸上还缠着几道脏兮兮的烂布条子,露出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迟芸。 那双眼睛像是装了什么奇妙的东西,闪闪亮亮的。 迟芸走近些,道:「是你在说话吗?额哈哈,不用谢的。」迟芸羞愧地摸了摸耳朵,她本是想去救下那群流民,没成想竟害了一些人,还做了一些杀戮。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呀?」迟芸越发离他近一些,蹲在了他的面前,温柔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方才凶神恶煞那股劲。 那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原本紧紧抱着双腿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道:「陈……陈子逸。」说完低下了头,看似有些紧张。 「八岁了。」 没想到这么瘦小的孩子竟也有八岁了,但他这副身子板看起来倒不像是八岁的样子,更像是五六岁的样子。 看样子是没少吃苦。 迟芸见这孩子脸上还缠着一道道绷带,便担心道:「你这脸是什么了?」说着手伸了过去。 「我能帮你摘下来看看吗?」 陈子逸呆呆地看着她,任凭迟芸将自己脸上的绷带摘了下来。 摘下绷带,一张俊秀面孔呈现出来,除了绷带在脸上留下的勒痕和灰头土脸以外,竟也是个不错的胚子。 特别是那双眼睛,干净澄澈非常。 至于他为什么缠着脑袋,他怕是不愿意说,迟芸便将还没说的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陈子逸低下头,道:「谢谢姐姐。」 「我都说了不用谢我,你父母呢?」 他又看向了迟芸的眼睛,眼中一闪一闪的,不只是天生眼睛就会发光,还是因为眼中多了些水珠。 他道:「都死了。」 迟芸挑起的嘴角慢慢掉了下来,不想这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越发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迟芸思索片刻,道:「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回家怎么样?姐姐家的哥哥平时最是和蔼可亲,肯定会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第39页 迟芸暗暗地想:「他应该也愿意有个人陪我。」 陈子逸像是勐然间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跟姐姐回家吗?回姐姐的家……」 「以后,也是你的家。」 第31章 鲜花饼送锁青芸 「阿芸,你今日做了什么?你可知错?」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迟岚,难得也有生气的时候,一副慈眉善目板起脸来倒有几分冷峻。 陈子逸胆怯地藏在门后,眼看着这位大哥哥训斥着迟芸。 迟芸昂首反驳道:「他们死了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干坏事总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我只不过杀了几个人而已,他们自己功力不行,倒要怪我?」 迟岚皱着眉头,在迟芸面前踱着步,嗔怒道:「他们再多不是,你也不该要了他们的命!你可知他们是谁啊?!」 迟芸满不在乎,不屑道:「杨家的呗,那有什么?我管他是杨家还是李家、周家、王家,做出什么样的事,他杨天堑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死了几个修士而已,也是他自找的。」 迟岚气急地说不出话,一旁的司年看不下去,直言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这么多说辞?!是不是不惹事你就活不下去了?真该把你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你出去才好。」 迟岚嗔怪地瞥了一眼司年,司年立马闭嘴不语。 待过片刻,迟岚抬头见瞅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躲在门后,无息地嘆了口气,道:「罢了,事情既已如此,说再多也没用。」 迟岚平心静气道:「你且在家面壁思过,不准下山。这孩子……」 他看向那孩子道:「既然是你带上来的,总不能丢下山去,就收入门下吧。」 陈子逸唯唯诺诺地收了扒在门上的手,懵然地走进,拜道:「多谢……兄长……」 司年一听,急忙喊道:「说什么呢?!叫家主!」 「家……家主!」陈子逸被司年这一吓,立马磕在地上,身子稍有些抽搐。 迟芸倒不乐意了,赶忙将那小孩拉起来,拽着就往外跑。 「司年就是这样的贱脾气,你不用管他!他要是敢吼你,你告诉我就是了,我一定狠狠收拾他!」迟芸对陈子逸安慰道。 陈子逸定定地看着迟芸,将要开口又停了下来,过会儿才谨慎道:「阿……阿芸……谢……」 迟芸勐然间意识到:「哦!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我叫迟芸,安定山迟家的小姐,刚才那位家主是我哥哥。」说完嘻嘻笑着,又道:「叫我迟芸就行,或者,你应该叫我师姐。」 「嗯……」 陈子逸在安定山落下脚来,每天跟着师兄们干些杂活,毕竟以他的资质,还不能正经修炼。 但在安定山总比流亡要好许多,眼见着原本骨瘦嶙峋的身子渐渐白嫩起来,倒也养得不错。 虽说迟芸叫他不必忍者司年的性子,可司年其实也不是那么无所事事的人,每天带着人下山除祟,或是跟着迟岚拜会某位家主,自己尚且得不了多少空,哪有什么心思耍性子吼他。 面壁思过的那位,倒是也面壁了,倒是也思了,可思的是不是过那可说不准。 「今天午膳用什么啊?蒸饺、烧鸡、肉包子、烤鱼、抄手、驴肉火烧……」 「司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下次在后山多撒几张网,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一定把你挂树上挂一晚上。」 「哥哥去哪了?又去除祟了?为什么不带上我?」 …… 想了半天没用的事。 勐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凌芫!」 「一定是他!肯定是他把哥哥引过去的!我一直住在流暮,我偷偷离开流暮的事,肯定只有他们流暮的人才知道啊!果然心机啊……亏了我还拿你当朋友!」 迟芸这泼猴脾气的人,是怎么着也不会受得了一直待在院子里的,奈何她就算不想也没用,司年早就派了二十多个人把迟芸住的院子团团围了起来。 以前她被罚面壁思过的时候还少吗? 哪一次不都还是偷偷跑了出来,本来两个人守着足矣,可到迟芸这里偏偏需要二十多个人,料她也是插翅难飞了。 要不然迟芸也不会想打断司年的腿,何止如此,更想把他在树上挂一夜才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迟芸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出去瞅瞅是什么好热闹。 正一出门,就看到几个修士聚在一窝,嚷嚷着。 「司年师兄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这个门,你就是送东西也不行,有本事就叫司年师兄来。」 门口的修士守卫满是不耐烦,想把人轰走。 迟芸走进看,那被围着指指点点的可不就是陈子逸嘛。 「我现在越发不明白了,这安定山岂非我迟家的,而是他司年的?」 迟芸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蹦出这么一句,立马惊着了一群人。 那几个修士躬身道:「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还望师姐不要怪罪。」 他们俯下的头蹙着眉头。 一见到迟芸,他们便已经要大事不好了,这个小姐了从来不是个好惹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嚣张跋扈的,有家主疼爱着,就连司年也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这下他们有的受了。 「我不怪罪?可以啊,反正我只是面壁思过而已,总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哥哥也肯定会过几天就把我放出来。」 第40页 「家主如此疼爱师姐,那是自然。」 「嗯,其实我也没犯什么大错,不就是杀了几个修士嘛……」迟芸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凡事啊,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一次是小,第二次可能就大了。」 那修士脸色勐然白了,道:「师,师姐……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 「你们要是还敢拦在这儿,我迟早会让你们懂的。」迟芸带着一丝笑容,看着他们。 那几个修士立马转变了态度,和颜悦色起来,道:「送个东西而已,我们说出去就是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对,没发生。」 陈子逸看这几个师兄,完全不像方才那般凶神恶煞。见这几人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团油纸,小心翼翼递给了迟芸,道:「这是师兄给我的,鲜花饼,说是山下才有的稀罕玩意儿,我带过来给你尝尝……阿芸师姐。」 迟芸惊喜道:「鲜花饼?我都没听说过,看样子真是稀罕玩意!」 她接过来,剥开外面一层油纸,瞬间眼前一亮。 「你这……怕是鲜花渣渣吧!哈哈哈!」她不仅笑了。 陈子逸看了一眼,那鲜花饼竟然已经碎成了渣渣。 他慌忙道:「我……它本来是好的。对不起阿芸师姐……」 「哈哈哈,没关系啦!师兄给了你几个?你吃过了吗?」迟芸语调温柔道。 他抿了抿嘴唇,道:「已经吃过了。」 「吶!」迟芸捏了一小撮塞到了陈子逸嘴里,接着将剩下的都收起来了,道:「就给你吃一口,其他的都是我的,嘿嘿!」 陈子逸独自的立着,见迟芸回了房里,用舌头舔了舔嘴边的几点残留,甜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第32章 红汁流灵木催生 迟芸尚被禁足,她闯的祸她自己当然是没法子弥补。 虽然平时都是司年去摆平,但他也只是摆平一些小事罢了,像这种事,只能迟岚亲自出面了。 迟岚亲自踏入青州夜邑,也带了不少礼品。毕竟伤了人家的人,身为家主,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但那杨天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整个修真界出了名的暴脾气。虽然面子上可能不会直言相对,但难免阴阳怪气。 果然,一见到迟岚,那杨天堑就没有好脸色,整一个臭脸摆着,就等着迟岚亲自给他跪拜认错了。 杨天堑见着迟岚,故作玩笑道:「迟家主带了这么多人来,这是要拆我家?」 迟岚见到杨天堑后,躬身道:「杨家主说笑了,迟某今日是来赔罪的。舍妹误伤了夜邑弟子,是迟某教导无方,迟某今日亲自登门谢罪,还望杨家主宽宏大量,饶恕了舍妹这泼皮性子。」 杨天堑冷着脸,骤然笑了一声,道:「误伤?这误伤当真是厉害了,竟不小心把生命误伤没了。」 说着,他呵呵笑起来,「迟家主回去可是要好好管束一下你家这位小姐,莫让她再出来给您惹了什么麻烦事。若是伤了别的什么,可就没有杨某这么好说话了。」 「舍妹确是生性顽劣,年龄又小,不知下手轻重。」 杨天堑眉头一皱,道:「迟家主的意思是,我杨家的弟子倒不如一个小孩子了?」 说完扭头一副不屑的样子继续道:「那是自然,他们丢了性命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惹的是迟家的小姐呢!人家有人护着,而他们只能自甘当刀下亡魂,当别人的陪衬。」 「生死由命,没有什么陪衬不陪衬的。不过,事情总是舍妹的错,今日迟某带着些东西,希望杨家主收下,也好代迟某慰问一下已去的亡魂。」 看着不断往里搬的东西,杨天堑站起身,道:「东西收下了,迟家主倒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死了几个不中用的贱种嘛,迟小姐若是愿意,杨某再挑几个送到云中,要是怕那里太过显眼,那杨某就给迟小姐送个不显眼的地方。」 「杨家主……」迟岚刚开口。 杨天堑就紧接着继续道:「迟家主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吧,杨某还要去校场,恕不奉陪了。若是迟家主贪恋我杨家的茶水,请自便。」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一旁的司年倒是一直憋着不敢说话,直到出了他夜邑的大门,司年才耐不住性子道:「他杨家未免也太狂傲了些!说话倒是丝毫不知检点。」 迟岚嗔责道:「你此时说话也不知检点,若是被有心人听见,还不知要闹出些什么!」 司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二小姐现在安不安份,别再又偷偷跑出去了。」 迟岚听后,沉沉地嘆了口气,道:「我也希望她能再安分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迟岚虽说是将迟芸禁足了,但该说的不该说的还是心里清楚得很的。 倘若将迟芸禁足的事说了出去,必定遭有心人算计,说是迟家兄妹离心,凡此种种的,对迟家不好,对迟芸也不好。 迟芸倒是在自己院子里安分得很,毕竟除了迟岚和司年,还有个人天天来看他,时不时给她带点好玩儿的东西,给她解解闷儿。 迟芸虽说也不愿意被关着,但听说迟岚为了她这个妹妹去青州给杨家赔罪,被甩了脸子,自己也很过意不去,还是等着哥哥愿意让自己出去的时候再出去吧,不给他惹事,免得让他生气。 第41页 但也不能就这么在自己院子里干耗着,总得找些有趣儿的事儿干。 迟芸跟陈子逸说,后山的河里有不少鲤鱼,烤起来吃当真是极品佳肴;还有不少山雀,抓几只放在院子里逗逗也能撑那么几天;还有,鸟蛋!刚掏的鸟蛋最是新鲜,最好跟鱼一块儿烤了…… 迟芸禁足的时日里,她倒是自在,但陈子逸就没那么自在了。 除了完成师兄们让他干的活,他还要做迟芸交给他的任务。 刚来安定山没多久,功法基本没学着,爬树下河倒是都学会了。 迟芸虽禁着足,但对外面的事倒也了如指掌,谁让哪都有她的眼线呢? 谁知道这傢伙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安了多少「眼线」。 最近她又听说了些好玩儿的事儿,听说在西南的赤风谷有一棵神树,那神树不同于寻常树木,只要用刀喇开它的表皮,它就会流下血红色的汁液,此汁液灵气非凡,对修炼者来说是上等的补品。可惜只此一棵。 仙门各家近日组织了不少人马前去巡视,那地方着实荒凉,且地势偏僻。没有人在那里生活,也没有多少植被,那棵树虽生在山谷中,但却着实显眼,很容易发现。 不过也有些令人难以捉摸,那山谷无光少水,不知是怎么培育出这珠灵气非凡的神木的。 「这倒也稀奇,等我出去,一定要去看看,看看是什么稀罕宝贝。」迟芸笑嘻嘻地道。 陈子逸道:「阿芸师姐要是想去,那子逸也去。」 迟芸瞥了瞥他,笑了一声,道:「你才多大呀!那里很远的,而且你又不会御剑,难道要徒步走去吗?再说了,万一有什么危险,我可保护不了你。」 迟芸默默在心里道:「而且……我的御剑能力有限啊......我带不了你啊!」 灵机一动,迟芸惊喜道:「我可以找凌芫啊!他是不用我保护的,不会拖我后腿。嗯,靠谱。」 陈子逸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随后耷拉下眼皮,道:「嗯。」 迟芸一边啃着陈子逸在外面烤好的鱼,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跟凌芫说呢?万一他不想跟我一起去怎么办?他那么讨厌我,万一跟我去了,然后把我扔在那里了!他要是趁机害我,我该怎么自保呢?子逸,你说,我该怎么自保呢?」 迟芸问道,「嗯?」 没听到回应,迟芸看过去,竟不见了陈子逸的人影。 「小崽子什么时候出去的?」说完,迟芸又继续啃了口烤鱼。 第33章 流暮公子云中游 等了数日,迟岚迟迟没有解除迟芸的禁足,她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日日跑到门口询问看着她的那些修士,他们自然不能擅自放迟芸出门,但也不好就这么晾着这个小姐,只好草草答覆,道:「家主一定会放小姐出来的,小姐再等等。」 迟芸每次也是恼怒而归,她才不愿意听这些敷衍之词。 青州夜邑。 杨天堑边坐在主位上边喝着茶,道:「灵木之事,可属实?」 孙格立马答道:「我们各家都派修士前去探查过,确是有一棵周身散发着灵气的灵木在赤风谷。」 杨天堑轻笑了一声,用他那修长宽大的手转了转茶杯,道:「各家?哼,还有哪家?」 「灵木传言一出,几乎各家都去了,除了连同您在内的三大世家,还有一部分小门小族。」 杨天堑喝了口茶,笑道:「小门小族,成何气候。」 那沧州孙家主孙格跟着呵呵地笑着,场面倒是显得很是融洽。 虽说灵木传言来也匆匆,却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吹到了各家的耳朵里,惹得谁都想去看看。 待孙格出了夜邑,一个杨家的修士才进了堂内,报导:「家主,您要的东西给您带来了。」 说着双手奉上了一个木盒子,那木盒子虽是紧关着的,却周身散发着一股阳灵之气,像是吸收了天地精华。 杨天堑打开了盒子,只见一块血红色的东西放在里面,连带着血红的粘液,还有些余温,像极了刚从活人的身体里掏出来的内脏。 扬天堑笑道:「果然越是噁心的东西越能吸引人啊。」说完合上了盖子。 流暮山宇。 凌芫凌肃两人立于露寒堂内。 凌肃道:「师尊,此次我和阿芫前往,果然如您所说,其他各家也都按捺不住了,纷纷派了弟子前去。」 师白严正道:「你们可曾与他们遇见?」 凌肃答道:「师尊放心,我和阿芫绕道而行,而且比他们晚到了些日子,并不会与其他世家相遇。」 师白摸着鬍子微微点了点头。 凌芫道:「师尊,您可知灵木的消息从何而出?为何原本乌有之事到现在确是人尽皆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妥。」 师白沉沉道:「为师不是没想过,只是消息扩散之快不容许我们有阻断它的机会,就算它当真有什么,其他世家会做何感想呢?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保好这株灵木,不要让某些不轨之人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来。」 凌芫思索片刻道:「只是我们流暮吗?弟子认为,我们可以联合其他世家一通保它。」 凌肃有些疑惑,道:「如何知晓其他世家是怎么想的呢?万一……」 凌芫看向师白,眼神中确有几分坚定,道:「云中可信。云中迟氏家主迟岚,为人良善,又不失傲骨。」 第42页 师白似有些满意,道:「迟岚确实足矣,如此有大局意识的人,堪得其任。」 迟芸懒在自己院子里,眯着眼晒着太阳,倒是挺闲适。倘若迟岚再不将她放出来,她怕是都能在自己家当个隐士了。 「哎呀,修什么仙,除什么祟啊,不如做个隐士逍遥自在啊!」迟芸故意这样说。 门外的守卫修士自知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各自沉了口气。 她也没听见他们有什么动静,只觉得没意思,也不管了,便一个人悠闲地瘫着。 勐然感觉一个人影从自己脸上划过,迟芸心道:「我这个没人愿意来的地方,怎么还有人走过去?」 迟芸睁开眼,只见一个带着剑的白衣身影,那人还没走远。 迟芸看见她门前的修士躬身拜见那人,隐约听见是……凌芫! 迟芸立马跳了起来,奔到门前差点闯出去,奈何被拦住了。 迟芸朝着那边兴奋地大喊道:「凌芫!喂!凌芫!我在这儿!」 凌芫闻声转过身来瞪着被死死牵制住的迟芸,道:「迟小姐这是怎么了?」 迟芸一听,不高兴道:「我是迟芸啊!你不认识我啦?我们还一起去除祟来着,我在你们流暮学艺还被师尊罚跪了,你忘了吗?」 凌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迟芸,平静道:「凌芫怎敢不记得迟二小姐。只是凌芫还要拜见迟家主,恕不奉陪了。」说完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迟芸松了口气,又扬起一股兴奋劲儿,喊到:「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哎!你知道灵木吗?」 凌芫闻声微微顿了顿身子,迟芸又继续喊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我觉得这灵木肯定有蹊跷,我们一起出去过几次,我觉得你还不错,又不会给我添麻烦,倒是让我省心不少。虽然说我自己一个人去负担可能更小一点,但万一我自己去遇到什么麻烦,我自己也解决不了。你虽说也是个负担吧,但起码是个有用的负担……」 迟芸尽管自己说,一旁的修士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师姐……凌师兄已经走了。」 迟芸一抬头,果然那厮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对着一群让人厌烦的修士说了那么一大串。 迟芸气不打一处来,但又转念一想,日后一起合作的时日还多着呢,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就当是让着这个小将了。 刚见到凌芫,迟岚就招待好他落座,道:「你师兄飞书给我,说你今日要来安定山,怎么这个时辰才到?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凌芫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落日了。他起身拱手,道:「凌芫初来乍到,沉迷于安定山一路的景色,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不想竟这么晚了。」 迟岚莞尔笑道:「我安定山倒是没什么景色,除了到处一些低山土堆,就是些野花野草,唯有一山的榆叶梅还看得过去,远不比你们流暮有山有水。」 「在下觉得云中的风土人情淳厚,倒是比自然景色要美得多。」 迟岚笑着:「凌公子果然眼神犀利,我们云中景色虽不比其他,但人心确是好的,不欺不诈,夜不掩门,怡然快活。」 凌芫道:「想必这里的百姓不光是因为祖祖辈辈的血脉,还有迟家主的爱民与善治。」 迟岚笑着道:「若是喜欢这里,不妨今日就住下来吧,正好天色已经晚了,也不好赶着夜路回去,省的你师兄又说我不爱护小辈。」 第34章 木枯没阴生灵散 当夜,凌芫便住到了安定山,一个客房与主殿有些距离,倒是个静谧的地方,对凌芫来说是绝佳的。 迟芸一听说凌芫住了下来,惊喜地跳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奔过去,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跑出去了呀! 陈子逸照常来给迟芸送些饭后点心什么的,谁知这次陈子逸进门后,迟芸立马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还探头探脑的四处看了看,紧接着拉着陈子逸进了屋。 陈子逸忙问道:「阿芸师姐,怎么了?」 迟芸悄咪咪道:「凌芫来我们安定山了,还住在这儿了。」 陈子逸闻言后,稍稍顿了片刻,小心地问道:「凌芫……是谁?」 迟芸一皱眉头,道:「流暮二弟子呀!唉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是那天我……伤了几个修士之后来的那个人。」 陈子逸一听,瞬间紧张了,连忙道:「那他是不是要抓你?!」 「哎呀,不用担心,我知道他的,他肯定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说着,迟芸顿了顿,勐然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那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好像从来没来过云中啊......」 迟芸正思索着,看向了陈子逸,道:「要不……我去找他问问?」 陈子逸连忙惊道:「可是,你不能出去啊。」 迟芸一脸贼笑,道:「我要是想见到他,那还不简单?」 凌芫住的地方静谧,屋里还有不少的书籍,确是很符合他的生性。 凌芫正品着云中特产的连翘茶,此茶虽不及其他地方的花茶,但清热散结,最适宜在夏日晚间饮用。 听到像是有树枝敲打窗子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风声,夜里寂静。 凌芫走到窗前,见月色朦胧柔和,外面的夜景倒是比待在这屋子里好多了,不如出门走走。 第43页 门口的小侍卫见凌芫走了出来,连忙拱手道:「凌公子这是要出门吗?」 凌芫不曾记得自己门口有个小侍卫,或许是迟岚见他性情冷淡,只给安排了一个。 他颔首答道:「夜来无事,出门走走。」 那小侍卫道:「出门走走也好,我们安定山夜里景色甚美,只是公子还是不要往南边走了。」 「嗯。」凌芫答完,才想到,南边?迟芸的院子也是在南边,她可是又在耍什么花招?不如过去瞧瞧。 凌芫正路过迟芸门口,竟勐地被一个什么东西抓了进去,定睛一看,竟是迟芸这个傢伙。 见凌芫这么惊慌,迟芸哈哈笑道:「不用害怕,门口的人早就被我迷晕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凌芫立马扯开了被拉着的胳膊,道:「成何体统!」 说完便待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迟芸就这么看着他,不禁又笑了起来,盯着他的脸,道:「怎么?生气了?哎,你今天怎么不理我呀?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凌芫强忍耐着,冷着脸道:「迟小姐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能有什么话说?」 迟芸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凌芫,笑道:「你可从没来过安定山,又没什么事,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凌芫嗔怒道:「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我何必来找你。我是有要务在身,来找迟家主的。」 「哦,原来不是找我的。」迟芸似有些失望。 闻言,凌芫抬眼看向迟芸。 随即,迟芸又兴奋地盯着凌芫的眼睛,道:「正好我有事找你。我们一起去赤风谷吧!去找灵木!」 凌芫道:「你若是想送死,便自己去吧。」 「哎,什么送死啊?」迟芸正问着,凌芫已经摆了摆衣袖出门而去了。 「好你个凌芫,每次都是这样!」 翌日,凌肃带着弟子,连同着迟岚凌芫一齐去了赤风谷,留下司年留守家门。 迟芸让陈子逸再次用昨晚的伎俩迷晕了门口的弟子,独自跑了出去。 她先前不出去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愿让迟岚生气,更不愿当着哥哥的面再这么放肆。 如今迟岚出去了,她也不必这么拘谨自己了。 「说我不怕死,你才是不怕死的那个好吧!自己偷摸着去了,竟然不叫我!」迟芸边御剑往那边去,一边忿忿道。 不日迟芸便已到了那个听闻草木不生的山谷。 当真如他们所说,山高谷深,阳少阴多。 这赤风谷确如其名,终日里多大风穿谷,红土裸露,连峭壁的岩石也都是红色的,当真是副奇景。 灵木倒是很好找。在这平平无奇的地界,只管跟着灵气散出来的地方去就肯定能找到。 迟芸见到这树,笑道:「这就是灵木?也没有多少灵气啊!就这也能被夸上天去?」 那树明显可见的坑坑洼洼,往下流着血红色的汁液。但树干却很干瘪,形体扭曲,倒像是一棵老枯木,隐隐约约的灵气若有若现。 「阿芸?你怎么在这儿?」 迟芸转身一看,竟是迟岚,旁边凌肃一脸笑意,凌芫看似有一丝丝惊讶。 迟芸惊道:「呃,哥哥!我……我听说哥哥来这儿,我不放心嘛,就跟过来看看……」说完尴尬地笑着。 凌芫看向迟芸身后,瞳孔勐然放大,道:「灵木!」 迟岚忙看过去,又看向迟芸,道:「阿芸,这……怎么回事?」 迟芸疑惑地看向身后,道:「怎么了?」 凌芫冷着脸,道:「灵气散失,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迟芸惊道:「被人破坏?!我刚到,看到它时就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本来就这样呢。」 几个人齐齐看着迟芸,迟芸惊慌道:「不是我啊!你们看着我干嘛?」 凌肃道:「看样子,我们还是来晚了。」 突然一袭阴风拂过,整个山谷里一阵簌簌声。又一团东西飘过去,又是一团……在山谷里来回游盪。 一行人连忙拔剑戒备,迟岚一把拉过迟芸,道:「哥哥护着,阿芸不要怕。」 一缕缕红色的细烟从灵木上飘起来,然后散开,便没有了踪迹。 迟芸心道:「果然,哪有什么灵木啊。倒是有趣了。」 那一团团的黑雾从山谷的各个角落涌出,然后越来越多,在山谷里盘桓,躁动不安。 突然,那些黑雾向着这群人沖了过来,一时打作了一团。 「哪来这么多怨灵啊!」修士们一边防守着,一边喊道。 凌肃道:「不是怨灵,是恶灵。」 「啊?!」 第35章 梦血染罚跪祠堂 「恶……恶灵!哪来这么多恶灵?!」 「怎么回事?!」 迟芸站在迟岚身后,目光呆呆地看着这群疯魔的恶灵,只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在脑子里,还有说不出来的闷与细细的刺痛感。 迟岚拿着剑在迟芸面前晃来晃去,一团团黑雾在面前成一团乱麻。 正在所有人都在与恶灵殊死一搏的时候,恶灵却转而沖向迟芸。 迟岚赶忙挡了过去,周围人各个惊讶地看向那边。 凌肃凌芫也都往迟家兄妹二人那边挡一道道剑光往外冲出,却只见恶灵冲破剑光,袭了过去。 可不知怎么的,恶灵都没有攻击到这几个挡在迟芸前面的人身上,反而是勐地绕过他们,一头沖向迟芸。 第44页 下一刻,所有人目瞪口呆,不是迟芸被恶灵侵蚀,而是恶灵消失了。 准确的来说,是吸进了迟芸的身体里……像一簇簇团花般缩小消失。 「恶……恶灵!没了?!」周围修士定定地盯着迟芸,握着剑往后推了几步,慌乱又不知所措。 迟岚惊讶地看着迟芸,道「阿芸?你……可有不适?」 迟芸好像丝毫没有听见,她只看见眼前人定定地看着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身体不断地抖动着,片刻,便昏厥了过去。 「救救我……不要杀我……」 「救救我们……我还不想死!」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 …… 周围大火燃烧,满地血迹伴着尸横遍野,一阵乱糟糟的,刀剑夹杂着斥骂声,哭喊求救声遍地,尸体碎肉…… 迟芸勐然惊醒,她的头好痛,像是要炸裂了一样。脑子里一阵阵嗡嗡的。 「什么?都梦了些什么啊……」迟芸心道。 迟岚见迟芸醒了,连忙过来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道:「阿芸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迟芸揉着脑袋,道:「头疼。」 迟岚连忙伸过手去,轻微地揉着迟芸的头侧,温柔地吹了吹。 迟芸稍缓和了会儿,看了看四周,推开迟岚正给她揉着印堂的手,道:「哥哥,凌芫呢?我们怎么回来了?恶灵收了吗?还有灵木,还有哥哥没伤着吧?」 迟岚笑着摸了摸迟芸的脑袋,道:「阿芸也知道担心哥哥了。哥哥见阿芸好了,自己也就高兴了。灵木已经被我和流暮的两位公子用术法护住了,阿芸不必担心。你流暮的两位师兄都安全地回去了。」 继而,迟岚又嗔怒道:「把你关在家里,你竟自己跑了出来,还跑去了赤风谷,当真是胆大。我给你剑就是让你随便御剑跑出去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办?」 迟芸顿时尴了一尬,她偷偷跑出去没告诉哥哥,现在哥哥问起来,她该担心的不是自己吗?! 「额……哥哥,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哈哈。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迟岚微笑道:「阿芸在哥哥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既然阿芸担心哥哥,就待在家里吧。我已禀告师白老先生,他许你留在安定山修养。」 迟芸一惊,她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下山,这下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呗?而且,不知道凌芫怎么样了? 迟芸连忙道:「哥哥哥哥,我没事了!真的!」 迟岚道:「既然没事,那休息好后,便到祠堂去领罚吧。一罚你伤了别家修士,二罚你私自下山。」 迟芸惊慌道:「哥哥!我……」 她自然是不愿意领罚的,伤了修士又不是她的错,但现在想想,私自下山好像是她的不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了。 「我是为了哥哥才下山的嘛......哥哥不要罚我了......」 迟岚眼睛盯着她,道:「你是为了哥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难道她和凌芫商量好一起去找灵木的事被哥哥知道了?! 不会吧?! 迟岚继续道:「今日用完午膳就去吧,哥哥不会让你一直跪着的,只要你诚心反思,哥哥会让你出来的。」 离了迟芸房里,迟岚进了议事堂,各家的家主齐齐聚在这儿。 一进门,迟岚便拱手道:「迟某来迟了,望各位家主见谅。」 「迟家主不必客气。」 不知是谁先说了句:「不知迟家主有没有听说灵木之事?灵木原本灵气充盈,可昨日我们前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它的灵气已经消失殆尽,并且四周似有灵罩护体。」 迟岚道:「不瞒诸位,那灵罩是我与凌肃凌芫两位公子一同设置的,我们前日去看时,那灵木已然岌岌可危,并且四周有恶灵出没,为防止灵木受损,我们便不得已而为此了。」 杨天堑笑了一声,道:「那该多谢迟家主,还有两位公子了。」说着起身向着几人拱手敬拜。 继而又道:「听闻迟小姐也去了,还收了不少邪祟,不知迟家主可否让我们见见这位天资聪颖的小姐?」 凌芫坐在一旁,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杨天堑,并未有何发言。 迟岚恭敬答道:「舍妹受到了惊吓,还受了重伤,已经昏睡了两日了,方才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得很,恐怕是不能出来了。」 凌芫听了这话,眼神中忽然有了点点光,表面平静地喝了口茶。 杨天堑笑道:「既然醒了,就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不妨叫出来,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慰问一下小辈。」 凌芫边端着茶,边毫无表情地说了句:「她需要休息。」然后不慌不忙喝了口茶。 议事堂内顿时安静,一度尴尬。 这时,又不只是哪个家主赶忙道:「我们这次是来商量灵木之事的,其他事不妨先放放。」 下了安定山,孙格悄无声息的嘆了口气,随后轻笑了一下。待归去路上,对小厮道:「看其他家那一张张脸,当真是可怜啊!幸亏我们有先见之明,先去那灵木根上挖了一块。」 那小厮在一旁奉承着,孙格又不屑道:「看杨天堑那嘴脸,想必也是藏了不少啊!还在那装的那么深。灵木放在他手里,倒是可惜了。」 第45页 第36章 恶灵寻门除无尽 杨天堑正在校场看着修士修炼,这时一个修士急忙赶到,报:「禀报家主,孙家主来了。」 杨天堑将手里的教鞭随手丢到了一旁的修士手里,昂着首道:「你去告诉他,我这就来。」 孙格焦急地等在堂里,却迟迟不见杨天堑进来。 苏格惊慌地在堂内踱步,见杨天堑进来后,连忙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哭道:「杨家主!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杨天堑扶起孙格,将他安置在座椅上,道:「孙家主这是干什么?孙家主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杨某定当尽力相助。」 孙格惊颤着,掀开了衣袖,露出了一道道抓痕,还溢着鲜血。 杨天堑看孙格身上,皆是一道道血迹,惊异道:「孙家主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辱孙家主,杨某定不饶恕之啊!」 孙格哭着道:「孙某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遭此大祸啊!昨夜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祟,侵袭了我沧州,我孙氏修士与之战了一夜,差点惨遭灭门啊!!」 杨天堑闻言,惊问道:「邪祟?灵修驻地怎会有邪祟?这话孙家主可不能乱说啊!」 「孙某实在不知啊!只得来求杨家主相助了。孙某冒死前来,求杨家主帮帮孙某……」 孙格跪地,哭喊着一头磕了下去。 看着那一身的血迹,伴着涕泗横流,杨天堑看在两家的交情,便答应了前去救助。 待杨天堑派人将孙格送回沧州,叫了身边得力的几个修士,让他们派出自己手下几个有能力但不出众的修士前去,不必派多了,几个即可。 这个沧州向来与青州交好,孙家主素常与杨家主关系不错。孙家出了事,杨家必然要出面相助,不光在于交情,更在于脸面。 杨家在修真界怎么着也是大家族,要想在众仙家中稳步立足,在别家有困难的时候慷慨相助是必要的。 待他们去了,那孙氏果然已是惨败不堪,血流遍地了。 孙家的修士要么已是奄奄一息,要么已经惨死。那些邪祟倒不是怨灵,倒像是恶灵一样,兇残至极。 杨天堑坐在自己堂里,正细细查看着什么,见阿彤前来禀报:「家主,孙氏……被灭门了。」 杨天堑转了转手中茶杯,随后顿住,道:「沧州孙氏,厚德载物,于我修真界鹤立一时,此番遭难,令人痛心。我杨家定当细查严惩,为孙兄讨回公道。」 当天,沧州灭门一事便已如狂风般飞散,传遍了修真界。 「什么?!灭门?!!」要不是跪得久了腿麻,迟芸惊地差点蹦了起来。 「那我哥哥知道吗?」迟芸急忙问道。 司年正给迟芸摆着饭食,没好气道:「家主正为着这事儿烦忧呢。杨家主送来了几只在沧州捕获的邪祟,听说和你们在赤风谷遇见的一模一样。那恶灵兇狠极了,怪不得孙氏被灭了门。」 迟芸听闻这儿,倒想起了那日,恶灵确是兇狠,但却也只能收服的。 虽然不记得是怎么收服的,但想必凭藉哥哥和两位师兄的能力,是完全可以收服的。 迟芸撇撇嘴道:「那孙氏活该灭门,自家修为不高,被灭了也怨不得旁人。若不是仰仗夜邑,他能在修真界立足?怎么死了之后还要我哥哥劳心呢?」 司年连忙给她捂住嘴,道:「阿芸可不要乱说!那孙氏再不济,也是正经修炼的灵修。我们可不要多加议论,小心引火上身。」 迟芸被捂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使劲扒拉下来司年的手,不屑道:「嘁!还不让人说了?果然活着不安生的人,死了照样惹人厌。」 说完扭过头,不再理他。 司年见她气着,便悄无声息地出了祠堂,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青玉,顺着青玉的灵气,设置了一面禁制,将祠堂封了起来。 迟芸感觉身后不对劲,连忙爬起身喊道:「司年!我哥还没给我设过禁制呢!看我出去怎么教训你!」 司年见了迟岚,担忧道:「家主可从来没这样对阿芸,我怕这样关着她再关出什么事。」 迟岚只低着头看东西,也没有做什么反应,看似毫不在意,道:「该让她长长记性了,收一收她的破皮性子。」 迟岚一边看着各地递上来的消息,一边嘆息道:「近日各地均有恶灵出没,当真是奇怪了……」 「禀报家主,姑藏韩氏传来消息。」紧接着,又有传报修士来了。 那修士引着一只灵蝶,迟岚微微翘起玉指,将那灵蝶引了过去,那灵蝶在他指尖停留片刻后便消散了。 这灵蝶是姑藏韩氏所特有的,专门用来传递消息。 迟岚皱了皱眉头,立刻收了手,起身道:「去姑藏,我要亲自会会这些个东西。司年,你留在安定山,多备些人看护阿芸。青玉你拿着,若有异动,便全靠你了。」 「放心吧家主,我一定看护好安定山,看护好阿芸。」司年握着青玉道。 「如果出了什么事,不要告诉她。」 「家主……」 临走,迟岚又看向司年,道:「务必保护好阿芸。」说完,便出了大门。 姑藏。 迟岚一进了韩氏的山门,一副被恶灵死死钳制住的死尸一下子被丢了过来,摔在地上,立马成了一摊血泥。 看这满庭园的死尸血流,残败的屋瓦兵器。 第46页 迟岚一手幻化出了空尘剑,一进去便与恶灵纠缠了一起。 姑藏韩氏家主一见了迟岚,大喊道:「迟家主!」须臾,本就已筋疲力竭的他便被恶灵掐住了咽喉悬在了半空,将死未死。 迟岚立马飞身过去,那恶灵转而沖向了他。韩家主被狠狠地摔了下来,此时一时遍布血迹,奄奄一息。 「灵……」迟岚眼睁着看见韩家主口中含着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模模煳煳似是非是中听见一个字,然后便再也听不见他的生息。 「灵?」迟岚疑惑着看着他,一时片刻也反应不过来什么。 在迟岚看着眼前身死之人时,身后一波恶灵勐地袭了过来,下一刻,迟岚便已跪倒在地,一手握着剑强支撑着身体。 一口滚烫红汁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染遍了青衣。 第37章 空尘落芸年异心 迟岚没站起身,一股阴邪之气又给了他重重一击。虽有几个自家的修士冲过来挡在迟岚身前,但都被捲走,死伤难数。 迟岚嘴角不停地往下滴着,奋力甩起空尘剑,一道道剑光打在邪祟上,迟岚眼前模煳,却不见邪祟有减少之势。 不知何时,一群白衣推门而进,与那黑乎乎的一团团的邪祟纠缠在了一起。 迟岚勐烈地站起身,口中还含着一口咸涩的血,片刻,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 此时的迟芸还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更不知道迟岚去了哪里。 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她正生着司年的气,被吵得心烦意乱,一阵抓耳挠腮,冲着外面大喊道:「干什么呢?!能不能小点声?嚎丧呢?!」 从祠堂附近经过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但疾步就过去了。 迟芸很是疑惑,问道:「你们干什么呢?这么着急干嘛?」 但没有人回应她,有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匆忙地走了。 迟芸见他们这副模样,更是心烦意乱了,要不是出不去这个门,她早就冲出去狠狠揍一顿这些哑巴了! 等到晚间用膳的时候了,司年刚提着饭盒进来,迟芸就跪在蒲团上一声不吭地瞪着司年。他倒没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直视她。 只是很平常地说了几句「好好吃饭,别再生气了,好好反思,会放你出来的。」 正当司年要离开的时候,迟岚一把抓住他,问道:「今日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迟芸盯着司年,表情很是严肃。 被这么一问,司年怔了一下,答道:「没什么,你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迟芸一听,更是锲而不捨了,使劲拽着司年。 「你不会骗我的,你从来没骗过我。」 司年看向迟芸的乌黑又带有灵性的眼睛道:「我没骗你。真没什么,除了你被禁足之外,没有什么大事。」 迟芸看着他,道:「哥哥会放我出来的,对吗?」 司年微笑,道:「会的。」 迟芸松开了手,乖乖地又跪了回去。司年看了一眼跪着的小小的女孩,然后便出去了。 一身白衣坐在床边,身上沾染了血迹。 迟岚一身的伤痕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 那白衣的,是凌肃。 迟岚走后,凌肃收到了司年传去的消息,便率领师弟去了姑藏,但不料到时已晚,韩家主已身陨,迟岚深受重伤,被他救回。 凌肃正给迟岚输送着灵力,司年进来了。 司年恭敬地对着凌肃拜道:「多谢凌公子相助,司年感激不尽。」 凌肃边输送着灵力,边道:「他本就是我好友。还要多谢你告诉我,我才能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邪祟竟有灭门之力,定然不是好对付的,他也不叫上我。」 司年道:「家主可能是不想麻烦凌公子。」 「他还是麻烦我了。」 确实了,麻烦了凌肃急忙御剑前去姑藏,麻烦了他多带了一身伤,还麻烦了他给迟岚输送灵力。 陈子逸趴在祠堂门口,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悄声喊道:「阿芸师姐,阿芸师姐。」 迟芸听到后,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迟芸走到门口,陈子逸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点心,道:「我新得了一块鲜花饼。」 他刚要递过去,却没想到像被电击了一样弹了回来,手中的点心飞了出去。 迟芸急忙焦急道:「我忘了告诉你,祠堂设了禁制,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咱俩只能在这说说话。真是可惜了鲜花饼……」 说着,陈子逸跑过去捡起了它,吹了吹上面的灰,又将它完好的包裹了起来,道:「没事,还能吃。」 迟芸惊讶道:「但是已经脏了。」 陈子逸笑道:「只是落灰了而已。你没法吃,我就帮你吃了吧,不要浪费了,以后再买新的给你。」 过了一会儿,陈子逸道:「阿芸师姐要是有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好吗?」 迟芸呵呵笑道:「我能有什么?」 迟芸看他神色有点不对劲,便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想让阿芸师姐开心。」说完便揣着点心急忙走了。 夜色很黑,院里倒是出奇的安静,没有往常那般嘈杂,收拾得也干净,像是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凌肃一夜没走,一晚上守在迟岚床边,时不时给迟岚餵药、输送灵力。 第47页 他其实也有不少伤,司年让医先生给他看了后,便给他安排了住处,但凌肃只说自己没事,就这么陪了一晚上。 第二日,司年给迟芸送完早饭,便急匆匆要离开。他其实是要去接替凌肃照顾迟岚的,毕竟凌肃照顾了一夜,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迟芸等着司年打开了禁制出去,便瞅准了时机跑了出去。 司年急忙追过去,但他怎么能追上。 迟芸怎么着也是被司年这么追着长大的,怎么会被这个手下败将追上? 迟芸一边冲进迟岚的寝室里,一边喊道:「哥哥!」 没料想一进门边看到迟岚唇色苍白地躺着,迟芸心中一惊,连忙趴过去,轻轻问道:「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见迟岚没有回应,迟芸感觉心脏像是停住了一样,这时司年进来看见了这一幕。 迟芸眼眶不觉地泛起了红晕,看向司年,道:「怎么回事啊?我哥哥他,受伤了?」 司年道:「家主只是受伤了。」 「多久了?」 「昨日。」 迟芸定定地看着司年,道:「所以哥哥他一直没醒?你没告诉我哥哥受伤了,所以问题不大对吗?」 「凌大公子一直在给家主输送灵力,没事的,阿芸回去吧。」 「你打算让我回哪?回去继续跪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迟芸继续道:「哥哥让你好好照顾我,听我的,惯着我宠着我,你却骗我?」 司年欲言未言,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我怕你担心。家主会没事的。」 迟芸看着司年,眼中积满湿润。对啊,他算什么?骗她又怎样? 「我是哥哥的妹妹,你不是,所以你不关心。万一哥哥有什么意外,你也不会有多难受,但是我会!我是哥哥的亲人,你只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修士。」 迟芸声音沙哑着,脸上豆粒大的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 她从未见过像现在这般身受重伤的迟岚,久久望出了神,觉得有些难受。 第38章 魂收阴消聚一体 司年勐然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语无伦次道:「阿芸,你……你不用那么担心,你冷静一点。家主他不想让你这样。」 迟芸深唿着气息,一股火燎的感觉烧着心,布满眼泪的眼眶像是烧得有了刺痛感。她沉声道:「哥哥去过哪?」 司年疑虑地道:「……姑藏,阿芸你……」 未等司年说完,迟芸便已起身沖了出去,司年紧接着追过去。 「阿芸!阿芸!!回来!」 一路上,安定山弟子疑惑地看着,见司年如此焦急,也忙不迭的朝着迟芸那边沖。 司年焦急地喊道:「把她拦下来!!别让她下山!」 正当一群人忙着拦下她,谁知她急召出了佩剑,一瞬间的功夫,便御剑而去。 她从未如此莽撞,就算是当初去苍古道截人,也是有过思索的。 但如此的情形,是不允许再让她思索的。那是她的哥哥,是养她长大的人。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从迟芸身后追来。那人焦急道:「师妹,留步!」 待赶上了之后,迟芸才用眼神瞥到了他,道:「凌师兄不必管我,我定要收了那邪祟。」 凌肃忙道:「它不是你能收的了的!你兄长和我都没能拿那些邪祟怎样,你一个小姑娘更不能自己去!听师兄的话,快回去。」 「那师兄,得罪了。」 凌肃只管紧跟着她,未料想她一个转弯,竟然差点将他甩到了崖壁上,再想跟上她时,却已不见了身影。 「姑藏!」凌肃紧接着朝着姑藏方向去。 就算将他甩下了又怎样?只要提前她一步到了姑藏,还是有机会将她拦下来的。 收了剑,迟芸才看到姑藏一片惨澹的场景,遍地惨败的尸体,浓涩的血腥味,明显可见激烈打斗的场景,还有隐隐约约消散的阴气。 迟芸警觉地缓缓步入,蹲下身躯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已经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修士的扭曲的身形,可见邪祟手法残忍。 「邪灵……不,更像是……恶灵。」 看这手法,如此残忍粗暴,不像是邪灵能无形中杀人的细腻。但能凭空灭一家之门,又不似恶灵所为。尽管恶灵兇残,却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姑藏一门向来是克己守礼,也并不冒尖,没听说过有什么死在他手下的仇敌,哪来的恶灵来灭他一家? 看着姑藏家主瞠目跪地的姿态,想必是死不瞑目。如此看来,或许是人为…… 「谁!」 身后一阵脚步声,迟芸勐然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影窜过去。 迟芸勐抽出一张符篆拍过去,那身影敏捷得很,竟躲了过去。 迟芸忙抽剑追了过去,稍近些是,只看见那人蒙着一张面,忙跑中被迟芸一剑击中了右臂,不知何时又灵敏地跳上了屋檐,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身影。 迟芸只看见那蒙面人身着的是靛蓝色校服,并未用剑。「夜邑。」 青州夜邑。 杨天堑手中擦着剑,只见一个身受伤的修士匆忙地跑进了堂中,唿吸急促道:「家主,她看到我了。」 杨天堑抬了抬眼,道:「她伤了你?看见你的脸了吗?」 第48页 「我蒙着面,她不曾看见。」那人用手使劲捂着还在流血的右臂,身体略微颤抖着。 「把这身衣裳扒了去,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药,自己包一下吧。」说着,杨天堑丢过去一小壶药。 那人接过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堂门。 杨天堑擦完剑,顺着剑从的反光,清晰可见的一众杨家修士集结在院中,个个佩戴着佩剑。 杨天堑起身,道:「差不多了,放出来吧。」 瞬时,黑雾漫天,将夜邑整个覆压了起来。 邪祟狂燥了起来,击墙拆瓦,连连攻击着院中的修士,不一会儿,便已与修士混战在了一起,将夜邑搞得一片狼藉。 杨天堑见事态紧张起来,便抽剑飞身,也融进了这打斗的场面。 迟芸见夜邑紧闭着山门,也无人守门,便一脚将其踹开,未料想迎面一只邪祟攻了过来。迟芸迅速抽符打过去,竟一下将其打散。 「区区怨灵。」 怨灵?!迟芸突然意识到,这是怨灵! 也没时间管什么蒙面人了,看这场面起码还要持续几个时辰。 迟芸见这场面一群修士与一群邪祟打斗,就连杨天堑也在与怨灵搏命,好一个激烈。 「能被我一个符篆就打散,既是怨灵,又怎么能有灭门之力?」迟芸一边打斗着,心道。 杨天堑见邪祟渐渐稀少了起来,而修士们却基本是毫髮无伤,心中一时梗塞。迟芸再看过去时,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几天前。 杨天堑哼哼笑道「若真是如你所见,那个迟芸当真能将邪祟吸进自己身体里,那还真是奇妙啊!你猜,如果仙门各家都知道了此事,那她的下场会是如何?」 「可能不会被仙门各家所容纳。」那人答道。 「可能?哼哈哈。不是可能,是一定。」 杨天堑道,「不要把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绝不会容忍那么一个天资聪颖又能凭空收服邪祟的『妖女』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是他兄长,三大世家之一的迟家家主,也护不了她。」 杨天堑不知是从何处将那块私藏的灵木拿了出来,又召集了一些怨灵。 赤风谷灵木枯萎,而邪祟丛生且难以收服,既如此,何不来个依样葫芦? 杨天堑将那灵木的灵气尽数送达那些邪祟,只听惨叫连天,倒不像是邪祟补充了灵气,反而像是被夺了灵息一般。 不时,邪祟便兇狠了起来,狂躁地袭击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包括这个将它们唤起的杨天堑。 杨天堑见事态不妙,果然被勐地击倒在地,须臾,便一身伤痕。 杨天堑强撑着身体,心道:「灵木果然不凡。」 家门修士早已被击得溃不成军,邪祟兇狠,连着杨家的修士也没放过,撕咬绞烂,身死的修士身形崎岖,也已分辨不出男女,甚至这死了的是不是「人」都难说。 迟芸像是已经感受出来了,这一波邪祟远远不像刚才那般好对付,符篆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便用起了哥哥送的那把佩剑。 此剑有灵,阳气极盛,就算不能灭了邪祟,一般的邪祟也是不敢轻易接近的。 但现如今,邪祟却毫无顾忌地齐齐沖向迟芸这边,眼前的一幕像极了什么时候经歷的事,突然浮现在迟芸脑海里,她竟愣住了神儿。 凌肃追到姑藏,可还是来晚了一步,只见一片硝烟狼藉,却不见迟芸。 正当他打算折回之时,却遇见了别家家主经此,听闻夜邑也糟了恶灵。 自杨天堑将邪祟放出之时,他就已派出多名弟子前往各家请求支援。 正巧各家家主陆续来了夜邑,却撞见了迟芸在此。 只见迟芸半悬着空,恶灵都齐齐沖向了她,然后化作细烟,贴着她尽数消失了,像是被吸了进去。 随后,迟芸便一下摔倒在地。 凌肃忙奔过去接住,但迟芸却已没有了生息。 第39章 合纵声讨共忿之 迟芸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家床板,这才反应过来,是回了安定山。 司年见迟芸醒了,连忙欣喜地问道:「阿芸还有什么不舒服吗?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这儿有些甜羹。」说着急忙端过来一小碗羹。 迟芸揉了揉头,愣了愣神,道:「我明明在青州,怎么回来了?夜邑遭了邪祟......」 司年见她醒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司年听到这儿,欣喜的脸略微有些嗔怒,道:「你一言不合便跑了出去,你可知我有多担心?幸好当日凌大公子还在,这才追过去,没想到你还将人家抛下了,自己跑去了青州!要不是凌大公子正巧遇着,你现在……」 司年没在说下去,可迟芸这次确是知道的。 她在夜邑遇到了邪祟,除祟时,却亲眼看见自己被邪祟侵身……而自己现在却好好的在这儿,若不是她自己亲眼看见,任谁也不信被那么多邪祟侵身还能好好的活着。 若不是凌肃师兄遇着,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沉默了一会儿,迟芸勐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道:「哥哥呢?!哥哥醒了吗?!」 「……还没有。」 迟芸先是怔住片刻,又急忙要起身,「我要去看看哥哥,我要去看看他。」 这时一个温润又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哥哥来了!」 第49页 迟芸忙看过去,却只见凌肃踏了进来,眉眼中略带一副柔美坚毅,道:「哥哥这不是来了吗?你们兄妹俩呀,少了我可怎么办啊。」 迟芸扭过头去,有些低落道:「如今我哥哥昏迷,招待不周,凌师兄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凌肃一把坐到了木凳上,道:「师妹这是在撵我?你们云中的茶我还没喝够呢!哪能轻易就走?」 迟芸抬头瞅了一眼司年,久久没说话。见这,司年连忙对着凌肃拱手,道:「司年不打扰凌大公子与小姐说话,先退下了。」 待司年退出去,凌肃疑惑道:「这司年恰似你的兄长,对你也是关怀有佳,有什么是不能说给他听的?」 迟芸盯着凌肃道:「当日师兄是不是亲眼看见我被邪祟侵身?」 被迟芸这么一问,凌肃这才想起,疑惑道:「你若是想问这事是否有蹊跷,我大可告诉你,确实有蹊跷。我也正疑惑,你是怎么做到被邪祟侵身却能毫髮无伤的?」 「你也觉得……」迟芸突然绷起精神道:「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师兄,当日我在夜邑,开始的时候那些邪祟明明很容易对付,可邪祟渐渐没了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了一大波,兇恶非凡,好难对付。」 「想必这与灭了孙氏和韩氏的邪祟是同一批吧。」 「既是同一批,那伤了哥哥的便是它们了,而对我毫髮无伤的也是它们。」 凌肃这才感觉事情不妙,连忙道:「那也不一定,或许,是师妹你灵力高深,况且那日我去助你兄长之时,亲眼看见他是被偷袭的,而且他那日身体过于劳累,一时没发挥好也是有的。」 迟芸轻嘆了口气,道:「我懂了,师兄请回吧。」 很显然,凌肃并不想给她讲实情,既然如此,也不必多问了。凭藉那些邪祟能灭一门之力,也不可能因为她『灵力高深』而伤不了她。 凌肃便要出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便大步流星地冲着山门去了。 刚到安定山门,就看见一群年纪各异的锦服灵修聚于此,仔细一看竟是各小仙门世家的家主,便问道:「不知各家主是有什么要事吗?竟来得如此排场?」 正在拦着他们的小侍童见凌肃过来了,连忙退到了一边。 各家主们一瞧面前这是流暮山宇的大弟子凌肃,便立马拱手恭敬道:「我们此次前来不想多叨扰迟家主,只想让安定山交出妖女,我们便不再纠缠。」 凌肃闻言,身体略一怔,道:「各家主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吧,这儿都是正经修仙的修士,哪有什么……妖?」 「凌大公子,这是我们与迟家的事,就不劳公子在此了,请让我们进去,要不然就算你们是大世家,我们也绝不会任你们宰割!」 凌肃轻轻笑了一声,还未应声,只见他们身后突然打过来一阵光束,他们便摇摇晃晃站不稳了,有的甚至倒在了地上。 他们赶忙扶着彼此站稳,往身后看去,只见凌芫收起了霜寒剑,冷着脸走了过来,站到了凌肃身旁,道:「安定山乃世家重地,既非传召,尔等何敢擅闯!」 正好两边僵持,那侍童赶忙悄悄熘了进安定山。 他们肉眼可见的惊慌了起来,磕磕绊绊道:「妖女吞食恶灵,我们……亲眼看见!现如今杨……杨家主被妖女所害,重伤在身,夜邑已是残破不堪!我们定要捉了妖女回去,为杨家主讨回公道!」 凌芫厉声道:「既是吞食恶灵,又怎么算是害了杨氏!尔等若是在执迷不悟,含血喷人,我凌芫也绝不会饶恕!」说着拔了半边剑。 他们见凌芫一身的灵气突然涌了上来,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流暮和安定山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及的,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也是能硬着头皮僵持一阵子的。 迟芸自然也是能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心中一阵疑惑,正打算出去一看究竟。没想到这时陈子逸竟跑了进来,急忙道:「阿芸师姐,你身体还虚弱,不要下床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一群腌臜泼皮在闹事罢了,况且凌公子在,会把他们赶走的。」 迟芸半信半疑,道:「近日已经麻烦凌师兄不少了,人家在我们安定山没有一时片刻是轻松的,现在连几个撒泼的都要凌师兄来对付,司年去哪了?」 「司年师兄在照顾家主。」 听到这,迟芸嘆了口气,随后一下跳下了床,道:「你出去吧,我去照顾哥哥。」 「可你……」 「走吧。」 说起来,迟芸好像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哥哥对她笑了,她一时只想着杀了那些邪祟,却忘了哥哥还昏迷着,她埋怨哥哥把她关了起来,却还是忍不住想来多看一眼他,还是生不起他的气来。 第40章 只知是非不论情 「凌二公子,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凌芫险些拔剑,凌肃却制止了他,随即恭敬地对着他们拜,道:「师弟一时嘴快,还望各家主莫要怪罪。」 凌芫一脸的震惊看向他,面前一直提着气的众人这才舒了口气,道:「在下知道,凌大公子又怎是那不明事理之人呢?」 凌肃笑了笑,道:「于情,凌某当是各位家主的晚辈,自是不该把家主们拦在门外。于理,在下的师弟说的并未有错,家主们可是老眼昏花,脑子也不灵光了?恶意诽谤,擅闯世家门宅,该当何罪啊?!」 第50页 「你!!没想到流暮那般仙门,竟教出这样的徒弟!」 未及反应,霜寒出鞘,直冲着说话那人去了,当场之人形色各异,惊慌失措。待剑回鞘中,各个连忙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人看过去,他像是吓得魂儿出了壳,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各位一细看,这才看见几缕乌髮从头顶飘了下来,原来是那霜寒剑将他的几丝头髮削了下来。 那人呆滞了片刻,又慌乱地喊道:「杀人?!现如今连流暮的都会杀人了?!!」 凌芫阴沉着脸,道:「你若再说几个字,下次掉的就不只是头髮了。」 迟芸轻拭着迟岚的额头,遣散了屋内的侍从。 「哥哥出门也不带上我,阿芸还生着气呢。你若再不醒的话,阿芸就下河去摸鱼,抓来烤着吃,反正以前做过好多次,你也不知道。」 迟岚紧闭着双眼,一对浓长睫毛自然地怂拉着,除了苍白的嘴唇,倒是好一个谦谦玉公子。 「哥哥已经有半月没看阿芸了,哥哥是不想要阿芸了吗?」她哽咽着。 「哥哥睁开眼看看阿芸,阿芸再也不给哥哥惹事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吧,你已经好久没看我了……」 眼泪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眶中滴了出来,「阿芸饿了,哥哥……」 窗外微风摩挲,窗内却只闻抽泣声,只见哽咽人。一缕缕细细的烟气从床榻飘入她的纤体。 迟岚突然动了动指尖,微微启了唇,声音微弱,道:「哥哥给你做面……」 迟芸勐地抬起头,看向那张苍白的脸,惊喜道:「哥哥,你……你醒了?!」说着竟哭了出来。 迟岚微微笑着抬起手,摸向迟芸的脸颊,道:「哥哥从来没见过阿芸哭得这么伤心,哥哥没事……」 正说着,外面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伴着刀剑击打的声音。 「哥哥,我去看看。」迟芸连忙起身出去,看见一群生疏面孔刀剑相向,细看来,却都是指着迟家修士还有几个看背影像是流暮的人。 迟芸飞过去一张符篆,想要定住那边几个打斗的人,却不想符篆竟一下被撕了个粉碎。 这时,从人群中传出一声笑声,道:「这不是迟小姐吗?」 人群连忙看向这边,迟芸这才看见那两个白衣修士竟是她那两位凌师兄。 然后便是一身靛青走了出来,原来是杨天堑。这倒说得过去了,单凭这群中低阶修士自是不可能与流暮的这两位打个不分上下。 凌芫怔怔地看着迟芸,她走进道:「不知诸位大驾我安定山有何要事啊?又是什么事能让诸位吵得如此激烈,竟打断了我安定山好几根柱子。」说着轻呵口气。 这时不知哪冒出一张嘴,道:「我等只不过是来秉公办事,本不想打扰安定山清净。」 迟芸冷笑道:「呦!秉哪家的公啊?难不成,是秉了他杨天堑的公??好大的威风啊!」 杨天堑只在一旁冷眼旁观,只由得其他人为他辩白,自己倒是一句都不肯多说。 凌芫怒气未消,道:「杨家主,适可而止,不要欺人太甚。」 杨天堑狠狠地将剑往鞘中一送,笑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欺人太甚?杨某并没有对迟小姐做什么,凌二公子那么激动做什么?」 「……」 「凌二公子向来胆识过人,但一向公正坦荡,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凌二公子这难道是在感情用事吗?」 凌芫强忍着怒气,道:「凌芫只知是非对错,不懂人情世故。」 迟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本欲为她辩白之人,原来不是因为同门情谊,更不是因为一同谋事,而是因为他知她本没有错。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她只知迟岚什么都护着她,因为她是他的妹妹,司年护着她,因为她与他一起长大。 她竟然从未感受过因为她对,而被护着。 「凌二公子也不过是义愤填膺罢了,杨家主何必为难他。」这时从迟芸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众人望过去,皆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 众人皆知迟家主迟岚被邪祟侵身,已经昏迷多日,不想他竟然这么好好地站在这里。 迟芸同凌肃连忙过去搀扶,凌肃道:「你怎么出来了?」 迟岚一脸苍白,道:「这么热闹,迟某若是不出来,倒显得是我没有待客之道了。」 本欲趁着迟岚昏迷之际将那迟芸拿下处置,却没想到竟遇上了这个尴尬的麻烦。 毕竟迟岚是三大世家之一的迟家家主,如今流暮的两个弟子竟然也在,如此看来,这杨天堑确实也不该下手了。 杨天堑拱手,道:「杨某听闻迟家主卧病不起多时,携各家主特来探望,不想与流暮的两位公子和迟家修士发生了口角争执,竟然把迟家主都惊动了起来。」 闻言,迟岚轻轻一笑,杨天堑又继续道:「看迟家主还是虚弱,杨某便不再多叨扰了,迟家主好生休养。」 说着,杨天堑便带着众人离去。 眼看着这个不讲理的东西就这么毫髮无损地走了,小修士们连忙对着迟凌二氏,道:「家主,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凌公子?迟小姐?」 凌芫看了一眼凌肃,凌肃并没有说什么。 迟岚道:「两位公子,请进屋吧。」 第51页 迟岚被安置回了床榻上,依旧虚弱得很,面色还是白得可怜,道:「迟某多些两位公子。」说着,迟岚艰难地躬身。 凌芫起身拱手回礼,凌肃连忙用指面抵住迟岚往下作揖的手,道:「你醒了便是好的。」 凌肃与迟岚二人对话的时候,迟芸倒是异常地安静,不像是往日那般聒噪,只是坐在一旁老老实实的。 凌芫端坐着看着两位兄长说话,像往常一样守礼,像是丝毫没感受到一旁瞥过来的眼神。 第41章 不灭魂现灵物生 迟芸亲送凌氏二位公子下山之时,毕恭毕敬。 凌肃细柔眼眸看向她,道:「我师兄弟二人不好一直待在这儿,师妹不必远送,照顾好你兄长,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传信与我。」 迟芸拱手道:「麻烦师兄帮我禀告师尊,徒弟又要告假了,来日定当登门谢罪。」 「师尊不会怪罪的。」 凌芫还如往常般,只是冷着脸站着,待那两人说完话,便拱手转身离去。 迟芸见凌芫如此冷漠,倒也习惯了,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像是让人无法近身。 虽如往常一样,但现在看来,却不像当日初见那般丰神俊逸。有或是,今日之见已与往日之见有所不同。 本欲送完这二人就回了安定山,却不知为何,迟芸愈发地头昏脑胀、胸口闷痛,竟连步子都难迈出。忽然,她竟感觉脚下不稳,身子摇摇晃晃,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要倒了出去。 迟芸忍住头昏用尽了力气压住自己的步子,突然一阵狂风不知从何而起,竟将迟芸卷了出去。 再醒来时,周围皆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却能听见几声唿唿的风声,像是在很远处,又像是在耳边,还像是在她的脑子里。 但伸出手,却感觉不到风。 「迟芸?」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谁?!」迟芸勐烈地转身,用手摸过去,但四周却并未摸到任何东西。 「你是叫迟芸吗?」那个声音又起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柔和,又有些沧桑,像是饱经风霜又抛不了温柔。 迟芸提了起胆子,答道:「我是迟芸,你是谁?为何不敢露面?」 那个声音轻嘆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愿露面,是我露不了面……」 「为何?只要你想,哪有露不了面的道理?」 「我没有身体。」 迟芸身体一怔,惊奇道:「没有身体?」 她看向四周,用伸出的手细细感受,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她有些害怕,心道:「她难道是想用我的身体?!」 可能是听到了迟芸沉重的唿吸声,那个声音继续柔和道:「我把自己关在这儿关了三百多年了……他们杀了我,好在我用神力提前做好了这个地方,能将自己最后一缕残魂封在这里。多少年来,我渴望他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他们却不知悔改,竟连我的子孙后代都不放过……」 说着,竟传出了一阵阵呜咽声。 「神力?她是神?!」迟芸惊奇地心道,她故作疑惑道:「前辈是谁?前辈的子孙后代又是?」 「你……」 「我?」 「你该懂些道理,生死之间,不是你能选择的。」 迟芸一阵疑惑,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灭门之事,我们都不该管?还是说哥哥昏迷,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迟芸反驳道:「可是……若生就摆在眼前,为什么要选择死呢?我的生死关旁人什么事?别人对自己生死的选择权利也不该被剥夺不是吗?若能救得了凡俗,那为何见死不救呢?」 那声音道:「凡俗不必我救,该获救的是我自己……本就是万丈深渊,就算是将自己藏了起来,也不过是在深渊里挣扎。有时候我想灭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可我本就是不灭之魂,无生无死,就连了断自己的权利都没有。」 这些话传到迟芸耳朵里,搞得她一阵发懵,她是最听不得这些大道理的,什么不灭?什么生死?什么了断??她完全听不懂啊。 迟芸听着,不耐烦道:「前辈前辈!那个……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我该怎么出去?家中人见晚辈时间长了还未回家,会担心的。」 那个声音似乎听不见迟芸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渐渐糙乱了起来,什么修仙,什么飞升,什么饮血……之类的,也听不清到底在讲些什么。 「问苍穹之下,谁人不私?问沧海桑田,安能无变?问苍古今夕,不灭多艰!」 「前辈?前辈?」 那个糙乱的说话声仍未停下来,随着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模煳,迟芸感受到了身旁一缕缕细风吹过,不再像方才那般空洞。 风渐渐大了起来,那声音却渐渐消散。 「前辈?前辈?您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出去啊!您……您不要走啊!」听不见回应声,她焦急了起来。 ·本以为风会越来越大,可没想到这风达到一个值却渐渐停息了下来,那个声音也不见了,像是被风捲走了一样。 眼见着四周什么也没有了,只留得迟芸她一个人,她不由地寒颤,试探道:「前辈?我……我要怎么出去?」 她警惕地扫着四周,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突然不知哪里的一声响动,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从上空掉落到了她的脚边,迟芸连忙跳到了一边。 第52页 那东西像是有生息的什么灵物,自它掉落,迟芸便能感受到轻微的灵动。 「好熟悉的气息……」她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中鬼地方,怎么会遇见这么熟悉的气息?好像在赤风谷遇见过,在夜邑?! 像是怨灵的气息...... 那个东西躁动起来,灵息一阵起起伏伏,又像是不断逼近她。 待她惊慌离它远一些,它竟然更加躁动,像是一头吃不到肉的巨兽,如有一种贪婪的欲望。 迟芸沉沉地唿吸着,她看不见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是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虽明显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杀气,但对方却一直未对迟芸造成什么伤害,又或许是在等待什么。 「就这样僵持着也不行啊……」迟芸吊起了精神,缓缓朝着灵息的方向走进,道:「本小姐可不是个怕事的主,你若识相些,或许我能让你死得体面些。」 本欲抱着试试的态度吓一吓那边,没准管用呢?又或许可以让它发出点声音,也能知道对面是个什么,起码迟芸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对方毫无知晓。 越是走进,对方越是平静了下来,连声音也没有发出一点,倒像是个静物了。 「难道被我吓到了?」迟芸心道。 她便渐渐靠近了它,伸过手摸向一片昏暗,手指试探性地各处寻,却什么也没摸到。 「真是活见鬼了。」 那东西越是这样,倒显得神秘了。这样怎么着也摸不着它在哪,迟芸却有些烦躁了,便胡乱地抓了一通,指尖正巧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迟芸一把抓住了它,手掌可感的有一股强烈的灵力。 突然间,周围的东西像是碎了的镜子一样一块块裂掉,她手掌紧握着它,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处的幻境碎裂消失。 第42章 一段离别一段聚 再睁开眼时,迟芸身边都是树,她竟到了一片林子。待她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这就是自家后山的林子。 她看了一眼手中,是一把精巧绝伦的扇子,坚硬无比,骨架凹凸不平,像是用什么东西雕刻而成,一股由内而发的阴气,显示出一种死气与沉寂。 迟芸对着它愣是发了一会儿呆,原来一直有一股很强的灵气的东西竟是一把扇子,一把阴气极重的扇子。 她试探地扇了扇,除了有点小风,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这玩意儿怎么用?」她疑惑地又扇了扇,还是与平常的扇子并无不同。 她舒了口气,不屑道:「就是长得吓人点,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物件儿呢!」 迟芸一边把玩着那把扇子回去了,见迟岚从床上起了身,连忙过去扶着。 「哥哥,你还没休息好呢!快回去。」 迟岚气息还有些虚弱道:「你若是再不回来,哥哥就要亲自去找了。」 她像是撒娇道:「和凌师兄说了会儿话嘛!这难道哥哥也不让吗?」 迟岚轻轻笑道:「哥哥最了解你的脾气,你怕是不想让凌师兄走了吧?」 想了一会儿,迟芸拉着迟岚,开口道:「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流暮去呀?我已经落下很多功课了!师尊该生气了。」她不自觉地撅起了小嘴。 听到这儿,迟岚突然顿了一下,道:「哥哥怕你受不了那里的苦,你若是不愿意再学下去,哥哥即刻便去拜见师白老先生,请他准许你休业。」 她惊住了,连忙摆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有受不了!你不是说让我去歷练歷练吗?难道你要反悔了吗?我还想继续留在流暮再学几年呢。」 「今日天色晚了,你若想明日回去,那哥哥就明日同你一起去拜会师白老先生,若想后日去,那我们便后日一同去。你想何时就何时。」 迟芸瞬间开心了起来,道:「那明日就回去吧!」 见迟岚波澜不惊的面孔看着她,她突然又担忧了起来,道:「可是哥哥还受着伤了……要不,哥哥你让司年陪我去吧。」 迟岚轻笑一声,道:「傻阿芸,哥哥又不是小姑娘,哪有那么娇贵?阿芸在流暮修习,我这个做家主的反倒从来没去拜会过你的师傅,这是何道理呀?况且,我是你的哥哥。」 「那……那我们后日再去吧,我突然不想明天去了,后日吧哥哥。」 她是很想早些回去的,如果可以,她能连夜御剑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她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一个弱小的身影呆呆地站在迟芸的院子外面,似想进而非进,徘徊踟蹰着。 想必是迟芸听着了外面的动静 便走近门口唿唤他进来了。 迟芸一边招唿着陈子逸自己先用些果子吃食,一边大包小包的收拾,道:「明日你就不必来找我了。我明日就回流暮去了,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要好好修炼,要是有师兄弟欺负你,你能躲着就躲着点,等我回来收拾他们。」 他忙道:「你……你要走了。」 迟芸见他一脸委屈巴巴的,连忙凑近道:「想要多学些东西,总是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小圈子里的。流暮有整个修真界最好的修炼环境,等我学成,到时候就能保护好咱们安定山,保护好哥哥,保护好你啊!」说着,她摸了摸他的脑袋。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要多久你才能回来?」 「嗯——或许或许四五年?也或许两三年?再或许我天资聪颖,一年就回来了!」 第53页 其实她也不知道,听说好些人都是修炼个十来年呢。要是想就此平庸一辈子,尽管修炼个几年就足够了。 可若是想登峰造极,修炼个十几年几十年都是不一定够的。 「等我回来,我要看看你有没有长进。你不要只顾着砍柴打水嘛!努力让带头的师兄们看见你,好带着你修炼,再不行就偷偷学嘛!」她坏笑着。 她继续道:「等我回来后,虽然你可能不及司年师兄,但起码也不能差的太远,如果做不到,我可能就不理你了知道吗?如果做到了——我就带你做一些好玩的事情。」 闻言,陈子逸稍顿住了片刻,眼神灵光地看着她。 「爬树、抓山鸡、摸鱼……总算后继有人了!哈哈哈!」迟芸只管自己心里乐着,可能也没顾及着这个小男孩。 「嗯。」 …… 「唉,听说了吗?那个迟家小姐要回来了。」 「迟芸要回来了?听说那日她出了流暮就杀了好几号人,真的假的啊?」 「连平日里最是温顺不过的迟家主都将她关了禁闭,肯定是惹了不少的事啊。」 …… 「快别说了,迟家主已经到了露寒堂。背后嚼舌根,小心断舌头。」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这么一句,整一群人都不敢说活了。 正当迟芸目送迟岚下了流暮山宇,见到一个小身影躲在檐下柱子后面,时不时探出头来看她,又连忙缩了回去。 她循着那身影找过去,没想到他竟差点要跑。迟芸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不怀好意道:「小师弟,跑什么呀?」 那人转过身,唯唯诺诺道:「师……师姐……」 迟芸惊喜地松开他,道:「杜子熙!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在这儿?是专门等我的吗?」 他愣是没说什么话,就要过了迟芸的包袱,道:「我帮你拿吧。」 话说这个杜子熙,自从迟芸那日让他吃酒被罚之后,好像就没再也没见过,听说是被罚得不轻,就连迟芸也不知道。 许久不见,没想到这孩子还是这么天真无邪的,不光帮着迟芸拿包袱,连房间都给他收拾好了。 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实属不易啊。 早知道回了安定山就是天天被罚禁闭,当初就不该私自出流暮山宇的,这地方虽然规矩太多,管束太严,又太不近人情,但起码能自由走动,起码能在想修炼的时候修炼,还起码能偷偷摸摸地去抓条鱼。 迟岚一人待在自己房里,近日里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自他昏迷那几天就老是梦到尸横遍野的场景,周围没有一个人,却总是有个小女孩坐在尸体上哭,他想跑过去抱起她,但任他怎么往前跑,都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第43章 于流暮脾性难改 「仙道之本在于灵,灵生而本固,本固则坚毅,虽有妖祟侵袭,亦坚守本心,心魔无所生……」 听着师白老头头头是道的讲学,迟芸甚觉枯燥无味,忍不住打了个盹。 她素常最烦这些枯燥的东西,倒是对实践性的东西感兴趣极了。 「果然听讲不如睡大觉啊……」她心道,竟悄咪咪地眯上了眼。 就这么神情迷离着,好似感到了有个眼神在看着她。又或许是太过迷离了,虽有这个感觉,却也好像真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况且就连师白老头都没说什么,想必是偷盹没被发现。 头脑不清,神情迷离,飘飘欲仙,似神似佛…… 「迟芸!!」被这么一吆喝,迟芸勐然惊醒了过来,正看见师白吹着鬍子瞪着它。 「听讲不认真还有脸睡觉!你对得起你兄长把你送来吗?!」师白严厉喝道。 迟芸站起身,羞愧地微微低首,挤了挤笑,道:「师尊,这好端端的,提我哥做什么?」 「怎么就提不得了?!当年他为我座下弟子,就连他我也是能教训的!功课不如他,你倒有脸了?」 迟芸竟不知道就连哥哥也是被这个老头教过的?! 怎么看不出来啊?虽说这地方仙气充沛的修炼绝佳地,可这老头看着这么古板,竟然能教出来像哥哥这么温柔可人的徒弟? 她撅了撅嘴,摸摸耳朵道:「师尊……我功课还是会的……」 师白轻哼一声,甩袖走下堂中,摸了一把鬍子,道:「那好,我且问你,仙道之本在于什么?」 迟芸笑道:「在于……吃饭!」 顿时课堂一片大笑,叫那师白气得鬍子差点起飞。 迟芸看了看四周,继续道:「不吃饭怎么修炼仙道?我看这吃饭不光是仙道之本,更是万物之本啊!不吃饭什么事也做不了,更别谈什么修炼仙道、降妖除魔了。所以,师尊……现在是不是该用饭了?」 她笑嘻嘻地看着师白道。 「你!冥顽不灵!如此行事,如何能成事啊?」 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个声音,道:「师尊,好像真该用饭了。」 师白看了眼漏刻,已是酉时三刻,索性嘆了口气,道:「今日就先到这吧。」 迟芸正打算随着一群人冲出去,还没等跑,就被师白喊停住了脚步。 「迟芸!留下这将我今日所讲内容抄写完十遍再离开,写不完不准吃饭!」 「啊?!师尊,我能不能晚上回去抄啊?您通融通融嘛……」 第54页 师白这人,一生到头来没啥特点,要说特点也就两个,一是严厉,二是无情。 遇上这个师尊,任凭她撒泼打滚也是无济于事的。 待她抄完,一出门,夜色已经深了。眼瞅着玉寒堂关了门灭了灯,竟是一点吃食也没留给她。 「这……好你个师白老头!算我惹着你了!」迟芸忿忿道。 正饿着肚子往自己房里走,竟迎面撞见了面瘫脸凌芫。 流暮一向不爱点灯,就算是深夜有人想出门登东什么的,也得自己点好了灯提出来,要是半夜遇见没提灯的,那基本是看不清他的。 这一向是迟芸最讨厌的流暮的一个奇奇怪怪的规定,她一直以来都很奇怪,这么多年来流暮的弟子都是怎么受得了半夜外面连个灯都没有的?真是没有人情味。 也难怪了,流暮的人晚上不喜出门。 就看见一身白衣半夜走过来,迟芸活生生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凌芫,又加上被罚了还饿着肚子,便没好气地对凌芫道:「你就不能出个声?这大半夜的是想吓死我吗?!」 「饿着还有力气喊,不怕别人冲出来打你一顿。」凌芫波澜不惊道。 「哦……等等!你到底是担心我饿着还是担心我吵着别人?还是担心我被人打?」迟芸还正气着呢,他竟来了这么一句,说得平声细语的,倒像是幸灾乐祸。 「我担心……」凌芫住了嘴,不自觉地抿了嘴唇,从身后拿出了些东西,交到了她手上。 迟芸一脸不耐烦地打开细看,顿时怔住了片刻,又笑道:「没想到凌芫你也偷偷摸摸地藏东西啊。」 他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脸也稍热了起来,道:「不是偷偷摸摸。」 「哦,不是偷偷摸摸,是光明正大地藏!还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她无赖地笑道。 「你……不吃就还给我。」凌芫将手挥过去,要将吃的抢回来,没想到迟芸倒不给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呀?况且它已经被我吃掉了。」她立马将吃的塞进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凌芫见迟芸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道:「以后,不要课堂上睡觉,也不要顶撞师尊。」 「呜嗯……」迟芸边吃着应道。 凌芫看了眼她,又继续道:「还有,不要随便抢别人的东西。」 见她吃得正急,又道:「就算……就算抢了,也不要一直放在自己那里,让人心里不快。」 「嗷呜嗯嗯……」 不知怎么,凌芫放小了声音,「所……所以,我的,我的玉佩能还给我吗?」 「嗯嗯……嗯?!」迟芸差点一口饭喷出去,「玉佩?!」她心里一惊。 迟芸心道:「你的玉佩我已经八辈子没见过了,我早就忘了丢到哪了,你现在找我要,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可能落在房里了,等我回去给你找找哈。现在太晚了,我都困了,你先回去吧,等我找到了给你。」说着,她假意打了个盹。 凌芫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怎么。 迟芸回了房里,一边翻找着,一边骂骂咧咧,道:「果然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我带东西吃?和师白都是一样的!无情无义。我上哪去找你的玉佩啊?」 迟芸差点把整个房子翻过来找,可真是连个玉佩的影子都没遇见,她都开始怀疑怕不是凌芫在唬她?故意给她找难堪? 迟芸撕破了脑袋想,愣是想不到它会在哪,便泄气道:「我累了,我想睡觉!大不了再赔给他一个啊!」 第44章 予卿玉佩寄情思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况且拿了人家的还没还,人家还找上门来了,这种处境就很尴尬了。 一大早迟芸发愁要怎么跟凌芫说这玉佩她找不着了的事,左思右想,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待一日的课程已经开始了,迟芸才偷偷摸摸熘了进去,见师白没注意到她,才一番得意,最主要的是凌芫没注意到她。 下了课,她又一顿操作沖了出去,留下凌芫待在后面,自然也是瞧不见她。 「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再买一个好的赔给他就是了。」迟芸心道,真是聪明机智,忍不住一番小得意。 「今日总算是不必再看见凌芫,得赶紧下山买块玉佩还回去,顺便买些吃的赔给他,他应该是不会计较的吧。」迟芸心道,「又要偷偷熘下山了,本来也是打算这次好好表现的,就破一次例吧,我发誓就这一次!」 还没等出门,就听见门外一阵「扣扣扣」敲门的声音。 「谁?」 「是我。」那声音低沉平和又不失风韵,如此特别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凌芫。 这倒让她吓了一跳,这还没等东西买回来呢,就找上门来了?! 「额我……我我在换衣服!你等等!」 她确实在换衣服,毕竟偷偷熘出去也不好穿得太过招摇,更不能穿着这身校服就出去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道:「嗯。」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听着像什么东西憋在心里,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迟芸细听了听,道:「要不……师兄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还要有一会儿呢。等会儿我去找你?」 「不必,我在这等着就行。」 「啊?!真没想到,好巧不巧,你若是过个两个时辰再来,我一定是能拿得出东西来给你的呀!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了。早知道就说我在洗澡了!」迟芸忿忿地在心里道。 第55页 「万一他根本就不是因为玉佩才来的呢?他这个人是不可能这么小心眼的吧!这么刚正不阿、天资非凡的乖学徒,可能就是来找我探讨一下修炼而已……吧?」迟芸安慰自己,然后打开了门。 凌芫站在门口,一眼瞧上去,可真是身姿非凡,雅韵而又不俗。 「凌师兄,有什么事呀?」迟芸嘴上这么平静地说,心里却一直在吶喊:「别说玉佩,别说玉佩,别说玉佩啊……」 「迟家主近日可还好?」 「嗯??」迟芸面露疑惑,心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我哥哥怎么了?」 「迟家主最近有没有给你传讯?不知之前的伤好了没有?师……师兄有些担心他。」 他虽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磕绊,但还是掩盖不了他的英气啊,无伤大雅。 迟芸松了口气,「原来是凌肃师兄想我哥哥了,不对!是担心哥哥的病情。还好还好……」她心道。 「多谢师兄惦念了,家兄,家兄……」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体已不恙了!」 凌芫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随后又将脸板了起来。 迟芸试探道:「额……师兄,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今日穿成这样,要做什么去?」凌芫扫了一眼她道。 颜色这么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干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啊!」本是想在心里偷偷说,没想到竟然嘴秃噜了。 闻言,凌芫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颜色的脸又瞬间沉了下来,道:「看样子是挨罚还没挨够。早间来晚,偷偷熘进去,本想留你个颜面,如今你又想熘到哪里去?!」 迟芸瞬间慌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想下山,就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顶多是去后山!师尊看护得严,不允许弟子前去,我就是想到那透透气……师兄不要告诉师尊好不好......」 说着,她自己竟不自觉地撒起了娇。 说完,她自己都后悔了,她从来只对哥哥还有司年撒娇的呀!像凌芫这么刚正的人,听到这个会不会更生气啊! 凌芫见她这样,眉峰的厉气都少了几分,声音有些软了下来,看向迟芸道:「那不知师妹现在是否得空回屋一趟,将我的东西拿出来?」 !!! 迟芸勐然震惊,差点一口唾沫星子呛死自己。 见迟芸扭扭捏捏磨磨蹭蹭,凌芫道:「怎么?还不愿还与我?」 「师兄,要不……先进屋。」 待两人回了屋里,迟芸好茶水侍奉上,道:「师兄……其,其实……我不知道它在哪……本来想出去再买一块好的还给你,这不刚要出门,你就来了吗……」 「所以说,丢了。」凌芫沉着气道。 「……嗯。准确的说,是我忘记它在哪了。我真地很对不起,师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迟芸乞求道。 「既是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该看护好了还回去。你如此行事,现在是拿了我的,以后拿了别人的,还如何行事立身?」凌芫厉声道。 她早知道今日是逃不了这一顿骂了,现在她唯一做的一件正确的事就是将凌芫请了进来,不至于叫别人看了笑话。 迟芸垂着头,满是委屈,但更多的是愧疚。凌芫说的没错,她确实行事作风都太过于随意了,有时候根本就想不到别人。 「那现在……师兄,你骂也骂了,要是还不出气,就打我吧。」 她这话也真能说得出来,像凌芫这种清白世家弟子,哪会真打得出手?不过是让凌芫更觉气愤罢了。 这玉佩原是凌芫亡母遗物,听说是凌芫的父亲苍梧君凌莫亲手为他母亲刻的,雕之吹箫引凤。 苍梧君一生坚勇,对妻儿如视珍宝。 修真界凡有志气之人,无不以飞升作为自己的终身追求,修炼必须无心于儿女情长,若是真的飞升成神,更是不能有凡俗的感情。 整个修真界原以为凭藉苍梧君的志勇,会选择飞升这条路,却没曾想到,他竟毅然决然地娶妻,并且与爱妻举案齐眉,恩爱无比,赠予良佩,一生厮守。 本是令整个修真界嘆息之事,却因为两人的深情而获得赞许,成了一段佳话。 苍梧君死后,其妻随他而去,只留下了年仅七岁的凌芫。 这枚玉佩,正是她留给凌芫唯一的念想。 第45章 寻声过错拾钰璧 「还给我!师妹!快还给我!」 迟芸手拿着抢来的书本子,得意洋洋道:「你陪我玩,我就还给你!」 「求你了,师妹!我还要去温习呢!求你快还给我吧!」 迟芸在屋顶上,丝毫不见归还之意。 她也是在流暮山上太过无聊了些,反正师尊教的她都会了,正愁没人陪她玩呢!不像在安定山,有司年陪着。 虽说流暮本是修炼之地,但绝对是不可擅自在这里御剑的。可迟芸向来是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的,尽管我行我素地在屋顶上张牙舞爪。 那师兄当然怕被抓个正着,一个劲儿地求她赶紧下来,她倒没皮没脸了起来。 「你快下来,把师兄的书本子还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尽力地压着声音,焦急地喊着,「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师尊了!」 料想着就算他告诉师白,他也是逃不了一顿批,她嘻嘻笑着:「我猜不信呢,你陪我玩捉迷藏怎么样?我藏你找,找到了我就给你。」 第56页 「好好好,什么都行!」 迟芸笑了笑,转身越过了屋檐,跳了下去,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本想着要回东西,任凭她怎么玩都不管了,没想打她却是拿着他的东西跑了?! 回到了地面,迟芸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揣,竟真的玩了起来。 东瞅瞅西瞧瞧,正巧瞅见了一间亮堂的屋子,雪白墙、黛色瓦,院子里一片空寂,虽是仙气充溢,却也显得几分冷清。 院子里听不见任何声音,静得离奇,只闻迟芸推门而进,也不见任何一个人。 「这么大的屋子,竟连个侍童都没有?」迟芸心中疑惑。 屋内整洁有序,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书本典籍,一张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案牍与床榻只一屏风相隔,若是坐在里面看书习字,是看不见自己的床榻的,更看不见外面。 迟芸正思索着该把怀里的东西藏在哪,打开了一个柜子,就看见一摞摞摆放整齐的衣服,干净整洁一股茉莉花香气扑面而来。 迟芸勐吸一口,本没多在意,细看,这竟是凌芫的衣服。 迟芸心中惊喜,「原来是他的房间!」 「小气鬼凌芫,是你不想让我下山买玉佩还给你的,可就不要怪我了!我都给你赔礼道歉了,还这么小气,都好几天没理我了!正好被我找到了你的房间,那你就瞧好吧,谁让你这么小气?」 迟芸笑嘻嘻地东翻翻西找找,翻了□□壁柜上的书,竟没找到什么有趣儿的书,全都是看不懂的「之乎者也」,她看一眼就头疼。 「竟连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什么花瓶玉石的,都没有?他竟这么穷?」 她翻东西一向毛毛躁躁的,一不小心劲儿用大了,竟把墙上的一块砖给按了下去,吓得她连连后退,走进一看,竟是一个暗格! 「好呀凌芫!竟然藏东西!还以为你多么的洁身自好呢,被我逮住了吧哈哈哈!」迟芸连忙惊喜地打开暗格里的盒子,一枚玉佩规整地躺在里面。 「吹箫……引凤?」 看着这玉佩眼熟得很,迟芸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凌芫天天追着她要的那个吗?! 「好你个凌芫!竟然骗我!」她忿忿道。 那师兄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师妹,你在哪呀?」 那师兄正在前面不远处一个劲儿地找,就看见迟芸从凌芫的屋里气沖沖地出来了,顿时震惊,连忙追过去问道:「师……师妹,你怎么……」 他正惊奇,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可是凌芫师兄的房间!就连一只鸟都不准进去的地方啊! 迟芸并不理会,忿忿道:「凌芫!我现在就要去找凌芫理论!!」说着便气愤地疾步走了。 凌芫正严正地坐在暮色亭中修习剑心。 双眸闭,心气沉,剑离手,心气相融相助。此时,最忌心浮气躁。 「凌芫!!」 被这么一喝,霜寒勐地掉落。 凌芫怒目一瞥,就看见迟芸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赶来,一上来就对着他大喊大叫。 迟芸见到他,佯装笑道:「师兄,我想借你的玉佩一用,好照着它给你买一个一样的。」 凌芫阴着脸厉声道:「玉佩早就被你弄丢了,师妹难道不记得了?」 闻言,迟芸立马变脸,从身后拿出了那东西摆在了他眼前,道:「那这是什么?凌芫,没想到你也会骗人吶!」 凌芫见到,赶忙伸手去拿,「为何去我的房间?!」 她竟一闪,气愤道:「凌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把玉佩藏起来,反倒污衊我说是我弄丢了?我要再还你一个,你又你让我还?反倒生起气来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凌芫憋红了脸,不知是气是羞,一把将玉佩抢了过来,咬牙切齿道:「不关你的事!」 说完,他转身收了剑便走。 迟芸气恼地跟过去,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关我的事!你给我说清楚!!」 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凌芫夜里正要回房休息,就走的他日夜都要路过的幽静小径。他在熟悉不过那条路了,夜里从来都是昏暗寂静的。 那天,他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一点光亮。他本想慢慢靠近一看究竟,便打着灯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些。 原本是以为什么弟子在那里偷偷摸摸,想过去将其抓出来,细听竟听见是迟芸的声音。她可能是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被吓到了,便连忙噤声。 凌芫想着,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路过便好了,便转身离开。 地面上什么东西映着月光晶莹地闪着,他将其捡了起来,才知道是迟芸将玉佩丢在了这儿。凌芫慢步离开,想着想着,便气愤了起来。 本就气愤,又听见了那里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还声响如此,便一气之下将偷偷饮酒的两人揪了出来。 他本以为迟芸会知道悔改,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悔改,不仅不知廉耻地和别的男子一同半夜饮酒,孤男寡女的,还将玉佩的事转眼就抛之脑后,毫无良心可言。 第46章 积年已渡灵扇出 「陈师兄,你又要去练功吗?」 「嗯,练功去。」 迟芸走后,陈子逸便像她说的那般勤勉修炼。起初,他并不是安定山的正式弟子,只算是个打杂的,也没有什么心眼,除了砍柴打水做些杂活,也不会做其他的。 第57页 迟芸告诉他可以偷偷摸摸地看着师兄们修炼,自己偷学,他这才会偷学。 因为没有人教他,他学起来难免有些困难,除了比旁人多练些也没有其他法子。 有时候是在山下打水,有时候是在山林里砍柴,什么地方对他来说都是好地方。 师兄们都有剑,他有树枝,除了难看些,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终于成为正式弟子后,他能光明正大地和师兄弟们一起修炼。 不过在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可以吃得快些,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能少睡些。 他虽起点低些,但并不晚,此时的他也不过是志学之年。 虽已过多年,但修真界好像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当年被灭门的家族,有些遗留的旁支又建起了小门派,有的家族庞大了起来,也可以算作是大家族门派了。 说到底时间流逝,风云变幻,不过就是家族的崛起与衰落。 流暮山宇。 迟芸反覆观摩着自己的这把扇子,越看越熟悉,但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得来的。 这扇子骨架坚硬,血墨两色晕染扇面,细看扇沿有些尖锐的针制物,若是一个不小心,它也可是一把杀人利器。 「真是把好扇!该叫你什么呢?」她思索着,突然思绪脱口,「问苍……」 「便叫你问苍吧。」 虽说是把灵扇,但毕竟从未用过,也不知功力如何,战力如何。 听说流暮山宇后有个专门关押邪祟的镇邪塔,迟芸便想去试一试。 待她去了之后,才发现镇邪塔周围设有很强的禁制,想来她肯定是破不了的,便带了几个师兄来,没想到这几个师兄竟如此胆小,说是什么禁地不得擅闯。 迟芸才不相信什么禁地不得擅闯呢,流暮的禁地还少吗?她又不是没去过,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师白老头自己庸人自扰、小家子气而已。 她从师兄那里得知,只有家主的鎏金印才能打开禁制。但流暮从来都没有什么家主,师白也只让弟子们叫他师尊,,外面的也只是称他为先生。 但毕竟整个流暮,师白最大嘛,那鎏金印定然是在他那里的。 迟芸便将它从师白的房里偷了出来。 要说迟芸,确实是个不怕死的,她这一个好奇心不要紧,活生生地将塔内的邪祟都放了出来,后山顿时黑压压的一片,阴气缭绕,兇恶瀰漫。 迟芸惊喜地拿出扇子一试,却不见反应。这下糟了,出门也没带佩剑,只能孤身一战了。 「师尊!后山镇邪塔禁制开了!」 师白闻言,勐然拍案起身,带着两个首席弟子,连同着弟子不下百人。 这塔中邪祟都是数百年来积年关押的,自是数量惊人,也凶性非常,即便是流暮弟子全部出动,也难以平息。 按理来说,这惊人数量的邪祟一同涌出,本该是覆压整个流暮也不为过,可邪祟却只聚集在了后山山谷狭小的区域,凶性也不似料想中的那么强。 待众人赶到的时候,迟芸正被悬在空中,已经没有了意识。 一团团邪祟疯狂扰动,阴风哭嚎。迟芸被团团包住,黑雾汹涌澎湃地涌向她。 凌芫瞳孔皱缩,定定地看向她,不知不觉中手已握成拳,便要过去时,却被师白紧拉了回来。 「肃儿,看好师弟们,没我的话,任何人都不能过去。」师白边道,边发灵力,将被邪祟包裹的鎏金印触发,那团邪祟瞬时做鸟兽散。 「师尊!可您怎么办?师妹怎么办?」凌肃焦急道。 「住口!她自己造的孽她自己承受!」说着,师白便飞身拿了那鎏金印,欲将邪祟收服。 可邪祟好似并未消减,尽管鎏金印发挥了作用收了些邪祟,但好像仍有一股强烈的阴气在死死抵制着师白。 那股阴气空洞茫然,并不像是眼前的邪祟这般可见可触,它倒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邪祟与师白的灵气相阻隔。 眼见着师白的气力将要耗尽,凌芫勐然冲过去,使用缚灵袖。 虽说缚灵袖可收缚邪祟,但若对方是功力极强的邪祟,缚灵袖也是万万敌不过的,只能起到一个牵制作用,若想要将其彻底降伏,还是要想办法重新镇压。 若是单独的邪祟又功力低弱的邪祟,只需用灵器将其攻破,便可烟消云散,可若是规模庞大又或是功力等级极高的邪祟,普通修士除了暂时地降伏镇压之外,也没有其他法子。 但也并非任其生存,而是让它们互相残杀,彼此消耗,便可起到消灭的作用。 如此可见,即使是师白或是凌芫出面,也是无法彻底降伏这些邪祟的。唯一之法,便是重新镇压。 正待凌芫冲出之际,紧接着凌肃等人也纷纷逼出灵气相助。 凌肃一边飞身将早已难以坚持的师白救了下来,一边又用灵气助凌芫增大功力。 这些邪祟就像着了魔一般汇聚在迟芸周围,丝毫不攻击周围之人,同样,也如不受周围影响一般,任由凌芫压制也没有任何损伤。 眼见着迟芸已经遍体鳞伤,纹丝不动了,那些邪祟还是疯狂地涌入,凌芫切断了毫无用处的压制,沖了过去,一把将迟芸揽在了臂间,任由邪祟从自己脸上、身体上划过,一阵阵刺痛与闷痛并发。 「芫,芫儿……」师白靠在凌肃身上,嘴角汩汩地淌出了鲜红的血,艰难道。 第58页 「师弟!」凌肃喊。 「师兄!师兄!」下面的人焦急地喊道。 凌芫将她死死地护在怀中,身上也出了不少的伤痕血迹。 他气息渐渐微弱了起来,眼前好似有些红色的模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便咬牙冲出了黑雾。 风过之后,少许稍低级的邪祟被重新镇压,但一些大的却不知了去向。 待凌芫渐渐恢復了体力,迟芸却迟迟没有醒来。凌肃传书给了迟岚,欲将迟芸送回安定山修养,正好流暮也需要时间修復镇邪塔,以及师尊和众师兄弟的修养。 可没曾想,凌芫竟找上了凌肃,主动要求亲自护送迟芸回去,「师兄留下来照顾师尊,还有流暮现在需要休养生息,正是需要师兄的时候,师兄不便离开。」 边送迟芸踏入归途,凌芫细细瞧了她,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冷漠,和说不出的热烈。 凌芫将她揽在怀里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虽有些神情迷离,但却明确地感受到,看似是邪祟在吸食着她的灵气,实则倒像是迟芸的身体在贪婪地吸食邪祟。 第47章 凝血石復出现世 凌芫将迟芸送回安定山之后,便回了流暮亲自到后山镇邪塔附近查看。 游荡于山谷中的邪祟已经被重新镇压,可仍有一种阴气煞气瀰漫山谷,这不同于邪祟的阴邪之气,而像是人体的兇恶邪气,掺杂着强烈的灵气,像是阴阳相融,气势庞大。 待凌芫细细查看,正是从土壤中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往外散播。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阴邪气息。 凌芫将土壤探查,正看见一颗奇怪的石头,那阴邪气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凌芫勐然想到,迟芸被他救下之时,周身已是血迹斑斑,不断地有鲜血流下,而这地上却丝毫不见血迹,却出现了这么一个血红色的石头。 就算没有联繫,也必定是有蹊跷。 突然,镇邪塔里妖邪嚎叫,一阵躁动,而凌芫手中的石头也是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一股股阴气从镇邪塔涌出,直冲着石头去了。 凌芫怔然,连忙加大塔外禁制功力,将石头收入缚灵袖内。 如他所知,这块石头并非凡品。 . 多年后再次想起,当初的那一场场腥风血雨,皆因它而起,而迟芸的死,也是因为它。 十二年后,凌芫与迟芸两人竟在一个奇怪的潭底又见此物,可见事态变更,沧海桑田,可有些事确是不会变更。 但凝血石的重出于世,若是在现于修真界,那将又是一场浩劫。 可似乎,迟芸早已忘记了它。 迟芸靠在石壁上,意识已是清醒,身上还是在潭底带上来的湿答答的。 「这是什么?」迟芸疑惑盯着它道。 凌芫答道:「凝血石。」 迟芸震惊道:「血做的?!我看看!」说着,惊喜地将手伸过去,没想到凌芫一下将它收了起来,迟芸摸了个空。 她瘪瘪嘴,道:「你给我看看,这可是我拿上来的!」 凌芫看向她,道:「凝血石是血凝结而成,靠吸食邪祟而生,阴气极盛,还会吸收修士灵力,昏迷了这么久,还不长记性?」 迟芸连忙闭嘴,勐吸了口气。「好在好在……好在没碰,要不然还不知道又要昏迷多久呢。他要是觉得我是个拖油瓶,万一一个不耐烦丢下我不管怎么办?」 见迟芸如此,凌芫轻轻笑了一声,随后坐在了一边。 面前的火是凌芫生起来的。 迟芸下入潭底后,凌芫等不到她上来,眼见着原本翻涌的潭水平静了下来,凌芫连忙跳了进去,却见着迟芸定定地悬在了水中,像是没有了气息一般。 周遭的邪祟已经不见,他便知道,就如当年一样。 他把迟芸救了上来,连忙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却和当年又不同的是,她的身上除了一身的水之外并没有任何伤痕,但她也因溺水昏迷了。 凌芫并不会生火术,只得找些树枝枯叶生火,在潮湿的环境中,生火也费了不少劲。 迟芸昏睡之时,凌芫细细看了她,正如当年那样一副年轻又俏皮灵动的面孔,而她的时间却定格在了那个本该年少得志却又歷经磨难的时候。 两人回了流暮,迟芸便回了自己房里安置了。 凌芫回了风室,一道金光闪过,墙壁上竟出现了一面暗道,暗道通往一个暗室,凌芫将凝血石取出,石头便飘到了墙壁的一个格里。 风室起初并不存在暗室,但直到十二年前迟芸死后,凌芫便闭关修炼,于是开闢了这么一个暗室。 除了凌芫他自己,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暗室的存在。 暗室的墙壁上有很多格子,有些格子里,飘着如方才那块石头一般的东西,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符篆,甚至有些不知是什么的碎片。 凌芫走到了暗室中央的一个台子上,这上面放的是一盏灯,寂静无比,光亮微弱,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了一样。 可它已经燃烧了十二年。伴随着暗室而生。 自从回来,迟芸便是一身松散的骨头架子,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大觉,顿时觉得周身轻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重生后就这么爱睡觉,就这么容易累,或许是作古多年,不习惯活着了? 迟芸摸了摸肚子,确实是饿了。话说这流暮也没少了她的吃食,吃喝住的哪里像个罪犯该有的样子?怎么看起来就像是流暮压榨她了是的? 第59页 迟芸叫了叫门口的侍童,说是饿了,让玉开送些东西来。 侍童蛮不情愿,嘟哝了几句,「玉开师兄是仙君首席弟子,又不是别人的僕从。」 迟芸听见,道:「你家仙君让他照料好我的起居,我让他送个吃食怎么了?难不成你贪恋我的美貌,想要独自欣赏,生出了嫉妒之心,才不愿你师兄来?」 「你……你胡说什么?毫无羞耻心!」 迟芸哈哈地笑着,就听见门外的侍童突然安静了下来,于是故意挑衅道:「别不好意思嘛,要不你进来看?」 外面并不说话,然后便听到一阵唯唯诺诺地声音,「师……师兄。」 随后,房门被「扣扣」地敲响。 「陈姑娘?陈姑娘起来了吗?」那声音如绸带般柔和,让人听了便心情舒畅。 「在!我在!进来吧!」迟芸惊喜喊道。 玉开轻轻推门而进,手中提了一个饭盒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正肚子饿呢! 玉开将饭摆满了桌子,一股饭香气息瞬间沁入鼻息。 迟芸看着满桌子饭菜,喜道:「真是多谢你了!好巧,都是我爱吃的!」 玉开柔和笑道:「陈姑娘不嫌弃便好,我的手艺自然是比不上玉寒堂里的。」 「这是你做的?!那我更要尝一尝了!」说着,迟芸立马动筷塞了一口,连连称赞,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艺!若是日后说了亲,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要被你养胖了。」 玉开忙低了头,不知不觉一股红晕上到了耳朵,道:「若是她能喜欢,我自然愿意一直做给她。」说着,他抬头看向了正扒拉饭菜的迟芸。 玉开一直等到迟芸吃完,才收拾了桌子离开。 她一副满足的姿态,死了十多年,没想到竟又遇到了一个这么说得上话的人,还做的一手好菜,真是积了上辈子没有的福啊! 迟芸正打算出门去悄悄小辈们修炼,毕竟多年未见,不知道流暮弟子的修炼是不是还如当年那样枯燥无聊。 况且,上辈子她是作为弟子被人看着守着逼着修炼的,这辈子翻身,定然要去悄悄小辈的笑话。 她摸索着,应该就是这条路了吧?怎么多年不见,又多了这么多路还有这么多不知名的房子?流暮又扩大规模了? 本就那么多路弯弯绕绕的,上哪都不方便,关键夜里还不点灯,流暮活生生地被建成了个迷宫。结果现在更甚,真是不知道凌芫那傢伙怎么想的。 第48章 枫丹之心陈旧情 「额……嗯啊……」 「好……好累啊!」 「再坚持一会儿……嗯啊……」 还没见着人,就先听到了声音,迟芸好奇地过去一瞧,偌大的场地上,一群汗涔涔的小生正举着石墩子。 迟芸心道:「这是什么修炼方法?以前是没有的呀,看来可有的他们受的了。」 迟芸一番得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佯作震惊,道:「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修……修炼……」一个流暮弟子举着石墩子,喘着粗气,周身哆嗦着答道。 迟芸疑惑,「修炼?这是什么修炼法子?」突然一瞥,瞥到了一旁的玉开,那孩子咬牙坚持着,丝毫不语,当真是个肯吃苦的。 迟芸走到他面前,道:「玉开,你也在这儿?!你们仙君这是抽了什么风?让你们举这么重的石墩子,我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修炼法子。」 玉开脸颊直滴着汗,但声音仍是柔和,道:「仙君说,练好臂力,才……才能拿的住剑,连,练好耐力,才能与邪祟周璇。仙君是为了我们好,陈姑娘,这里都是一帮男子的汗臭味,还有,还有……沉重的石墩子,」 他沉了一口气,继续道:「陈姑娘,你快回去吧,免得伤着你。」 迟芸笑了笑,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道:「小玉开这是在关心我吗?你累不累呀?要不就放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玉开连忙,道:「陈姑娘,我不,不累……」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传来一阵冷冽的声音,「若是喊累,还练什么功?修什么仙?!」 见凌芫来了,众弟子赶忙闭嘴,卯足了劲儿举着石墩子。 迟芸见他,撇撇嘴,心道:「耍什么威风。」 凌芫过来,似冰山般冷酷地瞥了一眼玉开,又将各个弟子扫了个遍,他们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 他看了一眼迟芸,又对玉开道:「若是喊累放下了,便永远也不用再举了。」 玉开忙道:「是,是!仙君,弟子不累!」 「你刚才叫她什么?」凌芫盯着他。 玉开心神惊慌,声音都低了下来,道:「陈……陈姑娘。」 玉开并不知道踏月仙君为什么这样问,心里不由地慌乱,心想,他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正等着凌芫狠狠骂他一顿,结果凌芫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抓着她走了。 迟芸被人紧握着胳膊,很是不舒服,便努力挣脱,道:「仙……仙君!我我自己走!」说着,一把将胳膊抽离了出来。 凌芫沉默了一会儿,道:「陈姑娘是否用过午膳?」 迟芸顿时,舒了口气,答道:「不必劳烦仙君费心,玉开已经给我送过了。」 凌芫从一开始就冷着脸,如今还是一副被欠了债的样子。「我的弟子,如今倒像是你的僕从了?」 第60页 「仆……僕从?」迟芸大惊,不是他让玉开好好照顾她的吗?送个饭就成僕从了? 「我可从未把谁当作过僕从啊。」 凌芫轻哼了一声,道:「我的亲传弟子,日夜照料你,修炼都懈怠了,不是僕从,那是什么?」 原来这是在为玉开鸣不平啊!这是嫌她天天指使他的弟子了? 迟芸忙解释道:「仙君,我并未把他当僕从,而是当他是我朋友呀!他日日照料我,我是感激的,这不是刚才我还去看他了嘛。」 迟芸说完,心里安慰自己道:「这下应该可以了吧?没想到这傢伙平时看起来严厉,但对自己的弟子还是很看中的嘛。」 闻言,凌芫只是瞧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就走了。 迟芸呆呆地站着,一阵疑惑,「喜怒无常,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赶忙跟上他。 待路过风室,凌芫话也不说便要进去,迟芸这才想到,跟着他走真是连空气都是冷的,便心里一阵憋闷。 凌芫将推门而进时,突然又叫住正欲离开的迟芸,道:「陈姑娘,姑娘在流暮已居住多日,不知住得还习惯吗?在下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迟芸勐然怔住,连忙笑着答道:「习惯习惯!我,我叫陈枫。」 说完,迟芸心里给自己一大巴掌,陈枫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她编出来骗玉开的,玉开心眼实,不会怀疑,可若是凌芫这个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万一被识破,可不就完了?! 凌芫轻笑一声,便回了房里。 迟芸僵着脸,转身就是一阵后悔,「迟归风啊迟归风!死过一次智商也低了?说话不过脑子呀!」 迟芸,本是他哥哥迟岚赠予她的名字,她用了十多年。 哥哥说他,像芸草一般坚毅,就算活在阴暗的环境里,仍能一副笑脸,开开心心的。 可后来,迟芸就不是安定山的人了,就连她的名字都遭人唾弃。 无数的人骂她的名字骂得难听。 她自己将名字换了,但姓没换。世家又说,她是对不起这么多年养她长大的迟岚,又怕落得个数典忘祖的罪名,才勉为其难继续用了「迟」这个姓。 迟芸当初一句「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唿,不要也罢。」 更是让世家坚信,她本就没把迟芸这个名字放在眼里,更没把她养兄迟岚放在眼里,更没把安定山迟家放在眼里。 她擅自改了自己的名字,又当着整个修真界的面叛出安定山,足以见得她的狼心狗肺。 「归风归风,归的是她妖孽赤风谷的风!」 迟归风从不把她看不起的这些手下败将的话放在眼里,随他们怎么说,他们除了会说之外就是废物,不值得她记住。 后来,迟归风虽已叛出,但迟岚仍叫她阿芸,好像这个名字本就属于她,本就该从迟岚的口中说出来。 山岚青葱,芸草坚毅,好像有了他们,安定山才能安定。 如今迟归风又编名叫做陈枫,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随口说的。 凌芫独自坐在风室静心,可心里老是有些东西,静不下来。 陈风,陈风,为什么姓陈? 「陈风,归风,她还记得吗……」 第49章 归去旧人不旧心 当初镇邪塔一事,迟芸昏迷了许久,就连自己是怎么回的云中都不知道。 「迟家主!!帮我通报迟家主!」 凌芫启程出发送迟芸回去的时候,迟芸气息还很平稳,毕竟是在流暮养了两天,等她情况好些了才送她回去。 但半路不知怎么的,迟芸突然浑身滚烫,动不动便哆嗦,又忽冷火热的,就连气息也一直不稳定,有时候强烈的似要迸发,有时候微弱的像是没有了一样。 凌芫见势不妙,便加急前往,到了地方便双手抱着一路奔到安定山内。 看守山禁的弟子见迟芸软瘫在凌芫怀里,气息微弱,便连忙前去开路通报。 等凌芫到了迟芸曾住的殿内,迟岚闻声而来,一副清瘦身姿出现在殿内。 许是多年未见,听说迟芸回来了,迟岚本该是万分期待,可一见她确实这般虚弱,心底不由地生出一股不安与惶恐。 兄妹两个多年没见,迟岚也不曾不起看过她。 迟岚看自己的妹妹,除了长大了,还更加漂亮了,但此时之景却不似往年之景,眼前躺着的迟芸也不似往年那般活蹦乱跳的。 迟岚好像变了些,更瘦了,弱不胜衣的样子,一件宽袖衣衫搭在身上,肉眼可见的瘦削。 其实多年来,迟岚一直都是病怏怏的,许是当年那件事留下的病根,又或许是别的。但确实,自从迟芸去往流暮学艺之后,他一直都是病骨支离的。 后来安定山内的一些事务都是交由司年来处理的,他是最得迟岚信任的人。 迟岚与凌芫两人在外面等着医先生看诊,两人自是反应不同。 见凌芫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似无生气般,迟岚走进道:「凌公子,先喝杯茶吧。」 像是没听见迟岚说话,凌芫怔然间,连忙拱手道:「多谢迟家主。」这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迟岚微微一笑,声音有些低哑,道:「你不必那么紧张,她素来命大,又坚强。」 说着,他抿了一口茶水,又轻手将茶盏放了回去。他虽是清瘦,却无不透露着脱俗与雅致。 第61页 「你师兄,师白先生,可还好?」 「师尊受了些伤,师兄在照看。」 闻言,迟岚连忙道:「可动了经脉?改日,我定当亲自前往,拜会师白老先生。」 凌芫恭敬道:「师尊并无大碍,多谢迟家主。」说完,又端坐了起来。 见医先生出来,凌芫赶忙起身,拱手问道:「先生,怎么样?」 那人道:「只是身体过虚,多加滋补便可以了。迟小姐有多处皮肉伤,还有几处骨裂,恐怕是日后要少走动了。」 只是这样?凌芫忙道:「可……」可她明明忽冷忽热的,明明连气息都虚弱的像没有了一样。 迟岚阻了他,恭敬地对医先生道:「既然没什么事,那我送先生出去吧。」说完,迟岚笑着瞧了一眼凌芫,便送人出门了。 两人去了门外,迟岚笑着道:「先生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那人顿时生出一副茫然不解之情,一脸担忧道:「迟家主,恕在下愚钝,迟小姐根本就不是什么身体虚弱呀!」 「怎么讲?」 「按理说,我们修仙之人,应是阳气极盛,灵气纯正,而迟小姐却像是阴邪入体,阴阳纠缠吶!」 迟岚闻言,担忧道:「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不能说是破解之法,只能说是尽力压制。阴气大多由怨愤所生,怨愤生,阴气便生,若是想要压制,只能少生忿愤怨怼。如果阴气大生,便会与迟小姐体内的极阳之气相冲相斗,轻者迟小姐会如今日一般体温忽冷忽热,灵力升降不定,气息不稳;而重者,则可能生性大变,喜怒无常,心智矛盾,甚至可能自残自伤自灭啊!」 迟岚听得怔住,唿吸都沉重了起来,顿了片刻,便连忙躬身道:「先生慢走。」 凌芫看着迟芸,一副苍白面孔,身体哆嗦蜷曲,像是在挣扎什么,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 不多时,竟有一个看似刚及舞象的男子闯了进来,一把扒在了迟芸的床边。那人眸若清泉又目光灼灼。 见人闯进来,凌芫赶忙偏过身要将迟芸挡住,却好像直接被无视。 「师……师姐……」陈子逸目光闪烁摇曳,柔声细语道:「师姐,你怎么了?」 不自觉,竟有滴泪流了出来,「师姐……我答应你的话……」 「师,师姐……」 凌芫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有种涩涩的感觉在嘴里。 待迟岚进来,正巧看见两人,凌芫还站在一旁。迟岚便道:「凌公子不妨先到恃翊殿休息。」 听到迟岚的声音,陈子逸赶忙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道:「家主。」 迟岚看了一眼他,道:「我知道你与阿芸关系好,许久不见,定然是想她了,不必拘礼。」 凌芫见状,瞥了陈子逸一眼,道:「不必了,流暮还有一些琐事,晚辈就不多留了。」说完,便拱手告退。 迟岚笑着看了一眼陈子逸,也轻着脚步出去了。 陈子逸看着迟芸口中风华绝茂的凌二公子,一身白衣翩跹,又不失英朗,面如冠玉,果然是个逸群之才。 原来这就是凌芫。 随后几天,陈子逸一直照顾着迟芸,虽说迟岚日日守在她身侧,却怎么都少不了陈子逸于一旁相助。他甚至日不休夜不眠,白日既忙于修炼,又一天好几趟地往这边跑。 如今,他已经是个正式的弟子,甚至是安定山的得意弟子,甚得迟岚青睐,虽还不及司年,但已是门中数一数二的了。 但对他来说,他却只把司年作为目标,一句不及司年,他便什么都不是。只因为迟芸临行前的一句话。 他不敢懈怠,他想等到迟芸醒来以后,可以看到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瘦小的,只会做粗活的小侍从了。 自从那日见到凌芫,不知怎么,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明知道凌芫是世家公子,而且功力高深、才貌兼备,任凭自己再修习个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可能赶上,可他还是感觉心底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不想服输。 第50章 子逸神采山野中 「师姐!快看我给你抓了什么?」 陈子逸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跑到迟芸跟前,一脸笑意。 「什么呀?快给我看看!」说着,她将手伸过去,没想到他却愣是不给,一扭头跑到了一边。 她赶忙追过去,「陈子逸!你快给我看看!要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师姐追上我再说!」 「你!陈子逸!!」 没想到他一个勐蹬飞身跳上了树,下一刻,他将手撒开,一只只蝴蝶勐地飞了出来。 山林子里突然涌现出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 迟芸看得惊住了,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它们,「好多蝴蝶!」她惊喜地大叫起来。 陈子逸蹲在树杈上,发冠束髮,一副丰神俊逸的模样,他的眼睛里像是闪着光亮一样看着地面上欣喜的迟芸。 他柔声道:「阿芸,你喜欢吗?」 迟芸面带着笑容看向他,他突然期待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山中的蝴蝶翩舞起来,穿梭在两人之间。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像是梦中的情景,他所期待的面前那个人的眼睛,满满地装着的都是自己,她的笑容所给予的,也都是自己。 第62页 他期待着她说,期待着她的回答。 他勐然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死寂,窗外还是昏暗着。 「又是梦……」 陈子逸最近经常梦到这个场景,每次都是他在等她回答的时候,梦就醒了。 他翻来覆去再想睡去,却总是睡不着了。 不知道她在流暮的那几年是不是……她和凌芫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好想知道,却又没有理由知道。 他凭什么管她的事?他们只是同门,又没有别的关系…… 陈子逸躺在床上沉沉地唿吸着,不知道躺了多久,时不时看向窗外。 夜晚里安静极了,除了月光之外,没有一丝光亮。 这几年,他经常半夜醒来,但都没有像这几天这样,每天都做同一个梦,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他有时候想赶紧睡着,说不定那个梦还可以接上。 陈子逸勐然坐起身,走出了门外。 待天色熹微,远处的鸡鸣声也叫了起来,微风徐徐触摸着树叶,只听一声剑鸣,树叶哗啦啦地掉落一地。 「看,陈师兄又练剑了。」几个小女修躲在树后面。 风声与剑声融合,树叶徐徐飘洒不知风是动是静。 一个俊逸的身姿于飘洒的落叶间翻腾,他眼神中的几分坚毅和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全然看不出他仅仅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师兄!」 陈子逸收了剑,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女修一脸羞涩的走过来,伸手递出了个东西。 「师兄,这是我亲自为你绣的香囊。」 「多谢师妹的好意了,不过,这么好的东西放在我这里就浪费了,师妹还是拿回去吧。」 他没有拿。 小女修突然委屈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师兄,不浪费的,这就是我给你绣的。」她着急地看着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的伙伴。 远处还有个女修看向这边,看着甚是期待的样子。他面前这个羞涩的女修定然是被推过来的。 陈子逸温和地对着面前之人笑了一下,便继续回去练剑了。 那女修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既委屈,又有些侷促。 后面那个女修想必是知道了情况,便连忙跑过来一边安慰着,一边将她拉了回去。 正巧迟芸往这边走,见着个姑娘哭哭啼啼的从山林里出来了,还一阵疑惑。 「哟!又在练剑呀!」 陈子逸听到声音,便连忙收了剑,小跑着往迟芸这边来了。 「师姐,你怎么来了?」他侷促地将手放到了身后。 「我来都不许了?我就想来看看咱们大名鼎鼎的『剑仙』是怎么修炼的。」 「师姐,我……我,我不是。」 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迟芸突然好好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小子脸皮这么薄?!」 「我,我……」 「算了,不拿你打趣了,哥哥叫你过去。」 虽然刚才的玩笑让他侷促,但心底却略有着隐隐的欣喜。可一听见正经的话,突然欣喜都没了,一下子又回归了正常,但为什么他突然又冒出了一阵空落感。 「好,我就去。」说着,他拿起剑便往外走去。 这倒是让迟芸不明白了,「脸变得这么快?!」 陈子逸见着了迟岚,便恭敬地拱手拜见。 迟岚坐在恃翊殿内,只有司年在身边。他起身道:「不必拘礼了。」 迟岚面带着笑意,道:「听闻你对阿芸感情至深?」 陈子逸勐然一怔,连忙道:「家主,弟子一心为了安定山,只是担心师姐的身体,才时常探望,绝无其他想法。」 迟岚见他一手握剑,另一只手覆之于上,低头不敢直视自己,便道:「我知你忠心无二,又修炼刻苦。」迟岚欲伸手抬起他还拱着的手,没想到他连忙缩了回去。 「家主!弟子今后定忠心安定山,光耀门楣!」他垂着头,字句间透露着谨慎小心。 迟岚收回了手,柔和地笑道:「你有此心,我便放心了。阿芸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只求她能快乐、自在。我知你对她用心至极,不如,就补苴调胹、竿头一步?」 陈子逸勐然怔住了,咽喉像是被堵塞了一般,又像是被灌满了糖水,说不出话。 他不知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和他想得一样,如果是的话,他该以什么态度来接受这句话?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便愣在了原地。 他多想听见这句话!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他生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就像他夜里的场景一样。 他连忙拜道:「多谢家主!弟子今后定当对她诚心以待!」 他甚至唿吸都紊乱了起来,更急切地等待着对面的下一句话。 迟岚扶起他「好,今后,你便叫阿芸姐姐吧。」 「姐姐?!」他的脸勐然就怔住了,咽喉中的糖水瞬间变成了一口痰,阻塞难耐。 他不知此时应该是悲是喜。原来,是姐姐…… 原来,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的竟是一个只能与她以姐弟相称的资格? 「是。」他垂头拜谢,松垮无力。 待他出了恃翊殿后,司年疑惑地向迟岚问道:「家主为何选了他?」 「他是个好苗子,」迟岚饮了一口还飘着叶的浓茶,「也是个有野心的。」 第63页 微风不燥,他轻生道:「日后若是我不在,也不愁阿芸没有依靠。」 第51章 霜叶为酿醉佳人 夜里寒气正浓,一贯清致典雅的风室映着火红的灯笼,倒别有一番景致。 凌芫早已散了发,一身素衣披肩,走出房门,一股骨感又清丽的感觉,少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几分柔静。 他拉了拉衣衫,俯身蹲在了门前的那棵挂满红灯笼的树边。 那棵树边放着一个小锄头,藏得极为隐蔽,得拨开一旁的草丛,再用手拨开表面的土才能看见。 他在那拿着小锄头,不知在挖着什么,不一会儿竟挖出了一罈子酒,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但白瓷罈子依旧干净光亮。 迟芸在自己屋子里辗转反侧,要说她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会害怕凌芫? 她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他现在是不是在盘算该怎么戳穿我?好把我赶出去?」她一会儿踱步到门口,一会儿又回了房里。 「他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起码说句话呀!要不,我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说着,她便出了门。 毕竟住得久了,就算他流暮跟个迷宫一样,但她基本也是能摸得清路了,便一路顺利地到了风室。 她蹑手蹑脚地在门口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进来。」 料想相处久了,她也没那么惊吓,只是暗暗感嘆了一句,「又被发现了。」便推门进去了。 她倒是不像上次来的时候那么胆战心惊的了,毕竟习惯了凌芫这张板着的脸了,况且这次凌芫也没有上次那么妖娆,起码衣裳没上次那么凌乱,人也没醉。 见迟芸过来,凌芫便倒上了两个人的酒,她也没那么拘谨,顺当地便坐下了。 想必凌芫是故意等着她来的,桌子上的酒壶酒盏,还有几碟小菜看样子都是没动过的。 迟芸拿起酒盏,问道:「这还是那个霜林醉?」 凌芫轻轻一笑,「是。」 「没想到仙君这么爱喝酒,每次我来都让我遇上了。」 「你住在流暮之后,我只饮过两次。」 她放在嘴边的酒盏突然顿住,「那么巧?」说完,便一饮而下。 见她一杯下肚,凌芫又给她满上了。 她回味了一会儿,惊喜道:「你别说,你这酒入口虽苦,可饮尽却有回甘。」 凌芫轻拿起了酒盏,那酒水看似十分清冷。「此以霜叶为实,以露珠为酿,苦中含甘,甘中透苦。」 「是你酿的?」 他抬了抬眸子,正好对上了她闪烁的又期待的双眼。「是她酿的。」 . 迟芸在流暮求学的时候,常年过着清新寡慾的日子,这不是她的脾性,但流暮的规矩是这样的。 酒在流暮虽然不是禁品,但也只有在举办盛典或者什么大事的时候才能用,在平时是决不能饮用的,以免耽误了修炼。 但迟芸偏就喜欢破坏规矩,不让饮,她偏要饮! 下不了山,她就自己试着酿,想着以前在安定山见迟岚酿过桃花酒,那她便用冬日里经霜的嫩叶作实试试,再用晨间的露水为酿,亲自酿了些,就埋藏在凌芫门外。 那时候凌芫院子里并没有树,但就算直接埋在他院子里也没事,毕竟没有人敢翻他的院子。 但若是迟芸埋在自己院子里,指不定马上就被翻出来了呢。 所以,迟芸特意把酒埋在凌芫院子里完全就是为了自保。 她也没想到凌芫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但这个酒她一直没捨得喝,想着再多陈几年。在那几年里,她一共就喝过一次,那时候还没酿好,入口之后只有苦味,回甘倒是一点也没觉得。 但没想到后来回了安定山,这几罈子酒就这么一直埋在流暮了。 . 「她?」迟芸有些疑惑,朋友?知己?或者是,妻子? 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是妻子吧,就这么个冷漠脸怎么可能有妻子。 「她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说着,凌芫抬眸看向她。 「那就是……你的妻子?」迟芸有些疑惑,看着他。 凌芫垂下了眸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是,又,不是。」 迟芸突然惋惜了起来,「那就是还没来得及成亲,结果经歷了什么事,对吗?」 见凌芫一直沉默着,她便洒脱一笑,道:「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如果有机会,有情人,自当终成眷属才对。」 「她曾经告诉我,许我生生世世,两人成双,不离,不忘。」 迟芸还真从没想到过这么坚强的人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那女子到底是多么让人着迷的佳人啊,又到底经歷了什么事,才要离开了他。 「她是死了吗?」迟芸小心翼翼问道。 见凌芫定定地看向她,她立马不敢说话了,心想:「这或许就是他的痛心之处了,还是不要提得好。」 「不离,不忘,到头来,都是空话。」 他垂着头,缓缓闭起了眼睛,一缕缕细发垂在了鬓边。 「又醉了,酒量那么差还老是喝酒。」迟芸站起身,在房里找了找什么,见着了凌芫的衣服,便拿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身上。 她四处瞧了瞧这房里的陈设,除了书本古籍,就是笔墨纸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第64页 不一会儿,迟芸便退出了风室,看着院子里挂满红灯笼的榆叶梅。 这么与清心寡欲的踏月仙君格格不入的东西,竟然能被他养着,看样子,这是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留下的吧。 迟芸不禁想起自己,她记得她上辈子死得很惨,周围除了对她喊打喊杀的人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护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这么被一个人想着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她也想,她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厌恶与唾弃,看淡了所有人对她异样的眼光与议论,她不再在意任何东西,这样她才能活得自在。 但如今想想,曾经所有的这些想法,竟然都像孩子一样幼稚。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如果她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哪怕多一个人,该多好。 佳人已逝,曾经的诺言说得再好听,在变故与死亡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换回来的,除了无尽的黑暗等待与失望绝望,再无其他。 第52章 玉佩青丝踏雪结 迟芸回安定山之后,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爬爬树,捣捣乱,但好像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曾经都是司年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现在却变成了陈子逸。 他不是个甘愿给人擦屁股的人,但确是个非常上进的人。有了他,迟芸就算想出去捣乱,也经常被拦下来,然后逼着她一起修炼。 迟芸虽然觉得他挺烦的,但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 司年对她来说,就像是个护卫,或者说是老妈子,动不动还会跟她顶嘴。 迟芸想过无数次把他的嘴给缝起来才好。 陈子逸却是个没那么唠叨的,但很心细,也很温柔,经常给她带些甜糕花饼什么的。 耳边少了个唠叨的傢伙,迟芸自然自在些,虽然还是有陈子逸管着她。但他毕竟是个小辈,只有让她管束的份儿 。 凌芫拜别了迟岚,便要离开安定山的时候,正巧遇着迟芸在放风筝,一旁的是陈子逸。 迟芸见着他,倒是惊喜万分,连忙将风筝线塞进陈子逸手里,一路小跑着到了凌芫跟前。 「你怎么来了?我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凌芫用眼神瞟了一下她身后的陈子逸,冷着脸看向她,道:「只不过是帮师兄送些东西给迟家主,就不打扰迟小姐了。」说完便扭头离开了。 迟芸呆呆地愣了一会儿,赶忙追过去,道:「什么迟小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迟芸啊!」 她拽着他的衣袖。 「迟小姐,请您自重,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以前也拽你衣服啊,现在又装什么矜持!」迟芸气道。 两人初识的时候,不过都是个舞勺之年的毛头孩子,现如今同窗多年,不知不觉地,竟都长得玉树临风了。 或许以前两人拉拉扯扯像是孩子之间的玩耍,现在却像是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待走远了些,凌芫沉了口气,转身看向她,道:「你与别人也是这般拉拉扯扯吗?」 他的眼神甚是炽热,像是在质问一样。 迟芸却眼珠一转,道:「跟我关系好的,我才会拽他衣服,像是我哥哥,还有司年,」 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有你,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说关系很差吧?」 凌芫的表情像是突然之间由紧绷变得放松了下来,脖子上一点红晕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样。 「那……陈子逸呢?」他小心翼翼问道。 迟芸像是勐然惊醒一样,道:「对!还有他!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 他又将脸阴了下来,一声不吭。 「他是我弟弟嘛,当然关系好啦!」 凌芫怔了一下,「弟弟?」 迟芸歪头,道:「对呀!哥哥看他修炼很上进,又怕我懈怠了,想找个人督促着我,也怕我一个人没人陪,然后就认下了这个弟弟。」 她一边垂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道:「哥哥和司年太忙了,都没有时间陪我。不过我其实是不需要人陪的。」 「自己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还是多一个人得好。」 她抬头间,正好对上了凌芫的双眸。它们像明月一般干净澄澈,又如它们的主人一样不着污垢。 她竟突然感觉心口发慌了起来,像是那双眼睛对她来说有致命的杀伤力一样,竟然让她不忍注看。 她慌忙避开那双眼睛,道:「你,你要走了吗?」 「你想让我走吗?」 「自然是不想!」这话一说出口,她连忙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想不想逛逛我们安定山?我知道这里一些好玩的地方,还有一片榆叶梅林,你们那里是没有的,你应该没见过吧?我带你去看!」 说着,拉着凌芫便去了。 他是从未见过此番景致的,漫山遍野的梅红色、桃红色、粉红色。 身处其中,犹如进了花海一般。 它们只比两人高出不多。每走一步,都有几枝花枝打在身上,不小心就碰落了下去。 迟芸在里面奔跑的时候,随身掉落的花朵,在其身后洒落,她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将翅膀上的香粉沿着自己飞舞的轨迹播撒。 身处其中,枝头高过了他们,竟一时找不见了彼此,只知不远处摆动的枝丫下一定有个人。 第65页 不经意间,他的面前竟窜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蹦到了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看!」她将一捧花瓣洒向了凌芫。 一小片花雨淋在了他的身上,从上至下。 他犹如一个被调戏了的翩翩公子,一时的风华绝代竟让她迷了眼。 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连平时的半分清冷都不见了。 「我也带你去个地方。」他看着她道。 「嗯,好。」 凌芫没想到她的御剑之术已经这么好了,可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剑叫什么,便问道:「它叫什么?」 「它叫,凌风。」 凌风而行,凌芫的凌。 只觉得冷了起来,迟芸看向下方,竟然是一片雪地。她竟不知道在这阳春时节,还有个满是雪白的地方。 待到了地方,她还是一阵疑惑,这明明就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嘛,除了雪之外什么也没有。 「带我来这儿干嘛?」 「此为踏雪关,终年覆雪,是修真界少有的纯真之地。」 凌芫看向她,「也是我父母相识的地方。」 「原来令尊令慈的相识,竟有些悽美的感觉。看样子,是段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就像话本子里写得那样,我猜的对吗?」 「是有些。」 她有些得意,道:「纵有千金华彩绣,不及檐头一点雪。」 凌芫看着她,不觉走近,将一块玉佩拿了出来。 「这个给你。」 「什么?这不是之前我抢你的那块玉佩吗?给我干嘛?」她接过来,细细瞧了瞧。 「以后有什么事,拿它找我。」 她有些惊奇,她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找他还需要玉佩吗?难道这是块通行令? 「那,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呀。」她摸了摸身上,确实什么都没带呀。 她拔下一根头髮,塞到了凌芫手里,道:「我现在没有回礼,就先欠着吧。就先,以发代礼,我以后再送你。」 怕他不信,她专门举手发誓,「我说真的,一定还!」 他接过那根青丝,一时怔在了原地。 第53章 理不清是非恩怨 世人皆知流暮是没有家主的,其实不然。 十多年前,也就是还没有凌芫这些小辈的时候,流暮是有家主的。 那时的家主叫凌莫,也正是凌芫的父亲,凌肃的叔父。 凌莫与凌芫的母亲师从安是在踏雪关相识的,那时候师家遭遇灭顶之灾,就如现如今被邪祟灭门的那几家一样,情况大同小异。 师从安侥倖逃出,那时候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凌莫带人前去除祟之时路过踏雪关,只见一周身是血的女子躺在雪地里,血液浸入雪地,绽放出一朵朵红花。 他没多想便连忙叫人送回了流暮,又带着剩余的人前去,勉强救回了师白老先生,也就是师从安的父亲,师家的家主。 师家父女俩失了生存之地,便被凌莫留在了流暮。 不多久,两人便生出了情愫。 凌莫想要娶她,却遭到了大哥的反对,也遭到了整个修真界的反对。 所有人都知凌莫是修真界第一风华之人,也是最有可能飞升成功的人。 整个修真界都期待看到他飞升成神的那一天,而他却和曾经的志向背道而驰,与所有人的想法背道而驰。 人们以为还有反转的机会,可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最有潜质飞升的灵修,却多了一个敬妻爱子的丈夫、父亲。 两人相敬如宾、相濡以沫,过成了天下所有夫妻艷羡的模样。 渐渐地,谩骂讥讽的声音没有了,代之以称赞和惊羡。 原以为今后的日子风和日丽,无事无扰。可一场变故却将两人所有的回忆付之一炬。 修真界各大家族在一处偏远的山谷发现了一族神秘的人。他们眼眸赤红,灵力高强,各个都有一股邪气,如若不除,来日必将为祸修真界。 这是他们说的话。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这群异族无非就是当初那个妖女的后代,或者说,「神女」。 说她是神女必然是因为她就是神女,是前辈中成功飞升成神的一个。听说她后来下凡报修真界养育之恩,不知为什么却销声匿迹了。 她的后人将家族建在这个山谷中,为的就是隐居其中,可没想到还是没有防住。 神女可唿风唤雨,眼眸赤红,于是山谷便叫做赤风谷。 修真界各大家族讨伐赤风谷的时候,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战争的支持者,另外一派是反战者。 而凌莫则属于反战一派的领头者。 各大家族谩骂其为师家父女所耽误,被他们蒙蔽了。 可他从未觉得如此。 反战一派除却流暮与安定山,只有个别几个小家族。 但支持讨伐的一派却几乎遍布整个修真界。 他们成功将赤风谷全族歼灭,那地方从此变成了荒芜之地,除了无数的亡魂与阴灵邪祟,便是不停歇的山风谷风。 而凌莫与迟家夫妻两人,以及那几个小家族的家主,则成了成功者下一个讨伐对象。 凌莫死后,师从安将还未满月的凌芫交给了师白抚养,随后殉情。 第66页 曾经的所有所有如今都已烟消云散。哪怕多么血腥暴力,到现在看到的都是安稳静好。 或者是雪,或者是花,或者是草木,没有一片土地是完全干净的,谁能保证它下面埋的不是尸骨?谁能保证这一棵棵一朵朵不是鲜血滋养长大的? 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一套套能够编成故事的说辞,一张能够将黑说成白的嘴,一双只看得见自己的眼睛。 但,烽烟过后,必须是平静,哪怕是假的。 迟芸和凌芫不知道这段往事,可有人记得,他们将它埋藏在心底,让它永远腐烂,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 留给凌芫的,只有踏雪关,一个美好的地方,一个外祖父常说给他听的地方。 凌家两兄弟身陨后,流暮无人接手,便交到了前家主岳丈师白手里,两个孩子,凌肃和凌芫也由他抚养。 流暮从此不设家主。 凌肃年龄与迟岚一般大,因为上一辈的交情,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好。 迟岚年纪轻轻继任家主,不仅将家族治理的有条不紊,修炼也丝毫没落下,时常求教于师白。 待修真界大换血后,原先势力强大的几个大家族逐渐没落,一些不起眼的小家族跻身大家族之列。 凭藉着迟岚的治理,与师白坐镇,安定山与流暮才没有没落下去。 虽然沧海桑田,但神女的形象依然漂浮在修真界一些人的内心深处。 她的血液正是所有人翘首企足的。 那滚烫喷涌的血液,那曾经飞升成神的血液,那将眼眸都染成赤红的血液,有一股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力量,一股强烈的神力,赶超修真界任何人的灵力。 拥有了,便无所不能。 所有人都想拥有。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没有人会怜悯一个被砍断神脉的废人,所有人都渴求她体内无穷的力量。 他们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编造一个人人都贊同的谎言。 「她返回修真界,无非就是想要称霸,我们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没听说过哪个神是赤色瞳的,还说不是妖女!」 「当初有谁亲眼看见她飞升了?!万一是她不知道跑到哪修炼了一身妖术呢?!」 「砍断她的神脉!抽了她的神筋!!」 「杀了妖女!」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天上来的神竟然被一群野蛮人喊打喊杀,砍脉抽筋,生不如死。可是她死不了,她想死,她不想再被受折磨。可是!她死不了。 「让我死吧……」她躺在血泊中,除了七窍流血伴着咸涩的泪之外,没有一处是可以动弹的,血流不知道流了多远。 她看见一群人在她周围,贪婪地接住她从她身上流下的血,甚至就连浸入土壤的也要连血带土一起挖走。 血流干了,还有人疯狂地从她身上挤压,哪怕是一滴血也不留给她。 贪婪是没有穷尽的。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 她除了痛苦地看着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她曾经感激的地方,她所爱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地狱。 她都不知道,她的子孙后代,也逃脱不掉。 第54章 问苍风袭镇百兽 迟芸现在已经不知道当年的问苍扇去了哪里,但犹记得那问苍扇的威力巨大,怕是如果落入谁的手里,会再次引起一场风波。 当年她也不知道一把扇子竟然不是普通的灵扇,本就是看着稀奇,拿着玩玩而已。 当初踏雪关一别后,迟芸回去就将那块玉佩好好观摩了一番,简直当成了个稀罕玩意儿。 「既然他说我拿着这块玉佩就能找到他,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能见能到他了?」她灵机一动。 「可是,我找他干什么呢?」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惊喜地跑出门。 「姐姐,你去哪?」正好遇见陈子逸往这边走,「今天还要练功呢。」 迟芸边往外走,边道:「去做好玩的事情,你不要跟过来啊!」 陈子逸眼睁睁地看着她御剑飞了出去。 流暮。 凌芫正修炼剑法,迟芸便愣头愣脑地闯了进来。 「凌芫!跟我走!」她抓起他的胳膊就走,没想到被挣脱了去。 「为何?」他问道。 「有一个修炼的绝佳地,你可能不知道。」她悄咪咪道,还带着一丝丝得意。 凌芫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耳根子突然红了。 两人到了地方,只见烟雾缭绕,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将两人团团包裹了起来。 「这是乱葬岗,堆满了世家各族死了的尸体,邪气甚重,邪祟频出。是个凶煞之地,自然也是练手的好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我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迟芸说着看向凌芫,只见他的脸已经憋得青紫。 他转身便要走,硬是被她拉住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的,你放心就是!」 他憋着一肚子气,冷冷地看向她。「这就是你找的地方?」 她笑嘻嘻地一番得意,「对呀!」 霎时,一团黑雾袭了过来,正冲着迟芸的身后。凌芫瞬时拔剑,一道银光打上去,黑雾消散。 紧接着,一团团的邪祟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第67页 两人瞬时齐齐拿剑噼过去。 边打着,迟芸还不忘道:「你放心就是了,这些都是生前能力就很低下的修士,死后也不过是低阶邪祟,拿来练手还是可以的。」 凌芫眼眸中一道道寒光四射,冷漠又犀利,如一把利剑一般,直冲着这些邪祟。 它们对于面前这两人来说确实是不堪一击的。 也不知凌芫是哪里来的凶煞脾气,竟是连邪祟一点还手的余地都不给留。迟芸倒是很喜欢跟这些东西周璇,不留一手怎么有趣呢? 「本姑娘陪你们好好玩玩。」 她一边笑着,一手将凌风剑砍过去,一手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篆拍在了从身侧袭过来的邪祟,那邪祟瞬间伴着一团绿色的邪火燃烧消失。 对于凌芫来说,只要让他看见了哪只邪祟,那定然是让它不留痕迹地消失。 他将霜寒抛掷,手都不需触碰,那剑便如自己长了眼睛一样自己沖向邪祟,一招击散数只邪祟。 迟芸瞟见之后,大唿厉害。 这便是他一直在修炼的控剑术,还从未使用过,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眼见着迷雾慢慢消散,邪祟也愈少了起来。 山岗在逐渐安静中慢慢露出了模样,是无数腐烂的尸体,断臂残肢,还有刺鼻的腐臭味。连天空都是灰濛濛的。 突然,迟芸顿在了原地,指着远处,道:「那是什么?」 凌芫看过去,只见几个紫色的身影在远处。 两人连忙躲在一个巨大的石头后。 见那处的人抬着几具尸体丢下后,随后押解着一伙数十个头套在麻袋里的人,那些被套住的人浑身像是被暴打了一顿一样,血迹遍布全身,一条粗壮的绳子将一群人栓住。 迟芸疑惑,小声问道:「这是干嘛的?」 「看不出来吗?杀人的。」 「杀人?!」迟芸惊道,连忙捂住嘴。 凌芫瞥了他一眼。 「那赶紧救人呀!」 凌芫赶忙拉住冲动的她。 「是卢湾申屠氏。」 「申屠氏?我怎么没听说过?」她疑惑道。 「申屠氏是居住在卢湾的一个小家族,为人都比较粗犷野蛮,但几乎不问世事,对修真界大小事也不会参与,平时更是不会跟其他氏族交往。他们所做的事,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只见那一群被套住的人被申屠氏一脚踹倒,一个个跪倒在地,下一秒便是一刀下落,一颗颗头颅滚到地上,瞬时一排的人死在尸体堆里,血流遍地。 见申屠氏拿了刀离开了,两人便从石头后出来跑过去查看。 那一个个倒下的人身着的明明就是各家族的衣服,有流暮的,有云中的,有夜邑的,有即墨的,还有各种小家族的。 迟芸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气血涌上心头。 「这,这都是我们的修士!」 凌芫也是看得面目青紫,眼神冷冽像是要杀人了一样,奈何握着拳的手都青筋暴起了。 迟芸二话不说,便朝着离去的那伙人追过去,凌芫赶忙跟上。 没想到竟然突然从四周窜出一伙人,个个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看不见脸,更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他们手握利剑,便朝着这两人袭过来,愣是不给半分反应的时间。 他们行动敏捷,像是受过严格的训练,一招一式又看不出是出自哪家。 他们人数过多,像是有二三十个,将这两人团团围住,齐齐刺过来。 凌芫一挥衣袖踏剑而上,他们便扑了个空。 他们行动之迅捷,愣是迟芸的符篆都击不上去,连连错失。 「小贼!是谁让你们来的?!」她一边打斗着,一边喊道。 可这些人愣是一句话也不说,可真是丝毫空子也不留。 只闻一声利剑划破衣裳的声音,她连忙朝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凌芫背后一道长疤,还往外渗着血,一身雪白的衣衫都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凌芫被这么一击,磕绊地往前怂了一步,然后勐然转身袭过去,眼神中的兇狠就像要把对方撕裂。 「凌芫!」迟芸连忙过去,将又一个打过去的黑衣人一剑砍伤。 打斗间,迟芸随身携带的问苍扇掉落了出来,那群黑衣人便一个个冲上去捡。 双方僵持着,只见那把灵扇不住的涌动起来,一团团黑色的雾气被吸了进去。 迟芸看得震惊万分,只见那扇子像是被什么力量託了起来,悬在了上空,一股阴邪的气息有内向外散发着。 凌芫瞪大了双眼,看着上空这只阴邪的灵扇,又看向迟芸。 那群黑衣人便要将扇子抢过来,那扇子却落在了迟芸手中,像是有一股阴邪之气突然涌了上来,握不住的力量就要从扇子里冲出来。 迟芸拿着这把扇子,一团团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她耳边环绕,又像是冲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将她团团围住,甚至让她头昏目眩,噁心至极。 凌芫亲眼看着迟芸愣在原地浑身颤抖着,僵硬的身体散发着与扇子同样的邪气。 「放下!快放下!」凌芫握住她僵硬地胳膊,一股如滚烫烈火的感觉从手下传过来。 她听不见凌芫叫她的声音,耳边除了那些奇怪的笑声,还有哭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的眼中像是看见了一场厮杀,遍地尸骸血流。 第68页 凌芫不断地将周围打过来的黑衣人击退,焦急地喊道:「迟芸!放下!!」一声声沙哑的喊声,迟芸竟然一点都听不见。 他看见她的眼睛像是充了血一般可怕,本来是一丝丝的红血丝,慢慢竟变成了整个瞳孔都浸染了鲜红色。 她看见一群乌黑的邪祟朝着她袭过来,乌压压一片覆盖了整片天。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将扇子挥起,一场巨大的狂风突然从山岗涌现,阴邪的气息伴着令人作呕的臭气,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道道银针。 瞬时,一个个黑衣人倒了下去,还有几个见状连忙逃去。 凌芫将其抓住,没想到下一刻他们便倒了下去。 迟芸还浑身颤抖着,眼中看不清东西,只是血蒙蒙一片,待耳边的声响消失,她便倒了下去。 第55章 黑衣无影寻无迹 迟芸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待在自己家的。 迟岚坐在床边一声不吭,面色暗沉。 「哥哥。」 他听见她的声音,便连忙看过来,道:「感觉如何?」迟岚扶她起身。 「凌芫呢?他有没有事?」 「他没事,你倒是有事。听闻你带他去了乱葬岗,还遭到了偷袭,要不是凌芫公子将你送回来,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办了。」迟岚看似嗔怒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迟岚道:「你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 她的头突然一阵痛,她记得那天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她还记得有好多邪祟,压的她透不过气,她看不见凌芫去了哪。 那日凌芫将迟芸送了回来,便慌张地找了迟岚。 他将他所见都一併告诉了迟岚。迟芸浑身发烫,颤抖,无意识。 迟岚听到这,还没有多么震惊,这便是当是医先生告诉他的,迟芸是有可能心性不定,且冷热不定的。 但待凌芫道他见到了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迟岚便怔住了,但也只是告诉凌芫不必惊慌,更不要宣张。 凌芫应到是。 但凌芫走后,迟岚便独自将自己关进了自己房里。 当初赤风谷一战,迟岚拾得一幼女,她是赤风谷遗留的孩童,天生一颗赤瞳。 当初各大家族每逢赤瞳便打杀,迟岚用自己的灵力,将她的赤瞳压制下去,才有了她这些年的黑色眼睛,和保她平安的保命符。 迟岚将她的从前的记忆抹除,将她伪装成自己的妹妹,养在身边多年。 那么多年来,也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他知道她的赤瞳。 没想到如今她的赤瞳竟然又一次显现了出来,不禁凌芫看见了,那群黑衣人也看见了。 但黑衣人既已身死,便无处可寻,没有多大影响。可如果凌芫知晓此事,怕是会引起事端,但如果将他骗住,或许也瞒得住。 怕就怕,万一还有别的什么人…… 那群黑衣人又是什么来歷? 还有莫名其妙的申屠氏……莫名其妙死去的各大家族的修士,又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几年前,迟岚便成了一身病骨,既怕冷又怕热,经常是连门都不出。 熬了一夜,身子看着更是虚弱了。 凌肃来了安定山,便直接去了他屋里,正巧看见他披着一身单薄的衣衫坐在案前揉着头。 「阿岚又头痛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迟岚这才知道来了个不速之客,笑道:「怎么不叫人通报?」 「不想让他们打扰你,再说了,哪一次我来,你是把我拒之门外的?知道你一定会让我进来,我还不如自己进来了,何必再通报?」说着,凌肃将衣架上的一件披风披在了迟岚的身上。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也不知道爱惜着自己。」他坐在迟岚面前。 「我没有那么矫情,坐的时间久了,未免烦躁了些,就将衣服脱了。」 眼见着迟岚的面色比往日苍白,就连说话也没有什么力气,凌肃不禁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 「不瞒你说,确实遇到了烦心事。」 「说来听听。」凌肃看着他。 「你可知申屠氏?」 凌肃笑道:「卢湾申屠氏,当然知道,怎么了?」 迟岚嘆了口气,「你师弟凌芫,和阿芸前日里去了乱葬岗,正巧看见了申屠氏,他们杀了一些人,是各家族的人。」 凌肃看着他的脸,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你是说,申屠氏杀了各家族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与各家族的交往并不多,也没听说有什么仇恨呀。」凌肃惊道。 「还有一伙黑衣人,他们的招式完全不像任何一家的,就连你师弟都不是对手。」 凌肃思索着,「这确实奇了。阿芫并没有告诉我呀。」 「可能是不想让你担心他吧,毕竟是阿芸带他去的,还遇到了这么个麻烦。」 「如此看来,那卢湾申屠氏一声不吭就杀了其他家族的人,确实奇了,就不怕其他家找他的麻烦吗?还是,他们是故意的?」 迟岚气息松得很,道:「尚未可知,但毕竟不是小事,这才告诉你。」 凌肃道:「你如今身子不便,此事便交给我吧。」 见凌肃回了流暮便召集了些许修士,凌芫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便上前问道:「师兄,我……」 第69页 凌肃摆摆手,道:「去我房中谈。」 「师兄,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凌肃笑了笑,道:「是你和迟家小姐跑去乱葬岗的事吗?师兄知道,你不是一个如此毛躁的人,定然是她拉着你去的。不过你也不必烦心,我看师妹是个有成见的,你不妨多与她交流交流,也好过你成天自己一个人啊。」 凌芫一时说不出话,突然心慌了起来,忙道:「师兄,我要说的不是此事。」 「那就是黑衣人的事?你放心,师兄来解决。」 凌芫闻言,沉了沉眸子。 凌肃说的是没错,迟芸是个有成见的,她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就连去什么乱葬岗都是让凌芫他想不到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也讨厌不起来,甚至就连现在也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总是很奇怪,现在又多了一把奇怪的扇子,凌芫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越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好像却越发不了解她了。 凌肃一直暗中调查那件事,眼看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了,却好像查不出什么头绪。 就连那乱葬岗的尸体也因为那里的环境早早地就已腐化了,勉强能看出来那几具尸体是穿着各家族的衣裳的,但这乱葬岗本来是就是收纳各家族死去的修士的,仅凭这,根本无法判断。 况且他们的尸体又没了头颅,身上也已腐烂,根本分辨不出是谁。 不过确实是有一些身着黑衣的尸体,面具下的脸早已枯藁,但看身板,足以看得出来是经过训练的死士。 其实每个家族都是有死士的,但死士的身形又基本都是一个模样,他们的剑也是最普通的剑,看不出是哪家的。 于是,这事好像愈发乱了。 第56章 露寒堂风箫声动 看着时间,也离各家主聚首的日子不远了。 露寒堂内,各家的家主齐聚一堂,又是一次探讨修真界走向的聚会,顺便也是一场各家势力的比较,就如往常每一次聚会一样。 既然家主到来,就免不了各家的精英强将也将到此。 各家都为这次聚会备足了准备,但这次有一个不同之处。 凌肃给各家下帖子的时候,也顺便给申屠氏下了一份,不仅他们有,其他从没来过的小门小户也都有。 这次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齐聚一堂了,不管大大小小的,全都一聚。 这次的守卫同样也是歷届一来最为严苛的,只有持帖之人才能进出,同样每家都有自己居住的处所。 杨天堑到凌肃面前,道:「流暮这次是大手笔啊!什么杂碎都请来了。」 凌肃恭敬道:「哎,哪能说是杂碎呢?夜邑怎么着也是修真界的大家族呀。」 杨天堑脸色瞬间变得乌黑,哼的一声,一拂衣袖便离开了。 苏家主摸着鬍子,道:「此次修真界各家齐聚一堂,可谓是英雄无问出处,皆是修真界英才。此后定当是为我修真界杨威立德。」 座下各个皆举杯同饮。 迟芸向来不喜欢这种聚会,没坐多久,便起身离开。 多日以来,她一直动不动就头痛难耐,甚至老是听到一些声音萦绕在耳边。 凌芫见她出去,默默独自坐在原处。 迟芸回了自己的房里,玩弄着这把奇怪的扇子。现在看来,它与平常的扇子并无不同,可当日为什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她回想起当初是怎么得来的这把扇子,是她到了一个自己陌生的幻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话,幻境消失后,她才得了这把扇子。 她记得她老是梦见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满地的鲜血和尸骨,无数的哭嚎声,以及刀剑刺杀的声音。 她以为这只是个梦,可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无数次梦见了。 而迟岚现在的一身病骨又是怎么一回事?当真只是因为当初那些邪祟? 突然,她听见外面一阵响动,便推门而出。 没想到竟看见一个个死尸被抬进一个房间里,他们身上一个个熟悉的剑印。 霜寒。 「糟了!」迟芸赶忙赶去露寒堂。 露寒堂中,突然一阵躁动。 只见凌芫面红耳赤的,握拳的双手爆出青筋,眼神中的兇恶像是在与其他人对峙一般。 杨天堑笑道:「既是凌芫公子做的,那也没什么。一定是这些个臭东西惹到了凌芫公子。」 凌芫怒目圆睁,手上青筋爆出,沉重地喘着粗气。 苏子光摸了把鬍子,道:「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是多么贱的人,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凌肃坐在堂上不说话,面色难看得很。 但堂下的人确是像在看什么热闹,一个个讨论的唾沫横飞。 堂下跪着一个小修士,看似很害怕,但又像是勇气十足。他一边哭着道:「我亲眼看见,是凌芫师兄……杀了我哥哥……」 「胡说!」凌芫狠狠道,「我何时杀了他?!」 他哭着,「凌芫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对师兄不敬了,都怪我!!」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脸。「可是我哥哥是无辜的!!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就像您和凌肃师兄一样啊!」 凌芫越发烦躁,干脆大喊了起来。「你闭嘴,你如此胡言乱语,败坏功德,可有想过你兄长!」 第70页 那人只顾着哭,边上的家主无不啧啧称奇。 杨天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干脆把他打发出去吧,省得看着碍眼。」 凌肃嘆气,道:「既然是有冤情,定然是要查清楚,怎么能打发出去呢?」 他自然是知道,现在整个修真界的家主都看着他怎么处理这件事,若是真的打发出去了,那流暮以后的威信则尽失,再也无法正面立足。 而凌芫也是被逼问的无可奈何,而又不能出手,就算这事真的不是他干的,也只能任人欺侮。 但迟芸是从来不会看得下去的,二话不说,她便冲上了露寒堂中,笑着道:「呦,这是干嘛呢?这么热闹。」 凌芫见她进来,瞳孔皱缩,紧握的双手也松开来,眼神却飘忽了。 一个家主道:「迟小姐何时出去的?竟连我们都不知道。」 「难道现在的家主们都这么闲了吗?我出去如厕你们也问?」 瞬时堂中一片譁然。 「这这这……」 「简直不知羞耻!」 「这还是个姑娘的样子吗?!」 「成何体统。」 迟岚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围,便饮了一口酒。 杨天堑笑得前仰后合,看向迟岚,道:「迟小姐果然不凡啊!连说话都这么与众不同,想必是迟家主教的好,杨某甚感佩服。来,敬迟家主一杯。」说着,他举起酒杯。 迟岚擦了擦嘴,道:「在下身子弱,不宜饮酒过多,失陪了。」说着,便起身离开。 听见身旁还跪着一个哭的,迟芸问道:「嚎丧呢?不知是哪家的家主命这么不好,未能来参加此次宴席。」 她刚说完,瞬间从堂中蹦起来一个人,吹着鬍子道:「迟小姐这话说得未免过了些!王某还在此呢!」 那跪着的人连忙朝向王家主,磕头道:「家……家主!弟子……弟子不是!弟子是在为自家哥哥……」 「哥哥?」迟芸疑惑道:「现在死了个小的也要在殿堂上劳烦整个修真界的家主了吗?好大的脸面啊!我还以为是死了哪个大家主呢!」 「不……不是!」 堂中其他人皆是在笑。 王家主脸都憋青了,冲着他喊道:「还不快滚!丢人现眼!」 「家,家主!」 王家主并不理会,他只得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在下便走了。」迟芸说着便要退了出去。 凌芫只是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竟然为了他在这众人面前如此。 杨天堑道:「迟小姐不妨一起用了宴席。」 「不了,乌烟瘴气。」 第57章 心性微动躁问苍 杨天堑阴沉着脸,对一旁的侍童道:「去。」 迟芸回了房里,那扇子突然散发起了一股阴气,就是她往常所见到的阴气。但往常都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这扇子才会躁动不安,如今这是怎么了? 迟芸拿着它来回走动,发现它在不同的位置竟然会有不同强度的反应。 迟芸拿着它朝着躁动强烈的方向前去,竟到了一个房门口。 那正是她方才看见死人被抬进去的房间。 迟芸推门而进,这个房间并没有上锁。一具尸体躺在里面,周身都是刀剑伤痕,瞧着是霜寒剑的印记。 果然,是有人想陷害凌芫。 以她对凌芫的了解,凌芫是绝对不会杀人的,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人。 什么因为对他不敬?全是用来陷害的屁话。 迟芸将手伸过去,查看了一番那人的死状。 「死不瞑目,这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啊。」 那人眼睁着,脸上满是血,看脖子上的勒痕,还有身上无数的剑痕。这显然就是被人勒住,然后砍上去的。 但,他们竟然能模仿出霜寒剑的痕迹,这倒是奇怪了。 迟芸查看间,竟不小心将血蹭到了身上。 她见问苍没有什么变化,料想也不是这个死尸的缘故,便出了那房间。 她顺着问苍的指示,走到了另一间房前。这是迟岚住的房间。 「哥哥?」 迟芸疑惑着推门而进,却见到迟岚呕吐不止,有一个人往他嘴里灌着什么。 迟芸赶忙一掌打过去,那人连忙躲开。 他蒙着面,看不见是谁,但身形很是纤瘦,行动敏捷,与迟芸打斗间,能看得出也是个高手。 「何人!」迟芸抽剑狠狠噼过去,却被他躲过,但却划破了衣衫。 他跳窗而走,迟芸忙要追过去,但看见迟岚如此,便急扶住了他。 「哥哥,哥哥!」 迟岚欲要昏迷间,口吐不止,脸色难看极了。 这房中竟然没有一个人,也不见司年在哪里。 迟芸气愤地将要出门,但又一丝一刻也不敢离开。 「司年这个混蛋!」 到了晚间,司年才回来,正巧看见迟芸在房里,便问道:「阿芸?你怎么在这儿?」 迟芸见他回来,几步便到他跟前,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去哪了?」 「我,有人告诉我你又在流暮后山惹了麻烦,家主便赶忙叫我去找你了。可是你为什么在这里?」司年一阵疑惑。 迟芸勐然怔住,拉着他到了迟岚床前,道:「你去找我?!你为什么不看好哥哥!你不知道他身子什么样吗?你竟然让他自己一个人呆着?!」 第71页 「是家主让我去的,我如何知道?再说,家主是担心你。」 迟芸的眼睛都气得发红了,红血丝变不了整个眼白,身子直发抖。 司年见她这样,满是不解,他不知迟芸何时变得这么易怒,急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家主怎么了?!」 「你自己看。」 迟岚直挺挺地躺着,面色苍白得很。虽然平时也是一副清瘦模样,但今天确是格外的病弱。 「有人趁你不在进了这屋,往哥哥嘴里灌东西,若不是被我恰巧遇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迟芸质问他。 司年整个人都惊住了,竟有这种事情?!可家主虽身子弱,也不至于被别人掐着脖子灌呀! 「是谁?」司年慌道,「我去找他!」 「你去哪找?他戴着面具,我都打不过他。」 突然,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连同着火把燃烧的光亮一同传进了房间里。 迟芸道:「你在这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我去看看。」 迟芸刚出了房门,便看见数十具尸体躺在庭院中,周围皆是拿着火把的人。 见迟芸出来,周边的人皆喊道:「迟小姐,就算今日王家在露寒堂惹了你,你也不必如此心狠手辣吧?!」 迟芸冷着脸:「恕在下愚钝,在下实在不知我心狠手辣在何处?」 「迟小姐又何必装蒜?谁不知道你与凌芫公子关系要好,他受了冤屈,你定然是要为他报仇。」 迟芸呵了一声,道:「这就奇了,凌芫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世家公子,还需要我来报仇?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修,能让他看一眼就不错了。」 「看样子是有人有备而来的,如此,还是把关系拉开得好。」她心道。 「迟小姐,我们不是来和你拌嘴的。如今我们都在流暮,是为客,还是不要给主家找麻烦得好。您不妨就将您的剑拿出来,我们查看一番就是,如若真的是冤枉了迟小姐,我们以后定然是不会多说一句。」 迟芸顿了顿,原来是这样,又玩同一招。不过他一个好多年前就真正杀过修士的人,还会怕这个冤枉? 她将剑抛了过去。 周围然看了,无不啧啧。 王家主看得就差将眼珠子瞪出来了,指着她道:「我王家自知与迟家没什么过节,迟小姐为何要杀害我王家修士?!」 迟芸走进道:「没什么过节?那你王家为何要血口喷人呢?」 「迟小姐,这话就不对了,他王家也是受害者,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也不该受别人的摆布啊。」杨天堑拿着火把朝这边走来。 他接过别人手中的凌风剑,看向躺在地上的众多死尸,啧啧道:「没想到迟小姐下手够狠啊。」说着,将剑抛了回去,道:「不过,迟小姐杀个人怎么了?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他对着身后这群人道。 王家主恨得说不出话,只能吹着鬍子瞪着眼。 「好啊,既然这事了了,那毒害我哥哥的事怎么处理?」迟芸问道。 杨天堑笑着的脸突然僵了一下,「毒害?竟有此事?!」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声音,「哼,怕是她迟芸贼喊捉贼吧!」 「哦?你们这意思就是不会承认了是吗?」她冷着脸。 「没做的事如何承认?」有人答道。 杨天堑轻笑一声,道:「你们自己的事情,杨某不便参与,先告辞了。」随后便退了出去。 . 杨天堑房里,蒙面人跪在地上。 杨天堑擦拭着自己的剑,冷冷道:「你被迟芸看见了?」 「是……是!只是被她撞见了,她并没有看见我的脸。」 杨天堑哼笑了一声,将剑伸向他,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戳,那人瞬间疼得捂着。 「都被伤着了,还没事呢?」 那人发着抖跪在他面前。 「小心着点,特别是你这伤口。」杨天堑又将沾染了一点血迹的剑反覆擦拭。 第58章 杀人无形神迷离 当年迟芸前去流暮后,迟岚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復,但也已恢復了七八成了。 迟岚当初送完迟芸回安定山之后,杨天堑便已等在了那里。 周围的人皆被遣散,只留下这两位家主。 「听闻迟小姐原本不是姓迟的?」杨天堑笑着问道。 迟岚当场怔住,只是轻轻一笑,道:「我安定山姓迟,在下也姓迟,舍妹自然也是姓迟的。」 「你在迴避我的问题。」杨天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重压感,像是要把对方压倒。那种犀利与自信,让人难以相信。 「赤风谷是个好地方,养得出天生灵力高强的人。但生活在那里的人也很悲哀,因为他们最后全都死了。」杨天堑道。 「已经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起呢。」迟岚脸色难看了起来。 当初他的父母因为反对那场屠杀而被杀害,他现在是半分关于那场灾难的话都不想听了。 杨天堑突然道:「不,还有没死的。她不是就在你安定山吗?怎么能说全死了呢?」 「杨家主说笑了,刀剑之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能活得下来?况且,我安定山都是些正经门修,哪有什么赤风谷余孽?」 杨天堑昂起头,「有还是没有,不是说说而已的,还要看您吶,杨某一介外人可不敢插手你们安定山的事。不过,图穷则匕现。」 第72页 他起身离开之际留下了一瓶药。 往后数年时间里,迟岚就像是被他拿捏在了手里,无数次喝药,然后双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迟芸的秘密只有迟岚知道,但,是在杨天堑那次找他之前。 杨天堑年轻时刚做家主的时候,那时迟、凌、苏、韩、孙等家族雄霸修真界,小门小族可谓是毫无立足之地,也包括当是的杨氏。 后来各家族屠杀赤风谷,瓜分那里的雄厚灵力之时,他也参与其中,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更对赤风谷族人的能力了如指掌。 天生一副赤瞳,天生灵力便居于大多数人之上,能吸食邪祟然后转化为自己的灵力,血液中的灵力占自身体内灵力的大部分,流入土壤中便可立刻凝结成石头。 没有一条是他不知道的,他甚至知道他们只要暴怒起来便失去了神志,那是最好对付的时候,同样也是难对付的时候。 所以,他在那次的屠杀中拔得头筹,成为当时最有为的家主,如果没有迟岚的话,他也将是最年轻的家主。 其他各大家族的衰落使他轻松凌驾于他们之上,从此修真界势力易主。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就像是一个屠夫,善于利用任何一把利刃,可以玩弄任何一个人。 迟岚的选择或许不是长久之计,但如果不做此选择,那么连短暂的弥留也可能得不到。况且他只有一个人,而他面对的可能是无数潜在的对手。 所以,他不得不这样选择,出卖自己。 . 那晚的场景以众家主的劝解而结束,他们说的话就如杨天堑一样。 「死了几个修士而已。」 「迟小姐是名门小姐,杀个人怎么了?」 「王家主不用这么小心眼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凡此种种。 最后一窝人散,王家人气愤离去,迟芸也回了自己房里。 但对她来说,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就算被原谅了,这个原谅也是本就不属于她的。这件事,她必须给自己一个公道,还有蒙面人的事,还有凌芫的事。 次日晨起,她早早便已起了床,往迟岚那里去。 可刚出门没多久,她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在小路拐角的角落,她又一次看见了蒙面人,正一手捂着一个修士的嘴,一手拿剑将其捅死。 迟芸立马抽剑打了过去。「原来是你!还敢出来!」 那蒙面人行动敏捷,迅捷地躲开,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颗飞镖射向迟芸,她一个飞身将其躲了过去。 在她用剑击上他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什么顿住了一下,被她划破了一道。 两人交战的时候,双剑相斗,她才看清了对方那把剑,竟和她的长得一样。 果然是陷害。 她一个愣神,竟被他钻了空子,一个没注意,一支飞镖插在了她的腹部,瞬时刺痛血流。 他趁她势弱,捂着伤口,一下子飞上了屋顶,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还未来得及追上去,周边的人便已闻声而来。 一到来,便见如此场面:迟芸面目可怖,手拿还在滴血的凌风剑,捂着腹部的伤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死去的修士。 王家主顿时对她拔剑,「你竟如此狠毒!!」 迟芸喘着粗气,冷着眼神,一下子将腹部的飞镖拔下丢到了地上,王家主顿时一怔。 王家自古以来就是以暗器最为出名,擅长制作各种暗器。 一旁的修士连忙将那飞镖捡起来,细看,如此做工精巧的飞镖,除了王家,想必是没有第二家可以做出来了。 其他人见此场景,也都震惊万分。 只见迟芸捂着伤口的指尖还往外渗着血,一语不发,但脸色极为难看。 对面的王家主也是脸憋得青紫。「本欲昨晚之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你还是不肯放过!」 那地上躺着的这是身着王氏黄色教服的王家修士。 「不肯放过的到底是谁?你昨日里指派手下出口诽谤,夜里又去毒害我哥哥,现如今竟然开始杀害自家人来诬陷我?!」她颤抖着,眼中的红血丝不觉得涌现了出来。「迟芸自知与你无怨无仇,王家主何必咄咄逼人?」 「你!」王家主立马抽剑打了过去,可还未碰到,便见着一把剑挡在了面前。 凌芫冷着脸,将沖向迟芸的剑挑了回去。 「凌芫公子也要包庇她吗?!」王家主忿忿道。 「流暮园内,不得随意动手。」 迟芸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袭白衣。 她拨开他,道:「凌芫公子不必管我,是非自有定论。」 凌芫看向她,面色也是极尽冷漠。 这时人群中传来声音。「迟家小姐还能分得清是非吗?」 「就是,还说什么人是王家自己杀的。」 「竟然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她昨日夜里杀了多少人?当初在苍古道杀了杨家数十位修士二话不说就跑没影了,如今她还能说实话?」 当初,当初她是一时气恼,她看见他们杀人,看见他们杀害无辜的人。 「当初杀人的到底是谁?!数百口子百姓最后就剩几十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没看见,就没资格这样问我!」迟芸愤恨地看着他们。 对面的人只是叽叽喳喳地唏嘘说道,好像丝毫不听她说的话。 第73页 「刚才那个蒙面人杀了他们,又伤了我,你们是眼瞎了吗?」她的身体愈发颤抖,眼睛已经几乎红成了一片。「我哥哥昨天被他毒害,现如今还下不了床。」 凌芫见她不对劲,连忙抓住她颤抖的胳膊,只觉那温度已经烫手。 第59章 盛衰转换露锋芒 「阿芸。」只闻一个细柔的声音传来,她看过去,是迟岚过来了。 他拱手做敬,道:「在下近日睡眠不好,便用了些药,昨日夜里睡得深沉,不知阿芸又惹了什么乱子?」 「哥哥?」迟芸疑惑地看着他。 杨天堑正好也往这边来了,他笑着道:「我从老远处就听见这边好生热闹啊。」 王家主倒还是气愤万分,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周边人就先说了,「迟家主不是被人毒害了吗?」 迟岚轻轻一笑,「此话从何说起?」 「我明明看见……」迟芸急忙道,却被迟岚瞧了一眼后,立马住了嘴。 「想必各位是误会了,在下昨日饮酒过多,身子松垮得很,便麻烦了别人餵在下饮药。说起来,是在下不好意思了。」 王家主哼了一声,周围人才道:「迟家主要注意身子才行啊!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您家的迟小姐。」 「不知舍妹做了何事,让诸位如此震怒?」 「迟家主难道不会自己看吗?」对面没好气道。 那满地的鲜血上躺着六七具尸体,个个身上都是凌风剑的痕迹。 迟岚面色僵了一会儿,突然,他听见身旁闷哼了一声,随即看过去,只见迟芸捂着腹部连连颤抖。 她身子一松,直接倒了下去,却见凌芫连忙接住。 迟岚急道:「阿芸。」 . 不知从何时起,迟芸每每头痛欲裂,身子颤抖不止。可她从前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但这种频率越来越高,她不免心里也有些打鼓。 醒来后,她还是好好地待在安定山。 回想以往的时候,好像每次醒来都是这个熟悉的地方,每次与其他家族发生了争执或者是惹出了祸端,也都是安安稳稳地回了安定山。 要说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也罢,可若每次都是如此,她甚至都分不太清了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她瞧见迟岚待在她的屋里,还是一副清瘦的姿态,坐在桌前。 「哥哥。」她嗓音沙哑着。 闻声,迟岚站起身走近她,一手托着碗,一手挑起一筷子面,细细吹了吹,凑到她的嘴边。 「来,哥哥给你做了面,趁热吃。」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至极,就像是一只嗓音动听的百灵鸟,闻之便让人心情舒畅,放下所有的烦忧。 迟芸一把抓住他的衣衫,定定地看着他,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迟岚笑了笑,「哥哥怎么会被他们为难?来,吃一口。」 看着迟岚举着的手,迟芸松开了手,张开了嘴巴。 「阿芸长大了,知道护着哥哥了,哥哥比什么都开心。但哥哥落下了这一身病骨,对你的照顾少了,你可不要怪罪哥哥。」迟岚一边餵着她,一边道。 「从小到大,是哥哥一直养着我、护着我,阿芸哪会怪罪哥哥?哥哥不想让我沾染尘埃,但阿芸现在长大了,能分得清善恶,也知道什么人对哥哥什么态度。」她越说越激动,「可那日我明明看见有人给你灌药!哥哥为什么撒谎呢?」 迟岚垂了垂眸子,沉默了片刻,道:「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就像他们说你杀了人,他们看见尸体上是你的剑的痕迹,他们看见你拿着还带着血的剑,他们看见那天只有你一个人和一地的尸体。可是阿芸,你真的杀人了吗?」 「我,我没杀。」她不自觉的松垮了眼皮。 「人们只相信他们心中所想,他想你是杀了人的,那你就是杀了人的,就算你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到他们心坎里去。就算你最后是为自己洗清了冤屈,他们面上是相信你了,可他们心里还是会有残茶剩饭,那是除不掉的。」 「他们既然认定了你说的没有一句实话,那么就算我真的如你所说被灌了药,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不过是更令人齿冷。」 迟芸红了眼眶,「可是,那人想害你啊!他们想害你,害我们迟家。」 迟岚伸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珠,笑道:「傻阿芸,这修真界世家无数,总免不了争夺。独占鰲头太过长久就必然会引起别人的不满,他们会想尽办法拉你下马,然后再取而代之。修真界数千年来,不过就是一个家族的衰落,一个家族的兴盛,一条尸骨搭起来的天桥,一堆堆无数次腐烂又更新的生命。他们想拉你下来,要么你就乖乖变成他们的踏脚石,要么就把他们踹下去。」 迟芸轻轻地看着面前这张清秀洁白的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含明眸的眼睛,竟然让她觉得多了些寒意。 她曾经明白的不明白的,终究都是要明白的。或许这就是无尽的争夺与取代的生存法则。 要么被人践踏,要么践踏别人。 . 那日聚会过后,无数的人带着不同的情绪返回。 对于大家族来说,每一次聚会都是彰显自己威势的绝佳机会。他们要的是小家族的摩拜与臣服,要的是可以一直屹立于山巅的资格。 流暮一直以来都是屹立不倒的修真界万家仰慕的仙境,就连流暮的弟子也是受人尊敬的,不管是内门弟子或是外门弟子,只要有了流暮的头衔,就是高出别人一等的。 第74页 而青州夜邑杨家,则是一只不断沖往云霄的猎鹰,其地位是不容置喙的,其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无数小家族倾倒于此,只为受其庇护。 云中安定山迟家,拥有最年轻的家主,手下弟子个个出众。 出了那座山,或是称赞,或是贬低,他们都得承受。 小家族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可以依附于一个可保自己安稳壮大的庇佑伞,或者让本来完全渺小到看不见的自己稍微发出点声音,或是自己喊,或是跟着别人喊,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是无私心而来的,谁都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有头有脸。 但奇怪的是,卢湾申屠氏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也是让凌肃没想到的,本以为申屠氏杀害了各家族的修士,必会惹得各家族对其厌恶甚至愤恨,或者是申屠氏会再次出手。 可结果却是不仅各家族就像是没这回事儿一样,申屠氏也丝毫不露痕迹。 那这可能就不是小打小闹的事了,或许申屠氏是在沉潜克刚谋划着名什么。 因为越是大事,人们越不会着急拿到檯面上来说,最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分不清是非对错的小事,才更容易让人迷了眼睛。 第60章 荆棘霜寒两地分 让迟芸没想到的是,当夜在流暮站在王家那边的人竟然来到了安定山,虽态度不算多么暴吝,但显然可见的仇视敌意浮于面上。 原本王家主是非得要讨一个公道,废掉迟芸一身修为,但在其他一些人的劝说下,特别是杨天堑的劝说下,他答应退让一步,只需迟芸自封灵脉五成,然后关押荆棘洞悔过,此事便就此作罢。 迟岚在主堂与各家主商议,若是能放宽些最好。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 本来迟芸是待在自己院里,半分不知主堂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迟岚是多么的低三下四。 可偏偏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愣是将主堂上的事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迟芸跳起身来就想去看看,却又被拦了下来,只得焦虑地等在原地。 迟岚来看她时,只见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扭着头不肯看他。 迟岚看出来她是已经知道了,便坐在了她旁边直说了。 「阿芸去那荆棘洞,未尝不是好事。」只见迟芸仍是背对着他不说话,他便继续说了。 「荆棘洞常年无人敢靠近,外面的人不会进去,里面的人更是瞧不见外面的事。不可能会怪哥哥为什么应下了让你去荆棘洞,但,有时候经歷些磨难才知道往后的路是什么样的,耐得住寂寞才能有一个更强大的内心。」 她沉默着。 「他们没想废掉你一身修为,只是暂且封你一半灵脉。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好事,能磨一磨你的性子。」 迟芸勐地扭头看向他,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阿芸,他们想让你拿出点真诚意,你就不能只在家里跪一跪,挨一挨骂,这是不会让人信服的。你只有真的对自己狠下心来,才能让人信服,也让自己信服。荆棘洞是歷年以来用来惩罚犯了事的修士的,可我并不那么认为,它不是惩罚,而是磨练。」迟岚看着她的眼睛道。 迟芸一时觉得更憋屈了,竟忍不住像捶他一拳,但看他那么薄弱,又狠不下心来,只得捶在了自己身上。一边锤,一边忍不住哭了了出来。 她以前哭,总喜欢抱着迟岚哭,他会哄她。 这次,她竟然不忍心趴在这个看起来比她还柔弱的人怀里。 迟岚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道:「阿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哭了?这可不是阿芸该有的样子。」 她委屈道:「你以为我想吗?你为什么求他们?他们明摆地是故意的,故意想让你低头!我宁愿废了自己的修为,尽管把我丢进荆棘洞里任我自生自灭。可你为什么求他们?!」她的声音颤抖着。 迟岚一副冰清玉洁的脸上一双闪烁的眼睛倒映着面前之人哭泣的面孔。 「可是哥哥不愿意。你要知道,求与不求,都只不过是面上的,真正内里的,是看不见的。」 她脸上的泪珠被迟岚擦了去,又是一张干净的脸,不着污垢。 迟芸被关进荆棘洞的事传遍了修真界,有人喊道关得好,有人说幸好早日教训了,日后出来了还是好的。 可没有人是不知道的,这荆棘洞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 歷代无数的罪人都是被剔除了灵脉灵筋,关在荆棘洞里,熬的过去的便完好无损地出来,再勤加修炼,还是和以前一样;熬不住的,便死在这洞里。 洞里没什么景色,除了石壁石块,就是满地满墙的荆棘,里面死过不少人,怨灵邪祟自然也就多,少不了阴气侵害身体,一般人况且难熬,更何况一个女子。 凌芫听说后,便忙不迭地去找了师白,想着让自己的师尊出面,或许还能挽回。 正待他进了师白的安室,却见师白一副严正的面孔,竟让他感觉说不出口。 他沉了口气,正欲说,却被师白抢先了一步。「我正想找你。」 凌芫连忙拱手,道:「师尊换弟子何事?」 师白捋了捋一把米白的鬍子,示意他坐下来。 「我修真界自开创以来,无数先人祖上修研剑道,仙灵之力,为的就是护修真界万世长安。可人的能力只能及此之境,再往上便是神灵之力。若要登峰造极,只有一条路,那便是飞升成神。」 第75页 「弟子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我苦心孤诣培养你,如今你既已达到了无人能出其右的地步,那便是我修真界的唯一希望。」 凌芫闻言,沉了沉眸子,「弟子,知道。」 「飞升绝非易事,要不然也不会数千年来仅有几人吶。现如今距离上一次天劫已是近四百年之久了,也就是说下一次天劫不远了。近日群星布阵有大异动,时常有洞光微开,想必天劫已经是近在咫尺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凌芫勐然怔住,刚要开口。 「你要闭关修炼,直至天门大开,天劫降临。」 「师尊,弟子此次前来,是想请师尊……」他急忙道,却又被师白堵了回去。 「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从古至今,没有一个致力于飞升之人是将儿女情长放在心里的,更不该有!有了就趁早掐灭!你要知道,往后要面对的是锥心刺骨的痛,除却身上的痛苦,所有心里的痛必须化作烟云,要不然,必将引起祸乱!」 「可是师尊,她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他从未如此惶惶不安,只觉心里像是被挖去了一块肉,忍痛割掉,却又万般不舍。 「她冤枉不冤枉的,与你毫无关系。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师白气得脸色铁青。 「师尊……」 「好了!出去吧。」 凌芫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少了一拍,勐地顿了一下。随即,他便缓缓起身,拱手退去。 . 师白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凌莫。 世人皆传言凌莫夫妻两人恩爱非常,又有人说是师从安耽误了凌莫,更有人说是师白撺掇自家女儿勾引凌莫。 可并没有人知道,师白从始至终都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 凌莫是整个修真界最为气质出尘、品貌非凡的修士,也是最为勤勉、最有能力飞升的。 只要他一飞升,修真界必然又是一场欢腾。 可师从安却在那一次救命之后,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师白无数次告诫她趁早打消念头,可她却是个专情的。 凌芫的酒量和他的父亲凌莫一样,都是个不堪醉的。 也正是因为凌莫的一场醉酒,犯下了滔天大罪。眼看着师从安即将要被抽去灵筋,关进荆棘洞,凌莫实在不忍,便一口应下,说是他俩两情相悦,只愿共度余生。 如此,便是明媒正娶。 两人相敬如宾,看似安安稳稳,可师白看得出来,凌莫的锋芒已经消失殆尽,不復从前,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气概,只是安于凡俗。 师白无数次自责,怪他自己生了个女儿,怪他女儿耽误了凌莫,也怪自己。 师白养了凌芫之后,便一心只愿完成凌莫当初没能完成的志向,将凌芫培养成如他父亲那般人,然后飞升。 第61章 等伊人暗陈心迹 荆棘洞一方苦涩之地,除却月下荆棘满地,便是阴气缭绕纠缠。 凌芫立在荆棘洞外,久久不曾入内。 这洞口没有东西掩盖,却有一层灵力所制的禁制,一般人是打不开的,很明显这就是幽闭迟芸的地方,或者说是关押。 一般人更是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 禁制不必设得太强,只需够阻隔里面人出不来即可,因为没有人会想进。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黢黑的洞,好像看不见一丝光亮,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里面能关人。 迟芸待在洞里,垂着头,却见一个人影盖了过来,便连忙警戒地站起身。 她见是凌芫,又松了口气,道:「你来干嘛?这不是个好地方,你快出去吧。」说着,她轻轻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你也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也知道是有人要害你,你也知道……我是不会走的。」他越说越激动,但到最后却松下气来。 迟芸收起了佯装出来的笑容,道:「我知道。你也看见了,我们迟家,我哥哥,我,现在在旁人看来就是笑话,所以你离我远一点吧。」 凌芫沉重的唿吸使整个洞都充满了压抑的气息,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久久沉默,他沉着嗓音,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哥哥说的没错,我就不该争尖冒头,更不该跟你们这些清流人士共事,要不然惹了一身泥点子,还顺带玷污了你。」迟芸背对着他道。 「……」 又是片刻过后,迟芸听不见回应,便轻声问道:「走了吗?」 又是沉默,她不禁垂了眸子,突然像是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走了吗……」 那句话不是迟岚说的,是她自己编的,就是为了让凌芫走开而已,可他真走了,她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转过身,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突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了什么湿润的珠子含在了眼睛里,也看不清面前的东西。 突然,她听见一声沉重的唿吸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没走……」她突然又慌乱了起来。 只感觉到一个人影愈走愈近,隔着朦胧的泪珠,她看见了。 「泥点子早就甩上了。」洗不掉了…… 听到这话,她眼中滚涌的珠子突然掉了下来,她连忙又转过身将脸颊擦拭干净。 虽说这洞里也看不太清,但总是不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更不想被看见。 第76页 「你还有承诺我的东西没给我,我不想只要你一根头髮。」 她听到后,佯装嗔怒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你是要趁火打劫,哦不,是火上浇油吗?」 「我的玉佩是父母留给我的,千金难买,你就打算用一根头髮就煳弄过去了?」 她不禁笑了出来,转过背对着他的身子,看向他认真的表情。 「你竟然这么小心眼?那我还你好了。」 她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了那块玉佩,递给他。 他却不曾接过来,只看着她,道:「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个。」 她顿住,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还欠了些什么。是当年同学的时候偷他的几个糕饼?还是不小心把他衣服弄花了? 沉默中,他也不曾提起她到底欠了什么,可他心里却明白得很。「你欠我的,岂止一枚玉佩……」 见她愣着,凌芫便道:「不日我便要闭关修炼,便不会再来看你了。你也好好想想,你还欠了我什么,待你我出来,若要还,便都还回来。」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迟芸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将玉佩收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我欠了你什么……」 不来更好,省得连累了你。 安定山。 司年焦急地对着迟岚问道:「家主为何答应了他们?阿芸怎么受得了那个鬼地方?!」 迟岚一边咳着,一边道:「对她来说,那不是鬼地方。」 迟岚房里紧闭着房门,就连院子里的侍从也都遣散了去,显得格外凄清。 迟岚孱弱地身体随着咳嗽一震一震的,像是随时都要散架了一样。 司年连忙将茶水端过去,道:「家主的咳疾愈发严重了。」 迟岚喝了口茶,苍白的面色稍微好了一点,可仍旧显得极为羸弱。 想当初,他本不是这样的。 全修真界最年轻的家主,不只是因为他是前家主的儿子,更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 年仅十五便已修成高阶修士,修真界大多数修士甚至修炼个几十年都达不到,而他却达到了。 他尝过无数人尝不了的苦,把自己关进满是邪祟的洞里,逼迫自己杀死它们。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他们不敢这样做,因为稍不慎便是殒命,但他敢。 在他被无数邪祟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时候,其他人还在怕这怕那。当他建立起修真界大家族的时候,其他人只有垂头丧气的份。 他一身淡雅衣衫,像是个羸弱的书生,可坚强从来都是不外露的。 那把削铁如泥的清秋剑,曾降服了多少邪祟?那一身青白却不曾沾染一滴鲜血。 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 可如今的羸弱却已无当年风采。 「神女无罪!异族无罪!生灵亦无罪!」 「尔等若偏要逆天道而为,便先从迟某身上踏过。」 「迟某护的不是你们口中的妖孽,是无辜的生灵!只要迟某在一天,便护他们一天。迟某,问心无愧!」 他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问心无愧。 赤风谷族人天生神力,能吸食邪祟,增补自己。无数人想要饮用他们的血,因为得到了这汩汩鲜血,便是得到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修为。 「对她来说,那不是鬼地方。」那里有无数的高阶修士亡魂,有难以降服的恶灵、邪灵。 有像当年迟岚那样,无数的痛苦折磨等着她。 不曾从荆棘丛里摸爬滚打,怎么见得了世间无数隐藏的毒蛇。 「额咳咳咳!咳咳……」 司年连忙怕打迟岚的背部,迟岚边咳着摆摆手,道:「天要变了,叫外面修炼的弟子都回来吧。」 第62章 暗露慾念风云变 夜邑。 杨天堑与蒙面人两人对坐,却不见一侧有一个侍从,就连屋里也是只有这两人而已。 只见那人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疤痕、扭曲又干枯的脸,像是一棵被毒死的老树根。 他低着头一副兇恶的嘴脸,但又不住地颤抖。 杨天堑拿出一块血红血红的像是木头块一样的东西,冷冷道:「抬起头来。」 那人颤抖着缓缓抬头,不住地发出沉重的唿吸。 那双眼睛像是一对凹陷下去的死鱼眼,只会瞪着,又或者说像一个腐烂了的死不瞑目的人眼。 杨天堑没好气道:「你要是想好受些,就赶紧把你那死了一样的头抬起来。」 待他将头抬起来,只见杨天堑将那块东西托起,它便漂浮了起来,散发出一股红焰,红焰顺着杨天堑输出的灵力飘向那颗头。 只见红焰侵入的那一刻,那人瞬间迸发出一阵惨痛的闷喊。他双手握着的拳已蹦出青筋,还在不断颤抖着,似是痛苦万分。 那张脸上凹凸不平的沟沟挖挖,又像是许多蛊虫一样,不断蠕动着,致使这张沟壑纵横的脸更加崎岖。 他像是火灼一般将双手手指扭曲,似是急切地想要抓向这张脸,却又必须强忍着。 杨天堑道:「把手放下。」 他又不得不强行将手按耐下来,攥回了拳,一双黝黑枯藁的手竟然也掐出了红颜色。 待红焰慢慢停了下来,那双手才稍松了,但周身的颤抖仍是显然可见的。 杨天堑收起了那块石头,道:「如今这灵木也支撑不了你多久了。赤风谷的东西,最厉害的不是这灵木,是人血。」 第77页 那人喘着气,道:「我知道。」 「知道就动作快些,要不然你这张枯木脸迟早烂没。」 「我知道。」 那张脸此刻再看,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可怕,至少有了一丝活着的气息,沟壑也浅了不少。 「孙格,杨某顾及你我旧情,才出手相救,杨某为你筹划,你也该尽己之力,为自己多筹划吶。」 杨天堑饮了一口酒。 孙格眼神中的冷冽如利刃一般可怖,躬身拜道:「孙某定不负杨家主恩情,定要将那妖女置之死地而后快。」 当年孙家灭门,确实是邪祟所为,但如何至此,确是匪夷所思。 孙格在前去找杨天堑求助以后,便被送回了沧州。他虽不愿,却也无法说什么,毕竟杨家也派去了一些人。 可能他当初不明白,但后来想想,杨家派去的那些人不过是顶着杨家招牌的工具,除了死,别无他路。 而杨天堑在他临行前塞给他的灵木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个试验品。 有了灵木傍身,他不知该是喜是悲。 灵木能吸引方圆数十里的恶灵,就连潜藏的邪祟也能激其怨愤,使其显现。 也正是因为赤风谷灵木当年所少的部分其实也有孙格的一份,他家才有了邪祟侵袭灭门惨案发生。 而当年的姑藏也是因为如此。 所为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他们确是亡了整个家族。 灵木之力,一是吸引邪祟,二是吸食邪祟。 当孙格身带灵木之时,无数邪祟沖向他,他本以为从此一命呜唿,却未想到是身上的灵木保了他一命,但因为阴邪之气过强,他的身体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从此如枯木一般枯藁,再无生气。 孙家满门被灭,孙格走投无路,只得投靠了杨天堑。 然后便有了杨家遭邪祟侵袭的戏码。 杨天堑眼中的灵木吸食邪祟,以及他所听到的迟芸在赤风谷凭空让邪祟在自己身侧消失,他才想起了当初灭亡赤风谷一族的场景。 接连死去的亡魂瞬间化作邪祟,但它们却并不是袭向入侵者,而是袭向了自己同族人,或者说进入了同族人的身体里。 杨天堑一时震惊万分,这便是吸食邪祟的「人」?或者说他们就是「妖」。 他们流下的血,瞬间在土壤中变成了血红的石头,然后便是无数的邪祟涌入土地。 原来这群妖人能吸食邪祟的不是他们的身体,是他们的血。 杨天堑见过赤风谷族人「妖孽」一样的神力,也见过当初的屠杀。 他们利用死去的亡魂,他们吸食兇恶的邪祟,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他只知当初无数人争相杀入赤风谷,甚至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他只知当初百家联合讨伐赤风谷,他只消在战争中拔得头筹便可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他只知他亲眼看见百家家主嘴角的血不是他们自己的,他看见他们像疯子一样满手满脸的血,而他自己只是轻蔑一笑。 但直到他看见了赤风谷族人的力量之后他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真的有一条路可以一步登天。怪不得所有人都在争夺,甚至见不得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也拥有那些血,于是便自相残杀。 他默默用手指抹了一把自己剑刃上的血,抹在了舌尖。是血腥味,也是所有人都爱的味道。 可赤风谷已灭,从此世间再无如此滋味的东西了。 可惜了他只尝了那么一次,但足以让他成为大家族家主。 「如果还有一次舔舐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放过。」 当初没被收拾干净的血留在了赤风谷,多年邪祟的以身滋养,长成了一棵灵木,就连它的汁液都是血红的。 残余在孙格体内的阴气时不时就会扰乱他的心神,但灵木可用。 灵木本就是木,又被使用了那么多次,效用一次不如一次,但赤风谷的灵木早已消失殆尽,如今只能算是一棵枯烂的废木头。 如果孙格自己就能出掉自己身体里的这些脏东西,那以后就不再需要一块破木头了。 能达到这种能力的,只有赤风谷族人。 杨天堑想再舔舐一次灵血的滋味,孙格更想日后不顶着面具过活。 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而修真界其他人却还沉浸在灵木有灵的迷梦里。 贪婪的人,坏揣着一大块灵木,致使家族灭亡。倒霉的人,只得了一小块,虽未灭门,却也得到不了多少好处。 但时刻惦记着什么的人,永远是得不到满足的,他们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欲望,所带来的,必然会是灾难。 暗中涌动的慾念,终有一天会浮出表面,风云变幻。 第63章 忆晚夜醉酒披裳 迟芸勐然间从梦中醒来,喘着粗气,她往额头上一摸,摸了一手的冷汗。 她定定地坐在床上,想起刚才的梦,还是惊魂未定。 她最近老是梦见前世的场景,那些让她见之便胆战心惊的场面,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了。 前世那一场场屠杀,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总觉得是自己欠了他们。如今她重活一世,他们应该也都入了轮迴了。 「不知凌芫酒醒了没有?」 她穿戴好衣裳,准备去往玉寒堂用饭,正好也悄悄凌芫怎么样了。他还记不记得昨晚他说的话? 第78页 早间雾气蒙蒙的,也不见阳光,露水从叶上滚落,时常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院子里寂静得很,只有迟芸一个人,她正疑惑着,这群小辈不会还没起床吧? 她冲着自己的屋前四处看了看,蹙了蹙眉。 这屋子是她前世住过的地方,刚开始她还没注意,不过现在细看,怎么感觉和前世不太一样了? 屋里的陈设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且在她刚住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尘不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一直有人住呢。 但屋外……好像多了些东西。 水池?! 迟芸疾步走到那个水池旁边。 这水池不大,也就两三步之长,在门外比较偏的地方,或者说在屋子的侧墙旁边,怪不得她没怎么注意到。 而且前世住在这儿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可以确定,前世的时候这里是没有水池的。 当初迟芸很喜欢往后山的禁地跑,那里的碧幽潭里有鱼,自然是她绝佳的捕鱼圣地,但被师白髮现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那里的禁制也更加厉害了,她便不能再靠近。 后山的大潭子不让去,她又盯上了露寒堂前的的池子,里面的鱼虽然不如后山的大,但那几尾小花鲤鱼也是够她玩儿一阵子的了。 师白被气得吹鬍子瞪眼,又不能剁了她的手脚,可怜那池子里的鲤鱼也被玩弄的死得差不多了,师白只得罚她抄抄书、练练功。她只是嘻嘻哈哈的,丝毫不知脸皮厚薄。 自从有了她,师白一听到有关水池子的字眼,那必然鬍子都能竖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这里建池子?」 迟芸既是得意,又有些疑惑。她向前走去,朝着那池子过去,只见一条小花鲤鱼正好跳了出来,「咕嘟」一声激起一个小水花。 她不禁笑了起来,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小鱼跑了。 下面的其他的鱼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各个探头探脑地游来游去。 迟芸细瞧着它们,果然是灵动可爱。 想必这屋子应该也是有主人的吧?要不然这一池子鱼又是谁养的呢? 池子里几片荷叶,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还有玩耍的鱼。 她勾着嘴角看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要干嘛,便恋恋不捨地起了身。 此时雾已散去,她依稀可见一个白衣人影从远处走来,直到走近些才知是玉开。 她戏嚯道:「你不会现在才起吧?你们仙尊就不会骂你们吗?」 玉开好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陈姑娘说笑了,仙尊是不会允许我们睡到日上三竿的,我们一般都是群星寥落、晨光暗淡之时便起身去早练。」 一听这话,迟芸吃了一惊,没想到流暮的作息时间愈发变态了?!当初她在这儿修习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时间,更没有什么「早练」。 「早练?有什么可早练的?」迟芸撇撇嘴。 玉开解释道:「仙尊希望我们有个强健的体魄,也是在连意志力,于是就让我们晨间倒立,还可以清醒头脑,将夜里的阴气、寒气和浊气都驱散。」 迟芸听后只是笑笑,心道:「早晨倒立?就不怕把昨晚吃的东西给倒出来?」 她也不再多过问,毕竟这跟她也没啥关系了,曾经在流暮痛不欲生的日子都过去了,她也该松松筋骨准备看小辈们的好戏了。 她知道玉开又是来叫她吃饭的,这次不用他说,她就先走了,带路什么的就更用不着他了,她现在摸着黑都能找到玉寒堂。 玉开跟在一边,她与他说着话,正说着,便停了脚步。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了,每次都能看见这里有个小院儿,是紧闭着的,好像从未打开过。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地方是用来干嘛的?」 玉开看了一眼,回答道:「此地原是一位师兄的居所,不过师兄离开后,仙君便将这里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再住进来。」 迟芸轻笑,更有兴趣了,「什么师兄能有这么大的尊荣?」 「师兄名叫何夜千。」 迟芸转头看他,脑子中突然飘过这个陌生的名字。 玉开连忙解释,「我也是从其他师兄那里听来的,陈姑娘莫怪。」 迟芸没有多问,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 她却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个小院,很是清幽,很是陌生。 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院子,她偶尔几次路过,也是从未见人靠近过的,而且也是如这个院子一样紧闭着,名叫「雨室」。 她轻笑,凌芫住的叫「风室」,如今还有一个「雨室」,会不会还有「雪室」「冰雹室」啊? 她不自觉赞嘆,这流暮果然是地方够大呀,空几个院子都不心疼。 玉开将她带到之后便离开了。 迟芸进了门,一细想,怪不得从来没见过这些小辈们吃早饭,原来他们是早就吃过然后就撇下她跟这个冷着脸的仙君。 她倒是想尝试一下早起跟他们一起吃饭。 她进了玉寒堂就一屁股拍下来,果不其然饭已经盛好了摆在面前,接下来就是她抱着碗一顿扒拉。 她也不必在乎在凌芫面前的吃相如何,认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个? 凌芫看了一眼她,沉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嘴,连忙吃了口菜。 第79页 迟芸一边往嘴里夹着菜,不小心瞥到了对面,只见对面一会儿欲要夹这个菜,一会儿又将筷子顿住,一会儿又稍稍动了动筷子。 「这菜没毒,我都试过了。」说完,她紧接着又开始吃了起来。 只见凌芫搁下了筷子,她见状,手上嘴上动作都顿住了。他这是要干嘛?吃完了?不对呀,碗里的饭还没动呀。 她上下扫视着凌芫,从他那张清冷的脸,到他面前那碗饭,到他那双静静地放在桌上的白皙修长的玉指。 凌芫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动了口。 「昨夜里,你去我房间了?」 她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怎么?兴师问罪? 她故作冷静,只管吃,道:「我,我是去了,怎么了?」 凌芫动了动手指,眼神也有些飘忽,似是有些侷促地样子,欲言又止。 「多……多谢。」他的眼神看向了她。 这倒是把她吓到了,不是问罪?是感谢? 她还没想到有什么可感谢的,便洒脱的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我该做的,我该做的。」说完赶紧又扒了两口饭。 紧接着她便惭愧了,「我该做什么呀……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凌芫像是松了口气,又拿起了筷子,嘴角似是细微地动了动。 凌芫晨起之时,却见自己又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么多年来,他经常这样。 他无数次饮酒而醉,可酒量又不好,便也无数次趴在桌子上就睡了。关键是平时很威严的他一到了喝酒的时候就必然披散着头髮,外袍也脱了,只留一件单薄的里衣,不论是夏日还是冬夜,都是如此。 尽管冬夜里有火炉子在一侧,但也免不了夜半熄灭。夏日晨间更是一天中寒气最足的时候。 他经常是第二日早晨被冻醒,再感染风寒。就算病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想让别人在意,只是独自养着。 可今日起来,却见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虽是自己的衣服,却一定不是自己披上的。 他仔细回忆起了昨晚的事,他记得是迟芸进来了,还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好像……说了一些话。 妻子……心心念念…… . 凌芫当初被无数人阻拦去救迟芸,有一个流暮弟子却从未阻拦过。 多少人不相信他和迟芸,那个人却是相信的。 凌芫曾问过那人为何会相信迟芸,他只说,「她不像坏人。」 踏雪关上有过他的身影,拼命拦在那群疯子面前的人有他,此后便再无他的身影。 或许无人知道他的名字,更无人知道有他,他叫何夜千。 第64章 帷帽下俊秀堂客 还没等两人出了玉寒堂的大门,只见一个小修士风风火火地就冲着这边来了,还喘着粗气,像是刚跟什么人吵了一架一样,憋红了脸。 「仙君!那姓杨的又来了!」 只见凌芫一抬眸子,一双银剑般的眼神看过去,他便立马闭了嘴,一副委屈模样。 迟芸愣是胸口都闷了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姓杨的这个人了,起码这一世还没有见过这个人。 想起往生那一桩桩一件件,她恨不得死后都纠缠着杨天堑,让他不得好死才好。 她不由地攥起了手,但又不想暴露地太过于明显,便只是在一旁咬着牙不说话,将手掌都掐出了红印。 「十二年了,他应该过得更恣意了吧?姓杨的。」 她并未意识到凌芫往她那边瞧了一眼,随后一拂衣袖,对着那小修士道:「凌云,将她带下去。」 凌云还是一副愣神的姿态,他还真没见过凌芫对哪个修士这么好,还是个女修?!话说,这女修好像已经在流暮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凌云经常见她跟凌芫在一起,没想到就连吃饭也在一起。 凌云一听,连忙收回了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去的思绪,道:「是,是!仙君!」 迟芸倒是一点也不想回去,比起回自己房里无聊,她更想去看一眼前世的老故人。她想知道杨天堑现在算不算是修真界老大了?更想看看曾经狂傲的他在如今冷如冰棱的凌芫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什么时候去死。 迟芸笑呵呵道:「是大名鼎鼎的杨家主吗?我虽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修士,但对杨家主还是有耳闻的,对他更是钦慕已久啊!不知,仙君能不能让我也去看一眼呢?就……满足一下我这个小愿望吧。」 凌芫冷眼瞟过她,恰巧见她一副可怜模样,便一句话也没说示意凌云出去了,随后一脚踏出玉寒堂。 她见状,立马笑嘻嘻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但越走,她越发觉着不对劲。 「这不是去风室的路吗?难道,杨天堑与凌芫,是在风室相会?」她疑惑地心道。她摸着耳朵四处瞟,「没想到堂堂凌芫也会往自己房里带人,他们俩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正想着,两人便到了风室。 见凌芫推开了门,迟芸一时沉了沉气息,尽量不表现的那么紧张。 虽然她与那姓杨的确实是有深仇大恨,可那毕竟是十多年前她前世的事了,如今她灵力低微,又是重活一世,前世的恩怨到如今都像是随风飘扬了去,即便没有全部磨灭,也渐渐消淡,更不会有人再想提起。 第80页 一进了风室,满屋飘香,尽是一股清淡素雅。 她跟着凌芫去了屏风后的内室,四处看了看,却并未见到其他什么人。 只见凌芫拿出一顶帷帽,递给了她。 她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接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她如今的长相可是前世死之前的模样,小辈们不认识她,可前世与她打过交道的人可是认识她的,如若她就这般见着了杨天堑,那接下来可就是一场好戏了。 「戴着它。」凌芫道。 迟芸轻笑一声,随后将其戴了上去,道:「多谢。」 . 露寒堂内,杨天堑一人独坐,身边也不见有一个小厮。 或许是十多年已过,那副稜角分明的面孔虽不减威严,但也多了些许老气,黝黑宽大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果真是一副大家之主的风范。 不多时,便见凌芫踏入门来,还是原来那个冷着的脸,但一转视角,竟见他身后还带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凌芫拱手行礼后坐于主位,只见那女子也不拘谨,直接坐到了杨天堑的对面。 「杨家主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凌芫开口道。 杨天堑恭敬笑道:「杨某前来,当然是要和踏月仙君商量一些私事,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室内堂客,杨家主也要过问吗?」 杨天堑立马敛去了笑容,惊道:「是杨某唐突了!不知仙君林中栖鸟,果然是杨某眼花耳聋了。」说着,他便起身歉拜。 凌芫轻轻撇了撇茶沫,道:「米尚为稻,水尚未开。杨家主不会只是来找晚辈聊天的吧?」 迟芸愣是突然感觉一阵寒气,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中谩骂道:「说的什么酸儒话?以为我听不懂?好你个凌芫,趁着现在占我便宜。」 要不是为了不被杨天堑看出来,还得将这戏演下去,她能就这么被凌芫占了便宜? 她倒要看看这个杨天堑又在捣鼓什么不敢让人知道的东西。 「杨某此前拜託的事,还望踏月仙君多加考虑,这不仅是帮了杨某,更是为了修真界。事后,杨某定当好生酬谢。」 「酬谢就不必了,杨家主放心,晚辈定会尽己之力。」 待杨天堑临走之时,朝着那帷帽看了一眼。 帷帽之下的人全程不语一个字,看身姿确实是个曼妙的女子,倒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在仙门中,也似乎没有哪家女儿是这个年纪。 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女修。 杨天堑对凌芫的求助倒是让迟芸疑惑了很久,没想到她也能看到杨天堑屈身求人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求的是凌芫,她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得意。 可这听了半天,她只知又是哪里出了邪祟,杨天堑解决不了,便来求助于凌芫,却不知是哪里出的邪祟,竟然也有他杨天堑解决不了的时候?只有凌芫能解决? 「梨花村。」 梨花村?! 这不是当年荒芜了的地方吗?还是杨天堑将其接手了过来,还派了不少人重整梨花村呢。当年也是因为派去的这些修士在路上打骂村民,迟芸才下手一不小心杀了人,还被禁足了许久。 她当然是印象深刻了。 不过这梨花村被整修之后,就算不恢復当年那般水秀山青,应该也不至于还荒芜着吧? 这梨花村闹了邪祟,竟然到了他杨天堑非要请凌芫来帮忙的地步。看来,不是小事。 第65章 深渊笑脸耳边吹 杨天堑既然已经求到了他的头上,凌芫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 待安排好流暮的一切事务,便令凌云留守,只带玉开以及其他一些弟子。 迟芸见他似乎是把自己忘了,便连忙追过去,打算一道前去。 听闻杨家有了麻烦,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若不去,岂不是对不起那些作祟的邪祟? 但凌芫似乎压根就没打算带她,便道:「你留在这儿。」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跑了?」 凌芫不想回答她,他知道她跑不了。 这流暮山四周设有层层禁制,就算是流暮的本家弟子也难以随意出入,更何况她一个外人。 凌芫只是冷冷道:「留在这儿。」 她立马皱起眉,想来也不能硬来,只得服个软,便撅撅嘴声音软塌塌道:「我也想去……」 他眼看着面前这双紧盯着他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装了什么勾人的东西一样,竟一时软下心来。 「我可以帮忙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她继续道。 要是想得到踏月仙君的同意,首先必须要乖巧一点,心冷的人最怕的就是你的软磨硬泡,只要她多说几句好听的话,肯定能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他沉了口气,决意不再看向她,免得又被她这张乖巧的脸给骗了。 「我跟在你后面帮你拿剑也行呀……」 但他就算把脸别过去了,也是免不了听到从她那张花言巧语的嘴里吐出来的话。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她索性直接拽起了他的衣袖,哽咽道:「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会无聊死的!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说着,还不忘抽两下鼻涕。 凌芫握剑的那只手似乎都捏红了,脖子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朵上。 这别人口中的「妖女」果然是有一身妖力。 第81页 他看了一眼被拽着的衣袖,只得舒了口气,道:「也罢。」 见状,迟芸立马欣喜地撒开了手,也不曾看见面前这个人的脸色突然又像是换了一个人,只顾着自己乐呵地跟在他后面。 迟芸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个梨花村了,她只知这确实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两人还是同御一把剑,迟芸不自觉地看向脚下,薄薄的一层云雾下的景象与当年并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是多了些树,少了些水。 她感受到自己脖颈处一阵阵热气,还有微弱的鼻息声。 她忍不住偏过头,正好看见了身后之人的下颌,透露着稜角分明的冷峻,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双深邃又冰冷的眼眸,一对浓密黑长的睫毛挂在眼睛上,那张削薄轻抿的唇间透着一阵阵的气息。 有时候她觉得,这看似冷漠的踏月仙君,其实也不是别人眼中的那么无情冷峻。 他的眼神里总像是有很多故事一样,他像是一只被禁锢的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让人看不见他的弱点,只展现出来羽翼的锋芒与犀利。 其实这种人可悲得很,他不是冷漠,是无人能让他吐露心声。 她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前世的种种恩怨面前,她除了面对别无他法,还要强装镇定,向所有人宣告,她很好。 可事实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重活一世,似乎没有了前世的羁绊,洒脱了不少,但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孤独? 重生,身子重生了,精神呢? 冷漠,表面冷漠,内心又在渴望些什么? 看着看着,她竟然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在天上。 见一个眼神朝她看过来,她便连忙将头别了回去,飘忽着。 她看不见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姿态,只知面前的昏暗事物都像是陌生了起来,或者是……明朗了起来。 待落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她一时语塞。 这和她前世所见的梨花村全然不同,前世的荒芜戈壁起码能让人认得出是人间,如今确是乌烟瘴气,昏暗阴森,说是冥界都不为过。 疏疏尔,邪祟阴邪的叫声一阵接一阵,黑雾瀰漫眼前,让人看不清地面,甚至近处有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阴森的笑声从远处到耳边,就像是有什么会叫的东西钻进了脑子里一样,一直萦绕着,让人噁心反胃。 她只觉得压抑,像是喘不过气来,有一块大石头被塞进了自己的咽喉里,她的身体直往下坠,她说不出话,连唿吸都困难。 「凌芫?」 她的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只是朦朦胧胧的。 「凌芫……凌芫……」 …… 听不见回应声。 眼前血濛濛一片,她似乎看见了……人? 「有人!凌芫?凌芫?!」她急忙喊道。 浑身是血的人,看不清脸,她甚至怀疑那张脸上是没有东西的,对,没有眼睛,只有两只往外冒血的窟窿,没有鼻子,没有耳朵! 有嘴,但这不是嘴,是一个被割开的刀疤,还流着血。 它在笑,是笑着的,两只黑红黑红的窟窿在盯着她笑。 「凌芫?!凌芫!!你在哪?!!」 它越来越近了,笑声就在她的耳边。 她的双手颤抖着,唿吸也是颤抖的。 她冷汗直流,面前的黑暗让她感觉如临深渊,胸口有一只被压抑的野兽,像是要被这无尽的恐惧撕烂! 面前的笑脸越发狰狞,似近似远,又似是凑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喊不出声音,唿不出气息,她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凌芫…… 「凌芫!」睁开眼时,她的手勐地抓住旁边的东西,一阵阵沉重的唿吸从口中进出。 往四周一看,这竟不是她刚才所在的地方,而她的还在颤抖的手紧紧地握着凌芫的手。 凌芫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她连忙收回了手,额角的冷汗还不断地往外冒。 「你看见了什么?」凌芫盯着她。 她缓缓咽下一口唾沫,呆呆地坐在床上,带他冷静了一会儿,她瞬时看向凌芫,急切地问道:「你看见了吗?笑脸……你看见了吗?!」 她又抓起了他的手。 她的手是冰凉的,像是刚从寒冬的冰窖里拿出来的,她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苍白至极。 「笑脸……」凌芫看着她惊慌的表情,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心脏被绞了一般。 她等他回答,却没有等到,脸色瞬间失望起来。「你没看见。」 她撒手之际,他的手也凉了。 她明明看见了,为什么凌芫没看见? 她明明在梨花村,为什么现在却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那场景,堪比她梦境中的战乱,甚至比她死的时候所看到的都可怕。 她见过无数的濒死的挣扎的哭喊的人,他们少了胳膊少了腿,甚至少了舌头少了眼珠子,她都不害怕,因为他们是哭着的。 因为他们害怕,所以她不害怕。 可是那张脸是笑着的,脸上除了几个流着血的黑色窟窿之外什么也没有,可是它是笑着的…… 第66章 旧年古室幻曳灯 凌芫久久看着她,道:「你等着。」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第82页 不多时,凌芫又推门而进,手上热腾腾的。 迟芸循着香味儿看过去,竟是一大碗面。 凌芫坐过去,将面轻轻挑起,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又递到了她的嘴边。 迟芸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竟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总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没有经歷过的。 或许这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场景。 「多谢。」 或许是勐然间听到了这话,凌芫端着碗的手突然怔了一下,随即连他的唿吸似乎都顿住了。 他垂了垂眸子,继续手上挑起面的动作,凑到她的嘴边,道:「应该的。」 应该的……他为什么每次都这么说? 她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这个令人不敢注看的冷漠仙君只是外表看起来难以靠近而已,或许传言都是假的。 这是间客栈,不像是流暮那里的,应该是因为迟芸的昏迷,凌芫才就地安置了她。 想到这,她不禁羞得抬不起头,她一度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说好的帮忙成了帮倒忙,这以后怕是没脸出现在他面前了。 如今不光麻烦了凌芫将她安置了,还麻烦了她亲自餵她吃面?!要不是她现在一度虚弱的连自己都不相信,她早就接过手来了。 真没想到前世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女,如今这个身体竟然这么弱?!稍一动弹就受不了,真是没脸了啊…… 她本欲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眼神小心地看着凌芫。 他只是聚精会神地把目光都放在了面上,好像这是一份需要极为小心的事。 待他注意到了好似有个眼神一直往自己身上瞟的时候,他也看了过去,却见那双眼睛连忙躲闪开。 「何事?」他开口问道。 她一时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好像要说的话就是从嘴里说不出来。 「对不住啊……一点忙都没帮上,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心里一阵酥麻,前世今生活了这么多年,哪有她开口道歉的时候,说一句她都觉得肉麻难受,可这次……确实是她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将一双冰冷但又似乎显得几分柔和的眼神移向她的眼睛,午间天色清明,映照在这张干净又富有骨感的脸上,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 「你帮忙了。」他在心里暗暗道。 是呀,对他来说,她是帮忙了,可她不知道。 他想一直将秘密守护下去,他想让她知道她帮了一个多大的忙,又害怕她知道。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以为她从来都不认识他,她以为她现在就是个废物,她以为她如今灵力低微,离开他活不了。可真正活不了的是谁啊…… 她早就不认得他了,学会了对他说谢谢,也学会了说对不起,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他想让她……重新记起来他。 这是一个普通小镇子里的客栈,他不知她是否能住的惯,尽管她是昏迷的。 不知何时,他学会了做面,那是云中的做法,确切地说,是迟岚的做法,他自知技艺不如当年的迟家主,却也想一试。 回了流暮,凌芫便一个人将自己关进了风室,这并不能引起弟子们多大的注意,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冷脾气,把自己关起来也是常事了。 风室的密室打开,他唿吸沉重起来,面色可见地有些苍白,连步履都有些蹒跚了。 他直冲着墙壁暗格过去,一颗血红的凝血石周遭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阴气,那身体颤抖着将那块石头捧入掌心,唿吸紊乱,一身白衣胡乱地穿在身上。 「嗯……呃!」 转瞬间,他的脖子上已经明显地爆出青筋似的道道痕迹,嘴唇已然是惨白色了。 一股阴气从他的胸口溢出,直冲着那颗石头去了,一会儿功夫,那石头便变得更红更黑了。 他如身体虚脱了一般摊倒在地,手上的石头稳稳地落在了原本放置的位置,继续又恢復了平静。 他额上的冷汗渐渐褪去,一张光洁的脸又恢復如初。 吸收邪祟的凝血石,如今将附着在他身上的不干净的东西吸了个精光。 可这凝血石原本是属于迟芸的,是她前世身上留下的血。 自从她死后,那时她浸入土壤的血便结成了血红的石头,她可以吸收邪祟的身体魂飞魄散,于是她的这个无人能拥有的能力便只有这些散布各地的石头可以达到。 他一步一晃地迈向密室中央,那里放置着一盏灯,燃烧了十二年,也就是在她死了的那一年开始的。 他从来都不想回想起当初他亲眼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光景,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霜寒剑插在她身上,一击毙命。 他被无数人称作救世英雄,此后的十二年里,流暮稳居修真界最大世家的地位,因为有他凌芫的存在。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是泽世明珠,他经歷过无数次刀光剑影,他甚至经歷过现如今所有人都没有经歷过的天劫。 那是可以飞升的天劫,没有人知道像他这般无可挑剔的顶级修士为什么没有飞升成功,他也从不愿提起。 人们只知他原本清冷的性格变得更让人难以接近,变得更冷漠,也更无情。 他和这盏灯一起闭关了六年,在那空洞寒冷的密室六年,他只有这一盏灯。 第83页 灯光摇曳,似乎比一起更加暗淡了。 长明灯,自该长明才对,可如今竟像是亮不长久了。 十二年光景,迟芸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重回于世,她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想,毕竟死了的人能有什么资格去想。 如今这一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像极了刚刚结束了一场长眠。 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过后,不过是莞尔一笑,笑嘆一下,原来她又重活了一回,原来都是梦。 如果曾经的所有都是梦就好了,她愿意忘记前世的所有,一切从头开始,可活在世上的人却忘不了她,忘不了她闯下的滔天大祸,忘不了她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她好想今生,忘记前生的所有,平安一世,再也不理会那些是非恩怨。 那样该多好。 第67章 梨花良善心难付 几百年前。 「什么东西这么大动静?」 只听天雷滚滚,天色突然阴暗下来,似是要下一场大雨一般。 百姓齐齐涌上街头,一道道金光从他们头顶洒下。 不一会儿,一个光亮至极的洞光从天边大开,阴云瞬时变成了彩云,无数的鸟雀飞向天际,一声雷声似的声音从洞光那里传出来,就连林间的走兽也都探了出来。 修仙的修士们佩剑而出,也混进了百姓堆里,不管是亭台楼阁,还是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个个看着这幅盛景发出一声声惊嘆。 「这是……又有人飞升了吗?!」 「是谁呀,这么大阵仗!」 「没听说今年有天劫呀!更没听说过有人要飞升呀!」 …… 「那里没人啊!」 「飞升不是这样的景象吧?!」 世代以来,曾也有过数十人飞升,即便不是亲眼看见,也会有祖辈讲,将他们所见的飞升之景口口相传,流传下来。 狂风骤雨,阴风怒号,电闪雷鸣,飞禽不飞,走兽不走,只是一副末日之景,这才是飞升的时候看到的。 飞升之人逆天而上,只有经受得住痛苦磨练,经受得住雷电对他的打击,才能穿过云层,如此成功飞升。 洞光大开是只有飞升之人已然离开人间之后才会出现的景象,这便是修真界最愿看到的祥景,有了它,修真界便会万代祥和、福泽绵长。 可如今,并未看到那番场景,不知道这彩云祥鸟之景到底是福还是祸。 突然,一只鸾凤从天洞中飞腾而出,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铿锵错落的叫声,不知千里的尾摆动八方,张开便覆盖人群的两翼打着七彩灵光,让人望而生畏。 「出来了出来了!!」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所有人齐齐看向那个大洞,跟在鸾凤后面的是一个白衣翩跹之人,身落之时,便是万丈光芒齐上身。 一经落地,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去看,全部都是躲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嘆。 「这是……神吗?!」 那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指尖温柔地指向那只鸾凤的喙,它也并不躲闪,似是眼神含情一般凑近过去,煽动的翅膀慢了下来,细看,它是在用它的喙轻轻蹭着面前这个女子。 女子轻轻将脸凑过去,细细地轻吻,随后放手。 鸾凤轻挥翅膀,逐渐离她越来越远,临别之际又似不舍一般地不断看她,随后飞去了云霄。 微风捲起了她的衣裙,细细的髮丝缠绕在了她的指尖,待天光慢慢消散,鸟雀欢腾的叫声也渐渐淡了下来。 她独自站在人群前,面带笑意。 有人小心翼翼地过去问道:「姑……姑娘您是……」 「天上来的神仙姐姐!」有孩子喊道。 女子微笑着看向众人,他们满是惊叱的神情。 一阵惊异过后,便是如潮般的赞嘆与摩拜。无数的鲜果贡品呈到她的面前,人们为她修建了神庙和神像,只消她保佑这一方土地。 她是从天上来的,是不可侵犯的神明,是甘愿捨弃自己来守护信徒的神。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她是很清楚的,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一辈子都该感谢的地方。 从小孤身一人的她,受到过太多的恩惠,她懂得知恩图报,所以她要回来。 她在流暮修习,是全修真界最有能力的修士,师尊教了她很多,却唯独就没有告诉她,飞升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归来之后,世间早已过了百年。她住在神庙里,无数人前来拜她,她用尽了自己毕生功力,有求必应。 人们祈求生活安乐,身体康健,祈求无病无灾,家人平安,友人长相知。 她都会应答。 我见过世间无数生老病死,见过崩溃只在一瞬间的无奈,见过为了自己的家人不顾一切来祈求她的人。 有时候地上的人将头磕出了血,有时候她见到将嗓子喊哑了的信徒,她甚至亲眼见过某个被家人爱着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是神,她无病无灾,她见证过别人的死亡,却不会见到自己死亡。 她受过伤,流过血。 枯死的草叶沾染指尖流出的点点红液,泛黄的的色彩从毫无生机变成了勃勃生机。 枝丫上的鸟雀见到她时尽是欢腾,亡魂有过她的超度,草木皆生。 第84页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种能力,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一直觉得人神其实并无差别,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她比普通人更普通,所以她更加懂得人活着的意义。 她想要拯救苍生,想要所有追随她的人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他们的家人能活着,不要像她一样。 她将自己的手腕割破,汩汩鲜血流出,顺着手面,划出一道道鲜红的线。 只消一点,触碰嘴唇,流入咽喉,就算是岌岌可危或者是已经干硬的人,也能再次活过来。 她看见了人们见到自己亲人死而復生后的喜悦,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更多人求她,救救他们的家人,救救他们的朋友,救救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没关系,他们只是渴望亲情而已。 「神女,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啊!」 「我不能失去她……求你了,神女。我会永远信奉你。」 …… 「允。」 不断有人祈求她超凡的血。乞求,祈求,索取…… 「你不是神女吗?难道你不管我们了吗?」 「一点血而已,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神女,我还想继续信奉你啊!你能不能给我点恩惠?你是不会不管你的信徒的对吗?」 …… 「对。」 对……可是,她好累,很累…… 有时候她觉得,她也需要一个神女供她祭拜,保佑她。 信徒离不开她,可她开始想要离开了。 这么多年的庇佑,或许早已还清了当年所欠,如今她对信徒们所做的,都是她自甘情愿。可是,已经足够了。 她想要拆了神庙,梨花村早已风调雨顺,安生乐业,她也该离开了。 可是他们不想她离开,或许是不舍,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你不要我们了吗?!」 「神女,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 他们将年久失修的神庙又重新翻修了一边,变得富丽堂皇,变得坚不可摧,成日里敞开的大门,也开始掩着,像是里面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住在神庙里,想着鸾凤怎么还不来接她。 他们将神庙的大门锁死,用富庶的钱财打造了一把难以打开的大锁,上面雕刻着她的模样。 一觉醒来,她出不了门。 他们找上门来,问她为什么要走。 可她应该怎么说?她该走了,他们拦不住她。 有女人哀求她,能不能先别走,能不能先救一下她的孩子,她快要死去的孩子。 就要几滴血就好。 「允。」 一旁的人看见,个个好像都有了诉说不完的苦。 家里还有老母亲,有个瘫痪在床的兄弟,有个身体不好的家人…… 能不能给几滴血,先留着。 …… 「你都要走了,难道这点恩惠都不肯施捨吗?!」 「我们给你建神庙,给你铸神像,要你几滴血怎么了?!」 是啊,几滴血怎么了。不过是一个人几滴而已。 可是,已经给的够多了啊,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 鸾凤怎么还没来? 「我求求你们放开我好不好?」她开口道。一向都是他们求她,没想到竟然也有她求他们的时候。 「鸾凤来了!!」突然有人喊道。 她惊喜地看向天边,是祥云,天门洞光大开。 「快啊!再不抢她就要走了!!」 「滚开!!敢跟老子抢东西!」 「你们不要这样,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啊!」 「谁家里没有老人?!谁不靠她这一口血吊着!」 …… 什么? 她被死死地钳制住,周身扒满了人,有拿刀的,有拿针的,还有直接用嘴的。 她感到身体的疼痛,她喘不过气来。身体里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把她痛苦与阴霾一齐带了出来。 一身白衣,成了红衣。 他们疯狂的压榨着她的□□,鲜血遍地都是。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被一群疯子夺走,像是抢夺什么稀世珍宝。 他们就连浸染到土地里的血也不放过,就连她的肉都不放过。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她的疼痛感开始加剧。一会儿便看到了有人满手鲜血地捧着一块似是肉的血淋淋的滚烫物。 接着,又是一块,又是一块,又是一块…… 疼,好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们听不到她说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里,努力开垦。 鸾凤挥舞着翅膀,覆盖了整个人群,一片昏暗的感觉袭上所有人的脸庞,看不清。 它只是惊叫着,似乎是在催促,更像是在哀嚎。 翅膀带动着狂风,将梨花捲起,将梨树连根拔起,可他们好像没看见。 狂风与阴暗。 「鸾凤……救我……」她哽咽着看向它。 它的眼睛还似当初送别时那般冷漠,但那时又不舍,如今只有哀嘆。 它的眼睛闪动着,似乎有泪水在打转,看着满脸血泪模煳的被疯狂侵蚀的她。 第85页 「我不该不信你……」她看着它。「让我死吧……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 为什么死不了?让我死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鸾凤,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了,你就救我好不好?」她的眼神中充满着哀求。 它撕裂了嗓子一般叫着,狂风卷积梨花,将雪白的花瓣浸染到她的血液里,如血雨般洒落,悽美至极。 鲜红的花落在她的唇上、眼睛上、耳边,与无声中消散。 她看错了人心,她以为所有人都想以前对她那般好的人一样。 可那些人死了,她只能来报答他们的子孙后代。 鸾凤的羽翼掉落,从缤纷到黑暗,变化得很快,却没有他们的心变得快。 鸾凤不见了,只见几根断骨掉落在她的肩头,被腐蚀得差不多了的她抬起她已露白骨的手摸过去,还带着温热。 她于鲜红的梨花里消散,两堆白骨依偎在一起,一起腐烂,一起阴暗,一起走向深渊。 狂风不再,白骨不再,留下来一把黢黑的骨扇。 第68章 梨花飘落风沙迷 后来梨花村没有了神女,人们似乎感觉到了少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在意。 当时,他们只看见神女和鸾凤一起消失了。却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 多年以后,梨花村还是梨花村,一个富庶的地方,但却也逐渐寥落。 梨花再也没有开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都枯死了。 人们生活和乐,幸福自在,黄髮垂髫皆自乐。 可安乐往往是并不会长久的,不知道哪里的人杀到了这里。 那群人杀了手无寸铁的百姓,烧杀抢掠,见到人就杀,把他们当成牲畜一样追赶。 剑杀坑杀,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追着问就逼迫百姓说,可百姓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便只能苦苦哀求,然后身首异处。 「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他们去了神庙,没见到任何他们要找的东西,最后杀尽了这里的人,忿忿离开。 待他们离去之后,只剩一片荒芜,断壁残垣,黑尘黄沙飘悬着,无数头颅沾染着鲜血,乌鸦在腐肉上啃食着极致美味。 明月清风不再,虫鱼草木不生。 神庙坚不可摧,屹立在废墟上,但也不可避免地有了玷污。 几个人影从里面探出头来,灰头土脸的。 稍年长的女孩抱着小男孩,小心翼翼看向外面。 他们身上的新伤掩盖着旧疤。 三四个年轻又单薄的身影离开了这个保护了他们的神庙,临行前他们各自往这片土地滴下了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封印、毁灭这个地方…… 神庙,就像是她的存在一样。可从前她庇护全部人民,没有得到厚爱,没有得到尊重,现如今,神庙只护她的人。 他们来到了行千里,来到了一处远僻的山谷,从此无人问津。或许有,要不然,他们怎么能独自活下去。 梨花村的寥落,赤风谷的神秘,都集中在了这几个人身上,更集中在神女身上。 他们从来不问世事,可苍天从来都不放过他们,从前没有抓捕到他们的人,再次找到了他们,并且带来了更多的人。 他们天生与常人不同,因为他们有着神女的血脉。 他们天生一副血红的眼眸,就如当初神女看着鸾凤的眼神一样。 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到灵动,看不到神韵,只是血红一片,毫无光彩,像是模煳绽开的花瓣被炸得稀碎。 人们说他们是妖人,眼睛与常人不同,就该杀,可是他们哪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一群想要躲避世事的猎物,就算躲得再深,也还是避免不了早已觊觎他们的野兽。 赤风谷被屠之后,神女一脉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灭绝。 神女守护梨花村,早已将自己的灵脉都注入到了那个地方,在神女庙下,涌动的神脉散发出蓬勃爆裂的灵力。 有了它,梨花村就像是活了起来,一丝一毫都与神女息息相关,神女亡了,它便衰落了,神女后人的离开,将梨花村仅有的一丝活气尘封。 赤风谷灭亡,神女的传说不再,梨花村也该随着他们从此消亡。 可这个地方却并未消亡。 邪祟涌现,魂灵摆渡,这里成了无数邪灵的栖息地,有还未完全消失的灵脉支撑,它们可以一直在这里游荡,与世隔绝。 没有人见过这里真正的模样,因为只要有人出现在这里,他们出去的可能性便很小了,除非是仙门大家的中高阶修士才不会在这里迷失。 黄沙与阴霾交织,邪祟萧瑟,阴暗景象与美好的幻想如泥沙混入水中,分不清它真实的模样。 恍惚间,行走的人们走在大街上,经商过活,一番盛景。 他们各自问好,像是关系极佳的邻里四舍,寻常巷陌皆不闭户。 而这梨花村的繁华盛景,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像他们活着的时候那样。 他们活在这个自己虚幻出来的景象里,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死的。 幻象中的人们是一副平安和乐的模样,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过路的人经过这里,他们会像生前那般好生照料,给过路人最好的招待,他们拿出刚出锅的腐肉,像是鲜美至极的佳肴,他们拿出尘封许久的汁液,像是美味醉人的佳酿…… 第86页 可当过路人被这样热情的招待吓到想要逃离的时候,他们就会又将他抓回来,让他陪伴着他们一起沉浸在虚幻里。 他们自由的飘荡着,像是自己还活着。 每日带着一副笑脸。 这个荒废多年的繁盛地界,一切井然有序。 直到,入侵者的来临。 靛青色宽袖衣衫,剑眉冷竖,一把冷冽的雕刻着鹰纹的剑紧紧握在一只黝黑的大手中。 杨天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些「百姓」,他们的眼神中尽显无辜,差点就让人以为他们才是当初杀死神女的受害者或许他们确实是后来的受害者,不过这都是他们自找的,是他们活该的。 杨天堑才不在乎他们过得怎么样,就算眼前的景象多么美好,多么繁华,在他眼里都是可笑至极。 一群死了的人,还妄想过回以前的生活? 一个荒废了的地方,还要装作美好? 一群噁心的死人,还要假意无辜。 若不是神女留下的神丹还被封印在这里,哪有他们死了还能四处飘荡的份? 活着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接受神女的庇护,就连死了,也还死皮赖脸地靠神丹保持魂灵不散。 可笑。 他们以为这点小花招能骗得了杨天堑,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他轻笑着从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囊里散出来一股强烈的阴邪之气,那一团黑雾瞬间在「人群」间穿梭,然后在远处消失。 杨天堑亲眼看到这之后,面无表情地转身,手中的剑突然窜出,一行人御剑离去。 一团黑雾穿梭数里,匍匐在郊外的坟地,吸收着阴气精华来补充自己。 . 这个它们自以为美好的地方,处处散发着恶臭。 「薛老爷,给我们一口吃的吧……他还是个孩子,他快要饿死了……」一个女人呜咽求着,换来的确是狠狠一鞭子。 一个拿着皮鞭的公鸭嗓一阵邪笑之后狠戾喊道:「没有吃的!有水要不要啊?!」 女人一听到这,连滚带爬到他跟前。 他们是前来逃荒的,后来被薛老爷收到自己家里干活,本以为迎来了救星,结果确是下一个地狱。 方圆几十里都是将近十几年未下一滴雨,无数逃荒的村民饿死渴死,尸骸遍野。 但薛老爷对粮食和水都是不缺的,他收买了很多逃荒而来的村民,来为自己运水储水。 但他们不要工钱,只要粮食和水。原本说的好好的,可在他们给薛老爷干了活之后,他却变了卦,工钱不给就算了。 就连最基本的吃食都不给足,几十号人就等着喝那区区一桶稀薄的米汤。 吃不饱饭没有力气干活,他们就会挨打,更吃不上下一顿。 一起来的几十号人眼看着少了接近一半了。 有人想着反正都是死,不如逃出去到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侥倖活着,却被生生又抓了回来,打了个皮开肉绽。 别说是吃的,就连水他们也是根本喝不上两口,如今听说可以喝水,她自然愿意摸爬滚打着过去,毕竟,她还有个年仅几岁的孩子。 只见负责掌管他们的一个领头的一脸奸邪的笑,但还是阻挡不了他脸上的兇恶,周围的同样拿着鞭子的他的同行弟兄们皆凑过来,仿佛准备要看一场大戏。 女人只是静静地哀求期盼着,他端出了一锅刚烧开的水,本以为是要分给地上衣衫褴褛的受奴役的村民,甚至连他的弟兄都不乐意了。 不料他竟绕开女人一下将开水泼了出去,她瞪大了眼睛朝身后看去,她的孩子正浸在开水里疯狂地撕扯嚎叫,不多时便气息尽。 周围的人吓得四下逃窜,拿着鞭子的人乐得捂着肚子笑,疯狂地抽打着地或者是地上的人。 女人先是愣住,后像是勐然间反应过来了,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身上还留有滚烫余温的孩子。 孩子身上皱巴巴像纸一样的皮肤一下子被搓掉了,血红伴着粉红色的肉稀少的附着在骨头上,露在了外面。 一个女人的崩溃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她无能为力,只能抱着这个熟悉的身体,发出一声声喑哑又无力的吶喊嘶吼。 后来,男孩死了,成了游荡的一团黑色的怨灵。 黑雾原本是漫无目的地飘着,这下,它有目的了。 幻境是可以创造的,杨天堑知道了,就像这些鬼魂将自己尘封在这片昏暗的土地上一样。 这个地方本就是死的,它们想让别人看到什么,这里就有什么。 有遗留神力的支持,这里可以变成任何样子 ,虽然是幻境,却如现实一样真实,可以变成荒芜的土地,当然,也可以成为工具。 整个修真界没有第二个如梨花村一样的地方,独一无二,杨天堑明白了。 「梨花村应该姓杨了。」 第69章 墨鹰灵剑刃嗜血 梨花村形灭而魂未灭。 神丹未灭,神脉未亡。 或许有人已经注意到了,要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屠了梨花村,前去寻找神脉的传人。 可他们绝对没有意识到,这是打草惊蛇,越是大张旗鼓越是看不见暗处的人。 但杨天堑从来都不屑于和他所认为的这些废物一起共事。 修真界人人都有一颗灵丹,按功法修炼,最后登峰造极,能飞升成神的便拥有了神丹。 第87页 可神丹一般都是没有人见过的,毕竟没有人会在飞升之后选择回来。 如今,神丹只有一个,那必然会成为各家争夺的对象。 可神丹现在也不过是个臆想存在的东西,没有人真正见过,更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确实存在,神脉传人也没有灭绝,他们一定知道它在哪里。 各家顺利地找到了神脉传人的居所,但并没有盘问出神丹在哪里。赤风谷被屠后,更是无处寻找。 据《修神志》记载,飞升之人,上至三代,下至无数代,必生一颗神丹。 神丹一般只存在于飞升之人体内,因为神在飞升之后便不再下界,更别说会有后代。神会永生,更不会将神丹移出自己身体。 因此,这不过是一部残存的修真野志,其真实与否还有待考证。 如今神女已死,赤风谷已亡,梨花村却还有灵魂摆渡,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神女一脉还有活着的人。 杨天堑阴着脸,盯着校场修炼的杨家修士,手中的墨鹰剑紧握在手里。 校场修士原本各自修炼,后来便是与对方比较,练得不到家的自然被打在了地上。他们从不会手下留情,因为家主曾教导他们,对所有人都要狠下去手,要灭了谁,就不要给他任何生的机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杨天堑带着一幅沉沉的嗓音,缓缓开口道:「一群废物。」 「他们以为屠了赤风谷就能找到神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家主,我们还去吗?」他身边的小厮问道。 杨天堑冷冽的眼神下微挑嘴角,「去,当然要去。他们大家族想做什么,我们只管跟着去做。」 大家族分成两个阵营,小家族们除了跟着一方走之外,没有其他路。 他们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也一定会收到牵连,事态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要么死,要么兴。 杨家跟着众家族到了赤风谷,亲手参与了这场屠杀。 疯了,都是疯子,嗜血的疯子、野兽、蛊虫。 狼沙黑烟,血溅土壤,哀嚎嘶吼,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天昏地暗…… 他轻轻舔舐了一下墨鹰剑上残留的血迹,眼神中的狠戾如寒冰崩裂,寒冷又阴森。 「一群废物。」 多年过去,他似乎越发顾及曾经他看不上的东西,比如神丹,比如神脉血液。 他甚至无数次回想曾经那一次舔舐。 流暮射艺大会上,他看见了曾经老朋友的儿子。 当初他亲眼看见过老迟家主死了,如今老迟家主的儿子迟岚就坐在自己面前。 迟岚已经长成如玉君子的样子了,颇有家主的姿态。 当初杨天堑在老迟家主面前不过就是一只小蝼蚁,永远不会被人看见,如今他也能和迟家平起平坐了。 他喜欢这样的世事无常。 迟岚身边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说是家里的妹妹。旁人不知,杨天堑可没听说过老迟家主死之前还给他留了个妹妹。 后来薛府事发,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梨花村,那里除了破败的沙石戈壁之外没有一丝生机,但同样是那样一个地方,曾被多少人觊觎着,但如今却又被抛诸脑后。 在别人眼里一个不再有任何价值的地方,对杨天堑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价值。 有着可以让他利用的价值。 「她去截路了?」杨天堑问道。 一旁的阿彤恭敬立着,疑惑道:「是,家主。可是……您为什么让我监视她呢?」 闻言,杨天堑瞬时阴下脸。「阿彤,有些话该不该说,该不该问,不需要我再多赘述。你不是看不上她吗?让她多出丑,不好吗?」 自从当初阿彤在射艺大会上输给了迟芸,就一直怀恨在心,能让迟芸出丑的事,她是再乐意不过了。 阿彤欣喜道:「是,家主。」 阿彤从小跟着杨天堑,好像对于杨天堑说的话,她就没有不服从的。杨天堑对她最好,她能感受到。 这种好,她说不出。 杨天堑对她来说,是家主,像父兄,像…… 杨天堑的一个眼神,她就能心领神会,不需要多说。 杨天堑做什么,她会跟着做,毫无原因。他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后来杨天堑在赤风谷得到的灵木,她也知道,甚至就是她去取的。 她见识过灵木的功力,她为杨天堑暗中调查过无数事,她甚至知道孙格的「死」是因为什么。 她亲眼看见杨天堑将灵木放进孙格的衣衫里,然后把孙格又送回了沧州。 「家主为什么把灵木送个孙家主了?」她很疑惑,更有些生气。 这是她与众修士一起辛苦从赤风谷带来的,是给杨天堑的,结果就这么被送了出去。 后来孙格身上的灵木暗黑,孙格死了,身体腐化,她才意识到问题。 杨天堑轻轻将白布盖在孙格的脸上,悲怆之情浮于面。 她有些害怕了,是灵木的原因,可这灵木原本是给杨家主的。如今孙家主就躺在这里,周身散发着阴气。 杨天堑的面色阴黑着,怒目圆睁,转眼间,又成了狠戾冷冽,好似有一种让人看不清的表情。 杨天堑为了制造邪祟灭门的景象,拿出了灵木。那时候阿彤是知道的,她明白孙格的死,如今更知道杨天堑要做什么。 第88页 「家主,您……拿这个干什么?」她小心翼翼问道。 回应她的,还是如平常一样的眼神,说不清的冷漠。「家主拿什么,还要和阿彤报备?」 杨天堑跟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柔,起码在阿彤眼里是这样的。虽然他总是很冷,但「家主」或许都是这样的吧。 「可是家主……」她停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可是,她担心。 第70章 峒烛山川荒蔽世 山中一片阴森,听不见乌鸦的鸣叫,却能隐约间听闻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哀嚎。 令人不战而栗的奇怪声响从耳边飘过。乌黑的树木掩蔽着这里,照不进月光,更照不进日光。 这里不分昼夜,只有无尽的黑暗。浓郁的阴气煞气在头顶漂浮,血腥味与酸涩的气息夹杂着,脚下的土地乌黑中泛着鲜血地嫣红。 一个健硕的身形立在黑暗的洞里,一道银白色剑光从他手中射出。 「他们走了?」他拿着剑像是在仔细观摩着,冷冷道。 「是,魔君,他们走了。」身后的小修士道。 听到后,他的眼神漠然飘动一下,摆摆手将小修士遣了下去。 眼看着手里的剑已经被擦净,从剑面中可以看见一张稜角分明的年轻男子的脸,长眉下一双毫无神韵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唇。 他久久不舍地将剑放回原处,恭敬地摆放着。 剑柄上的「凌风」二字格外显眼。 峒烛山,在旁人眼里荒废了十二年的地方。它的上一个主人,是所有人望而生畏的峒烛师宗——迟芸。 可惜峒烛师宗身陨,峒烛山,这个曾经遍地尸骸的地方元气大伤,从此无人问津。 新任峒烛山主将它隐蔽起来,在这里修炼了十二年之久,与世隔绝。 峒烛山的修士叫他川荒魔君,希望日后血洗修真,百川荒芜。 更是为了祭奠峒烛师宗。 其实他本名叫陈子逸,君子之子,逸态横生。 当年迟芸魂飞魄散,除了这座荒山和那把凌风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给他。 在众仙家眼里,只有迟芸是最该死的,他们拼尽性命只为了杀死她,注意到他陈子逸的却没有几个人。 不是没有注意到他,是看不起他,不屑于注意他。 迟芸死后,他也深受重伤,退守峒烛山,独自挑起了大梁。 灵剑都是认主的,凌风剑就像她的主人一样,执拗的很。 它喜欢喝人血,就算剑面剑刃上沾满了血,也能消失在其上,就像被喝掉了一样,也正如迟芸吸食邪祟。 陈子逸当然知道迟芸回来了,当他发现她回来时,却见苍古道口她面前站着的人是一身白衣。 果然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孽缘。 他虽常年待在峒烛山,但对外面的事依旧了如指掌。 梨花村现在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因为这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那个地方本来就满是恶鬼,满是游荡的魂,他只不过稍加了一把火,让那个地方燃起来,让那里的邪祟的疯起来。 让青州的某人招架不住,仅此而已。 顺便......见一眼那个整天窝在流暮山宇的迟芸,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 洞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微的亮光。他早就习惯了,十二年来,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青州夜邑。 杨天堑皱着眉头,眼眸中的冷厉愈发阴冷了。 他厉声道:「出来了?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阿彤立在一旁。「家主,确实出来了。」 「真是命大啊!踏月仙君不愧是,踏月仙君。」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咬着字。 如今修真界势力分成很明显,因为凌芫的存在,第一位是流暮,第二位是夜邑。 其他的不值一提,而当年高不可攀的云中迟氏早已不存在了。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凌芫了。 如果,凌芫也死了,那他可就是整个修真界独占鰲头的了。 那梨花村突然□□,杨天堑招架不住,便想甩到凌芫头上,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让他出来了。 杨天堑怒气未消,却又不得不想,梨花村到底是被谁做了手脚...... ...... 峒烛山上,陈子逸看了一眼漫山的邪祟怨灵,叫了修士吩咐下去,「这些东西天天在这里飘来飘去,该出去玩玩了。」 . 迟芸本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不久也就好了。可她好像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凌芫了。 她也知道凌芫喜欢把自己关起来,可在这个关头这么做,总是让她心里不踏实。 就算他没什么,她也会觉得是她害他受损。 迟芸往风室走,赶巧遇着了玉开。她真想赶忙躲开,要不然被拉着了又是好一顿周璇。 不巧的是,玉开已经看到她了,便往她这边来。 「陈姑娘,你是要去找仙君吗?仙君最近几天不见人的,您还是请回吧。」 「额我……我就是随便走走,今天天气这么好哈……哈。」她连忙给自己开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玉开好像并没有多想,只是一笑,道:「那好,陈姑娘,我想去校场了,您有什么事找我就好。」说着,他拱手转身将要离去。 迟芸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耳垂,心道:「我能有什么事。」 第89页 转而,她眼神一动,赶忙喊他道:「哎玉开!你……」 「陈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说来她还真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不问的话,她心里又一阵打鼓。 「你,你们仙君……怎么样了?就是,就是……他没受伤吧?我我就是问问。」本来想故作随便问问,结果这话一说出口怎么就这样了?她眼神连忙转向一边。 她是想着,她要是就这么直接去看凌芫,万一凌芫真的不许人靠近,万一惹到了凌芫,万一凌芫把她赶出去了,那就不好办了,还是先问问他亲近的人打探一下情况比较好。 「陈姑娘不必担心,仙君向来康健又盖世,寻常邪祟根本伤不了他。」 迟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她害的凌芫受了伤,那她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不光在流暮白吃白住,还欠了凌芫这么多次恩情,该怎么还啊…… 她试探地轻轻敲了敲风室的屋门,只听见里面道:「进来吧。」 既然还能说话,还让进门,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了吧? 见凌芫严正地坐着,迟芸故作放松,道:「我,路过。」 凌芫先倒好了茶,看着她一步步走进。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迟芸一被凌芫这么盯着看,总是感觉不是滋味,就像是被看透了一样,心口一阵发慌,便赶忙坐下,胡乱道:「行吧,我其实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并无大碍。」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多谢。」 谢?凌芫帮了迟芸这么多次都没讨过谢字,如今就因为她来看了他一眼,他就要说谢。 迟芸简直感觉没脸了啊…… 他不会以为她在关心他吧? 虽然确实,是有担心的成分,毕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她的靠山不就没有了吗。 被了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说「谢」,她总是感觉不太对,起码该回应一下吧? 她学着他的回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第71章 墨鹰狠戾踏清秋 迟芸被关进荆棘洞不久,凌芫也开始了闭关。 少了迟芸,修真界应该又恢復往日的平静才对,毕竟她才是作乱的主。 可平静似乎很难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免有明争暗斗,暗渡陈仓。 眼看着迟岚家主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除了迟芸之外,迟家是没有继承者的,况且迟芸是一介女流,就算迟岚将家族传给了她,仙门百家也是不会同意的,毕竟这破坏了修真界千百年来的规矩。 于是各家明面上对迟岚的身体多么关怀,实则心里早就有了小算盘。 迟岚死后,云中要划到哪家?或者说要传到谁的手里?要根据什么标准分配?迟家留下的老少修士要被安排在何处? 每个人的心里早就给自己拟订好了这么一份问题清单,好像他们就是主导者。 「阿芸,阿芸……被关了多久了?」迟岚拖着松垮的身子。 「两百多天了。」司年答道。 自从迟芸离开,司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拖累,像是别的什么。 虽然平时两人在一起除了打就是闹,可若真分开了,又难免不舍。 这不是当初送迟芸去流暮学艺,这次是关押,不一样。 他牢记着迟芸离开的日子,那时候有蝉鸣烈日,如今都是深冬了,她该不会受冷吧? 他记得她挺怕冷的。 满打满算半年多了。 「半年了,差不多了。」迟岚的声音很松,像是稍微提高一点就会撑不住一样。 没几天,迟岚就在安定山举办宴席,宴请了各家家主前来。 安定山议室堂内。 迟岚举杯道:「诸位家主,迟某今日设宴,一是为了与诸位同庆新年,二是谢诸位对修真界所做恩情。」 迟岚身子弱,不便于饮酒,便以茶代酒。 「迟家主此话严重了,我们小门小户,怎么比得上迟家主对修真界所做的贡献呢?狠心割爱,我们可是做不到的。」 「果然只有清秋君这般人物才能做到啊!」 …… 这话说的不错,却听着不像夸赞。迟岚自然知道这是说的什么,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迟家家主,大名鼎鼎的清秋君。 任何一个强者都知道,别把心口的残缺露在外面。 迟岚并无多的言语,抬手道:「诸位,请。」 座下的杨天堑轻笑一声,一饮而尽。 迟岚这一身病骨,强撑着办这一场宴席,想必座下的人也都明白个七八分,只是谁都不愿意说出口,毕竟如今这个样子不是正好吗? 「想必是天气原因,迟家主这安定山,不免有些清冷啊!」杨天堑玩笑道。 看这殿外,确实冷,刚下了没几天的雪还没化,青葱的林子也是光秃秃一片,偶尔几只鸟雀在檐下盘旋一会儿,便又消失了踪影。 是清冷,就连宴席也捂不热。 「清不情冷的,也不是迟某能左右的。」 杨天堑笑笑,「还是要看天啊!不过,天气好不好,有时候也是可以左右的。」 「如果可以,迟某愿一试。」 …… 宴席之上,看似平和至极,实则不知有多少虎豹,又有多少雉兔。 个个不知道都在盘算些什么,他们像是清楚明白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总想把自己的想法捂得严严实实的,又不免与旁人心思相通。 第90页 暗潮涌动,多少条丝线缠成一张不知道头在哪里的密网,不知道自己的对面是敌是友,自己的身旁是神是怪。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逼的太死,小惩大诫,足矣。所以,杨某认为,迟家小姐迟芸,既然已经禁闭许久,不如就暂且原谅,使其重回云中。」 杨天堑这个想法一经提出来,宴席之上立马躁动起来,那些不愿的人,有的是看在迟岚还坐在上面,又有杨天堑说法,便只得在心里表达不满,也不能说出口。 但有些不怕事的,便直接提出了反对。 「迟芸脾性未改,如此就释放出来,不足以惩戒!」 「就是,万一她一出来就对人报復该怎么办?」 …… 其他倒还好,最不愿意的当然是王家家主,他全程黑着一张脸。 杨天堑轻笑,「诸位不会害怕一个小女修吧?」 他们自然不算是害怕,但就是忌惮,毕竟小小年纪就杀了这么多人,万一哪天轮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王家主人微言轻,就算是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关心,就算他们也很不愿意迟芸出来,但他们知道,对面是杨天堑和迟岚。 杨天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谁和他作对,就应该先考虑一下后果是什么。 况且迟芸在被关进去之前灵力已经被削,就算出来了,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待宴席散去,迟岚回了房里,一个身影紧接着从他身后跟了过来。 门房关闭,房里只剩这两人。 迟岚苍白的脸上微抖着嘴唇,方才在宴席上杨天堑让他喝酒,既然是杨天堑说通了他们将阿芸放出来,他就算不能喝酒,也不能薄了杨天堑的脸面。 如今酒劲一上来,再加上身上如蛊虫一般的病,浑身严寒至极,原本就洁白如雪的皮肤更显苍白,又无力。 他沉着气,尽量不发出难受的声音。 「怎么样?变天好玩吗?」宏亮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多谢杨家主,杨家主的恩情,迟某日后定当加倍奉还。若无他事,杨家主便请回吧。」迟岚背对着他,每说一句话都沉沉地喘着气。 杨天堑转到迟岚身前,道:「呦,这是赶人了?方才在宴上,杨某没能和迟家主多说几句家常话,迟家主便匆匆离开,好生可惜。」 眼看着迟岚没有留他下来的意思,但杨天堑才不会管这些,也不在乎迟岚是不是请他坐,他自己便自行上座了。 「你想让你的妹妹回来?」杨天堑一脸笑意道,「哦不,是……赤风谷遗孤。」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重,一字一句,好似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 迟岚连忙打断,「杨家主!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不必再浪费口舌。」 杨天堑轻笑一声,坐在上位睥睨着眼前人,道:「果然和老迟一样的性子啊。」 一样倔,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迟岚注目看着杨天堑离去,今日他没有多为难迟岚。 可虎豹也有收爪的时候,因为它在静候时机。 有的兔子,没有饿死在兔子洞里,想要它死的话,不等它出来,虎豹也是抓不到它的。 杨天堑打好了算盘,迟岚也并不是刀俎鱼肉。 迟芸出来归出来,可出来之后怎么样,合不合旁人的心意,又是另一码事。 第72章 荆棘洞涅槃归来 半年多的时间,没想到还真没有人靠近过那里,除了凌芫。 冬日的阳光微弱,但洒在迟芸脸上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过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洞里太冷了。 太冷,太阴森。 她以为她不会害怕,她从来都不会害怕,可是这次,她真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像是经歷过剥皮之痛,又像是有过冰冻火灼,万般锥心刺骨,耳边停不下来的唿嚎,身旁难耐的刺痛。 半年多,像是经歷了一场泥槃重生,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过久了,甚至不太适应外面本该有的日子。 在里面能思考很多事,想自己会不会死,想死后会不会化为厉鬼,想别人的心思是什么,想怎么杀死一个惹到自己的邪祟…… 洞里很冷,似乎把心都冻冷了,微弱的日光根本暖不热。 许久未见安定山,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哥哥的病还没好,似乎更严重了些。 她一直都不知道迟岚到底是得了什么病,除了当初被邪祟侵身了之外,她不知道其他任何理由。 迟岚原本惨白的脸色似乎呈现一抹红润,一见到迟芸,便连忙迎过去。 冬日的风似乎阻挡不住一个看似柔弱的人,树杈上的雪被寒风捲起,点点落在几个人的身上,像是又下起了一场雪。 迟岚披着大氅,却仍盖不住他削瘦的身形,寒风一卷,像极了一个立在风中的病美人。 「阿芸,阿芸。」他拉着迟芸寒如冰的手,一遍一遍道:「阿芸,阿芸……」 颤抖的声音被风吹得更加凌乱。 迟芸一双眼睛少了许多光亮,像是经歷一番磨砺之后,眼睛里便盛不住光了。 「哥哥。」 迟岚的手也很凉,白皙的骨节被冻出一块块红晕。 两人和一群家族的修士回了安定山,迟芸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第91页 迟岚所居的恃翊殿里,燃烧着的火炉子旁边,一声声剧烈的咳声不停息。 迟岚裹着大氅,把自己包起来,却更显清瘦,抬头见,面色与方才大相迳庭。 如若说方才还有些红润,现如今便是连唇都是惨白的。他受不了这样的天气,但再怎么受不了,也愿意出去看一眼。能亲眼看着阿芸回来,就算再落下一身病根,也没什么。 司年在一旁紧抿着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却见迟岚一声巨咳,手帕子上立马出现了一朵深红大花,鲜艷如斯。 司年急忙跪过去,连眼睛都是颤抖的。「家主,家主……我去叫阿芸过来!」 「不许叫她!她很累。」迟岚轻唿着气,一断一断道。 「可是家主……」 「我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让她见?司年,你忍心吗?」迟岚的皮肤白得可怜,说起话来,就连眼睛都是带有薄薄红色的。 如何忍心呢。 又下雪了,方才还只是有风,如今却是狂风卷雪,原本枝丫上就挂着雪,现如今更加厚重了,枝头连连下垂,终于被打断了,掉进了雪地里,再也找不见。 迟岚收起了帕子,撇头看向窗外,手边的火炉子噼里啪啦作响。 连鸟雀都不愿意叫了,一番沉寂之后,迟岚微微启唇,道:「把子逸叫来吧。」 …… 迟芸独自待在自己房里,或许是习惯了黑暗的环境,突然来到这又暖又亮的地方,似乎一切都是虚无,不是真实的。 从来没有哪个经歷是虚妄的,只要存在,就有它该有的意义。 狂风是该有的,要不然怎么体现猎鹰的不同,翅膀不硬的鸟雀在狂风中只有死路一条,哀婉悽厉的叫喊声留给死亡就够了,活着的人没必要哭喊。 有什么是活人斗不过的?人心的欲望,还是死亡…… 陈子逸从迟岚屋里出来之时,只闻一声如雷贯耳的大嗓音带笑传来。 杨天堑若无人般从他身旁经过,朗然大笑。「听闻迟小姐归来,杨某特前来祝贺。」 未等通报,杨天堑已经推门而进,正巧遇见迟岚在屋里。 「迟家主,杨某特意备下薄礼前来祝贺,还望迟家主不要嫌弃。」说着,他便叫人拿进来了一个黢黑的雕花方盒,打开一看,里面规整地摆放着一个鲜红色的像是宝石一样的东西。 那颜色,恰如灵木一般。 迟岚原本面无颜色,一见到后可见一斑地嘴唇微动,像是在刻意隐忍压制着什么。 杨天堑使了眼色,随行的人立马低头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迟岚才背过身启唇,道:「杨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杨天堑故作迟疑,「贺礼呀,听闻……」他凑近迟岚,「这可是神女的血凝结成的石头。现如今,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为沉重,一字一句。 物归原主,归哪个主可就要另说了。 迟岚撇了一眼那东西。「杨家主如此厚礼,晚辈恐怕承受不起。」 「『晚辈』?迟家主怕不是病傻了,你我平起平坐,何谈前辈晚辈?」杨天堑凑近迟岚耳边,轻声问道。 想当初杨天堑掌家之时,迟岚还不过是个孩子。而杨天堑如果能被看见,也可以称作当时最年轻的家主了。 后来迟岚做了家主,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于是他便被称作最年轻家主。 杨天堑资歷高,堪称前辈,野心可见,堪称前辈。 迟岚紊乱的唿吸声夹杂着虚弱的咳嗽 ,传到杨天堑耳中。 「迟家主,注意身体啊,若是您都撑不住,那迟家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杨家主放心,晚辈……咳咳……」他虚弱着声音,「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奉劝迟家主早些做打算,不要等到手抬不起的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正待这时,不知哪里一阵风卷了进来,两扇木门「咣」得一声撞向两侧。 迟芸站在放门口,一步迈进,再一看门外的杨家修士皆捂着胸口脑门凌乱地躺在地上。 「安定山的家事,杨家主就不必费心了。」 迟芸径直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到了杨天堑面前,面无颜色,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动声色的冷冽。 第73章 青玉落难掩凉意 迟芸迈进之时,一股阴冷的寒气跟着她的步子一同卷进,脚步携带地积雪已化作泥水。 冬日的寒冷像是缠绕在了人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阴寒与冷冽。 阴红色的骨扇别在腰间,在那身黑红色的束腰衣衫侧,倒是不那么显眼。 或许是习惯了阴暗的环境,身着一身暗色,能让自己藏匿其中,白色倒不那么讨喜了。 早就习惯了把自己放置在看不见的地方,惹不得别人,隔离了人界。 在别人看来,这是沉寂的孤独、无声的嘶哑,于自己,却是一番佳境,沉溺其中,自得其乐。 「迟小姐,别来无恙。」杨天堑拱手道。 于他,迟芸算是小辈,不过受他这一拜,她也受的起。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凡规俗礼,况且,老朋友见面,何必讲究这么多。 她是无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多谢杨家主替晚辈说话,晚辈才能早日回来,才能看一眼亲兄过得如何。」 第92页 她的眉眼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冷冽,似是这些话不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一般,一对长睫软塌在乌黑的双眸之上,盖住一番寒意。 迟岚唇齿微动,眼见着这久未谋面的妹妹,短短半年多,竟像过了数十年,莫名的熟悉里又夹杂着隐隐陌生。 「迟小姐年少功高盖世,一骑绝尘,倘若没有杨某,也定然是能早日归来。」杨天堑将眼神转向迟岚那副薄薄的身形,微微笑道:「迟家主一向康健,年轻气盛,治理有方,自然是好。」 迟芸瞥到一旁散发着浓浓气息的东西,道:「杨家主的厚礼,还是拿回去吧。」 「那怎么行?这可是杨某亲自挑选的,迟小姐这是嫌弃了不成?」 盒子里隐隐的气息摇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一般,若要冲出。 迟芸不自觉地靠近那份从那里来的吸引,若是有双魔爪死死地勾住了她。 「看来这东西和迟小姐甚有缘分吶。」 迟芸本欲打开盒子一探究竟,在将手伸过去时,杨天堑又道:「这盒子也是非凡之品,这是杨某叫人找的一棵枯死的老灵树制的,听闻在砍它的时候,耳边能听到像是叫喊声一样的风声。这灵树原来是会流血的,像人一样,可后来枯死了,就只会往外冒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极其噁心。木头黑了,砍下来做成这个盒子,也绝非凡品。」 迟芸听着,将那盒子打开,定定地看着里面摆放之物。 「这灵树生长的地方,也是及其绝佳,」他凑近迟芸,继续道。 「叫做赤风谷。」 迟岚神色倏然一变,指尖若针刺一般忽而一抽,气息略略不平稳起来看着迟芸。 迟芸冷冷地看着它,微微挑了挑嘴角,又将盒子盖上,眉目毫无神情地看向杨天堑。 「这盒子不光能装礼,还能装些别的,将来捧出去,也不失颜面。」杨天堑似笑非笑。 「杨家主,」迟芸昂声道,「,礼就收下了,不送。」说着,让出门。 既然是从赤风谷来的东西,那势必不能再让他拿回去。 如此,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杨天堑轻挑嘴角,临了了,剑眉之下,一双寒气十足的黑眸隐隐几分讽韵,随后拂袖而出。 「阿芸。」迟岚单薄的身形定定地立着,眼眸中的柔和丝毫不减。 「阿芸休息好了?」 他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又像是一块寒冰将那张俊秀的脸给冰冻了一样,惨白中有包含着青紫的血丝。 他刻意将唿吸放的平稳些,转身背对着迟芸,慢慢移步到案边,不知在找什么。 「哥哥,你和杨天堑何时这么亲近的?」 闻言,迟岚一顿,随后笑道:「不算亲近,只是多年相识。同在一个修真界,同为一家之主,难免多见面,多扶持,自然关系近些。」 沉默片刻,她又开口道:「那哥哥还是少于他往来吧。」他不是个好人。 迟岚不知从哪里拿出个什么东西,轻咳一声,微微笑道:「阿芸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同在修真界,哪有不见面的道理?有时候这些人际往来,你不想有,也必须去做。」 他一步步靠近还站在圆桌前的迟芸,将手伸过去,不知放了个什么在迟芸的手心里。「阿芸归来,做哥哥的,自当送些什么。」 迟芸只觉手心一凉,再一打开时,只见一块青玉,雕琢着一朵朵似小桃红般的花印,一串青绿色的流苏挂于其上。这是常挂于迟岚腰间上的,她竟然没注意到,今日他并没有挂。 青玉腰牌,这是迟岚才有的,是作为安定山一家之主才有的,可诏令迟家修士。 「哥哥,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迟芸惊道。 「阿芸是哥哥的心头肉,不给你,哥哥给谁?」 她愣着神,这话明明就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这是刻意的躲避,他想埋藏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寒风突然唿啸了起来,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阴云积压,像是即刻要压到地面上似的。不闻鸟雀声,就连外面修炼的修士也都回了房里,眼前除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之外,便是不知含了多少意味的唿吸声。 「你收着便是了。」迟岚的眼神像是将迟芸轻扫了一边,柔和又极具温柔,但停留的时间不长,便草草离去。 圆桌上一鼎陶壶,还散发着轻微的刺鼻气味,又似乎带些甜腻。 迟岚打开时,看向里面,轻嘆一口气,道:「司年给我备的姜汤,本欲冷一冷再喝,看样子已经凉了。凉了的姜汤太苦了,我喝不了。可惜了 ,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嘴挑。」 「阿芸给哥哥热一下吧。」 迟芸还未接过手,迟岚便摆摆手道:「不必了。若是世间万物都像这姜汤一样,凉了就能热一热,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热的时候担心凉了,便赶忙喝进去,烫的一嘴泡。凉了又怕苦,不愿意喝。非得等着正和合口,哪有那么容易?还不如一直凉着,忍着苦,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第74章 安定山清秋一战 一直凉着,忍着苦,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有时候怪的不是汤,是自己。 不久,一股浓烟袭来,黑云覆压,乌鸟展翅,一阵阵邪风吹散积雪,山路上满是泥泞沟壑。 第93页 安定山众弟子皆混乱探查,谁也说不明道不清是发生了什么。 在异常寒冷的冬日里,竟连屋里的火炭都见不着热,只觉周遭皆是寒气与阴冷。 脚底携带的泥点溅了山路边的枯草,本就凄凉的景象更显凄清。 迟岚端坐在屋内,陈设如往常一般,书案上依旧是文房四宝,外加一壶淡茶,只是本就单薄的身形还是如往常般清冷,像纸一般。 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莫名红润,一双桃花似的眼眸紧盯着门外。 虽是寒冬腊月,寒风夹杂着泥土味不断从外面刮进来,但这扇门确是依旧打开着,像是在迎接着什么。 那身傲骨,任凭着寒风的吹打,依旧紧抿着嘴唇,手边的清秋剑出奇的冷冽。 只听外面厮杀声勐然四起,哪里的冷□□相交声交织在一起。 一个迟家修士柳绿的教服上沾染着血迹,匆忙闯进来,喊道:「家主!最外层的防线破了!」 迟岚勐然站起身,一身俊秀衣衫尽显身形的修长,一把冷刃握在手心,勐头冲出。 满天的乌云笼罩整座安定山,不远处的玄鹰忽闪着巨大的翅膀,黑压压一片覆盖下来,笼罩在下方拿剑厮斗的人。 这番场景,应当是许久未见的。迟岚从小到大也见过几次,只是如今竟然轮到了自己。 修真界素常五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理由不知,动机不详,可如今距上一次大战已逾十多年。 迟岚自知此番定要好好战一场,便已整装相待,无非殊死一搏,但在别人眼里,怕是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本是黑压压一片的场面,突然冒出一个素衣,手执利刃,眉眼锋利。 连杀了不少身着其他教服的修士,冷刃上混杂粘稠的血滴落土壤。 迎面杀过来一个身着墨蓝的领头修士,玄色束冠,一头乌髮,手中握着一把墨鹰利剑,眼神也如那墨鹰一样狠戾至极。 杨天堑到了迟岚的面前停下来,道:「迟家主,别来无恙啊。」一副阴邪的笑容挂在脸上。 「杨家主,废话少说!」 周遭皆是不断打斗的声音,只二人双目狠戾相对,却迟迟未曾动手。 杨天堑紧盯着面前之人,手中的剑稳稳地握在手里,像是一只兇勐的野兽在等待着随时袭击猎物。 迟岚蠢蠢欲动,脸上溅到的血迹更显几分妖媚,丝毫不见当日的虚弱。 正值迟岚一个回身将剑刺过去,却只见杨天堑勐然一躲,几缕细丝飘落。 再一击时,又是一躲。 迟岚对他的攻击总是被错身而过,杨天堑轻挑嘴角,空身而过,一掌打在迟岚背后。迟岚勐然怂身,向前趴去。 就这般僵持许久,迟岚一口淤血喷出,洒在自己的剑上,清秀俊俏的面孔也不小心沾染了几滴自己的血迹。 若是放在一起杨天堑定然是不会玩这些小把戏的,他会直接捅死对方,一击致命,绝不会僵持如此。 就算对面是从来这般厉害的人物,杨天堑也不会这么做,可如今不一样,一只狮子抓住了一只兔子,怎么捨得直接让它死? 相反,该玩个尽兴才对。 「迟氏老贼的孽种!做着和迟氏老贼一样的勾当!!」不知哪里来的嘶吼声。 迟岚勐然一怔,谁知杨天堑手里的剑没剎得住,瞬时将那条白净的手臂割出一条红丝,青白色的衣袖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迟岚愣住片刻,只闻杨天堑发出爽朗的笑声,道:「迟家主怎么这么不仔细?想必是听到了什么?」 他一边再一次将剑扫过去,一边狠戾道:「不如跟杨某说说!」 迟岚执剑迎过去,两刃想接,个个不放松。 「杨家主怕是人老了耳朵也聋了!」 杨天堑素常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人老了,神情便勐然一转,将迟岚击退九尺之远。 「哦?你不妨跟我说说?」杨天堑眼睛中充斥着血丝像是即将要迸发出来。 「迟贼!将魔头交出来,尔等还能全身而退!!」 迟岚一看,安定山外侧的结界已经被击破,无数身着各色衣衫的修士杀进了山门,杀出一条条血道。 见迟岚神色懵然,杨天堑大笑道:「迟岚,你猜,他们说的魔头是谁啊?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狂风四起,沙尘掺杂着血腥味,刺骨寒风堵塞了各张嘴,袭入五脏六腑,像是一团团针在身体里乱绞。 见身边突然倒下一众人群,迟岚与杨天堑,以及来自各家的人,皆看向安定山主殿之上。 只见一个身着玄衣、飘着细长头髮的人站在屋檐之上,在乌云的印衬下,更显阴森。一把黑色的骨扇收到胸前,狂风也渐削弱。 那人跳下殿堂,一展身量,手中骨扇一挥,随即又是一阵嚎叫。 迟岚看得目瞪口呆,见她跳下来才意识到什么,赶忙冲过去挡在迟芸身前。 「阿芸!你怎么来了?」 两人嵴背相对,做出防御姿态。 「哥哥给阿芸下了药,是想让阿芸醒不过来吗?」 他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既然知道今日浩劫,如何能将阿芸放出来呢? 况且,无数的眼睛看着。 不知何时,司年也从里面冲到了外面,迟岚才知,方才一直没见到他。 第94页 对面一群人赶来,各个面部表情狰狞兇狠,领头的是杨天堑,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各家的家主,不管是有些名分的,还是无名小家族。 当然,修真界两大家族大战,又到了他们站队的时候了,只是此一战来去匆匆,其他家族或许还未来得及站队,而迟家也还未来得及有人过来站队。看似一场百家皆知的较量,实则一场谋划良久的计谋。 是杨家的,更是一众无头苍蝇的。 「迟岚!若是今日你交出魔头,我们便撤出安定山!」不知哪家的家主喊道。 说是家主,不过是个小名头罢了,就这种人,也只是个别人看不见的货色。 迟岚紧挡在迟芸面前,像是丝毫的空隙都不肯留,「诸位家主想让迟某交出什么魔头?迟某这里可有?」 第75章 问苍墨鹰两相对 杨天堑见迟岚如此业矜,不禁轻嘆一声向前走去,道:「迟家主这里有什么,就不必杨某多加赘述了吧?倘若您自己交出来,我们自然不会多说一句。若是非要逼我们把『它』揪出来,到时候就不要怪罪我们不念旧情。」 说着,一双鹰似的眼神瞟过迟岚身后。 迟岚稍移身子,仍紧紧握着清秋剑,剑眉冷竖,显然可见地沉着气息。 「杨家主此次前来侵犯我安定山,可是念及了旧情?顾了晚辈的颜面?!」 侵犯二字实属难说,杨天堑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做出回应。 如果说是侵犯,一来确实有这种成分,二来,他们又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是侵犯,又不如说是讨伐。 . 几天前,青州夜邑。 那黑木盒子关上,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亡魂怨灵被禁锢一般,一股强烈的阴邪气息从盒子周围散发出来,一阵躁动,而后,又变得悄无声息。 阿彤立在一侧,她注意到杨天堑眉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冷厉,眼眸中的深邃与阴寒是她从未见过的。 「阿彤,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杨天堑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这盒子,像是要把它穿透,将那疯狂躁动与从不安稳的昏暗释放,散漫整个天地。 表面的冰冷是显而易见的,但内心的嘶吼确是静默的。 杨天堑安排了阿彤抓了一些人,她不太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或者是怎么招惹到了他,但她听说过卢湾申屠氏乱杀各家修士的情况,或许,这就是杨天堑安排她抓申屠氏的人的原因。 但仅仅抓几个申屠氏修士就足矣吗? 杨天堑是不会为别人杀他几个人,他便杀回来几个人,这种小把戏的。 她了解杨天堑,他只会不屑于顾及,或者直接杀别人十倍百倍,绝不会心软。 她将申屠氏俘虏关押起来,但没有杨天堑的命令,是绝不会杀掉任何一个。 . 安定山。 众人皆道交出魔头,迟岚紧紧护在迟芸身前。这并非只是一场兵刃之战,他都明白。 他在一开始就给迟芸下了药,不知为何,她竟然还是来到了这里。 此番情景,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不知哪里一道暗光闪过,一瞬间,迟岚的肩膀便是一阵酥麻与刺痛,拿剑的手不自觉的往下一沉。 迟芸一见,忙扶住迟岚,一展骨扇,只见一道道银黑如针般的细丝远射出去,直冲着那暗器来的方向过去。 众人的后背火光沖天,都是战斗时留下来的痕迹。 王氏的暗器向来是来去无影,但也因为王氏素来擅长暗器,而不受百家待见,地位低下。 只是如今世家的矛头都指向了迟家,对于王氏来说,迟芸又是杀害自家修士的仇人,如此王氏便可光明正大地同百家站在一起。 司年不知从哪里追来,飞身而下,站到迟岚一侧。他执剑紧蹙着眉头,仿佛在说,他没有看住迟芸。 不过他也确实是没有看住。 昨日里,迟岚告诉司年要将迟芸迷晕,当时或许只有他们两人在堂中。 司年离开之时,碰巧见到了路过的陈子逸,陈子逸一向不爱说话,但遇见他之后还是会恭恭敬敬的行礼。 司年昨晚给迟芸送去的饭食汤羹中掺杂了大量的药剂,够她昏迷个几日了,想必等她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待他再去看迟芸时,只见饭菜少了很多,迟芸整个瘫在桌上,不省人事。 司年在迟芸的门口守了一夜,又守到现在。他正要再看一样以保证万无一失,却不想,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就连四周的守卫也个个昏迷了过去。 突然远处倒下一个人,正是被问苍骨针刺中的人。 「难道你们王氏就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迟芸一手扶着迟岚喊道。 「迟氏果然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家族,竟然用『下三滥』来言说!」不知是哪个小家族的人开口反驳。 「如今迟氏家大业大,想看不起谁就看不起谁,想杀谁就杀谁!」 迟芸不屑于跟这些东西争辩,却也不会看着自己任人羞辱。 「他若知道偷袭在下兄长的后果,便不会就此而死。我迟芸从来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伤我一毫,我便赏他一丈!如果还有谁想试试,你我尽管切磋!」 杨天堑闻言大笑,道:「那不知杨某能否与迟小姐切磋?!」说着,他脸色一变,墨鹰剑瞬时从手上端起,沖向对面。 第95页 迟芸将迟岚稳稳落入司年臂中,一个飞身,勐踏在墨鹰剑上,继而一个空翻落在杨天堑的身后,只见手中问苍飞旋着向着杨天堑过去,那边往后仰身,愣是退了几丈远,激起地面的乌尘。 问苍迴旋回迟芸手中,紧接着又是方才那奇怪的如黑色的针一般的东西从问苍的扇缘射出,或许是杨天堑足够敏捷,但还是射在了他的发冠上。 杨天堑将那东西拔出,那神情,不知是恼怒还是不屑。 他眼神毫无波澜,眉宇却是可见的毒辣。 「迟小姐,这是想要了杨某的命?」 「晚辈的命就一条,万一前辈想来个你死我活,晚辈打不过,岂不就危险了?晚辈格局小,只惜自己的命。」 正说时,迟芸手中问苍一挥,扬起一阵妖风,不远处众家弟子皆被卷出几丈之远,摔倒在地。 杨天堑见状,一咬牙,墨鹰剑一阵黑旋周璇在剑身四周,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但他的表情却是依旧凌冽至极,甚至有些奸邪之气,看不出是喜是怒。 瞬时,那阵黑旋便已甩向迟芸,随即问苍掀起地面黑沙,如同一面沙制的屏障一般挡在迟芸面前。 两相撞时,两侧冲出气波的将二人排出几步远。 两边具不肯松懈,不多时便又打在了一起。 迟芸虽是女子,却也是修真界为数不多的灵力高强的女修。 就算是修真界三大家主之一的杨天堑与她相斗,也显得有些吃力,渐渐身体已经感觉到明显的虚弱了几分。 不知何时,迟芸从杨天堑身后翻身而过,一股勐烈的重击拍在了他背后,只闻一声闷响,瞬时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按进了水底一般沉闷,一股腥味涌向喉咙,随之便是口中吐出的一团红色鲜血。 杨天堑胡乱用衣袖使劲将嘴上的血抹去,或许是这一仗打的并未像他预料的一样顺利,他的眼睛中泛出明显的红血丝。 他轻挑起还挂着红色的嘴角,声音似有些喑哑与沉闷,似笑非笑道:「迟小姐的灵脉,原来还在。」 「如果不在,晚辈今日岂不是要死在您的剑下了?」 看得出来,她如今并未使出十分的实力,但已经足够将杨天堑打的险些站不住身,而她却并没有伤多少。 这岂止是没有封住灵脉,甚至是比曾经灵力更甚。 可她不过只是被关了半年而已,况且又是那个满是阴邪的荆棘洞。 换做旁人,活着出来便已经是万幸,而她不仅活着出来了,而且似乎与曾经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不一样了,许是长久见不着光,那里面的光亮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似乎只是让人看不透的冷漠,还有逼人的傲气。 「家主!!」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近似于嘶吼的喊声,迟芸忙望过去,是司年的喊声。 第76章 凌风剑刃相傲视 迟芸看过去时,只见迟岚已然是倒在了地上,青绿色的衣衫已经被口中的丹红浸染。 「哥哥!」不管眼前的境况,她疾步而过,一把将迟岚揽进怀里。只见他气息微弱,身体已是松垮至极,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凌然姿态。 明明只是被一只小小的飞镖击中,堂堂清秋君如何能变成这个样子?不多时,他的手脚便开始凉了起来,只见周身颤抖不止,鲜血从口中顺着下颌淌下。 身为高阶修士,战无不胜的清秋君,如今只剩虚弱至极的身子。 周围迟家修士皆目瞪口呆,就连对面的人也都愣在那方。 却见杨天堑轻拭剑刃,脸部清晰可见的稜角映衬着一双鹰眼,如极寒之夜中的璨星。 那墨鹰剑刃上如真正的猎鹰一样,极其渴求着腥涩的血肉,在这残风昏天之中,愈发阴森。 「怎么回事?」迟芸的心脏如同即将骤停般拧住,一手抚在迟岚的额间,却不见眼前之人丝毫反应。 「灵丹……灵丹去哪了……」 她运掌极力探引,只觉手下只是一片凉意,丝毫感觉不到灵丹的存在,就像这个东西是原本就没有的一样。 可是如果没有了灵丹,那迟岚便与普通人无异了,如何还能称得上是修士?可看如今的迟岚确实不似一般的修士。 「阿芸……」迟岚微睁着眼睛,一唿一吸皆是微弱至极,「阿芸……怎么来了?」 「阿芸是哥哥的妹妹,自然跟哥哥在一起。」 那嘴角外溢的血慢慢淌下,眼睛夹杂着不明意味,他开口道:「好……」 在一起,永远都能在一起,就好了。 唿吸沉沉,恰如这阴云负压,不觉已经零星飘起了雪花,星星点点落在这兄妹二人的肩头。 迟芸立起灵指,漂浮的灵气缓慢注入迟岚额间。 须臾,只见迟岚那苍白的唇微微启道:「阿芸自己留着,哥哥没事的。」 未等反应,只见一利剑插在了面前几寸之处。 迟芸抬眼,一双狠戾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下一刻便是那墨鹰剑掀起一片沙土,直挑向了地上的二人。 瞬时间,迟芸只一扇启开,便是一股沖向前方的气波,将杨天堑推开几步。 另一只手如一个屏障一般护在了迟岚的身前。 最不利的形势便是如此了,杨天堑伤势不重,又如此喜欢偷袭,对于迟芸来说,离开迟岚是不利的,不离开也是不利的。 第96页 正在此时,只见一个身影冲过来,臂上的伤痕可见。那疾步而过的步伐,将手中之剑在地上溅起火光。 再一看时,身后已是打成了一片,入目皆是血色嘈杂。 那人两手执剑,一把抛向了迟芸,喊道:「阿芸!拿着!」 迟芸拿了剑,两人错身而过,接着便是他护向了迟岚那边。 迟芸已经许久没有摸过她的那把凌风剑了,在她进到荆棘洞之前,众家主们便以最高的权威与极致的仁慈收了她的剑,削了她的灵脉,把她丢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像最无辜的受害者对最邪恶的恶人的仁慈,在他们眼里,这不是惩罚。 凌风剑刃依旧,仍是斩铁如丝,在迟芸手里轻巧称手。 一道剑光划过,杨天堑虽是俯腰一过,却见几缕细丝落下,伴着愈下愈大的雪花,成了雪白中的一抹黑,缠在漂浮其中,随着疾风乱飞,毫无章法。 两人各不相让,如今迟芸手里有了剑,自然是攻击性极强,可杨天堑却也可见一斑的狠戾,起初那股谦逊如今早已被眼前的欲望侵蚀,只留下虚假的皮囊,毫无遮掩的展现。 「交出来!」迟芸一击间喊道。 两剑刃相接,两人鼻息皆如热泉般相互傲视,剑刃摩擦声似要刺穿鼓膜,扎耳至极。 「交出什么?迟小姐可不能血口喷人,诬陷好人吶!」 「灵丹。」 二字一出于口,只见杨天堑先是冷眼一顿,此后便是轻蔑一笑,阴寒万分。 「灵丹?什么灵丹?迟小姐不妨跟杨某细说!」说着剑刃一斜,如飘天雪花恍惚间将迟芸左臂划过一道红色痕迹,那血慢慢溢出,虽在丹红衣衫间却也并非不能看见。 「我兄长的灵丹,杨家主装傻的本领都快要赶上你偷窃的本事了!有什么还要晚辈亲口说出来吗?不怕遭到笑话!」迟芸冷眼一瞥刚才所伤之处,随后又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地与对面对峙。 凌风之上也沾染了从那阴狠的人身上割落的血,涩腥之气犹如天盖铺遍这片沾染血迹的雪地,四周的环境只能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原先看似恭敬相待的人如今却是短兵相接。 杨天堑大笑道:「杨某素来不怕笑话,长在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地方,拼的就是狠,怕笑话是蠕虫蝼蚁,也只配被踩在脚下。杨某早就不怕笑话了,杨某怕的是活的不够久,得到的不够多,做的不够狠!」 「可惜杨某一介武子,不懂得像迟家主那般宽宏大量,更不会像他那般甘愿捨弃自己的灵丹去保些不值得的东西。」 杨天堑眼神忽地扫过迟芸,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冒上她的心头。 那眼神奇怪极了,好似毫无感情一般,满眼皆是欲望与索求,又好似在那阴黑的深处藏满了无法言说的东西,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吃掉一般压迫感十足。 捨弃自己的灵丹? 「杨天堑,好一个撇清干系。如此说来,倒是我兄长自甘将灵丹奉献出去的?没想到你现在就连说谎话也是信手拈来了,迟芸不得不佩服了。」 杨天堑轻笑,「是不是你大可亲自去问他,不过我想他是不会告诉你的,毕竟他还要继续瞒着你。」 迟芸听这话时,眼神不自觉的一飘,鬼使神差地便扫到了远处那个孱弱的身形。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她可能是会信的,可偏偏是从杨天堑嘴里吐出来的,那便丝毫没有可信的余地了。 「瞒不瞒的,自有他的分寸,说不说的自在你,信不信的,那便看我了。」 迟芸出奇的冷静让杨天堑心生一丝丝不快,挑起的嘴角似乎瞬间转换了意味,「你这是不信?当然,信不信的由你,只要你觉得他还能继续撑下去。要知道,没有灵丹,就是个废人,轻轻一踩,便毫无生还的余地。」 第77章 恶灵復现安定山 「或许迟小姐体味不到这种感觉,因为在你的身前永远都站着一个护你爱你的兄长。」杨天堑的每一个字从牙缝中缓缓挤出,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兄长护我爱我,我也敬他爱他,如何用你来说?」迟芸嘴上如是说,心底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丝不知如何表达的感觉,不觉心中一颤,随即又紧盯着眼前这头可能随时袭击的野兽。 杨天堑轻挑嘴角,眼眸中的深邃的晶蓝映着雪地乌云,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哀吼。 「可迟小姐难道不想知道更多吗?在你离开的半年时间里。」 迟芸心底咯噔一下,这半年是她对外界没有丝毫认知的半年,更是不知道安定山情况如何的半年,但她却在回来后看见身子松垮的迟岚,更是看见了杨天堑与自己的兄长独处一室不知谈论什么。 兄长一向与杨天堑走的不近,可为何如今杨天堑又好似知道他不少事情?为何在送过一次奇怪的礼之后便袭击安定山?各家族又为何不顾尊为上者的安定山,转而帮助杨天堑? 或许这半年里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却是杨天堑知道的,也是迟岚知道的。 迟芸不语,只见杨天堑表情稍动,原本指向地面的剑锋一转,剑刃掀起几点夹杂着鲜血的雪融泥水,悬空一滞,随即便遇上了迎面相抵的凌风。 雪花裹挟着手肘的转动洋洋洒洒又开始飘了起来,乌黑的髮丝随着仰面的身姿躲过冷冽的冰刃。晚风起时早已不见日光,只闻短兵相接夹杂着不知是人是风的唿号。 第97页 傍晚的天阴冷起来,除却身上流淌的还热的血液,就连话语似乎也变得极其阴冷。 「迟小姐不在的日子里,安定山可是变得清净了不少,就连迟家主都几乎不出山了。不过杨某记得,迟小姐以前在流暮求学的时候,可是几年没回来呢,为何区区半年,就把迟家主思念成这个样子?」杨天堑故意笑道。 不出山?为何?因为身子弱? 迟芸记起,当初她还没走的时候,迟岚的身子就已经很弱了,而且她看到过迟岚被人餵药。难道这半年里,那人又来了?! 杨天堑为什么要说这个?那个蒙面人是杨天堑吗?或者是他的亲信? 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有亲信? 他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否则说不出这种话。 「迟家主的灵丹去哪了?迟小姐知道吗?或许有人知道呢,比如说夺走迟家主灵丹的人,或许......」 杨天堑深不可测的眼睛紧盯着眼前这只兇狠极了的兔子,但她再怎么着,在他眼里,也是兔子。 迟芸知道这人的话是有毒的,像一条毒蛇一般散发着毒液,却引诱着人。 正说着,杨天堑脸颊突然一阵寒,随即便散发出刺痛感,那双大手轻摸上去,带下来的是逐渐凉去的血。他动了动健硕的脸,又恢復了带着不可描述的笑。 「迟小姐功力果然是高深啊。在暗无天日的荆棘洞里关了半年,功力不仅不减,反而如日中天,换做别人,能不能竖着进去竖着出来都是个问题呢。迟小姐是怎么做到的,不妨教教杨某。」 迟芸不想回忆起待在那里面的半年里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愿再回忆。可杨天堑不断地刺激,让人不得不想起些什么。紊乱的心跳,难以忍受的折磨,耳边阴森的唿号,遍布全身的酷寒与灼烧…… 「既然迟小姐不愿告诉杨某,那杨某便猜猜……不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灵丹妙药? 她如何有灵丹妙药? 迟芸眼神飘忽起来,这种感觉,压抑在身体里,像是刚进荆棘洞的时候一样,难以言说的压抑…… 「迟小姐在想什么?不会以为那灵丹妙药就是灵木吧?」 灵木? 闭嘴…… 她只觉头脑眩晕不止,他到底在说什么?灵木?灵丹?荆棘洞?蒙面人?哥哥…… 眼前忽地变得乌黑,看不清的东西,如成群的蝼蚁、糟乱的乌鸦、扭曲的黑蛆,密密麻麻。 耳边出来的嚎叫声伴着眼睛里映射出来的血腥,不知多少个修士悬在了空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只剩手脚不知如何地胡乱抓动着。 那一副副身躯逐渐干涸,瞬时便如一棵棵乌黑的枯木一般,瞪出的眼珠即刻便将要滚下地面,却将出未出,只得冤枉又恐惧地瞪着外界。 「恶灵!是恶灵!!灭门恶灵!!!」 「啊啊啊啊!」唿嚎音效卡在了一半便没有了生息。 「是灭门恶灵!」 「救命啊!!救命啊!!」 …… 方才还在互相搏斗的人,转而被周边密集的黑气逼得喊出「救命」二字。所有人的生命都如蝼蚁般的可笑。 他们见识过沧州孙氏的灭门惨案,也见识过韩氏被灭门,还有当初那些无名小家族。 他们早已将这些比往常的恶灵更加兇恶数十倍的东西牢牢记住,并给它们取了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名字——灭门恶灵,不是怨灵,是灭门恶灵,就像它的真实本性一样。 人就是如此,互相杀戮的时候谁都不怕,可当出现了个谁都奈何不了的东西的时候,他们除了等死,便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搏斗,然后等死。 胸前不稳的起伏伴着沉重的唿吸,阴寒的天气早已被血腥染红,将她的五脏六腑灼烧。 杨天堑表面看起来极为冷静,如今显得不冷静的好像成了迟芸,她时不时望向迟岚那边,只见他周围皆是身着青绿衣衫的安定山修士,领头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是陈子逸。 「迟小姐怕吗?你在怕什么?」杨天堑的表情已经丝毫看不出原先的他是什么样子了,就像是一个极为渴求什么东西的蚂蟥、蝮蛇、蛀船、恶蛆……极尽噁心。 「小小邪祟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杨天堑的冷静难以言说,鬓角的汗液黏住了脸侧细长的髮丝,胸口起起伏伏,身体却又松弛得不显僵硬。 他知道很多事,比如说现在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他送来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留着血液一般的汁水的东西。 再比如说,他还知道该怎么让这些东西消失,就像当初他在杨家看到的那样。迟芸用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这次不是表演给他自己一个人看,是给整个修真界看看。 眼前的这个人此刻是对手,也是赌注。 「妖……妖女!!」 第78章 迷梦乍醒赤瞳现 忽地有人大喊道。 「迟芸……妖女!」 「看她身上!」无数人皆望向她。 听不清周围的议论纷纷,只觉耳边朦胧,双眼迷濛,如被雪灌入了头颅,胀痛不止。面前的纷乱扰动滚烫鲜血,在体内搅动。 沉重的唿吸止不住颤动的执剑之手。 一股股阴邪之气如受什么控制了一般汹涌地集聚在迟芸四周,恰似顶盖浓云密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第98页 灭门恶灵气势恢宏,瞬时便让众人望而生畏。雪地里留下的枯柴一般的尸体早就不知被活生生的人踩碎在哪里。 此番景象对于杨天堑来说倒是不稀奇,十几年前的赤风谷跟如今的安定山相比,只能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混沌遮住了迟芸的双眼,雪上鲜血如绽放之花一般蔓延,瞬时便已布满了整个眼轮。 黑白两分的天地渐渐相融相蚀,血红使得天地一色难辨。 看着迟芸逐渐血红的双眼,杨天堑轻出一口气,深渊般的眼睛如见光亮,悄无声息地在崖底狂笑,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骇人的寂静。 有些事是不需要自己说自己做的,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你做。比如此刻身后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入侵者。 「看她的眼睛!」 红色的眼睛,对于年轻的修士来说,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对于稍微年长一点的修士来说,就算他们当年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说过的。 当年赤风谷余孽,就是红色的眼睛,就是可以吸食邪祟的身体,就如现在的迟芸一样。 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更瞧不见远处的司年手握着剑定定地看向她,露出一副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司年在十几岁的年纪经歷了一场空前浩劫般的屠杀,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待他如亲子的家主,见到过满是尸骸的山谷、如地狱恶鬼般残忍的人,最后只剩下他陪在和他一起长大的迟岚身边,扶持迟岚,做他的臂膀。 他原以为今后将是暗无天日的孤寂又黑暗的日子,原以为此后自己的心里将只剩下仇恨与忠诚,直到迟岚在尸骨堆里救出一个三岁的孩子。 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她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有的只是天真烂漫与快乐。 作为家主的迟岚公务繁多,更多的时间都是司年陪着迟芸,这一陪便是十几年的时间。 光阴流转,三岁的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还是有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清澈无比,乌黑的。 可此时,司年,他却怀疑了...... 一袭红衣之下不知遮盖了多少伤痕,脸颊与手上的血迹早已磨灭了曾经的澄澈,从来只摘花捻草的细嫩手掌如今正死死地握着滴血的冷刃。在这臭鱼烂虾的污水沟里摸爬滚打,多么干净的水莲也早已泥泞不堪。 腰间的问苍骨扇无声地躁动着,像极了饥渴如狂的兽等待着新鲜血液的投餵。未几,它便脱离束缚,自行寻找出去。 周边的恶灵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皆不敢靠近它们所包围的双眼赤红的人。 恶灵带着风云唿啸.只一刻,便又重新袭向满脸恐惧的人们。 顿时,满山便又充斥起了哭嚎与惨叫声。 迟芸接住飞回的问苍,狂风随扇捲起残落的兵刃,击向杨天堑。 无管如何,此时的迟芸竟可万剑俱发,杨天堑只得身退一步,腕转墨鹰,做一道屏障。但气力终归是比不上只需一扇的迟芸,便一跳身脱开她几丈之远,转而一剑击在一个迟家修士背上。 谁知那小修士往前一怂身,一个飞快的离地后转,掀起一脚泥泞,与杨天堑搏斗起来。一会儿便打作一团。 小修士身量虽不算太高,又看似瘦弱,但动作却极为敏捷,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对杨天堑丝毫的恐惧,相反地,却是出奇的冷静。 那双剑一样的眉与杨天堑相比起来除了稚嫩一点之外,却是更为刚硬的态度,面上的血迹有的已经干了,看得出在方才也是杀了不少人的。 杨天堑见双方实力相当,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优势,便打斗间开口道:「剑法不错,是迟家剑法,还是你自己独创的?」 他虽年龄不大,但看得出眼前是只老狐狸,对于拿捏人心,杨天堑从来得心应手。 「独创剑法在迟家可真是屈才了,不如拜入我青州门下,定让你此生荣华,总比得上在云中当一个不冒尖的小修士啊。」杨天堑已经打斗许久,略显艰难的气力在字句间喘息,声音更显沉抑。 但可笑的是,陈子逸在行事作风上不喜冒尖,但在灵力功法修炼上确是安定山最属冒尖的。 「你有没有见过迟芸的眼睛?红色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原来迟家还有这么神奇的存在,恕我老眼昏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你说,是我们的眼睛坏了,还是有人故意隐藏?」 杨天堑的每一次打斗都要顺便和对手交谈一番,这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手法,既能显得自己处变不惊的镇静与稳重,还有对敌人的震慑。 打斗间,沉重的唿吸伴随着胸前的起起伏伏,面前人娓娓道来的声音传到陈子逸耳边,手中的剑刃相击打传来刺耳的声响,紊乱的气息让他一时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方声音让他险些遭对面一击。 司年的声音带着利刃,将迟岚死死护住。 但待迟芸望过去,却见一个身影瞬时消失,无影无踪,面具下的眼神似曾相识。 司年满身伤痕止不住地流着血,只得半身跪在迟岚身旁,将那血腥顺着颤抖的剑刃滑下,生怕惊扰了沉沉昏去的迟岚。 迟芸找不见那张面具,看不见人群中有任何一人像他。不知何时出现,可以瞬间消失,要么是杨天堑的指派,要么就和杨天堑一样该死。 山顶俯视,皆是蝼蚁,互相残杀啃食,活该叫这些阴界来的东西粉身碎骨。 第99页 既然都该死,那便都死好了。 手中的骨扇轻颤,恶灵愈发躁动难安,眼中的炙热灼烧,连接着每一根筋脉,体内血流奔涌,向着狂风嘶吼,对着严寒宣战。 阴黑的天际连接着血流大地,在迟芸眼里只剩血红,难以自持的愤恨,雪地兵刃相交的冷酷,极欲如恶灵蚀骨,茹毛饮血,撕裂这恶人的心肺皮囊,划破这压抑的人界鬼巢,叫他们万死难当…… 天际一道银光乍现,不似阴暗沉闷,在远方的阴云的藏匿中愈来愈大,直到将要近在眼前。 「凌公子!」 第79章 雪夜忆儿时往事 凌肃刚一落地,便被恶灵迎面袭来,还没来得及站稳,灵剑便飞回手中,与对面当面迎击。 他见山头恃翊大殿顶上的站立的人,一手握着一把从未见过又散发着强烈阴气的扇子,不似活物般的血红眼睛冷冽地盯着四下。 乌云与邪祟交杂徘徊,如天盖铺下,将人们囚禁,而顶上之人却像是看着老鼠互相撕咬的狱长。 凌肃一边防御着,一边赶忙飞身奔向远处的一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面灵气屏障。那地方竟没有恶灵敢过去。 凌肃一路上遭到很多恶灵与不知名小修士的攻击,但只需他一掀灵剑,只管将他们击散,剑刃上沾染的阴邪之气丝毫敌不过他所猎杀过的邪祟。 司年见到凌肃,也不顾身上的伤口撕裂,便一手扶着迟岚喊道:「凌公子!凌公子您可算来了,我们家主……」 凌肃俯身蹲下,将剑往脚边一放,二话不说便开始抽自己的灵力,只见一股细微的气线缠缠绵绵滑向昏迷的人苍白的脸上。 外界的纷扰水火冗杂,屏障内确是静默又紧张的人。不觉片刻,在这寒冬之中,凌肃一张光洁的脸上竟也透出几滴汗液,顺着面部的稜角缓缓滑下,一双浓密的眉映衬着深邃眼神的苦涩与难言。 那静默无比的人依旧是静默无比,不曾有任何反应。 凌肃深深唿吸片刻,心道:「为何没有反应?」 司年只在一旁揽着迟岚,每一寸肌肤都透露着不知如何言语的紧张与期许。 「凌公子,我们家主怎么了?」司年小心翼翼道,身子也不自觉前倾,渴望听得仔细些。 凌肃伸出指尖,轻轻抵住迟岚额间,只一片刻,时间似乎被拉长了许久,久到忘记外界的纷扰。 「真的没了……」 灵丹,真的没有了。 . 几日前。 雪夜,恃翊堂迟岚房内,两人对坐。 迟岚给凌肃斟了酒,便坐在了对面。两人并没有说几句话,便只管举杯对饮。 待几杯下肚,夜已深时,迟岚才缓缓起身,躬身行礼。 凌肃赶忙起身伸手抵住,道:「阿岚这是做甚?你我兄弟多年,我如何当得起你这一拜?」 迟岚身子孱弱,却怎么看着都不失风骨。 「凌兄待迟岚如亲弟,这么多年来,迟岚一直感激零涕。如若没有凌兄相助,迟岚怎么能凭一己之力重修安定山。世人皆知我迟岚年少担当一家之主,却看不见我身后的荆棘毒蛇、古怪人心,唯有凌兄你看见了。」 迟岚说这话时,气息的虚弱还是如平时一样,只是多了些看不见的坚定。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感同身受,我自然看得清楚。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别人看不懂你,我看得懂。」 凌肃从来都是以兄长的身份跟别人说话,对凌芫是这样,对迟岚是这样,对流暮的师弟师妹们也是这样,当惯了兄长,连不经意说的话都是温润如玉的。 「我比你年长些,多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况且当年迟叔父待我那么好,他把我当亲子,我把你当亲弟,你把我当亲兄,理应如此。」 当年的老迟家主与凌肃的父亲、凌芫的父亲,三人可谓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兄弟,功力顶尖,相互扶持,造就了修真界地位不倒的迟凌两大家族。 凌肃是三个孩子中最年长的,从小就知道事事让着弟弟,带着弟弟出门修炼,也是习惯护在弟弟身前的。 老迟家主对于迟岚来说是面善心狠,在迟岚很小的时候便将他放到了流暮,跟着师兄弟们一起修炼。迟岚从小没得到过多少父爱,只有凌肃经常护着。 有时候他也会修炼回去晚了,没有膳食留给他,就只能饿肚子。但凌肃却总是能不知从哪里莫名其妙地变出来几个馒头给他。他一直觉得很神奇,甚至求着凌肃教他,这样以后就能再多练一会儿功也不怕赶不上吃饭了。 凌肃常说,「你现在还太小了,还没有能力学这个,等你长大一点我就教你。」 迟岚是很相信他的这个大哥哥的,便安安静静地等着长大,等到长大了一点,却又老是找不到凌肃了。因为凌肃也到了可以下山除祟的年纪了,但他还没到。 迟岚等着凌肃除完祟回来,便悄悄熘进凌肃的房间——雨室内,问他可不可以现在就教他变馒头。凌肃打个哈欠,道:「现在太晚了,师兄除了一天祟,都快累死了。再说了,哪有你这样求人的呀?你就不能给师兄捶捶背揉揉肩什么的?」 一听有戏,迟岚便赶紧脱了鞋子爬上凌肃的床榻,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问道:「凌师兄,除祟好玩吗?我父亲也经常除祟,但我从来不知道邪祟什么样,你能给我讲讲吗?」 第100页 凌肃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得意。「你还太小,不能见邪祟,小心被吓得尿裤子。等你长到我这这个年纪,就可以跟我一起下山除祟了,不过到时候你也不用怕,有师兄在呢。」 迟岚奶奶地低声道:「我才不用师兄保护呢。」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师兄,这个力度怎么样?」正说着,迟岚用力捏了起来。 凌肃一脸享受,「嗯,不错不错。」 「那师兄可以教我了吗?」迟岚小心翼翼道。 「这都到亥时了,困了困了……」凌肃打了个哈欠,「你也赶快回去吧,现在精神气不行,就算学也学不好……」他边说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迟岚慢慢停下手,轻声问道:「师兄?师兄?」 见凌肃没个声响,迟岚只得自己又爬下床榻穿上了鞋。临走时还不忘把斜在床上的凌肃往上抬了抬,给他脱了鞋子,顺便铺了铺被子。 等一切都做好了之后,才脚步轻盈地退出去,缓缓关上了房门。 亥时的夜里十分寂静,没有灯光的小路对于小迟岚来说也可以来去自如,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 夜深人静,人走房不空。 雨室内,凌肃轻轻睁开眼睛,有时候他也不太清楚,对于迟岚,他到底是兄长,还是别的什么。 第80章 秉烛夜谈观雪落 如今时过境迁,一个是安定山迟家家主,一个是流暮山宇名义上的家主。 都曾在最年轻最得意的时候经歷一场空前浩劫,都曾失去过这辈子都找不回的东西,失去家人,失去最纯净的心。 他们原本可以享受前辈留下来的家族事业,后来,放到他们肩上的却只有战后的残骸,等待被给予希望的生灵。 于是活泼开朗的少年,不得不变成沉稳的家主,彼此的艰辛只有彼此知道。 「凌师兄,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过你了。」 是有很多年了。 作为家主,他不需要称任何人为师兄,他便是最大的。 但按照纲常,他却可以称他为凌兄。 「对于师兄来说,阿岚一直都是我的师弟,不知道迟家主还认不认我这个师兄?」凌肃故意玩笑。 迟岚不觉自己竟然跟着他笑了起来。 「凌师兄愿意一直做你师兄,可是阿岚还愿意让师兄护着吗?阿岚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喜欢告诉师兄的,断然不会瞒着师兄,更不会一瞒就是几年的时间。」 迟岚指尖轻捻着酒盅,酒水微微荡漾,还散发着温热。 一旁的火炉噼里啪啦,这冬夜的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凌师兄都知道。」迟岚道。 凌肃看着他一口将那酒水饮下。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师兄不是看不出来。」 迟岚微微一笑,瘦弱的身子轻轻一颤。「既然师兄都知道,师兄应该懂得阿岚。师兄不说,不也是因为这个吗?」说着说着,他的声调竟出现了一丝哽咽。 「阿芸是我捡回来的,在当年那片废墟,那片我们的父亲为之战斗的废墟,那片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方。师兄应该知道失去父母的感觉,族人死去的感觉,我们比谁都痛苦……」 「可是她比我们更痛苦,她死去的不仅是父母亲族,是一整个家族。她是被灭掉了整个族群。我想像不出一个三岁的孩子是如何在那两天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度过的,是怎么活命的。师兄,你能明白吗?」 他眼睛中的血丝伴着滴滴湿润,将要涌出眼眶,却还定定地盯着眼前人。 凌肃从未见过流泪的迟岚,从未见过,即便有过,迟岚也都是偷偷抹掉,不会让凌肃看见,更不会当着他的面流泪。 「师兄都明白。」 但凌肃有一事不解,「但她的眼睛……你是怎么做的?」 「她的一双眼睛很漂亮,但却只能引来杀身之祸。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无情地把她的眼睛挖掉、毁掉,所以,我用了灵丹。」 「灵丹?!」凌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用自己的灵丹压制她的眼睛?!可这能压制多久你知道吗?等她慢慢长大,灵丹压制不住了怎么办?」 「对呀,已经压制不住了。」迟岚看着凌肃。 「所以你把她送进荆棘洞,就不打算再继续压制下去,你知道这样根本没用了是不是?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最好赶快催化她的凶性,让别人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她。」 迟岚苦笑,「凌师兄果然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你。」 凌肃当年当然知道迟家多了个小修士,在他来安定山之时也见过几次迟芸,看得出来迟岚对她不一般。 本来他只以为迟岚很看重她而已,有时候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迟岚,但迟岚却总是避而不谈,久而久之,凌肃虽有疑虑却也不会再问了。 直到当初迟岚带迟芸前去流暮射艺大会,凌肃才知,这竟然是迟岚口中的「妹妹」,一个瞒了凌肃多年的妹妹。 既然是迟岚的妹妹,那他自该多照顾些。 . 年仅十几岁的迟岚从流暮求学归来之后,便见到每日焦头烂额的老迟家主。 他从没见到过父亲笑过,但却期望有一天能见一次。老迟家主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候和一些家族耆老一起在书房里商讨什么。 第101页 迟岚便偷偷趴在门缝后面听,于是便听到了开战一事。 老迟家主一般不会关注自己的儿子,反正迟岚是这么想的。他只能在父亲去书房的路上躲在树后面偷偷看一眼他仰慕的父亲,但父亲却从来没看过他。 有一段时间迟岚从没回过安定山,但却没有人注意过,那便是他把自己关进荆棘洞的几个月里。 他听说以往几百年的时间里,有过几个活着进去活着出来的人,而他们出来之后便功力强盛,几乎无人可敌。 人人都道,进荆棘洞的人大多都是有去无回的。 他虽也有过害怕,但想起,等到过段时间,他在战场上赢得颇丰的战绩,或是凭一己之力使得死亡降到最低,或是……阻止战争,父亲就能看见他了,这点痛苦也不算什么。 他一定能活着出来。 时间不算很长,短短三四个月,修真界各大灵山便灵气四溢,灵剑频出,修士集聚。 一场战争要开始了。 他经歷过荆棘洞里数不清的苦痛,没日没夜的无法合眼,连续数月的邪祟哀嚎,痛苦折磨。 就连在出来之后,常常半夜惊醒,梦里的都是无尽深渊、严酷地狱。 铁链的声音从耳边传到脑中,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贴在自己脸上,血淋淋的眼珠子滚在床下,枯柴一般的手骨使劲地拽着他的被角。 「啊!」满脸的冷汗,沉重的唿吸,让他不愿再想起曾经,那段日子。 门窗的敲打声咚咚直响,铁链哗啦啦的。 他没穿鞋便急忙跑向木门,却怎么着都打不开。「你们干什么?!开门!」 他用力踢打着,但因为房间被设了禁制而毫无作用。「开门!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我会告诉家主!放我出去!!」 「公子,是家主让我们这么做的,您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屋外传来声音,随即,外面人的脚步便已走远,任凭他怎么喊都无动于衷。 后来,他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只知道是司年拿着老迟家主的腰牌帮他打开了禁制。然后出门一看,满地尸骸。 外面的天空是他从没见过的,血红色的,被无数鲜血浸染的天空,绵延数百里,望不到尽头。 他让自己变得更强,渴望得到想要的结果,阻止一场战争,得到父亲的青睐,可到最后竟然什么都没能做到。 庞大的死亡人数,永远也回不来的父亲,永远也得不到的父爱。 . 「凌师兄,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想让我躲开,躲在别人背后当一只缩头乌龟。可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愿意躲在别人身后。我想守护苍生,但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个需要别人守护的没用的人。你也是这么想吗?」迟岚红润着眼睛轻咳几声。 「或许师兄也有错,师兄愿意为你撑船,但或许,想要撑船的人是你。迟叔父他没有从未爱过你,只是你们都太爱对方。师兄……」 他哽咽一下,「也只是太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哦,双男副cp,就这一对,无了,真的,诚恳道一句请不要嫌弃我! 第81章 清秋陨落峒烛生 如今,满是杀戮的安定山。 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迟岚,凌肃不自觉湿润了眼眶。「真傻呀,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宁愿自己扛也不给我发信号。」 到底在自己扛些什么…… 跟着凌肃来的还有数以百计的流暮修士,皆是一身白衣,到了这里之后也都沾染了血色。在血腥的战场上,多么圣洁的人终会脏,这便是战争带来的。 可人们还是喜欢战争,总以为自己能在这里面得到些什么好东西。 杨天堑是如此,这些不明所以的跟随者亦是如此,就如当年的杨天堑一样,到后来,不过也是和他一样,开始愈发喜欢嗜血,愈发喜欢血腥与残暴。 拆了,拆了这道阴邪的屏障,这道人心的屏障。 只见杨天堑一声令下,无数火箭射向这边,就算迟芸及时用强烈的烈风将其掀翻许多,还是有些漏网之鱼企图攻向凌肃那边。 凌肃的灵剑银光四射,如惊天雷鸣,不计强弱,光是一见到,便叫人恐惧万分,望尘莫及。 对面的修士自知敌不过,却也不敢退缩,只得硬着头皮前进,一面敌着恶灵,一面敌着望其项背的流暮大弟子、流暮实际上的家主。 「迟芸!迟芸这个妖女,是她放出了恶灵!!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 满地的唿嚎声,惹了赤红的眼睛愈发癫狂,癫狂地摇动着乌黑的骨扇。 「杀了我?」她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就现在,杀了我,杀了我啊!」 嘶哑的声音贯彻云霄。 「大家……不用怕她!一个妖女罢了!只会口出狂言!!」 「杀!杀!!」 …… 「你们一个个的,披着干净的外衣,做着比毒蛇狰蛊都噁心的勾当!无故杀上我安定山!伤我兄长!杀我修士!辱我家门!现在要杀了我,那快来啊!快杀啊……」 她与常人不同,就连说话也不同了,眼角的泪不是往常的透明,像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在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红的沟。 电光汹涌,凶煞惊人,昂首长嘶…… 第102页 杀了我……你们怎么敢?! 早已看不见任何雪迹的泥地顿时血浪四起,如从地狱中喷涌而来,升到空中绽开一朵大放异彩的血花,炸向四处。 下面人的脸上皆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满脸泥泞。 「你们自诩圣洁,为民除害,惩恶扬善,这下脏了吧?这下脏透了。」迟芸咯咯笑道。 一道飘扬的红色身影,多变的神情,猜不透的想法,都在她身上了。 此时此刻,如她一般癫狂的还有一人,正是早已不似平常的杨天堑。 「去死吧……」 夜幕降临,凌冽兇勐的鹰便是暗夜的吞噬者,是猎场上不顾一切撕咬的禽兽。 一道墨黑色阴影划破血泥,刺向满身血迹的凌肃,雷击电光打碎屏障,兇狠交杂剑刃相击。 阻碍他的人,只有一死。 「杨天堑,迟家自问无过于你,你为何还要这样?」凌肃一面手握利刃与之相对,一面忍着伤痛道。 「无过?你如今,便是过!」杨天堑咬牙切齿,眼中的血丝撕裂,手上、脖颈上的青劲爆起,就算是身上的血迹也掩盖不住他的野心。 迟岚指尖微动,司年赶忙喜道:「家主!」 模煳间,迟岚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年,在林中练剑,剑刃划破了飘落的树叶,掀起了地上的沙石。那少年告诉他,「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我就教你。」 他偷偷用木棍练剑,偷偷修炼,早早熘出房间,夜里回去时赶不上吃饭。 白衣少年总是笑嘻嘻的,好像不会有任何的烦恼,但好像也有过不开心的时候,比如说他离开的时候。 后来再见面时,便已时过境迁,各自成了一家之主,各自脱离了少年气。 他孤独了一辈子,从小只与那少年在一起,十几岁之后便和一个捡回来的小女孩一起。他以为以后都会好的,可孤独的人永远都是孤独的,想保护的人永远都保护不了。 时间久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该坚持下去。 他所期待的事,没有以任何讨伐为理由的战争,没有突如其来无辜的死亡,没有不能吐露的苦楚,没有至死不能一起的恋人…… 当年出门而去,只见尸骸遍野,如今睁看眼睛,见到的,也只不过是血流成河。 「家主……你醒了……」司年颤抖着。 他没见过司年流眼泪,这下见到了。这个迟家最优秀的大师兄,也是会流眼泪的,也是会受伤的。 臂膀上,胸前,背后,脸上,腿上……都是伤,即便是被衣服掩盖,他也能看见那过了许久已经黏连在一起的皮肉,肯定疼极了。 「啊啊啊!!」冲来的利刃肆虐地滴血,像他们的手一样脏,像他们的心一样脏,早就已经疯了,已经疯透了。 垂在他胸前的头流着泪,疼痛怕是早已让司年没有了知觉,更感受不到身后的兇险。 迟岚用了最后的一口力气将司年推往别处,以一个凡人的身体迎接一个骯脏低阶修士的剑,从此一剑穿心,吐尽了毕生的渴求,用尽了一世的慈恩,踏过前路的尸骸,也将自己变成了尸骨,给后人去踏。 顿时寂静万分,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声音,只剩万籁空寂,烈火寒冬,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再也不会了…… 「家主!!!」 阿岚…… 突如其来的空寂割断了撕咬在一起的兽性,冬夜冷冽的寒冰刺痛人心,月辉柔光下的尸骨无声,永远的失去再次降临。 一个人,从此万古长河、落日惊鸿,无从欣赏,无从与乐。 高处的恶鬼飞身而下,与最干净的凡人相拥,没有任何唿吸与心跳的掺杂。 寂静又烈红的眼眸充满鲜血,血淋淋的双手杀死了多少同样有着兄妹的人,积压已久的凶性在最后一刻爆发,掺杂着无情冷酷的报復欲,与灭绝所有的生灵的慾念。 一切的一切都如兄长所言,要么被人践踏,要么践踏别人。 所有一切,随着烈火焚烧,让他们知道剜肉灼心之痛…… 那人红着眼睛, 「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第82章 今生难忆身前事 流暮山外灯火映照,白雪落下枝丫发出簌簌的声响,夜里归于寂静。 迟芸轻颤双手,额间的冷汗浸润鬓角,冷不丁地勐然颤抖将自己惊醒。 这么多年来还是改不掉做噩梦的习惯。 她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梦中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好像所有的冤魂都来找她,好像所有人都是她杀死的。 当年安定山一战,死伤无数,虽然最后停了下来,可当迟芸得知了他们攻上安定山的原因的时候,除了苦笑之外,便无其他。 卢湾申屠氏残害百家,捕杀众家族修士,野心已起,迟家藏匿奸凶,意图与申屠氏吞併河山、共治天下,包藏祸心,百家讨伐而诛之。 藏匿的奸凶,不过是身着申屠氏校服的用来构陷的人质罢了,可偏偏那些人却信了,深信不疑。到后来他们发现,奸凶不止那些被搜出来的申屠氏,还有最大的,也是最兇险的,赤风谷余孽——迟芸。 相比起来,申屠氏就连屁也不是了,不过是个用来挑起一场战乱的藉口。 可笑至极的藉口。 她亲眼看见迟岚死在自己眼前,她将他拥入怀中,却无可奈何,只得看着怀中之人一点一点凉去了体温,没有了生息。 第103页 那一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里的所有人就是杀死迟岚的兇手,他们全都该死。 她记不清了那天到底死了多少人,却记得尸骸遍野、血肉横天,人们指责迟芸的冷酷无情,指责她的杀人如麻,指责她心性残暴、罔顾人伦,说她是妖女,活该千刀万剐…… 她掀起了血海,杀戮了苍生,惹得嚎叫漫天,背负了此后的骂名。 可惜……兄长已是不在,永远都回不来了,而如今的她也记不起了曾经好像还有个唤她为阿芸的哥哥。 梦醒后脑中的闷痛,让她总感觉忘记了什么,忘记了前世的一些不该忘记的记忆、不该忘记的人。可是她记不起来了,除了可有可无的记忆和兇残的战斗场面之外,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知道在前世是不是见过某个人,是不是忘记了某个人。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一副沾满鲜血的皮肉早已杀心大发,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万箭齐发后,滚烫的鲜血从她的身体四溢,眼角的泪珠混杂着骯脏的血,洗尽了毕生冷漠。憎恶贯穿心底,永远埋没。 仙门百家如驱赶野兽一般将她驱逐,酷寒冷漠的人间再也不会有任何温暖。 可是,或许有人还能看见她,一个恶鬼缠身、万劫不復的妖女,在昏死之际,看见了一道光束,一道从未见过的光束。 百尺高楼台,人过万事非。 血流长阶处,风雪锦成灰。 一天一夜,安定不再。 醒来后,便到了往后她一直生活的地方,一个隐蔽又荒凉的地方——峒烛山。 重生后,她一直心存疑惑,不知是谁把她带到了那个地方,不知是谁将她身上无数的伤处理好。 那种被人救下却不知是谁的感觉,最是难耐。 有时候她想,过了这么多年,别人要是知道他救了她,该不会把他千刀万剐。 「我死了那么久,那个地方怕是早就荒废了吧……」 一个荒凉的地方罢了,没什么好留恋的,可现在想想,当初自己九死一生,遭百家讨伐的时候,唯一的容身之处便是峒烛山了。 而现在唯一的容身之处,便是这流暮山宇。 死了十二年,再活过来后,发现一切都是陌生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短短十二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没有她认识的人,在她的脑海里,能记住的只有几个死去的身影,还有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仇敌、最该死的人——杨天堑。 可是,她所认为的陌生的人,从重生以来便遇见的人,那个冷漠的冰山脸,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一幕幕情景闪现在眼前,苍古道山崖英姿飒爽降伏邪祟,流沙地下破墙相救,恶灵潭边、梨花村……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总是他。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着她,总是不自觉想起这些天的一幕幕,想起一个外表冰冷,其实心底炽热的人。 她的头不自觉又痛了起来,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始终抓不住,却始终徘徊在脑海深处。 像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谷底,她渴望抓住些可以看见的自己想知道的奥秘,却永远都只是扑个空。 游荡在耳边的声音不断吸引着她,然后勐然消失无影,只留下头痛欲裂的难耐和始终回忆不起来的曾经。 「应该的。」 「生生世世,两人成双,不离,不忘……」 「我室内堂客……」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迴响,可为什么这些话……为什么这么熟悉? 疯狂的痛感从身体撕裂,心底暗夜的孤寂难以忍受,嘶哑的嗓音卡在喉中,一双手一只掐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撕扯着髮丝。 不知轻重的手不知揪掉了几根尚在桃李的青丝。它们徐徐飘落,又掀起一场不知从哪里来的话语。 「我不想只要你一根头髮……」 「自己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还是多一个人得好。」 「以后有事,拿它来找我。」 「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枚玉佩。」 …… 可是,这些话都是从哪里来的? 她明明从来没听过,从来没听到过…… 唿吸早已紊乱不堪,不知何时,脸颊的一丝温热滑落,她轻轻抬手摸上去,却见指尖一滴晶莹地水珠,余温慢慢褪去。 屋中不远处的铜镜映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只是眼眶红润,眼角的泪珠还在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不明所以,但这个身体却实实在在是她的,泪确实在流,心确实在疼。 如果今生的一切都是前世留下的果,今生的恩情都是前世曾拥有过的,那她所忘记的前世的人…… 扣扣扣。 只闻房门敲响,她赶忙抹去了挂在脸上的泪珠,「进……进吧,玉开。」 门忽而打开,一个高挑身姿的人站在眼前,一言不语便将食盒放在桌上,面色铁青。 「你若愿叫玉开来,我去帮你叫。」说罢便转身将要离开。 「凌……仙君!」她赶忙叫住凌芫,「踏月仙君,您坐。」 说起来她可能都不太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直到这敲门声响起,才把她拉回现实中来。 可有时候,「似曾相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他关门的动作,他拂衣而坐,他望向她的眼神……一连串的动作,都可用似曾相识四个字一言概之。 第104页 迟芸看向他,久久不知如何说出她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此刻,所有一切都是安静的。 「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第83章 碧幽潭底寒冰洞 听到这话,凌芫似乎微微一怔,随后低了低眉,道:「不像,你不像谁。」 迟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好像是庆幸不像谁,好像又有点失望。「哦。」 见迟芸耷拉下脑袋,凌芫开口问道:「为何这样问?我们现在不算认识?」 她看向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疑惑地盯着他。 对面人那眼睛里的真诚,怎么看不都像是脑子有毛病的人说出来的话。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当然算是认识呀!可我的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呀。他是真听不明白还是真傻?」 「当然认识啊,我是仙君的手下败将,是仙君的小喽啰,是仙君的小跟屁虫啊!」她象徵性地假笑,眨巴眨巴眼睛,就好像这话说得比什么都真诚一样。 正好现在马屁也拍了,气氛也缓和了,一不做二不休,她其实还有别的事想要问问他的这个东家。 她带着一副笑脸,略显顽皮,道:「那仙君……您的这个小喽啰还想问您点其他的,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啊?」 「但问无妨。」凌芫如往常般平静道。 迟芸一只手指摩挲着桌面,不自觉地画起了圈。「仙君知不知道,有个叫峒烛山的地方啊?」 峒烛山三个字一出口,对面原本能看出来很放松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沉默片刻,那冰寒的声音才开口道:「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去?」 「不是不是!我一个小人物,哪敢随便离开流暮山宇呢?这儿我都没待够,我干嘛去其他地方。」说完还不忘自顾自地笑几声。 「我只是之前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地方,今天突然想起来,一时好奇罢了,如果没有的话,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凌芫起身,道:「陈姑娘,先用饭吧,在下告辞。」 迟芸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凌芫说完便走,就留下个紧闭的大门。 「这简直就是关禁闭呀!不让出门,还把门给关了,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问什么也不说,问了跟没问一样。」迟芸恼怒之心一下子就生出来了。 「大不了找机会自己去看,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或许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出了门的凌芫没迴风室,没去校场,独自一人来了一处静谧之地。 树木草丛深处,藏匿着一个隐隐散发着灵气的地方。许是多年没怎么有人靠近过,无数的枝叶早就将其遮盖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不露痕迹。 白衣踏过,留下一道灵气萦绕的小道。白衣拂过的枝叶如娇羞的仙子般与掩面窃喜,仙灵之气袭过白雪,将那片留下仙君痕迹的地方化作葱绿。像是从深冬立马变成了初春,繁盛夹杂着热闹,将这片常年寂静的地方重新洗过。 还未往前迈过的时候,前路便已经化作青绿娇气的枝丫,毕恭毕敬地将前路开闢出来,等待着仙君莅临。 待仙君路过,后路便又重新恢復了先前的模样,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寂静与白雪覆盖。 未及,一个平静又澄澈的水潭展现在眼前。 这便是流暮山宇多年以来的禁地,除了流暮家主、师尊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也没有人敢靠近。 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但十多年前也有过人曾靠近,并且进到里面捉鱼,那便是迟芸。 当初在所有人眼里,禁地就是禁地,即便是不用说也不会有人靠近,所以当年这地方并没有设置任何禁制。 而这个所谓的禁地,也不过是流暮山宇祖先用来疗养修炼的地方。 后来流暮山宇范围扩大,弟子增多。这片寂寥的地方便闲置了,只是因为对先辈的尊崇与恭敬,碧幽潭才被当成禁地,希望能够一直完好地流传下去。 这地方真正开始设置了禁制是在十多年前的时候,一场大战之后。 凌芫只一灵指轻点,便只见一道细小的金光从指尖涌现,潭面瞬间躁动起来,溅起朵朵水花。水面肉眼可见地往两侧涌动,直到可以看见水潭底暴露了出来。 凌芫拂袖朝着那水潭走去,不时便消失在视野中,碧幽潭又恢復了平静。 在那水潭底下,幽静的小道尽头,只见豁然开朗,一个散发着道道光束的洞天映在眼眸之中,洞中无数冰柱支撑着整个大洞,就连墙壁也是坚硬的巨大冰块,打眼看去,这就是一座藏匿的冰窟。 冰窟中央摆放着两座冰棺,表面是乳白色的磨砂质面,看不清里面放着的是谁,但光一看这个地方,一股莫名的冷寂便已涌上心头。 两座冰棺离得很近,几乎合成一体,但却各自独立,中间是一道细长又绝不会消失的空隙。 没有任何碑文,没有任何祭品,只有孤零零两座冰棺,在这寒冷的冰窟中年年相伴。 凌芫将一只手轻抚在一个冰棺上,眼眸中透漏出点点感伤,冰冷又深邃。 寂寥散布洞天,寒冷冰冻孤寂,一切都是安静的。 「师兄,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我该不该告诉她?」 无声回应着他的话语,久久静默。 「她忘记了很多人,连我也早就忘了。我把她留在身边,希望她能想起些什么,却又……害怕她再想起。」 第105页 曾经的承诺早已化作烟雨,迷失在河海之中。两人的记忆也早就只剩一个人还再挣扎。 或许有的时候,痛苦的记忆缺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可其中唯一对某个人的记忆却也随着吸风吹散,再难找回来了。 空寂的洞窟,只剩凌芫、凌肃,还有一旁的迟岚。 凌芫不会忘记凌肃对他的嘱託,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我死后,把我放在这里。」凌肃看着眼前迟岚苍白的面孔,还留着丝丝点点的笑意,就连沉睡了也还是那么温和,让人移不开目光。 「师兄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一起练功啃馒头,师兄这个脾气,怕是没有人能受得了。师兄怕将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人能一起啃馒头,到时候师兄被人欺负了,也没有人能找。儿时的恩情,到老到死都忘不掉了。」 两座永远相伴的冰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样彼此陪伴也好。 一边是凌肃,一边是迟岚。 第84章 峒烛山子逸迟芸 十四年前,安定山。 「射!!!」 一声号令而下,万箭如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齐发向同一个地方。世家弟子面目的血迹与狠戾早已糅合在了一起,全部掺杂在箭矢之间。 迟芸将迟岚紧紧拥在怀中,一个娇小的身躯却如屏障一般坚固。 周围身着青色衣衫的人早已被血海染成赤红,奈何如何反抗也总是有箭矢穿透这层人筑的肉墙,将地上那片血泊更加增重。 倒下的人不肯闭眼,仍旧想看着这位他们追随了多年的家主,仍旧想看着自己的灵魂萦绕在恶人面前。 血泪交杂着流淌,滑下那张紧贴着迟岚的脸,一不小心滴到了那副沉睡的面孔上。 箭矢密密麻麻地涌现,似乎要将那两人紧紧包裹,期待炸开一朵血红的肉花。 「阿芸!!!」青色衣衫不顾自己沖向那边,身负一箭却似乎毫无痛感。 一瞬间,只见一团浓厚的血从她口中喷出,顺着嘴角,流下脖子。地面上的血又多了一层新鲜。 「啊啊啊啊……」 红衣背上一箭又一箭,弓着身子的嵴背就如一团刺猬,将什么东西紧紧护在身下。 就连唿出的气息也夹杂着血腥味,嘴角不自觉地颤抖却也是止不住泉涌般的红色血液。 这东西不干净,怎么能碰得了洁白无瑕的人,她即便是多么想如儿时一般将自己的脸和哥哥贴紧,此时此刻,却也是不配了。 她是别人口中的妖女,也是杀过无数性命的恶魔,骯脏的血液怎么敢触碰沉睡的美玉? 平日里不怎么在家的迟岚,一回到家便去看看小迟芸,糯米糰子一般的小孩乐呵呵地便跑过来一把抱进了他的怀里。小女孩的脸软得很,轻轻一碰肉嘟嘟的,兄妹两个贴在一起,一天的劳累瞬间消散。 她多想回到小时候在安定山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每天见不到哥哥,只能拿司年撒气,但每天对哥哥的期待却总会在傍晚大门打开之际得到满足。 或是风尘僕僕,或是清逸俊朗,映入眼眸的都是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人。 她有些遗憾,哥哥送她的青玉腰牌,安定山家主之物,或许,她永远都用不上了...... 如果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能否期待将来?如果今生就此别过,能否……期待来生?如果已经毫无留恋,能否一同离开…… 心痛早已掩盖了身体上的疼痛,只剩不再愿再苟延残喘的气息、一瞬间封禁的欲望、赤红模煳的双眼……看清了事实,如果是一场梦的话,她希望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熟悉的身影陪在她身边。 如果不是梦,也可以永远陪伴了…… 阿芸,阿芸…… 哥哥…… 「阿芸,阿芸你醒了?」 「哥哥!」奈何一伸手,她便抓了个空。 面前是一身血衣的陈子逸,目光灼灼地看着面目苍白的迟芸。 「阿芸还疼吗?口渴吗?要不要喝水?」他不停地问,「这是我在山下打的干净的溪水,已经烧开了,很干净的,你喝一点吧。」他一边说着拿着一个像是被掏了洞的石头,里面盛放着水。 这里的环境十分幽暗,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快要燃尽的柴火,还发着细细的火苗。 迟芸靠在石壁上,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袍覆在她身上。 她紧抿着嘴,眼神中没有丝毫生气,甚至看不出来活的迹象。 「阿芸放心,这里谁也找不到,只是……这里也没有人家,不过幸好山下有条溪流,有水有鱼。」 迟芸微一抬眼,又失望地放了下去。 往旁边看去,确实在那细小的火堆上放着一条手掌大的烤鱼,只是烤鱼的手法不够好,已经烤煳了一面。 外面还下着雪,这深冬的天气,不知道怎么把鱼抓上来的。 以前迟芸也教过他怎么抓鱼,可他永远都学不会,就像个傻子一样。不过安定山的水看起来要比这里的好很多,鱼也极大,有时候迟芸能一会儿就摸出一篓子,她也从不着急让陈子逸学会,毕竟她抓的都不一定能吃完。 没想到的是,他竟自己学了。 大不了破个冰,大不了多在溪水里盯一会儿。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他以为捉鱼而已,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捉了一下午,却只收穫了这一条。不过,给迟芸应该也差不多够了。 第106页 山上的树叶都差不多掉光了,这荒郊野岭的更不会有什么锅碗瓢盆,不过石头倒是多得很,想办法凿个洞,勉勉强强也是可以用的,只是苦了阿芸。 山林里还下着雪,要说雪水也是可以喝的,怕的是不知道哪里被野兽踩过,不知道是不是落了鸟屎,还是溪水更干净些。 不管处境如何,阿芸总是迟家的小姐。 「阿芸,你饿了吗?这是我烤的鱼,面相不好,但一定熟了。」他手干净得很,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尽量不把手放在鱼肉上,好像在捧着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 迟芸仰面垂目,没有一丝往日的神韵。 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愣了一下,连忙将鱼皮扒掉,碳灰一般的鱼皮稀碎地往下落,夹杂着鱼肉的粘重,把那双干净的手染黑,不一会儿,便已经泥泞不堪。 他看着手里又黑又脏的鱼肉,手上忙一点一点把碳灰剔掉,却眼看着越剔越脏,越来越碎。他看不见迟芸的眼神,也感受不到手上的颤抖,只是心突然就凉了,好好一条鱼,就这么被他毁了。 他手捧着残碎的鱼肉,久久垂着头。 不一会儿,他抬头,脸上一副细微的笑,道:「看我多傻,又搞砸了。没事,还有呢,鱼肉都还在,阿芸要不然……」 要不然吃点…… 阿芸怎么能吃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他可以吃,但阿芸怎么能…… 「要不然,我再去捉一条,阿芸等着。」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臂上一紧,只见迟芸轻轻拽住他轻薄的里衣,他的外衣早就都脱了下来。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果一个人在这山中,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他,许久,她轻轻启唇:「别走。」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一道光从他眼眸间一闪而过,他动作一顿,仿佛此刻所有都已经不重要了,曾经过往,全部化作烟云。 只要你说,我永远都不走了。 第85章 执酒交杯冰永封 「师兄!」凌芫刚一落地,便沖向已经满身是血的凌肃,只见凌肃打横抱着迟岚的尸体,面色极寒,一步一步颤颤巍巍。 「师兄!你……」 安定山被屠的消息传入流暮,就连师白也惊动了。 师白本欲不将流暮掺和进去,却没想到凌肃早已只身前往安定山,只带了几个随行弟子。 师白料想到这并非只是一场小小的家族争斗,就如当年一般。 凡事皆能细水流长,一切因皆为前事的果。人心难测,慾壑难填,曾未能达到心中慾念的,将来必成恶果。 曾经安定山与流暮两家同仇敌忾,与其他家族为敌,如今迟家遭到讨伐,流暮必然不能自保其身。 难道,又将是一场浩劫…… 封禁流暮山宇,这是此刻最有效的办法。 流暮山宇灵动不止,是打开了最高禁制。 凌芫身在闭关之中,未到时间决不能擅自出来。 可最高禁制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开启的。他所知道的最近的一次开启是当年他只垂髫之时,听说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母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出事了。 凌芫私自出关,遭到师白抵制,流暮的弟子虽一直想要拦住他,但此时的凌芫比入关前更是功力长进不下十倍。更是不会有人能拦得住他。 在禁制还未全部打开之际,他擅自离开,去了师弟口中凌肃师兄去的安定山。 一个看似瘦弱无比的弟子名叫杜子熙,目送凌芫离开,将手中打好的一桶水送回柴房,便帮着师兄弟们一起准备防御用的灵器。 …… 见凌芫前来,众家族皆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看着迟芸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掳走,只留下凌肃一人抱着迟岚的尸体,那个叫司年的早已身残不堪。 …… 他们或许是畏惧了凌芫,又或许是惊讶于他为何不是在闭关之中。但他们知道,凌芫这个人是不能惹了。 杨天堑眼中的血丝十分狠戾,又尽显冷漠,别人从未见过,但这种眼神,在当年他看向凌莫的时候也出现过。 是那种心中愤恨,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大计将成,又前功尽弃的眼神……渴望杀人嗜血的眼神…… 安定山从此被上了一层血雾,翠木不在,风采不见。 冷漠的人心将这里视为藏匿仙家恶灵的地方,人们眼中平日里所看到的清秋圣地,竟然骯脏无比。 …… . 流暮。碧幽潭下。 一副全是红色的衣服,也不知是红衣还是血衣。凌肃扶在冰棺一侧,酒杯中的水波点点。 冰棺中的人安详地闭着双目。那张脸原是白如冠玉,只是不知道那唇上的朱红是未脱落的血迹还是什么,如今让那张脸更显白了十分。白净的手附在有着珠石的束腰上,还留着公子偏偏的姿态。 白银束冠,几缕细长的髮丝于鬓间搭下,搭在一身赤红色的衣裳。那人躺在冰棺中,却如躺在宝玉之上。 凌肃一口饮下手中的酒,微妙的唿吸将这冰窟衬的愈发安静。 久久,他才发出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 「阿岚……不会怪师兄吧?师兄私自把你带到了流暮。」 …… 「阿岚怎么会怪师兄呢,师兄从来没见过阿岚发脾气的样子,师兄差点以为,阿岚是个没脾气的。这人……怎么会没有脾气,只是你从来不说。其实只要你愿意跟师兄说,师兄,什么都能做。」 第107页 他的声音略微颤抖起来,又尽数饮下一杯。 「阿岚从来没瞒过我什么,可是这次你竟然瞒了我十几年……」 一滴泪滑下脸颊。 「十几年……你为什么不告诉师兄?你知道我会帮你的。可你……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纵使拼上了自己所有,也不愿意屈命于他人,你曾经不愿,到后来还不是屈命于杨……」他勐然顿住,「不说这个了。」 「阿岚还记不记得年少的时候,你曾问我……」 回想曾经,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矮矮小小的迟岚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两个脸蛋鼓鼓的,道:「师兄只会欺负人,以后还有哪个女修愿意嫁给师兄?」 「师兄我举世无双!嫁不了我是她们没有那个福分。不过师弟这么较弱,你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别到时候就算娶了妻子,也只能冷落啊——」 「师兄!」转眼间,迟岚便已经一气之下奔了出去。 话怎么能乱说呢?但凌肃向来口无遮拦。 …… 「『以后还有哪个女修愿意嫁给师兄?』怕是没有了。反正师弟也娶不了妻,你我……都一样。」 他站起身,看向那冰棺之中的人,一如既往的安静,好像真的不打算再理会这个世界了。只可惜了冰棺之外的人还必须要面对外面的生灵。 那日夜里,凌肃看见迟岚脸上挂满泪珠,口中只有一人。 「师兄,师兄明白我对阿芸的良苦用心,她只有我一人可以依附。如今风云易变,稍不留神,她便会成众矢之的。我苦心经营,望她不再受苦受难,不再有仇恨,若是此后只她一人,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迟岚一把抓住凌肃的手,「师兄!你我一同长大,我所相信的人……只有你,你也是她的师兄。迟岚经歷的够多了,烈火焚烧也不怕,冰冻千尺也不怕!却唯独怕了失去……」 …… 「好,师兄替你守着。」 曾经师兄与你一道,往后可就要你自己走了。 凌肃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人冰冷的脸,顺着自己脸颊流下的泪,竟一不小心滴了上去,就像是一滴无法自控的冰晶一样晶莹,亲吻上最洁白无瑕的人。 「师兄还没教过你怎么变馒头,可惜,以后也变不了了。以前吃的苦太多了,今日我们不吃馒头,那夜的酒还没喝完,今日……我们继续喝酒……」 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握起迟岚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执酒的手臂上,一饮而下。 如此,就当是交杯酒了。礼成之后,可就不许反悔了,下辈子还能相遇。 「阿岚,如今我替你一段路,往后,我再去找你。」 第86章 勐禽墨鹰剑台上 凌肃的房间,雨室。 「师兄,」凌芫欲开口,却又不知为何顿了下来,「迟家突然遭到袭击,可见夜邑已是野心大发。此番变故,迟家毫无防备,但就凭安定山在修真界的地位,自是不可能轻易战败,师兄可曾想过缘由?」 凌肃自是想过,曾经灭门恶灵一事传遍修真界,各家族无不畏惧这个邪祟,沧州孙氏、姑藏韩氏,还有众多小家族,在那之后便已全都被灭门。当初夜邑也遭到了它们的袭击,可偏偏安然无恙…… 修真界三大家族,迟凌两家一向关系和睦,又有着最具声望的家主和师尊,享有最高地位,另一个便是杨家。与迟家为敌也就意味着也与流暮山宇为敌,杨天堑怎么敢?他有何等资本这样做? 三家相互制衡,才有着修真界的安稳,杨天堑公然打破这种平衡,他想做什么可想而知。 凌肃看着手中茶盏,点点水波荡漾,一抹灰青映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他淡漠道:「无非是私心与贪慾,妄想占据天下的野心。」 可杨天堑他怎么敢…… 迟岚的灵丹没了,所以身体受损,一直抱恙…… 当初迟岚亲自将自己的灵丹移给了迟芸,那是他不过才不到二十岁,如今十多年过去,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少了灵丹的。 如今的弱不禁风,看起来倒像是某个时间突然出现的…… 杨天堑既然敢来挑战迟家的权威,就代表……他丝毫不畏惧。 凌肃手上勐然一紧,茶水跟着一盪,险些洒了出去。「杨天堑,是他干的。」 闻言,凌芫疑惑,「师兄,你说什么?」 屋子里空寂万分,师兄弟两人对坐,却不是如往常般讨论功法修炼。屋里噼里啪啦的火炭掩盖了屋外唿啸的风声,就像是十分安稳。 迟岚被杨天堑做了手脚,一定是这样。 可还有一个问题,迟芸那日突然发狂,似乎不认识他了,他自然知道她是因为无法压制自己体内的赤风谷血脉,可当真是巧合…… 杨天堑就像是料到了她会在那日暴露出来一样,也就是说,杨天堑……他也是知道的。 片刻,凌肃放下了酒杯,道:「迟芸那日被一个迟家的小修士救走了,好在……」 他见凌芫眼神忽地一闪,继续道:「你暂且不用太担心。不过,我好像从未见过那个小修士,也不知道迟芸现在在何处。」 「她被救走了……」凌芫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微微垂了下头,「好……」 「阿芫。」 「……」 「迟家主与我一生挚友,如今他离去,便只剩迟芸了,我不能坐视不管,毕竟,她也是我们的师妹。她与你更是万分亲近,情同手足。若是此后事有变故,你我都应知道该怎么做。」 第108页 凌芫答道:「应该的。」 「若是……」凌肃像是饮酒一般将那茶水尽数饮下,「若是此后师兄也如迟家主般离去,你把我放在碧幽潭下,与他葬在一起。」 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狂风唿啸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像是打眼看着这个即将破败的地方,故意狂吼着以作警示。 杨天堑细细看着这把墨鹰剑,这是沾染了迟芸的血迹的剑,无奈又被其他不知哪里来的骯脏的血给掺杂了进去。 剑痕依旧停留在那张稜角分明的脸上,给这张冷酷的脸又添加了几分狠戾与无情。 「他该去步他老爹的后尘……跟凌莫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吱呀一声,杨天堑细眯着眼,轻偏着脑袋,脖上的凸起深深滚动一番。阿彤推门而进。 「不敲门就擅自进来,谁教的规矩?」他的嗓音沉闷又沙质。 阿彤忙道:「家主,阿彤知错!」 杨天堑背对着她,只留下一副健硕的身姿,和她看不见的阴狠的面孔。 「家主……阿彤给您送来了药,您的伤……」她端着药瓶。 杨天堑哼了一声,「在外厮杀,哪有不伤的道理。这点伤口也用得着抹药!」 「可是家主!您的伤要是再不处理……」 「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杨天堑勐转过身,一股狠戾瞬间映入她的眼帘。 这就是她平时所见到的家主,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英勇、威武……他不懂得照顾自己,只知道把杨家发扬光大,在修真界站稳脚跟,博得一方天地。 「阿彤知错了。」她微微低头,像是不敢再看这位英明神武的家主,如今,他是整个修真界最英明的家主。 杨天堑看了一眼她,将墨鹰收回鞘中,轻嘆着笑道:「连阿彤都知道认错,他们却都不知道。」 阿彤不敢应声,只在心中道,「他们……」 「光明磊落世子,不比吾家阿彤。」杨天堑一边嘆着,一边绕过她,站在了她的身后。 阿彤端着药,轻声问道:「阿彤把药放在桌上了。」 她转过身,那巨大的身形正把她盖住,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双如剑刃般的眼睛正盯着她,那昂首之人如睥睨万物的神明映在她的眼中。 可惜家主他没有飞升,若是如此,他定然是最受人尊敬的神,最无法超越的神。 也好在……他没有飞升,才让她遇见了他。 她在神明的注视下将药放在桌上,随即便要离去,手腕却一下子被钳制住了。一双大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家……家主?」 「阿彤不是仰慕家主吗?怎么这么着急走?」杨天堑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的眼神始终没有与他想错开,只觉得脸上突然一阵燥热,心脏勐顿了一拍随后疯狂跳动着。 「阿,阿彤……不打扰家主休息了。」 她尽力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正见着手往外抽出,却被杨天堑一把抓住。那比她大出两倍的手整个将她的手包裹起来,不留丝毫余地。 「我现在还不想休息,阿彤这么着急让我休息?」 随着杨天堑的一步步靠近,阿彤不自觉地往后退着,突然身后被硌了一下,往后一摸,是剑台。 那把杨天堑平时随身携带的墨鹰剑正放在上面。 「家……家主!」 第87章 生死抉择灵木尽 杨天堑身子往前一倾,只见阿彤轻颤着紧闭着双眼,嘴唇不自觉的紧抿着。 他一挑嘴角,下一秒,阿彤便已被他从身后一掌拍晕了过去,整个人倾倒在他身上。 杨天堑一手扶着她,一边看着那只手上渐渐消散的一股乌黑的灵气。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期待的太多,失去的也会多。」 · 阿彤十岁的时候家破人亡,整个村子被屠杀,只剩她一个人坐在废墟里哭泣。 那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有什么能力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又怎么懂得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她看见一个身着墨蓝的人带领着很多人,从废墟与尸骸中踏过。 剑刃上流着的血浸入土壤,一身的英侠之气。 可当他看到废墟上的她,便无法忍心再将流血的剑让她看见。 「以后跟着我。」杨天堑轻抚着她的头。 小女孩干净的眼睛在村子的屠杀中失去了颜色,又在屠杀后看见了墨蓝色,从此便只能看见他了。 她想,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从此永远都是他的人。 · 那时候,杨天堑听闻村子里有藏匿的赤风谷余孽,便追查到那里,却不见余孽踪迹,他杀光了村子里的人,因为在他眼里,这些只不过是普通人的血,到底也比不过赤风谷的血。 他在赤风谷大战之后才知道赤风谷的血原来是那么惹人红眼,可惜他当时立下多么大的战功竟然不知道这一点,到后来也晚了。 他想,如果当初可以重来,他现在将是修真界最受人仰望的家主。 可惜无法重来,他又想,如果赤风谷还留有余孽,他一定亲手杀了他,然后弥补这数年来的遗憾。 他相信任何一个风吹草动,相信所有关于赤风谷余孽的传言,为的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第109页 是他屠尽了一个无辜的村落,也是他将那村子唯一活着的一个孩子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曾经也只是一个努力修炼的修士,如今的不择手段是他未曾预料过的。 可是,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他只不过是所有人中的一个罢了。 「家主,还是斩草除根为好,免得日后她……」 「留她性命,一个孩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时候。」杨天堑道。 · 翌日,阿彤照例端着药来了杨天堑房里。 「家主,阿彤昨日里忘记给家主送药了,望家主责罚。」她垂着首。 杨天堑道:「无妨,放在桌子上吧。」 「是。」 阿彤出了门,心中暗喜,家主一直对她那么好,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 · 修真界经歷了一场战争,锐气大减,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如今又经歷了一次洗牌。 跟随杨天堑一起攻打安定山的家族终于有了冒尖的势头,就算是平时见不着面的小家族现在也或多或少能说上几句话,但依旧地位低下。 对于以前站在迟家身后靠迟家庇护的家族只得低三下四让着旁人,聪明的也已经另寻他路,与流暮有些交情的好在还有流暮给他撑一撑腰。 修真界一直如此,风云变幻,明争暗斗。 夜里,夜邑寂静万分,全然不像一个刚刚战胜的家族,微风吹动,无声的脚步正一步步靠近。 夜行衣之上,一副只露出双眸的面具,没有任何波动。 悄无声息,杨天堑见来人,便道:「没叫你来,你怎么来了?」 孙格不顾杨天堑,道:「杨家主,人已经帮你杀了,该给我的东西,我请您别忘了。」 杨天堑终于正眼看向他,轻笑道:「东西可以给你,不过东西还有多少,那就不是杨某可以左右的了。」 说着,他拿出一个黑木盒子,还是那块熟悉的东西,周身散发着阴邪之气的灵木。 孙格微微滚动了一下喉结,这东西是害他的,也是救他的。 如今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囊全都拜他所赐,也靠它维持。 可这东西本就是这么小小一块,早就已经不堪支撑了,气息也已经十分微弱。 孙格那只扭曲成树枝一般的手贪婪地吸附着这块灵木,灵力已是大不如前了。 「这次办的不错,现在迟岚死了,可惜的是,迟芸当日被掳走了。」杨天堑道。 孙格一边沉沉地唿吸着,一边收起灵木。「当日她被乱箭齐射,就算死不了,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她可是赤风谷的后人,赤风谷的血怎么能跟常人一样。」 「是啊。」孙格静看着手上的黑木盒子,盛放着一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同样也是别人觉得最厉害的东西,可他如今明白了,这些东西只不过是赤风谷的冤魂留下来的残留余渣,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 最让人垂涎的是杨天堑曾看到的景象,是赤风谷人本身。 杨天堑注意到他的静默,便开口道:「这东西撑不了多久了,你的身体也是。这世间再找不到第二块可用的灵木了,你知道,如果你没有了它,你会被恶鬼侵蚀,烈火焚身,没有一丝生的可能了。」 杨天堑轻嘆,「身为你的好友,我为你感到悲哀。如今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一块妖人留下来的东西,怎么能当救命的东西呢?还是要靠自己啊。」 生或是死。 存或是亡。 孙格想过无数次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该怪谁,到头来发现怪谁都没有用,靠谁都没有用。 杨天堑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实际上从来都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一个年纪轻轻就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踩着无数的尸骨坐上今天的位置,如果说杨天堑不心狠手辣,那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心狠的人。 「我明白。」孙格道。 杨天堑只等一句话,如今笑道:「好,杨家的死士,你尽管用。毕竟,如今,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杀了迟岚,还有迟芸,还有无数人。 每一个阻碍他的人,只有斩草除根。 生与死,终究是自己的。 第88章 峒烛山迟氏重建 陈子逸与迟芸两人逃到峒烛山,好在有山泉水可饮用。 陈子逸当初在安定山的时候被迟芸带着摸鱼打猎,可惜他总是学不会,学了个半斤八两。如今该用上的时候,他又拿不出手了。 他还好,小时候过惯了苦日子,经常是饿了一天又一天的,后来去了安定山,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但他从不敢忘曾经的生活,更不敢忘迟家的恩德。 迟芸为迟家小姐,他有责任让她过的好些。 本是两人居一山,满山无人烟,可有一日陈子逸下山打猎竟遇到了一众人。 一众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 他们一见到陈子逸便哑言哽咽,陈子逸愣是怔在了原地。 「陈师兄……」 陈子逸将他们带回了山洞,他们一见到迟芸更是号啕大哭。 这群迟家修士是当日安定山亡后被俘虏的,一众人被关押着,遭受折磨一月有余。 主要是杨家的修士负责关押看管。 第110页 他们没放弃生的希望,趁着百家举办的清扫安定山庆功宴,看守松懈时杀了出来,逃亡途中,牺牲了一半有余的同伴。 他们只知道陈子逸带迟芸逃离安定山,迟芸遭万箭齐发,恐怕凶多吉少,却没想到,他们能在这里见到完好的迟芸。 他们一见到迟芸,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哽咽与啜泣声不止。 这些人来了之后,清冷的山洞好不容易多了些人情味。 这群人里没有很年长的,大多都和陈子逸差不多年龄,或者比他稍小一些,叫陈子逸师兄。 安定山本来也是有不少年长的师兄弟的,被俘虏了之后,他们在逃亡途中自行牺牲,为的就是保护这些后辈。 所以此刻站在迟芸面前的都是些师弟。 迟芸虽然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被灭亡了的安定山,但他们始终尊她为迟家小姐。 一声小姐,一声师姐,一生都是迟家小姐。 吃着打猎来的烤兔肉,喝着山泉水,一众人还算和乐。 有个年龄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的,当属他小。 迟芸当初是住过山洞的,比现在的环境还要恶劣,所以她并不会觉得如今过得不好,但现在这里不止她和陈子逸,还有这些师弟。 他们是没过过这种日子的。 正想着,一种酸楚感莫名涌上心头。 「师弟们,如今这里已经不是在安定山了,你们也不用叫我小姐。安定山已亡,迟家没有了,你们不必再拘束自己,好生修养一番,就下山去吧,自己找个营生,成家立业,离开这世间的是非争斗,不要再做世家斗争的牺牲品了。」 迟芸面色毫无生气,说着话却平静至极。 点燃的火堆周围坐满了人,大概有十几个。 谈笑声在一众人的聚集时开始,在迟芸说完这句话时消失。 夜间的山林里安静至极,山洞被这一堆火照亮,摇曳的火光在各个人的脸上闪烁。 伴随着火堆的噼里啪啦声,有人开了口,道:「小姐,你别这么说,我们打小就在安定山,在我们心中,您一直都是小姐,迟家主……一直都是我们的家主。」 说话声哽咽起来,随后便是他们一众人的哽咽。 最小的那个好像已经很久没吃上饭了,稍稍年长的把自己的一小块兔肉分给他,他便立刻接了过去,顿了一会儿,咽了一口唾沫,又小心翼翼地还了回去。 「可是,跟着我,就只能藏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了,你们又会被抓回去,甚至……万一……」迟芸正说着,就被打断了。 「您别说了,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我们离开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怕是比在这里更难活。跟您在一起,我们能砍柴,能烧火,能摘果子,能打猎,还能挑水。这不比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要快活。」 那个最小的这时也附和,道:「是呀,我还觉得这烤兔肉甚是美味呢,我在安定山从来都没吃过烤兔肉。」 他旁边的师兄又把自己手里的兔肉递过去,道:「是吗,好吃就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不吃了,师兄,我已经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迟芸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此时此刻却又显得几分陌生。 「可你们知道,我原不姓迟,安定山是被我害的,迟家主是被我害的,你们也是被我害的。」 迟芸那双赤红色的眼睛确实不再是曾经的迟芸,她曾经坚信自己就是迟岚的亲妹妹,是迟家名正言顺的小姐,可后来,她再也不能相信了。 众人怔住,各个失去了笑容,只剩下凝固的冰冷。 迟芸小心翼翼看着他们,她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作为小姐的尊贵,是作为兇手的自责与惭愧。 许久,有人嘆了口气,开口道:「我们也不姓迟,可还是迟家的人,您是迟家主养大的,那也是迟家的人。那些人对迟家蓄谋已久,怪不得您。二十多年前,他们杀死了老迟家主,如今,他们又害死了迟家主,血海深仇,我们只会算在他们头上。」 血海深仇,终不能忘。 . 一众人盘踞在峒烛山,修葺山洞,採猎饮水,设山门禁制。 峒烛山山高水深,悬崖峭壁遍布,地势险峻,虽不如安定山景色宜人,却是个防御的绝佳地。 迟芸独自盘坐在自己的小山洞里,只见洞壁上画着红色的不知名的符,让人眼花缭乱,地上扔着一碗碗混浊的谁,还有木柴,点火石,满地泥泞狼藉,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只见迟芸掌心窜起一个小火苗,这小火苗飞到那木柴上,随即刺啦一声,变成了蒸汽,木柴纹丝不变。 迟芸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垂着头。「又失败了!」 突然一个嘀嗒声惊醒她,她抬头寻声望过去,是石壁上的凸起嘀嗒嘀嗒落着水,再看一眼地上,也湿乎乎的。 迟芸惊喜,「我明白了!这里太湿了,所以才点不着,火苗也小得紧。」 二话不说,她搬起木柴就往山洞外,只见那最小的小修士在外面噼柴。 见迟芸抱着柴火出来,他疑惑地看着她,道:「师姐有什么事吗?」 「正好,小克,帮我把这堆木柴晒干。」 小克不太明白这柴火怎么潮成这样的,也不太明白迟芸屋里怎么还有柴火,只是呆呆地点点头,应声道:「好。」 第111页 随后迟芸瞅准了噼好的柴,抱起一捆便朝着山林走去。 小克忙道:「哎!师姐你要干嘛去呀!」 第89章 峒烛山炼尸重建 「不用管我!」迟芸头也不回。 到了一个地方,迟芸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满意足,「这地方不错,适合点火。」 刚把木柴放下,就听见不远处踩碎树叶的脚步声。 陈子逸追到这里来,气喘吁吁,道:「阿芸,这里是山林,可不能点火,万一着起来了,这一片林子都完了。」 迟芸不以为然,「有那么夸张吗?我只是点一小堆火,试炼一下我的掌心焰。」 「咱们山洞里不能试炼吗?」 迟芸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山洞里太潮湿了,根本就点不着。」 陈子逸嘆一口气,「你天天在山洞里放水,几天几夜不拿出去,不潮湿才怪呢,你到底又在搞什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等我大功告成,你自然就知道了。」迟芸满脸写着「天机不可泄露」,好像要做成什么大事一样。 陈子逸也不多问,宠溺一笑,随后拽起迟芸就往回走,任凭迟芸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 「陈子逸!你放开我!我管不住你了是吧?!」 陈子逸不搭话。 「陈子逸!你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 「好好好,是是是,我回去就把山洞给你收拾出来,你随便试炼你那个掌心焰,但是山林里绝对不能点火。」 正拖着迟芸走,陈子逸突然脚下一空,踩在了一个小坑了,险些绊倒。 迟芸哼声道:「活该。」 一阵冷风吹过,一道黑影从身后划过,捕捉不住踪迹。枝丫也安静,林子也安静。 迟芸警觉地站住,拉住陈子逸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种警觉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曾经种种经歷给她锻鍊出来的。 陈子逸也感觉似乎有些不适,两人屏息环顾,一道黑影再次闪现又极速消失,迟芸一个符篆出手,却没能击中。 「峒烛山来客人了。」迟芸冷声道。 不远处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小克喊道:「师姐!不好了!」 迟芸忙道:「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黑影突然又出现,下一秒,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拿着一把匕首架在小克脖子上,小克极力挣扎却被勒得死死的。 「师姐!」 迟芸喊道:「小克别动!阁下何人!」 那黑衣人只是阴狠着眼睛,不说话。 随后,突然又出现了一众黑衣人,约莫六七人的样子,齐齐攻向了迟芸二人。 迟芸将手一琛,只见问苍骨扇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手掌,问苍一挥,一根根银针射出,冲着来者刺去。 来者看似功力不低,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陈子逸手握利刃,这是曾经在安定山时迟岚赠予他的。 不多时,两相搏斗起来。 来者身形矫健,虽然是身着黑衣头戴面具,却不似迟芸曾经所遇见的黑衣人一般。他们一眼便知是受过严格的训练的。 幸好这里距离山洞洞口并不算远,其他迟家修士来的也快,挟持着小克的那个黑衣人招架不住,便被制服了。可还没等到把他提起来,他便没有了生息,一股浓血从口中溢出。 「是死士!」有修士道。 正巧迟芸两手一边掐着一个按倒在地上,一瞬间这两人也如刚才那人一样口中溢血而亡。 这几个黑衣死士已经差不多都躺在地上失去了生息,只剩陈子逸手下还留着一个。 迟芸忙不迭的喊道:「别让他咬舌自尽!」 一听到这,陈子逸忙硬掰开他含地死死的口,一手将那人的手硬塞进他的嘴里,撑开他的嘴,让他无法咬舌自尽。 众人切下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一齐将他押回了山洞。 峒烛山洞内,一众人围着这个死士。 迟芸一抬腿坐在石凳上,冷冷地道:「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那我也不废话你是怎么找来的。一个死士,自然也不害怕死,你们的主人也只不过是死了几条狗而已。但你现在既然没死,那我就有让你不死的方法,然后慢慢问你。」 死士跪在地上,一副阴冷兇狠的眼神盯着眼前人。 迟芸道:「小克,山崖壁上那个石洞,你知道吧?」 「知道。」 「把他关在那里面,每天送水送吃的,然后,」她看向陈子逸,「其他的交给陈师兄。」 一众师兄弟联合押送,迟芸叫住了一个,抬声道:「阿隆,刚才死了的那几个死士给我拖进来,咱们成天憋在山上,只吃一些飞禽走兽,该换换口味了。」 「啊?」阿隆眼睛疑惑又惊奇,迟芸微微一笑。 「哦,我这就去。」 待安排好之后,迟芸瞬间冷下脸,「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此后多日,小克每日前去那个关押死士的洞里送吃食送水,亲手给他塞进嘴里,然后再拿布堵上,他不得不咽进去。 但每天的量只要保证他死不了就可以了。 此时山下最热闹,一众人先前也不知道迟芸每天把自己关在山洞里在做些什么,今日一见,也算是明白个大概了。 不知道迟芸用了什么奇怪的功法,山下的溪流突然定住,不再流淌,然后便是形成一个个水柱、水块,不一会儿便结合在了一起,肉眼可见地有了形状,越看越像个人的形状,直到最后,它们竟然迈出了溪流,走上了地面。 第112页 迟芸心满意得,指挥它们守在山门处,它们便听从了她。 师弟们惊嘆之余便是疑惑,便问这是什么,迟芸自己也是刚研究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 水柱?水人?好像都不太对。 干脆跟着走尸的叫法吧。 「这叫『水尸』。」 有了山门以及「看守」之后,还不够,山腰的一片林子也变得不一样了。 迟芸想,既然林子怕火,人也怕火,那不妨就让它变成火。 山下立起了高人三倍的「水尸」,山腰燃起了高人数丈的「火尸」,山顶是「石尸」,还有叫「土尸」的。 峒烛山,一个险峻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更加兇险的地方。 浓黑的夜色被山腰凶凶燃烧的火尸照亮,红黑不分,夹杂融合,将这本不该是这样的夜色玷染。 迟芸与陈子逸两人谈话时,迟芸言明,不日之后,又会有新的客人来临,并且可能是「老朋友」。 只要那个死士说了,那基本就能肯定是谁在暗中调查他们,如果这个死士不说,如今只能加强防备,容不得再休养生息了。 陈子逸看着迟芸血红的眼睛,分不清是她的瞳色还是熬出来的血丝,他关切道:「阿芸,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告诉师弟们。」 迟芸微微点头,眼神不知是困意席捲还是毫无生机,用沙质的嗓音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愿叫我师姐了。」 第90章 两路人亏欠难补 陈子逸一怔,迟芸又继续道:「还有『姐姐』,也不曾再叫过了。」 「阿芸不喜欢被这样叫吗?」 她很喜欢,可叫她阿芸的人已经不在了。恍惚间,她分不清她喜欢的到底是「阿芸」这个称唿还是叫她「阿芸」的人。 一夜里,她不知道几次梦回安定山,看见一身淡青衣衫的迟岚笑着看着她,他的容颜依旧,不见半点柔弱。迟芸看着他修习剑法,出刃刚毅,游刃有余。 小迟芸被迟岚抱在怀里,她一阵撒娇,他却仍是满脸笑意。司年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像是受够了这个小祖宗。 大雪落在迟岚的青丝上,迟芸伸过去手,摸在了他的脸上,却是一阵冰凉。 迟岚脸上的神色由柔和变得惊恐,周围数不胜数的邪祟袭过来,万箭齐发,皆对准了他。迟芸用娇小的身躯扑过去,下一秒,便从惊恐万分中醒来。 额间的冷汗附着,她静静地坐在铺着破布烂衫的石榻上。 她不知多少次回想,她的与众不同。她很疑惑,自己的这双眼睛明明就是自己的,可又是那么陌生。 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她丝毫不知道原来迟岚的灵丹一直都在她这里。 迟岚死了,灵丹也没有了,安定山亡了,好像世间所有关于迟岚的事都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来了。 她蜷缩起来,就像是一个害怕见到光的老鼠一样,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 · 数月之后,流暮解禁。 流暮山宇,一片瑞气。 杨天堑带着家门弟子前来,与仙门世家一起。 一身靛衣束袖,金鹰发冠束髮,蛇皮腰带,高筒皮靴。 他身后跟着一群弟子,阿彤跟于一侧。 只见一月白衣衫的鹤髮老人,正与师白相谈,杨天堑上前拱手,「师白先生,苏老先生。」 「多日不见,杨家主一派风姿,更甚往日啊。想必是修了什么独门功法?」苏子光打笑道。 杨天堑轻笑,「苏老先生也是老骥伏枥,难不成是吃了长生不老药?可否跟师白老先生分享一番?也让咱们修真界这两位功德无上的老先生能一直万古流芳啊!」 「长生不老药是无上之人才配享用的,老身无功无德,无福承享,只不过是凭藉这数十年的正经修炼罢了。」苏子光摸了把鬍子。 流暮山宇的宴席,是自安定山灭亡之后的第一次宴席,也是流暮解封之后的第一次。但世人都明白这次宴席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庆祝某个世家的灭亡,更不是为了拉拢人心,或者说在这个世家并不看作为特殊时期的特殊时期,举办宴席也绝不算逾矩。 往日的阴霾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已经消散,三家并立的局面打破,就连宴席最上位的位置少了一个人,也没有人会在意。 杨天堑拱手离去,眉宇间的戾气不曾消减。 苏子光轻皱着眉头,对师白道:「往日他只是表面恭敬,如今连戏都不肯做了。凭一己之力坐上现在的位置,他怕是忘记了与迟家的恩怨!其野心昭然若揭呀!」 师白自知如此,「一群兔子跟着鹰,总有自食其果的时候。」 待人们齐聚一堂,暖光映照,一袭白衣踏着薄雾,腰侧的穗子跟着步伐摇曳,头顶的茉莉纹玉冠、手中的霜寒剑、腰间的银镶玉腰带,皆将凌芫衬得风度翩翩,似是仙人下凡。 众人一齐起身,拜贺道:「恭贺踏月仙君!」 凌芫不日便将修成正果,如修真界的诸位老先生算的,数月之后,天劫降临,那是凌芫飞升的唯一一次机会,整个修真界的目光全部放在了他身上。 踏月仙君,踏月而上,修成神君。 这是最美好的祝愿。 宴后,各家纷纷独自道贺后离去,杨天堑从座席上站起,便拂袖离去。 第113页 待到众人离去,师白叫凌芫过去,两人对坐。 「百日之后,耀枯两星纠缠,天劫降临,百年难遇,切不可轻视。你自闭关修炼,不问世事,更不可想与飞升无关的事。」师白道。 凌芫眉间微动,应声道:「是。师尊,弟子可否……」 「不可。」 「安定山与流暮交情至深,先迟家主也与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他未曾看见弟子受封,弟子也未曾去拜祭,两家百年世交,弟子想去探视一番,也算是积累飞升的恩德。」 「你要知道,临近百日,是切不可掉以轻心的!迟岚也是流暮一手栽培出来的,他与你师兄要好,自有你师兄去探视。从今往后,你闭关百日,不可踏出一步!」 「师尊……」 「凌芫,你到底是为了你师兄,还是先迟家主!还是别的什么?!受封仙君,飞升成神,这都是万人挤破了头也得不到的!」 「可弟子本就无意于飞升,万人挤破了头也想要的东西却偏偏推到了弟子身上……」 「凌芫!你是命定之人,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这世间人敬仰神君,我们祖祖辈辈哪一个不是极力提高修为,登峰造极?!」 凌芫轻颤着身子,他从未反驳过师白,但又实在不知师白为何一定要他飞升。 「您为何觉得我就是命定之人?外祖,您为何这么说?您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师白一怔,他未曾想到凌芫竟会反问他。 「不必叫我外祖,师尊没有什么要瞒着你。你只需知道,你必须飞升。」师白的神情变得难以捉摸,「不必追问,师尊有什么自会告诉你。」 「……」凌芫本欲开口,却被师白的话给堵了回去。 「凌芫,你记住了,一定要飞升,飞升之后,这世间万物与你再无瓜葛,再也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师尊……」凌芫急忙道。 师白伸手将一个盒子交给凌芫,道:「离开时,带走它。」 凌芫缓缓打开了盒子,只见一缕青丝摆在里面,他疑惑。师白轻嘆一口气,道:「这是你父母的髮丝,临走时,你一定要带走它,也算是带走了他们。记住,永远不要再回来。」 师白将这些年的亏欠全部放在了这个盒子里,当年他的女儿一意孤行,嫁给了凌莫,致使凌莫放弃飞升机遇,遭百家的白眼。 后来凌莫夫妻二人为了什么生灵平等,偏要保护赤风谷的族人,而双双身亡,只留下了一个髫稚小儿——凌芫。 师白接管了凌家,却只当自己是众弟子的师尊,他有太多的亏欠,对于凌莫,也对于自己的女儿,还有自己的外孙。 凌莫如果飞升了,此刻应该是受万世敬仰的神君了。 如今凌芫终于到了该飞升的时候了,也算是了却他的一番心愿,弥补这数年间的遗憾与亏欠。 凌芫咽下一口唾沫,正襟坐于席上,再拜。 第91章 流暮知余孽未亡 「看来那些迟家余孽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么快就找到了。孙格,你也是聪明啊!」 杨天堑笑着说。 孙格一边倒茶,一边道:「属下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碰面,便派了几个死士前去跟随,既然是死士,便也有回不来的可能,就算迟芸他们抓住了死士,也想不到我们不止有死士。」 杨天堑哈哈大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我们除掉了迟芸,阿隆几个人再慢慢除掉,他们连自家的小姐都能背叛,在我们手里更不能久留。」 流暮设宴的时候,几个身着流暮校服的生面孔出现在后堂,那边都是流暮的外门弟子,不认得人也是常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杜子熙正忙前忙后地送餐盘,路上正巧遇见这几个人。 便听见他们悄声说着什么,仔细间似乎听到了「迟芸没死」「山林」「余孽」之类的词。 杜子熙一听见,手上的盘子差点跌落,便连忙摇摇晃晃地拖住。他一步步挪到那几人旁边,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们,请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什么迟芸?」 一个人见他灰头土脸的,很不耐烦,瞥了他一个白眼,敷衍道:「就是迟芸还没死,你一个外门弟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干好你的活去!」 杜子熙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兄!我只是一时好奇,麻烦师兄在多告知我一些,我口袋里还有些碎银子,师兄们拿去分一分吧!」 一个人听说有银子,便赶忙从他口袋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了银子,便笑道:「小师弟,没想到你还有些东西啊!」 杜子熙不好意思道:「这都是我平时攒下来的,师兄快讲吧,我就是听一乐呵。」 「那好,拿人家手短嘛!话说当日安定山一战,先迟家主身陨,迟芸悲愤过度,以一敌百,遭万箭齐发,她为了护住先迟家主的遗体,瞬间被扎成了筛子!那场面,啧啧啧~」 杜子熙一愣神,他从来不敢想像那是何等场面,他就像是瞬间失去了唿吸一般。 那人便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谁知道突然冲出来一个不怕死的迟家修士,将她带走了,速度之快,就连各世家家主都看不清,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迟家的。本以为迟芸就算是被带走了,也不过是被吊着一口气,活不久了。没想到过了数月,一老农上山採药,回到家里便疯了,满口的胡话!他家里人以为他中了邪,便找了咱们流暮的修士前去除邪,只听见那老农嘴里说着『铜炉山有一个赤红眼睛的妖怪,手里拿着一把用人骨头做的扇子!』那妖怪还扬言要杀了老农,用来做扇子!人皮做扇面,人骨为扇骨。」 第114页 「咱们的修士去了铜炉山,当真是见到了如野兽一般披头散髮的红眼妖怪穿梭在林子里,她一见到修士,便立马跑了。可咱们修士还是看的真真的!那就是迟芸!这可是咱内门弟子才知道的,已经禀报了凌肃师兄,小师弟,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呀!」 杜子熙早就听愣了,被这么一点,连忙应声,「我绝对不往外说!」 过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那迟芸为何是红色眼睛?」 那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他压低了声音,「她是赤风谷余孽……」 !! 杜子熙愣在原地,那几人掂着银子心满意得地离开了。 杜子熙虽不知赤风谷是哪里,但他却记得年少之时,父母曾告诫过他这个名字是万万不能提起的,先流暮家主和先迟家主全都死在那里。 杜子熙没见过先流暮家主,他一出生便是师白掌家了,但父母曾跟他提起过先流暮家主的英勇。 满打满算,赤风谷已经灭亡近二十年了。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迟芸的时候,那时她明明是一个瞳孔乌黑的清纯少女,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满身污垢、披头散髮的她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他常常怀念小时候躲起来喝酒的样子,怀念迟芸给他送来一条活生生地鱼,告诉他要多吃鱼补补。 杜子熙托起手上的白玉盘子,上面残留的食物残渣却是他从未尝过的。 不久后,流暮便有了迟芸的传言。 有些传言是好,有些传言是坏。 有人说迟芸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有人说她死得还挺可惜的,有的人说她活该,有的人甚至怀念与她同窗的日子。还有,她在峒烛山没有死的传言。 师白气得吹鬍子瞪眼,严厉要求彻查这些传言,将散布谣言者驱逐出流暮。 谁知道谣言竟然越闹越凶,竟然传到了凌肃与凌芫的耳朵里。 凌芫本在闭关,这流言竟然也能传到他那里,像是人为,但毕竟谣言闹得那么凶,也没有人意识到。 师白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凌芫擅自出关,被师白叫来训导,谁知道不仅没能将凌芫重新带回闭关,反而引得凌肃也来了。 凌肃自请前去峒烛山,想要消灭流言,必须要去一探究竟,才能让流言不攻自破。 师白气得捂着胸口大骂,「好啊!你们两兄弟,好啊!一个个的都盼着那妖女还活着!我告诉你们,就算她还活着,也逃不过百家的征伐!」 「师尊!迟芸是先迟家主的妹妹,先迟家主已亡故,我们迟凌两家世交,难道连这点情分也没有了吗?迟芸现在已经落得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了……」凌芫反驳道。 「她无家可归关你什么事?!我告诉过你,从此往后,这世间所有的东西、所有事,都与你无关!」 「师尊,难道飞升就是要灭人性?!」 「闭嘴,滚回去!」 「师尊!」凌芫不知所措,他想过自己为何要飞升,却始终不得解,可如今看来,这飞升与否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了。 凌芫冷下脸,「师尊,弟子从未想过飞升。」 师白的脸早已憋红,怒气未消,又被这一句话击中了心窝。他沉重地唿吸着,看向凌肃,道:「将凌芫带回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他出来!」 凌肃一怔,一面是师尊,一面是师弟。 三人站在一间屋子里,浓烈地压迫气息充斥着。 突然之间,一道寒光闪现,凌肃拔出了剑。 第92章 峒烛山另起炉灶 「师弟,快走。」 凌肃催促着凌芫,随后来了不少弟子将此二人围住。 凌肃面寒至极,冷着脸道:「师弟们这是想要杀了我二人?」 流暮弟子面面相觑,甚至有些不敢动手,随着凌肃与凌芫二人的逼近,他们连连后退。 「师兄,师尊是为了你们好!求你们快回去吧!」有师弟喊道。 师白迈出门,看着院子里针锋相对的弟子们,面部充血。「你们这是要反了?!」 「师尊!我二人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思师妹心切!若是师尊允了我二人,弟子愿意领罚!」凌肃看着师白道。 「休想!」 凌肃轻轻嘆笑,「那就不要怪弟子了。」 随后剑刃发出一道道剑光,师弟们打不过他,但也得迎刃而上。 两把利刃拿在师兄弟二人手里,便叫兄弟同心。 混乱间,凌肃喊着凌芫,叫其快走。 腾出空,凌芫手中的剑突然飞了出去,下一秒便踩在了他的脚下,一瞬间,腾云而去。 柴房的人看向天空,虽然他们从未有过自己的剑,但这道光亮十足的剑芒他们很是熟悉。杜子熙提着水桶,额间的汗珠流下,目送凌芫离去,随后又继续了做自己的事。 · 迟芸独自静坐在山洞里,小克急忙赶来,陈子逸在山洞外。 小克喊道:「师姐!师姐!不好了!」 陈子逸赶忙拦住他,道:「你忘了昨天怎么说的吗?」 小克好似想起了什么,改口喊道:「师宗!不好了!」 陈子逸这才让他进去。 迟芸睁开眼,手上的一股黑黑的气息也瞬间消失了,她平静道:「出什么事了?」 第115页 小克气喘吁吁的,像是爬了半个山头跑上来的。 「死……死士!那个死士,他……您快去看看吧!」 迟芸站起身,一脸平静。 到了那关押死士的山崖石洞,只见那死士早就已经不是刚进来时候的样子了。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扒干净了,露出来的也不是平常人的皮肤,破了的地方露出来的也不是正常人的肉。 他皮肤皱巴巴的,像是一根枯木,又破了的地方像是被穿了孔一样,露出体内干瘪的内脏,黝黑的骨头露在外面,还能看见旁边微微动弹的肉。 他就像是一根被鸟琢得遍体鳞伤的老枯木一样。 一见到迟芸,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双凸起的眼睛像是好无光泽的烂泥石头一样,就连在河边随便捡一个石头,都比这双眼睛要好上百倍。 「嗷唔……」他说话已经难以听清了,但细听还尚且能听懂这是在喊她「妖女」。 迟芸冷冷道:「想说什么快些说,很快,你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迟芸打量着他,「你家主人是不打算要你了,没关系啊,我还缺条狗呢。不愿意效忠我,我有得是办法,你平日里吃的那些食物,是能维持你不死,但里面也掺了不少毒草呢。这山谷里没有多少野菜,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多找些能吃的才行,但你没吃过的,我不敢吃。」 死士凸起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口中含煳不清却看不见牙齿在哪里,就连舌头也干缩得看不明白了。 「不过你放心,你死不了的。我拿我身上的血给你喝,你可以维持生命,别人我都不捨得给呢。」迟芸轻笑。 这死士一向是很噁心她,现在得知自己竟然饮了她的血来维持这个半死不活的身体,更是噁心至极了。 「你以为我不知你的主人是谁?呵,异想天开。」 他努力发出声音。「呃唔……」声音十分微弱沙哑。 「以后,叫我峒烛师宗。」 他沙哑着,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已经努力表现自己的愤怒,可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一堆枯木。 迟芸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就算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之徒,但对于她来说,就算他只是只蝼蚁,也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 数月的修养生息,峒烛山峒烛山上的人恢復了些许元气。 迟家留下的这些弟子在外人眼里便是活靶子,峒烛山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们迫切地建立起来一个新的小家族。 迟芸不再是迟家小姐,而是让人尊崇的峒烛师宗,迟家弟子成了峒烛弟子。 山下不知哪里传着峒烛师宗的流言,说她是神女后代,奈何被人追杀诬陷为妖女,才流落至此。迟芸对这些流言毫不在乎,只是尽力建设这个山头。 水尸、火尸、土时足以将峒烛山团团护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行尸走肉。 山野里不少死了的野兽飞禽,不能食用,迟芸便将其炼化,凶煞非常。 经过了数月的艰辛,峒烛山总算是有了起色。 山下的镇子总能见到峒烛山上有时候莫名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或者飞起黑雾,有人耐不住好奇,也曾上去探查过,有人死在了半山腰,有人碰巧被下山的峒烛弟子救下。 后来便有不少人前去求学,说是峒烛师宗尊为神女,比那些修仙的厉害百倍。 迟芸受到不少新弟子的拜见,将他们纳入门下。 山洞石壁上燃着摇曳的灯火,迟芸扶额,一袭黑红相间的衣衫衬得她有些许凶煞。 她坐于高堂之上,脚下踩着一堆类似于枯木的东西,见陈子逸过来,她便一脚将其踢开。 只见那枯木滚到一边,缓缓起身,竟有了四根瘦削的肢体。 细看它,这原来是那死士。 陈子逸手提一盒糕点,欣喜道:「镇子上新开了家糕点铺,我买回来些给你尝尝。想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给阿芸买糕点了。不知道阿芸喜不喜欢吃。」他有些愧疚。 迟芸接过来,一副笑脸。 「你买的我当然爱吃。不过,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还是少下山吧,怕你遇到危险。」 陈子逸有些不好意思,「给阿芸买糕点,就是特殊的事情。」 他瞥向一旁弓背皱缩的那死士,那死士只有呆滞的看不清的表情。 「阿芸,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留着他吗?把他变成这样,成天看着噁心人,倒不如直接杀了。」 迟芸轻笑一声,「左右不过一条狗罢了,我留着还有用呢。你若是看着碍眼的话,我可以把他处理掉,但还是会留他一口气,叫他生不如死得才好呀!」 待陈子逸出去,迟芸一收笑脸,坐回了上面,冷声道:「在你主人那里你是狗,在我这里不妨也做狗,省得让你做回了人,你反倒不适应。以后,便叫你黑狗吧。」 黑狗面目呆滞,微微颔首。 迟芸用脚尖点了点地,道:「滚过来。」 第93章 峒烛山芫芸再遇 凌芫初到峒烛山,只听山下的小镇传着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 说书人一纸摺扇,台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那峒烛师宗,面目狰狞,脸爆青筋,为人心狠手辣,无数冤魂惨死在她手里。如今她竟收起了弟子,诱导着年轻人的心智。话说那峒烛山,水火不相容,不只是她峒烛师宗手下的恶鬼互相啃食,就连她自己座下的亲弟也有夺嫡之念!而峒烛师宗与她亲弟的关系还有一段秘闻,且听下回分解!」 第116页 台下看客拍案叫绝,只是凌芫刚刚路过,才听得了这一小段。 只见他握剑的手已经凸起青筋,额间的眉头似有非有。 峒烛山如今应该只有迟芸和其他迟家修士,山下的传言风风火火,似是真相,却并非绝对是事实。 但峒烛师宗四个字确实令人惊嘆。凌芫不知道迟芸何时竟也如此在意名分,又或许这只是用来恐吓侵入者的一个称号而已。 凌芫御剑上山,人烟稀少。 却不知哪里出现了哗啦哗啦的水流声,随之声音越来越大,似是近在眼前,却不见踪影,又似是存在于四面八方。 一阵水流突然出现,说时迟那时快,凌芫一拔霜寒,一个后空巨翻,飞身躲过。 凌芫面对着从未见过的人形水,与其搏斗起来,一剑霜寒,竟将其冰作了寒冰,而后一剑噼下,水尸便成了碎块。 山下的动静传到了山上,峒烛弟子连忙前来禀告迟芸。 山下水尸皆被击破,迟芸大为震惊,便赶忙起身前去查看。 水从来都是不会被剑所砍断的,迟芸试验了无数遍,没想到竟然能有人轻松击破。 她不得不下山亲自面对,也顺便跟这个不速之客讨教一番。 谷风吹过,半山腰的火尸林熊熊燃烧,黑色的粘液滴下,发出一阵刺鼻的恶臭味。 如方才遇见的那些似人形一样的水,这些巨大的可移动的火堆也有着酷似人形的外表。 凌芫奋力与其搏击,奈何酷热难耐,难以靠近。 火尸路过的地方皆燃烧了起来,加之山林里到处滴落的不知为何物的粘液,火势瞬间扩大,将周围都点燃,形成巨大的包围圈。 凌芫若是能躲过倒还好,如今连能躲的地方都难以找到。 手中的霜寒剑即使可以保持寒冰一样的温度,但周遭的酷热加之手中的寒冰却更显难耐。 渐渐地,手中之剑也慢慢有了温度。 烈火炙烤着凌芫的皮肤,白皙的脸颊变作通红,额间的汗珠滴滴滚过。 手中之剑飞离手掌,一道剑光闪现,凌芫手掌合十,剑诀出口,恰如一面黄金巨罩,无数剑诀环绕其间,气波汹涌。 人剑合一,斩断这火的灵力来源,便可脱身。 「凌芫!」 远处一声唿唤传来,熟悉万分,却又是时隔两年再未听见过的声音。 火的势力缩减了下来,可见这火的灵力来源就是这熟悉的声音,面前剑诀形成了巨大金罩却难以收回。 凌芫见远处的熟悉身影飞来,便赶忙抑制住已经形成的气波,强力难抑,一道光环冲出,在两人之间炸裂。 似乎是一瞬间的迷茫,又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信任。 凌芫忙将霜寒飞出到迟芸的面前,拦住了一道强劲的冲击,随后这一侧的冲击力飞快过来。 眼前忽地化作一团白雾,耳边模煳的唿喊声空灵,他似乎看见了迟芸朝着他走来,却始终未到达身边。 她走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张笑着的脸,收起了往日的欢乐。而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凌芫伸手去抓,努力向前挪动身子,却始终够不着。 像是梦魇般的忽然惊醒,凌芫眼前只见一梦中人。 迟芸忙问道:「你醒了。」她像是很久没有这么为谁高兴过,却又不知这份高兴该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眼前的赤瞳女子,是凌芫再熟悉不过的人,但这双赤瞳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年多未见,可见真是物是人非了。 凌芫的眼睛挪不开她,身体却感受到了这张「床」的难耐,石床上铺着草,还有破布,不仅不是很舒服,甚至还有些扎人。 石洞很小,有石桌、石床,还有些不知做什么的小物件,除了一堆柴火之外,没有什么可照明的东西,因而石洞里也显得十分昏暗。 透过火光,凌芫看着这张瘦削了不少得脸轻轻咽下一口唾沫,许久才开口:「你就住在这里。」 迟芸微微怔了一下,想是没想到凌芫一开始就问这样的话,便有些尴尬道:「对呀,因为我没钱呀,只能住这儿了。你要是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张床!」 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片昏暗,凌芫疑惑。「没钱怎么买?」 「没钱……我能想办法呀!」 她确实没钱,天天待在峒烛山,基本上是从不下山的,偶尔几个弟子下山卖艺,或者摘点野果子去镇子上卖,又或者能打到猎物的话也可以卖点皮毛,但是得来的钱都是在陈子逸手里的,她这里确实一分都没有。 奈何有掌家之权却无掌财之权啊! 不过她也懒得管,平时这些大小事她都不想插手,要是钱也放在她这里,她能直接烦死。 凌芫冷冷道:「不必了。」 他微低着头,轻咳了几声。 迟芸见他这般,连忙把水递上来,是用大碗盛着的,这应该就是钱的去处了。 迟芸双手托着碗,慢慢餵凌芫喝下去。 几口过后,凌芫才又顺回了气。 他问道:「你夜里不睡觉?」 「夜里?」迟芸一阵疑惑,看了眼外面,「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没事,我也向来是不分昼夜的。」 凌芫却不搭话。 只闻石壁上滴滴嗒嗒的滴水声,这洞里实属潮湿了些。夜里又十分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唿吸声,特别是凌芫这身子被那么一击,现如今醒过来,唿吸声更是粗重。 第117页 迟芸才觉得两人这么多年来还是这样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除了这样干坐着竟然没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沉默许久,这才觉得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了,迟芸便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那……我先出去,你在这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叫我。」 迟芸起身离开,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人还真是没有变化,除了冷着脸不说话之外,真真的什么也不会。一年多未见了,可能人家早就忘了她了吧。 当时荆棘洞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了。 第94章 陈子逸再遇凌芫 「不要出去。」凌芫道,又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你不用出去了,外面危险。」 迟芸心想,这是她的地盘,怎么能危险?不过也是,出了这个门,她除了去没有生火的主洞之外,也没有地方可休息了。 但说实在的,家里突然多了个人,搁在谁身上也犯困不起来了,在迟芸这里也一样。 虽说凌芫不让她出去吧,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不可以。 迟芸撤回了迈出的脚,轻轻回了原地坐下。 「那你休息吧,放心,我守着你。」 凌芫也不知何时总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陌生了起来,想了又想,又好像错过了好多关于她的事。 他背对着的这个人,这两年来,到底经歷了什么,他只知道迟家覆灭,迟岚牺牲。 也是,家族灭亡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有改变。 她又是被谁救出来的,当初凌芫前往安定山之后,便不见迟芸了,只见迟岚的尸首。 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如今变得不止是人,更是因为物变,人变。 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一个强大的家族为什么就这么轻易便灭亡了。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到底是有人瞒着他,还是这个世界本就这样,毫无章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昏昏沉沉中又看见了熟悉的人,一个是凌莫,一个是师从安。凌芫不知父母的模样,已经难以记清了,却分明感觉到这就是父母,他们怀中抱着的男孩便是凌芫自己。 一家人安定地生活着,有时候老迟家主还会带着迟岚师兄来流暮。 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实则从未见过。 天色熹微,洞外窸窸窣窣有了声音。 凌芫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丑恶嘴脸的人端着两个大碗,里面是些煮好的饭菜。那人笑呵呵地,也看着恭敬。「公子,这是我们师宗叫我送来的,说是您休息好了就迟些饭,我们这儿伙食不好,您见谅。」 凌芫看见他只觉得胸口像是闷了什么一样,便点点头,叫那人离开了。 随后洞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笑嘻嘻的声音。 「怎么样怎么样!」 「真白净吶!掐一下都能掐出水的那种!」 「咱们师宗眼光可真是好!」 「我都好久没吃肉了,什么时候给我解解馋……」 …… 声音越来越远,凌芫坐在床边听得真切,不自觉坐端正了些。 凌芫看向这两碗也看不清是啥的东西,不自觉心想着,好久没吃肉了?所以这是打算……养肥他? 然后…… 这是个不能细想的话题,他不太了解这里,但是也明白一个身处恶劣环境但是又没饭吃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着饭,唿吸竟然沉重了起来。 他想着,就算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倒也不至于食用人肉。 他试着发力,却只见自己的现如今身体虚弱的只剩三成功力。他制服那些小喽啰是轻而易举的,但他却不能伤害迟芸。 况且迟芸是被人救来的,那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功力几何也不知,只知他既然能从世家眼皮子底下救走人,想来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那人救下迟芸是为了什么?凌芫更无法知晓他对迟芸做了什么。 坊间传闻迟芸变成了山林里的妖孽,逢人便扒皮刨谷,虽然在他的眼里,迟芸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起码不至于像传闻那样,但他确实也实在不知道她一天都去了哪里。 他踱步到洞口,只见洞外站着戍守的男子,他便又踱了回去。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不见迟芸过来,但自己也确是有点饿了。但眼前的东西能不能吃是一回事,吃了会怎么又是一回事,不吃的话饿着难受还是一回事。 天色渐渐降了下来,洞里又是灰濛濛一片。凌芫自己点不了火堆,而且这里也没柴火。 他只能又端坐在床上将腿盘起,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只觉眼睛外面突然亮了,他缓缓睁眼,才看见是迟芸在这。 迟芸一见到他,便笑道:「打坐呢?我是不是吵到你了,那我出去了。」 凌芫连忙放下腿,道:「没有,你不用出去。」 迟芸看了眼桌上纹丝不动的饭,道:「你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 凌芫咽了口唾沫,只觉胃部一阵搅动。「不是,我不饿。」 「哦。」迟芸淡淡道,她暗暗在心里说:「不吃拉倒,不吃饿着。」 她现在自己都过的那么糙,哪里还会照顾别人吶。就这菜品还是挑的好的才给这个冰清玉洁的公子哥吃的,他不吃倒正好了,拿出去给陈子逸吃。 凌芫坐在床沿,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是搁在腿上,脑子好像热了,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第118页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收拾桌子的背影有些陌生,气氛又一次冰住了,短短片刻像是过了许久。 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看着是寒酸些,但也没瞧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他贸然说话,不知道迟芸会这么想。 想着想着,手心里竟然出了汗。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只见迟芸已经一句话没说地走到了洞口,手里端着他没吃的饭。 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瞬间把迟芸吓了一跳。 「你干嘛?还要吃?」迟芸故作疑惑,她就知道,凌芫向来是个脾气倔的,越是软的越不吃,就得给他来硬的,饿着他才好。反正她也懒得伺候。 或许是生疏了,又或许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她觉得每个人都变了,眼前的凌芫也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反正,她就是懒得伺候了。 凌芫好像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芸道:「那我走了。」 凌芫这才开口:「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迟芸听到这,有点懵,疑惑道:「什么事?」 「你在这就吃这个?」凌芫的声调都变高了些。 「不,我不吃这个。」迟芸一本正经回答。 她当然不吃,这么好的菜,她得多久才能吃一次,哪能天天吃呀,这是像凌芫这样的贵客来了才敢拿出来的,他竟然还嫌弃了起来。 凌芫心里震惊起来,只给他一个人吃,真的是鸿门宴?!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狠心的迟芸。他明白她的苦难,可是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迟芸的精力已经快要耗费光了,她真心懒得多做解释了,便要离去。 凌芫便要追上去问,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洞口传了进来,他缓步走过去,只见一个面部稜角分明的俊秀男子,眉眼间的刚毅衬托的他更显挺拔,但凌芫走出来之后,又显得被凌芫压了几分。 迟芸一见到他,便开心道:「你来的正好,凌大公子不愿意吃我们乡野粗粮,你拿去吃吧。」 陈子逸一见到迟芸身后的人,真箇人怔住,原本微挑的嘴角瞬间成了一条直线,眼神松懈下来,甚至没听见迟芸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忙拱手拜道:「凌公子,寒舍招待不周,见谅。如若凌公子不乐意吃,那我再遣人去买些好的吃食来,这些我就端走了。」 凌芫看他的眉眼,不多时也已经想起来了,当初他们在安定山有过几面之缘,他面前之人可是当初先迟家主的得意弟子。 他早该想到,以这陈子逸的功力,倒也可以以一敌百,但他没想到的是,当初安定山数千人没有拦住他,可见他的功力并非只是迟家主得意弟子的水平。 他完全可以自立门户。 凌芫只是微微点头,冷冷道:「不必。夜已深,不必麻烦了。」 说着,便伸手将迟芸手上的饭菜端了过来。 迟芸心里一阵得意,开口道:「子逸,你先回去吧。既然凌公子愿意吃,那总不能让他饿了肚子。」 第95章 两夜不分惹人疑 看着迟芸说的认真,陈子逸道:「凌公子,要不我再给您收拾一间屋出来?」 「不必麻烦。」凌芫微微颔首,便回了屋。 迟芸遣走了陈子逸,慢悠悠回了屋,坐下来,静静看着凌芫将饭食放在火堆上热。 「你还会热饭?」迟芸嬉笑道。 「将饭食置于火上,等待片刻。」 迟芸竖着耳朵,继续听他讲,没想到竟没了下句。「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食用了。」 「?」 迟芸脑门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禁惊奇道:「你不怕煳了吗?或者,不怕熟不了吗?」 「热了便可。」 凌芫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果然还是个高傲的公子哥,没人伺候的话怕是活着都难。 迟芸看不得这事物就这么被他嚯嚯了,便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看着迟芸将火调小了,慢慢搅拌熬制,凌芫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过了会儿,凌芫开口:「刚才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迟芸不屑一顾,丝毫没注意凌芫的神情。「家人的关系。」 「家人?」 「对呀,你不是知道吗?子逸是我弟弟。」 也不知道凌芫是什么了,他沉沉地唿吸,冷冷道:「希望你这个弟弟,也如你所想。」 热好了饭,迟芸往桌子上一放,道:「吃吧。」 迟芸脸上始终不曾有一个笑脸,看着饭食,凌芫现在不仅是不饿了,甚至还有些胀气。他也想不明白,一年多,或者说,近两年不见,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冷冰冰的? 像是中间始终隔着一层网纱,能看见,却看不清,感受不到,触摸不到。 一整夜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太多话,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救命恩人的情分,待他养好了伤,便此生不復相见了。 人便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不知想了多少关于她的事情,想她到夜里难寐,想她到在意关于她的一切消息,想她到私自跑出家门。可当见了面,却又觉得十分生疏,无法言语。 第119页 迟芸想出去的时候,他只道不必出去。 迟芸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不好,但当他说不必出去,她的脚步确实也沉了些。 晨光熹微,迟芸出去之时,竟然被凌芫一把拦下。 「去往何处?」 「你猜?」迟芸轻笑,颇有一番挑逗的意味。 凌芫意识到什么,连忙将拉着她衣袖的手撒开,「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来了一趟峒烛山,砍了我多少水尸?我不去补补,还怎么防人啊?」 凌芫一怔,愣是又没有了表情。 迟芸见他这般,微微挑眉。「怎么,我都陪你两夜了,还不打算放我走?你不知道我有多累!」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腰。 在桌子上趴了两夜,可不是累吗。 她好心把床让给了这个公子哥,让给这个病号,她就只能趴在桌子上休息了,腰都快断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几个弟子路过,怔怔地看着这俩人,然后急忙拱手拜见他俩,撒腿便跑了。 迟芸还是一阵抿嘴笑,凌芫瞪大了眼睛,耳朵突然之间缓缓红了起来,脸脖子也有些泛红。 「凌公子……你让我走好嘛?」迟芸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的。 凌芫沉了一口气,故作冷静。「记得回来。」 「谢凌公子!」 · 峒烛弟子一向由陈子逸管束,按照辈分,他们该叫他师叔。 小弟们一向是有些怕陈子逸的,因为峒烛山大小事宜都由他管辖,迟芸一来是懒得管,二来是弟子们想找她人一般是找不到的。 陈子逸刚踏出洞门,便听见路过的弟子在说话。 「师宗昨日夜里又是跟那个公子待了一夜,就刚才,那公子还不愿意让咱们师宗离开呢。师宗捂着腰喊累,两人那眉眼,啧啧啧~浓情蜜意啊!」 「要我说,咱们师宗就应该把人留下来,别放人下山去了。」 「那公子长得也是俊俏,怪不得咱们师宗留他,要是我,我怕是也把持不住哇!」 「哈哈哈,得了吧你,你好歹是个男人!」 一群几个人正巧遇见陈子逸无表情地站立在那边,便赶忙闭了嘴,拱手拜。 「师宗也是你们能嚼舌根子的?造谣生事者、背后非议者,皆去领罚,现在就去,倒立四个时辰。」 这几人都不敢说话了,谢罪后起身便自去领罚了。 陈子逸向来不在意弟子口中说的话,但若是关于迟芸,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知道昨夜里凌芫是在迟芸屋里,并且迟芸竟然一直没告诉他,他肚子里虽有些不满,但也不能说出口,毕竟这事确实不能由他来说。 还记得他曾经见到凌芫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安定山的弟子,也是迟芸的干弟弟。凌芫来时,玉树临风,风姿卓绝,司年师兄亲自迎接,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 他知道迟芸当初在流暮求学,这两人便是同窗的关系,他并没有多少想法,可后来他又觉得,迟芸从流暮回来之后,好像句句离不开凌芫。 他明白,跟一个人待久了之后,便在脑子里印了他的影子,是难以忘记的。 就像他自己一样,一个影子从小时候便印在他的脑子里,印在了心里,就忘不掉了。 所以他想,如今不用再去流暮了,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辈子待在安定山,一辈子待在一起。到时候,她的每句话,都会是关于他的。 两人来了峒烛山,相依为命,虽说是境遇不太好,但总归是待在一起了,而且没有旁人了。 没有想到的是,凌芫竟然找到了这里。 陈子逸冷着脸,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几个被罚的弟子唉声嘆气。 「早知道就不说了,没想到师叔这么小心眼。」 「他不就是师宗的弟弟嘛,管得那么多干嘛,我们说的是事实啊,什么非议?什么造谣?」 几个人齐齐倒立着,说话都得大喘气。 有一个人道:「算了,不要再说了,小心又被听了去,到时候就不是倒立这么简单了。」 凌芫在房间里等等等,眼看着夜色又要下来了,只是等来了两趟送饭的。心想着,要不然他出去看看也好。 他刚站起身,就见一个人进来了。 第96章 血雨交融泥下骨 来人拱手,恭敬道:「凌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凌芫负手,只是点头回礼,道:「闲来无事,出门走走。」 陈子逸微笑,迈步入里,「既是闲来无事,不知凌公子可否赏脸与我一谈?」 凌芫坐下,抬手作请,「请便。」 · 青州夜邑。 天色暗淡,鸟雀飞腾,尘埃漫天,校场训练的修士气势磅礴,刀剑相交。 大风颳过,杨天堑站在看台上,一抹乌髮随风飘,金冠束髮,雕猎鹰纹,手握墨鹰剑,放于身侧。头上的乌云眼看着将要倾泻,他纹丝不动地看着场下。 修士的大喊声震耳发聩,刀剑声铿锵,纵使黄沙吹进口中耳中,也丝毫不减气势。 黑色的护腕束着有力的手臂,手握利刃,刀剑相向。 杨天堑安排了一切,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正是时候了。 他一手打造出一支强势的修士军队,就像他当年只身在修真界立足,自己过着那种刀剑舔血的日子。 第120页 他从籍籍无名,到崭露头角,到三家并立,再到如今的两家并立。 世人说他有野心,他从不会反驳,他是有野心,也有雄心,想着一家独霸,想着合併天下。 猎鹰的想法简单粗暴,从不会只满足于一只野兔子。 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数不清了,从自己脚下滚落的首级也难以度量了。 他想,还是心狠些更好啊。有些得不到的东西,权利、地位、尊崇,只有心狠的人能得到。 阿彤立于一旁,看着这壮阔的景象,想着,全修真界最好看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磅礴的场面尽收眼底,乌黑的翅膀扑腾在修士们的脚下,似乎在躲避一场灾难。阿彤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人飞禽走兽与修士身上。 高大伟岸的形象永远在她心里,不会磨灭掉,她跟随他征战过一些地方,他们都害怕杨家的势力,都甘愿臣服与杨天堑,或是俯首低眉,或是身首异处。 她崇拜这样的杨天堑。 杨天堑跟她讲过自己的曾经,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在战场厮杀,在高堂斗智,权利的角逐在他那里也不过如此。 飞沙扑面,紧接着哗哗下起了雨。 黄沙瞬间被大雨冲下,场下的人在水与沙之间腾云驾雾。大雨消磨不了他们的壮志雄心,愈发斗志昂扬。 阿彤忙看向身边,她手里拿着杨天堑的披风,身体有些发凉,手心却热了起来。 阿彤轻声问:「家主,雨天冷,您披上吧。」 杨天堑眼神没有丝毫的偏移,只是看着场下,道:「你披吧。」 心中的激盪从未平波,她从侧面看着他的眉眼,多么英姿飒爽,身形多么伟岸。 杨天堑的披风很宽大,她披在身上都接近地面了,她便用手抱着,把自己缩在披风里。 看在杨天堑的眼里,就是很娇小的模样。 杨天堑吩咐周围的侍从:「带阿彤回去。」 阿彤起初是觉得有些冷,这才披上了他的披风,不过也不是单纯因为冷…… 她很喜欢披风上的味道,应该是杨天堑的味道,她想披在身上,包裹着自己,就像他真的抱着自己一样。 可她并不想离去,因为他在这里,她就不想离去。 可是杨天堑安排人送她回去,她又有些不心安。好像,是他在关心她。 阿彤早已记不清自己的心猿意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小时候伺候杨天堑,学着照顾他的起居,有时候杨天堑会给她讲些她听不懂的东西,比如说兵法、阵法等。 她虽听不懂,但她知道他喜欢说,只要她听着,他就能开心。 那时候她觉得他很厉害,什么都会,受那么多人的敬仰。 再长大些,她可以跟着杨天堑参加一些宴席,出去见见世面。 她学会了不少东西,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会坐在废墟上哭的孩子了,她忘不掉曾经的家破人亡,但更难忘杨天堑又给了她一个家。 十几岁的年纪,她开始羞于正面看这位家主。 几次三番试探心意,却被杨天堑冷面以对。他说,他是家主,她还只是一个小修士,他把她带回来养着,是为了让她以后能出人头地,也能为他办事,不是为了让她谈情说爱。 「这件事,永远不许再提。」杨天堑那时说。 也是,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对她好,她便喜欢他。哪里管这年岁差异,哪里管地位等级…… 如今,十九岁,她好像什么都懂了。 大雨滂沱,她裹紧了披风,被几个侍从护送回府。 雨后的修真界极其安静,好像扫除了曾经的尘埃,大地表面的尘土没有了,却不知地底下流着多少人的血。 雨水流淌而下,将泥垢混合,看不清是黑是棕还是红,隐隐约约间,泥土的味道好似掺杂了许多腥味。 盛夏过去,黄了的叶子在这场大雨后纷纷飘落,无声无息,却看得真实。 大势如此,纵使万般能耐,也无可奈何。 此后数月,只知杨天堑同各家家主常往来,有时畅谈欢饮,有时正襟危坐。 到了夜里,他又低首伏案,冷漠异常。 阿彤看在眼里。 · 自从凌芫离开流暮,师白气血攻心,难以下床,凌肃虽有意自罚,却也只能待师白身体好转之后,再领罚。 师白病倒,凌芫私逃,凌肃待罪。 流暮人心惶惶,只知道世家各家主常往来,不知又在谋划着名什么。 凌肃一面照顾师白,一面安排弟子们做好防备,却不曾派人出去找凌芫回来。 凌芫是凌肃放出去的,他自然知道凌芫的脾气。 凌芫从小便很听话,听从师白的教导,也天资聪颖,如今竟然私逃流暮,绝对是想过无数次的,劝不回的。 让他去找迟芸,也算是了却了凌肃的夙愿,了却了现在躺在碧幽潭潭底的迟岚的夙愿。 风云变幻的日子,亲情难再,左右两难。 雨室。 凌肃扶着栏杆,遥望修真界这场大雨的洗礼。 修真界当真是要重新洗一边了。 第97章 相背而栖心难离 只听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凌芫朝那边看过去,只见迟芸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大喘气地拿起水壶就往嘴里倒,似乎是没看见此时一个惊愕的男子正看着她。 第121页 直到壶里的水没了,这才一拍屁股坐了下来。 瞬时安静。 凌芫虽说已经在这住了两日,但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好像只有晚上,然后没说上几句便各自休息了,一到了白天,又见不着人影了。 年少时两人同窗,迟芸住在流暮山宇,几乎天天见面,那时候凌芫虽然话少,但迟芸却是个能说的。如今到了现在,凌芫住在这里,两个人竟然都没有话可说。 迟芸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平整的地面铺了些稻草。前两晚她只是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搞的她两天都腰酸背痛的。 没想到住在自己家里竟然没有她睡觉的地方,干脆打个地铺,还能好好的睡一觉。 凌芫就这么看着她铺了一会儿,手部不自觉地收紧了。过了许久,他才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迟芸头也没抬,「看不见吗?打地铺。」 「打地铺?」 「对呀,我比不上凌公子,就算在树杈上我也能睡着,凌公子作为世家公子,没打过地铺倒也正常。」 他是冰清玉洁的世家公子,修真界眼中的踏月仙君,是将来的神君。 这些话他在旁人那里听过无数遍,就好像他已经被打上了这些标籤,是永远比别人尊贵的。 可他却从未觉得这是夸赞,像是牢笼,禁锢着他。 迟芸铺好了地铺,只见凌芫站起了身,二话不说坐了上去。 看得迟芸一愣。「你干嘛?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凌芫神情微动,却依然只是坐着,他抬了抬眼眸,「你睡床,我睡这儿。」 「你是客,自然应该你睡床。」 听到「你是客」,凌芫更是一扭头,冷着脸。「我是客,我想睡哪里便睡哪里。」 说完,他便倒头躺下,背对着迟芸,丝毫不顾及身下扎人的稻草。 迟芸瞠目结舌,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您随意!」 洞中火堆熄灭了,夜里外面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峒烛山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圆月了,今夜竟能看见清晰的圆月,微光如蝉翼般轻薄,空气中满是寂静。 迟芸躺在床上,沉沉出了一口气,她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总之是难以闭合。 思绪万千,像是蛛网般交杂缠绵,今时往日,无数个日夜,她不清楚自己的温床在何方。 现在她躺在这,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像变了什么,让她心安了不少,却又担心,这样的日子只是片刻的。 一声嘆息声从背后传过来,凌芫睁着眼睛,不说话。 翌日,天刚微明,迟芸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只见凌芫早已静静地坐在桌前。 迟芸勐然惊醒,「你干嘛,我还以为有歹徒闯进来了呢。」 凌芫平静地站起身,道:「醒了,走吧。」 「走?去哪?!」 「你不是要出去吗?」 迟芸不自觉摸了摸耳朵,有几分尴尬,低声道:「我是要出去,可你这是要跟着吗?」 既然是凌公子要跟着,迟芸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这人也就这样,想跟着他不直说,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好像别人求他跟着一样。 到了地方。 「山下水尸已经修復好了,就是这些火尸有点难办。想让它们守着峒烛山,还不能让它们伤及无辜,最好是能控制它们的大小烈浅,即使我不在,别人也能控制住。」迟芸思索地道。 凌芫垂了眸子,「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是你控制的,是与你的灵力相联结的?」 迟芸有些得意,「对呀,它们能代替人守着峒烛山,一般不会有人来犯。我聪明吧?」 她看着凌芫,等着他的夸赞。 却见凌芫冷下脸,「也就是说,它们离不开你,如果它们灭了,你会怎样?」 她的脸整个僵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会……会灵力受损啊。」 「会气血攻心、走火入魔吗?」 「可……可能会有些影响,但是我能控制。」 「能控制它们,还是你?」 迟芸脸上没有了笑意,只是皮囊上的轻笑,「你不相信我。也是,你从来没有过我这样的境地。迟家没有了,他们投奔我不是来送命的,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守山门,也不会任何人侵犯这里。」 沉默一会儿,她继续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除了用自己控制它们,把它们变成没有生命的傀儡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它们没有生命,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是山上的人不一样,他们是人。」 这山上的烈火与山下的洪水,本来都是平静的,只不过是溪水与山林。 火红的天空笼罩着峒烛山,两人显得渺小至极。 「走吧,想去参观一下峒烛山吗?」迟芸道。 这山上没什么景色,以前迟芸住在安定山,那里山高水绿,花开遍地,她甚至嫌弃过流暮山宇,说那里除了绿色的高山之外没有别的,连一朵花都没有。 现在到了这里,不仅是没有花,就连草都少见,枯黑夹杂着丝丝血红的石头踩在脚下,烧焦味的暖风从鼻尖划过。 这是她住了数月的地方,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不少弟子,每天能吃上饭,已经很不错了。 到了一处水潭,停留在一片仅有的树林里,周围环境封闭,设有禁制,潭水清澈无比。 第122页 迟芸一见到它,便莞尔一笑,「这是我常用来沐浴的地方,我留给自己的。」 这水潭不大,却很是干净,像流暮的碧幽潭,却没有碧幽潭补充灵力那般功效,只能躺在里面算是舒缓一下疲惫的身心。 整个峒烛山只有迟芸一名女子,其他都是男弟子,虽然有陈子逸以及其他迟家遗留的弟子,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 见到此处,凌芫轻轻舒了一口气。 「凌公子修养的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直待在我那里。」迟芸开口。 第98章 万般皆苦诉霜林 「天天憋在洞里,身上怕是都要长虱子了。」迟芸哈哈笑了起来,「今晚到这里来洗洗吧。」 火光映照着峒烛山,将它圈作一堆巨大的火树,山下人上不去,山上人难下山。 对于迟芸来说,数月以来,凌芫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熟人,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有抑制不住的愉悦。 凌芫已经在峒烛山待了四五天,没有人找上来,但决不能放松警戒。 迟芸修补好了水尸火尸,派遣了一些弟子加强戒备,山前山后皆设了禁制。既然凌芫已经找到了这样,其他人来也近在咫尺了。 迟芸坐于高堂之上,脚下跪着的是黑狗。 「你为别人卖命,别人早就把你忘了,把你当成一个送命的工具。没了你,你的父母,你的妻儿,怕是也活不久。好好跟着我,还能有一线生机,去看看你的家人,如果你的家人早就没了的话,就当我没说。」 黑狗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微微的喘息声。 迟芸默默拿起了桌上的糕点,摆在眼前看了几眼。「人活这一世,久久不肯离去,无非就是世上还有挂念的人,没了这人,自己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生死也不重要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挂念的,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没了,从小在一起的人没了,只剩下自己顾身一人,好像世上真的没有可以让她留下来的东西了。 但她苟且至此,无非是身后还有一些看重她的人,一些还需要它的人。 本来她以为,也就只有这些了,只要她为他们布置好了一切,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离去了。可如今,她却疑虑了,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人在看着她。 她将手中的糕点丢到了地上,糕点滚到黑狗面前,摔碎了一角,玷污了地上的尘土。黑狗急忙爬过去,捡起来,往自己嘴里塞。 心里还有顾虑的时候,是不捨得去死的。 夜里,迟芸拿了一壶酒,见凌芫早已等在了洞里。 她轻笑,「走吧。」 一方碧池,在夜色下显出粼粼波光,看不太清,但寂静无比,澄澈无比。 迟芸将酒壶放在远处,自己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凌芫见她如此,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要我伺候你?」迟芸玩笑道。 这种玩笑话凌芫听她说惯了,他只是毫无波澜,独自走过去。 迟芸背对着他,生了火,独自饮起了酒。 凌芫换下的衣服,就地洗了,趁着火堆烤干,等他洗完也就干了。 迟芸看着面前这身衣衫,依旧是洁白无瑕,称他泽世明珠,与多年前无差,却不再是当年少年时的样子了。 想当年,迟芸下到碧幽潭捉鱼,一上来便跟凌芫打了一架,抢了他的玉佩,也弄脏了他的衣服。本以为就交手那一次了,没想到往后几年,两人竟然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窗。 迟芸偷偷在流暮藏酒,还是藏在凌芫院子里的,他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 正想着,迟芸不小心笑出了声,一口酒将自己呛了。 「你在喝酒。」身后人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迟芸缓了一会儿,应声道:「现在是在峒烛山,不是在流暮,你还要管我吗?」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只听见几声水声,迟芸不再理睬,知道他也没有理由再管自己了,便自顾自地又喝了起来。 「还有吗?」凌芫道。 这话来的突然,她正要送到自己嘴边的酒壶停了下来,不敢相信这是凌芫在问她。 迟芸没有应答,凌芫便又问了一遍。「还有吗?」 迟芸轻笑,将壶盖扣上,没有回头,只是往身后一抛。「就这些了,其他的我还得自己留着呢。」 柴火声噼里啪啦,火焰渐渐小了,迟芸便随手从周围又拾了一些,手里拿着木棍,仔细控制着火焰。毕竟是在山林里,还是要仔细些。 「好苦。」 「苦吗?我没觉得,这是我自己酿的。」 是有些苦的,她刚开始喝的时候也觉得苦,可后来只觉得回甘十足,沁人心脾。 「可有名字?」 迟芸不曾给酒起过什么名字,当初给剑起名就已经想破了脑子。 抬头间,一片落叶飘落,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火堆上,焚身自灭。 「霜林醉。」 霜叶为实,露珠为酿。 这可能是她喝过最随便的酒,却也是最多的。 流暮求学之时,喝这酒是因为管束严格,不能饮酒,如今在峒烛山是因为无酒可饮。 不一会儿,酒没了,衣裳也差不多干了,眼看着夜已过半。 空寂万分,迟芸久坐着,想着如果不用回那个山洞,她或许会在这里坐上一夜。 第123页 迟芸将已经烤干的衣服丢过去,只听见身后人哗啦啦的出水声。 脚步声过来的时候,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凌芫长发细丝如瀑布般涌下。 愈行愈近,映着月光,凌芫的面部稜角极为显眼,面上没干的水滴滴下,落在地上,落在衣衫上。 迟芸看的愣了神,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他过来了,这才忙收起眼神,慌乱站起身,眼神躲避,道:「走,走吧。」 凌芫却没动。 迟芸疑惑,「怎么不走?」 许久,凌芫垂着的眼眸抬起,不似往常般寒冰,却也不是热烈。 虽然霜林醉的酒劲不大,但对于基本不饮酒的流暮人来说,已经算是有些分量了。 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凌芫耳上的点点红晕。 「不走的话,就待在这儿吧。」 火堆还没熄灭,迟芸顺便又坐了下来,然后凌芫也坐在了旁边。 不知道凌芫在想什么,但迟芸却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凌芫的伤好了之后是不是离开了?离开之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有,他为什么来这里……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毕竟别人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师尊知道你在这儿,师兄也知道。」凌芫开口。 迟芸一怔,但又松了口气,「哦。」 好像不管她在哪里,只要是流暮知道,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一样。 「但师尊不让我来,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怕他们会找到这里。」 凌芫这样说,但迟芸好像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就算是师尊找过来了也没什么。 师白那个老头,一贯的喜欢管着她,不过后来他好像懒得管了,迟芸觉得轻松了些。现在挺好,没有管束了。 「所以你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吗?」 迟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出了口,随即转过头不去看他,只是独自默默地拿着树枝看着火焰。 第99章 林中双修情难测 「是。」 凌芫如是说道。 迟芸怔住,一股浓烈的涩感涌上心头,不知是什么原因,心中如江海奔涌,难以平静。 没有人会找她,除了迟岚,除了司年。可是他们都不在了,现在没有人会找她。 迟芸说不出话,也没在看旁边那人,却能感受到那人正看着她。 迟芸笑,「我有什么好找的,又丢不了,这里是我家,还能有谁欺负我吗。伤好了就走吧,我这里人多,你在住下去,怕是会烦。」 「如果我走了,你能把我的东西还回来吗?」 「?」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什么,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是多年前的一块玉佩。 这玉佩可是跟着她好几年了,没想到凌芫还是不放过,时刻惦记着。 「玉佩,」她轻笑,「回洞给你,放心,还在呢。」 「不是玉佩。我给你一块玉佩,你许我一根青丝,你说过你要补偿我的。」 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她早就已经忘了。 手足无措,当初许下承诺,没想到到现在都没有践行,可现在整个境地,她连养活起自己都难,又拿什么还给他。 「一根青丝半生缘,玉佩罗缨寄恩情。你欠我的,不是青丝,不是玉佩,是你。」 迟芸听见了他说的话,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转身看过来。 多年前他们初见于流暮山宇的碧幽潭,没想到竟在现在最落魄的时候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突然,却是万般真心难掩。霜林醉埋在风室院子里,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去将它挖出来。你离开流暮之后,我又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安定山时,你已经走了,然后便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 迟芸看着凌芫说,眼睛里却是酸涩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一股凉意已经滑在了脸上。 「你在等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微弱。 「我以前是在等你,可我现在不想等了。」 有多少话,有多少时间,都放在了等待上。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多看她一眼,习惯不再烦躁于她的吵吵闹闹,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的时候,他什么都习惯不了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人打扰,可总希望那个喜欢打扰他的人能来。 会回来吗?还会回到以前吗?还会假装若无其事吗? 凌芫这样问过自己,迟芸也问过。 「我也不想等了。酒我都留给你,我想再听你多说一些。」迟芸笑着,可眼泪却流了下来。 「好,多说。」凌芫可以多说,只要是对着她的。 一个温热的体温靠近,迟芸被环绕进了他的身前,耳边是他的唿吸声,脸颊是他的体温。 「不知心悦你多久,只知无你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凌芫心悦迟芸,无关于他。我想与你,生生世世,两人成双,不离,不忘。」 迟芸手悬空着,不知该放在何处,却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过去,紧紧揽住了他。 「迟芸心悦凌芫,年岁已久。」 或许有太多说不完的话,但静夜圆月,山林无声。多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看在了月亮那里,曾经的事,也都看在月亮那里。 第124页 芸草本坚,芸香不减,是世间一切情爱。于战争中生存,从亲情中生长,落于难情之殇。 迟芸喜欢上凌芫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月,只知情难了,爱难言。 火堆渐渐熄灭,山林里寂静万分,只有两个人紧紧相拥,缠绵悱恻。 脸颊的几般温热都是彼此的真心,唇瓣的柔和相抵都是压抑多年的感情。 到衣衫半解处,有多少局促不安,但也有多少期待。 像是内心的波涛汹涌,抵挡不住。 云开过后便是月明,这许久不曾见过月亮的峒烛山竟然在今夜消散了迷雾,看见了久违的光亮。 月光洒下,映照着两人,几分柔和都洒在其上,笼罩着两人,像是盖上了一层薄纱。 汹涌过后,万般归于寂静,晨光熹微。 两人回去的时候遇着几个弟子,他们便恭恭敬敬地拱手,「师宗,公子。」 迟芸一时躲闪不及,见他们过来,只得硬着头皮正面看他们,道:「嗯,告诉你们师叔,多带几个人去山下採买,水尸和火尸已修补好,下山时不用再来找我给他开山门,他自己也能控制了。」 几人听了迟芸的安排之后便走了。 她本是很威严的形象,但刚才的表现总让她觉得好像不够威严,像是要暴露了什么。 凌芫见她眼神躲闪,便开口道:「下山採买?你要给我做什么吃的?」 「谁说要给你?因为你天天赖在我这里,所以我们这的人都吃的不好了,是给他们的,你想的太多啦!」 「想的多也不一定是坏事嘛,我多想想你,你多想想我。」 像是打了鸡血,迟芸没想到平时话都说的很少的凌芫今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还有昨日夜里那般豪又放狂傲不羁的样子,这还是凌芫吗? 迟芸甚至可以相信他怕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 「你这样说,那我可得少想了,怕你骄傲。」迟芸道。 峒烛山迷雾覆盖数月,经歷了迟芸对这座山的重重炼化。虽说这里原本是与其他山一样的,但如今的黑石红斑却却尽显这里所经歷过的一切。 凌芫对这里充满疑惑,一座枯山是如何能养活一群人的,又是如何能炼化之后自行守山门的,又是如何将山灵与人的灵联结在一起的? 这是迟芸自己的本事。 他知道迟芸是赤风谷的后人,一双赤瞳足以证明,可她以前的时候是压抑住她的血脉的,灵力功法也与普通的修士无二。只是安定山战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迟芸知道凌芫来了这里,肯定对这里充满好奇,她也万分自豪,便带着他去了主殿,是最大的山洞。 山洞里面,正对面是一把石榻,铺着动物的皮毛,洞很宽敞,但有些湿气萦绕难以散去。 主殿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石头做的大圆盘,像一个磨盘一样,有不少散落一地的符篆,还有墙壁上刻画的奇怪的符号。 迟芸一路小跑,做到上面石榻上,她一抬脚,只见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爬了过去。 第100章 峒烛山中终成婚 洞中的潮湿阴暗与凌芫住过的寝洞别无二致,但是却十分令人不舒服。 那东西自觉爬到迟芸脚下,凌芫全都看着。 迟芸好似没有看见凌芫的神情,只是兴致勃勃道:「怎么样?气派不气派?」 只看这洞之大,确实气派。 这地方与流暮山宇大相迳庭,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灵气,但却是阴气瀰漫,从墙壁四周到整个山洞。浓烈至极。 「这是什么?」凌芫忍不住开口问。 一说起这,迟芸便看了一眼脚下那东西,神色微变了一下,轻笑说:「一个宠物,不知是哪个仙门世家送来的。以前会咬人,现在不会了。」 「迟芸?」 「嗯?」迟芸愣神,疑惑,「叫我干嘛。」 「有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是啊,『有人』,这个傢伙死也不愿意说是谁,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殊不知杨天堑把他当狗,如今他也说不出话了。」迟芸轻轻踢了一下黑狗。 明明是三个人的地方,却像是听不见谁的声音,就连唿吸声都瞬间变得微妙。 「你跟我走吧,我们回流暮。」凌芫开口。 空气凝固了,迟芸怔住,突然轻挑了一下嘴角。 「我在这也挺好的,他们打不上来,放心吧。」 凌芫往前几步,面色有些难以言喻,剑眉蹙起,「跟我回去,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们……成亲。」 那双含光的眼睛里透露着丝丝期许,盯着眼前之人,昨日夜里定终身的人。 这个词听到了她的耳朵里,神色凝固。 成亲,他们会成亲。他们可以成亲吗? 她想,等峒烛山崛起,等她成为修真界之中强大的家主,他们一定会成亲的。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荒山,一颗才刚刚表露心意的心。 她是修真界的众矢之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怎么成亲啊。 「如果能回去的话,那就好了。」迟芸微笑。 如果能回到曾经,她每天跟在凌芫身后,在师白罚她抄书,罚她罚站的时候,她偷偷看一眼正经的凌芫。 那时候迟岚还在安定山等她,那时候司年还是喜欢婆婆妈妈,有时候司年来流暮看她,还是会嘱咐好多事,那时候迟芸很不耐烦,会说:「又不是见不着了。」 第125页 后来,真的见不着了,再也回不去了。 迟芸笑了出来,「我们现在还不算道侣吗?在这峒烛山,我们两个。」 「没有礼成,不算。」 夜里的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如今到了真正开始思索将来的时候,却发现,前路全是迷茫。 迟芸轻拍手下冰冷的石头,笑道:「好啊,在峒烛山,今晚我就给你礼成。」 一阵脚步赶来,怔怔地立在洞口,一时语塞。 「阿芸,你要跟他成亲?」陈子逸缓缓问出口。 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在了自己的脚上,又闷又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 迟芸起身,对陈子逸道:「告诉弟子们,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峒烛师宗的夫君。今夜礼成。」 不管是谁的无奈,也不管有多少情愿与不情愿,此刻话说出口,她就当自己认真了这一回。 拂袖离去之后,这洞里只剩几分寂寥,几分难言。 迟芸回了自己那里,凌芫也是。 她静坐着,心跳的速度完全就不是刚才那般说话时的洒脱,见凌芫跟进来了之后,她也只是微不可察地躲开了他的眼神。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那样说话,身为一家之主,峒烛师宗,如今竟然害怕了起来。 凌芫静步坐到她的旁边,道:「你这样说了,那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成亲,除却生死永不悔。」 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心里突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如今想想,生死她都不曾怕过,她会害怕什么? 迟芸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若只留记忆在人间,魂飞魄散,那记忆里也一定是你。死后亦不悔。」 峒烛山很久没有过热闹,特别是如今这般热闹,这是第一次。 山里珍藏的霜林醉都拿了出来,山珍野味,那拿出来的都拿了出来。 这山上没有过于繁华,只是看起来比平时好了一些。 一张大长桌,摆满了东西,也坐满了人。 陈子逸只是一个人坐在一边,与众弟子别无二致。 「子逸,」迟芸唤他,「这杯酒敬你,谢你救我一命。」 陈子逸刚拿起酒杯,只见凌芫也起身与迟芸站在一起,皆拿着酒杯。 陈子逸轻笑一声,缓缓放下酒杯。「凌公子这是做什么?」 「我知是你带阿芸来到这里,你救了她,我自然应该感谢你。」 陈子逸不看他,只是口中说着,「你不应该恨我吗?带她来了这个荒山野岭,连最基本的生计都是问题。」 他抬眼,「你是世家公子,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吗?你有没有想好,要怎么跟阿芸在一起?以后怎么办?」 「她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气息难掩,陈子逸轻笑,举起酒杯,「好……」 说罢,便一饮而尽。 她在何处,他也想在何处。 陈子逸曾这样想过。 不只是因为迟岚当初交给他的任务,更是为了自己。 一个流浪的孩子,被一个十几岁的女修救下,带回了家。 他刻苦修炼,只想着有一天能保护好她,保护好那个养他的迟家。 他日盼夜盼,等回了她,可那时候却多了一个凌芫,一个迟芸习惯句句不离口的名字。 后来迟岚传他,要认下他当弟弟,他顿时怔住,害怕极了。 当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能和她有更进一步的感情了? 是不是永远只能做她的弟弟了? 「旁人不堪託付,若是我不在,只能你来照顾她了。」迟岚这样对他说。 「想着凌叔公当年,也是不顾一切的,可惜事不如意,终归结局悲惨。若是他的儿子也步了他的后尘,我想他不会瞑目的。」 「此战若是失利,你便带她离开,越远越好,不要让别人找到,谁都不行,只有你们两个人。」 …… 陈子逸跪拜迟岚那一次,是安定山战前,也是最后一次。 「子逸谨遵。」 他有一点私心,想要带她离开,找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只此两人,一直在一起,哪怕是无名无份。 总有一天,她能看到他的。 他不想做她的弟弟。 洞里热闹非凡,喝酒吃肉,无人知有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外面的世界还有东西在等着他们。 杨天堑站在峒烛山下,看这场水火不交融的场景。 身后的家主躬身过来,露出一副笑容,道:「杨家主,那妖女当真就在这山上吗?」 「看这场面,还有谁能做到?」杨天堑不屑一顾。 似乎只有迟芸能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用人守山门,用水与火,与仙门百家格格不入。 「可是这……这该怎么打上去啊?」有家主一摊衣袖,一脸的不知所措。 所有人一阵哀嘆,遍布峒烛山周围的家族,个个等着打上山去。 杨天堑轻笑,「不打上去,等着她下来找我们。」 「下来找?!杨家主你这可就是说笑了啊!」他们不信,但除了听杨天堑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杨天堑面无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此刻的心境到底是什么样的,这话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什么。 好像只有他对所有的预料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众人除了相信他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将信将疑,毕竟这里只有他最值得相信了。 第126页 峒烛山洞里,众人喝了酒,迟芸正欲与凌芫再喝上一杯,只见一个人影跑出去,迟芸叫住他。 那是阿隆,他说:「我给师宗准备了成婚礼,放在身上却不见了,想必是掉在哪里了,我这就去找回来。」 迟芸笑着应允了,便同大伙一起继续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没见阿隆回来,迟芸疑惑,这半夜三更的,怕他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便又找了几个人去找他去了。 林子里一片昏暗,但他们也都很熟悉,毕竟一直住在这里,经常半夜路过,也不会有什么疑虑。 一个修士沿着下山的路看去,一片寂静,便道:「你们到其他地方找一找,我顺着路下去找找。」 「这是下山的路,师兄,你可不要下山啊,山下很危险的。」 那人回应,「我不下去,只是沿着路找找。放心吧。」 其他人安心之后便到其他地方去找了,他顺着这路往下走了几步,便转回身,见他们都走了,神色变得冷漠。 一个急忙奔跑的声音传过来,是那人。 迟芸望过去,他忙地摔倒在地。 「师宗,阿隆师兄他下山了!!」 迟芸急忙丢下酒杯,「下山了?!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下山吗?!」 「我不知道!我拦不住他,亲眼看见他下山了!」 话还没说完,迟芸便疾步朝着外面走去,洞中人皆起身跟上,丢下一桌子酒菜。 峒烛山不许修士下山,这是她早早定下的规矩,除非迫不得已需要下山採买一些必须的东西,她才会打开禁制。 如今阿隆私自下山,并且没有打开禁制的那种能力,他是怎么做到的? 凌芫疑虑万分,便跟了上去。 山下人虎视眈眈,杨天堑微微挑起嘴角,说:「来了。」 第101章 仙魔对峙情须分 夜里的风沙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阵阵刺骨磨皮,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个地方。 山下的火把亮光照着,她的神情没有波动,只是放缓了脚步继续往下走去。 「来都来了,不打算上去坐坐?今天可是……」迟芸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 「今天是我们来讨伐你的日子!」后面有人喊道,却不知道是谁喊的。 「哦?我迟芸是做了什么恶,用得着你们来讨伐?」 「迟芸,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赤风谷余孽多年藏匿于安定山,吸食先迟家主的灵魄。如今我们既然找到了这儿,就是要为修真界剷除余孽,替先迟家主清理门户!」 迟芸脸色冷了下来,只是双方之间隔着一层禁制,两边都不肯先动手。 杨天堑这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清理门户?她是迟家的?她难道不是赤风谷余孽、如今自称是峒烛师宗的妖女吗?」 众人皆大笑着应和,「一个妖女,怎么能说是仙门的人!先迟家主也真是被这妖女迷了眼睛,这才赐她姓氏名字,如今看来,就连这名字也该褫夺了去!」 「妖女,不配挂着迟家的姓氏!」 …… 凌芫的余光瞥到了身边人可怖的神情,却不曾见到她说什么话。 他欲反驳,却发现迟芸拽着他的衣袖,不愿他往前去。 「我与迟家已是毫无关系,迟岚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如今他死了,我一身轻松。」迟芸冷冷开口。 旁边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要立马阻止她继续说话。 身后跟着的有迟家余下的修士,他们曾经跟随迟岚,如今跟了迟芸。 他们忠诚于迟家人,如今听见迟芸这样说话,一个个也都惊讶住,有的激愤了起来。 「师宗,你在说什么?!」 迟芸并不理会身后人,只是对着面前的仙家人继续说。 「不过他赐我姓氏,给我姓名,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念在他让我活了下来,我偏要留着这姓氏,好让你们都记住我,我是你们自称仙门世家的人养大的。芸字是迟岚给的,我不喜欢,以后我就是迟归风了。」 迟芸如是说,她没有意识到身边人怔怔地盯着她,但看见山下人无情地嘲讽, 「连名字都能捨弃,便不要再打着感念先迟家主的名号说话了。如此狼心狗肺,其心可诛啊!」 迟芸笑,「你说对了,狼子野心,狼心狗肺,豺狼虎豹,都是我。什么云中迟家,什么流暮凌家,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早该都收归杨家主所有。」 杨天堑怒笑,「猖狂至极!杨某可不敢像你峒烛师宗一样。你想得了这天下,我们天下人却绝不会如你所愿。」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在场有多少双眼睛露着不同的神色。 迟芸却并不在乎,这世间多少话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难测,却心知肚明。 凌芫只觉胳膊突然一紧,是迟芸紧握着。 她只是轻笑,「你们的凌公子如今正在我手里,你们知道的,我这人喜欢吸食别人的灵魄灵识,如今你们擅闯我峒烛山,我可不敢保证死的是谁。」 凌芫怔怔地看着她,却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是冷着脸,没有半点感情。 杨天堑喊道:「我警告你,若是你伤害踏月仙君一分一毫,尔等定受百家征伐,死无葬身之地。」 身后人跟着喊,像是用尽了力气来解救被迟芸挟持的凌芫。 第127页 踏月仙君?! 迟芸没有听错,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受封仙君,那便是即将飞升了。 迟芸咽喉瞬间哽住,心跳慢了一拍,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轻轻一笑。 「如今你们踏月仙君就在这儿,我不知道是你们手中的剑快,还是我的快,但我很想试试。」 突然,不知从何方闪现一把骨扇,问苍紧紧握在她的手中,另一只手拽着凌芫。 问苍架在凌芫的脖子上,露出一根根尖锐的银针,与那个凸起的喉结距离甚近。 她面无表情,却是内心波涛汹涌,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她架着凌芫,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他会不会从此厌恶她了。 会不会永远都不会爱她了。 她嘴角轻颤了起来,却极力隐忍。 「抱歉了,峒烛山百人,不敌他们几千人。」迟芸轻声说。 「我懂。」他小声回应着。 好…… 「说出条件,把踏月仙君交出来,我们会酌情考量,不着急这一时半刻。」杨天堑道。 「撤离峒烛山,一月之内,不能靠近这里。我会等你们全都回到自己的领地,然后再放他走。在此期间,你们的踏月仙君会一直被关着。我要看到你们的诚意,是对我的,也是对你们踏月仙君的。」 山下人纹丝不动,但逐渐躁动起来。 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灭了峒烛山,抓获迟芸。 如今却又遇见了这个棘手的事情,堂堂踏月仙君成了峒烛师宗的俘虏。 山下众人有的嘆息这次可能会无疾而终,有的恼怒迟芸卑劣的手端,有的嘲讽被俘虏的人。 杨天堑身为众家族的首领,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带领着这近五千人,有人说,完全可以攻上去,救下踏月仙君,剷除妖女。 有人说,恐怕不行,这妖女有本事挟持踏月仙君,有本事用这禁制将我们五千人拦在山外,即便是我们攻上去,她也可能有本事将我们置身火海。 牺牲这么多人只为了她一个,得不偿失。 不少人吵了起来,但不管是什么选择,都要看杨天堑,只在于他的一念之间。 杨天堑的机会近在眼前,他无数次想要杀了她,酣畅淋漓地饮一番血,这是他想了多少年的事。 凌芫飞升或是不飞升,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但他飞声后,流暮的地位会愈加繁盛,受百家朝拜,他便再难有机会超越了。 时间不长,他收起了早早已经拔出的剑,一股锋利刺耳的声音从剑鞘中传出来。 「一月后,我们还会再见。」杨天堑这样说,随后转身下令,全部撤离峒烛山。 问苍还架在凌芫脖子上,迟芸亲眼看着他们御剑离去,天空黑压压一片,如鸟兽散去。 她感受到身边人沉重的唿吸声,赶忙收起了问苍,眼睛往那边瞥了一下,见他脖子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方才……情非得已。」迟芸道。 「无事,回去吧。」 还未完成的成亲礼,难以继续下去。 迟芸第一个揪起了那个叫阿隆的人,因为禁制从头到尾没有打开,原本以为双方开战,会打开禁制,那样他就可以逃出去,结果没想到并未开战,禁制未开。 他躲在草丛里,还是被迟芸轻而易举发现。 他被押着跪在迟芸面前,恶狠狠地等着迟芸,却还是控制不住他身上显而易见的颤抖。 迟芸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眼睛中只剩下兇狠,全然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你怎么不说话?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 「……」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的声音大了起来,「要杀就杀,还在等什么?」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蹲在角落里的黑狗,看不清黑狗的眼睛和表情,只觉得是呆滞,他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身上冒起了冷汗。 「你要把我变成他的样子?」阿隆吼了出来,「即便如此,我就算是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迟芸!」 这时一只脚踹了过来,将他一脚踹到地上,整个脸贴在了地上,随即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 因为手脚被绑住,他艰难地起身,面色难看。 「阿隆!你为什么要背叛峒烛山!」有人这样喊。 「背叛峒烛山?」阿隆艰难地喘息着说话,「我从未当自己是峒烛山的人。你们这些人,来了峒烛山,怕是早就将安定山忘了吧!你们还能记得迟家主吗?!」 「我们自然是记得迟家主,也忠于迟家主,可如今迟小姐成了家主,我们便忠于她。有何错?」 「你们错了,迟岚家主和她不一样。你们没有听见他们说吗?迟家主因她而死!」他恶狠狠地盯着迟芸。「你们效忠的是我们的仇人啊,要是没有她,安定山怎么会亡?!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啊!」 小克辩驳,「师宗是先迟家主的妹妹,怎么会是师宗害的?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阿隆轻笑,「她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吗?她敢说迟家主的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迟芸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她该想此刻这个叛徒跪在自己面前,她该怎么处置他?他对哥哥的忠心,她该如何权衡? 第128页 还有凌芫,是不是必须离开了? 还有,一个月后…… 凌芫如今成了踏月仙君,好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凌芫了,起码在迟芸眼里,他不一样了。 他没有告诉她,他要走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封仙君之后,便是要飞升。 所以,他真的要走了吗? 明明都是要飞升,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跟她成亲? 凌芫为什么要骗她啊...... 迟芸微微开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 第102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 凌芫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迟芸,可以毫不思索就将一个人的性命取掉,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只见迟芸冷着脸,没有半丝神情,与两个时辰前还在自己身边饮酒之人不同,像是全然变了。 她抬了抬眉眼,看着凌芫,「把他绑起来,丢进悬崖洞里。传消息出去,踏月仙君出门除祟,被峒烛师宗诱骗进老巢,峒烛师宗将其束缚关押,以此胁迫仙门百家。」 周围众人一副疑虑的神情,纵使她这样说了,也没有人敢动手。 方才还是峒烛师宗的道侣,如今成了被挟持的人质。 见他们不敢动手,他怒气而上,抬高了嗓音冲着他们道:「怎么?认了他就不再认我峒烛师宗了是吧?」 「阿芸……」 听见凌芫开口,迟芸微微一怔,但却微不可察,继续保持着她傲人的姿态。 「迟归风,」迟芸纠正道,「绑他下去。」 凌芫一动不动,静静等着自己被绑了起来。身上动不了了,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同一个地方,一闪一闪的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睛里将要涌出的水珠。 但到最后,也不见有什么东西涌出来。 或许是她看错了吧。 亲眼看着他被押下去,她想,这是高傲的凌家公子,万人敬仰的踏月仙君,竟被他人玷染了。 好在宴席被打断了,如今还不算礼成。 她有些庆幸,还来得及将他送走,他们还不是道侣。 却又难掩自己的心情,便叫所有人都出去了。 只剩她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洞里。 一声悲泣出来,她周身颤抖了起来,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尽力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 颤抖的手上,指甲用力抓着身边的石头,不时用尽力气捶在上面,顷刻间,一双手便已经都红了起来。 一口气憋在胸口,她嗓音喑哑,难以发出声音,只能用手使劲抓着自己的胸口。 「凌芫……」 她唤起这个名字,却不求再得到回应了。 一仙一魔,一个飞升一个堕落,二人终究殊途,难同归。 从此她是迟归风,若是日后她离去,能化身为风,自由自在,翩然而上,也能飞到极高之境,去看一眼化身神君之人。 那时候,看他是否还能记起她,她又是否还能记得他。 她知道将来必然是永不相见,但那是她自己的愿望。 如果没有这些枷锁,她还是希望自己归于风中,只是这个风,是风室的风。 · 两天之内,迟芸没有去看过凌芫,只有他一人独自面对冰冷的墙。 阳光照不进这个地方,他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影子。 他紧闭着眼,就当是养神了。 微微地,只觉一阵一阵气息,睁开眼时只见迟芸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瞬间放大了。 但那人却没有丝毫神情。 「阿……归风,我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守着峒烛山。」他被束缚着手脚,却还是身体前倾,细细地跟她讲话。 「我去找他们,告诉他们,你不是妖女,迟家主不是你害的!你……」他咽了口唾沫,「跟我回流暮吧,峒烛山上的这些人都可以活下来。你跟我回去吧……」 「活下来?我们要的不只是活下来,是整个修真界,你能给吗?」 凌芫沉沉地喘息,极力说道:「你在跟我说笑对不对……」 「我没有说笑,他们说的对,我确实是赤风谷妖女,你也看见了,」她赤红色的眼睛盯着他,「迟家主也是我害死的。你知道,我从不说笑。」 从不说笑吗…… 凌芫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见自己身上的绳子掉落下来,迟芸冷漠道:「你走吧。」 他从来都是不会被一根绳子束缚的,可这两天,他却从未想过割断绳子,因为他从不敢想,没有了这个束缚,他将去哪? 「我不走。」 迟芸轻笑,神色暗淡,「不走?留下来蹭饭?」 这原是个笑话的,可如今他却笑不起来了。 「我可以帮你,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像是哀求,她从未见过现在的凌芫,心里不自觉有了一些酸楚,但似乎又有一股力量将她拉回。 她心中暗暗道想,踏月仙君,也不过如此。 可笑。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帮我?怎么帮我?把我交到那群人手里任人宰割吗?!」 凌芫的眉蹙成了八字,「我不是……」 「你是这么想的,你就跟其他人一样,都想拔了我的皮,都想杀了我,难道不是吗?」迟芸恶狠狠地说。 一瞬间,整个洞里充满了阴暗与火气。 第129页 凌芫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迟芸,两手都紧攥了,手面的青筋爆了出来。 迟芸走到了凌芫面前,蹙着眉紧紧地盯着凌芫的眼睛,眼中的血丝依稀可见,那赤瞳似乎要爆发了一般燃着火气。 迟芸慢声道:「你只不过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就是个妖女。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是我心性残暴,是我罔顾人伦,是我要杀了他们来补充自己的灵力!」 听到这里,凌芫半个眼珠已经充满着血丝,右手还紧紧地攥着剑。 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语不发,气息紊乱了起来。 迟芸轻笑着继续道:「和那些邪祟一样,我也需要摄取他人灵力,是不是?纵使你知道活人是不可能如那些邪祟一般的,但你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因为你是泽世明珠,是仙门楷模,你们都是仙家!而我,是邪魔外道,是妖女,是邪祟,是恶鬼!我活该遭万世唾弃,遭百家围攻,遭千刀万剐。」 说完,迟芸眼神飘渺地从凌芫身上移了下去,把玩着手里的问苍,慢慢离远了凌芫,眼中无神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迁怒与你,我也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再见面时,我们便真刀实枪,你死我亡。」 她已经分不清哪句话是真心话,而哪句话又是她为了赶走他才说出口的。 心里确实有点痛,可是又不得不痛。 ...... 凌芫眼神一直跟着迟芸移动着,闻言一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 迟芸立马抬起头看着他,抢声道:「不是什么?不是他们要杀了我吗?不是他们说我害死了哥哥?!不是他们尊你为踏月仙君?!!」 不知何时,迟芸整个眼睛已经烈火充盈,红到发黑了,她紧紧握住问苍,手掌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红色印痕。 「不是你要飞升而去吗……」她声音颤抖起来。 原本凌芫满眼的冰棱,已经化成了水,冰凉又晶莹,滚落下去。 他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嘴唇微微发抖。凌芫只感觉到喉咙发干,似乎说不出话来了,胸腔内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住了,整个内脏也像是被刀割了一样。 「我其实……」凌芫艰难道。 「我不想和你废话了,走。」迟芸转过身背对着凌芫道。 「归风……」 他想说,「我其实,不想飞升。」 「滚!」迟芸几乎声嘶力竭,像是把这几年积压的怒火都爆发了出来。 她知道,这个人,踏月仙君,註定是和她道不相同,他是世家楷模,她是纨绔子弟,他是正统血脉,她是异族败类,他是仙,她是魔,他成神时,她便是妖…… 并未听见身后有任何声音,迟芸真想让他再滚一次,她勐然转身,看到的只是一片森然的山洞,外面几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枯枝,还有一片荒芜的土地。 迟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感觉到脸上突然滚烫了起来,还有些湿润。迟芸抬手随便一抹,竟是一手的血,殷红、滚烫…… 她笑道:「走了。」 拖着一副沉重的身子,她步履有些蹒跚地往峒烛山主洞走去,目中无神地坐在石凳上,平静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下去。 她真是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了,往常天天要炼什么法器,制造各种走尸守护山门,还要安排好山上的这些人,如今平静地坐在这里喝着水,倒也安稳。 不过话说,还是挺好喝的啊...... 这山上的水平白无味甚至还有一点点腥味,但也只能如此了,这山上除了走尸就是邪祟,不免哪个没长眼掉水里了,或者是碎在土里了,水慢慢就腥臭了起来。 不过迟芸也不在意那些了,毕竟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好歹他们都叫她妖女了,做一次妖又如何。 一阵脚步声从洞外传了进来,然后越来越近,知道全身进入洞中,一袭黑衣,正是陈子逸。迟芸完全没看见进了一个人,还低着眼空洞无神地坐在那里。 陈子逸轻手轻脚地走进过来,微笑着道:「阿芸,我今日下山,给你买了些点心,你尝尝吧。」说着将一个纸包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迟芸微微斜了斜眼看了一眼,道:「你自己吃吧。」 陈子逸道:「......你一直很喜欢吃的。」 「放在那儿吧。多谢。」 陈子逸嘴角的微微弧度渐渐消失了,又笑道:「那你记得吃啊」然后见迟芸纹丝不动又轻声地离开了。 不多时,陈子逸便又跑了回来丝毫不见半点沉稳之气,喘着气对迟芸道:「凌芫呢?你把他放了?!」 迟芸平静道:「放了。」 听迟芸这么说,陈子逸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不可置否,似乎又一阵憋闷之气在身体里打转,却释放不出来。 他对迟芸道:「放了他,也好。」 放了凌芫,再也不见了,那是不是就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那你……」陈子逸的神情认真,「能忘了他吗?」 闻言,迟芸抬头看着陈子逸乌黑又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道:「心里从来没有,又何来的忘掉?」 陈子逸看着迟芸微一笑道:「但愿如此。」随即那若有若无的笑容转瞬即逝。 忘与不忘哪里是说说而已的…… 尽管他是知道的,却还是想听她说。 迟芸将头偏到一边,道:「他不该死于此,要死,也至少是光明正大真刀实枪地干一场。」 第130页 陈子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女人,逐渐平静了自己的内心,道:「是,他是踏月仙君,他应该死得光明正大,而我们就该活得暗无天日。」 沉默了一会儿,陈子逸又继续道。 「阿芸,多日之后,若必有一战,我定亲手取他性命。我说过,会护你一世周全,任何人都不能让你伤心。既然我给不了你现成的安稳生活,那我便去争取。」 说完之后,想了想,他又继续道:「这是我的真心话。」 第103章 踏雪关仙魔一战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他从没这么真心地对待一个人,从他出生到现在,他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印象,只记得迟岚大哥如父亲一般照顾他,除此之外,唯有迟芸对他好了。 陈子逸在心中道:「你什么时候能知道,我对你的真心。」 他总想说,「如果我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对你好,你就能看到我,对吗?」 他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还小,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对她好。只要对她好,她就一定能看到。 现在长大了,他知道了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想把她据为己有,有时候,他真的是想勇敢一点把她变成自己的,哪怕是生米煮成熟饭,哪怕是她恨他。 可是,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无尽的懦弱、自卑。 他比不过谁,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但他总是比不过迟芸,比不过她的修为,更比不过真心。 · 青州夜邑。 沙尘与昏暗遍布,无数成年男子聚集,皆身着靛青,手握利刃。 深秋时节的狂风席捲,夹杂着尘土的落叶飘扬。 屋檐下挂着的墨鹰旗子被风吹得似妖媚狂狷,躁动不安。 杨天堑对着众人喊道:「峒烛师宗残暴无常,暴虐成性,罔顾人伦,残害先迟家主,其山尸横遍野,人人得而诛之!我仙门众家如今联合惩治妖女,为仙门除害,替天.行道!」 语罢,众将士皆高唿,「替天.行道!剷除妖女!」 仙门众家早就在杨天堑的带领下,对迟芸痛恨至极,百家联合,合纵缔交欲剷除之,此已经传遍修真界。 峒烛山没有了热闹,只剩夜以继日的备战。迟芸坐高堂,竟也近一月从无喜色。 峒烛山是人少,左右不过百人,但与其他仙门用灵气修炼不同,峒烛山使的是邪气。 且迟芸身怀控火造尸之术,又有引邪灭邪之力,本只是修炼不足一年,便已可敌众家主,如今多了一个月的时间,功法修炼之快,出神入化,只差登峰造极。 踏雪关飘扬起大雪,虽还不是寒冬,但大雪倾下已如深冬。 无数人聚集至此,只为着一个人——峒烛师宗。 此番景象,以前也曾出现过,不过那时候,是迟芸刚出荆棘洞,迟家人全都出门迎接她。 也如往日,大雪飘落在众人的肩膀,只是眼神中的期许换做狠戾,无数的眼神都说着,此女今日定当死在自己的剑下。 有的人也想着,此女之血,万般能耐,下一刻便是自己的了。 不再有任何寒暄,迟芸一贯不喜欢。 冷箭射来,她不曾有一丁点伤害,但顷刻间,无数利刃拔出,沖向这边。 问苍飞旋,难以计数的银针射出,穿梭在人之间,有的人刚进入这里没多久,带着一腔热血,如见便倒地不起,鲜血直流。 迟芸善于利用周围一切事物,只见黄土冲破大雪,融着雪水,凝做一团,化为人形,数丈之高,朝着蝼蚁般大小的人覆压过去。 冷箭穿破土尸的身体,稀碎的土稀疏落下,却又在顷刻间復原。 不一会儿,这便不止它一个了,又陆陆续续从地面站起无数个土尸,雪融化的水变成了峒烛山脚下最常见的那东西,也成了她的武器。 寒剑灵光闪过,迟芸纵身翻过,转眼间,只见杨天堑手握墨鹰眼神狠戾。 经过了那么多次的针锋相对,此刻他再也不寒暄,迟芸也不愿在与他人说些没用的话。 此刻最有用的便是手里的武器,以及更狠的心。 峒烛山的众弟子中,有迟家遗留的迟家修士,如今看见了这场面,好似已经不再像曾经那场磨难一样,只是受人摆布。 有了迟芸这个强大的支撑,他们胸中之怒火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为了自己这一年困苦的生活,也是为迟家报仇雪恨,为迟岚报仇雪恨。 「杨天堑!安定山修士今日定取你狗头!」 小克是里面最小的,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今却沖在最前面。 「杨天堑!你当初将我们俘虏,又让我们轻易逃出。我若是知道你是为了利用我们,一定死在你杨家牢笼!」 「你以为你勾结了几个迟家的走狗就了不起了吗?!我迟家修士誓死捍卫安定山尊荣!」 他们已经不要命了。 完完全全地不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只要迟家修士在一天,安定山就永远存在,峒烛山永远站在安定山身前。 永远,永远。 脸上的鲜血是抑制不住的恨,咬牙而上,只为夺回曾被践踏的尊严。 不是亡族之恨,安定山永不灭亡。是族人的尊严,让他们勇往直前。 第131页 杀成一片的踏雪关,鲜血四溢,浸染土壤,更将一片花白的雪染做血红。 无数剑刃指向一个地方,无数声音嘶吼着「妖女」,将这一场对战看作是最终的讨伐。 先前雪还是白的时候,只见众家齐聚,颜色彩鲜艷。 雪成了红的,却不见其他白色。 迟芸的眼神扫过这一片,多了几分暗淡,随后又是难以抑制的怒气与狠戾。 问苍扫过,掀起化为血水的积雪,将这漫天的阴云尽收,更将无数人的生命碾压。 哀嚎声夹杂着恐怖的唿号,风云难以掌控,却是最压抑人心的,像是死亡来临一般。 「妖女!如今你还不打算收手吗?!还要残害多少人?!」 有人剑拔弩张喊道。 「你如今别想逃出这踏雪关!不如就此作罢,留你一个全尸!」 「你还要残害修真界多少人!」 …… 残害? 她可曾残害过谁? 迟芸轻笑,「留我全尸?你们怕不是挣着抢着想要食我肉,饮我血吧……你们留我全尸,我可不会留你们全尸。」 「妖女残暴至此,何以规劝!何必跟她多废话,杀了她!」 杨天堑舔舐了嘴角的血渍,怂拉着阴邪的眼睛,「看吧,都想让你死。」 她沉默着不回应,只是淡淡垂着头,见状杨天堑继续道:「悄悄告诉你,他们也都想让你兄长死。如此,修真界便少了一位大家主。」 迟芸只是神色淡然,随后大笑,全然没有一丝伤心或是激愤。 整个修真界,还有谁是不想让她死的?还有谁是不想灭了迟家的…… 剎那间,寒光骤现,无数银针由着问苍而现,伴随着浓黑的狂风,阴邪之气席捲遍地。 各家修士倒地无数,一片嚎叫。 此针剧毒,乃神女骨所化,让人一中之便流血不止,失血倒地,难再立起。 杨天堑见状,撤步闪身,暗凝功法,墨鹰周身暗气飞旋,双指口诀玄之又玄,只见无数剑刃□□,悬之于空。 寒剑划破风沙,直冲而来,她一记云步,问苍气势恢宏,功法巨罩现于眼前。 再看其他地方,打斗成片。 寒烟风沙处,只见一把利刃嗜血如狂,陈子逸冷目兇狠,只见一个便杀一个。 上一刻还在为了战胜而如痴如狂的人,一刻便脖颈喷血,难以动弹。 杨天堑对迟芸对峙着,大喊道:「只你一个人在此,你的踏月仙君怎么不在?」 他又故作惊讶,「你不会真的让他走了吧?你就忍心让你的道侣,让你那个昼思夜想的人走?」 迟芸一怔,问苍轻颤。 他知道他们结成了道侣? 「踏月仙君,日后可是要飞升之人,你忍心吗?」他声音低沉,一双鹰眼盯着她。 「殊途之人,没有忍心不忍心。」 「殊途?哈哈哈!」他大笑,「听说他不愿飞升,是为了你吗?」 她只觉心中一沉,万般思绪涌上。 不愿飞升?他不愿意走……可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他不愿意走,不愿意登峰造极,为了你这个妖女,你猜他的结果会是什么?」杨天堑继续笑着道,「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 救她?绝不能。 她没见到这里有流暮人,也绝不会期待这里那一抹白色,不能玷染。 他不会来的,她这么想,却还是难掩心中的丝丝失望之感。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一个没留神,墨鹰划过,她纵身躲过,却只见肩膀上多了一道伤口,流着血。 杨天堑瞳孔放大,大笑了起来。 迟芸摸了一下肩膀,只见手指间的血迹由血红瞬间化作浓黑粘稠,一股阴邪之气散发。 四周的邪气涌来,细细琢磨着她的手指,最后化为乌有。 招阴灭阴之力…… 她想,「你千万不要来了。」 邪气周身散发出来,吸引而来的是腾空而起的邪祟。 杀戮与死亡存在的地方,就有邪祟,他们生前是人,死后变成了生前痛恨的东西,殊不知,原来自己也是自己厌恶的。 众人看向迟芸,一副惊恐,「看迟芸!妖……妖女!」 惊雷乍现,狂风怒吼,人如蝼蚁。 「妖女!去死吧!」 伴随着这声叫喊,一只冷箭射过来,却被迟芸强大的气波驱走,返回了回去,射中了他人。 「妖女?我是妖女,我早就想把你们都杀了,省得活着也是个祸害。」迟芸眼眸充血,一跃至山顶。 正欲发力,只闻一声「归风!」 她怔住身体,不由地朝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下一刻,一直箭便插在自己胸口了。 她没有顾自己,拔出箭,眼神松懈了下来,看向他。 他为什么来了…… 眼睛中不知道是充了水还是充了血,只觉湿润无比,见他靠近了过来,他连忙后退。 凌芫见状,小心道:「我来帮你。」 「你是来杀我的吗?」迟芸冷声问,「帮他们来杀我……」 「归风……我没有,我是和你在一起的。不管别人怎么想你,我是相信你的,你从未害过人。」凌芫见她后退,自己也不再向前,「跟我回流暮吧。」 第132页 她本内心松了下来,却又冷冷轻笑,「到现在了,还怎么回……」 她颤抖着,见心上人在眼前,却不忍看他同她一样。 终归殊途,难以同归。 她狠下心来,收了问苍,把剑出鞘,寒光闪现,直冲过去。 他躲闪不及,险些中招,一脸惊愕又是担忧。 她原是不想杀他的,手上挽剑,这才躲过。 见他无动于衷,她道:「若是想要我跟你回去,便打赢了我。」 第104章 踏血战苍古身蚀 「归风……」 凌芫刚开口,迟芸便已经击了上来,他只得抽剑抵挡,口中喊道:「归风,放下剑吧,我现在就带你走!他们要的不是杀了你!」 「他们不杀我?」迟芸不相信这种话,更是奋力击他。 「你相信我,他们要的不是杀你灭口……」 两道寒光相击,她脚步一旋,凌风欲腕中一转,刚柔并济。另一边,飞寒轻点,飞退七尺,不进而退。 两方相搏,一剑凌风,一剑霜寒。 一招未满,一招又至。几次三番正欲击中他的臂膀,倏尔剑锋一转,未尝触碰一点。 两人于山巅之上,两相搏斗,白雪洒落,整个踏雪关只这一方土地还留有白色。 「踏月仙君!是踏月仙君!」 有人喊。 「踏月仙君至此,此妖女必死无疑!」 山谷中迴荡着激昂的喊声,伴随着无数兵刃碰撞的声音,山巅之上,冷冷作响。 不知怎的,迟芸剑锋愈发锋利起来,凌芫只觉臂膀一凉,是衣袖划破了一道口子。 「归风!住手吧!」 「绝不。」她冷冷回復。 一个飞身,迟芸空悬而走,凌芫紧跟过去,却见山下一片狼藉。 无数邪祟飘浮,走尸乱舞,土尸残碎,夹杂血液的积雪融化成河,稀碎的肉块遍地都是。 脚下的断臂不知是哪个的,沾染了血液的破碎的旗子被无数人踩在脚下,短剑有的残留在人的身上,有的只是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哀嚎声与激愤声并起,分不清来自何处。 邪祟紧环绕着修士,将他们悬之于空,只见被掐住的人面色铁青,瞬间变作黝黑,下一刻掉落地上,在一片刻便是无数邪气侵身,将之变成了邪祟走尸。 这番景象,他见过一次了,在安定山时,只见迟岚身陨,凌肃伤痕累累拥着他,以及被乱箭射死的司年。 胸口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头,无数相似的场景难以再忆。 那处,陈子逸面颊染血,不知道是谁的,手中之剑上的血液不停地淌下,身前人瞬间眼珠凸起,脖颈喷血,倒地不起。 地上之人身上的血红如汩汩涌泉般喷出,将这片曾经圣洁无比的踏雪关变成了修罗场,如人间炼狱般苦难残忍。 「陈子逸!住手!」凌芫忍不住喊了出来。 凌芫飞身过去,陈子逸阴冷着面孔,手握利刃,只听凌芫道:「住手吧,你们要将这里变成人间炼狱吗?!」 陈子逸一语不发,拿剑径直冲向凌芫,力度丝毫没有控制,直接刺向凌芫的胸口。 凌芫剑锋划过,将之抵住,喊道:「陈子逸!你疯了吗!」 陈子逸并不答话,眼珠已经杀得血红,像是地狱的恶鬼,不再听从于任何人。 他想那天他所说的话,他一定会践行。「阿芸,多日之后,若必有一战,我定亲手取他性命。」 此间炼狱,踏雪关是也。 迟芸只是待在山巅上看着,这片大地,这场屠杀,精彩极了。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连忙抽剑转身砍杀,却只见那熟悉的白衣。 「师妹,你不愿跟我们回去?」凌肃这样问,他的剑并未抽出,还在鞘中。 迟芸忙转腕将剑刃避开。 一年未见,迟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满嘴俏皮话的师兄,如今脸上长了鬍子,眼神中也不见光泽了。 他闭关了一年,从不见人,任何人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有凌芫知道,他是在给迟岚守灵。 凌芫回到流暮,第一个找到了他,师兄弟两个本欲赶快出门,没想到师白因为凌芫上一次的出走而一病不起,那次凌肃自愿受罚,挨了鞭子,在师白门前跪了四天四夜,滴水未进。 自罚完之后,又自行回到了碧幽潭。 这次凌芫回来,师兄弟二人照顾师白起居,师白才有所好转,只是师白不愿看见凌芫,并叫他也去受罚。 凌芫与凌肃一同跪着,只等着师白开口,愿意见他一面。 流暮上下皆知,迟芸自立门户,自称峒烛师宗,如今她要反叛,师白自然也是知道的。 师白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虽有气,但还是开口说,要凌肃去带她回来。 凌芫跪在地上请求前往,不知扣头了多少个,也未得到师白的许可,最后他带着额头上的伤痕,不顾师弟们的阻拦,与凌肃一同来了这里。 经过了一年的封闭,凌肃不像以前那样健壮了,凌芫先一步到了这里,他便晚了一步。 迟芸不自觉眼神朦胧了起来,这是她所认识的师兄,只是不同了。 她又何尝不是,在凌肃的眼里,虽然她现在收到百家征伐,早已没有了灵气,可还是他的师妹,是迟岚的妹妹。 第133页 她难以开口说出狠话,只是声音冷冷,「师兄,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註定要跟他们一争高下,你死我活,这不是为了峒烛山,是为了安定山。」 安定山三个字,如今提起来,还是刺人椎骨,痛心万分。 凌肃沉默一番,只是轻嘆,「好,师兄帮你。」 他一跃而下,冲着与她相对的人,抽剑砍去。 这些人熟悉得很,一年前他见过,在安定山的时候。 也不知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是功法不减,他似乎不再像曾经那样,从不杀人,只杀邪祟,如今竟然只杀人,不杀邪祟了。 山下的热闹之景全部刻在了这修真界之中,也刻在了无数人的心里。 这註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多少人压抑多年的怒火得以释放,特别是这手握墨鹰剑的年轻家主。 眼眸中的怒火与欲望,又或许是贪婪,全部映现。 他被这修真界的等级秩序、尊卑礼法压抑了接近二十年了,从一个年轻的青年才俊到如今背负盛名的年轻家主。 地位变得尊贵了,可却依旧活在被流暮山宇和安定山压在下面的阴影里。 如今的他虽不曾说话,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说着,「杀了凌氏人,杀了迟氏人。」 杀了凌氏人,凌氏无继者,流暮必然大乱,从此跌落神坛。 杀了迟芸,以其血炼功法,迟氏从此不再,杨氏永驻神坛。 风声萧萧,飞雪绵绵,血流不止,雷轰万顷。 凌肃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一时间眼前一晃,顷刻间化作黑雾,万事万物难以看清,胸口渗出的鲜血还在顺着剑刃滴下。 扑通一声,他难以抑制地跪倒下去,只剩手中之剑还在苦苦支撑,眼前的一切全部化作一片黑,剎那间,又是一剑砍在自己身上。 眼前之景映在远处的迟芸眼中,头顶阴云密布,顿时压抑万分。 凌大公子……死了! 有人惊恐万分地喊道。 这是凌家的家主,是如今位于神坛之上的凌家公子,如今死在了踏雪关,任谁也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无数人的眼睛都在寻找那个能够杀死凌肃的人,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正拿剑站在凌肃尸体身后的杨天堑。 是杨家主…… 是难以计数的眼睛,有普通的修士,有各家族的家主,有闻声看过去的凌芫,也有山巅之上正狠戾地盯着他的迟芸。 此番景象,熟悉至极。 痛心疾首万分,难掩此间凉意,生死不由命,是非不由人。 她嘆笑,曾经对自己好的人,都没有了。 眼眸的赤色,是修真界开战的永恆的理由,她至今无法理解,人们如何尊崇神君,却对她的后代痛下杀手,称之为异类,称之为妖女。 现在懂了,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剷除异类,而是为自己铺路。 她笑这世间原是这么悲哀,笑世人如蝼蚁。一掌问苍,却再也不想问苍天,只知此非天命,是人祸难料,私心不灭。 她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全都是恶鬼。 全都是该死的。 风袭大地,洋洋飘雪,也是血流百里,漂橹万千。 「师兄……不在了……」她昂起脖颈,颤抖起来,「哈哈……不在了,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一袭狂风夹着无数锋利的银刺,无数邪祟恶鬼侵入这片炼狱,哀嚎声遍地,无数稀碎的肉块滚落山崖,还在往上爬企图靠近她的人瞬间化为残粉,跟着血流飘洒下去。 白光闪现,凌芫喊着:「归风!」 像是来不及思考,迟芸只见着一道熟悉的剑光过来,下一刻,胸口冰冷至极,她顿住,轻轻往下一看,是寒剑插入自己的胸口。 是霜寒剑。 是霜寒剑…… 迟芸见过凌芫自己的一种独特的剑法,名为「控剑术」,她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模煳的沾染着血色的白衣身影就在远处,而这把熟悉的剑正插在自己身上...... 她轻哼了一声,极其微弱,只有气息,伴随着往下流的血。 人的自私好像在一瞬间迸发了出来,无数人瞪大了眼睛,像是待哺恶犬。 「血!迟芸的血!」 「我的!」 「你们滚开,都是我的哈哈哈!」 「杨天堑休想私吞赤风谷妖女之血!」 …… 无数身影沖向自己,她看不清,只看得见眼前的血红,朦胧的身影。 黑色的,白色的,已经所有其他颜色的…… 「阿芸!」 只闻陈子逸一声声嘶力竭的吶喊,眼前模煳一片,迟归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群魔乱舞,癫狂争夺,茹毛饮血……眼前的这群人,就像是一群野人!让人噁心作呕! 两道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不知是泪还是什么。 疯子…… 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都该千刀万剐!永不入轮迴! 好疼,心好疼…… 迟芸颤抖的身子已经难以站稳,却还是不甘于就此被这群骯脏的修士蚕食。 好疼……你们都想让我死! 迟岚曾告诉她,善待众生,可谁又曾善待过他,谁善待过她? 所有人都容不下她,都想她死!都想饮她的血。 第134页 好啊……死,一起死。 「阿芸!」一个黑色的东西沖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周围的都是疯子,都是恶狗,都是毒蛇! 看不清,也认不清了。 除了哥哥,她谁也认不得了。 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了迟岚正等着她,笑着朝她招手,唤她一声「阿芸」。 去找哥哥…… 她早已湿润的眼睛看着迟岚,缓缓伸过去手,不自觉笑出了声,「哥哥。」 「迟芸疯了!趁现在杀了她!」 打杀声此起彼伏,无数人涌向这边。 她胸口的伤口变作黑红,汩汩涌血。 不知这团黑红怎么吸引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邪祟被吸引着往这边来,黑雾遮住她,几乎围住了她整个身体,伤口不断放大,邪祟渐渐侵入。 「都给我滚开!」 也不知陈子逸是在喊他周边的这群野狗,还是在喊迟归风四周一只只冲上来的刀剑,又或是这群本帮着他们一起啃食那些修士的邪祟,陈子逸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人生的绝望。 迟归风眼睛已经遍布血丝,甚至可以说是血液,是红色的滚烫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往下流,流满整张脸,混合着嘴里粘稠的岩浆,滴落土壤。 眼睛松垮下来,只感受得到烈火焚身,兇残至极。 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点温热。 第105章 回首往事已是秋 回首当初的时候,凌芫还是难以平息,那他带迟芸离开,朝着流暮的方向一路向东。 迟芸睁开眼时是在苍古道,他知道身后之人都追了上来,便一直不停息地往前跑。 迟芸在他怀里,不停地流血,早已神情恍惚,他感觉到她气息微弱的挣扎。 他急促地问,「归风,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去,还没有礼成呢……」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有些颤抖。 迟芸面无神色,缓缓伸手,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马上就到了,师尊很想见到你……」 迟芸轻轻嘆笑,「能死在你的……剑下……也好,我们就当互不相欠……」 凌芫心跳勐然停住,只是解释道:「归风,你别说话了,不是我……」 只见迟芸的手从他的大手中抽离,下一刻,她的嘴角便溢出鲜红的血。 「归风……」 「我死之后,不必……留有任何痕迹,就当我……魂飞魄散,再也不来这……世间,是踏月仙君……杀了我。」 不要有痕迹,我害怕他们蚕食我...... 是你杀了我,这是我最后的功德。 「归风,不是……你不会走,你不要走!」凌芫慌忙起来,眼睛又一次滑下一串泪珠,滴落下去。 他抱着迟芸,身子轻颤着埋着头,只感觉那人的气息慢慢变弱下去,灵光闪动,他尝试着去触碰,却难以碰到。 屡次三番都触碰不到,他焦急起来,怀中的重量轻了,慢慢消失。 「归风……归风!我想留住你,我心悦你!你别走,我求你……」 脚下的霜寒剑缓缓停靠下来,只见那人化作红色细斑,成几缕细丝,然后缓缓消失不见。 他亲眼看着她离去,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迟芸走后,众人赶来,只见凌芫脚下遗留的血迹,以及缓缓消失的魂魄。 无数人敬仰的踏月仙君怔在原地,被再一次捧起,从此他又多了一项尊荣。 世人皆知,是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杀了妖女,虽然在踏雪关一战中凌肃不幸身陨,但流暮从此在神坛之上再也不会跌落,因为有凌芫的存在。 在世间传言中,凌家两兄弟是这一战的绝对主力,一个杀了妖女,一个为了修真界而神陨踏雪关,流暮美名,名副其实。 不久后,天劫降临,全修真界都处于庆贺的浓烈气氛之中,庆祝妖女陨亡,庆祝神君即将诞生。 但流暮的氛围却不似其他家族那般庆贺。 师白去世,凌肃也早已在踏雪关死去,整个流暮的担子都堆到了凌芫身上,他无意于飞升,在所有人的嘆息声中留在了这世间。 然后便是长达六年之久的闭关。 一个在修真界在神坛上屹立数百年的大家族,在这几年好像销声匿迹了。 但又好像,哪里都有流暮的痕迹。 不论是哪里出现了邪祟,都能看到流暮弟子的身影。 迟芸死后,曾参与踏雪关一战的峒烛山修士基本全部身死,剩下很少一部分逃走了,不过也难以再掀起风浪。 修真界的家族们也曾去清缴峒烛山,只是那山上竟然还存在禁制,难以攻破。若是当时不是在踏雪关打的,而是在峒烛山,他们怕是很难攻打上去。 如今只能说,幸好幸好。 不过看这地方,愈发荒凉了,比起以前有峒烛师宗的时候,如今只能说这地方连苍蝇都活不下去。 一点生息都没有,他们这才罢休了,看来峒烛山真的已经灭亡了。 修真界真的安生了不少,就连邪祟亦是少了很多。 仙门世家在以往的数十年间,有的已经灭亡,有的愈来愈微小,有的慢慢崛起,一片和谐,唯独不见当年三家并立之盛景。 凌芫不露面的那六年,世人皆知他在闭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第135页 凌肃的遗体被安放在碧幽潭潭底的冰棺里,与迟岚摆在一起。 而凌芫则是将自己关进了风室的暗室里,这个暗室也是在迟芸死后才有的。 那里面摆放着一盏长明灯,经久不灭,因为它的灯芯是他自己身上的心头血,灯焰是他爱人的魂魄。 是他用心头血盛住的零散的魂魄,早已稀碎不全,难以拼凑。 出关后,他又找了六年。 身边的弟子都是后来收的晚辈,曾经流暮熟悉的人也已经换过一轮。 有几个弟子是他在外面捡的战乱后无家可归的小儿,他给他们取了名字,留在身边。 后来的长明灯一直亮着,风室的暗室里一直有着微弱的光,周围墙壁上全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那些被人争先恐后抢夺的血液凝作顽石,被安放在这一片墙壁上。 墙壁慢慢充盈起来,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了,可是她却还是一直待在长明灯中不肯出来。 苍古道成了妖邪丛生的地方,踏雪关变成了踏血关,从此寸草不生,万物凋零。 迟芸回来那天,长明灯暗了下来,凌芫清楚地看见了。 他赶到苍古道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熟悉又弱小地身影,她站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不小心便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见她连忙躲过他的眼神,便也不打算继续盯下去,却还是用余光看着她。 他见她离开了人群,便也跟了过去,却始终不曾让她看见自己。 凌芫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将她带回去,他实在不愿意再让她在外面流浪。 那天陈子逸来到他面前,他便知道不止他一个人知道她已经回来了。陈子逸在客栈制造了一场骚乱,如此,迟芸便被凌芫顺利带了回去。 名正言顺。 陈子逸对他说,「我会再要回她的。」 迟芸死后,陈子逸还守在峒烛山,那时候禁制还在,他苦练功法,在峒烛山一待就是十二年。 峒烛弟子尊他为川荒魔君,为的是有一天还能为迟芸报仇。 在百家眼里,他好像是个一点也不重要的人,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威胁,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大事。 峒烛山禁制还在,那些水尸、火尸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座孤寂的荒山。 峒烛山从此消沉下去,没有了消息。 一个家族的兴盛往往要经歷诸多磨难,艰难万险,可覆灭之时却是那么快。 原本盛极一时的各大家族不再,剩下的便只剩青州。 青州夜邑。 一番庆贺过后,杨家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又或许不是平静,是暗夜的压抑。 孙格早已不知与杨天堑平起平坐的时候是曾几何时了。 如今他只能带着面具生活,也早已不知作为家主的滋味如何了。 只知道杨天堑活的光鲜亮丽。 他却如虫鼠蝼蚁。 杨天堑给他倒了酒,端到他面前,道:「孙家主,我已经很久没有叫你孙家主了。」 孙格抬眼轻瞥了一眼这就被,银色寒光透着露骨之凉。 「孙某早就不是家主了。」 他的嗓音如同枯柴划过地面,刺啦作响,难听至极。 对面人轻笑着放下酒杯,「你还是明白的。没有我,你现在是不会坐在这里与我一同饮酒的。」 杨天堑看着他,略带一丝轻蔑,沉思片刻,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还要多谢杨家主了。」 「不用言谢,只要你帮我做事,我可以一直让你活下去。」 孙格并未回答,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直活下去,他现在已经不明白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 又或者说,他该怎么一直活下去。 迟芸死了,没有留下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之前所期盼的东西。如今,灵木也已经用完了。 还有什么能支撑他。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杨天堑轻笑,「别人永远都无法猜透我的手段,我说你能一直活着,你就能。」 有那么一刻,孙格有些动摇。 他原以为杀了迟芸,她就可以得到她的血,足以支撑他很久。 到时候就不必再依附于杨天堑。 没有想到的是,临死的迟芸竟然被带走了。 自己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杨天堑也是。 杨天堑帮他铸剑,帮他提升功法。得到的却只有如今屹立在修真界的地位。 孙格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他此次来到这里,也能料到他会是怎样的际遇。 可有了一点点希望,又不太愿意相信自己命不久矣。 不再管对面的人怎么样,他只管自己饮罢,便起身离开,上了窗户,跳窗而走。 夜里灯火昏黄,暗夜的寂静笼罩着整个修真界。 杨天堑独自坐在房里,拿起酒壶,没倒出点滴,只得放下,轻笑一声。 他看向窗外,只见一片昏暗。 「只能在夜里活动,」他顿了顿眼神由迷离变得坚毅起来,「夜里好啊,看不清,看不见。」 片刻,便听见外面急促又频繁的脚步声,随后脚步声停下。 杨天堑推门而出,只见杨家的修士各个佩剑,列于门口。 眼神中满是杀气腾腾。 第136页 杨天堑徐步走下,一脚挑起躺在地上的尸体,血流遍地。 他咋舌,「可惜了我给你铸的剑,你却没用好。」 杨天堑给孙格的剑,像极了霜寒,却怎么看都不像,但对于心智已经不再的人来说,它就是霜寒剑,比如峒烛师宗。 杨天堑见过很多人的剑,他能记得住它们的样子,或许是天生的过目不忘,他铸造过凌风,铸造过霜寒。看着很像,也只是看着像罢了,归根结底不是。 但对于混淆视听足够了。 杨天堑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光是看着杨家如今位列修真界第一,却无丝毫波动。 曾经他想尽办法,为的是杨家,现在他却只想为了自己。 一番喧闹过后,杨家沉寂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杨家修士们还处在庆祝峒烛师宗的被杀死的愉悦之中。 杨天堑回了房间,修士们也都各自散去。 角落里,一双眼睛隐忍着颤抖,紧紧地盯着这个原本躺着尸体的地方。 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转身离开,走到了黑暗里。 第106章 夜邑出逃遇缘人 伴着一声惊恐的叫声,阿彤从梦中醒来,她坐在床上沉重地唿吸着,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曾经梦见过很多次,或许是昨夜的惊吓让她又做起了这个梦。 寒冬刚过去,但夜里还是很凉,她不自觉裹紧了被子,被子随着她胸口起伏。 原来是梦,可他却还是难以从梦中缓过神来。 她梦见了一个女孩坐在废墟上,亲眼看见一个嗜血的人杀了自己的父母家人,杀了整个村子。 紧接着要杀了自己。 她从惊恐万分中醒来,抓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一根救命稻草。 伴着天色缓缓出现的微明,她穿好了衣裳,工整地出了房门。 外面还是一片昏暗,杨家的修士想必都还没起来,阿彤缓步走到杨天堑的门前,却迟迟不敢推门而进。 或许他还在睡梦中,她不忍打扰,却也不想离去。 干脆靠近了那扇门,透过门缝往里面看过去。 却一不小心身子往前一怂,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阿彤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她经常在这扇门前徘徊,但杨天堑夜里的时候一般都是将门紧闭的,她丝毫不能靠近。 如今这门竟然这么轻易就开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她赶忙将门关上,转身就跑下了门前的台阶,一时心慌意乱。 她还从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院子里还是安静的,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人。 或许,她可以看一眼呢。 就一眼。 她轻手轻脚地又靠近了过去,缓缓打开了门,迈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隔着帷帐,她看不清对面那张床上躺着的人,却实在想过去看一眼。 便沉住唿吸,缓缓走了过去。 不知道他睡着的样子,像不像平日里那般威严,一样难以靠近。 一股莫名的猎奇感突然涌上心头,走进那张帷帐之后,她希望第一眼就能看到。 她摒住唿吸,一睁开眼,却不见床上有任何人影。 她整个人顿住,心跳像是突然停止了,只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忙转过身,一股浓烈的冷冽感勐然刺入椎骨,一声吱呀的响声又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却没有人。 只见门开了,随后便是一阵唿唿的风声。 她慌忙着过去关门,生怕发出声响,虽然家主不在这里。 待关了门,却还是能听见细微的响声游荡在这间屋子里,她沿着四周望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直到一股气息从一个墙缝中冒出,她循着慢慢走过去,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将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墙缝,随后又将整个手放上去,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将她吓得退后几步。 随后,墙壁便开了。 原来这是一扇门。 往里面看过去,是一条昏暗的小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她刚要进去看一眼,却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小道中传出来。 随后便是一声大笑。 她从来不知道家主屋子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胸口起起伏伏,唿吸不稳。 看见这个黑暗的东西,好像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压迫着她的心脏。 慢慢走进去之后,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略微有了光亮。 前面是一面墙,绕过它便能看见里面的场景了。 她躲在墙的后面,听见喊叫声近在咫尺,好像就在自己耳边一样。 里面的人轻哼笑着,「迟芸,我迟早要喝掉你的血。你们一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迟芸?迟芸不是已经死了吗……」阿彤疑惑着。 这声音分明就是家主的。 一声声惨痛的嘶吼声传过来,她吓得紧紧捂着口。 「家……家主!!饶命啊!!」 「啊啊啊啊!!」 「家主……别杀我!我一生给您当牛做马!!」 阿彤探过头看过去,只见一群人被倒吊着,下面放着巨大的盆,里面盛着鲜红的液体。 一股腥味袭过来,阿彤蹙起了眉。 只见杨天堑手里拿着剑,一瞬间,剑光闪现,倒吊着的人没有了生息,只剩从他们身上汩汩流下的血,顺着身体流下。 第137页 血液煳住了他们的脸,面目全非。 她躲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身子颤抖着。 她只能看见杨天堑的背影,雄壮至极。 杨天堑轻微歪了歪头,倾听着声音,是血液流下的声音。 他舔了舔剑上的血迹,低哑的声音冷冷道:「我更希望你为我而死。」 躲着的那人早已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场景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已经挂上了水珠。 心跳由起初的怔住变为勐跳,一种可怕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她好像在一瞬间想起来无数事情,以至于她到底分不清哪是真的,哪是假的。 那个小女孩是她自己,那个嗜血的狂魔…… 是杨天堑。 她的脚已经站不住了,她想赶快离开这里,却连站直身子都是艰难的,一阵酿酿跄跄,她才挪动了几步。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 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喘息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了,只感觉到了天色微明。 她跑到了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不知道找出了什么,便赶忙循大路走去。 看守的看见她,便拦住了她。 见状,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那人见了,便连恭敬地拱手,「原来是家主令,您请。」 直到跑出几里地之远,她的心跳才缓缓放慢了下来。 曾经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始终无法相信,梦中那个杀人狂的身影真的像极了他。 可她又明明记得,是他将她救回青州,将她养大,将她带在身边,甚至让她拥有了世家小姐一般的身份。 她参加过流暮的射艺大会,没有上过战场,始终是以世家小姐的身份养着。 有时候她真得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了。 想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是杨天堑杀了她的村子,杀了村民,杀了父母,最后竟然还把她带回去青州。 想着,她靠在一个大石头后面抱着膝痛哭起来。 突然一阵剑光从头顶闪过,她连忙站起身,准备跑。 一个人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面色如土又刚硬无比。 「阿彤小姐,家主让我带您回去,顺便让我问问,您怎么在这里?」 阿彤紧张地退后几步,「我不想回去。」 那个高出他两个头的人却缓缓靠近,「家主说,你若不愿回去,便叫我绑回去。」 她害怕地后退,声音略带哽咽,「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留着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那人置若罔闻,掏出了绳子。 阿彤见状,赶忙撒腿就跑,不料这人速度太快,没跑出多远,她便已经被抓住。 「放开我,我不回去!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她想像着她所看见的一切,她会不会像他们一样,被倒吊放血而亡,会不会像迟芸一样,魂飞魄散了还被人惦念着她的血。 「你杀了我吧,别带我回去。」她哭着哀求。 面上沾染的泪水与尘土将脸弄得泥泞不堪。 他并不理会她,作为杨天堑的修士,都是只听从于杨天堑的,就连生死也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今的她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 那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勐一击,他将她丢到地上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影跳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弯刀,狠戾地盯着他。 「一个大男人,竟然做出绑架小姑娘的事,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杨家那修士并不理睬,便直接拔剑砍过去,那人飞旋着躲过,踏于杨家修士身后,一个弯刀飞过去,随后便见一缕头髮丝飞在了空中,弯刀飞回手中,杨家修士的发冠却不见了,只剩散乱的头髮。 或许杨家修士并未料到自己能被这般羞辱,便一瞬间气急败坏了起来,面目狠戾更加。 阿彤躲在一边,想要使劲将身上的绳子弄开,找了石头在上面磨蹭了许久。 只见那边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双方僵持不下。 拿着弯刀那人不知口中念着什么,弯刀随着一阵黑乎乎的风一同飞向对面,一时看得对面人目瞪口呆。 树上如细针一般的叶被卷下来,一同射向那人。 一瞬间,那修士便顿在了原地,身上扎满了针,随后倒地而亡。 阿彤也愣在了原地,只见救她那人走过来,一刀砍过来,将绳索砍断。 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了。 阿彤连忙起身,喊:「多谢!」 没有得到回应,阿彤松了松手脚,艰难地走了几步,只觉得身上十分疼痛,往下一看,脚上已经在流血了。 「你!」阿彤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便这样脱口而出了。 「你能不能帮帮我,我走不了路了,而且……我没有地方去。」阿彤垂着眼,十分窘迫。 「慢慢走,再往南走十里,有个驿站可以歇脚。」 阿彤暗暗道:「十里……」 她缓缓动了动脚,动了半天只艰难地挪出去几步。 只见脚上还在流着血。 她疼得哼出了声。 不帮也行,她也能慢慢走,只是怕杨天堑还会派人追上来。 想着,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人还没走远,见她还停在远处,实在也不忍心把她丢在这里,便道:「跟我走吧。」 第138页 第107章 今生再遇前世迷 那人搀着她来到了一间山中的茅草屋,四处皆是树木,没有人间。 阿彤松了口气,这样的地方应该是不会被轻易找到的。 那人放下她,便出门。 「多谢!」阿彤急忙道。 那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提着一个水壶进来放在了炉子上,道:「家里没热水,劳烦等等。」 「多谢。」 他抬眼看了一眼她,开口道:「你就会说这一句话?」 她一时无话可应答,但是却是也只有「多谢」二字能说了。 炉子上水壶咕噜咕噜作响,阿彤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只是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扫着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也很简陋,放的明显都是一些猎户用的东西。 墙上挂着几张鹿皮,还有兔子皮。一个老旧的弓,还有几把弯刀。 一个野猪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瞬间将她吓得不敢喘气,忙低下了头,沉沉地唿吸。 她接过来那人递过来的水,刚要开口,又生生吞了下去。 那人也一句话不说,直接转过身,将墙上挂的猪头拿了下来,走出门。 回屋后坐到了炉子旁,伸手烤了一会儿,又起身,道:「过来烤会儿火吧。」 说罢,便又拿着刀出去了。 阿彤见状,才松了口气,慢慢挪到了炉子边上。 火焰红彤彤的,像是她所看见的那样东西,一时让她又望出了神。 如果她没有逃走的话,现在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火炉子噼里啪啦响,见着火稍微有点小了,阿彤拾起边上的木柴添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经暗了,那人却迟迟未归,阿彤出门看了一眼。 这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无非就是一些柴火、工具之类的,在门口等了半天,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阵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远看见那人回来了,背上背着一个竹篓,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 见阿彤站在门口,他搁下东西,问:「怎么出来了?不怕再被追杀你的人看见?」 阿彤心口一顿,紧张道:「我……我没想到,我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很安全的。」 那人将死掉的兔子丢到水盆里,一手拿起了刀,将那张兔子皮划开。 他轻笑道:「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他将竹篓踢过去,「里面有车前草,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阿彤不敢多说话,见他用刀用的是在精妙,兔子皮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一张完整的兔子皮就这么被剥离开来。 「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怕冷呀?」 自己本就帮不上什么,被这么一说,阿彤也只得拿着竹篓回屋了。 临回前,她开口问:「不知壮士何名?我……我应该怎么称唿你?」 那人头也没抬,「杜子熙。」 阿彤从来没吃过兔子肉,但杜子熙既然给她做了,她也只能稍稍吃了几口,总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 桌子上点着煤油灯,映照着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杜子熙见她吃的少,扫了一眼她的衣着,便道:「看你的穿着,是哪家的小姐吧?这山野里没什么好东西,但这兔子肉也算是好的了。要说最好吃的,还得是烤鱼。但这儿离河流有点远,赶明儿我去碰碰运气。你先凑活吃点吧,垫吧垫吧。」 阿彤坐在一旁,垂着头,「多谢。」 「追你的是什么人,他什么要抓你,能跟我说说吗?」 见阿彤不说话,他又道:「不说也行,等你脚好了,就赶紧走吧。」 说完,便大口吃起了肉。 阿彤闻言,一股失落感突然涌上,「我没地方去。」 「那就找。」杜子熙端起自己吃完的碗出去了,「记得自己把碗洗了。」 夜里杜子熙让阿彤在自己那张床上睡了,自己去了外面。 深山老林里,最怕的就是野兽,平时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如今这里多了个女子,难免就要更警觉一些。 他一个人翘着腿躺在大石头上,看着头上的星,从身上拿出一壶酒就喝了起来。 当初他偷偷跟着凌芫跑了出来,因为自己是外门弟子,没有剑,也不能御剑,便只能慢慢走。 他也不知道峒烛山在哪里,一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有时候能抓着鱼,能有野果子,有的时候连草都没有。 好不容易快到了峒烛山,他听说峒烛山的人要跟仙门百家开战了。 他赶到了踏雪关,看着无数鲜血,自己却只能躲起来,躲在山沟子里。 那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又见到了迟芸。 随后见到的是满身伤痕的她和即将倒下的背影。 迟芸被凌芫带走了,除了流入土壤的血迹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留给他。 迟芸死了,他便离开了。 来到这个荒山野岭。 想当年他还是被迟芸带着偷偷喝酒的小孩,喝了一口就醉了。 如今他长了胡茬,很快很快,很快便苍老了许多,不用躲着藏着也能喝酒了。 只是小时候的记忆永远都挥之不去,那个熟悉的人其实已经多年未见了。 将来也再也见不到了。 阿彤趴在窗户上,屋里昏暗一片,只透过细腻如丝的光,可外面的月光却照的地面如雪。 第139页 此情此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思念着什么。 · 十年转瞬,半世如梦。 嘈杂声将迟芸从往世的梦境中撕扯出来,熟悉的事与不熟悉的人皆一同冲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迟芸穿好衣裳出了门,流暮的弟子们还是如往常般恭恭敬敬。 这次她是自己去玉寒堂的,尽管玉开不在,但毕竟在流暮住了这么久了,她也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自己刚坐下没多久,就见玉开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陈……陈姑娘!」 「我已经来了。」她看起来还有点骄傲。 「仙君让我告诉您,他今天就不陪同用早膳了,陈姑娘自己用就好。」 说完便拱手要退下。 迟芸丝毫不在意,听完之后便拿起了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说实话,自从她来了流暮,她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可以不用对着一张冰山脸,安安心心吃一顿饭。 如今凌芫不在,她的心情舒畅得很吶。 流暮一贯注重礼节,就连菜品都是看着极其珍贵的样子,各个摆在盘子里就这么一小点。 真就是个绣花枕头,单纯好看了。 迟芸一贯瞧不起流暮的饭菜,但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毕竟这辈子还是流暮在养自己。 吃完饭一阵心情舒畅,迟芸摸了摸肚子,明显有些圆滚滚了,果然没有冰山脸在,吃饭都能吃的多些。 刚出门,便碰巧见着了凌芫。 两人对视一眼,便只见凌芫往这边走来。 她这刚给自己吃的好心情,瞬间不敢显露出来了,只得笑嘻嘻地道:「仙君吃饭了没?里面还有给你留的。」 说完,迟芸发现好像不太对,饭菜基本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只剩空盘子了,还有一些残羹剩饭了。怪不得刚才吃的这么饱,原来是她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份。 她又转口道:「我还是去吩咐厨房再给你重新做吧。」 刚打算熘,凌芫叫住她,道:「不必了,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了风室的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躺在这儿,或者说是熟悉的尸体。 迟芸一见到,整个凝重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这个尸体,沿着周围细细地都看了一遍。 凌芫站在一边,毫无动静。 「申屠氏?!」 迟芸大惊。 凌芫道:「今日晨间出现在流暮门口的。」 令迟芸大惊的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尸体,而是申屠氏竟然还在,以及这个申屠氏如今是越发神秘了。 当年乱葬岗申屠氏抛尸,后来百家以安定山私藏申屠氏为理由攻上安定山,以及莫名其妙从安定山搜出来的申屠氏人。 迟芸一直无法理解,这个申屠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只知道申屠氏世代封闭,从不与别家打交道,他们所居的卢湾也是一个难以靠近的地方,山高水深的,就如峒烛山一般。 如今他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从不露面的家族,又多次作为别人的理由出现,每次作为实体出现的时候,又是个不能说话的尸体。 迟芸很怀疑,这个申屠氏到底是一个怎么神秘的家族。 或是,这个「申屠氏」本就是不存在的…… 而是作为一种意识,一种「理由」? 想着,迟芸勐然一惊,立马拉着凌芫回来风室里面。 又念在自己如今是个「新生」的生命,便装作一个可怜样,转身可怜唧唧地道:「他竟然是个死人啊!我有点害怕,能不能在你这屋里躲一躲。」 凌芫似乎已经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嘴角,直接坐下,道:「好。」 迟芸也紧跟着坐在对面,小心翼翼问:「仙君可知他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申屠氏,从卢湾来。」 听凌芫这样回答,迟芸额头冒汗。 她怎么能不知道?! 关键她想知道点别的呀!她只得笑了几声。 「那他为何而死?」迟芸问。 「谋杀,抛尸。」 第108章 今生不愿前世身 「谋杀,抛尸。」 传到迟芸耳朵里,一时有些震惊,但瞬间也就无波澜了。 这种事还不是常发生的,也没有什么嘛。 只是不知道被谁谋杀,又为何抛尸到流暮山宇门口,难不成是实在没地方丢了吗。 迟芸不屑,前世的时候,卢湾人是攻打安定山的理由,今生这个申屠氏不过也就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仙君打算如何处置?」 「埋了。」 「埋了?」迟芸大惊,差点拍案而起。 「为什么要埋了?这还没查清楚呢!」迟芸道。 「你打算怎么查?你觉得他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凌芫平静道。 迟芸盘起腿,好似有许多话要说,打算一席话惊艷众座的感觉。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有人丢到这里,那就说明他打算把这东西送给你呗。送人礼物,要么是好东西,要么,就是坏东西。」 她伸着手指乱指。 「好东西嘛,就是杀死坏人的功绩。坏东西嘛,就是杀死好人的推卸责任。谁会把自己的功绩让给别人呢,况且咱们踏月仙君也不缺功绩呀。」 第140页 说着,她挑了挑眉,只见凌芫柔和地饮下一口茶,继续听她说。 「那就是坏东西喽,无非就是推卸责任,搞一个污名嘛。」 迟芸见凌芫自己喝茶,瘪了瘪嘴,没想到下一秒凌芫就把倒好的茶水递过来了。 她笑着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怎么样?我聪明吧?」 「所以,我是该埋还是不该埋?」凌芫微不可察地笑。 被这么一点,迟芸勐然怔住,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埋!埋的远远的,要是有人来找,咱们就说『没有啊,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就连凌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埋,难不成还要留着等人找上门吗?等人找上了,咱们就直接瓮中捉鳖。」 凌芫放下茶杯,道:「一个自称捉拿贼人的『好人』,会承认自己是贼人的好友吗?就像当年安定山。」 对呀,安定山时,就算是没有那个「私藏申屠氏」的罪名,他们还是会杀上去。 因为这是一个坐实了的罪名,别人安在你头上的,他就不会轻易让它掉下来。 迟芸沉默了下来,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水纹一圈一圈的。 「当年安定山时,也是这样的理由。后来安定山就没了。」迟芸轻笑道。 她笑着嘆了一口气,「都是藉口罢了。」 当一个人想要杀了你,他有无数的藉口可以支持他,甚至有很多人都认同他的藉口。 后来迟芸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安定山,不是迟岚的命,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命,而是她的血脉。一条汩汩血河、神女血脉。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起来时,她还是难以忘却。 作古这十二年,这个修真界已经大变样了,像是没有了生机一般,全都是慾念。 凌芫自然懂得,因为当年,在迟芸死后,他是去过卢湾的。 那时候他总觉得,卢湾埋葬了太多的秘密。 当年他来到卢湾之后,便遭遇了攻击,虽然申屠氏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一个个的都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冲过去。 凌芫也从未见过这样攻击的,又不忍杀害他们,便一道金光闪过,打算用鎏金印驱散他们。 谁知道他们一见到这金光,便连忙收手。 凌芫见到申屠氏的家主之后,那人便连忙拜。 凌芫很是疑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知道只有流暮家主才又鎏金印。 申屠氏满脸的怒意,却极力压制。 后来凌芫从他们口中得知,从数年前开始,他们便一直频繁地遭到其他家族的攻击。 来攻击他们的人数不多,却是每个家族都有,也包括流暮人。 凌芫疑惑万分,他是知道的,流暮从不无故攻打别的家族。 当年他与迟芸一起在乱葬岗,看见的,原来是申屠氏在丢前来袭击的人的尸体。 他们常年封闭,不认识各个家族的人,但却是认识各个家族的家主信物的,这是修真界的规范。 你可以侵犯任何人,但只要见到家主信物,就必须恭恭敬敬。 这种隐形的规范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但申屠氏却是一直严格遵守的,直到如今还是这样。 那时,凌芫也已经明白了一切,所谓的申屠氏与百家为敌,不过就是有人想要灭了申屠氏罢了。或许是为了取而代之,又或许是单纯看不惯,理由很多,但都不足为奇,因为在修真界,弱肉强食,家族更迭,是最常见不过的是。 所以,申屠氏之所以被看作是百家的公敌,不过是有人背后造谣,顺水推舟。 既然申屠氏成了公敌,那把他们当成任何工具都是可以的,也可以当成灭了某个大家族的理由。 比如说安定山。 想要顺便灭了安定山,到时候就直接说,「安定山联手卢湾,欲称霸修真界」,或者说,「安定山私藏申屠氏」,就可以将两者一同定罪,然后一同灭了。 至于申屠氏为何现在还在,那就是因为安定山这个大家族已灭,申屠氏这个工具已经没用了。 凌芫没有告诉过迟芸,他曾为了她到处寻找,寻找她活着时的任何一点点痕迹 「心知肚明的藉口,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凌芫道。 「心知肚明,可是当年的心知肚明害死了多少人啊,云中安定山已经没了……」 她多想说,她有些害怕流暮会成为某些人的下一个觊觎的对象,或是现在正在暗地里盘算的对象。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好像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好像什么都是明白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得了悲剧,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得了贪婪的人心与如海水般的污衊。 凌芫微微抬头,看向她乌黑的眼睛,道:「所以你承认了……」 对面呆住,疑惑,「承认?」 凌芫死死地盯着她,「迟芸,归风。」 「……」 「你不叫陈枫,你是归风,对不对?」凌芫满脸含情,等着她的回答。 她骗了他很久,他从不在意,可如今他很想她能承认一句,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等了十二年的人。 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迟芸的一整个面目都暴露了出来。 这个她不愿再承认的身份,在这辈子,还是被撕扯开来,展现在了别人的眼前。 第141页 她心脏顿住。 「你认识我?」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很害怕自己前世的骂名会影协她这辈子的生活。 迟芸「妖女」的身份曾传遍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不愿承认自己是迟芸,也不愿承认自己是迟归风,所以才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 如今被人戳破身份,她就像是一个赤.裸的人一样,完全暴露在了踏月仙君眼前,这个除魔降妖的仙君面前。 原本培养起来的能与踏月仙君「平起平坐」的姿态,瞬间被碾压,她小心翼翼问:「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归风。」 一瞬间,又是重重一击,她忙站起身退到一边,声音甚至都有些沙哑。 「你怎么会认识我啊……我明明没有见过你。」 凌芫一怔,像是有一块石头砸在了自己的心上,「没有见过……你不记得我了?」 他原以为她之所以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是想将自己伪装起来,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不让别人认出来。对于他,她一定是记得的。 所以她才一直都在装傻。 原来,她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迟芸离开他一点距离,继续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若是想杀了我,便尽管杀。」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捡回来的命,还是踏月仙君给养到现在的。 「你认为我会杀了你吗?」 迟芸不再往后推,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知道了,她竟然突然感觉有点舒服,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用在担心他发现了。 她轻笑了一声,「会不会的,也不是我说了算,反正我这条命现在是握在你的手里的。」 「你放心,我不会。」 或许是有点惊奇他的反应,迟芸一顿,「那我就相信仙君一次。」 既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说罢,她便理直气壮地推门出去了。 · 峒烛山。 那个身影坐在曾经迟芸坐的位置上,只见有人来报,他问道:「安排好了?」 「是,魔君,流暮人已经发现了。」 「好。」 他掂着手中的剑,将其擦得锃亮,是不是哈口气于其上。 剑面映照出他的面孔,只见一双冷厉的眼睛,浓黑的眉宇,将这张本就稜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精緻,也更显冷酷。 他踢了一下脚下的黑狗,那本就骨瘦如柴的身体差点被他成年男性的力度踢的粉身碎骨。 「我留你不死,是因为她没让你死,你就只能永远这样像狗一样活着,永远生不如死,永远替你的主子还债。」他的嗓音压抑又富有磁性,让人听后只觉毛骨悚然。 陈子逸不再理会脚下的东西,细细看起了手中的凌风剑,眉眼间瞬间皆是柔情。 「如果你一直戴着面具生活,那你便会孤立无援。」 第109章 仙君沐浴如芙蓉 一口鲜血喷出,杨天堑捂着胸口,沉沉地喘息着。 大喊道:「阿彤!阿彤!去哪了……咳咳!」 外面守卫的人急忙进来,「家主,阿彤早就不在了呀。」 「不在了,去哪了?」杨天堑抬头看着他,厉声问。 那人不说话,只是惶恐地站着,见他这样喊,连忙慌乱地解释:「阿彤在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呀,家主,您忘了。」 听见这话,杨天堑像是瞬间又被重重一击,「我忘了。」 那人慾拿帕子给他擦擦血迹,他只是摆摆手,让那人出去了。 原来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杨天堑不知道这十二年他是怎么过来的,阿彤不在,孙格死了。 他杀害了无数人,只为了提炼出人血中的灵力,凝聚起来,修炼己身,如今功法难以提升,眼看着快要走火入魔。 这副身子,很难支撑了。 他唤了人,叫他们前去赤风谷再找找,还有没有灵木的一丝丝痕迹,再去峒烛山,再去踏雪关,去苍古道,这些地方,全部都仔仔细细再找一遍。 手下的人面面相觑,但也只能听从,不听从的后果就是沦为他的血奴。 这十二年来,这些地方,大大小小各个角落,已经被找过无数遍了,有多少人去找之后都是有去无回的。 人们都说,妖女虽死,但邪气仍存。只要有迟芸存在过的地方,尤其是她身死的地方,便有妖邪之气,人只要去了那里,多数是有去无回,身死其中。 这十二年来,却是发生过很多次这种事情,所以修真界基本都是达成共识的,那种地方万万是去不得的。 但杨天堑从来不相信,他只知道,迟岚死在他手里,迟芸死在他手里,没有人能吓退他,更何况是一个魂飞魄散早就不存在了的死人。 他并不相信,于是屡次派人前去,只为了找寻一丁点神脉存在过的痕迹。 哪怕,捨弃这个终将归于尘土的家族。 · 流暮山宇。 经过了一夜的平息,迟芸已经彻底不在乎了,就当这是一场戏。 凌芫知道了她在演戏,仅此而已。 晨间,还是照常一起吃饭。 迟芸一坐下,就被这眼前的盛景吸引,不禁嘆笑,「有客人?」 「没有。」 这一大桌子菜,还说没客人? 第142页 迟芸不在乎,心道:「难道是为了恭迎峒烛师宗?不至于吧?」 想着想着,甚至有点小激动。 以前她总是等凌芫动了筷子,她才动,生怕显得自己不恭敬,如今看着他没动,她也不在乎了,直接拿起筷子就吃。 她不在于对面是什么眼光,只管埋头干,眼不见心不烦,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愧疚感的,再说了,前世身份都亮出来了,还有什么是需要她担心的吗? 怎么着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那必须得在这踏月仙君面前摆出一个前辈的谱来。 刚放下收拾干净的碗,还没等她去盛饭,只见对面仙君过来,将已经盛好的饭放在了她的面前。 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这一幕倒是惊住她了。 这是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冰山脸。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又心安理得地端了起来,方放下碗,对面又是一筷子夹过来,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了她的面前。 但她并没有打算收回正在夹鱼肉的筷子,又继续扒拉起来。 吃饱饭之后,自己起了身,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等着他。 刚出门,没想到就感觉身后那人跟过来了。 「去校场吗?」凌芫问。 迟芸满不在乎,「我去那里干嘛,不如回屋睡大觉。瞧这天气多好,多适合睡觉。」 只见头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鸟雀叽叽喳喳叫着。 「玉开在。」 迟芸一听,忙顿住往自己那屋去的脚步,脚后跟跟着眼珠子一转,道:「去看看也不是不行,散散步,疏松疏松筋骨。」 凌芫跟着她身后,活像个小跟班, 她只管在前头背着手,这院子就像是自己的一样。 一见到玉开,迟芸便忙跑过去,笑嘻嘻道:「小玉开,练得不错嘛。」 玉开剑迟芸来了,连忙收了剑,羞愧地低下头,道:「比起师兄弟们,我还是差点的。」 紧接着凌芫也过来了,玉开一见到他,便马上转变了态度,严肃了起来,恭恭敬敬拜道:「仙君。」 迟芸嘁了一声,「那么谦虚干嘛,我看这里面就属你练得最好,赶超你们踏月仙君指日可待啊。」 玉开一听,慌了,忙对着凌芫赔罪,「仙君,弟子无能,无法赶超师兄弟,更不可能赶超仙君。」 凌芫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如平常教导一样,道:「修炼不为赶超谁,为修心,不为外界所扰,为修灵,为除祟,为天下安宁。你若懂得,自然能至极高境地,不必刻意赶超。」 「弟子谨遵教诲。」 「去吧。」 眼看着玉开去了其他地方,迟芸不仅没有不高兴,甚至觉得这师徒两人竟然有点可爱。 「怪不得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呢,泽世明珠,御剑踏月,修神之身,只可惜了这一副本该为神的身躯,如今屈尊在了修真界凡间。」她心想着。 她轻笑着看了一眼凌芫,随后便走了。 凌芫又跟了上去。 「仙君的弟子个个英才啊,我都有些佩服了。」 「能得到你的贊同,我也无憾了。」 迟芸微不可察地一笑,「那倒也不至于,我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承受不起。」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在。」 「多谢。」 迟芸实在没有想到,重生归来这一遭,本以为只要暴露了身份,必然只有一条死路等着她了。 结果竟然这样,第一个看透她身份的人,从她重生至今一直允许她住在这里,如今竟然还给了她精神上的赞美。 本是满不在乎的她竟然突然有了一点欣慰,又或许说是一点失落感。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认同感。 她不理会他的话,便径直回了房间。 这一世,她已经在这里住了这许多天了,本来都已经习惯了。 如今细看,竟然又觉得有些许陌生。 明明这里的陈设和前世一模一样,按理说,这个房间,她是已经住过几年了。 她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人,只觉得万分熟悉。 那一张少女的脸,乌黑的眼睛,熟悉的鼻子,熟悉的嘴,唯一却不认识了这人眼睛里的东西。 「果然啊,老了就是老了,就算是容貌是年轻的,也还是能看出来。」她不禁嘆息。 十二年,那她现在快四十岁了才对。 可是,却是这般年轻。 晚间出来,她突然有一个想法,那仙君珍藏的美酒,她可是有段日子没喝了。 料想凌芫在等着她,他也不顾及什么了,便径直推门而进。 没想到没见着人。 她便进去了,放缓脚步,道:「仙君?」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水声,她摒住唿吸,缓缓循着声音过去。 帷帐后的人坐在浴桶里,像是听见了来人了,便不再出声,闭上了眼睛。 果然,迟芸一过来,便见到凌芫光着身子,闭着双眸,头髮如缕披散在肩上,浓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水珠,看着冰清玉洁,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睫毛微微动了动。 她看呆了,竟然没注意自己已经在这看了这么久,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想什么呢?!这可是踏月仙君……可是他为什么这么……这么风骚啊?」 第143页 她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哗啦啦的水声,于是摒住唿吸,心想着:「完了完了……偷看仙君洗澡会不会被处死?!这也不是我故意要看的吧,要怪就怪他洗澡不关门、不关门还不出声、不出声还不穿衣服!这完全不能怪我啊!!」 就这么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话,想了多少理由,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好像都想好了。 她想跑,但是这双脚是真的难以挪动,好像想办法才是正道,想办法比逃跑更好,逃跑不就是承认了她确实是偷看了吗?! 所以,不逃跑。 想了这半天,身后的水声都没了,她想着,他已经洗完了,那应该没事了吧。 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将错就错? 她脸上挂着笑容,缓缓转过身,刚打算打个招唿,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刚转过去,就看见仙君的…… 紧緻的线条,以及凹凸有致的身姿。 「这半天就穿了条亵裤?!」迟芸不禁心中大骂,但确实也恨不起来,甚至有点小激动。 看迟芸半天移不开眼,凌芫道:「看够了?」 「呃啊?没……不是,没看够。」迟芸尴尬地笑了。 心道:「这嘴瓢得真是时候。」 「不是,你洗澡都不关门的啊?」迟芸不仅心中没有愧疚感,甚至还想把错推到凌芫头上。 「你进别人房间都不敲门?」 没想到凌芫这个说,迟芸一整个惊住,随后赶忙道歉,「我的错,我的错。」 然后便连忙退了出去,心里有点憋屈。 心想,前几次来也不用敲门啊? 她刚想走,又突然觉得怅然若失,她若是走了,那岂不是就喝不成酒了?还有,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是眼睛该看点什么。 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走了就亏了啊。 于是一屁股坐下了。 等了一会儿,凌芫才穿好了衣服出来了。 迟芸已经摆好了酒杯,就等着他拿出他那宝贝的霜林醉了。 迟芸瞥了他一眼,「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洗个澡这么费劲。」 凌芫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干嘛,便去拿了酒,平心静气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嗯?」迟芸没听清。 她玩笑道:「就你这洗澡的速度,怕是没有女修愿意嫁给你,人家早就躺床上睡着了,你还没洗完澡,直接睡在浴桶里得了。」 凌芫不说话,给她倒上了酒,迟芸直接拿起来就喝。 「我这酒可是不多了。」 第110章 霜林醉饮叙真心 「不多了就再酿嘛,我不相信你这里没有配方,你那个死去的故人,难不成这么小气?」迟芸疑问。 凌芫道:「我不会酿,你应该可以。」 迟芸一口饮下,大惊:「我?算了吧,我只会喝现成的。」 凌芫柔和地笑了,「你只是还不知道自己会。」 他的髮丝还是湿的,搭在肩膀上,和松松垮垮的衣裳一起,显得整个人很瘦削,不太像刚才那满是健硕的肉。 他一笑,那看起来有些湿润的眼睛略带柔情,真真的有点像个小女子一样了。 这哪里是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威严的踏月仙君啊,完全就像个娇艷的出水美人,略带魅惑...... 迟芸一边欣赏着这副俊俏的容易,一边饮酒,突然有了一种理解了那种逛青楼妓院的人的心情了。 看着凌芫给她倒酒,她不自觉挑起了嘴角,这般场景,就算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仙君,我今天觉得你很奇怪,心里突然有点害怕。」迟芸虽然这样说,但却是笑着的。 凌芫疑惑:「为何?」 迟芸手捻酒杯,细细闻了一下,「仙君为我盛饭,仙君为我夹菜,仙君为我斟酒,仙君还让我看他洗澡,」她笑了一声,「我怕这是鸿门宴啊,毕竟我十恶不赦,能有这般殊荣,不得拿命换吗?」 凌芫顿了顿,又给自己倒了酒,垂着眸子,道:「你这样认为吗?」 他抬眼看着她的眼睛,「不会的。」 迟芸一边笑着饮下酒,「我知道,我信踏月仙君。」 「不必叫我踏月仙君。」 「那怎么行?难不成叫你凌芫吗?不才不,我怕不够尊敬。」 凌芫收了眼神,看向杯中之酒,心思一沉,「你还是不相信我。」 「没有,我信。」迟芸眼神飘忽,或许是这酒的原因。 但她以前喝这酒也没觉得昏昏沉沉的呀,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看眼前的人也是有些摇摆的。 她不自觉笑出了声,「别人都叫你踏月仙君,我凭什么不这么叫?我有什么资格?」 「你不一样,你以前是叫我凌芫的。」他平静的回答。 她一听,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你总是说『以前』,可是『以前』在哪呢?你让我觉得好像是我失去了记忆一样,可是我是记得以前的事的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更别说认识你,更别说『以前』。」 凌芫沉默了一会儿,「你会想起来的。」 「你说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迟芸一看酒杯空了,便自觉地将酒杯递过去,果不其然,他就给倒上了。 第144页 她轻哼一声,「你这么坚信,对我这么好,」她迷迷煳煳的,就连声音都莫名其妙地变得有点奶声奶气的,「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盯着他的眼睛,眼神迷离。 凌芫待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已经红了的脸,不知觉中,脖颈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往上爬,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耳朵也也慢慢红了。 两人对视着,这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两股不同的唿吸交错着,此起彼伏,掺杂着一点点她的鼻音,愈发将这情景渲染的有些暧昧的气息。 两人的距离突然感觉好近,近在咫尺,纠缠纠缠在一起。 他微微启唇,「是。」 听到回到后,她的瞳孔略微放大,往前倾的身子勐然收了回去。 她的唿吸突然有些紊乱,眼睛赶忙移开,不知看往何处,只觉得对面的人一直看着自己。 她沉沉地唿吸着,笑了几声,「不会的。我——」她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方才喝的酒都白喝了。 「我可并不喜欢你。」 凌芫轻微舔了舔唇,只道:「我知道了。我会证明的。」 「证明?你想怎么证明?就只是夹个菜,斟个酒,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喜欢上你。要知道,想要给峒烛师宗斟酒的人多的是,我可不能都考虑到。」迟芸故意这样说。 她眼珠一转,道:「除非,你带我去个地方。」 「何处?」 「峒烛山。」 迟芸曾提起过这个地方,那时候只是朦朦胧胧间觉得有这么一个地方,现如今她已经完全想起来了,那是她前世生活的地方。 她之前提起的时候,凌芫不肯说,如今她便先入为主,直接提出让他带她去,看他怎么拒绝。 「好。」凌芫道。 迟芸手中的酒杯停在嘴边,她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起码得考虑一会儿吧,他竟然丝毫都没有考虑。 「这么喜欢我?」迟芸问出口后,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有点厚,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就也释怀了。 「是,很喜欢。」 凌芫微微笑着。 凌芫说话算话,没多久,两人便动身去了。 两人同乘霜寒剑,一路飞过,脚下的事物她早已记不清,只是觉得有些许熟悉。 她时常往下面看去,而凌芫却是不往下看。 这条路,他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十二年的时间,有太多路可以走,他却反反覆覆走这一条,好像他真的能在这条路上找到她。 两人落地后,便朝着山中走去。 周围的枯草石块将这里覆盖,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土壤是黑的,是玄色的,只剩破败感。 一片寂静,她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人,只是感觉压抑万分。 她不自觉紧绷起了神经,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闯入他人境地的外人,局促不安,就连走路都要想一想那块石头可以踩,哪块不该踩。 「不必紧张。」凌芫安慰。 他一这么说,迟芸更觉不自在了,好像这是他的地盘一样。 「应该是你紧张吧?」迟芸反问,或许这样她就能感觉好点,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地方,虽然已经十二年没见了。 穿梭在巨石之间,突然一阵压抑的嚎叫声传来,两人放缓了脚步,寻着声音找过去。 靠近一块巨石的时候,突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伸了出来,吓得迟芸忙后退了几步,再凑进一看,又出来了一张脸,这人艰难地挪动了一点,随后便一命呜唿了。 迟芸刚打算过去查看一番,只见这巨石后面的景象更是壮观,数数差不多得七八个躺在地上的尸体,各个穿着靛青的装束。 这一看便是青州的打扮,原来是杨家修士。 她本来还对他们有几分怜悯之心,如今可真是半分都没有了,甚至还有点高兴。 只见那边一个身着一身玄衣的人手上还拿着一个杨家修士的脖子,那修士发出惨痛的□□声,随后又是没有了声响。 虽然距离有些远,又是背影,但她明显能看到这人身材壮硕,方才他直接用一只手便提起了一个人,可见是个不好惹的。 迟芸躲在石头后面,给凌芫使了个眼色,好像在部署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 迟芸见他不理自己,有些急了,悄声说,「咱们还是不要跟他正面对抗,直接绕过去就好了。」 凌芫不说话。 她突然有一种想打他的感觉。 「别躲了,出来吧。」那人道。 隔着石头,迟芸都能感受到一种压迫感,她这个小身量,感觉他能直接撕裂她。 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凌芫。 没想到他没有丝毫的波澜,随后便真的出去了。 迟芸看着这一幕,踏月仙君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的话为什么不听?! 没有办法,她也只能乖乖出来了,一边缓缓挪动,一边带上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那人慢慢走进,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只是这双眼睛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盯着迟芸,搞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踏月仙君,」他看了一眼凌芫,然后又道:「跟我来。」 迟芸见这两人走,也跟了上去。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这两人认识?见到踏月仙君还能这么平静的,他怕是第一个。」 第145页 一路上,迟芸不自觉地看这山上的风景,总觉得很陌生,太过于寂静了。 虽然十二年未来过,虽然她不记得前世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但如今她来了这里,就是感觉不一样了。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心思一沉,好像这地方真的能让她记起些什么难以回忆的事情。 陈子逸直接带他们来了主殿,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周围皆是石壁,一个大石座位于上方。 迟芸一来到,便觉得这地方着实宽敞,坐在上边岂不是很霸气? 只是人都点少,走了这一路只见到了外面守卫的几个人,若是人再多点就好了。 正扫视着这里,她勐然间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在动的石头,有点惊奇,便靠近去看。 没想到刚靠近一点,那石头缩得更厉害了,像是极其害怕她一样。 她仔细一看,这不像石头,倒像是一团蜷缩的枯木。 她再靠近些,那东西便往远处爬了,然后又缩了起来。 见状,陈子逸道:「那东西怕人,垫脚的东西罢了,别管他了,我带你们去看寝洞。」 说完,他瞥了一眼凌芫,凌芫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眼。 第111章 不记峒烛忘子逸 三人去了当年迟芸的居所,迟芸见到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虽不曾记得,却心尖一颤。 凌芫与陈子逸两人没有进去,就像是两个守门的人一样。 两个身量都很高的人,各自身上都带着各自的威严,一黑一白,站在一起却不见违和感。 陈子逸见他站得挺直,没有表情,便打趣道:「终于肯带她来了,你是怕她见到我就不肯跟你走了吗?」 凌芫转过头,柔和一笑,「并非。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他微微向她那边看了一眼,又继续道:「也不记得我了。」 陈子逸虽有那么一刻的惊奇,但还是不禁笑出声,「不记得我倒还好,可是不记得你……你不会心痛吗?想想你十二年的心头血,可都流走了。」 十二年,心头血,滋养长明灯内亡妻魂魄。 此事,竟唯有陈子逸知道。 凌芫表情虽没有多大的波动,但柔和不减,只道:「不急,我给她时间。」 他转头看她已经慢慢走了出来,陈子逸只在一旁不屑道:「给她时间再爱你一次?」 迟芸一出来,便看向凌芫,道:「我们走吧。」 「这就要走?」陈子逸疑惑,转眼又释怀一般的一笑,「好,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不知跑到了哪里。 凌芫见她有些神色暗淡,心中想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个地方,当年是他们的婚房,虽然还没来得及礼成,但他们一同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这是你的吗?」迟芸说着拿出一块玉佩。 她在这洞里的时候,只觉得熟悉,靠近那床,伸手进那张草垫在下,便摸到了这枚玉佩。 想必这是她藏在那里的吧。 原来真的是她忘了,她记不清峒烛山,忘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却清晰地知道这里藏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既然凌芫说过,他们曾经认识,那这可能就是他送的了。 「是我送给你的。」凌芫回答。 迟芸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索性将玉佩收了起来,道:「那就是我的。」 正说着,陈子逸便来了,手中拿着的是凌风剑。 二话不说,他便将这剑递给她,「我一直给你留着呢,你拿好了。若是还能御剑,就不必再与旁人同乘一把剑了。」 说着,他还不忘用余光瞥一眼这个「旁人」。 没多说多少话,迟芸也不记得眼前人是谁,所以只是拱手一拜,道:「多谢足下。」 陈子逸一时不太适应她的称唿,便轻笑着同拜作为回礼,然后目送两人同乘霜寒离去。 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不禁嘆息,「足下」二字,倒是显得疏远了。 若是他把这一拜当真了,便不愿让她走了。 不过也好,终归不是自己的。 · 两人落地之后,迟芸注意到这里并非流暮,便问:「带我来这儿干嘛?」 她蹙了蹙眉,「灵气很重,不是危险的地方,还算你有心。」 「就算危险,我也不会让你伤损半毫。」 不知怎么着,凌芫一说话,迟芸就不想接话了,这话一说出来,她只觉得肉麻至极。 想当初,她可是峒烛师宗,从来没怕过什么,还需要你保护? 她在心里暗暗得意。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蒙着面的人一刀砍过来,也不知道是她躲得快还是那人眼神不好,就这距离,完全伤不到自己啊。 但既然他莫名其妙打人,那必须还回去。 她凑进去打的时候,那人突然顿了一下,连连后退,刚开始还反击几下,如今他是一下也不反击了,只是躲避。 迟芸心中暗想:「这么废物?!这么简单的招数都接不住!」 她一瞧没意思了,便一掌将其打到了地上,就差吐他一口唾沫了,这么废物竟然还敢出来打劫?! 要不是咱们冰清玉洁的仙君在这,她怕是真的会忍不住再给他一脚。 那人捂着被拍中的胸口躺在地上,看出来很疼,但没有发出声音。 第146页 「子熙!子熙!」 一个女子跑来,连忙将他搀扶起来,神情紧张。 「子熙,你没事吧……」 「子熙?」迟芸想了半天,只觉得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凌芫一直站在一边,那人捂着胸口,拿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沧桑的脸,他声音低哑。 「仙君。」杜子熙拜凌芫。 阿彤好似也明白了,连忙拜见凌芫,「民女拜见仙君!」 迟芸见那人满脸胡茬看着自己,总觉得那副眼神好似有点奇怪,像是不可思议。 「你们认识?」迟芸问凌芫,「那还打什么?」 「你也认识。」 「我?」她十分疑惑。 只见那人神情迷乱,一点点光在在眼珠里打转,唿吸也有些紊乱。 迟芸从未见过有人看见自己竟是这副神情,好像可怜极了,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 「师……师姐?」 迟芸一愣神,尽管他这样说,但是她的师弟有好多啊,这是哪个? 「师姐,我是杜子熙啊,你还记得我吗?在流暮,我们一起偷喝酒,生……生鱼,你送我一条生鱼……」 他看着她,认真的说。 「杜子熙?你是杜子熙!」迟芸勐然想起来,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鬍子拉碴的大汉,她真得有点难以相信。 「你怎么不在流暮?」 「当年我……我去峒烛山找你……」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硬生生地哽咽了出来i。 迟芸看不下去这幅图景,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是她,杜子熙就不会离开流暮了。 她注意到杜子熙一边还有个人,正直直地看着她。 「这是你夫人?」她问。 杜子熙收了不好的情绪,「这是我夫人,叫她阿彤就好。」 迟芸还没来得及说话,这阿彤便已经情绪激动。 「你没死?迟芸,你回来了?」 「死过一次的人了。」迟芸认识她,这是杨天堑的手下,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她没想到,阿彤竟然嫁给了杜子熙。 她甚至不太明白,这两个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但既然如此,那也不能总是针锋相对了,物是人非罢了。 看一群人你你我我的说,凌芫直接问:「你们为何在这?」 「仙君,我们并非有意,只是你们万万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何?」 杜子熙继续道:「这前面就离卢湾不远了,虽然还没到卢湾的境地,却也是不能靠近的。那地方一贯的有去无回,竖着去几个人,便横着出来几个人。」 阿彤道:「不过出来的都是穿着申屠氏教服的人,只剩尸体了,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条路上,或者是再往前一点的地方。很是奇怪。」 迟芸与凌芫对视一眼,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以前没有过,只是最近才有的,我们夫妻二人为了防止路人误闯,才出此下策,吓跑路人,以后就没有多少人敢靠近了。」杜子熙道。 「倒是好心,就是差点砍了我。」迟芸故意嗔怒。 杜子熙急忙解释,「我没有有意砍人,是故意躲开的,不会伤到人。」 迟芸料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多怪罪。 「不知二位要前往何处?」阿彤问。 迟芸也不知道凌芫要带她去哪,毕竟这人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的,真就像是把迟芸当成一个玩意了,只管带在身边,也不管她怎么想。 她不禁瞥了一眼他。 「即墨。」 即墨是苏氏的领地,家主叫苏子光,是个耄耋老人了,他跟师白是差不多年纪的,如今师白都怕是早已经转世成功了。 迟芸虽有疑惑,但只能「认命」,跟着他走就对了。 仙君去哪自然有仙君的道理嘛。 阿彤忙跪拜,但好在凌芫两人眼疾手快,忙拉住了她。 「求仙君,让我们跟着你们吧。」 杜子熙见她如此,也拜。 「当年阿彤私逃出来,我们二人便屡次遭人追杀,阿彤不想回去。有我在的时候还好,可难免有我不能守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一人艰难,我二人流离。求仙君,让我们跟着你们。」 不知道凌芫是怎么想的,但是迟芸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她只知道阿彤是杨天堑的得意手下,竟然不知道她不愿意待在杨家。 迟芸知道杨天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想必对自己的手下也不会手下留情,阿彤定然是受不了杨家的严酷与杨天堑这般花言巧语、两面三刀的人,才想着逃了出来。 曾经的小师弟如今竟然也会保护自己的妻子了,迟芸竟然觉得有些欣慰。 那个偷偷喝酒被辣的咳嗽的小师弟,再也不担心受罚了,再也不用担心被师兄们使唤,却开始担心自己亲近的人了。 迟芸其实很好奇这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但贸然问起来好像显得不太礼貌,她便硬生生地将话憋下去了。 转而笑道:「那就让他们跟着吧,反正他本来就是你们流暮的人,阿彤也就是你们流暮的女修了。」 凌芫不知在思索什么,既然迟芸这样说,他便答应了。 即墨一贯也是修真界人杰地灵的地方,除却流暮,便当属即墨了。 第147页 一行四人一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寂寥凄清,有些冷风刺骨。 只觉得天色昏暗,像一张无形的网,天空中飘着的不知是泥土还是尘埃。 迟芸屏息凝神,突然一张飘扬的白纸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取下一看,是一张纸钱。 第112章 苏府书苑见奇物 不止迟芸手里有这一张纸钱,一众人抬头一看,漫天飘扬着白色的纸钱,洋洋洒洒伴着凉飕飕的西风。 大街上不见几个人,城中也是安静极了。 「多年不见,即墨都这样了?」迟芸疑惑地看向凌芫,顺手将纸钱丢了出去,那张纸顺着风便飞走了。 「不要过多臆想。」凌芫道。 迟芸一贯看不惯这人天天一副老先生一般的样子说话,不过他说话确实也对,她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只是甩他一个白眼就可以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踏月仙君说什么都对。」迟芸笑着说。 凌芫往她那边一看,正瞧着她露出一副嬉笑地模样,便看着她道:「我愿你能多说。」 两人不再寒暄,便进了城内,既然是来了即墨,那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苏老先生了。 苏子光老先生怎么说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老人了,德高望重,何人不得恭恭敬敬。 一般世家家主或是公子小姐路过此处一般都会到苏府探望一番,然后再离去,迟芸想他们这一遭应该也是如此。 但前世认识她的人很多都已经离世,她怕的是苏子光会认出她。 眼瞧着凌芫当真是往苏府去的,迟芸眼疾手快地拉住凌芫,「凌芫,仙君,咱们这是往哪去呀?」 幸好改口快,这直唿仙君名讳怕是不太好。 迟芸是这样认为的。 「苏府。」 这一听,迟芸心间一颤,硬扯着嘴角,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要不你们先去吧。」 「我等会儿就能跟上,你们先走。」说着,她推搡着杜子熙二人走。 谁知道她一这样说,凌芫马上一皱眉头,「哪里不舒服?我陪你。」 他也让那两人先走。 杜子熙夫妻二人一看这两个人都不打算往前挪一步,便只能听他们说的了,自行先走了。 迟芸一阵尴尬,额间不禁两道黑槓,「我要出恭,你要跟着吗?你还是先去吧,不用管我,我说真的。」 正说着,她的手突然被扯起,凌芫拉着,道:「走。」 「走?」 「你不是要出恭吗。」 「我……」她一把抽出手,「我突然觉得,又没那么难受了,要不我不去了。」 说着,她嘻嘻笑了笑。 果然,凌芫是油盐不进的,跟他说什么都不管用。 她抽了一口气,大不了就进去呗,或许苏子光早就老眼昏花了,或许没有人记得她了,毕竟十二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一个死去的妖女。 「那走吧。」迟芸说着,两人便走了。 一入苏府,迟芸便松了一大口气。 苏子光死了。 这漫天的纸钱,原来是给他的。 本来已经松了口气,可几个人影突然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本来已经调起的心突然又落了下来。 「杨天堑怎么也在?!」迟芸心中一颤。 「仙君……我能不能……」 没想到凌芫先说了话,「你就别进去了,弔唁者须是正统世家子弟。」 一听这,迟芸大惊大喜,「那仙君就自己进去吧,我就不陪同了。」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按理说她应该是来过几次即墨的,但对于这府里却是感觉有些陌生。 只见院子里前来弔唁的人实在是多,来自各个家族的,有的她甚至都没见过,或许是这十二年又新生的吧,她也不在乎。 这两人虽说是能进苏府大门的,但杜子熙两人还是留在了外面,毕竟这种神圣又尊崇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 迟芸既已进来了,那干脆在里面闲逛一番,只要躲开前世见过的人就是了。 不过前世认识她的人确实不多了,有也死的差不多了,没死可能也记不清她是谁了。 没主要熘达了半天,竟找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前厅都是人,这里倒是人少得很,正适合她这种闲散人士。 老远便见一件屋子不同于别处,不仅是比两侧屋檐高出一段,更显得几分淡雅韵致,院子里有不少栽种的花,看得出来苏老先生生前是个乐于养花的人。 不是被花吸引了过去,好像有一股吸引力,她忍不住迈过脚去。 刚跨进这院子,她便被两个守卫拦了下来,这俩人凶神恶煞的。 迟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復,便故作娇弱,「诸位仙师,小女子迷路至此,实在是找不着踏月仙君在何处了,这才找到了这里,诸位莫要怪罪啊。」 她的神情可怜极了,好像是真的迷了路,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俩守卫相视一下,神情微微变动,好似有些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道:「你找踏月仙君?你和仙君是什么关系?」 她总不能说她是仙君的小跟班吧,便打算胡说一通。 于是又继续了矫揉造作,「仙君唤我堂客、内人。」 说完,她还不好意思地咬着衣袖扭了扭身子。 第148页 眼前这俩人像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忙放行,让她进去了。 迟芸这才松了口气。 扭着屁股慢慢挪了过去,知道走到了房门口才松懈了下来。 「男人都爱看这个?」她在心里嗔骂,不禁打了个寒颤,差点给自己噁心着。 两个守卫又相视一眼,各自皱眉,悄声道:「踏月仙君什么时候娶了个这玩意?」 另一个连忙打断道:「嘘!这话可不能说,听说杨家主见过她,只不过说了两句,便被踏月仙君说了回去,从未见过如此宠妻之人吶,小心被听了去。」 那个连忙不敢说话了,嘴里嘟囔道:「那这还得供着。」 「咱们家主吩咐的,照办就是。」 …… 迟芸进了屋,只见满墙的书籍,整齐地摆放着,这房子也大,几个大书架放在里面,好像一眼都看不到整个屋子。 「原来是书房。」她瞅了一眼书架上的书,都是些很常见的典籍罢了。 她随便拿了几本翻了翻,也没什么特别的。 又往里面走了走,不少竹简放着,还有一些看起来发黄的纸,她拿起来看了看。 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她便拿了个最大的,展开之后,只见一幅壮景展现在了眼前。 她眼前一亮,看见了「安定山迟氏」这个字眼,随后又是「流暮山宇凌氏」,「即墨苏氏」,「卢湾申屠氏」…… 她看得仔细,绝对没看错,却没看见「夜邑杨氏」的字眼,难不成这图纸是假的? 看着有些发黄了,上面甚至还标着一些小家族,有的她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修真界真的有这些家族? 她一时疑惑了。 上面标写着一些她没听说过的地方,像是「粱竺尸谷」「梨花幻村」「卢湾乱葬」「不死薛院」「荆棘妖洞」…… 全都是用红色笔迹圈出来的。 有几个迟芸没听说过,但有几个或许是她所知道的,都不是好地方,也就是说,这些地方都是修真界妖邪的地方。 「难不成我峒烛山还算不上妖邪?」迟芸轻笑。 峒烛山不在,赤风谷不在,踏血关、苍古道,都不在上面,迟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张修真界图纸不是近几年的,就连三四十年前都算不上。 起码四十年前,赤风谷应该是记录在册的。 看来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图纸了。 不过那个时候竟然没有杨氏?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如今的杨氏可算是在修真界叱咤风云了、数一数二了。 怪不得杨天堑声望这么高,白手起家,做到这个份上,确实实属不易。 她都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称赞一下了。 恭恭敬敬卷好了图纸,放回了原地,她又继续看了基本典籍,有的记录着修真界曾出现过的神兽妖兽,有的是专门记录修真界数千年来飞升人物的传记。 她想,会不会翻到她的祖先,便往后翻了几页,果不其然,记录在册。 画像上是个长相极其俊俏的女子,挽着剑,动作刚毅又儒雅,看着赏心悦目。 这是流暮的弟子,她倒是不稀奇,前面几个大部分都是流暮的弟子,但女子就稀奇了,她好像还是第一个。 神女念及旧恩,私下凡间,以报恩德,梨花漫天…… 迟芸正欲继续往下看,却只见几张残页,没有了任何记录,下面便是下一个飞升之人了。 这明显是被撕掉的。 没意思了,她都明白,但只是觉得不公。 事情已经过去,这都是多少辈人之前的事了,她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正欲走,她看见了这架子上面的方格紧闭着,不由得又有了些好奇。 「没想到苏老头这里这么多好东西,不多看一些就算白来了。」 她心想着,这是赚了。 她今天看到的东西,凌芫怕是都没见过,终于有的跟他比了,到时候一定在他面前露两手。 她想去够那方格,只是看着不高,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个头这么不尽人意? 没办法,只能找个东西踩着了。 东瞧西瞧,没找到什么能踩的东西。 突然,她眼前一亮,径直跑了过去,搬起书案前的椅子,道:「失敬了,苏老先生,等会儿我一定擦干净恭恭敬敬地放回去。」 说着,她对着书案拜了拜。 待踩了上去,便轻松地就够着了。 方格里还放着一个木制的盒子,锁的严实,但钥匙就挂在上面。 迟芸不禁心中轻笑,「钥匙不拔,倒是把盒子放得那么高,这是打算防自己?」 打开后,本是挂着笑容的迟芸瞬间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待稳住了心神,只剩手上的颤抖,和久久难以平復的沉重的唿吸。 第113章 问苍年久重回手 迟芸轻笑,「刚拿了凌风剑,又得了问苍扇。这是想让我重新回来?」 既然是见到了自己的东西,那她就不拘谨了,直接将其拿了出来。 待到出门的时候,又见到那俩人院子门口,她一瞬间又变成了个娇柔的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过去了。 那俩人高昂着头,不正面看她,突然有个声音叫她,道:「踏月仙君想必就在前院,小娘子自行去找吧。」 第149页 迟芸差点忘了自己是已什么理由进来的了,他这一提,她便故作惊喜。 「多谢了。」 刚走出没几步,就迅速显露原形,看得身后人目瞪口呆。 凌芫与杨天堑作别之后,出门几步远,便见迟芸跟了过来。 一个俏皮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内的杨天堑眼中,然后又多了两个身影,如此四人,两男两女,慢慢远离了这苏府。 杨天堑垂着眼眸,不带半点光泽,只默道:「苏老头到死都不愿意把东西给我,原来是在等人。」 一行人往西去,只闻一股酸臭味袭来,路边上的枯草随着微风发出簌簌的声音。 风吹过以后,只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草丛中显露出来。 细看是一个尸体,早已腐烂,只剩下杆一样的骨头以及腐烂的布。 还有几个是瘦削的野狗的尸体,也都躺在路边上,像是没吃饱饿死的。 这一条路上不止这一个,还有不少,看来这酸臭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一行人都各自捂了口鼻。 迟芸虽是捂着嘴的,还是忍不住要说话。 「这地方像是经歷了饥荒一样,已经达到连野狗都吃不饱的地步了。」她不禁啧啧。 凌芫一个眼神递过去,像是不想让她说话,她便连忙闭了嘴。 再往前些,便到了城门,城门破败,像是几十年失修一样,城门下杂草丛生,也没有车辙印,没有脚印,显然就是个没有人走过的路。 像是个空城。 城门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寿城。 城门未关,进到里面之后,便见到一片白雾,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几个人各自警觉起来。 隐隐约约间,好似能看清一点,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入城主路,两侧是人家。 只是没有人罢了。 城里没有了难闻的味道,几个人便松了手。 迟芸插着手,一本正经问道:「这寿城的名字取的不错,那这一家家的人户里面可是都有一个长寿老人?」 她故意笑着,凌芫倒是没什么,只是将阿彤那姑娘给吓着了。 她的胆量不算大,这倒是出乎迟芸的意料了。 「寿,长命之意。」凌芫道。 「虽说是长命,可这地方却没见到人,城外那些看着也不像是长命的样子。」杜子熙道。 几个人一边慢慢悠悠走,一边说。 只见阿彤紧紧跟着杜子熙,迟芸多注意了两眼,只嘆夫妻二人的感情确实够好。 这城中虽满是迷雾,却并非是纹丝不动的,白雾缓缓移动,像是这里有什么东西一样。 突然,只见一团雾勐然漂浮,随后一个黑色的东西过去,几人瞬间屏息。 片刻过后,又是一阵安静。 死寂。 「仙君,看来城中并非无人啊。」迟芸盯着雾中,道,「有什么话,我们不如找个人问问。」 又一个黑影过去的时候,凌芫瞅准了时机,将其擒拿在手。 只见一个畏畏缩缩的人缩在凌芫面前,面目皱缩,满是皱纹,没有丝毫的灵力或者威胁力。 原来是个老者,只是戴着面纱,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发抖。 凌芫松了手,赔罪道:「敢问老者,这城中……」 那人立马站起身就跑,愣是没给这几人一丝一毫时间。 迟芸看着拱着手的凌芫,不禁笑出声,「这世上还有敢不给仙君面子的,真是少见。」 另外两人虽没有什么大动静,却也是轻微笑了笑。 又见几个路过的人都是老者,没见到任何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 迟芸这才坚信了这城的名字,寿城,长寿之人住的地方。 他们见着几个人,便过去探问。 「这位老者,请问这城中主人是谁?此路通何处?」 那老者一见到人,便急忙离开。 「敢问老者……」 「请问……」 接连几次,还没问出口,老人家便已经走了。 迟芸不禁脸上挂了黑线,方才说了凌芫,这下轮到自己了。 不过这实在是奇怪,这里的人都不会说话? 还是把他们当成妖怪了? 迟芸一阵气恼,凌芫倒是显得没事儿人一样。 要说,凌芫刚才只是被拒了一次,而她却是很多次,想想就气。 见一个老人突然倒在地上,她连忙过去搀扶,顺势捏住了那人的胳膊,这下想跑也跑不掉了。 「老人家,请问您为什么戴着面纱?我们是城外来的,路过此处,实在是奇怪才来问您的。」迟芸道。 那老人一看胳膊被钳制住了,只好应答,不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招唿着几人跟着自己走。 迟芸一看有戏,便跟了过去。 到了一间老房子,这房子看着老,其实干净得很,生活器具应有尽有,看着就是个普通人家。 几人跟着进去之后,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温,不是城外那般刺鼻,是一种苦中带着涩香的味道。 进了门,迟芸便见到里屋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长长的白髮散着。 阿彤一不小心惊叫了一声,随后立马躲进了杜子熙身后。 迟芸仔细看了两眼,松了口气,只是一个老婆婆罢了。 那老翁招唿道:「几位请坐。」 第150页 然后他便进了里屋,到了碗水递到了那老婆婆手中,道:「下次喝水,等我回来给你倒。」 那老婆婆看着神情迷离,木讷地喝着,连碗也不知道放,那老翁等她喝完,让她到床上去躺着,直到安排好了之后,才提着水壶出来了。 他给几人到了水,迟芸连忙推辞,「不必麻烦了,老人家。」 她看了一眼里屋,道:「老人家,老婆婆这是?」 「老人家?不过而立之年罢了,何谈老人家。她这是染了疫症,不能自理。」那人淡淡道。 三十岁便已经鹤髮,几个人面面相觑。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而立之年的人的模样。 看着眼前略微发黄的水,迟芸有些尴尬,便继续问:「疫症?可有医治?」 「有,天天喝着汤药,就是不见好转,吊着一口气罢了。」那人喝了一口水。 屋里角落里放着几个大桶,一阵气味从里面散发出来,是草药的味道。 有放在桶外的药渣,迟芸虽不认识,但也看得出来,这些东西绝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当饭吃的。 起码价格不菲。 遍布药味的屋里透着几丝腥味,像是血的味道。 窗子密不透风,门也是紧闭着的。 迟芸看了一眼凌芫,又笑着问那人,「屋里味大,为何不开窗透气?」 那人轻哼一声,「透气?若是想死在家里,就尽管透气。你们也看见了,外面那都是什么。」 外面的东西是不能闻的,难怪了他们全都戴着面纱,迟芸不禁感到一丝苦涩,那他们岂不是吸入了不少? 她只能强忍着苦涩,只闻那人道:「你们不戴面纱,想必也差不多了。」 迟芸心里大惊,「差不多了?!」 「好在你们在这里的时间不久,尽管去采些何灵草用上,就也没什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又继续道:「寿山上有,你们自己去吧。采完便赶快离去。」 说完,他便起身给这几个人开门。 一行人见状,便也只好起身出发。 那人说的寿山,距离这里不远,寿城以种草药为生,寿城便是建在寿山中间的,周围的山,皆称之为寿山。 漫山遍野都是草药,各个长势旺盛,高的有人的小腿那么高,矮的也过了人的脚面。 「寿城人以种草药为生,却年仅三十岁便已鹤髮,状如老翁。」 杜子熙应和迟芸,「他们连自己尚且都救不了,这东西真能管用吗?」 他看着手中摘下的叶片。 眼前看着极高的植物,如果不说的话,全然不知这竟是可以解毒的草药,这种名曰何灵草的东西,她倒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 「好地方能长出好东西,这地底下怕不是又什么神物吧?」迟芸打趣道,「要不然,这东西怎么能长这么大?」 「确实不似平常。」凌芫道。 何灵草这个东西,整个修真界都找不着多少,功效绝佳,价值千金。如今竟在这寿山上,漫山遍野,任谁都不太相信。 更何况,若是这真的是何灵草,那老婆婆为何不见好转?为何仅仅只是吊着一口气。 还有这整个寿城的状况,看着已经有些时间了。 城外的那些脏东西看来不是饿死的,怕是被毒死的。 疫症是传染的,整个城里的人有不少都有,看着像是如那人所说的疫症。 但却未必。 这里的何灵草太高了,很难分辨,迟芸只得蹲了下来,将下面的看着正常一些的草细细又敲了一遍。 摘下一片叶子,只觉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她在那人家中闻到的那般,一样的气味。 苦中又带着一丝丝腥涩。 刚把叶子丢掉,只见自己的手上多了微微的淡红色,她忙又摘了一片,在自己手中碾了碾,这红色便更深了。 按理说,何灵草应是淡淡的棕绿色才对,为何其中的汁水竟是微红色。 她忙站起身,喊道:「杜子熙,看你的手。」 杜子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看了看自己双手,只见那只拿过何灵草叶的手一片红色,像是血迹一般。 他气息瞬间紊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迟芸道:「这里既然种植草药,必然有水,看看附近有没有溪流。」 几个人忙找了起来,阿彤突然惊叫一声,不自觉往后磕磕绊绊退了几步,一整个人惊慌失措。 「这里有……有水……」 几人闻讯赶来,只见面前一条水沟,正汩汩流淌。 只是这水也是红色的,甚至比这两人手上的颜色更甚,更像是流淌的鲜血。 不仅长得像,甚至发散着一股浓烈的腥味。 「怪不得,这里的何灵草不像是用水养出来的,倒像是用血。」杜子熙愤慨着说。 阿彤好不容易从慌乱中缓过神来,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是血,当年杨天堑……就是用血来养人,用的人血……」 不知为何,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十二年前她所看到的场景,并非是有意想起,实在是在这些年里,她已经无数次梦见过。 无数次在恐惧中醒来。 迟芸看了一眼凌芫,刚要开口问几句,便听到一阵剑刃飞来的声音,伴随着风的唿啸。 第151页 一个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阿彤原来这么了解我啊。」杨天堑大笑。 第114章 神似永隔形无隔 阿彤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杨天堑了,如今见了,恐惧感还是久久无法消磨。 「杨……杨天堑,我从未了解过你,你也从未让我真正了解过。」 阿彤这样说,杨天堑便轻笑,「阿彤现在都不叫家主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 他的眼神瞥向阿彤身前的杜子熙,神色突然变了,二话不说,便抽剑击过去。 只不过被凌芫的霜寒剑挡住了,他才故作轻松,道:「踏月仙君这是故意和杨某对着干?阿彤当年私自出逃,杨某今日只不过是想要带回我夜邑的人罢了,仙君可是要插手我杨家事务?」 「阿彤既已嫁人,就不再是你杨家的了。」凌芫冷冷回应。 杨天堑顿住笑脸,哼道:「前杨家修士,我杨某照管。」 「她是流暮修士的道侣,那便在我的管束之下,用不着杨家主伸出贵手。」 「原来是你流暮的人领走了阿彤」杨天堑似乎有一丝不屑,「一个小杂种罢了。」 说着便绕过凌芫的阻拦,击向杜子熙。 杜子熙无剑,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弯刀,见杨天堑迎面击来,便抽刀抵挡。 一个是修真界的巨头家主,一个是无名小辈,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几何,但阿彤是他的道侣,便誓死保护。 迟芸从不是看热闹的人,更何况她一贯瞧不起杨天堑,如今身上多了剑,又多了问苍,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只是这两样东西已经十二年未碰过了,不知道用起来还顺不顺手。 只见她一拿出凌风剑,与凌芫一同作战的时候,两人双剑击过,杨天堑飞身躲过,站在高处看迟芸,道:「迟芸,好久不见啊。」 「久别重逢,没想到杨家主还记得我。」迟芸这样说。 虽说这是正面遇见了老对头,可不知怎么,她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 曾经她有一座峒烛山,有山上的人,她有过害怕,可却只能面对,因为她还要保护山上的人。 如今没有了峒烛山做避身之所,她却好像轻松了不少,又或许是她身前也有了人吧。 「我就知道,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怎会平白无故多了个道侣。仙君当初为了你不肯飞升,整个修真界可是都看在眼里。」 迟芸微怔,「飞升?」 没想到还未等杨天堑继续说下去,凌芫便一剑过去。 杨天堑一面还击,一面笑道:「怎么?仙君想做无名好人?不可惜吗?」 迟芸前世见多了杨天堑这种杀人诛心的手端,今生自然是不能再中计,便也不再理会他说的话。 阿彤与杜子熙无法掺和这场前世斗争,赶忙采了些何灵草。 迟芸便对他们道:「你们先走,待我们跟杨天堑叙完旧,便去找你们。」 两人随后带着何灵草离开,渐渐已经跑出了寿山,只见远处扭打的人。 「放心吧,仙君与迟姑娘绝对能脱身的。」杜子熙见阿彤有些慌张,便安慰道。 没想到刚说完,只见面前一群杨家修士,早已将两人团团围住。 杜子熙拿着弯刀将阿彤护在身后,但周围皆是杨家修士,即便是三头六臂,也总有空子。 那边寿山上,迟芸正打的起劲,她已经许久没有跟凌芫一起作战过了。 只见杨天堑飞上山顶高出,随后大笑着将剑抛起。 「待我回去处理好阿彤,再来找你们叙旧。」 杨天堑御剑离去。 迟芸这才意识到,忙要追过去,却被凌芫拉了回来。 「眼下最该看的是杜子熙。」 迟芸转念一想,阿彤本是杨天堑手下,如今被抓了回去,少不了一顿羞辱,或者皮肉之刑,但他既然愿意花费十二年也要将她带回去,想必不会轻易杀了她。 两人赶下山时,便见到了身负重伤的杜子熙。 「仙君!求你,救阿彤……」他嘴角的血液掺杂着尘土,身上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程度,只是见他很难站起来了。 「迟姑娘,师姐,你救救她吧……她被杨家抓回去了,一定会受到酷刑的,我求求你!」 他虽然身在地上,身上满是伤痕,却还是勐烈地磕头。 迟芸满扶起他,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救她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凌芫,没有办法,他伤成这个样子,只能回流暮,然后另作打算了。 突然一阵黑风颳过,陈子逸走过来,二话不说,便将杜子熙搀起。 「冰清玉洁的踏月仙君干不了这种重活,还是我来吧。」 迟芸不禁轻笑,「冰清玉洁?」她看向凌芫,只见凌芫抬眼与她对视上了。 她在心中暗暗道:「我看未必,你是没见过他喝完酒的样子,那叫一个风骚啊。」 一路上话并不多,杜子熙在这个看起来并不面善的人的搀扶下,竟然也不太敢说话了。 到了流暮的山门,陈子逸停了下来,不自觉看了一眼凌芫。 凌芫只道:「进吧。」 要说这流暮的山门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当年陈子逸作为安定山的得意弟子,尚且从未来过,他只记得,他第一次来流暮还是十二年前。 到了晚上的时候,陈子逸对看人疗伤可一点都没兴趣,便一个人出去了。 第152页 杜子熙一边疗伤,一边口中还喃喃道:「阿彤,我保护了她十二年,救救她,她在杨天堑手上不会好过的……」 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迟芸突然感到一阵心乱。 她从未见过如此深情之人,不管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口中念叨的,心里想的,还是他爱的人。 「若是能有这般想着我的人,也不枉来这世上两遭了。」迟芸轻声说着,一旁的的凌芫不说话。 一会儿,她才听见旁边的人道:「有。」 白驹过隙,弹指一瞬,不管多少年,她已经不在乎了,如今眼前的事才是她该担心的。 她轻笑,「不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已经不在身边,她才注意到,凌芫已经出去了。 流暮的修士一般各司其职,如今正在给杜子熙传法疗伤的自然也是个可靠的,词语站在旁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觉得杜子熙如今一个人实在是有点可怜了。 他本该与阿彤隐世山林,若是没有跟着他们走,现在应该是好好的。 杜子熙额间的冷汗冒了出来,见迟芸的神情,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师……师姐,我还可以叫你师姐吗?」 迟芸回过神来,「当然可以,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过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个师弟。」 虽然如今的情形任谁都不会相信,十二年过去了,迟芸还是那么年轻,杜子熙反倒像是比她年长了。 「魔君开始当守卫了?」凌芫的声音传过去。 陈子逸转过身,轻笑,「能给你流暮山宇当一次守卫,也不枉此生了。」 天色渐晚,一个仙君一个魔君,不待在屋里,倒是一同站在了门外。 「我还从来没从正门进过流暮山宇呢,也从未在此处看过这里的风景。」 流暮不同于安定山满山的花树,这里的树是翠绿的,山高谷深,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像是长青树。 远山的白雾茫茫,但能看见无数的山峰耸立着,全都站在面前,看着不远,实则却是很远。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阿芸也在,只是她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你。」 陈子逸说着,眼神却是看着远山。 「那时候,你是大名鼎鼎的踏月仙君,全修真界都知道你杀了阿芸,所有人都盼着你在那天天劫之时飞升离去。可我却不愿。」 凌芫垂着眸子,听他继续说。 「你带着阿芸的魂魄,若是走了,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师白传唤凌芫过去,天劫即将来临。 走在流暮的院子里,突然一个眼神狠戾的人杀了出来,愣是二话不说便袭击这个踏月仙君。 凌芫认出了这是陈子逸,几番躲避,但陈子逸却像是没有了神志一般。 「陈子逸!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不准走!」 陈子逸虽然每一剑都很狠,却不曾对凌芫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你身上有阿芸的魂魄,你不准走!!若是敢走,我便屠尽流暮,也让你尝尝痛失家族至亲的感觉!」 他真的已经疯了,他承认,却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若是不成,他便身死以陪迟芸,祭奠安定山的亡魂。 不久,便引来了流暮的其他人,让他没想到的是凌芫竟没有任凭流暮人将他围起,而是苦苦相劝。 「你先躲起来,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不相信,但若是就此被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躲开之后,他看着凌芫和那一众修士离开。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天空已经出现了彩色的雷电,一的慢慢放大的亮光洞天出现在了头顶,大风颳过,他一直趴在流暮山宇的屋顶上,等着凌芫出来。 他听见了吵闹的声音,只能屏息凝神。 久久过后,只见师白的房门打开,出来了好多人,其中也有凌芫。 房门被勐地关闭,下一刻,凌芫跪在了门前。 大风过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从头顶下来。 陈子逸扒着瓦片的手已经被磨的通红,止不住地颤抖,那场大雨将他一整个淋湿了,头髮也附着在脸上,不知道脸上流着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却清楚地看见,下面的凌芫还在跪着。 眼看着天劫已经来了,他不知道凌芫在干什么。 洞天大开,狂风席捲,像是勐兽一般,欲将这修真界吞噬。 「芫!感念世恩,不敢忘情。」凌芫垂头勐击地面。 「不愿离去!望师尊珍重!」 陈子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敢相信一个仙君如今正跪在下面的院子里,久久不肯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清朗了起来。 流暮十分安静,只见凌芫跪着,其他的毫无声响。 突然一阵微风颳过,身上的水让他很冷,只见面前缓缓落下几点白色,望向天空的时候,原来是下起了雪。 面前的人跪着不动,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寒风刺骨,心也是凉的。 他还是没有等凌芫站起来给他一个交代,便自己离开了。 「我本来挺恨你的,可你救了阿芸,也把她的招阴灭阴之力留在了自己体内。」 第153页 陈子逸不禁笑起来,「这让我怎么恨,我总不能杀了你,那不就是忘恩负义了。」 「我还要谢你,愿意听我说话。」凌芫道。 「不用谢,你什么话都没说,我什么也没听。」 第115章 旧梦重拾人重聚 只听见重重的唿吸声萦绕在耳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冤魂,她看不见,却感觉到了,她的周围尽是冤魂。 铁链声哗啦啦作响,她勐地睁开眼,唿吸急促。 「醒了?」 杨天堑就坐在她的面前,她想要挣脱,却见自己的手脚全都被铁链绑着。 他站起身,缓缓走进,嘴角带着轻笑,「阿彤长大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恐惧面前这个人,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已经这么疯狂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以前为什么没看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年龄不小了,我可以走了,家主,你放我走吧!」 没有办法,面对眼前的勐虎,她没有办法。她想过,如果自己像杨家的修士一样,只是一个嗜血狂魔的血奴,她害怕了,她还有杜子熙在等着自己。 「家主,我不是故意要跑的,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我不想一直憋在夜邑什么也不干。」 杨天堑似乎有一丝不屑,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求他的人了,他丝毫不在意。 可如今阿彤在求他,他第一次见。 「阿彤想出去看看,我可以带你去,可你却一声不吭就走。你临走的时候是看见了什么吗?」 「没有……我没看见什么……」 「看见了也没关系,你是我的人,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吗?但是你知道,我痛恨背叛,你可以走,你不可以一声不吭地走,你不可以投奔流暮,你不可以做他凌芫的手下!」杨天堑多了几分狠戾。 鼻息很近,就在面前,阿彤怕得闭上了眼睛,只感觉那人近在咫尺,兇狠万分。 「阿彤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他的嗓音很低沉,字字句句都在消磨着人的意志。 「过几日,我便带你去寿城,你会亲眼看见我怎么屠掉整座城,就像当年你生活的村子一样,全部死在我的剑下。」 还有当年的梨花村。 这些地方,都是修真界飞升之人待过的地方,杨天堑一直都很相信,只要它们落到自己的手里,为自己所用,终于有一天,自己也能如那些人一般。 他无法飞升,不是能力不够,是没有合适的地方。 凌芫有流暮那个灵气充盈的地方,而他杨天堑没有。一定是因为这个。 阿彤惊醒一般的勐然一怔,心脏像是停了一样,耳边的鸣声久久不停。 「是你杀的……是你!」 「是我。到时候叫你的同伴一起来,包括你的夫君,你还会亲眼看见,我怎么杀了他们。到时候,我们永远在一起,只是两个人。」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没有神志,像是一个疯子,她看在眼里,这就是一个疯子。 「你斗不过他们,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手中的亡魂都会来找你!」她撕心裂肺地喊,只见杨天堑好不在意,越走越远。 「杨天堑!你会粉身碎骨,遭万鬼侵蚀……你所做的,全都会还给你!」 . …… 夜已无声,却能听见沉寂,却不知这沉寂的到底是勐兽还是正途。 万物宁静,唯有人心动盪。 流暮的风室里,只有凌芫一个人。 他已经倒好了酒,这酒确实已经不多了,可惜的是她还没想起来该怎么酿,不知道这酒还能喝上几杯。 他早知道她还回来,就算不说,闻着味儿也来了。 果不其然,门开了,迟芸道:「仙君又在等我。」 这次酒已经倒好了,她便直接开喝了。 「若是真的有人一直想着你,你却不知,该如何?」凌芫开口。 「那便是我的错了,平白浪费了别人的心意。」迟芸平静道,还是如往常一般。 「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凌芫没有喝酒,只是一直在给她倒。 「他不该让你不知道。」 迟芸问:「此话怎讲?」 他看着她,「我应该直接说,不该让你去猜。我说过多次,却不在乎再多说几次,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我很喜欢你,尽管你不知,你也不知真的有人想了你很多年,真的有人会为你走遍山川,找寻你的痕迹。你走过的地方,我都想再走一遍,如果那里能有你,我也不在乎走多久、走多远了。」 她知道,所以静静听他说话了。 她微微笑了,「这个世界有我没我有什么差别,你其实……不必找我。他们只会记得我如何残忍血腥,如何邪魔外道,是妖女,是异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我留一滴泪。」 「你若是知道,我便不会在此了,在此让你重新记起我。」 迟芸微怔,她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竟然能被这样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放松了很多。 「你记得他们,却不记得我。」凌芫垂了垂眸子,许久才喝了一口酒,他有点不甘心了,也不忍心将这酒喝了。 他不知道,他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再喝她亲手酿的酒了。 第154页 所以只敢轻轻呡一口,生怕以后都没有了。 屋内的灯光摇曳,像是有丝丝微风拂过,尽管要走,但还是留下来一点能被看见的痕迹。 「你一直说,我们曾经认识,可是我真的记不得了。」迟芸道,「不过,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按照前世时候的样子。」 眼神中的一道光闪过,他轻声问:「可以吗?」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如果真的想不起来,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 「凌芫,明天就开始。」 说完,迟芸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好像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脑中回忆的竟全是他们以前在一起时的场景。 想着,明天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第二日,杜子熙的伤好了很多,几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见凌芫手里拿来了一张卷着的纸筒。 是杨天堑发来的。 三日后,寿城见。 杜子熙一见到这纸上的字,便勐然惊起。 「这是阿彤的字……」 字扭扭捏捏的,不像是正常写出来的,可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他们逼阿彤写的。」杜子熙又悲愤了起来,这个字迹一看就知道写字之人是受了刑的,甚至还有点血迹。 迟芸看得出来,杨天堑一贯会玩弄人心,谁写的已经不重要了。真的是阿彤,或者是某个模仿阿彤笔迹的人,都不重要了。 杨天堑知道,她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去,必须去。即便是很危险,他们也要去。 「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三天恢復过来,如果不能,那就把阿彤放心交给我们吧。」迟芸道。 杜子熙忙道:「不,我可以。我希望当她身处险境时,第一看到的希望是我。」 说好了,他能保护她。 几个人商量好了之后,便各自回屋,陈子逸住久了山洞,勐然住了这种地方。竟有些不习惯了。 他自知,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昨夜他没睡,或许是因为不习惯这里的软床,又或许是在想什么。 他看见迟芸去了凌芫那屋,也知道,自己好像真的难以释怀,却又该释怀了。 就像前世的时候那样,他只不过是个外人。 他柔和一笑,回了屋,曾经他也想,当她身处险境的时候,自己能成为她的第一个希望,后来发现,最适合的不是他。 风室里,迟芸这次不是来喝酒了,但却见凌芫已经喝了,不多,但已经看得出来,他的耳朵红了,眼神也有些飘忽。 她有些惊嘆,一个天天喝酒的人,为什么酒量这么差? 凌芫的脖子也红了,喘着粗气,「我们曾经,是道侣。」 「我知道了。」 「可并未礼成,还差一点。」 迟芸这才注意到这风室,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在外面看没什么,可这一进来,明显感觉亮堂了不少,她探头看向帷帐里面,竟挂起了红布,眼前挂着红灯笼,还有几张红纸贴在窗子上。 「他喝酒是为了壮胆?」迟芸不禁在心里想。 「差了什么,你说,我补。」 「拜了堂,未喝交杯酒,未同房。」凌芫说,他的神色有些呆滞,真的像是喝了很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迟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记不得,更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做。 像是一只未经歷过世事的稚鸟一般,她有些手无足措。 「可是我……」 还没等她说完,凌芫已经把酒杯递过来了,她只得接住。 这杯酒不是给她一个人喝的,是要两个人一起喝了。 凌芫好像什么都懂一样,教着她把手绕过来,然后两个人的胳膊便盘旋在了一起,仰头后,酒杯空了,只觉得人离得很近。 迟芸从没这么近得看过凌芫,喝了酒之后,他的脸更红了,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在她的面前,鼻息是如此之近。 她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可是她并未喝多少啊,完全没达到该喝醉的水平。 她有些迷离,只觉得胸口的东西跳的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了一样。 「仙……仙君,我不会……」 她磕磕绊绊地说话,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说完之后只觉得一阵羞涩,想要赶快逃出去,奈何这距离太近了,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能被感受到一样。 而且,她的身子似乎酥软了些,动不了了。 那人的睫毛很长,怂着的眼睛被睫毛盖住了,看起来睡眼惺忪,很好欺负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碰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面前人粗粗的喘息声,让她知道了,刚才是她在胡思乱想,便赶忙收了手。 这不是在做梦,她忙低了头。 那人的喘息声就在自己额间,只听一个略带鼻音的声音,「交杯酒喝了,还差同房。」 第116章 纸破重许今生缘 她突然一阵慌乱,这好像不是她了,像是个矫揉造作的小姑娘,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怂。 「我……可我不会,我没经歷过,就算……就算有,我也已经忘记了……」 「没关系,我教你。」凌芫道。 她身子软了,只能任他在自己这里施法了。 第155页 他真的就像是一直狐狸精一样,她有些无法反抗这种邪性的狐媚,无法拒绝一个平视看起来高冷的人这样妖媚的一面。 没注意,她已经被抱了起来,整个身子蜷缩在他的怀中。 她本来就比他矮很多,如今看来,真的算是小鸟依人了。 她只能把脑袋垂在他的胸前,感受着温热的温度,以及起起伏伏。 面前的红布撤了下来,耷在眼前,但这红布并不是重点。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酒味不是很重,但好似有一股浓烈的气息,他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沐浴过了的,有茉莉花的香味,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茉莉贵公子。 气息很近,近在咫尺,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只觉得好像不够。 两只手环在了凌芫的脖颈上,像是一条蛇一样蜿蜒过去。 衣裳褪去,露出的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人。 两片唇瓣相拥,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气息,或者说是闷哼声。 一双手在空白无暇的白纸上游荡,起起伏伏的不知道是不平衡的心跳还是什么。 墨色的长髮散乱着,映照在红色的灯下,缠绵悱恻的不止口中的甜舌,交错复杂。 沉沉的唿吸交错,分不清是谁的,或许已经结为一体。 她能感受到那人的兽性,完全没有意料到,但已经不再惊嘆,不再疑惑。 这或许是珍藏了十二年的兽性,终于爆发了出来,他才会这么努力,像是要把她吞噬了一般。 这是一副年轻的身体,一切都是新的,自然能感受到初次行事的痛感,可她好像已经不在乎了这种感受,只在乎这人的感受如何。 只在乎,将来他们还会有下一次,还会有无数次,还会有将来。 沉沉的喘息声像是在极力克制,游走,从身体的某个位置一路游走。 从距离不近的地方,往上去,能听见某种让人羞愧的声音,也能感受到某种温润的贴肤之感,或是轻触,或是柔咬。 一路往上,到了自己耳边,像是想把刚才所有的经歷都再诉说给她一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像是说了所有,让她不禁惭愧的燥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迅勐的勐兽才沉沉退了下去,夜里终归于寂静。 像是结束了一切的劳累,醒来的时候,迟芸只觉得身子有些软了,刚要起来,便见到一旁还在熟睡的凌芫,她便悄咪咪地穿好了衣裳。 出了门,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她便只能用手挡了挡。 她不自觉地扶起了腰,只觉得一阵腰酸背痛,想要松一下身子却又不敢多动。 她不禁想着将来,若是凌芫次次这样,那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迟芸见到当出门的陈子逸,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找个地方赶紧躲开,她现在就像是一个不该见光的人一样,想想昨夜里的翻云覆雨就觉得羞愧。 好在陈子逸好像并未发现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打了招唿,便走了,她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凌芫还要睡多久,可能真是累坏了。 没想到堂堂踏月仙君还能赖床,没想到啊没想到,真真的没想到! 不过,也确实,像他这种绝品,也难怪了他能一直那么有精力,这放在谁身上不想多显摆显摆呀。 这也不能怪他。 迟芸端着醒酒汤来了,打算等他醒来给他灌上。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见到凌芫坐在床上,见到她便愣住了。 迟芸将汤放下,他便赶忙下床找了衣裳。 昨天穿得衣裳已经丢的满地都是,他只能多走几步去拿新的了,就这么光着膀子,愣是让迟芸又看了个遍。 待穿好了衣裳,他才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昨夜……我……」 「你昨夜可是够放荡呢,」迟芸好像没事人一样喝了口茶,「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如此才能。」 这一说,凌芫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又红了,但只是乖乖地坐着。 迟芸给他成了醒酒汤,推到他的面前,「喝了醒酒汤,多回忆回忆昨晚你干的事。」 这话说的不错,他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这话从迟芸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被欺负的好像是他自己一样。 迟芸看着他乖乖喝了,眼神不自觉看向了那下颌线下的脖子,上面的喉结有很大一片红色,想必这是被她咬的,她不自觉紧张起来,这要是出去被人看见了…… 他好似注意到她在看自己,便对视过去,她便连忙移开了眼神。 慌忙间,自己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仔细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幻觉吧,她实在是有点累了。 三天时间刻不容缓,不仅杜子熙需要恢復,旁人也要多准备准备。 他们不知道杨天堑实力如何,只知他如今已是修真界的巨头,难以抗衡了,身后还有无数追随的家族。 而且心狠之人,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尽管阿彤被当成人质捏在手里,但也并非没有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流暮人势必参与这场斗争,陈子逸也早早已经传唤峒烛山弟子,等待他回去集结。 送走了陈子逸,便只剩凌芫与迟芸能掌控战局。 他们深深地知道,这不只是一场人质营救,而是两世的恩怨,几个家族的恩怨,或许就要在此终结了。 第156页 「玉开不能去,玉开留在流暮。」迟芸道。 见凌芫望着自己,她又补充道:「玉开是流暮的大师兄,是得意弟子,他应该留守流暮,防止有人趁机袭击,不能以身犯险。」 迟芸松了口气,他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护着玉开吧? 这种人,得到了人家的身体还不够,还怕人家跑了? 迟芸微不可察地瘪瘪嘴。 「还有凌云,让他们两个都留在流暮。」凌芫道。 流暮不能少了主心骨,虽然凌芫不在,但这两个得意弟子一定要留在流暮,无论何时,家门总是最重要的。 「派一千修士便足矣,加上峒烛山的修士,到时候兵分四路,三路顺寿山山谷进入,不要御剑,免得打草惊蛇,进到里面之后,峒烛弟子作法,设峒烛山禁制,将寿城团团围住,他们那边已经进来的,便关门打狗,没有进来的,便找时机通知外面的人,直接灭了。」凌芫说的平静,迟芸和杜子熙听的认真。 这话他早已跟陈子逸说过来,就等着一起作战了。 「我们三个带着上去,你带着剩余的人,不需要太早过去,只需要等着信号。」他对迟芸道。 她惊道:「啊?不让我做主力?我觉得我比子熙更能胜任啊,能不能让我去?」 她的声音软下来,当然是为了得到同意。 凌芫看着她纯真的眼睛,缓缓启唇,「不可以。」 「杨天堑既然是要靠寿城漫山遍野的何灵草来补充灵力,那主力一定是在寿山内部的,你去,太危险。」凌芫不疾不徐道,「更何况你的身体,不允许。」 迟芸心中惊唿:「不允许?!」 刚一动,只觉得身上的酸痛又出现了,特别是腰。 她这是被凌芫内涵了?! 可这儿毕竟有旁人在,她也无法反驳,便也同意了。 第二日早上的时候,迟芸在风室醒来的时候,没见着凌芫,想必是已经出去了,她便自己起了身。 正洗漱完,她突然觉得这见屋子她虽说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而且还在这里睡过,却还是觉得有些许陌生。 转身的时候,只觉得又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想昨日一样,好像是幻觉。 她看见了一个放着很多书的书架,一些古玩摆在上面,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的。 她缓缓走进些,见着花瓶花瓶很是眼熟,好像一直都摆在这里,从来没有移动过,并且干净得很,一点灰尘都没有。 她不自觉摸了摸,还没打算将其拿起,只觉好似有一点微妙的感觉,这花瓶不像是摆设,倒像是什么开关。 一扭,这扇巨大的书架便移动开来,后面的墙壁也开了,露出了一道昏暗的道路。 她觉得很惊奇,从来不知道风室竟然还有这种好地方,这不会是凌芫藏酒的地方吧。 话说,她可从来都不知道那些酒是从哪里来的。 正想着,她便慢慢走了进去,里面很黑,只不过好像听见有人来了,这火把便燃了起来。 直到一直往前走,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很大。 迟芸才被这场景所震撼。 圆形的暗室墙壁上满是小暗格,迟芸疑惑,这些暗格里放的不会都是酒吧? 她走近些,才见着不是酒,是一些奇怪的石头,黑乎乎的,或者说是玄黑的,浓红的。 石头周围散发着的是黑乎乎的气息。 看来看去,这石头没什么好看的,都长得差不多,奇形怪状的,大大小小的,什么样的都有。或许是凌芫有的收藏癖吧,她便不多看了。 没等走,只见这间暗室中央放着一点亮光,一闪一闪的,将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她走近些,便见那是一盏灯,灯光微弱,但是忽闪忽闪的,像是在说话一样。 迟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将手伸了过去,只见那指尖缓缓靠近,那灯便愈发亮了,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一般,她的指尖触碰了上去。 只见那光亮迅速扩散,原本被关在灯里的东西冲破了牢笼,飘散了出去,外面的灯罩全部化为碎片,化为粉末,渐渐消散。 像是突然一阵白光冲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她看不清了,耳朵也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切都是迷幻的。 好似有些许声音从耳边一直说话,眼前出现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兄长……」她站在山巅之上,眼睛赤红,看着山下躺在血泊的里人,口中呢喃着,「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兄长是谁?」她不知道,又很熟悉。 她将这里人当成牲畜一般屠杀,到最后自己站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大快人心。 她看见是陈子逸将她救回峒烛山,她看见她等了很久的人没有来。 后来遇见了,他来到了峒烛山,告诉她,他很喜欢她,年岁已久。 他们拜过堂,喝过酒,是她亲手将他放了回去,她害怕他会被别人看成异类,一个天天和妖女厮混在一起的异类。 踏雪关上,她见他来了,却不愿看见他在这里。 突然一个利刃插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模模煳煳的,但她看见了,前面那人是凌芫,胸口的剑是霜寒剑。 …… 迟芸看着看着,眼睛中突然有了点泪水,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一样。 第157页 心口很疼,头也很疼,浑身难受,不知道是冷还是热。 是她如今身边睡的人,亲手杀了她。 她好像,全都记起来了。 突然一阵声响,她红着眼睛转过身,只见昏暗中,是凌芫站在那里。 第117章 记忆重拾见冰棺 「你记起来了……」 迟芸不说话,只是脸上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她控制不住。 「你是凌芫,是你杀了我?」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我们拜了堂,没喝交杯酒,没同房,唯独没说,是你杀了我?」 她记起来了,她记得当初,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了那把剑,是霜寒,插在自己身上。 「不是我。」凌芫靠近些道。 迟芸忍不住退了一步,「可是我明明看见了,刚才,我看见了。这个灯里装的,是我的记忆,对吗?你为什么不把它还给我?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那些痛苦的记忆你本不需要再记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你。我本想,以后慢慢给你......」 她红着眼睛,盯着他沉稳的双眸,「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需要这些记忆?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凌芫无话可说,这确实是他做的。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活在曾经,我想你这辈子能快乐的活着……」他慌忙解释。 他也没想到,他遗留在这里面的记忆,不仅仅是痛苦,还有他自己也锁在了里面。 「可是是你杀了我啊,我看见了!」迟芸看着他,「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你知道我不记得是你杀了我,不是吗?你是为了你自己!」 她哭了出来,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知道是谁杀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她摇晃着身子,眼泪滴落了下来,「这里面,有我的兄长,你知道吗?」 面对她的质问,他很想解释,可是是他的错。 「我现在知道了。」 「现在?」她哭着笑了出来,「现在我也知道了,可是我曾忘记了他,是我的错。」 她竟然现在才记起他......她的兄长,她的哥哥,她的至亲。 还有司年,死在安定山的司年...... 迟芸不想再多说一句,便拖着松垮的身子缓缓绕过他,走了出去。 「你若想见他,在碧幽潭底。」 迟芸轻哼一声,便没有声音了。 凌芫站在原地,看着这里的残局,原来是自己的错。 突然一阵心痛,嘴角溢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流淌出来的,却不是红色的血。 曾经他将她封存在自己体内,转到那个长明灯里的时候,只将干净纯洁的魂魄放了进去,却留下来那些坏东西,时常发作。 如今,它们竟然趁着这个时候,又发作了起来。他不能追过去,让她看见就不好了。 便自己封了灵脉,自己修养片刻,就像以前一样。 · 后山的灵气很重,迟芸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就像她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只不过这里的人变了,物是人非。 那时候迟岚在湖岸,所有人都在湖岸,只有迟芸下去摸过鱼。 那时候凌芫跟他打了一场,她抢走了他的玉佩,再也没有还回去过。 那时候她还是个被很多人包围着的小姑娘。 如今再来时,却是为了看一眼,埋藏在这里的至亲。 周围的枯枝烂叶很神奇,好像一见到人来了,便赶忙换上了翠绿的外表,齐刷刷地移向两边,循着仙君的气息,恭恭敬敬地让路。 它们就像是看到了凌芫一样,或者是嗅到了凌芫的气息。 她见过水潭表面,甚至见过水里的景象,却不知道原来潭底还有东西。 里面很冷,像是冰窖一般,她看见了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两个并排着的冰棺。 眼睛不禁湿润了起来,缓缓走进。 这两个冰棺里躺着的人,一个是迟岚,一个是凌肃。 当年凌肃为了迟芸,身死踏雪关。 在那之前,他其实早就想好了,这两副冰棺也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迟岚的本就放在这里,他的那个也早已放在了一旁。 临走时,他愧对流暮,也愧对师白,自知内心煎熬,但若是不去,他更煎熬。 他早早地就已经将自己手下的师弟们交给了郭祁,他知道他的能力,一定会带着师弟们好好修炼的。 替阿岚再护她一回...... 踏雪关一去,他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眼前有两副冰棺,迟芸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兄长,却也好像明白了,这两个都是她的至亲。 他不敢打开来看,生怕自己惊动了里面的人,便小心翼翼地趴在了一边。 「哥哥,是你吗?阿芸来看你了。」她忍着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敢触碰这个神圣的冰棺。 缓缓移开之后,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迟岚,安静地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没有生息,脸色惨白。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在他面前哭出来。 可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忍着心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能极力捂着嘴,任凭眼泪流下来。 「哥哥,我是阿芸,我是阿芸吶……你还能再看看我吗?」她抽泣着说。 第158页 「阿芸好想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哥哥做的面了,阿芸突然就想吃了,很想……能不能再给我做一次,阿芸好饿啊……」 可是她说再多的话,都得不到回应,只有这个空洞的地方。 「你是不是恨我,没有早来看你,没有早来找你。」 她这样说,可是心里又怎么会不懂,原来他已经看不见自己,不记得自己了,怎么会恨呢。 不记得了,就不会恨了是吗。 「凌芫,他骗我,他骗了我好久啊,可是我还是被他骗了,或许是我忘不掉吧,在骨子里就是忘不掉了,也难怪了他会若无其事地将我带在身边。」 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却想说,想把这些年的事全都说出来。 「我不是傻子,我能明白,是杨天堑逼你,可是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能懂的。如果有人逼你,你告诉我,我就会替你收拾他们了,你的灵丹,我不要,我的眼睛是红色的,你把它戳瞎就好了,要不然就把我丢出去,不要管了。我不想要你的灵丹,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 沉静了片刻,她瘫在冰棺旁边,「你说我会像芸草一样坚强,我也想,可是我发现,坚强真的好难啊。我忘不掉你们,你们走了,我怎么办。我害怕一个人的……」 …… 没人回应她,但却有人在听,尽管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幽潭潭底的门被再次打开,凌芫看见迟芸跪坐在地上,道:「我会给你解释的。明天,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 说完,他停留了一会儿,「我很爱你,不会骗你。」 当这个地方重新安静了下来,她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 寿城乌云密布,众家族的人又一次集结。 像这种场景,总是几年一次,司空见惯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总在打打杀杀、和平稳定之间徘徊,偶尔消失一个家族,偶尔多出一个家族,偶尔崛起一个家族。 峒烛山弟子的功法是峒烛师宗与川荒魔君独创的,也是最邪门的,最狠心的。 用各种就地取材的东西炼化的尸能够行走在人之间,甚至可以一脚踩碎人的骨头。 阴气与邪祟炼化的禁制形成一个大环,将寿山团团包裹起来,三面人马穿梭在山谷之中。 杨天堑劫持着阿彤,用铁链拴着,漂浮在天上。 巨大的铁链勒着她的手脚和脖子,好像稍微一动弹便会勒死自己。 杜子熙心里十分沉重,又痛苦,又痛恨,他亲眼看着眼前的场景,杨天堑手里拿着链子,露出一副令人噁心的面孔。 阿彤看见了他,却说不出话,只是动着手脚,可是微微一动,杨天堑便勐地一拽,便听见她发出惨痛的声音。 铁链晃动的声音十分刺耳,也刺心。 可她还是哑着嗓子,极力喊着,尽管发不出什么声音,像是被压制住了。 杨天堑见此,不知射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刺在了她的身上。 「子熙!」她喊出了声,声嘶力竭,「杀了他,不用管我!啊!」 又是勐然一拽,一声震耳欲聋的铁链声从天上一直传到地上,摩擦出了雷电一样的火花。 「你觉得他会不管你吗?」杨天堑问阿彤,「放心吧,他会救你的。」 「疯子!他们会杀了你,我会亲眼看着你死!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也会留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下来给我陪葬!」 杨天堑大笑,「那太好了,我们就会永远待在一起,就算死了,你也是我的人。不过,我们不会死的,放心吧。」 山谷中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凌芫一身白色战袍,银冠束髮,手握霜寒,眼神冰冷。 不知为何,面前的杨天堑身后的人很少,完全不像是要大战一场的样子,倒是如往常出个门一样,只带了十几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像他们一样,并未将所有人都亮出来。 或者是,他把更多的修士安排在了外面? 另一面,是陈子逸,还是如往常般一身黑衣,黑色的披风在狂风中乱舞。 「杨天堑,别妄下定论,说不定你会粉身碎骨呢。记得多跟她说几句话,因为等会儿,你们就会天人两隔了。」 陈子逸道,「你杀的那些人,全都等着你去赔罪呢,你可以注意点,别到时候在下面被他们群起而攻,我可没法帮你,顶多给你烧点纸。」 「竖子嚣张,一个小辈也能这么跟我说话?」杨天堑冷哼道。 陈子逸不禁大笑,「后起之辈迟早是要给您这种老人送终的,可惜这个修真界有了我,就容不下你了。」 杜子熙已经难以忍受了,喊道:「还跟他废话什么?!」 杨天堑笑了,「瞧瞧,有人已经受不住了。你说是吧,阿彤。」 他拽了一下阿彤,她便发出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杨天堑!无耻之徒,拿女人做要挟,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要遭万鬼唾弃!」 杨天堑似乎好不在意,「你们骂也骂了,踏月仙君,不打算骂几句吗?」 陈子逸吐了一口,「能有这样的脸皮,也真是难为了这个老不死的。」 凌芫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想,寿山外围的人够不够迟芸用,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她还在生气吗。 第159页 杨天堑一贯会看人脸色,不管是好脸色还是坏脸色,还是心中有鬼的脸色。 凌芫有一丝丝出神,他看见了,便问道:「仙君此次并非空心而来,心有所念,死的时候都不好看吶。」 第118章 凡俗难弃情难破 「我来这,不是为了闲聊。」凌芫冷冷道。 他看了一眼陈子逸他们,二话不说,便只见霜寒剑芒闪过,出鞘时从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身后的修士早已蓄势待发,见状便也按耐不住了。 想当初,杨天堑正如现在的凌芫一样,带领着众人,剑指一方,如今的情形竟然换了过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陈子逸不是一个会等命令的人,或许以前是,但现在早已不是来。 谁都没想到,当初一个不起眼的小修士,本以为不会有任何的威胁,如今正是一个傲视一方的川荒魔君,是峒烛山的领袖,也是当年死去的峒烛师宗的师弟。 令人恐惧的是,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虽说修真界业已听闻了这场对峙,但他们好像已经不像曾经那样了。 当初他们坚定地站在杨天堑这边,一同对抗所谓的妖女、修真界叛徒,他们做到了,可自身的地位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眼看着杨天堑成为修真界的巨头。 在杨天堑面前,他们还是低微的人,就像是他的手下一样,尽管他们明明是各自家族的家主。 曾经他们的地位不高,看人脸色,这十二年来,也只不过是看着杨天堑的脸色过活罢了。 现在这番境地,除了冷眼旁观,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当然会支持修真界拥有「仙君」称号的人,即便是他们再看不上魔君,但既然魔君是和仙君站在一起的,只要是站在杨天堑的对立面的,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曾经那副蔑视邪魔外道的眼睛,早就已经不着污垢了,好像自己的精神境界已经得到了升华一样,好像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会歧视异类的人了一样。 所以,这场对决,对于杨天堑来说,註定是一场孤战。 或许是孤注一掷,但他从来都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 陈子逸先出招,瞅准了杨天堑的要害,便是一剑,杨天堑手中拿着铁链子,虽说行动不会过于敏捷,但对于他来说,还是足以抵御。 只闻一声轰隆隆,就如雷鸣一般刺耳,铁链子被甩了过去,紧接着就是剑与铁链摩擦的刺耳的声音。 黑云压城,两方交战。 杨天堑的人虽然不多,却是各个难以攻破,堪比高阶修士,所炼功法也不似旁人,倒是与陈子逸有些相似,这是令人没有想到的。 陈子逸看出来了,这不是正经的剑修或是灵修,倒是像是峒烛山功法,有几分相似,却又不一样。 相像的是,他们也能控制些许土尸,看得出来确实很像土尸,却又不像峒烛山的那么大那么迅疾,倒像是仿制的假货。 炼法也是使用自己的血,但看起来他们的血并不是很管用,每次取血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陈子逸不禁轻笑,区区仿制品,也敢比拟峒烛山?! 当真是不怕笑掉大牙。 不过这些东西,可是迟芸独创的,现如今倒被旁人拿去用了,他看不惯。 就如亵渎神明,他们不配。 这东西到了陈子逸手里,不过是一点小伎俩罢了,几招便能让他所造出来的土尸消失,让他们血尽而亡,他很在行。 杜子熙很在意还悬在天上的阿彤,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像是喘不过气了,难以开口说话,只是任凭脖子上的铁链子拴着。 他的眼睛已经赤红,若是能立马杀了面前这人,他一定会一刀砍过去,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杨天堑一手拿着链子,一手握着剑,只要是凌芫一靠近,他便将链子甩过去,任凭上面那人有多痛苦,在他手里,都只是个工具罢了。 曾经是,现在也是。 只是工具、玩物。 「杨天堑,你个懦夫!只会躲在女人后面,你在怕什么?」陈子逸喊道。 看着杨天堑这般躲避,他早已没了耐心。 「我怕什么?不是我怕,是有人在怕。」杨天堑脸上挂着邪笑,看向早已发指眦裂的杜子熙。 「放了她,有什么沖我来!」杜子熙喊。 只听见上面一声声惨痛的闷哼声,晃动的铁链发出令人难受的声响。 整个黑压压的天空与密集的剑刃,将这里的气氛搅得混乱,压抑至极。 寿城还有人在。 杨天堑并不在乎。 「你不配,我要跟踏月仙君过招。」 凌芫冷着神色,一身白色战袍显得他还是那般冰清玉洁,像是不着污垢的仙人,若是当初他飞升了,便再也不用参与这里的凡事了。 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是受万人敬拜的神君了。 狂风吹拂着这里,将风沙飞扬起来,即便是打在了人的身上也并不会激起愤怒,但是,因为可怕的不是风沙。 「好,我跟你打。放了阿彤,也不要伤害这里无辜的人。」凌芫道。 无辜的人,自然指的是寿城的人,杨天堑将战场选在了这里,就必然会造成伤亡,不管是修士,还是民众。 可是凌芫不愿看见无辜之人流离失所,或者无辜受难。 第160页 「好,我最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杨天堑将铁链丢了出去,杜子熙见状,忙过去接住。 铁链很沉,将他的手生生磨破,露出鲜红的血肉,摩擦地面生出火花,声音刺耳。 阿彤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只是吊着一口气,杜子熙忙给她解开,奈何这链子实在是难解,任凭他弄了多久,就连刀也无法砍动。 若是轻微一动,链子上的人便痛苦万分。 不知怎的,只见周围的禁制松动,整个地面地动山摇,所有修士都慌乱地看向天空。 今日的天象有异,即便是战场也不该这样沉闷压抑。 天上闪动的不知道是峒烛山的禁制还是雷电。 峒烛弟子按照陈子逸的安排,忙奔向四周,将这禁制修补起来。 见凌芫与杨天堑对峙,陈子逸便只能先讲跟着杨天堑的这些臭虫收拾了,他害怕杨天堑将更多的兵力用在外围,但望向外面的时候却迟迟不见人来。 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甚至有些不太确定,迟芸的处境究竟会如何。 晃动的不只是地面,还有地面上生长的无数草木。 不知何时,脚下流淌着许多赤红的液体,山上的何灵草全部都蔫了,开始发黑,最后变成了一山的枯草,就在一瞬间,全部变作液体流下。 最后聚集在了杨天堑所在的山谷中。 凌芫好像明白了,这些何灵草全部都是杨天堑安排的。 「杨天堑,强行摄入过多何灵草,你不怕爆体而亡!」 对面的人大笑,眼睛早已红了,不知道是这脚下的红色映着光照进了眼睛里,还是自己眼睛里的血丝,早已分不清了。 「我功力深厚,灵脉奇强,怎会如你所想?」 「杨天堑,你这是自找天谴,恶盈满贯之人,还不知悔改!」 「恶盈满贯?我没有,如你所知,是我杀了凌肃,是我杀了迟岚,当年站在凌迟两家家主的对立面的人也是我,就连迟芸也是我身边的狗杀的,她不会真的以为是你杀的吧?哈哈哈,那把霜寒剑是假的,谁让她当时已经走火入魔了呢,她如今待在你身边,不会是想报仇吧?可怜你念了她十二年,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她今天没来,是因为什么?」 杨天堑目眦尽裂,像是一只满口獠牙的疯子,脚下如血液般的东西渐渐化作阴森的邪气吸入他的体内。 「我并非恶盈满贯,还有一个你还活着,你还没死在我的剑下。我最看不起你们家那种傲然的态度,你的父亲是那样,你也是,他死了,你也该死。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杀了他。」 一道寒光砍过来,杨天堑勐然还击,两剑交锋,擦出火花,两双狠戾的眼睛相视。 「我不光想杀光你们流暮的人,还想杀光安定山的人,不过安定山已经没了十四年了,现在是一片废墟,看着令人愉悦。」 剑锋一转,凌芫击向他的侧颊,黑髮飘过,从映着影的剑从上划过。 飞沙走石在四周各自飞舞,伴着两道剑光,发出碰击声。 「你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来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你一个小辈又懂得什么?」杨天堑剑走偏锋,勐然一转,将那白衣之上划出一道口子,瞬间便成了红色。 凌芫后退几步,并不在意身上这点伤痕。 伤痕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缺。 两边不知道打了多久,只知这天是越来越黑的,雷鸣声从四周乍起,将这里震的地动山摇。 阿彤看着面前血泪夹杂的杜子熙,不自觉抬起了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就像以前他回家的时候,她会过去给他擦擦汗一样,只是今天擦的不是汗罢了。 她笑了笑,柔声道:「不用怕,我在你面前呢,没有被抓走。」 那时候他回家看她,她也会这样说,「有你在呢,我不怕。」 他还是习惯把她带在身边,起码他能第一时间看到她平安无恙,即便是跟着他颠沛流离,她也是不在乎的。 有时候遇上了来找他的人,他拿起弯刀就能保护好她。 两人脱离危险的时候,她会说:「不用怕,我在你面前呢。」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不怕死了,不像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 或许,心里有了一个人,就真的不会怕死了。 「仙君,去帮仙君……」她颤着声音,「杨天堑走火入魔,不好对付,你去帮仙君,不要管我……」 杜子熙一时慌张,迟迟不肯走,她的周围没有人照顾她,万一有危险该怎么办? 「我在这陪你。」 阿彤推着他,力气很小,只觉得她虚弱至极。「我不用你陪,你快去!真的,我听我一次吧,这里的何灵草,全都是为杨天堑补充灵力的,他打不败的……」 杜子熙这才反应过来,脚下流着的液体全是红色,就连土壤也已经红了。 「你快去……」 杜子熙想了很久,这才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珠,「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便转身离去。 天雷滚滚,阴云密布。杨天堑脸上挂着血迹,眼睛赤红,疯狂吸收着这些阴气,与凌芫打斗间,只笑道:「你的迟芸在哪里?你这么英勇,她看得见吗?她知道你当初是如何杀了她的吗?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满手都是血。」 第161页 凌芫的胳膊有些颤抖,伤痕往下流着血,早已玷染了白净的手,剑上也已经满是血迹。 瞬时,把弯刀过来,砍在杨天堑的右肩上,却被躲了过去,杨天堑顺势将弯刀推向那边,杜子熙被活生生推出去几丈之远,一口鲜血吐出。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极力用刀撑着支起身子,只见一只脚踏在自己的胸口。 像是即将窒息一般,那只大脚使劲碾着他的胸口,上面那人傲视着自己,露出一副阴森的笑容。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闷,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汩汩流出的血。 杨天堑一脚踩着这人,一边用一股煞气将一旁的人击退。 「我和凌芫的事,你来掺和,便是找死。」杨天堑冷冷道。 「我来……是我自己的事……」杜子熙艰难地喘着,「即便……死,也是你先死!」 杨天堑不屑,杀死这种小人物,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好啊,看看谁先死。我要你当着阿彤的面死!」 「杨天堑!!」那边的阿彤艰难地站起身,拖着一条长链子,这链子有几百斤重,在地上摩擦还会擦出火花,声音巨响。 她沙哑着嗓音,脚上手上,还有脖子上早已被磨破,露出鲜红的血肉。 她一步一个脚印往那边走,虽然艰难,却还是拖着身子,拖着链子。 脚踝上的白骨露了出来,链子上的血划过地面,留下痕迹。 「杨天堑,你屠了我整个村子,村子已经没了,我原谅你了。」她缓缓往前走,面色惨白。 「将我的记忆全都磨灭,如今将我折磨成这个样子,是我该受的,我原谅你了。」 杨天堑没有踩下去,杜子熙声音微弱地惨痛地吶喊:「别过来!不能原谅!我会杀了他!」 「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我同意了。」 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震彻山谷,她的脚浸入那血红的东西里面,缓缓搅动着过去,眼神只是看着那边。 脸上早已分不清是什么,满是泥泞,是血是汗还是泪,分不清了。 「我曾是你的手下,跟随着你,做了坏事。你想在这修真界称王,我就跟在一边,任凭你用这链子拴着我,你若是死了,我们就一起下地狱,一起遭万鬼侵蚀。」 杨天堑看着她,只是轻笑,「好,等我处理了他,你就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 「这辈子就当我欠了你,下辈子,我不在转世,生生世世都当一只恶鬼,缠着你,即便是你来世再生,我也会在你身边萦绕,让你日夜寝不安眠、食难入口,睁眼闭眼都是现在的我。」 「好,我可以只想你。」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近处,「你放了他,我不走了。」 杨天堑没有动,只是脚下不自觉更用力了些,他盯着她的眼睛,「到头来,你还是要救他?!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杜子熙在下面喊,血红色的液体已经灌进了自己的耳朵,却还是极力喊着:「阿彤,你走!我求你快走,别相信他!」 她湿着眼睛,看着杨天堑,眼神没有丝毫的感情,「他要是死了,我便立刻随他而去,我们此生就当是无缘了。」 杜子熙的胸口突然松了,那只大脚松开的时候,他大喘着气站起身,刚要喊,却被一脚踹了出去。 转身时,只见阿彤已经站在了杨天堑的身边。 他慌忙赶过去,只见杨天堑的剑架在阿彤的脖子上,他便大叫:「阿彤!!」 她只是轻笑,这把剑还有什么作用吗?即便是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杨天堑却不敢下手,只不过是吓吓杜子熙罢了。 「下辈子,我们还会在那块大石头相见。」 她柔声道。 说罢,便身子往前一倾。只见剑刃偏转,却还是任凭那脖子里的血喷涌而出,细丝拂过杨天堑的脸颊,瞬间倒在了地上,伴着铁链的声音,溅起一朵红色的花。 杨天堑呆在原地,只是问:「阿彤还在生气吗?」 「阿彤……」 「阿彤!」 …… 「杨天堑!!我要杀了你!!!」 阿彤的死像是打开了杜子熙疯魔的开关一样,在这杀红了眼的地方,他拿刀砍过去,早已不在意自己了。 若是真有来生的话,他还想去那块遇见她的大石头旁边,救下这个弱女子。 杨天堑的剑刃发出一阵黝黑的光,或许是邪气。这地上的东西全都涌了上来,像是一股倒流的瀑布,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柱。 杨天堑疯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这个寿城,早就该灭了,他何苦留到现在。 电闪雷鸣,一道巨大的血色水柱沖向天空,往上流。 这场景可真是稀奇了,稀奇得就像飞升当日的景观一般,可他并非仙君,也并不会飞升成为神君。 「杨天堑,你要飞升?」凌芫道。 「你可以,我凭什么不行!你身为仙君,却不珍惜这种机会!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只会沉迷于这世间的情爱,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自己,什么叫权势!早晚会像凌莫一样,死在这个满是污垢的地方,这个生杀无常、没有是非对错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是假的,只有权势是真的!」 杨天堑站在那水柱中间,像是马上就能上去了。 第162页 身上的血迹杂乱无章,谁能分得清是谁的呢,早已分不清了。 有时候他很不理解,为什么流暮人可以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为什么他们个个都能飞升,为什么他们从来不用珍惜飞升的机会! 为什么只有自己还在苦苦等着一个受封仙君的机会! 他等不到,他等了几十年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修士,只能靠别人的施捨过活的小修士,到现在的大家主,他都是自己打出来了。 他从来没有靠过别人,更没有师尊,没有父母,没有兄长。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的,家族地位不公,人情冷暖不公,权势能力不公,真情也不公。 如今的他站在那个他渴求了很久的地方,妄想用着虚幻的假象迷惑自己,就像他真的能够飞升一样。 凭什么他不行? 他不是世家子弟,他生下了就是一个任人唾弃的,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迟芸可以得到收留,陈子逸可以得到收留,阿彤也可以,唯独他不行…… 眼看着这水流一直往上,脚下的土地开始干裂,山也慢慢如要倒塌一样陷下去,极其尘土,将这片地方淹没。 「杨天堑!你要毁了这里!」 杨天堑早就想好了,耗尽这里所有的灵力,所有的力量,他就可以飞升了。 「你一个世家子弟,踏月仙君,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杨天堑怒斥,但他并不打算理会凌芫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力,全都在自己脚下这个位置了。 峒烛山的禁制已经被震碎了,他们望向这边,只见这番奇景。 陈子逸看着天空,「他走火入魔了。」 水柱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脚下山摇地动。 突然一阵狂风颳过,一个身影沖向水柱,面色狠戾,手上的问苍骨扇悬之上空,无数银针射向那条巨龙,特别是中间挂着的人。 不管旁人在干嘛,迟芸冲过去便是要阻止杨天堑毁了这个地方。 这个不知道还住着多少生灵的寿城,还有修真界。 「迟芸,你的凌芫还在等你,你确定要跟我耗在这里?!」杨天堑质问她。 「你红色的眼睛,我很不喜欢。你站在这个『天劫』之下,我也很不喜欢。」迟芸道。 说罢,她便凌风一剑砍向这个水柱,想要形成一道巨大的剑光,将这水柱阻住,压回地面。 只是几次三番,难以做到。 「归风!」凌芫赶了过来,与她站在一起。 迟芸只是自己,并未在意身边的人。 一见到凌芫,杨天堑的眼睛便愈发红了,一瞬间的功夫,只见那人的剑到了自己的跟前,两剑再次相击。 杨天堑怒目相视,用力压着霜寒剑。「既然你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用力一击,就连身边的水花都被溅出去几丈之远。 天空之上,只见三人扭打,那一身白衣早已成了血红,身旁还有一个身着红衣的人,一时难以分清谁是谁。 但陈子逸看得明白,那是凌芫与迟芸。 脚下已经近乎站不住了,可见这地面已经被吸食殆尽了,即将耗尽了所有灵气,到最后,做有人只能被埋没在这里。 「寿城要塌了!凌芫快带阿芸离开那里!!」陈子逸喊道。 光喊是没有用的,他好像听不见。 陈子逸将人遣散出去,自己也赶了过去。 只见这几人打在一起,满身的血迹,以及难以控制的意志。 凌芫一把将迟芸推了出去,自己同杨天堑待在里水柱里面。 她被陈子逸接住了,并被紧紧地拉住了,任凭她想再进去,也进不去了。 「带她先走!」凌芫道。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再想着她。」杨天堑狠戾道。 一双满是血腥的眼睛盯着这个遍身血迹的踏月仙君。 凌芫不会再理会他,因为这水柱已经撑不住了,迟芸早已被陈子逸拖着离开这个地方。 不仅这地面撑不住了,就连头顶也撑不住了,眼看着水开始倒流,从上至下,天空好像破了个大窟窿,不是一个,很很多个,全都涌了下来。 尘土,血水,尸体,天裂,地裂…… 只见一片迷茫,她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凌芫!」她喊出了声音,「你在哪!!」 奈何被陈子逸死死地拽着,她进不去那个如末日一般的地方,只得在外面撕心裂肺。 「凌芫!!!」 听不见了里面剑刃的声音了,水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尘埃经过血水的沖刷,已经散落下来,渐渐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满是废墟。 世界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修士目瞪口呆,幸好他们已经早早撤离出去,只可惜寿城还是没有了,只剩废墟。 不见人影。 拽着自己的手松了下来,她赶忙冲过去,冲到那个原本有着一个大水柱的地方。 她没有看见他在哪里,找不着。 「你在哪……」她的声音喑哑,眼泪唰地就滚落了下来,「凌芫!你在哪!!」 陈子逸找过来时,心跳像是少了一半,不自觉地也喊了起来,「凌芫?凌芫!」 众修士不知所措,像是突然少了重要的东西。 那是他们的家主,是他们的踏月仙君,不见了。 第163页 他们忙找了起来,翻遍了废墟,喊遍了这片土地,就连已经奄奄一息的杜子熙也不例外。 「仙君!你在哪!」 不知在哪,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指露在空气中,满是血迹,透过血迹,却能看见里面是白净的。 旁边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布,碎在那里。 凌芫…… 第119章 鸳鸯头白亦伴飞 凌芫看见了很多东西,很多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人。 那日清晨,他照常醒了过来,只是有一点不同,他不像平日里那般早早起来,然后去敦促流暮的弟子们修炼。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他只觉得一阵寒冷,随后拿了毛巾软软地擦在脸上。 流暮的院子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夜里是挂着红灯笼的,白天冷冷清清,或许是因为少了迟芸,不像曾经那样热闹了。 有时候他看见玉开,还是会想起迟芸跟玉开打闹时的样子,玉开作为小辈自然是不敢忤逆迟芸这个当长辈的,只能任由得她天天拿他寻开心。 迟芸倒是从来没有一个做长辈的样子,不过也是,她长着一副年轻的面孔,重活了一回,当然要从小孩子做起。 凌芫很喜欢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很久没看到了,这院子里也见不着她的影子了。 他独自坐在玉寒堂,没有人陪他用膳了,面前摆着的也是一个人的量。 他突然有点怀念了,那个急急忙忙吃饭的女子还是不见了。 那时候她总想跑,总想躲着他,现在好了,真的躲走了。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位置,那是他用膳的地方,后面有一张山水屏风,上面描摹着一棵雾松,站立在山崖上。 他只吃了几口便走开了。 他想着,既然这般凄清,还是自己回房里坐着吧,就像他当年一样,无人陪伴。 不知怎么的,脚步并没有迴风室,反倒是从风室门口路过,往风室那边看了一眼,便走了。 御剑离开流暮山宇之后,他便朝着当初的寿城方向去了。 那地方早就没有了,他当初是想阻止杨天堑毁了这里的,可惜事与愿违,终究是他这个仙君的错,平白死了无辜的人。 好的是,杨天堑已经死了很久了。 不过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如今想想,他还是觉得有些令人嘆息,感嘆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如今沧海桑田走过,却再也看不见以前的图景了。 或许这就是修真界的法则吧,以强胜弱,弱肉强食,以及,天道轮迴,善恶有报。 他在这片早已长满杂草的废墟这里逗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了山,才依依不捨地离去,终究是没见到他所寻找的人。 这地方原本已经也该成为一个邪祟遗留的地方,本是不能长出草木的,但还是长了出来,看着长势极好,倒是不像是从废墟里长出来的。 余晖洒在有半条腿那么高的草上,看起来像是一片麦子,可终究是杂草。 他本以为只剩自己了,直到身边来了旁人,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陈子逸站在一旁,见他要走,便问:「还在等吗?」 是啊,他还在等,就像当初那样,他等了十二年,他可以再等十二年,直到自己长满白髮,直到再次看见她天真烂漫地站在自己身边,便此生无憾了。 陈子逸安慰地一笑,「会等到的,就像当初……」 有时候等一个人等得久了,就不再渴求她立马能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只是自己在等,哪怕等得再久,也不会留有遗憾了。 用了两世,终于结成了道侣,没想到,时间总是不多留给他们。 他回了流暮山宇,看着这座在修真界始终屹立不倒的地方,真有了一种独孤求败的感觉了。 只有一群还如以前一样定期前来朝拜的人,定期举行的射艺大会。 渐渐的,他注意到了玉开已经长大了,竟然长出了小鬍子,不过自己也剃掉了。 眼看着玉开这个大师兄撑起了流暮山宇,就像当初的凌肃师兄一样。 凌芫只是坐在高堂上,竟觉得自己没有了多少用武之地。 到了晚上回了风室,他才有时间松懈了一下心神,不自觉又念起了她。 只听响起来扣扣的敲门声,随后是熟悉的声音。 玉开站在门外,轻声道:「夫人,我将小公子领来了。」 门开了,只见一个小男孩松开玉开的手,便奔了过来,凌芫不自觉地抬起了手摸着孩子的头。 这孩子名叫「以安」,不过膝盖高度,看着软软糯糯的,但却有一股清冷的气质,一见到他,并不是像平常的小孩一样求着抱,而是先拜了一拜,才起身道:「母亲,儿子今日将流暮前史看了一遍,就是有几个地方不太懂,不知可否请教母亲。」 他的声音很软,却又显得有些硬气。 凌芫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这是他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到了深夜,以安抱着书睡着了,他才缓缓起身,轻柔地给他盖好了被子,吹灭了灯,自己朝着暗室走去了。 暗室倒是没有多少变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是里面放着一盏灯,不是以前那盏了,因为他记得那盏灯早就碎了,当初她还生气了。 那时候他来不及解释,就算解释她也不会听的。 第164页 其实他并不在乎她不相信他的,就算是他恨他他也不在乎,只是觉得他们应该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他确实做错了一件事。她死去的时候曾说,再也不来这人世间,可他还是将她拉了回来,让她又经歷了一遭苦难。 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他做错过很多事,后悔过,唯独这件事,他后悔不起来。 所以他还是愿意等,这次不是等她的回来,是等她原谅。 看着这盏灯,他突然眼眶有些湿了,泪流在了脸上,他本想拭去,却没想到竟越哭越狠了,直到瘫了下去,独自躲在石阶上。 他好像抬手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觉得心痛,心痛万分。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站起身,将手靠近那盏灯,只见那盏灯越来越亮了,而自己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眼前渐渐模煳了起来,直到化作一片白雾,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站在自己的眼前,一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轻抚着,她眼角的泪水还没干,他想过去给她擦拭,却伸不过去手。 看了一眼周围,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被关进了灯里。 她在自己面前站了很久,久久不肯离去,说了很多话,他全都仔仔细细听着了。 「以安长大了,长的好像你,像个清冷的小仙君。他什么都好,喜欢看书,喜欢看玉开练剑,从来不会哭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 迟芸坐了下来,头靠在这盏灯的面前,凌芫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睫毛,看见她的唇,仿佛就在眼前。 他伸过去手,轻抚了一下。 「我告诉他,你很快就能回来了,你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降妖除魔,护天下太平。等你回来,我们就带着小以安,一起下山除祟。」迟芸道。 「你还没见过他呢,他长得很可爱,肉嘟嘟的,就像生气时的你。你都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有多好看,可是我知道。」 她笑了起来,「记得我们同窗的时候,我经常惹你生气,就是想看你气鼓鼓的样子,就是想看你清冷的面孔之下是什么样子的,果不其然,还不是个小孩子?」 他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只道:「我若是知道,便天天气鼓鼓的给你看。到时候,你又会嫌我气性大。」 他说话了,一直盯着她说话,只是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沉寂了不知多久,才才又看了过来,在凌芫这边看,正好对视了上去。 他见这双眉眼多么好看,带着一丝柔情,却还是不减她骨子里的坚强。有时候他都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自己撑着一切的。 「你再不回来,他就长大了。」迟芸的嗓音喑哑。 他无话可说,只见迟芸又一次哭了,可惜他还是无法给她拭泪。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迟芸不在的时候,他有些想念她,希望她快点来看看自己。 尽管她来了,他说话她也是听不见的,可他很想她,想她快点来。 有时候,他想冲出去,见一见她。 暗室里在平时是很黑的,也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长明灯里。 他想了好多话,想等他们见面的时候,好一气说给她听。 他还在想,当初她也是这般吗? 原来,是这么难熬啊。 就连死去都是难熬的。难熬的不仅是外面活着的人,还有里面死去的人。 她好久没来了,她什么时候来? 那时候,他想过很多。 我原以为你只是恨我,后来发现,你原来是完全忘记了我。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你,我宁愿你忘记我...... …… . 流暮山宇耸立着,一到了春天,这里的山便都成了翠绿色,与冬日里的暗绿灰绿不同,翠绿更显生机。 山雾瀰漫,流暮弟子们早早起来修炼,凌云和玉开领着师弟们,看着已经颇有家主的风范了。 迟芸平时不会太多管束他们,但却是经常看着以安的。 或许以安如今这种清冷的性格就是她教出来的吧?像是在照着凌芫的样子养的。 就连陈子逸来了,看见以安在亭子里读书,都不禁咋舌:「这么小的年纪,你就这样天天让他读书,你还是他亲娘吗?」 迟芸只是待在以安的一边安静地看着,道:「以安,你舅舅又多管闲事。」 以安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只是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冷冷道:「他只是羡慕母亲对我好罢了。等父亲回来,一定会夸我的。」 迟芸揉了揉以安的小脑袋。 陈子逸没想到被一个小孩给怼了,便一甩袖子坐在了旁边,也看着这小孩读书了。 「你读错了,这个字不是这么念的!这个字念『煮』。」陈子逸忙过来指指点点。 「我没读错,是母亲教我的,不可能错!念『谷』!」以安反驳,满是不屑。 迟芸见这两人在这里读书,便不再打扰了,起身离开了。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以安一边大声地念着,一边就当作是反驳了,他才不屑于正面跟这个不正经的舅舅硬怼呢。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有如皦日…… 春日的阳光很好,迟芸一边往校场去,路上的流暮修士便拜见她道:「夫人。」 第165页 她只是点点头,便连忙往那边走,脚步渐渐快了起来,直到小跑了起来。 校场上,流暮弟子们正修炼,凌云玉开在一旁指导着师弟们。 还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是郭祁,原本凌肃的手下师弟,如今站在里面板着一副脸,早就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颇有了为上者的样子。 不远处,一袭白衣站在那里,让她不禁迷了眼,那人转过头,见迟芸跑了过来,便一把揽住了撞进怀里的迟芸,柔声问道:「你不是在教以安认字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迟芸撒娇一样地钻在他的怀里,「子逸在呢,我现在更想看见你。」 凌芫就这么抱着她,柔和一笑,就这样抱着,也顾不得什么了。 毕竟,他们已经错过那么多年,这一刻,总不能让她失望了。 往后,都这样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註:「榖【gu】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jiǎo】日」出自《诗经·大车》 译:活着不能在一室,死后同埋一个坑。我说的话你不信,就让太阳来作证。 第120章 番外一 . 凝血石 迟芸化作一缕飞烟离开之后,修真界的欢腾气息持续了数年,酒楼茶馆、街边小巷,都把这当成了谈资。 十恶不赦的峒烛师宗终于死在了踏月仙君的剑下,这是意料之内的事。大名鼎鼎的凌芫是修真界的仙君,惩恶扬善,必然会为了修真界而出手。 不过也有不少人是很疑虑的。 「想当年,苍梧君不也像如今的踏月仙君一样吗?都说他是修真界的顶樑柱,未来更是要飞升之人,到后来还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飞升的机会,当其他家族都在讨伐赤风谷的时候,他还不是站在了妖邪那边?有其父,就可能有其子啊!谁能想到……」 下面的人听得入迷,犹如忘我。 「谁能想到,苍梧君的儿子,今日的踏月仙君竟然毫不留情,杀了赤风谷妖孽的后人。要说当年,这踏月仙君与峒烛师宗可是师出同门,如今也算是清理门户了!若要得知这两人是如何反目成仇的,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一拍醒木,下面正入迷的人连忙拍手叫好,议论不绝。 故事听得正好,突然就停了下来,有人夸赞老先生讲的好,有的人只乱闹闹地喊着:「再讲一段!」 「对呀,再讲一段吧!我们加钱!」 老先生笑着摇头,收拾了一番,哑着嗓音,道:「今日就到这儿了,不讲了不讲了。物极必反吶。」说着摆了摆手。 待人散去,街上人也不多了,大街上寒风凛冽。 要说这个天气也真是奇怪,到了四五月份,还是这么冷,地面上还有不少枯黄的叶子,活生生将这初春活成了深秋。 老先生出了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和布袋子,风吹起了鬍子,他不禁嘆了口气,「真是天有不测,英才难再。」 天上布满了阴云,像是要下雨,鸟雀也都躲了起来,只听见不时有几声雷鸣。 几滴雨水落了下来,街上的人连忙遮住头小跑起来,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命打湿了自己。 尽管跑的再快,还是难逃被淋湿的厄运。 一家客栈门前,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像是被这雨水逼进来的,他打了打身上的风尘,打算站着等雨停了,没想到这雨突然就大了起来,愣是不给他留有一点余地。 寒冷的天气配上大雨,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一只手一直捂着什么。 看了一眼袖子,确认了一下东西还在,便松了一口气。 眼见着这怕是回不去了,干脆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他看了一眼客栈里的人不算太多,便也进去了。 客栈的伙计连忙招唿,他只道:「一间房。」 「好嘞,客官,咱这里的屋就只剩楼上的二等房了,不知道客官能不能凑活?」 他没有什么感觉,几等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便淡淡道:「可以。」 伙计领着他上去了之后,便只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他在外面看的时候以为人不多,没想到也有人还真是不少,想必都是因为这个天气。 屋子里有些昏暗,他点了个灯,站在窗子前看向外面,雨越下越大,下面还有几个往这边跑的人,脚底溅起水花,幸好他及时来了这里。 关了窗户,好容易才暖和了些。 深秋的雨只有寒冷二字可以概括,加上冰冷的风,就像到了冬天一天。 他小心翼翼将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四处看了看这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便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平整地铺在桌子上,然后将那东西放了上去。 那东西还散发着一股阴灰的气息,表面很不规则,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像是一块玄色的石头。 门外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依稀可闻,渐行渐近,他忙收了起来,细细听着门外的脚步。 是几个男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身上摩擦的时候有点湿透了的衣服的声音,想必是刚才被淋过来的。 「什么苍古道,不过如此嘛!不是说峒烛师宗是在那死的吗,怎么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什么凝血石的传言怕是假的吧?」 有人的声音粗犷,听起来很是气恼。 第166页 旁边有人安慰,「传言也不可能是平白无故产生的肯定是有那个东西。」 「说不定都被人捡走了呢,你也不想想她死的时候有多少家族都在那里。明天去踏雪关看看。」 说话虽然有条不紊,但也能听得出来全是失望与不甘。 自从迟芸死了,无数流言四起,说这可是赤风谷的后人,有了她的血,少修炼一百年都不成问题,在修真界也能拥有立足之地。 很多人这才赶忙奔向这个前几个月还是屠杀的地方,一个苍古道,一个踏雪关,甚至方圆几十里都有人来找。 像是在找什么奇珍异宝。 迟芸死后的这几年,一直如此。 这个客栈住了不少来自各地的修士,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听着脚步声停留在了隔壁,然后隔壁的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去,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才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那个被一张黑色布料包裹着的凝血石,一双漠然的眼睛无光。 迟芸死后,陈子逸走过她走的路,寻遍了他们所说的这东西,只是现如今手里的还很少,却难以在寻到了。 看着凝血石,就是看见了她。 迟芸死去的半年里,修真界就像是没有了春季一样,好像天天都是在冬天,天气阴冷极了。 不过没有多少人在意天气,只是时刻想着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想着该怎么从她身上在捞点油水。怎么着这也是个大人物,就算是只得了一点,也够他们吃一阵子了。 峒烛山也被人盯着,陈子逸不敢多待,便常日漂泊在外,留着山上的禁制,若是能抵挡住便抵挡着,若是不行,他也不打算回去了。 毕竟山上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没有了守护的人。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不在峒烛山,他也不想再回去了,还不如寻一寻她的痕迹。 他那天看见了杀掉迟芸的人,只是看见一个人影,他没有多想便奔向迟芸,可是迟芸已经被凌芫带走了,他晚了一步。 本是看不清,说不明的,如今想了,也明白了,是有人杀了迟芸。 他不知道是谁,只记得那个影子,若是能找到,他一定亲手杀了他。 这些凝血石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安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总不能就这样带在身边。 他见到凌芫也在找。 凌芫见到他,没有躲避,没有因为自己「杀」了迟芸而愧疚,只是觉得他满是痛苦,满是思念。 陈子逸知道凌芫的能力,他虽然不乐意见到凌芫,但对于凌芫,他不得不信任,只有凌芫能将这些东西保护好。 「等我找到立足之所,一定会要回来的。」 凌芫能明白,一个漂泊之人不是走途无路,不会来找他的。 看着凝血石,两个人都觉得,迟芸不在,这些东西还不还、要不要的,都无所谓了,只不过还是在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种执念而倔强罢了。 若是以后两人又对立的起来,这些东西在谁的手里,也是抵不过迟芸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陈子逸身上就这一块凝血石了,最近只找到了这些。 他要赶到流暮,一路颠簸,将这东西交到凌芫手上,他知道凌芫会好好保存的,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不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身上的衣裳单薄,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还过过比这更苦的日子。 他怕冻坏了它,便一直揣在怀里。 下去叫了几个菜,便看见不少人聚在一起交谈,原来都是一个目的。 他们说着,这种死过不少人的地方,通常满是阴邪,最好不要单独一个人走,不如一块行动,到时候谁先找到就算谁的,谁也不抢谁。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这倒是个好办法,不如明天约好时间一块走。 陈子逸没过去听,这些人最好是不要招惹的,谁也说不准,一副笑脸背后是什么,即便你身无分文,他们也可能会把你掏心挖肺,活活扒掉一层皮,做成皮大衣。 凡事都是利益为重。 他又叫了一壶酒,打算暖暖身子,眼看着天已经黑了,他打算睡一觉,第二天就赶路走。 旁边的人打了个寒颤,也叫了一壶热酒,然后靠着柜檯,「你说这峒烛师宗不会是阴魂不散吧?」 陈子逸看向他,他便又咂咂嘴:「自从她死了以后就没见天暖和过来,你说不会是她在等着咱这些人陪她一起死吧?真是死了都不改黑心呀!」 旁边出来柜檯伙计没有其他人,一看他就是在跟陈子逸说话。 陈子逸不想多加理会,只拿了酒,淡淡道:「可能是人心作祟吧,做了坏事,心里不安稳,就什么都不安稳。」 那人一惊,瞪着眼看了一眼陈子逸,疑惑道:「她又不是我杀死的,我凭什么担心?嘁!她要报仇就找那几个大家主去,别来找我们这些小杂草。」 陈子逸不再跟他说话,上了楼梯,才见那人又跑到了一堆人群里去,便只管自己上楼去了。 路过别人的门前,能听见里面的说话谈笑声。 「到时候咱们要是先找到了就假装不知道,找个时机跑了就是。若是他们先找到了,咱们就抢,反正咱们人多,管他娘的『谁也不抢谁』!纯属就是放屁!」 「哈哈哈!来来来喝!」 第167页 「专门盯着那种一个人来的,这种人都是不怕死的,肯定不要命地找,他一个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 陈子逸没多逗留,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第二日,天还没亮,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的寒气还未散去,客栈早已空了。 第121章 番外二 . 长明灯 师白满脸怒色地坐在堂上,周围尽是一些流暮的弟子们站在一旁,审视着眼前这人。 凌芫只是跪在原地,丝毫不动,满是愧疚与自责,还有孤傲的傲娇。 师白勐然咳了起来,旁边侍候的人赶忙过去安抚,所有人都沉寂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 一记茶盏被勐然摔到地上,在凌芫一旁溅起破碎的碎片,碎片划过他的衣角,贴着自己的脸过去,他却纹丝不动,只是孤傲地跪着。 「数典忘祖的东西!流暮苦心栽培你那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咳咳!!」 一时气怒,身子随着咳嗽勐地晃动,喘气紊乱。 可对面这人仍是不为所动,只是一拜,高声道:「凌芫愧对师尊,愧对流暮,愧对师兄……愧对了她……」 「你最该愧对你师兄!!你应该时刻想着他是怎么死的!!你如今执迷不悟,踏的都是你师兄铺的路,你如何走的安稳!」 凌芫垂着头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师白却早已目红,拿起手边的水壶,咬牙停顿了数刻,狠心往那边丢过去,又将水壶在地上炸开了花,热水喷洒出来,将地面弄得满目狼藉。 「师兄已去,弟子若是再离去,才是对流暮的,不忠不孝。」 「流暮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师尊保重身体,」凌芫起身,「弟子并非忘祖,只是不愿离去,留在修真界,为了流暮,也为了苍生。只待在这里,才知人心难测,山河难守,心以何炼,人以何欢。弟子明是非,也知恩怨,只想理清这些,便死而无憾。」 有些事是理不清的。 师白的话难以说出口了,像是被紧紧卡住了脖子,有多少话卡在了嘴边,只喊道:「你……你给我滚!!滚出去!!」 师白气息紊乱,只见他面色苍白,曾数月卧病,如今强撑着身子坐在这里。他一口血吐出来,倒了下去,身边的人忙扶住。 「师尊!」 周围人紧张万分。 「师兄,你就听了师尊吧!」 凌芫并未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师白,只见师白的强撑着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凌芫,气息微弱道:「滚出去!」 凌芫出去之后,只听见里面一声声师尊喊着,伴随着哭声。 他跪在了院子里,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芫,不愿离去,愿自请受罚。」 …… 天劫落下,他却纹丝不动,只是跪在原地,不知道跪了多久,只知风也过,雨也过,冰也过,雪也过,像是过了一个四季,过了万物。 寒风与闷热交替,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任凭风吹雨打。 临走时,他只与藏匿在流暮屋檐上的陈子逸说了一句话,便各自离去。 后来的年岁里,他在外游寻数月,后来又回了流暮将自己关了起来,只说是闭关了。 外界不知,唯有自己知道。 风室里面多了个暗室,暗室里面多了许多凝血石,也多了一盏灯。 不知道自己陪了这灯多少年,只知道山河变了又一变,流暮沉寂了许久。 流暮一道风景,空山孤影,薄雾远松,木桥长阶,银殿寒风。物是人已非,不见了熟悉的人。 迟芸看着眼前的人,只是苦笑,她所做的,原来都不是他想要的,到最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她只剩嘆息,笑这人是傻了。 奈何她只在这灯里了,也出不去,只能待着了。一个死人,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了。 她听着他说话,自己回应着,虽然他听不见,但她也确实回应了。 到了后来,她渐渐忘了很多事,即便是还待在原地,却像是经歷了多年的熔炼,全然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她认不得眼前的人,却只觉得熟悉,便把他当成了朋友,偶尔听听他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自己笑着应和几声,顺便问他几句话,但他从来不回答。她除了觉得奇怪之外,也没别的想法,只是安安稳稳做好自己的鬼。 慢慢地,记忆流失,像是抓不住的流沙一般,从她的脑中流走。 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她说不出话,只是熟悉,却完全不认识,从未见过。 听他说着生死相依的话,她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他的自言自语吧。 看着他流泪的时候,她忍不住也跟着流泪,很是奇怪,有时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掉,仍是一直往下流。 看他过来,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不到,只是轻声嘆息,这人到底是谁。 看他离去,她的心里勐然就疼了起来,像是针扎的一样,她捂着胸口,看着这里只剩她一个人。 有时候她会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听不见他的回应,她便闭了嘴,静静等着。 等到下一次见面,她还是不认识他,只是熟悉,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 看着墙壁渐渐丰盈,她有时候会看着它们发呆,数一数这里有多少块石头,每一块石头有多少稜角。 第168页 有很多很多,她也数不清了。 她在这里看着他笑,看着他哭,看着他痛苦,自己有时候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来这里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 睁开眼时,只见到周围的厮杀,她急忙躲闪,心里嘆笑,「我这是重生了?」 一个白衣仙人从山崖上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出了神,这般风姿翩跹之人怎么会是她认识的呢? 仔细想了想,她确实是从未见过的。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又来了这世上一遭,遇见这种事还是能躲就躲吧。 一边回忆这这条路,她一边蹦跳着沿着路走去。 路上的花草被她看了个遍,形色各异,就如人一样。 长着一副年轻的脸,只见一个小姑娘独自走在路上,时不时摘朵花,时不时踢踢石子,沿着路渐渐远去。 后面那白衣之人怔怔地看了许久,只觉得不好打扰,便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眼神时刻不离,生怕眼睛里的那人一不小心就跑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怕再也找不到了。 第122章 番外三 . 半生苦 「流暮这次在修真界广纳人才,招纳弟子,又刷下来不少人啊。没想到到了现在,流暮还是这么严格。」 旁边的人轻笑,「像是流暮那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了的,就算是想去当个外门弟子,挑水砍柴都是抢不着的,更何况是内门弟子。」 盛夏时候,天气燥热难安,赶路人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都找不着,特别是最近时日。 流暮正在召开的挑选新人的大会就在前几天已经开始了到了现在还没结束,早先日子,来自各地的人才都往流暮赶去,几乎将这里的客栈旅馆都占了个遍。 好不容易松散了两天,又开始了客栈人满为患的情况。去的时候全都是兴致勃勃的,不过早早已经被刷下来的人只能垂丧着又返回来。 有的客栈老闆能记住几个前几天住在自己这里的人,一看他们又回了自己的客栈,便也知道了情况,虽是闭口不言,但还是不自觉地嘆息一番,「可惜了修炼数年,如今年龄了也到不小了,还是入不了流暮的师门,下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喽。」 见到先前神采奕奕,满是傲娇的公子哥,也忍不住在背后说几句,「再嚣张的人,即便是有钱也入不了流暮山宇的法眼,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流暮不认你家的权势地位。」说着还不忘吐一口唾沫。 一个身上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在路上看了半天,没找到还有剩余的客栈,到了一处,只能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垂着头咬牙走了。 其实也并非是一间房都没有,只是剩余的房间都变得莫名的贵,他看了一眼自己钱袋子里,瘪得比自己的肚子还厉害。还没等他跟老闆讨价一番,老闆就已经看出了他的难处,便一脸不耐烦地将人轰了出去。 他身上的衣裳打着几个补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对他来说没关系,只要能穿就行,只是这几块补丁却老是引起别人的关注,只听周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几声讥笑。 他只能低着头快速离开。 没想到在流暮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如今又没了落脚之地,他只能尽力往前赶路,希望赶快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那地方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只知道他一直在青州的一个桥下乞讨着长大。 现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早已不会被人放在眼里,特别是乞讨的时候,得到的全都是轻蔑的眼神或是骂声。 他靠着给人当力气工过活,也赚到了一些银子,攒了几年,只想有一天能去流暮,那个所有人都嚮往的地方。 听说那里的弟子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敬仰与款待,没有任何人能瞧不起。 他很想去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流暮,只知道人很多,很繁华,吃住也贵,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饱饭了。 本以为自己攒了四五年的钱,到这里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完全不够。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个铜币,剩下的路程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过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是没地方住的,路上他遇到了其他同样没地方住的人,一行人有十几个,商量着一起走,到了夜里也不怕路上有什么了。 他看他们谈笑着商讨好了,也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再听些什么,或者能一起走也好。 只是还没等他向前,就有一个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便走了过来。 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谁知道那人笑着道:「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吧?要不然就跟我们一起走,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那人面色和善,脸上有点络腮鬍,不过看起来不像坏人,他便小心地答应了。 那人领着他过去了,有个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看了一眼他身上,脸上的笑容略微消失,道:「多一个不多,那就带上他吧。」 这可能是他一路上遇见的最好的事了。 一行人到了一处山林,不得不要走山路了,但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山路又陡,路上走怕是会有危险,他们便商量着在山脚下歇了歇脚。 生起了火堆,一行人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吃食,只见他一个人坐在远处的树旁,摸了摸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 第169页 他刚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过一夜,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白天那络腮鬍子笑着过来,递过来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吃点垫吧垫吧,饿坏了就没法赶路了。」 馒头已经递到了手边,他不自觉地就接了过来,一边不停地垂头一边道谢。 那人坐在他旁边,道:「不用谢了,别把自己当成乞丐,乞丐才会接受别人的施捨。这不是施捨,只是我送你的罢了。」 他微微一怔,看着手中的馒头,不自觉又想起来小时候,他吃过被人踩过的吃食,也吃过捡到的烂菜叶子。 他们施捨给他的时候,不仅要他不停地说谢谢,还要在一旁看着他吃,一边大笑。 「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一个人来了?你叫什么,家里人没跟你一起来吗?」那人问。 「我叫杨诺,家里没人。」 「哦。」那人没什么反应,「我家也没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把老骨头还一个人来流暮,这种机会就该留给年轻人。我要是有儿子,应该是他来,可惜我没有儿子,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早死了。他要是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杨诺只是听着,这人没了儿子,竟然说的这么云淡风轻,他以前被人说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偷偷藏在桥下哭了好久。 「你这个『诺』字不好听,听着像懦弱的『懦』,就像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火,你能看见什么?那边人虽然多,叽叽喳喳的让人不太舒服,但你不到那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得不到。」 那人指了指那堆火,以及火周围的人。 杨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他们一同说话。 「别看现在是夏天,到了夜里也还是凉,不如到那边舒服。要是晚上遇见什么,你离得又这么远,被狼叼走了我们也不会注意到。走,跟我过去。」 杨诺看了一眼那人,见他起了身,自己也跟着起身,随他去了。 有人见这两人过来,笑道:「哟,老金刚才去哪了?是去解手了吗哈哈哈!」 老金踢了一脚旁边的人,示意他往边上坐坐,然后让杨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金天堑去哪干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一下?」他的嗓音有些粗,夜里低声说话不禁让人感觉一阵沉默压迫。 那人连忙摆手,「我怎么敢……这不是开个玩笑吗!哈哈!」 有人冷哼了一声,杨诺看过去,只见 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那是领头的人。 那人道:「老金今天领着的这孩子,有些沉默寡言呀,怎么不说话?」 杨诺突然被指到,看见那人的眼睛,只觉身子一颤,手无足措。 金天堑声音不再有方才对那人那样的攻击性,稍微缓和了一点,道:「不爱说话,但敢来流暮,看得出来是个货色。」 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呆住的杨诺,道:「你也不必拘谨,都是同行人。以后若是真能进流暮,你不说话,也是不会有出息的。」 杨诺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裳,在对面那个领头的人眼里,被火光下被照着,褶皱看得很清晰。 「我……」 杨诺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面声音高出一大截,「好了,时间不早了,大伙都找个地方歇息吧,留两个人守夜,子时换班。」 人都散去,就连金天堑也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了,包袱当枕头。 杨诺见人都走了,也便找了个角落,里这火堆不算远,起码有什么声响是能及时听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没看见几颗星,倒是一眼就瞧见了月亮。 他翻了个身,只看见了一片昏暗。 睡不着,他便起了身,去了不远处的河边。 水汩汩地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抄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在河边吹了会儿风,又洗了把脸,才感觉舒服了些许。 正欲往回走,便见到了四个人聚在一处暗地。 「那几个睡的熟的,直接摸了银子就走,不要出太大的声音。」 「老金呢?不管他了?」 「那个姓金的,自己身无分文,又带了一个穷小子,甩脸色给谁看?」这是那个今天被金天堑说了的人。 领头的那个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杨诺躲在远处,看得见他雄浑的后背。 那领头的嗓音低沉,「你想怎么管他?还是想等他来管你?」 「……」 那人瞬间不敢再说话。 杨诺看着他们从那几个熟睡的人身上摸走了几个钱袋子,有的看着像是醒了,便当头一棒,瞬间又没了声响。 到了金天堑那里,那个被说了的人还是想一脚踢过去,奈何被领头的拦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只能作罢。 那人临走时,只觉得脚上一紧,被突然拽到在地。 金天堑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在干什么?」 他瞬间怂了下来,磕磕绊绊的解释,「我……解手。」 只是旁边还站着其他人,以及手上还拿着旁人的钱袋子,一眼便被金天堑瞧了出来,领头的使了个眼色,其他正在摸的人连忙将手上的人敲昏过去,下手狠的直接拿出了刀照着脖子就是一刀。 第170页 四个人瞬间跟金天堑打了起来,但姓金的身手极好,即便是四个人也难以将他制服。 金天堑看着他们杀了人,但面色去毫无波澜,反倒是那四个人满是一副杀了人的嘴脸。 他身上有剑,也从腰间拔了出来,剑面反射了月光发出一阵剑芒,杨诺躲在远处,清晰地看见了。 不知何时,金天堑在这附近看了数眼,那四个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也悄咪咪地在心里问:「那个穷小子去哪了?」 领头的倒是面色毫无变化,只道:「在找那个小子?他已经被我们杀了,丢到河里餵鱼了。」 金天堑瞬时眉头紧锁,那人一见他这样,紧接着笑言:「怎么?看着他像你儿子,你就真把他当儿子了?这么关心他,老金,这可不像你啊。」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说了,杀了。」 金天堑拔剑出光,没想到身后早已有了人,一把刀就将自己锁了起来,一脚勐踢在腿弯上,他直接跪了下来,手立马就被人钳制住,剑落在了地上。 远处,杨诺看得清晰,因为那把剑实在是耀眼。 只听一声闷响,一个跪着的身影倒了下去,然后周围四个人便笑了几声,拿起了老金的剑,将地上的其他人都插了个遍。 「那个穷小子去哪了?」 「怕是不信任我们,自己跑了吧。」 「找着他,若是被他看见了,可不好收拾。」领头的平静道。 …… 人声渐渐远去,杨诺一直待在远处的草丛里不敢出声,直到天色渐渐朦胧,晨光熹微照进了山林里。 他捡起了地上遗留的那把剑,上面还沾染着血迹,轻拭去之后,只见剑面靠近剑柄的位置清晰的两个字。 墨鹰。 第123章 番外四 . 几世缘 落叶飘下,只见脚底尽是鹅黄,几缕冷风飘过,拂起了那人的发梢,衣摆随着风飘着,他只是定定地站在河边,不知看向何处。 远处,两个老人背着竹篓过来,看见了这人,便问道:「公子,天快黑了,这河边不安全,早些回去吧。」 凌芫恭敬地转过身,拱手道:「多谢阿婆。」随后便又如方才那般。 那阿婆没有多说话,只是与旁边的阿公对视一眼,柔声笑道:「公子可是在等人?还是要找什么?」 「我在等人。」 等一个找了很久的人。 「等到了便快些回家吧,这个时候,天黑的很快的。」阿婆好心这样说,然后便携着阿公两人离开了。 到了傍晚,天黑的确实快,河面也逐渐不像白天时候那般平静,只听见哗啦啦的声音。 昏暗的天空下,能看见凌芫一身白衣站着,纹丝不动。 突然不知道哪里一声叫唤,凌芫赶忙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影提着什么活蹦乱跳的东西奔过来了。 迟芸将一条差不多自己半个身子那么长的鱼丢到地上,大喘着粗气,道:「可算是逮着它啦!还想跑?看我不把它大卸八块,然后烧着吃掉!」 那鱼在地上还是活蹦乱跳的,腮和嘴一张一合的,看起来像是刚经歷了一场鏖战。 虽是秋季了,天气不怎么热,到了傍晚还有些凉,迟芸却是将裤子袖子都撸了上去,额头上还有些汗珠。 凌芫拿出一条帕子,轻拭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下次早些回来,天都黑了。」 迟芸只是扬了扬头,又靠近了他一些,道:「天黑了又怎么样?这不是有你吗?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的嘿嘿!」 凌芫无话可说,柔和一笑,柔声道:「把衣服穿好,小心受凉。」 听了之后,迟芸赶忙将衣裳整理好,一边笑一边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了,还怕受凉吗?」 「哪里不是?」 「哪里都不是了,你见过小姑娘家里还养着个孩子的?」 两人是一起出来的,已经有半年没回流暮了。 当初迟芸实在是不想天天闷在流暮山宇了,便非得想自己下山去游歷山水,看看这些年的变化。 没想到凌芫一下就答应了,不过前提是要他跟她一起。 迟芸欣然接受,便把小以安丢给了陈子逸,让他住在流暮给她看孩子,陈子逸倒是还没答应,但迟芸却已经把出门的包袱都准备好了,待他反应过来,只见那小孩站在自己面前,还没自己的膝盖高。 「母亲说让舅舅你来照顾我,作为回报,我会教你认字。」 没想到这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一下子就气着了,便对着这小孩道:「舅舅不用你的回报,不就是照顾小孩吗?我告诉你,你舅舅我就没有不会的!」 两个人出了流暮,走过了很多路,说是看一眼修真界近些年的变化,其实就是游山玩水。 论玩,迟芸是无敌的。 迟芸安排凌芫提了鱼,找了个平坦空旷的地方,生起了火堆,就把清理好的鱼放了上去。 凌芫在一旁什么也帮不上,几次被迟芸撵到一边,他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仔细地看着她做。 等什么都弄好了,迟芸才招唿他过来坐在一边,得意道:「怎么样?你从小到大怕是都没干过这样的活吧?我告诉你,鱼烤着吃才最有灵魂,没吃过吧?」 他不仅是没吃过,也从未在户外吃过东西。 在迟芸面前,他完全就是一个客人了,任凭她给他安排。 第171页 见迟芸拿着木棍戳面前的火堆,他接过手,「我来。」 虽说夜里是凉的,但面前生着火,身边也有个人,并未感觉到冷。 迟芸看着凌芫,道:「明日去老壶山,听说那里景致不错,我老早就想去了,只是天天待在流暮照顾以安,我都没时间出门了。这次出来一定要玩个尽兴。以安嘛,就让子逸照顾吧,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凌芫微微点头,几缕清风扫过迟芸的头髮,髮丝挡在脸上,他忙伸过去手将她的头髮撩起。 她便发出嘿嘿的笑声。 「等你玩够了我们再回去。你欠我那么多年,要慢慢还回来。」凌芫道。 迟芸便有些不乐意,「你也欠我了呀,打算怎么还?」 「你欠的更多,一次游玩还不过来,一个以安也还不过来。」 「以安……你还想要几个?!」她忙道,故作生气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要你给我生,没生出来十个以安不准停!到时候就不怕流暮人丁稀薄了。」 凌芫嗓音低哑,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轻挑了一下,「你说的,十个。」 迟芸满是不屑,这人就是完全就不像是个高冷的人,看着冰清玉洁,但据她的了解,完全就不是! 见鱼好了,迟芸先分了一块给凌芫,「尝尝我的手艺,别的不敢说,这绝对无人能敌。」 夜里无声,只有这边热闹的很,虽说只有两个人,但却丝毫不感觉孤独。 他们在河岸待了一夜,凌芫一撇头便能看见她。 老壶山不算很远,人也并不多,这一点凌芫是很满意的。 山高谷深,树还是翠绿的,空山鸟鸣遍布。 不时便能看见谷底的河流里漂着一叶扁舟,两个人站在小舟上,在这大山之间显得极其渺小。 撑船的船夫是个老翁,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件所以,花白的鬍子留在脸上,竟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你们是修仙的吧。」那老翁问。 凌芫还未回答,他便又继续道:「我看着也是。」 迟芸有些好奇,便过去问:「您怎么知道?能看得出来吗?」她贼笑着瞥了一眼凌芫,道:「他看着倒是像修仙的,我看着可并不像吧?」 老翁不禁哈哈大笑,「都像,以前我们这里也出过几个修仙的,看着和二位很像,公子仙姿玉色,姑娘神采非凡。」 迟芸更觉有趣了,她还没被别人夸过呢,便又继续跟那老翁说下去。 「您看着也是仙风道骨,怕也是修仙之人,匿于此吧。」 「修仙在于修心吶,无剑无刀,一桿一舟一人,亦是天涯游歷客,修仙自在心。心静即灵魂飞升,亦即修仙升神,虽普通人,亦可达到。又如何能分辨何为修仙之人?何谓飞升成神?」 不知过了多久,船靠岸,凌芫拿了银子给老翁,那老翁只是摆摆手,便笑着游船而去。 两人来了老壶山小镇,住了几日,几乎游遍山水。 这里民风淳朴,能见到不少如那撑船老翁一样的人。 几乎每天,到了夜里,集市还是开着的,到处挂着花灯,迟芸一阵惊奇。 「他们是天天都在过节吗?」 她很疑惑。 集市上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一到一处便想要停下来,凌芫也只是跟在一边,任凭她往哪里跑,也都跑不出他的眼睛。 不知道逛了多久,但她只感觉手上的东西是拿不了了,能塞给凌芫的便都塞给他了。 一路上,她若是嘴上觉得空荡荡的,就有一只手往她嘴里塞上一个糕点,或是一个糖葫芦。 即便是吃过饭才出来了,她也还是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好奇心。 一群小孩跑到自己的跟前,围着她打转,她觉得有趣,便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拉着手转,像是全然将自己融入了进去。 临走时还不忘分点糖果给他们,因为她自己也吃不完。 「踏月仙君留修真,护万民而限己身。峒烛师宗惹人嫉,却无伤民律自身。流暮仙骨传天下,便是无神亦念民……」 小孩唱着童谣离去,迟芸不禁笑着对凌芫说:「踏月仙君的风骨,连小孩都知道了。」 「峒烛师宗也是。」 迟芸哈哈笑着,全然也不用顾自己在大街上。 「姑娘。」 有人叫住自己,迟芸便忙看过去,只见是一个摊上的女子,面前摆着不少红绳。 那人笑着,「姑娘,留一根红绳吧。保平安,保姻缘。」 「我还需要保姻缘吗?」迟芸这样说着,手不自觉拿了一根细细看了一眼。 旁边凌芫道:「拿一根。」 那女子立马附和,「对对对!拿一根吧,保您二位的姻缘,二位日后恩爱更加。」 被这样一说,迟芸也想着,反正一根红绳而已,买了就罢,也花不了多少钱,便答应了。 挑了一根,上面的花纹细的很。 刚打算给自己戴上,奈何手上的东西不知不觉又有点多了,她便把这些一路上买的吃食又递给了凌芫。 凌芫伸过手,将她手上的红绳拿了过来,抬了下眼眸,道:「我给你戴。」 那女子站在一旁,笑着道:「红绳戴与佳人,来世还做夫妻。一道恩爱一生,两道心不分离,三道三生有缘,四道奈何桥边永相见,生生世世皆是你。」 第172页 随着她说的话,他手上的动作细微,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最后还有一道,是他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腕很细,全然都被他握在了手心里,是暖的。 一根红绳赠予卿,惟愿生生世世永不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