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人鱼对头攻略》 第1页 《深海人鱼对头攻略》作者：她【完结+番外】 文案： 邻居斯威特过生日，克莱恩被他的朋友们邀请到隔壁庆祝，回家拿了一趟东西，回来走到门口听到斯威特的朋友们在说话—— 朋友1：斯威特，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乡巴佬朋友？我简直要被他笑死了。 朋友2：他看斯威特的眼神简直让人噁心，真是，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朋友3：那你们还要请他？ 朋友1：生日晚会上不正缺少一个小丑吗？不是吗，斯威特？ 克莱恩从半开着的门缝看进去，金髮蓝眼的英俊少年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酒杯。听到朋友们的调笑，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克莱恩推开门进去，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把礼物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离开之前，瞥到斯威特按在沙发上的手一紧，似乎想撑起身体追出来。 克莱恩把门甩上，从此再也没去见过他。 七年之后出海回来，克莱恩在家门附近见到了一个和斯威特很像的哑巴少女。 她自称是斯威特的妹妹，住到了他家。 第一天，克莱恩帮她梳了头。 第二天，她弄伤了脚，克莱恩帮处理了伤口。 第三天，她旧病发作，疼痛难忍，克莱恩抱住她让她咬我的胳膊。 第四天，她居然变成了斯威特！ 克莱恩：我家斯威特与狗不得入内。 当年那个金髮少年变得高大迷人，他把克莱恩困在手臂之间，低头说：「我错了，你重新喜欢我吧。」 传说温莎海域里住着人鱼一族，人鱼族天生外貌出色，最高血统的人鱼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的性别，一生中有三次蜕变的机会，蜕变期的人鱼会显得雌雄莫辩。 克莱恩：你喜欢我难道不该为我变成女人吗！ 斯威特+：可是我想抱你啊。 克莱恩：#@%& 高冷人鱼攻x豁达混血，he，酸甜狗血，女装有，火葬场有 前期受痴汉舔狗，后来不舔了，介意慎入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西幻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克莱恩，斯威特（梅菲黛丝） ┃ 配角：好多…… ┃ 其它：预收《师尊端水失败后》 一句话简介：高冷人鱼爱上我 立意：语言是沟通的桥樑 第1章 新邻 克莱恩拎着一篓鱼从帕洛依港的方向回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隔壁那栋大房子外面围了很多人。 那些人穿着镇上一些体面人才买得起的外套，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指挥下，在大房子里进进出出，一会儿扔出来几件家具，一会儿从马车上运下一条地毯。 隔壁的大房子空了很多年，克莱恩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爬过铁栅门，到大房子的二楼阳台，透过落地窗往里面看。 里面的装修非常豪华，厚实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一张散发着珠光的大床摆在房间中央。 墙上挂着各种油画，一架很漂亮的白镶金三角钢琴立在窗边。 克莱恩以前没见过钢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和同伴们胡诌那是一种很厉害的捕鱼工具——在帕洛依港居住的大多是渔民，对渔民来说，有一件趁手的捕鱼工具是天大的事——立即引来了小伙伴们艷羡的惊唿。 后来有一次，阿弗尔王国的公爵大人在镇上举办了一次面向渔民的慈善演出，克莱恩和小伙伴们都去看热闹，听到乐师按下琴键时发出了优美的乐声。 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是一件昂贵的乐器，名叫钢琴。 为此克莱恩还被同伴嘲笑了很久。 自那以后，这间房子的主人就成了帕洛依港的小孩子们之间最关注的未解之谜。 克莱恩的好朋友，迪克，曾信誓旦旦地说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吸血鬼，这些年就住在地下室的棺材里，只在晚上出现，岸边的死鱼都是这个吸血鬼半夜觅食时咬死的。 克莱恩认真地问：「吸血鬼吃鱼吗？」 迪克以为克莱恩是在质疑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然就是东方的巫师，逃到这里躲难的，他害怕有人抓他，所以从不露面。」 克莱恩又问：「躲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会不会太显眼了？」 「我知道了！」迪克两手一合：「这里面住的是人鱼公主！因为人鱼公主平时都住在水底王宫，所以这里就废弃了！」 帕洛依港面向温莎海域，海域里有人鱼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鱼天生貌美，还可以操纵潮汐，是海的主宰。 不少关于人鱼的故事在帕洛依港流传，他们的形象很多变—— 有时他们是坠海者的守护神，将渔民们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出送回岸边；有时他们又会成为生命的收割者，在渔民出海时弄潮致使翻船。 克莱恩亲眼见过人鱼，第一次跟随渔船出海打渔时他很兴奋，在甲板上兴奋得到处乱跑，还大胆地踩着船舷往外看。 便看到一个金色长髮裸露着光滑背嵴的美丽少女，在海水中露出上半身，趴在礁石上唱歌。 当时克莱恩还以为是哪个渔民不小心掉到了水里，正要喊人去救，却见一条金色的鱼尾从海水中甩出。 阳光下，弧线优美的鱼尾拍击海面，激起雪一样的浪花，鱼尾鳞光闪闪，几乎灼伤了克莱恩的眼。 第2页 那人鱼察觉到克莱恩的视线，歌声骤停，转头看了一眼，勐地扎进海里不见了。 克莱恩愣愣地站在船舷上发了很久的呆，连忙跑到船舱把这件事讲给同船的渔民听，但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还笑话他出现了幻觉。 「我打渔这么多年，见过白色、红色、蓝色、绿色、紫色的鱼尾，从没来没听说过有金色鱼尾的，你小子，是阳光太盛看花眼了吧！」 「不是看花眼，是真的！」克雷恩争辩。 旁边有人嘿了一声：「别是看到人鱼王族了吧？」 克莱恩忙问：「什么是人鱼王族？」 那渔民边织网边说：「就是个传说而已，说是人鱼王族血统很纯，有金色鱼尾，住在水底下的王宫里，王宫里都是金银财宝，夜明珠都像人脑袋一样大！」 起初说克莱恩看花眼的渔民也来凑热闹：「我听说人鱼王族一生能蜕变三次，每次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别。 「嗨，要我说都是假的，性别定了怎么可能变？长出来的东西还能塞回去吗？」 他的话引来船舱里渔民的闹笑。 「这些年潜海打捞珍珠的人可不少，要是水底下真有王宫，这么些年怎么可能没有人见到过？都是瞎传的罢了。」 那渔民说完摆摆手，把克莱恩打发走了。 克莱恩那时年纪小，起初还确信自己真的看到了金色鱼尾，但随着年龄增长，出海的经歷越来越多，却再没见过金尾人鱼，童年时的记忆变得模煳，渐渐的，便也认为是自己当时看错了。 听到迪克说这大房子里住的是人鱼，那道倩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说：「人鱼公主住水底王宫，要岸上的房子干什么？」 「……」迪克穷尽了自己的想像力，仍是没能解开这个未解之谜，恼羞成怒地问：「那你说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克莱恩说：「我问过爷爷，爷爷说这可能是王城里的大人物买来住的，里面的东西都很贵，碰坏了一艘渔船都赔不起。」 「啊！」迪克咋舌。 他本来坐在二楼阳台的扶手上，闻言赶紧跳下来，轻轻拍了拍扶手，发现扶手没有断裂破损，松了口气。 催促克莱恩：「走走走，我们快走，我家就只有一艘渔船，万一被赔进去，我家老头非把我扔到海里餵鲨鱼不可！」 克莱恩的爷爷是帕洛依港有名的渔夫，他说话很有公信力。 渔夫的孩子们从小见着父母辛勤劳作，懂事早，都怕祸及自家，自此不再敢去大房子探险，只敢远远观望。 大房子常年闲置，孩子们渐渐长大，这个未解之谜便被不断涌现出来的新鲜事物淹没。 没想到十年过去，这个被遗忘的谜题的答案，在十七岁的克莱恩面前揭开了—— 克莱恩今天跟着迪克家的渔船出海帮忙，回港时分得了一篓鱼，他虽对这大房子好奇，但也想尽早回家让爷爷看一看今天的收穫，开心一下。 正要拎着鱼篓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金髮短髮的俊美少年端着一个白色金边的杯子出现在二楼的阳台。 毫不夸张地说，金髮少年是克莱恩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比小时候来镇上的公爵的儿子还要好看。 他的头髮金灿灿的，像是克莱恩记忆中那抹梦幻般的鳞光。 人有些瘦削，明明站立的姿势随意，却有一种优雅矜贵的气质，露出的脖颈秀颀白皙，嘴唇很薄颜色很浅，看起来是个惜字如金、不好接近的类型。 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眸看楼下的人忙来忙去，端着杯子的样子相当从容，似乎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像是在观察另一个物种，便越发显得疏离清冷了。 大概是克莱恩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金髮少年抬眼看过来—— 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眸，深邃如海，视线中带着不悦的探究。 一瞬间沙滩上的声音都远去了，连搁在中间忙着搬家的人都失去了颜色，克莱恩木楞地拎着鱼篓，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僵在原地和他对视。 金髮少年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像是看到了一块石子，不甚在意地把视线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花坛 那是克莱恩第一次和斯威特见面。 回家的路上，克莱恩反覆回味金髮少年看过来的那一眼，想着想着有点心头髮热，走路轻都飘飘的。 他不太会夸人，平时和迪克他们在一起，也很少会注意到同性的长相，思来想去也只想出来一个词：漂亮。 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因为金髮少年的长相，不是克莱恩知晓的任何一个形容男性的词彙能概括的。 克莱恩常被人夸奖长得英俊，他有一双碧绿通透的眼睛，黑色的细碎短髮，个头比同龄人都要高，肩宽腿长，声音爽朗，笑容清爽。 他的性格很外向，爱玩爱闹，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几乎整个帕洛依港的同龄人都是他的朋友，还是这一片公认的帅哥，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有不少一起打渔的叔叔阿姨想要预定他做女婿。 但克莱恩觉得，他的英俊和金髮少年的英俊是不同的。 硬要说的话，就是山崖断石和鹅卵石的区别，一个锋利粗粝，一个优雅细腻。 少年的长相涵盖了男性和女性的特质，所以克莱恩只能用「漂亮」来称赞，事实上比漂亮的程度更深，但词彙量限制了他的想像。 第3页 院子里传来噹噹的敲击声，克莱恩暂时把少年的事搁在一边，快步走到栅栏前，看到爷爷在院子里修渔网。 「爷爷，我回来了！」 他没有父母，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本领都是爷爷亲自教的。 现在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出海，他便靠着爷爷教的本事出海帮工，目前计划着攒钱买一艘自己的渔船。 克莱恩献宝一样把鱼篓递过去，爷爷放下手里的工具，接过鱼篓颠了颠，笑道：「看来今天是大丰收啊。」 克莱恩和爷爷往屋里走：「今天我帮他们撒了一网，捞上来的几大箩筐的鱼！迪克的爸妈很开心，给我灌满了一整个鱼篓。」 「好，好，越来越有本事了。」爷爷很欣慰。 「再过几天就是集市，等我把鱼带到集市上卖了，就给爷爷买一些治风湿的药！」 「用不着，老毛病碍不着什么事。爷爷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你要为自己打算，早点攒钱，将来好娶个妻子。」 「还早着呢。」又是老生常谈，克莱恩不以为然。 「剩下的钱我要攒着买渔船，将来我就能自己出海，那样打到的鱼就都是我自己的，到时候我就把房子翻修一下，让爷爷也住上隔壁那样的大房子！」 爷爷拿他没办法，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克莱恩收穫颇丰，爷爷从鱼篓里挑了两条鱼做了一锅鱼汤。 鱼汤的香气裊裊散发到不大的餐厅里，克莱恩又想起隔壁的少年，捧着汤碗说：「爷爷，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搬来人住了。」 爷爷给克莱恩夹了一条小鱼干，说道：「是纽曼家。那家的管家过来借工具和我聊了两句，他们家的少爷来这里养病来了。」 金髮少年的模样在眼前浮现，克莱恩心想：长得这么好，竟然还会生病吗？ 「什么病？他们要在这里住多久？那些人都住在这里吗？」 「那就不知道了。」 爷爷：「我看那家的小少爷和你年纪差不多，他们初来乍到的，兴许对这里不太熟悉，你要是碰到人家有什么困难，就去帮帮忙。」 克莱恩一想到以后就能常常看到隔壁的少年，登时心花怒放，「嗯」了一声，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鱼汤。 闲置十多年的大房子搬来人住，在帕洛依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天都有人来院子外围观。 克莱恩混在人群中来了几次，但二楼阳台和玄关的大门一直紧紧关着，无论是金髮少年还是那个管家都没有露面。 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一个多星期才渐渐减少。 一天傍晚，克莱恩和迪克一人拎着一个鱼篓从海滩边回来，边踩着沙子走边聊天。 「你家隔壁搬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十来天都没露面？」迪克问。 这么多天过去，克莱恩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看到了那个金髮少年的人，旁人只知道这里来了个身份高贵的少爷，却没见他的真面目。 克莱恩莫名地生出一种应当保守这个秘密的使命感，装傻地说：「不就是个穿得很好的老男人吗？」 克莱恩说的是那个管家，除了管家之外，那天参与搬家的大人全都在天黑时离开了。 迪克小时候来他房子探险受过家里人的斥责，嗤了一声，说：「这些大家族就是古怪，以往搬来新住户大家都要去做客串门的，他们倒好，整天关门闭户，好像生怕有谁沾上他们，哼，他不想理我们，我们还不想理他们呢！」 帕洛依港都是渔民，渔民要么出海要么赶集，大多性情豪放热情好客，连吃了一个多星期的闭门羹，对方还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容不得人不多想。 可是人家是来养病的啊。 说不定不出门，是怕把病传染给别人。 爷爷说纽曼家把自己家的少爷接到这里，应该就是不想声张病情，克莱恩咽下想要帮他们解释的话，含煳地「唔」了一声。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分岔路口。 帕洛依港边房屋排列很松散，像切蛋糕一样被几条小路分成一牙一牙的。 纽曼家的大房子和克莱恩家的老房子被两条通往港口的路夹在中间，迪克的家则和克莱恩家隔了两列的房屋，两人在路口道别，克莱恩独自往家里走去。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 海边潮湿，房屋都建在沙滩之后，克莱恩走到临近家门的地方，看到隔壁的院子里站了个人，是那个管家。 管家盯着墙下的什么东西不住地摇头嘆息，克莱恩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管家转过头，看到克莱恩，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打招唿说：「您是隔壁诺尔家的少爷吗？」 管家名叫帕顿，看起来五十多岁，头髮半白，穿得板板正正，领口处别着一个领结。 他的声音厚实，语速很慢，文雅的口音在充斥着喧譁声的帕洛依港极其罕见，看过来的视线中完全没有迪克所说的轻视。 克莱恩第一次被人叫做少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是住在隔壁，但不是少爷，您叫我克莱恩就可以了。」 说着他望进院子里，走近问：「您是遇到麻烦了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老管家有些为难地说：「我家少爷想要在院子里中些花，但是我的能力不足，中的花都死了，您有什么办法吗？」 第4页 克莱恩看到墙边花坛里有不少枯萎的花枝，顿时瞭然。 海边的气温和土壤都有讲究，纽曼家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对这里的水土不熟悉，自然是养什么死什么。 是那个金髮少年提出的要求…… 克莱恩在学校的时候学过花卉种植，来帮忙的话就能碰到他了，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句话。 想到那个场面，克莱恩的心口热起来，对管家说道：「这不难，您不介意的话，我明天就来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漂亮，嘿嘿 第3章 钟情 第二天不用出海，以往遇上休息日，克莱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这天却是天一亮就睁开眼，穿好衣服带着之前打好的鱼，搭上了最早的一班精灵列车。 阿弗尔王国地处大陆最西边，是整片大陆食品业和货运业最发达的王国。 南到精灵们居住的仙踪森林，北到巨龙盘旋的沃克沃斯山脉，沿途各国都有阿弗尔王国的商品流通。 听闻阿弗尔王国的国王还曾派遣军队探索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东方密地，军队险些全军覆没，不得已才放弃了打通东方商路的想法。 托四通八达的商路的福，大陆上各国的特产也源源不断地涌向阿弗尔王国，国内的外来人口极多，龙族和精灵族随处可见，连带着把仙踪森林和沃克沃斯山脉的便利也带了过来。 用魔法驱动的精灵列车就是其中之一。 驾车的精灵的精灵是个熔岩精灵，叫约瑟，一头红髮，头上不断冒着热气。 他把一个装有浮空魔法的燃料球放进列车的能量槽里，列车缓缓升空。 列车有两列座位，每列可以坐八个人。 搭早班列车人很少，加上克莱恩，车上只有三个人。 精灵的视力非同一般，约瑟从空中往下望，不用降落就能看到站台没有人候车，一路平稳地把车上的三人送到镇上的车站。 克莱恩下车后先给自己带来的鱼找了个好卖家，颠着掌心里的一把铜币穿过集市，找到了一家精灵药店。 他是老主顾，一进店里，柜檯里一头白髮的风精灵就笑着问：「是要买祛风魔法贴吗？」 克莱恩点头，风精灵弯腰在柜檯里摸索，拿出一个盒子来。 克莱恩递过去几个铜币后，问道：「你知道镇上哪里的花种比较好吗？」 风精灵把魔法贴装进袋子，想了想，说：「镇上最东边前段时间开了一家精灵花店，听说他们店里的花种都是从图斯特王国和仙踪森林运来的。」 图斯特王国是大陆上最富饶的国度，仙踪森林更是整个大陆上最富灵气的地方，想必那里出口的花种也非同一般。 「谢啦！」想到这里，克莱恩向树精灵道谢，接过袋子大步走出药店，往小镇的东面走去。 中间转乘了精灵动力车，没多久，克莱恩就到了药店老闆说的那家花店前。 花店的门楣上挂着一个木制的招牌，招牌上用阿弗尔王国的通用语以及精灵语两种语言写着「花之国」三个字。 店门口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馨香扑鼻，整面墙壁都被绿藤爬满，像一个林间树屋。 一个树精灵正在店里轻盈地穿行。 克莱恩推门进去，那位树精灵立刻迎上前来，热情地说：「您是我今天见过的最英俊的客人，我愿意给您挑选的花种打八折！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这么早，店里恐怕就来了他一个人吧。 克莱恩每天都被称赞，即便是这样浮夸的赞赏也习以为常，用手指颳了刮脸颊，说：「我想买那种看起来很高贵的花，最好是蓝色或者金色的，有什么推荐吗？」 「高贵，高贵，」树精灵转身喃喃，快步走到一个柜子边，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 一个又一个罐子被扔出来，克莱恩在后面左右躲避，突然，树精灵支起身体，捧着一个罐子欢快地说：「找到了！」 她把罐子带到柜檯，从柜檯里面抱出一个图册，翻开到某一页，对克莱恩招手。 克莱恩走过去，树精灵介绍道：「这是两色花，很适合这里的气候，白天有阳光照射的时候，花瓣的颜色是纯正的金色，等到晚上或者阴天的时候，花瓣的颜色就会变成冰蓝色。 「最重要的是，这种花能捕捉到种植者的情绪酶，当有人抱着某种心思把花种撒进土壤里，它就会记住这种情绪。 「当种植者的这种情绪越充盈，它就会开得越旺盛，反之就会枯萎死掉，所以这种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钟情花，花语是始终如一。」 精灵国度的花总是带有这种魔法色彩，克莱恩看向图册，图册左右两边分别是钟情花白天和黑夜时的样子。 这本书经过魔力加工，上面的图象是活的。 左边那页两色花金色的花瓣柔软摇摆，像是纽曼家的少爷的金髮，右面那页冰蓝色的花瓣上似乎有海水流动，像极了那个人深邃的眼睛。 树精灵说：「这种花即便在仙踪森林也不是很常见，所以价格上……」 今天卖了一大篓鱼，即便给爷爷买过药，剩下的也不少，克莱恩对钟情花一见钟情，当场敲定：「就这个了。」 「好的，这就为您打包！」树精灵一边打包一边给克莱恩讲解各种注意事项。 第5页 例如一定要在情绪稳定的时候撒下花种，让花种记忆正确的情绪，诸如此类。 买完花，克莱恩在店里挑了几分营养土，又在集市上买了些食物，早上卖鱼赚的铜币花得差不多，这才乘着精灵列车返回了帕洛依港。 克莱恩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家里出发的，回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天光大亮。 爷爷起床做好了早饭，见克莱恩从外面回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克莱恩把食物和药放到桌上，洗了手回来，坐到桌前说：「给您买药，顺便买点送给邻居的花种，我今天要帮他们整理花坛。」 爷爷把魔法贴收起来，把桌上的食物分成了两份，说：「这些你给邻居送过去吧，他们刚来应该没吃过帕洛依港的特产，哦，还有我做的鱼汤。」 说着说着，爷爷竟碎碎念起来：「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没带个厨娘过来，真是的，只有两个男人，也不知道吃些什么。」 克莱恩好笑地说：「我们家不是也只有两个男人吗？」 「我操劳惯了，和他们能一样吗？他们是养尊处优的人，在帕洛依港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爷爷说：「你要是知道这一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还只想着玩，你的年纪也到了，每次我让你娶妻子你都不上心，我还能活几年？你要是再不早点……」 克莱恩见爷爷又要唠叨起来，赶紧一口把碗里的汤喝尽，抓起装着花种和食物的袋子就往外跑。 「鱼汤！」爷爷高声提醒。 克莱恩又折回来，冲着爷爷露齿一笑，提起装好鱼汤的篮子跑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两色花：一个平平无奇的指数测量仪 第4章 再见 帕顿管家已经在院子里翻整花坛里的土了，克莱恩提着食物和花种走到门口，敲了敲铁栅门。 「诺尔少爷。」管家过来开门。 克莱恩说：「我不是少爷，您叫我克莱恩就可以。」 「克莱恩少爷。」 克莱恩无奈地扶额，把篮子递过去说：「这是我早上去镇上买的帕洛依港的特产，还有我爷爷做的鱼汤，送给……送给您和少爷。」 管家接过篮子，没有掀开看，欠身鞠了一躬：「等少爷醒了，我会向他禀告，请先代我向您的爷爷表达感谢，改日我会登门致谢。」 帕洛依港各家各户互赠东西是常有的事，当面道个谢就完了。 管家说得这么郑重，克莱恩有些意外，顿了顿，一扬手，笑着说：「再说，我先来帮你们种花！」 管家把克莱恩让进院里。 昨天看到的干枯花枝已经被管家剷除了，花坛是临时砌的，面积不大。 两色花的成株非常繁茂，这么小的花坛围不住，克莱恩说：「先把花坛翻修一下，里面的土都不能用，您这里有工具吗？」 「您稍等。」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帕顿管家从大房子的地下室里拿来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克莱恩接过，按照种植说明先把两色花的花种泡到水里，便撸起袖子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改造花坛的工作中。 斯威特是被外面叮叮噹噹的声音吵醒的。 他当下正在蜕变期，身体比较虚弱，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恢復体力。 「帕顿？」平日里随叫随到的管家没有任何反应。 斯威特辨出声音来自窗外，还有说话声传来，起身下床来到阳台上。 克莱恩正用锤子将最后一块石头嵌入花坛的边缘，忽然感觉到有视线从上方投来，抬起头一看，只见那个金髮少年站在二楼阳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上次是在门外看，这次距离近了很多，克莱恩勐然发觉他的气质比他印象中的更加优越。 那张脸长得毫无瑕疵，完美到几乎失真，湛蓝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并没有把眼中所见放在心上。 明明是盛夏，克莱恩却联想到了开在雪山顶上的花。 少年并没有做出特别的表情或者动作，光是眉目舒展地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冷清来。 一瞬间，从花坛边到二楼阳台之间的墙壁变成了嶙峋的绝壁，将克莱恩和二楼的人隔开。 明明近在眼前，却高不可攀。 克莱恩没来由的唿吸一滞，扬起的锤子半天没有落下。 管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斯威特，说道：「您醒了？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早餐。」 斯威特的目光在克莱恩手里的锤子上一扫，未置一词，转身进屋去了。 帕顿管家放下刚刚给克莱恩打下手时的衣袖，礼貌地询问：「您吃过早餐了吗？」 克莱恩回过神，忙说：「吃过了，早就吃过了，您去忙，花坛已经垒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帕顿管家离开院子，花坛边只剩下克莱恩一个人。 他回味着少年刚刚的眼神，攥着锤子的手心出了些汗——少年和帕洛依港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他浑身冒出使不完的劲儿。 顿了顿，他又想：刚才他看起来会不会太傻了？抡锤子是不是很粗鲁？垒花坛的时候吵醒他了？ 连番几个疑问冒出来，最后剩下的是满满的遗憾：哎，刚才打个招唿就好了。 斯威特洗漱之后下楼坐到餐桌前，随手拿起桌边的报纸翻开，头版是帕洛依港的捕鱼产量再创新高。 第6页 桌上一阵阵腥气飘来，斯威特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问：「什么东西？」 帕顿管家将篮子揭开，说道：「是隔壁诺尔家的克莱恩送来的食物。殿下不喜欢？」 斯威特看也没看篮子一眼，放下报纸，拿起面前的刀叉切下一块肉质上好的牛排。 帕顿管家瞭然地把篮子盖上，放回了厨房。 「外面在干什么？」等到帕顿回来，斯威特问道。 帕顿立在斯威特身后，手上挽着一条纯白的餐巾，恭敬地说：「殿下想在院子里种花，克莱恩少爷过来帮忙。」 「……」 「殿下，人类世界讲究礼尚往来，我们的回礼是什么？」 「你看着办。」 「是，殿下。」 天气不错，帕顿在阳台支了把遮阳伞，圆桌和竹编的藤椅放在阳伞下，桌上放了杯冷饮。 斯威特吃完早餐，拿了一本书坐在遮阳伞下翻看，偶尔休息时，便抬头远眺外面的大海。 发现斯威特在楼上后，克莱恩慌张了好一会儿，生怕自己看起来太蠢笨，种花培土的时候尽量做得干净利落。 花坛里的土换成了从精灵花店买来的营养土，把几颗拳头大的土壤魔法球放进花坛里，用水把魔法球表层的土壤融化，半马车的土便从球里涌了出来。 克莱恩融了三颗球，把花坛填满，用铁耙把营养土耙平，挖出小坑。 一想到金髮少年可能在楼上看着，克莱恩便心跳不已。 他纳闷地摸了下胸口，头脑发晕地把泡好的两色花的种子放进坑里，拢好土，最后用花洒浇了一遍水。 大功告成！ 忙完这些太阳已经悬到了头顶正上方，阳光火辣，克莱恩浑身是汗，汗珠顺着蜜色的皮肤流下来，他摆弄了半天泥土，身上沾了不少，整个人脏兮兮的。 他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在额前留下了一条土印，向帕顿管家讲解： 「这样就可以了，两色花耐热耐寒，是一年生的植物，生长期需要定时浇水，中间需要松一次土，施肥的话……算了，还是我有空就过来看看吧。」 帕顿管家说道：「这样太麻烦您了。」 克莱恩一笑，宝石一样的碧绿眼眸弯起，像是有碧波在其中荡漾：「没事，我喜欢种花，而且就是一些细碎的事情，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他用余光瞥了眼楼上，发现斯威特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只剩遮阳伞在阳台上投下的阴影，心里一阵失落。 也是，他皮糙肉厚的在外面晒一晒没什么，人家怎么受得了？ 今天没说上话，以后常来，总有机会说得上的。 克莱恩很快宽慰好自己，麻利地把院里的工具都归置到一处，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在来看。」说着就要回家。 「请稍等！」帕顿管家在后面叫住他，笑容和蔼地说：「您忙了一上午，就这样让您回去实在失礼。请您在这里洗个澡，吃完午饭再回去吧。」 第5章 借浴 克莱恩几番推脱，但盛情难却，只好拘谨地拍拍身上的土，跟着帕顿管家进入大房子。 过去十几年，克莱恩无数次在外面看这间屋子，真正走进来却是第一次。 屋子里相当宽敞，是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装修得富丽堂皇。 旋转的楼梯沿着墙边攀援而上直到二楼，沿墙挂着油画，巨大的吊灯从二楼的屋顶垂下，几十个高档的光系魔法球嵌在灯槽里。 克莱恩一向不拘小节，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由得注意起来，踏进屋子时蹭地一下拔脚，仔细看地板有没有被自己踩脏。 「请跟我来。」帕顿管家在前方引领。 克莱恩有些犹豫，但看帕顿管家并不在意，才不安地走过去。 过程中他的脚步很轻，好像生怕把地板踩坏了似的。 帕顿管家带克莱恩来到浴室，在门口说道：「请您进去洗漱，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用，我去为您准备衣物，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 克莱恩赶紧说：「衣服就不用了，我……」 帕顿管家说道：「只是普通的衣服，请不要拒绝，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没还没有好好感谢过您。」 帕顿管家一口一个「您」。 帕洛依港都是平民，并不讲究礼节，克莱恩打出生起就没被人这样叫过，听着别别扭扭的。 就像是一只丑小鸭得到了天鹅的待遇，让他不胜惶恐，但不管他纠正过几次，帕顿管家都不肯改口。 无法，他只好道谢接受。 关上浴室的门，克莱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本就破旧的衣服上满是泥土，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指甲里也嵌进了黑泥，只有一双眼睛一如往常，通透清亮。 他刚才就是这样满身脏兮兮的在斯威特面前晃来晃去的？！ 浴室里的墙面贴着大块的白色瓷砖，镜子前的洗漱用品也是纤尘不染，克莱恩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闯进王宫里的粗俗野兽，和这里格格不入。 明明帕顿管家也在外面忙了一上午，身上也染了污垢，却仍是淡然得体，和他完全不一样。 克莱恩脑子里有一个模煳的想法：帕顿管家的泥土只是沾在衣服上的，而他……他好像就是泥土本身。 第7页 心里又是一阵奇怪的感觉，克莱恩不解地走到莲蓬头下，轻轻一扳，水流哗啦啦流下来。 水打在身上他才想起自己没有脱衣服，腾的跳开，关掉莲蓬头，只见细细的泥水从他脚下流向地漏。 真成泥做的了。 要是在自己家，克莱恩早就把衣服鞋子扔得哪里都是，这会儿脱下衣服不知道往哪里放，干脆垫在脚下，光脚踩上去，打开淋浴。 浴室里有很多瓶瓶罐罐和魔法球，管家说了可以随便用，克莱恩在其中仔细辨认，找出了洗髮水和香皂，把自己从上到下彻底地清洗了一遍，洗完自己顺便把脱下来的衣服也洗干净了。 发梢嗒嗒地滴着水，克莱恩没找到烘干的东西，拉开浴室的门，发现门口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条浴巾，浴巾下面是叠得整齐的衣物。 克莱恩直接把托盘拿进来，抖开浴巾把自己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 衣服是新的，质地相当柔软，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穿上之后克莱恩发现衣服有些大，肩膀那里有些富余，衣袖裤腿都长出一小截，尽管不太合身，但穿着这样的衣服再站在镜子前，好像和身后的环境没有那么违和了。 挽衣袖的时候克莱恩突然想到：这大房子里只有管家和那个少年两个人，这衣服和他的尺寸差不多，不可能是管家的，那就只可能是…… 衣料下的皮肤轰的热起来，表皮之下像有针扎，绵绵密密，一直蔓延到心口。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帕顿管家的声音传来：「克莱恩少爷，您洗好了吗？」 「哦、哦、洗好了！」克莱恩没来得及想明白那份悸动是什么，就赶紧挽好衣袖裤脚出门。 帕顿管家见到他满意地说：「您和少爷的身型果然很相像。」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克莱恩问：「这衣服真的是少爷的？怎么我穿起来还大一些？」 管家说道：「少爷的长相总是给人一种他很单薄的错觉。」 啊…… 克莱恩怎么也没想通，那个神色平淡的少年居然比他还高吗？ 洗漱之后，帕顿把克莱恩带到餐桌前。 克莱恩不习惯别人做事他在旁边袖手旁观，硬是跟进了厨房，帮帕顿打下手。 收拾碗碟的时候，克莱恩在料理台上看到了自己带来的篮子，他打开盖子，发现自己带来的食物已经空了，只有一个已经洗干净的砂锅放在里面。 「克莱恩少爷。」管家突然唤道。 克莱恩转身：「什么？」 管家说：「可以请您帮忙把海鲜汤端出去吗？」 克莱恩正愁没事做，立即放下篮子，过去端起了精緻的汤罐，走出厨房。 等到克莱恩离开，管家看着那个篮子，嘆了一声。 纽曼家的餐桌很长，能容十多个人一同就餐，克莱恩去过镇上富商家的宴席，便把汤罐摆得靠近首位一些。 他正要直起身，便听一道声音在前方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的音色偏冷，像是偶尔能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玉石落地的声音，莫名的好听，一下就淌进了克莱恩的耳朵里。 他陡然抬头，便见那个金髮少年穿着白色衬衫，站在楼梯前。 克莱恩手一抖，汤罐里的汤溅到了罐壁上，他赶紧站直，眨了几下眼，紧张地说：「我、我是来……」 管家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看到斯威特，解释道：「少爷，克莱恩少爷帮了我们的大忙，所以我按您的吩咐，请克莱恩少爷与您共进午餐。」 斯威特看了管家一眼，目光又回到克莱恩身上，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没说什么，走过来拉开首位的椅子，坐下了。 管家说道：「克莱恩少爷请坐，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第6章 共餐 餐桌边只有斯威特和克莱恩坐着，帕顿管家侍立在旁边，餐厅里极其安静。 午餐相当丰盛，两人面前都摆满了盘盘碟碟。 斯威特吃饭时不发出任何声音，看得出他举止自然并非刻意，优雅的举止浑然天成，仿佛翘起的头髮丝都是有讲究的。 赏心悦目是赏心悦目，但这样安静的氛围，让习惯吃饭时和爷爷聊天的克莱恩如坐针毡，好像大声喘气都是一种冒犯。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管家先生，您不一起吃吗？」 帕顿管家一怔，低头说道：「等到两位少爷吃完，我才能去吃饭。」 克莱恩：「哦，那我……」 坐在上首的斯威特放下刀叉，说道：「我吃好了。」起身就要上楼。 他餐盘里的东西只吃了一小部分，克莱恩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 斯威特走到楼梯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克莱恩说：「谢谢你帮我种花。」 「不、不用谢！」克莱恩受宠若惊。 眼看着斯威特就要上楼，克莱恩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挖空心思寻找话题。 厨房里的篮子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猝然开口：「汤！那个鱼汤你觉得好喝吗？」 斯威特的眉目凝了凝，似乎在想克莱恩说的汤是什么，片刻后点了下头，说：「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克莱恩沉浸在和斯威特说上话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帕顿管家古怪的神色，说道：「那我下次再给你送来！」 第8页 「……」停顿几秒，斯威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说：「如果你不觉得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我整理花坛的时候顺便送过来！」 斯威特审视克莱恩几秒，「帕顿。」 帕顿欠身说：「是，少爷。克莱恩少爷吃完午餐，我会陪他逛一逛的。」 斯威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克莱恩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才恋恋不捨地收回视线，余兴未消，问帕顿：「他一向都吃这么少吗？」 帕顿默了默，说：「少爷最近胃口不好。」 克莱恩想起斯威特是来养病的，是什么病还不知道，他也不太好意思问，快速解决完午餐，便在帕顿的引领下参观起这个大房子来。 这时克莱恩才知道，这大房子地上两层，地下两层，除了杂物室，下面有一个酒窖。 他趁这时问来了斯威特的名字，心里反反覆覆把这名字念了几百遍，也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在心里想想这个名字，他就像打满了一网鱼一样开心。 帕顿有问必答，一点一点讲述斯威特的喜好，譬如斯威特很喜欢看书，搬家过来的时候带的最多的就是书，书房里书架摆满了三面墙。 斯威特会弹钢琴，是他母亲教的，他父母有事脱不开身，他又不喜欢人多，所以只带了一个管家来这里疗养。 斯威特怕热，所以不太喜欢出门，住在海边是因为喜欢海，但最近身体不好，也不能去海里游泳。 …… 克莱恩听着这些如获至宝，从斯威特家里出来时，整个人还像飘在云端。 无论是想到斯威特坐在阳台上看书，还是斯威特的微笑，心脏都会失速地狂跳。 回家的路上遇到迪克，迪克冲上来砸了他的肩膀一下，问：「克莱恩，你傻笑什么呢？」 神思回归，克莱恩茫然地说：「我笑了吗？」 迪克揽过他说：「笑了啊，你拿的什么？你是从大房子回来的？你去干什么了？」 克莱恩提了提手里的篮子，里面装的是砂锅，篮子上面搭着他洗过的衣服。 迪克注意到不对，放开他，上下打量：「你这衣服……」 克莱恩后知后觉地往旁边一躲，赶紧去看衣服有没有弄脏。 迪克一幅吞了苍蝇的样子看着他，他解释道：「这衣服是跟别人的借的，要还的！」 「跟谁，跟他们吗？」迪克狐疑地朝大房子努了努嘴，「他们借你衣服干什么？」 克莱恩说：「我去帮他们种花，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种花？」迪克惊讶，「你不是最不喜欢种花这种细緻活吗？你还说这是女孩子做的。」 「……我说过吗？不记得了。」 克莱恩面不改色地说：「可能是以前没发现乐趣把，现在我觉得种花挺有意思的。」 迪克欲言又止：「……」 克莱恩怕他再追问，赶紧转移话题：「你是来找我的？有事吗？」 迪克被他打岔过去，想起来找克莱恩的目的，神秘兮兮地贴近克莱恩耳边说：「听说有人从海里捞出好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克莱恩问。 迪克说：「不知道，他们藏的可严实了！我正想去看一看呢，你去不去？」 帕洛依港的渔民打捞出宝物一夜暴富的不少，克莱恩又是少年心性，对新鲜事好奇得很，心头萦绕的笑容瞬间被忘在脑后。 「去！等我把东西拿回家！」 克莱恩火速跑回家，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放就奔出门外，和迪克看热闹去了。 出去闹了一下午，傍晚克莱恩才回家。 隔着栅栏看到爷爷在用锉刀搓一块木板，问：「爷爷，你做什么呢？」 「楼梯上一块木板漏了，我给补上。」顺口问：「他们捞出什么来了？」 克莱恩一哂，说：「什么都没捞出来，把碎玻璃看成宝石了。」 爷爷：「渔民的眼睛贼着呢。」 哪有那么容易看错。 「谁知道呢，许是怕别人惦记吧。」 克莱恩进了院，本想帮爷爷把木屑扫开，正要动手，想起自己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回到屋里换了一身衣服才出来帮忙。 爷爷问：「你一上午跑哪里去了？」 克莱恩抱起一捧搓下来的刨花运到屋里做柴烧，出来笑眯眯地说：「去帮隔壁整理花坛来着。」 说到这里，他问：「爷爷，今早的鱼汤他们很喜欢，你以后能不能常做？」 「当然可以，但是得有材料。」 「爷爷放心！我明天就出海，等我回来材料多得是！」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克莱恩轻手轻脚地起床离开家门，来到港口。 迪克家的渔船已经准备起锚，迪克正坐在船舷上打呵欠，看到克莱恩过来，朝岸边伸出手，克莱恩拉着他的手借力跳到船上。 「出发啦！」 伴随一声号角，大船缓缓朝茫茫的海面驶去。 第7章 邀请 克莱恩得空就去隔壁看一看两色花的生长情况，一个星期大约三四趟，每次去都会带上爷爷做的鱼汤。 头一次还碰到斯威特在二楼阳台看书，之后就再没见到斯威特的影子。 克莱恩去问帕顿管家，帕顿管家讳莫如深，许久之后才说：「少爷最近病情有些反覆。」 第9页 「反覆？」克莱恩始终没敢问斯威特生了什么病。 经帕顿管家这么一说，克莱恩立即觉得斯威特的白皙与优雅中确乎掺杂了一丝病态的虚弱。 克莱恩很少生病，就算偶尔有些伤寒感冒，也是喝一碗热汤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生龙活虎。 他的认知里最严重病症莫过于折磨着爷爷的风湿，而斯威特的病似乎与风湿相去甚远。 他问：「怎样才能让病情不反覆？」 帕顿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只是周期性的，不是什么严重的病，过段时间心情好了就没事了。」 帕顿只是随便为斯威特的蜕变期找了个藉口，没想到克莱恩真的听到了心里去，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才能让斯威特开心。 对他来说，能自由自在地在沙滩上奔跑、在海岸边和朋友嬉戏打沙球、坐着精灵动力船出海吹海风就是最幸福的。 这些斯威特会喜欢吗？ 一天，克莱恩从集市上回来，遥遥看到大房子的二楼阳台有人，立即飞奔回来，跑到斯威特家的铁栅栏外朝他打招唿。 斯威特正叠着腿靠在椅子里看书，听到唿喊声抬头，便见克莱恩在门外挥手。 他把书放到桌上，起身走到阳台边缘，居高临下，礼貌地抬高些声音说：「帕顿去镇上了。」没有要下去开门的意思。 克莱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斯威特说上话了，见他朝自己走来，一头金髮从阳伞的阴凉中露出，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斯威特湛蓝的眼眸总是给人一种清醒至极的冷淡感，衬衫领口和袖口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白得通透，青色的血管在表皮下蜿蜒，撑在栏杆上的手只顾清晰，筋腱分明。 克莱恩没来由地想起靠近斯威特时在鼻尖萦绕的冷香，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一时间口干舌燥。 「你……」 斯威特没听清，一双蓝眸望过来，单手撑着二楼的栏杆，问：「什么？」 「我，」克莱恩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僵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说：「打渔、出海……不是，我是说，你想不想试试出海打渔？」 一阵海风吹过，阳台上遮阳伞的边缘晃了晃。 黑白相间的海鸟从上空飞过。 斯威特那双分明的眼眸很慢地眨了一下，困惑地问：「什么？」 克莱恩确信斯威特听清他的话了，仍是发问，是没有听明白他的邀请。 这邀请确实莫名其妙，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只要稍稍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就知道有多不合适。 打渔的渔船上腥气四溢，甲板上船舱里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渔夫，撒网收网时要喊号子，海水和汗水会溅得哪里都是。 斯威特这样的人不能上渔船，那双手手不适合拉粗粝的网绳，只适合抚摸过洁净的书嵴。 否则就会像他在大房子里照镜子时一样，格格不入。 ——要是能摸一下斯威特的手就好了。 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念头，他也不会说错话。 克莱恩懊恼地摇摇头，退后一步，说：「没什么，我明天出海，回来带礼物给你！」 帕顿回来时，斯威特从阳台挪到了客厅。 「殿下，今天天气很好，您怎么没去阳台上看书？」 斯威特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说：「外面太吵了。」 帕顿把托人在城里买来的东西放好，说道：「殿下，我回来时碰到了克莱恩少爷，他托我把鱼汤带给你。」 斯威特翻页的动作顿住，蹙了下眉，吩咐道：「倒掉。」 「……」克莱恩送来的鱼汤全都是一个下场，帕顿颇有遗憾地说：「是，殿下。」 克莱恩在家里折腾自己的潜水装置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放下天空魔法球出门，发现是帕顿在和爷爷说话。 「我家少爷非常感谢您送来的鱼汤，特地让我送东西过来。」 「动动手的事没有什么好感谢的，您太客气了。」 「克莱恩少爷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所以……」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您叫他克莱恩就可以，举手之劳，都是应该的。」 「不，于您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却是帮了大忙，请务必收下。」 …… 克莱恩从楼上下来时帕顿已经走了，爷爷站在低矮的客厅里，正看着满桌子的礼物发愁。 克莱恩走过来：「帕顿管家来过了？」 「是啊。这些一看就是好东西，几碗鱼汤而已，哪里值得了这么多？」 克莱恩随手翻了翻，看到很多城里才有卖的蛋糕和茶具，包装精美，价格应该都不低。 帕顿管家特地送到家里来，也不好再拿回去。 克莱恩大气地说：「收下吧，爷爷，我明天要去捞珍珠，捞到送给他，总抵得过这些了。」 这样说只为让爷爷安心，克莱恩本身是不介意朋友送他东西的。 朋友送了，他便收下，以后碰到什么好东西，他自然也想着朋友，就要这样你惦记着我，我惦记着你才好。 说是这么说，爷爷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呵斥说：「珍珠是说捞来就能捞来的吗？」 捞珍珠在帕洛依港是一门暴利的生意，没有本钱，捞到了就是赚，小颗珍珠能卖几银币，大颗成色好的能卖到几金币，听说王城里的贵妇都争相抢购帕洛依港的珍珠呢。 第10页 当然，若是採珠的买卖这么好做，帕洛依港恐怕没人打渔了。 採珠所谓的没有本钱，只是说不用僱人不用工具。 一来採珠费时间，背运的时候一两个月也未见得能捞到一颗珍珠，二来有些废人，常有採珠人溺死在海里。 相较之下，打渔虽利小一些，却是百发百中，稳定持久。 克莱恩小时候不懂事时下过几次海，每次都奇蹟般地捞到了珍珠。 迪克说他走狗屎运，爷爷总说这是海洋之神对他的眷顾，不能得寸进尺，不然迟早会出事。 所以克莱恩平时并不沾染採珠的事，只有偶尔急用钱的时候才会下海去捞一笔。 「帕洛依港有人潜水潜得过我吗？更何况我还买了空气魔法球，」 克莱恩说道：「放心吧爷爷，我只捞两颗，一颗买药一颗送人，绝对不会贪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可以收藏一下哦~ 第8章 礼物 克莱恩跟迪克的父母请了几天假，下海去採珠。 于他而言採珠是很简单的事，每次他下海时，海水中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不少丝线。 有的丝线窜来窜去，有的丝线岿然不动，这种不动的连接的往往便是珍珠了。 这种丝线无形，只存在于克莱恩的感觉里，似乎是广袤的海洋在跟他对话，向他展示丰富的产藏。 一条丝线粗一些，克莱恩带着魔法气囊朝那条丝线的尽头潜去。 小时候克莱恩追寻这些丝线採回一小袋的珍珠，交给爷爷时，爷爷以为他是偷来的，还把他训斥了一顿。 克莱恩当着爷爷的面下海，再一次采来珍珠，爷爷惊疑不定地想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把克莱恩叫到跟前说了海神那番话。 克莱恩采来的那些珍珠足以让他们换上一个大房子，但爷爷应是将他采来的珍珠扔回海里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了很多次，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卖干净。 当时克莱恩并不理解，长大后才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 这丝线确实神奇，每次都能带领克莱恩找到珍珠，但正因为神奇、难以解释，才让人更加忌惮。 如果克莱恩太过依赖这些丝线，说不定哪天会被丝线引入绝境。 渔民出门在外靠的就是大海的庇佑，海边的渔民之间盛传一种说法，说人的一生运气是守恆的，若是把运气都用在小事上，将来遇上大事便会不幸。 克莱恩将来还要在海上混，爷爷把一半珍珠归还，是希望海神不要把这些珍珠算在克莱恩的运气里，留待以后再用。 再者珍珠是抢手的东西，别的採珠人几个月攒上两三颗已算丰收，他们要是一次拿出一袋子，在帕洛依港都要挂上名号。 帕洛依港的渔民大多熟识，万一被人发现克莱恩的本事，被不安好心的人抓去就糟了。 潜到丝线的尽头，克莱恩看到了一个蚌壳，撬开蚌壳果然看到一颗圆润的珍珠，揣在手里反身去寻找下一颗。 别人採珠漫无目的，克莱恩有的放矢，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大一小两颗珍珠，返回岸边的同时，魔法气囊用尽分解成了元素散在空中。 他特意找了个离帕洛依港比较远的地方潜水，找到被石头压着的干净衣服换上，光着脚在沙滩上走，见到漂亮的小贝壳和石头便捡起来，等到回到帕洛依港，衣兜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克莱恩把采来的那颗大珍珠卖掉，换了几枚银币，他从不把卖珍珠的前花在自己身上，给爷爷买了一大包魔法贴，顺便买了些工具和装饰品回来。 到家之后，克莱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捡来的贝壳、石头还有买来的装饰品摊在桌上，挑选了几个顺眼的，拿起钉凿磋磨起来。 克莱恩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做成了一条手鍊，手鍊上串着漂亮的贝壳、石头和亮片，其中两个白色的小贝壳中间捧了一颗通透的珍珠。 晃一晃，整个手鍊就叮叮噹噹地响，声音清脆，像是有海风吹过，悦耳极了。 克莱恩怎么看怎么舒心，抱着手鍊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像着斯威特收到礼物时的样子，兴奋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吃完早饭就出门观望隔壁的情况。 看到帕顿管家出现在院子里，克莱恩扔下一句「爷爷我去隔壁了」，就扔下手里的活计，兴沖沖地朝大房子跑去。 帕顿管家远远看到克莱恩，便把院子的门打开，迎他进院。 克莱恩跑近，忽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停在门口，问：「斯威特少爷起了吗？」 管家说道：「起了。正在弹钢琴的就是少爷。」 钢琴。 克莱恩眼前出现白色的三角支架，和黑白分明的琴键。 「我能去看看吗？」克莱恩问。 管家笑道：「少爷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是我们远远站着不出声就可以了。」 钢琴从二楼的卧室挪到了一楼，就放在窗边，从屋子侧面的窗前就能看到。 克莱恩和管家站在窗外，看着窗子里的斯威特弹奏音乐，晨光将一切都映得圣洁无暇，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优美的旋律便从他的指尖下流淌出来。 大概是克莱恩的视线太过灼热，音乐声戛然而止，斯威特转头向窗外望来。 克莱恩见他往这边看，欢快地招手，斯威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问：「有事吗？」 第11页 克莱恩三两步跑到窗下，称赞道：「你弹得太好听了，比之前来镇上的乐师弹得还要好听！」 斯威特：「谢谢。」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我从来都没听过？」 「……」斯威特说：「我家乡的歌谣。」 「哦……」 克莱恩以为斯威特是想家了，不敢再追问他的伤心事。 在怀里翻了翻，把那串手串拎出来举到斯威特面前，「送你的！我之前说的礼物。」 这样的手串恐怕连水底王宫的宫门守卫都看不上。 斯威特的目光只在手串上停留了一瞬，便说：「好意我心领，礼物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都送我礼物了，我当然也要送你。」 克莱恩笑眯眯地推荐：「这是我亲手做的，我特意把石头和贝壳的尖角都磨掉了，不扎手的。」 斯威特：「……」 克莱恩：「材料都是我在海里或者海边收集来的，上面带着海洋的祝福呢！」 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隔着窗子僵持了片刻。 斯威特微低着头看到克莱恩认真的样子，微微一笑，说：「好，我收下。」 克莱恩被那双蓝色的眼眸看得心生荡漾，竟然鬼迷心窍地说：「那我帮你戴上？」 说出来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赶忙去看斯威特的神色，斯威特保持着微笑不变，把左手伸了出来。 斯威特的手心朝上，五指很放松地半蜷着，腕骨清晰，青色的血管从掌根往手臂上蔓延。 克莱恩看呆了，心怦怦跳，扑通扑通。 手鍊哗啦啦响，克莱恩才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咽了下口水，把手鍊送上去。 指尖碰到斯威特的手时，克莱恩觉得自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用力握住斯威特的欲i望。 他极力控制，忍不住飞快地用拇指在斯威特的手腕上摸了一下，腾地涨红了脸，掩耳盗铃一般快速把手鍊戴好，转身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等到克莱恩跑远，斯威特微扬着的嘴角落了回去。 借着晨光打量了一下挂在手腕上的手鍊，单手解下来，一扬手，手鍊飞出窗外，落到了窗外的草丛里。 第9章 回礼 渔船回港，克莱恩坐在船舱里发呆。 迪克进来用脚驱了他一下，问：「你这两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嗯？」 「又来了，」迪克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是碰到什么事了吗？」 克莱恩总算回神，目光在迪克身上聚焦，低头摩挲了一下拇指，心想：不是碰到事了，是碰到人了。 那天之后，克莱恩有好几天没敢在斯威特跟前露面。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可能斯威特都没有发现，但他自己心里有鬼，每天只敢趁斯威特还没起床或者已经休息的时候去院子里给花坛浇水、除草、施肥。 克莱恩也不明白自己躲什么，不就是摸了下手腕吗？ 「迪克，手伸过来。」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迪克不明所以地把手伸过去，克莱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先是用力攥了几下，然后放轻力道来回抚摸。 迪克一头雾水地问：「你干吗呢？」 克莱恩问：「你觉得怪吗？」 迪克纳闷：「怪什么？」 克莱恩：「……」 克莱恩放开迪克的手，放松地背靠在舱壁上，心想：是啊，斯威特和迪克一样，都是男人，又不是小姑娘，没什么好奇怪的。 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不一样，但克莱恩实在想不出来不一样在哪里，只好无视。 渔船靠港，克莱恩和迪克下船帮忙卸货。 克莱恩照旧分得一篓鱼，迪克提出要去他家蹭饭，两人一同往回走。 走到分岔路口时，刚好碰到帕顿管家。 迪克用手肘杵了克莱恩一下，说：「那个老头好像是从你家的方向出来的。」 帕顿管家越走越近，克莱恩一怔，迎上去问：「管家先生，您是去我家了吗？」 帕顿管家双手妥帖地放在两边的裤线处，欠了欠身，说：「是的。您的手串少爷很喜欢，特地让我给克莱恩少爷送来礼物。」 克莱恩：「我只是随便做的，没想要回礼。」 帕顿管家：「这是少爷的心意，请您不要拒绝。」 迪克在旁边嗤道：「收礼物有什么好介意的？」 帕顿管家微笑着再次欠身，说道：「我要回去为少爷准备晚餐，就不打扰两位少爷了。」 被叫做少爷，迪克夸张地笑了一声，克莱恩赶紧和帕顿管家道别，拉着迪克往家里走去。 迪克一眼一眼看克莱恩，调侃道：「克莱恩少爷，你什么时候跟那个老头这么熟了？」 上一次迪克被打岔过去，这回新旧两桩事一起问：「还跑去帮他们种花，丽莎上次让你帮她种几朵花你怎么不去？」 「丽莎又不是不会种花，而且她家在镇上，我哪有时间来回跑？」 克莱恩理直气壮：「斯威特就住在我隔壁，邻居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 他面色坦然，迪克看不出猫腻，哼哼两声说：「倒也是。」 克莱恩暗松一口气，便听迪克说：「手串又是什么？」 第12页 「他送了我礼物，我总不能白收，就做了个手串回礼咯。」 迪克又追问为什么要送手串，克莱恩隐去珍珠的事，颠倒因果，总算把他煳弄过去了。 说话间，克莱恩带着迪克回到了和爷爷一起住的小院，看到了帕顿管家送来的礼物。 那是一个银色嵌着绿宝石的指环，绿宝石的颜色像极了克莱恩的眼睛。 迪克羡慕克莱恩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但又讨厌纽曼家的人，别别扭扭地说：「还挺大方。」 克莱恩心虚地附和几声，看着掌心里的指环，良久，问：「你觉得，我和他算不算朋友？」 迪克说：「你们都互相送礼物了，还不算朋友吗？早知道我也去帮他种花了，这样也能骗点礼物回来。」 迪克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让克莱恩有些恼：「我帮他种花不是为了回礼。」 「好好好，你们两个的友谊感天动地，情比金坚！」迪克不无嫉妒地说：「你真是喜新厌旧，同样是朋友，你怎么不送我礼物呢？」 克莱恩诧异：「你缺什么吗？不然我也去帮你种花？」 几年过去，迪克家里已经拥有几艘渔船，是帕洛依港这一片最有钱的几户人家之一，俨然一个小地主。 他冷哼一声，撸了一下克莱恩的头髮，说：「我可不喜欢那劳什子的东西，你还是赶紧打渔攒钱买你的渔船去吧。」 两色花发芽了。 发现嫩芽破土那天，克莱恩绕着花坛走上十几圈，各个角度观察刚长出来的幼苗。 精灵花店的树精灵说等两色花发芽长出花苗，就可以施肥了，克莱恩挑了一天去镇上买花肥。 拎着花肥从精灵花店里出来时，竟然看到斯威特站在一处摊位前，正拿着什么东西，帕顿管家不在他身边。 斯威特在这闹市里，就像一颗珍珠落在泥堆，浑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周围的行人纷纷回头观望，一个脏兮兮的乞丐隔着街悄悄跟随着他——那是镇上的惯偷，专偷外地人的钱和贵重物品。 帕顿管家怎么能让斯威特自己出来？ 克莱恩快步穿过街道朝着边走来。 「您有眼光，这可是从海底沉船里捞出来的上好的玉石！是从东方来的！整条街上只有我这里有，只要三个金币，您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克莱恩走近的时候，正听到街上的小贩在胡吹。 斯威特拿着的是块白玉，质地是不错，但周边各国都有玉石矿，玉石在阿弗尔王国并不值钱，从东方来的也是无稽之谈。 东方密地无人踏足，这话术纯粹是小贩专门编来哄骗斯威特这种不了解行情的人的。 斯威特正要把玉放下，那小贩心里一跳，连忙说：「这样吧，我看您很喜欢，给您打个折扣，两个金币外加八十个银币，不能再少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从斯威特手里拿走那块玉，小贩抬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 克莱恩把玉石放在手里颠了颠，哂笑说：「这块玉顶多值十个铜币，三个金币你也说得出口？」 小贩坚持说：「你不识货不要瞎说，握着是从东方来的，跟别的玉不一样！」 克莱恩：「东方？东方哪里？我就是海上打渔的，你说是哪个人捞出来的，我去问问，要真是从东方来的，我倒赔你三个金币行不行？」 「你、你不买就不买，有的是人要买，人家花多少钱关你什么事！」小贩来气。 「别人谁爱买谁买，你骗谁都行，就是不许骗我朋友！」 克莱恩把玉石往摊位上一扔，拉着斯威特转身就走，离开了摊位。 第10章 偶遇 「他就是看你是有钱人，就煳弄你！」克莱恩边走边说。 斯威特今天出来穿得是衬衫长裤加短靴，简单轻便，但气质一看就不一般。 「我跟你说，这镇上除了手指肚那么大的珍珠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卖到一个金币的，你要是想要那样的玉，我能给你弄来十块八块，不要你的钱……」 走出去老远克莱恩还在絮叨。 斯威特停住，克莱恩一拽没拽动，诧异地回头，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刷地放开他，一只手没处放，尴尬地说：「对、对不起，我刚才是看你被骗才……」 斯威特收回手，语气无波无澜：「我知道。」 斯威特没什么表情，但克莱恩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心情不顺的气场。 翻过自己的手，手上没有什么污渍，再看斯威特的手腕，也没被他弄脏，克莱恩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帕顿管家提过斯威特心情不好，不过那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他的心情还没好转吗？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管家先生没跟着你吗？」克莱恩问道。 斯威特垂眸扫了克莱恩一眼，说：「帕顿有事，我自己出来逛逛。」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站在一起，克莱恩发现斯威特很高，他居然要微仰着头才能看到斯威特的眼睛。 ……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斯威特有这么高吗？ 几天不见，克莱恩觉得斯威特的长相比初次见面的时候锋利了一些，轮廓也更加清晰了。 肩膀有着成人的宽阔和少年人的单薄，将衬衫的肩线完全撑开。衬衫的下摆塞在裤腰里，余出的部分没有紧贴着腰背，束出了几条纵向的摺痕，显得整个人都很瘦削。 第13页 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扣，露出秀颀的颈线和清晰的锁骨，皮肤像刚刚那块玉石一样白皙温润。 原本弧线饱满的眼睛似乎变得稍微狭长了一些，添了几分凌厉，就好像他在短时间内成长了不少。 「你在看什么？」斯威特的长睫微压，低头看着克莱恩。 克莱恩意识到自己盯着斯威特太久，勐然回过神，摇头说：「没什么！」 人怎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呢？ 或许是他之前没有仔细看。 这样想着，克莱恩又补了一句：「没什么。」 以往每一次见面，其实都没有机会和斯威特相处，眼下不是个绝佳的机会吗？ 克莱恩敛去那个奇怪的念头，跃跃欲试：「管家先生不在，要不要让我来做你的嚮导？我对这一片很熟悉，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带你去！」 斯威特的神色有几分散漫，似有若无的视线在克莱恩脸上徘徊，克莱恩的后背渐渐僵硬起来，紧张地抿了下嘴唇。 是他太多管闲事了吗？ 「那个……」克莱恩在思考怎么收回刚才的话才不显突兀。 他原本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人，总是毛毛躁躁的，有时候迪克都觉得他太没心没肺了。 但在斯威特面前，他却开始注意一些细节和礼仪，生怕自己做了什么惹人讨厌。 斯威特的目光扫过克莱恩手上的袋子，袋子上面印着精灵花店的标志，上面写着「肥料」两个字。 眸光一敛，他淡淡地说了一声：「麻烦你了。」 有那么几秒，克莱恩还在后悔自己鲁莽，慢了好几拍，明白了斯威特的意思，紧绷的表情渐渐被雀跃取代。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的大脑能转得那么快，一瞬间就把帕洛依小镇上的所有店铺和特产过了个遍。 「现在……快到中午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 「那我带你去吃午饭？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餐馆！」 「好。」 克莱恩带斯威特来的是一家卖煮海鲜的店。 帕洛依港的人大多都很喜欢口味重的食物，这家店却和其他餐馆不同，料理之前会把一些海鲜加工成块状或者丸子，用一根竹籤串起来，放进加过调料的开水里煮。 这样能在去除海鲜的腥气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留海鲜原本的味道，调料的味道浸入之后，会让海鲜更加美味，很多本地人和外来者都很喜欢。 以前爷爷每次来镇上都会带一些煮海鲜回去，后来克莱恩长大了，自己能来镇上，经常光顾这家店铺。 店铺的老闆认识克莱恩，见他过来便打了个招唿，一个红髮的女孩原本在柜檯处收钱，看到他欢快地招了招手：「克莱恩！」 老闆笑呵呵地说：「丽莎，你去。」 红髮少女立刻抱着菜单蹦蹦跳跳地过来，见了克莱恩便问东问西：「你最近怎么不常过来了？是很忙吗？我听迪克说你最近在种花？我上次拜託你种花你都不答应！我们不是朋友吗！」 斯威特在后面，克莱恩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说：「花的事以后再说，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他的口味比较淡，所以……」 「你朋友？你和迪克一起来的吗？迪克昨天说——」丽莎说着探头往外看，一下子呆住了。 斯威特在外面的桌子边等候，克莱恩催促丽莎：「不是迪克，是住我隔壁的邻居。」 「哦，是他啊。」丽莎也听说过斯威特，评价道：「他长得好帅啊，跟你差不多。」 「我和他差远了吧。」 「哪有，你也很帅好不好，你们不是一个类型。」 克莱恩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只说：「好了好了，先让我们点单吧。」 克莱恩凭感觉点了斯威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丽莎也推荐了一些。 煮海鲜很快，点完单不到十分钟，所有的海鲜串便放在一个罐子里端了上来。 煮海鲜的座位放在店外，用一把把遮阳伞遮着，有时路边也会有人坐下歇脚。克莱恩帮斯威特把座位擦了一下，特意找丽莎要了新的碗碟和刀叉。 斯威特看着即便擦过仍看不出原色的座位顿了几秒，坐下道：「谢谢。」 克莱恩忙前忙后，听到这一句谢谢便觉得值了，在对面坐下，殷勤地从罐子里抽出一串煮海鲜递到斯威特面前，说：「章鱼丸，你尝尝看。」 斯威特接过竹籤，在丸子上咬了一口。 「怎么样？」克莱恩立即问。 斯威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嗯」了一声，把章鱼丸放在盘子里，说：「不用管我，你吃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就是关东煮啦 第11章 占卜 斯威特说过那句话后，直到这顿饭吃完，也没再动一口。 点都点了不能浪费，一罐煮海鲜都进了克莱恩的肚子。 以往吃东西是很幸福的事，今天克莱恩却心事重重的。 他搞砸了，斯威特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走神的时候斯威特起身走到柜檯边，克莱恩站起来时，他已经回来了，在对面重新坐下说：「付好钱了，你慢慢吃。」 克莱恩不好意思：「你都没怎么吃，怎么能让你付钱？」 斯威特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平淡地说：「你带我逛集市了。」 第14页 也没怎么逛啊。 不行，不能让斯威特白花钱，等下必须逛回来。 克莱恩暗下决心，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剩下的几串煮海鲜，斗志满满地一拍桌子，起身说：「走，我带你去乌龟占卜屋！」 乌龟占卜屋就是字面意思，帮助占卜的就是乌龟。 克莱恩边走边介绍：「这只乌龟真的很灵验，有时候渔民出海就来问问它有没有暴风雨，哪个方向能打到鱼，百试百灵！」 两人停在一个外墙画成龟壳的店铺前面，店铺门口有一个戴着龟壳帽拿着酒壶的人，克莱恩上前跟他说了两句，拿回两张票。 「前面还有几个人，马上就到我们了。」 斯威特点头：「嗯。」 前面几拨人出来，克莱恩拉住斯威特：「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快！」 斯威特跟随克莱恩进入乌龟占卜屋。 占卜屋大概有二十几平，一只大乌龟安安稳稳地趴在屋里，乌龟身下的地面被油漆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左边写着「是」，右边写着「否」，还标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乌龟趴的地方和外围之间竖了一道矮墙，矮墙上写着占卜的规则，顾客要从店里买鱼投餵乌龟，投餵完之后，可以问乌龟一个问题，乌龟会用是或者否来回答，投餵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克莱恩进来的时候就买了五条鱼，够斯威特问五个问题，担心斯威特不会，他还特意做了个示范，把一条鱼扔进矮墙后面。 但今天的乌龟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没爬过去吃鱼，而是像遇到了什么危险，嗖地把自己的四肢缩进了壳里。 克莱恩：「？」 怎么偏偏这是时候掉链子？ 克莱恩有点急，又连扔了两条鱼进去：「乌龟？快出来吃鱼啊！」 乌龟还是缩在龟壳里不动。 克莱恩尴尬地向斯威特解释：「它、它平时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今天占卜太多次累了？」 不是累了。 是感觉到周围有高级海族，害怕了。 斯威特的目光落在龟壳上，心念微动，那只大乌龟缓缓地把自己的头尾和四肢伸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克莱恩让斯威特快看，然后说：「你快餵它鱼！」 斯威特带上手套，拎起一条鱼扔进矮墙后，乌龟快速爬过去叼起那条鱼几口吞下。 克莱恩总觉得大乌龟今天的爬行速度比往常快了很多，好像在急着表现和讨好谁。 他担心再出什么问题，催促道：「斯威特，现在可以问问题了。」 斯威特想了想，说：「两色花今天能开花吗？」 两色花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克莱恩和斯威特说过开花就在这几天，不确定具体的日期。 他也想知道两色花什么时候开花，看向乌龟池。 大乌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克莱恩奇怪：「怎么不爬啊？」 斯威特挑了下眉。 大乌龟还是不动，如果它可以出汗，恐怕已经汗流浃背了——海族能预知天气，能感应到哪片海域有鱼，对陆地上的事却是一问三不知。 平时它借着对天气和鱼群的占卜积累了大量信徒，陆上占卜随便蒙一蒙，爬一爬，也能蒙对一半，剩下不准的顾客自然会去找自己的问题。 有人伺候着，不用担心被海鸟老鹰吃掉，只需要爬一爬就有吃不完的鱼。 水饱饭足的时候它有时会嘲笑家族里的其他成员，尊严算什么？被人类圈养又能怎么样？日子过得惬意就行了。 谁知道今天来了个高级海族。 不仅高级，血统还极其纯正，别说爬了，它都快被血统上的压制压趴下了。 该不会它的小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吧！ 和他一样担忧着急的是克莱恩，克莱恩站在矮墙外围又是餵鱼又是给乌龟打气，但乌龟仿佛被粘到了地上，一下也不不挪窝，细看之下，好像还在颤抖。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克莱恩不得不接受又一次拉胯的事实，对斯威特说：「可能它今天状态不好，我们改天再来吧……」 斯威特微笑着说：「没关系。」 「那我带你——」 斯威特揉了下额头，说：「今天出来够久了，我有些累了，回去休息吧。」 克莱恩马上想到斯威特身体不好，不像他可以逛上一天，连忙应道：「哦，哦，那也好。」 离开乌龟占卜前往车站的时候，克莱恩心里不是滋味：怎么今天这么不顺呢？ 两人是乘精灵列车回去的，斯威特选了个一个单独的座位，稍微侧身支在扶手上往下看。 精灵列车没有车棚，风吹动着斯威特的金髮，衬衫富余的部分被风鼓起，克莱恩坐在他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闻到了一股专属于斯威特的清新好闻的味道。 这么大的风，有什么味道也吹散了吧。 错觉，克莱恩想，一定是错觉。 回去的路上，克莱恩都没怎么多话。 他特意把斯威特送到了家门口，斯威特推开大门进院的时候停住，转身对他说：「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斯威特是个很得体的人，大概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的。 克莱恩心情低落，勉强拗出笑容说：「我没做什么，不用谢我。你快回去休息吧！」 第15页 斯威特没有多说，点点头，关上了大门。 克莱恩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不无遗憾地想：早知道刚才说进院看看两色花了。 他转身往回走时，斯威特也进了大房子。 帕顿管家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客厅，起身问：「殿下，您今天玩得怎么样？」 斯威特脚步不停地上楼，扔下一句：「很无聊。」 边走边解开身上衬衫的扣子，露出肌理分明的身体。 衬衫的袖口处被克莱恩几次三番抓得有些皱，他顿了顿，把衬衫脱下来顺手扔到地上，说：「皱了，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乌龟：不敢动不敢动 第12章 池塘 人鱼王族和生下来就一成不变的普通人鱼不同，一生中拥有三次蜕变期。 每一次蜕变都会让人鱼王族的骨骼更加结实，身体更加坚实，对自身和海洋的控制能力也会越来越强。 每次蜕变期需要经过三次重塑，间隔不定，血统越纯，重塑的程度越深。重塑时中骨骼和肌肉都会互相挤压以变得更加紧密结实，是相当痛苦的过程。 有许多人鱼王族因为熬不过蜕变期而死亡，所以，这既是海洋给予纯血人鱼的恩赐，也是一种严酷的折磨。 为了排除海底水压的干扰，人鱼王族一般会选择在陆地上进行蜕变。 这是斯威特的第二次蜕变期，在陆地上住了快一个月，完成了一次重塑，剩下的两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 还要再在陆地上住一段时间，帕顿管家担心斯威特无聊，准备在院子里开一个池塘，养些鱼虾逗趣。 这天克莱恩照旧来看两色花，发现满坛的两色花中有一朵悄悄绽开了！ 正值中午，花瓣的颜色呈灿金，由花蕊部分向外越来越淡，到了花瓣边缘，变成了浅金色。 克莱恩连忙去找帕顿管家，帕顿管家又把这个消息告诉斯威特，斯威特难得在克莱恩来的时候下楼，到院子里看花。 「现在花瓣是你头髮的颜色，傍晚的时候你再来看，这个花瓣就变成了你眼睛的颜色了！」克莱恩兴沖沖地说。 斯威特俯身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花瓣，直起身说：「很好看。」 克莱恩：「像你的头髮一样好看！」 斯威特：「……谢谢。」 克莱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兀自说道：「现在只开了一朵，过几天剩下的花都开了，一片金，一片蓝，我就是觉得这种花和你很像才买回来种的！」 斯威特：「……嗯。」 耀眼的阳光倾洒在斯威特身上，克莱恩觉得斯威特身体的边缘都模煳了，那光仿佛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就像珍珠一样。 克莱恩看呆了，一双碧绿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斯威特，缓缓往下移到他的手腕。 斯威特眉心微拧，这时，帕顿管家拿了一张图纸过来，给他过目。 克莱恩就站在斯威特身边，不经意地看到上面的条条框框，问：「这是什么？」 帕顿管家把修建池塘的事告诉了克莱恩，顺便问了在哪里僱工人。 克莱恩拿过图纸仔细看了看，说：「这个池塘还挺简单的，在海边就更容易了。用不着浪费钱，我帮你们修吧。」 斯威特说：「不用了。两色花的事已经很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请工人的话他们可能会欺负你们是外地人故意拖工期，骗你们的钱，这点钱对你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有钱也要能省则省嘛。」 克莱恩大方地说：「我就是出出力，材料什么的还是要你们自己买的。再说我也不是白帮忙，等到两色花开花，得让我移植几株！」 他笑容灿烂地问斯威特：「可以吗？」 克莱恩的眼型圆润，绿色的眼睛像猫眼，笑起来时弯起，天然的翡翠一样清澈纯粹。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斯威特：「……」 半晌，他说：「你觉得合适就好。」 「合适！我觉得特别合适！」克莱恩说道。 斯威特没再劝，转身离开。 克莱恩心中是一阵雀跃：这样他就又有理由来见斯威特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视线又在斯威特的手腕处转了转——斯威特没戴他送的手鍊。 这么一想，上次在镇上的时候也没见他戴。 …… 算了，克莱恩收敛心思，想什么呢？ 斯威特收下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克莱恩带着图纸回去，特地抽时间去镇上找了泥瓦匠谘询了一遍，把图纸改良一番，便投入到工程当中。 海边的土壤潮湿松软，挖也好挖，克莱恩得空就去隔壁铲上两下。 帕顿管家也会帮忙，时不时端来在城里买回来的水果，偶尔还回去克莱恩家拜访爷爷，送去礼物。 挖了一个星期，克莱恩终于把池塘的雏形弄好，接下来便是用砖块垒出边界。 备用的砖块都堆在土坑边，克莱恩一趟一趟地搬运。 斯威特坐在阳台看书，余光瞥到他在院里走来走去，颇觉碍眼，打算回屋。 起身时往阳台下看了一眼—— 克莱恩干活的时候总会有很多表情和小动作，比如拿起两块砖比对厚度，如果两块砖的厚度相差太多，他就会嫌弃地把那块和其他砖块不一致的砖踢开。 第16页 等到被淘汰的砖块多了，他会把这些砖块搭起来，玩抽积木的游戏。 克莱恩垒完了一面墙，满头大汗地从坑里跳出来，到阴凉的地方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掉，用手背一抹嘴角，走到之前搭好的「砖塔」前。 每次休息时他都会抽一块砖出来，目前已经抽了三块砖，「砖塔」依旧屹立不倒。 他围着砖塔转了几圈，盯住了顶端的一块砖，上手去抽。 抽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好，砖塔开始摇晃，他赶紧停手用手拢在砖塔周围，等到砖塔停止摇晃，紧张到快要不过血的心脏才恢復了正常的心跳。 他松了口气，一转身，带起了极细微的风，哗啦一下，砖塔倒塌了。 「……怎么这样啊。」克莱恩懵住了。 这时他听到一声不太明显的哼笑，勐地抬头，发现是斯威特在二楼的栏杆边往下看。 看到斯威特的笑容，他的头脑顿时一空。 想到自己的蠢样子被斯威特看到，克莱恩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到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斯威特已经直起身回屋去了。 这笑容克莱恩反覆回味了一整晚。 斯威特不常笑，即便笑也是出于礼节，但克莱恩觉得今天的笑与平时的不一样。 他不断回忆斯威特那声短促的笑，不断描摹他并没看太清楚的斯威特的表情，想像着他的眼睛，他的手…… 屋里放着冰系和风系的魔法球，风吹过寒冰，送来凉意。 饶是如此，克莱恩的身体仍是不断发热，心尖、耳廓，一阵阵的热意往上涌，竟让他冲动起来。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 克莱恩把手伸进被子里。 凉风在屋子里盘旋，被子里却是闷热潮湿一片。 第13章 沙球 克莱恩近来的行径引起了迪克的强烈不满。 以往克莱恩有时间，要么是和迪克在帕洛依港混，要么是和迪克去镇上混，现在倒好，休息日不见踪影，就连工作日也时常请假。 问起来克莱恩还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迪克有种被朋友抛弃的感觉，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了。 渔船回港之后迪克下船就往家里走，克莱恩从后面追上来问：「你怎么了迪克？」 迪克黑着脸一甩肩膀，把克莱恩搭在肩膀上的手拱开了。 克莱恩看着被挡开的手，赶紧又追上去，问：「你搞什么？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迪克：「你还有脸问怎么了？」 克莱恩：「？」怎么没脸问？ 迪克躲开克莱恩：「你都没把我当朋友，还来问我干什么？」 克莱恩茫然：「我怎么不把你当朋友了？」 迪克停下质问：「那你说，你最近干什么去了？」 克莱恩：「……」 迪克一见克莱恩迟疑，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 克莱恩连忙跟上说：「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我哪里也没去，就是帮邻居种花来着。」 迪克不信：「种花用得着这么长时间？你天天把花坛拆了重搭吗？」 克莱恩摸摸鼻子，说：「还……帮他们弄了个池塘。」 「池塘？」迪克狐疑，「他们家弄池塘不会请工 、人吗？为什么让你去做？是不是他们仗着有钱欺负人？」 「不是，没有，他们好得很，是我主动帮他们弄的。」克莱恩越说越小声。 迪克问：「给钱吗？」 克莱恩：「……他们给了别的报酬。」 迪克一蹦三尺高，怒道：「你有力气没处使吗？还是你是他们家的僕人？」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想见斯威特。 要是如实告诉迪克，迪克肯定蹦得比现在还高。 克莱恩只好说：「我也没吃亏啊，上次你不是看到了。就是他们刚搬过来对这里还不适应，我就帮帮忙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迪克想起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指环，火气才消了几分，但仍不舒服：「那你瞒着我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我以为你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克莱恩赔笑说：「我能做什么见得不人的事，你平时跑没影也没跟我说啊。」 迪克想想也是，却不服输地辩道：「谁让你藏着掖着的，你早说不就好了！」 刚才迪克在气头上的时候捶了克莱恩两下，这会儿克莱恩看他消了气，全都还了回来。 迪克边躲边说：「这事就这么算了，我约了杰里他们明天打沙球，你也来。」 「我明天还得……」还得给池塘抹水泥。 迪克一眼瞪过来，仿佛在说「你敢拒绝试试」。 算起来，他最近确实冷落以前的朋友太久，克莱恩无奈地点头说：「好，我明天不管邻居了，一定腾出时间！」 回家之后，克莱恩坐立不安，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到隔壁跟帕顿管家讲明了明天有事。 帕顿管家说：「克莱恩少爷想什么时候休息都可以，不用着急。」 大房子的二楼卧室亮灯，也不知道斯威特在干什么，克莱恩说完明天的安排就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迪克老早就找上门来，把克莱恩家的门敲得震天响。 「来了来了！别敲了！」克莱恩三步并作两步从楼上下来，拉开门。 第17页 迪克和另外几个大男孩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就往沙滩上跑：「克莱恩，走了！」 沙球便是沙滩排球，几个大男孩就近在克莱恩家前面的沙滩上竖了两个杆子，把一张破旧的渔网绑在杆子两边，当做球网。 算上克莱恩，一共是七个人，一个分出去做裁判兼替补，剩下的分成两拨，在沙滩上跑跳起来。 克莱恩是打沙球的好手，他个子高，身体柔韧度强，力量大，跑得也快，连番扣杀调角，打得对面没有还手之力，裁判实在看不过眼，加入对面，才勉强打得有来有回一些。 一群大男孩精力旺盛，开一会儿玩笑打一会儿球，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来回跑了这么久，克莱恩出了一身的汗，深蓝色的背心几乎被湿透了。 他下场休息喝水的时候随便往斯威特家的大房子看，竟然一眼看到了斯威特！ 斯威特照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微低着头看书，帕顿也在阳台上，好像拿着茶壶在给斯威特倒茶。 ……斯威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这么吵吵闹闹，斯威特一定看到他们了。 迪克见克莱恩站在场边发呆，跑过去勾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呦」了一声，「公主殿下出来了啊。」 克莱恩皱眉：「什么公主殿下？」 迪克朝着大房子一努嘴：「就是他啊。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得跟女人一样白，娘唧唧的。」 「……那叫优雅。」 「什么优雅，我看就是娘！」迪克往后撤开看克莱恩：「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我没激动。」克莱恩干巴巴地说。 他们在这里杵了半天，其他人也围过来，一同往斯威特那边看。 克莱恩回身把他们往回推：「好了好了，别看了，我们接着打。」 「等等。」迪克挡开克莱恩的手，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 克莱恩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便见迪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转向克莱恩，说道：「你说他不是公主，那也要我们见识见识他不是公主的一面吧。」 其他人不知道前因后果，但都对这个跟他们不太一样的小少爷很感兴趣，纷纷附和。 迪克继续说：「你跟他不是朋友吗？刚好我们还缺一个人，你去把他叫过来跟我们一起打吧。」 克莱恩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迪克又在这里提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他根本没法想像斯威特打沙球的样子。 搪塞说：「他身体不好。而且我们三打四就能平手，我们再加一个人，你们就更打不过了吧。」 迪克说：「打不过我们也愿意啊。身体再不好来阳光底下走一圈能要得了他的命吗？」 有人起闹：「整天躲在阳伞下面，就是真的公主也没他这么怕晒吧。」 「朋友之间不会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吧？」 「对啊，你不会白帮他种花挖池塘了吧？」 克莱恩：「……」 帕洛依港的本地人对纽曼一家颇有微词，这种情绪蔓延到孩子们身上，加上前一段时间克莱恩的冷落，包括迪克在内的朋友们都对斯威特的意见不小。 他被架到了火上，现在是不得不去了。 克莱恩硬着头皮说：「那……那我试试吧。」 第14章 朋友 克莱恩本来想自己去，迪克非要和他一起。 不得已，两人一同走向斯威特家的大房子。 斯威特起初没有注意到他们，经帕顿提醒，抬头望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平淡地收回了视线，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 「什么表情啊他？」迪克不满。 克莱恩说：「人家在看书，我们打扰他了啊。」 「切，」迪克嗤之以鼻：「也不知道那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 斯威特没什么反应，帕顿下楼从大房子的门口走出来，来到铁栅门边，打开门问：「克莱恩少爷，您是来看花的吗？」 花坛里的两色花开了一大半，金色的花瓣光彩璀璨，但还没到开得最盛的时候，听说正值花期的两色花会像金子一样耀眼。 迪克的目光越过帕顿管家，往花坛里扫了一眼，说道：「不是看花，我们是来找你们家少爷出来玩的。」 克莱恩为难地「嗯」了一声。 迪克用肩膀撞了克莱恩一下：「说啊。」 克莱恩无法，只好对帕顿管家说：「我们在打沙球，还缺一个人，想问问斯威特想不想玩。」 「这个……」帕顿管家有些迟疑。 迪克等得不耐烦，一阵不爽，仰头冲着二楼的阳台大声说：「喂！斯威特！我们沙球缺一个人，你来不来打？」 「！」克莱恩勐地看向迪克。 迪克一脸无辜：「等你酝酿好了，太阳都落山了，你不说还不许我说吗？」 克莱恩无话可说，迪克看他的表情，更加不爽，声音不小地又加了一句：「怎么了，他是瓷娃娃吗？我说句话还能把他震聋了？」 克莱恩：「……」 话已至此，克莱恩说不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只好看向二楼阳台，觑着斯威特的神色，尴尬地补充说：「你要是、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自己玩，不用勉强。」 斯威特抬眼看了他们几秒，并没有生气，放下书起身走到栏杆边，波澜不惊地说：「我不会打沙球。」 第18页 迪克：「不会我们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 斯威特语气不变：「我身体不好，不能奉陪。」 克莱恩想说身体不好就算了，迪克却抢先一步说：「我们刚好缺一个裁判，不用跑跳的，你坐在那里就行。」 克莱恩：「……」 迪克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到这个份儿上？ 他一面觉得迪克在无理取闹，另一方面，也生出一些期待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斯威特离他太远了，即便站到一起，举手投足之间也像是在两个世界。 如果……斯威特能从楼上下来，走进他们的世界，他是不是就可以和斯威特近一些了？ 克莱恩又觉得热了。 不是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热，是从皮下溢出来的稍微有些刺痛感的热。 斯威特半垂着眼皮俯视着他们，并没有露出鄙夷的表情，有那么一秒，唇角甚至还翘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但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毫无波动。 与其说是无动于衷，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漠视。 他像是在审视另一个物种，无论是迪克自认为犀利的挑衅，还是克莱恩隐秘的期待，都没有挑起他的兴趣。 阳光灿烂，越发显得斯威特的神色冷淡，克莱恩眨了下眼。 只这短短一瞬，斯威特脸上漾开一贯礼貌又充满距离感的微笑。 他稍微偏了下头，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说道：「我不喜欢晒太阳。」 从斯威特家回来之后，克莱恩和迪克都有些心不在焉，连连接球失误。 轮到迪克发球时，他举着球发了半天的愣，最后骂了一声，一下子把球砸到了沙地里。 「搞什么呢迪克？」 「打不打了？」 迪克一扬手，下场休息，克莱恩也没什么兴致，站到树下阴凉处喝水。 「你离他远一点。」迪克突然说。 克莱恩没听清：「你说什么？」 迪克没回头，继续说：「斯威特那傢伙根本没有把你当朋友，你没看出来吗？」 克莱恩：「……」 迪克：「他，那是看贱民奴隶的眼神，他瞧不起我们。」 迪克自顾自地说下去：「呵，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我问了镇上的堂兄，他们根本没听说纽曼这个姓氏，说不定是个见不得光的私。住个大房子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吗？」 阿弗尔王国很注重血统，商人的地位不高，迪克家里虽然富有，平时也要被当地的贵族压着。 迪克一向看不惯这些有身份的人，斯威特又是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完全是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克莱恩本想保持沉默，但听迪克越说越难听，连私生子都出来了，这在阿弗尔王国可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事，忍不住说：「好了，别乱说了。」 今天是他们先打扰了斯威特。 换作是他，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几个不认识的人非要拉他出去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不开心。 况且，斯威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乱说？」迪克的目光有些奇异，上上下下将克莱恩打量了一遭，冷笑着说：「你真觉得他把你当朋友？」 一边是嚮往的人，一边是多年好友，克莱恩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扶额道：「当不当都无所谓，你别气了。」 迪克嗤了一声：「他这种上等人怎么可能会和渔民的儿子做朋友？他大概就是觉得有个免费的苦力，不用白不用。越是有钱的人越精打细算呢。」 这就是在越过今天的事发泄自己的私愤了。 「……」克莱恩胸口起伏了几下，转身说：「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先冷静冷静吧。」 迪克喊住他说：「克莱恩，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再靠近他你会后悔的。」 克莱恩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 因为克莱恩和迪克中途退出，当天的沙球之旅不欢而散。 回去之后，克莱恩想着斯威特在阳台上时转瞬即逝的表情，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迪克说的话他并非没放在心上，但自打认识以来斯威特一直进退得体，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第二天早早去隔壁想要验证一下，却被帕顿管家告知斯威特的病情又反覆了。 那之后，斯威特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露面，再次见到他时，院子里的池塘已经修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属于左右为难了 第15章 来客 克莱恩修好池塘引来海水，帕顿管家在池塘里撒入花种，放入从镇上买来的观赏用的鱼苗，又在池塘中心放了一座镂空的假山。 花坛里的两色花开得正盛，倒映在池塘里，鲤鱼花开水面从花影之间穿梭，漂亮极了。 斯威特在书房看书，帕顿管家轻轻敲门，端了一杯咖啡进来，放到桌上。 斯威特看着书页，伸手端过咖啡，抿了一小口，放回原处。 帕顿没有走，斯威特抬头问：「还有事？」 帕顿管家欠身说：「殿下，外面的池塘修好了，两色花开得旺盛，您不出去看一下吗？」 斯威特问：「今天他也在？」 帕顿管家：「是的。」 斯威特翻过一页，没有说话。 「殿下？」帕顿管家再次询问。 第19页 斯威特的手指轻敲了一下书页边缘，说：「你好像很喜欢他。」 帕顿管家：「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心思单纯，而且，他很关心殿下。」 「……」 「陛下和王后希望您能趁着这次机会，多和人类相处。」 「……知道了。」 克莱恩餵鱼的时候，听到了楼上阳台的门传来擦响，回过望去，发现是一个多星期没见的斯威特。 斯威特好像又有些变化，轮廓加深，眼神变得越发深邃，气场也更足了。 走到阳台边往下看时，睥睨的神态既闲适又漫不经心，优雅高贵，让人捉摸不透，也不敢轻易靠近。 克莱恩坐在池塘的边沿上，看到斯威特，赶紧站起来，手里的鱼粮撒进水里，引来一大片锦鲤争相抢食。 「你……你身体好点了吗？」他紧张地问。 斯威特没有回答，而是问：「池塘修好了？」 克莱恩呆呆地点头：「修好了。」 斯威特转身回屋。 克莱恩：「……」 克莱恩和迪克因为上次的事闹起了冷战，是迪克单方面发起的。 迪克说他喜新厌旧，巴结到了有钱人就不理老朋友了，还让人来传话，宣称如果克莱恩不和斯威特拒绝，他就不会再和克莱恩来往。 如果迪克是私下里说的，克莱恩大概会服个软道个歉哄一哄他。 但迪克托人传话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像是在逼迫克莱恩做选择，克莱恩便生出些逆反心理，索性把迪克晾在一边，等他不这样气盛，再找时间谈一谈。 克莱恩以往都是跟随迪克家的渔船出海，与迪克闹翻不好再去。 他撒网奇准，在帕洛依港小有名气，有其他渔船想招他做帮工，但如果他去了别家渔船，迪克一定会更气，那时候没事也要闹成有事了。 所以这一星期克莱恩不出海打渔，每天除了帮爷爷买药、做些木工之外，有空便来隔壁养花餵鱼。 克莱恩不明白，他就是喜欢看到斯威特，想让斯威特开心。 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伤害别人，为什么不可以？ 好在有帕顿管家能和他聊天，不然他就要闷死了。 尽管他很想知道斯威特的身世和病情，但出于礼貌，没有追问，只是每天问一问斯威特的身体情况，经常带来爷爷做的食物，想要给斯威特养身体。 帕顿管家每天都说「少爷今天比昨天好一点了」，克莱恩每天都期待再次见到斯威特。 开始几天他还在想迪克的话，但几天过去，心里像是长了许多荒草，想斯威特想得不得了，根本顾不上那些弯弯绕绕，只想尽快见他一面。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只说上了两句话。 克莱恩看着空荡荡的二楼阳台，失落地坐回了池塘边。 身后传来的开门声将池塘里的鲤鱼惊得散到池塘的各个方向。 克莱恩以为来的是帕顿管家，没有起身，又撒了一把鱼食说：「您看，这些鲤鱼又长大了。」 一只手伸过来，从克莱恩怀中的袋子里抓了一小撮鱼食，扔进池塘。 这只手白净修长，带来一阵沁凉的气息。 克莱恩愣住，像锈住的机器一样嘎吱嘎吱地转过身，只见斯威特站在他身后，微俯着身看向面前的池塘。 「斯威特！？」 克莱恩震惊，麻利地站起来，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问：「你身体好了？」 斯威特「嗯」一声，朝他伸出手，克莱恩脑子里冒出问号，左右看了看，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斯威特的手上。 斯威特：「……」 克莱恩：「？」不是这个意思吗？ 斯威特说：「鱼食。」 「噢噢噢噢！」克莱恩刷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把抱着的袋子一股脑塞进斯威特手里，「对、对不起，我以为……」 斯威特没在意，只在鱼食袋子里又抓了一小把，就把袋子还给克莱恩。 「……」克莱恩要被自己蠢死了，站立难安，半晌也只憋出一句：「餵食不能餵太多，它们不知道撑会一直吃的。」 「嗯。」 斯威特匀了几次，一点一点把手里的那一小把鱼食餵光了。 自打斯威特出现，克莱恩就在暗自打着腹稿，等到斯威特手心里的鱼食撒完，才不得不开口：「……那天的事，对不起。」 斯威特睨了他一眼：「哪天的事？」 「就是打沙球那天。」 斯威特好像已经忘了那件事，想了想才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克莱恩这几天一直在担心斯威特会因为那天的事生气，压在心头的愁绪霎时一轻。 「我听帕顿说，你最近没有去打渔？」斯威特忽然问。 克莱恩目光躲闪：「那是因为，呃，我请假了，总是出海也会觉得腻，所以……」 斯威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点头说：「都可以。不用因为我和你的朋友吵架。」 克莱恩诧异——他从没告诉过斯威特他在迪克家里帮忙，斯威特是怎么从他没有去打渔跳到和朋友吵架的事上的？ 鲤鱼游开，水面归于平静，映出的倒影里克莱恩一脸木楞地看着斯威特。 斯威特看着水面，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说：「帕顿经常看到你和那个人一起回家。」 第20页 克莱恩：「哦……」 斯威特转身正对克莱恩，说：「池塘很漂亮，我很喜欢。花坛里的花你可以随便移植，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去找帕顿。」 这是斯威特对克莱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克莱恩心潮澎湃，正紧张地绞着手思考该怎么回答时，一声马嘶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在铁栅门外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华丽的棕发少年。 棕发少年先是仰头观摩了一下矗立在眼前的房屋，然后望进院里，看到斯威特眼前一亮，上前一步欢快地说：「斯威特，可让我找到你了！」 第16章 品味 马车上又下来两个少年，一个红髮，一个蓝发，与那个棕发少年一样，各个穿得华丽，举止得体，言语之间和斯威特也很熟稔。 斯威特亲自去开门，说：「你们怎么来了？」 棕发少年说：「你不回去，只能我们来找你咯。没想到你躲到这里来了。」 斯威特哼笑：「既然知道我是在躲，为什么还要来惹人烦？」 「想你了呗。」几个人一下马车就把斯威特围住，棕发少年更是轻佻地把手臂压在斯威特肩上，越过他去看后面的克莱恩。 克莱恩惊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以为斯威特就是那个冷淡的性子，不喜欢说话、不爱和人接触、更不会开玩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轻松的一面。 棕发少年把克莱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俨然一副看外来者的样子，点点斯威特的肩膀，一扬下巴问：「那是谁？」 斯威特转身，眉目间那点笑意便敛去了几分，克莱恩的心便也跟着提起来。 「是我的邻居，克莱恩。」 棕发少年挑眉：「那现在这是……？」 斯威特抬手按住棕发少年的头，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你管那么多？」 「怎么了？问问都不行？我们这才分开几天我就不是你的小心肝了？」棕发少年控诉道。 斯威特失笑，不是那种出于礼貌的笑，而是发自内心自然的笑，说道：「滚远一点，不要噁心我。」 「才见面你就让我滚？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 棕发少年不依不饶地往斯威特身上扑，斯威特不留情面地踹开他。 克莱恩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和对面那五个人中间裂开了一道鸿沟，没有人看他，他却觉得如芒刺在背。 这时，那个红色头髮、桃花眼的少年注意到克莱恩的视线，笑了一下，凑上来亲切地问：「你叫克莱恩？」 这少年和斯威特一样，身上有一股贵气，克莱恩木楞地点点头。 「我叫温格，是斯威特的朋友，你是他的邻居，以后也是我的邻居啦！」红髮少年笑眯眯地说。 克莱恩觉得这不该是他踏足的领域，想着找个机会离开，没等开口，温格问：「你是来找斯威特玩的吗？」 「不是，我是……」克莱恩举了下手里的鱼粮说：「来餵鱼的。」 温格闻言看向旁边的池塘，立即皱了下眉，嫌弃地问：「斯威特，你在哪里请的工匠，这品味也太差了吧？简直白搭了这些漂亮的鱼！」 克莱恩：「……」 另外两个人回过头来，看到鱼塘，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 斯威特的目光扫过克莱恩，平淡地说：「我喜欢这种风格，不可以？」 温格敏锐地察觉到斯威特的目光落点，余光瞥到克莱恩，瞭然地耸耸肩说：「好吧，你的庭院，千金难买你喜欢。」 叙完旧，那三个少年开始观察这处庭院，克莱恩一直想找机会离开，但温格很不见外地揽住他，带着他一起。 棕发少年走到花坛边揪住一朵两色花的花瓣笑嘻嘻地说：「斯威特，该不会这个也是你种的吧？」 斯威特：「有问题？」 「问题大了，你以前不是觉得这种金闪闪的东西很俗气很讨厌吗？现在还一种一大片，怎么回事，你转性了？」 斯威特抱着手，简短地回答：「嗯。」 温格明显感觉到被他揽着的克莱恩身体变得僵硬，在听到斯威特的回答后又放松，脸上闪过一丝兴味，想了想，说道：「弗格森，你没觉得这种花的花瓣很像是斯威特的头髮吗？」 棕发少年转身看一眼斯威特，又看看花，恍然大悟：「那确实。」 克莱恩蜷起的心脏舒展开，心跳与血流都变得正常了。 斯威特这时问：「你们出来和家里人说过了吗？」 弗格森说：「当然没说过，说过怎么还出得来？」 斯威特说：「我你们也看到了，回去吧。」 弗格森难以置信：「我们刚来你就把我们赶回去？你知道我们找你找了多久吗？」 剩下那个蓝发少年也抱怨起来。 「好了好了，」温格开口道：「我们都杵在这里半天了，斯威特，你该不会连顿饭也不让我们吃吧？」 就这么把人赶走，未免太不近人情，斯威特说道：「我让帕特准备。」 温格侧头问：「克莱恩和我们一起吗？」 克莱恩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连忙推开温格：「我家里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斯威特：「代我向你爷爷问好。」 温格有样学样：「也代我向你爷爷问好。」 第21页 弗格森则摘下头上的帽子，向克莱恩点头示意，克莱恩勐点了几下头，把鱼食放在池塘边，倒退几步，转身出了纽曼家的院子。 等到克莱恩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温格眼中的笑意褪去，嘴角还勾着，说：「斯威特，你这个邻居真有意思。」 斯威特没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不要惹事。」 「在岸上嘛，我懂的。」温格双手枕在脑后，走到弗格森身边踢了他一脚。 弗格森在听温格和斯威特说话，猝不及防，反身就要回击，但温格已经闪了老远，他气得追上去，两人打闹着进了斯威特的大房子。 吃午饭的时候，克莱恩有些心不在焉，爷爷问：「你怎么了？」 克莱恩想了想，端着碗说：「斯威特的朋友们来找他了。」 爷爷说：「那不是很好吗？不然他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寂寞。」 「……」也是。 克莱恩以前觉得斯威特这样的人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不会觉得寂寞，现在看来，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斯威特。 就像他不知道斯威特也会像同龄人一样和同伴说笑，也不知道斯威特讨厌金色的东西。 这段时间，有那么几个瞬间，让克莱恩以为他和斯威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当斯威特真正的朋友来了，他才知道那些不过是他的错觉。 也不能说完全是错觉吧，刚才斯威特还帮他解了两次围。 「……」 其实弗格森和温格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来不清楚情况而已。 他们都很平易近人，尤其是温格。 这些人好像和斯威特认识了很久，以后，时间长了，他也能和斯威特那样亲近吗？ 第17章 鱼汤 斯威特的朋友们来了之后，他就不常出门了。 克莱恩照旧每天来照顾花草餵鱼，阳台上的座位却总是空荡荡的，偶尔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笑声。 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克莱恩心不在焉地拿着花洒浇花，直到花洒喷不出水，才发现自己把一整壶的水全都浇到了花坛里。 花坛里已经积蓄起小水洼，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最近浇水浇得太勤，两色花有些蔫，这一壶水下去，恐怕要把根都泡烂了。 他赶紧放下水壶，在院子里找能把多余的水淘出去的工具，着急之下绊倒了立在墙边的一个镐头上，砸倒了花坛里几个固定花枝的支架，支架倒地砸到水壶上，哗啦啦一阵响。 克莱恩赶紧去收拾，刚弯下腰，就听到楼上有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克莱恩慌张地抬头，发现是弗格森和温格从屋里出来来到阳台边。 刚才问话的是温格，弗格森好奇地撑在栏杆上往下看。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把东西撞倒了。」克莱恩边说边把镐头立回去，接着扶起支架。 「哎，你叫……」弗格森在脑海里搜寻克莱恩的名字。 旁边的温格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嘲笑道：「人家叫克莱恩，这才过去几天你就忘了，你没脑子吗？」 弗格森不爽地一脚踢回去，怒道：「他又不是重要的人，我忘了不是很正常吗！」 克莱恩听到这句话没什么感觉，他对弗格森来说本来就不重要，动作不停地找到扫帚把花坛里翻出来的土收了回去。 温格的目光兴味盎然地跟随克莱恩，说：「对我来说，克莱恩可是很重要的人呢。」 弗格森不解：「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温格正要说话，斯威特冷淡的声音传来：「再不进来我关门了。」 温格马上嬉笑着回头说：「回，这就回。」 然后从阳台上俯视克莱恩，说道：「克莱恩，我们马上要吃午饭了，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聊一下，但没找到机会，你要不要留下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听到斯威特的声音时，克莱恩的心思就被勾走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在艰难地思考： 他和温格、弗格森还有剩下那两个人并不熟，在一起吃午饭想必会很尴尬。 但是相应的，如果他留下，就能见到斯威特了。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斯威特，实在很想，但是斯威特想不想见他？ 克莱恩犹豫：「我……」 温格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扬声问：「斯威特，可以吗？」 弗格森也跟着帮腔：「斯威特，让他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在场三人都在等斯威特的回答，过了一会儿，一道散漫的声音说道：「随你们的便。」 温格笑眯眯地对克莱恩说：「斯威特答应了，剩下的交给帕顿，你快进来吧。」 克莱恩没想到斯威特会答应，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我……没关系的，这里就快收拾好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有段时间没给斯威特送鱼汤了，抿了下嘴唇，说：「我收拾好先回家一趟，跟我爷爷说过再来！」 克莱恩把院子里归置好，便飞奔着回家了。 温格和弗格森从阳台回去，在沙发边坐下。 桌上摆着一个和茶几差不多大的水槽，水槽里的水像是被无心的空气隔开，像西洋棋的棋盘一样被分成一格一格的，有的格子里有水，有的格子里没水。 格子上方用水塑成了一个个西洋棋的棋子，细节处纤毫毕现，除了透明之外，和真正的棋子没有任何区别。 第22页 回来之后弗格森看了眼棋盘，一下子瞪大眼睛问：「你是不是趁我出去的时候动棋了！」 坐他对面的人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蓝发少年，轻蔑地说：「你当谁都像你一样靠耍赖赢吗？」 说着一抬手指，棋盘上便有一个水做的棋子斜着移动过去，撞上一个棋子后，被撞到的棋子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哗啦一下落回了下面的棋盘里。 「啊！我的王后！」弗格森顿时捶胸顿足。 「不可能，你绝对动棋了！」 「我没动！」 弗格森不信，转头问坐在椅子上看书斯威特：「斯威特，他动没动？」 斯威特不答，蓝发少年得意地抬起下巴：「斯威特不说就是没有。」 弗格森转回来，气哄哄地盯着棋盘，一脚踹在旁边的温格身上：「都怪你，你不知道帮我看着点吗！」 温格白白挨了一脚，一脸「管我屁事」的表情。 弗格森咬了咬嘴唇，腾地站起来一挥手，棋盘上大片棋子哗啦啦被他打破。 「不玩了不玩了，斯威特收棋盘了！」 「又耍赖了弗格森。」 「不愧是耍赖弗格森。」 弗格森恼羞成怒：「反正就是不玩了！我要去和克莱恩吃午饭了！」 棋子落回水槽里，看书的斯威特一动手指，挡在格子边缘的空气墙被抽走，水槽里的水立即流通成一片了。 说起克莱恩，蓝发少年靠回沙发里说：「温格，你是不是闲出病了？为什么要让傢伙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弗格森抢答：「他是人类诶！人类！我们第一次和人类一起吃饭吧？」 蓝发少年：「就算是要和人类一起吃饭，也要选个差不多点的，他也太不上档次了，脏兮兮的，看到他我就没胃口。」 温格轻「呵」了一声，一头红髮在阳光下流过红光，瞥了斯威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 克莱恩回到家火速地洗漱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厨房门口抱着保温盒等着。 等爷爷的鱼汤一出锅，马上把自己的保温盒递过去，装满之后盖上盖子转身就跑。 爷爷本想喊住他再带些面包，但他已经跑得没影了，只得摇摇头，「这孩子。」 克莱恩因为见不到斯威特憋闷了好几天，这会儿完全敞开了，只觉得身心舒畅，一路跑到隔壁。 站在门口理了理衣服，敲了下门推门进去，斯威特他们还没下来，厨房已经飘出来香气。 克莱恩轻车熟路地进厨房帮帕顿打下手，把一道道菜端到桌上。 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时，斯威特从楼上下来，看到克莱恩，沖他点了下头，温格在斯威特身后亲切地冲剋莱恩打招唿，克莱恩拘谨地笑了笑。 斯威特拉开椅子坐下，剩下的三个人也依次落座。 克莱恩纠结着不知道该坐哪里，温格招招手说：「克莱恩，来，坐我这里。」 没人有异议，克莱恩绕过桌子在温格身边坐下。 在桌上一扫，他轻轻地「啊」了一声。 温格问：「怎么了？」 克莱恩小声说：「我带来的鱼汤忘记端上来了。」 「鱼汤？」 「呃……是我爷爷做得，斯威特很喜欢那个，所以我就带过来了。」 温格转头问：「帕顿，克莱恩的鱼汤呢？」 帕顿先是看了斯威特一眼，见斯威特没有说话的意思，才欠身说：「鱼汤在厨房里。」 温格笑着说：「克莱恩特意带过来的，既然斯威特喜欢，就让我们也尝一尝吧。」 「斯威特喜欢」这几个字触动了其他人。 蓝发少年面露怀疑，弗格森则一脸好奇地催促起来，帕顿管家轻微地嘆了口气，应了声「是」，转身走向厨房。 第18章 洛克 鱼汤一端上来，弗格森就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 他一边嗅一边转头，看到了帕顿端来的瓦罐。 蓝发少年用手挡在脸前，厌恶道：「帕顿，你为什么把垃圾端到桌子上？」 帕顿恭敬地说：「洛克少爷，这是鱼汤。」 「这就是你们说的鱼汤？」叫洛克的蓝发少年瞪大了眼睛。 克莱恩赶紧解释说：「这个鱼汤闻起来是有些腥，但是味道很好地。」说着就要打开瓦罐让大家尝一尝。 「哈？」洛克看着散发着腥气的瓦罐，喝止克莱恩：「停！不要打开盖子，别污染周围的空气，噁心死了！帕顿，赶紧把这东西拿下去！」 说着难以置信地转头问斯威特：「斯威特，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种泔水一样的东西了？」 「这个吃了会中毒吗？」弗格森认真地问道。 温格也弯着眼睛说：「味道闻起来确实有些不敢让人恭维呢。」 洛克催促帕顿：「还不拿下去放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故意拿这种东西来荼毒我们的嗅觉吗？」 洛克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克莱恩和鱼汤的鄙夷，左一句右一句，每一句都戳在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本来是满心欢喜想和大家分享，起身起到一半，被洛克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拿着瓦罐盖子的手僵住，既羞又恼还有些无措，解释说：「不是的，这是我爷爷亲手做的，原料是新鲜的鱼，没有毒的。」 第23页 「我管你是什么做的，噁心死了。」帕顿没得到斯威特的指示一直没有动作，洛克说着就要亲手把鱼汤扔出去。 这时，一直慢条斯理地吃饭斯威特放下刀叉，说道：「好了。」 洛克立即说：「斯威特，你让帕顿把这个拿走，有这个垃圾桶在我吃不下饭！」 克莱恩被洛克贬得无地自容，此时斯威特发话，他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切地说：「斯威特，你不是喝过这个鱼汤吗，没毒的对不对？」 斯威特隔着长桌望过来，对上克莱恩殷切的视线，半晌，他转头吩咐帕顿：「帮我盛一碗。」 「斯威特，你真要喝这个？」洛克震惊。 帕顿点头，快步过来在瓦罐里盛出一碗鱼汤端到斯威特面前。 从洛克身边经过时，洛克捂住鼻子几乎作呕。 斯威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匙飘着鱼肉丝的汤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神色如常地又舀起一匙。 连喝了几勺汤，斯威特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扫过众人，说：「刚才不是吵着说饿了？看着我干什么？不吃饭？」 洛克的表情顿时像是吃了屎。 温格笑着说道：「帕顿，给我也盛一碗。」 弗格森犹豫地说：「那给我也来一碗吧。」 克莱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了，劫后余生一般，说：「我来。」 温格尝了一口鱼汤，对克莱恩说：「确实没有闻起来那么奇怪，我还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偶尔吃一次还挺新鲜的。」 克莱恩还来不及高兴，弗格森放下汤匙咂么了一下，纳闷地问斯威特：「这汤确实能吃，但味道也太差了，烹调手法很粗糙，你真的喜欢这个？」 斯威特凉凉地说：「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吗？」 温格赶紧从他的盘子上叉了一块肉塞到弗格森嘴里。 「你干什——」弗格森嚼起嘴里的肉，一边嚼一边说：「斯威特，你来到这里变得好奇怪，花坛也是鱼塘也是，品味变差了好多哦……」 鱼汤的事被揭过去，温格又挑起了几个话题，洛克起初还黑着脸不说话，后来被勾得评价了两句，桌上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难得能和斯威特一起吃饭，克莱恩却吃得食不知味。 他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算是一个外来者，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在他身上。 洛克一直明里暗里讽刺他，斯威特通常不说话，只在洛克说过头的时候制止他，惹得洛克不住地隔着餐桌瞪克莱恩。 弗格森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当他得知克莱恩家时常要补地板的时候，真心实意地问：「为什么要补？换新的不就好了？」 他这种理所当然，或者说「无知」，昭示着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而斯威特显然是弗格森那边的。 整个屋子里，无理论是装修还是餐桌上的食物和坐在餐桌边的人，都是华丽的，克莱恩和那个瓦罐里的鱼汤像两个不合时宜地落在其中的泥点子，那样突兀，那样格格不入。 好在温格偶尔从中调和几句，才让克莱恩没有那么尴尬。 吃完午饭，温格邀请克莱恩去楼上玩西洋棋。 斯威特已经上了楼梯，停住对温格说：「你今天话很多。」 温格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了，我就是想和克莱恩沟通沟通感情啊。」 克莱恩连忙说：「不、不用了，我不会下棋，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温格有些遗憾地说：「真的不来吗？」 克莱恩坚定地说：「真的。你们玩的开心。」 弗格森已经到了二楼，俯身往下看：「温格，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那好吧。」温格耸了下肩，上楼去了。 楼梯像一个分界线，将克莱恩和另外的人分开，等到斯威特他们离开，克莱恩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每一次跳动，都引出一股酸涩来。 帕顿上前道：「克莱恩少爷，您稍等，我马上把瓦罐清洗出来。」 桌上的鱼汤还剩下大半，在这之前，每次他来取瓦罐和保温盒的时候里面都是空的，所以他才会以为斯威特很喜欢。 「之前……」克莱恩心中发苦，好半天才问出来：「斯威特并不喜欢，是吗？」 帕顿管家说道：「少爷很少有喜欢的东西，但是少爷确实很感激您的帮忙。」 听到前半句克莱恩就明白了。 弗格森的话不断在耳边回放，克莱恩搭在椅背上的手收紧——他帮斯威特搭花坛和鱼塘的时候满心都是能帮上斯威特的欣喜，现在看来，是他连累斯威特被朋友们嘲笑了。 帕顿担忧地说：「克莱恩少爷。」 克莱恩勉强笑着摇摇头，说：「我没事，我……花坛和鱼塘可以重建的，不用管我，我家里确实有些事，瓦罐我改天再来拿，今天先回去了。」 克莱恩几乎是逃出了斯威特家，之后好几天都没去隔壁的大房子。 他无处可去，怕爷爷担心，便到镇上去给爷爷买药，在丽莎家的煮海鲜店见到了迪克。 迪克一看到他就转过头，装作没看见他。 丽莎从柜檯里出来和克莱恩打招唿：「你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过来了。」说着「咦」了一声，「你和迪克怎么坐在两桌了？」 迪克不答话，克莱恩只好说：「我们不是一起来的。」 第24页 「是啊，我哪儿配和克莱恩少爷坐在一桌。」迪克阴阳怪气道。 克莱恩：「……」 「哦。」丽莎瞥迪克一眼，没理他，又问克莱恩：「上次那个和你一起来的金髮朋友呢？他上次结帐的时候多给了十个铜币，你帮我还给他吧。」 丽莎从口袋里找出十个铜币给克莱恩。 要是以前，克莱恩肯定会为有藉口见斯威特开心，现在却觉得心里发堵，不言不语地接下了是个铜币。 迪克冷哼一声，说：「十个铜币，人家斯威特少爷根本就看不上吧？」 丽莎：「他看不看得上不关我的事，反正我们做生意讲诚信，绝对不多收他的钱。」 她说着奇怪道：「你和克莱恩怎么了？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吵架了吗？」 「我可没资格和克莱恩少爷吵架，人家有了新朋友，旧朋友就都被他抛弃了。」迪克依旧是冷嘲热讽。 「……」 克莱恩起身就走。 丽莎转个头的功夫他已经走出去很远，恼火地踢了迪克一脚：「你搞什么！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怪声怪气的给谁看？克莱恩都被你气走了！」 克莱恩一向脾气好，从不和朋友生气，迪克也没想到克莱恩会被他气走，理亏地嘟囔了一声：「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是在哪受了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就快到克莱恩觉醒的时候了！ 第19章 首航 和迪克不欢而散之后，克莱恩很少再去镇上，即便去了也是买完爷爷需要的药就匆匆回来，不多停留。 阿弗尔王国近来大力发展海运事业，帕洛依港每天船来船往，热闹非常。 克莱恩依旧没有跟随其他家的渔船出海，而是每天早上到码头报导，在码头的酒馆帮工赚些零花钱，闲暇时听老水手们聊聊天，听一些海上趣闻。 码头的水手们豪放大方，心情好时就会允许克莱恩上船参观。 轮船比打渔的渔船吨位大很多，配置也专业许多。 克莱恩在码头对一艘蓝白相间的「守望者号」一见倾心，以三杯麦酒为代价结识了船上一个名叫罗斯的水手，从他那里学来了不少海上航行的技巧。 在码头上混了一个多月，克莱恩终于耐不住寂寞，回到家里和爷爷商量了一下，让罗斯帮忙牵线，加入了一次为期半个月的海上航行。 这是克莱恩第一次离开阿弗尔王国。 船在邻国港口靠岸，克莱恩跟随罗斯下船处理採买售卖事宜，走在邻国的街道上，精美的食物和新奇的玩意琳琅满目，让他看花了眼。 过去克莱恩一直在小小的帕洛依港打转，第一次知道外面的天空这样广阔，与外面精彩的世界相比，在斯威特和迪克那里受到的小小挫折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罗斯今年四十多岁，早南闯北，酒瓶不离身，他已经来过这里多次，卖完了货物就带着克莱恩来到了码头的酒馆吃饭。 酒馆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女侍应，见罗斯进来便迎上来，当着克莱恩的面和罗斯热吻了一通，整个人都要揉到了罗斯的怀里。 克莱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面红耳赤地移开了视线 。 等到他们亲热之后，罗斯搂着女侍应来到一张桌子边，两人一边调情一边点单，女侍应扫了克莱恩几眼，问罗斯：「你儿子？」 「当然不是，码头上认识的小伙子，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女侍应朝克莱恩抛了个媚眼，看到克莱恩慌张地躲避之后笑起来，说：「要不要给他找个姑娘？」 罗伊拍拍女侍应的屁股，嗤了一声说：「毛还没长齐呢，要什么姑娘？别逗他了。」 克莱恩又羞又窘，女侍应将他逗得满脸通红，满意地笑着离开。 等到女侍应走远，克莱恩才敢大声喘气，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四周来。 这里虽然只是一个港口的小酒馆，却聚集了天南海北的人。 克莱恩听着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大声饮酒谈笑，便觉得原本逼仄的世界对他敞开了。 原来在他的认知之外，还有这么他没到过的地方，有这么多他没见过的人。 他不无遗憾地想：要是爷爷也在就好了。 散发着香味的浓汤被端上桌，食物的香气勾起了克莱恩的回忆。 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拿着汤匙，思绪飘回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家小院—— 爷爷现在在干什么？ 也在吃午饭吗？ 爷爷一辈子都在帕洛依港生活，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每天除了打渔就是做木工，把他养大，现在该轮到他回报爷爷了。 「想家了？」罗斯举起酒瓶，瞄了眼他的神态。 克莱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罗斯瞭然地说：「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等会儿吃完饭可以去镇上逛一逛，带点礼物回去。」 克莱恩从酒馆出来，在邻国的小镇上逛了逛。 他用预支的薪水和买珍珠的钱给爷爷买了一幅眼镜，给迪克买了个不知道哪个国家生产的万花筒，又给丽莎买了一瓶指甲油。 临离开前，克莱恩从一个摊位边经过，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天鹅胸针，天鹅眼睛处点缀了一颗蓝色的碎钻。 看到这个胸针的第一眼，克莱恩就想到了斯威特，站在摊位前犹豫了很久，咬咬牙买下，在罗斯的催促下飞奔到码头集合。 第25页 轮船驶离海港，克莱恩恋恋不捨地站在船尾眺望，一个模煳的想法在心头浮现—— 爷爷一辈子都在帕洛依港生活，为了养大他每天除了打渔就是做木工，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以前他的梦想是买一艘属于自己的渔船出海打渔，但现在，他想有一艘自己的大船，这样就可以载上爷爷，载上他的朋友们，带着他们一起到外面的天地看一看，闯一闯了。 克莱恩一直站在船尾遥望，直到海港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才回到船舱。 回程船轻，比来时少用了两天，第十四天的清晨，大船靠港。 不过离开了半个月，再次踏上帕洛依港的地面，克莱恩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本来船长还要请水手们在港口的酒馆吃一顿早饭，但克莱恩思念爷爷心切，和罗斯打过招唿便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家。 爷爷正在院子里锯木板，因为视力不好，时不时要贴近了看才知道有没有偏离了炭笔画过的准线。 记忆中的爷爷肩膀宽阔，臂膀有力，经常把他抗在肩上，院子里的老人却佝偻着身体，坚实的身躯都塌下来了。 克莱恩鼻子一酸，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爷爷！」推门进院扑上去把爷爷抱了个满怀。 爷爷显然很惊喜，放下锯子站起来，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说：「多大的人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还跟离不开家的小鸟崽子似的。」 克莱恩也觉得丢脸，应是把盈眶的眼泪憋了回去，从背着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把眼镜掏出来递给爷爷：「爷爷，你戴上这个就能看清准线，不用总是弯腰去确认了。」 爷爷接过装着眼镜的盒子，打开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便宝贝地拿回屋里。 克莱恩茫然地跟着进屋问：「爷爷，你现在不用吗？」 爷爷一边把盒子放进柜子里一边说：「这点小活计还用不上，先放起来，省得弄坏了。」 克莱恩哭笑不得：「爷爷，这眼镜买来就是给你用的啊，坏了我可以再买。」说着就想把盒子拿回来。 「去！去！到用的时候我再拿出来。」 爷爷两手推着克莱恩，不容拒绝地把他轰了出去，到厨房做饭去了。 克莱恩离家半个月，最馋的就是爷爷做的鱼汤，鲜美的鱼汤滑过喉咙的那一刻，在海上颠簸无依无靠的感觉瞬间被清空了。 大房子里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克莱恩想：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爷爷做的鱼汤，有我喜欢就够了。 吃早饭的功夫，克莱恩把他在一路上的见闻从头到尾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爷爷边听边不住地点头。 「对了，」早饭快吃完时，爷爷突然提起来，「你走了第二天，迪克就来找你了，前天还来问你回没回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不要因为小事吵架闹矛盾。」 克莱恩没把和迪克闹翻的事告诉爷爷，但他以前和迪克形影不离，就是不提，爷爷也能察觉出来。 装着万花筒的布包就挂在椅子背上，克莱恩点点头说：「我吃完饭就去找他。」 吃完早饭，克莱恩帮爷爷收拾了院子，锯了几块木板，等到中午港口传来呜呜的鸣叫声，渔船回港，他才拎上布包起身出门。 到港口时刚好看到迪克趟着水回到岸边，鞋子里进了沙子，迪克脱掉鞋甩了甩，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岸边的克莱恩。 小时候克莱恩和迪克也没少吵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但从来不记隔夜仇，长大之后连争吵都少了，还是第一次冷战这么久。 俩人隔着二十多米，站了半晌，谁也没说话。 克莱恩从布包里掏出万花筒沖迪克扬了扬，迪克撇了下嘴，眼神左转右转，踢了一脚沙子，快步跑过来，一把揽住克莱恩的脖子按了下去。 「长脾气了你，学会不告而别了！」迪克别扭地说。 克莱恩反驳：「谁让你跟我阴阳怪气？」 「我那是……」迪克说到这里陡然停下，不愿再提，哼了一声说：「我懒得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说完一把抢过克莱恩手里的万花筒，举在眼前看了几眼，说：「中午来我家吃饭，我让厨娘做你爱吃的辣鱿鱼片。」 俩人你推推我，我踹踹你，打闹着往迪克家走去。 为期一个多月的冷战便这么结束了。 克莱恩在迪克家消磨了几个小时，吃过午饭，把送丽莎的指甲油交给迪克，让他去镇上时捎给丽莎，便带着迪克非让打包回去给爷爷的盒子原路返回。 快到家时，克莱恩发现前面的沙滩上支起了一面球网，走近院子，看到一个红髮的少年正在院子里和爷爷聊天。 克莱恩一怔，赶紧跑过去。 温格听到脚步声转头，起身热情地跟克莱恩打了个招唿：「克莱恩，你终于回来了。」 「你……」克莱恩没搞清眼前的状况。 温格笑眯眯地说：「我一听说你回来，就赶紧过来了，今天是斯威特的生日，我们要给他举办一个生日宴，你要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内容要来啦 第20章 矛盾 斯威特的生日。 听到这几个字，克莱恩便把刚刚酝酿的话都忘了。 在海上的时候，除了爷爷，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斯威特。 第26页 只要他一低头，看到碧蓝的海面，斯威特那双迷人的眼眸便会浮现出来。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克莱恩其实想通了很多事，尤其在他出去见过世面之后—— 斯威特和他的朋友们从小生活优渥，一定见过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 海边渔村在他们眼里恐怕和一个小泥洼没两样，虽然无论是斯威特、温格还是帕顿管家都很亲切，但从根本上，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上次借用斯威特家的浴室时克莱恩就有所察觉了。 冷静地想了好久，克莱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安心做斯威特的邻居，只远远地看着他就好，没想到一回来就赶上了斯威特的生日，一下子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爷爷，克莱恩晚上没什么事吧？可以暂时把他借给我们吗？」 温格见克莱恩不说话，转而问起爷爷的意见。 「我……」克莱恩正犹豫着，爷爷从后面一推他的后背，大方地把他交给温格，和蔼地说：「当然可以，你们一群小年轻好好玩吧。」 「谢谢爷爷！」 温格向爷爷道过谢，揽住克莱恩的肩膀，扳着他转身往院外走。 语气熟稔地说：「克莱恩，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人来了就可以了，一个月没见，我和斯威特都很想你呢。」 「斯威特……想我？」克莱恩难以置信地问。 在他看来，斯威特那样的人不会有想念这种情绪。 「当然了，你帮了他那么多忙。」 克莱恩苦笑：「都是倒忙吧。」 温格惊异：「怎么能那样说？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用心啊。今天花坛里的两色花开得特别盛，斯威特说那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斯威特真的会这样认为吗？ 克莱恩跑了会儿神，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温格带他去的不是隔壁的大房子，而是前方立着球网的沙滩，弗格森和洛克正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沙滩上打沙球。 「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克莱恩诧异。 温格笑着说：「你不是看到了吗，当然是打沙球啊。」 前面沙滩上洛克跳起来一个扣杀，弗格森抬手去垫，球砸在虎口上方侧飞出去。 弗格森回头追着球跑，一看到温格和克莱恩，停下欢快地打招唿：「温格，克莱恩，你们来啦！」 球网对面的洛克停下插着腰望着这边，想了想，大步走来。 温格拍拍克莱恩的肩膀说：「洛克那天不是故意的，那之后他也很后悔，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没找到机会。」 克莱恩先是想洛克为什么要道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在说那天午餐的事，赶紧摆手说：「没关系！不用道歉！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很正常的。」 「你就别管他啦，不道歉的话他会过意不去的。」说着温格扬声高喊：「洛克！」 洛克踢了一脚沙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才抬起头道：「来了！」 洛克快跑两步，到了克莱恩面前。 走近了才发现洛克的脸色很臭，眼神扫过克莱恩的时候，克莱恩觉得自己仿佛被钢刷颳了一遍，整个后背都僵挺了。 温格适时地清咳了一声。 洛克瞟了他一眼，不情愿地嘟囔着说：「知道了。」 然后抬起下巴点了点克莱恩：「哎，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态度称不上好，大概是很少道歉，语气也很硬。 克莱恩早就过了气头，连忙把刚才和温格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温格左手拉克莱恩，右手拉洛克，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好了，你们握过手了就别和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了。」 两只手碰到一起，洛克的脸色都有点发绿了。 克莱恩赶忙点头，把手抽了回来。 温格手臂一展，搂住两个人的肩膀，和事老一样说道：「今天是斯威特的生日，我们不提过去的事了。帕顿在准备晚餐，我们先一起打打沙球。弗格森，斯威特人呢？」 弗格森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和好如初的戏码，单手夹着球，一指大房子：「他啊，肯定还窝在房间里看书呢。」 温格勾起嘴角说：「那可不行，他今天可是主角。走，我们把他拉出来！」 弗格森一听立即「喔喔」地欢唿起来，拎起鞋子边跑边穿。 叫斯威特一起打沙球？ 可是斯威特不会打啊。 而且他身体也不好，之前帕顿还说斯威特因为生病食慾不佳，现在是下午，但是阳光还是很足，斯威特晒得了太阳吗？ 弗格森已经跑出去十多米远，克莱恩心里一急，嘴快过脑子，喊道：「等等！」 他陡然出声，吓了温格一跳。 「怎么了？」温格好奇地问。 弗格森也停下茫然地看着他。 克莱恩被三双眼睛盯着，才发现自己那一嗓子有点不合时宜。 温格他们话里话外好像并不知道斯威特的身体状况，难道他离开这一个月，斯威特没把他是来养病的事告诉他的朋友们？ 斯威特不说应该就是想隐瞒这件事，他和他的朋友们关系很好，如果他们开口邀请，斯威特大概会很为难。 克莱恩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想：身为斯威特的邻居和朋友，他有义务帮斯威特挡下这件事，就像之前挡下迪克的找茬一样。 第27页 他硬着头皮说：「我们还是别叫斯威特了。」 洛克脸色变了变，呛声道：「你说不叫就不叫？」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克莱恩抿抿嘴唇，说：「斯威特不会打沙球，他身体不好，也不能晒太阳，还是我们几个玩吧。」 弗格森、洛克还有温格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半晌，洛克嗤笑一声说：「是谁跟你说斯威特不会打沙球的？」 克莱恩不知道该说到什么地步，一时无言。 这时温格再度揽上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斯威特很擅长打沙球，不止是沙球，很多运动他都很在行。」 弗格森也道：「对啊，而且斯威特很喜欢晒太阳，小时候就经常去礁……」 他说到一半，被洛克一个眼刀制止，勐地咳嗽了几下，摸摸鼻子，转头看向了别处。 斯威特会打沙球？ 克莱恩听到一半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脸色渐渐发白。 温格察觉到他不太对，眼珠一转，「哦」了一声说：「斯威特前段时间身体出了点小问题，所以不太能剧烈运动或者晒太阳，但他最近好多了，动一动反而对身体有好处。」 「哦，哦，是这样啊。」克莱恩僵硬着应道。 他尽量表现得自然，却不免脸上火辣——是啊，斯威特和他的朋友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瞒着他们呢？刚才他居然以为自己比斯威特的朋友们更了解他。 虽然温格后来补充了一句，给了他台阶下，但他仍觉得很尴尬。 克莱恩：「……」 下午的阳光洒在克莱恩身上，克莱恩却打了个冷战。 他勉强笑着说：「那你们去叫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免得球网被吹走了。」 大概是他掩饰得很好，温格略作思索，说道：「那也好，我们很快就回来。」然后叫上弗格森和洛克，往斯威特家的方向去了。 等到三人走后，克莱恩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肌理分明的上身，随手把上衣丢在沙滩上坐着。 远处海潮的声音灌入耳朵，他不受控制地想上次和迪克一起邀请斯威特打沙球时的细节。 斯威特那时到底是身体不好不能打沙球，还是像迪克说的那样—— 没等到他想清楚，克莱恩便听到弗格森大声喊他。 回头看去，只见光着上身的弗格森勾着斯威特的肩膀，斯威特正解着衬衫的扣子，往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倒计时翻脸了 第21章 捉弄 斯威特走近，见到克莱恩眉心微动，转头看向温格。 克莱恩没有忽略掉斯威特那一瞬间的表情，站起身不自在地捏了下裤线。 心中茫然：斯威特不知道他也在吗？ 温格余光一直扫着克莱恩，翘了下嘴角，对斯威特说：「今天是你生日，克莱恩刚回来，我们都很想他，就把他也叫来啦。」 弗格森还抱着沙球，帮腔：「是啊，打沙球五个人刚好可以轮流去做裁判。」 斯威特没说什么，朝克莱恩颔了下首。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跳，之前的忐忑和不安瞬间消散，湖水绿的眼眸弯起来，绽出光彩。 他自告奋勇地说：「你们先打，我来做裁判！」 温格做出惊异的样子，问：「可以吗？」 克莱恩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其他几个人都去球网两侧就位，只剩下斯威特。 他缓缓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了白皙的上身。 与他留给人的瘦削单薄的印象不同，斯威特平日里遮掩在衣服下的身材相当好，肩宽腰窄，手臂、胸口、腰腹都覆着肌肉。 肌肉的线条流畅漂亮，曲张之间的弧度变化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疤痕，白皙无暇，像一尊精雕细刻的雕像。 克莱恩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间看入了神，垂在腰侧的手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斯威特！快点！」远处弗格森喊了一声。 克莱恩蓦地一震，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后，噔噔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斯威特没有注意到克莱恩的反应，抬手拢起额前的金髮，其中几缕从他的指缝间散落，鎏金一样的光泽几乎灼痛了克莱恩的眼睛。 「来了。」斯威特应了一声，松开手，被拢起来的金髮凌乱而不失美感地散落下来。 他踏出一步，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对克莱恩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 湛蓝的眼眸在克莱恩身上一触即离，斯威特转头朝球网边的三个人招了下手，修长的小腿一迈，踩在沙滩上走了过去。 克莱恩被斯威特那一眼定在原地，半晌才找回焦距，看到了斯威特的发尾。 金髮被主人揉得蓬松散乱，以饱满的弧线散在脑后，白皙的耳尖随着斯威特的脚步偶尔露出一截。 往下是劲瘦的嵴背和腰线，看到一大片白皙的时候，克莱恩无意识地屏住了唿吸。 这样的场面他似乎在哪里看过，克莱恩一时想不起来，只能着魔似的一遍遍用视线描摹过斯威特漂亮的蝴蝶骨。 灼热的视线沿着斯威特的嵴线往下，直到那条浅浅的凹陷没入深蓝色的短裤里。 一股热流往下沖，他正觉震惊，忽然一道黑影在眼前掠过。 第28页 紧接着洛克喊道：「喂！克莱恩，你在发什么呆？把球捡过来！」 原来刚才飞过去的黑影是沙球。 克莱恩掩饰一般收回视线，匆匆去把沙球捡回来抛向球场。 等着刚才那股奇异的冲动缓和下去，他才略显狼狈地小跑着回到场地边，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裁判。 如温格所说，斯威特确实很擅长运动，他的协调性很好，无论是奔跑还是跳跃都游刃有余，发球时抛球跳跃时的眼神和动作堪称艺术，克莱恩要废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视线不死死黏在他身上。 看得出来，斯威特经常和温格他们打球，扣杀成功时他会很默契地和同伴击掌，整个人舒展放松，眉目之间流出淡淡的笑意，潇洒又迷人。 「克莱恩！球！」 裁判兼顾捡球，洛克和温格的力道很大，经常把球打到远处，克莱恩要去把球打回来，自己再回到场边。 起初他还能借着做裁判欣赏斯威特打球，随着场上比分逼近，双方的力道都逐渐加大，球飞得越来越远。 克莱恩在沙滩上跑前跑后，偶尔还要去海水里把球捡回来，没有打球时的趣味性支撑 ，只是一味地奔跑，没一会儿就累得精疲力竭了。 场上弗格森垫了一个高球，洛克瞥了眼场边的克莱恩，跳起来朝着远处勐力一打，球一下子飞出去几十米。 克莱恩正在喝水，没喝几口看到球飞远，赶忙放下水壶去把球打回场地。 回到球场边时，温格下场休息，一边喘气一边对克莱恩说：「克莱恩，你上场吧，接下来我来做裁判。」 克莱恩正想擦擦手和温格交换，却听场上的洛克喊：「温格你在干什么？赶紧回来！刚才扣了我几个球，我一定要扣回来！」 温格转头说：「我和克莱恩交换一下！」 洛克不爽地把球砸在沙滩上：「搞什么，你扣了别人的球就想跑？」 温格为难：「可是克莱恩已经帮我们捡了很久的球了……」 克莱恩闻言把迈出一步的脚收回来，笑着说：「没事，你接着回去打吧，我看你们打也很有意思的。」 温格有些困扰：「可是我们叫你过来打球，你一直没上场……」 克莱恩忙说：「我没和斯威特打过球，跟他配合不好，他过生日，我不想让他打得不开心。」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温格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说：「好吧，那下次，下次我来做裁判，你上场打。」 洛克又在催，他一边跑一边回身笑容灿烂地说：「那我们说定了！」 温格回到场地和斯威特交谈了几句，克莱恩幻想着那个站在斯威特身边的人是自己，再一次追逐飞往远处的球时，浓浓的失落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想太多，温格回到场上的第一颗球就打进了海里。 「克莱恩，快！」洛克喊道。 克莱恩边跑边想，虽然今天没能和斯威特打球，但也不是全无收穫，至少他和洛克、弗格森的关系拉近了。 每次捡球回来时洛克都会很礼貌地跟他道谢，还会拜託他帮忙，也许以后他们也能一起做队友打球。 克莱恩跑过来的位置有些远，球掉到海里，被潮汐推到了海上，他不得不下海游过去捡球。 在太阳下奔跑蒸出来的热气被海水带走，眼看着那颗飘在海上的沙球被越推越远，克莱恩只好加快速度追过去。 他盯着那颗球，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游出去了很远，已经快要超过他平时的折返记录。 洛克抖着脚上的沙子不耐烦地说：「捡个球而已，怎么还没回来啊。」 球网对面的斯威特看向海面，绕过球网走向海滩。 洛克见他过来，咳了一声说：「斯威特，你过来干什么，克莱恩马上就把球捡回来了。」 温格也从后面揽住斯威特说：「是啊，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 斯威特沉默片刻，拂掉温格的手，说：「你们今天过分了。」 洛克心虚地别过视线，温格故作茫然：「什么过分了？我们做什么了？」 弗格森听不懂他们的话，搭腔：「什么什么？你们干什么了？」 远处克莱恩已经失力地没入了海水中，斯威特没继续说，越过温格和洛克，走到海边，一跃跳进了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温格：没有人比我更懂绿茶 第22章 救人 一卷浪花迎头打来，克莱恩手臂发酸，一下子被压到了水里。 他已经游到了很深的地方，下方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底，无处落脚，只有无数条「丝线」通往深海，引诱着他继续向前。 海底有什么东西。 从某一刻起，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盘桓，像一道魔咒一遍遍冲击着他的理智，吸引着他的心神，如果这时有人从海上迎面而来，便能看到克莱恩此刻正双目失神地浮在海面上，茫然地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海水载着他浮沉，直到呛进一口水，克莱恩才蓦地找回神智，头皮刷地从脑后麻到了头顶，半晌才想起自己是来找沙球的。 对了，沙球！ 他无暇顾及刚刚诡异的失神是怎么回事，连忙摆动着双腿保持平衡，环顾一圈，哪里还有沙球的影子？ 肯定是刚刚走神时追丢了。 第29页 克莱恩懊恼地拍了下海面，一边思忖着怎么和洛克他们道歉，一边回头，登时呆住——他什么时候游出了这么远？远到连沙滩都看不到了！ 帕洛依港的孩子们从小在海边长大，对自己的水性再了解不过，克莱恩清楚自己能游多远，从来没有跨越过这个界限，唯独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游过了头。 厚重的乌云从他后方的天空蔓延过来，吞噬了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光线被云层挡住，深蓝的海水变成了危险的黑色。 暴风雨要来了。 克莱恩卯着劲儿往回游，肩缝逐渐酸沉。他的体力已经不像来时那么充裕，海水拍在脸上，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海上的天气一向多变，对帕洛依港的渔民来说，大海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伙伴，高兴时它会送来礼物，谁要是惹怒了它，它便搅起风浪给对方教训。 过去的十七年里，克莱恩只见到它温和好客的一面，便以为找到了和它相处的方法，从未想过它也会对自己露出爪牙。 ——太依赖那些「线」迟早会害了你。 过去爷爷总是在他耳边絮叨，担心他被眼前的收益吸引，投机取巧，甚至不肯用珍珠换来的钱换一个大房子。这次他出海回来，爷爷还在自己动手打柜子…… 克莱恩心中一凛——他必须得回去。 可他离岸边太远了，游了这么久，也才遥遥看到一条黑线。 唿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抬起的肩膀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酸疼，浸在海水里摆动的双腿偷挺了一拍，沉重的身体往下一沉，克莱恩呛进了一口水。 他赶紧抢划了几下，让身体恢復平衡，但手臂和双腿越来越沉。他第一次发觉包裹着他的海水这样沉重，像浓稠的胶水，将他的挣扎尽数吸收化为虚无。 克莱恩见过被淹死的尸体，那些人的脸清白肿胀，总是像鱼鳔一样被海水冲到沙滩上，一闪念间，苍白的尸体便换上了他的脸。 恐惧与焦急拧成一股气劲，直冲他的天灵盖，克莱恩的心脏疯狂跳动，「救命」，「救命」…… 起初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震颤，一道似哭似啸的声音正从嗓子眼里溢出来。 会有渔船经过吗？ 「救命！」 不会了，渔船都已经回来了，剩下的都在海上，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救命——！！」 克莱恩终于大叫起来，才叫出一声，便有一大口海水涌进嘴里，他呛咳着继续游，但刚刚呛如肺管的水化成了钢针戳刺着他的肺腑。 手脚像是灌了铅，眼前一下子被海水淹没，喉咙被涌进来的水堵住，再也无法唿吸，耳朵里被狂乱的心跳灌满，只剩最后一丝意识知道自己在不断下沉，下沉…… 就在他失去意识前的几秒钟，眼前划过一抹金色，柔顺的金髮像海草一样在海水中盪过，紧接着，身边的海水突然被空气隔开，一双手勾住了他的腰，带着他往上游去。 斯威特跳进海里后，洛克询问地朝温格微扬一下下巴。 温格的眼帘微压着，敛去红色眼眸中的冷芒，嘴角讽刺地扯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日里温和模样，回给洛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走到在岸边张望的弗格森身边，揽住他调笑。 洛克微张着嘴还想再问，见温格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啧了一声，不爽地揉乱自己的头髮。 「回来了！」弗格森一跳。 下一秒，斯威特便从海水中扬起头，抬手拢了一下被打湿的金髮，抱起人事不知的克莱恩一步步走上岸来。 海水顺着斯威特的胸膛流下来，积在克莱恩贴着斯威特的那边的肘窝里，黑髮挡住了他的脸，外侧的手失力地垂下来，随着斯威特脚步摇晃。 弗格森跑过去接，绕到克莱恩的身边问：「他怎么了？溺水了吗？沙球呢？哎，早知道就不让他去捡了啊。」 斯威特避过弗格森的手，把克莱恩放到沙滩上，单膝跪在他身边听他的心跳。 弗格森一脸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接下来更令他看不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斯威特一手捏住克莱恩的鼻子，一手捏开他的下颚，俯身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弗格森：「？」 斯威特的气息很长，换了一次气，第二次覆上去时，之前还一动不动的克莱恩吭了一声，斯威特后撤，克莱恩轻颤一下，吐出一口水来，然后激烈的咳嗽声中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斯威特那双海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他的金髮被拢在脑后，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 斯威特没有关注他的目光，而是扶住他的肩膀，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克莱恩侧身支住沙滩，又吐出几口水，气息慢慢变得均匀。 站在不远处的温格立即上前，俯身关切地问：「克莱恩，你怎么样？」 耳朵里又能听到声音了。 从死亡线上挣扎过的恐惧感和出离感稍稍褪去，发梢上的水滴落下来流到眼睛里，克莱恩眨眨眼，眼下他还没力气说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能站起来吗？」斯威特问。 克莱恩的脑子里还有些空茫，艰难思考他话里的意思，试着撑了一下，上臂一软栽到下去。 第30页 斯威特及时拉住他，像把他从海里捞出来时一样，一手扶住他的后背，另一手勾过他的腿弯，在克莱恩震惊的视线中，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文案内容就在下章了 第23章 前奏 克莱恩换上干净的衣服从浴室里出来时，温格、弗格森还有洛克正和帕顿一起布置客厅。 温格拿着一条彩带挂在窗沿，一低头，从窗子里看到克莱恩的倒影，笑着转过头，不见外地叫克莱恩过来帮忙。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温格交代完克莱恩把彩带挂在哪里，便与他闲聊起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捡球了。」 斯威特的三个朋友里，洛克对克莱恩要么语气恶劣，要么不假辞色； 弗格森倒没有故意出言讽刺过，但他总是在无意间说出一些让克莱恩无法应对的话； 只有温格最为和颜悦色，性格外向好相处，每次都是他出来打圆场，还经常帮克莱恩解围，克莱恩对他的印象最好。 他乍一提起这件事，克莱恩便手足无措起来，忙摇头说：「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没有把握好距离，还把沙球弄丢扫了你们的兴。」 「沙球哪有你重要？斯威特很看重你，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庆生了，一怒之下把我们赶出去都有可能！」 温格说得煞有介事，末了还别有意味地对克莱恩眨了下右眼，克莱恩的大脑迟缓地运转着，二十多分钟前的记忆霎时回笼—— 那是他第一次离斯威特那样近，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斯威特的胸口。 从斯维特头髮上滴下的水滴落在手臂上痒痒的，痒意渗进皮肤，化作爬虫爬过他全身的血管，让他不合时宜地发起热来。 他在斯威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斯威特也没有发觉他的异状，把他抱回大房子交给帕顿，自己便到楼上洗澡去了。 克莱恩缓过神来就想回家，却被温格拦住。 温格说道：「是我把你接过来的，如果就让你这样回去，我要怎么跟你爷爷交代？刚好晚上我们要给斯威特庆生，你去洗个澡再趁着庆生的时候休息一下，省得让你爷爷担心。」 弗格森喜欢热闹，第一个贊同温格的提议，连洛克都罕见地在旁边帮腔。 克莱恩却想：要不是因为他溺水，斯威特也不会打沙球打到一半来救他，人家难得过生日，被他搅成这样，怎么好意思继续留下？ 温格看出他的顾虑，搬出了斯威特，说道：「这很有可能是斯威特在这里过的最后的一个生日，你是他的朋友，难道不想帮他庆祝吗？」 克莱恩一怔，是了，他差点忘了，斯威特只是暂时在这里养病。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朋友都难以融入到帕洛依港的生活里，现在他的病要好了，离开是迟早的事。 今天的早些时候他还看到了斯威特的背影，漂亮的颈线、精緻的蝴蝶骨…… 一想到以后这个大房子会像过去的十七年一样空置，惆怅便像一件无形的斗篷悄然披到他的身上。 生日。 克莱恩想起那枚蓝宝石的天鹅胸针，这不正是个把胸针送给斯威特的好机会吗？ 湖水绿的眼睛时而明亮时而晦暗，在温格殷切的注视之下，克莱恩郑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出门时胸针没带在身上，克莱恩要回家去取一趟，等到窗前的金色彩带挂好，又装点了几颗元素球，才对温格说起这件事。 温格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再三叮嘱：「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我就去你家找你哦。」 克莱恩让温格放心，快步离开斯威特家的院子。 回家的路上他仔细整理好衣服，也准备了把下午的事遮掩过去的说辞，谁知道到家之后爷爷什么都没问，还记挂着是斯威特的生日，想让克莱恩捎一锅鱼汤过去。 克莱恩没有把鱼汤的事告诉爷爷，这会儿只好拐弯抹角地让爷爷去休息，噌噌几步蹿上楼翻出胸针，知会一声就跑出家门。 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天光逐渐暗下来，天鹅眼睛处的碎宝石在初升的月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 克莱恩举着胸针越看越觉得漂亮，手指划过天鹅颈时，仿佛碰到了斯威特的后颈。 心里咯噔一声，似乎有什么在阻止克莱恩往下想，他皱眉思索了片刻，没弄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豁达地一笑，把胸针攥进手里。 斯威特家的院子就在不远处，花坛里的两色花和鱼塘化作黑色的影子立在夜幕之中。 大房子背抵着深蓝色的夜空，客厅里的光透过窗子洒在院里，窗前没有人，只有克莱恩亲手挂上去的元素球在玻璃前摇晃。 人去哪儿了？还在忙着布置屋子吗？ 克莱恩没有惊动帕顿管家，自己推开院门进去，快走到门前时瞥到已经变成冰蓝色的两色花，他看了眼手里的胸针，突然间福至心灵—— 他是临时知道今天是斯威特生日的，刚才出来得又很匆忙，只记得把胸针带来，却忘了包装。 温格他们的礼物一定精美又昂贵，他直接送一个光秃秃的胸针过去未免太随便，现在是晚上，刚好可以用两色花的蓝色花瓣做装饰，这样就不会显得那么简陋了。 克莱恩拐下石子路来到花坛边，正要弯腰去摘两色花时，一抹亮色在余光中闪烁了一下。 第31页 他倏地直起身，往刚刚闪烁的地方望去，借着从窗子里透出的光，发现窗外的草地里躺着什么东西。 别人家的院子里有什么不归他管，克莱恩这样想着转回去把手掐在一朵两色花的花蒂上，指尖刚要用力，惊鸿一瞥留在眼底的印象在昏暗中浮现出来。 ……好像有点眼熟。 克莱恩直起身，想了想——那东西在月光下会发光，也许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松开手中的花蒂，朝窗边走去，越走越近，闪烁着光芒的东西映入眼帘。 一串由白色的小贝壳和莹润的珍珠串成的手鍊正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 小贝壳的纹理之间沾上了污垢，甚至有几片贝壳被沙子掩在了草根底下，看起来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 就连那颗珍珠也被蒙上了尘埃，像克莱恩手里的天鹅胸针一样，即使是在窗子里坠着的好几颗光元素魔法球的映照下，也只能反射出细弱的光。 要不是他一时兴起走到窗边去摘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种地方居然落了一颗珍珠。 看到手串的那一刻，鱼塘、花坛还有爷爷做的鱼汤争先恐后地出现在眼前，他还没有理清这些东西之间的联繫，就听到几道说话声从屋子里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4章 真相 原来客厅里不是没有人，而是他们都坐在沙发上，从克莱恩刚才的角度看不到而已。 「谁让你们弄这些多余的东西？」 说话的是斯威特，他已经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单座沙发上，肩膀舒展，闭着眼睛不悦地拢着金髮。 温格的声音传来：「你过生日啊，人类过生日不都要这样庆祝吗？我还觉得这样很简陋配不上你呢。」 克莱恩有种感觉，温格在说出「人类」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明显的排斥和嘲弄，不由得纳闷——他自己不也是人类吗？ 弗格森把一颗空气元素球在两手之间颠来颠去，视线跟着元素球腾挪，抽空说道：「我也这样的庆生方式很有趣，你是今天的主角，不用你做什么，全都交给我们，你只要享受就好啦。」 金髮顺滑，从指缝间滑落，斯威特无奈地嘆了一声，说：「随你们吧。」 弗格森巴不得别人不要插手他的娱乐，欢快地「喔」了一声。 斯威特总是礼仪周全，克莱恩第一次看到他放松之中还有些不虞的样子。 领口的扣子几颗扣子没有扣好敞开着，抬手时曲着的手臂形成一个闲适的折角，下巴微抬，露出清晰的下颌线，蓝眸散漫地半敛着，整个人疏阔潇洒，贵气十足。 见到了斯威特从没在人前展示过的一面，窗外的克莱恩不自觉地像弗格森一样翘起了嘴角。 他弯腰拾起那串手鍊，心想：也许是斯威特不小心掉在这里的。 这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不到也很正常。 斯威特当然不会和他说手鍊丢了，但哪有人弄丢了别人送的礼物会去特意知会一声的？ 他恰好找到，还回去就好了。 转念之间，克莱恩便释然了，越发觉得那个天鹅胸针适合德维尔，把手鍊收进口袋转身去摘花。 他已经想好要把天鹅胸针包成什么样了——要用三片冰蓝色的花瓣做成一个扇形，然后把胸针别在花瓣交叠的末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天鹅暂时在花海之间休憩，斯威特看了也许会喜欢。 克莱恩刚走到窗边和花坛之间，和温格一起坐在长沙发上、从刚才起就抱手翘着二郎腿一脸不顺的洛克开口了。 他在弗格森和温格的讨论声中突兀地插言，问道：「那个乡巴佬什么时候回来？」 克莱恩犹疑地停住。 「乡巴佬是谁？」弗格森问。 洛克「哈」了一声，讽刺道：「除了克莱恩还有谁？」 下午他看到斯威特把克莱恩抱回来时，就已经很不爽了，一忍再忍，这会儿忍耐到了极限，终于爆发，烦躁地问：「我真是不懂，温格，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明知道我讨厌他还让我邀请他留下，你是故意折腾我吗？」 温格两只手往下压，笑呵呵地说：「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今天是斯威特的生日，你可不要搅局。」 「什么局有他在还能上得了台面？」 说了一句还不够，洛克放下翘着的腿，低骂一声，说：「我受够他了。斯威特，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乡巴佬朋友？他简直从上到下都冒着俗气，我受不了唿吸同一片空气！」 「只是俗的话，还是可以忍耐的，」温格微微笑着，瞥了斯威特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沙发上轻敲，状似无意地说：「倒是他看斯威特的眼神，真是叫人不舒服。」 「眼神？」 「啊，你没发现吗？一看到斯威特他连眼珠都不会转了，恨不得贴在斯威特身上。」温格耸肩：「不过也能理解，斯威特长成这样，确实很吸引人。」 「你是说他——」洛克怔了一下，明白过来，眼睛瞪大，腾地站起来，错愕道：「他怎么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他也配？」 温格只开了个头，洛克便自动联想下去，恍然地「哦」了一声，「我懂了，他是想巴结斯威特！怪不得抢着帮建鱼塘修花坛，一定是斯威特对他们的态度太好才被盯上了，一锅臭鱼烂虾就能换来那么多礼物，他和那个老头子要乐开花了吧？」 第32页 「够了。」斯威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海水一样的眼眸凉凉扫过洛克和温格。 温格嗤笑一声，嘴角弯着，眼中却看不到笑意，似嘲似讽地说：「不是吧，斯威特，你该不会是真把他当朋友吧？你要知道，我们和他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不用你来提醒我。」 「哦，我还以为你在这里住久了，忘了他们有多么卑劣低贱了呢。」 斯威特：「……」 弗格森停下颠球，连他这个粗神经都意识到不对，纳闷地问：「你们是在说克莱恩？你们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要邀请他过来？」 洛克也不解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只是他们，就连站在窗外的克莱恩也想知道答案。 他站得全身像铁板一样僵硬，仿佛一座被冻住的冰雕，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和脚型刺进来，竟让他在仲夏的夜晚发起了抖。 温格话中带笑，目光越过弗格森和洛克，直落到坐在沙发上的金髮少年身上，语气轻快地说：「今晚的生日会正缺这样一个小丑，不是吗，斯威特？」 「……」 克莱恩靠在窗边的墙上，隐隐约约听到斯威特「嗯」了一声。 仿佛有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水中带着冰碴，颳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屋子里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他却听不见，心跳和耳鸣阻塞了他的听觉。 反反覆覆间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他们这样羞辱？只是羞辱他也就算了，连爷爷也…… 口袋里的手鍊分量很轻，此刻却像有千钧重，坠得他半边身体都要侧弯下去，几分钟前拾到手鍊时的侥倖心理被刚刚那一席话击得粉碎。 克莱恩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羞耻还是在愤怒，明明心口是冷的，后颈却是一片灼烧一般的刺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肩骨和肋骨被骤然紧缩的肌肉绷得发痛。 原来，他每次兴沖沖地在斯威特面前晃来晃去时，斯威特是这样看他的。 曾经为了多和斯威特说上一句话有多欣喜，此刻就有多难堪。 等他终于能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时，屋里已经聊过了一轮。 洛克望向窗外：「他怎么还没来？该不会又在准备什么土掉渣的礼物吧？」 温格也等得厌烦了，吩咐道：「帕顿，去他家看看。」 帕顿欠身用询问的视线望向斯威特，斯威特沉默几秒，说：「去告诉他不用来了。」 帕顿得到指示便要往门边走，洛克忙侧身一挡拦住帕顿：「怎么能不来，温格不是说特意为他准备了节目吗？」 弗格森听得头晕：「等等，等等，生日晚会的主角不是斯威特吗？现在怎么像是缺了克莱恩就进行不下去了？」 克莱恩已经从窗边走到了门外，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听到这里苦笑一下，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玄关的门吱呀一声，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洛克兴致高昂的表情凝在脸上，温格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他马上无缝切换到平时和善的模样，从沙发上起身，关切地问：「克莱恩，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正打算去找你呢。」 克莱恩几乎要佩服温格了。 如果没有亲耳听到，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温格会说出那样的话。这么厌恶他、瞧不起他，平时还能不露声色地和他勾肩搭背，谈笑风生。 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到这个地步，不去做戏剧演员真是可惜了。 克莱恩在帕洛依港有名的好脾气人缘好，除了和迪克那次小摩擦，从来没和朋友红过脸吵过架，但是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温格递来的橄榄枝伸手，而是微笑了一下，说：「我当然要来，怎么能因为一个小丑，扫了你们的雅兴呢。」 这一声落下，大房子里如坠冰窖，针落可闻，洛克快速地看了温格一眼。 最初的难堪褪去之后，克莱恩反而冷静下来了，眨眼间把这段时间以来的事迅速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脾气好发的—— 他喜欢见到斯威特，才自告奋勇地去帮忙。 无论是花坛、鱼塘还是手鍊和鱼汤，在斯威特眼中都一文不值堪比垃圾，但他至少在表面上给足了自己面子，刚刚还救了自己一命。 是他自己没眼力还一厢情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硬要往上凑，给斯威特添了这么多麻烦，到头来连爷爷都要被自己连累得被人厌恶…… 温格红色的眼眸一弯，装傻道：「你说什么呢，克莱恩？」 克莱恩心里空落落的，头皮发紧，绷得脸皮都有些挣，走到桌边，倾身把那枚别着两色花花瓣的胸针放到桌上，说：「是不怎么好看，但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了……嗯，扔了也行，我……我就不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庆祝了。」 说完，他直起身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回头说：「你们放心，我和爷爷没有巴结你们的意思，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克莱恩把该说的话说完，胸口也没松快多少，唿吸时仍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似的。 他全程没有看斯威特，只在收回视线时不小心瞥到一眼，只那一剎那，斯威特搭在沙发背上的手好像收紧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来。 第33页 克莱恩尽量礼貌地帮他们带上了门，将满室的寂静隔在了身后。 沿着石子路走向院外时，他自嘲地想，斯威特躲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 他连想都不愿再想，甩甩头，生怕被屋子里的讥笑追上似的快步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时光飞逝大法啰 第25章 船长 七年之后，夜晚，帕洛依港灯火通明。 一艘大船乘着夜色驶进港口，沉重的船锚扑通一声砸进岸边的浅水区，激起一大波浪花。 船侧的栏杆打开，一块厚实的长木板啪嗒一声放倒，一边压在甲板上，另一边直抵码头。 「船来了！」 酒馆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等在港口的工人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筷酒杯，哄闹着挤出酒馆涌到码头，抢来活计便被水手带到船舱，将舱里累叠的货物搬到码头。 克莱恩是被码头热火朝天的声吵醒的，身体一颤醒来，才发现自己双脚搭着桌子，靠在船长室的座椅上睡着了。 少年时期毛躁散乱的黑髮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顺服，额前的头髮被梳到后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一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带着乍醒时的茫然，小范围地环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梦里最后的画面像被海水沖刷过的沙滩，一切印记都被迅速抹平，最后他只记得梦到了和爷爷在院子里做木工，瞪着眼睛想了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爷爷跟他说什么了。 克莱恩嘆了口气，仰头靠在座椅上，用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抬手时，披在肩膀上的黑色外套滑落下去，露出下面穿着衬衣的上半身——七年过去，他的身型彻底张开，肩膀变宽，已经能把衬衣的肩线撑满，裹在黑色长裤里的长腿笔直劲瘦，微屈时肌肉之间隐藏着强大的爆发力。 副船长娜塔推开船长室的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年轻的船长一身疲倦地捏着额头，修长匀称的身型被衬衫和长裤勾勒出来，属于成熟男性的魅力从露出的额头、收紧的腰身和微敞着的领口散发出来。 说起来奇怪，他们船长明明长得很高，该有的肌肉一块不缺，打眼一看却显得很瘦削，再加上他有一张过分英俊的脸，时常会被人认成被养在船上的小白脸，对他动手动脚，结果都被他收拾得很惨。 别说是那些臭男人了，就连她第一次见克莱恩的时候，也觉得他不怎么禁打，直到看到他一脚利落地把一个虎背熊腰的海盗踹进海里，三两下撂倒了几个围攻他的人，才知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娜塔停止回忆，推开门进来，问：「你做噩梦了？」 克莱恩往门口瞥了一眼，摇头说：「没有，梦到我爷爷了。」 娜塔点点头，说：「这次我们要修理一下珍珠号，会在帕洛依港停靠几个月，你可以多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嗯。」 「行了，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回去休息吧。」 阿弗尔王国的海运事业蓬勃发展，与此同时海盗也变得越发猖獗，一次航程里船长要规划航运路线、和海盗斗智斗勇、还要和沿路王国的贵族们打交道，可不是个轻巧的工作。 这次他们跑了一趟图斯特王国，在有魔法引擎驱动的情况下，一来一回仍耗去了一年时间。 这期间克莱恩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肉眼可见的疲倦，但为了船员们，一直没有松懈，直到船快靠港时才回到船长室里休息了一下。 确实是太累了。 克莱恩收回搭在桌子上的腿，拽着落在椅子上的外套重新披回肩膀上，起身出门，经过娜塔的时候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会告诉他们这几天都不要去打扰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26章 重逢 克莱恩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工人忙碌地来回，吸了一口帕洛依港带着咸味的空气。 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来了。 自从爷爷去世，他一直避免回到这里，就算船不得不在帕洛依港停靠，也只停留三四天就匆匆出海，因为他一直不想承认那个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以前爷爷就总说他是小孩子心性，时常为他操心得唉声嘆气，也许，在刚才那个梦里爷爷就是在训斥他吧。 克莱恩闭上眼睛，唿出一口气，再睁眼时敛去一身的疲惫，踏上木板走下船去。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码头的工人大多是他小时候跟着出过海的叔叔伯伯，还有不少是他爷爷教出来的徒弟。 穿过码头时，他嘴角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逢人便打招唿，熟练得体地和大家交谈，言谈举止看起来完全是个颇有手腕、年轻有为的船长了。 克莱恩起码应下了七八次热情的邀请，湖绿的眼睛弯起来，泛着迷人的光泽。 他淡笑着，用微哑的嗓音向众人保证休息过后一定会登门拜访，挥挥手，在数道赞赏欣羡的目光中转身，踏着月辉步上那条通往家里的石子路。 托海运事业的福，帕洛依港这七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明显的便是几乎所有的道路和房屋都翻修了一遍，几乎比得上周边一些发达的城镇了。 第34页 为了接应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帕洛依港的道路两边建起了不少商铺，商铺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一天中哪个时间过来，都会看到一幅人声鼎沸、嘈杂热闹的景象。 就连迪克家也在五年前转行，放弃打渔改在港口开了一家酒馆，招待其他王国来的水手，生意红火到已经在镇上买下了几处店面。 道路尽头处趴伏着一大团阴影，周围没有任何光亮，和它并排的大房子也静默地站在黑暗里。 克莱恩能想像到推开门时，从久无人住的屋子里翻腾而出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前方是冷清的家，左边通往码头，右边是热闹的商区。 克莱恩站在岔路口，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支香菸，在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引火的元素球。 旁边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他正要过去，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道男人的喊叫声伴随着街边店主的叫骂声划破夜空—— 「站住！」 「让开！都让开！」 「哎哎哎，我的招牌！你碰倒了我的招牌！！」 「别让她跑了！」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噌的从街角冲出，直冲克莱恩而来！ 克莱恩还没来得及躲，便见这人一脚绊到路沿凸起的稜角上，扑向了插在街角处的标示杆。 ——这标示杆是给人指路用的，桿身是铁的，上面像风向标似的焊着三个铁板，铁板边缘做成箭头状指向周围的三个路口。 穿斗篷的人刚好头沖一块铁片的「箭头」栽去，这一下撞实了非见血不可。 克莱恩刚好走到铁桿旁边，只犹豫了一瞬，便侧跨出一步，隔着斗篷抓住这人的手臂，一把把对方扯了过来。 斗篷人的跌倒的势头太勐，克莱恩抓着这人转了半个圈才缓掉沖势，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这人头上的帽兜被甩掉，柔软的金髮失去遮挡散落下来，在身前有弹性般地坠了两下，头髮的主人勐地抬头，一双湛蓝剔透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克莱恩的眼帘。 克莱恩怔住，眉心无意识地跳了一下，这是…… 「斯威特？」 第27章 解围 乍看之下是斯威特，可这人的个头比七年前的斯威特矮上许多，头顶刚到我的下巴。 虽然长相和斯威特有□□分相似，但无论从身型还是年纪来看，她都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世界上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吗？ 尤其是那双蓝眸，连那种不带波动的眼神都像是和斯威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克莱恩才起了个头，便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迫近。 被抓着手臂的少女看清克莱恩的长相怔了怔，听到脚步声往后一瞥，眼神果决，立刻做出了判断，反手抓住克莱恩，自己背靠在墙上，用力一拽—— 克莱恩被她极其肖似斯威特的外貌晃了心神，一时不察，竟被她拽得往前倒去。 为免砸到人，他不得不伸手撑住墙壁，堪堪在碰到少女之前稳住了身体。 此时他的下巴和少女的额头之间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甚至能感觉到少女的鼻息喷在自己的锁骨上。 他连忙撑直手臂想要起身，正在这时，几个大嗓门的水手从拐角处追出，在分岔路口环顾。 「妈的，那个□□跑哪儿去了！」 「一个女人都跟丢了，怎么回去和船长交代？」 少女唿吸一滞，深邃的蓝眸扫过克莱恩，毫无预兆地扑向克莱恩，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藏在了克莱恩的身体之下。 克莱恩怎能不明白，这少女是把他当遮蔽物了。 那也不需要离得这么近。 他抬手想要把少女推开一些，少女似是担心他会抽身走人，一下搂得更紧，半个身体都挂在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不知道手往那里搁，不由得往后撤了半步，一脚踩在草丛里，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他和少女原本挤在拐角的阴影里，克莱恩退后一步便把整个后背都暴露在路灯的辐射范围。 那几个水手警觉地转身，嚷嚷着过来：「谁！滚出来！」 唿——唿—— 扑通—扑通—扑通—— 距离这样近，克莱恩听到了少女压抑的唿吸声和急促的心跳声。 她长得和斯威特这么像，又出现在这里，要说和斯威特没关系，恐怕大海里的鱼都不会相信。 她多半是斯威特家的亲戚，不知什么原因落了单，被港口的水手盯上追到了这里。 克莱恩的手在少女的背后悬着，很绅士地在她的肩膀上碰了一下，低声说：「别怕。」 就算她和斯威特没关系，只是个陌生女人，天色这么晚，克莱恩碰到她被几个粗莽的男人围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用抓这么紧，我不会扔下你。」 克莱恩的嗓音经过七年时光的打磨，变得醇哑醉人，但他自己并没有注意过这一点，船上的水手也不会特意提醒他。 少女掩在金色长髮下的耳朵动了一下，放松了手臂。 从外人的角度看，克莱恩和少女就像一对在角落里偷欢的恋人，那几个水手走近，啐了一口，又在前方黑黢黢的夜色里寻找一番，骂骂咧咧地朝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页 哈哈每天看到评论区有人按爪就像给我按戳一样 第28章 哑巴 「他们走了。」克莱恩说。 少女在他怀里转了下头，望进夜色里，确认那几个水手的确走了，才刷地松开克莱恩，低头拢紧刚才拉扯间松散的斗篷。 克莱恩退开一步，体贴地给少女让出。 她的手白皙细长，心不在焉地调整着领结，似乎在藉此机会思考什么事情。 克莱恩也在琢磨少女的身份，他往大房子的方向睨一眼——自从七年前斯威特搬走之后，那间大房子一直空置至今，连个回来打扫的人都没有，难道这少女不知道吗？还是说斯威特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大晚上就放她一个人出来，未免胆子太大了。 还得赶紧把她送回家人身边才行。 「你是……」 克莱恩的话刚起头，少女蓦地停住动作，手僵在脖子前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只有金色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乎在等待着宣判。 「……」这是把他也当成不怀好意的傢伙，以为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克莱恩忙把双手举到身前，安抚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住在这里。你是不是和住在那间大房子里的人有关系？」 少女快速地眨了两下眼，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向克莱恩。 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被人追击过后，她的反应相当镇定。 金髮散落，尖削的下颏从斗篷的领口露出来，浅红的嘴唇中间开着一条缝，气喘着，水润的眼中流露出探究，路灯的光映在其中，似乎有蓝色的水波荡漾。 七年前克莱恩就时常想，要是斯威特是女人该有多漂亮。 但他只是想想，万万没料到有一天真能看到这张脸长在一个少女身上。 不得不说，这张脸和女性的适配度远比他想像的高，少女的美貌并不是艷丽的类型，而是像蓝色鸢尾花一样清新脱俗，极易引起人的保护欲。 少女大概是在怀疑他，克莱恩只好进一步说：「你是那座房子的主人斯威特的亲戚吗？」 「……」 少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什么，她抿起嘴唇想了半晌，点了下头。 克莱恩把她的迟疑当做面对陌生人时的保守，并对这种保守报以充分的尊重，尽量放轻声音，免得惊到少女。 「你是他的……妹妹？」 少女又点点头。 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为了取信于少女，克莱恩抛出更多信息，「你哥哥有个管家叫帕顿，还有三个叫弗格森、洛克和温格的朋友，对吗？」 少女再一次点头。 克莱恩觉得少女差不多快放下戒心，自我介绍道：「我家就住在你哥哥家隔壁，我叫克莱恩，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漂亮的眸子滑到眼尾，快速瞥了一眼远处的大房子，垂下眼眸，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 「你不想说？」 少女还是摇头，过一会儿，抿了下嘴唇，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咙。 「喉咙……你不能说话？」 少女点头。 月光下，她的侧脸被映得像东方的瓷娃娃一样莹润白皙。 克莱恩不禁替她感到惋惜—— 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你…… 斯威特：啧，被发现了。（低头系斗篷想）该怎么解释？ 克莱恩：你是斯威特的妹妹？ 斯威特：……？ 斯威特：我是。 第29章 地址 一个不能说话的柔弱少女，深夜被几个粗陋的水手围追堵截，但凡是个有点良知的人撞见，都不会置之不理。 何况克莱恩和隔壁那一家还算有些交情。 他环顾一圈，前方只有两座在黑夜里静默的房子，从商店街那边出来通往码头的那条路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在分岔路口驻足。 自打那帮水手们走远，再也没人拐过拐角，往这边看过一眼。 没有人找过来，少女此时低着头，也没提起找家人的事。 克莱恩自然而然地把这个责任扛在了自己肩上，收起手里的香菸，斟酌了一下，问：「你是和你哥哥一起来的吗？你们走散了？用不用我送你去找他？」 少女迟疑几秒，点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少女不能说话，点头摇头能表示「是」或「不是」也能表示「想」或「不想」，具体意思克莱恩只能自己猜。 「你们是走散了，但不用我送你去找？」 克莱恩微微俯身观察少女的神色，又继续问：「还是说，你不是和你哥哥一起来的？」 这次少女总算有了反应，轻轻点了下头。 斯威特没来，克莱恩莫名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提出带少女去找斯威特，也只是出于一个男人该有正义感和责任感，不得已为之。 他刚才还在头疼如果真的见到斯威特，该拿出怎样的态度面，毕竟七年前他们算是不欢而散，斯威特不在，对他来说反倒好办了许多。 「不是和哥哥一起来的，那是和谁一起来的？父母？亲戚？朋友？」 克莱恩把可能的情况都猜了一遍，也没见少女点头，一个不太可能的的念头浮上水面，他眉头拧起，问道：「你是自己来的？」 第36页 少女先是很缓慢地点头，似是对把自己的状况全盘告诉克莱恩仍有疑虑，但很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克莱恩：「……」 居然真是自己来的？ 帕洛依港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成为周边几个王国最热闹的港口，每天来往船只无数，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像那几个水手一样的人不在少数。 斯威特和他的父母怎么放心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独自来一个陌生又嘈杂的地方？ 难道是离家出走来的？ 克莱恩感觉额角一鼓一鼓的，原以为把少女送回家人身边就行了，现在这个情况…… 「你家在——」 克莱恩屈指轻砸一下自己的额头，少女不会说话，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 他叮嘱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纸笔，很快回来。」 转身走出去几步，不太放心少女一个人，干脆回来隔着斗篷抓住她的胳膊，说：「还是带你一起吧。」 克莱恩在商店街的一家商铺买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交给少女，说道：「会写字吗？把你家的地址写下来，我送你回家。」 少女定定看他几秒，握紧手里的笔，低头看崭新的本子，细瘦的手指微动，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停下了。 「？」 克莱恩耐心地问：「怎么了？」 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敛起那双漂亮的蓝眸，快速动了动手腕，放下笔，拿起本子翻过来给克莱恩看。 只见上面用一行花体字写道：你家隔壁。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开启同居生活啦~ 第30章 隔壁 隔壁？ 那座大房子？ 「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你一个人来……」 虽然七年前斯威特只带了一个帕顿管家，但看大房子的装修、两人的仪态以及搬家那天的声势，明眼人都能判断出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克莱恩这些年出海，见识和七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只扫了一眼少女斗篷下的衣着，就知道她背后一定是个庞大的家族。 眼下没有僕人跟随，只有她一个人…… 果然是离家出走了吧。 克莱恩的女性朋友只有丽莎和娜塔，这两个人性格都比较外向，相处起来并不费力。 少女这样文静内敛的他还是第一次应对，依他看，不管少女是因为什么原因独自来到这里，都该把她送回父母身边。 不然她手无缚鸡之力，独自一人根本没办法在外面生存，今天是运气好遇见了他，如果遇上别人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在克莱恩思索该怎么沟通时，少女放平本子刷刷写字，把本子翻过来—— 【帕顿会来这里找我】 「你是说，帕顿管家知道你来这里了？」 少女点头。 说谎。 依帕顿管家对主人的忠诚度，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出来。 克莱恩觉得棘手。 少女和他的哥哥一样，吝于展示自己的神情，但那双海蓝的通透眼眸透着一股冷静和成熟，让她不显呆板，更像一个流落在市井、很有主见的小公主。 「你不想回家？」 少女把本子往前放了放。 「你不怕你哥哥和父母担心吗？」 少女毫无反应。 「好吧。」 克莱恩嘆气，她铁了心不说家里的地址，他也没处去找。 刚好他最近都要留在帕洛依港，把少女送到大房子是最保险的，在她家里人来接之前，他还能帮忙看着点。 两人一直坐在商店外供客人休憩的桌子边交流，克莱恩起身说：「我正好要回家，顺路送你回去。」 少女翻过一页，写好字给克莱恩看—— 【谢谢。】 克莱恩无奈地笑：「走吧。」 * 一路上为了避免少女紧张，克莱恩一直落后她半步，走在后面。 岔路口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步行几分钟，两人就停在了斯威特家的房子前。 少女不动。 克莱恩问：「怎么了？」 随即想到这里很久没人住，应该落了很多灰。 少女刚才写字时，握笔的手白皙细瘦，根本不像是能打扫的样子。 「以前你哥哥住在这里时我来过几次，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先帮你收拾一下。今晚凑合一晚，明天早上再找人来帮你彻底打扫一遍，可以吗？」 克莱恩尽量把话说得诚恳些，多提一提斯威特，省得多出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少女目光盯着院门上的锁，过了一会儿，克莱恩发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地拽了一下。 「怎么了？」克莱恩问。 少女翻起本子要写字，但周围太暗，克莱恩从口袋里掏出刚才顺手在商店街买的光元素球捏亮，柔和的光顿时照亮了少女昳丽的脸庞。 少女用手臂托着本子，写道： 【没有钥匙】 克莱恩：「……」 【我可以暂时住在你家里吗】 第31章 回家 少女写下这一行字后，半晌没听到克莱恩回答，想了想，在最后加了一个问号，抬头在柔光中和克莱恩对视。 「……」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个少年，克莱恩肯定二话不说带他回家。 第37页 可是这是个女孩子。 克莱恩在想，要是没有遇见他，今晚她一个人打算怎么过？ 什么都没准备就敢离家出走，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不知道人心难测？ 他说认识斯威特，少女就信了，万一他不是好人，见色起意呢？ 再退一步，就算她确信他和她哥哥认识，不会做坏事，但他到底是个男人。 这年头一个少女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帕洛依港又人多嘴杂的，传出去她的名声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心思在心里转了几转，克莱恩开始考虑送她去旅店的可行性—— 帕洛依港的人南来北往，最红火的除了餐饮业就是住宿业，各家旅馆从普通的标准间到高档套房各种规格的套间应有尽有。 美中不足的是，老闆不挑客，不管什么人只要有钱就可以入住，粗鲁的打手可以和来参观的富家小姐住隔壁。 镇上倒是有那种清净些的旅馆，但少女独身入住，一时半会儿等不来家人，万一被人盯上，他也鞭长莫及。 问题的根源在于不是一天半天，只要少女的家人一天没来接她，把她单独一个人放在哪里都是危险的。 克莱恩也不能每天在镇上的旅馆陪着她，思来想去，把她接回自己家，竟然是当下的最优选了。 「……」 今天先这样，明天去问问娜塔和丽莎，看看她们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吧。 做船长这些年，克莱恩已经习惯了把所有事情想在前头，要管理一船的人还要和沿途各国发展贸易不是那么容易的。 把所有情况都考虑了一遍，克莱恩才在少女的注视下颔首，说：「我也有很久没回来了，家里可能很乱，你先将就一晚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少女把本子翻到前面一页，上面赫然写着：谢谢。 这下克莱恩只能苦笑，就着元素球的光，带着少女回到自家门前。 爷爷以前一直打算着把小木屋拆掉，重新建一个大房子给克莱恩做婚房，让他娶一个漂亮大方的妻子。 但因为身体和腰包都不作美，这件事一拖再拖，临去世前还在担心克莱恩将来没人照顾。 爷爷去世之后，克莱恩出海航运，第一趟就赚了一桶金，那时他有足够的钱财造房子，却因为不想抹掉房子里和爷爷一起生活的印记，始终没有着手重建。 直到三年前，他出海半年未归，帕洛依港遭遇暴风雨，他的房子年久失修，又没有人照料排水，竟然被雨水泡塌了。 克莱恩事务繁忙，不得已，把重建房屋的事全权委託给了迪克。 迪克很仗义地帮忙，为他挑选了工程队，隔三差五过来盯一盯梢。 期间克莱恩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时新修的房子起到了第二层，第二次回来时，一幢漂亮崭新二层小楼已经修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置错时间了，32章先发了 第32章 名字 克莱恩叮嘱过新房子不要修的太浮夸，也不用太显眼，高度最好和隔壁保持一致。 迪克很懂他的心思，知道他既不想出头，也没想压隔壁一头，房子的外形便和隔壁选了一样的风格，色彩是低调的深蓝色和白色搭配。 除了为了足够容纳自己的船员来这里住，面积比较大之外，乍一眼看去，大概没人相信这里住着这一片海域上有名的船长。 和克莱恩的新房子相比，隔壁的房子已经不能称作大房子了，他只是习惯性的这么叫。 新房子修成，他一共没回来住过几次。 虽然外面按照克莱恩的要求尽量低调，迪克却在里面花了不少心思，储物空间足、装修也很大气，浴室卫生间之类的一应俱全，连给船员们准备的房间都设计了一番。 总而言之，新家与原来破旧的老房子相比，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克莱恩住惯了以前的老房子和船舱，饶是这里是自己家，时隔近一年推开房门时仍是不太适应。 屋子里久无人住，清冷混合着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克莱恩打开房间里的光元素灯，楼上楼下瞬间灯火通明。 他一边带着少女上楼一边说：「你住二楼，我住一楼，我先带你看看房间，帮你简单地收拾一下。」 考虑到少女的出身，在家里时她住的很可能是城堡或者大庄园，克莱恩提供不了那种环境，只能把自己那间最大最舒适的主卧让出来给她。 已经临近晚上十点，克莱恩带少女看过主卧和卫生间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放到门口的衣架上。 少女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克莱恩脱去外套后被裹在衬衫和长裤下的清瘦身型—— 他穿着虚撑着的黑色长裤，下面是一双航海靴，此时左腿微屈，将重心全部压在右腿上，整个人看起来利落潇洒。 挽衣袖时，他先用左手解右手腕口的扣子，右手手指放松地蜷着，扣子解开衣袖卷上去，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 衬衫衣领折得整齐熨帖，发尾清爽，他微垂着视线，去解左边的腕扣时，右半张像被海峡割开的海面，隐在鼻樑的阴影下，英挺俊朗，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漫不经心的韵味。 克莱恩挽好衣袖在房间看了一圈，先掸掉灰尘，再用装着清水和清洁剂混合液的家居清洁元素球把地板、床头擦了一遍，最后换了一床被子和床单。 第38页 出门在外所有事都要自理，他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确认没什么地方遗漏，才让少女进去休息。 走到门口时，克莱恩特意给少女展示了一下该怎么锁门。 「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再睡觉，睡衣的话柜子里有新的，不过都是男式的，明天我去镇上帮你买点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回来。你放心休息，有什么事的话就来楼下找我。」 少女抱着本子和笔，眼神奇异地盯着克莱恩，点点头。 克莱恩站到门外，临下楼前想起一件事来，用手理了下额前被汗水浸湿得泛潮的头髮，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叫你，这样不太方便，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女迟疑片刻，在本子上写完字翻过来： 【梅菲黛丝】 克莱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称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他弯起嘴角，碧绿色眼眸泛着湖水光泽，「晚安，梅菲黛丝。」 第33章 尴尬 克莱恩在浴室洗漱干净后，换上睡衣回到楼下的房间，没有立刻睡觉，而是简单地做了个日程规划。 船上的事情交给娜塔他很放心，他只要有空时去看看就可以，眼下亟需他解决的，是有关梅菲黛丝的事。 梅菲黛丝不肯透露自己的家庭住址，无非是因为她不想回去，克莱恩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有丰富的航海经验，曾经登陆过十几个王国，时常听到贵族少女不愿意服从家里安排的婚姻离家出走，为自己抗争的故事。 如果真是这样，他把梅菲黛丝送回家里，或许是害了她。 天空一样美丽的眸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克莱恩想：把梅菲黛丝留下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至多只能收留梅菲黛丝几个月，等到珍珠号起航…… 眼下克莱恩除了让梅菲黛丝在这里住得舒服些之外，做不了更多。 他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斯威特，这会儿却只能寄希望于斯威特能早点解决家里的事情把妹妹接回去。 斯威特那样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吧。 做好第二天的计划，克莱恩才躺下睡觉，不知是回到家里神经放松下来，还是他睡前忙了一通，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做。 睁眼时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浑身上下积累的疲惫几乎被盪空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卧室，这时爷爷应该在楼下做早饭，他应该马上起床下楼吃早饭，饭后出发去港口到迪克家的渔船上帮工。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墙壁，刷地被拉回现实。 回味了一下刚刚下意识幻想到的景象，克莱恩长长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 摆在客厅的祖母钟的时针刚刚指到vi，克莱恩穿过客厅时瞥了一眼时间，这个时间梅菲黛丝应该还没起床，他得考虑一下今天的早饭吃什么了。 他自己的话，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现在家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就不能太敷衍。 克莱恩走到浴室门口，把手搭在门把手上—— 以前他从来不愁吃饭，在家时三餐有爷爷照顾，在船上时也有专门的厨师，他下厨的机会不多，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牛排和玉米浓汤之类的。 最大的问题是他很久没回过家，家里缺少食材，等下还要先出门一趟买点东西回来。 ——微微用力一扭，浴室的门开了。 克莱恩状如往常地撩起头髮，看向洗手台，却没料到入目的是一大片雪白的背嵴！ 柔顺的金髮在睡过一夜之后被压得稍微有些凌乱，散落下来盖住了蝴蝶骨，梅菲黛丝正拿着一件克莱恩的衬衫往身上穿，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看到克莱恩，瞳孔蓦地一缩，快速背过身把衬衣挡在了胸前。 克莱恩愣了一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一闪，根本不敢多看，就砰的一声把门从外面拉上，狼狈万分地背对着门道歉：「抱歉，我以为你还没起床，我……不是有意的。」 梅菲黛丝不能说话。 门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该先敲门的，明知道家里住进来一个女人，怎么还能像一个人住时那么随便？ 克莱恩懊恼地啧了一声。 ——珍珠号上也有女性船员，娜塔就是女人，常年在海上航行，曾多次和海盗战斗，蜜色皮肤，性格飒爽，身体强健，在克莱恩眼里，她和其他船员一样，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可以称之为家人，便说明对各自的生活习惯有一定的了解，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 克莱恩第一次撞见刚才那样的场面，犹豫着是该再解释一下，还是该赶紧走开。 大约过了十来秒，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敲了一下，似乎是梅菲黛丝在说「知道了」。 第34章 妹妹 梅菲黛丝站在浴室里，眼帘低垂，眉心轻微地纵起，白净的脸上透着几分疑虑—— 克莱恩看到了？ 身侧就是圆形的镜子，里面映出她的侧影。 克莱恩惊鸿一瞥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肩膀并不像大部分女性那样细腻柔润，更偏向于男人的硬挺劲瘦，挡在衬衫下本该有所起伏的胸口一片平坦。 应该是没看到，梅菲黛丝想，不然比起道歉，克莱恩可能会更惊讶一些。 纵起的眉头放开，雪山一般寒远的眸子恢復平静，他抖开衬衫，在没有第二个人的浴室里露出明显属于男性的胸膛，将衣服穿上，扣好扣子。 第39页 最后一次蜕变期来得很突然，蜕变程度也比之前的两次更深，甚至让他的身体退化回了第二性徵发育前的少年时期，给了他最大的性别容错。 只要他想，就可以在做了十七年的男性人鱼之后，彻底地转变为女性。 但对一个早已经确定了性别的人鱼来说，容错没有任何意义，这种程度的退化除了让他变得虚弱之外，毫无益处。 要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轻易被几个人类制住，和帕顿走散。 七年前，他比克莱恩高上大半头，如今穿上克莱恩的衣服，两肩和腰身处都有富余，衣袖要捲起一半才不至于太拖拉。 洗漱完毕，斯威特，也就是此时的梅菲黛丝面对镜子整理了一下衣着，面无表情地拉开浴室的门，来到客厅。 香味从餐桌上传来，木质的餐桌上摆着两个东方的瓷盘，里面装着装着黄油吐司，搭配煎蛋、培根和火腿和番茄，摆盘精緻，旁边还放着一杯牛奶。 称不上豪华丰盛，但胜在营养均衡。 克莱恩观察了一下梅菲黛丝的表情，发现她好像没有很在意刚才那件事，一颗心放回独自，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叫梅菲黛丝过来吃早饭。 「商店街能买到的都是一些简单便宜的商品，你的日常用品等吃完早饭，我带你去镇上买。」 其实自从海运事业带动了帕洛依港的商业之后，港口周围的商店街完全能满足周围居民住户的日常生活，只有需要买一些高品质的物品时，居民们才会坐精灵公车去镇上挑选。 克莱恩作为一个单身青年，活得相当粗糙，三餐有什么吃什么，对衣着品质也没什么追求，只要整洁合身就够了。 但珍珠号上的女船员们，包括娜塔在内，都看不惯他的生活方式，声称他在浪费自己的脸，总是逼他交出薪水，帮他在沿途各国帮他买来各式各样的服饰。 这就导致虽然克莱恩本身并不在意，但和船员们在一起时，除了绝大多数时间要住在船长室里之外，衣食方面意外地被照顾得很好。 不仅如此，每到一个王国，娜塔和其他女船员们也会买很多首饰、衣物和香水，常常让克莱恩在几套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的衣服和耳环中选出更好看的那一套，托她们的福，克莱恩对女性的穿搭和喜好有了初步的了解。 此时梅菲黛丝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金髮垂在肩上，被阳光分出了明暗。 亮的部分被映得像金属一样，看起来整齐柔顺，隐在阴影里的部分呈暗金，偶尔随着她的动作被光线捕捉，就像被阴云笼罩着的雪山被破晓的阳光打亮，闪烁着金色液体一样的光泽。 他的衬衫对梅菲黛丝来说太大了，肩膀外缘还余出了大约一两指的间隙，肩线随着她的手臂垂下去，硬撑的衣料被折出了几个空荡蓬松的角，细瘦的手腕露在外面，一双象牙白的手骨节细长匀称，指甲圆润泛着粉色，几乎像个艺术品了。 在克莱恩看来，梅菲黛丝像一颗华美精緻的珍珠，需要用最柔软的绸缎托举着，用最漂亮的盒子来装点，否则无异于给珍珠蒙尘，暴殄天物。 恰好他支付得起——这么多年航运的薪水他除了盖房子之外没怎么动过，暂时不想成家的话，也没处花——他很乐意花在梅菲黛丝身上，就当是报恩了。 梅菲黛丝对克莱恩的提议没有异议，点点头，把放在桌上的本子翻回写着「谢谢」那一页。 「你先吃，我去洗漱一下。」 等到克莱恩洗漱出来时，梅菲黛丝像她的哥哥一样斯文，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牛奶，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为仰起头，金缎子一样的头髮从背后铺散下来。 有一处有点突兀，大约在她后脑靠上点的位置，有几绺头髮支起一截，大概是前一晚睡觉时被压出来的。 克莱恩的手指一动，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说：「忘了问，你今年几岁了？」 梅菲黛丝放下牛奶，抿了下被牛奶润湿的嘴唇，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数字——18。 「我比你大6岁，是你哥哥的朋友，也可以当你的哥哥了。」 克莱恩的朋友里只有迪克有妹妹，迪克妹妹和迪克差了十岁，每次克莱恩去迪克家时，那个小傢伙就会用软糯糯的声音喊克莱恩哥哥。 他其实一直很希望自己也能有个那样的妹妹，他会给她买各种各样的洋娃娃，让她穿得漂漂亮亮的，极尽自己所能地宠着她，等到她结婚时，他还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后半生都安乐无虞。 尤其是在爷爷去世之后，他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时，这个念头便愈发猖獗，他偶尔会想，如果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该多好啊。 克莱恩自己都没注意，他的眉宇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回过神压下荒草一样疯长的思绪，才继续说：「我会对外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妹，这样外面的人就不会说得太过份。」 梅菲黛丝点头。 克莱恩吃早餐很快，喝了一口牛奶，把杯子放下，斟酌着进入正题：「就算这样，你和我住在一起，也免不了闲言碎语。我有两个女性朋友，其中一个就住在镇上——」 说到这里时，梅菲黛丝眨了下眼，拿过本子写字。 克莱恩停下来看—— 【你要把我送走？】 第4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妹妹？ 第35章 出门 「……」 被梅菲黛丝注视着，克莱恩没来由地生出负罪感。 迄今为止，她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不哭也不闹，乖巧坚强，写下这句话时神色也是平淡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午后被洒上阳光的海面，映出他的影子。 该说她是通透还是懵懂好呢？ 总之，被梅菲黛丝这样看着，便像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受到了谴责，原本普普通通的几句话也变得难以开口了。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克莱恩想了想，把交握的十指搭到桌上，顿了一下，开口道：「我的生活单调粗糙，经常需要可能照顾不到你，而且，我们住在一起会很不方便。」 梅菲黛丝微微偏头，金色的头髮往那边坠了一下，写字： 【表妹？】 克莱恩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说：不是说对外说是表兄妹关系吗？ 「不止是对外，对内也是这样。」早上的场面一闪而过，克莱恩说道：「我们在生活习惯上可能有很大的差异，就算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也不应该太信任我，明白吗？」 梅菲黛丝看了克莱恩几秒，似乎是在考虑他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义。 克莱恩只好补充一句：「不止是我，其他男性，也不能轻易信任。」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帕顿先生什么时候能找过来还不确定，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到时候只有你自己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克莱恩安抚道：「我那个朋友心地很好，她就住在镇上，你的生活用品我会帮你买齐，也会给你留下一笔钱。你不用担心错过帕顿先生，我还在帕洛依港的时候会替你留意，等我离开时，我会请迪克……我的另一个朋友帮你。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给家里写一封信，至少告诉你哥哥，我相信斯威特不会不管你的。」 梅菲黛丝认真地听克莱恩的话，等到克莱恩停下，轻轻摇了摇头。 【对不起，早上的事我会注意，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写完这一句，她另起一行： 【我只能相信哥哥认识的人，请让我留在这里，如果你离开时帕顿没来，再把我送走，好吗？】 梅菲黛丝把本子立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莱恩。 克莱恩：「……」 被这样盯着，很难不动摇，克莱恩退了一步，说：「等你见到了我那位朋友，还不想住在她那里的话再说？」 梅菲黛丝手中的本子往后倾了倾，她垂下眼帘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 饭后克莱恩起身收拾餐桌，梅菲黛丝也动手收自己的那一份，被克莱恩拒绝：「你好好休息就可以，等我洗完碗就出发，你可以先……理一理头髮。」 梅菲黛丝疑惑地歪头。 克莱恩抬手想要帮梅菲黛丝指出脑后支起的地方，半空中收回手，说：「等下我帮你吧。」 他把餐盘放回洗碗池清洁干净，又洗了一遍手，把梅菲黛丝叫到沙发上，从卫生间拿来头髮清洁球，绕到沙发后，学着迪克给妹妹梳头的动作，把梅菲黛丝的头髮理好。 手中的金髮凉滑，散发着克莱恩家里的洗髮球的淡香，放下梳子，克莱恩用清洁球把她翘起的那几绺头髮润湿，动作很轻地压了一会儿。 梅菲黛丝安静地任由克莱恩帮他理头髮，起初支起的头髮起初顶着克莱恩的掌心，渐渐被抚平。等到他把手移开时，梅菲黛丝的头髮已经恢復了瀑流一样的顺滑。 「好了。」 克莱恩打量梅菲黛丝的衣着，无论是他的衬衣还是长裤都被卷了又卷，于是回到房间找了一件自己的斗篷。 他的斗篷对梅菲黛丝来说太长了，便用剪刀把那件从沿途不知道哪个王国、花几个银币买来的斗篷剪去了一截，给梅菲黛丝披上。 一切准备妥当，克莱恩才带着梅菲黛丝出门。 事实证明，克莱恩的担心是有必要的，他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又是年轻有为的船长，去车站的时候沿路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唿。 每当有人走近，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他旁边那个被深蓝色斗篷包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金髮垂到外面的梅菲黛丝。 尽管克莱恩一再强调梅菲黛丝只是他的表妹，但帕洛依港的人大多都知道克莱恩家里的情况，根本不信他的说法。 况且在阿弗尔王国，表兄妹或表姐弟之间是可以结婚的。 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走开的人都带着瞭然揶揄的表情，克莱恩控制不了旁人怎么想，末了，无奈地嘆出一口气，对梅菲黛丝说：「你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跟我说，我那个朋友……你看了就知道了。」 梅菲黛丝从斗篷里伸出手，举起本子： 【我不介意】 克莱恩：「……」 梅菲黛丝或许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谣言可以杀死人。 这种事很难解释清楚，只能寄希望于她家里离帕洛依港远些，这些风言风语传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上一篇文的时候好几天都么得一条评论，这篇基本每天都能握到一两只爪，满足o(*￣︶￣*)o 第36章 触动 这几年，克莱恩尤其喜欢独自散步。 如果是他自己去镇上，他很乐意步行，既能减少单独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能看看他出海的这段时间，帕洛依港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41页 带着梅菲黛丝就不一样了。 不光因为她是女孩子，更因为他是邻居的妹妹，而他现在，也把她当自己的妹妹。 自然不能让梅菲黛丝跟着自己长途跋涉。 克莱恩本想到商店街雇一辆小型精灵动力车，这种动力车最多只能供四人同坐，不像精灵公交那样乘客混杂、且站点固定，比较灵活，更适合私人观光，或者单独出行。 但小型动力车的起步价要高一些，按时计费，通常是一些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回会僱车参观，帕洛依港的居民只有在去医院、或者有什么急事时才会选择它们。 对现在的克莱恩来说，小型动力车多出来的价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梅菲黛丝舒适一些。 但近来有很多外国船只靠港，其中有一艘是观光游轮，这几天有大批外国人登陆，导致小型动力车紧张，无奈之下，克莱恩只好和梅菲黛丝只好选择精灵公交。 「车上人多，你离我近一些，不要走散了。」上车时，克莱恩叮嘱道。 梅菲黛丝点点头，从斗篷里伸出细白的手，抓住了克莱恩的外套衣摆。 出门时克莱恩随便收拾了一下，头髮近来有些长没时间减，便打髮胶全都梳了上去，露出额头。 穿的是一件双排铜扣的黑色外套，两边肩上搭着肩扣，外套的衣袖和衣摆边缘缝了两道金线。 如非必要，克莱恩不喜欢穿得太正式，扣子没系，衣摆就那么松散着，被梅菲黛丝一拽，便微扬起来，里面收进裤子里的衬衫边缘便露出一些。 那一刻克莱恩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被人依靠了。 他能当上珍珠号的船长，实在是机缘巧合，船上的船员大多年纪都比他大，包括娜塔。 在珍珠号上时，遇到什么事都是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并肩作战，船员们于他而言是朋友、是战友。 其余时间里，娜塔她们常常把他当做弟弟一样照顾，操心他的衣食住行，催促他早点结婚，这时他们便是兄弟或者姐弟了。 在船上，所有情绪包括感情都是外放的，谁需要什么就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像现在这样被小心翼翼地依靠着，莫名戳中了克莱恩心中的某一处柔软的地方—— 爷爷去世之后，似乎就没什么人或事非他不可了，他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无所谓。 但现在，梅菲黛丝伶仃又脆弱，只是轻轻拽了他一下，如同在空中飘荡多年的风筝再一次感觉到线的存在，让他之前快要消解掉的情绪重新被调动起来了。 克莱恩怔了一会儿，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触动莫名其妙，在梅菲黛丝询问的视线中笑了一下，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前面，在自己前面登上公车。 为了应对越来越多的乘客，精灵公车上的作为改成了两排，每排三个座位。 公车是没有顶棚，克莱恩担心梅菲黛丝会从车边掉下去，自己坐到窗边的位置，让梅菲黛丝坐到自己身边。 乘客上车之后，公车启动朝下一站飞掠过去，再一次停车时，有几个大声喧譁着的水手上来，其中一个径直走来，坐到了梅菲黛丝身边。 车上人多，刚开始克莱恩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旁边的水手吵闹了点，不断扯着嗓子和隔着过道的同伴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 但随着公车转弯、在站点停靠，更多的乘客涌上来，从过道经过，水手往后仰身体时，梅菲黛丝侧身避开，挡在斗篷帽子里的脸便露出了一点。 过道对面的同伴霎时安静下来，朝梅菲黛丝身边的水手使了个眼色，水手渐渐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他假作看站点的告示牌，扭过头来，目光在梅菲黛丝斗篷中露出的金髮上停顿了半天。 他的视线相当灼热，眼神中流露出怀疑，但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是在高空，克莱恩只是转过头，淡淡地扫他一眼，算作警告。 那水手自打上车第一次看清克莱恩的正脸，瞳孔一震，像是认出了克莱恩，再看看身边的梅菲黛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讪讪地收回目光和对面的同伴交换眼神。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往梅菲黛丝身边靠拢。 一会儿抬手搔搔头髮，一会儿伸个懒腰，手肘刻意刮过头蓬的帽子，差点把斗篷的帽子掀下来。 就在那个水手第三次靠近的时候，克莱恩突然伸手，用手腕内侧点垫住梅菲黛丝的肩膀，把她往自己的座位揽了揽，冷声说：「如果你不想要你的胳膊，我可以帮你卸下来。」 周围不少乘客看过来，看到克莱恩以保护的姿态揽着一个穿斗篷的女人，结合他刚才的话，立刻搞清楚状况，纷纷以目光无声地谴责水手。 水手把还在半空中的手垂下来，不得已往靠近过道的方向挪了挪，悻悻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警告的话只说一次，克莱恩没再强调，如果对方真的认识他，就该知道再有下次是什么下场。 公车驶进镇上的车站，乘客鱼贯下车，为了避免梅菲黛丝被撞到，克莱恩和她一起留到了最后，身边的水手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车门口时，还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梅菲黛丝一直低着头，等到人都走光，才摸出本子写下一行字，拽一拽克莱恩的衣袖给他看： 第42页 【他们是昨天晚上的人】 「你是说——」 昨天晚上路灯很暗，距离又远，克莱恩没有看清那两个追梅菲黛丝的水手的样子，现在后知后觉，才发现刚才遇到的两个水手和昨晚那两个水手的声音很像。 昨晚梅菲黛丝说过，应该说是写过，她在商店街买食物的时候被那两个水手盯上，被他们一路追到岔路口，遇到克莱恩才得救。 这其中有很多疑点，比如梅菲黛丝是怎么来到帕洛依港的，她知不知道大房子的具体位置，以及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徘徊等等。 但克莱恩没有细问，因为她觉得梅菲黛丝柔弱又有教养，即便有所隐瞒，应该也只是出于自保，而不是有什么坏心。 他只是帮朋友的妹妹一个忙而已，不需要刨根问底，梅菲黛丝想说的时候，他安静地听就可以了。 及时收住深入询问的心思，克莱恩说道：「没事，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这么安慰着，他心里想的却是要是昨晚他在船上多留了一会儿，或者娜塔早点把他叫醒让他回家，梅菲黛丝就会被他们抓到，到时候…… 早知道就不该轻易放过他们。 梅菲黛丝身边那个水手明显认识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哪艘船上的，但肯定和他们打过交道，以后得留意一下，揪出这两个人来，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公车站台有些高, 梅菲黛丝穿着斗篷行动不便，克莱恩先从车上跳下去, 伸了一只手给她，让她借力从车上下来。 就在这时，因为过长而被捲起来的裤脚松脱掉下来，盖住了鞋面。 梅菲黛丝不小心踩到裤脚上，险些从站台上摔下来。 幸好克莱恩一直关注着她，一见她身型摇晃，连忙挡上去，梅菲黛丝砰的扑到他怀里，慌忙间搂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柔软的金髮自上而下落到克莱恩脸上，还有几缕滑过他的锁骨，淡淡的香味在鼻尖萦绕, 有些痒, 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冰壶一样的眼睛。 梅菲黛丝和斯威特长得太像了, 一晃眼就要认错。 克莱恩收回视线说道：「小心。」 顺势揽住梅菲黛丝的腰, 把她从站台上抱下来，放到了地上, 在她面前蹲下，把掉下来的裤腿挽了回去。 梅菲黛丝去翻她的本子, 克莱恩起身笑道：「知道了, 不用谢。」 梅菲黛丝动作一滞, 抬眼看到他的笑容, 犹豫了五六秒, 把翻本子的手缩回了斗篷里。 克莱恩往车站外望了一眼, 说：「镇上人多, 你最好抓住我的胳膊，免得走散。」 梅菲黛丝点点头，把本子和笔放到左手里，腾出右手伸出斗篷，抓住了克莱恩的手腕。 之前都没注意，乍被她抓住，克莱恩才发现她的手很凉，就像是她的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水，冷意沿着手腕攀援而上。 其实看到她和斯威特一样的冷白皮肤，就该知道他们的体温不会很高。 原来不仅是外貌，他们连内在都很有珍珠质感，区别是梅菲黛丝不像斯威特那样清冷疏离，更偏向于乖巧柔和一些，所以克莱恩才会一看到她就会升起保护欲。 他的体温偏高，很快就消解掉这份寒凉，刻意收着步子，配合梅菲黛丝的步伐走出车站。 起初梅菲黛丝只是虚虚地握着克莱恩的手腕，渐渐的，克莱恩的体温顺着相贴的皮肤传到她的掌心，她目光奇异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探究似的收拢手指，握实了。 克莱恩没有注意这样细微的差别，他没怎么犹豫，带着梅菲黛丝径直朝前方那个挂着巨大深灰色招牌的店铺去了。 招牌上没有店铺名，就是一个深灰色的底板，只有右下角用黑色凸字印着：阿弗尔王国帕洛依镇分店。 这是一家连锁店，不仅遍布了阿弗尔王国的各个城镇，还在周边各国开有分店，主要经营女士服饰、装饰品以及一些高端日用品。 听娜塔讲，不同国家的分店会聘请本国的设计师参与设计，出品的商品会在考虑本土风俗的基础上加入品牌元素，走得是简约大气的风格，用料做工都是数一数二的，除了贵点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无名店铺的服务一流，服务生在门口看到克莱恩和梅菲黛丝朝店门的方向走来，立刻露出标准的微笑，从里面拉开门，站到门外欠身：「欢迎光临。」 克莱恩抬起手腕，让梅菲黛丝借力安稳地跨上台阶，才从后面跟上，和她一起走进店里。 门里的店面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主打生活用品，划分为日常区和妆容区，服装店在二楼，都是明码标价，自试自取，没有店员紧跟着惹人焦虑。 店里设有休息区，供应咖啡和蛋糕，但克莱恩没有坐下，而是陪着梅菲黛丝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 梅菲黛丝看过一水儿的女士日用品和各种各样的衣裙后，陷入了沉默。 「不喜欢吗？」克莱恩拿不准她的意思，已经在想如果梅菲黛丝不喜欢这些的话该带她去哪，或许该去问问丽莎？ 梅菲黛丝掏出本子翻过一页，写道： 【太贵了】 这里的东西确实不便宜，一个喝水用的杯子就比其他店铺里一件精緻的裙子还要贵。 克莱恩打定主意要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梅菲黛丝最好的，贵不要紧，反正他的钱也没处花，能让梅菲黛丝穿得舒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第43页 「不用担心价格，选你喜欢的就可以。」 梅菲黛丝按着本子，还是没有动。 克莱恩只好伸出手，隔着斗篷，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微微俯身，和她视线平齐，笑着说：「你哥哥以前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我一直很想报答他。但他后来搬走了，我不知道他搬去了哪，也没机会报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你放心，斯威特帮的忙，比我现在能提供给你的帮助大得多，你就当是帮我报答你哥哥，让我心安一下，好吗？」 克莱恩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和一个小妹妹讲话，碧色的瞳孔含着笑，在屋顶璀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迷人的光泽，高挺的鼻樑在脸侧投下了一小片神秘的阴影，将他的五官衬得更加立体英俊。 他的穿着一向走简单利落的风格，不像一些打扮浮夸的船长，整天戴着船长帽、穿航海披风、衣服扣子不扣露出被海盗砍伤的胸口、在根本没受过伤的眼睛上戴黑色的眼罩，或者走到哪里都戴着满手的戒指、拄着手杖、三句不离自己的船长称号，好像生怕谁不知道似的。 即使不用这些外物装饰，克莱恩的气场也很强大，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不难从他的腰身、长腿和神态中看出一种类似野豹的机敏和爆发力。 倾身下来时，虽然刻意收敛，但常年在海上航行和各类人打交道的干练气势还是不小心泄出来几分，形成了不小的压迫感。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从他们进店起，就有几位客人不断扫量这对奇怪的组合，其中一个正在香水柜檯前的金髮男人频频看过来，视线不断在克莱恩的腰后流连。 梅菲黛丝看了眼旁边颜色鲜亮的杯子、餐具和绣着漂亮花纹的毛巾、餐巾，在克莱恩的注视下吸了口气，迟缓地点了点头。 克莱恩不太在意花销，帮梅菲黛丝买齐了日用品之后，顺便为珍珠号上的女船员买了些礼物。 店铺提供送货□□，他们不必提着大包小包出门，但梅菲黛丝的最终去向还没定下来，克莱恩给不出确切地址，只好暂时领了一块取货牌，在两天之内决定好再告知店家。 买东西花了不少时间，克莱恩打算带梅菲黛丝去吃饭，然后去见丽莎。 就在他刚出店门的时候，后面伸来一只手，撑开克莱恩的掌心，往他的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克莱恩转头，发现是之前在店里看到的一个金髮男人，男人见他回过头，朝他眨了下单边的眼睛，越过他率先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毁灭吧 第38章 邀约 克莱恩抬手, 发现金髮男人塞给他的是张纸条，展开看, 上面用一手流畅漂亮的字写道： 【期待与你共度美妙的夜晚。】 【精灵酒店7-11】 【汉森】 梅菲黛丝没想窥视，她就站在克莱恩身边，往他的手边不经意地一扫，便瞥到这三行字。 怔了怔，往门外一看，只见那个金髮男人就站在街角，单手插着口袋，翘着嘴角等待克莱恩的反应。 克莱恩第一遍没看懂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对方把纸条给错了人，或者说有谁约他到这个地址见面，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以各种形式试图和他调情的男性有不少。 有请人传话的, 有自来熟地搭讪的, 有不请自来坐到他对面抛媚眼的，还有不怕死地直接上手的。 最夸张的一次是珍珠号停靠在邻国港口, 他去见过海关官员回到酒店休息时, 发现床上竟然躺着一个光熘熘的长髮男人！ 相较之下，这个搭讪方式算是委婉的了。 克莱恩没注意街对面的人, 面无表情地把纸条团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走吧。」克莱恩很快把收到邀约的事抛在脑后, 对梅菲黛丝说道。 梅菲黛丝没有立刻回应, 而是看着一个方向。 克莱恩顺她的视线看过去, 「怎么了？」 没等他看到可疑之处, 梅菲黛丝已经拉住他的衣袖, 拽着他往台阶下走去。 街角的金髮男人目击了全过程, 扫了梅菲黛丝的背影一眼,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带梅菲黛丝吃什么是个问题，克莱恩很喜欢丽莎家的煮海鲜，带她去那里，正好还能见到丽莎，谈一谈她去处的事。 但他记得七年前他带斯威特来的时候，斯威特只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其他的，想来是不喜欢的。 而梅菲黛丝的口味很可能和他哥哥一样。 克莱恩刚刚想到一件事。 大概是地域不同，就他去斯威特家里做客——姑且算是做客吧——那几次，明显可以看出斯威特的口味，和帕洛依港居民的口味差别很大。 且不论丽莎会不会帮忙，如果梅菲黛丝住在丽莎家里，饮食便是一个大问题。 丽莎家的煮海鲜店生意很忙，早上五六点起，一直到深夜才能关店，总不能没眼力地要求她每天抽出时间给梅菲黛丝另开小灶。 那样丽莎说不定会用滚烫的煮海鲜锅底泼他，然后再大骂他一通。 克莱恩：「……」 丽莎自从接管了家里的店，性格泼辣了很多。 有一次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疤，揪着他数落了几个小时，以至于那段时间他来镇上都要绕着丽莎家的店走。 第44页 这样说来，或许还是应该请娜塔帮忙？ 可是娜塔是珍珠号上的船员，几个月时间一到，也要跟他一起出海…… 衣袖被拽了一下，克莱恩回神，一侧头就看到梅菲黛丝的本子： 【你在想什么？】 克莱恩说道：「在想带你去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可以】梅菲黛丝从斗篷里微微仰起脸。 「嗯，你很乖。」克莱恩看到她乖巧的样子，突然有一股暖流流经胸口，一片软软热热的。 这种情绪很陌生，或许……这就是有妹妹的感觉？ 克莱恩更加羡慕斯威特和迪克，与此同时，他也想到要带梅菲黛丝去哪里吃午饭了。 「南国味道」是帕洛依镇近几年最火爆的餐厅。 帕洛依港靠近温莎海域，是整个大陆最西边的城镇，东方是未知领域，北方是恶龙居住的沃克沃斯山脉，南边有仙踪、雾隐两大魔法森林。 克莱恩带领船队去过北方王国，那边的饮食大多粗糙重口，对吃惯了清淡细腻的海鲜的船员来说是一大挑战。 相较之下，还是南方国家精巧细緻的烹饪手段更受西边国家的欢迎。 娜塔她们是这里的常客。 在珍珠号还有两三个月抵达帕洛依港的时候，她就和船上的姐妹们约好，要在逛了一天的无名连锁店之后来这里大餐一顿，再去温泉会馆泡泡温泉。 一两年前，克莱恩被强行带到这里吃过几次饭，饭菜的口味确实很好，就是各种餐桌礼仪太麻烦了，所以他宁愿去丽莎的店里吃煮海鲜。 克莱恩和梅菲黛丝进入「南国味道」的时候，发现店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店里的服务生们抱着银质的托盘低头在走廊上快速跑过，有人在打扫地面。 周围餐桌边的客人们说话时也可以压低了声音，谨防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引来什么不好的事。 连门口的迎宾都在压低声音说过「欢迎光临」后，将声音放得更轻，劝道：「抱歉，刚才店里出了一些事情，如果您不是非要在这里用餐的话，建议您选一家别的餐厅。」 怎么这么不巧？ 克莱恩在脑海中搜寻其他用餐地点，突然，一道玻璃碎裂声从前面的某个包间里响起。 接着，雷霆似的暴怒声传出来：「又是克莱恩！被我抓到，我一定要揪掉他的脑袋踢进海里！」 服务生的头压得更低了，不得已地说道：「有几个海盗在这里用餐，他们……」 克莱恩已经听出里面大声叫嚣的傢伙是谁，那人长着满脸的络腮鬍子，手臂和胸口的粗黑毛髮像猩猩一样茂密，真实姓名不详，但他管自己叫胡克船长。 ——因为他的右手像传说中的大海盗一样，在断掉之后装了一个黑漆漆的铁钩子。 像大海盗一样，就说明他不是海盗。 事实上他是一个像克莱恩一样的运输船队的船长。 四年前，他的船队得到邻国王室的授权，在沿途各国运送商品物资，多个国家向他开放港口，减免税收，他一度是温莎海域最风光的船长。 但他贪心太过，除了王室的酬劳和船队分红之外，还企图从满船的商品里分一杯羹。 他在向王室復命的时候，多次虚报商品在运送过程中的损耗比例。 至于被虚报损坏的商品，都变成了金币，进了他的口袋。 那时克莱恩的船队逐渐崛起，胡克的行为终于引起了王室的不满，王室收回了授予他的荣誉称号，转而向克莱恩抛出了橄榄枝。 少了王室背书，胡克在各国海关连连碰壁，船队四散，船员辞职，带领的船队迅速从一流跌到三流。 从那以后，克莱恩就成了胡克的眼中钉。 但这只是单方面的仇视，克莱恩看他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何况他还带着梅菲黛丝。 克莱恩沖服务生点头，正要转身出去时，一间包厢的门被打开，在公车上坐在梅菲黛丝身边的那个水手出来大喊：「人呢？赶紧给胡克大人——」 他看到克莱恩，瞬间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噌地窜回了包厢。 克莱恩来不及离开，便听到噔噔的脚步声，一只长满了毛的攥着酒瓶的手当地砸在门外的墙上，体型庞大的胡克从包厢里挤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红成一片—— 「克莱恩和那个□□在哪儿！」 第39章 教训 如果胡克船长这句话只是在骂克莱恩, 克莱恩都不会这么生气。 他蹙眉的功夫，胡克船长已经看到他, 攥着酒瓶摇摇晃晃地从包间里出来，坐在外面餐桌上的客人和服务生都不动声色地给这个危险人物让路。 胡克船长喝得醉醺醺的，很享受众人对他的恐惧。 瞥了一眼身后，一改刚才在包间里暴怒的语气，得意洋洋地对克莱恩说：「瞧瞧是谁来了，这不是年轻有为的克莱恩船长吗？」 餐厅的客人纷纷望过来。 胡克的目光在梅菲黛丝身上转了转，粗黑得宛如毛虫的眉毛一立，一下把手里的酒瓶砸碎在墙上！ 青黑色的玻璃四溅，甚至崩到了某一桌客人的餐盘里，引起了一阵尖叫声。 他从喉咙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我的朋友来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怠慢我的朋友就是怠慢我胡克！还不赶紧把他们请进来！」 第45页 他几次都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嘴里喷出浓重的酒气, 惹人厌烦。 站在克莱恩身边的服务生连连鞠躬，转过身朝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语带惶恐地对克莱恩说：「不好意思, 我们不知道两位是胡克大人的朋友, 请进，请进。」 克莱恩陷入两难境地了。 虽说他一向懒得理会胡克船长, 但麻烦找上门来，他不介意顺手解决一下。 正好还可以教训教训那两个水手。 ——胡克似乎也知道梅菲黛丝的存在, 那就连胡克也一起教训, 让他以后都不敢再打梅菲黛丝的注意。 如果只是他自己在这里, 很好办, 问题是他现在带着梅菲黛丝, 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和他一起涉险。 走也不能走, 胡克明显是沖他来的, 他一走了之，暴怒的胡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这家的店的店员和其他客人就要遭殃了。 休个假也不让人安生。 早知道，就该早点解决掉胡克这个隐患。 服务生还弯着腰，保持着「请」的姿势，额头冒汗，伸着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克莱恩略作思索，回身看了眼街道对面的甜品屋，里面大多是母亲带着孩子，看起来气氛，相对安全些。 他掏出几个金币递给梅菲黛丝，说：「你先去对面点点吃的，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梅菲黛丝抬头看克莱恩，抿抿嘴唇，像是在犹豫。 其实克莱恩也不放心让梅菲黛丝单独行动，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只好尽量让梅菲黛丝安心：「放心，他们不会过去的，你只要等——」克莱恩打开装有爷爷照片的怀表看了眼，说：「五分钟。」 梅菲黛丝看了眼胡克船长的体型，水蓝的眼眸暗了暗，抱着本子缓慢地点点头，转身往店外走去。 克莱恩和梅菲黛丝说话时，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很温柔，音量不大，除了旁边的服务生之外，店里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胡克船长盯着他们—— 梅菲黛丝戴着斗篷的帽子，但光从帽檐下露出的下半张脸足以看出她是个美人，抿唇的样子更是引人遐想，让人想要品尝一下她的味道。 她和克莱恩站到一起就是俊男美女，宛如一对新婚的小夫妻。 两人旁若无人地展示他们的恩爱，丈夫体贴地照顾着妻子，妻子离开之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点燃了胡克船长心中的怒火。 克莱恩抢了他的荣誉称号，抢了他的风头，现在连他看上的女人都要抢！ 克莱恩算什么东西？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而已，居然敢跟他胡克船长抢？ 周围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就是醉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视线中的情感倾向。 咚、咚、咚—— 「南国味道」的大厅里传来接连不断的闷响，声音的源头是胡克船长的半个脑袋那么大的拳头。 他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扭曲了，一下又一下地用拳头砸着木质包间的墙壁。 刚走出去几步的梅菲黛丝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 胡克船长咧开嘴唇，又喷出一大口混合了胃酸的酒气，狞笑着说：「我还说这个小美人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傍上了你啊。」 不等克莱恩说话，他摆摆手继续说道：「我还想尝尝一手的鲜货，既然她傍上了你，就算了，我胡克不和朋友抢女人，等到你玩够再借我玩玩就行了。」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警告道：「她是我妹妹，你放尊重点。」 「妹妹？」胡克露出一个淫/亵的表情。 目光越过克莱恩落到门外的梅菲黛丝身上，不怀好意地问：「你们昨晚不是幕天席地地就干起来了吗？我的船员可以看了一场好戏，怎么样，她玩起来爽不爽？」 「……」 那两个水手知道昨晚在墙边的人是他和梅菲黛丝了。 胡克船长还在不断喷着酒气说话，他说出来的话比酸臭的酒气还污秽，简直不堪入耳。 克莱恩听得眉心直跳，火气也不断上涌，反手关上店门，把他的声音一起隔绝在店里，走向胡克。 换做清醒的时候，胡克一定不敢这样挑衅克莱恩。 克莱恩有着与他文质彬彬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力量，而且他像是为大海而生的，对海的感知让所有生活在这片海域的人都望尘莫及。 在温莎海域上跑航运的船长和海盗没有不知道克莱恩的，自然也知道他的身手和作风。 早年还有海盗敢打他的主意，直到五年前他在风暴来临之前，将一整船的海盗全部沉海，救下了珍珠号的副船长娜塔。 后来他代替娜塔被海盗杀死的弟弟，成为珍珠号的船长，从那以后，就很少有海盗敢打他的主意了。 胡克恨克莱恩，却也恐惧他，只能借着酒意羞辱克莱恩，故意激怒他。 看到克莱恩走来一边战慄，一边更加兴奋地吐出污言秽语：「都是朋友，不要那么小气，我不介意玩你玩过的女——」 轰的一声，胡克硕大的身体往后倒飞出去，砸到了后面的桌椅上，桌椅和杯碟哗啦啦倒了一地。 倒地几秒之后，胡克才感觉到腰腹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了。 第46页 「操——」 趁他没爬起来的时候，克莱恩解决掉了从包间里跑出来的四个水手——胡克这种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手下逞威风。 胡克艰难操纵着自己烂醉的身体坐起来，却被一股大力抓着头髮拎了起来。 克莱恩拎着一个明显比他高大的男人，却毫不费力，漫不经心到极致，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厌烦和无奈了。 「说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不太喜欢有人污染我妹妹的耳朵。」 克莱恩把胡克的身体拖向墙边，面色冷静地揪着他的头髮，砰的一声，把他的头掼在墙上。 一下，一下，再一下—— 沉闷的肉/体撞击墙面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餐厅里传开，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有几点血溅到了克莱恩的白衬衫上，门口的服务生颤巍巍地出声：「这位、这位客人……」 克莱恩能感觉到抓着的头髮上满是油垢，听到服务生的声音抬头，一瞬间看到了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向大堂的梅菲黛丝。 五指蓦地一松，已经叫不出声音的胡克贴着墙壁软倒在地上，头划过的地方在墙上留下了一片血迹。 「抱歉。」 克莱恩轻唿一口气，在旁边的餐桌上拿了一张餐巾，快速把沾了血的手擦干净。 仍觉得不够彻底，对服务生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问：「有可以洗手的地方吗？」 「有、有！」服务生忙不迭地点头，说罢就想带路。 克莱恩彬彬有礼地说：「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去，可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妹妹吗？」 妹妹？ 服务生顺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梅菲黛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当然，当然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滤镜：可爱的妹妹 路人滤镜：恩爱的夫妻！ 第40章 同居 克莱恩很快把手清洗干净,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胡克船长已经被他带来的四个水手带走了。 餐厅里的客人少了一半, 几个服务生忙着清理胡克的碎酒瓶、被砸垮的桌椅和墙上的血迹。 梅菲黛丝安坐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包厢里，之前负责迎宾的服务生试图跟她搭话：「你哥哥对你真好。」 梅菲黛丝头也没抬：「……」 服务生讪讪地清了清嗓子：「都到屋里了还穿着斗篷不会不舒服吗？要不要先——」说着上前要帮梅菲黛丝解斗篷。 梅菲黛丝抬眼，凉凉的视线一扫，服务生只觉得有股冷风直往衣领里钻，后背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哦，哦，不脱也可以的，你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妹。 就在服务生尴尬得快要咬到舌头时，包厢的门在外面被敲响。 她立即拉开门, 见到克莱恩时弯起的嘴角和眉梢一僵, 赶忙侧身出去，小心地把克莱恩请进包厢。 从门外往里看, 便可以发现刚才还一言不发冷得像块冰的少女, 在克莱恩出现的那一刻，陡然温顺柔和下来。 好像她从不曾露出那样奇怪的目光。 「稍等一下。」 克莱恩对服务生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进入包厢。 服务生几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很帅, 尤其是那双泛着湖水光泽的眼睛, 漾开笑意的时候几乎能让人溺在里面。 如果忽略领口处的点点血迹, 忘记他砸海盗脑袋时冷酷的眼神和骇人的力道, 他完全就是一个英俊体贴的绅士。 与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三分笑, 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关心妹妹时, 语调像化开了的春风，拂过面颊让人心旷神怡。 服务生不无羡慕地想：做他的妹妹一定很有安全感吧？ 要是她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她不知道的是，克莱恩此时心中非常懊恼。 隔着一把椅子坐到梅菲黛丝身边，把桌上的菜单递给她，尽量放轻声音问：「看看想吃什么？」 梅菲黛丝看着菜单封面，斗篷被伸出来的手掀开一点，一个本子被压到了桌面上。 服务生在门口看到她拿出一支笔在上面写字，然后把本子推到克莱恩面前。 【我吃什么都可以】 啊，原来是不会说话。 怪不得刚才那样看她。 服务生回忆梅菲黛丝抬头时那惊鸿一瞥，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好可惜啊。 克莱恩点头，翻开菜单点了几道本店的招牌。 服务生记下，正要走时，克莱恩拦住她问道：「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一件衬衫吗？我可以付小费。」 「南国味道」服务一流，这种要求在正常范围内，也是服务生赚小费的主要渠道。 问过克莱恩要什么价位、样式的衬衫后，服务生动作很轻地把包厢的门从外面带上，快步离开了。 包厢里只剩下克莱恩和梅菲黛丝两个人，诡异的气氛逐渐蔓延。 克莱恩：「……」 他该等梅菲黛丝离开再动手的。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让梅菲黛丝看到他的处事方式，可是胡克说的话不堪入耳，他当时只想尽快让胡可闭嘴。 「抱歉，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那些水手就是这样，平时粗鲁惯了。」思来想去，克莱恩觉得还是得道歉。 第47页 梅菲黛丝动了动，似乎是从斗篷里偏头往克莱恩的方向看了一眼，拉过桌上的本子写道： 【我昨天就碰到他们了】 【谢谢你帮我教训他们】 莫名其妙的紧张被抚平了。 与此同时，一股熨帖感和满足感在克莱恩的心里铺开。 他想，可能这就是被妹妹依靠、信任的感觉吧。 服务生买完衬衫回来，推开包厢的门，看到的便是兄妹两人和谐亲近的一幕—— 少女脱下了斗篷，穿着一套无名连锁店里本季主打的中性风新品，棕色的长裤搭着白色泡泡袖衬衣，外面是一件收腰的和裤子同色的，衬得她颇具英气。 蜜糖色的金髮被一条蕾丝髮带拢起来，两绺看起来很有弹性的捲曲发束从额前落下，衬得她皮肤更白，眼眸更蓝。 克莱恩正在帮她盛汤，看到服务生进来，低声叮嘱她不要乱跑，起身到门边接过衬衫，付过小费之后和服务生道谢，到卫生间换上了衬衫。 虽然前情有些曲折，但是结果还不错。 梅菲黛丝对午餐很满意，临离开前，还特意写了一遍「谢谢」给他看。 出门时克莱恩走在前面去结帐，然后和梅菲黛丝一起离开「南国味道」。 走在路上，克莱恩一直在思考梅菲黛丝去向的问题。 ——掏金币付钱时，他摸到了口袋里服装店的那块送货牌。 买过日常用品，吃过午饭，按照原计划，他该带梅菲黛丝去见丽莎了。 衣摆被人拉了拉，克莱恩停下转头看梅菲黛丝，梅菲黛丝把本子举过来—— 【我有点累，可以回家休息吗？】 克莱恩的视线从本子上移到梅菲黛丝脸上。 她似乎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知道，神色平静而坦然，发出了一个试图达成共识的信号。 克莱恩有两个选择，一种是无视她的信号，带她去见丽莎。 另一种是接收她的信号，并遂她的心意，带她回家。 克莱恩在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想到了早上令人尴尬的一幕，也想到了梅菲黛丝拽他的衣角时的感受，甚至想到了斯威特和爷爷。 从昨天见到梅菲黛丝，到刚刚那一秒，一切都像万花筒一样在克莱恩面前过了一遍。 最后，他略有些生硬的说：「丽莎……最近外来人多，丽莎的店应该会很忙，今天先回去，其他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两个船长在「南国味道」起冲突的事，要不了多久就要传遍整个帕洛依港，到时候梅菲黛丝作为事件中的女主角不可能隐形。 把梅菲黛丝送去丽莎那里固然可以避嫌，但是万一胡克船长和他的手下去找麻烦，两个女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样不仅保护不了梅菲黛丝，还平白无故把丽莎卷进危险当中。 反正要不了几天，帕洛依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梅菲黛丝的存在，还不如暂时把她放在身边。 至于他离开帕洛依港的事，克莱恩嘆了口气，心想：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同居！ 第41章 脚伤 克莱恩把梅菲黛丝安置在甜品店里, 把送货牌交还给连锁店，登记好地址, 出来时在镇上的动力车停泊处找到了一辆小型动力车，接上她返回家里。 车子直接把人送到家门口，克莱恩率先下车，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梅菲黛丝在他身后下车时，面上露出些迟疑。 她一手撑在车边沿，漂亮的眉目轻皱起来，先是探出左脚踩在地上，犹豫片刻，才把右脚伸出来。 右脚完全踩实时，身型微晃，好在她搭在车门上的手骤然一收, 堪堪稳住了身体。 克莱恩付完钱打开院门, 正要侧身让梅菲黛丝先进门，一回头, 便看到她脸色发白身体僵硬的样子。 克莱恩：「怎么了？」 梅菲黛丝闭了闭眼睛, 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开，克莱恩顺着她脸往下看。 她的身体都包裹在深蓝色的斗篷里, 只能从斗篷下摆处瞧见端倪—— 尽管她极力保持平稳，但右脚稍微离开了地面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克莱恩敏锐地问：「你的脚受伤了？」 梅菲黛丝的鼻翼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似乎是在克制自己的唿吸。 即便是在忍受痛苦, 她的神色依旧平静, 睁开眼, 幅度极小地朝克莱恩点了下头。 「扭到了？」克莱恩问。 梅菲黛丝摇摇头。 那就只能划伤了。 「什么时候伤到的？」克莱恩回想今天去镇上的全过程, 实在没有想到梅菲黛丝会在哪里伤到脚。 他正要蹲下查看, 想到这里是在外面, 转了个方向，背朝梅菲黛丝蹲下，说：「我背你进去看看。」 从梅菲黛丝现在的角度，可以看到克莱恩宽挺的肩膀和利落的发尾。 她声音极小地吸了口气，厌烦伴随着缓缓地吐息浮现在脸上——并非是针对克莱恩的，而是针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境地。 ……区区一块碎玻璃。 蜕变期的人鱼，尤其是蜕变到这种程度的人鱼，本就会比最普通的人类还要虚弱。 这样的疼痛她很少在蜕变期以外的时间感受到—— 因为除了某种专门克制人鱼的陆上植物，和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之外，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正常状态的人鱼了。 第48页 右脚脚底火辣辣地疼着，没有其他办法，梅菲黛丝只能搂住克莱恩的脖子，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 但要注意上身不能直接和克莱恩相贴，不然会被发现她并没有女性的胸部。 事实上克莱恩的注意力全在家里有没有消毒工具上，梅菲黛丝的担忧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快步把梅菲黛丝背进院门，进入屋子，把人放到沙发上，帮她把斗篷解下来放到一边，单膝跪到沙发前，脱掉了她右脚的鞋子。 梅菲黛丝穿得是软底的皮鞋，白色的袜子已经被血浸湿了。 见到血色，克莱恩心里便是一跳，梅菲黛丝的伤超出了他的预想。 很难想像一个女孩子受了这样的伤居然一声不吭。 脱掉染血的袜子时，布料擦过脚底的伤口，梅菲黛丝的吸气声骤然变重。 克莱恩手一顿，问：「什么时候受的伤？在镇上的时候还是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早说？」 裂痛的劲儿缓过去，梅菲黛丝的额头和鼻尖都渗出汗来，在本子上写： 【午饭】 【碎酒瓶】 是胡克在「南国味道」砸碎的酒瓶。 原来是有一片酒瓶的碎片崩进了当时开着门的包厢里，服务生没有进入包间查看。 克莱恩出去结帐时，梅菲黛丝不小心踩到了椅子下面的碎玻璃片上，居然就这么忍了一路。 看完来龙去脉，克莱恩顿时觉得揍胡克揍得轻了。 除此之外，还有无奈，「镇上就有医院，医生清理伤口很在行，你那时候就受伤了，怎么不……」 梅菲黛丝一低下头，克莱恩就说不下去了。 她本来就受了伤，他不能再苛责她了。 「……我先帮你清理伤口，再消毒止血，你现在这里等一下。」 梅菲黛丝点头。 这一会儿，她额头的汗已经将额前的金髮润成了暗金色，柔软的头髮微蓬着，梳着的发尾被斗篷的帽子蹭动松散开来。 被汗湿的暗金头髮垂在眼前，割裂了她白皙的皮肤和水湾一样的眼眸，却不显狼狈，反而漫出一种脆弱随性的美感来。 克莱恩想帮她撩起头髮，不知怎么的没能动手，顿了几秒，起身去卫生间接水，然后去找医药箱。 这时梅菲黛丝才放松紧绷着的肩膀，稍稍把自己的重量分摊给沙发靠背—— 她当然不能去看医生，普通人也许看不出来，医生却只需一眼，或者捏一下，就能从骨骼中分辨出她的真实性别来。她不能冒这个险。 起初梅菲黛丝还能感觉到有热流顺着伤口往下流，渐渐的，脚底的伤口被凝住的血堵住。 克莱恩找齐了纱布、消毒水、清水和消炎药，把这些东西都堆到沙发边的地上，拿起一条崭新的毛巾浸水，轻轻擦拭伤口边凝住的血块。 伤口足有三公分长，好在梅菲黛丝只是踩了一下就立即抬脚，除了中间玻璃凸起的地方扎得有些深之外，两边的伤势更接近割伤。 伤口周围都肿起来了，毛巾碰一下，梅菲黛丝便克制地抽一声气。 克莱恩捏着已经被染成粉丝的毛巾停住了手—— 他给自己或者是被海盗砍伤、捅伤的船员清理伤口时，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即便是需要扒开伤口，把断在里面的箭尖挑出来，他也一点不憷。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治疗必不可少的步骤，是必须忍耐的，一时疼，但往后是受益的。 抱着他做的事是在帮助船员恢復的念头，再下手时就会毫不犹豫。 但面对梅菲黛丝不行。 在躯干粗壮的树干上刻字很简单，却不能用同样的手法在柔弱的花茎上雕刻。 就算他知道是在帮梅菲黛丝，一听到她的抽气声，便觉得心头颤动摇晃，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可是现在叫医生，只能让梅菲黛丝白受罪一段时间。 克莱恩把梅菲黛丝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硬着头皮说：「得看看有没有碎玻璃留在伤口里，会有点疼，你要忍一忍。」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内容~ 第42章 惯坏 梅菲黛丝的脚像她的人一样白皙纤瘦, 踝骨清晰，露出的一截小腿笔直, 像雕塑一样完美。 克莱恩有几秒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但真正动起手来时，干脆利落，凭藉这几年在船医那里学来的技巧，稳稳把住梅菲黛丝的脚掌，用医疗专用的清洁球沖洗了一遍伤口。 医疗清洁球里的液体带有杀菌消毒的效果，对伤口附近的皮肉有一定的刺激性。 血水流进地上的盆里，梅菲黛丝紧紧攥住沙发上的坐垫，十指的指骨都绷得发白，金髮也被汗水浸湿，但她始终咬着下唇, 没有发出一丝丝□□。 克莱恩尽量快速地检查伤口, 确定没有玻璃碎在里面之后，拧开药瓶, 把药液涂抹在伤口处, 最后用纱布裹住了伤口。 明明只是帮梅菲黛丝包扎，他的鼻尖却冒出了薄汗, 膝盖那一片的衣料被清洁球里的消毒水浸湿，比他自己受伤时还凌乱些。 再看梅菲黛丝, 她的额头汗津津的, 一双水蓝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 身体还在药液的刺激下微微发抖。 越是这样隐忍不发, 越是惹人心疼。 克莱恩心里暗「啧」一声, 不由自责, 快速把茶几前堆着的东西收拾干净, 到卫生间洗了手，换上干净的裤子，拿来一条新的毛巾帮梅菲黛丝擦汗。 第49页 「我只是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脚底的伤口不容易好，一会儿我去镇上请医生来帮你看——」 梅菲黛丝抓住克莱恩的手臂，摇了摇头。 「……你不想让看医生？」 梅菲黛丝点头。 「不可以。」这是克莱恩第一次明确地拒绝梅菲黛丝的要求，他不贊同地说：「我的处理很粗糙，比不上专业的医生。」 他顿了顿，说：「如果是怕疼的话，不用担心，镇上有一个光精灵，我可以请他过来帮你治疗，用治疗魔法的话，几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梅菲黛丝咬住嘴唇，摇了摇头，用请求的目光看向克莱恩，拿过放在沙发边的本子写字： 【使用精灵的巫术会付出代价的】 克莱恩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确实，大陆上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精灵等同于古早的巫师，哪怕是在紧挨着仙踪森林的图斯特王国，精灵也没有完全被人类接受。 这些人认为精灵的魔法是一种等价交换的巫术，给人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会在人身上留下一种诅咒，轻则让人走霉运，重则让人发疯甚至死亡。 大陆上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佐证这一说法，因此有不少国家至今禁止精灵入驻，也不允许精灵魔法球流入国境。 有的国家甚至将精灵和魔鬼划等号，使用精灵制作的产品，就是接受恶魔的引诱，是要上绞刑架或者被烧死的。 克莱恩的船队就曾被某个国家的海军赶出港口，理由是他们不欢迎恶魔的使者。 即便是开放的阿弗尔王国，刚刚引进魔法球时也遭遇了重重阻碍。 后来人们发现了魔法球的便利，才渐渐接受魔法球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至今仍有一种说法在部分保守的人类之间流传，说是魔法球里的魔法强度低，不足以对人造成伤害，要是直接接触精灵的魔法，就会产生难以预计的后果。 想来，梅菲黛丝的家族就是这一派的了。 这是观念问题，克莱恩总不能强迫梅菲黛丝，于是说：「不请精灵医生也可以，镇上有很多有名的医生，我可以请他们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梅菲黛丝还是摇头，举起本子： 【我只相信你】 然后她放下本子，眼睫微颤，抓住克莱恩的衣袖，轻轻摇晃了两下。 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梅菲黛丝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薄红，眼睛里水光摇晃，嘴唇被抿得失去了血色。 克莱恩：「……」 即便是昨天晚上被水手围追、还有刚刚上药时，梅菲黛丝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训诫劝导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再是坚定的人也受不了梅菲黛丝这样的表情。 克莱恩懊恼地拢了下头髮，退后一步折中道：「好，不请医生过来。我会去向医生谘询，问过之后再帮你上药，可以了吗？」 梅菲黛丝达到目的，迟疑了一下，弯起嘴角，朝克莱恩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克莱恩：「……」 良久，克莱恩想，或许他不适合做哥哥。 如果真的有妹妹，他一定是予取予求，被妹妹牵着走，说不定要把妹妹惯坏的。 第43章 发烧 经过处理的伤口持续发痛, 梅菲黛丝好一会儿才习惯时不时的抽痛，放缓了唿吸。 克莱恩归置好东西回来, 对她说：「家里很久没住人了，得好好打扫一下，尘土大，你先去楼上休息，免得呛到。」 梅菲黛丝缓缓点头。 克莱恩打算背她上楼，但看她虚弱的样子，想必也没力气环住自己了。索性挽起袖子，在她身周比了比，一手揽到她的背上，另一手勾起她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身体蓦然失重, 梅菲黛丝一惊, 下意识地抓住克莱恩的衣领，一转头, 额头蹭过克莱恩的下巴, 克莱恩往后撤了一下避开，抱着她稳步踏上楼梯。 到了房间门口, 克莱恩没手开门，只能用鞋尖把门驱开, 轻轻把梅菲黛丝放在床上。 为了防止她自己一个人在楼上无聊, 克莱恩去楼下的书房里找了几本游记——这些都是他途径周边各国的时候买来收藏的——放到梅菲黛丝身边。 「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就在楼下。」最后叮嘱了一句, 下楼去了。 等到房间的门被关上, 听着克莱恩的脚步声走远, 梅菲黛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算上这次, 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近距离和克莱恩接触了四五次。 克莱恩的体温对人鱼来说很高，就像一个时刻散发着热意的暖炉，贴近时几乎要被从他身上溢出来热度渗透到身体里去了。 后背和身侧的余温渐渐消去，从克莱恩的胸口传出来的有力心跳从耳边消散，梅菲黛丝在床上做了许久没有动静，心想：刚才克莱恩抱着她时，就像抱着棉花一样轻松吧。 对她来说，被这样抱着，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七年前，她曾经这样抱过克莱恩。 那是他第一次和人类靠得那么近。 他抱着克莱恩一路从沙滩回到在帕洛依港的临时住所，上楼去洗澡。 人鱼洗澡是不需要热水的，他不会觉得冷。 但是那南天冷水冲掉了他身上的细沙和克莱恩留下的温度时，他在莲蓬头下站了很久。 第50页 倒不是留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人类的温度怎么能这么高？ 对比之下，便显得他过于冰冷了。 克莱恩给她清理伤口时，发现她不正常的体温了吗？ 回忆刚刚的过程，梅菲黛丝发现她当时虽然在忍痛，却把克莱恩的全部神情尽收眼底——他的动作极其小心，神色专注，如同在打磨一颗珍珠。 七年前克莱恩还是个单纯一根筋、热情过头的少年，现在却是个进退有礼、成熟沉稳能给人莫大安全感、独当一面的绅士了。 人类不会蜕变，为什么能在七年里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梅菲黛丝思考时下意识地去拢头髮，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长发，早上克莱恩帮她梳头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已经插进发顶的手顿住，收了回来。 克莱恩下楼之后先去找了一趟医生，详细向医生描述了扎伤梅菲黛丝的玻璃以及伤口的样子和大致深度。 医生听过他的处理措施之后说：「还好伤源不是铁器。玻璃的话只要没有碎片残留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事。每天早上晚上各上一次药，绷带不要缠得太紧，透一点气，伤口癒合之前不要下地就可以了。」 医生吩咐学徒把指定的药物拿来，克莱恩把每种药物的成分说明都看了一遍。 询问过医生得知药物对伤口有刺激性后，想到梅菲黛丝忍痛的样子，试图让医生开一些麻醉药剂。 医生哭笑不得：「我这里每天都能经手几个脚被划伤的病患，人家小孩子都不用麻药，你妹妹都已经成年了，还害怕上药吗？」 在克莱恩眼里，害不害怕上药和年纪无关。 如果可以，他宁愿多费些事，也不让自己的妹妹疼到一点。 但无论是医生还是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学徒，都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只好认为是自己担心太过，带着新开的药和晚饭需要的食材回到了家里。 昨天下船时，克莱恩和娜塔说要回来休息，没想到自打下了船，就一刻都没停下来。 放下食材和药物，把房子从上到下彻彻底底地打扫过一遍，天便彻底地黑了下来。 房子上下两层，面积很大，饶是克莱恩体力不错，一直弯腰整理打扫，也累得肩颈发紧，放下拖把活动一下手臂，骨头髮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其实他可以请人来打扫的。 但是他对家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家里的事能自己做到的全都亲力亲为，尽可能地营造出一种爷爷还在时的热闹感和温馨感。 何况现在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更要过得像样一些，省得以后梦到爷爷还要被训斥。 收拾完屋子克莱恩出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后上楼去看梅菲黛丝，梅菲黛丝靠在床边抱着一本游记睡着了。 克莱恩俯身摸了下她的额头，果然如医生所说有些低烧。 他下楼去倒了杯水，拿上医生开的消炎药和一条湿毛巾回来，没有往床上坐，就着弯腰的姿势帮梅菲黛丝擦去额头、鼻尖还有脖颈周围的冷汗。 梅菲黛丝睡得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要沸腾起来，几乎要灼伤她的血管。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热过。 忽然，有一股凉意贴到她的脸侧，有人撩开她的头髮，擦去了后颈的汗水。 睡梦中她仍记得自己现在是在岸上，登时警惕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抓着克莱恩的手。 克莱恩眉头轻攒，绿盈盈的眼中流露出担忧，端着一杯水，反扶住她的手腕，把水杯送到她面前，半哄半劝地说：「梅菲黛丝，把药吃了再睡。」 克莱恩，克莱恩…… 梅菲黛丝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但记忆也是错乱的。 上一秒，她记起自己曾在楼上看克莱恩搭砖块自娱自乐，下一秒又想起温格、洛克还有弗格森坐在周围，而克莱恩正推开门离开。 当时……当时他把手撑在沙发上，想做什么？ 梅菲黛丝自己混乱没有头绪，在克莱恩看来，她只是脸色发红地躺在床上，晴空一样的眼眸快被雾气遮住了。 总不能让梅菲黛丝继续烧下去，克莱恩不得已侧身坐在床边，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扶起她。 梅菲黛丝的衣服很薄，快被汗水湿透了，一碰之下少女的体温毫无阻隔地穿过来。 克莱恩身体微僵，有什么情绪在心底闪过，又在倏忽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时间追溯，扶着梅菲黛丝把药送到她嘴里，期间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嘴唇，温热的感觉针一样刺到了他的指尖。 他快速收回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杯子，杯沿贴近她因为发热颜色格外殷红嘴唇边，一边哄着梅菲黛丝张嘴，一边把杯沿往她嘴唇的方向倾了倾。 嘴唇被压得陷出一个小小的弧形，克莱恩不得不紧盯着梅菲黛丝的唇齿，耐心十足地送了几次水，怀中少女的喉咙才滑动了一下，把放在嘴里的透明胶状药丸咽了下去。 给梅菲黛丝餵个药的难度不亚于画一个小时的航海图。 克莱恩把水杯放回去，一点一点扶着梅菲黛丝躺下。 再这么下去，梅菲黛丝熬得住，他不一定熬得住。 克莱恩心想：明天还不退烧的话，就必须请医生或者精灵过来看了。 第51页 第44章 娜塔 收拾完屋子便要做晚饭, 期间克莱恩担心梅菲黛丝，上楼来看了好几遍。 梅菲黛丝吃过药之后皱着的眉头缓合一些, 鬓角的金髮汗湿着贴在了脸上。 刚才餵药时，她后背的衣服都被浸得潮潮的，这会儿应该很不舒服吧。 克莱恩把搭在她头上的湿毛巾换了一条，帮她擦过额头、脸颊、脖子和露在外面的手，到这里就是极限了。 他总归是男人，没办法帮更多。 但也不能就让梅菲黛丝这么睡下去，挨过了今晚，她的脚受伤了，以后洗澡要怎么办？ 克莱恩在床边站了半天思考这件事，转身带上房门出去了。 睡过一觉之后，梅菲黛丝觉得体内的灼热缓解了不少, 睁眼一动, 便有一条湿毛巾从额头上掉下来。 她接住毛巾看了看，发现和她半醒时看到的不是一条了。 ——克莱恩中途来过。 他发现什么了吗？ 梅菲黛丝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服, 发现衣服一切完好, 没有一点被动过的痕迹。 原本浆挺的衬衫变得湿皱，紧紧贴在身上, 湿发也全都扒在脖子上，头痛和晕眩感是消失了, 但现在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脱水之后的潮热乏力, 难受极了。 梅菲黛丝靠在床边,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 才发现脚底没那么痛了。 不仅不痛, 还泛着一丝丝凉爽的麻木, 低头一看, 绑在脚上的纱布也换过了。 她不记得自己仔细看过克莱恩的手，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便轻易地想像出了克莱恩重新帮他包扎伤口时的动作和神态。 有一点很奇怪——克莱恩的体温明明很高，半睡半醒间吃药那次，她靠在克莱恩身上，竟然觉得他身上很凉爽。 是因为发烧吗？ 她和人类接触的经验仅限于七年前和克莱恩的那一次，听说人类发烧时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会变得虚弱。 她应该也是受到这些症状的影响，才会觉得克莱恩劝她吃药时，低哑的嗓音在她身上引起的共鸣仍在胸口震颤。 克莱恩的声音…… 蜕变期加上高热，让她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判断。 在海底王宫时，僕从们一样对他无微不至，但都是离得远远的，下意识地谨小慎微，低头躬身，生怕惹怒他被惩罚或者抹杀。 事实上他不是骄矜暴戾的人鱼，相反的，他对这些并不在意。 但是因为纯种血脉的压制，大部分同族一靠近他，便觉得压抑，自然都不敢近他的身了。 上一次蜕变期，是帕顿陪他度过的。 饶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管家，在他全身骨头近乎碎裂一般地重组时，也只能守在门外，不敢近前。 在他的生命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强大的，蜕变期只是极短暂的一段时间。 所以他从来没觉得帕顿他们的反应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对，反而是克莱恩这样，区区发烧，便以监护人的身份近距离地细緻照顾，让他觉得……有些难忍。 梅菲黛丝，不，应该说是斯威特，撑在床上怔了许久，突然掀起眼帘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有脚步声噔噔噔传来，不是克莱恩。 门砰地被推开，一股酒味先蔓延过来，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男式骑装、后腰别着鞭子的红髮女人迈进屋里，看到她时眼前一亮，「你就是梅菲黛丝？克莱恩没骗我，你果然是个小美人儿！」 「娜塔——」克莱恩无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几秒后从门口出现，看到梅菲黛丝已经醒了，拉住娜塔后腰的鞭子就把她往门外拽，「我说了她在休息，是你把她吵醒了吧？」 娜塔扒住门框为自己伸冤：「不是我吵醒的，我进来时她就醒了！」 「你进屋为什么不敲门？万一人家在换衣服呢？」 「我们都是女人怕什么？再说她又不能说话，我敲门了她怎么告诉我可以进去？」 克莱恩：「……」 克莱恩有些后悔叫娜塔过来了。 他是觉得梅菲黛丝穿着那套衣服会很难受，而且也没办法洗澡，才想着找一个女人过来帮忙。 他完全可以雇一个女僕，但是一来他不太信任随便找来的人，二来是既为梅菲黛丝找女僕，也要她点头才行。 权衡之下，克莱恩想起了娜塔，于是请了一个跑腿少年，去港口的酒馆把娜塔叫了过来。 不知道那个跑腿的少年是怎么传的话，娜塔一进门就说他在楼上藏了一个女人。 远房表妹这种话当然瞒不住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船员。 克莱恩只好把梅菲黛丝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警告之后再警告，才让娜塔没有第一时间冲到楼上来。 没想到他去厨房煮饭的时候，娜塔趁机熘了上来，还当着梅菲黛丝的面说「美人儿」之类轻浮的话。 克莱恩后悔不已，抓马鞭拉不出来，干脆上手。 两手从娜塔的腋下穿过，锁住她的肩膀，半劝半拖地把人从屋里拉了出来。 「什么嘛，」娜塔被拖到楼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只脚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踩，说道：「有了情人就忘了姐姐。」 「都说了是妹妹，你不要乱说话了。」克莱恩压低声音说。 但他提醒得太晚了，娜塔的声音早就从楼上半开的门传到了屋里。 第52页 梅菲黛丝：「……」 娜塔和船上的其他女船员都像爷爷一样，整天操心他的家庭问题。 今天她喝了酒，乍一见到梅菲黛丝那样漂亮的女人，便口无遮拦起来：「你哪有什么妹妹？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还成年了，住在你家里，不就是情人候选吗？」 克莱恩：「……」 克莱恩看了一眼楼上，发现门没关，心知不能再争辩下去，不然娜塔恐怕会越说越离谱。 「总之不是，你不要乱说给我添麻烦了。」 娜塔还要开口，克莱恩抢先数落道：「你怎么又去港口喝酒？喝了多少？你自己在外面喝酒到这么晚很危险，知道吗？」 「我……」娜塔平时不喜欢别人管她，下了船就要享受自由生活，更不许任何人过问她的去处，整个珍珠号上只有克莱恩敢说她几句。 克莱恩给跑腿少年提供了三个地点，没想到港口酒馆第一站就找到她了。 情势瞬间翻转，刚才还调侃着克莱恩的娜塔撇撇嘴，说：「不是我自己，还有其他船员呢。」 「其他船员也是男人，没在珍珠号上时也不要那么信任他们。」 船上有明文规定，大家为了航程都不会触犯规定做多余的事，下了船就不一定了。 「……」娜塔：「照你这么说你还是男人呢，我这么晚来你家也很危险吗？」 她随口一提，克莱恩还真上心地思考起来了。 虽然他一直把娜塔当姐姐，娜塔也完全把他当成了死去的弟弟的替代品，但正如娜塔所说，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确实应该避—— 娜塔太了解他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受不了地做举手投降状，打断他的思考：「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不去喝酒了，帮你『妹妹』换衣服洗澡总行了吧？」 姐弟两人的说话声顺着门缝钻二楼的屋子里。 梅菲黛丝起初只是放松地听他们一来一回地数落关心，听到后面，心弦逐渐绷紧：换衣服？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 第45章 试探 娜塔大剌剌地从楼下上来, 脚上穿着的靴子才在台阶上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边走边说：「妹妹，我来帮你洗澡换衣服啦！」 推开房间的门, 娜塔看到梅菲黛丝还靠在床上，手上举了个本子—— 【谢谢你，不需要】 娜塔仍往前走，夸道：「你字写得不错。」 梅菲黛丝：「……」 她把本子抱到胸前，挡住胸口，越过娜塔望向门口，寻找克莱恩的身影。 克莱恩为了避嫌在楼下等着。 娜塔观察到她搜寻的目光，心中暗笑。 故意把一边膝盖压在床上，上手就要去抢梅菲黛丝的本子，嘴上还故意以一副流氓的口吻说道：「来嘛，你是克莱恩的妹妹, 就是我的妹妹, 不用这么客气啦。」 梅菲黛丝抱住本子摇头，伸手够到床头上的杯子, 往地上一砸。 哗啦一声。 克莱恩在楼下听到声响, 不放心地走到楼梯正中，问：「娜塔, 发生什么了？」 「哦——」娜塔瞧见梅菲黛丝镇定的神情，不由侧目, 一脸「你不对劲」的表情, 大声说：「没事, 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 克莱恩想到娜塔毛手毛脚的性子, 叮嘱道：「你小心点, 别太粗鲁, 不要弄伤她。」 「你怎么不怕她弄伤我呢？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你那么不放心，你来帮她换啊！」 克莱恩：「……」 克莱恩知道这是娜塔不耐烦的表现，这时再辩驳，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心想她们都是女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犹豫再三，还是先下楼准备晚餐去了。 门开着，克莱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进来。 娜塔把床头上可以摔的东西都挪到一边，玩味地朝梅菲黛丝扬扬下巴，小声说：「这下你还能怎么办？我可不是克莱恩，不会对你那么客气哦。」 梅菲黛丝：「……」 她拿过本子重新写字： 【你想做什么？】 娜塔笑眯眯地说：「带你下去洗澡，然后换衣服啊。」 【我不习惯别人帮我】 梅菲黛丝举起本子时，眼睛里毫无波动，态度坚决，与其说是在交谈，更像是在不容置疑地拒绝。 从外表和仪态来看，是贵族应该没跑，但娜塔越瞧越觉得她不太符合克莱恩口中柔弱的形象，这就有意思了。 「你在克莱恩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好像是两幅面孔呢？」 娜塔的酒意在半路上被风吹散了不少，这会儿到了温暖的室内，那股熏熏然的感觉有瀰漫上来。 随意地坐到床上，说：「不想让我帮你也行，但是我现在下去，克莱恩说不定找别人来帮你。我这人很好打发，你来陪我聊聊天，来一场，那叫什么来着？姐妹卧谈会？我就帮你说服克莱恩，让你自己来。」 梅菲黛丝：「……」 【你想聊什么？】 娜塔的手撑在被子上，身体勐地前倾，兴奋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克莱恩？」 梅菲黛丝垂眸。 【不是】 娜塔顿时不满：「该不会是觉得克莱恩配不上你吧？他在好几个国家都有荣誉称号，可是有不少大人物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第53页 「……」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他是珍珠号的船长，是温莎海域上最年轻最有成就的船长！」 梅菲黛丝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娜塔见她有所反应，趁热打铁：「他又年轻又有能力，还很有担当和决断力，他还不是珍珠号的船长时，遇到珍珠号被海盗攻击，有很多大船担心被海盗缠上都见死不救，只有克莱恩出手帮我们击退了海盗，拯救了一船的人；他还是目前为止东境探险中航行里程最长的船长；对船员很好，但规矩严明，触犯了规定的船员他也不会包庇……」 说起克莱恩的特别之处，娜塔如数家珍，仿佛推销人员在推荐自己的商品。 「喜欢他的男人和女人都不少，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把一个女人带回家里，还这么用心照顾……」 【他是我哥哥的朋友】 「……」 梅菲黛丝的表情和回答无懈可击，娜塔无趣地撇撇嘴，说：「好吧，我还觉得你和他很般配呢。真的不是就算了。他把你当妹妹，你可不要害他哦。」 克莱恩把晚餐准备好，上楼来敲门。 「来了。」娜塔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克莱恩正要问，娜塔把他推到门外，率先说：「你妹妹戒备心很强，只信任你，我看也别强迫她了，不是有空气魔法球吗？让她套在脚上，她自己也可以洗澡换衣服啊。」 娜塔也不行吗？ 克莱恩后知后觉，「那你刚才和她在房间里干什么？」 「都是女人还能干什么？说说话咯。」 克莱恩警觉：「你又乱说话了？」 「没有的事！我有分寸。」娜塔拍拍他的肩膀，语焉不详地说：「我尽力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克莱恩越来越觉得叫娜塔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目送娜塔拐进厨房，克莱恩转身敲了敲门，等了大约半分钟，梅菲黛丝有什么不方便，这个时间也够她盖上被子了。 克莱恩推门进去，看到靠坐在床边的梅菲黛丝，担忧地说：「你真的不需要帮忙？」 梅菲黛丝点头。 这一点梅菲黛丝和斯威特很像，一样不喜欢和人接触。 「好一点了吗？」 梅菲黛丝目不转睛地看着克莱恩，再度点头。 「……」娜塔到底说了什么？ 克莱恩说道：「我带你下楼吃饭，吃过饭之后，你再自己换衣服洗澡？」 梅菲黛丝很乖巧地把搭在腿上的被子掀到一边。 克莱恩过去，先用手背试了下梅菲黛丝额头，除了微微发潮之外，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俯下身，抱起梅菲黛丝走出房间。 娜塔轻车熟路地摆好了餐盘，抬头看到这一幕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她……」克莱恩含蓄地说：「娜塔性格比较外向，她说了什么的话，你不要介意。」 梅菲黛丝靠在克莱恩怀里，闻言柔顺地点了一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洗澡 晚餐是芦笋扇贝基围虾色拉、煎牛排、烤鲑鱼再配一份海鲜浓汤。 考虑到梅菲黛丝是女孩子, 可能会喜欢饭后甜点，所以克莱恩在拜託跑腿少年去找娜塔的时候, 顺便请他买回来两份巧克力慕斯和一些新鲜水果。 娜塔用汤匙喝了一口浓汤，就像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一样爽快地「唿」了一声：「你的手艺越来越好啦！」 克莱恩笑笑，转头看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也刚刚抿了一小口汤，她的动作优雅合乎礼仪，却看不出喜好。 克莱恩问道：「还合你的胃口吗？」 梅菲黛丝放下汤匙，对克莱恩点头，嘴角幅度不大地往上提了提，似乎是在她很满意。 娜塔坐在两人对面，视线在他们之间来迴转，越瞧越有兴味，做作地开口道：「平时想吃你做的饭都吃不到, 梅菲黛丝一来, 你就变得这么勤快了，哎。」 克莱恩无语, 无情地揭穿她：「你喝过的我做的醒酒汤没有一百碗也有几十碗了, 你整天和酒混在一起，我做了饭你肯吃吗？」 娜塔：「……」 闲着没事, 触这霉头干什么？ 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梅菲黛丝要在这里住多久？」 克莱恩：「要等到她家里人来找她。」 娜塔：「那是什么时候？」 娜塔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赶客, 克莱恩担心梅菲黛丝听了不安心, 于是说：「不清楚, 但愿是在我们在帕洛依港停留的时候。」 只要他在, 就不会不管梅菲黛丝。 克莱恩之前跟娜塔说了她离家出走的推测, 娜塔还算有分寸, 没有继续问下去, 转而和克莱恩说起了下船之后遇到的趣事。 克莱恩的年纪比娜塔小，看起来他却更像个包容的哥哥，始终淡淡笑着听娜塔胡侃，时而不贊同地皱皱眉，对娜塔的行为提出异议。 他的嗓音温暖悦耳，听他说话像是被细腻的砂纸擦过耳根，既不突兀也不尖锐，而是有些低哑，含着磁性。 陌生人光听他的声音，就能大致在脑海中想像出一个英俊得体的绅士形象。 对于熟悉的人，他的语调更多的是尊重与纵容，即便是在严肃地说「娜塔，你不能在喝醉的时候站到桌子上，那太危险了」时，也能听出他是以「商量」为主，绝非「命令」或者「禁止」。 第54页 梅菲黛丝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用刀叉切面前的牛排，忽然克莱恩把她的盘子和自己的换了过来。 克莱恩盘子里的牛排是切好的，切成的块不大，是梅菲黛丝绝对可以一口纳入的分量。 「你吃这份。」克莱恩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他已经这么做了不下几十次几百次。 放下盘子头疼无比地继续和娜塔说：「你不应该把自己的住址告诉港口的陌生人，你今晚不能回酒店了，住在我这里。」 娜塔一连在克莱恩那里爆了几个雷，被克莱恩数落得头皮发麻。 看到他帮梅菲黛丝切了牛排，眼睛一转，说道：「我还没吃过我们伟大的克莱恩船长亲手切的牛排呢，难道这个桌子上只有梅菲黛丝是女士吗？」 梅菲黛丝的叉子一顿。 娜塔不喝酒时是克莱恩的得力助手，一旦喝了酒，就会口无遮拦地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觉得她似乎有些针对梅菲黛丝。 「好，我帮你切，吃下一块我帮你切的牛排，你就要有一天不能喝酒。」 娜塔脸色一变：「啊，那还是不要了，我自己可以切。」 克莱恩笑起来，轻柔而又威胁性十足地说：「晚了。」 娜塔：「……」 为免娜塔说他区别对待，克莱恩把娜塔那份牛排切得和梅菲黛丝那份差不多。 算下来娜塔至少有半个月不能喝酒，后半程她倒是不调侃克莱恩了，光顾着伤春悲秋，提前哀悼起未来半个月的无酒生活。 晚饭过后，克莱恩把饭后甜点和牛奶端到桌上给两位女士，自己动手收拾好刀叉和餐盘，一切收拾停当，开始进入今晚最重要的环节—— 洗澡。 娜塔说的空气魔法球，就是很多年前克莱恩捞珍珠时带的那个。 家里别的没有，这些魔法球倒是有得是。 等到娜塔和梅菲黛丝吃完饭后甜点，休息过后，克莱恩把梅菲黛丝抱到浴室，又把魔法球放到了她身边，退出门去。 空气魔法球一旦被激活，会瞬间涨大，按照魔法球的规格，最大能涨到人类三个头那么大。 任意东西都可以穿透魔法球的球壁，一旦接触到球壁，就会被魔法球牢牢吸住，没有任何缝隙，密不透风，自然也进不去水。 克莱恩知道，在很多家庭里，美丽的女主人们为了不让自己新做的髮型在洗澡时被弄湿，会把空气魔法球当发套使用。 不一会儿，浴室里就传来了水声。 克莱恩收拾屋子时，无名连锁店已经把他在店里买的商品送到了家里。 那时梅菲黛丝还在睡觉，克莱恩怕吵醒她，没有把东西放进她的房间，暂时放到了储藏室里。 这会儿娜塔来了，克莱恩便从储藏室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她帮忙给梅菲黛丝挑选内衣和睡衣，顺便送给其他船员们的礼物挑出来。 娜塔抓到把柄似的说：「还说不是情人！你对自己都没这么用心过！」 克莱恩已经解释累了，「是是，我也给你们买了东西，所以我对你们也图谋不轨。」 娜塔把选好的内衣和睡衣并放在浴室门口，踱步回来说：「好吧，她不是就不是吧，那我觉得丽莎可以是！她喜欢你，还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丽莎是朋友，而且迪克喜欢她，你不要在迪克面前说这些。」 娜塔砰地摊在沙发上，砸得各种包装袋哗啦啦作响，盖住了浴室的开门声。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看你干脆找个男人算了！图斯特王国那个精灵官就不错，他长得很帅，还对你有意思，你就跟他在一起吧。」 「……」 克莱恩不懂，为什么大家都执着于让他找一个伴侣？ 那个图斯特王国的精灵官，是男人也就算了，「他还是个精灵。」他强调道。 娜塔腾地坐直：「你都选男人了，还在乎他是什么种族？精灵怎么了？精灵长得好啊。他能照顾你，以后买精灵魔法球都不用花钱了，多划算啊。」 克莱恩：「……」 身后传来细微响动，沙发上的两人回过头，发现梅菲黛丝站在浴室门口，不知道已经出来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男人也可以？ 克莱恩：…… 第47章 钢琴 梅菲黛丝穿着白色泡泡袖的睡裙, 睡裙盖过膝盖，细瘦的小腿露在外面。一头湿发呈暗金色, 从耳侧散落下来，落在白皙的锁骨前，蓝色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澈通透。 娜塔看得一愣，刚要开口，被克莱恩警告地看了一眼，抬抬手，做了个「你们自便」的手势，躺回沙发上。 克莱恩从沙发上起身，上前问：「洗好了？」 梅菲黛丝已经把右脚上的空气魔法球摘掉了，脚底有伤不能着地, 所以她把半边身子靠在了墙上, 间克莱恩走来，目光移到克莱恩脸上, 点头。 「我送你上去休息？」 梅菲黛丝撑了一下墙壁, 稍微站直，方便克莱恩抱自己。 克莱恩俯身隔着睡裙勾住她的腿弯, 把她送回了楼上卧室。 梅菲黛丝不会说话，平时就很安静, 洗完澡后似乎连周身的气质也柔和下来, 整个人都快化成羽毛了。 第55页 折腾了这么久, 她应该很累了。 「你的头髮还没干, 不要马上睡觉, 不然第二天会头疼。」 克莱恩说着把一个口风琴放到床头柜, 尽量含蓄道：「娜塔今晚会留在这里, 她就住在你隔壁，你要是晚上有什么事，可以吹口风琴叫她起来帮忙。」 晚上能有什么事？ 梅菲黛丝点头。 真有事她也不能找娜塔帮忙。 克莱恩说了声「晚安」，关上了房门。 下楼之后，克莱恩催促娜塔去洗漱，等她出来，又嘱咐她一番晚上如果听到口琴声就去隔壁帮忙，全都安排妥当，最后去洗了个澡，终于躺到了床上。 忙了一天，克莱恩很快睡着。 与他一层之隔的楼上，梅菲黛丝翻看着游记等待头髮晾干。 手中的游记很久没有翻过一页，她回忆着从浴室里出来时，娜塔说的话，恍然想起白天时在无名连锁店遇到的那个金髮男人。 翻页的动作顿住，她想了想，把游记合上放到床头，关掉床头的灯躺下了。 克莱恩这些年过得很自律，生物钟雷打不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之外，没有旁人醒来的痕迹。 饶是如此，走到浴室门口时，克莱恩还是敲了敲门，确认里面没人，才推门进去洗漱。 然后趁着娜塔和梅菲黛丝都没起来，出门乘动力车去了一趟镇上。 ——昨天带着梅菲黛丝，不能逛太久，很多该买的东西都没买，这次一次性买齐。 经过乐器行时，克莱恩记起七年前曾在窗外见过斯威特弹钢琴的样子。 作为温莎海域有名的船长，他曾被邀请参加过几次王室音乐会，近距离看过不少首席钢琴家。 不知是不是他的记忆将斯威特美化得太过，在他的印象里，那些钢琴家的远不如斯威特优雅，从指尖下流泻出来的音乐，也不如那天午后听到的旋律。 梅菲黛丝的手纤细修长，想必，也很适合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吧。 在乐器行外驻足片刻，克莱恩推门进去。 乐器行里灯光明亮，将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的秦身映得光泽明亮，一支支小号支在墙边，手风琴、单簧管、定音鼓之类的乐器应有尽有。 乐器行的老闆迎上来，问：「您好，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克莱恩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于是问道：「这里没有钢琴吗？」 「钢琴？」乐器行老闆一怔，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说道：「本店曾经有钢琴出售，但是一架钢琴摆了几年都没有卖出去，就被总店调走了。」 虽然早几年就有乐队来帕洛依港巡迴演出，但在这个大部分居民都曾是渔民的务实城镇，艺术才刚刚起步，还没有广泛流行起来，比起钢琴，还是手风琴、吉他和小提琴这类乐器更好卖一些。 克莱恩瞭然，问道：「那您知道这附近有哪里卖钢琴吗？」 「本店是帕洛依港最大的乐器行，我们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就更不可能有了。」 店长很有眼力，见克莱恩流露出遗憾神色，目光在他的手上转了一圈—— 克莱恩的修养和仪态都不错，看得出他不缺钱，但他的手很大，修长而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并不像是音乐家的手。 帕洛依港很少有人问到钢琴，店长好奇地说：「冒昧问一下，您买钢琴是自己弹吗？」 克莱恩摇摇头，说：「是送给我妹妹的。」 哥哥长得这么英俊，妹妹一定也不差吧。 要是别人来问，店长也许就用之前那套说辞推脱掉了，毕竟钢琴单价贵，利润薄，调货还要浪费时间精力，做一单买卖得不偿失。 但是他对克莱恩的印象不错，乐意多费一点事，于是说道：「如果您一定要买的话，我其实可以帮您从最近的城里的总店调货过来，就是需要时间，还需要付一半的定金。」 克莱恩问：「要多久？」 店长答：「最快的话一个星期，慢的话要半个多月。」 珍珠号会在帕洛依港停留三个月，按最长的时间算，买来的钢琴能陪伴梅菲黛丝两个多月——如果那时梅菲黛丝的家人还没找来的话——也算物尽其用了。 克莱恩痛快地付下一半定金，带着买来的物资乘车回到家里。 客厅的祖母钟时针指到七和八之间，娜塔还没起，他换上一件居家休闲的浅蓝色衬衫，来到楼上，轻轻敲门。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口风琴的声音。 梅菲黛丝已经醒了。 克莱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推门进去，果然看到梅菲黛丝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靠在床边看书。 「早上好。」克莱恩笑了笑。 梅菲黛丝目光奇异地观察着他，目送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克莱恩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身时问了一句：「怎么了？」 梅菲黛丝写字：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克莱恩站在窗边，清晨的阳光大片大片倾洒下来，从后面包围住他，背光让他那双湖水绿的眼眸颜色加深，绿到极致以至于有些发黑。 他微顿，认真思考了一下梅菲黛丝的话，迟疑地问：「……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心情太好了，每天都有很多评论看！快乐！ 第56页 第48章 恩情 克莱恩没有特别关注过自己的心情, 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 起初他是为了实现给爷爷盖大房子的愿望出海，后来有了珍珠号, 他的目标就变为了要为珍珠号上的船员负责。 其实克莱恩没想过一定要做什么，爷爷去世之后，他有一段时间像是被打断了嵴樑，四顾茫然。 只有他自己的话，或许他早就因为空虚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有了这些家人一样的船员，一天接着一天，竟然也过了这么久。 当初他迈出第一步时，甚至不知道第二步该落在哪里。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连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何况自己的情绪？ 也许他确实心情很好。 但克莱恩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不等梅菲黛丝回答, 他便轻笑了一声, 说：「下去洗漱吃早餐吧。」 克莱恩把梅菲黛丝带到楼下送进卫生间，上楼敲了敲娜塔的房门, 娜塔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 说马上就起。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砰砰的砸门声。 克莱恩早起时把房门打开了, 阳光泼洒进来的同时，外面的声音也毫无阻隔地送进屋里。 砸门声伴随着几声粗哑的叫门声：「船长！开门！我们来吃早餐啦！」 敲门的几个男人力气都不小, 把铁栅门砸得哗啦啦响。 娜塔在屋里用被子捂住头, 受不了地爬起来, 拉开窗子一脚踩在窗台上朝外面吼：「都给老子闭嘴！大清早的找死吗？不是说了让你们别来烦克莱恩吗？你们不想活了？」 外面几个男人猝不及防被吼了一通, 纷纷惊讶： 「娜塔怎么也在？」 「她什么时候来的？」 「船长给他开小灶？」 「天吶, 这不公平！」 克莱恩下楼下到一半, 转头提高声音说：「娜塔, 从窗台上下来。」 说完快步跨下剩下的几级台阶，走出屋子去开门。 几个男人招手： 「嗨，船长。」 「早啊，克莱恩。」 「娜塔怎么在你这？」 克莱恩拉开大门的门栓，「早，我请娜塔来我这里帮忙。」 「帮什么忙？」立即有一个刀疤脸的男人问道，「是和胡克船长的手下打架吗？」 「什么？」克莱恩一愣。 五六个粗壮高大的男人从拉开的门缝挤进院里，轻车熟路地往屋里走，边走边说： 「听说你昨天在镇上和胡克船长起了冲突，差点杀了他？」 「不是说克莱恩血洗了南国味道吗？」 「别瞎说，克莱恩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哦，我觉得也是。」 「听说是为了一个小美人？」 「是娜塔吗？」 「老兄，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 「你敢当着娜塔的面说吗？」 「胡克船长叫嚣着说要报復你呢！」 「所以我们来帮你镇镇场子，顺便来蹭个早饭！」 克莱恩：「……」 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血洗南国风味是什么？ 男人们都是珍珠号上的船员，平时海上航行隔着甲板喊号子喊习惯了，嗓门很大。 娜塔在楼上本来还想再倒回去继续睡，听到胡克船长的部分，精神一振，从楼上喊：「什么时候的事？」 刀疤脸答道：「昨天中午，你不知道吗？」 娜塔：「昨天中午我还没来呢！」 女人？昨晚梅菲黛丝靠在床边抬眸的样子一闪，娜塔恍然大悟，「等我！」说完迅速消失在窗口。 船员里有一些不是阿弗尔王国的人，平时珍珠号在阿弗尔王国停靠，就住在克莱恩家，此时进克莱恩的家就像回自己的家一样。 前一天娜塔特意警告不要来打扰克莱恩，他们才勉强在外面混了一晚，第二天一听到南国味道发生的事，就全都藉机赶来了。 有一个瘦竹竿一样的船员走在最前面，打着呵欠说：「起得太早还没来得及洗脸，船长，借你家的卫生间用一下。」 他边说边朝卫生间走，克莱恩勐地想起梅菲黛丝还在卫生间里，立即阻止道：「站住！」 瘦竹竿不明所以地停下，回头呆呆地「啊？」了一声，克莱恩正要说话，娜塔的身影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出现。 最后还剩四五级台阶时娜塔干脆往下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克莱恩面前，往卫生间的方向一扬下巴，压着声音说：「梅菲黛丝在里面？」 克莱恩这时觉出麻烦来——他没料到水手们会一大早找过来。 娜塔做了个老母鸡似的手势，张开手把五六个刚进来的水手轰出门外。 到了门口，娜塔才转向克莱恩，问：「是因为她吗？」 水手们听得云里雾里，克莱恩却知道她在问什么，抿住嘴唇，绿色的眼眸里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一丝破绽地错开视线。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是，而且不后悔。 此时水手们也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踮脚抻脖子地看向卫生间的门，「那个……美人儿在这里吗？」 水手们兀自兴奋着，想要进屋看看那个让船长大打出手的女人。 奈何克莱恩和娜塔杵在门口，他们才踏进屋一步，就被拦了回来。 第57页 「这不像你啊，克莱恩。」娜塔斟酌着说道。 刀疤脸说道：「是啊，船长，你不是一向看不上胡克不屑于跟他动手吗？」 瘦竹竿说道：「是因为船长夫人太美了吗？」 「船长夫人是谁？」 「就是那个——」 娜塔嫌吵，一摆手：「都滚蛋！」 她是副船长，积威颇重，手里还拿着鞭子，几个水手只好悻悻闭嘴，一会儿耸耸肩，一会撇撇嘴——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不知道，你呢？我也不知道——挤眉弄眼起来。 「昨天被你唬过去了。」 娜塔的瞳孔是细长型的，和她的头髮一样颜色火红，被她盯上，仿佛被鹰隼锁定。 「派屈克说得对，你一向看不上胡克，也从来没把他放到眼里过，过去他屡次向你挑衅，也没见你动过气。 「况且，你也该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王室荣誉船长的位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麻烦，为了她……你说只把她当妹妹，是以为我是傻子吗？」 树大招风，克莱恩从来没有垄断过温莎海域上的生意往来，但光是各个国家为珍珠号降低的关税就足以引起不少船队的觊觎，有的是船队想要暗中下绊子，抢走这份便利。 无论什么行业，和王室挂了钩，就要顾及王室的体面。 就像胡克船长一样，一次两次，王室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都记在某本帐上，只等着最后一起结算呢。 虽说与胡克的冲突算不上什么大事，王室也向来不管这些私下的争斗。 但以克莱恩现在的地位，就像是珍藏在王宫里的东方花瓶，而胡克是路边随处都是的破石头，两厢撞击，怎么看都是他亏一些。 道理很简单，就摆在明面上。 要是因为克莱恩自己心情不好，动手也就算了。 这中间介入了一个不是珍珠号上的外人，作为利益共同体，娜塔和水手们便需要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微不足道。 克莱恩的视线越过铁栅门看到了对面院子的花坛，花坛里的两色花早在七年前就枯死了。 「……」片刻后，他瞥了一眼紧闭着、毫无动静的卫生间，轻嘆一声，说：「他哥哥帮过我。」 船员之中只有娜塔知道斯威特的存在，克莱恩不喜欢提及往事，所以她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再怎么帮过你，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去——」 「她哥哥救过我的命。」克莱恩平静地说道。 娜塔眨眨眼，竖瞳像猫一样变圆了。 「还——」克莱恩很不想回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还帮我把爷爷送去了医院。」 爷爷发病那天，斯威特刚好要和温格他们去镇上，帕顿特意在港口租来了动力车。 克莱恩早上醒来从楼上下来，没有闻到熟悉的鱼汤味道，到了厨房才发现爷爷倒在地上。 他当时六神无主，慌张地想要把爷爷送去医院，才一出门，就被斯威特看到，斯威特让出了动力车，还和帕顿一起帮忙把爷爷搬到动力车上，送到了镇上。 克莱恩唿吸凝滞了一会儿，苦笑道：「但还是没能来得及。」 等到事后，他缓过来想起该去道谢时，斯威特已经搬走了。 第49章 打算 七年前, 克莱恩在斯威特生日那天，撞破了他们的谈话。 从那之后, 他再也没去过隔壁的大房子。 有时他出门或者回家时，会在隔壁院子里看到帕顿管家，帕顿管家对他的态度始终和善有礼。 回想前段时间的事，克莱恩发现帕顿管家其实从中帮他缓解掉了不少尴尬。 出于礼貌，虽然他与斯威特以及斯威特的朋友们划清了界限，但遇到帕顿管家时，还是会和对方打声招唿，如果帕顿管家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也不会推辞。 后来他还碰到了斯威特两次，第一次是在早上，他出门时不经意间往隔壁一瞥, 看到斯威特出现在院子里检查枯萎的两色花。 听到开门的声音, 斯威特转头看过来，克莱恩想也没想就低下头离开了。 在他的印象里, 斯威特从来没有这么早出现过, 那天出现在院子里或许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 即便如此，为了避免再和斯威特碰到, 他还是特地把出门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这么过了一周，有一天晚上, 他背对着漫天红霞从海边回来时, 又看到了在大房子的二楼阳台看书的斯威特。 斯威特叠着腿, 把书放在膝头, 一手按着书页, 另一手撑在旁边的桌上, 视线低垂, 始终没有翻页。 每天这时候斯威特要么是在弹钢琴，要么是在房间里看书休息或者和朋友们聊天。 所以克莱恩不太确定斯威特到这时还留在外面是在看书，还是在思考。 他倾向于后者，毕竟那时天光已经暗下来，就算是想看书，也会碍于光线微弱看不清楚。 换做以前，他只恨自己每天都要工作，腾不出时间去隔壁，要是在非正常时间遇到斯威特，便觉得是撞了大运，非要上去强行聊聊天才好。 但那天他从远处走近，始终目视前方，不断提醒自己要管好视线，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家院子。 进了家门，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隔着一道墙看向隔壁的方向。 有一剎那，他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斯威特这么晚还在外面，或许，是在等他？ 第58页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克莱恩惊恐着搅碎了。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调整好表情，喊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把一天赚来的工钱交给了爷爷。 那天晚上克莱恩辗转反侧，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有充分的理由和斯威特断交，但真的遇到与斯威特无言以对、擦肩而过的局面，他便会觉得窘迫愧疚。 就好像……他在心底仍然觉得斯威特不应该被冷待一样。 对斯威特那样的人来说，被忽略等同于被羞辱。 而克莱恩从来没想过羞辱任何人。 但是稍稍动摇一下，他便想起斯威特生日那晚几人讥诮的话语，一道城墙立刻垒起来，彻底隔绝了与隔壁来往的可能。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和斯威特有任何交集了。 那天之后，克莱恩干脆起得更早，回家更晚，在外面一忙就是一整天，得到的工钱越来越多，果然再也没有见到斯威特了。 有那么一两次，帕顿管家大概是想从中斡旋一下，试图说起生日那晚的事，都被克莱恩故作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 帕顿管家从他的态度中摸索出他的心思，渐渐的也不再提了。 那段时间克莱恩很轻松，因为他心里的杂念都被剜除了，目标前所未有地清晰明确——他要赚到钱买自己的船，带爷爷出海看外面的世界。 为了早早实现这个目的，他甚至背着爷爷偷偷捞起了珍珠，也找到了帮自己分散销售珍珠的搭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没想到，厄运会在这个时候降临。 在动力车上时，克莱恩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搭在爷爷手腕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斯威特坐在他对面，打开车厢上的小格挡，对外面的精灵说：「再快一点。」 看向克莱恩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扫到克莱恩颤抖的手，顿了顿，生疏地安慰道：「你要冷静，会没事的。」 下车之后，克莱恩跟到了急救室外。 斯威特原本也在，站在不远处想了想，朝克莱恩走来。 然而，半途中他额角的青筋突然开始跳动，捂在胸口上的手，手背筋络凸起，身体内部传来一阵令人耳朵发酸的挤压声。 最后，他只抬眼看了看蹲在墙边颓废颤抖的身影一眼，快步转身走出了医院。 很久之后，克莱恩接受了爷爷的死亡，开始整理老房子里的东西时，偶然间想起了这一幕，但是那时，斯威特已经搬走一个多月了。 后来他想，虽然结果并不美好，但在动力车上，斯威特那句坚定的话确实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他不喜欢亏欠别人，可他对斯威特一无所知。 直到梅菲黛丝出现，才找到了报答的机会。 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爷爷。 所以在他看来，怎么对梅菲黛丝好都理所应当。 「是我太任性了。」 面对娜塔的质问，克莱恩开始反思，「我没有做到公私分明，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我可能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那样说不定会影响到珍珠号，所以——」 娜塔目光一闪，赶紧打断他：「所以你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好啦，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问了，你最好少想那些乱七八糟自我感动的事情！」 克莱恩的话被堵回去，其他船员一头雾水。 他不由抬眼看向娜塔——娜塔果然很了解他。 「好了，都别在外面杵着了，早餐呢船长？」娜塔说道。 她刻意加重了「船长」两个字，提到早餐其他船员立即附和。 克莱恩笑道：「还没做好，兰博来帮我的忙。」 兰博就是那个瘦竹竿，他是珍珠号上的厨师，克莱恩的不少手艺都是跟他学的。 被点到名字，他立刻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地跟着克莱恩进入屋子。 进厨房前，克莱恩听到娜塔警告其他船员不许进卫生间的声音。 他的话没说完——说到底，珍珠号是娜塔和她弟弟的心血，他不能光凭自己任性，而弃珍珠号的利益不顾。 如果，梅菲黛丝的家人没能在珍珠号出发以前来找她，他就要做好错过一个航程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我在卫生间关两章了！ 作者：别急，下章，下章你就出来了~ 第50章 往事 人鱼的听力非同一般, 尽管克莱恩和娜塔她们说话时压着声音，却还是被卫生间里的梅菲黛丝听到了。 水珠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鬓角的金髮被水濡成暗金，有阳光穿过气窗打在水龙头上，折射的光铺开在金髮上，仿佛是掺满浓稠金屑的细小支流自上而下均匀地流淌。 梅菲黛丝撑在洗手台前，蓝色的瞳孔滑向眼尾，隔着一道门瞥向外面。 她几乎要忘了，如果不是克莱恩提起，她很难把当初在动力车上无助的少年同现在这个游刃有余、侃侃而谈的青年联繫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克莱恩脆弱的样子，比先前的生日之夜更甚。 七年前，他并不讨厌克莱恩，但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或重视, 最恰当的形容应当是「不在意」。 只是泛泛之交, 他可以出于礼节与之交往，在不让他为难的范围内提供帮助或者反馈, 当克莱恩单方面的友谊结束时, 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少损失。 第59页 ……非要说的话, 也许会有一些不快。 这种不快并不针对克莱恩，而是针对温格, 以及当时的情况。 克莱恩的热情大部分时间对他来说都是负担。 尤其是克莱恩自告奋勇地帮他搭建花坛和鱼塘、兴高采烈地送他手串、或用殷切的目光像他推荐煮海鲜时。 也许是出于人鱼对人类的观察欲, 又或许是因为克莱恩的眼底燃着的鬼火一样的绿色火焰, 让他觉得颇具风情。 无论什么原因, 至少让他在当场妥帖又不逾矩地应对了克莱恩的好意。 那么, 无论是他的朋友, 还是他的父母, 都不可以或者不应当越过他，去评价这些事情。 事实上生日那天晚上他对温格的回应并不是出于贊同，更多的是因为烦躁与无聊，想要尽快结束无意义的讨论。 克莱恩在门外是在场所有人鱼始料未及的事。 事后在帕顿的建议下，他试过找克莱恩谈一谈——往常的行动轨迹和时间是他为了避开打扰定下的，所以他特意选择了早上和黄昏出现在院子里。 如果克莱恩与他交谈，他不介意为那天的言行做出解释。 克莱恩对他的嚮往有目共睹，他做好了此后不得不应对对方更加高涨的热情的准备。 他想，那是他失礼应当付出的代价。 但事实却是克莱恩躲开了他。 一次可以理解为没有准备好； 第二次他在二楼的阳台，就着晚霞看到克莱恩和迪克分别，克莱恩转身时嘴角还噙着笑，看到他的一剎那，脸色便难看地僵住，而后低垂着头快速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时过境迁，梅菲黛丝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境了。 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悦吧，毕竟，克莱恩亲手种下的两色花，在生日晚会后，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了。 克莱恩没有因为那天的事切断与帕顿的往来。 他知道帕顿与克莱恩交谈时会从中说和，虽然不喜欢有人越俎代庖，仍是默许了这种做法，但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 那是他能为一个友善的人类邻居做到的最大让步，此后一切照常，直到碰到克莱恩的爷爷病发。 克莱恩一向爽朗坚强，那天却犹如一条即将崩断的弓弦。 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在他或她脆弱时给予言语安慰，对人鱼来说也是最基本的行事原则。 送克莱恩的爷爷去医院只是举手之劳。如果不是突然来临的蜕变反应，他可以做到更多。 后来海底王宫出事，他不得不在蜕变还未彻底完成时离开了陆地。 或许就是因为上次的蜕变并不完全，这一次才会反扑得这么厉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如果他先与我交谈，我愿意解释 作者：如果你们先收藏我，我愿意废寝忘食地更新 读者：哦，你们都很高傲吗？惯的毛病！给爷死！！ 第51章 意见 如果梅菲黛丝在楼上, 克莱恩还可以先稳住她，等把船员们轰走再让她下楼。 现在只有一门之隔, 没有阻止船员见梅菲黛丝的理由。 克莱恩只好事先警告他们不要乱开玩笑，走到浴室门边，轻轻敲门。 梅菲黛丝收回瞥向门外的视线，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原本的长相就偏向精緻华丽，此时映在水银镜面上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男性特质，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子上喉结也不明显。 除了眼神中偶尔会不经意流露出天生的强势和过了头的冷静、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惯有的灵动与好奇之外，只要她不开口，便是一场天衣无缝的伪装。 她希望这场伪装的观众越少越好，现在看来却事与愿违。 在克莱恩面前扮女人，是基于她对克莱恩的了解所做的最佳选择。 在其他人面前…… 梅菲黛丝本能地蹙了蹙眉。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她只好轻吸一口气，缓慢地用毛巾擦掉滴落的水珠——只要她不做出回应, 克莱恩一定不会擅作主张地开门——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眨了两下眼睛，敛去眼中的疏离感, 许久, 转身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珍珠号上的船员们正襟危坐在桌前，装出斯文的样子小声交谈着。 开门的一剎那, 他们的视线便飘到卫生间门口，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女时, 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噹啷一声, 其中一个船员想要起身却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水洒在身上, 他立即站起来躲避, 椅子腿拖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拖曳声, 几个大男人, 本就身材魁梧, 一有什么动作，都是连刮带蹭，弄得兵荒马乱，引起了周围的同事们的嫌弃： 「西泽！坐下！你挡到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没看到水洒了吗？」 「快点滚开，让我看看船长夫人！」 「嘘——！小声点，不要让他们听到！」 克莱恩：「……」已经听到了。 明明告诫过他们别胡乱开玩笑，怎么还…… 这可是克莱恩冤枉了他们。 他们真的自以为是在「窃窃私语」呢。 梅菲黛丝换上了一件相对保守的蓝色长袖裙，泛着深浅不一色泽的金髮柔顺地从肩膀上垂落下来。 她的色素很淡，头髮、眼眸、皮肤都是浅色的，就连嘴唇都像浅粉色的樱花，站在卫生间的门口，身后小窗纳进的晨光洒在她身上，宛如一个从仙境中走出的精灵。 第60页 克莱恩早就习惯了斯威特和梅菲黛丝的美貌，只惊艷了一瞬，便留意到长裙的肩线处仍有空余，暗自记下以后再给梅菲黛丝买衣服还要买小一号。 抽气声不容忽视，他瞥了眼身后，上前一步挡住来自餐桌旁窥视的视线，尴尬地解释说：「他们平时这样开玩笑开习惯了。」 梅菲黛丝并不怯场，偏头越过克莱恩的肩侧看向餐桌。 还没说话，她自带的优雅气质便令那几个船员先手脚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就和让他们去参加宫廷晚宴或者觐见国王一样，总觉得自己的衣着、眼神、谈吐或是动作不够得体，进而自惭形秽。 怎么感觉衣领有点紧呢？ 被梅菲黛丝看到的船员干咳一声，低下头。 没一会儿，那边的几个船员纷纷扭头看向窗外，没话找话地尬聊去了。 梅菲黛丝收回视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克莱恩以为他们看到梅菲黛丝还要调侃一番，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惊讶的同时也觉得颇为好笑。 脸上轻松的笑意一闪，徵求她的意见：「早餐快好了，你是想先上楼去休息一会儿，还是就在这里等？」 他没有把话问得很明，但该传达的意思传达清楚了—— 如果梅菲黛丝选择上楼，便是不想和船员们相处，他会把她送到楼上直到船员们离开再带她下来； 如果梅菲黛丝选择留下，那就是不介意和船员们相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偏好，就随便剥夺她接触外界的权利。 梅菲黛丝随身带着本子，把本子抵在小臂上，写下答案： 【我和你一起】 ——她不喜欢人多，但也不想总是被克莱恩抱上抱下，次数多了，难免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梅菲黛丝抬头，一双透亮的眼睛看过来。 克莱恩看着本子上漂亮的花体字，欲言又止，最后克制地收回自己的建议，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我不能凭自己的喜好阻止梅菲黛丝接触外界 梅菲黛丝：你能 受宠若惊！小天使们破费了！鞠躬！ （那个，就是那个 ，嗨呀，制作人们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吗？） 第52章 操心 梅菲黛丝无比自然地在克莱恩拉开的椅子上落座, 坐下之前还向桌旁的船员们点头致意。 平时大大咧咧的船员们，似乎被从梅菲黛丝那边蔓延过来的精緻的空气框住了, 化作一个个青涩笨拙的毛头小子。 又是挠头又是脱帽，别别扭扭地展示「绅士风度」，结果搞得不伦不类的。 娜塔和珍珠号的厨师博比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纳闷地问：「你们身上长虱子了吗？」 船员们：「……」 克莱恩接过娜塔手中的碗碟分发到桌上，博比为了方便，按照在船上的习惯，直接把煮着例汤的锅拿出来，一碗一碗地把汤盛好。 趁着博比把主食和主菜端上来的时间，克莱恩把娜塔安置在梅菲黛丝身边，让她把梅菲黛丝和船员们隔开，自己则坐到了对面靠近厨房的地方, 以防桌上的其他人有什么需要。 起初桌上只有刀叉碰到碗碟的声音, 平时吃饭像打仗、大口吸熘汤水的船员都细緻地改用小汤匙一点一点地舀着汤汁送进嘴里。 娜塔习惯性地端起汤碗，送到嘴边发现不对, 狐疑地把汤放到桌上, 皱眉问：「你们今天都转性了？」 船员们再一次默契地沉默：「……」 同样的早晨，同样的早餐,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娜塔的目光转到身边举止斯文得体的梅菲黛丝身上, 恍然大悟。 她改用汤匙, 在汤碗里拨了拨, 突然对克莱恩说道：「你到底把胡克怎么了？」 克莱恩正在往烤面包片上涂黄油的手顿住, 保守地说：「……只是稍微教训了一下。」 梅菲黛丝的蓝眸往对面瞟了一下。 娜塔：「没出人命都可以说是教训了一下。」 「……」克莱恩：「见了点血, 应该还能走。」 梅菲黛丝感觉到娜塔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接着便听娜塔以一种耐人寻味的口吻说道：「虽说胡克的船不如珍珠号, 但他好歹是个船长，手下人也不少……」 刀疤脸派屈克接话道：「我们还怕他们吗？船上有人守着，他们赶来，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她「哎」了一声，一眼一眼地往梅菲黛丝那边瞥，故作头疼地说：「癞蛤蟆这东西，不怕它咬人，就怕他上脚面噁心人啊。珍珠号这么惹眼，又要在帕洛依港停靠这么久，他们要是想找麻烦，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 克莱恩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娜塔这傢伙平时很好战，别说是胡克，就是真的大海盗都不见她怕过，现在在餐桌上说这些…… 他了解娜塔，娜塔嘴上说着放弃撮合他和梅菲黛丝，心里恐怕还打着这个主意，故意夸大教训胡克的影响说给梅菲黛丝听，大约是想让梅菲黛丝承他的情。 「啊，可是——」派屈克怔怔地想要反驳，忽然小腿在桌下被勐地一踢。 娜塔穿的是硬头靴，这一下，痛感滋熘一下顺着神经传到头顶，疼得派屈克连头髮丝儿都绷直地颤了颤，在娜塔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地闭上了嘴，低头勐喝了一大口汤。 第61页 克莱恩：「……」 梅菲黛丝并不迟钝，从娜塔说第一句起，就停下了刀叉，默默听完了全程，扫了一眼暗潮汹涌的桌底，放下刀叉去拿手边的笔和本子。 刚要写字，桌对面传来极轻的搁放声。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本子，梅菲黛丝抬头—— 克莱恩没有看她，而是正色望着娜塔，认真说道：「好了，娜塔。」 娜塔：「……」 他的认真一闪即逝，随即换上日常的随和，温和问道：「你觉得汤的味道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去帮你拿些盐？」 娜塔走南闯北，对许多地方的方言有所了解。 有一句东方的俗语，与克莱恩当下笑着传达出来的意思不谋而合——好好吃饭，不要再扯淡了。 娜塔：「……」 妈的，老子这么操心，是为了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娜塔：阿西吧，老子不干啦！ 除夕快乐！！！ 第53章 眼力 有了娜塔和克莱恩这一出的润滑, 桌上的气氛不再诡异，渐渐向日常的方向滑去。 船员们虽然不如平时那样大开大合, 但比起刚开始的拘谨状态舒服多了。 得知梅菲黛丝不能说话后，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眼神像暗夜里的老鼠一样在桌面上空来回乱窜。 克莱恩：「……」头一回看到小心翼翼得这么明显的。 他像一只皮毛光亮又优雅得体的猫，一爪子将在桌上乱窜的「老鼠」按在爪下，沉吟着说：「现在珍珠号上是谁在值班？」 派屈克回答说：「约书亚和多萝西，啊对了，」他突然说，「船长，昨天晚上我们去镇上的时候碰到了你的朋友。」 「嗯？」 「是煮海鲜店的老闆娘丽莎，她让我们给你带个话，说……」 派屈克说到这里, 迟疑了一下, 目光往梅菲黛丝那边瞟了瞟，「呃」声说：「她说让你有空去她店里找她。」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正安静地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喝汤。 「咳咳咳——」娜塔清了清嗓子。 克莱恩抬起头, 只见娜塔正一脸揶揄地看着他，还挑了下眉。 或许是因为娜塔昨天刚编排了他和丽莎,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娜塔此刻的揶揄是针对他和丽莎还是梅菲黛丝。 针对哪个都不行。 克莱恩转头问派屈克：「我记得你这次在图斯特王国的时候买了一个精灵制造的玫瑰项鍊，说是要什么知我意送人, 送了吗？」 派屈克乍被拉出来, 茫然地「啊」了一声, 随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脸色迅速蹿红, 「哦, 哦, 那个……」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娜塔。 娜塔：「……」 娜塔掩饰性用手撩了下额前并没有挡眼的头髮，趁着当儿勐瞪了克莱恩两眼，然后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也不再瞎带节奏了。 船上有不少船员对娜塔有意思，其中就包括派屈克。 就克莱恩所知，娜塔对派屈克也有些好感，一度到了暧昧的阶段，但娜塔自从弟弟去世后就比较排斥和别人建立深层次的联繫，他也是恰好被当做替代品才能和娜塔走得那么近。 后来派屈克似乎是向娜塔正是表白，结果被拒绝了。 派屈克是航海士，娜塔是大副，平时免不了要就航行路线进行交流，以至于那段时间珍珠号上的气氛都怪怪的，也是这几年才缓过来些。而最近，派屈克又有重新发起攻势的迹象。 这件事在珍珠号上不是秘密，克莱恩曾就这件事和娜塔聊过，当时娜塔的回应便是模稜两可，有软化的迹象，只差有人再推上一把。 恰逢她一直揪着丽莎和梅菲黛丝不放，克莱恩干脆堵嘴撮合一起做，一举两得了。 这话一出，桌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做作的咳嗽声。 娜塔起初还忍着，后来干脆把刀叉往桌上一按，没好气道：「嗓子里卡鹅毛了？咳来咳去讲不讲卫生？我看你们根本就不饿，那别吃了，跟我去珍珠号上看看约书亚和多萝西吧！」 「啊，不是，我还没——」 水手们试图安抚恼羞成怒的大副，结果被娜塔挨个用从腰带里抽出的手套抽了后脑勺，被轰猪一样轰出了餐厅。 刚才还坐满了人的餐桌一下子只剩下克莱恩和梅菲黛丝两个人，克莱恩不可能坐在餐厅里等他们走，起身到门口，被娜塔拦住。 娜塔伸手一挡，说：「这段时间我会看住他们，让他们把精力花到该花的地方，我不管你是在家陪妹妹还是去镇上找丽莎，总之，我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的。」 说完不给克莱恩说话的机会，大踏步走出院外，头也不回地抬手挥了挥手里的手套，示意不送请回。 娜塔从外面关上院门，船员们的怨声从院门上空飘进来，诸如「没吃饱」、「没待够」之类。 啪啪几声，大概是娜塔又出手了，门外接连响起「哎呦」声。 接着便听娜塔说：「吃什么吃？待什么待？一个个的老大不小了，一点眼力都没有，看不出你们船长和小美人儿想过二人世界吗！」 主人离席，客人不能大剌剌地坐着。 出于礼节，梅菲黛丝在克莱恩起身之后也跟着走到门口，只不过落后了半步，刚好听到这一句。 第62页 她顿住，朝门外看去，刚好看到挽着衬衫袖子的克莱恩沐浴在晨光里。 他的身型算不上强壮，衬衫质地轻薄柔软，在阳光下透出他的轮廓，看起来修长矫健，像是比较擅长用巧劲儿的类型，比起船长，或许他更是和做站在舞台上饰演船长的英俊演员。 如果是第一次见他，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他可以轻易甩动胡克那样的大块头。 怪不得娜塔说，常有不长眼又色i欲薰心的人把他当做小白脸调戏。 同样是男性，他们想对克莱恩做什么？ 克莱恩刚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娜塔弄到没脾气，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梅菲黛丝停在门里阳光打不到的地方，姣好的面容被阳光下现形的干燥细尘遮挡，显得异常平静难以捉摸。 那不太像一个少女的眼神，充满了打量与审视，倒像是—— 斯威特的样子蓦地闪过，克莱恩被这个突然冒头的想法困惑到，不是少女还能是什么？ 大约是这兄妹俩太过相像，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比起梅菲黛丝的眼神，克莱恩更关注的是她有没有听到娜塔的话。 ……亏他之前还想让娜塔帮忙照顾梅菲黛丝，光是打个照面她就能兴起这么大的风浪，要是让她和梅菲黛丝多待几天，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克莱恩敛下心思，换上平易近人的笑容，对屋子里的少女说道：「今天天气很好，要出来坐一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还是要二人世界~ 第54章 摸头 天气确实不错。 经娜塔和船员们这一闹, 克莱恩没了再回去继续吃的兴致，感受了下外面的空气和阳光, 把先前计划的整理院子提上了日程。 爷爷在时总是不厌其烦地整理不大的小院，因此他少年时期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却相当整洁。 眼下他出去了将近一年，院子里一些石板缝之间长出了杂草。 当初迪克监工时，让工人仿照隔壁的大房子，在窗下建了花坛。 花坛里是种过花的，现在都枯死了，一些干枯发黑的藤蔓缠绕在窗框上，为这栋新建没多久的房子增添了几分阴森破败的氛围，有点像海上流传的恐怖故事里常常出现的诡异之家了。 没人住就算了，有人住还这么乱未免太不像话, 爷爷在肯定看不下去的。 难得有这么长的休航期, 克莱恩便计划着把院子收拾一遍，早上出门时还特意去精灵花店里买了些花种, 准备种下。 他在外面忙, 梅菲黛丝便要落单，所以他才邀请梅菲黛丝出来晒晒太阳, 但是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妥—— 记忆中斯威特很怕晒, 其实只要看一看他白净的肤色就知道了。 在大房子住的那段时间里, 无论多热的天气, 他始终穿着长袖的衬衫, 将大部分身体遮在衣衫下, 偶尔出现在阳光下时, 因为表层皮肤太薄色素太浅, 露出的手背、脖颈下的青色血管都依稀可见。 除了少有的几次出门，其他时间斯威特要么不出现，要么就在阳台的遮阳伞下看书。 这一点梅菲黛丝大概也一样——之前去镇上时倒没表现出什么，但当她在屋里往外看时，下意识地避过了从门外洒进去的阳光，站在了光影交界的边缘外。 意识到这一点，克莱恩转而说：「如果你不喜欢晒太阳的话，可以去书房看书，以前你哥哥就经常——」 梅菲黛丝摇了摇头，克莱恩停下看她。 她凝眸想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光是摇头点头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转头望向餐桌——她的本子放在那里。 梅菲黛丝走路不方便，克莱恩进屋到餐桌边拖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把桌上的本子递给她。 梅菲黛丝接过本子写完举起：【没关系】 对于蜕变期随时可能会脱水的人鱼来说，阳光确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 但比起在屋子里枯坐，在外面唿吸一下海边清新的空气，或者……与克莱恩交谈，更容易打发时间。 「好。」克莱恩笑着应下来，想了想，嘱咐说：「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他去屋后的仓库里找来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清除掉帆布伞面上浮着的尘土后，把足有梅菲黛丝小臂那么粗的伞杆立在屋外。 撑开的伞面划出一片阴影区域，克莱恩在伞下放了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在桌上放了装满红茶的茶壶和几本书，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摇铃一併放到桌上，才回到屋里把梅菲黛丝抱出来放到椅子上。 椅子是摺叠椅，椅面有些低。 克莱恩俯身时，梅菲黛丝的重心不稳，挨着克莱恩身体的那只手下意识地一抬，扶住克莱恩的侧腰。 隔着干燥的衣料，梅菲黛丝摸到了他瘦韧绷紧的腰线，一触便觉失礼似的挪开，但一瞬间的触感印在了掌心上，直到她的后背贴上帆布椅面，才回神地蜷起手指。 ——克莱恩好像一直都很瘦。 她不经意地抬头，刚好看到克莱恩的衬衫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沐浴剂的味道与洗涤剂的味道混合出一种清爽的香气，从微敞着的领口匀散出来。 再往上，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绿色的眼眸，被光影分成了墨绿和浅绿两层。 交界并不明显，眼睫阴影下的墨绿给他增添了几分沉静的神秘感，靠近下眼睑的部分，又被伞外的光映得透亮，宛如一个避世隐居生性冷酷的男爵在面对自己的珍宝时，流露出的独特温柔。 第63页 「你在这里看看书，我去收拾一下花坛，有事的话就摇铃，我会马上过来。」 梅菲黛丝敛起视线点头，片刻后又忍不住掀起眼帘。 克莱恩站起来整理衣袖，察觉到梅菲黛丝的视线，伸出手在梅菲黛丝头顶上空顿住，牵了下嘴角，力道极轻地在柔软的金髮上揉了揉。 第55章 变化 收拾院子并不轻松, 好在动工早，休航期除了在办某些手续时需要船长出面之外, 其余的事情娜塔这个大副全权包揽。 克莱恩没有别的事要忙，有得是时间慢慢消耗。 梅菲黛丝起初在看一本关于人鱼的幻想小说，不知不觉间视线飘到了他身上，看他清理石板之间的杂草。 ——这是克莱恩清理计划的第一步，铲掉杂草能让人在视觉上最快感受到院子里的人气。 杂草不容易除，很多草根仿佛在地底生出了爪子，死死薅住泥土不放，顽固得很，用铁锹不足以把根茎铲尽，便要找其他工具辅助。 工具磨手，克莱恩便从仓库里找来一双黑色的露指工作手套。 在此之前他已经将衬衣的衣袖挽到了手肘, 露出覆着一层流畅肌肉的小臂, 戴手套时目光扫过院子，没有因为凌乱的杂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动起手来也是条理分明, 目的明确。 克莱恩做这些活计时动作并不夸张，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用力, 实际上他的每一次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干脆利落,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与其说是在收拾院子, 倒不如说他在按照心中的蓝图有条不紊地进行艺术创作。 就像他的爷爷, 爷爷在做木工之前很少画图纸, 一切都记在了脑子里。 克莱恩在海上时经常回想起爷爷坐在一堆木头前思考的场景, 通常都是他早上出去时院子里摆着的还是一堆木头, 回来时就已经是屋里的家具了。 按照自己的计划一点一点构建出什么的感觉很奇妙, 同一个院子，当下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和爷爷做过的事重合，让克莱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院子里的石板缝很窄，长出来的杂草有限，很快被清除干净，下一步便是翻整花坛。 克莱恩到花坛检查了一下，花坛表面的土被常年刮来刮去的海风带走了几层，剩下的部分结成了土块，直接撒种子是不行的，还要先松一遍土。 等到花坛里的土都被翻了一次，阳光已经从东边移到了天空正中，克莱恩到遮阳棚下拿早上买来的花种。 直到他走近，梅菲黛丝才蓦地回过神，余光扫到手里才翻过几页的书，奇异地动了下眉心。 花种放在梅菲黛丝对面的摺叠椅上，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花卉图鑑。 因为克莱恩买的花种比较多，花店的精灵特地送给他，让他参考图鑑上的方法种植或照料长出来的花苗。 「觉得晒吗？」他拿起装着花种的袋子，顺便问道。 梅菲黛丝盯着书页边角没翻出几页的页码，静了一会儿，干脆把书合上放到桌上，光明正大地打量克莱恩。 在阳光下工作了一上午，克莱恩额头的黑髮自髮根处被濡湿成一绺一绺的，被耙拢到脑后，露出的额头和鼻尖上也泌出一小层薄汗，连那双仿佛打磨得圆润透亮的祖母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都湿润起来。 七年不见，克莱恩身上多了不少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特质。 与梅菲黛丝说话时，他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眉眼弯起时那层薄薄的水雾让他的眼睛越发明亮，令人……忍不住想探究一下，他是否还有更多不同的样子。 梅菲黛丝摇摇头，收回手时翻过掌心看了看，然后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瞥向他的腰。 克莱恩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的腰侧，除了衣摆有些散乱之外，没有沾上什么污迹。 难道是出汗了有什么味道？ 怕让梅菲黛丝闻到汗味不礼貌，克莱恩往后退了半步，站到了遮阳伞的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帅哥氛围拉满啦~ 初五祝大家都财源滚滚来！就算关上门，财神爬窗钻排气孔也要爬进各位家里（这有点恐怖了吧？不管，反正新的一年大家都发大财！） 第56章 花语 桌上放着泡有红茶的茶壶, 梅菲黛丝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克莱恩。 克莱恩迈出半步想去接, 一抬手看到手套上的污渍不由得停住，手腕处的绑带系得很紧，一时半刻解不开，他只得摇头说：「算了，我还不渴。」 梅菲黛丝把手里的茶杯抬得更高，熠熠的蓝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莱恩，不让克莱恩喝上这口茶不罢休似的。 克莱恩稍加迟疑，说道：「我刚出了汗，可能会有味道。」 梅菲黛丝仍举着杯子，没办法，他只好上前微微弯腰, 小心地去接杯子, 注意着不把污迹碰到梅菲黛丝手上。 克莱恩的手指托到了杯底，梅菲黛丝却没撤手, 而是抓着杯子往后躲了一下, 绕开克莱恩的手直接举到他的下巴处。 「？」 片刻后克莱恩才反应过来，梅菲黛丝是让他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喝茶。 「我自己来就——」 梅菲黛丝精緻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克莱恩就是从她丝毫不动要的眼神中看出了坚定，也不知道喝一杯茶有什么好推拉的。 第64页 他说了一半便失笑摇头, 顺从梅菲黛丝的意思弯下腰, 白瓷的杯沿碰到他的嘴唇。 梅菲黛丝的视线聚焦在克莱恩的低垂着的眼睫上, 往下滑到红白交接的地方, 眸光一闪, 手腕微翻, 把温热的红茶送进克莱恩的嘴里。 水渍将克莱恩干燥的嘴唇浸湿, 克莱恩身上没有他担心的汗味，只有被热气蒸腾挥发出来后味道越发浓郁的清洁剂味道。 他只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极快地用舌尖抿掉了嘴唇上沾着的茶水便直起身，梅菲黛丝来不及把杯子收回来，茶水洒出来些浸透了他胸前的衬衫。 梅菲黛丝皱眉手绘茶杯放在桌上，寻找能帮他清洁的东西，克莱恩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反正一会儿要换的。谢谢你的茶。」 这下他真的退出茶棚，拿上种子到花坛边种花去了。 等他离开，梅菲黛丝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红茶的品质还不错，味道纯郁清香，她低头喝茶时看到纯白的杯沿，不由得转头去看放在桌上还装着大半杯茶水的杯子。 杯子边放着一本花卉图鑑，左右手上这本看不下去，便把花卉图鑑拿过来翻开。 她不知道克莱恩买了哪一种，漫无目的地翻看，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停住，那一页整个跨页只介绍了一种花。 左页上的花，花瓣呈金色，与垂在书页边缘的金髮不分彼此； 右页上的花瓣呈冰蓝色，如果梅菲黛丝面前有一面镜子，便可以看到花瓣的颜色与她的瞳色一般无二。 这种花她七年前就见过，就开在克莱恩亲手砌出来的花坛里，大丛大丛开得热烈。 「两色花」以黑体大字标在页头，下面是一行行小字，介绍这种话的习性和照料方法—— 「两色花，因花瓣日夜两色得名，花期长，常开不败，多见于仙踪森林。 「两色花以栽种者培育花种时的强烈感情为肥料，两色花幼苗破土，感情愈浓，花开越盛。 「当栽种者情绪衰减，两色花便会枯萎衰败，因此两色花又名钟情花，常用来象徵爱情，花语为『永不枯萎的爱』，多用于——」 后面的几个字靠近边沿，被梅菲黛丝的手指挡住，她移开手指，只见后面的小字写着： 「——赠予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上次怎么没有这个图鑑？？ 现在压力来到了梅菲黛丝这边 第57章 猜测 一时间好几个念头同时冒出来, 挤挤挨挨。 梅菲黛丝好一阵怔愣，重新将两色花的简介看了一遍。 着重看了最后那一行字, 确认没有看错，才抬头望向花坛边的克莱恩，将方才纠缠到一起的思绪一点一点捋开，陷入了沉思—— 七年前克莱恩向他介绍这种花时，只说花瓣的颜色与他的发色和瞳色相似，究竟知不知道两色花象徵着爱情？ 梅菲黛丝一成不变的表情泛起了涟漪。 人鱼求偶的方式比人类更直接，纯血人鱼的外表和血统让他对绝大部分人鱼拥有天然的吸引力，过了十四岁，初具日后的轮廓时，每天便有数不清的人鱼将水底的明珠送到他面前，向他表达交配的意图, 试图得到他的青睐。 克莱恩的热情比之求偶大胆的人鱼委婉得多, 一直以来都被他当作对同龄朋友嚮往的表现。 但要是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克莱恩的一些行为, 诸如送珍珠贝壳手鍊之类, 是不是已经超出朋友的范畴了？ 当年克莱恩是喜欢他的吗？ 这个猜测仿佛一道风旋，横亘在胸口, 引起了似有若无的震动。 梅菲黛丝眉头微动，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远处的克莱恩。 克莱恩正在看花种外包装的说明, 七年时间已经将一个纯质的少年打磨成一个英俊的青年。 他侧站着的身体舒展挺拔, 嵴背放松, 带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休闲感。 梅菲黛丝毫不怀疑, 这时候有任何人去和他讲话, 一定都会得到一个得体的笑容。 克莱恩家的花坛横向延伸的隔壁, 是大房子前的花坛, 那里久无人住也没有人打理，早成了荒草丛生的地界。 曾经开满花坛的两色花在一夜之间枯萎，那么便是说，不管当初克莱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撒下花种，都在七年前他的生日夜蒸发进空气里，无影无踪了。 克莱恩余光瞥到梅菲黛丝看着这边，转头笑了一下，将手中装着花种的袋子轻轻一抛接在手里，一脚踩上花坛的边沿，动起手来。 从后面看，克莱恩窄而劲瘦的腰线越发清晰，不管从外貌、身材还是事业的角度，在人类世界，他都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对象。 如果当年克莱恩喜欢身为男性的他，是否代表他以后的择偶取向也是男性？ 在集市上碰到的那人同样是金髮蓝眼，或许…… 海底王宫里，人鱼选择同性伴侣不是什么稀奇事，就他所知，温格对弗格森颇有好感，一向向他示好的雄性人鱼也不在少数。 奇怪的是，梅菲黛丝不是很喜欢想像克莱恩同那个男人亲近的画面——他该选一个真正配得上他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在街上随便可以给人塞纸条的轻浮男人。 随意翻看了几下花卉图鑑，心思难以集中，她干脆把书合上，光明正大地看克莱恩种花。 克莱恩以为她在外面坐得无聊，快速把花种撒下去，浇了一遍水。 第65页 收拾院子的工作告一段落，他进入浴室沖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才把梅菲黛丝送回屋里。 第58章 老友 克莱恩每天按时帮梅菲黛丝换药, 梅菲黛丝脚底的伤口渐渐结痂癒合。 一周之后，已经可以自己扶着楼梯上下楼了。 之前总是抱来抱去的, 两人都很尴尬，现在倒是省去不少不便，克莱恩也能腾出手来专心整理仓库和花坛。 经过几天的悉心照料，之前撒下去的种子已经冒出了芽，这期间更要用心照料，免得嫩芽枯死。 梅菲黛丝大多时间待在客厅，直到晚上睡觉才上楼，免得一日三餐来回挪动。 克莱恩在茶几上放了不少各种类型的书供她解闷，偶尔也会坐下陪她说说话。 有一天克莱恩提到了花苗的事，梅菲黛丝刚好在思考两色花的事，在新换的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你种了什么花？】 克莱恩回想：「好像是有春苔花、太阳花、风信花、两色花, 还有……记不太清了, 我是按照花卉图鑑上的推荐搭配种的，怎么了, 你有喜欢的花吗？」 从这个回答中, 很难判断克莱恩究竟知不知道两色花的花语以及代表的意思。 【你对花很了解？】 克莱恩看她写完，回答道：「不算了解, 图鑑上有种植方法，写得很详细, 我买的也都是比较容易养的花。」 除了两色花他以前种过可以直接上手之外, 其他的看一遍图鑑也了解各七七八八, 再动手就简单多了。 梅菲黛丝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手中的笔悬在纸面上方,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迪克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克莱恩！我和丽莎来看你了！」 克莱恩听到这一声, 转头往外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惊喜的笑意来，快速起身对梅菲黛丝说：「我的朋友来了，我去开门。」 梅菲黛丝点点头。 克莱恩大步朝门外走去。 棕发的迪克和红髮的丽莎站在门外，迪克穿得相当新潮，手上拿着一顶绅士帽向克莱恩挥手，丽莎则穿了一条漂亮的浅蓝色裙子，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 「早啊克莱恩，我刚从外地回来，丽莎一定要我陪她来找你，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迪克笑意盎然地说道。 丽莎被说得脸红，勐踩了迪克的脚一下，「就你话多。」 迪克被踩得「嗷」一声，抱着膝盖往后退了两步。 丽莎没理他浮夸的反应，转向克莱恩，一纵眉，嗔道：「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来镇上看我？一定要等着我来看你吗？」 克莱恩赔笑说道：「珍珠号停靠在帕洛依港的手续一直没办完，每天都要跑来跑去的，我想都弄好了再去找你们坐坐。」 其实这些手续都被娜塔包揽了。 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丽莎觉得他不想和他们见面。 事实上克莱恩相当乐意见自己的老朋友，看到他们，就好像时间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候爷爷还在，每天无忧无虑的，打打鱼去镇上逛一逛，几年就过去了。 但是镇上总有人开他和丽莎的玩笑，小时候还好，现在他们都到了该嫁娶的年龄，这些玩笑一般的调侃便越来越多。 迪克喜欢丽莎，每次听到这些传言都不开心，而他对丽莎只有友情，也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丽莎的婚事，所以他是想等迪克回来，三个人一起聚一聚。 迪克：「你看，我就说克莱恩刚回来一定很忙，等他忙完再来省得给他添麻烦。」 丽莎两手提着篮子白他一眼，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我看克莱恩一点都不忙，前几天，他不是还在镇上为了一个女人和胡克船长大打出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我已经把手洗的干干净净，又涂了一层护手霜,准备握爪了~ 第59章 丽莎 丽莎话里话外不乏嘲笑和兴师问罪的意味, 克莱恩只好避她锋芒，浅笑着把她和迪克都让进院里。 迪克刚回来, 还不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闻言诧异地问：「什么女人？你终于和胡克船长打起来了？」 丽莎不冷不热地接道：「说是表妹，我认识克莱恩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表妹，」她朝迪克抬下巴，「你知道他有表妹的事吗？」 迪克茫然：「啊？」 克莱恩：「……」 克莱恩：「我一会儿跟你们讲，先进屋吧。」 丽莎这才放过了克莱恩，扭头往屋里走，边走边问：「所以你把你的好表妹送去哪里了？该不会在——」 走到门口，丽莎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走在最前面，迪克跟在她身后, 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 只见一个金髮蓝眼，漂亮到惊心动魄的女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女人面无表情, 给人的第一印象文静又神秘, 听到声音抬眼望过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算是打过招唿。 迪克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回头看克莱恩：「这、这、这是谁？！」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克莱恩只好先捡重要的说, 「梅菲黛丝, 呃, 我的表妹。」 迪克：「你还真有表妹？！」 克莱恩：「暂时的。」 迪克：「表妹还有暂时的？！」 第66页 克莱恩：「……」 迪克震惊太过, 相较之下, 丽莎的反应要快得多,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迅速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梅菲黛丝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的视线先从梅菲黛丝的富有弹性与光泽的金髮上扫过，视线一敛，瞥到垂在自己胸前火红的头髮，心中打了个平分。 梅菲黛丝是蓝眸，清澈透亮，像海水也像天空，她的红瞳像枫叶像火焰，也不差。 脸的话……丽莎暗自皱眉，继续往下，停在梅菲黛丝的胸部，哈，还是个小孩子呢，她肩膀往后一沉，挺起自己丰满的胸部。 那双手细腻白皙，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但她要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厨艺上就比不上自己了。 交锋只在一瞬间，丽莎迅速评估过各自的优缺点，抬头时不期然和梅菲黛丝的视线撞上。 梅菲黛丝目光沉静，全然不像一个少女，倒像是……倒像是一个身份尊贵又心不在焉的王子。 某种只存在于她们之间、不需言说两人便能领会的古怪氛围在暗中拉扯。 丽莎隐下诧异，拿出平时在店里时的营业笑容，女主人似的走到茶几边把手中的小篮子放到桌上。 殷勤地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丽莎，是克莱恩的老朋友，你是他的表妹？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哦，你不是帕洛依港的人吧，我好像没在附近见到过你。」 迪克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肩膀撞了撞克莱恩的肩膀，小声说：「她那是什么语气？我怎么觉得她不怀好意的？」 克莱恩：「……」 梅菲黛丝既不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移开视线去看克莱恩。 丽莎顺她视线往后瞥，皱皱眉，刚要说话，克莱恩推开迪克解释道：「她不能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丽莎也是好姑娘~ 明天开始更长一点，顺便说一哈，我的更新都在晚上九点，其他时间都是捉虫，最近捉虫比较勤orz 第60章 情敌 丽莎刚刚还像只要与对手比美的小孔雀, 挺胸抬头，听到这里神色一顿, 难以理解这样漂亮的人居然会有缺陷，有些迟钝地说了一句：「什么？」 一身支起的「翎羽」霎时倒伏下去，丽莎有些无措，扫了一眼梅菲黛丝，下意识弯腰要去掀桌上的篮子，弯到一半又直起身，问道：「那她……」 克莱恩：「她是我朋友的妹妹，我暂时帮忙照顾一下。」 「哪个朋友？」迪克问。 「……隔壁。」 「斯威特？！」 迪克再度转向梅菲黛丝，第一眼他只觉得梅菲黛丝美得不可方物，还有那么点眼熟。 现在以「她是斯威特的妹妹」为前提去看，便发现梅菲黛丝哪儿哪儿都像斯威特, 何止是像, 仿佛是把七年前斯威特的长相柔化之后拓下来的一样。 迪克对斯威特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明明搬来了帕洛依港, 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不参与周边的任何活动，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 像是怕自己被这里的居民污染一样。 经歷过沙球那件事后，迪克对斯威特的成见更深, 因此没少和克莱恩阴阳怪气。 在他看来斯威特完全没把帕洛依港的人看在眼里, 拒绝他们打沙球时的语气和表情都像在纡尊降贵地打发上门乞讨的流浪者。 后来克莱恩不再去斯威特家, 他还高兴了好一阵, 直到得知是斯威特帮克莱恩把爷爷送去镇上的医院, 对于斯威特的印象才别别扭扭地好转了一点。 迪克的表情相当丰富—— 一方面他不喜欢斯威特, 也觉得克莱恩和斯威特称不上朋友。 比起他和丽莎这样的老朋友, 斯威特也不过是恰好帮了个忙而已。 另一方面斯威特帮过克莱恩是事实，不可否认，那么克莱恩帮斯威特临时照顾一下妹妹，礼尚往来，倒也合理。 迪克转过身把克莱恩揽过来，背着梅菲黛丝，小声问：「那他哥哥现在在哪儿？他又要来帕洛依港了吗？」 克莱恩在外这几年又长高了不少，被迪克揽着要压低半边身子就他，回答说：「我不知道。」 迪克：「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收留他妹妹？」 具体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克莱恩只是含煳地说：「总之，她和帕顿先生约好了，过一段时间，帕顿先生会来接她，」吧？ 迪克的疑问一冒出来，就无法打消，锲而不捨地追问「约好为什么不住自己家非要住你家」之类的问题。 丽莎扫过低语的两个男人，视线最终又回到梅菲黛丝身上。 阿弗尔王国四通八达，迎来送往，要比周边许多国家发达，这种发达不仅体现在经济与城镇建设上，还体现在国民的思想上。 在阿弗尔王国，绝大多数人都能靠自己的双手赚取钱财，而不需要卖身做奴僕，所谓贵族，也只是地位权利更高一些罢了。 放在平时，丽莎自认与贵族们没有交集，不仰仗他们生计，也不用对他们卑躬屈膝。 克莱恩从不带船员以外的女人回家，这是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的。 所以乍见梅菲黛丝，她下意识将梅菲黛丝当做了假想敌。 当得知梅菲黛丝口不能言时，满腔的逆反心理褪去，剩下的就只有对美人的惋惜与同情了。 第67页 丽莎弯下腰掀开篮子上盖着的保温布，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住的鱼饼，在梅菲黛丝身边坐下，把鱼饼递给她。 梅菲黛丝接过鱼饼，丽莎说道：「你放心，这个不腥的。现在帕洛依港有很多外来人，吃不惯腥气的海鲜，所以我们店里特意做了这种鱼饼，刚出烤箱没多久，很好吃的。」 梅菲黛丝垂下眼帘，接过纸包，在丽莎殷切的视线中，把鱼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从侧面看，梅菲黛丝的金色睫毛又密又翘，颜色浅，光影闪动时便尤为明显，像是有奇才的光点在她的睫毛上跳舞。 丽莎见过斯威特一次，那次克莱恩带斯威特来吃出海鲜，结帐时多给了钱，她还托克莱恩把找回的钱带给斯威特。 那时她还只是帮父母工作，趁着招待客人的间隙在店面的窗口往外看，便瞧见穿着白衬衫、风度十足的斯威特坐在克莱恩对面。 除了最初尝的那一口之外，再也没碰过桌上的食物，克莱恩与他说话，他基本是有问必答，但回答的方式很简单，大多都是点点头、摇摇头或者露一下浅笑。 看起来虽然没有厌烦之类的情绪，但却以一种有礼貌的方式表达他对食物的不喜欢。 与克莱恩的交谈，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斯威特在洞察之后的配合，他在回答频率的最低限度内，得体地完成了一场与克莱恩的社交。 怎么说，在丽莎的印象里，斯威特也不能称之为克莱恩的朋友。 斯威特总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不管站在多么热闹的人群中间，都像是与人群隔了一段距离，观赏着人群的全景。 像手术室里，戴着消毒手套发誓要与这个世界无菌接触的医生，事先做好了抽离的准备，所以他在帕洛依港住过几个月，离开时可以不留一丝痕迹。 这么一来，她又想起来刚进门时感觉到的氛围，再看梅菲黛丝，泛滥的同情心收敛了一些。 瞄了一眼还在门口说话的两人，靠近梅菲黛丝，小声说：「你——是不是也喜欢克莱恩？」 也？ 梅菲黛丝正在细緻地嚼咬下来的那口鱼饼，听到这里顿住，抬眼看了看克莱恩的背影，转过头来注视着丽莎。 丽莎的表情毫无掩饰，梅菲黛丝不得不正视她的问题，放下手中的纸包，想了想，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 「……」 丽莎没有松劲儿，她似乎并不在乎梅菲黛丝的回答，转过头看向克莱恩和迪克的方向，笑着说：「反正我很喜欢他。」 梅菲黛丝：「……」 克莱恩好不容易打发了迪克，回过身，便看到丽莎坐在梅菲黛丝身边，一起看着这边。 迪克：「你们聊什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似有若无的暗流漫散到空气里，消失殆尽。 丽莎轻快地回答：「没聊什么，我带来了今天刚做的鱼饼，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克莱恩：「还没有。」 丽莎：「那我下厨。」 克莱恩着重注意了一下梅菲黛丝，见她没什么异状，于是对丽莎说：「我帮你。」 迪克忙说：「我也来帮忙！」 丽莎一个白眼扫开他，嫌弃道：「你会什么？克莱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干打扰我和他说话你就死定了！」 迪克：「……」 迪克在面对丽莎以外的女性时都比较腼腆，厨房不收留他，他只好去院子里清理院门上的铁锈。 克莱恩还担心梅菲黛丝会无聊，没想到丽莎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得知梅菲黛丝的脚受伤后，将所有可能会需要到的东西都放到了茶几边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之前房子空置的时候，丽莎和迪克有空时偶尔回过来帮着清扫一下屋子，有不少东西放在哪里，丽莎比克莱恩还清楚。 看到丽莎从门口的一个柜子里拿出备用的干净围裙时，克莱恩感嘆道：「我都不知道这是我家还是你家了。」 谁知丽莎接道：「如果这是我家的话，我会很高兴。」 「……」克莱恩扫了眼院子里的迪克，闭嘴把这个话题带过。 丽莎察觉到他的沉默，也不介意，展开围裙说：「我帮你带上。」 「我自己来就可以。」 两人就在厨房门口说话，梅菲黛丝听得清清楚楚。 客厅的沙发斜对着厨房的入口，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克莱恩—— 克莱恩伸手去拿围裙，丽莎把他的手挥开，强硬地勾勾手，让克莱恩俯身。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在丽莎的催促下弯腰。 丽莎将围裙套到克莱恩的脖子上，绕到他身后，从后面繫上了绳结，末了还抬头往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 和梅菲黛丝对上视线，她不闪不避，大大方方地眨了下眼。 梅菲黛丝状若无事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上的书，翻过去一页之后，又翻回来，按着书页许久没再动，像是走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这孩子，打小就不早恋，被问到头上他是真不知道啊 第61章 端倪 克莱恩说是帮丽莎的忙, 实际上丽莎掌控了整个厨房，他最多在旁边打打下手。 丽莎很早就在家里照看店面, 什么热闹的场面都见过，做起事来很有条理，快而不乱，间隙还有能分神和克莱恩聊天。 第68页 「你五分钟之内往外看了不下五次，这么关心她，不如出去陪她坐着。」 丽莎的语气不太爽快，克莱恩收回视线，心想：有那么多次了吗？ 他解释道：「她不能说话，脚又有伤，行动不方便。」 克莱恩说的是事实，丽莎「哼」了一声算是认下, 也向外看去。 梅菲黛丝坐在沙发上, 低头看书，恬静淡雅。 不能说话在她身上并不算缺点, 反而增加了她的神秘感与疏离感。 一株独自开在高绝的地方散发着微凉的幽香的花, 不会有人觉得它形单影只是出于无奈，反而会认为它是因为厌倦而故意离开了嘈杂的人群。 纵使丽莎将她视作潜在的情敌, 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着优越的外貌和气质。 视线一转瞥向身后的克莱恩，稍一想像梅菲黛丝和克莱恩站在一起的画面, 她便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嘴唇, 原本想问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克莱恩为了带过这个话题, 问了丽莎店里的事, 丽莎配合地顺着聊下去, 两人都有意加快速度, 午饭很快做好上桌。 迪克从外面回来, 洗手之后和三人一起坐到桌边品尝丽莎的手艺。 桌上迪克讲了一些他这次外出路上遇到的奇闻，丽莎听了两句就摆手让他闭嘴，转而让克莱恩仔细讲讲图斯特王国的风土人情。 克莱恩不擅长讲故事，但看到对面的梅菲黛丝也抬眼望着他，只好开口，大致说了一段他和船员一起前往仙踪森林的经歷。 「听说图斯特王国的王后是位男性精灵？」迪克问道。 克莱恩点头：「是的，是一位名叫溪泉的光精灵。」 迪克不理解：「为什么要选男性精灵？我听说精灵不管男女都长得很漂亮，我要是图斯特的国王，就选一个……」 他瞄了丽莎一眼，「就找一个红头髮的女性精灵！」 丽莎压根没理会迪克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克莱恩身上，说道：「这种异族好像都长得很漂亮，老实说，要不是梅菲黛丝不会魔法，我还以为她是精灵呢！」 克莱恩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灵感，他没能抓住，隔着桌子看向梅菲黛丝，心想：对啊，梅菲黛丝和斯威特的样貌确实优越得过头了，美得有些超出人类的范畴。 常有精灵在别国入乡随俗减去长发，不动用魔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生长在消息流通迅速的帕洛依港，对这些事如数家珍，第一次见到斯威特那样俊美的人时，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种族呢？ 话题来到梅菲黛丝身上，迪克接话道：「梅菲黛丝要是精灵，脚就不会受伤了，就算受伤，只要用一用治癒魔法，马上就能痊癒了啊。」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说，梅菲黛丝像精灵一样漂亮。」 「哦——」迪克端详了梅菲黛丝两眼，没敢多看，摸摸下巴，说：「也不是只有精灵长得漂亮，人鱼不也天生貌美吗？」 他提出这个想法，还煞有其事地往下说：「而且人鱼的下半身是鱼尾变的，没有人类天生的双脚那样强韧，梅菲黛丝要是人鱼的话，受伤也说得过去？」 此前克莱恩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此时按照迪克的思路往下思考，似乎……确实说得通？ 梅菲黛丝对这些围绕自己的言语没什么反应，不能开口说话第一时间回应，便不失礼仪地放下刀叉聆听，感觉到克莱恩在看自己时，还抬起眼帘与他对视了一下。 梅菲黛丝如海洋一般的瞳色让克莱恩想起第一次乘渔船去打鱼时，曾在海中礁石上看到的人鱼。 记忆中人鱼金色鱼尾在阳光下反射的鎏金光芒，与梅菲黛丝金髮上跃动的光芒有异曲同工之美。 难道—— 「说这么多，你见过人鱼吗？」丽莎的话打断了克莱恩的思绪。 迪克耸肩：「也许见过，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人鱼，毕竟人鱼除了长得漂亮点在陆地上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嘛。」 与七年前不同，那时人鱼的存在只在港口的渔民之间口口相传，生活在内陆的居民大多认为人鱼的存在只是传说。 但是近几年，海上航运越来越发达，频繁有渔民、水手和海盗在海上见到嬉戏的人鱼。 直到五年前，曾有一艘客船因为事故搁浅，船上的乘客以为就要命丧大海时，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身鱼尾的美丽异族，将一个个落水的乘客送回了岸边。 当时船上有一个周游列国的作家，爱上了送他回岸边的人鱼。 美丽的人鱼为了作家从海里来到岸上，将自己的鱼尾变成了人类的双腿，但没过多久，就因为离开了久居的海底而衰弱下去，不得已回归了大海。 作家因此得了相思病，写出了不少人类与人鱼相恋的隽永爱情故事，流传到了许多国家。 自那以后，同类型的小说便如雨后春笋一样一本接一本地冒了出来。 娜塔就很喜欢看这样的小说，克莱恩的书房里还放有几本，前几天他还拿来给梅菲黛丝看过。 正如迪克所说，人鱼只有在海里时容易辨认。 一旦到了陆地上，人鱼就会把鱼尾变成人的双腿，除了美貌，再没有其他用作区分的特徵了。 梅菲黛丝会是人鱼吗？ 斯威特当初在岸上待了好几个月，不仅没有变虚弱，身体反而越来越好，大概……就只是太过英俊了吧。 第69页 斯威特不是，梅菲黛丝是她的妹妹，当然也不可能是了。 说到这里，丽莎面露担忧，问克莱恩：「我听来店里的客人说，有时候人鱼会故意将海上的航行的船弄翻，是真的吗？」 克莱恩回答道：「有过这样的事，出事的大多是大型渔船，船上的渔民不多，大部分都活着返回了岸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丽莎更担心：「那你还要出海？太危险了！」 确实存在危险，但对从事航运的人来说，人鱼沉船和暴风雨沉船一样，只要在海上航行，就很难百分之百避免这些情况。 一开始听到这些传闻时，珍珠号上的船员们也会心惊。 但时间久了，当船员们意识到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事故，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没必要特别恐惧其中一种原因了。 水手见过的风浪很多，大多要比普通人沉稳一些。 克莱恩很难打消丽莎的忧虑，便在桌子下面踢了迪克的脚一下，让迪克赶紧换个话题。 收回脚时，脚尖不小心碰到另一个人的鞋子。 对面的梅菲黛丝微顿，视线凝在克莱恩脸上，克莱恩意识到踢到的是谁，立即把腿收回来，朝梅菲黛丝点头致歉。 有了迪克从中润滑，关于人鱼和航海的话题三言两语被揭过。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丽莎不能离开店里太久，迪克刚刚返回帕洛依港，也要回家陪妹妹，吃过午饭收拾好餐具两人便起身离开了。 梅菲黛丝回卧室睡午觉，克莱恩则去侍弄了一会儿花坛，又把整理院子的收尾工作做好。 天边泛红时，这段时间以来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晚餐很简单，有中午时丽莎特意多做出来的汤，再搭上克莱恩现做的沙拉，清淡爽口。 晚饭之后，两人一同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打发睡前的时光。 克莱恩看的是一本《列国海关税务细则》，他看得入神，忽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抬起头，见是梅菲黛丝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书在本子上写字。 他按住书页等待，梅菲黛丝写完之后却没有立即拿给他看，而是略做思考，把本子放到一边，重新拿起书。 克莱恩：「？」 难道不是要和他说话？ 克莱恩正要低头，又见梅菲黛丝把本子拿起来，秀气的眉头微微一动，流露出一丝丝不悦。 湛蓝的眸子便如被芦苇点过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克莱恩主动问道。 梅菲黛丝细白的手搭在本子边缘，许久，才把本子立在膝头： 【你们是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绷不住了 第62章 散步 你们？ 克莱恩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才明白梅菲黛丝问的可能是他和丽莎, 随即失笑说：「当然不是。」 梅菲黛丝捏着本子边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些，却没有完全放开，本子仍立在膝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克莱恩。 这是……想听听的意思？ 克莱恩没想到梅菲黛丝会对他的事好奇，有些意外。 他坐的是单人沙发，沙发坐垫柔软深陷，克莱恩看书时背靠沙发叠着腿，此时合上手里的书，调整了下坐姿。 用手指颳了刮眼下的皮肤，似是在斟酌措辞。 「我和丽莎……是朋友。我和她还有迪克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一起上过镇上的学校——」 克莱恩边说边想, 却只总结出来这一句, 他的过去回想起来很丰富，描述起来却只要几个词就能概括, 似乎再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他的神情静了静, 宝石绿的眼睛低垂着，突然露出一个平淡的笑, 转而问梅菲黛丝：「你呢，你小时候有这样的朋友吗？」 如果温格、弗格森他们算的话, 梅菲黛丝点了下头。 克莱恩：「我和丽莎之间, 就像你和你的朋友之间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 说着, 还不放心地叮嘱道：「以后要是再碰到丽莎, 你可不要问她那样的问题。」 梅菲黛丝乖乖点头, 才要把本子放平, 便听克莱恩语气不太自然地开了个头：「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 他要说的话不太容易开口，克莱恩用手指敲着手里书的书嵴，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你觉得丽莎怎么样？」 梅菲黛丝的蓝眸微微一缩。 什么意思？ 不是刚说完只是朋友吗？ 还是说克莱恩的意思是「暂时」是朋友，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性，所以现在想问一问旁观者的意见？ 梅菲黛丝拿着笔的手在半空中凝滞了几秒，迟疑地把本子推平在膝头，中肯地写道：【漂亮】 ——以人类的审美，应该称得上是很有攻击性的漂亮了。 克莱恩看到她的评价一愣，后知后觉梅菲黛丝恐怕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心说看来刚才的解释没有到位。 此时他倒是不急着进一步澄清了，而是说：「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你觉得她的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以人类的标准判断，丽莎的性格也是爽朗大方的类型。 梅菲黛丝正要动笔，笔尖才在本子上点出一个黑点，蓦然顿住。 第70页 她抬起头来看了克莱恩一眼，隐隐约约间，好像领悟到了克莱恩的真正意思。 克莱恩不久前说的女性朋友就是她？ 笔锋一转，写道：【你要把我送到她那里？】 「……」 梅菲黛丝看着波澜不惊，克莱恩却从一些难以辨明的细枝末节，感觉出她并不高涨的情绪，心下暗嘆一声，果然不行。 于是说道：「放心，是我离开之后的事，我答应过你，在帕洛依港时会陪你一起等帕顿先生来接你的。」 梅菲黛丝：「……」 那至少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她的第一次蜕变期整整持续了将近一年； 第二次蜕变期，也就是在帕洛依港那一次，时间缩短了一半。 按照这个递减规律，这一次的蜕变期大概也就三个来月，考虑到这一次的蜕变比较彻底，可以拉长一下时间，应当也超不过半年。 克莱恩在的这三个月，她至少能「成长」一次。 到那时，她的外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女性化，体力和身体素质也会恢復一些。 就算帕顿还没找过来，也不会被动到这种程度，自然也就不需要别人看管了。 克莱恩从梅菲黛丝的反应中，感觉到自己提起了一个令人的不安的话题，故作轻松地起身道：「今天很晚了，洗漱一下就上楼休息吧。」 - 又过几天，梅菲黛丝的脚彻底恢復，行走没有障碍，也就不再整天窝在屋子里。 有时她会在院子里坐着看书，偶尔克莱恩会带她到海边散散步，担心她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无聊，还特意给她讲了不少斯威特的事。 梅菲黛丝当然不会对自己的事好奇，但在海风与海浪的混合声中听着克莱恩用悦耳的嗓音讲述那段经歷，不失为一种放松活动。 让她有些微在意的是，克莱恩只讲斯威特、帕顿、弗格森、甚至温格和洛克，却从来没讲过自己。 就好像七年前那几个月，克莱恩从没深入过那座被铁锁锁住的院子，也没有和主人发生过任何交集。 仿佛他只是因为住在隔壁，总是从隔壁经过，才恰巧获悉了那座房子里发生的事。 在克莱恩的描述中，七年前的斯威特优雅、俊美、进退有礼，还有恩于他。 全都是褒义词，连一句模稜两可的话都没有，至于被扔在窗外的手鍊、沙滩上的捉弄和那个过分的生日晚会，他一句都没有提及。 那些克莱恩切身参与的部分，都在他的讲述中被抹掉了。 他完全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挑拣梅菲黛丝可能想知道的信息，不带感情地说出来。 梅菲黛丝没来由地不悦。 但天色渐晚，港口路边的商店街都点上了灯火，克莱恩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考虑到梅菲黛丝在家里闷了这么久，克莱恩问道：「你想不想去港口看看？」 老实说，梅菲黛丝没什么兴趣，海上有什么没有人比人鱼更清楚。 但她在本子上写道：【可以看你的船吗？】 克莱恩诧异：「你想看珍珠号？」 梅菲黛丝点头。 珍珠号泊在港口侧面的一处港湾里。 距这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对克莱恩和娜塔那样身体好的人来说，也就走上十几分钟的事，但梅菲黛丝…… 「你走得动吗？」 梅菲黛丝坚定地点头。 克莱恩沉吟片刻，说：「那好吧。不过那边人又多又杂，你要抓着我，不要走散了。」 出来散步，梅菲黛丝穿着斗篷，克莱恩正打算抓住她的衣袖，却感觉手腕一凉，梅菲黛丝白皙的手攥了上来。 「你——」 克莱恩想说这样被外人看到会被讲闲话，转念一想，天这么黑，梅菲黛丝又穿着斗篷，要不是走近细看，不会有人看得清斗篷下的人是谁。 再者，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自己清楚只把梅菲黛丝当妹妹，抓了也就抓了，总比让梅菲黛丝走丢了强。 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笑道：「走吧。」 第63章 参观 帕洛依港口有好多泊船港湾。 为了防止船员水手们发生冲突, 港湾之间相互独立，珍珠号的名头最响, 吨位最大，泊在距离港口最近、条件最好的港湾处。 抵达港湾之前，要穿过一片相当热闹的港口区。 这里鱼龙混杂，克莱恩不放心，反手抓住梅菲黛丝的手腕，自己走在前面，让她跟在自己辟出来的路径上，将她到了珍珠号前。 安静泊在海湾里的珍珠号船身呈白色，靠近船底的部分是海浪一样的蓝色波纹，船身的材料在夜晚的魔法灯光下反射着柔韧色泽，宛如一颗珍珠落在了岩壁之间。 港湾的边缘很高, 恰好与珍珠号的甲板齐平。 晚上8点多, 甲板上还亮着灯，船员们划拳唱歌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 很快有船员发现有人站在岸边, 举起望远镜观察, 见是克莱恩，连忙招唿其他人放下一块登船用的长木板。 克莱恩让梅菲黛丝走在前面, 这样有什么意外，诸如踩空摔倒之类的, 他可以随时把梅菲黛丝拉回来。 船上的厨师博比今天要守夜, 在甲板那边接应。 克莱恩扬扬手, 把那个船员挥退。 对方先是不解, 看到斗篷下露出的金色还想了好一会儿, 船上有那个女船员是金髮的吗？ 第71页 勐然间醒悟, 先是惊讶, 而后瞭然，笑嘻嘻扭过头去和旁边的船员们小声嘀咕了几句，紧接着那些船员都露出震惊的表情，追问： 「真的吗？」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博比神气地哼了一声：「还能有假？那天我和派屈克还有娜塔都看到了，不信你去问他们。」 派屈克可不可信另说，要是娜塔也知道了，这事九八i九不离十了。 一时间，所有船员都齐刷刷地望向那道即将靠近甲板、穿着斗篷的身影。 克莱恩离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港湾的地平线与甲板并不是完全平行，甲板要高出一些，因此木板与甲板之间有一个翘角。 临近到甲板边缘时克莱恩侧身从梅菲黛丝身边越过，先一步跳到了甲板上，伸出手去接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抓住他的手，借力往下一跳。 这具身体实在弱不禁风，这么低的高度差竟然也能让她失去平衡，迎头撞到了克莱恩怀里。 鼻子撞到克莱恩的胸口，生理性的眼泪立即涌上来，眼前有些模煳。 梅菲黛丝：「……」 不等眼眶里的水汽散去，便听克莱恩的身后传来一阵阵起闹声，「船长，博比说你把船长夫人带过来了！」 「？」博比没想到这帮货色嘴这么快，马上补救：「我没说啊！船长！不是我说的！」 「船长夫人长什么样？快让我们看一看！」 起闹声起此彼伏，克莱恩赶紧把梅菲黛丝扶稳，回头严肃地说：「你们——」 话没说完，胸口的衣襟被人拽了一下，克莱恩顾不上训斥这帮油嘴滑舌的船员，低头问：「怎么了？」 梅菲黛丝眼中的水汽散去，摇了摇头。 克莱恩：「？」 梅菲黛丝侧过身往他身后看了看，收回视线，再度沖他摇头。 「……」 克莱恩试着理解她的意思：「你是说……让我不要管他们？」 梅菲黛丝点点头。 「……」不管的话，他们不知道要说出什么。 但其实，管也没用。 他这里再怎么否认，船员们要是认定了梅菲黛丝跟他有关系，他再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他是在遮掩狡辩。 是他单身太久了，把这群爱管闲事的船员们急坏了。 要知道，他刚来珍珠号的时候，他们还试图撮合他和娜塔来着。 有时候一些追求者能混上珍珠号，其中也不乏他们的「功劳」。 梅菲黛丝大约是通过娜塔和派屈克的前车之鑑，判断出多说无益。 越是争辩，他们越要找出他和梅菲黛丝之间存在情愫的证据，到时候就是越描越黑。 不如让他们得到想要的答案，说不定，他们反而会因此失去兴趣，偃旗息鼓。 克莱恩：「……」 三个月后珍珠号离港，他们便在没有见到梅菲黛丝的机会，只要把这件事捂在珍珠号上，不外传，就能省去不少戏嚯的猜疑和调侃。 他扶好梅菲黛丝，让她稍等。 转身把留在船上的水手叫过来，低声说：「她是背着家里跑出来的，这种事对女孩子的名声有多不好你们知道的。」 众船员：「……」 还是私奔啊！ 看不出来斗篷下那位小姐这么勇敢。 纷纷向梅菲黛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克莱恩：「……」 饶是梅菲黛丝表示并不介意，克莱恩还是没有在船员们面前明确认下所谓的「恋人关系」，只是说了几句模稜两可的话。 船员们心中早有定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话中的另一种可能。 克莱恩：「所以——」 博比抢答：「懂了懂了！我们会闭紧嘴巴的！」 克莱恩：「……」这个时候倒是机灵起来了。 克莱恩在船员们心照不宣的注视下，带梅菲黛丝在船头船为看了一圈，和她一起进入了船舱。 「这里是餐厅，厨房在里面，厨师你见过的，就是上次在家里做早餐的那个，他叫博比。 「餐厅旁边是一个专供船员们放松的活动室，天气好的时候，睡觉前大家会在活动室里玩一会儿再休息，男女船员的休息区不在同一层，前面尽头的楼梯通向瞭望台，这里是货仓的入口……」 珍珠号里的布局比较复杂，外人乍一进来，一定会眼花缭乱，克莱恩在每个地方停留一会儿，给梅菲黛丝观察的时间。 等她看完，克莱恩问：「想去瞭望台看看吗？」 梅菲黛丝点头，克莱恩在前面带路，从通往瞭望台的楼梯走上去，来到瞭望层，这一层只有一个瞭望间。 瞭望间的视野很开阔，四面都有瞭望窗，每一个瞭望窗前都固定着一架望远镜，船员可以随时通过望远镜观察各个方向上是否有船只靠近，以及海面情况。 梅菲黛丝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列国地图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跟我念，妹——妹—— 船员（大声）：夫——人—— 克莱恩：妹妹！ 船员：夫人1 克莱恩：……倦了，都埋了吧 昨天被夸夸了，得到鼓励buff~ 预告：明天又要有一个梅菲黛丝的情敌登场啦，你们猜猜是谁！ 第72页 第64章 敌袭 克莱恩说道：「这应该是整个大陆上最完整的航海地图, 自最西边帕洛依港所在的阿弗尔王国开始，往南到精灵居住的仙踪森林, 往北到龙族盘踞的沃克沃斯山脉，几乎所有水域都被标註在上面。」 说道航海，克莱恩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盯着地图上东方那一片的空缺，说道：「只有东方至今无人涉足，常有东方沉船的器具被海水带入温莎海域，那里是阿弗尔王国所有航海家、包括我在内，都很神往的神秘领域。 「早晚有一天，我会和娜塔还有珍珠号上的船员们一起，补全那里的地图。」 大概是谈起了喜欢的事，克莱恩身上难得有了些波动, 露出了绅士外表下那颗灼热又充满冒险精神的心。 克莱恩担心说这些梅菲黛丝会不感兴趣, 转过头来以一个微笑收尾。 强烈的热情与强大的生命力，从克莱恩弯起的透澈的绿色眼眸中迸发出来, 如同碧绿的湖水沸腾, 又仿佛有绿色的火苗在其中跳动。 梅菲黛丝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想要靠近看得更深, 心里某个地方蓦地一陷，顿住, 眼帘往下敛了敛。 她写道：【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船长室, 在下面, 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和一些海图。」 梅菲黛丝低头写字, 克莱恩低头去看, 视线掠过窗边时, 在视野的边缘瞥见一个黑点。 船靠港后通常不会有危险，毕竟没什么海盗会来打劫一艘空船，因此船员们只在甲板上值守。 克莱恩蹙了蹙眉，快步走到一个瞭望窗前，把住一个架式望远镜贴近观察。 两层镜片的双重放大下，克莱恩看到夜色下黑油一般浮动的海面上有几艘小船正在朝珍珠号靠近。 不是珍珠号的船。 克莱恩果断退后一步，拉响墙边的警报，警报由精灵魔法支撑，立即传遍了全船。 甲板上和船舱里休息的船员都是一个激灵跳起来。 接着便听到克莱恩冷静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北、西北及东北方向各有一艘小船正从港湾入口靠近珍珠号，不排除有船只进入视野盲区的可能。 「传讯员立刻去通知港口治安官，全船警戒，港口中立区不能使用大规模武器，开启防御气泡。」 珍珠号上的船员都是老手，行动只比克莱恩的指令晚上十来秒，传讯员迅速离船，防御气泡刚从船底遮上来，便听「轰」的一声。 海面波动，珍珠号在动盪的还是中勐地一晃。 克莱恩习惯了这种突发情况，站得很稳。 但他勐地想起梅菲黛丝也在船上，连忙回头，只见梅菲黛丝的斗篷帽子已经被抛掉，金髮也被抛散了些，眉梢下压，正往周围扫视，似乎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克莱恩伸出手：「来我这里。」 梅菲黛丝抬头看向他，刚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外面又是「轰」的一声，船身再度跟随翻滚的海水摇晃起来。 梅菲黛丝一个趔趄，侧摔出去，忽然手被人拉住，接着腰上被人一揽，扑通一下砸到了克莱恩身上。 船身摇晃得厉害，克莱恩本想拉她起来，失去平衡时便把自己垫在了下面。 梅菲黛丝的额头撞到了克莱恩的下巴，摇晃错动间，嘴唇碰到了一条坚韧的弧线。 克莱恩只觉得喉结处被柔软的东西碰到，算不上温热的唿吸袭上喉结周围的皮肤，不由得身体一僵，一手撑住地板，扶住梅菲黛丝坐起来。 轰—— 梅菲黛丝勐地往后倒去，克莱恩的身体也在惯性下前倾，虽然倒下时极力避免，还是压到了梅菲黛丝身上。 好在他一只手及时撑住了身体，把另一只手垫在了梅菲黛丝的后脑处。 唿吸几乎交错到一起，梅菲黛丝的身体完全被笼罩住。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同族或人类能以这样的角度接近她，她的瞳孔略微放大，怔愣住了。 克莱恩连忙把手撤出来，想起身时，那只戳在梅菲黛丝身侧的手却突然失力地一弯，刚支起一半的身体又压回去，手肘撞到地板上。 这回挨得更近了，克莱恩的嘴唇不小心蹭过了梅菲黛丝的鼻尖。 「……」 克莱恩抬眼看了下和墙壁上扩音器的距离，趁着船身摇摆幅度变小，快速支起身拉起梅菲黛丝躲到了瞭望窗边，扶住瞭望窗的边缘，另一手揽住梅菲黛丝。 轰、轰、轰—— 又是几声巨响。 大规模杀伤的武器在港口区是被禁止的。 听声音，对方的武器应该是空气炮，这种武器的攻击范围比较小，需要靠近攻击目标，海上搏杀时一般用不到，通常都是用来偷袭或防御入侵。 克莱恩发现有船只靠近时，珍珠号已经进入了空气炮的射程，如果没有撑起防御气泡，毫无防备的珍珠号大概会被击沉。 气泡已经撑起，对方却还不死心，俨然一副要轰破气泡的架势…… 在中立区打斗，会触犯阿弗尔王国的法律，珍珠号作为王室直属的船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克莱恩深谙此道，拉下警报扩音器，说道：「干扰，但不要伤人，控制住他们，治安官马上就要到了。」 船员们已经就位，得到指令，将压缩过的空气魔法球填入炮筒，砰砰砰砰—— 第73页 接连数个空气炮从炮筒中飞出炸在珍珠号周围的水面上，水花暴起，海面激盪，靠近的几艘被落回来的海水砸翻。 几张大网像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老鹰，从珍珠号中射出，碰到小船立即收拢拉紧，将里面的船员兜到了半空。 随着海水的摇晃，网兜撞向船身，里面的小船被砸散了架，里面的人也被撞得头破血流头晕目眩。 海面逐渐恢復平静，海岸边有灯火靠近。 ——治安官来了。 克莱恩对梅菲黛丝说：「今天先下船，改天再带你参观。」 对刚才的摇晃心有余悸，克莱恩不敢把梅菲黛丝留在船上，像来时一样，护着她下船。 克莱恩把梅菲黛丝从登船板上接下来，朝和治安官站在一起的传讯员招招手，传讯员小步跑来：「船长？」 「帮我照顾她一会儿。」克莱恩示意梅菲黛丝，然后对梅菲黛丝说：「我很快回来。」 梅菲黛丝没说什么，安静地和传讯员走到一边。 克莱恩转身看了眼挂在珍珠号船身边的几个网兜，整理了下衣服和袖口，朝治安官走去。 治安官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脚上一双黑色长靴，腰间系一条黑色的皮带，身后站着一队巡逻的卫兵。 他的身型相当挺拔，气质却温柔而慵懒，金髮在夜风中被吹得凌乱，面带微笑地看着克莱恩走近，含笑说道：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他是谁！ 第65章 约定 克莱恩脚步一顿：「？」 帕洛依港的治安官他是认识几个, 但他不记得自己见过面前这个人。 治安官很擅长察言观色，克莱恩转瞬即逝的疑惑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轻笑了一声, 声音散在风里，做出遗憾受伤的表情，语气忧郁：「看来是我的吸引力不够，才几天不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传讯员和梅菲黛丝站得地方比较远，前者听不到这边的谈话，还在抓耳挠腮地想怎么和梅菲黛丝沟通。 梅菲黛丝的注意力却早已来到了这边，藏在金髮中的耳朵将治安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眼睫一眨，瞬间想起了他的身份。 克莱恩在脑海中搜寻，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过这位, 听他的语气, 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敌意。 治安官是一个王国中，除王室以及内阁大臣之外最具实权的官职, 通常要在适龄的贵族名门之中选拔。 管理某片区域的治安官, 对当地发生的事件拥有一定的裁定权。 因此，与治安官搞好关系, 是每一个从事商业、海运等事业的人求之不得的事。 克莱恩又滤了一遍记忆，仍是无迹可循。 思索只是一眨眼的事, 被对方看了出来, 也就没有装作记得的必要,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 说道：「实在抱歉, 阁下曾在哪里见过我吗？」 治安官有一双蜜糖色的眼睛, 笑起来时, 春水一样的情绪便汩汩流淌而出，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还是在无意间释放魅力。 他打量着克莱恩，从克莱恩的脸到肩膀，视线仔细地从克莱恩的利落的黑色外套边缘顺下来，绕在腰上。 克莱恩被他这样看着，脑海中刷地划过什么，正想仔细深入思考时，治安官的视线又倏地飘到了岸边穿着斗篷的梅菲黛丝身上。 只见他挑了下眉，重新看向克莱恩，笑道：「您很宠爱您的妹妹，爱护家人的男人通常人品高尚，我听说您为了捍卫妹妹的名节，与胡克船长闹翻，就一直想找机会与您交往，没想到——」 夜风吹过，他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帕洛依港治安官，海曼，乐意为船长效劳。」 海曼的话说反了。 在王国大陆上一向是民众费尽心机讨好治安官，纵使珍珠号由王室贊助，遇上治安官也是能交好就交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海曼给足了克莱恩排场，克莱恩却不能真的顺坡而下，握住海曼伸出来的手说道：「珍珠号船长克莱恩——」 指尖相触的一剎那，在无名连锁店外手心里被塞进纸条的场景一闪而过。 克莱恩顿住，在海曼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补完了后半句：「很高兴见到阁下。」 海曼没有立刻松手，而是垂下眼睫，慢吞吞地将克莱恩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克莱恩……」 他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只是更喜欢你亲口告诉我一次。」 克莱恩：「……」 向他搭讪过的人居然是治安官。 那就不能像处理普通追求者那样处理海曼了。 手还被握着，克莱恩往回一抽，海曼顺势松手，把手背到背后，不等克莱恩说话，便望向珍珠号，看到了那几个垂在船身边的网兜。 「第二次见面，你就送我这么大的礼，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拆开礼物，看看里面有什么了。」 「……」 他比了个手势，身后的卫兵得到指令，通过登船板登上珍珠号，合力将网兜拉到船上。 一共四个网兜，每个网兜里都是两个人，除了在船身上被撞的那几下，基本都没受什么大伤，此刻被卫兵包围，个个缩的像个鹌鹑，哎呦唿呦地喊着疼。 克莱恩将之前的情形大致说明了一遍，过程中海曼显得漫不经心的。 第74页 目光始终在克莱恩的脸上，偶尔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却突然冒出一句：「那边那个穿斗篷的是你妹妹？」 「……」 克莱恩怀疑他根本没在听，但他该说的不能漏掉，「嗯」了一声，继续陈述事情经过。 「结束之后，你就要回家了吗？」又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问话。 克莱恩保持微笑：「不出意外，是的。」 「要不要去酒馆喝一杯？上次，我可是等了你很久呢。」 海曼提起自己上次被无视的事，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却是一点不恼火，也不觉得丢脸。 克莱恩打起精神说道：「抱歉，今天我是带着妹妹出来的，她刚刚……受了点小伤，需要处理一下，改天，我一定会去拜访阁下。」 海曼并不执着于今天的结果，要出一个承诺来便退了一步，意有所指地说：「那好，这次你可不能再爽约了。」 「……」 海曼吩咐卫兵们将往兜里的人带回治安所，克莱恩让出路来。 等到众人从珍珠号回到岸边，海曼才说道：「今晚的事，我会尽快给船长一个答覆。」 他倾身靠近，一双笑眼望进克莱恩眼底，小声说：「改天见。」 直起身，和卫兵们一同离开了珍珠号所在的港湾。 人群走远，传讯员挪来克莱恩身边，问：「船长，治安官怎么说？」 「没怎么说，」看海曼走时的态度，「应该是对方全责。」 传讯员说道：「船长，那个治安官好像认识你。我刚到治安所找人的时候，他们本来只想派出几个卫兵和巡逻官，但我一说到珍珠号，刚才那个人问『你们船长在吗？』我说在，他就亲自过来了。」 一个治安官能管的事太多了，确实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亲自走一趟。 传讯员还在问：「船长，你认识他吗？」 克莱恩想到海曼那个「改天见」便觉得头疼，摇摇头，对传讯员说：「以后瞭望台要有人守夜，不管对方是谁，有可能还会再来。」 今天是刚好被他撞上了，否则……珍珠号非被那几发空气炮轰出几个大窟窿不可。 传讯员立即保证，克莱恩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他来到梅菲黛丝面前。 梅菲黛丝观察着他的神情，克莱恩一笑，隔着帽子揉揉她的头髮，说道：「今天不能带你继续参观了，先回家，改天再来，可以吗？」 改天。 ——改天见。 梅菲黛丝想起刚刚那个男人轻佻的笑容，神色不明地敛起眉眼，点点头，抓住了克莱恩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登场~ 求一求作收，点进专栏，就可以领走一个勤劳的小龙女～ 第66章 不爽 回去的路上梅菲黛丝安静极了。 她不能说话, 平时也很安静，但至少能听得到唿吸或者脚步声。 现在她却像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另一件事上, 以至于忘记发出声响，展示她的存在了。 不过克莱恩也有心事，他在思考往后要怎么应对海曼，如何不伤海曼的面子拒绝他，便也没注意到梅菲黛丝的不对劲。 到家之后，两人各自洗漱。 克莱恩检查了一遍门窗，落好锁，目送梅菲黛丝上楼，回到房间睡下了。 * 海曼说尽快帮克莱恩处理珍珠号港湾遇袭的事，处理得果然迅速。 第二天上午，克莱恩和梅菲黛丝吃早饭的时候, 便有卫兵带来了审讯结果。 昨晚偷袭珍珠号的那拨人是胡克船上的水手。 胡克在「南国味道」大失颜面之后怀恨在心, 加之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因为人心不足太过贪婪，被王室捨弃, 而是一口咬死是克莱恩用了卑鄙的手段, 抢了他的差事和名头，如今旧恨又添新仇, 便想了个下作方式，想要报復克莱恩。 珍珠号什么时候启程, 什么时候回港, 都是向王室报备过的, 前后误差不会太大, 不然会影响进出口的贸易效率。 一旦珍珠号被毁, 修理要很长一段时间, 到时候耽误了王室的生意, 别说克莱恩荣誉船长没得做，说不定还要面临巨额的赔款。 这办法着实歹毒，要不是克莱恩恰好带梅菲黛丝去穿上参观，也许胡克的手下们炸了船还能全身而退。 到那时，整个珍珠号上的船员就都被拉下水了。 ……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听卫兵转述，神色越发沉冷，狠戾的情绪淡淡浮上来，像绿叶舒展新芽一样自然：早知道，他就该下手再狠一点，让胡克再也说不出来话才好。 卫兵似是得了什么指示，着重关注克莱恩的反应，就差没拿笔记了。 「海曼大人亲自申请了拘捕令，胡克的船已经被看管起来，大人现在走不开，特意让我来告知您事件的进展。」 拘捕令发了，胡克被捕是早晚的事，这事到这里便是告一段落了。 克莱恩翘着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说道：「代我向海曼大人道谢，等到大人空闲的时候，我一定会登门拜访。」 卫兵完成了传话任务，一身轻松地走了。 没多久，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的娜塔也来了一趟，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梅菲黛丝，略微一颔首，算作打了招唿，而后和克莱恩说话，也没避着她。 第75页 提到海曼时，娜塔还不怀好意地用肩膀撞了克莱恩一下，克莱恩好说歹说，才把这个热衷于推销他的大副打发走。 等到一干人等全都离开，屋子里再度只剩下克莱恩和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放下书，举起早就写好的本子—— 【对不起】 克莱恩冷沉着的眉目一滞，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她，眉目顿时染上了温柔的笑意，俯身用手揉了揉她的头髮。 安抚道：「胡克和我积怨很深，不是这次也是下次，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 梅菲黛丝微仰着头看向克莱恩，视线瞥向搭在自己头顶的手。 克莱恩似乎只将她当做斯威特的妹妹看待，与她说话时也是温柔包容居多。 既没有和娜塔相处时的随意，也没有和迪克、丽莎交谈时的松弛，甚至，连与海曼打交道时，都比和自己交谈时擦出的火花多。 或许，克莱恩与她之间称不上是交谈。 交谈通常只在身份对等的情况下才会发生，但克莱恩从始至终都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在体贴地配合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梅菲黛丝清秀的眉幅度极小地纵了一下，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不爽快。 一向平静的蓝眸产生了细微的波动，她抬起手臂，把克莱恩搭在自己头顶的手拂了下去。 第67章 海曼 治安所没让克莱恩等太久, 两天之后，胡克就在逃往别国的船上被逮捕了。 扰乱治安、袭击珍珠号、对王室不敬等罪名加在一起, 够他褪一层皮的了。 消息是海曼亲自带过来的。 令克莱恩惊讶的是，他居然和迪克认识。 克莱恩去开门，看到海曼笑意盈盈地站在迪克身边时，不由暗嘆这个世界真小。 迪克正要向克莱恩介绍，海曼却先开口，挑了挑眉，说：「船长大人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还是那么敏锐。 克莱恩扯了下嘴角：「……没有的事。」 迪克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并不像陌生人相见，倒像是早有交集，彼此之间还有些不可对外人言的小秘密。 他看了眼克莱恩，又看了看海曼，问：「你们认识？」 海曼笑意满满地说：「帕洛依港有谁不知道珍珠号的船长？我可是他的仰慕者呢。」 迪克不知道塞纸条的事, 没听出话里的暧昧意味。 帕洛依港有很多小年轻都很崇拜克莱恩, 他便只当海曼也是个有航海梦的人。 「我来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海曼，海曼今天刚好休假, 我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这七年间, 迪克家生意越来越大，在镇上也有一些产业, 接触到治安官的机会不少，海曼便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 迪克是听说了克莱恩和胡克的事, 想要帮克莱恩和治安官拉拉关系, 才邀请了海曼。 既然两人认识, 倒是省去了不少寒暄介绍。 他把一颗沙球往上一抛, 兴致十足地说：「我来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海曼, 他听说我是来找你, 就跟我一起过来了，正好，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打沙球！」 迪克这些打沙球的爱好始终没变，童年玩伴好不容易在帕洛依港停留，一刻也不想耽误，抓着克莱恩的胳膊就要往外扯：「哎，我们不进去，你直接跟我们走吧，还有几个你船上的船员，都在沙滩上等着呢！」 克莱恩抬头往沙滩上望，果然看到派屈克还有几个船员已经脱得只剩一条短裤，正聚在沙滩上推来搡去地打闹呢。 「……」 以往克莱恩在帕洛依港停留时，迪克也会特意腾时间来找克莱恩，克莱恩从不推脱，他便觉得这次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催道：「哦，你要换衣服吗？那你赶紧去换，我们在沙滩那边等你。」 「……」 克莱恩觉得自己和七年前的斯威特共情了。 要是只有迪克和船员，他很乐意陪他们打几局，问题是还有个海曼。 克莱恩思考着要不要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时，却听海曼慢悠悠地问：「是因为我也在，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等克莱恩说话，迪克「啊？」了一声，纳闷地说：「都是朋友，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克莱恩：「……」 海曼笑眯眯地说：「那要问克莱恩了。」 现在再拒绝就是针对海曼，退路被堵死，克莱恩微顿，笑道：「我也正想打沙球，稍等一下，我去换个衣服，你们先过去吧。」 迪克不疑有他，朝克莱恩打了个「快点」的手势，把沙球往沙滩那边一抛，大步追了过去。 这下，门口就只剩下海曼了。 海曼今天穿了便装，和在无名连锁店遇到时气质相仿，悠闲懒散，像个来帕洛依港旅游观光的异国贵族。 有许多场面话还要说。 克莱恩：「珍珠号的事多谢阁下为我奔波，我正想找机会登门拜访。」 迪克不在旁边，海曼更加随意，歪了下头，说：「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你见到我好像不是很开心呢。」 「……当然不是，」克莱恩说道：「阁下帮了我大忙，我理应向阁下道谢，只是还没准备好，不想唐突了阁下。」 「哦——」海曼拖着长音，脸上挂着「我知道你在说谎」几个字，也不介意，笑了一声，说：「既然这样，就不用准备了。也不要改天，就今天怎么样？」 第76页 「……」 「今天打完沙球，和我去一个地方？」 「……」 「所以你刚才说要谢我，其实是在敷衍我？」海曼做出受伤的样子。 克莱恩：「……好。」 * 梅菲黛丝吃完早餐之后没有在楼下停留，而是以没睡好为由回到卧室。 她本想找几本书看，但翻开几本都没能看进去，便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用指尖对着床头柜上装着水的杯子。 指尖轻抬，杯子里的水面漾起了涟漪，涟漪太过微弱，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人鱼能操纵海水淹没轮船，此时的她却连一杯水都控制不了。 梅菲黛丝愈加烦躁，推开阳台的门，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 旁边就是她住过一段时间的家，从她的位置上可以俯瞰克莱恩家和对面的院子。 楼下的花坛经过克莱恩的照料，已经养出了新叶，与之对比，隔壁的花坛愈加显得荒芜凌乱。 就在这时，她看到十来个人从远处走来。 有几个人他在克莱恩家里见过，迪克和他们说了什么，把他们留在沙滩上，和海曼一起朝这边走来。 为了避开迪克和海曼，她退回卧室，却没关阳台的门，听着楼下的声音。 不多时，克莱恩上楼，敲了敲她的房门。 她过去开门。 克莱恩站在门外，说道：「迪克和珍珠号上的船员来找我打沙球，我们就在房前的沙滩上，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到阳台上招招手，我看到就会回来。」 此时克莱恩已经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梅菲黛丝在他的领口处扫过，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外面有人等着，克莱恩没有耽搁太久，下楼出门，梅菲黛丝关上房门想了片刻，转身来到阳台上。 沙滩上的人都脱掉了上衣，只穿着短裤，克莱恩去得最晚，顶着众人揶揄的视线，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他过来之前，沙滩上的人已经打了几轮，沙球落在海曼手里。 海曼不急着发球，而是一脸笑意地把沙球从一手扔到另一手，来回抛接，意味不明地看着克莱恩。 海曼的视线不可谓不灼热，克莱恩却刻意无视，坦然地把衬衫脱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把套着的长裤也脱下。 迪克打了一会儿喘着气上来，在克莱恩的肩膀上摸了一把，觉得邪门似的「嘿」了一句，「你怎么晒不黑呢？」 海边长起来的人，皮肤通常会泛红，常年被海风吹，肤质会有些粗糙，常年打渔的话，还会被晒黑，迪克就是这样。 克莱恩是其中的特例——虽然偶尔会因为晒太久，皮肤变成小麦色，但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重新白回来。 他白得不过分，而是显出一种健康而又强韧的色泽来，身上覆着有力却不夸张的肌肉，腰线紧实，可以想见握起来的手感一定很好。 被众人看着，他也不怎么羞怯，大方随意，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简简单单脱衣服的动作，便让海曼眯起眼睛，喉结滑动了一下。 距离太远，梅菲黛丝听不到沙滩上的对话，只能看到海曼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莱恩，让她没来由地不悦。 更刺目的是，迪克亲热地揽住克莱恩，一会儿掐掐他的肩膀，一会儿摸摸他的腰，克莱恩却像没事人一样，任他动手动脚。 比起七年前那场捉弄一般的沙球活动，克莱恩显然更加享受现在。 梅菲黛丝大概明白克莱恩为什么从来不说自己了——因为那段时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还是间接，斯威特都没有给克莱恩留下什么美妙的、值得拿出来一再回味的记忆。 突然浮出的感觉很陌生，梅菲黛丝觉得自己不想再看克莱恩和其他人勾肩搭背。 转过身想要离开，才一侧头，余光扫到海曼来到克莱恩身边，想到些什么，绷紧唇线，回身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身材比我想像的好。」迪克去捡球的间隙，海曼走到克莱恩身边，不吝夸奖。 克莱恩礼貌地回道：「你也一样。」 「你还想像过我的身材？」 「……」克莱恩保持微笑。 海曼站在他身侧，往他背上扫了一眼，说：「你身上沾到了沙子。」 打了这么久沙球，自然会出汗，沾上些沙子很正常。 不仅克莱恩身上有，在场所有人身上都有，打完去洗个澡就行了。 但不等克莱恩说话，海曼便伸手从克莱恩的后背上拂过，扫了一下还不够，手指暗示意味十足地碰过克莱恩的蝴蝶骨。 「……」 指尖划过后背有些痒，克莱恩的第一反应是躲开，但他忍住了想躲的心念，控制着连肌肉都没紧绷一下。 像是将这个行为当做了朋友之间帮忙掸一下灰尘，完全接收不到海曼的暗示，等海曼的手移开，才神色平淡地问：「好了吗？」 海曼探究的目光对上克莱恩，大约是在等待他的反应，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片刻之后笑开，说：「好了。」 克莱恩镇定地向他道了声谢，移开位置去接球。 海曼用拇指抿过食指，有几粒细沙在指间摩擦而过，刚刚碰到克莱恩的触感犹在。 良久，他弯起了眼角，把碰过克莱恩的那根手指屈起，轻轻颳了下嘴唇。 第77页 二楼阳台上的梅菲黛丝眼帘一压，厌恶地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我今天也太长了吧！这周都很长哦~ 第68章 邀约 自打克莱恩加入沙球战局, 海曼的视线就没怎么离开过他。 饶是他多年来锻鍊出来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也架不住海曼这样赤i裸的注视。 没打多久, 连派屈克和迪克这种迟钝的傢伙都看出些许不对劲，趁着捡球的时间凑到克莱恩耳边低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和海曼有什么过节。 克莱恩：「……」 迹象抓得不错，推论完全导向了错误的方向。 克莱恩没打算告诉其他人海曼追求自己的事，他肯定要拒绝海曼，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伤了海曼的面子。 然而海曼的目光直接又大胆，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在场的人一时转不过来，再这么盯下去，早晚要看出端倪来。 克莱恩把沙球扔给球网对面的派屈克, 和迪克打了个招唿, 退到场边，捡起了沙滩上的衣服。 见他下场, 海曼也撩了下金髮跟了过来, 目光从他躬身时绷劲的嵴背滑过，问：「不打了？」 「嗯。家里有个妹妹, 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太久。」 「真的是妹妹吗？」海曼抬头，看向克莱恩家二楼的阳台。 那里已经没人了, 但他知道曾经有人在阳台前看完了全程。 思及不久前在连锁店前的那一面, 海曼玩味地挑了下眉。 克莱恩：「……」 要么是他和梅菲黛丝长得太不像了, 要么是他的家底在帕洛依港被摸透了, 迄今为止, 没有一个人相信梅菲黛丝是他妹妹的说辞。 …… 最多骗到了南国味道的那个服务员吧。 他当做没听到海曼的疑问, 拿起衣服和长裤, 礼貌地问：「我家就在附近，阁下要去清理一下吗？」 海曼是个很注重自己外表的人，打沙球的过程中还会注意到自己的头髮，是目前为止场上最干净整洁的人。 听到克莱恩走过场一样的邀请，他作出困扰的样子，说：「我们才见过三面，这么快就去你家，会不会太快了？啊，虽然我更喜欢循序渐进，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也可以配合你的节奏。」 他装得像个为了恋人神魂颠倒、放弃原则的纯情少男，忧心忡忡的，似是担心自己会被辜负。 克莱恩并不喜欢他，却很佩服他这种能一个人自顾自地完成独角戏的本事，礼貌拒绝：「倒也不用。」 海曼噗嗤一下笑出来，说道：「看来我们都喜欢循序渐进。很高兴你能邀请我，不过接下来还有一场重要的约会，需要回去准备一下，要是第一次约会就衣衫不整，未免太失礼了。」 说到「约会」两个字时，他朝克莱恩眨了眨眼，说：「船长大人没有忘记答应我的事吧？」 克莱恩：「……」 这七年来被他拒绝的男人多到数不清，大多都是看出他对男人没兴趣，就知难而退。 譬如图斯特王国的精灵精灵官，那是一个优雅的黑夜精灵，性情沉默内敛，表达好感的方式也很含蓄，但当他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后，黑夜精灵便退回到图斯特王国大使的位置上，后来的贸易谈判，也没有因私废公。 难缠的也有，比如特兰海域上有一个知名的大海盗，曾经袭击过珍珠号，被克莱恩重伤，险些死掉。 他似乎是有受虐倾向，从那以后便盯上了克莱恩，屡次骚扰珍珠号。 克莱恩不胜其烦，协助海军将其逮捕，他越狱后重组了自己的海盗船队，扬言一定要让克莱恩臣服于他。 每次珍珠号到特兰海域，都要提防着这个神经病来捣乱。 克莱恩最后一次见他，是从特兰海域返回温莎海域，那艘比珍珠号还要大的海盗船紧贴着珍珠号航行，最后被克莱恩下令用杀伤力最大的火炮轰击，船沉之后也不知道逃了没有。克莱恩倒希望他葬身大海，珍珠号便能省去一桩麻烦。 像大海盗这样偏激的是少数，大多纠缠的方式不是企图混上珍珠号和他一起回国的，就是贿赂船员偷偷藏进他的房间，都是怎么来怎么被克莱恩客客气气地请出去，如果对方在他严词拒绝之后还穷追不捨，甚至动用一些不光彩的小手段，下场便要坏一些。 被缠得次数多了，克莱恩再次被男人追求，竟然都不觉得惊讶了，甚至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他哪里表现得不对劲，给了别人他喜欢男人的错觉了？ 海曼和其他人还有些不一样，一来他是帕洛依港的治安官，而帕洛依港是克莱恩的家，考虑长远的后果，就不可能拒绝得不留情面。 何况胡克那件事，海曼算是帮了他——袭击珍珠号的事可大可小，事情越大，要过的手续越多，治安所的办事不慢，也绝对算不上快，要不是海曼亲力亲为，两天之内就把胡克抓到，说不定这时候胡克已经逃到别国去了。 二来，海曼着实没给克莱恩正式拒绝的机会。 除了第一次送纸条之外，海曼只是口头轻佻了点，而这些话又留足了后路，说是调情也可，说是开玩笑也可，毕竟海曼本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喜欢调笑的类型，克莱恩贸贸然拒绝，便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实在是难处理得很。 面对海曼的邀约，克莱恩扫了眼身后打沙球打得不亦乐乎的船员们，心想：还是要尽快解决。 第78页 于是说道：「当然没忘。」 海曼满意地点头，倾身靠近，凑到克莱恩的肩膀前，小声说道：「今晚七点，我在船长之家等你。」 说完不等克莱恩拉开距离，就先后撤，露出一个微笑，拾起自己的衣服，和迪克挥了挥手，坐上了停在沙滩边的巡逻动力车。 克莱恩目送巡逻车开走，没有立刻返回家里，而是叫来了派屈克。 派屈克把沙球一抛，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船长，怎么了？」 克莱恩思索几秒，说：「晚上我有些事要出去，梅菲黛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去把娜塔叫回来，让她帮我看看家。」 「啊？你晚上去哪里？」 「……」船长之家是帕洛依港一家高级餐厅，但克莱恩没打算把自己的行程广而告之，只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做你的事去。」 派屈克摸不着头脑地应了下来。 家里还有梅菲黛丝在，克莱恩没有直接就这么光着上身大剌剌地走回去，而是特意把衣服穿上，等回到家进了浴室，才把衣服脱下来，站到莲蓬头下清洗身上沾到的沙子。 沖洗干净，他用毛巾把身上擦干，换好衣服边擦着头髮便从浴室里出来，刚好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停住，就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克莱恩的肩背。 克莱恩打沙球的时候往阳台上看了几次，知道梅菲黛丝一直坐在那里看着他们，问道：「不是没睡好吗，怎么没多休息一会儿？」 他说着拿下毛巾，湿润的黑髮被拢到脑后，绿色的眼睛被水汽熏得雾气朦胧，清透发亮。 梅菲黛丝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困。 克莱恩：「我晚上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一会儿娜塔会过来陪你。」 梅已菲黛丝听到他要出去，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翻开手中的本子写道：【和谁？】 「和……海曼。」克莱恩没打算瞒着梅菲黛丝，自然而然地便把实话说了出来。 随即意识到梅菲黛丝可能不知道海曼是谁，补充道：「就是带你去看珍珠号那天晚上遇上的治安官，刚刚他也在。」 【为什么？】 为了看清本子上的字，克莱恩走近，身上清洁剂的味道浮过梅菲黛丝的鼻尖，她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他帮了珍珠号的忙，我要向他道谢。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回来时帮你带回来。」 梅菲黛丝在本子上写了个「你」，却久久没有写出下一个字，半晌，才在克莱恩的注视下，写道：【早点回来】 克莱恩看到这几个字，心里一软，笑道：「我会的。」 娜塔被从酒馆里拎出来，一直到了克莱恩家还在数落派屈克，说他眼里只有船长没有大副，居然伙同克莱恩破坏她的美好假期。 克莱恩有心帮派屈克说话，结果刚一开口也被批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再一看派屈克，被骂了居然还乐在其中，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懂恋爱中的人了。 连劝带说好半天，娜塔的火气才稍有减退，不爽道：「我是你的僕人吗？有事没事就让我来给你看家？你家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偷吗？」 克莱恩谨慎地说：「梅菲黛丝。」 娜塔：「……」 自从得知梅菲黛丝的哥哥救过克莱恩，她便没再挑过梅菲黛丝的理。 此时梅菲黛丝已经回了卧室，娜塔一脸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说：「我真搞不懂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了，要说你把她当妹妹，我对亲弟弟都没有你对她那么好，要说是情侣……我听博比说，你承认她是你的恋人了？」 「……」 一看克莱恩的表情，娜塔就知道这事多半是博比瞎说的了，摆摆手说：「哎，随便吧。你今天要和谁约会？」 「海曼，」克莱恩纠正，「不是约会。」 「那个治安官？他也不错，反正只要能把你送出去就行。早去早回，我可没你那么有耐心，把你妹妹弄哭，可不要怪我哦。」 克莱恩：「……」 在楼上注意着楼下动向的梅菲黛丝：「……」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吃醋倒计时！ 第69章 赴约 说是这么说, 但克莱恩知道娜塔一定不会为难梅菲黛丝。 出门时他多叮嘱了几句，结果被娜塔嫌弃地扫出门外。 从院子里出来时脸上还挂着笑容, 一想到即将面对海曼，轻松的心绪逐渐收束，等到坐上动力车，已经恢復了平时的神情，散漫地看向窗外。 克莱恩早到了十多分钟，在船长之家门外下车。 船长之家的招牌，是一艘由蓝色萤光物组成的正在乘风破浪的船，船头直面大街，仿佛刚从风暴之中穿过，驶向热闹的街道。 店里面的布局也和船舱一样，分为几个区, 客人可以自行选择在哪个区域就餐, 当然，不同区域的价格也不一样。 克莱恩进入店里报上海曼的名字, 服务生便恭恭敬敬地说道：「海曼先生在船长室等您。」 船长室是船长之家消费水平最高的区域, 整个餐厅只有一间船长室，相当于一般餐厅里的头等包厢, 就算什么都不点，光是预约这个包厢, 就要花上一两个金币。 克莱恩为了和海关的某位官员商谈珍珠号的事, 来过一次船长之家, 知道预约船长室不那么容易, 海曼这样花心思, 他更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第79页 顿了顿, 他跟随服务生往船长室走去。 船长室的布局和珍珠号的瞭望台很像, 在船长之家的最高一层，面向港口的那面墙被玻璃取代，站在窗边可以看清港口的海面。 房间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厚地毯，门口摆着一些观赏植物，暖黄的灯光漫洒而下，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声飘出。 走进去便看到有一张餐桌摆在房间中央，桌上摆着红酒，而海曼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支着侧脸看着窗外，听到开门声转头望过来。 克莱恩：「……」 看得出来，海曼对这次见面颇为重视，头髮打理得很整齐，还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金扣外套，起身背着光走来时，眉目间阴影拉下，将他的五官凸显得更为立体，像个古老家族的骑士。 他停在克莱恩面前，朝门口的服务生扬扬手，服务生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 琴声在房间里缭绕，克莱恩往门边瞥了一眼，有意打破旖旎的气氛，说道：「我来晚了。」 海曼神情慵懒随意，仿佛和缠绵的音乐融为了一体。 小提琴手站在房间的侧面专注地拉着琴弦，再没有其他人，他的态度变得越发暧昧，一寸寸描过克莱恩的轮廓，眼神浓稠得仿佛还未成型的琥珀，等待着把什么人困进去层层封存。 克莱恩被盯得汗毛乍起，比起和海曼相处，他宁可去海上面对风暴，总比现在仿佛被淹在蜂蜜里喘不过气舒服些。 以他长期被男人纠缠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一旦躲避，就会被对方当成情怯，进而进一步挑逗。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保持着与治安官接触应有的态度，目光清朗地回视海曼，力求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将周围粘稠的气氛驱散。 海曼很擅长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克莱恩希望他能尽快意识到自己没兴趣和男人约会，把那些说出来可能会不好收场的话咽回去。 然而，海曼一贯敏锐的观察力忽然失了灵，又或许，是在刻意忽略克莱恩的反应。 他绕到克莱恩身侧的椅子后面，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等待是一种美德，我还要感谢你给我展示自己的机会。」 男人帮女人拉开椅子是绅士的表现，帮同性拉开椅子，尤其那个同性看起来并不需要照顾，这份体贴，便显得有些多余。 看完今晚想要煳弄过去没那么容易。 克莱恩说了声谢谢，在椅子上坐下，海曼在对面落座，朝小提琴手比了个手势，小提琴手停下动作退出去。 不多时，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把餐盘和餐具依次放下，把醒好的酒打开，倒进杯子里。 服务生倒酒时，克莱恩看到了酒瓶上的标籤，没记错的话，这种酒还是珍珠号从图斯特王国带回来的。 听说这种酒是精灵酿造的，色泽漂亮，酒液醇香，喝上一口就能回味无穷。 珍珠号的载货量有限，不可能遇到什么都带回来，当初克莱恩在图斯特王国停留了一个月，尝了几十种酒，才选定了几种大批量带回阿弗尔王国。 那些酒还没从码头上卸下来就被阿弗尔王国的各大餐厅预订一空，当下，正在阿弗尔王国带起了一阵红酒的风潮。 虽然这些酒是克莱恩亲自选出来的，但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种细腻绵软的口感。 比起精灵酿造的红酒，他更喜欢海上水手们不离手的白兰地、伏特加，就着海浪声一口喝下去，喉咙里一片火辣，一直绵延到胃里，爽快极了。 所以，克莱恩想，会有这么多人把他当成小白脸，用红酒而不是白兰地招待他，还是他的外表看起来太斯文了吧？ 克莱恩盯着酒液走神的时候，海曼也在隔着桌子观察他。 他的装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外套的扣子扣紧了些，不像那天在港口散步时那样随意。 五官英俊是另一回事，更吸引海曼的，是他身上那种谜一样的气质—— 克莱恩的长相介于锋利和俊美之间，他的眉眼、鼻樑和脸部的轮廓都有硬朗的起笔，最后却收得很细緻。 像是在拓印一幅完美融合了两种风格的精细图画，每一笔都严格按照打磨过无数次、臻于极致的底板描刻，而画手的功底深厚，一挥而就，线条流畅，该有的弧度和转折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浑然天成。 初看克莱恩，会觉得他是个英俊逼人、作风利落强硬的船长。 走近些，如果有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就会发现，他的声音和态度毫无波澜，眼神却是温和而又充满磁力的，而且谈吐不凡，颇有风度。 当然，也有不少人将他的反差颠倒过来，乍一见，觉得他是个任人蹂躏的兔子，被绑起来挂到船舷外在风暴中感受一下生死时速，才知道他是头出来晒太阳的狮子。 克莱恩被海曼的低笑拉回心神，看向对面，只见海曼一手托着侧脸望着这边，不知盯了他多久。 「……」克莱恩拿起酒杯，接着喝酒，挡开了他的视线。 海曼突然说道：「我有些好奇。」 克莱恩抿了一口红酒，把酒杯放到桌上，问：「阁下好奇什么？」 「好奇……」海曼的视线落到他被酒液润湿的嘴唇上，「你面对情人时，会是什么态度。」 「……」 「我有那个荣幸吗？」 第80页 「……」 克莱恩以为以海曼的性格还要再多绕几个圈子，没想到上来就摊牌了。 这会儿海曼的敏锐重新上线，手肘抵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笑着说：「我是觉得，你更希望摊开来说，不是吗？」 「……」 确实，一直陪着他演戏，吃东西都要消化不良了。 海曼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克莱恩终于能给有一个正式拒绝的机会，点到即止地说：「抱歉。」 「回答得这么快，不考虑一下吗？」 克莱恩报以淡笑。 「好狠心吶。」 海曼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现出一丝意外，他好奇的是理由：「为什么？我的条件应该不错吧，长相、家世都数一数二，还是治安官，不是应该很符合你的择偶条件吗？」 他自夸起来真是一点不脸红，是真的困惑克莱恩为什么对他这么优质的男人视而不见。 平心而论，克莱恩觉得他说的没错，只是缺少一个附加条件，「如果我喜欢男人的话。」 海曼眉头微扬，「你是想说，你不喜欢男人？」 克莱恩帮他铺好台阶，说：「或许是我表现得不够明确。」 「我还从来没看走眼过。」 「总有例外？」 「是吗？」 「……」 海曼举杯，克莱恩和他碰杯。 品了几口红酒之后，他放下杯子说道：「就我所知，你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我的消息源很可靠。」 言外之意是克莱恩别想随意编造一个人打发他。 克莱恩一听就知道他找谁确认过，对自己这么了解，又和海曼有交集的，就只剩下的迪克了。 克莱恩没否认，而是回敬道：「男朋友也没有。」 「那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 海曼放缓声音，引诱道：「也许试一试，就能挖掘出自己潜在的爱好，我很乐意充当你试验的对象。」 「劳烦阁下费心，但是，不用了。」 海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克莱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卡着杯脚，中指弯曲着，转动杯子，斟酌着怎么开口—— 他既没交过男朋友也没交过女朋友，以不喜欢男人为由拒绝海曼，确实像是藉口。 棘手的是海曼已经和迪克通过气，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么，他就必须得找出一个连迪克都没来得及知道的人。 在沙滩上时，海曼质疑过梅菲黛丝的身份，比起凭空捏造出一个恋人，明显是用现成的、海曼怀疑过的人更有说服力。 而且，只要说成是自己是单方面喜欢梅菲黛丝，就不会对梅菲黛丝造成什么影响，就算海曼找珍珠号上的人询问，也不会露什么马脚。 只是…… 一想起那双眼睛，克莱恩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杯子里的酒液随着杯身的转动轻微摇晃，良久，他的手指一停，抬眼说：「我现在……已经有爱慕的对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真的？我不信 第70章 伴侣 克莱恩回到家里时, 遥遥看到家里亮着灯。 娜塔和几个船员在院子里支起了牌桌正在打牌。 娜塔的牌技不行，几轮下来大概输得很惨, 正要从出过的牌堆里偷回一张塞进自己的手牌里，被派屈克当场抓获，恼羞成怒把手牌一扔，就要使用武力迫使众人屈服。 克莱恩被醉意困住的神智稍微清明了一些，扬起唇角笑了笑。 老远看到他沿路走来，娜塔喊了他一声，放开卡着派屈克脖子的手，一脚把门驱开，说：「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无聊死了！」 克莱恩进院问：「梅菲黛丝呢？」 「看书呢，」娜塔拇指往屋里一指：「我让她回房间休息，她一定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啧啧啧, 还真搞得兄妹情深呢。行了，任务完成, 我得走了。」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克莱恩前脚进院，她后脚就要出去, 派屈克追上去问：「你是要去喝酒吗？」 「管那么多。」 「我也去！」 船员们酒瘾都大，被娜塔强行拘过来, 憋了一下午, 这会儿都馋得受不了, 一听酒字, 就按不住了。 克莱恩只来得及叮嘱一句不要喝多、注意安全, 几个人就像鬣狗出笼似的颳起一阵黑风, 散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的牌桌被娜塔收拾派屈克的时候带翻了, 椅子也东倒西歪。 克莱恩失笑着摇头，俯身扶起椅子，摆正牌桌稍微多用了些力气，乍一直起身，酝酿了许久的酒意涌上头，沖得他眼前一晃，及时抓住桌沿才稳住身型。 海曼还真是个不吃亏的人。 一个多小时之前，克莱恩当着他的面说出梅菲黛丝的名字，他脸上的戏嚯神色才消减几分，认真思考克莱恩的话是真是假。 半晌，他遗憾地嘆了一声，竟然说：「果然是这样……不过你这么对我的胃口，不试一试我是不会甘心的。」 克莱恩皱眉，对他这句「果然」不置可否。 海曼继续说下去：「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有机会，也许你和『妹妹』试过之后，发现还是更喜欢男人呢？」 「目前看来，没有这个可能。」 「不急，谁能说得准明天的事？」 第81页 「……」克莱恩佩服海曼的坚持，该说的他都说清楚了，剩下海曼怎么做，轮不到他来管。 他坐得端正，垂眉敛目。 海曼明确表达过对他的兴趣之后，眼神更加明目张胆不加掩饰，过足了眼瘾之后才慢吞吞地说：「看在你这么对我胃口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提个醒。」 克莱恩直觉不会是什么正经话，果然，下一秒便听海曼说：「你和你『妹妹』未必是单方面的爱慕。」 「……」 可能是克莱恩不贊同的情绪太明显，海曼笑着说：「我见过的人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你可不要小看我的眼睛。」 「……」 「但你和你『妹妹』不合适，哎，不放你出去试一试，你就不会发现我的好。」 海曼说起「妹妹」时，总是放上重音，话里话外调侃意味十足，到了后半句，又作出一副长辈任由小辈玩闹的宽容宠爱的态度，听得克莱恩后脑发麻，几乎要木住了。 最后还是海曼「噗嗤」一笑，把这件事揭过，「当不成情人也可以当朋友嘛，当然，我不介意从朋友变成男朋友，多认识一个治安官，对你总没有坏处，不是吗？」 到这里为止，既把事情说清楚了，又没有得罪海曼，这已经是克莱恩预想中最优的结果，再要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地拒绝，就太过死板、不解风情了。 而拒绝海曼的代价，就是被海曼灌了不少酒。 他悠闲地摇晃着酒杯，时而抿上一小口，却有一万种方式和话术劝人举杯。 各种七拐八绕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贼不走空，他睡不成克莱恩，就要看个够，要是能把克莱恩灌醉，占点便宜，也算他赚到了。 得知克莱恩不喜欢红酒之后，海曼叫来了白兰地。 红白混合之下，饶是克莱恩酒量上佳，喝到后面也有些昏沉。 离开船长之家时，海曼借着扶他的动作，摸了两把他的腰，又把他送到家门外，才意犹未尽地与他道别，开着动力车扬长而去。 克莱恩特意让海曼把车停在岔路口的位置，一来是担心海曼见到梅菲黛丝会乱说话，二来是他从路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可以吹吹夜风醒醒酒。 和娜塔说话时，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清醒了，没想到…… 克莱恩按在桌沿边缘半晌，等到刚刚上头的迷濛感缓解，才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牌捡起来放到桌上。 整理卡牌时，余光瞥到有人出现在门口，克莱恩转头看过去，问：「怎么还没睡？」 梅菲黛丝看到了刚刚那一幕，走到克莱恩身边就要扶他。 放在平时，扶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但克莱恩为了搪塞海曼不得已找了梅菲黛丝做挡箭牌，又听过海曼的「高见」，心中不免对自己有些唾弃。 此刻便刻意避嫌，抽出那只被梅菲黛丝抓住的手臂，抬手按了按额头，然后笑着说：「我没事，不用扶。」 一踏进客厅，克莱恩便被温暖亮堂的气息包围，由内而外地感觉到熨帖。 梅菲黛丝之前一直在沙发上看书，一本书扣在茶几上，沙发上还放着一张薄毯和一个本子。 算一算，她来这里也有半个多月了，不知不觉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沾染了不少人气，显得没那么冷清了。 克莱恩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目光在光元素球上停留许久，思考着令他舒心的原因到底是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屋子里亮着灯，还是知道有一个等着他的人。 红酒上头慢后劲大，克莱恩越醉脸越白。 大约是家里的氛围太让人舒适，压了一路的疲倦和困意瞬间反弹，含混着头疼与醉意一同冲击着克莱恩的理智，晕眩感像海边浪头一样打来。 刚说完不用扶，他就勐地摇晃了一下，梅菲黛丝抓不住他，只好挡到他身前想要接住他。 克莱恩理智尚存，知道梅菲黛丝被他砸到不会好受，忙用手就近撑住沙发靠背的侧面，另一手去捞梅菲黛丝。 喝了酒，思维和行动就会变钝，这种情况下还要强行面面俱到，脑子和身体十有八i九不会给面子。 结果就是撑也没撑住，捞也没捞住，反而成了他把梅菲黛丝压到了单座沙发的扶手上。 梅菲黛丝后腰抵着扶手，上身后仰，金色长髮散乱地坠下去，唿吸急促几分，伸手拉住了克莱恩的衣襟。 偌大的房子里，针落可闻，克莱恩和梅菲黛丝四目相对，唿吸几乎缠到了一起，暖热暧昧。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在珍珠号上的那一幕—— 克莱恩的目光往下移动到梅菲黛丝的鼻尖上，若有所觉地抬眼，却看到梅菲黛丝的视线定在他的嘴唇上，立刻像被烫到了一样，倏地放开梅菲黛丝，撑起了身体。 他兀自懊恼：或许娜塔她们说得对，他确实应该找一个伴侣了。 梅菲黛丝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双手撑在身后的沙发扶手上，不知在想什么，静默了两三分钟，她才动起来，推着克莱恩在沙发上坐下，走到长沙发边，拿起本子写字——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 第一个问题克莱恩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来的路上，克莱恩想过要不要把挡箭牌的事告诉梅菲黛丝，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再说是不可能了。 第82页 但一闪瞬，克莱恩又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喝了太多酒被海曼的谬论洗脑，出现幻觉了？ 克莱恩的衣服有些褶皱，腰侧外套下的衬衫也不太整齐，像是有人在那里肆意抚摸了几把。 他回来时看起来还是清醒的，清醒中却多了几分平时收敛得很好地性感与野性，嗓音中也不自觉地带出磁性，像是贴着人的耳根响起，听得人耳根酥麻。 他就是这样和海曼相处了一个晚上的吗？ 梅菲黛丝翻过一页重新写：【你们聊了什么？】 「聊了……伴侣。」 克莱恩不太舒服，浑身散发着热意，缓慢思考着睡前需要做什么，要洗澡、检查门窗，对了，忘了问梅菲黛丝吃没吃过晚饭。 酒劲彻底反扑，克莱恩的思绪一个接一个地冒，记不住那么多，有点烦躁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凝神回忆自己忘了什么，殊不知他这样子仿佛是在邀请别人进一步解开他的衬衫，投怀送抱。 梅菲黛丝的唿吸不由得变轻，几乎要绷成一条线了。 【你和他？】 克莱恩废了一会儿功夫才搞清楚「你和他」是什么意思，觉得荒唐似的笑了，说：「没有他。」 【那是谁？】 「没有谁，是我需要一个伴侣。」 梅菲黛丝走近一步，【你要什么样的？】 湛蓝的眼眸让克莱恩想起了斯威特，印在记忆里的影像转瞬即逝，他犹豫地开口：「能让……」 像这样，能让他在晚上回家时知道家里不是空无一人的就行了。 到这个地步，克莱恩仍记得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沙发柔软，他闭上眼睛认真考虑怎么回答，没想到思绪越来越沉，平缓地陷入了黑暗。 梅菲黛丝等了很久，发现克莱恩的唿吸逐渐平稳，才知道他睡着了。 她第一次看到克莱恩醉酒和睡觉的样子，大概没有人能在这两种情况下比克莱恩更安静规矩。 ——伴侣。 梅菲黛丝毫无因由地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滋生出负面情绪，这与她一贯的原则的是相悖的。 她放下本子，一只手撑在扶手边，膝盖压在沙发边沿，俯身靠近睡梦中的人，蜷起的手指伸展开，又犹豫地握起来。 似是在纠结着、抵御着什么，秀气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攒，最后，她像是终于突破了某道防线，缓缓唿出一口气，轻轻地，把手贴到了克莱恩的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栽了~ 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问啥时候蜕变，快了，真的快了！ 第71章 早餐 克莱恩半夜醒来时, 头还昏昏沉沉的，稍一动, 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卧室的床上，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半宿。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逐渐能看清家具的轮廓。 对面的长沙发上有一个凸起的人影，均匀的唿吸声传来。 克莱恩怔了怔，起身拿过茶几上的光球摇亮，看到是梅菲黛丝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条毯子从腿上落下来，克莱恩伸手一捞接住，低头看了看，又望向沙发上熟睡的人，昨晚临睡前的一幕幕才缓慢地逐帧浮现。 梅菲黛丝应该是既搬不动他，又担心他喝了酒自己在外面出什么意外, 才睡在沙发上。 「……」 克莱恩懊恼地想：戒酒算了。 梅菲黛丝身型很瘦, 躺在沙发上，外侧还有些富余, 身上也盖着毯子, 毯子的边沿坠到了地上。 她睡得很熟，脸稍微朝向内侧, 金髮在夜灯映照下仿佛一小条暗金的河流。 克莱恩犹豫着要不要把梅菲黛丝抱到楼上去，想了想, 没有动手——先前是在客观情况逼迫下不得不那样做, 眼下却没这个必要。 沙发也很柔软, 现在的季节, 睡在外面也不会着凉。 克莱恩走过去帮梅菲黛丝把垂到地上的毯子拉起来, 重新盖好。 闻到身上有酒气, 他放轻脚步去浴室洗了个澡, 换上睡衣，重新在单座沙发上坐下。 前半夜是梅菲黛丝为了照看克莱恩留在客厅，后半夜调换过来。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睡意来得很快，没多久，克莱恩就再一次陷入了沉眠。 * 宿醉之后免不了头疼，偏偏早上有船回港，克莱恩被呜呜的汽笛声吵醒，闭着眼睛揉了好一会儿额头，才缓缓睁眼。 梅菲黛丝已经醒了，洗漱完坐在沙发上，听到克莱恩那边的动静，转过头举起本子，上面有一句早就写好的话： 【吃早饭吗？】 克莱恩头还晕着，一边问：「你饿了吗？」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去洗漱，经过餐厅的时候，却闻到了有一股开过火的味道。 他往餐桌上看去，只见餐桌上摆了两个餐盘，每个餐盘上都摆着一个简易的三明治，旁边还放着一杯牛奶。 「……你做的？」 惊讶的同时，克莱恩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职，从梅菲黛丝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打算让她接触到任何家务，但从昨晚到现在，反倒成了是梅菲黛丝在照顾他了。 说不欣慰是假的，只是欣慰中带着自责，克莱恩温和地说：「等我一下。」 他先到卫生间洗漱，洗漱之后换下睡衣，回到餐厅的时候，梅菲黛丝拉开椅子，目光投向他。 克莱恩：「？」 第83页 这是……让他过去坐下的意思？ 二十四小时之内第二次享受到这样的「绅士」服务，克莱恩心里怪怪的。 但这是他第一次见梅菲黛丝做早餐，便压下心中的古怪，走过去坐下。 梅菲黛丝坐到对面，看了看盘子里的三明治，又抬头注视着克莱恩。 克莱恩：「……」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克莱恩没有多说，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培根、面包都是现成的，梅菲黛丝要做的就是煎蛋。 就三明治来说，蛋黄煎得太生了。 克莱恩对食物没有特别的要求，基本什么都能吃，也不怎么看重味道，尝了一口之后便要咬下一口，却察觉到梅菲黛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想到梅菲黛丝打鸡蛋的样子，他便心里一软，夸道：「你做得很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一点，明天长一点~ 第72章 钢琴 梅菲黛丝受到称赞, 轻轻颔首，表情依旧淡淡的, 似乎克莱恩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 昨天喝了酒，又在单座沙发上睡了一晚，克莱恩觉得身上有些酸痛，很快吃过早餐，梅菲黛丝回到沙发边休息，他把餐具杯子清洗干净，便到院子里透气。 谁知道刚到院外，就见到一辆厢式精灵动力车缓缓停在门前。 一个穿着镇上乐器行制服的工人从车上下来，掏出一个本子走到门前，对了一下地址，问：「请问这里是克莱恩先生的家吗？」 克莱恩立即明白, 是钢琴到了。 他点头上前开门, 车上又下来两个工人，三人一左一右一后, 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大箱子经过院子, 进入客厅。 梅菲黛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克莱恩在挑选位置的时候, 下意识地选择了窗边，让开地方让工人们拆开箱子进行组装调试。 箱子的包装被拆开, 三角钢琴的几大部分被摊开放到地上。 梅菲黛丝蓝色的眸子一晃, 转头注视克莱恩。 克莱恩才想起自己还没向梅菲黛丝提过这件事, 买的时候想当然地觉得斯威特会, 梅菲黛丝也一定会。 后来到家碰到博比和派屈克他们来家里吃早餐, 经他们一番起闹, 便把这事给忘了, 之后几天不是珍珠号遇袭，就是要应对海曼，更是想不起来。 这会儿才解释道：「你每天待在家里只能看书，也不能出去逛，我担心你会无聊，所以……我一直忘了问，你会弹钢琴吗？」 梅菲黛丝望着克莱恩，眼神中带着探究，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心中所想，但除了认真的询问之外，一无所获。 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幸好。 克莱恩放心了。 乐器行的工人非常专业，快速将钢琴腿和钢琴架组装到一起，然后进行调音校正，一个工人用一根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一首当地的童谣旋律，仔细听了听，转身请克莱恩和梅菲黛丝去校验。 梅菲黛丝走到钢琴边，看了一眼打过光烤过漆的琴身，轻提衣裙的下摆，在钢琴椅上坐下。 她将双手搭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白皙圆润的指尖掠过泛着凉意的琴键面，瞥了旁边和工人谈话的克莱恩一眼，端起手腕，手背上的筋腱一绷，按出了第一个音符。 紧接着，一段音乐便像水流一样从她的指尖下流泻而出，填满了整个房间。 早上克莱恩醒得比平时晚，吃完早饭已经是早上九点，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热烈地透过窗子铺散在梅菲黛丝身上。 她穿了一件杏黄色的裙子，金髮柔软发亮，在阳光下仿佛韧性十足的绸缎。肩膀窄而平，颈线优美，宛若一只雪白优雅的天鹅，独占了众人眼中这片最耀眼的晨光。 帕洛依港的钢琴还是新兴物件，会弹的人也有，但绝没有像梅菲黛丝这样技艺精湛的。 安装工人惊讶于梅菲黛丝熟练的技法，起初还在认真聆听，渐渐的，对演奏者的兴趣盖过了音乐本身，一道道视线似有若无地瞄过梅菲黛丝，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克莱恩问梅菲黛丝：「有问题吗？」 梅菲黛丝停下演奏，手指没有立刻移开，而是搭在琴键上，似乎是在抚平琴键最后的震颤，许久，摇了摇头。 克莱恩得到答覆，转过头，微笑着对三个工人说道：「可以签收了。」 三人意识到盯着人家看太过失礼，一个低下头掏单据，另两个讪笑着说：「我们去车上等吧。」退出了门外。 克莱恩将尾款结清，又额外付了三人安装费和小费，一直把他们送到院门口，目送他们的车开走，返回客厅。 这时梅菲黛丝已经在弹奏一首舒缓的曲子了。 听到克莱恩回来的脚步声，梅菲黛丝停下弹奏，在本子上郑重地写道：【谢谢你。】 果然没买错，梅菲黛丝很中意这份礼物。 克莱恩笑道：「你喜欢就好。」 梅菲黛丝想了想，让出位置：【你来】 「我不会，买来就是给你的。」 梅菲黛丝思索片刻，写道：【我教你】 克莱恩微讶，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我在艺术方面没什么天赋，你自己弹就可以了。」 周游列国的时候，他常被喜欢冒险故事的贵族们请去听音乐会。 第84页 不可否认，听音乐确实可以舒缓心神，偶尔也会有那么几首交响曲会打动到他，但音乐对他来说和画作一样，可以当做消遣，却不是必需品，听一听就足够了，从来没想过要学。 梅菲黛丝把本子举到胸前：【回报】 她写得简短，克莱恩却看懂了——教他，是她为他送钢琴做出的回报。 这样一来，克莱恩就没办法拒绝了。 他原来只想尽可能地对梅菲黛丝好，现在看来，也要考虑人家会不会有压力，想不想接受。 梅菲黛丝只身一人住在他家里，或许会很在意自己这方面的事。 让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礼尚往来，减轻一下她心中的不安也是好的。 考虑到这一层，他只好答应：「好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应该不是一个好学生。」 克莱恩走到窗边，在梅菲黛丝让出的钢琴椅上坐下，梅菲黛丝站在钢琴侧面，问：【你有熟悉的旋律吗？】 「一些民谣。」 【先试一试】 「……」 买钢琴之前，克莱恩是真没想到眼下这种局面。 为了减轻梅菲黛丝可能存在的心理负担，他心中暗嘆一声，略有些为难地把手指搭在琴键上，试着弹了一个音。 音调略高，他把手往左手边移动，试了几次，磕磕绊绊地找到记忆中某个曲子的旋律。 第一遍弹得很零碎，几乎听不出调，第二遍熟悉了不少，磕巴的音符连贯起来。 某一瞬间，梅菲黛丝发现了什么，写字的手顿住，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克莱恩。 克莱恩也渐渐察觉到不对，他拼拼凑凑弹出来的曲调并不是帕洛依港流传过的歌谣，而是……七年前他曾经在窗外听斯威特弹过的那首！ 手指不小心同时按到两个琴键，弹出错音。 克莱恩刚要把手收回来，便见梅菲黛丝放下笔和本子，坐到他身侧，细长的手指覆到他的手指上，带着他，把剩下的旋律完整地弹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手了上手了！掉马倒计时了 第73章 接触 梅菲黛丝住进克莱恩家里之后, 虽然两人因为各种不可抗力有过一些接触，但平时克莱恩或扶或抱, 总是隔着衣服。 除了帮梅菲黛丝上药之外，从来没有主动接触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更不要提像现在这样手背和手心相贴。 克莱恩被带着往下弹了几个音，觉察出不妥，就要把手收回来，没料想梅菲黛丝强硬地扣住他，一大一小两只手叠在一起，在琴键上碰出一串琴音。 「……」 克莱恩颇为意外，一转头，便对上了梅菲黛丝灼灼的视线。 她那双眼眸宛若冰川地带混合着霜雪气的碧蓝海水，极地的阳光投射下来看不到底, 反而让人产生一种下方隐藏着无尽幽深的忧惧感。 这样的眼神…… 其实克莱恩不止一次觉得梅菲黛丝与普通的少女不同。 ——她太镇定了, 相较于同龄人来说，格外能耐得住寂寞。 克莱恩一直以为是她不能说话, 习惯了安静, 所以他在家里时，也极少去打扰她。 两人常常是各做各的, 偶尔克莱恩会担心她太无聊，带她出去走一走。 梅菲黛丝对这些安排既没有表现出喜欢, 也没说过讨厌, 似乎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就好比人闲得无聊时做点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打发时间就行了。 然而, 眼下, 克莱恩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罕见的目的性, 对象还是自己。 虽然近距离看过梅菲黛丝几次, 克莱恩却从没仔细地看过她，这时四目相对，纤毫毕现，眼型、睫毛、就连额头髮际柔软的绒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令人意外的是，梅菲黛丝有着美丽柔弱的外表，眼神却是强势坚定的，眼帘压下来的样子，恍惚间，克莱恩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斯威特吗？ 闻到熟悉的、淡淡的冷香，克莱恩不自觉地蹙眉，再一次要抽手时，梅菲黛丝已经提前放手。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克莱恩不太贊同梅菲黛丝刚刚的举动，起初他在想，身为……长辈吧，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告诉梅菲黛丝，不该对家人以外的男人太亲近。 然而，越想越觉得他没什么立场告诫她。 过去的半个月，他们确实相处得很融洽，至少表面上没有过什么龃龉。 梅菲黛丝应该只是信任他，真的把他当做家人，才下意识地做出亲密的动作。 如果他用对待外人的社交礼仪告诫梅菲黛丝，就仿佛在对梅菲黛丝说，自己没有把她当成妹妹，而那些不得已的亲密举动，似乎也被赋予了别样的解释。 带妹妹真的不容易，尤其不是亲妹妹。 是他想得太多了，还是…… 克莱恩斟酌的时候，梅菲黛丝已经在本子上写完了一行字，把本子举到克莱恩面前：【是我教的不好吗？】 「……」 刚刚的眼神仿佛只是错觉，梅菲黛丝恢復一贯平静坦然的模样，偏头看着克莱恩，显出稍许颇具压迫感的质疑。 这样越发显得是克莱恩自己多虑了。 也对，怎么能把梅菲黛丝对他的信任染上狎昵的色彩呢？ 早知道他就不该为了搪塞海曼乱找藉口。 第85页 「不，」克莱恩半是自责半是抱歉地说：「你教得很好，是我实在不擅长这些。」 梅菲黛丝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掀过一页，在本子上写下那首童谣的乐谱，然后把本子放到乐谱架上，重新覆住他的手，加上指法，缓慢地引导他重新弹奏起来。 窗外落进来的阳光暖融融的，梅菲黛丝靠得很近，金髮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管克莱恩怎么在心底说服自己，仍是觉得被覆住的手背不太舒服，莫名其妙地有些虚麻，还隐隐有往手臂上传导的趋势。 靠近梅菲黛丝的半边身体也奇怪得很，随着梅菲黛丝的动作，两人的肩膀相碰，衣料之间细小的摩擦都被无限放大，拖曳着从克莱恩的耳根蹭过。 如此短暂的接触，是不可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的，但克莱恩的半边肩膀都发热紧绷起来，心跳的速度也不太正常。 手臂僵硬，手也不听使唤。 再觉不出不对劲，就太蠢了，克莱恩缓慢地唿出一口气，尽量不让梅菲黛丝察觉出自己的异常，收回手，神色如常地说：「今天还有些事，改天再学吧。」 说完，也不等梅菲黛丝反应，起身离开客厅，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梅菲黛丝的目光跟随着克莱恩，一直到他把房间的门关上，转头看向本子上的乐谱，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似乎在回味和克莱恩接触时的感觉，许久，把手放到琴键上，优美的曲调再度在房间里盘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该有的桥段都会有的~葬肯定得葬一葬的~ 第74章 距离 克莱恩说是改天再学, 却是连躲了梅菲黛丝几天。 不是躲去别处——毕竟同住在一栋房子里，想躲也没处躲——而是躲进事务里。 不出意外, 两个多月后珍珠号又会启航。 如果帕顿能提前把梅菲黛丝接走最好，要是没有，他就得帮梅菲黛丝找个妥善的去处。 最坏的情况是，既没等到帕顿也没找到去处。 那时他也不能把梅菲黛丝一个人扔在这里。 说不定他要错过一个航期，在帕洛依港等人，或者亲自帮梅菲黛丝寻找帕顿。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需要对下一次出海做些准备。 大陆上王国林立，各大王国之间航线无数，珍珠号征服过的也不过寥寥数十。 阿弗尔王国一直致力于利用海上航线将大陆上的各国联络起来，珍珠号在王室的授意下，近几年更多的是在担任「使者」的身份。 如今的大陆地图除了神秘的东部之外, 臻于完全。 但这个「完全」仅仅是看起来完全, 顶多是探索船队发现哪里有个王国，登陆之后大致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记录下来便继续向前探索。 这些王国中, 有许多至今从未与外界通商，外界它们的认知也仅有一个名字, 和一些从航海日志上截取下来的，大概率片面偏颇的记录。 偶尔有来到阿弗尔王国的龙族和精灵能带来这些国家的只言片语。 但能听懂龙语的人凤毛麟角, 而精灵群居在大陆南部的两大魔法森林里, 除了阿弗尔、图斯特这种大国, 其他王国中的精灵数量极少, 能带来的消息相当有限。 这种时候, 珍珠号这样的船队便派上用场了。 珍珠号在哪个王国登陆, 就不会浅尝辄止, 而是更加全面地将当地的风俗习性记录下来，并带着王室的信函，与当地的王室或贵族商谈，以期建立起长期的贸易关系。 过程中如何和当地人打交道，如何不犯他们的忌讳便是重中之重。 这就需要使者们提前根据有限的资料做些功课。 克莱恩接管珍珠号之前，珍珠号是实打实的商船，吨位没这么大，就靠做一些短途航运赚钱。 船上的船员大多都没怎么上过学，有的连字都不识。 娜塔倒是认字，但她一向不喜欢做这些细緻的文书工作。 以前有什么需要和官方打交道的，都是前任船长，也就是娜塔的弟弟出面，后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克莱恩头上。 现在娜塔体恤克莱恩一个人忙不过来，偶尔会捏着鼻子帮他分担一些。 但是分析对比现有资料的工作她一沾就头疼，有时还要临时学习别国的语言，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每次都是他在休航期收集来资料，推敲之后讲给船员们听的。 珍珠号出海对航线选择都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交由王室审核，得到批准就能拿到王室的贊助。 休航期的三个月克莱恩有足够的时间制定航线、整理途径国家的资料。 前几天收拾院子的时候，他就在利用零星的时间看一些国家的关税法。 本来是什么时候做都行的事，有了那天的不自在，他干脆把事情都挪到了假期伊始，既能暂时免掉尴尬，也能提前把该做的事情了结。 然而，他想得很好，事情却未必肯朝他预设的方向发展—— 最大的变数是梅菲黛丝。 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教过克莱恩弹钢琴之后，梅菲黛丝便时常与他有一些肢体接触。 有时会在递东西时碰到他的手，有时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俯身看他手中的书籍，距离太近，不免要碰一碰肩膀，唿吸相闻。 有一次克莱恩察觉有人站在身后回头去看，差点碰到梅菲黛丝的侧脸。 第86页 每次接触之后，梅菲黛丝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好像这些都是不值得在意的小事。 克莱恩不由得想：难道梅菲黛丝在家里时也和斯威特这样的亲近？ 斯威特俊美有余亲切不足，浑身上下写着「疏离」两个字。 在帕洛依港住了将近半年，克莱恩也只见他笑过一两次，很难想像出他和妹妹相处的情景。 亲近背后的含义可大可小，如果梅菲黛丝把他当哥哥，偶尔的碰触确实不足为提。 克莱恩始终记得自己不是，所以平时对梅菲黛丝好归好，从没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做她真正的亲人。 虽说没有刻意迴避，但不该有的碰触也从没有过。 再加上那天弹钢琴时奇异的反应，便越发单方面地注意。 谁知道，梅菲黛丝像忽略了那些亲密举动一样，忽略了克莱恩有意保持的距离。 某天早上，克莱恩在厨房里做例汤，梅菲黛丝出现在厨房门口。 他刚刚尝了一口咸淡，看到梅菲黛丝，便打算以她的口味为准，说道：「你要尝一尝味道吗？」 梅菲黛丝走过来，克莱恩正要给她找另一个汤匙，她却拿过克莱恩用过的那个，舀了一点点汤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停顿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无比自然地把汤匙还给克莱恩，离开了厨房。 克莱恩站在厨房里思考良久，最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心想：必须得和梅菲黛丝谈一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间接接吻~ 第75章 旖旎 早餐吃得心不在焉。 克莱恩罕见地没有关注梅菲黛丝的动向, 而是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谈，什么时候谈。 他平时照顾人无微不至, 说话做事都让人熨帖舒适，一旦有什么差别，就会格外引人注目。 餐桌上除了安静还是安静，梅菲黛丝握刀叉的手稍微攥紧了些，抬眼扫过克莱恩，一切照旧。 吃过早餐，克莱恩撤下餐具，一边思忖一边将餐具清洗干净后放到沥干架上，双手撑住石质的台面，半晌，觉得避无可避, 嘆了口气, 走出厨房。 梅菲黛丝在沙发上看书，她最近看的都是些人鱼和人类相爱的小说, 没从上面找到什么可参考的东西。 她不是书里那些从一开始就对主人公心驰神往、义无反顾的人鱼, 而书里的那些主人公，或男或女, 没有一个像克莱恩这样理智自由。 梅菲黛丝看着书页，眼神却透过铅字, 穿到了寂静夜里暖黄灯火摇晃着的客厅。 茶几上放着的是个专用于营造气氛的光魔法球, 亮度不高, 大约只能确保周围一平方米范围内的光亮, 再远一点, 光芒渐褪, 逐渐和黑暗糅在一起。 克莱恩坐的是个单座的包背的沙发, 从后面围过来的部分填充了柔软的海绵，靠在上面时，可以将突出的部分当做枕头。 她听到清浅匀长的唿吸又在耳边响起，刻意把魔法球拿到了沙发附近。 光源范围有限，克莱恩侧着头枕着旁边的海面枕，半边脸被灯光映亮，却没有完全照亮，额前碎发的阴影投到鼻樑上，往下顺着鼻骨和嘴唇拉出一条明暗分割的线。 克莱恩身体很放松，平时挺直的嵴背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一边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侧脸，另一只手搭在身前，长腿一曲一伸，好像是潜意识里仍然记得要守规矩，脚尖探出去的距离也并不过分，如果有人突然闯入客厅，大概会觉得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暂时地闭目养神。 可他确确实实地睡着了，还睡得毫无防备。 梅菲黛丝的手摩挲过他的腰身时，他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不禁想：克莱恩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睡觉的吗？海曼约他出去，就是想看到他这个样子？除了她还有谁看过？ 她原本只打算摸一摸克莱恩的腰，解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手心里的痒。 可是当她的掌心在克莱恩的腰上贴实，感觉到手底下的柔韧之后，便像是被吸附住了一样，忍不住用力揉握。 也不知是不是这魔发光源附带了放热的功效，安睡着的人的腰身与她手心相贴的部分之间，热度慢慢变得烫人，有一股热意从她的手心和上衣的衣领冒了出来。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一向镇静的胸口开始怦怦跳动。 每听到一次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那股热意就翻涌一次。 心跳声很大，她一度觉得克莱恩会被这声音吵醒，紧接着她便想像出克莱恩睁眼看到他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克莱恩的眼睛在阳光下时透亮得像浅绿色的玻璃，一旦到了光线昏暗的地方，那抹绿色就变得浓厚润泽，明暗相融，宛如两颗金绿色的猫眼石。 乍醒他大概率会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接着没有焦距的瞳孔会慢慢聚焦，看到她或许会怔一下，但很快就会对她笑，还会用清朗悦耳的嗓音叫她的名字—— 然后呢？ 停在这里就如同隔靴搔痒。 不能更进一步了吗？ 梅菲黛丝的手无意识地上移，她想：如果上一次的蜕变期也像这次一样彻底，如果七年前的那天晚上，他没有袖手旁观，也许克莱恩今天就可以笑着叫出他真正的名字。 ——他当时有一瞬间是准备从沙发上起来的。 尽管他没想到自己会有那种念头。 第87页 毕竟念头太微小，太不牢固，像虚虚插在散沙上的树枝，轻易就能被淹没摧毁，夹杂在无数个比它复杂、比它更能占据心神的念头之间，不等他察觉，就消失掉了。 发现自己想要起身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困惑：起来干什么？ 没有任何理由，所以直到最后，他都安稳地坐着。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是有理由的。 虽然克莱恩过头的热情对他来说更像是在帮倒忙，但他确实曾因为克莱恩，有过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动—— 比如他从二楼的阳台看到，克莱恩在院子里不小心拆毁了自己亲手搭的「积木」时； 比如克莱恩穿过街道拉走他，向他讲述镇上商贩的骗术时； 再比如克莱恩邀功一般向他介绍两色花的颜色、以及满脸紧张地把一串简陋的手鍊放在他手上时。 在海底王宫，有数不清的人鱼送给他珍奇难得的礼物，热烈分明地向他表达爱意，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无动于衷，心情不好时会觉得麻烦。 克莱恩对他的亲近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克莱恩一头热地与他交谈，送他垃圾一样的手鍊时，他除了无动于衷，还觉得有点好笑。 他居高临下、理所应当地将那点好笑归因于对方的滑稽，从没想过，「好笑」这个词本身就有些亲昵的意味，当他用这个词总结自己的感受时，是掺了纵容在其中的。 梅菲黛丝盯着克莱恩露在外面的侧颈，忽然觉得唿吸不太通畅，喉咙发紧，竟然在暖光、热气与酒意交织的空气中，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冲动。 人鱼通常欲i望强烈，而人鱼王族的三次蜕变，会将发育得几近完全的性徵三次拉回到少年时期，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王族的成熟。 所以人鱼王族在蜕变完全之前，并不热衷情i事。 经过反覆磋磨，王族的身躯、外貌等一切条件会变得完美无瑕，同时压抑已久的欲望也会进入一个爆发期。 梅菲黛丝髮觉自己的反应时，既惊讶又疑惑，撑着沙发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克莱恩身上的光被完全挡住了，金色的头髮落到了他胸口。 梅菲黛丝先是在他线条漂亮的侧颈上亲了一下，稍微直起身看了克莱恩一会儿，觉得不够似的，侧过头，贴住了克莱恩的嘴唇。 那时刚好外面传来有船入港的钟声，她一触及分，像人鱼公主偷偷亲吻沉睡中的王子，在守卫来临之前，匆匆离开。 克莱恩不会知道她昨晚做了什么，光是想到昨晚他安睡的样子，梅菲黛丝心口便泛起了一股古怪的紧涩。 很快，她发现这股紧涩并不是出于对昨晚旖旎画面的怀念。 而是，她等待已久的蜕变终于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搞泥塑是有一套的，马上摊牌掉马～ 第76章 蜕变 人鱼王族的蜕变期要经歷骨肉重塑, 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梅菲黛丝已经经歷过两次，很清楚突如其来的疼痛是蜕变的前兆, 顾不上关注克莱恩，立即起身想要回到楼上的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蜕变前兆和真正蜕变之间通常会有半天到一天的间隔，或许是因为这次蜕变太过彻底，这一次前兆的警示才过，就正式踏入了蜕变期。 踏在地上的脚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剧烈的痛感从脚底蔓延开来。 梅菲黛丝能听到身上骨骼伸展生长的咯嘣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湛蓝的瞳孔急遽收缩眸色大副变深，勐地失力，失去平衡, 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梅菲黛丝！」 克莱恩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神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抓住梅菲黛丝的手臂就要把她扶起来。 他的手刚碰到梅菲黛丝, 梅菲黛丝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苍白的手指撑在地上, 似乎是想自己爬起来。 但她稍一用力，便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五指抠过地面攥紧, 忍无可忍地闷哼了一声, 冷汗刷地从额头鼻尖渗了出来。 克莱恩以为她是哪里摔疼了, 连忙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低声问：「怎么了？哪里痛？」 梅菲黛丝：「……」 勐缩的瞳孔又因为过度的疼痛涣散开来, 眼前一片模煳, 气管仿佛被重塑的身体挤压，喘不过气来，透白的脸渐渐变红。 怀里的身体不断地颤抖，额前的金髮已经被冷汗濡湿了。 克莱恩没有听到回答，疑惑地撩开梅菲黛丝的金髮，看到她秀气的眉头紧缩到几乎痉挛，脸色奇差无比。 他把手伸出去，犹豫了一下，把梅菲黛丝的裙子撩到了膝盖处，快速地扫了一眼——刚才摔倒时她的膝盖最先着地，如果有伤，也该是膝盖处最重，然而她的膝盖除了淤青之外，连皮都没破。 梅菲黛丝的反应全然不似假装，上次她的脚被玻璃扎伤时，能一声不吭地忍一路，不是痛极了，一定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克莱恩心下有些急，哪怕是他自己受伤，他都能恍若无事地给自己包扎，偏偏看不了梅菲黛丝这样痛苦。 「梅菲黛丝？告诉我，你哪里疼？」 梅菲黛丝疼得满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似乎听到了克莱恩的声音，无焦距的眼睛转向他，却只看到了一片朦胧的虚影。 第88页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接下来发生的事不能被克莱恩看到，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全，心脏便剧烈地一跳，扑通一声，如同有巨量的血液裹挟着某种强烈的冲击从心脏出发，那股力量撞到她的血管上、胸腔上，几乎要把她的心神都撞出体外，以至于眼前出现了乱七八糟的重影。 心跳过后，蜕变反应越来越强烈，梅菲黛丝感觉到浑身上下像是被包裹在了一个茧里，而她的体量明显比外层的茧更大，不断生长出来的东西就快把她活活撑裂了。 这与前两次的蜕变不一样！ 蜕变得彻底，反扑时的变化也会更大。 熬不过蜕变期的人鱼有很多，梅菲黛丝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只是痛她可以忍，但骨肉的生长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气管被挤压，唿吸越来越困难，以至于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里。 「梅菲黛丝？梅菲黛丝？！」 克莱恩发现梅菲黛丝不唿吸了！ 从梅菲黛丝摔倒，到她痉挛抽搐，再到现在只剩无意识地颤动，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五分钟，根本来不及反应。 克莱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意识到梅菲黛丝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时，头皮一麻，肩膀瞬间酸软，脑子里嗡鸣起来。 短暂的震惊过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只有他，他一旦慌乱起来，梅菲黛丝或许就没救了。 克莱恩跟珍珠号上的船医学过一些急救措施，深吸一口气，快速起身把梅菲黛丝放平在沙发上。 梅菲黛丝的肩膀袖口处出现了青紫的勒痕，克莱恩找到剪刀，剪开她的衣袖和胸衣。 他没有往下看，俯身下去，捏住梅菲黛丝的鼻子，堵住她的嘴唇渡过去一口气，然后把手放在她的胸口按压。 碰到梅菲黛丝胸口的一瞬间，克莱恩怔了一下。 ——他摸到的地方一片平坦，没有任何起伏。 就在这时，按压下的肋骨忽然往上顶了一下，像是要撑破皮肤撞在他的手心里。 克莱恩来不及多想，按照学来的急救步骤交替人工唿吸和心脏按压，某一时刻，梅菲黛丝的身体一下子弓起来，「呃」了一声。 听到这声□□，克莱恩紧绷的胸口稍微放松，这一会儿他身上的衬衫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梅菲黛丝？你感觉怎么样？」 梅菲黛丝急促地唿吸了两声，窝进沙发里，死死抠住沙发的靠背，肩膀不住颤抖，克莱恩听到从她的身体里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的情况显然没有好转，古怪的症状超出了克莱恩的认知，他想起七年前斯威特来帕洛依港就是为了养病，难道这是什么家族遗传病吗？ 梅菲黛丝现在显然离不开人，把她扔在这里去叫医生，回来时说不定已经晚了。 七年前他曾在动力车上看着晕倒的爷爷焦急彷徨，他不想再看到别人…… 「梅菲黛丝，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克莱恩抱起梅菲黛丝，刚要起身，却被梅菲黛丝抓住了手臂。 身体里的撕裂感让梅菲黛丝对力道失去了感知，平时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几乎陷进克莱恩的肉里。 她摇了摇头，艰涩地说道：「不……不能去……医院。」 她的声音中带着久没开口的干涩嘶哑，阵痛之下有些颤抖不稳，怎么听，也不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克莱恩惊讶地低头，恰好看到她被剪开的衣裙下的身体—— 从脖子到胸口半遮半露，仅凭露出的一小片，便能辨认出，他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少女，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亲了，虽然是人工唿吸~ 第77章 鱼尾 梅菲黛丝刚说完, 身体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发起烫来, 她……他紧紧抓住克莱恩的衣襟，重复说道：「不……」 克莱恩来不及惊讶梅菲黛丝不仅能说话，还是个男人这个事实，就感觉到怀里的躯体变得，有些不一样。 梅菲黛丝的双腿併拢到了一起，紧密的程度……像是两条腿合二为一了！ 紧接着，他的下身翻了一下，将裙摆扬起，一抹金色的鳞光闪过。 那抹鳞光与十多年前，克莱恩在海上礁石前看到的幻影重合。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裙摆下方, 有一条长满鳞片的金色鱼尾露了出来！ 克莱恩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而是某些事情超出认知范围后的茫然和疑惑。 传说，人鱼王族有着金色的鱼尾, 一生可以蜕变三次, 每次蜕变，人鱼都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性别…… 所以说, 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梅菲黛丝是人鱼，那斯威特呢？ 「唔……」 痛苦的□□声打断了克莱恩的思绪, 事到如今, 梅菲黛丝是男是女, 是人还是人鱼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么度过眼下的难关。 克莱恩把梅菲黛丝放回沙发上, 他的衣襟还被抓着, 只能单膝跪在沙发前问：「为什么不能看医生？你现在状况很不好, 也许精灵医生能帮到你。」 「不……」梅菲黛丝仍是摇头，「不能……」 上次梅菲黛丝的脚受伤，也是执意不肯去看医生。 第89页 克莱恩当初以为她是生于传统的家族，对精灵魔法有顾忌，现在想来，梅菲黛丝是担心暴露自己的人鱼身份。 虽然人鱼与人相恋的作品传遍了大陆，但当人鱼来到陆地，人类以及精灵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们还未可知。 也许，这份未知就是人鱼不肯在人前展露身份的原因。 传闻中说，蜕变期的人鱼非常脆弱。 克莱恩不敢保证他找来的医生不会伤害梅菲黛丝，但也不能任凭他这样痛苦下去。 尤其是看到梅菲黛丝为了忍耐疼痛咬破了嘴唇时，徒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问道：「没有能缓解的办法吗？你这样……太危险了，也许精灵不会对你——」 「水……」 「什么意思？」克莱恩精神一振，马上问：「你是要喝水吗？」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帮梅菲黛丝倒水，梅菲黛丝没有放开他，吸着冷气，摇了摇头，「让我……去……水——唔！！」 话没说完，被剪开的衣服下面突然被什么拱了一下，完全敞开，咯嘣咯嘣的声音持续响起，克莱恩发现，梅菲黛丝的肩膀似乎变得比之前宽了一些！ 他瞬间理解了梅菲黛丝的意思，抱起他大步走到浴室，把梅菲黛丝放到浴缸里。 想要起身时，发觉衣领还被抓着，他快速说：「我去拿水元素球，马上回来。」 梅菲黛丝的手指动了动，大概是想放开他，但他抓了太久，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克莱恩只好自己动手去掰他的手，指尖刚碰到梅菲黛丝的手指，却听到一声脆响。 梅菲黛丝在浴缸里勐地一抖，金色的鱼尾甩在瓷白的浴缸壁上。 克莱恩倏地抬手，发现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的食指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比别的手指长长了一截！ 梅菲黛丝抓得太紧，克莱恩想脱衣服都脱不下来，只好狠下心把手指抵进梅菲黛丝的掌心，一点点把他的手撬开。 甫一自由，立即到浴室的柜子下面拿出了两颗水元素球，戳开外面的球形外壳，大量的水眨眼间灌满了浴缸。 梅菲黛丝因疼痛而颤抖着的身体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身上的裙子完全湿透了，和浸入水中的金髮贴在一起。 克莱恩到客厅拿回剪刀，帮他把身上的碍事的衣服剪开抻出来，扔在浴缸旁边的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人鱼——梅菲黛丝的上身是人类少年，下半身，从腰往下，便是一条柔韧有力的金色鱼尾。 鱼尾上的鳞片金灿灿的，将浴缸里的水映出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看到梅菲黛丝安静下来，克莱恩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把剪刀放到旁边的盥洗台上。 放水时他离浴缸很近，水出的急，溅在他身上不少。 刚才帮梅菲黛丝剪衣服，又沾了不少水。 现在他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大半，布料顺服地贴到他的肌理上，隐约可以看到衣料下面的身体。 这一点小小的难受被克莱恩忽略掉，他放完剪刀就回到浴缸前，俯身去摸梅菲黛丝的额头，热度还没有下去，于是担忧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梅菲黛丝的胸口起伏着，半晌，睁开眼，蓝色的眼眸像是浸了水的琉璃。 他看起来很累，转一下眼睛都要废很大的力气，所以只扫了克莱恩一眼，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又平復了一会儿，说道：「这只是第一波。」 不知是不是浸了水的缘故，这一次，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么嘶哑，听着顺耳多了。 「什么？」克莱恩眉头一跳。 大约是没力气，梅菲黛丝说话的声音很轻：「像这样的生长痛，还有两次。」 「……」 「……」 「没有任何缓和的办法？」 「没有，」梅菲黛丝唿吸了几下，继续说：「疼痛，是蜕变必不可少的试错环节，在痛感的辅助下，骨骼和肌肉，才会长到最合适的位置。」 有的人鱼熬不过疼痛，在蜕变中死去。 也有人鱼使用辅助方法度过蜕变期，骨肉长错了位置，从生到死经受折磨。 这就是完美的代价。 克莱恩看着浴缸里的梅菲黛丝，发现他和二十多分钟前判若两人，轮廓比之前硬朗了一点，骨架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隐隐约约，有七年前的斯威特的影子了。 此时回想起和梅菲黛丝相处的点点滴滴，克莱恩后知后觉，总算明白梅菲黛丝为什么会忽视与他之间的距离了。 同为男性，确实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沉默许久，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 梅菲黛丝再度睁开眼，看向克莱恩，说道：「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克莱恩：:） 第78章 生长 克莱恩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他到底是谁, 梅菲黛丝究竟存不存在，和斯威特长得这么像, 是有什么亲近关系，还是就是斯威特？ 为什么要装成女人，为什么独自来这里，帕顿到底会不会来找他，以及…… 这段时间以来，骗他骗得开心吗？ 但这些问题，一大半都不用问出口，克莱恩已经有答案了。 第90页 剩下的一半，也在梅菲黛丝说出刚刚那句话时，不言自明。 梅菲黛丝——姑且还用这个名字称唿他吧——和斯威特一样，是来养病的。 七年前克莱恩不知道斯威特养的是什么病, 现在病症明明白白摊在他面前, 再清楚不过。 蜕变期的人鱼脆弱，上一次斯威特带了帕顿, 这一次变成这样, 不可能独自来到岸上。 或许他一开始要来的不是这里，只是不小心和帕顿走散, 被胡克手下的船员追赶之下跑到了这里。 第一次见梅菲黛丝的时候，他还在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原来…… ——怪不得他时常觉得梅菲黛丝的眼神不像一个少女。 仔细回忆, 梅菲黛丝也不是主动装成女人的, 是他先问的梅菲黛丝, 是不是斯威特的妹妹。 梅菲黛丝当时的体貌确实更像少女, 说自己是男人, 他反而会觉得奇怪，就干脆顺水推舟，认下了这个他臆想出来的身份。 这些天里，克莱恩是真的把他当妹妹对待，沙滩散步时，他给梅菲黛丝讲了很多斯威特的事。在梅菲黛丝眼里，他…… 「……」 算了。 克莱恩有些疲倦地想。 是谁都无所谓了。 反正该还的还是要还。 还给本人，和还给他的妹妹，都是一样的。 七年前到现在的种种飞速过了一遍，像是有人在心不在焉地翻一本可以倒背如流的书。 克莱恩想，确实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就算是遇到一个陌生人陷入这种状态，他也不会不管，何况…… 他略过梅菲黛丝的话，再一次确认：「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梅菲黛丝沉默下来，脸色苍白，面露倦怠。 事实上，他没想到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局面。 至少，当着克莱恩的面蜕变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理想状态下，无论是他的性别还是身份，都该由他亲口告诉克莱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摊开在克莱恩眼前。 克莱恩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单纯少年，最初的惊讶过去，便冷静下来。 单从他的表情里，既看不出被骗之后的恼火，也看不出发现真相后的喜怒。 「……」 梅菲黛丝垂眸说道：「你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生长痛来势汹汹，没人知道刚才那种危险的情况还会不会发生，确实需要有人在跟前照看着。 「好。」克莱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刚刚梅菲黛丝在浴缸里挣动的时候，有些水洒在了外面。 克莱恩拿起另一个小一些的水球往浴缸里填水，一直到水面没过人鱼的胸口。 浴室里没有地方坐，他便穿着那件半湿的衬衫，靠到浴缸旁边的墙上，透过气窗往外看。 「七年前，我没来得及当面道谢。」良久，他开口：「我爷爷的事，谢谢你。」 这样说，就是不打算装傻了。 梅菲黛丝：「……」 过了一会儿，低声应道：「举手之劳。」 「……」 克莱恩不再说话，除了浴缸里偶尔传来细微的水声，寂静渐渐填满了整个空间。 中间克莱恩出去了一趟，到厨房弄了一杯果汁，拿回来给斯威特补充体力。 斯威特抬手要接，碰到杯子的时候手指不受控制地发软，险些把一杯果汁都洒在浴缸里，好在克莱恩没有完全放手，一下接住。 考量片刻，他轻轻托起斯威特的背，把果汁送到斯威特的嘴边。 斯威特只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偏过头。 和七年前吃煮海鲜的时候同样的反应。 克莱恩把杯子移过去，说：「喝完。」 喉咙里一片血腥味，斯威特言简意赅，带些不耐：「疼。」 原来是这样，克莱恩还以为是果汁不合他的口味，于是说：「那就慢点喝，你要补充体力。」 如果是梅菲黛丝，他或许会想办法降低果汁的刺激性。 斯威特是男人，不需要这些呵护，只要把道理讲明白就行了。 克莱恩的神情一如既往，前后态度的反差，不可谓不明显。 按道理生长痛的间隔，确实需要补充一些营养，问题是喉管受蜕变影响，吃东西时会痛。 比起骨肉重塑的剧痛，吃东西时的刺痛几乎可以忽略，但前两次蜕变期，他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的，不经他的允许，没人敢进来打扰他，自然也就没吃过什么。 斯威特看了克莱恩几秒，见克莱恩没有把杯子移开的意思，张开了被杯沿抵住的薄唇。 经过第一波生长痛后，斯威特的嘴唇被他咬出了不少伤口，眼帘半阖着，偶尔因为喉咙和嘴唇上的刺激颤动一下。 克莱恩的手很稳，斯威特喝完一杯果汁，一点也没洒出去。 收了杯子之后，他说道：「头髮，要不要剪一剪？」 梅菲黛丝的金髮很好看，但不适合斯威特。 沾了水之后黏在身上，有些累赘，等下第二波生长痛时，只会更麻烦。 斯威特缓了缓，等到喉咙里的刺痛平息，点了点头。 克莱恩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几个星期，梅菲黛丝的无数次点头。 撩起一绺湿润的金髮要剪下去时顿了顿，他想，梅菲黛丝根本就不存在。 第91页 嘴角泛起一丝略带自嘲的微笑，「嚓」的一声，金髮连带着与梅菲黛丝相处时的温情，一併被剪断了。 克莱恩回想着七年前斯威特的样子，剪得很仔细，没有注意到斯威特始终看着对面瓷砖墙上的倒影。 剪完头髮，克莱恩把杯子、剪刀拿到外面，回来时，便看到斯威特沉进了水里，金色鱼尾扬出水面，啪地落下，砸到浴缸边沿上，一大抔水被推出了浴缸，洒在地上。 「斯威特？」 没人回答。 克莱恩大步到浴缸边，把沉下水面的斯威特捞起来，但他正在经歷第二波生长痛，根本没有力气稳住身体。 人鱼在水下有特殊的唿吸技巧，但蜕变期的人鱼还顾不顾得上是个未知数。 克莱恩低头看自己，衣服裤子湿了大半，保险起见，干脆脱掉鞋子，踏进浴缸，把自己垫在了斯威特下面。 斯威特在骨肉脏腑搅动的疼痛中看到了一抹绿色，一晃神就看不清了。 仿佛把每一根骨头敲碎的痛感足以让任何人鱼嘶声喊叫，他却只有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闷哼一声。 克莱恩垫在斯威特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斯威特身上的骨头挣扎舒展的过程，鱼尾的金鳞之间渗出了血色，在浴缸里的水里飘散。 斯威特的一只手捏在克莱恩的肩膀上，头无意识地压在克莱恩的颈侧，如果不是疼到极致，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克莱恩犹豫片刻，低头对靠在自己肩膀处的斯威特说：「实在太疼，可以咬我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快看眼我专栏！我写了新东西！ 鞠躬 ~ 第79章 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小心更了两章，这是第一章，还有一章别忘了看 * 克莱恩是真想帮斯威特缓解痛苦, 所以当斯威特咬上来时，只是身体绷了一下, 便任由他咬。 咬着咬着，就有那么点……不太对劲。 大约是使不上力气，除了刚咬的那一下比较疼之外，力道越来越小，后面干脆咬不住似的蹭了下来。 斯威特难忍地哼了一声之后，后背一弓，克莱恩便感觉到肩颈相接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温热感。 干燥的嘴唇在他的脖颈间摩擦而过，灼热的唿吸钻开贴在身上的布料，洒在了身上。 「……」 克莱恩把身体往旁边挪开一些，抬起手想要把斯威特扶起来。 没等他动手，一波突然涌上来的痛感让斯威特砰的一下扣住了他的肩膀, 力道大到, 恍然间他似乎听到了肩骨传来的咯吱声响。 几秒之后，他发现那声音不是从他肩膀传来的, 而是斯威特的手骨发出来的, 只是因为两人贴得太近，让他产生了错觉。 克莱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听说人在痛极了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 斯威特现在隐隐有种这样的趋势。 他刚松开斯威特就往浴缸外的方向倒去，克莱恩一惊, 赶紧把他拉回来, 固定在浴缸里。 最后不知怎么的, 就演变成了克莱恩把斯威特搂在了怀里, 巨大的鱼尾就嵌在他的两腿之间。 他看着斯威特身体被迅速生长的骨头撑起, 鱼尾上金色的鱼鳞粘合到一起, 褪色, 变白，变成人类双腿的颜色。 折腾了半晌，浴缸里的水快被铺洒殆尽，地上、盥洗台上、墙壁上，还有克莱恩的黑髮上，都被鱼尾拍起的水花淋了个彻底。 克莱恩不敢松手，怕斯威特挣动间砸到哪里，又不敢搂得太紧，以免给他造成额外的痛苦。 结果就是湿透的衬衣在斯威特的拉扯下开了大半，沾着点点从斯威特的嘴唇和鱼尾处溢出来的血迹，露出的皮肤从右边的脖颈到肩膀不是齿痕就是红痕。 在此之前，他绝对没想到蜕变期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 察觉到斯威特有好一会儿没有再痛哼，克莱恩才敢把手松开些，一手搭在浴缸边沿，另一手抬起拢了下不断滴水的黑髮，仰靠在浴缸壁上，嘆了口气。 斯威特在无边无际的折磨中找到了一点倚靠，仿佛沉进了墨绿色的丝绒里，托着他的东西温热又坚实，如同漆黑冰冷的海水里竖起的灯塔，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 血肉撕开又癒合，将生长后的骨头包裹进去，窒息感消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鼻腔里的血腥气也逐渐散去。 某一时刻，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同类气息，然后，慢慢闻到了水气，一股熟悉的清爽味道随之在鼻尖萦绕。 「……醒了？」 克莱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斯威特的视野恢復清明，映入眼帘的便是克莱恩一块牙印一块红痕的侧颈。 金色的睫毛一敛，就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死死抓着克莱恩的另一边肩膀，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被湿透的衬衫包裹着的胸口上。 「……」 良久，他搞清楚状况，眸色暗了暗，松开了紧按着克莱恩的手。 「醒了就好，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克莱恩说着托开斯威特，从浴缸里起身，左手用力时肩膀有些痛，他状若无事地踏出浴缸，被带起来的水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湿透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型，肩膀宽而薄，腰又窄又韧，腿长且直，就连腰腿之间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第92页 克莱恩没有回头看斯威特，不甚在意地拉了下窜到肩膀处的领口，朝外面走去。 实在受不了满身水湿哒哒的感觉，他回到卧室换了一身衣服，脱衬衫时，水珠划过右肩的伤口，引得克莱恩一颤，抬手时左肩又传来钝痛，偏头看过去，只见左肩膀处一片淤青。 「……」都不知道这是谁的蜕变期了。 克莱恩动动肩，确定不是骨头的问题，动作起来就不再顾忌。 换上了一身休闲轻薄的衣服，也没太仔细整理，毕竟说不定等会儿还得再换一次。 简单用毛巾擦了擦头髮，便去厨房做斯威特的简餐。 这一次不只有果汁，还有海鲜汤。 等汤熟的时候，克莱恩回到卫生间处理「战场」。 经过第二次成长，斯威特身上属于梅菲黛丝的特质尽数消失。 轮廓、喉结之类的男性特徵变得明显，原本略显圆润的眼型也拉长了些，鼻樑高挺，垂眸时，长睫压下来，遮住大半海水一样的眼眸，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的矜冷来。 他的肤色冷白，重组出来的肌肉有着完美的流线和弧度，每一处都宛如精心雕刻描画过的艺术品，恰到好处。 属于人类的双腿在浴缸里屈起，或许是金色鱼尾的留给人的印象太深，克莱恩总觉得他的腿泛着一层鳞光。 他这样子几乎和七年前重合，也许有人会觉得他长得太过俊美，却再也不会有人把他认成少女了。 克莱恩只在进来时不经意地扫过斯威特一眼，之后就当斯威特不存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斯威特眼帘微抬，目光跟随着他。 克莱恩恍若未觉，把一条干净的浴巾扔进浴缸，挡住该挡的地方，挽起衣袖，拔掉浴缸底部的塞子。 手臂伸过去时，蹭过了斯威特半支起的膝盖，斯威特的身体一绷，过了一会儿，缓慢地放松下来。 等到浴缸里的水流完，克莱恩用花洒帮斯威特沖了一遍身，斯威特很配合地把头髮撩到脑后，靠在浴缸壁上，秀颀的颈项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闭上了眼睛。 「……」很会享受。 克莱恩调小了水帮他沖了沖头髮。 做这些时全程无话，好像刚刚两人的紧密相贴只是一场幻觉。 浴缸的出水口发出咕噜噜的流空声，克莱恩才平淡地问道：「第三次是什么时候？」 斯威特的视线从他被衣服遮住的肩膀扫过，定定落在他的脸上，回答道：「不知道。」 比起蜕变前梅菲黛丝的声音，斯威特的声音更加低沉，像是少年终于经过了变声期，音色有粗粝变得醇润起来。 克莱恩沉吟一下。 斯威特又说：「不会太快。」 克莱恩点头：「好，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你现在能起来吃点东西吗？」 斯威特偏了下头，说：「我没有力气。」 「……」 克莱恩把花洒挂回去，挽好衣袖说：「我帮你。」 第80章 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梅菲黛丝下线，斯威特正式上线~ * 斯威特确实没力气, 安静地由克莱恩摆弄。 克莱恩先侧坐在浴缸的边沿，拿着一条毛巾帮斯威特擦头髮。 他擦得很轻, 金髮上的水分被吸收，成绺地散在斯威特的额前。 斯威特很习惯接受别人的服务，尤其克莱恩的力道适中，按摩一样，让他觉得很舒服。 头髮擦得差不多，克莱恩用了一个风球，风球里泄出来的风将湿润的金髮吹得半干，顺便把斯威特身上的水也被吹得差不多，省去了擦身体这道工序。 接下来便是穿衣服。 梅菲黛丝那些衣服是用不上了，克莱恩拿来自己的衣物帮斯威特换上。 期间免不了要有些尴尬的接触，克莱恩面不改色, 好像面前的不是人鱼, 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斯威特靠在浴缸边，垂首看着青年帮他扣上扣子, 目光在他敛着的眉眼上淌过。 绿色的眼眸在睫毛和额发的阴影下映上深色, 那里面一定蕴藏着什么，但它的主人表现得太平静, 让人难以看破。 斯威特暂时压住想要解释的念头，说了一声：「谢谢。」 克莱恩现在的衣服, 七年前的斯威特穿着只大一点。 「不用, 应该的。」 整理妥当之后, 克莱恩思索了一下是该扶还是该抱。 考虑到斯威特身为男性的自尊, 他选择了前者, 架着斯威特的肩膀, 把人扶到了餐桌前。 斯威特说过喉咙痛, 所以克莱恩准备的大多都是流食，牛奶、汤、果汁一併摆在餐桌前。 斯威特拿起汤匙：「你不吃？」 克莱恩走到浴室门口，闻言说：「嗯。我打扫一下浴室。」 「……」 斯威特的手指蹭过银质汤匙的把手，舀了一小口海鲜汤。 嘴唇上的伤口在生长期濒临结束时癒合了，碰到汤匙的时候，勾起了疼痛时模煳的记忆，他顿了一下，把汤匙里的汤送进了嘴里。 克莱恩收拾完浴室，把浴缸里蓄上水，便坐到沙发上随便翻看收藏的游记，时刻注意着斯威特的动向。 没看进去几个字，思维就发散到了别处。 帕洛依港大概是整个大陆上人鱼传说最丰富的地方，现在有一部分传说已经印证，剩下的可信度也因此而拔升。 第93页 ——听说人鱼可以在蜕变时自主选择自己的性别。 如果传说属实，那么显然，有什么原因促使斯威特选择了成为男性。 克莱恩随意地翻过两页，在书页上扫过，心里想的却是不久前，梅菲黛丝教他弹钢琴的场景。 他不无遗憾地想：早知道梅菲黛丝会消失，那时候，就应该认真学的。 …… 斯威特听他弹出那首曲子，一定很诧异。 哪有人会记得七年前偶然听过一次的曲子？ 克莱恩也很好奇。 但他当时就是记住了，还时不时拿出来反刍，印象深刻到梅菲黛丝问起，脑海中就自动跃出了那段旋律。 他叠着腿，撑着沙发扶手发呆，没注意斯威特放下汤匙，从餐桌边起身朝他走来。 手里的书被抽走，悦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想什么？」 克莱恩一怔，抬起头，只见斯威特捧住那本书，兴致缺缺地随便翻了两页。 「……」 他往餐桌那边扫了扫，斯威特喝了点汤，果汁动了一两口，牛奶下了半杯。 于是问：「你现在有力气了？」 斯威特抬眸看了他一眼，把书往茶几上一扔，俯身去拉他的衣领。 克莱恩挡开他的手腕，皱眉问：「做什么？」 斯威特只是想看看克莱恩肩膀处的伤，但他抗拒的意味太明显，而在此之前，他绝不会对梅菲黛丝露出这样的表情。 克莱恩跟梅菲黛丝提起他时的语气，以及这个新鲜出炉的认知让斯威特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静了片刻，他的手往下，扶住克莱恩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说：「我有些不舒服。」 「……所以？」 「暂时借我靠一靠。」 「……」 克莱恩对斯威特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年前，那时斯威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透着优雅与矜贵。 他毫不怀疑，那时即便是有人为了博取斯威特的注意厮杀起来，斯威特也能托着下巴神色散漫地欣赏。 可现在，他穿着大一号的衣服，金髮刚刚被吹干，蓬松地落下来，挡在他眼前，露出来的皮肤因为蜕变失血格外苍白，竟然让他显出几分单薄脆弱的美感来。 但他的动作并不柔弱，俯身按着克莱恩的手臂，将人困在沙发里，一条腿极具侵略性地挤进克莱恩的双腿之间，碧蓝深邃、包含着蛊惑意味的眼神落了过来，像是在说：可以吗？ 「……」不可以。 他很乐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满足斯威特的要求，前提是，要求要合理。 「累了可以在沙发上休息，如果你是担心第三波生长痛，我会在旁边看着你。」 这栋房子里有太多可以倚靠的地方，他又不是桌椅板凳，没道理非要靠在他身上。 斯威特不言不语，无声地看着他，突然失力地倒下来。 克莱恩心下一凛，连忙接住他。 刚一扶到斯威特的肋下，便有两只手从后面搂上来，环住他的脖子。 紧接着，劲瘦、散发着冷霜气息的身体踏踏实实地压到了他身上。 「……？」 克莱恩不知道斯威特那下失力是真是假，两手抬起，一手虚推在他的肩膀上，举棋不定，「斯威特？」 斯威特仗着这时的身型要比克莱恩小上一圈，直接侧躺在克莱恩身上，枕在他肩上。 身下的躯体将热量渡过来，斯威特感觉在深海中下沉的速度减缓了，有轻飘飘的东西从下方包裹住他。 他在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的笼罩下，闭上了眼睛。 克莱恩还在等斯威特回答，没想到听到了均匀的唿吸声，一时竟不知道是觉得惊讶多一点还是荒唐多一点。 这…… 人鱼在蜕变期里都这么粘人吗？ 斯威特的唿吸声很浅，唿出的气息像羽毛一样刮过脖颈。 从这个角度看去，依稀能从他的眉目、鼻樑与睫毛共同投下的阴影中，看出些许梅菲黛丝安睡时的模样。 克莱恩把手搭在斯威特搂在自己脑后的手上，许久，又收了回来。 梅菲黛丝留下的痕迹不多。 就当做是……她最后的告别吧。 第81章 同床 蜕变太耗费体力, 斯威特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 中间克莱恩也恍惚了下，醒来之后, 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斯威特还睡着，唿吸清浅规律，似乎是在睡梦中怕身上的人掉下去，他的一只手还预防性地揽在斯威特的背上。 清醒的说一瞬间，克莱恩就把手挪开了，揉了揉因为小睡有些沉重的额头。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斯威特睡醒了。 放在七年前，克莱恩绝对想不到会有和斯威特近距离接触的一天。 他低头扫过斯威特的睡颜，忽然间福至心灵——斯威特是人鱼，温格他们七年前的态度就很好解释了。 仔细回忆一下，温格、弗格森还有洛克的长相都偏秀气一些,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很相像。 当时他以为温格将人类划分为了上下两阶,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等阶的差异，万万没想到问题不仅仅是等阶, 还有物种类别。 不过, 那个时候，就算他当时知道斯威特是人鱼, 或者斯威特他们都是人类，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第94页 …… 已经过去了。 克莱恩想。 事情已成定局, 再做这些假设没意义, 当下安稳地帮斯威特度过蜕变期就行了。 没多久, 怀里的人有了些动静, 好像是嫌睡着时的姿势不舒服, 收紧搂在克莱恩后颈上的手, 额头在克莱恩的颈窝蹭了蹭, 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克莱恩：「……」 「醒了就下去。」 斯威特状若未闻，动也不动。 「……」 躺了半天，也不差这一会儿。克莱恩索性任他枕着。 又过了十几分钟，觉得斯威特醒得差不多了，才分开他的手，侧身把他让到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快被压麻的手臂。 睡了一觉，斯威特的气色好了许多，薄唇上有了点血色，但也有限，眼神中还透着一股疲倦。 克莱恩把他留在沙发上，迳自去收拾了餐桌，端着一杯牛奶回来时，发现斯威特仍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前两波生长痛之间就隔了大约一个钟头，现在第二波生长痛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第三波生长痛还迟迟不来。 「斯威特？」 金色蝉翼一样的睫毛颤了一下，一抹幽深的蓝色露出来。 克莱恩把牛奶递过去，问：「第三次是要隔很久吗？」 斯威特没有接杯子，睐一眼便闭上眼睛，说：「一般不会。」 「那你……？」 「可能是，我的不太一样吧。」 不一样在哪里，斯威特不知道，克莱恩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夜幕降临，斯威特仍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 他几乎不怎么动，除了偶尔视线跟随克莱恩转一转之外，绝大多数时间是在闭目休息，就连晚饭都是在茶几上吃的。 克莱恩担心生长痛随时会来，不敢离得太远，也担心有人会突然造访，发现斯威特的存在。 好在这一天格外清净，一直到外面传来入夜的号角声，都没有人来打扰。 然而，新的问题马上来了——斯威特今晚要睡在哪里？ 「浴缸？」克莱恩提出自己的意见。 「……」 斯威特：「人鱼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泡在水里。」 确实。 克莱恩家的浴缸对人来说足够大，但作为一个人鱼王族的「床」来说，就过于寒酸了。 同理可证，沙发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楼上离浴室又太远，不太方便，最后就只剩下在楼下的克莱恩的房间。 斯威特撑着侧脸，不置可否，打量着克莱恩，问：「你睡哪里？」 「沙发。我不会睡太沉，有什么声音应该能听到。」 「太远了。」 「……」 沙发还远，那就只能睡同一个房间，克莱恩的房间里可没有第二张床。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克莱恩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说道：「你先洗漱，我去拿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两章，我看有好多大宝贝只看了一章，快回去看，别漏章了！ 以及，昨天多出来的那一章，其实是今天的存稿！心痛。 今天紧急码了一章，有点短，下面就是追妻环节了 第82章 预感 克莱恩特意留了客厅的灯, 以防半夜出现突发状况。 回房间时，斯威特正靠在床头看他写的手记——那是游歷各国的时候, 闲来无聊记录下来的一些见闻和风俗，以便后来人能快速融入异国。 之前有人想要将这本手记装订成册出版，所以每天睡前，不是太累的话，他就会整理一部分。 平时就放在床头，刚才也忘了收起来了。 卧室的灯光柔和，落到斯威特身上，将他一身颇具攻击性的俊美包裹起来，消去稜角，氤氲朦胧地展示出来，透出些暧昧缱绻的意味。 听到进门的脚步声, 斯威特没有抬头, 说道：「你去了很多地方。」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所以克莱恩也没回应，只是说：「这些只是手稿,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 可以去书房自己拿。」 说着把端来的水杯放到斯威特那边的床头柜上，俯身时, 肩膀在斯威特的半边肩膀投下了阴影，清爽的味道随着阴影拓下来。 斯威特抬头直勾勾地望过来, 那眼神, 像是时隔七年第一次见到克莱恩, 充满了审视与思量。 他以为克莱恩的房间会很温馨, 他的嗓音、笑容以及说话时温柔的语调都给人这样的联想。 但当他站在门口, 看到却是大面积的冷色调装饰, 房间里的摆设简洁实用一目了然, 说是冷清也可，说是和他本人一样干脆利落也无不可。 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旅居在此，随时会离开，所以添置物品时总是慎重又慎重，有所保留。 不久前克莱恩夜间回家，看到梅菲黛丝等候时，一瞬间有所触动的眼神一闪而过。 斯威特想：他分明是喜欢家庭的。 克莱恩对斯威特的视线视若无睹，放下水杯后说：「你最好早点睡，快点补充好体力。」转身绕到另一侧，掀开被子上床。 斯威特合上手记，目光随着克莱恩转过来，问：「你确定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还不困？」克莱恩想不出除此之外，斯威特与他交谈的理由。 第95页 「……嗯。」 克莱恩猜测斯威特找他聊天，就和听摇篮曲是一个意图。 想了想，问：「温格、弗格森和洛克也是人鱼？」 「是。」 「这次他们不过来陪你？」 「嗯。上次是他们自作主张。」 克莱恩在脑海中搜寻一圈，问出他比较关心的问题：「帕顿先生什么时候来？」 「不确定。」 「？」 「原本定的度过蜕变期的地点不是帕洛依港，是在另一个海岸，我和帕顿走散，被带到了这里。」 梅菲黛丝那个样子，的确很容易被居心不良的人惦记。 克莱恩：「没有能联繫的方法？」 作为梅菲黛丝的时候没有，但他现在已经恢復了一部分和海洋沟通的能力。 只要将自己的下落告诉海里的生物，自然会有无数海底物种帮他把话传到帕顿那里。 斯威特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海底对人鱼抱有恶意的种族不在少数，同族之中也有不少人鱼觊觎王族血统。 他目前没有蜕变完全，还处于虚弱期，把自己的落脚地透露出去，无异于把一颗鱼饵抛到鱼池里。 每次蜕变都要改换地点，就是为了躲避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说没办法联繫帕顿，也不算说谎。 克莱恩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问道：「那你要搬去隔壁住吗？」 「你说过我可以住在这里。」 「那是……」那是对梅菲黛丝说的。 斯威特显然知道他的意思，挑了下眉。 克莱恩有些尴尬地刮过鼻尖，「唔」了一声，说：「好吧，你也可以。」 本来他还担心两个月后珍珠号出海，梅菲黛丝怎么办。 既然是斯威特，他就不必操心了。 他走他的，这栋房子，斯威特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吧。 斯威特满意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灯光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中流转。 过了一会儿，斯威特开口道：「七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你指什么？」克莱恩淡笑着说：「我不太记得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反而是我，需要向你道歉、道谢。」 听到克莱恩坦然的语气，斯威特的心沉了一下，蹙眉说：「那天晚上——」 「那段时间，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一直没向你道歉。还有我爷爷的喃事，也许你觉得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你帮了很大的忙。所以你不用过意不去，我对梅菲黛丝好，是应该的，对你也一样。」 克莱恩神色自若，既不是刻意迴避的冷漠，也没有欲盖弥彰时的恍惚，而是带着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笑意，甚至还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说出的话都是经过思考的，所以他说斯威特不用道歉，是真的这样认为。 人与人之间联繫，怕的不是恩仇，而是遗忘和不在乎。 无论恩惠还是仇恨，只要记得，便是好的。 但克莱恩已经不在乎当年的事，该还的恩情也快还完，剩下的，就只有形容陌路了。 从克莱恩将自己从当年的故事中摘出去那一刻起，斯威特就有这种预感，而他的预感正在逐步应验—— 即便是目睹了人鱼蜕变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克莱恩仍是对他没有什么好奇，问的问题都是围绕着是什么时候能结束现在的同居关系。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克莱恩习惯性地抬起手，似乎想在斯威特的头上揉一下，随即想起面前的不是梅菲黛丝，抬起的手指蜷起放下。 「晚安。」 不等斯威特说什么，克莱恩关掉自己那一侧的床头灯，在昏暗中躺下了。 第83章 丽莎 第二天早上, 克莱恩醒来时感觉自己颈侧微凉，怀里好像抱了什么东西。 睁眼低头一看, 原来是斯威特把额头贴到他的胸口，一只手还搂在他的腰上。 「……」 七年前的斯威特身上有种清冷的气质，靠近他到一定程度，就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冷香，香味很淡，经过体温的沉淀散出来，便有种幽长的、宛如霜雪的余味。 后来和梅菲黛丝几次接触，每次都是触手温凉，克莱恩一度以为是梅菲黛丝身体不好，现在才找到原因——人鱼的体温就是低于常人的。 这个姿势不可谓不怪，他们明明睡得是两床被子, 怎么…… 克莱恩拿开斯威特的手, 发现一晚上过去，他还是昨天的模样。 第三次生长痛还不来吗？ 他没有叫醒斯威特, 在床边坐了几分钟, 起身去外面洗漱做早餐。 克莱恩离开后，斯威特睁开眼睛, 撑起身看了眼自己毫无变化的身体，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 斯威特的第三次生长痛迟迟不来, 两个人都始料未及。 吃早餐的时候, 斯威特大致提了提人鱼蜕变的过程。 人鱼的每一次蜕变期中, 要经歷三重成长。 第一重就是三波成长痛, 主要是重塑身体；第二重是某种能操控大海与海洋生物的能力重新回归；第三重是对前两重成长做最后的补充和调整。 一般情况下, 只有第一次蜕变的人鱼身体生长过程会被拉长, 因为本身就没怎么定型, 长起来也慢一些，前前后后可能需要一个多月。 第96页 七年前是斯威特的第二次蜕变，那一次，斯威特的身体重塑一共花了三天时间。 而现在，是斯威特的最后一次蜕变。 有过参照，身体成长会越来越快，根据海底王宫的记载，绝大多数经歷过三次蜕变的人鱼，最后一次身体重塑会在一天之内完成。 特例不多，不代表没有。 克莱恩愿意相信斯威特是特别的那个。 至于斯威特，他没得选择，蜕变期是一条必须独自走的荆棘路。 不管反常的蜕变意味着什么，他都只能接受。 本该紧张的情形就这样被两人有意无意地化解了。 克莱恩担心的是，要怎么向娜塔、迪克、丽莎以及海曼他们交代梅菲黛丝的事。 如果斯威特以最终的模样出现在家里，克莱恩还可以说他是梅菲黛丝的哥哥。 现在斯威特身体的过渡期被拉长，万一被人看到斯威特的两种样子，他要怎么解释？ 说眼前这个斯威特是梅菲黛丝的表亲吗？ 没见过斯威特的人还能煳弄过去，迪克和丽莎七年前见过他，乍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搪塞的。 怕什么来什么，吃过早餐，克莱恩去院子里侍弄花坛的时候，远远看到丽莎朝这边走来。 斯威特就坐在阳伞下，大约是他的反应太明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瞥到丽莎的身影，扬了扬眉梢。 克莱恩连忙催促斯威特躲到屋里，斯威特却一点不怕被发现，缓缓问：「你不抱我进去？」 克莱恩：「……」 先不说斯威特现在能走能动，不像梅菲黛丝当时受了伤，单说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抱着不是很奇怪吗？ 更别提他还是个男性人鱼。 丽莎越走越近，时间紧迫，克莱恩抓住斯威特的手腕把他拉起来挡住，推进书房。 「你现在不适合被丽莎看到，不要出声，可以吗？」 斯威特靠在书桌边，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见克莱恩皱眉催促，才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别让我等太久。」 「……」 克莱恩咚地把门关上了。 丽莎已经走到了院门外，刚才她看到院子里有人，这会儿人却不见了，正朝院里张望。 克莱恩从屋子里走出来，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别人，当即觉得有些棘手。 但他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微笑着去开门，边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丽莎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蓬蓬裙，头髮梳成两条小辫子，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次她也提着篮子，笑意明媚地说道：「我今天特意请父亲帮我照看店里。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饿死自己。」 「怎么会？」克莱恩苦笑，「迪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不要跟我提那个跟屁虫！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好不容易躲开他，你又要提起来，我就不能有一天唿吸一下周围没有他的空气吗？」 提起迪克，丽莎立即情绪亢奋，例数起迪克的缠人行为。 克莱恩内心帮迪克捏了把汗，把丽莎让进了院子里。 「梅菲黛丝不在吗？」一进门，丽莎先看向沙发。 「哦，她……」克莱恩还没编好，这时候只好硬着头皮说：「她被家里人接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 「斯威特来接的吗？」 「是他的管家。」 「就是你常说的帕顿先生？」 「对。」 丽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喃喃说：「我还特意给她带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安慰自己似的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走了也好，不然我还担心你和她……」 后面的声音变低，克莱恩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很遗憾。」丽莎马上从怔愣之中恢復过来，把篮子放到茶几上说：「我给你带了店里的新品，这可是我特意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你尝一尝！」 篮子里放着一个保温盒，克莱恩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码了许多银币大小的饼状食物。他用旁边备好的一次性叉叉起一块尝了一口，入口酥脆，味道丰富。 「很好吃，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 丽莎很高兴。 没有其他人在，她更加自在，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眼看到放在客厅窗边的钢琴，快步走过去，用手指抚摸过琴键，惊喜道：「你居然买了钢琴！」 克莱恩下意识地看了眼关着门的书房，含煳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的握爪小分队呢！ 第84章 钟情 以前上学的时候, 学校里曾经有一架老旧的钢琴，音乐课上, 老师们用那架钢琴教班上的学生唱歌。 丽莎喜欢音乐课，每一次都听得全神贯注。 有些学生害羞，唱歌时躲躲藏藏，她却大方地唱出声音，下课时还会去摸一摸琴键。 后来那架钢琴报废，丽莎为此还哭过一次。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看到丽莎站在钢琴前，克莱恩才蓦地想起来。 丽莎用手顺过裙尾，在钢琴前坐下，两手搭到琴键上，生涩地按了几下, 比上一次在斯威特面前弹钢琴的克莱恩还要不熟练, 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第97页 她面带羞赧地停下，转头好奇地问：「你怎么会买钢琴？」 「……」是个问题。 克莱恩不是很想对朋友说谎, 如实说：「是买给梅菲黛丝的。」 丽莎看到钢琴时脸上泛着光, 听到这里一呆，脸上的光骤然黯淡下去, 转身看了眼钢琴，有些失落地说：「是这样啊。」 「……」 他和梅菲黛丝才认识一个来月, 和丽莎却是认识许多年的朋友。 丽莎和迪克都帮了他很多忙, 虽然他最近几年因为迪克, 有意和丽莎保持距离, 但也不想让她难过, 否则, 他就太没良心了。 于是说：「迪克知道你喜欢钢琴, 所以正打算送你一架。」 丽莎：「真的吗？」 克莱恩：「当然，别跟他说是我告诉你的，他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丽莎哼一声，勉强压住欣喜，说道：「那我什么时候能收到你的礼物？」 克莱恩微笑着说：「下次去镇上。」 「那我们说定了！」 「说定了。」 丽莎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回到钢琴前。 事实上，以克莱恩和丽莎这么多年的友谊，他完全可以送丽莎一架钢琴，但无疑会给丽莎对他的好感加码，所以他只能先把迪克推出去。 只要能让丽莎开心，迪克乐意做任何事，一架钢琴当然不在话下。 问题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有些事，还是要和丽莎说清楚才行。 凌乱的琴音在房间里飘荡，突然，书房里传来「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丽莎一惊，琴声戛然而止，她转头循着声音传来方向寻找，「什么声音？」 「……没什么，你听错了。」 像是在和克莱恩作对，紧接着，书房里又传来「哗啦啦」一声。 这下丽莎听得清清楚楚，起身说：「是书房？谁在书房里吗？」 躲不过去，克莱恩只好解释说：「只有我在家，应该是书掉下来了吧。」 「不止是一本书掉下来吧，要不要去看看？」 刚才的动静，听起来像是一摞书翻倒的声音。 「……」克莱恩说道：「不用，昨天晚上我整理了一下书房，还没整理完，可能有的书没放稳，滑下来了。」 丽莎：「那我帮你整理好了。」 「不用！」克莱恩心里一紧，答得太坚决，引来丽莎侧目。 「我……书摆在哪里我要亲自经手才记得住，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你做这些。」 丽莎满不在乎：「那有什么？」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已经接受了克莱恩前面的解释。 她一点也不想给克莱恩添乱，转移话题道：「你之前在院子里做什么？」 克莱恩担心斯威特再弄出什么声音，连忙顺水推舟地说：「我在给花坛浇水，你要是不嫌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看。」 「好啊！我家里最近也想弄一个花坛，我还买了一本花卉图册，正好可以参考一下！」 克莱恩和丽莎朝院子走去，临离开前，克莱恩扫了眼安静的书房，保险起见，把房门关上了。 ——这下只除非斯威特把书架碰倒，否则在外面的人绝对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帕洛依港气候温暖，四季如春，花坛里的花经过一个月的精心侍弄，有一小部分已经开花，剩下的也结出了花骨朵。 克莱恩一一给丽莎介绍花的种类，心里思考着怎么委婉地跟丽莎说自己对她没有恋人层面的喜欢。 他是两年前发现丽莎对他和对迪克不一样的。 当时他没往那方面想，以为是因为他总是出海，在帕洛依港停留的时间不多，所以每次见面，丽莎会对他更亲切一些。 起初丽莎表现得也很含蓄，顶多是对他说话时语气更温柔，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带来他喜欢吃的东西。 直到一年前，他刚在海上航行半年回到帕洛依港，只停留了两周，又要出发前往图斯特王国。 丽莎和迪克来家里为他送行，迪克拉着他喝酒，最后两人很没形象地在沙发上睡着。 克莱恩睡觉前必须要洗澡，否则睡不舒服，中途醒来时，发现丽莎一直蹲在沙发上前看他。 丽莎看到他睁开眼睛，惊慌地解释说想要叫醒他让他回房间去睡，他头脑也不是很清晰，没有多想，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察觉不对劲。 但他也没来得及和丽莎说什么，整理好行装就匆匆登上了珍珠号，一走就是将近一年。 这次再回来，丽莎对他的态度明显大胆了不少。 他对丽莎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就不能再拖下去。 不然他下次离开不知道要多久，总不能让丽莎在不确定中白白等着他。 「这是钟情花吗？」 丽莎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克莱恩的思考。 克莱恩顺着丽莎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她正指着一株结着金色花骨朵的植物，说道：「对，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两色花，花瓣的颜色会随着光照在金色和蓝色之间变化。」 七年前克莱恩种过一次两色花，当时两色花发芽生长和开花都很快，花开得很热烈，漂亮极了。 所以买花种的时候他特意买了两色花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种两色花的过程很不顺利，明明他是按照七年前的步骤浇水施肥，两色花始终长得很慢，比其他的花都慢。 第98页 几天前，两色花才慢吞吞地结出了花骨朵，但是一直没有开花的迹象。 早上时他出来侍弄花坛，就是为了给两色花浇水松土，好让它早点开花。 丽莎神情紧张：「你……你是送给谁的？」 「什么？」 丽莎的语气变得严肃：「我是问，你是什么时候种的钟情花？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它……你是种给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的情感指示灯来了~ 第85章 保证 在丽莎眼里, 两色花的去向事关重大。 克莱恩不由得认真回想：「收拾院子的时候种的，当时……」梅菲黛丝还在。 丽莎等不及克莱恩回答, 短时间内脸色几番变化，声音几不可闻：「是种给梅菲黛丝的？」 「算是吧。」 「……」丽莎脸色发白，咬咬嘴唇，不甘心似的确认：「你知不知道钟情花不能随便种？」 克莱恩一怔，问：「为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了？」丽莎直接问道。 「？」 克莱恩知道两色花的花语很暧昧，但也不能说种了两色花就是有喜欢的人吧？ 他当初买两色花，完全是因为两色花花瓣的两种颜色和斯威特的发色、瞳色很像。 抛开花语之类人类后天附加的意义，花卉最直接最原始的定义不是观赏性植物吗？ 丽莎认为他有喜欢的人，未必是坏事。 克莱恩几经思考，斟酌着说：「嗯……是有一个。」 在朋友面前说谎，和在海曼面前说谎是不一样的。 他和迪克还有丽莎一起长大, 彼此之间很熟悉, 说起谎来很不自在。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细微的反应落在丽莎眼里, 就成了害羞、不好意思。 思及克莱恩与自己相处时自然放松的状态, 完全没有面对喜欢的人时的羞窘和胆怯，丽莎就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 看着克莱恩在清晨阳光下俊朗的样子, 清晰地意识到克莱恩一切特殊的表情和反应都不会属于自己，丽莎鼻尖不受控制地一酸, 转过头去。 怎么会呢？ 她喜欢了克莱恩这么久, 克莱恩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然而结出花骨朵的两色花、摆在窗前的钢琴, 还有克莱恩对梅菲黛丝无微不至的态度, 都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其实上次来看到梅菲黛丝的时候, 她便有这种预感——克莱恩和她站在一起简直是天生一对。 当时她想, 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一点也许就能改变什么。 她确实性格外向，却不代表在喜欢的人面前也能放得开，所以一直故作大胆，表达自己的喜欢。 但，她的勇气只能到这里了。 「我，我想起店里还有事，」她不想让克莱恩看到自己哭的样子，那样太狼狈，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就发抖了，「我要走了。」说完就转身往院外走去。 克莱恩听出她的颤音，「丽莎？」 丽莎迳自走到院门边，推开院门停住：「篮子你让迪克带回去给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克莱恩：「……」 是他说得太过分了吗？ 丽莎离开时的状态不太对劲，克莱恩远远跟在后面，一直看到她抹着眼泪上了动力车。 思来想去，不太放心，在街边找了个跑腿的少年，让他给迪克捎了句话，才忧心忡忡地返回家里。 推开院门，克莱恩看到斯威特站在花坛前。 听到开门声，斯威特直起身回过头来，迎着阳光，那双蓝色的眼睛几乎要盪起水纹，漂亮至极。 克莱恩正要问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就见斯威特偏了下头，扔下一道惊雷：「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听到了？」 他和丽莎在院子里说话，斯威特在书房里怎么知道的？ 斯威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我在客厅里。」 「……」那也太远了。 「人鱼的听觉比人类灵敏。」 「……」 克莱恩回想起曾经和娜塔说过的悄悄话，脸色一瞬间变得复杂。 「你喜欢的人是谁？」斯威特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没有。」 斯威特自顾自地猜下去：「梅菲黛丝？」 「……」 梅菲黛丝不就是他自己吗？ 克莱恩：「你想多了。」 「是吗？那七年前那些钟情花——」斯威特用手轻轻拨了一下两色花的花骨朵，「是为谁开的？」 「……」 克莱恩无端排斥这个说法。 斯威特缓慢而又笃定地说：「七年前，你喜欢我。」 「？」 「钟情花是爱情花。」 「……所以？」 「花开得越旺盛，作为肥料的情感越浓烈。」 斯威特说得很轻，宛如微风拂过水面，边说边在克莱恩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克莱恩起初只当斯威特在开玩笑，心里担心着丽莎的情况，听得心不在焉，直到这时才完全把注意力放到斯威特身上。 他先是诧异，想要否认反驳，开口前的一瞬间，突然停住，然后陷入了回忆，微微出神。 他很少回忆那几个月，毕竟那不是段令人开心的经歷。 第99页 当时的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多看斯威特哪怕一眼，只是笨拙地帮着倒忙，忐忑地送着礼物。 现在成熟一些，再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温种种心思，不难得出结论。 ——或许那是他目前为止情感最细腻的几个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察觉情绪的来源，就终结在洛克和温格的奚落，以及斯威特的默认中了。 原来是这样。 克莱恩想。 「你说得对。」 他可以平静地接受过去的自己，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当年的他，和现在缠着他的男人没有区别。 别说是斯威特和温格他们，任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恐怕都会觉得他很滑稽。 这样看来，斯威特的风度更上一层楼。 即便是被他缠得不胜其烦，后来还是帮了他。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克莱恩嘆气：「我应该重新道歉，当时……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我是真的只把梅菲黛丝当妹妹，没有别的想法，你可以放心，」他郑重地保证道：「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 斯威特：「……」 他提起七年前的事，并不是想听道歉和保证。 可是克莱恩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逗留，面对斯威特，他多少有些尴尬，说道：「外面太显眼了，先回屋子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七年前你喜欢我（你可以继续喜欢） 克莱恩：下次不会了 斯威特：……？ 第86章 猜测 下午时, 迪克来了一趟，克莱恩麻木地把斯威特请进书房。 斯威特面色冷然扫量他几眼, 纡尊降贵地坐到了书房的椅子上。 迪克去看过丽莎，特地来问克莱恩具体情况。 克莱恩为难地说了半截，后面的部分不用他说，光是看他一脸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分寸的样子，迪克自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我早就说，你就该赶紧找个恋人，省得……」 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迪克啧了一声，闭嘴了。 其实丽莎放弃克莱恩，对他来说是好事。 丽莎伤心，他也不好表现得太高兴, 过了一会儿, 挠挠头，问：「梅菲黛丝就那么走了？那你怎么办？」 「……」 克莱恩余光瞥到书房, 得知人鱼的听力非同一般之后, 他说什么都很没安全感，三两句把话题带过, 摧着迪克去哄丽莎，把人推出了家门。 接下来几天, 丽莎、迪克还有娜塔们都没有找上门, 斯威特和七年前蜕变期时一样, 绝大多数时间待在屋子里, 偶尔天气好时会去阳台上坐一坐。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 相处的氛围也算融洽, 斯威特和以前一样不太喜欢说话, 和他扮成梅菲黛丝时一样安静。 唯一让克莱恩不太能接受的一点，是斯威特偶尔会和他有一些肢体接触。 比如几乎每天早上醒来，斯威特都搂着克莱恩的腰。 ——斯威特挑明七年前克莱恩的心思之后，克莱恩有想过避嫌，但斯威特明确表示过不介意，他再扭捏，反倒像是对斯威特余情未了。 当然，也是为了随时监控斯威特的蜕变情况，所以他们仍然睡在一个房间。 人鱼体温低，即使贴在一起，也不会捂出潮热来。 但克莱恩从小到大也没和什么人这样亲近过。 在很多年以前，情窦未开的时候，这样的场面通常出现在他对生活的幻想中。 他的理想结婚对象是某个温柔的女性，每天早上他们一同醒来，他会给对方一个早安吻，下床去做早餐。 吃完早饭，如果天气好，他会出海打渔，天气不好，他就在家里陪爷爷做木工，总之，会过上一种平淡有幸福的日子。 再过几年，他们会有两个孩子，那时他应该攒了足够的钱，可以在镇上买一栋大房子，一家五口都搬进去。 他和迪克或许可以搭伙做些小生意，这样他就能多在家里陪陪妻子，孩子们每天去上学，放假之后，可以全家去周边国家旅行…… 他想过很多。 就是没想到自己没有喜欢上温柔的女性，反而喜欢上一个一点也不温柔的人鱼，七年之后，居然还和对方躺在同一张床上。 斯威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和曾经的爱慕者这样接触有什么不妥。 如果克莱恩试图叫醒他，他还会拧眉不悦地把头埋进克莱恩的胸口，好像克莱恩才是扰人清梦理应理亏的那一个。 七年前，能碰到斯威特的手指一下，克莱恩都能暗自兴奋半晌，现在的他只觉得棘手。 每天早上他都要耗上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能妥帖地把这位王子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除此之外，每次他在沙发上看书时，斯威特都会像蜕变的第一天那样，靠在他身上睡觉。 如果克莱恩在书房整理手记、研究航海路线，他就会抽一本书坐在旁边，但那本书只是摆设，视线的真正落点始终是克莱恩。 斯威特的所作所为让克莱恩心生过疑虑，猜测过斯威特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可是斯威特每次都表现得十分坦然，好像只是困了累了看到一个能借力的东西，就毫不犹豫地靠上去。 最重要的是，他找不到斯威特喜欢他的理由，只能将反常的举动归结于人鱼在蜕变期对身边人的依赖。 第100页 大概等到生长痛结束，就不会再粘着他了。 克莱恩这样想着，无可奈何地容忍了斯威特的亲密行为。 一天晚上，克莱恩在睡梦中听到一声痛哼，那声音如同隔着海水，从海面下传来。 他顿时惊醒，打开床头灯，便看到斯威特蜷起身体，抓紧了被子，包裹在宽松睡衣下的身体不断颤动——第三波生长痛终于来了！ 半途醒来的睏倦感瞬息之间被抽离。 克莱恩抱起斯威特踢开房间的门，穿过特意留了灯的客厅直奔浴室，把人放在浴缸里，破开水球放满了一浴缸的水。 第三波生长带来的变化肉眼可见，疼痛程度可想而知，到最后浴缸里的水都被斯威特身上渗出的血染成了橘色。 凌晨三点多，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生长终于结束。 克莱恩穿着被水打湿的衣服，放掉浴缸里的水，帮斯威特冲过身体，撩起他的金髮，终于看清了他被七年时光雕刻过的俊美到失真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蜕变完啦！ 我今天一看，发现我都有六百多条评论了！真是难以置信！太快乐了！每个爪上薅一根毛，我都能做个猫毛掸子了！ 第87章 完成 比起少年时期, 青年的斯威特轮廓更加深邃，眉骨下颌的折角清晰而不失美感。 身体均匀舒展, 肩膀宽挺，鱼尾变作的长腿几乎能抵到浴缸的尾部，肌肉起伏的弧度仿佛经过计算，潇洒漂亮。 一身湿淋淋地靠在浴缸里，疲倦地拢过滴水的金髮，不像是刚刚经歷过一场痛苦至极的蜕变，更像是忙于政务王子特意抽出晚上的时间，泡澡之后惬意地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克莱恩觉得他身上的冷霜味道更浓郁了。 ——说是冷霜也不贴切，那是一种来自未知深海的气息，与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冷冽沁人, 是构成完美的一部分。 如果说七年前的他是一只优美的天鹅，现在就是一只白鹰, 优雅之外, 又添了几分凌厉。 等了很久，斯威特才睁开眼。 他的眼型变得狭长, 金色睫毛下垂着，在一片幽蓝之中掩下一小片阴影, 明暗分明半遮半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冷恹的气质。 至此, 最后一丝梅菲黛丝的影子也消失了。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 才动手帮他擦干身体。 斯威特偏着头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蓝到任何天然的物质都难以企及, 大概只有画家手中的颜料能赋予笔下的人物这样的颜色。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 便像是有人从漆黑的海域望来, 克莱恩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心脏搏动变快，唿吸被挤压，血液加速流向了四肢百骸。 他竟然……生出一种压抑的恐惧来。 克莱恩停下动作，有些莫名，验证一般看向斯威特。 斯威特注意到他的动作，眉梢微不可察地一缓，泛有海阳光泽的眼眸不躲不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这一眼像是撞到了克莱恩的心房上，引起了又一轮的躁动，却又和刚才因为恐惧而滋生反应不同，似乎带了一点……旖旎的色彩。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直接把毛巾盖到了斯威特头上。 斯威特：「……」 克莱恩心不在焉，手上便没了轻重。 斯威特此时疲劳极了，大概是懒得开口说话，安静地让克莱恩在他头上随便乱擦。 过了半天，克莱恩反应过来，连忙把被毛巾揉乱的金髮理好吹干，把他从浴缸里扶起来，帮他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斯威特的体型比少年时期大了一圈，身高和他相当，甚至还要高出几公分，从外形上看，是个货真价实的成熟男人了。 撑坐在浴缸边沿，低头看克莱恩帮他穿鞋的样子，从内到外散发着散漫惬意的感觉，体态舒展放松，没有刻意保持，慵懒得仿佛在为画家做模特。 克莱恩勾起斯威特的膝弯，让他抬起腿把脚伸进拖鞋里，手中触感紧緻，睡袍下面露出的脚背白透得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 他还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将属于男人的英气和属于女人的美融合得这样恰当。 斯威特轻笑了一声，声音沉而醇，带着鼻音，羽毛一样搔过克莱恩的耳窝。 「……」 克莱恩木然地收回视线，刚要放开斯威特，冷霜的味道忽然欺近，来不及后退，就被牢牢搂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我来啦！ 似乎可以入v了，我攒攒入v更新，攒够了再说叭～ 第88章 人鱼 斯威特将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了克莱恩身上, 两具身体隔着薄薄的睡衣贴在一起。 克莱恩能听到属于斯威特的强劲心跳，侧颈能感受到掠过的唿吸, 他忍住耸起肩膀的念头，两手扶在对方的腰上，想了许久，没有推开他，商量道：「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斯威特没说话，唿吸变重，嘆出一声后，将克莱恩抱得更紧了。 「……」 「斯威特？」 斯威特这才动了动，在克莱恩的肩膀上侧过头，问：「回哪里？」 距离这样近，醇哑而又充满韵律的声音流入克莱恩的耳朵, 带起的电流直贯腰侧, 半边身体都因为他胸腔的共振变得酥麻，不自觉地收紧了搭在斯威特腰侧的手。 第101页 「……」 斯威特的味道、声音、眼神和身体都给克莱恩带来了莫大的震动。 好像在他完成第三次成长痛的那一刻, 变成了一块放在捕鼠器上的奶酪, 克莱恩明知前方有危险潜伏，却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触摸。 克莱恩刷地松开手, 在斯威特看不到的地方皱皱眉，板着声音说：「回你的房间。」 斯威特：「我不想。」 克莱恩：「……」 斯威特：「你不觉得, 对现在的我来说, 上楼太难了吗？」 听斯威特说话时, 克莱恩忍不住往后拉开距离, 但那阵战慄感竟然从腰侧流入了小腿。 他膝弯一软, 往后仰了一下, 险些摔倒, 幸好斯威特轻揽他一下，让他借了下力。 站稳抬眼，仿佛置身无边海边的沉溺感再度降临，克莱恩只觉得额前一痛，冷冽的味道迎面扑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抵到了斯威特的肩膀上。 而最令他惊悚的是，这样靠近一个同性，他不仅不觉得异样，反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 怎么回事？ 难道是最近没睡好？ 「显然，你也帮不了我。」斯威特说道。 「……」 克莱恩无法反驳，退开一步，甩了下头。 等到缺氧感和来源不明的满足感有所缓和，说道：「好，先回我的房间。」 他揉揉额角，期望能让自己神智清醒一些。 凌晨总在浴室待着不是办法，他正要架起斯威特的手臂时，斯威特挡开了他，反握住他的手腕，对他弯了下嘴角，说：「借我扶一下就够了。」 「……」 七年前克莱恩常常羡慕被斯威特握在手中的书，时常想像斯威特手心里的温度，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既没有人类的体温，也不过分冰冷，而是微凉中带着一点点余温，仿佛象牙质的工艺品，手感相当怡人。 克莱恩试着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只好压着浑身不正常的骚动，默许了斯威特的要求。 在浴室里时，克莱恩还怀疑斯威特是在装虚弱，毕竟他从头到脚都像是散发着柔光，熠熠生辉的。 他确实表现得游刃有余，但从浴室里出来，没走多远，突然提出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克莱恩发现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仅仅是眨眼这个小动作，他都做得很缓慢，睁眼的间隔显然比平时长出许多。 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之前拉他那两下，大概就是他那时能做的全部了。 克莱恩没多说什么，放他靠在沙发边休息，时不时扫他一眼，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看得多了，难免要被察觉，果然，当他第三次扫过斯威特时，斯威特出声道：「为什么看我？」 克莱恩：「……」 克莱恩思忖片刻，干脆把头转过来，直面斯威特的目光，问道：「你们人鱼对人类是不是——」 斯威特眨了下眼，示意他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在难以启齿，搞不好还要让斯威特误会。 克莱恩抿抿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是在公事公办，「——是不是有什么吸引力？」 只是头晕也就算了，在某一瞬间，他甚至对斯威特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想法。 斯威特好整以暇地说：「没有。」 「……你确定？」 克莱恩喜欢过斯威特不假，但他了解自己，七年间经歷过这么多事后，他不会单凭一副好看的皮囊就喜欢上什么人。 他确信，那阵心跳引起的战慄和冲动，对他而言是不正常的。 斯威特怡然地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说道：「人鱼是注重血统的种族，普通人鱼会受到高血统人鱼的压制和吸引。但对人类来说，我们只是长相优越的异类，没有任何血统或者心理上的关联。」 他微微歪头，语气说不上是讥是嘲：「比起吸引，人类遇到异类的第一反应大概更倾向于恐惧和排斥。如果你指的是人鱼在陆地上时，会不会在视觉上对人类产生吸引力，我不能确定。」 克莱恩：「……」 斯威特唇角慢慢翘起，扫向克莱恩的腰腹以下，说：「怎么，你对我产生欲望了吗？」 「……」 他不看还好，一看…… 克莱恩郁闷地避过他的视线，问：「休息够了吗？」 斯威特哼笑了一声，抬手扶住了克莱恩的手腕。 平时十几步就能跨越的距离，这一次走了两三分钟。 把斯威特送到床上南，克莱恩就打算去外面沙发上睡，被斯威特一句「你很怕和我同床？」给激了回来。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确认一下，那股冲动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关灯躺在斯威特身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床的另一边，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并没有因为拉近的距离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也许就是他半夜醒来忙了太久，身体感觉都错乱了。 克莱恩这样想着，某一时刻，思绪平稳地滑进了黑甜乡。 哗啦啦的水生在耳边响起，他在摇晃中醒来，刷地睁开眼，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这是哪儿？ 他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在一艘小船上。 「克莱恩！」忽然有人遥遥喊他的名字。 第102页 他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远处沙滩上站着几个人，温格在朝他招手，一边招手，一边指向某个方向。 他状况外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一颗沙球正在海浪的推动下，涌向了大海深处。 他看了看沙球，又往回海岸，视线越过站在海滩前的三个人，看到了站在球网前面的斯威特。 斯威特掀起眼帘，淡淡扫来一眼。 按道理，距离这么远，他不可能看得清斯威特的表情，但他的的确确看清了，而且还生出一股急迫的焦虑感，那股焦虑驱使着他追逐着那颗沙球跳入海中。 海水比平时的重，他一跳进去，就被什么坠了下去，沉到了光难以抵达的地方。 黑暗中出现了无数条丝线，每一条丝线都从他的脸侧掠过，深海里传来悠扬的歌声，似乎有什么，在还海底唿唤着他。 突然，唿吸变得困难，他不断往上游去，但那些丝线化作水藻缠住了他的四肢，海水灌顶，空气耗尽，有水呛到了他的肺里。 他听到了迪克夸张的声音： ——别人捞珍珠，一个月也捞不到几颗，只有你一捞一个准，真是邪门了！ ——什么线，我怎么看不到？不说就不说嘛，还要编这么扯的谎来骗我，嘁。 ——克莱恩，说实话，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海的儿子吧？ 接着是斯威特： ——比起吸引，人类遇到异类的第一反应大概更倾向于恐惧和排斥。 ——人鱼是注重血统的种族，普通人鱼会受到高血统人鱼的压制和吸引。 海水夺走了他的唿吸，黑暗幕布一样罩了下来，克莱恩勐然一震，在黑夜之中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晴天霹雳！（其实克莱恩是混血这个文案一开始就标了~但好像没人注意到呢，那就当惊喜吧！） 今天我好长！感情戏要来啦，后面全都是~ 第89章 天赋 ——人鱼。 某个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盘踞在克莱恩的脑海里。 除了捞珍珠之外, 他少年时期跟随迪克家的渔船撒网，总能把网撒在鱼很多的地方。 后来他从事航海, 对海上风暴什么时候来临，也总有预感。 娜塔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技巧，他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归结于某种味道和声音——每当风暴即将来临，他都能闻到浓郁的水汽的味道，并听到来自深海的挤挤挨挨的嘈杂声，像是深海鱼类感知到风暴所发出的噪音。 船员们在他的描述下又闻又听，什么都没感觉到，便开玩笑说他长得是狗耳朵和狗鼻子。 连克莱恩也一直认为只是自己的听觉和嗅觉比较灵敏，从未想过…… 克莱恩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当他意识到某种可能可以解释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异常时, 即便这个可能会动摇到他的自我认知, 他也不会视而不见。 他究竟和人鱼有没有关系，其实很好验证—— 克莱恩转过头, 黑暗中只能看清斯威特的轮廓, 某种渴望引诱着他不断深入探究。 不知不觉间，他伸出了手, 指尖碰触到斯威特的脸颊的那一刻，理智回笼。 他倏地收回手指, 怔了怔, 强行收回视线平躺回去, 面向天花板, 回忆着从小到大的事一直等到了天亮。 窗帘的缝隙中有微光投进来时, 身边传来窸窣声。 克莱恩能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他正思考着该怎么发问, 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 搭在了他腰的外侧，用力一收，把他拉成了侧卧。 「？！」 「没睡好吗？」斯威特低低地问，话语中透出一丝诧异。 卧室还很昏暗，自带一种私密感，伴着这样的声音，克莱恩生出一种斯威特现在的表情很温柔的错觉。 他因为这样的错觉迷失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挪开斯威特搭在他腰上的手，坐了起来。 「醒了就起来。」 克莱恩欲言又止，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谈话，他不自在极了，狼狈地下床离开卧室。 洗漱之后，克莱恩去厨房做早餐，没多久，身后传来声音，他转头一看，见到了斯威特。 他穿着克莱恩的衬衫，昨天之前穿着还有些富余的肩线如今被完全撑开，为了不显紧绷，他特意解开了领口处的两颗扣子，下摆扎进休闲的长裤里，气定神闲地靠在厨房门口，饶有兴趣的样子仿佛正在欣赏什么艺术表演。 「介意我进来吗？」 「……」 克莱恩私心里觉得斯威特出现在厨房里是一件诡异的事，再加上昨晚和今天早上那一小段尴尬的交流，他现在更希望独处理清一下思路。 躲终究是躲不过的，沉默几秒，还是默许了斯威特的介入。 斯威特像是早知道他的答案，走进厨房，在距离克莱恩半步不到的地方停下。 「在做什么？」 无形的压力挤压着克莱恩周围的空气，以至于喉咙变得紧涩。 爷爷不在了，现在只有斯威特能解答他的问题。 犹豫再三，他关掉了从魔法球中逸散出来的火苗，略过斯威特的问题，郑重其事地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一下，明天长一长~ 第90章 求偶 第103页 「你问。」斯威特说。 这些话克莱恩半夜的时候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 脱口而出：「我是不是人类？」 自己是不是人类还要问别人，着实好笑。 要是普通人, 譬如迪克和娜塔听到这种问题，说不定要笑掉大牙。 斯威特却不觉得突兀，还很善解人意似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让克莱恩说下去。 克莱恩原本是侧对着斯威特，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改为正对斯威特，瞥到那张堪称完美的脸，思及随之而来的「副作用」，视线下移，停在斯威特的鼻樑上。 「我对你……」 要当面对一个人说对对方产生了性致，实在尴尬, 问题迫在眉睫, 克莱恩也顾不上太多，只犹豫了几秒, 便如实说： 「每次看到你, 我都会有一些奇怪的反应，比如心跳加速, 或者……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这些反应并不是出于爱慕。」 斯威特的重点全都放在他的后半句：「你确定不是？」 「……」克莱恩：「确定。」 「你是因为这个睡不好？」 「嗯。」 「你认为这是普通人鱼面对高等人鱼时的生理反应？」 「不是吗？」 「看来你接受得很快。」 「……」 斯威特的话等于变相落实了他的猜测, 悬在心间的石头落地, 再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第二次生长痛的时候, 我咬了你, 那时我在你的血液里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斯威特说道。 「……」 原来他那么早就发现了。 七年前斯威特在帕洛依港住了将近半年, 他却从没在斯威特面前流过血, 不然那时…… 克莱恩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忙问：「那我爷爷呢？」 斯威特说：「你爷爷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类。」 「……怎么会？」 「很正常。人鱼血脉很难在与异类的代际遗传中留存，人鱼与人类所生的后代中，绝大部分是普通人类，混血占极小的比例，至于纯正的人鱼后代，万中无一。你身上的人鱼血脉至少经过了四五代的稀释，要么是出现了返祖现象，要么……」 斯威特贴心地没有说下去，克莱恩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要么他和爷爷没有血缘关系。 是否有血缘关系对克莱恩来说不重要，他从小没见过父母，在爷爷身边长大，只要自己与爷爷之间的羁绊是真实的就够了。 厨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猜测归猜测，确认自己不是完全的人类，给克莱恩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做了许久心里建设，心中发苦地问：「我也会长出鱼尾？」 「不会。你的人鱼血脉太稀薄了，不足以支持你变成人鱼，当然也不必经歷蜕变期。」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克莱恩松了口气。 他看自己的双腿看了二十四年，要是突然这双腿变成了鱼尾，先不提别人，他第一个适应不了。 昨晚会失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被自己想像出的鱼尾搞得焦虑不安，眼下得知那副画面永远不会出现，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斯威特：「不用担心你的生活会发生变化。你原来如何，现在或者以后也不用改变。事实上，你会有疑虑，是因为对人鱼不够了解，人鱼并不是什么兇恶的怪兽，除了可以长出鱼尾和在水下唿吸之外，在陆地上与人类的习性没什么不同。 「大陆上有许多人鱼与人类的混血后代，而关于人鱼的传说少之又少，足以说明人鱼可以完美地融入人类世界，成为人鱼，或者与人鱼在一起，你会得到一些人类没有的便利，其他方面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 克莱恩意识到自己对人鱼混血身份的排斥太过明显，或许会引发斯威特的不快，低声说：「抱歉。」 斯威特轻轻颔首，似乎没把克莱恩的话放在心上。 所有有关身份的疑虑都得到了答案，剩下的便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了。 克莱恩为斯威特近期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所以，你是因为察觉到我是你的同类，才粘着我？」 「粘着？」斯威特目光奇异地品味这两个字，随即笑了笑，说：「不是。」 「？」 斯威特似笑非笑地看着克莱恩，意思大概是「你自己领悟」。 和斯威特说话时，克莱恩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正视他，晕眩感和血液上涌的感觉迟迟没来。 他想不通地问：「为什么有时候我看你会心跳加速，有时候不会？」 「那取决于我的想法。」斯威特惬意地说。 「什么意思？」 斯威特看着克莱恩，声音放缓，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人鱼通常对自己的欲望很坦诚，求偶时不介意用上一些辅助手段。」 ……求偶？ 那种心旌荡漾的感觉又来了，克莱恩只得困惑地移开视线。 斯威特撑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倾身靠近他，清冷好闻的味道扑来，嗓音中含混着魔力，拨动着他的心弦：「想让喜欢的人为自己心跳加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第91章 索吻 「？」 克莱恩能听懂斯威特说的每一个字, 这些字连到一起，拼成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 觉得荒唐似的说：「你的意思是, 你是故意的？」 第104页 斯威特似乎觉得，克莱恩没有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也很荒唐，疑惑地蹙眉，仿佛在说：显而易见，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克莱恩一阵失语：「……」 斯威特没想过克莱恩面对表白，会是这个反应，「你让我觉得自己毫无魅力。」 克莱恩：「……」 「七年前，还有过去的一个多月，我不记得给你留下过轻浮的印象。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我很随便，可以轻易粘着一个人, 或者让一个人为我着迷吗？」 斯威特用上了刚从克莱恩那里学来的「粘着」这个词, 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困惑。 锅里的南瓜浓汤已经凉下来了，但没有人注意。 克莱恩：「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吗？」 斯威特认真地问：「你指什么？」 「我也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事, 值得你喜欢。」 「我知道就够了。」 「……」 克莱恩从不知道斯威特是这样强势的类型, 他对斯威特的印象停留在七年前，冷淡、礼貌、疏离。 默认斯威特对他会是讨厌居多, 哪怕经过和梅菲黛丝的相处，有所好转, 也没到能做朋友的地步。 所以即便斯威特在生长痛期间对他有所依赖, 他也从没往暧昧的方向想过。 「对人鱼来说, 喜欢就是喜欢。如果知道为什么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情趣, 我可以剖析自己。」 克莱恩断然拒绝：「不, 你不需要这样做。」 「我认为解释是必要的, 就算是你, 也不能剥夺这项权利。」 「……」 「七年前，我对你有好感，只不过我自己没有意识到。」 克莱恩：「……」是吗？ 如果斯威特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时，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看出这一点。 斯威特继续说：「那天晚上，我的无动于衷或许让你很失望，不管你需不需要，我要为此道歉。我并不认同温格和洛克的话，我尊重所有努力生活的人。」 克莱恩不太习惯听别人开诚布公地对他剖白，尝试结束这个话题：「你道过歉了。我说过你没做错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我接受你的道歉才能安心，我可以接受。」 并委婉拒绝道：「至于其他的事，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间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看来我要做的，就是让你改变计划。」 「你……」 克莱恩明白，争辩这些没有意义。 不可否认，斯威特对他来说很特殊，但这种特殊不会突破朋友的界限。 他的拒绝不是託词，而是实话，他不觉得自己和斯威特之间存在可能。 未来一段时间，他的心思都放在航海上，确实没有恋爱或者成家的打算，也不希望有谁耗费时间等他结束航程。 如果斯威特坚持，他只能像拒绝其他追求者一样拒绝斯威特，只不过方式会更妥帖一些。 「你不要再对我用那种……魔法？」克莱恩严肃地说，「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斯威特若有所思，像是在考量他的要求是否合理。 在深海里，天然的吸引也是人鱼寻找恋人时的先决条件之一，对人类来说，便涉及了主动被动、真实与错觉的问题。 克莱恩採用的是人类的思维方式，考虑到这一点，斯威特纡尊降贵地说：「我尽量。但是相应的，你要正视我的追求。」 「……」 斯威特肯对等地和他谈条件是最好的发展。 毕竟如果斯威特一定要用高等人鱼对普通人鱼的天然吸引让他错乱，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克莱恩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斯威特的眼睛里有波光闪动，沉静的目光扫过克莱恩的眉骨，往下滑到他的嘴角，彬彬有礼地问：「我能得到一个吻吗？」 克莱恩：「……」 老实说，就算没有人鱼的血统吸引，斯威特这张脸也足够让人失神。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如他所说，为了得到爱慕对象的关注，他不吝使用辅助手段。 克莱恩眼神闪动了一下，给出的回答是转身打开魔法球中的火焰，重新加热起锅里的南瓜浓汤。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莱恩：不能。 一些持续的直球~ 第92章 准备 大概是熬人的生长痛彻底结束, 这一次，斯威特的体力恢復得很快, 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一整个早上，他都在明目张胆地盯着克莱恩。 吃早餐的时候，克莱恩能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观察之下。 这些年，他多多少少习惯了被人注视，但这个人是斯威特，多少还是有些不同，只好试着把斯威特的注意力引往别的方向。 有一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他索性趁现在问出来：「你说的人鱼的便利是指什么？」 斯威特早早吃完早餐，把餐盘推到了一边，撑在桌上托着下巴。 闻言说：「外貌上的优势，或者一些天然的感知。」 「比如？」 「比如对鱼群走向、风暴和海啸的感知。」 「能在海水里看到线也是人鱼的能力？」 「那是海的指引。人鱼在海里可以轻易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可是七年前, 我捡沙球那次, 那些线想要把我拉向海底。」 第105页 「也许那些线想把你引往海底王宫。想要回归深海，是人鱼的天性。」 原来是这样。 克莱恩问：「海底真的有王宫？」 「当然。」 「什么样的？」 「一个大气泡, 罩住一个庞大的宫殿, 和人类王宫差不多，以后有机会, 我可以带你去看，不过人类和混血很难承受穿越深海黑暗地带的压力。」 有过溺水的经歷, 克莱恩只是稍微一想黑沉的海底, 心里便是一紧。 探寻未知领域固然令人欣喜, 但也要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对于斯威特的好意, 他只能敬谢不敏。 顿了顿, 他问：「你是王族？」 斯威特挑了下眉梢：「不像？」 「不, 没有人比你更像。」 这话显然带着褒义色彩, 斯威特弯了下嘴角，当做夸奖收下了。 克莱恩想不出其他话题，沉默去而復返。 在斯威特的视线中草草吃完早餐，收拾好厨房，便以巡视珍珠号为理由离开家门。 临走前，他客套地邀请了斯威特。 斯威特要笑不笑地问：「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是。 克莱恩只是觉得有客人在家的情况下，把客人扔在家里独自出去很不礼貌。 之前梅菲黛丝在的时候，除了海曼那一次，他也只有清晨时出过几次门。像这样大白天把人扔在家里，还是第一次，所以象徵性地邀请了一下。 要是斯威特真答应了，他反而骑虎难下。 好在斯威特知道他出去的原因，他也知道斯威特知道，两人都心照不宣。 最后克莱恩说：「你现在……应该可以单独行动了。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我在你的房间放了必需品。」顿了顿，补充一句：「注意安全。」 斯威特好像很少被人被这样叮嘱，他站在门里阳光与阴影的交界线上，头髮金灿灿的，更衬得他肤色白透，像海底珍珠一样细腻润泽。 淡色的眉目凝了凝，眼波潋滟，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启，轻笑起来。 斯威特的俊美让人无法忽略，他像全天中最耀眼的那一缕光线，带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只有接近过的人才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热烈，而是带着一股慵懒舒适的凉意。 再看下去，恐怕又要心跳了。 克莱恩强行收回视线，离开的背影染上了几分逃跑的色彩。 一直到克莱恩的背影消失不见，斯威特才回到楼上属于梅菲黛丝的卧室，查看克莱恩所说的「必需品」。 一进卧室，他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满了金、银、铜三种货币，金币数量最多，占了大半盒，粗略一扫，总额大概够帕洛依港的一个三口之家过上一年。 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羊皮卷，斯威特抽出羊皮卷抖开，发现那是一张帕洛依港周边的地图，地图右下角标註了去哪个地方要乘什么样的车，贴心至极。 斯威特不太在意物质方面的享受，海底王宫的珍宝用不尽一样丰富，真的需要什么，也会有人帮他准备好，他自己从来不需要操心这方面的事。 但这里不是海底王宫。 想在人类世界中生活，做什么事都要用到钱。 帕顿不在，克莱恩便提前替他准备好。 或许是担心他没面子，没有说得那么直白，通过这样委婉的方式把东西交给他。 斯威特把盒子盖上，修长的手指错落地落在盒盖上，反覆几次，停住，转身下楼。 他关上院子的门，沿着小路走向七年前打过沙球的那片沙滩，穿过沙滩来到海边。 今天天气很好，海上风平浪静。 如果这时有人从沙滩边经过，就会发现这一片的海水格外喧嚣。 海水如同受到什么无形之力的操纵，争先恐后地涌向沙滩，除了浪花声，还有些噼里啪啦的噪声，好像有一大片鱼群正朝岸边迁徙。 斯威特面朝着沸腾一般的海面，低低地说出几句韵律奇怪的话。 海水的躁动更加明显，雪一样的浪花成堆地扑上海滩又褪去，接着海中的噪声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十几秒后，海面重归宁静。 某处遥远的海岸，帕顿管家蹲在沙滩上倾听海水带来的声音，片刻后怔了怔，起身望向帕洛依港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翻船 克莱恩来巡视珍珠号, 只是一个躲避斯威特的藉口。 抵达港口时，却发现氛围不太对劲——十几艘搜救艇在海上忙碌往返, 在岸边放下浑身湿透的落水者。 落水者有的还清醒着，得救之后拢住肩膀去旁边的登记处登记。 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上印着镇上医院图案的医生在落水者之间来回诊察，不断有失去意识的人被担架抬走。 岸上的人被一条隔离带挡在距离港口几十米的地方，海曼带领巡逻队维持港口秩序，为医生让出通道，家属们只能焦急地张望着海面，互相搀扶着哭泣。 ……沉船了？ 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克莱恩加快脚步来到珍珠号的泊船港湾。 大部分船员都集中在甲板上，娜塔也在，正拿着望远镜观察海面。 派屈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岸边, 望远镜反着光的镜筒在半空中划了个弧, 对准了克莱恩，又在他四周找了一圈。 第106页 登船板从甲板递到岸边, 克莱恩大步迈上去, 三两步就到了船上。 娜塔第一句话是：「你那个小跟屁虫没跟来？」 「走了。」克莱恩知道她指的是梅菲黛丝，边说边从她手里接过望远镜, 问：「沉的是什么船？」 上一秒，娜塔还为他的回答惊讶, 下一秒便正色道：「不是沉, 是翻, 什么船都有。」 沉船地点比较远, 望远镜的倍率不够高, 只能看到不少搜救艇驶向海平线。 克莱恩一滞, 转头问：「什么意思？」 娜塔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耸了耸肩说：「字面意思，有客船，有货船，还有巡逻船，四天之内翻了三艘，都是被风浪打翻的。」 说着，她往海面扬了扬下巴，「喏，这是第四艘，从邻国来的小型观光船，听说船上有二百来个游客。」 「这么大的事，怎么——」 娜塔摆摆手：「告诉你也没用吧，又不关我们的事，你不是忙着应付那个小姑娘？」 克莱恩：「……」 过去一个星期他一直集中精力照顾蜕变期的斯威特，没出过门。 正如娜塔所说，他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沉船还有可能是船的动力系统或者船身出现问题，翻船，就只能是外力所致，要么是因为暴风雨海啸，要么就是海盗。 温莎水域上的海盗并不猖獗，而且，也不会有海盗胆大到对巡逻船下手，那就只能是前者。 可是，克莱恩说：「最近没有暴风雨。」 就算没出过门，这样的极端天气，住在海边的人也不会注意不到。 娜塔：「是啊，所以说，就只能是人鱼搞的鬼了。」 人鱼？ 克莱恩心里咚的一跳。 「如果是人鱼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救人呢？」派屈克从旁边插话。 克莱恩立即问：「什么救人？」 派屈克：「有很多落水的人都说，是人鱼把他们护送到漂浮物上的，还有几个不会游泳的一路被送到了岸边。」 娜塔抱手说：「那你说，是什么东西让海上无风起浪，还把船都掀翻的？海怪吗？」 「这个……」派屈克说不上来，用手搔了搔脸侧。 克莱恩正和娜塔说着话，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博比站在船头招手喊：「船长！有人吵着嚷着要见你！」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见他？ 难道是斯威特？ 克莱恩立即把望远镜塞回娜塔手里，朝着船头走去，顺着船舷往外看，只见一个长着络腮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人被拦在港湾边。 克莱恩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中年男人看到他，眼前一亮，连忙大喊：「克莱恩，是我！」 娜塔随后跟过来，问：「你认识？」 克莱恩拿不准，摇了摇头。 男人之前想往船上沖，被几个船员拦住，手臂也被架着，这会儿后退一步挣开束缚指着自己说：「是我啊，七年前我们一起去过奥莱里！」 奥莱里是一个小国，与阿弗尔王国相邻。 七年前克莱恩是去过一次那里，那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当年他没有任何航海经验，是拜託了一位港口的水手，才得以登上一艘前往奥莱里的货船，那水手的样子，渐渐和面前这位中年男人重合了。 「您是……艾德大叔？」克莱恩想起来了。 艾德大叔：「是我！幸好，幸好你还记得我！」 两名拦着艾德大叔的船员见他真的和船长认识，也就不再阻拦。 克莱恩快步从船上下来，走到岸边，确认了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当年将他领上航海之路的人，也不顾男人刚才挣了半天浑身是汗，抬手便给了他一个拥抱。 惊喜地说：「您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被克莱恩认出来，艾德大叔明显松了口气，瞥了一圈站在周围关注着这边的珍珠号船员，有些拘谨地说：「我……我去了奥莱里。」 怪不得。 克莱恩接管珍珠号之后还找过艾德大叔，当时帕洛依港的旧识都说他追女人去了，具体去了哪里，没人说得上来，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遇到。 艾德大叔心里装着事，才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搓搓手，额头因焦急拱起来褶皱。 克莱恩注意到这一点，也不再叙旧，问道：「您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哎，哎，」艾德大叔面露赧然，他本意是想再拉拉旧情，等下求人也好开口，但他实在等不及，硬着头皮说：「是。」 说完他不太敢抬头——七年前克莱恩才到他的下巴，现在却比他高出大半头，想说话，还得仰一仰头。 「你还记得那个酒馆老闆娘吗？」 克莱恩只记得有那么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忘记了，点点头示意艾德大叔继续往下说。 艾德心里没底——他在帕洛依港混了这么多年，虽说没混出大富大贵来，最起码靠着自己的本事过得很潇洒，腰杆挺得直，几乎没开口求过别人什么。 可惜形势比人强，打从这几天他到处求人，前半辈子都没说过的话从磕磕巴巴到张口就来，却连连碰壁，实在没办法，才想起许多年前和克莱恩的交情来，跑到这边碰一碰运气。 第107页 说是交情，其实也就是共事一个多月。 当年是他跟船长说情带克莱恩去奥莱里，但克莱恩在船上做了不少杂活，不算白蹭，其实搭不上他太大的情面。 再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整个阿弗尔王国谁没听过珍珠号的名头？ 没见过克莱恩的，十有八i九也都听过他的名号，就是在奥莱里公国，克莱恩也算小有名气，听说奥莱里的国王还亲自接见过他。 人家有多少好日子过，凭什么替他去冒险？ 越想艾德大叔越是气短，半天一句话没说话来，冷汗倒是冒了不少。 克莱恩见他憋得厉害，只得自己把话顺下去：「艾德大叔，那位老闆娘怎么了吗？」 艾德飞快地瞟他一眼，一双饱经阳光和海水摧残、粗粝发紫的手握到一起，一咬牙，豁出去道：「她叫伊芙琳，我去奥莱里，是为了和她结婚。」 克莱恩已经猜到了。 艾德大叔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帕洛依港，是跟船采货。三天前我收到伊芙琳的信，信上说我们的小女儿生病了，我、我必须得回去看她，我担心我回去晚了……但是现在海上禁航，我实在、实在没有办法了。」 说到后面，艾德大叔的眼睛里沁出泪水。 海上接连翻船，禁航也是为了民众好。 但艾德大叔这种情况，也不能放任不管。 克莱恩思忖片刻，说：「艾德大叔，您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有小天使在说追妻的事，他逃他追肯定有的啊，不然怎么算追妻呀~ 他逃的前置剧情这不就来了嘛~ 第94章 帮忙 克莱恩让艾德大叔先在珍珠号上等候, 自己去见了海曼。 海曼在手下巡逻员的指引下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克莱恩，对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 然后对克莱恩指了指一个角落的方向，两人同时走向墙角。 港口那边不能走开太久，刚一站定，海曼便摘下帽子，半是调侃地说：「平时躲我还来不及，主动来找我，说吧，有什么事？」 克莱恩汗颜，他对海曼确实有几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但有艾德大叔的事摧着，他也只好压下尴尬, 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可以出海吗？」 海曼一手转着帽子, 闻言一顿，扫他一眼, 「你要去哪？」 没直接说不行, 就是有口子的意思。 克莱恩三言两语，把艾德大叔的事说了一遍。 海曼听了有五六秒没说话, 歪着头，侧目用偏高的那边眼尾睨着他, 说道：「你连这种闲事也管？」 「艾德大叔是我的朋友。」 「哦, 你对朋友真好, 对妹妹也不错。」 「……」 克莱恩问：「可以吗？」 「只要有我盖章的通行证就可以, 治安官不就是为这种特殊情况而存在的吗？」海曼调笑说。 帽子挂在指尖转了几圈, 蓦地停住, 他用手指摩挲过帽檐, 弯起嘴角，慢吞吞地说：「但是，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 克莱恩早料到海曼不会轻易答应，克制住皱眉的动作，痛快地说：「我可以付报酬。」 海曼轻嗤了一声，说：「你以为治安官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收买的吗？」 当然不是。 克莱恩也只是抛出个话头引出下面的话而已。 他说：「条件你开。」 答不答应，要看海曼要的报酬过分不过分。 他不是完全的被动，找海曼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实在不行，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过以他对海曼的了解，海曼大概率不会提出什么奇葩的要求。 这种人很有分寸，知道旁人的界限在哪里，很清楚什么程度的力道会把线抻断。 从刚才到现在海曼对他的态度，不难看出海曼对他还保有一定的兴趣。 要是事情不紧急，克莱恩宁可多绕几个弯，找别人帮忙。 问题是现在航线断了，消息送不进来，艾德大叔的女儿情况如何还未可知，也不知道能不能拖，他只好事急从权，就近选择了。 海曼没思考多久，港口那边有巡逻官对他招手，似乎是有事需要他处理。 「要什么报酬我还没想好，等我想起来再说吧。」他带上帽子，与克莱恩擦肩而过时停下，肩膀碰到了克莱恩的胸口，靠到克莱恩耳边，低声道：「通行证我让人拿给你。」说完朝警戒线那边走去。 海曼叫手下的巡逻队员回了一趟治安所，带回了一张搜查令，亲手盖上章，让人交给克莱恩。 克莱恩拿到通行证回到珍珠号停泊的港湾，艾德大叔没有去船上休息，而是在港湾边上来回踱步，一看到克莱恩回来，立即迎上去。 克莱恩也不卖关子，从口袋里拿出通行证交给艾德大叔。 到处求了几天也拿不到的东西，现在就躺在自己手里，艾德大叔几乎喜极而泣，手颤抖着托着通行证，头脑发热：「我、我这就去找船，我——」 克莱恩对珍珠号上观望的船员扬手，说：「放一艘动力艇下来。」 船员得到指令，从甲板上消失。 「谢谢你，克莱恩，谢谢，我替我的妻子和女儿谢谢你……」艾德大叔语无伦次。 「您确定您能安全抵达奥莱里吗？」克莱恩打断他，「通行证是拿到了，但是现在翻船事件的原因还没调查清楚，没人知道还会不会发生第五起第六起事故。」 第108页 「我……」艾德大叔并非没想过翻船的可能性，但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以及本能战胜了他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住地瞄向海湾，关注着动力艇是否被放下来了，忐忑地说：「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得回去。」 克莱恩暗啧一声，忽然间福至心灵，说道：「您的妻子和女儿一定不愿意看您毫无准备地涉险。艾德大叔，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儿，让我回去确认一下？」 几天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艾德想了想，惶惶然地点点头。 克莱恩叮嘱娜塔看好艾德大叔，在港口叫了一辆动力车，赶回家里。 在路上时，他担心斯威特去了镇上，直到临近家门，看到阳台上那个身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先后几艘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翻覆，是人都能看出蹊跷来。 娜塔怀疑人鱼不无道理，就他早上得到的情报来看，人鱼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想要确认是不是人鱼搞的鬼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找个人鱼问一问不就行了？ 而此时此刻，他家里恰好有一个。 斯威特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他把书摊在交叠的腿上，一手支着侧脸，一手翻动着书页。 察觉到动力车靠近，抬起眼帘，目光触到克莱恩时，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人却没动，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目视着动力车靠近。 车子在门前停下，克莱恩进了院门仰头说道：「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他今天出门时打扮得很利落，穿了身很衬身型的衣服，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好像只为了见自己一面。 斯威特莫名被取悦，合上书，颔了下首。 「你……」动力车的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克莱恩起了个话头停住，「我进屋说。」 他大步进屋，斯威特也从楼上下来，就停在楼梯中间的平台上，腰侧挨在扶手边，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 克莱恩开门见山，把海上沉船的事告诉了斯威特。 斯威特听着听着，惬意的神色渐渐冷沉下来。 「你要我帮你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克莱恩：「我现在必须出海，你能不能——」 「能。」斯威特甚至没听完他的话，就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会追的会追的，关键道具要来了，别急哈~ 第95章 人鱼熟悉大海, 克莱恩想让斯威特判断一下海上翻船事故的原因是否和人鱼有关。 事实上他讲到一半时，观察斯威特的表情变化, 就知道这件事多半和人鱼脱不了关系。 斯威特能提供的帮助更加直接有效——只要纯血统的人鱼想，足以威慑周围几十海里的人鱼，让他们不敢靠近。 就算这期间遭遇风暴或者海啸，斯威特所拥有的操纵海水与潮汐的能力，可以帮他们把船难的风险降为零。 而唯一的副作用——仅就克莱恩而言——就是要和斯威特同行。 与收益相比，这点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任何一个航海家都不会拒绝绝对安全的护航，克莱恩也是。 在斯威特提出同行建议的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和斯威特一起离开家家门，坐上在门口等候的动力车，返回港口。 动力艇比游轮轻便, 速度更快, 放上强效魔法球，从阿弗尔王国的港口到奥莱里公国的港口最快只需要三天时间。 缺点是动力艇船舱内的配置不如游轮豪华, 娱乐设施匮乏, 为了节省空间减少阻力，船身窄而矮, 屋檐较低，斯威特和克莱恩这样的身高下到舱室里, 头顶几乎要贴到屋顶, 给人一种逼仄滞闷的感觉。 不过动力艇的用途就是一些短途旅行, 选择动力艇出行的人, 大多有急事要办, 没心情观光, 也不怎么期待能有多美妙的旅途体验就是了。 克莱恩常坐动力艇, 有时登陆到某个王国，要走海路在各个城市间穿梭挑选运回阿弗尔王国的货物，这时动力艇就是最好的选择，又快又便捷。 但是，把斯威特和银灰色的动力艇框在一个画面里，就有些奇怪了。 好比一个穿着华贵、光彩照人的贵族坐在一个破旧掉漆、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整个画面透露出两个字——不搭。 艾德大叔早就在动力艇上等候，斯威特踏上动力艇的甲板，一手扶着栏杆泰然地望向海面。 其他船员在往动力艇的舱室里运这三天短途旅行可能会用到的食物、淡水和日用品。 娜塔趁机把克莱恩拉到一边，用下巴隔空点点斯威特，问：「这又是谁？」 斯威特和克莱恩一起从动力车上下来时，便将焦点拉到了自己身上——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根本遮掩不住，更遑论他压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斯威特。」克莱恩回答。 娜塔短促地「啊」了一声，「就是他啊。他和梅菲黛丝长得真像，简直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克莱恩：「……」就是。 娜塔在岸边看着斯威特的剪影，脸色变幻莫测，似是想说什么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手在身前由内向外转了两圈，仿佛这样就能把合适的形容直接从心里导出：「你知道吗，他好像是随时可以说出『天凉了，让珍珠号解散吧』那种话的人。」 第109页 克莱恩：「……」 很贴切。 某种意义上，斯威特确实可以让珍珠号解散——用海水直接把船身拍碎那种解散。 娜塔把小臂搭到克莱恩的肩膀上，靠近问：「对了，我还没问，梅菲黛丝怎么走了？妹妹刚走又来个哥哥？什么情况？为什么带着他？他很擅长航海吗？」 很难解释。 克莱恩：「……说来话长。」 娜塔最怕麻烦，立马「哦」声说：「那算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活着回来就行。」 动力艇那边该准备的物资都准备好了。 娜塔把手往后一划，贴到克莱恩背心往前一推，揶揄道：「行了，王子殿下要启程了，你快去做他的骑士吧。」 作者有话要说： 1 戚无忧的人生四大爱好：看书、画画、喝茶、晒太阳。 奈何毕业就做起了编辑，每天审稿到半夜。 一天他在朋友的安利下，看了一篇时下大火的仙侠文。 文里有个和他同名的炮灰反派，表面上光风霁月，实则恶毒善妒。 身为男主的师尊，当面对男主无微不至，转过身就打压陷害男主。 最后被男主一剑穿心，身死道消。 戚无忧看完：什么套路文学，拿走，不出。 2 戚无忧关上电脑前后心一痛，一睁眼，在一张古香古色的床上醒来。 男主洛云彰刚练完一遍原主给他的错误剑谱。 压制着浑身乱窜的灵力，端着茶碗送上前来，乖巧地说：师尊，喝茶。 戚无忧：……夭寿。 作为一名优秀的编辑，戚无忧阅文无数。 为了避免一剑升天的下场，立即制定了一套求生法则： 第一：绝对不做伤害男主的事，已经做下的事要及时补救，提前找好退路。 第二：男主得知真相后最气愤的一点，就是他看似宠爱，实则捧杀，所以，以后对男主必须冷漠一些。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真的对男主好一些？ 看书太多·直男·戚无忧：我不想被徒弟攻略。 第三：戚无忧想了半天，写下八个大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3 ++++逍遥仙门的弟子们发现兰芳君变了。 以前他对关门弟子洛云彰嘘寒问暖，每晚夜谈。 现在却一连大半个月不露面，偶尔出现也是给洛云彰指派各种危险艰难的任务。 宗主送了仙尊一套暖玉茶具，仙尊温柔笑笑，还他两罐玲珑棋子。 大师兄送了仙尊一套上古画集，仙尊险些激动失仪，还他一张丹青画像。 小师妹送了仙尊一本失落古籍，仙尊爱不释手，还她一套珍贵话本。 洛云彰送了仙尊一把七弦古琴，仙尊当面面无表情，背地里冥思苦想。 第二天还他一套剑谱，叮嘱他礼物不错，下次不要再送了，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洛云彰：…… 一天洛云彰来到后山，为师尊收集磨墨的泉水，听到门中弟子闲聊： 弟子甲：云彰师兄是不是失宠了？ 弟子乙：多半是，以前仙尊对他多好？现在却是不假辞色。 弟子丙：啧啧啧。 洛云彰站在山石后面，收紧手掌，咔嚓一声，捏断了木桶的把手。 4 戚无忧没想到能在书里实现自己的人生四大梦想。 眼看徒弟们都要出师了，以后他便可离开仙门，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某天夜里，仙门一片静寂。 戚无忧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床边坐着一个人。 惊才绝艷的洛云彰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眼底尽是冰冷与黯然。 他语带不甘地问：师尊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冷漠？ 戚无忧：？ 洛云彰：我努力过了，但怎么做都不对。请师尊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 惊才绝艷徒弟攻x潇洒散漫万人迷师尊受，1v1，当然是he啦~ 第96章 立场 克莱恩踩着台阶上船, 然后将金属梯收回动力艇上。 他没多带人，整艘动力艇上只有他、斯威特和艾德大叔三人。 毕竟斯威特身份特殊, 谁也不知道未来几天会发生什么，如果有突发情况，目击的人越少越好。 艾德大叔是老水手，归家心切，一上船就去操作室坐定，闷声不吭地往引擎里放置魔法球，等到克莱恩同意启航，便将动力开到最大。 动力艇勐倾了一下，船底破开水面，驶出了港湾。 克莱恩安慰了艾德大叔几句，艾德大叔面上听进去了, 连连点头, 但始终没放松下来的肩膀，昭示着他内心的恐慌与紧张。 克莱恩不再给艾德大叔增加应付他的负担, 把操作室留给了艾德大叔, 上到甲板上，去找斯威特。 动力艇速度快, 稳定程度上便有所欠缺，船身会随着行进微微摇晃。 斯威特背靠船舷, 两只手肘压在扶手上, 偏着头漠然地看着水面。 克莱恩沿着他的视线放眼望去, 这几年他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海上, 不管天气清朗还是阴沉, 每天的海面都不一样, 即便只相隔一秒, 也会因为某一簇骤然而起的浪花而不同。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平静的海面——均匀的蓝色向远处铺展而去，像一匹展开的蓝色丝绸，动力艇石子一样渺小，又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一边前进，一边将前方的丝绸缓缓裁成两半。 第110页 以往在海上航行，船破水的声音就像唿吸一样，一刻不停。 克莱恩第一次乘船前往奥莱里公国时，还因为不绝于耳的海浪声睡不着觉，花了好长时间适应，渐渐学会了和这种声音共存。 到现在，听得多了，要是哪天没听到，他反而觉得突兀、不习惯。 就比如现在—— 「裁剪」的过程异常平静，几乎听不到水花声。 与其说是船在海上行驶，不如说，海水在船靠近之前便让出了通路，又在船尾后方合拢，为船身向前行驶增添了一份助力。 「这是……你做的？」克莱恩问。 斯威特没回答，只是翘了下嘴角。 克莱恩把手伸到船舷外，感受了一下海风的强度，照这个速度下去，提前半天抵达奥莱里公国肯定没问题。 作为人鱼混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整艘船被某种力量包裹着。 在这股力量的包裹下，动力艇的速度其实可以更快，但有第三人在场，斯威特没有做得太夸张，只将速度提升到了艾德大叔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人鱼力量果真神奇，不愧是海的主宰。克莱恩心中感嘆。 动力艇的甲板上有固定的的座位，克莱恩找了个座位坐下，仰着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没多久，斯威特也从船舷边走来，坐到他身边。 当动力艇驶离帕洛依港，船身的摇晃越来越小，除了偶尔刻意制造的颠簸，其余时间仿佛隔着一层气流飘在海上。 仰头看着天空时，便给人一种此时此刻并不是在海上，而是坐在小镇街边长椅上的错觉。 小镇。 帕洛依镇上的热闹景象逐渐介入了他的感官。 某一时刻，他的思绪从帕洛依镇回到了港口的家，继而想起了院子里的花坛，担忧起会不会下雨——最近天气热，他们要离开一周的时间，回去时，说不定那些花都枯死了。 珍珠号停靠在帕洛依港才过去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他的经歷堪称神奇—— 先是发现少年时期的邻居居然是人鱼，亲眼见证了梅菲黛丝从一个少女蜕变成身边这个气场十足的俊美青年。 而他自己，也不是完完整整的人类。 海面辽阔，总是能让人放心地将所有心事抛到海风之中。 所有事情都在最后的十几天里发生剧变，克莱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理顺一下。 这一刻，远处那条向无尽深远处延伸的海平线让他得以平静。 他想：是不是人类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他还是他，还能够决定自己的所思所想，就足够了。 「在想什么？」斯威特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克莱恩微吓，眼神往身旁移了一下，重新缓和下来，跳过他的问题，问：「你是第一次坐船？」 「嗯，很有趣的体验。」 沉闷的心事被风捲走，克莱恩笑了一下，说：「你不用这么含蓄。对你来说动力艇应该很简陋？」 斯威特：「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以他在海底王宫的寝殿为基准，克莱恩家隔壁的那座大房子称得上是陋室。 尽管帕顿在不过分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努力把房间布置得更有格调一些，让一个王子住在那里，还是有些屈就了。 事实上，他算得上随遇而安，不太在意外在条件，非要说他对居住环境有什么硬性标准，也不过是大多人类都追求的干净整洁罢了。 斯威特一贯不向别人解释什么，但面对克莱恩，他觉得有必要多说一句：「我没有那么挑剔。」 「是吗？」克莱恩轻快地说：「那可能是你的外表太华丽了，我总觉得你和一切不够奢华优雅的地方格格不入。在我看来，珍珠号那种量级的大船更适合你，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我也不想破坏你第一次坐船的体验。」 斯威特对克莱恩的评价不置可否，微笑着说：「我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邀请吗？」 「……」克莱恩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下意识拿珍珠号举例，现在想来那不是个恰当的例子。 在他的预想中，等到斯威特的蜕变结束，他们就可以分道扬镳。 以后斯威特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绝对不会推辞，但也仅限于帮忙。 他不该说类似承诺的话，开玩笑也不行。 沉默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克莱恩没回答，斯威特也没有追问。 「其实，」过了一会儿，克莱恩转移话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他想起自己也有人鱼血统，改口说：「……人鱼的立场是什么。」 「嗯？」斯威特这一声带着鼻音，在海风中透出几分轻松散漫来，刚刚的尴尬便随之被搅散。 克莱恩也不由自主地放松，说：「帕洛依港有很多有关人鱼的传言，有时候人鱼会把落水的人送回岸边，有时候人鱼就是沉船的罪魁祸首，我觉得这很矛盾。」 斯威特：「为什么矛盾？难道人类总持相同的立场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今天还有~ 第97章 回去 斯威特说：「我说过, 人鱼和人类除了习性不同之外，其他方面都很相似。有的人鱼倾向于和人类建立友善的联繫, 有的人鱼站在相反立场。」 第111页 那看来，温格和洛克就是站在反面的人鱼了。 在真正见到人鱼之前，他们已经以传说的形式在阿弗尔王国存在了几百年。 有精灵和龙族在先，人鱼逐渐从传说中跃入人类世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前两者与人类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共生关系，所以绝大多数人先入为主地认为人鱼这种海洋生物会和精灵、龙族一样与人类友好相处，却忘了，精灵和龙族与人类握手言和，也不过是最近几十年的事。 克莱恩这样想着，问：「决定立场的是什么？」 「生命。」斯威特补充：「低等海族的生命，和高等海族的生存空间。」 不用过多的解释, 克莱恩就明白了。 让帕洛依港放弃渔业是不可能的——除了居民们的日常消耗之外, 自从阿弗尔王国的海运事业蓬勃发展，海鲜产品的出口成了帕洛依港的支柱产业, 捕捞的力度随着四通八达的航线的延伸越来越大。 低等的海族不仅仅是人类的食物, 也是海洋里一些高等海族的食物。 不仅如此，人鱼的存在因为日益发达的海运事业变得不再是秘密, 克莱恩听说，为了满足一些贵族的猎奇需求, 捕捉人鱼献宝, 甚至发展出了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生命、食物和生存空间, 这三重相冲的利益点, 便是人类和人鱼之间不可弥合、足以挑起两族对立的矛盾。 克莱恩小时候, 就听说有渔船在深海翻覆, 那时渔民大多都会被人鱼送回岸上。 后来, 每天都会有一两艘渔船被风暴淹没。 发展到现在，人鱼已经开始无差别地对海面上的船只下手。 动力艇今天能在海面上安然无恙，是因为他的船上有一个人鱼族的王子殿下。 斯威特不可能一直都在，等到启航的那一天，珍珠号能独自面对在人鱼的操纵下的风浪吗？ 珍珠号不能航行是小，真正的问题在于，以后，还能有船只放心地在海面上航行吗？ 克莱恩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心惊不已，「那你……」 斯威特安然说：「我并不激进，与我的父母一样，希望能从中寻求某种平衡。」 正因为如此，从他登上陆地的那天起，帕顿就时刻提醒着他要尝试和人类建交。 他正好在矛盾被激化的出生，身为海底王宫几代以来血统最纯正的王族，蜕变之后，他对大海的掌控便会登临顶峰，接管整片大海是早晚的事。 整个海底王宫都在等着他的回归，他的态度决定着人类和人鱼的未来。 大部分人鱼都是柔善的，但也有一部分在人类日益泛滥而无节制的打捞中被激怒，进而对另一部分对人类抱有善意的同胞产生了仇恨。 斯威特这一次蜕变之所以没有选择帕洛依港，就是因为有这方面的考量——他要躲避的不仅仅是人类，想让他蜕变失败的人鱼也不在少数。 能相信的人很少，所以他只带了帕顿。 原本以为时间足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鱼按捺不住，抢先在他回到海底王宫之前动手了。 克莱恩真心实意地说：「那再好不过。做为珍珠号的船长，有觐见国王的机会，我很乐意为海上的和平出一份力。」 人类不能失去大海，而大海是人鱼的主场，硬碰硬的话，就算人类最后能征服大海，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是惨痛的。 一旦发生事端，临海的阿弗尔王国会首当其冲。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现在矛盾已经被翻到了檯面上，利害关系也足够清晰。只要双方都有人能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事，自上而下地遏制住情况恶化，有很大机率能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斯威特顿了顿，转过头来，对克莱恩说：「很高兴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在克莱恩受到的教育中，如果有人转过来跟他说话，出于礼貌，他也要正对说话的人。 但斯威特那双眼睛蓝得幽深，与广袤的天空和深不见底的大海一样仿佛包罗了万象。 有一剎那，克莱恩觉得斯威特融进了海天之间，每一片空气里都有他的气息，而自己正像脚下这艘动力艇一样，被某种暧昧旖旎的气息包裹起来，千丝万缕的空气都长出了细长的钩子，勾着他不断往斯威特的方向靠近。 心跳越来越不正常，克莱恩失神了一瞬，勐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倾向了斯威特，面色微滞，重新坐直，忍了忍，不太愉快地说：「你答应过我，不再对我用那种能力。」 斯威特略有遗憾地啧了一声，那股铺天盖地地的吸引力骤然被抽空，仅剩的仍挂在克莱恩衣领上的几丝也被清润的海风颳散了。 谈话中突然引诱他，克莱恩自动理解为斯威特不想再继续谈下去。再待下去就很危险，说不定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他起身离开了甲板。 为了让斯威特认识到他是真的不喜欢被人操纵，克莱恩在接下里的航程里，除了吃饭等必要的交流，再也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 有斯威特保驾护航，动力艇在第三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抵达了奥莱里公国的港口，比克莱恩预计的还要早上几个小时。 艾德大叔完全没有怀疑动力艇的航行速度，下了船立即乘动力车赶到镇上的医院。 克莱恩和斯威特一同前往，在病房外看到艾德大叔抱着气色好转的女儿哽咽时，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第112页 七年前病房外的场景歷歷在目，只要一想到爷爷，克莱恩就很难对斯威特不假辞色。 斯威特察觉到克莱恩周围愣了几天的气场有所缓和，眼中流露出很浅的笑意，但他没来得及和克莱恩说话，就被艾德大叔一家三口拉进了病房里。 虚惊一场，艾德大叔总算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恢復，想起了这一路上克莱恩和斯威特对他的帮助，对他们千恩万谢，老闆娘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 记忆中八面玲珑的老闆娘变得和善温柔，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向克莱恩和斯威特道谢时，眼神还时不时地瞟向病床上的女儿。 斯威特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一次，声称有事要处理，不能在奥莱里公国停留太久。 等到艾德大叔再度邀请时，他便不在说话，只是礼貌又疏离地笑着。 克莱恩对他这样子最熟悉不过，知道他又是王子脾气发作，赶紧从旁解释。 艾德大叔一家都很有眼力，见他们确实没有留下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一路把他们送到了港口，不由分说地给他们装上了一箱食物，和自家酿的麦酒。 克莱恩站在动力艇的船尾，屡次对站在港口的艾德大叔招手，示意他不用远送，但艾德大叔还是坚持目送动力艇消失在苍茫的大海之间。 短短几个小时，克莱恩的心境变了不少——之前有艾德大叔的事压在心头，即便是思考，也会下意识地克制自己，返程时一身轻松，绵密的滞闷感被豁开了一个口子，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船上从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互相知根知底，斯威特便不再收敛，神色淡定地操纵着海浪推动动力艇前进。 如果有人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一艘动力艇如同在海面露出背鳍的巨鲨，飞速划破水面向前驶去，速度快到在海面上拉出了一条白色长线。 这种前进速度，温顺的海风都变得狂暴，但一切都在斯威特的掌控之下，没有任何风险，透人心扉的海风反而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荡涤感。 在奥莱里公国的镇上停留了几个小时，登船返回阿弗尔王国的时候接近中午。 太阳西垂，海面被映得一片血红时，动力艇离开了奥莱里公国的领海，驶入公海。 斯威特终于降下了船行驶的速度，让动力艇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自由地飘荡。 克莱恩中途回到船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感觉到船速下降，来到甲板叫斯威特下去吃饭，一眼看到了船头那道逆着光的剪影。 斯威特身型修长，气质矜冷，面无表情时会显得很冷淡，笑着时也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有这样的气场撑着，他做什么都不显得随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涵养与贵气。 比如现在，他的大半边身体都被夕阳的光笼罩着，侧站在船舷前，微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某样东西。 能被斯威特拿在手里，克莱恩下意识想到了名贵的珍珠或者夜明珠，反正不会是普通的物件，走近才发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藏青色海螺躺在他的掌心里。 克莱恩没在意，他还在想该怎么开口——从奥莱里公国登船之后，他还没和斯威特说过话。 人鱼的听觉很灵敏，斯威特早就注意到克莱恩，直到他走近才抬起头来，海蓝色眼睛被夕阳的光映成了浓深的紫色，那目光，如同兽类盯准自己底盘中的猎物。 克莱恩不太喜欢这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停在距离斯威特几步远的地方，不自在地说：「晚餐做好了，可以下去吃了。」 他说完就要走，却听斯威特在他身后说：「我有些事，需要提前回去。」 克莱恩闻言怔了怔，回过身，不贊成道：「在帕洛依港和奥莱里公国的港口往返最少也要七天时间，现在已经提前很多，再缩短就说不过去了。」 太阳落得很快，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海面上便由橙红转为了暗红。 斯威特的身影几乎被阴影吞併了。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克莱恩，静了好一会儿，淡声说：「不是回帕洛依港。」 「那你要回哪——」话没说完，答案跃然而出。 克莱恩明白，能让斯威特用「回」这个字的地方，只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回去了再想回来就难喽~ps：这是第二更！我尽力啦，明天争取能多写点！ 第98章 海螺 斯威特要回海底王宫。 不知怎么的, 一想起海底王宫，克莱恩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模模煳煳的影子, 他看不清影子的具体模样，只知道那一定是个庞然大物。 这段记忆或许来自他的某位祖先，通过稀薄的血脉，隔了几个世代，传递到他的记忆中。 克莱恩试着抹掉那道虚影，看清虚影背后的宫殿，但那隐约的记忆太过缥缈，一抹，就连带着宫殿本身都抹去了。 算了。 或许他的天性会令他追逐那个高等海族的聚居地，但他的主观意识并不在乎。 他干脆将影影绰绰的殿宇清出脑海，对着斯威特点点头, 自然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在克莱恩眼里, 斯威特属于大海，回归大海是早晚且毋庸置疑的事, 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区别。 甚至, 他一直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来斯威特的追求让他疲于应付，他希望能尽快结束同居生活；二来只有安然把斯威特送回去, 他才觉得自己完成了使命——这使命并非来自于普通人鱼对纯血人鱼的忠诚与拜服，而是单纯地因为人类世界最基础的施惠与报恩的原则。 第113页 克莱恩语气平稳, 情绪镇定, 但斯威特还是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些许如释重负的意味, 并因此产生了倒错感—— 三天之前, 克莱恩还边仰头盯着他, 边从院外大步跨进院里, 好像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而这一刻, 在他因为将要离开而犹豫的时候，面前的人却态度平静，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去留。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 「你之前说有事要处理，」克莱恩猜测是海上翻船的事，但他没有深问，只是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 过了几秒，斯威特说：「有。」 克莱恩等待他的下文，却见斯威特朝他走来，捞起他的手，把那枚藏青色的海螺放到了他手上。 「这是……」 斯威特握着他的手提起，把海螺放到他的耳边，海螺里传来海浪一样的声音。 克莱恩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声音只是普通的风声，正要把手移开，忽然听到海螺里响起斯威特的声音—— 「克莱恩。」 克莱恩微讶，看向斯威特，斯威特根本没有开口。 见他有所反应，斯威特眼尾微微弯了一下，海螺里再度传来一句话：「我离开之后，你如果想和我说话，可以对着海螺说，它会把你的话带给我。」 简直像是魔法。 事实上，有精灵的存在，魔法在大路上也不是新鲜事了。 克莱恩举着海螺，愣了许久。 斯威特放开他，笑着说：「去吃晚餐吧。」 回到舱室里的时候，克莱恩才想起来，斯威特没有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吃完晚餐时，月亮已经悬在了高空。 海水如同黑色的油墨暗暗涌动，柔白的月光洒在海面，越远处越亮，像是颜料流淌的画布上被刮刀刮出来的空白。 克莱恩半夜醒来，想着人鱼与人类之间的矛盾，再难入睡，正要起床去甲板上透透气时，突然听到了「啪嗒」一声。 声音不大，隔得很远，很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到了水里。 克莱恩安静地在床边靠了一会儿，蓦地意识到什么，起身下床，快步登上甲板。 海面平静极了，没有一丝丝波澜，不像是有人入过水的样子。 他吹了十几分钟的海风，返回船舱，经过斯威特的房间时踌躇片刻，抬手屈指，在骨节触到门板之前停住，想了想，收回手，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克莱恩没有看到斯威特出现，做完早餐去敲斯威特房间的门，没有回应。 他推开房门，房间内的床上被子和枕头叠得很整齐，床单没有褶皱，显然昨晚没有人睡在上面。 克莱恩在动力艇里找了一圈，确认了这艘船上，乃至于周围几百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一如往常，吃完早餐，收拾餐桌，然后去操作室修正航线——斯威特之前利用海浪让船的行进速度快了几倍，太早到达帕洛依港会被人察觉到问题，所以为了拖延时间，他需要在海上绕一绕远路。 半个小时后，克莱恩发现海面异常平静，和斯威特还在船上时一样。 他回到舱室，在房间的柜子上找到了那枚藏青色海螺，放到耳边，两次唿吸之后，听到斯威特的留言： 【我在船上做了标记，不会有海族靠近，你可以安心。】 这海螺很奇怪，只要稍微把耳朵一开一些，听到的就是呜呜的风声。 想要听清，就必须紧贴着耳廓。 斯威特的声音带起低低的共鸣，震得克莱恩耳根发酥，酥软感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他举着海螺的肩膀骨缝。 克莱恩有些无语地默了默，又在海螺上敲了两下，第二条留言溢出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处理好一切回去找你。】 「……」 克莱恩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第三条留言：【不吵你睡觉，我走了】 第四条留言：【……】 克莱恩险些以为海螺里只有三条留言，就在他要把海螺放下时，里面才传来音色低缓的嗓音：【我很想你。】 一句话的尾音还没结束，喃克莱恩便板着脸把海螺放回了柜子上，好一会儿，某种古怪的情绪才慢慢褪去。 他看了海螺半晌，没有再试着听有没有第五、第六条留言，转身离开了舱室。 克莱恩不喜欢孤独，从七年前他第一次登上大船时，身边从来没有少了同伴。但真正孤独的时候，他也能做到安然处之。 他在海上独自漂流了两天，进入了阿弗尔王国的领海，预计时间差不多，开始往引擎中添加魔法球，在第六天的中午，动力艇通过了港口海关。 娜塔在珍珠号上用望远镜看到他，派了几艘小船去接他，十几分钟后，动力艇身后跟着三艘小船，一起驶入了珍珠号停泊的港湾。 克莱恩从船上下来，立刻被船员们包围。 「怎么样了？」 「赶上了吗？」 「船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最后娜塔问：「那个梅菲……斯威特呢？」 克莱恩一一回答，编了个谎言，说斯威特在奥莱里公国与他分道扬镳，又交代了半天路上的见闻，才终于被放回了家。 这七天间下了两场小雨，花坛里的花经过雨水的滋润不仅没有枯萎，还纷纷张开了花苞，除了两色花。 第114页 虽然还没开花，但两色花的花苞比他离开时更加饱满，好像下一秒就会绽放。 克莱恩俯身观察时，被放在口袋里的藏青色海螺硌了一下。 他掏出海螺，犹豫着要不要再听一听有没有其他留言，手抬起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凝，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屋子里不过一个星期没有住人，便有了一股尘土气。 克莱恩第一眼看向沙发，以前梅菲黛丝常常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回来。 想什么呢。 克莱恩嘆息一声，踏进屋子，顺手把海螺放进了门口柜子的抽屉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今天还有，第二更还是晚九点更新，算是补一补昨天的万字章吧~ 感谢大家捧场！ 第99章 整理 和斯威特住了一个月, 屋子里乍然空了，克莱恩有些不习惯。 有时早上起来, 脑子还不清醒，迷濛之间就做了双人份的早餐，准备第二份餐具的时候才想起来斯威特已经搬走了。 每当这时候，克莱恩都会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很好笑——斯威特的出现是个意外。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在十字路口遇到梅菲黛丝，他本该独自度过这三个月的假期，像以前的每一个休航期一样。 习惯很可怕，在又一次拿多了餐具之后，克莱恩在厨房里站了片刻，把多出来的那份餐具放进柜子里，端着自己的餐盘到餐厅解决早餐，一个念头缓缓在脑海中浮现——像以前一样。 这个念头仿佛一个开关, 瞬间打开了克莱恩记忆的大门, 过去七年里的每一个假期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一边吃早饭，一边从中挑取可实施的部分, 试图重新将剩余的一个多月填充起来。 于是, 当天早上，克莱恩就去了一趟珍珠号, 在娜塔等人诧异的目光下，耐着性子陪他们玩了一上午的纸牌, 然后和船上的每一位船员进行了一次例行谈话。 一晃一下午的时间过去, 就在船员们以为他要回家休息时, 他竟然一改爱操心的习惯, 提议和他们一起去酒馆喝酒。 这下, 娜塔他们嘴上不说, 心里都都觉察出些不对劲来。 一直以来, 克莱恩在船员们心中的形象很多变—— 在年纪小的船员眼中，克莱恩是个成熟稳重，又充满男性魅力的船长，长相英俊，谈吐温和，目光又很长远，他总能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决定，是同年龄层的人最想变成的样子。 年纪大些、目光老辣的船员便能看出，克莱恩年纪轻轻就能积累到足以让所有人折服的航海经验，是因为他足够专注和克制。 他总是很有耐心，能够一遍一遍修正航海图上最细小的误差，有时甚至可以为了一张完整的地图，反覆在在一条航线上来回。 可是人的精力有限，克莱恩将大部分时间精力用于航海，就註定会忽略其他方面。 譬如，生活—— 凡是和克莱恩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人会认为他脾气差，最难得的是，他的好脾气不是即用即取，而是时时刻刻都在。 但是稍微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人就知道，几乎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持温和优雅，即便是最得体的绅士偶尔也会有因为糟糕的情绪失控的时候。 克莱恩之所以能做到，一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情绪有着极强的掌控力，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深入到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当中，而是将乍见之欢无限延续下去。 珍珠号上所有的船员，没有一个人怀疑克莱恩对他们的喜爱、包容和纵容，但他们不得不承认，一旦脱离了海上环境，生活中的船长其实很难走近。 态度还是那个态度，语气也是一如既往，说不上来为什么，每当克莱恩下了船，回到帕洛依港，眉宇之间便会溢出藏不住的疲惫和眷恋，像个渴望找个巢穴歇脚，又遍寻不到的海鸟。 克莱恩在船上说过少年时期的经歷，他自己轻描淡写，但年纪大些的船员能看出他过于自制、乃至于对自己有些严苛的脾气，源自于爷爷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并试着开导过他。 然而，谈过几次话后，他们就发现，克莱恩的头脑非常灵活，他不是走不出那段过往，而是不想走出来。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劝得动他。 说来也是矛盾——在航海方面有着绝对自信的船长大人，至今都不能释怀，同时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现在是孤身一人。 船员们总是催促克莱恩快一点成家，克莱恩通常会巧妙地迴避船员们迂迴的关心。 次数多了，不难看出，他享受自己营造出的家的感觉，但也会因为心里清楚这个「家」并不存在而寂寞。 因此，每一次休航期，包括娜塔在内的船员们都不会强求克莱恩加入他们放肆又混乱的狂欢，默认克莱恩需要独处，只是偶尔会结伴去他家里蹭蹭饭，热闹一下。 他们来做客时，克莱恩很欢迎，也乐于和他们相处，但是很少会主动参与到他们的日常中去。 像现在这样，突然提议和他们去喝酒，着实让娜塔他们心里惊了一下。 去酒馆的路上，娜塔、派屈克几个船员互相挤眉弄眼，靠着眼神在空中交流—— 【他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问问。】 【你问。】 第115页 【？】 【……】 走着走着，娜塔突然从后面提了派屈克一脚，派屈克往前一扑，撞到克莱恩身上，克莱恩眼疾手快扶住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派屈克用眼角扫了眼站在一旁吹口哨清嗓子的娜塔，额角抽了抽，转过头认命地担任起沟通大使，说道：「没什么，娜塔跟我闹着玩呢。对了，船长，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和我们喝酒啊？」 娜塔：「……」 她瞪了一眼派屈克，【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 派屈克觉得自己很冤枉，眉头快耷拉成内八字，【你行你来问啊！】 克莱恩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们一定在搞小动作，装作没有发现，回答说：「我很久没参与私下的聚餐了，今天天气好，想出来走走。而且，我在的话，也能让你们少喝点酒，还有一个月就要起航了，你们不要喝醉酒闹出乱子来。」 一听就不是实话。 博比原本在和别人插科打诨，听到克莱恩这样说，哭丧着脸「啊？」了一声，「不是吧，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休息，不用值班，船长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非要今天来管我们？」 说着说着，他恍然大悟：「哦，是因为那个史密斯走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你觉得无聊了吗？」 派屈克纳闷：「史密斯是谁？」 娜塔：「……」 她现在想把「斯威特」三个字塞进博比的嘴里，再用拳头送进他的胃里，让他彻底闭嘴。 珍珠号什么时候招来的这些不会说话的棒槌？ 派屈克没反应过来，克莱恩却明白博比的意思，神色空茫一秒，笑着说：「就当是吧。」 博比还想说话，娜塔从后面赶上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胳膊从他的脖子绕过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吆喝着说：「别废话了，克莱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想收拾你很久了，今天你别想竖着走着回去！」 娜塔说到做到，一整个晚上，只盯着克莱恩一个人灌，派屈克还有几个人也跟着起闹，克莱恩没一会儿就招架不住，趴在桌上装醉休息。 被集火的人趴下，桌上就开启了大乱斗模式。 克莱恩的习惯就是尽可能在外面保持清醒，和船员们在一起时，他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到照顾者的位置，结果就是桌上桌下醉倒一片，最后由他一个个把人扶到门口，一起送到动力车上，带回了自己家里。 克莱恩和船员们「联络感情」联络了整整一周，博比苦不堪言。 在船上时，要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他们不能敞开了喝酒，就指望着休航期过一过糜i烂的生活。 但克莱恩的作息相当规律，饮食有节制，在生活习惯如此健康的人身边糜i烂，喝进嘴里的就不是酒了，而是摧毁身体的液体炸i弹。 博比私下里去找娜塔哭求，问船长到底怎么了，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想要通过心里攻击折磨他们吗？ 娜塔无言以对，她有什么办法？向来克莱恩不想说的事谁都问不出来。她只好给了博比一记头槌，并让他不要去克莱恩那里多嘴。 博比不说，但把哀怨写在了脸上，克莱恩想不注意都不行。 一旦注意，就知道自己给船员们增加了多少心理压力，也就不好意思再占用他们的假期。 「联络」了一周「感情」之后，克莱恩的生活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娜塔离开他家之前，和他在院子里无言地站了半天，突然没有没尾地问了一句：「好了吗？」 克莱恩心中一动，看向娜塔。娜塔面无异色。 沉默了良久，末了，他释然地笑了笑，说：「好了。」 「那就好。」娜塔不甚在意似的点了点头，安抚一般拍拍他的肩膀，「心情不好随时来找我们。」说完，优哉游哉朝门外走去，追上了已经走出很远的同伴。 与他之前反常的周期相比，刚才在娜塔面前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也就是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想通了—— 他会觉得空虚孤独，是因为斯威特，不，确切地说是梅菲黛丝的离开。 以前他没有牵挂的人，也没有人等他，所以无论到哪里，他都能来去随意。 然而，与他从前打过交道的任何人都不同，梅菲黛丝柔弱无依，依赖他，信任他，像一只无家可归又难以独自生存的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最开始，他是出于好意收养了它，投餵也只是随手为之。 但渐渐的，它表现出柔顺乖巧的一面，向他袒露出肚皮，在他回家时，到门口迎接。 他被这种行为取悦，感受到了温馨与温情，为了把这种偶然的亲近变成习惯，照料它时慢慢上心，开始注重它的感受。 到了最后，某天稍微晚一些回家，就要担心它会不会生病或者离开。 看起来像是那只猫仰仗着他生活，实际上，是他为了满足某种情感上的需要，无意识地迎合着猫的喜好。 梅菲黛丝消失以后，克莱恩最常想到的画面，就是他被海曼灌醉之后回来的那个晚上。 那天，他在小路上就听到娜塔她们的吵闹声，屋子里的灯光透过房门洒在院子里，他走进屋里，就看到梅菲黛丝的头髮被茶几上的灯染成了蜜糖色，柔顺地垂在身前。 简直像一个梦境，一个再美不过的梦境。 第116页 可是，梅菲黛丝只是虚构出来的人。 那一个月的生活、一切的熨帖也都建立在虚构之上。 他可以为之难过，但也该有时限。 要是沉溺其中，消沉低落到影响到周围真实存在且真正关心着他的朋友和同伴，就……太愚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之后，重新出发！ 第100章 海啸 克莱恩的自控力很强, 当他决定摒弃什么情绪，就一定能做到。 无论是斯威特, 还是梅菲黛丝，都被他用一个罐子密封住，沉入记忆的深海之中。 假期回归常态。 克莱恩去见了一次迪克，听迪克说，丽莎回去哭了几天，然后开始痛骂他，最近又恢復了笑脸，重新回到店里。 「丽莎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她从来没对我那么好过！你最近都不要来找我们，免得丽莎又被你吸引走了，那我真的会跟你绝交！」迪克威胁道。 克莱恩哭笑不得, 其实他一直都很看好迪克和丽莎, 如果他们能在一起，未来他们三个就还能像小时候一样, 做一辈的好朋友。 一辈子的朋友不急于一时, 克莱恩给他们留出充足的空间，刚好他也需要继续整理航海资料。 在他前往奥莱里公国期间, 又发生了两起翻船事故，虽然有人鱼介入, 伤亡人数远远低于以往的船难, 仍是闹得人心惶惶。 阿弗尔王国下达紧急命令, 暂时禁止所有船只入海, 类似的事故才没再发生。 航海资料之前就准备了一部分, 克莱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天, 终于将下一次航程的路线确定, 将整理好的资料送给内阁大臣，经由他们审核后交给国王过目。 等待批覆的时间里，克莱恩着手完成自己的航海日记。 一天，克莱恩忽然听到港口的海啸警铃响起，立即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来到院子里，便看到远处天边，一片乌沉，低垂的天幕之下，有一道高不见顶的水墙从海面上耸起，朝岸边涌来。 阿弗尔王国有天空精灵和水精灵，每天他们都会发布一些天气预告，而且预告的相当准确，一年里顶多出现一两次误差。 海边的渔民们每天出海之前都会购买精灵们的天气预告，根据预告决定是出海还是休息。 海啸和颱风属于极端天气，一般情况下，空气气旋和海水涡流在形成之前就会被精灵洞察，进而发布警告，以便居民能够提前撤离危险区域。 克莱恩从小在帕洛依港长大，有几次因为精灵预告的颱风，和爷爷暂时从海边搬到镇上旅馆居住的经验。 而这种毫无预告、杀伤范围如此之大的海啸，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 如果那道水墙在岸边溃散，整个帕洛依港都会被砸碎，人的骨头在成吨的压力下不堪一击。 港口的人四散而逃，街道两边的摊位都被掀翻，食物、货物滚落在路中央，被人踩踏成泥浆，惊叫声、破碎声、撞击声不绝于耳，世界末日一般惨烈混乱。 除了这些人耳能听到的声音外，克莱恩还听到了远处海水中成千上万凌乱而嘈杂的嗡鸣声，好像有无数人在焦躁地议论着什么。 克莱恩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娜塔她们在哪里，但随着水墙的逼近，无形的压力便攫住了他的心脏，那只无形的巨手不断收紧，再收紧，攥得克莱恩骨头酸涩，发出咯嘣声响。 数万道足以把人逼疯的声音如同一根细长的铁线穿过克莱恩的大脑，耳芯一阵尖锐的刺响，他唿吸一滞，捂住剧痛的额头往前踉跄着倒去，眼前重影摇晃，强烈的噁心感一阵阵往上涌。 港口的天空精灵们飞上天空，筑出一道空气防线，水精灵们则用尽魔法试图摧毁那道来势汹汹的水墙。 就在这时，一道很极细微的、仿佛玻璃碎裂的脆声响起，疯狂蔓延的风暴气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异变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逃亡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那道「高墙」。 风声停了，空中的天空精灵们面面相觑。 第一缕水花从水墙上脱落，掉进下方的海水里。 紧接着，就像塌方一样，高墙在离海岸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逐渐脱落溃散，像沙塔倾倒，粘合的沙子自然向下垂散一样。 成吨的海水拍在海面上，水花飞溅，边缘被砸出了泡沫雪浪。 水墙还要推进，但因为根基不稳，在半空中像面条一样摇摆起来，大抔大抔的海水被甩脱四散，港口的木板桥都被打湿成了深色。 ——海啸被控制住了。 帕洛依港的人类在看到水墙溃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人轻轻啜泣起来。 但在港口不远处的一处院子里，在同一时刻，克莱恩感觉到了更加强大的威压。 那股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像降临的夜幕一样无人可以逆转，勾起了他埋藏在血脉中本能的恐惧。 他后背发冷，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水墙的耸立和崩塌都异于常理，水精灵们极力控制海水回落引起的潮涌。 事情发生时，珍珠号的船员刚刚从船上逃离，这会儿娜塔回头遥望片刻，二话不说，又朝港湾跑了回去。 派屈克往前跑了十几米，见娜塔没跟上来，一回头，发现她竟然在往回跑，着急地追过去喊：「娜塔！你回去干什么？！」 第117页 娜塔兴奋：「去拿望远镜！」 派屈克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气急败坏：「这时候还拿什么望远镜！你不要命了！」 娜塔被拽住，老大不愿意，指着远处的海面说：「你自己看，凭那道水墙的高度，要真落下来，我们还能跑得了吗？反正横竖都是死，死之前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个典型的冒险家，挣开派屈克的手，跃跃欲试道：「这大场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 娜塔身型矫健，脚步轻快，逆着逃散的人群返回珍珠号，登上瞭望台，用高倍率的望远镜望向远处海面上的那道水墙。 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来回跃动，某一瞬间，青黑的海面中掠过一抹金色，那金色消失得太快，望远镜只捕捉到一道残影，娜塔愣住，赶紧调整镜筒的方向，在大海上到处搜寻。 与此同时，克莱恩察觉到那股可怕的压制力中携着一丝丝熟悉，似乎…… 他深唿吸几次，抑制住恐惧带来的颤慄，朝院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消息，好消息！我的作收超过50了！ ps：今天还有~晚上那章就能见面啦~ 第101章 谈判 海上的高墙从出现到消失, 中间只隔了半个小时不到。 克莱恩来到港口的时候，水墙已经降到了普通游轮的高度, 并且持续向下倾流着。 水中夹杂的嘈杂声微弱下去，盘旋的压力随之减轻，他的头不再像之前那样疼，唿吸也变得更加顺畅了。 但在此之前，他的衬衫被冷汗浸湿，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出现在珍珠号前时，吓了娜塔一跳，赶紧支使几个人过去扶他，都被他挥开了。 「人齐全吗？」克莱恩问。 「齐全，」娜塔从登船板上跳下来, 把望远镜扔到一边, 去摸他的额头。 派屈克趁机跟克莱恩告她的状，克莱恩得知娜塔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敢跑回去看热闹, 嘴角刚动一动, 娜塔便用一句「我都有数」堵了回去。 娜塔嫌派屈克不会看眼色，继续说道：「跑得了我能不跑吗？主要是跑也没用啊, 要是水墙真拍过来，我们就都得壮烈, 你也不用说我, 你家那里应该也跑不了, 到时候一船整整齐齐, 还能组个幽灵船。」 克莱恩：「……」 娜塔怕他数落, 抢先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脸色这么差？衣服也湿了, 刚洗完澡出来的？」 克莱恩顺坡而下地「嗯」了一声。 「急什么, 真有事也不用你救。」娜塔嘀咕一声，眼见着克莱恩冷冷看她，不给他开口的缝隙，「哎，行了行了，你别这幅表情，不是都没事吗？」说着激动起来，「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克莱恩本来不想搭她的话，晾一晾她，但是相处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不跟娜塔置气，前一秒还沉着表情，下一秒却接道：「什么？」 说完他才抿住嘴唇，后悔地嘆了口气。 他一嘆气，娜塔就知道刚才的事翻篇了，拉着克莱恩往船上走，边走边手舞足蹈地说：「我看到人鱼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克莱恩说。 珍珠号在各大海域之间往返，时常看到停在礁石上唱歌、在海边嬉戏的人鱼。只不过那些人鱼都很怕生，一有人类靠近，就火速潜入海里，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罢了。 「不是！」娜塔一路把克莱恩拉到瞭望台，推着克莱恩站到望远镜前，给他调整了一下镜筒的方向，示意他去看。 能让娜塔振奋成这样的人鱼，克莱恩大致有了猜测，这个猜测与他先前的感觉暗合。 他弯腰俯身，透过望远镜望向远处，高倍率的望远镜下，远处水墙崩塌的细节清晰可见，水花在半空溅落，在阳光下架起一道彩虹，横跨在水幕两侧，而七色的光晕之中，偶尔能看到一抹金色飞快地划过。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娜塔急切地说，「金色的鱼尾！人鱼王族！」 人鱼王族不止一个，但克莱恩确定，出现在这里的王族就是斯威特。 似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某一时刻，一股极强的威慑力箭矢一样朝珍珠号射来。 那股威慑力击中了克莱恩的心脏，引得他的心脏噗通一跳，然后便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为了与他打个招唿，开个玩笑。 克莱恩勐地退后了一步，抬头透过瞭望台的窗户，目光直落到前方的水墙上。 娜塔兀自亢奋：「王族！原来真的有王族！我会不会是世界上第一个见到人鱼王族的人类？」 克莱恩：「……」 娜塔注意到他的异样，探身到他面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没看到吗？」 克莱恩挡开她的手，说：「看到了。」 娜塔不满：「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那可是人鱼王族啊！」 是人鱼王族没错，但你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克莱恩心说。 要是娜塔知道她不仅见过人鱼王族，还和人鱼王族说过话，相处过，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搁下斯威特的事不说，光是把他是人鱼混血这件事说出来，就足够让娜塔震惊的了。 克莱恩还没做好向船员们摊牌的心理准备。 还是等眼下这些风波过去再说吧。 十分钟后，海面上的水墙彻底消失。 第118页 天空中的乌云散去，海面恢復了往日的平静，好像刚刚灾难一样的场面只是戏剧舞台上的布景，将幕布撤去，转眼间便是天朗气清。 天空精灵和水精灵们没有撤离，仍在港口镇守着。 治安官们再度拉起警戒线，禁止有人靠近海岸。 之前从港口逃离的人们心有余悸，足足观望了几个小时，确定海面再没有起浪的徵兆，才三三两两返回，收拾起街道和摊位。 保险起见，克莱恩让珍珠号上的所有船员今晚都去镇上的旅馆休息，免得晚间再突发意外。 「那你呢？」娜塔问。 克莱恩沉吟一会儿，说：「我要去王宫。」 他神色严肃，明显有什么事瞒着他们，娜塔也不在意，「哦」一声，说道：「早点回来」，打了个呵欠，回房间休息去了。 克莱恩回家洗漱一下，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先去拜访一位与他关系不错的内阁大臣，再由内阁大臣替他向国王通报，当天傍晚，在王宫的议事厅见到了年迈的国王。 他先就几天前提交的珍珠号航线资料，询问了国王的意见。 先前天空精灵与水精灵已经将这次异常海啸的成因传进了王宫，人鱼正式进入人类的视野，成为了温莎海域上不可忽视的存在，而国王正为未来的海上形式忧心。 他藉此机会，含蓄迂迴地「推测」了人类与人鱼之间的矛盾与积怨，以及阿弗尔王国在地缘方面的劣势。 并将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娜塔等「普通民众」见到人鱼王族阻止海啸的「奇闻」加以润色，禀告给国王，由此「猜测」或许这场灾难起源于两族之间某些极端的摩擦。 又以人类与精灵、龙族之间的互利合作为例，侃侃而谈，语气谦逊且随意地提出了一些解决两族矛盾的「拙见」，同时，展望了一下人类、人鱼、精灵和龙族四大种族和谐互惠的局面。 克莱恩在王宫足足待了到了凌晨，期间老国王通知侍卫请来了几位内阁大臣。 白天那场未成型的海啸让人类见识到了人鱼的能力，国王与大臣就人鱼与人类制海权的问题进行了一番商讨，预估了与人鱼谈判的可行性。 克莱恩作为温莎海域上赫赫有名的船长，航海经验丰富，所见所闻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而他的人品在过去与王室的合作中得到了认证，因此，他的意见成为了众人的重要参考。 但后半程，他只在别人问到他的时候才开口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他的目的只是想尽快缩小双方之间的信息差，早点把谈判推到檯面上，把因两族对立而产生的摩擦损耗降到最低，至于具体怎么谈，谈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况且，这样的事他越少参与越好。 至少，在内阁大臣们眼中，他只是因为今天这场海啸，担心未来珍珠号无法出海而来打探消息，碰巧为国王排忧解难而已。 从王宫里出来，克莱恩没有回镇上的旅馆，而乘着动力车回到了港口，独自在珍珠号上守了一夜。 这一晚，帕洛依港灯火通明，像他一样一夜未眠的人多不胜数。 许多人透过窗子遥望向这片他们赖以生存了多年的大海，他们不知道的是，海水之下，同样有无数双眼睛，无声地仰望着落在海面上的摇晃的灯火。 这是二十四年来，克莱恩在帕洛依港见到的最寂静的一个清晨。 没有汽笛，没有忙碌的船只，也没有嘈杂的人声，天安静地亮起来。 渐渐的，街道上有了行人，这其中有不少滞留在阿弗尔王国的外国人，他们只能暗自焦灼，站在远处遥遥观望，不敢靠近海边。 娜塔和船员们发现克莱恩一夜未归，匆匆赶来珍珠号，刚巧撞上了一样来看克莱恩的迪克和丽莎。 三人看到珍珠号和克莱恩都安然无恙才拍了拍胸口，噎了一整晚的气顺了出来。 没事归没事，道理还是要讲清楚，于是丽莎和娜塔一唱一和将克莱恩种种不合群、不懂事的行为大贬特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的迪克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 克莱恩全程无奈地苦笑，照单全收。 终于，两个女孩子都消了气，他几番保证，才请走了忧心不已的迪克和丽莎。 娜塔吩咐随后赶来的船员去买了早饭，然后大喇喇地在甲板上坐下，心大地拉着旁人一起打牌。 这一整天，帕洛依港都笼罩在一股惨澹之中。 精灵和治安官在港口巡视，从早上到晚上，珍珠号上的人看着清晨的霞光变成黄昏的烧云，太阳即将落下去的时候，通往港口的路上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克莱恩通过望远镜，看到是几位内阁大臣在护卫队的护卫之下，拿着文书朝被封锁的港口走来。 海曼亲自打开封锁线，让内阁大臣和护卫队进入港口。 领头的那位内阁大臣长着一头蜷曲的灰色捲髮，拽了拽领口的领结，清清嗓子，两手交握放在外套的倒数第二颗扣子上方，紧张地搓了几下，对着海面大声说道：「尊敬的风暴掌控者，我是来自阿弗尔王国的大臣阿瑟，谨代表阿弗尔王国的过往与民众，向您及您的族人问好！」 海面上来了一阵风，起了些微的波澜。 阿瑟深吸了一口气，挺胸继续说道：「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我们在这片海域比邻而居，度过了相当长的和平时期。阿弗尔王国爱好和平，并愿意为延续和平做出努力，因此，我带着国王及民众的诚意而来，希望能就未来两族的相处形式，与阁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第119页 阿瑟的尾音在逐渐暗沉的天色下散去。 海面许久没有动静。 阿瑟的额头滑下冷汗，他正要悄悄擦一下，海面上突然起了一道旋涡。 海曼瞳孔一缩，暗中打了手势，海边的巡逻官和护卫队纷纷向内阁大臣们靠拢。 一条向大海深处延伸的台阶渐渐成型，有人踩着水做的台阶从深海中走出。 月光下，斯威特的头髮被月光映成了有金属质感的白金色。 他的装束再平常不过，普通的白色衬衫，人类的长裤和皮靴，看起来和岸上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唯有那双仿佛蕴含着风暴的眼睛，和面对一众人类时怡然而又强悍的气场，昭示了他海洋之王的地位。 第102章 留言 内阁大臣和护卫队出动, 阵势不可谓不大，民众好奇地出门观看, 被巡逻队拦在了街上。 先前在港口的人们也被清场，海曼的一个手下来到珍珠号停泊的港湾，恭敬地请走了克莱恩和娜塔等人。 离开前，克莱恩从望远镜里看到斯威特往他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娜塔瞠目结舌地在巡逻队的引领下离开港口，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港口，又往克莱恩家的方向指了指，求证般问道：「梅……」她摇摇头，因为太过震惊，说不出话来，「斯威特？」 有巡逻队的成员在场, 克莱恩没有多说, 只是点了点头。 娜塔瞳孔放大，回去的路上回想起与梅菲黛丝及斯威特的几次照面, 一直懵懵的, 整个人陷入了奇幻之中。 谈判进行了三天，港口也被紧密地封锁了三天, 越来越多的大人物聚集到帕洛依港。 所有人都在焦急中等待着。 第四天上午，国王的马车经过了街道, 又在傍晚返回。 第六天上午, 阿弗尔王国宣布与人鱼签订了和平条约, 并颁布了《人鱼法案》。 和平条约就两族和谐共处达成了共识, 人鱼登陆, 渔民下海, 都将受到法案的保护。 除此之外, 法案之中详细列明了一系列针对双方的禁止事项，具体细节，还要根据未来的事态发展持续补充。 第七天，港口开放。 帕洛依港的人类和温莎海域的人鱼，都持观望态度。 作为有名的冒险家，克莱恩在珍珠号上放下一艘小船，到海上行驶了一圈，平安归来。 当天下午，第一艘渔船出海，傍晚满载而归。 晚上，一名男性人鱼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陆上岸，在注视之下进入港口的酒馆，不到十分钟，返回大海。 第八天清晨，帕洛依港出海、回港的汽笛再度响起，帕洛依小镇上出现了许多懵懂而美丽的身影。 《人鱼法案》颁布一周之后，克莱恩提交的航线资料通过审核，获得王室的大额贊助。 临出发前，王室举办了一场舞会，邀请了阿弗尔王国以及海底王宫的贵族。 克莱恩在受邀之列，晚上他穿着一身礼服在宴会厅的二楼遇到了海曼。 海曼拦住了他的去路，意有所指地说：「我很多年没被人骗过，没想到栽在你手上了。」 克莱恩把头髮梳了上去，露出了额头，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质，闻言问：「什么？」 海曼抬了抬端着就酒杯的手，示意克莱恩看楼下，斯威特站在人群之中，正和某位大臣的女儿谈话。 「梅菲黛丝和他的哥哥长得太像了，不是吗？」海曼笑眯眯地说。 谈判的那几天，他近距离看过斯威特，对梅菲黛丝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勾着唇角，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人鱼王族可以在蜕变期选择自己的性别，他选择成为男性，让梅菲黛丝消失，是不是说明你对我说了谎？」 克莱恩：「……」 海曼把手肘压在二楼的扶手上，倾身靠近，语气愉悦地说：「别紧张，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只要……稍微弥补一下，我就原谅你。」 「……」 克莱恩无言地后退了一步。 海曼没有为难他，直起身说：「好吧，也有我的错，我必须承认是我看走眼了。这件事就算了，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克莱恩本来也没想煳弄过去，平淡地「嗯」了一声。 海曼往楼下斯威特的方向瞥了一眼，笑着说：「你今晚好像没什么兴致，但愿等下见到公爵大人，别摆出这样的表情。」 克莱恩抬眼。 海曼没再卖关子，说道：「莱纳公爵要见你。」 克莱恩回忆跟这位公爵的交集，不过是在一些类似今天这样的场合见过几次面，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扫了一眼楼下，把酒杯放到桌上，跟着海曼往二楼的走廊走去。 莱纳公爵年过五十，面容慈祥，见到克莱恩便友善地寒暄，问起这次珍珠号的航线。 左弯右绕了半天，听说这一次珍珠号要经过图斯特王国向大陆东部进一步探索时，才嘆了一口气，说明了与克莱恩见面的真正意图。 「伊诺，我的小儿子，他……从小就喜欢精灵魔法，我特意为他请到了一名精灵老师。但没想到他会对精灵产生爱意。说起来，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够妥当。」 老公爵自责道，「我因此呵斥了那位无辜的精灵，第二天，那位精灵就离开了阿弗尔王国，不知去向。我以为伊诺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就会忘记那位精灵，但没想到……他很伤心，不肯吃饭，也不愿意睡觉，身体熬垮了，事到如今，我只想尽可能地弥补他，帮他找到他的爱人。」 第120页 克莱恩：「您希望我到图斯特王国打探那位精灵的消息？」 老公爵：「不，我希望你能带上伊诺。伊诺一直想去精灵的故乡，比起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他更想亲自去见一见。就算他最后没能找到他的老师，出去走一走，心情也能好一些。」 克莱恩：「……」 珍珠号多带个人倒是没问题，只怕中途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航程很长，船上的条件再好也比不上公爵宅邸，从没出过海的小少爷，吃得了这样的苦吗？ 像是知道克莱恩在顾虑什么，公爵说道：「伊诺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自从我告诉他，允许他去精灵的故乡，他就在积极学习一些航海知识。你可以放心，他在船上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当然，为了报答你们的照顾，我愿意以私人的名义，贊助珍珠号一笔探索经费，数额一定能让大家满意。」 克莱恩并不质疑莱纳公爵的财力，只是对伊诺所学习的「航海知识」存疑，委婉地推脱：「我很乐意照顾阁下的家人。就我所知，未来几个月内，前往图斯特王国的船不只珍珠号一艘，您可以考察之后再做决定。」 「哦，当然，我当然做过考察，」公爵说道，「克莱恩船长，我相信你的心地与品格。」 「……」 公爵在阿弗尔王国的地位举足轻重，说到这个份上，克莱恩不能再拒绝，只得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谈妥了出发时间以及一些需要的物资，克莱恩起身告辞。 从二楼下来时，斯威特已经不见踪影，听说是海底王宫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他回去处理。 克莱恩没在舞会上待太久，离开宴会厅回家。 娜塔和几个船员等在他家里，见他回来，一个个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他脱下外套，拢了下头髮问：「怎么了？」 娜塔表情晦涩地说：「他来找过你。」 「谁？」克莱恩没反应过来。 「斯威特。」 「……」 克莱恩已经把梅菲黛丝和斯威特是一个人的事告诉了娜塔，连自己是人鱼混血的事也没隐瞒。 娜塔至今没缓过来，机械地说：「大概半个小时前，他去了珍珠号，让我们给你带句话。」 克莱恩扫过众船员木然的表情，慢慢放下拢头髮的手，问：「是什么？」 「他说：『本来想等他一起回家，但是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只能先回海底王宫，请你帮我转告他，听一听海螺。』」 娜塔说这句话时，在场所有船员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斯威特在珍珠号上，礼貌且亲切地与他们交谈的场景。 明明他们之前都见过梅菲黛丝和斯威特，但在见识了那场足以毁灭一个城镇的海啸之后，便觉得斯威特的亲切没有任何说服力，连那张俊美到失真的脸，都让人产生一种窥伺深海时的惊惧。 娜塔带完话，众人满脸都写着「海螺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给你传话？」。 克莱恩不打算帮他们解惑，顿了下，说：「知道了，我去洗澡，你们也去休息吧。」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娜塔他们已经各自在楼上楼下找了房间睡下了。 客厅留着灯，克莱恩拨了拨半干的头髮，就要回卧室休息。 经过门口的柜子时，他想起了娜塔替斯威特带的话，略作犹豫，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藏青色海螺，回到沙发前坐下。 之前他没仔细看过这枚海螺，此刻在灯光下，海螺硬质的壳身散发着淡淡的萤光，青色仿佛是后涂上去的，像是在雪山顶上洒下了大片黑绿的细腻粉末。 他不免好奇，这样一枚小小的海螺，到底蕴藏着怎样神奇的原理以至能实现留言的作用呢？ 克莱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放弃了。 不是所有事都能想得通的。 他想不通海螺的神奇作用因何而来，更想不通海螺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想你。 克莱恩至今还记得上一次听到这条留言时，在耳根处引发的共鸣。 他分明已经明确地拒绝过斯威特两次。 有什么话，一定要让他在海螺里听？ 阿弗尔王国颁布了《人鱼法案》，其中他能做的都做了。 未来形势虽不确定，但大概率会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情况下，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如果斯威特有事需要他帮忙，能联繫到他的方式有大把，完全不必搞得这么私密暧昧。 …… 克莱恩靠在沙发上，手指调转着海螺若有所思。 既然他没打算接受斯威特，那就不要听了。 修长的手指还海螺鼓起的螺旋形壳身上敲了两下，他想，还是找个机会把海螺还给斯威特吧。 起身把海螺放回柜子，熄灭客厅的灯，回房间去了。 直到出发那天，克莱恩也没见到斯威特，只好把海螺带到珍珠号上。 这期间，伊诺小少爷只露了一次面，在派屈克的带领下到珍珠号逛了一圈。 他将珍珠号的舱室装修和配置批得一文不值，提出了种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偏偏珍珠号拿着人家的贊助，派屈克被折磨的在火冒三丈和强制熄火间反覆横跳了几次，回去向克莱恩报备时，已经被磨得心力交瘁，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第121页 克莱恩一点也不意外，亲自去拜访了一次公爵，送去了一本《航海手册》，希望公爵能督促伊诺小少爷看一看，免得上了船吃苦头。 他刻意渲染了一下海盗的兇残，和海上航行的艰苦，隐晦表达了：珍珠号是王室的船队，肩负着王室的使命，平时他们不介意多迁就一些伊诺小少爷，但要知道，无论公爵拿出多少贊助，船员也不可能围着他转。 如果伊诺继续我行我素，以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为了整个阿弗尔王室的利益，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 克莱恩与公爵会谈时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却把王室搬出来做「预先声明」。 公爵大人清楚自己的孩子是什么脾气，头疼不已，只好连番向克莱恩授权：「伊诺被我惯坏了，太任性，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请务必替我管教他。」 克莱恩又以难以胜任为理由推脱了几次，公爵大人为了为情所困的儿子，只得好言好语地一再让步，最后暗示如果伊诺实在不服管教，可以使用一些威慑手段，又追加了一笔贊助，克莱恩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饶是这样，出发当天，伊诺小少爷还是晚来了半个多小时——珍珠号的船员提前半个月就将所有的物资运进船舱，前一天晚上全部在船上就位。伊诺声称不想在简陋的舱室里睡觉，坚持要在出发当天早上再来，结果睡过了头。 所有人在港湾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辆豪华的动力车往港口驶来，停在港湾前的空地上，几个侍从将几箱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船上，衣着华丽的小少爷才打着呵欠从车上下来，丝毫没有迟到的自觉。 娜塔恼火，想要下去把他揪到船上，被克莱恩拦住，「一个小傢伙而已，不要和他计较。」 「十八岁还小？已经成年了！你来珍珠号的时候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娜塔看不惯小少爷骄矜的样子，担心自己脾气上来忍不住动手收拾他，冷哼一声往操作室去了。 伊诺有一头柔软微蜷的棕色短髮，和一双菸灰色的眼睛，脸型还没脱去少年的稚气，轮廓不太清晰。 看得出他从小娇生惯养，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眉目间是从没受过苦的傲慢，这样的日子，穿了一件墨蓝色的长外套，胸前繫着与发色相近的领巾，一条乳白色的长裤下配着一双棕色的马丁靴，完全不像是来乘船远行，倒像是到港口野游来了。 登船时，伊诺低头看了看木板下方，抬头说：「我怕高。」他视线在船头等待的人之间逡巡，最后手指一指克莱恩，「你，过来扶我。」 派屈克赶忙说：「我来扶你。」说着就要走过来。 谁知伊诺冷嗤一声，说：「谁要你扶？你丑死了。」 派屈克：「……」 克莱恩站在船边没动，「怕高就不要坐船。」 伊诺跋扈地说：「我偏要坐！我父亲付你们钱了！赶紧过来扶我，不然你们别想拿到我父亲的钱！」 克莱恩：「……」 看来公爵回去管教了伊诺，可惜起了反效果，小少爷特地来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一众船员：「……」 派屈克摸了额头不存在的汗，心想：幸好娜塔回舱室去了，不然非把这小少爷打哭不可。 公爵家的侍从还没从岸边离开，见着气氛不对，想要上来打圆场，但伊诺不买他们的帐，语气恶劣地把他们吼回去，执意要克莱恩扶。 显然，侍从们会把见到的一切告知公爵。 克莱恩很乐意让公爵知道伊诺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没再拉扯，便踏着船板来到岸边，扶住伊诺。 伊诺见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心有不甘，眼睛一转，故意为难他：「不行，我腿软走不动，你背我。」 克莱恩二话不说，在伊诺面前半蹲下。 伊诺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噎在了嗓子眼，梗了梗，一咬牙，扒上了克莱恩的后背。 不知道公爵说了伊诺什么，他火气大得很，总想找克莱恩的麻烦，就是登船的这一会儿也不肯老实，在克莱恩背上动来动去，还想勒克莱恩的脖子使坏。 克莱恩抓住他乱动手，用力一扯，伊诺顿时「嗷」一声惨叫，软倒下来。 岸边侍从们紧张地观望，克莱恩停下，淡淡地说：「你受伤了吗？受伤的话就让侍从送你去医院，不过珍珠号的启航时间，就不能等你了。」 伊诺在克莱恩背上抽了几次冷气，「你、你……」，连「你」了几声，一瞥身后那群随时准备冲上来把他带回去的侍从，咬牙切齿地说：「我没受伤！你走快点！」 克莱恩跨到甲板上，训练有素的船员们利落地收起船板起锚，不等伊诺朝岸边的侍从告状，操作室里已经得到指令，在动力引擎中塞入了魔法球。 船离港的号角声响起，珍珠号缓缓启航，驶出了泊船港湾。 等到岸上的声音变得模煳，克莱恩把伊诺扯下来扔到船上。 伊诺被他扔得一个踉跄，船一动，更站不稳，差点摔倒，白着脸，捂着手臂，死盯着克莱恩骂道：「卑鄙！」 从阿弗尔王国到图斯特王国，需要四个多月的时间，克莱恩不打算惯着这位小少爷。要是伊诺不能尽早把脾气改过来，註定要吃些苦头。 看戏的人都走了，克莱恩便懒得再理他，嘱咐派屈克把他带到船舱，自己登上了瞭望台。 第122页 伊诺在船上环顾了一圈，水手们各个侧目瞧着他，他心中胆怯，却不愿意明说，追上克莱恩：「我不用他，你带我去！」 克莱恩头也不回，派屈克只好挡住他，好言好语地说：「船长很忙，没时间管你，我带你——」 这群人里也就克莱恩看着文质彬彬的，眼看他的身影消失，伊诺心急，脱口骂道：「我都说了不用你这个丑八怪！你给我滚开！」 派屈克：「……」 派屈克脸上有刀疤，虽然平时他常自夸说这是男人的荣耀，但自从开始追求娜塔，就很在意别人拿这道刀疤开玩笑。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的揪起伊诺的衣领，把伊诺拎得近乎双脚离地，任伊诺怎么咒骂都不为所动，一路把他拎回船舱，塞进了他的房间里，担心他又去烦克莱恩，干脆在外面把门锁上。 临走前他还想，惯得毛病。 对付这种小少爷，就是要这样，等他们喊累了，自然就老实了。 他掸掸手，离开船舱，去甲板上找同伴们聊天去了。 珍珠号还没驶出阿弗尔王国的领海，相对安全。 克莱恩来到瞭望台观察了一下天气，就坐下整理王室提供的採购清单。 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中午也没动，只吃了一块带上来的面包充飢，一直到晚上，才下到甲板上活动筋骨。 刚启航的时候没什么大事，船员们聚集到甲板上拿莓果做筹码打牌。 克莱恩转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问派屈克：「伊诺呢？」 派屈克刚赢了一局，莓果大丰收，正忘乎所以，被克莱恩乍一问怔了怔，「伊诺？」他心里咯噔一声，往船舱的方向看去，有点慌张地说：「我、我忘了把他锁到船舱里了，中午也没……」 触到船长严厉的眼神，他赶紧把手里的牌都放下，刚要起身，克莱恩已经大步朝船舱走去。 从派屈克那里拿来钥匙打开舱室的门，舱室里面黑漆漆的，克莱恩从走廊上拿来一个魔法光球晃亮走进去，就看到舱室的床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伊诺。 伊诺眼角发红，明显是哭过了，一双菸灰色眼睛湿漉漉的，乍然见光瑟缩了一下，看清来人，抿紧嘴唇，恶狠狠地瞪过来，「你、你们……」 他原本还想维持住高傲的形象，但一开口就哽咽了，脖子脸颊顿时腾地烧红，茫然了好一会儿。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哭都哭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抽抽噎噎地说：「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拿、拿了我父亲的钱，还虐待我，我、我要把你、你们通通抓起来，变成……呜呜呜呜呜……奴……呜呜呜……奴隶！」 克莱恩回头看派屈克，派屈克刷地低下头，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克莱恩说：「让博比给他做点吃的，端过来。」 派屈克如蒙大赦，连忙撤了。 等到舱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克莱恩找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伊诺。 伊诺不接，兀自哭得伤心，克莱恩只好帮他擦眼泪，他用手一挡，手臂碰到克莱恩的手臂，哭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度，痛叫一声，眼泪更加泛滥了。 克莱恩察觉到不对，抓住他那只手臂，把他的衣袖挽上去，发现他手腕一大片乌青，皱眉问：「怎么弄的？」 伊诺瞪着他难以置信：「你！你打了我还不承认！」 克莱恩被他哭得耳芯疼，「我什么时候——」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登船时抓了伊诺的手臂一下，好像正是这片乌青所在的位置。 「……」 他暗啧一声，没想到小少爷这么娇贵，叫来博比，给伊诺开了一管消肿的软膏。 伊诺跟克莱恩槓上了，涂药也非要克莱恩帮他，轻一点不行重一点不行，动辄就要开闸放眼泪，克莱恩烦不胜烦，忍不住冷了脸。 克莱恩真拿出船长的气魄来，伊诺一个小少爷哪里顶得住，吓得哭声一下子卡住，咳了个昏天黑地，好半晌缓过来，就窝到了床角啜泣着说想家。 「我知道……你们……你们都讨厌我，康拉德也是，所以他扔下我离开了，还让我不要找他，他明明……呜呜呜……」 克莱恩明白了，小少爷是因为被精灵老师抛下而委屈，到处找人撒火呢。 这么一个小傢伙，为了找自己的老师，独自乘船远行，着实是勇气可嘉。 他不由得心生恻隐，放轻声音哄了两句。 伊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侍从也没有家人捧着，心里正没着落，忽然有个年长的男性耐心地开导他，便像是漂泊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依靠，被遗弃的委屈瞬间决堤，抱着克莱恩的胳膊哭了个昏天黑地。 克莱恩不是什么心狠的人，看到他哭得撕心裂肺，只好温柔地哄他。 最后几乎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上，才把这位小少爷哄睡着，后遗症就是当晚做梦时，都仿佛听到有人在哭。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克莱恩头痛欲裂，为此特地给船员们开了个临时会议，让他们离这位小少爷远一点，千万别再把他弄哭了。 事实证明克莱恩多虑了。 自从第一天登船当了大半天的水龙头之后，伊诺后来再没有哭过，但这不代表他改了脾气——他还是一幅眼高于顶的傲气模样，见谁嘲讽谁，只有在克莱恩面前，少爷脾气才有所收敛。 第123页 也不知他是识时务还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总之，他成了克莱恩的跟屁虫。 克莱恩走到哪他就要跟到哪，时不时把克莱恩当成哥哥一样诉诉苦，撒撒娇。 克莱恩被他突如其来的粘人搞得措手不及，但对他乖巧怎么也比之前张牙舞爪的时候好，况且伊诺缠着他，就不会去打扰其他船员了。 以前照顾过梅菲黛丝，再照顾起伊诺来得心应手，便由他去了。 珍珠号从帕洛依港启航后的第七天，离开了阿弗尔王国的领海，船员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散漫，各就各位，开始轮岗守夜。 作为船长的克莱恩也变得更加忙碌。 伊诺很聪明，其实很会看眼色，处一段时间下来，就把克莱恩的脾气摸了个大概，知道他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克莱恩忙的时候，他就默不作声，自己在船长室里这瞧瞧那望望，或者望眼欲穿地盯着地图，估摸着距离图斯特王国还有多远。 一天，克莱恩去副船长室和娜塔商量航线的事，他独自留在船长室里，心血来潮去看克莱恩每天整理的都是什么东西。 翻动桌面时，发现写字桌的抽屉开了一半，里面放着一个藏青色的海螺，这枚海螺和他以前在家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萤光。 船长室里很安静，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四下无人。 伊诺心想，一个海螺而已，看看没什么的吧。 他拿起海螺翻过来调过去地研究，走到灯光下照一照，最后放到耳边听声音。 海螺里传来呜呜的风声，风声中还夹杂着哗啦啦的海浪声。 他听得开心，不经意间用手指敲了敲海螺的外壳，海螺里的风声和海浪声戛然而止。 伊诺把纳闷地把海螺拿到面前拍了拍，又放回耳边，恰好听到一道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溢出来：「你在哪里？」 伊诺吓了一跳，没拿稳，海螺掉在了地上。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走到门边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各个柜子都打开，也没见谁躲在房间里。 最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海螺，狐疑地想：刚才……是海螺说话了吗？ 伊诺再一次把海螺放到耳边，海螺里依旧是风声和海浪声。 他回忆起刚才海螺说话前的种种，试探着伸出手指，在海螺外壳上轻敲了两下，风声停了。 海螺里传来刚才那道男声：「你的朋友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吗？」 什么话？ 他在跟谁说话？ 伊诺不明所以，又敲了海螺两下—— 「你提前出发了？」 再敲—— 「今晚的你很迷人，虽然很想和你说话，但是海底王宫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等到海底王宫的事处理完了，我就可以腾出几个月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希望你能等我。」 伊诺：「？？」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海螺里到底装了多少声音？ 伊诺奇怪。 他和船上其他船员都不熟，也不愿意加入他们的话题，克莱恩一时半会儿没空理他，他便往桌前一坐，逐条听起海螺里的留言来。 有意义的话很少，很多都是「早安」、「晚安」、「不要忙到太晚」之类的话。 直到某一次敲击海螺之后，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 「白天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很想去见你，但是我需要抓捕那几名引发海啸的人鱼，现在他们关在海底王宫的水牢里，等待着审判。等到审判结束，我就能去岸上见你。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一条留言很长，片刻之后，男人低声笑了笑，说：「我在想，如果我选择成为梅菲黛丝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也许真的是我选错了，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比起被你拥抱，我更想拥抱你。」 伊诺：「……」 这个拥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海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还会和之前一样吗，克莱恩？」 伊诺：「？」克莱恩？ 海螺里的留言很多，他一开始不明就里，听着听着就闲闲地趴在桌子上，这会儿腾地坐直了。 克莱恩？！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现在是有一个男人！？在通过一个海螺！？对克莱恩！？说情话！？ 震惊之中，他也没有忽略掉男人话语中的关键点——海底王宫。 那不是人鱼居住的地方吗？ 海螺那边的男人是人鱼？ 伊诺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抱着试验的心思，敲了海螺两下，靠近海螺，小声问：「你是谁？你是人鱼吗？」 话音落下没多久，海螺就散发出萤光，他猜测这是收到留言的提示，敲击贝壳收听。 下一秒，在海螺里留下快要上百条留言的男人的声音流淌而出。 男人的声音一改之前的温和散漫，变得冰冷且压迫感十足：「你是谁，克莱恩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是谁再说我短，我就给你们跪下！（咣叽一声 第103章 恼火 伊诺吓了一跳, 居然真的有回应！ 海螺的萤光又亮起来，他立刻像是捧了个火球, 险些又一次把海螺掉在地上。 第124页 完蛋了。 要是克莱恩知道他听了这些留言，肯定要斥责他，说不定还会像第一天登船时那样，把他关到船舱里不管不问。 「……」 他以前在公爵府邸，想做什么做什么，从来没有害怕这一说，现在却开始胸口发紧，心怦怦跳，再不敢看海螺一眼，胡乱塞进桌子的抽屉里，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克莱恩从娜塔那里回来时没看到他, 以为他回去休息了, 拿着成叠的海图在桌前坐下。 桌子的抽屉没关紧，他一惊, 拉开抽屉, 看到海螺安稳地躺在里面。 心下稍安，扫过散发着萤光的海螺, 把抽屉严严实实地推上了。 之后几天，伊诺都老实得反常, 一对上克莱恩的视线就很不自然。 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 克莱恩不得不怀疑他做了什么坏事在刻意躲他。 一天, 吃过晚饭, 他把伊诺堵到甲板上, 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伊诺老远看到克莱恩就想躲, 躲不过去才被截住，这会儿被当头一问，心里咯噔一声，发毛：被发现了？ 克莱恩：「……」 他本来只是怀疑，但伊诺这个反应，明显就是真的背着他做了什么。 伊诺很怕克莱恩冷脸，被他沉甸甸的目光压住，心里就越来越没底，胡乱猜测：克莱恩和海螺里的男人联繫了？那个人向克莱恩告状了？男人怎么知道通过海螺跟他对话的是自己？ 啊，也不是只有他去过船长室，或许可以…… 伊诺一双菸灰色的眸子到处乱瞟，游移不定，一看就是在想託词。 克莱恩直接诈他，冷沉着声音，兴师问罪：「谁让你做的？」 「！」他真的知道了！ 伊诺打了个寒颤，飞速瞄了克莱恩一眼，看到他无甚表情、严肃冷淡的样子，一股热意涌向脸上，鼻尖发酸，眼尾也泛起潮意。 「我……没人，我就是好奇……」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一边说一边觑着克莱恩的脸色，「我以为那就是一个、一个普通的海螺，没想到会有声音……」 克莱恩怔住，半晌，蹙眉——问伊诺之前，他脑子里过了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这小傢伙居然动了斯威特的海螺！ 他听了里面的留言？ 不，重点是，「你什么时候——」 一道灵光倏地闪过，克莱恩想起前几天他和娜塔商量完事务回到船长室时，看到了半掩的抽屉。 克莱恩的表情很难看，又半天不说话，伊诺一下子就慌了，尝试着帮自己开脱：「我，我听了海螺里的话，没什么的，都是、是些情、情话……我我我我、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问、问问问……」 他越说，克莱恩脸色越沉，「你还对海螺说话了？」 「我、我就说了一句，」伊诺眼神忽闪忽闪的，往后躲：「我是……闯祸了吗？」 克莱恩不耐烦，伸手想要把他拎回来好好问一问。 伊诺以为克莱恩要打他，肩膀一缩头一低闭上眼睛，大喊 ：「我错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那天太无聊了！」 克莱恩：「……」 几个船员经过甲板，听到动静小声议论： 「船长干什么呢？」 「教训那个小少爷呢呗。」 「他又干什么了？」 「他最近不是挺老实的吗？」 「不知道啊，做了什么惹船长生气了吧。」 「生气也别打他啊，小身板不禁打，再说，这要是打了他，今晚咱们还能睡吗？他那哭声穿透力，我隔几个舱室都睡不着！」 克莱恩：「……」 抬起的手硬生生停住，克莱恩慢慢地搭在伊诺肩膀上，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打你，我就是想知道，你对着海螺说了什么？」 伊诺缩着身体，眼睛掀起一条小缝，约莫是看出克莱恩确实没有揍他的意思，这才抖抖索索地站直了，心虚地说：「我就是问了他是谁。」 克莱恩胸口噎了个气团，上不来下不去，「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跟他说话？」 「我以为你和他……那、那他是谁？」 「温莎海域最兇恶的人鱼，知道帕洛依港的风暴怎么来的吗？他动动手指就能用水流把你拧碎。」克莱恩冷声说。 这小少爷再不吓吓不行了。 「啊？？」 伊诺对水的理解只有饮用和喷泉观赏两种，从不知道水还可以拧碎人。 克莱恩心烦地问：「还有呢？」 伊诺还在想像被水拧碎会是什么感觉，被吓得打了个冷战，连忙把两手提到胸前狂摆：「没了！」 他知道自己在克莱恩那里信誉度很低，忙不迭保证：「真的没说别的了，我说完他就回復了，我很害怕，所以——」 回復了？ 克莱恩一滞，转身就走。 伊诺独自站在甲板上，耳边迴荡着海螺里最后传来的声音，总觉得从后面吹来的海风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船在海面上行驶，哗啦一声，他的后背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赶紧追上克莱恩，「等等我！」 克莱恩下到船舱打开船长室的门，拉开抽屉拿出海螺，迟疑了一两秒，屈指敲了两下海螺，贴到耳边，便听到了斯威特冷到仿佛淬了冰的声音，眼神倏地落到伊诺身上。 第125页 伊诺心里一抖，小心地问：「他说什么了？」 克莱恩把海螺放下，头疼地捏了捏鼻樑。 伊诺升起不祥的预感：「……」 辽阔的海面上，周围几百海里，只有珍珠号一艘船在静默地行驶。 某一时刻起，海上起了风浪。 起初只是微风拂过海面，漾起涟漪，涟漪越来越大，变成了浪花，浪花翻涌，形成了更为强劲的波涛，而波涛在短时间内，有了凝成水墙的趋势。 派屈克在瞭望台守夜，他前一晚和人熬夜打牌到太晚，今天一直没精打采的。 白天时海上风平浪静，傍晚时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强撑了一会儿，睡意不断侵袭他的神经。 他用手支着下巴，心想：我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十秒之后睁眼。但是眼皮一合上，就粘到了一起，他数到十一，又缓慢地数到二十，意识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突然，船身勐地摇晃起来，他一下子失去平衡，砰地扑到了桌子上。 他吓了一跳，腾地跳起，警觉地环顾一圈，视线扫过窗子又勐地移回来，一手撑到桌子上直接到外面，带倒了椅子，跨到望远镜前观察。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边黑云翻滚，几乎要和漆黑的、翻涌着的海面贴合到一起了！ 他立即拉响全船警报，惊恐地喊道：「暴风雨！暴风雨来了！！」 警报拉响前三分钟，克莱恩在船长室里听到了斯威特在海螺中的留言，同时鼻翼翕动了一下，隔着厚实的船身，望向了外面。 从他闻到风暴的味道，到风暴形成，中间只隔了一分钟。 他顾不得教训伊诺，直接把海螺放进口袋，一脚刚迈出船长室的门，珍珠号被水流从下方拱了一下，船身勐地一晃，伊诺失去平衡霍地被甩过来，克莱恩往后撤开半步接住了他，让他站稳，就越过他朝走廊上走去。 伊诺惶惶然地几步跟上抓住克莱恩的胳膊：「怎、怎么了？」 就在这时，全船警报响起，派屈克的声音在每个舱室内迴荡：「暴风雨来了！」 这一场暴风雨来得突然，船员们都猝不及防，七手八脚冲上甲板降船帆，以免翻船。 紧接着，娜塔指挥船员开启全船防护气泡。 以往这种混乱的时刻，克莱恩从不缺席。 他在摇晃之中穿过走廊，正要踏上通往瞭望台的台阶时，突然听到无数的死与生从四面八方朝着珍珠号的方向齐齐涌来—— 「珍珠号，珍珠号，珍珠号……」 「珍珠号在哪里？」 「克莱恩……」 「克莱恩是谁？」 「一个混血。」 「克莱恩！」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克莱恩了！」 「到甲板上来。」 「快来，快来！」 …… 这些声音细细碎碎，仿佛过境的虫群的振翅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克莱恩额头的血管突突跳动，踏在台阶上的脚生生顿住，转向走廊另一侧，在尽头处登上了甲板。 黑云低垂，风声唿号，珍珠号仿佛落在水里的一片树叶，在躁动的海水中颠簸。 水手们在甲板上匆匆跑过，看到克莱恩停下，大声喊着问：「船长？我们怎么办？」 伊诺不敢独自呆着，胆战心惊地跟上来从后面抓住了克莱恩的手臂。 「来了！来了！」海水中密集的带着笑的声音接连响起。 克莱恩若有所觉望向某个方向，只见那里的海面捲起了一个巨大的、龙捲风一样的水柱，水柱盘旋着，宛如一条手臂，在船员们的惊唿声中，伸向了珍珠号的甲板。 水里的声音停了。 风浪也凝固了。 只剩巨大的水珠在海上的夜里流动，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透明巨蛇蜿蜒而来。 「巨蛇」的头部搭上甲板，一个浑身湿透，却一点不显狼狈的金髮男人踏着「蛇身」朝甲板走来。 白色衬衫沾了水变得透明，贴在肌肉匀称线条优雅的身上，他撩起还滴着水的暗金色湿发，眼睫因为沾了水不舒服，眨了一下，望向甲板上的克莱恩，唿出一口气，说：「终于找到你了。」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珍珠号上的船员大多都亲眼见过帕洛依港的那场海啸，也知道那是人鱼所为。 但听说归听说，近距离亲眼看到人鱼操纵海水，船员们，包括克莱恩娜塔在内，都被这神奇而又震撼的一幕愕住了。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伊诺。 自从克莱恩告诉他人鱼可以操纵海水杀人，他就想了无数种被海水溺死的场景。 可是没有任何一种，比眼前的「巨蛇」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和压迫感。 不提刚才声势浩大的暴风雨，光是男人脚下那股粗壮的水柱砸下来，就足以把珍珠号砸翻。 凉丝丝的海风从衣袖和衣领灌进去，贴上他发着热的皮肤，激得他汗毛直立。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男人可以轻易让珍珠号翻覆，用冰冷漆黑的海水淹没他们，他的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伊诺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跟着克莱恩出来。 他躲在克莱恩身后，死死抓着克莱恩的衣角，仍觉得悚然，干脆从后面贴到克莱恩的后背上，手从衣角摸到了克莱恩的腰，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更有安全感。 第126页 「……」 克莱恩被迫往后看了一眼。 细微的动作被斯威特察觉，斯威特居高临下的偏过头，望向克莱恩的身后，开口说：「海螺在他那里？」 提到海螺，伊诺大气都不敢喘了，心中暗骂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动克莱恩的抽屉。 他的后悔如有实质，撞到了与他距离极尽的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 早知会吓成这样，当时为什么非要拨弄那个海螺？ 他有心训斥伊诺几句，但伊诺已经紧张得发抖了，再说两句说不定都要站不住，只得在心里嘆了一声，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珍珠号出航得到了公爵大人慷慨的贊助。 拿人钱财，替人i消i灾，克莱恩仰头说：「在我这里。我想把海螺还给你，所以带出来了，他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男人没说话，甲板上安静极了，连海里时时响着的水花声都不见了。 伊诺在克莱恩身后屏着唿吸，度秒如年，终于没忍住，悄悄在后面踮脚，把头伸过克莱恩的肩头，想要偷偷观察一下。 谁知道他才一冒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厉冰寒的眼眸。 伊诺脑子里嗡地一抽，嗖地缩回了克莱恩身后，小声说：「克、克莱恩，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乱动你的东西了，你帮、帮帮我！」 克莱恩安抚性地拍了下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对仰着头眼睛发光地看着「巨蛇」的娜塔说：「娜塔，你先带他回舱室。」 娜塔「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看看斯威特，又看看克莱恩，暗啧，恋恋不捨地走过来揪过伊诺的衣领，嫌弃道：「跟我走，小东西。」 要是平时，谁叫伊诺小东西，他肯定要呛上两句，但现在，他巴不得谁能把他带走，被娜塔一拉，马上紧紧贴过去，抓住娜塔的手臂，脖子僵直，头连转都不敢转一下，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甲板，就差小跑起来。 「……」娜塔无语，看在这小少爷快吓破胆的份上，迈着大步，把人拎走了。 临进门前，还不忘帮着清场，朝甲板上发呆的众人说：「看什么看，你们没事做了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一个激灵回神，低头的低头，原地转圈佯装有事，一阵踢踢踏踏之后，甲板上聚集的船员散去，就只剩下克莱恩一个人了。 斯威特很满意眼下的境况，沿着水桥走到船舷边，手在身上一拂，衣服和头髮上的水分就被团成了一个水球，被他随手扔回海里。 水桥直抵甲板，他步履优雅地走来，踩到甲板上的同时，粗壮的水柱在他身后轰然溃落，落回海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人打扰，斯威特身上那股矜冷气质有所收敛。 一见到克莱恩，这段时间以来在海底王宫纠察、对垒而积累的烦躁与疲惫便一扫而空。 仿佛又回到帕洛依港克莱恩家的那个客厅里，只有他和他，分坐在沙发上各自做自己的事，不需要说什么，光是看到对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斯威特洞悉了自己见到克莱恩那一刻的情绪变化，他唇角微翘，走近扶住克莱恩的腰，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说：「我不是让你还的意思。」 他的动作太自然，靠过来的时候，克莱恩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他抱住，肩膀不受控制地酥麻了一下，才抬手挡在胸前，把他推开 斯威特很顺从地退到距离克莱恩半补远的地方，微微低头打量他，问：「你生气了？」 「？」他的态度很微妙，克莱恩一时没抓到关节，否认：「没有。」 「那为什么要把海螺还给我？」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我送给你了，」说到这里，斯威特问：「你听过我的留言吗？」 克莱恩实话实说：「听过。没有听完。」 斯威特笑了，笑容很浅，但因为他本身就不是情绪浓烈的类型，所以即便只是浅笑，神态、髮丝，乃至身边的气流都会跟着生动起来。 「为什么不听完？」 克莱恩刚要开口，惊觉自己被斯威特引进了暧昧的氛围里，改口硬着声音反问：「你来找我，不是为了问这个吧？」 「嗯，只是顺便问一下，」斯威特大方承认，「我来只是想见你。」 克莱恩：「……」 斯威特好像一点察觉不到自己的话有多唐突，因为更唐突的话在后面，他笑了笑，说道：「其实你不听也好，那些话，很不像是我说的，我事后想想都会觉得肉麻。可是再下一次想到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 克莱恩也忍不住——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木然而不适应的样子取悦了面前的人鱼。 斯威特弯起嘴角趁势靠近，手往外一划，顺势环住他的腰，把他搂向自己，撒娇一般说道：「以前不觉得，这次回去，就一直觉得海底很冷，我每天都在怀念和你在一张床上醒来的黄昏和清晨。」 克莱恩被斯威特碰到，身体蓦然僵住，唿吸凝滞，眨了眨眼，惊疑地转过头抬起手臂，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斯威特感受到他的紧绷，哼笑了一声，舒缓而又低沉的笑，引起克莱恩耳根的软麻，不自觉地耸了一下半边肩膀。 正要用力挣开环着自己的手臂时，脖根处突然一热，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他的瞳孔骤然一扩，勐地推开了斯威特。 第127页 克莱恩努力不去注意脖子上残留的触感，但他越是忽视，那感觉越清晰，焦灼感与恐慌感像两条纠缠不清的细蛇，从他未明的情绪中蜿蜒爬出，缠到了他的心脏上。 「你——！」他的眉心纵出了竖纹。 斯威特被推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懒洋洋地抬起手，用手指颳了下自己的嘴唇，满意地笑了。 克莱恩：「……」 自从斯威特蜕变结束，一跟斯威特靠近，他就会变得很不对劲。 没办法，谁让他是人鱼中最容易被挟制的混血呢。 克莱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刻意压制下，某种扩散到他血液中，引起酥麻的东西被代谢掉，理智重新占据了绝对的掌控地位。 他看着斯威特，碧绿的瞳孔被夜色染成了墨色，几经克制，话语间还是有几丝火气溢了出来：「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斯威特原本噙着笑意，察觉到克莱恩的恼火，略作收敛，说：「抱歉，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 克莱恩冷下脸色，说道：「我们不是恋人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抱歉。」斯威特收起与伴侣嬉闹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的道歉，明显比上一次更认真、郑重一些。 但是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克莱恩这次不打算轻易被他煳弄过去，表情冷淡：「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处理，你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不奉陪了。」 他转过身要走，想起自己刚好带了海螺在身上。 虽然和他预计的归还海螺的时间和地点都不一样，但既然赶上了，便把海螺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之前说的事，我认真考虑过了，很抱歉，我不喜欢你。这里面的留言我听了四条，后来发现里面的话不该我听，就没再听过。晚宴那天我就想把它还给你，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胸口流淌的暖意被冻住，斯威特眼睫微动，扫过他手心里的海螺，没有接。 或许海底真的很冷，冷霜的味道从对面飘过来，擦过克莱恩的鼻尖。 月光下，斯威特发尾利落，颈线优美。 一枚天鹅胸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掉落在地上时，尖利的尾端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一开始是出于被捉弄后的恼怒，但等到克莱恩彻底冷静下来时，越来越觉得这是个跟斯威特说清楚的好机会。 「或许，是我之前拒绝得不够彻底，让你误会了。」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冷静得几乎没有情绪，便显得心湖雀跃的自己有些可笑。 海底冰冷的水汽又附上了斯威特的身体，将他心头和目光中的热度吸走了。 克莱恩：「我说认真考虑过，没有骗你。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喜欢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是我对梅菲黛丝的方式，让你产生错觉了吗？」 他斟酌着斯威特的逆鳞是什么，思考着怎样才能彻底斩断他们之间多余的联繫。 「我对梅菲黛丝好，确实有她是你妹妹的原因，但那只占很小一部分。即便那天我碰到的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会放任不管。就像伊诺，你刚刚看到的少年，他和梅菲黛丝一样，都只是需要帮助的人，对我来说，并不特殊，也没有其他的意义。」 「说谎。」斯威特冷淡又笃定。 「你可以这样认为，」克莱恩，「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和你发展伴侣关系的打算。你这样找过来，对我，对我的船员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还是之前那句话，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会尽我所能帮你，除此之外，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样的话对斯威特来说称得上是羞辱了。 事已至此，克莱恩也只好继续，把海螺往前递出：「海螺很漂亮，也很神奇，送给人鱼或者其他人类都可以，一定有人愿意倾听你的心意，放在我这里永远不见天日太浪费了。」 斯威特还是不接，盯着克莱恩，「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 「那很遗憾，我也从来不收不该要的东西。」 克莱恩狠狠心，走到船舷边，掌心往下展开，藏青色的海螺滚落下去，掉进了漆黑的海水里。 海浪翻滚了一下，珍珠号随之晃动片刻，很快趋于平稳，被扔进海水里的海螺便被一股水流托起来，丝带一样柔和地探到克莱恩面前。 「……」 克莱恩盯着在月光和海水映衬下，反射着月白色泽的海螺，握在栏杆上的手逐渐收紧，嘴里发苦，转头问：「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斯威特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 原来还不够。 那还要他说什么？ 他再扔一次海螺，然后斯威特再捡回来？ 他们是在玩什么你抛我接的游戏吗？ 克莱恩难以理解，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像七年前一样，心平气和地结束不该有的感情不好吗？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忘掉和梅菲黛丝相处的那一个多月，回归原本的生活，但是斯威特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扰乱他，动摇他。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埋在心底一直被忽略的情绪一再发酵。 克莱恩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第128页 他真正生气时既不会气急败坏地吼叫，也不会青筋凸起面目狰狞，相反的，会任凭怒气在身体里沸腾，面上却越来越冷，仿佛戴上了一张厚实的面具。 「斯威特。」他很少直接喊斯威特的名字，因此斯威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语气平缓，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眼神中透着困惑与不解：「我对你来说，是宠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我跪下（咣叽—— ps：最近看评论，我必须得说我这文名起得可真好，这谁看了不想点进来看看作者到底炖的什么鱼头人？ 第104章 结束 「不然我想不出, 如果你怎么能忽略我到这个地步。」 翻滚着的火气逆流上来，在胸口处席捲而来, 碾碎了先前想要体面收场的想法。 克莱恩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斯威特的说话，冷漠中夹杂着淡淡的讽刺。 转过身，不再躲避斯威特的目光。 怒意沸腾的时候，克莱恩仍有一部分理智在运作着。 大约是仅剩的理智的部分认为这场面太过幼稚、无稽，他轻嗤了一下，说：「所以，七年前，我被你拒绝，被你的朋友羞辱，就该尽快整理情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现在你一时兴起地追求我, 我就只能逢迎, 是吗？」 「我没这样想过，也从来没拒绝过你。」 「……」 好吧, 就当是他说的那样。 克莱恩不愿意再就这些问题争辩。 在他看来, 迴避不喜欢的人没有做错什么。 七年前，或许因为一时激愤有过抱怨, 但事后清醒过来，就知道没有立场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将所有的错误、难堪的源头都归结于自作自受, 并以此规束警戒自己, 将尊严打碎几次才重组起来, 放下那段过往。 现在斯威特突然出现, 告诉他曾经的自我折磨是一场误会, 只因为当年他一时没能察觉自己的心意。 不仅动摇了他的现在, 还否定了塑成现在的他的过去。 他怎、么、能？ 「——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傲慢吗？」克莱恩费解, 「自作主张地出现，居高临下地追求，在你心里，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斯威特知道事情在脱离掌控。 他今晚来找克莱恩，是出于想念，却没想到事态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无法阻止，只能认真回答：「……不是。」 「哦，」克莱恩哂笑，「原来不是。」 那斯威特的心思还真像当年对他的喜欢一样，藏得太深，世界上无人能洞察。 这场对话的充斥着荒谬感。 因为太过可笑，他甚至开始追溯起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 ——是在「南国味道」，因为胡克。 不，严格来说，最近两次大动干戈都是因为斯威特。 原来人会在同一个地方反覆摔倒。 这让克莱恩觉得自己七年间没什么长进。 本就被荒谬感稀释的火气，被涌现出来的自嘲熄灭了。 也因此，他能更加理智、客观地判断当下的情况—— 对他来说，斯威特一直是特别的。 他总是很难说服自己，用对待其他追求者的方式对待斯威特，可是真到这一步时，又觉得没什么，或许早该这样。 「那么，」克莱恩故意用恶劣的方式解读斯威特，「你觉得我的想法不重要，所以你才随心所欲，是吗？」 斯威特俊美的眉目倏地内敛压下，看得出来，克莱恩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在对方气头上针锋相对地解释，抿了下嘴唇，说：「不是。」顿了顿，「让你有这样的感受，我很抱歉。」 「……」 这种全然倒伏的态度，让克莱恩无法冷硬下去。 胸腔中腾然升起了烦躁，恼火、纠结、恻隐……种种情绪波浪一样交错着拱到顶峰，跌落而下。 他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此刻，与斯威特说这些。 斯威特怎么看待他，他是不是宠物，没有意义。 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他只是想解决麻烦，不想争辩对错，更没有践踏别人的念头。 尤其对方还是斯威特这样的天之骄子。 他不是那种张扬的，喜欢在珍珠上刻下印记，昭示自己存在感的人。 他无法从斯威特的道歉中获取快感，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做过分的事。 一切都在这里圆满结束就可以了。 那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温柔的水流还托举着那枚海螺，在栏杆上方缓慢地游动。 他感到疲倦，同时也有些抱歉——斯威特来找他，作为朋友，他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开心的。 只不过……斯威特上一次在海螺里说，让他等他回来，他做不到。 温莎海域之外，还有整片神秘的海域等待他征服探索。 梅菲黛丝的消失让他明白，那样温柔而又美好的场景只能存在于梦境与想像里，他已经不会停下步伐，再等任何人了。 克莱恩伸手拿过海螺，随着心下的起起伏伏，在手心里调转了几次，又放回水柱上。 短短时间里，他从恼火到愤怒，再到愤怒平息，心软下来，现在已然心平气和。 第129页 这时做出的决定不会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你扔了我的手鍊，我也扔了你的海螺，就这样，两清了吧。」 停顿片刻，发现再没有可说的，便朝斯威特点头示意，越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打开通往舱室的门时，克莱恩看到了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娜塔。 这位置恰好看不到外面，也听不到外面的谈话，她好像是特意守在这里，不让其他船员过来。 「聊完了？」娜塔问。 「嗯。」 娜塔点点头，转头打着呵欠，手伸到半空挥了一下，「睡觉去了。」 克莱恩看着她的背影，余光瞥了眼门外，收回视线，走下楼梯时没有留恋。 他有这些同伴，足够了。 没人知道斯威特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早上，众人来到甲板上时，甲板干干净净，一丝水汽也无。 或许是感觉到那晚的气氛不太正常，所有船员不约而同地避过了这个话题，好像前一晚没有任何人造访。 只有伊诺一晚上连做了几个噩梦，吃早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挨到克莱恩身边问斯威特的去向。 旁边一群人支着耳朵听，克莱恩认为应当给他们一个交待，只说斯威特是有事找他，解决完就回去了。 「什么事？」伊诺追问。 克莱恩言简意赅：「你不需要知道。」 伊诺：「……」 从他在海螺里听到的那些留言来看，这事起码和感情有关。 小少爷每天无所事事，很想听听原委，奈何克莱恩不想说。 他刚闯过一次祸，正是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只得悻悻地闭嘴了。 * 珍珠号从帕洛依港出发时，运载了许多阿弗尔王国特有的物产。 每途径一个国家，珍珠号都会停留几天，把船上的货物卖一卖，顺便补给一下物资。 船第三次靠港时，克莱恩翻了翻航海日历，对娜塔说：「我们这次的靠港时间，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十几天。」 海上航行难免会有些误差，有时遇到暴风雨，或者在某处多停了几天，航行期就会被拉长，相反的，如果一路顺风，採买贩卖物资顺利，航程便会缩短。 十几天还在误差范围之内。 娜塔不以为意，两手悠闲地枕在脑后说：「提前很正常吧，我们这一路都很顺啊。」 确实，这一路运气出奇地好，就没见到一个阴雨天。 每天风都把船帆鼓满，珍珠号又有内置的魔法驱动的引擎，双重动力下，船速要比平时快上许多。 或许真是天气的原因吧，克莱恩压下怪异的预感，没再多想，在日历当天的那一页上画下了靠港的标记。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月，珍珠号的航程顺利得过头了。 海上天气一向多变，这次却一连几个月的晴天顺风，珍珠号足足比预计的早了一个多月，就抵达了图斯特王国。 就连船上最迟钝的船员都会感嘆：出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邪门的天气。 这下娜塔也不悠哉了，和几个船员在一边嘀咕，时不时看克莱恩一眼，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我记得，人鱼能操纵海上天气来着，是吧？」 克莱恩：「……」这么大声，何必躲着他呢？ 他心里有数，只当做没听到，指挥船员去码头招揽工人，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去，同时叮嘱伊诺，让他不要擅自下船乱跑。 珍珠号起航的消息早就经由陆路传到了图斯特王国，船靠港前几天，就被天空精灵观察到，才一靠岸，曾经和珍珠号有过交集的商人、朋友闻风而来。 一整船的货物从靠港到晚上，便被预定一空，码头上工人来回走动，时不时发出些吆喝声。 克莱恩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了朝码头走来的黑夜精灵，跟娜塔打了个招唿，下船去见他的老朋友。 精灵多留长髮，黑夜精灵肤色白皙，瞳仁漆黑，眉目狭长而锋利，穿一身黑色的精灵官专属的复杂服饰，由内而外，散发着黑夜一般沉静肃杀的气息。 见克莱恩走来，他停下脚步，浓黑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说道：「好久不见。」 伊诺一心想去仙踪森林找康拉德，但克莱恩不允许他单独行动。 他在港口绕着娜塔焦虑地来迴转圈，娜塔被他转得头晕，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固定在身前。 他的视线方向正对着克莱恩和那个黑夜精灵，好奇地问：「克莱恩在和谁说话？」 娜塔说：「他的追求者。」 「追求者？！」伊诺刷地转头。 娜塔捂住耳朵啧了一声，「你喊什么？」 伊诺追问：「你是说，那个精灵，在追求克莱恩？」 「啊，」娜塔莫名其妙，「难道追求者还有别的解释？」 伊诺：「可是，精灵不是不会和人类相爱吗？」当初康拉德就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了他。 克莱恩也不是人类啊。娜塔心说。 克莱恩是人鱼混血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娜塔也没想帮他广而告之，敷衍地说：「谁知道，凡事都有例外吧。」 例外吗？ 伊诺瞪圆了眼睛看着远处和精灵谈笑的克莱恩，暗下决心：他也要成为康拉德的例外才行。 黑夜精灵不太喜欢在白天出来走动，克莱恩清楚他的习性，短暂地聊了两句，便和他告别，返回港口。 第130页 娜塔问：「斐瑞斯说什么？」 斐瑞斯是黑夜精灵的名字，克莱恩说：「寒暄一下，邀请我们参加两天后的玫瑰节。」 伊诺原本还在出神，闻声仰头问：「玫瑰节是什么？」 娜塔耸肩：「很明显，是图斯特的一个节日。」 伊诺：「……」 眼见他表情变得扭曲，娜塔伸手在他头上按了一下，把他炸起来的毛按下去，好好回答：「是图斯特从德尼亚王国引进的节日，为期三天，这三天王城里每天都有乐队不分昼夜地在中央广场上奏乐，未婚的男女们可以通过挑选舞伴的方式进行约会，王宫里也会在全国范围内随机挑选一些适龄男女举办宴会，总之，就是一个让人谈恋爱的节日，跟你没什么关系。」 伊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节日，注意力被吸走，「那，怎么挑选舞伴？」 「随便挑咯，如果有哪个精灵或者人类连续几天选择同一个舞伴，就代表这两个人互相爱慕，舞会结束，会尝试进一步交往。」 「精灵也会参加吗？」 「当然。第一届玫瑰节就是图斯特王国的罗伊王子，为他的精灵爱人举办的。」娜塔「哦」了一声，「现在应该说是罗伊陛下了。」 克莱恩一眼就能看出伊诺在想什么，对他说：「图斯特王国和仙踪森林面积辽阔，凭你自己，想找到康拉德等于大海捞针。」 伊诺眼中雀跃的神采陡然暗下去。 克莱恩安慰道：「我刚才拜託斐瑞斯帮你打听他的消息了，你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地等着就可以。」 伊诺：「……那仙踪森林？」 克莱恩：「我会找时间带你去的。」 想尽快见到康拉德，这是最快的方式，伊诺忍住焦灼，答应了。 图斯特王国是这次航程的倒数第二站，也是很重要的一站。 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除了巩固上一次建立起的贸易关系之外，还要尽量收集下个国家的信息，以便登陆。 克莱恩从船上下来，连着连天在大使的陪同下，到当地的商业街查看货物，还会被贵族邀请参加一些集会。 第三天，图斯特的玫瑰节如期而至。 考察图斯特习俗的时候，克莱恩特意了解过——玫瑰节源自德尼亚王国的玫瑰舞会，一经引进，立即成了除精灵节之外，最受欢迎的节日。 玫瑰节当天，整个图斯特王城都被一种玫红色的气息笼罩住，音乐缭绕在每一个角落缭绕。 年轻的男女们穿上漂亮的礼服出现在大街小巷，蓝色长髮的天空精灵坐在高塔上轻灵地歌唱。 难得在异国遇上这样盛大的节日，克莱恩给手下的船员放了三天假，每天只留三个人在珍珠号上守夜，守夜人每天轮换，确保每个人都能赶上这趟热闹。 而他本人，拿到了王宫舞会的邀请函，邀请函上允许他带一位舞伴参加。 他对舞会不感兴趣，想把邀请函让给娜塔和派屈克。 娜塔嫌弃地拒绝：「我可受不了那么高端拘束的场合。我们要去中心广场看精灵戏剧，还要去命运精灵的占卜屋，行程排得满着呢！走开走开！」 克莱恩：「……」 斐瑞斯特地给他的邀请函，总不能浪费，想到伊诺最近因为康拉德的事茶饭不思，便提议由他带伊诺去王宫参加舞会。 伊诺本性喜欢热闹，在阿弗尔王国时常年活跃在社交界，只是他现在满心都是康拉德和仙踪森林，接到邀请十分犹豫，扭捏地说：「我、我来这里是要找康拉德，去舞会的话，他知道了会不会不开心？」 「以你和你父亲的描述来看，那位精灵阁下没有这么小气。」 「……」 伊诺还有迟疑，克莱恩告诉他，晚上黑夜精灵官斐瑞斯也会出现在舞会上，说不定会带来康拉德的消息，他才一扫郁郁寡欢的模样，兴高采烈地装扮起自己来。 刚上船时，伊诺的侍从往珍珠号上运了好几箱他的私人物品，其中就包括几箱子的华丽服饰，起初他还每天换上一件，待得久了，什么都要自己打理，他便学会了一切从简，那几箱衣服都被塞到了床底下，这下终于有了用武之处。 伊诺翻箱倒柜，时隔几个月，又变回了当初刚登船时的小少爷，当晚和克莱恩一起坐上了前往王宫的马车。 到底年纪小，他在马车里听到动人的音乐，忍不住打开窗子往外看，王城里人头攒动，街道上到处是长相类似的黑髮男人与金髮精灵的组合。 「图斯特王国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像？」伊诺纳闷。 克莱恩朝窗外看去，说：「那是面具。」 「面具？」 克莱恩解释说：「玫瑰节当天，大部分人类和精灵都会做一些装扮，以增加……」情趣。 这都是他上次来到图斯特时，从斐瑞斯那里听来的。 比起遥远的阿弗尔王国，图斯特王国与仙踪森林隔了一片平原，自从七八年前，罗伊王子继承王位后，开放了许多对精灵的限制。 精灵们来到了王城，带来了无数神奇的商品，这其中就包括玫瑰节的宠儿——魔法树脂面具和变装假髮。 有了这两样东西辅助，任意人类都可以变成美丽的精灵。 克莱恩挑伊诺能听的东西说：「图斯特的罗伊陛下有一半黑夜精灵的血统，他的伴侣是仙踪森林的光精灵溪泉，他们在第一届玫瑰节确定了关系，很多年过去，感情依旧很好，所以，参与玫瑰节的人类和精灵很喜欢和伴侣一起扮成他们的模样，大概，是想要一个好兆头吧。」 第131页 伊诺望着窗外，目不暇接，不知道联想到了哪里，没一会儿脸红扑扑的，「哦」了一声。 克莱恩：「……」 马车在王宫停下，红色的地毯从王宫门口的台阶一路扑到了宴会厅。 王宫外停满了豪华的马车，负责接待的侍女见一辆马车驶来，忙上前打开车门，从克莱恩手里接过邀请函，看过之后说了一声「稍等」，两手在小腹前交握，小跑朝着红毯尽头跑去。 没一会儿，图斯特王宫的首席精灵官尼娜，亲自出来接克莱恩和伊诺。 尼娜是一位蓝发的女性天空精灵，性格温柔，常年弯着笑眼，克莱恩上次来图斯特王宫与他见过几面，两人打过招唿，一起踏入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宽敞开阔，吊顶很高，一盏巨大的吊灯从天花板垂到大厅郑重，灯光闪耀，将整间屋子映得光华璀璨。 宫廷乐团坐在数根巨柱和墙边隔出的空地里，演奏着优美舒缓的曲子，人类与精灵在光可照人的地面上翩翩起舞，饶是见惯了奢华场面的伊诺，都被眼前烈火烹油一样的气氛震得愣了一瞬。 踏进宴会厅的第一眼，克莱恩就看到了二楼「梅菲黛丝」的背影。 她和年轻的罗伊陛下相对而立，手执酒杯交谈着，眼皮一撩，朝楼下望来，短暂地和克莱恩视线相交后，移开了视线。 一位身穿白色精灵长袍，留着及臀金髮、外表纯真又美丽的精灵在罗伊身边东张西望，趁着罗伊不注意，后退半步，从经过的侍从的托盘里端起了一个银质的酒杯。 金髮精灵正要把酒杯送到嘴边，罗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就准确地捏住了精灵的手腕，笑着对「梅菲黛丝」说了什么，转过头掰开金髮精灵的手指，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金髮精灵闹了脾气，罗伊搂住他的腰把他揽到身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精灵的脸瞬间涨红，推开罗伊气恼地下楼来了。 罗伊跟着下楼，尼娜刚好带着克莱恩和伊诺迎上去，国王陛下收起面对恋人时松散调笑的神色，专属于国王的霸气便显露了出来。 罗伊涵养十足，年纪轻，不古板，上一次与这位国王打交道的经歷很令人舒心。 克莱恩示意伊诺地向罗伊行礼，大致说了下珍珠号的行程，便不再耽误他去哄自己的伴侣，很有眼力地让了路。 罗伊快步追上金髮精灵，揽住他进入舞池，金髮精灵仍在闹别扭，被亲了几下，才终于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地与伴侣跳舞。 伊诺看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周围图斯特的民众们却是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 玫瑰节有精灵官守护，不会有危险，克莱恩担心伊诺跟着自己不能放开了玩，便让他自由活动，舞会散场时回到马车上等他就可以。 伊诺支吾了半天，还是被眼前的热闹吸引，汇入觥筹交错的人群。 尼娜把克莱恩带到宴会厅就去做自己的事，克莱恩一向不喜欢跳舞，他来参加舞会，主要是见一见斐瑞斯打听康拉德的消息，顺便让伊诺放松一下。 斐瑞斯还没来，便找了个能看到门口的角落坐下等候。 没多久，就先后有几个人类和精灵关注到这个坐在角落里长相英俊，气质文雅的年轻人，上前与克莱恩搭话，并邀请他跳舞。 克莱恩一一礼貌拒绝。 宴会厅的气氛越来越火热，连带着温度也跟着攀升，他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正想去拿一杯酒，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冷清味道。 如同在温吞的水中扔进了一块冰，那味道凛冽而鲜明，让人无法忽视。 紧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一个装着蓝色酒液的玻璃酒杯递到了他面前。 杯子里的酒似乎被那只手的主人同化，由内而外散发出冰冷的醇香来。 「梅菲黛丝」，或者说斯威特，身穿着精灵们的长袍服饰，戴着图斯特王国极受欢迎的魔法面具和假髮。 那张面具以他真实的长相为基础，将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柔化，锋利感有所收敛，金色的长髮落到身后，温柔俊美的扮相让他完美融入了在场的精灵之中。 调整过的外貌大概和梅菲黛丝有□□分相似，但根据身型，不难看出他是个优秀的男性。 加之他先前在二楼与罗伊陛下交谈，一下楼，就有十几双眼睛悄悄关注着他。 时隔几个月再一次见到斯威特，对方还顶着这张脸，克莱恩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有点恍惚，更多的，大概是不自在——那晚之后，他以为斯威特不会再和他见面。 克莱恩不太想接斯威特的酒，但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场面弄得难看，他犹豫几秒，说了声「谢谢」，抬手接过酒杯，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酒里加了薄荷，入口清爽，刚好解了他刚刚被闷出来的热意。 等下还有事要谈，克莱恩没有多喝，把酒杯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 斯威特没有走开，復又把那只手端过酒杯的手伸过来，垂眼看着他，低缓地说：「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受邻国德尼亚王国的影响，图斯特王国近年来民风越来越开放，同性情侣数量急剧攀升，舞池里就有许多同性舞伴在跳舞。 克莱恩往舞池的方向瞥了瞥，不知道斯威特想干什么。 第132页 在他看来，斯威特这样高傲的人，不可能容忍上次近乎羞辱一般的拒绝。 顶着这样的容貌，又纡尊降贵地和他搭话，邀请他跳舞，如果不是在为过去补偿他，便要考虑是不是报復了。 「不好意思，」克莱恩的神情略显严肃，「我不会跳舞。」 面前的手悬停了片刻，蜷起收回。 但斯威特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克莱恩旁边的座位前，问道：「这里有人了吗？」 他明知道没有。 事实上克莱恩和罗伊在楼梯边交谈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个被柱子遮挡住的角落。 克莱恩不说话，斯威特默认空位没人，坐下来。 伊诺在人群中玩得很开心，正跟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精灵聊天。 克莱恩一边关注着他们，一边等斯威特开口——不管是补偿还是报復，总归是有事，才会来找他，他不需要猜测，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然而，五六分钟过去，身边的人安安静静，一句话没说。 克莱恩和斯威特没有组成一对，观望着的人类和精灵又开始蠢蠢欲动，向他们发出邀请。 「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 斯威特用克莱恩拒绝他的话拒绝别人。 克莱恩不由得向他投去视线，就在这时，余光看到斐瑞斯出现在宴会厅。 斐瑞斯很快在人群中捕捉到他，向他点头致意，大步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罗伊和溪泉这一对是另一篇完结文里的主cp，有兴趣的话可以戳专栏收藏看看，是篇睡前小呢~ 第105章 重启 黑夜精灵斐瑞斯自带一种能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的气质, 他像夜幕一样安稳宁静，穿过喧闹的人群时宛如一抹夜色逆流而来。 不止克莱恩, 斯威特也注意到了他。 斐瑞斯对视线极其敏感，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审视着他，视线偏移，落在了克莱恩身边那个金髮精灵身上。 不，虽然他像精灵一样俊美，但不是精灵。 斐瑞斯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知到魔法波动。 似乎……也不是人类。 他身体里有很复杂的迴路，迴路之中蕴藏着某种未知力量。 是龙族还是人鱼？ 无论他是什么，都不容小觑。 他与罗伊陛下很像，却也有所不同——两人站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大概都会自觉退开些，让出一条真空带来。 罗伊陛下的突出, 是因为从少年时期开始执政, 不自觉培养出来的霸气。 而这个男人，很难看出他经歷过什么。 比起罗伊陛下不容反抗的碾压, 他的气场矜冷、优雅、神秘, 空气一样丝丝缕缕渐次瀰漫出去。 乍一进入他的领域，或许会因为他的平易近人受宠若惊, 等到反应过来时，身心恐怕都被冰冷浸透了。 金髮男人望过来的视线很沉, 绝对称不上友善, 仿佛要把他从头到脚结构开来。 斐瑞斯从其中感知到似有若无的排斥, 心中对这份排斥的缘由有了猜测, 因此不躲不避, 回敬回去。 克莱恩没有注意到精灵与人鱼之间眼神的角力, 站起身, 斐瑞斯停到他面前，将偏移的一缕余光收回，说：「城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来晚了。」 「舞会刚开始，你来得正是时候。」 斐瑞斯笑了笑，朝克莱恩伸出手：「那作为赔罪，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克莱恩熟练地拒绝：「聊一聊可以，跳舞就算了。」 斐瑞斯习惯了克莱恩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御，不以为意，眉目柔和地抓住克莱恩的手腕，说：「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那边有你喜欢的酒，我们边喝边聊。」 克莱恩迟疑片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点面子一定要给的，于是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腕，迈开脚步，和斐瑞斯一起离开了角落。 斐瑞斯是个很善于引导、包容性很强的精灵，只要他想，就可以让所有和他交谈的人感到舒适。 除了最开始抓了一下克莱恩的手腕之外，再没做其他出格的举动，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克莱恩想听的方向。 克莱恩专注地聆听，偶尔说上几句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 和斯威特在一起时，克莱恩总是把他当成客人，礼貌有加，始终和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神色，大概只有几个月前在珍珠号上时，才表露出几丝真正的情感。 意识到这一点，斯威特心中的烦躁感直达顶峰。 望着克莱恩俊雅的笑容，他动动手，腕上一条被手鍊串起的金色鳞片滑到了手里。 鳞片边缘被打磨得圆润，修长手指的指肚重重在上面碾过，思虑良久，他起身在数道视线的瞩目之中走出宴会厅。 斯威特一走，克莱恩就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人视线消失了。 他的话音顿都没顿一下，继续说：「康拉德为什么要去布加提纳？」 布加提纳在德尼亚的东边，是这次珍珠号的终点。 从斐瑞斯那里得知康拉德在那里，他便多问了一句。 斐瑞斯说：「听说他曾经有过一位人类的学生，那位人类学生在龙族散落的典籍中看到过一种矿石，布加提纳盛产那种矿石，他在那里做起了打磨矿石的工匠，现在小有名气，很多贵族喜欢买他制作的饰品。」 第133页 这么说来，那位叫康拉德的大地精灵，对伊诺似乎也不是全无感情？ 「我已经让前往康拉德的商队带去消息，大约要一个星期才能收到回信，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斐瑞斯说道。 「很感谢你帮我打听他的下落。」 斐瑞斯：「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不是吗？」 克莱恩笑着点头，和斐瑞斯碰杯。 「刚才那个人，你们认识？」斐瑞斯喝了一口酒后，问道。 「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克莱恩话语间的犹疑，以及男人看他的眼神，绝不是邻居这么疏远的关系能定义的。 至少，那个男人对克莱恩抱有其他想法。 想到这里，斐瑞斯问道：「上次问过你的事，你改变主意了吗？」 「……？」 回想了一下，克莱恩才明白斐瑞斯所谓的「上次的事」指的是什么。 ——上一次来到图斯特王国，斐瑞斯问过他，是否愿意和他交往，在被婉拒之后，表示可以回归到朋友的位置，如果克莱恩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他。 斯威特的追求带来的冲击太大，近来在各个国家港口停留时，向克莱恩示好的人依旧不少，却没人能在他心中引起波澜，那些久远的记忆，也被他淡忘了。 经斐瑞斯提醒，克莱恩才苦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斐瑞斯沉默了一会儿——克莱恩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时，气氛明显与其他人相处时不同。 他一向有分寸，没有追问，只是说：「没关系。我们依旧是朋友。在图斯特王国停留期间，你和你的船员遇到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话是这么说，但除了帮助伊诺寻找康拉德之外，如非必要，克莱恩都不打算再麻烦斐瑞斯了。 他再度和斐瑞斯碰杯，嘴唇碰到杯沿的时有些心不在焉，微微张开，饮入一口甘醴酒液。 克莱恩没有待到最后，等到伊诺玩累了，就和斐瑞斯道别，带他离开了宴会厅。 回去的路上，伊诺兴致勃勃地向克莱恩炫耀他新交到的朋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克莱恩靠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知道，伊诺常常通过吵闹和哭叫发泄紧张。 渐渐的，伊诺的话变得不那么密集，他吞了下口水，两只手绞在一起，不住摩挲，问道：「那个，你……康拉德有消息了吗？」 克莱恩这才有条不紊地把从斐瑞斯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伊诺。 当伊诺得知康拉德在布加提纳做矿石工匠时，怔了半晌，眼眶倏地变红，怕克莱恩嘲笑他，狼狈地把脸转向车壁，吸着鼻子，恶声恶气地说：「他不是说那种石头很丑吗！」 克莱恩笑了笑，没有戳破。 直到马车停到他们落榻的酒店，伊诺除了偶尔吸吸鼻子之外，都没再说话，和他刚才吵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上楼梯时，伊诺小声说了句：「谢谢。」 克莱恩：「不用。这几天老老实实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伊诺：「……」还会不会说人话！ 伊诺一声不吭，跟着克莱恩上楼。 他的房间在克莱恩房间对面，一进入二楼的走廊，便看到一个金髮男人靠在墙边。 男人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用手揉着额角，听到声音收回手，转头望过来。 他身型很高，穿着精灵服饰，眼睛湛蓝，清透冰凉。 伊诺觉得眼熟，在脑海里搜寻，某天夜里悬在海面上的「巨蛇」从眼前一闪，他顿时如遭雷击，刷地转头看向克莱恩。 克莱恩在看到男人时脚步停顿了半秒，随后若无其事地催促他：「快点回去休息。」 想起上次，伊诺心有余悸，巴不得快点躲进房间，一下一下挪到另一侧，以克莱恩的身体为遮挡，贴墙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门钻进去，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砰的把门关上了。 斯威特扫了眼刚关上的房门，收回长腿站直，面向克莱恩，说：「我以为你会回来很晚。」 「……」 克莱恩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想了想，收回手，问：「你有什么事吗？」 「有件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舞会上人太多，担心你会觉得不方便。」 斯威特说着，从手腕上解下一串手鍊。 手鍊的样式和七年前他送给斯威特那串很像，只不过最中间的珍珠换成了一块圆形的金色鳞片。 鳞片的来源自然不必说了。 「戴上这个，以后在海上，不会有海族敢靠近。」斯威特想要握住克莱恩的手腕帮他戴上。 克莱恩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侧身躲过，礼貌道：「谢谢，但我不戴这些东西，你送给别人吧。」 「……」 「还有别的事吗？」 「……」 克莱恩索性不再问，按下门把手就要把门推开，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冷雾的气息包裹而来。 斯威特把手鍊塞进克莱恩的口袋里，克莱恩蓦地转身，抽出手，眉目冷凝地看着他，正要把那串手鍊掏出来还回去，就听斯威特垂着眼眸说：「我会重新追求你。」 「……？」 「用你能接受的方式。」 「……」克莱恩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复杂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已经结束了。」 第134页 「我不想结束。」 「这好像不是你能单方面改变的。」 「你一样不能。」 「……」 「克莱恩，」斯威特低低叫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又缱绻。 他缓缓靠近，宽阔的肩膀笼上来，冷霜气息扑面而来，将空气挤压到旁边。 克莱恩不由得屏住唿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到了门上。 下一秒，便听到咔哒一声，背后的门板突然往后撤开，他差点失去平衡。 好在斯威特快速扶住了他的胳膊，等他站稳就立即放开，低声说：「晚安。」然后退到走廊上，暧昧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克莱恩内心纷乱，欲言又止：「……」 像上次那样借着愤怒发泄情绪已经是他的极限，面对斯威特，他想不出更刻薄的话了。 如斯威特所说，他们都不能单方面改变对方的想法。 他控制不了别人，却能控制自己的心意。 如果斯威特一定要追求他，他要做的就是拒绝，一直到，到斯威特放弃为止。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维持表面的和平，克莱恩干脆无视他的问候，退后一步进入房间，从里面关上门，近乎冷酷地截断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占卜 第二天克莱恩没什么事, 吃早饭的时候，决定带伊诺去逛一逛仙踪森林。 要去康拉德的故乡, 伊诺雀跃不已，一定要盛装拜会，蹿回楼上去换衣服。 克莱恩在楼下等了很久，不见伊诺下来，便上楼去催促，谁知恰好看到斯威特从他隔壁的房间出来。 视线对上，不等他问，斯威特便说道：「我住这里。」 「……」看到了。 克莱恩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接着就无视了斯威特，敲响伊诺的门。 伊诺在里面喊了几声「马上」, 却足足让克莱恩在外面等了五六分钟。 出来时还想和克莱恩显摆, 得意地问：「怎么——」样字没吐出来，就看到了斯威特, 刷地贴到克莱恩身侧, 一脸惊恐地沖他挤挤眼睛：他怎么在这？ 「……」看来他之前的恐吓太到位了。 时隔这么久，伊诺看到斯威特还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克莱恩无视他的眼神信号, 问：「换好了？」 伊诺缩得鹌鹑似的点点头。 「那就走吧。」克莱恩只当走廊上的斯威特是透明人，率先朝楼梯口走去。 伊诺从他对斯威特刻意的忽视中咂么出点什么, 但不敢问, 默默跟上。 跟了没两步, 克莱恩突然停住, 在他茫然的视线中折返回去, 停到斯威特面前, 掏出一串手鍊递过去, 说：「昨天忘了还你。」 斯威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掌心的手鍊上，没有接。 克莱恩不再与他做口头推拉，直接把手鍊放到他衬衫胸前的口袋，退后一步，干脆利落地转身，叫上发愣的伊诺离开了酒店。 昨天他回房间之后绝对发生了什么！ 伊诺觑着克莱恩的脸色，想问又不敢问，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一栋灰色的高大建筑前。 「？」伊诺，「这是哪里？」 克莱恩声音淡淡：「精灵使馆。」 「不是要去仙踪森林吗？来这里干什么？」 「跟我走就可以，问题不要那么多。」 伊诺：「……」 他大概能感觉到克莱恩在见到斯威特之后，兴致就不是很高。 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没有再就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追问不停。 进了精灵使馆，听了花精灵的讲解才知道：原来人类想要进入仙踪森林，需要提前申请。 要在表格上填好去仙踪森林的原因和逗留时间，将申请表递交到图斯特王城的精灵使馆，交由精灵外交官审核，审核通过才能放行。 外乡人则比本地人多一道手续，不仅要填申请表，还有需要有一位本地的精灵官做担保。 克莱恩认识两位精灵官，分别是尼娜和斐瑞斯。 寻找康拉德的事已经拜託过斐瑞斯一次，这一次他打算请尼娜帮忙。 但斐瑞斯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自己不喜欢在白天出来，派了手下的风精灵带来他的担保信。 精灵外交官检查过担保信下方留下的魔法波动，痛快地给他们开了两张通行证。 克莱恩和伊诺凭藉通行证在精灵使馆租借了一只三头鸟，由那位风精灵帮忙操纵。 三头鸟的速度很快，只花几分钟就在风驰电掣中飞跃了平原，抵达仙踪森林。 仙踪森里的入口是一条小径，曲径通幽，一眼望去青绿流淌，巨树几乎遮蔽天空，枝蔓勾连着坠下来，在横生的支干下挂出一个个天然的鞦韆。 空气如同翻涌的雪浪，沁人肺腑，清新非常。 沿路进去，石头都被淡淡的水汽铺成深色，远远听见泉水流动的潺潺声，即便是身体里没有魔法迴路的人类，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沛的各种元素，整片森林生机盎然，宛如仙境。 「喔——」伊诺从三头鸟背上下来，望着眼前的景象，两眼冒绿光，忍不住赞嘆。 这里就是康拉德的故乡吗？ 克莱恩任由他发了半天呆，才催促他进入小径。 踏进森林结界的下一秒，小路前方巨树垂下来的藤蔓忽然流动起来，垂到地上不断堆积，变成了一个树精灵。 第135页 树精灵看过他们的通行证，露出友善的笑容，「原来是从阿弗尔王国来的客人，今天就由我来做你们的嚮导吧。」 树精灵热情好客，引领着他们朝小径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头顶树冠时不时响动一下，似乎是有精灵在树冠之间移动跟随，路边的巨石在他们通过之后跳起来悄悄跟在后面。 上一次来图斯特王国的时候，某天晚上，克莱恩在斐瑞斯的陪伴下来过一次仙踪森林，对此并不觉得惊奇。 伊诺却是却对什么都好奇，听到身后的响声，眼珠滑到眼尾，往后瞥着，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树精灵亲切地问。 这可难倒了伊诺，他对仙踪森林一无所知，求助地看向克莱恩。 克莱恩回忆上次斐瑞斯带他参观的路线，提出自己的建议：「森林里有一处清泉，是晨曦与泉水的精灵诞生的地方。」 树精灵称赞道：「您对仙踪森林很了解！那是整个仙踪森林中最纯净的一片泉水，只消在岸边坐上一会儿，心中的任何烦恼都会被荡涤一空。」 克莱恩谦逊道：「谈不上了解，只是去年来过一次。」 树精灵：「冒昧问一下，您去年是什么时候来的？」 克莱恩：「具体日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去年的八月。」 树精灵托着长音「哦——」了一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您上次来的时候，她刚好去了北方的沃克沃斯山脉，帮那里的龙王占卜。前不久她回来了，现在就在绿藤城堡里，我想，她一定很乐意接待你们。」 伊诺好奇：「他是谁？」 「多丽丝，」树精灵与有荣焉，「既大精灵长之后，仙踪、雾隐两大森林里，唯一的命运精灵！」 伊诺和克莱恩都没听说过这位命运精灵的名字。 「唔，」树精灵摸了摸下巴，「你们是来自远方的朋友，可能对她不太了解，或许……你们听说过灭世预言吗？」 伊诺一惊：「灭世？！」 树精灵见惯了人类听说预言时的反应，微微一笑，话语间轻巧流畅，时不时还打趣一下，将这段涉及了罗伊、溪泉、仙踪雾隐两大森林，以及北方龙族的灭世故事娓娓道来。 ——仙踪森林的上一任命运精灵化归自然之前，曾预言图斯特王国将诞生一个灭世者，灭世者和恶龙会让整个大陆陷入大火之中。所有种族都将在这场灾难中灭亡，只有世界上最纯净的精灵能化解这场浩劫。 「昨天那个罗伊陛下，就是灭世者？」伊诺难以置信。 克莱恩也很意外，这样看来，预言中最纯净的精灵，就是罗伊现在的爱侣了。 没想到他们还有过这样一段惊险的经歷。 世界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差点毁灭，伊诺心有余悸，但世界现在还是好好的。 所以他很快就被「灭世预言」中的后两个字吸引，追问：「命运精灵可以预言吗？」 「当然。命运精灵可以预见事情最有可能的走向，以此作为参考的话，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啊，那，那……」伊诺脸上泛红。 树精灵愉悦地说：「命运精灵的占卜，也可以为前路不明的爱情指名方向哦。」 克莱恩仿佛看到空气中有一把虚无的箭，正中伊诺的心脏，一路上他都是一幅既忐忑又期待的样子。 树精灵见状，十分贴心地把第一目的地改为了绿藤城堡。 「……」 这小傢伙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 绿藤城堡矗立在仙踪森林深处，外表黑漆漆的，名叫「绿藤」，大概是因为周围的树木上缠满了葱郁的藤蔓。 树精灵领着克莱恩和伊诺来到城堡的大门前，大门自动向两边打开，一卷猩红的地毯自楼梯的拐角处跳出，平躺在入口处，顺滑地展开，一路铺到了台阶上，仿佛在迎接他们上楼。 树精灵停在门口，笑着说：「多丽丝已经知道你们来了，我就送到这里，你们上去吧。」 克莱恩向树精灵道谢，和伊诺一起踩着地毯上楼。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门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茶几沙发和大书架。 茶几上放着一个人头大小的水晶球，一位带着巫师帽的红髮精灵正站在书架边挑选书籍。 当克莱恩和伊诺出现在门口时，红髮精灵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来。 她的帽檐压得很低，额前的红髮挡住了大半的眉眼，只能看到尖削的下颏，笑着对克莱恩说：「你就是溪泉说过的，来自西方的船长吧？」 克莱恩以阿弗尔王国的礼仪，向红髮精灵行礼：「你好，我是来自阿弗尔王国的克莱恩，珍珠号的船长。」 红髮精灵点点头，转向伊诺：「你呢，小傢伙？」 伊诺的注意力完全被水晶球吸引了，这东西常出现在各种话本里，乍被点到，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家族。 他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红髮精灵的眼睛，红髮精灵抱着书，舞蹈一般转到了茶几前，行云流水地拉着裙摆屈膝—— 「我是命运精灵多丽丝，这个水晶球是我的老搭档，原谅我没有给它起过名字，我代它向你们问好。」 说着她朝茶几招招手，水晶球便浮起来，慢悠悠地飘到她的怀里。 第136页 她弯起嘴角，爽快地说道：「通常人们来拜访我，都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预言。相信你们也不例外，」她说道，「来吧，远方的朋友，我愿意赠予你们启示！」 几分钟后，克莱恩坐在绿藤城堡二楼房间的沙发上，端着一杯红茶，一边喝茶，一边等待伊诺的占卜结果。 伊诺的手贴在水晶球上，按照多丽丝的指示闭上眼睛冥想。 多丽丝的双手拢住水晶球，掌心之间和水晶球的表面似乎存在某种感应，不多时，剔透的水晶球慢慢变得浑浊，像是有人将一滴牛奶滴在澄澈的水中。 乳白色散开，烟浪一样在水晶球内部翻滚攒聚，渐渐形成某一幅图案。 多丽丝的头偏了一下，像是一个耳朵灵敏的人在黑暗的环境中听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水晶球里的变换的画面，长吁了一口气，说：「好了。」 伊诺闻言睁开眼，收回手看向水晶球，惴惴不安地问：「看出什么了吗？」 多丽丝面色并不轻松，想了想，说：「占卜的结果并不理想。」 满腔的期待被一盆冷水浇熄，麻意从头顶灌下来，伊诺僵硬地问：「是、是什么？」 命运精灵不会说谎，多丽丝说道：「你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阻碍，对方对你们的关系存在顾虑。嗯……未来，如果你要走下去，即将面对一条布满荆棘的崎岖道路。」 一语中的。 康拉德就是因为他年纪小，还只是人类，才会一再拒绝他。 伊诺心中涌上一股酸意，「我，我知道了。」 多丽丝安慰道：「不必为一时的结果难过。占卜只显示最有可能的未来，『可能』意味着还有机会改变。世界上最不可能的情侣，现在在图斯特王城里过得很美满呢。」 挡在康拉德和自己面前的障碍是实实在在的，多丽丝所说的另一种难以企及，起不到多大的安慰作用。 伊诺唔了一声，站起来回到克莱恩身边，心思飘远了。 命运精灵只负责降下启示，至于怎么选择，是当事人自己的事。 多丽丝没有过多劝抚，转向克莱恩：「那么你呢？你想知道什么呢？」 克莱恩低头看着茶杯里暖棕色的红茶，摇头：「我没有想知道的。」 多丽丝：「没有人无欲无求。」 「……」 多丽丝：「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命运感，就当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吧。」 克莱恩思索片刻，放下茶杯，走到多丽丝对面的沙发坐下，伸出手问：「像刚才那样就可以吗？」 多丽丝点头，动作中泄露出几分迫不及待。 克莱恩轻轻把手贴在水晶球上，水晶球表面凉滑，一贴上去，便有一股吸力吸引他掌心贴得更实。 水晶球里浑浊的雾气旋转着，克莱恩体内仿佛有什么与之唿应。 他在玄妙的感觉中闭上眼睛，放空了大脑。 黑暗中出现了第一个画面，一条线延伸向无尽深处，随着这条线的牵引，二十四年时光纷至沓来—— 他看到自己在帕洛依港长大，和爷爷一起生活，陆续遇到了迪克、丽莎，同他们在学校分别后，自己坐上了迪克家的渔船，出海打渔。 然后，他看到了钢琴、斯威特，看到了奥莱里公国的海岸与金色的鱼尾，最后巨大的珍珠号在浪头上跃起，重重落到海面上，激起了无数浪花泡沫，娜塔、派屈克还有博比几个人围坐在甲板上打牌。 远处有海鸟鸣叫，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船上的人站起来看到了海岸，喊着克莱恩过来。 原来是岸上有一个小屋，屋里亮着灯，一个金髮的少女坐在沙发上看书，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窥探，抬起头来，蓦地和克莱恩对上了视线。 …… 克莱恩一震，唿吸急促，勐地睁开眼，不期然对上了多丽丝那双弯成月牙状的红色眼眸。 「……」 他敛下眉目，收回手平復下唿吸。 多丽丝捧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不问吗？」 克莱恩：「……」 他不知道刚刚看到的画面是否有意义，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你真是个神奇的人，」多丽丝语调欢快，「我藉助你的命运看到了东方秘域，过去的苦难铸就了你高尚的品格和坚毅的精神，总有一天，你的堡垒会带你抵达那里。」 克莱恩心中微动——堡垒？是指珍珠号吗？ 这时，多丽丝继续说道：「我看到你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强大而又温柔的伴侣，你会有一个幸福而又自由的大家庭，真是令人羡慕呢！」 海边小屋里那双望过来的眼眸让克莱恩心里一紧，他屈起搭在腿上的手指，眼神闪了闪，克制地说：「感谢您的占卜。」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多，」多丽丝摆手，意犹未尽，「他离你很近，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用了。」 「为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吗？」 克莱恩：「……」 他之前拒绝多丽丝的占卜，就是因为占卜的结果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占卜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不会因此而动摇；结果喜人，他也不会因此松懈。 就比如，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终将踏足东方大陆的这件事。 从多丽丝那里得到同样的答案，也只是让他变得更加坚定一些罢了。 第137页 他不感谢过去的苦难，无论他是否从苦难中磨砺出了优秀的品格，不厌恶从苦难中新生的自己，也不笃信「有很大可能性」的未来。 他只相信一件事——想要摘下远处树上的果子，需要当下的他，脚踏实地地走过去。 他未必会摘到最大最红的那一颗，究竟如何，取决于未来的他的选择。 克莱恩不问多丽丝，是因为，他不觉得未来的他，会选择和那个人走到一起。 第107章 生意 娜塔和派屈克从图斯特王城的中心广场散步走回珍珠号。 晚风伴着音乐掠过耳畔, 舒适宜人。 离珍珠号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船身轮廓。 派屈克正要趁此机会, 把维持了许久的暧昧进阶到确定关系，心中酝酿着说辞，就在这时，余光瞥到甲板上站着一个人。 船上有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只是惊鸿一瞥，他就能判定，那个人不是珍珠号上的船员。 于是旖旎的心思瞬间让位，他机警地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娜塔顺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怔，不再慢吞吞地享受夜色了, 二话不说, 大步跑过去。 船上的人原本背靠着岸边，转头时, 一缕暗金划过, 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娜塔眨了眨眼，脚步慢下来, 仔细辨认了一下，诧异道：「……斯威特？」 派屈克起初没认出来, 在娜塔的提醒下仔细观瞧, 越看越像, 可不就是斯威特。 不由得扼腕：大晚上的, 一个人鱼不在水里待着, 跑到他们船上来干什么？白白浪费了他表白的大好机会！哎！ 娜塔在疑惑中登上珍珠号, 盯着他在甲板上绕了大半圈, 找了个距离十几米的位置停下，打量着他。 在此之前，娜塔已经见过斯威特很多次。 只不过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没机会细看。 说起来，知道斯威特和梅菲黛丝是一个人的时候，她凌乱了好一会儿，毕竟她和梅菲黛丝在克莱恩家里有过几段不为人知的交流，交流的内容嘛…… 她那时把梅菲黛丝当成了一个想要留在克莱恩家里，享受克莱恩的照顾又不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故意搞暧昧吊着他的心机美人。 但是事实好像和她的推测正相反。 上次斯威特突然出现在珍珠号上的情景，似乎……是他在追着克莱恩跑。 所以他来这里是来找克莱恩的？ 克莱恩知道吗？ 短短几秒，娜塔脑子里把追求过克莱恩的人或精灵过了一遍。 从身高体型出身长相性格多个方面考虑，筛了又筛，最后进入决赛圈的有三个，分别是丽莎、斯威特和斐瑞斯。 丽莎不用说了，和克莱恩，互相知根知底，人漂亮性格好，和她也很聊得来，如果是她选，她一定首选丽莎。 但克莱恩好像只把丽莎当朋友。 斐瑞斯各方面都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佼佼者，唯一不太匹配的点，是他是个黑夜精灵，不太喜欢阳光。 可惜的是，克莱恩对他也没有特别的心思。 那就只剩下斯威特了。 老实说，娜塔不是很喜欢斯威特。 虽然克莱恩从来没说过斯威特不好，但珍珠号回归帕洛依港时，她见过迪克几次，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这个人。 她一直对七年前，斯威特和他的朋友，将克莱恩当做白痴一样耍弄的事耿耿于怀。 某次从迪克和丽莎口中听说，原来克莱恩还有过那样单纯、热情、真挚的时期，她震惊了许久，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那些描述和眼前冷静、温和的人联繫到一起。 她见到克莱恩时，克莱恩已经是现在的样子。 或许不如现在这样老练，但也是一个坚定果敢，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船长了。 很多次，她想劝克莱恩放轻松，没必要绷那么紧的时候，都会想，要是她在七年前遇到克莱恩，一定会好好保护他，让他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每当这样想，就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践踏那样的克莱恩，也因此，对斯威特越发不爽，即便克莱恩一再强调斯威特救过他。 或许她当初对梅菲黛丝印象不佳，就是吃了斯威特那边的挂落。 不过娜塔不是个死板的人。 时间能把克莱恩从一个心性纯挚，毫无城府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斯威特或多或少，也能有些改变吧。 斯威特面对她的审视不躲不避，主动打招唿：「晚上好。」 娜塔抱着手臂颔首，手指敲在托着的手肘上，若有所思：「如果你是来了找克莱恩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不在这里。」 斯威特说：「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旁边观望的派屈克一惊。 斯威特：「我想了解一下克莱恩这七年间是怎么过的。」 派屈克提起的心放下了。 吓死，还以为他突然对娜塔起了心思。 娜塔明白了他的来意，拒绝道：「那你找错人了，克莱恩不点头，我不会随便把他的事说给别人听。」 斯威特思索片刻，换了个说法：「那么，可以讲一讲珍珠号这几年的遭遇吗？」 娜塔：「……」 这个问法就很巧妙，她睨了斯威特一眼，正好，她也有很多事想向他确认一下，于是「唔」了一声，说：「不涉及克莱恩的私事的话。」 第138页 斯威特露出浅淡的笑容，「当然。」 * 克莱恩和伊诺从绿藤城堡出来，在晨曦与泉水的精灵的诞生地停留了一阵。 而后树精灵带伊诺去参观了大地精灵的聚集地，两人便打道回府。 回到图斯特王城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伊诺自从听到预言就神思恍惚，没有心情。 克莱恩则是在规划珍珠号的未来——或许，这一次回到阿弗尔王国，可以向王室提出申请，前往东方探索新大陆了。 骑三头鸟飞过平原，然后乘马车回到酒店，在走廊上分别前，克莱恩叮嘱了伊诺一句：「不要乱想，好好睡觉，一切都等康拉德回信之后再说。」 听到康拉德的名字，伊诺才有所反应。 但那个预言对他的打击太大，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只是低落地点点头，就回了房间。 隔天早上，克莱恩收到了诺曼伯爵的邀请函，上面说，想和克莱恩就精灵汽灯出口的事详谈一下，见面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约在王城的剧院里。 邀请函里还附带一张票，戏剧的名称正是昨天他从树精灵那里听来的《灭世预言》。 精灵汽灯是一种比光系魔法球持久性更强的光源，而且灯芯可替换，是图斯特王国和周边王国家家户户必备的日用品。 上一次克莱恩来到图斯特，主要带回了一些谷物、红酒和特殊矿物，像这种精灵加工的商品，他挑选了几样，拿回去给阿弗尔王国的商户过目，拿到商户订单的，这一次来便按订单採购。 上次带回去的商品中，要数精灵汽灯的预定量最多，是这次採购的重点商品。 而整个图斯特王国，精灵汽灯生产的各个环节几乎都被诺曼伯爵家里把控，想要拿到合适的价位和独家的渠道，早晚要和伯爵见上一面。 克莱恩当即让酒店的跑腿帮忙送去回信，信上写明他一定会如约前往。 到了晚上，克莱恩换上礼服，带上礼物，乘马车前往王城戏剧院。 他特意提前十几分钟，没想到伯爵已经到了。 诺曼伯爵个子不高，长期养尊处优，身体圆润肥胖，头很小，长着一双与脸盘的比例严重不符的更小得绿豆眼，仅剩的皮肤白这个优点也在这样的外表下，成了缺点，令他脸上、身上的肥肉更加腻人。 诺曼伯爵手握着一根手杖，头髮像被恶龙舔过一样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泛着可疑的亮泽，身穿一身墨绿色的呢绒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两颗扣子之间的缝隙被突出的肚皮撑开，露出一点点肉色。 而克莱恩今天穿了深蓝色的礼服，罕见地戴了一顶绅士帽，身型挺括颀长，衣服齐整得体，气质沉稳温和，一双碧眼深邃迷人，与诺曼伯爵的形象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看到克莱恩走进包厢的一剎那，伯爵眼前亮了一下，握着手杖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压着心底的躁动，才没有站起来，安稳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克莱恩向他行礼。 克莱恩摘下帽子礼貌笑道：「让您久等了，伯爵大人。」 诺曼身体绷了绷，倨傲地点点头，说：「坐下吧。」 看他态度，克莱恩就知道今晚的商谈不会太顺利，维持着淡淡的笑，坐在了诺曼伯爵对面。 其他买了票的人们陆陆续续进入剧院，剧院里变得吵闹起来，舞台上的黑色巨幕拉起，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幕布。 克莱恩称赞一句：「图斯特王国的文艺产业真是发达，玫瑰节时我听到了许多动听的音乐，民众的穿着打扮足以引领周边各国的时尚风向，还有这样规模的剧院，着实让人羡慕。」 这种场合下，称赞图斯特王国，就相当于在称赞诺曼。 诺曼很受用，傲慢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志得意满地说：「那是当然。图斯特王国是整片大陆上最强大的王国，各项产业在大陆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 这话罗伊都一定敢说，诺曼伯爵显然对自己身为图斯特贵族的身份相当自豪。 来之前克莱恩调查过诺曼，听说他几年前因为骚扰溪泉，得罪了还是王子的罗伊，被父亲禁足在家，有好一段时间没出来过，直到去年他继承了去世的父亲的爵位，才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任伯爵，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 向他提供消息的人对诺曼伯爵的评价不高，他没什么本事，手下一的产业都是他父亲积累下来的，他本人则花心好色，每天只知道酒肉声色。 估计要不了多久，图斯特王国精灵汽灯的生意就得换一个老闆。 不过那都不关克莱恩的事，眼下诺曼伯爵还掌控着这单生意的拍板权，他就得好好应对诺曼。 克莱恩不反驳，继续说：「是的，别的不提，单是精灵产业，整片大陆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图斯特王国。虽说图斯特王国是离仙踪森林最近的国家，但也要执政者有够深远的目光，才能制订出让精灵和人类积极合作相互促进的条例来。」 诺曼对克莱恩称赞罗伊的部分不置可否，就前半句再度大放厥词：「哦，我一直认为不必太过强调精灵的作用。事实上他们的存在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他们，图斯特王国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相反的，要是没有我们的这些好心的帮助，凭他们的简单的头脑，就算能产出再多商品，一样要滚回他的仙踪森林去。」 第139页 「……」面对如此无知的言论，克莱恩面不改色，微笑道：「像伯爵大人这样善良的人并不常见，有您这样一位可靠的合作者，是我们的荣幸。」 克莱恩说这些话时神情自然，像是完全发自肺腑。 诺曼伯爵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他，说他是废物、败家子，说他早晚会把老伯爵流下来的产业败光。 呵，他们懂什么？不过是些眼红他的失败者罢了。 都是些蠢货，根本看不透他做的那些意义深远的决定！ 但克莱恩不一样。 克莱恩有眼力多了。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船长。 被这样英俊且有见识的男人吹捧着，诺曼熏熏然，浑身熨帖，不知不觉地放下了之前刻意端着的架子。 剧场里的灯暗下来，只剩舞台上还亮着光。 满场的躁动平息下去，红幕拉开，演员登场。 与此同时，斯威特从港口回到酒店，在克莱恩的房间前站定，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里面也没有人的唿吸声。 斯威特转而去敲了对面伊诺的房门。 伊诺昨晚失眠一整晚，直到刚刚还在补觉，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克莱恩提前收到了康拉德的消息，匆忙揉着眼睛跳下床来开门。 一拉开门，看到斯威特，心脏噌地跳到嗓子眼，按着门板就要把门关上，但斯威特伸手一撑，把门抵住了。 伊诺的心哗地凉了半截，心想：这恐怖的人鱼该不会是故意挑了一个克莱恩不在的时候来弄死他的吧？不就是听了他的海螺吗？他已经道歉了，还想怎么样啊！ 伊诺几乎被自己的想像吓哭了，声音发抖：「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斯威特仔细听了一下，确认伊诺的房间没有其他人，才低头看向面前泫然欲泣的小鬼，问：「克莱恩去哪里了。」 「我、我哪——」一接触到斯威特冰凉的视线，伊诺就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不能为他提供帮助的话，绝对，不会好下场。 他连忙改口，说：「他好像是接到了一、一个伯爵的邀请，去、去剧院看戏剧去了。」 斯威特：「哪个剧院，去多久了？」 伊诺扒着门回忆：「好像有一个小时了，哪个剧院我、我不太清楚。」怕斯威特不信，还特地补充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斯威特沉思几秒，说了声「谢谢」，收回手，转身朝楼下走去。 直到斯威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伊诺狂跳的心脏才平静下来。 他刚才，是死里逃生了一次吗？ 王城剧院。 舞台上扮演命运精灵多丽丝的演员登上舞台，宣布自己在水晶球中看到了未来，下面的观众看得聚精会神。 克莱恩不是来看戏的，他的目的是聊精灵汽灯的事，因此戏剧一开始，就时不时把话题引到生意上去，但每一次都被诺曼伯爵岔开话题。 诺曼见缝插针地讲述他所做下的高明决定，痛斥他的所有合作伙伴，辱骂帮他工作的佣人、工人，他似乎对精灵有什么成见，甚至在提起罗伊的爱人溪泉的时候，用尽下流的话语。 克莱恩起初只是淡笑着听他讲，并不附和，渐渐的，他察觉到诺曼伯爵是在刻意拖延躲避，神情便冷淡下来。 ——他肯听诺曼废话的前提，是得到的让价能弥补浪费掉的时间以及承受的精神损失。 如果不能，他暂时没有听一个蠢货吹嘘的兴趣。 「伯爵大人，」克莱恩突然出声打断诺曼伯爵的长篇大论，「您似乎还没想好是否与珍珠号的合作，或许，您需要更多的时间考虑一下，」他说着拿起座位边的帽子就要起身离开，「如果有机会，改天——」 诺曼伯爵被打断还很不悦，见克莱恩要走，脸色一僵，连忙说：「当然，我当然要和珍珠号合作，哦，我正要说到这件事呢。」 克莱恩笑着说：「那我一定要听听伯爵大人的高见了。」 嘴上这样说，但他拿帽子的手还没放下，几乎是明示了如果诺曼再兜圈子，他就不奉陪的意思。 诺曼伯爵掏出手帕擦了下额角的虚汗，拉了下包间里的线，线通到包间外，另一头坠着的铃铛响起，引来侍者。 诺曼伯爵咳了一下，说：「给这位先生上一杯精灵果酒。」 侍者看了克莱恩一眼，答应下来，垂头退了出去。 大约是先前克莱恩捧得诺曼伯爵很舒服，他不想失去这个听众，这一次果真就精灵汽灯的价格和独家渠道的事商讨起来。 不谈不知道，一谈，克莱恩对诺曼是个废物的评价更上一层楼——他坐拥这么大的产业，却对这些产业一窍不通，甚至还不如他这个外人知道的多，时常语出惊人，提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建议。种种行为，已经不仅仅是一句废物就能概括的了。 对诺曼家族来说，也许这位新任的伯爵是块无生命的肉，会更有利一些。 诺曼伯爵看着克莱恩的脸色谈价格，几乎是予取予求。 但克莱恩压价没有压得太过分，只压到最低预算便停了，毕竟他也不想一次把诺曼家族压垮，细水长流对珍珠号更有利一些。 签订合同之后，诺曼一定要和克莱恩碰杯庆祝。 再怎么看不上诺曼，他也为珍珠号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未来一个月内，在精灵汽灯按订单数量装到珍珠号的货仓之前，还要和他打交道，克莱恩没有驳他的面子，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橙红渐变的精灵果酒。 第140页 克莱恩仰头的时候，诺曼贪婪的视线刮过他的嘴唇、下颌和喉结，在他放下酒杯时，殷勤地找着託词想让他喝第二口。 刚开始克莱恩还想着，前面那么多废话都忍过来了，一杯酒而已，喝完给足诺曼的面子，就可以走了。 但当他喝下第二口的时候，一股反常的睡意直冲头顶。 酒有问题！ 对面的诺曼见他反应过来，面露焦急，催促他把整杯酒都喝完。 克莱恩抓着酒杯用力往墙上一摔，啪嚓一声，酒杯碎裂，酒液洒在了他的手上。 「你干什么！」诺曼伯爵拔高了声音，脸色大变。 又快速拽动房间里的线，想让侍者进来帮忙按住克莱恩。 来之前，克莱恩就知道诺曼伯爵有这方面的癖好。 骚扰溪泉受到父亲严厉惩罚后，虽然断断续续对旁人使一些卑劣的手段，但都是在暗地里，背着所有人。 克莱恩以为，但凡诺曼伯爵不是个百分百的蠢货，就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对一个沟通着阿弗尔王国和图斯特王国之间贸易往来的船长下手。 况且当时合同已经签完，最容易使手段的谈判阶段已经过去，包厢里只有他和诺曼伯爵，没有其他人，他才会喝侍者递过来的酒。 但事实是，诺曼就是这么蠢。 克莱恩已经说不清是诺曼蠢，还是他蠢了。 门口的侍者推门进来，就要关上门按住克莱恩。 克莱恩手中还拿着破碎的酒杯，当即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手背上捅去，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伴随着诺曼伯爵和侍者的惊叫，冰冷尖锐的疼痛瞬间冲散了那股睏倦感。 克莱恩抽出酒杯，任由手上鲜血横流，就近一脚踹翻侍者，在他胸口上勐跺了两脚，确认他再也爬不起来，才低喘着踢开桌子，一边挽着被血湿透的衣袖走近诺曼伯爵。 不知是不是为了在克莱恩晕了以后行事方便，或者是为了降低克莱恩的戒心，诺曼伯爵来看戏剧的时候，把自己的人都留在了外面。 剧院里面，只留了一个被他买通或者本来就是他的侍从的「侍者」，现在侍者晕了过去，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脸上溅到了克莱恩的血，本就白腻的脸又褪了一层，看着克莱恩靠近，不断往墙角蜷缩，视线在他手背和脸上来回，惊恐地大叫：「疯子！你这个疯子！」 外面的戏剧正到高潮，乐团卖力地奏乐，激昂振奋的音乐声在整个剧院环绕。 包间悬得很高，侍者进来时又特意关了门，诺曼的求救声便被隔断在这个装帧豪华的房间里。 几分钟后，包厢的门砰地被打开，克莱恩捏着额角，匆匆朝剧场外面走去。 而包厢里的诺曼公爵，眼神涣散地瘫在角落里，靠近裆部的座椅上插着一片玻璃碎片，有浅黄色的液体从他的裤子里渗出，顺着座椅流到地上。 外套里的白衬衫胸口处一片刺眼的红，血不是他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擦上去的。 克莱恩手背的伤口还没癒合，只用白色的餐巾包扎了一下，血顺着餐巾边缘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沿路有侍者看他行色匆匆，想要上前询问，闻到血腥味纷纷都愣在原地。 走近剧院门口的时候，又一波睏倦压来，他顿了一下，伸手扶住走廊上的扶手，用力攥了攥受伤的那只手，刚有些结痂迹象的伤口又被崩裂，刺痛拉回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他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一个沾着冰寒气的怀抱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地搂住了他。 斯威特泛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发生什么事了？」 「……」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斯威特的到来确实让克莱恩安下心来。 至少，斯威特不会伤害他。 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意识在被困意蚕食，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回去。」就在斯威特怀里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甦醒 包厢里, 诺曼伯爵从惊吓之中回过神，目光颤巍巍地扫过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侍者, 一低头，胸口一大片刺眼的红色。 想到克莱恩一下一下把手上的血蹭到他的衣服上，反手把酒杯碎片钉到他腿间时的狠厉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唿哧唿哧喘了几句，忽然尖利地叫出声：「来人！来人！！」 走廊上的侍者被尖叫声引动，纷纷前往包厢查看情况。 黑暗的剧院中，一个耳力过人的风精灵在音乐声中听到了什么，起身从座位上转过头看向二楼的走廊。 斯威特牢牢搂住克莱恩，抓起他那只受伤的手看了一眼，眉眼间顿时戾气横生。 他抬头望向不断传出吼叫的包厢，正想迈前一步, 却听到怀里的克莱恩唿吸一重, 一下子顿住，收紧揽着克莱恩的手, 俯下身直接把他打横抱起, 转身走出剧院。 剧院里的精灵闻到了血腥味，不顾正在上演的戏剧, 快步上楼，但这时斯威特已经带着人离开, 他站在楼梯口犹豫一下, 转身进入兵荒马乱的包厢。 十几分钟后, 一朵蒲公英飞进了精灵官斐瑞斯的办公室。 斐瑞斯正在利用遍布在整个图斯特王城的大魔法阵, 排查在他休息的时间里, 是否有精灵使用魔法伤人。 蒲公英停在他身前, 风精灵的声音传了出来：「斐瑞斯大人, 诺曼伯爵在王城剧院遇袭，袭击者疑似珍珠号船长克莱恩，我已经将诺曼伯爵和他的侍从保护起来，另外派人去了克莱恩船长下榻的酒店，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第141页 斐瑞斯怔住，克莱恩袭击了诺曼伯爵？ 以克莱恩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对别人出手，那么……思及诺曼伯爵的名声和癖好，黑夜精灵眉头一皱，快速收回感知魔法，乘着月色，赶往王城剧院。 三头鸟掠过天空在王城剧院外落地，剧院里的人已经被风精灵疏散，只剩下不断吵闹的诺曼伯爵，和一个刚刚转醒惊恐不已的剧院侍者。 斐瑞斯进入剧院时，正听到诺曼伯爵在包厢里喊叫：「你们这群蠢货！凭什么关着我？我是诺曼伯爵！就算是陛下也不会这样对我！你算什么东西？愚蠢的精灵，叫你的长官滚过来见我！」 风精灵被骂得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余光看到斐瑞斯大步走来，才不耐烦地扫了诺曼伯爵一眼，向斐瑞斯欠身，让出门口的位置。 斐瑞斯踏进包厢，语气淬了冰水一样散发着寒意：「听说阁下要见我？」 他通身上下一片黑色，只有皮肤白得异常，嘴唇薄而色浅，居高临下不带一丝感情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仿佛传说中来自深渊、杀人不眨眼的黑暗生物。 诺曼少爷的底气在看到斐瑞斯的一瞬间泄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很快也在接下来冷酷的威压和审问中，被碾碎成了飞尘。 * 斯威特在剧院门口找到一辆马车，抱着克莱恩坐进去，返回酒店。 马车在酒店门前停下时，一位金髮的光精灵已经在门口等候。 斯威特刚打开马车的门，她便上前，恭顺地说道：「斐瑞斯大人派我来为克莱恩船长治疗手上的伤。」 「……」 斯威特目光扫过光精灵，目光压了压，没说什么，把克莱恩受伤的手递了出去。 光精灵动作轻柔地解下克莱恩手背上被血湿透的餐巾，餐巾有一部分沾在了伤口周围结好的痂上，抽离时，又把伤口重新撕裂，血色刷地淌出，顺着手指流到了地上。 露出来的伤口狰狞，斯威特目光淡淡，搭在克莱恩腰侧的手却收紧了一下。 光精灵双手捧出一团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在克莱恩手上。 翻覆碎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癒合，几分钟过后，血肉模煳的手背恢復如初，只有手指上还留有血液划过时的痕迹。 斯威特偏头看枕在自己肩膀处的克莱恩，问光精灵：「他为什么还没醒？」 光精灵梳着长长的辫子，温婉地笑道：「我只是把帮他癒合了伤口，他体内的药物还没有代谢干净，我可以送他精灵的祝福，清除一下他的负面状态。」 说着，光精灵伸出手，点在克莱恩的眉心。 光晕顺着手指和额间相触的地方蔓延到克莱恩身上，效果很明显，斯威特听到克莱恩原本沉重的唿吸声变得轻缓了。 光精灵收回手，双手交握着垂在身前，退开一步，说：「他的身体仍然需要睡眠，我的建议是让他尽可能多地休息一下。」 「谢谢，我会的。」 斯威特正要把克莱恩从马车上抱下来，唿啸的风声逼近，三头鸟的清唳声在头顶响起，黑夜精灵从天而降，落在地上。 伊诺从楼上听到鸟叫声，跑到窗前往外看—— 只见光精灵恭敬地向一道黑色的身影行礼：「斐瑞斯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帮克莱恩船长治好了伤口。」 斐瑞斯颔首，目光落到斯威特怀里的人身上，片刻之后，目光上移，与斯威特对视。 斯威特镇定自若，不慌不忙，斐瑞斯坚定强势，势在必得。 双方目光一碰，便有无形的压力自交接处产生，不断外扩，周围的精灵和人类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汗颜，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 那是竞争者之间特有的气场，试探、探究、威慑、排斥等等都在一剎那间完成，就像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一样，只一眼，便对对方的心思瞭然于胸。 斐瑞斯上前一步，望着斯威特的眼睛，说：「我以为你有能力保护他，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的存在只是一道保险，」斯威特淡淡回击，「如果克莱恩知道你认为他需要保护，大概不会感激你。」 斐瑞斯目光闪烁了一下：「……」 面对克莱恩以外的人，斯威特便恢復了高冷不可侵犯的模样，眼神冷淡，语气礼貌而又疏离：「他现在需要休息，请你让开。」 斐瑞斯眉头稍动，看向难捨难分克莱恩——如光精灵所说，他很缺乏休息，接受过精灵的祝福还没有甦醒，安稳地靠在斯威特的怀里。 近距离看到克莱恩的睡颜，斐瑞斯的唿吸不由自主地放轻。 斯威特抱着克莱恩和斐瑞斯对峙这么久，一点力竭的迹象都没有，神态轻松中，带着些许私人空间被打扰的不悦，抬步朝酒店大门走去。 斐瑞斯权衡几秒，轻出一口气，让向了一旁。 * 朦胧中，克莱恩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起初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他很难形容声音的质感，因为这道声音太过美妙，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触动他大脑中对于「动听」的想像。 听着声音，模煳的影子在意识深处慢慢浮现，金色的长髮、碧蓝的眼睛…… 就在克莱恩快要看清浮现的人影时，声音陡然改变，从轻灵转为低哑，又从低哑过度到醇雅，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意识深处臻于清晰的人影一下子颤动着晕散开了。 第142页 「克莱恩。」 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失重感突如其来，仿佛从极地的冰川上跌落，克莱恩勐然一震，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酒店房间里的天花板。 屋子里很暗，天花板上的浮雕纹路一团模煳。 房间里拉着窗帘，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边缘处被透进来的微光镶上金边。 克莱恩思索着临醒来时叫他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斯威特，心想着一定是最近见斯威特的次数太多，才会—— 他抽出被子里的手想要撑住身体坐起来，靠近门边的半床被子好像被什么压着，低头看去，瞳孔蓦地一缩—— 斯威特？！ 他怎么在这里？ 克莱恩思绪微凝，瞥向自己撑在被子上完好无损的手，鼻翼动了动，闻到了属于斯威特的味道，于是，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开闸放水一样自记忆深处漫了上来。 剧院，合同，侍者，诺曼……！ 对了。 他确实遇到了斯威特。 是送他回来的。 克莱恩抬起那只本该绽着狰狞伤口的手，显然，已经有精灵给他治疗过了。 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 掺在酒里的东西效力很强，当时他觉得不妙，立刻利用痛感刺激保持清醒，震慑住诺曼后，就想尽快离开。 「……」 竟然会落入这样拙劣的陷阱里，克莱恩再三开导自己，恼意还是不断萌生，冲击着他的心脏。 要不是怕诺曼发出太大声，引来外面的侍从，不好逃脱，酒杯的碎片就不会插歪了。 克莱恩为昨晚的误算而懊恼，仰头靠在床上，用手揉揉眉心，动作带动了身上的被子。 被子的另一端压在斯威特的手肘下，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臂搭在床上，大半张脸都掩在自己的手臂里，只露出半截鼻樑和半边因熟睡而放松舒展着的眉眼。 金色的睫毛长而密，有几丝金髮从额前滑落，擦着睫毛的尖端落在雪白的被子上，被子被带动的时候，睫毛颤了颤，片刻之后，眼帘掀起，露出了深海色的眼眸。 克莱恩听到窸窣声，拿开挡在眼前的手，与斯威特对上视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斯威特的态度却很自然，就像在帕洛依港和克莱恩同床醒来的每个早上一样，带着初醒时的惺忪和慵懒，说：「醒了？」 「……」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就这么任凭空气静默了十几秒。 「嗯，谢谢。」克莱恩说道。 乍醒时的亲昵神色散去，斯威特头脑清醒，淡笑着说：「没什么。」 克莱恩现在很尴尬。 但也不能就这么把人赶出去，他做不来过河就拆桥。 于是干巴巴、没什么表情地问：「我睡了多久？」 斯威特看向房间里的挂钟，说：「十个小时。」 克莱恩翻过左手：「我的手怎么——？」 「你的精灵官朋友带来了一位出色的光精灵，他帮你治癒了伤口。」 「斐瑞斯？」克莱恩惊讶，「他怎么会知道？」 「他的下属当时也在剧院里，」斯威特猜到他很想知道昨晚的情况，继续说道：「我带走你之后，诺曼将他的随从叫进包厢，引起了剧场里精灵的注意，那名侍者在审问之下，把所有的事说了出来，早上罗伊看过审问文件之后，大概会给一个处理结果。」 诺曼有骚扰溪泉的前科，还在盛大的节日期间做出这种事，依罗伊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容忍他。 图斯特王国对贵族的处罚从重到轻分死刑、流放、监居、剥夺财产、罚款等多种。 诺曼最起码会被剥夺财产，这样一来精灵汽灯的生产线就不在他手里了，昨晚签订的合同大概率要作废。 克莱恩：「……」 未免太倒霉。 这时斯威特起身说：「你先洗漱，我去帮你拿早餐。」 克莱恩回神，想说不用，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让斯威特离开房间的藉口，只好默许。 等到房间的门关上，他掀开被子下床，才注意到身上换了睡衣，他昨晚喝了酒，脸上脖子上沾到了血，现在身上却清清爽爽，一点异味和血迹都没有，明显是洗过澡了。 而他昨晚昏迷着，不可能给自己动手洗澡换衣服。 「……」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克莱恩只能这样宽慰自己，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干净的衣服。 一条走廊之隔的房间里，伊诺透过门上的小孔看到斯威特离开，火速打开门扑到克莱恩房门前用力敲门。 克莱恩把干净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去开门，才把门打开一条缝，伊诺就把手扒进来，侧身挤到房间里，绕着克莱恩转了一圈，问：「你没事吧？」 「没事。你有事？」克莱恩没在意伊诺，边说便走进卫生间。 伊诺跟过去：「有事，有大事！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吗？」 之前在珍珠号上时，伊诺常常不分时候地粘着克莱恩，有时候克莱恩洗漱，他也要在边上问东问西，隔着门喊太吵，便养成了把门开一条缝听伊诺说话的习惯。 「昨天晚上，斯威特和斐瑞斯碰到一起了！」 「嗯。」 克莱恩反应平平，伊诺诧异：「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第143页 「哦——斯威特告诉你的？」伊诺反应过来，「那他一定没告诉你他和斐瑞斯针锋相对的事！」 克莱恩动作顿住，「什么？」 伊诺当即将昨晚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甚至精细到了眼神和语气。 克莱恩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这傢伙不当戏剧作家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谈话 克莱恩在斯威特把早餐拿进房间之前, 来到酒店大堂。 酒店里住的都是外国的旅客，时间不早了, 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餐厅里，一边闲聊一边吃早饭。 斯威特本想上楼，看到克莱恩已经下来，把端着早餐的餐盘放到他的面前。 「谢谢。」 克莱恩没有看斯威特，而是凝神听着侧前方一桌客人的谈话，刚刚他们话语间，似乎提到了诺曼。 「……活该吧，谁让他动不该动的人？」 「那个克莱恩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他吗？珍珠号的船长啊。」 「珍珠号我知道，原来船长就是他啊，听说他和图斯特的很多大人物有交情？」 「哼哼，诺曼伯爵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他是不是还和王后有过节？」 「听说是, 这下要新帐旧帐一起算啦！」 那一桌坐着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背对着克莱恩这一桌，一个人坐在另一边, 一抬头, 看到了克莱恩，连忙咳嗽了一声, 眼神示意对面的两人别再议论。 奈何那两人迟钝得很，「啊」了两声, 一边说着「谁啊」, 一边转过头, 看到克莱恩和斯威特的时候, 嘴还没合上。 三人大眼瞪小眼, 克莱恩善解人意地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起初咳嗽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也礼貌地笑了笑，剩下的两人才不尴不尬地跟着点头，揭过了这件事。 中午的时候，斯威特离开了一会儿。 晚上斐瑞斯来到酒店，告知克莱恩处罚结果，如他先前预料的那样，诺曼被剥夺了财产，在图斯特境内，几年之内出行都要受到监控。 对一个有爵位的贵族来说，是相当严苛的惩罚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斐瑞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精灵汽灯的产业回归到王室的掌控之下，王室愿意和珍珠号以克莱恩在诺曼那里谈下的条件重新签约。 惊喜的同时，也让克莱恩大惑不解。 他与诺曼签订的那份合约里，不仅将价格压得很低，还有一条增加条款，即，未来几年内，要给予珍珠号独家渠道，未来渠道放开，也不能给其他任何个体或船只开出比珍珠号还低的价格。 这是在为珍珠号积攒声望和地位，船上运来的货物成本低，就可以给阿弗尔王国以及沿途各国商户更低的定价，自然也就更受欢迎。 王室不会随随便便放弃一个有声望的船队，这样的合约签得越多，珍珠号就越有保障，哪怕有一天珍珠号不再从事航运，也可以把这些渠道转让出去，为远行积累资本。 产业易主，诺曼不再是实际控制人，跟着失去定价权，先前的合约就是废纸一张，无论这份产业到了谁手里，都是抬高价格的好机会。 在他看来，他与图斯特王室的交集，还不足以让罗伊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为什么？」克莱恩不希望合作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风险。 斐瑞斯是正直的精灵，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隐瞒真相，实话实说：「有人以图斯特王国的船只在温莎海域半年的护航权，换回了珍珠号的合约。」 能开出这样的条件，除了斯威特，不需另做他想。 不需要细算，就知道图斯特王室大赚了一笔。 阿弗尔王国获得人鱼护海权，是因为国家靠海，在不知不觉间与人鱼和平共处了许多年，且阿弗尔王国对人鱼权益做出了一定让步。 图斯特王国仅凭精灵汽灯一项生意，就换来半年优待。 这期间图斯特的船只在海上航行，都能免受风暴海啸的困扰，再是外行，稍微一想，也知道图斯特王国能在这次交易中赚来不少。 克莱恩：「……」 斐瑞斯：「……」 片刻后，斐瑞斯：「是好事。」 对珍珠号和图斯特王国来说确实是，尤其是珍珠号，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独享图斯特王国精灵汽灯的独家渠道和价格。 因为代价有人替他付了。 克莱恩胸口起伏，苦笑了一下。 斐瑞斯看出他没心情继续聊天，起身告辞：「我明天再来看你。」 斐瑞斯走后，克莱恩独自在坐了许久，不得不将他和斯威特之间的事翻到檯面上重新考虑。 ——一夜之间欠下两份人情。 他需要和斯威特谈谈了。 克莱恩在酒店大堂等到很晚，才等到从外面回来的斯威特。 半途中他有些睏倦，便撑着沙发的扶手小憩，突然感觉到眼前落下阴影，才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斯威特正在他面前俯身，一只手向他伸来。 见他醒了，斯威特顿了一下，收回手直起身，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克莱恩站起来，揉揉太阳穴清醒了一下，说：「我在等你。」 「等我？」斯威特讶异。 克莱恩认真道：「我想和你谈谈。」 第144页 斯威特点头，等克莱恩开口。 此时酒店里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两人身型都很高，长相又英俊，吸引了不少目光。 克莱恩指指外面，推门出去，斯威特转身跟上，和他一起来到了图斯特王城夜间繁华的大街上。 「你想谈什么？」斯威特问。 他与克莱恩并肩走着，距离很近，近到他肩膀的衣料偶尔擦过克莱恩的肩膀，细微的摩擦从衣服传到皮肤上，克莱恩往旁边挪开半步，拉开了距离。 「谈——合约的事，」克莱恩说，「我知道你用半年护海权对珍珠号换来了有利的合约，这件事，我代表珍珠号所有的船员谢谢你。」 木已成舟，现在再说不领情就很可笑。 「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感谢。」斯威特目的明确。 「……」 克莱恩皱皱眉，忽略他话语间特指的意味，目视前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不管你需不需要，该说的还是要说，我很感谢你为珍珠号争取利益，但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你本可以用半年的护航权在图斯特换取别的利益。」 「你怎么知道我没换来？」斯威特反问，「这一场谈话，对我来说，就是利益之一。」 「……」 不管克莱恩怎么撇开话题，斯威特总能把关键点绕回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克莱恩本就因为欠斯威特的人情烦躁，听到这里，越发不耐烦，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稳，不留情面地说：「但对我来说，这是负担。」 「……」 烦躁还在膨胀，克莱恩想在自己失控之前解决现状，快速说下去：「我不希望欠你的人情，也不想因此而有后续的交集，你的自我牺牲只会对我造成困扰，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就像他当初一头热的讨好一样。 斯威特不该，也没必要这样讨好他。 「……」 斯威特慢慢停下，眼角和嘴角浅浅的弧度不知不觉收了回去，眼底的蓝色也在夜色下变深，因而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 「所以，」他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逼问，想听克莱恩亲口否认，「昨天也是我多管闲事了吗？」 「……」克莱恩嘴唇微动，抿紧，然后冷淡地说：「是。」 斯威特眼皮颤了一下：「你宁愿——」 「不，你想多了。」克莱恩打断他，「剧场有斐瑞斯的下属，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困扰。」 「斐瑞斯可以，任意其他人都可以，只要不是我，就可以，是吗？」 「是。」 「……」 克莱恩知道自己说过头了。 这不是对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该有的态度。 但是如他先前所说，斯威特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的影响，远大于他独自面对那些境况时可能会受到的损伤。 而斯威特，也在蒙受本不必有的损失。 「抱歉，」克莱恩忍不住道歉，他实在不习惯对别人说这些伤人的话，「我想了很久，无论是你还是娜塔、迪克、丽莎还有海曼，所有人都认为我喜欢梅菲黛丝，或许真是这样吧，只不过我一直没意识到……不过也没关系了，她已经消失了。 「虽然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说，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扮成她的样子，你的蜕变期已经结束，没有第四次选择的机会，再怎么藉助外力，你也变不成她，没有任何人能变成她。」 「……」 斯威特的唿吸轻轻起伏着，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被刺痛了。 克莱恩心绪复杂，硬着头皮说下去：「在我看来，第一次来帕洛依港时的样子最适合你。」 优雅，冷漠，高高在上，不为任何人所动，那是斯威特该有的样子，就继续那样下去好了。 「我听娜塔说，你去找过她，我已经跟她说过，她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了。」 克莱恩又说了一声「抱歉」，顿了顿，朝前走去。 图斯特王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从高处俯瞰，街道熙攘热闹，来往的人群很快便将停在原地的斯威特淹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晚的谈话起了作用，接下来两天，克莱恩都没再见到斯威特，直到隔壁房间搬来了新的旅客，才知道斯威特已经离开了这家酒店。 两天之后，他听到了一条有关诺曼的消息—— 自从被剥夺了产业，诺曼伯爵便成了一个空有称号却没有相应收入的贵族，一时间成了图斯特王城的笑柄，出入都要受到巡逻队的严密监视。 他不知用私藏在哪里的金币买了船票，想要趁夜逃到隔壁的德尼亚王国。谁知他乘坐的那艘船在半路翻覆，船上的其他人都没事，只有他仅剩的钱财都被海水沖走，差点淹死时被路过的渔民所救。 渔民见他白白胖胖，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叫来了港口的巡逻官，兜兜转转，他又被抓了回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也抠不出钱财逃跑。 以前奢靡的生活离他远去，未来想要活下去，就要像他一向瞧不起的精灵和工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赚取每一天的餐食了。 诺曼伯爵的事在王城里传播得很快，但图斯特王城的新鲜事太多，很快这位草包贵族就被忘到了脑后。 第145页 克莱恩倒是听过几句有关的议论，仍是在酒店的餐厅里。 有一位跟随父母来到图斯特旅游的小女孩脆生生地问：「妈妈妈妈，大海里是有守护精灵吗？」 小女孩的妈妈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俯下身问：「为什么这样问？」 「诺曼伯爵是个大坏人，守护精灵为了惩罚他，才捲走了他的所有财产，不是吗？」 女士笑道：「是呀，所以我们小艾玛长大要做一个好人，不然就会受到守护精灵的惩罚哦。」 「守护精灵啊。」伊诺看着对面的克莱恩，意味深长地收回抻长的脖子，「其实，我在珍珠号上时，听娜塔她们说过一件事。」 克莱恩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冷冷说：「吃饱了就让服务生帮你把餐盘收起来。」 伊诺笑嘻嘻地说，「看来珍珠号也有守护精灵呢，所以才会提前一个多月来到图斯特——」 克莱恩抬手向服务生示意：「这位先生吃好了，麻烦帮忙把他的——」 伊诺赶紧护住餐盘：「我不说了！我吃饭！吃饭！」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看向窗外，平静地想：现在这样最好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斯·守护精灵·威特 第110章 送行 克莱恩内心的宁静没有维持太久。 前往布加提纳寻找康拉德的精灵带回了他的两封信。 一封是给伊诺的, 在那封信上，康拉德言辞冷淡, 告诉伊诺他不会再回阿弗尔王国，也不想见到伊诺。 他在布加提纳从事矿石加工并不是因为几年前伊诺的无心之谈，而是因为他现在的伴侣，希望伊诺不要来找他，打扰他平静惬意的生活。 另一封信是给克莱恩的，康拉德先向克莱恩照顾了伊诺一路表达了感谢，并在信中附上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石。然后请求克莱恩把伊诺带回阿弗尔王国，必要的话，阻止伊诺来见他。 两封信最初都交到了克莱恩手上，带信回来的精灵告诉他，康拉德希望他能把两封信都看完, 再决定帮不帮他。 克莱恩先看了给伊诺那封, 再看自己的，读到这里时, 便感觉到一丝丝违和——康拉德连几年前伊诺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得, 为什么连伊诺一面都不肯见？难道他真的有伴侣了吗？ 他蹙眉继续往下看—— 康拉德在第二封信里坦诚地表达了对伊诺的喜爱，当然, 在伊诺小时候，他对自己的学生绝对没有任何超越师生范畴的情愫, 直到后来伊诺情窦初开, 总是捉弄他, 后来大胆地向他表白, 他被伊诺炽烈的情感吸引, 才会有一时的情迷。 康拉德向克莱恩保证, 他从未袒露过这份情迷, 只把情动藏在心里，始终和伊诺保持师生应有的距离，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精灵和人类不该在一起。 精灵的寿命比之人类太长了，一对情侣中，人类垂垂老矣时，精灵或许连第一道细纹都没长出来。 这过程中，人类的一方大多会因为自己外表衰老难以与情人匹配而郁结，而事实上，精灵是极其重情的种族，一旦选定了伴侣，就会从一而终。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在意伴侣的外表，反而会因为给自己的伴侣带来困扰而痛苦自责，以至于做出自残甚至自杀的行为，试图和伴侣同步衰弱下去，但至今没有精灵成功。 等到伴侣去世，精灵们要么选择提前化归自然，彻底从漫长的伤痛中解脱，要么便在成百上千年的孤独中缅怀过去，直至死亡。 康拉德坦诚告诉克莱恩，他在布加提纳没有伴侣，离开阿弗尔王国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余生都与他和伊诺的回忆作伴。不见伊诺不是怕伊诺打扰他的生活，而是怕他忍不住挽留伊诺，从而让伊诺陷入到苦痛之中。 「……伊诺还是个少年，少年人心性易变，受过挫折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由衷地希望他将来能找到一位爱他的人类伴侣，我会在遥远的布加提纳永远祝福他。望您满足我小小的夙愿。」 克莱恩合上信，康拉德平淡的话语仍在耳边不断迴荡。 那些话语句句克制，却从字里行间溢出满满温柔的爱意来。 「……」 他自己的事尚且弄不清楚，更不知道怎样做才算为这对师生好了。 客观来讲，康拉德的忧虑是合理的。 在阿弗尔王国，精灵从来不会和人类相恋，因为相恋的结果註定是悲剧。 不合适的感情，最好不要开始。 或许…… 他该尊重一个性情稳重的精灵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晚间克莱恩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把康拉德的信交给伊诺。 伊诺在看到康拉德在布加提纳有了伴侣，并拒绝和他见面时，眼眶迅速变红，嘴唇发抖，半晌突然把信揉成一团，砸到地上，焦虑地咬住手指。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康拉德喜欢我，他不可能再有别的伴侣！他是骗我的，他就是害怕，不行，我不能在这里了，我要去找他，我要他当面跟我说这句话！」 伊诺突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克莱恩连忙挡住他，却看到伊诺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倔强地用手背抹掉盈满眼眶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自暴自弃，大哭出声：「他、他凭什么！！」 第146页 伊诺自从几个月前哭过一次之后，后来虽然常用哭来威胁人，事实上一直到图斯特王国都没再哭过。 这种情况在克莱恩看来太过棘手，他费尽心思劝了几个小时，伊诺从一开始的不甘变为了仇恨，痛骂康拉德，骂到喉咙沙哑没了力气才萎靡地停下，然后就窝到床上，一动不动，饭不肯吃，水也不肯喝了。 克莱恩没办法，只好去餐厅帮他拿食物。 时间太晚，食物是厨师现做的，耗费了些时间，等他回来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衣柜敞开着，伊诺走到哪里都不离手的旅行箱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不想再待在康拉德的故乡，要立即回阿弗尔王国，让克莱恩不要担心。 克莱恩拿着纸条：「……」 怎么可能不担心？ 伊诺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一个人，又是半夜，在陌生的国度乱闯，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身上发冷了。 他当即出门寻找，发动了珍珠号的船员们在港口搜寻，还拜託了斐瑞斯帮忙在王城里寻找，但图斯特王城太大，伊诺的年龄和装扮不算突出，根本无处可循。 等到天光大亮时，斐瑞斯手下的巡逻官才从一个水手那里打听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凌晨的时候，有一个提着旅行箱的年轻人登上了前往布加提纳的客船。 巡逻官带克莱恩去见那个水手，详细问过之后，水手也不确定那个年轻人的长相，只说那个人上船之前一直在岸边哭，所以才记住了他。 是伊诺无疑了。 他根本不是一刻不想待在康拉德的故乡，而是迫不及待想去见康拉德，就像他刚看完信的第一反应一样。 克莱恩先是给康拉德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伊诺独自去找他的消息，请他在布加提纳那边接应一下。 然后把在图斯特的事务交给娜塔处理，租了一条更轻便的动力艇，想要沿着航线追上伊诺乘坐的客船。 动力艇轻便，第三天晚上时，追上了凌晨那艘从图斯特启航的客船。 他在半途登船寻找，几乎把客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伊诺——难道那个水手看到的不是伊诺？ 从船上下来时，克莱恩彻底失去了搜寻方向。 就在他想要返回图斯特王国重新筛查时，负责开船的舵手惊唿了一声：「人鱼！那是人鱼吗！？」 环绕着图斯特、德尼亚和布加提纳等周边王国的是菲利亚海域，而人鱼大多在大陆最西侧的温莎海域活动，舵手第一次见到人鱼，激动地喊叫，甚至停下了引擎，想从操作室钻出来看一看。 克莱恩原本在舱室里思考，如果伊诺真的返回阿弗尔王国该怎么办，听到声音心中蓦然一动，起身来到甲板上。 只见几个人鱼正跟随在小船周围游动。 一位海藻色长髮、穿着珍珠胸衣的人鱼仰头看到克莱恩，露出甜美的笑容，从水中举起了一枚藏青色的海螺。 克莱恩扶着栏杆俯身问：「这个，是给我的吗？」 人鱼弯起眼睛，在阳光下点了点头。 舵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克莱恩放了一艘救生船下去，围绕着动力艇的人鱼们立即簇拥上去，海藻色长髮的人鱼游到船边，青色鱼尾在海水下方若隐若现。 克莱恩从她手中接过海螺，问：「是……斯威特让你给我的？」 周围的人鱼都用满怀好奇地眼神观察着克莱恩，听到克莱恩说出斯威特的名字，一个看一个，似乎是觉得很新奇。 海藻色长髮的人鱼完成使命，微微歪头一笑，翻身跃进海里，青色的柔韧的鱼尾翻出水面，鳞片闪烁着水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沉入深海。 其他人鱼纷纷露出惋惜神色，向克莱恩招手道别，四散开去，没一会儿，刚才还被人鱼们簇拥着的小船便像一片落叶，孤零零地停在动力艇旁边。 这个时候，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斯威特突然让人鱼把海螺给他…… 克莱恩踟蹰须臾，轻敲海螺两下，放到耳边。 斯威特平静的声音传出来：【他在前面的港口下船了。】 克莱恩愣住，又敲了海螺两下，再听，上几条还是之前伊诺误听海螺时的留言。 ——从始至终，还是那个海螺。 不得已，他第一次对着海螺说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斯威特没让他等太久，就回復过来。 原来伊诺搭乘的那艘客船会在沿途几个港口经停，他独自乘船，因为不清楚布加提纳到底距离阿弗尔王国有多远，客船靠港的时候，以为抵达了最终目的地，便跟随一大波乘客，迷迷煳煳地在图斯特边境城市的港口下船了。 察觉自己下错船，伊诺又买了一张船票，改搭另一艘直达布加提纳的快艇，现在已经进入德尼亚的领海了。 「……」 克莱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阻拦伊诺，这样伊诺就不会背着他独自一个人到处乱闯了。 万幸是人没出事。 这时，海螺收到了新回復—— 【让舵手在最近的港口下船】 【我送你去找他】 「……」 事关伊诺的安危，克莱恩没有拒绝的余地，攥紧海螺，许久，说了一声：「谢谢。」 他登上动力艇，在舵手连珠炮的询问之下，调转方向，前往最近的港口，让舵手下船，然后驶离港口，来到辽阔的海面。 第147页 不需要他催促，动力艇后方的海水就像有生命一般，开始推动着艇身前进。 起初只是缓慢地将动力艇推到将引擎开到最大时的速度，速度慢慢提升，下方的垫起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动力艇几乎在海面上飞跃起来。 船身落在海面上，激起水花，水花被某种来自深海的力量吸附着坠落，没有一滴水溅到克莱恩脸上。 海风唿啸着撩起他的黑髮，宛如一只手在轻抚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斯威特：我送你去找他 伊诺：…… 伊诺：现在就是害怕，很害怕 别担心，我肯定能圆回来哒~ ps：我有一千多条评论了！ 第111章 晚安 克莱恩乘坐的动力艇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伊诺的快艇, 赶上来时，伊诺的快艇像被钉住了一样停在海面上, 被人鱼环绕着。 艇上的舵手在舱室里满头大汗地调试着引擎，试图修復故障。 伊诺则站在甲板上气急败坏地朝那群人鱼大喊大叫：「滚开！不要拦着我！滚！都给我滚！」 看到动力艇朝自己的方向驶来时，伊诺惊喜，满心想着正好可以改乘动力艇离开这个鬼地方。 当他看到甲板上的人是克莱恩，激昂的心绪一下子冷却下来——要是被克莱恩抓到，他就一定去不成布加提纳了。 刷地转身，扒到舱室门口催促：「好了没有？快点走！你这快艇是什么垃圾？怎么半路上出问题？」 舵手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快艇本身没问题，引擎在运转，放进去的驱动魔法球在消耗，动力也随之产生, 但船身就是不动。 好像产生的动力, 都被大海中的某种力量中和掉了。 他本就因为古怪的故障心惊，被伊诺这么一催, 气不打一处来, 恼道：「你要是等不及，就自己下去游吧！」 伊诺一噎, 转身看已经停在快艇前的动力艇，目光扫向静谧的海水, 还真思考了下从这里游到布加提纳的可能性。 动力艇的头, 碰到了快艇的尾巴, 两边栏杆几乎贴到一起, 克莱恩隔着两道栏杆看向伊诺, 伊诺心虚地低下了头。 「过来。」克莱恩说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 伊诺听不出他的怒气值, 哆嗦了一下，攥紧手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搭到了栏杆上。 栏杆被海水沖得冰凉，指尖才一触碰上，冷意电流似的直逼心脏。 他激灵一下，勐地收回手背到身后，后退一步摇摇头说：「不，我不回去，我要去找康拉德。」 「……」 伊诺表决心：「你这次把我带回去，我还会找机会熘出来，就算把我送回阿弗尔王国，我也会想办法去布加提纳！你拦不住的！」 克莱恩客观道：「回了阿弗尔王国，你再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那时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但现在，你不能在我监护的情况下出事。」 伊诺闻言脸色一白，咬住嘴唇，眼圈开始发红了。 「我、我真的……」 他期期艾艾，克莱恩听着看着，嘆了口气，不再刺激他，手向他伸去，说道：「知道了，过来吧，我和你一起去布加提纳。」 伊诺眼眶里的眼泪还在颤动，啪嗒一滴掉下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死扒住甲板不松手，或者抱住克莱恩的大腿哭求，刚听到克莱恩的话时甚至没过心，迟了一会儿，勐地反应过来，顶着两个红红的眼圈，怔然瞪大了眼睛。 「……你要送我，去布加提纳？！」 克莱恩心累，不送行吗？ 不送不知道伊诺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康拉德做了伊诺这么多年的老师，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脾气吗？ 克莱恩冷着脸：「不想去？那算了，和我回图斯特。」 「……」伊诺思考起克莱恩说要带他去布加提纳的真实性。 回想过去几个月，凡是克莱恩答应他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他终于相信克莱恩是真的要帮他，顿时雀跃，一手握住栏杆就要翻过来：「去！我去！」 伊诺从快艇翻到了动力艇的甲板上，克莱恩从对面接住他，把他扶稳。 他离开快艇的同时，环绕在快艇周围的人鱼四散游开，船舱里的舵手发现死寂的引擎终于有了反应。 快艇缓慢地游离，来到一块空旷的海面，之前那股固定着快艇的无形之力突然消失，被魔法球填满了的引擎骤然发力，快艇仿佛离弦的箭，在海面上划出一条白线，霎时消失在视野边缘。 差点被甩到舱壁上的舵手：「？？？」 伊诺目送快艇「飞」走，张目结舌，「他……」 话音刚落，动力艇也在海面上重新行驶起来。 不像快艇那样骤然加速，船速由慢到快，给了甲板上的两人充分的缓冲时间。 伊诺想看看是谁在操纵动力艇，打开舱室的门，发现操作室里空无一人，当下更惊，思及那群围绕着快艇的人鱼，试探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提还好，提起来克莱恩开始秋后算帐，把伊诺拎到甲板上数落了一通。 伊诺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地认错，末了，实在觉得委屈，小声反驳一句：「谁让你之前拦我。」 克莱恩：「……」 伊诺赶紧认错：「我错了！」 第148页 「……」克莱恩扶额，「下不为例。以后想做什么，必须提前和商量，否则——」 「一定一定！」 「……」认错认得快，下次未必改。 算了，没事就好。反正他也管不了伊诺太久。 克莱恩心想。 动力艇在海水推动下飞速在海面上行驶。 当天夜里，青白的月亮高挂在深蓝的天幕上，皎洁的月光在海面上投下大片光亮，自近海向海天交接处延伸，仿佛一条由近及远的登天梯。 时不时有几条人鱼在船身边嬉戏而过，巨大的鱼尾甩过水面，带起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是为了缓解旅途寂寞，特意来作伴。 伊诺这几天提心弔胆，吃不好睡不好，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一到了信任的人身边，整个人放松下来，很早就躺在舱室的床上沉沉睡去。 克莱恩去他的舱室检查了一下，在外面关上舱门，来到甲板上吹海风。 有人鱼停下嬉戏在海水中探出头好奇地望着他，克莱恩对这些友善的半同类们笑了笑，掏出了一个海螺。 他是在傍晚的时候追上伊诺的，那之后他忙着和伊诺讲道理，然后给自己和伊诺做了晚餐，直到现在才腾出时间来。 虽然之前对斯威特说过谢谢，但是接到伊诺之后，于情于理，都该再知会一声。 于是，他在海风的吹拂中、动力艇两侧人鱼们的观察中，敲了两下海螺，说道：「我接到伊诺了，谢谢。」 克莱恩说这句话时，既尴尬又无可奈何——不久前他才信誓旦旦地说不需要斯威特帮忙，没过几天，就不得不藉助斯威特的力量。 当时说出去的话像射出去的利箭，转了个弯，洞穿了他的防线。 海螺没有反应。 自从白天时斯威特说过一句「我带你去找他」之后，海螺再没有收到新的留言。 考虑到伊诺的急迫，克莱恩不得不对着海螺说：「接下来几天，也要麻烦你了。」 海螺依旧没有反应。 克莱恩并不意外，毕竟他上次说得太过分，斯威特大概不想再和他接触了。 虽然是因为形势逼人，他依旧懊恼自己的出尔反尔，掩住因为窘迫而有些发热的下半张脸，说：「总之，谢谢你。我会把海螺交给人鱼，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完，他向在船边翻跃嬉戏的人鱼招招手，正要把海螺扔过去时，海螺表面散发出萤光——有新的留言来了。 克莱恩犹豫一下，拿到耳边轻扣壳身： 【不用谢，对我来说没什么。】 【海螺送给你了，你不想要的话，不要扔在海里，扔在我感知不到的地方。】 【我从来没觉得你的联繫是打扰。】 【晚安。】 有人对自己说晚安，克莱恩通常也会以同样的话语回復对方。 眼下的境况却不太适合礼尚往来。 斯威特说不要海螺也不要扔在海里。 他与海面上某个人鱼对视了几秒，人鱼的眼睛被月光映得发亮，一派纯真地歪了歪头。 克莱恩：「……」 他收回视线，看了手中的海螺一眼，在甲板上僵立半晌，纠结地返回了船舱。 在海水推动下，动力艇在第六天上午驶入布加提纳矿石城的港口。 克莱恩在图斯特王城时，便写信告知康拉德，伊诺乘船来这里的消息。 伊诺最初搭上的那首客船至今还在大海上航行，估计还需要一周才能靠港。 但当动力艇提前七天抵达时，本该七天后出现的康拉德，已经在港口等候多时了。 动力艇还没停稳时，伊诺就看到了他，担心他逃跑，激动地从船上跳下去，想要追上他。 康拉德被他的动作吓到，连忙主动迎上来，在伊诺落地之前，利用魔法聚集起柔软的土壤，接住了他。 土壤上层隔了一层气墙，没有弄脏伊诺的衣服，伊诺扫过垫在身下的土壤，爬起来跳到地面，顺着长长的港口通道一路跑过去，蒙头撞到了康拉德身上。 时隔几个月，克莱恩终于见到了这位让伊诺心心念念的大地精灵。 康拉德身型很高，和其他大地精灵一样，有一头褐色的长髮，瞳色浅棕，虽然有一副精灵中少有的硬朗长相，眉目却相当温和，浑身上下散发着包容、和煦的儒雅气息。 好像就算天在他面前塌了，他都不会惊慌，是一看就会让人心生信任的类型，确实很适合当老师。 康拉德接住伊诺，抬眼望来，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来，说道：「您就是克莱恩船长吧，很抱歉，我和伊诺给你填了这么大麻烦。」 克莱恩笑道：「没关系，职责所在。我接受了伊诺父亲的贊助，理应照顾他。」 康拉德似乎是会想很多的精灵，克莱恩这样说，他也没有因此而减轻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哑然片刻，低头看埋在自己怀里的伊诺，「不……」 他话音没落，伊诺一把把他推开，环顾四周，一副炸毛公鸡的样子，全神戒备，恶声恶气地问：「你的伴侣呢？」 康拉德：「……」 接下来的事，克莱恩不便参与，向康拉德点头示意，离开了港口。 克莱恩在布加提纳矿石城的停留了一周。 第二天晚上，伊诺和康拉德来见过他一次，一人一精灵嘴唇上都有破损结痂的痕迹。 第149页 全程大部分时间是伊诺在说话，大意是向克莱恩表达感谢，并告知克莱恩，康拉德已经答应他会和他一起回到阿弗尔王国，和他一起面对未来。在珍珠号返航之前，希望克莱恩能让他和康拉德留在矿石城。 也不知道伊诺是怎么说服的康拉德。 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偶尔衣领往下滑一滑，还能看到些许可疑的红痕。 克莱恩看到时眼神闪了闪，瞥向一边的康拉德，康拉德拉着伊诺的手，大多数时间眼中都带着温柔的爱意，时不时帮伊诺补充上两句。 他注意到克莱恩的视线，微笑着点点头，默认伊诺的话，再度表达感谢。同时，向克莱恩保证，伊诺在矿石城停留期间，自己会负责保证伊诺的安全。 按照原计划，珍珠号在图斯特王城停留一个月后，会前往德尼亚王国，考察两个月后启航来布加提纳，至少要在布加提纳待上两三个月，才会返回阿弗尔王国。 也就是说，伊诺和康拉德可以在布加提纳待上将近半年。 伊诺已经成年，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况且莱纳公爵也没特意说过禁止什么。 克莱恩把当初康拉德写给他的那封信交给伊诺，叮嘱他给莱纳公爵写信说明情况，便不再过问他们的事。 接下来几天，克莱恩当做是提前来矿石城考察，每天起床吃过早饭，就到城中的店铺和矿山参观。 有好几次看精灵开採矿石时，他都在犹豫要不要把海螺扔在这片斯威特绝对感知不到的矿坑里。 矿坑四壁漆黑，藏青的海螺落在里面，就像一粒白色的花种落在漆黑的土地上，怎么看怎么刺眼。 最后离开矿石城时，那枚海螺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的舱室里。 回程时，没有海水助推，克莱恩花费了大半个月。 刚和珍珠号汇合，就要再度启程前往德尼亚。 船启航那天清晨，斐瑞斯来送行，为了报答斐瑞斯在图斯特对他的帮助，他以朋友的名义，送了斐瑞斯一块被雕刻成星辰状的矿石。 斐瑞斯手指摩挲过星辰矿石表面，说道：「我会好好保存的。」 「抱歉。」 他是个很优秀的精灵，看过康拉德的信，克莱恩为自己不能回应他的感情道歉。 「不用自责，」斐瑞斯笑了笑，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去阿弗尔王国看你。」 克莱恩无言片刻，回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斐瑞斯目送克莱恩登船，克莱恩在甲板上向他招手道别，不多时，珍珠号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到收尾阶段了 第112章 陪伴 启航第三天, 克莱恩察觉到娜塔和派屈克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一度以为他们吵架了, 询问之下，才知道就在他离开图斯特那段时间，两人正式确定了关系。 克莱恩：「……」 那为什么是一幅闹别扭了的样子？ 他在娜塔眼里是个需要操心的弟弟，把自己的感情生活说给小辈，总伴随着尴尬。 娜塔耐着性子解释两句，说着说着开始觉得气氛诡异，突然不耐烦起来，一摆手，「你不懂，这是情趣。」 克莱恩：「……」 他确实不懂。 在他看来，娜塔和派屈克在一起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娜塔个性鲜明, 第一眼看到她的人, 大多都觉得她完全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所以真到板上钉钉这一天, 身边的人都会觉得格外神奇。 两人沉默着吹着海风, 站在甲板上往海面上望。 好半天，克莱恩没头没尾地问：「你为什么会和派屈克在一起？」 娜塔：「……」 来了, 这熟悉的谘询环节。 她本来是不想搭理克莱恩的，毕竟她就是比较粗糙的性格, 凡事不喜欢深想, 让她掰扯自己心里情啊爱啊什么的, 从身上掉下来的鸡皮疙瘩, 恐怕能够珍珠号的船员们吃上一年。 「……」 娜塔被自己这个想像噁心到了, 呛咳了一声。 克莱恩神色认真, 思及前段时间他与斯威特之间的纠葛, 心下一横，决定牺牲一下自己，试着做一回人生导师。 「唔——」娜塔摸摸鼻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喜欢啊，不然呢？」 「……哦。」 这答案太泛泛，没什么说服力。 娜塔不得不细腻一回，琢磨着说：「派屈克算不上帅气，性格么……说实话，有点老派，爱操心没情趣，有时候我怀疑他已经七老八十了。」 「这，派屈克知道你这么想他吗？」 娜塔「啧」一声，给克莱恩一个「别打岔」的眼神，继续说：「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情很好，会忘掉不开心的事只专注眼前。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不管是发现新大陆还是什么，他陪伴了我很久，像家人一样，我想像了一下要是不和他在一起未来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很遗憾吧。都没体验体验跟他当恋人是什么感觉，多亏啊。」娜塔说，摊手：「最后就这样了。哎，人生这么短，谁知道哪天是不是就突然死了，想到什么就赶紧做，享受一天是一天嘛。」 「……」 娜塔见到过弟弟被海盗杀死，从此常把死挂在嘴边。 第150页 也是因此，比起深远的事，她一向喜欢着眼当下，能为了派屈克思考虚无缥缈的未来，是真的喜欢吧。 克莱恩笑笑，开玩笑说：「好吧，那你以后不要总是欺负他了。」 「……」你是谁弟弟？ 娜塔说着说着，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克莱恩这么煞风景地横插一句，酝酿的情绪全没了。 不客气地推了下克莱恩的头，大摇大摆地朝不断往这边瞟的派屈克走去。 派屈克在娜塔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等不及伸手拽了她一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头询问，娜塔故意捉弄他，堵住一边耳朵不听他讲话，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躲，拉拉扯扯地进船舱去了。 克莱恩含笑望着娜塔和派屈克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放松身体，背靠在栏杆上，仰头看向天空。 ……陪伴吗？ * 从图斯特前往德尼亚时，珍珠号失掉了一直以来的好运气，十天有八天下雨不说，还全程逆风。 一天到晚天上海里都阴阴沉沉的，平白让人觉得压抑。 遇上逆风的时候，珍珠号都会收起船帆，靠动力引擎前进。 珍珠号的船舱里囤着不少魔法球，但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不能任意取用，眼下情况并不紧急，没有不计消耗全速前进的必要，便和平时一样，只将引擎装满了三分之二。 这种情况下，克莱恩和娜塔都预计珍珠号会晚几天靠岸。 实际上，无论珍珠号逆多大的风，船速始终和晴天顺风时持平，好像有什么力量隐秘地介入，把逆风的影响抵消了。 船靠岸时，娜塔算了算日程，故作不懂地感嘆：「好像连海水都在帮我们，真神奇啊。」 克莱恩：「……」 这还只是第一件神奇的事—— 珍珠号驶入德尼亚港口之后，依旧按照每次靠港时的规矩，每天晚上都要留下一部分水手在船上守夜，以应对突发状况。 一天，博比在码头僱佣工人把採购的食物搬运到船舱里时，其中一个码头工人看中了珍珠号储物丰富的船舱，心生歹意，夜间带领几个同伙把船上守夜的船员灌醉，想要偷运货物离港，没想到被惊醒的船员们发现，堵在了船上，一併被港口的巡逻官抓了起来。 克莱恩彼时还在王家图书馆搜集有关德尼亚风貌的资料，打算誊写成册，带回阿弗尔王国。 被这个消息惊动，连忙从图书馆返回港口，船员们已经被娜塔训了一顿，排成一熘各个臊眉耷眼，不等克莱恩开口，就接连保证以后守夜再也不贪杯。 在克莱恩问及他们为什么会惊醒时，船员们纷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像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又不确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最后是博比先开的口：「……我当时还在睡觉，就听到『砰砰砰』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外面撞船板，一直响，一直响，我以为是谁故意捣乱，就起床出去看，刚好看到那几个小贼……是他们动作太大，把我吵醒了？」 他一说完，其他船员都跟着应和： 「对对对，我也是听到这个声音才醒的！」 「我也是！」 「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余船员刷地转过来，那船员眼睛朝上看，回忆着说：「应该是人鱼吧，我当时就在甲板上睡着了，听到这声音爬起来到船边看，看到他们了。」 「人鱼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们撞船干什么？」 「你那时候喝醉了，看错了吧？」 被质疑两句，船员反驳道：「又不是一条两条，那么多人鱼那么大的鱼尾我怎么可能看错？」 克莱恩朝这名船员望来，船员蓦地想起船长和人鱼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来，摸不清他的态度，一下打了个磕绊，改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口风：「哦，也不一定，当时天很黑，也有可能看错了吧。」 克莱恩：「……」 九成就是人鱼在提醒这些醉鬼。 剩下那一成，硬要说的话，可能是人鱼们碰巧拿珍珠号的船身当磨犄角的石头了吧。 众所周知，人鱼根本没有犄角。 克莱恩又严厉地训诫了船员们一次，搬走货物是小，他们能轻易着了别人的道是大。 如果码头工人在酒里加了毒药呢？如果这些人是亡命徒，趁船员们喝醉的时候杀了他们呢？ 船员们被娜塔的怒火洗礼了一次，气势一弱再弱，再经克莱恩责备一次，仿佛一滩滩快要软化到甲板上的泥，短时间内，都不太敢碰酒了。 克莱恩为此调整了珍珠号夜间的轮值守夜方案，他自己也在守夜名单之内。 守夜当天，他听到船舱外有声响，来到甲板上搜寻，无意间抬头，看到曾经给他送来海螺的那位海藻色长髮的人鱼在船身边游过。 事实上，自从珍珠号从图斯特王城出发，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人鱼。 珍珠号还没抵达德尼亚的时候，某天夜里，他在瞭望台看从图斯特王城买来的书籍，书名叫《德尼亚风貌赏》，从各个角度将德尼亚的习俗讲得很透。他一时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就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 后来肩颈发痛，他才起身活动一下，走到窗前时，看到斯威特坐在甲板的栏杆边，任由夜风撩起柔软的头髮，仰头望着瞭望台。 第151页 斯威特似乎没想到克莱恩会到窗边来，收回曲着的腿，落到甲板上，想要离开，走出去两步停下，再度投来视线。 克莱恩以为是自己看书太累出现了幻觉，刚好桌子上的汽灯灯芯耗尽，扑闪两下熄灭，他转身去更换灯芯，等到瞭望台里重新亮起来后，他走到船边再看，斯威特已经消失了。 一次或许可以用幻觉来解释，但是每当克莱恩或是看书或是工作晚了，想要看一看海景缓解疲劳时，总能在甲板上见到他的身影。 他来得悄然无声，从来不惊动任何人，来这一趟似乎也只是为了看克莱恩一眼。 他不会叫克莱恩出来，只是安静地等着，如果克莱恩不露面，他大概会静静地等到天亮，好像一定要看一眼才能安心一样。 有一次克莱恩刻意早早休息，第二天天还没亮继续去瞭望台画海图，走到窗边利用望远镜观察周遭情况时，竟然看到斯威特还在甲板上。 斯威特若有所觉地抬头，隔着望远镜的镜头，和克莱恩对上了视线。 克莱恩没有第一时间挪开镜头，望远镜将斯威特拉到眼前，斯威特听到了从舱室中传来的声音，眼神往那边飘了一下，站直身体对着望远镜的方向说了一声「早安」，便从瞭望台的死角离开。 不到一分钟，派屈克和另一个船员勾肩搭背说笑着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斯威特离开时和他来时一样，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一阵风，吹过不留痕迹。 克莱恩曾向其他船员旁敲侧击，但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他。 这种感觉很微妙——很像大半年前在帕洛依港的家里一样，他在院子、厨房或者书房忙他的事情，当他忙完看过来，梅菲黛丝始终舒服安稳地窝在沙发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也不是立刻完结~火葬场还没葬完呢~ 第113章 归途 珍珠号在德尼亚停留两个月后, 启航前往布加提纳，在矿石城和伊诺、康拉德集合。 伊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类型, 这几个月没人管教更是无法无天，就差骑在康拉德肩膀上玩闹。 康拉德不嫌他闹腾，爱人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目光时刻溢满温柔宠溺，情到浓时，便要互相深深凝望。 望着望着就要出事，伊诺想到什么做什么，常常当众和康拉德搂抱亲吻。康拉德虽然顾忌周围视线，却挨不过伊诺的折腾，大多数时间都会顺从于他，每次和他腻乎完, 再温温和和地向大家道歉。 克莱恩无意间撞到过两人亲热, 面上不见波澜，镇定地打了招唿, 私下里便会想方设法绕开他们。 就连娜塔和派屈克这对刚确定关系没多久, 正值火热期的情侣，都经常被他们肉麻得汗毛直立, 遥遥打个照面，就快速远离。 久而久之, 珍珠号上的船员都麻木了。 康拉德特地来找克莱恩道过谢, 尽管他和伊诺已经说过很多次。 克莱恩尊重康拉德和伊诺的选择, 只是在他看来, 任何亲密感情都是有风险的, 没人会永远陪伴着另一个人, 早晚都会像爷爷一样离开, 不难过的最佳办法就是永远不要踏进一段感情。 而康拉德和伊诺生命长度相差甚远，此前他正是因此离开了阿弗尔王国，为什么现在又心甘情愿地回来了呢？ 他为此问过康拉德一次，「你不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吗？」 康拉德想起伊诺，露出缱绻的笑意，说：「害怕。但是我离他再远都没用。从爱上他的时候，我就开始失去了。」 是一段陌生的生命，他不关注不介入，诞生或消亡都与他无关。无关的东西摔碎破裂，谈不上失去，因为从来没在意过，多一件少一件都无所谓。 在意便是介入，介入就会对生命的流逝感同身受，感同身受就是失去的开始。 就如同把一捧沙握在手里，他可以忽略、逃避，不去想不去看，但无论怎么小心，轻拿轻放，那捧沙终有一天会消耗殆尽。 康拉德的神色平静到有些哀伤，淡笑着说：「所以，今后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算是额外赚来的。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下沉浸在难以计量的幸福里，累积了这么多幸福，就算将来要面临分别，余生回忆起这些，也能让我聊以慰藉吧。」 克莱恩：「……」 别的他不确定，唯一能预见的是，有康拉德陪伴，伊诺这一生都会过得很幸福了。 与康拉德交谈过的晚上，克莱恩一整晚无心工作。 通过瞭望台的窗子看到斯威特的时候，他没有像平时一样第一时间走开，而是安静地和斯威特对望。 他在透过斯威特思考——他在意斯威特，或者梅菲黛丝吗？ 回到舱室睡觉的时候，克莱恩打开抽屉，看到躺在里面的藏青色海螺，不由纳闷：为什么没把海螺扔在矿坑里呢？ 刺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心里隐隐觉得，承载着旁人心意的东西，不该被随意践踏丢弃。 「……」 海螺在昏暗的舱室里散发着萤光，克莱恩多看了两眼，关上了抽屉。 * 珍珠号的船员兵分两路，一路搜集布加提纳以及布加提纳东边王国的资料，另一路挑选採购货物，两个月后，两路汇合，满载而归。 来时船上只有伊诺，回去时带上了康拉德，康拉德是精灵，五感灵敏，登船的第一天夜里，就发现了斯威特。 第152页 第二天康拉德提起有人鱼造访珍珠号的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伊诺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就当那是珍珠号的守护精灵吧。」 康拉德：「？」 克莱恩：「……」 自从上次和斯威特对视过之后，克莱恩再也没在瞭望台露过面。 那枚海螺最终被留在了矿石城某个漆黑的矿坑里——他不是娜塔或者康拉德，不管在意不在意，他都不想再和斯威特有更深的接触了。 康拉德后来又见了斯威特许多次，每天早上碰到克莱恩都欲言又止，克莱恩全当没看到，照旧画自己的海图，为珍珠号积累东航的经验及财富。 珍珠号在离开帕洛依港一年半后，重新回归。 莱纳公爵早早收到来信，大张旗鼓地前来迎接，当天港口工人的薪酬都翻了一倍。 伊诺和康拉德回归公爵宅邸，分别之前，伊诺送给克莱恩和娜塔等人几份宴会邀请函，并一再叮嘱他们一定要出席。 下船一星期，克莱恩都没空回家，每天忙着分订货物，接受王室和各大贵族的邀请，讲述所见所闻，并整理提交这一次的航海材料。 他在王城的酒店里住了大半个月，解决完大部分公事，才得空回到帕洛依港。路上特意去了一趟镇上，想要顺便看看丽莎和迪克，可惜丽莎和迪克都不在，听说是回丽莎母亲的老家看望亲戚去了。 克莱恩从镇上搭动力车回家，靠近家门的时候，看到隔壁院子的门开着，许久未见的帕顿管家正在院子里为花坛浇水。 大片大片的两色花开得旺盛热烈，团簇的金色花瓣甚至给人一种喧嚣的感觉。 克莱恩从动力车上下来，惊喜地走到院门前，打招唿道：「帕顿先生？好久不见！」 七年加上这一年半的航程，克莱恩和帕顿管家将近九年没见。 帕顿管家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第一次见的模样，放下花洒，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克莱恩少爷，好久不见。」 克莱恩有很多话要说，开口之前，目光扫过院子，发现院子里面翻修过了，破碎的石板都被补齐，整洁一新。 不止石板和花坛，连当年他挖的鱼塘里也被蓄上水，有几条漂亮的金鱼在池塘里游动。 「帕顿先生，这是……」 就在这时，二楼阳台的门被推开，斯威特从卧室里出来，扶在栏杆上向下观望。 正是上午阳光充沛的时候，斯威特沐浴在晨光里，蓝色的眼眸低低垂着。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花坛和帕顿管家仿佛被时间定格，一瞬间，克莱恩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某个午后。 怔愣许久，他自斯威特家门口望向旁边，记忆中那座低矮破旧但很温馨的房子早被一幢崭新阔气的蓝顶房子取代。 泛黄的渐渐清晰，他回归了现实，暗暗自嘲，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勉强，连叙旧的心思都没了，后退一步，礼貌地和帕顿管家道别，之后头也没抬，静止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他记挂着刚刚一剎那想起的画面，推开院门—— 离家一年半，花坛里的花竟然还开着，花坛里的土有近期松动过的痕迹，除了花苞打开一半的两色花，花坛里大多都是他没种过的应季植株。 以往他出过远门回来，家里都像荒芜的菜园，石板之间长满杂草。这次不仅没见到草的影子，连一片落叶一粒石子都没有，干干净净，好像主人一直在家，从没离开过。 ——有人帮他打理了花坛和院子。 是迪克和丽莎？ 还是…… 帕顿管家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在克莱恩抬头望过来时点头示意。 克莱恩顿时明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往那边的阳台上看，盯着花坛里那株两色花许久，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打开房门。 克莱恩重复着每次回家时的流程，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期间帕顿管家送来午餐，他不好推拒，边和帕顿管家聊天，边吃完了午饭。 「味道怎么样？」帕顿管家问。 「很合我的胃口，谢谢您，帕顿先生。」 帕顿管家收回餐盘，说：「我会把您的评价转告给斯威特少爷，他一定会很高兴。」 「……」 克莱恩正好有事，索性一併问了转移话题：「院子是您帮忙打扫的吗？」 「珍珠号离开帕洛依港之后，少爷回来过一次，在花坛里种下了许多花，嘱咐我在你们回来之前照料这两处院子。」帕顿管家笑呵呵地说：「不过那些花很好养活，只要偶尔浇浇水，就能开得很旺盛呢。」 「……」 克莱恩总觉得帕顿管家看透了一切，不太自在地说：「让您费心了，」顿了顿，补充：「也请您帮我向斯威特转达感谢。」 帕顿管家莞尔：「我会的。」 接下来几天，克莱恩一直没出门，每天在书房里整理他的航海手记。 帕顿管家几乎每天都过来送三餐，克莱恩拒绝过几次。 但帕顿管家总是微笑着说他只是帮少爷跑腿，把东西送到就算使命完成，如果克莱恩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就当面向斯威特传达。 克莱恩很难对一向对他友善的帕顿先生冷脸，又不想见斯威特，只得被迫接受来自邻居的好意。 第四天晚上，丽莎和迪克来到家里做客。 第153页 一年多不见，两人变化都不小，改变不在长相上，而在气质和神态上。 丽莎穿了时下最流行的砂红的长裙，头髮盘起，戴着一顶小巧的帽子，皮肤白皙了不少，光彩照人，漂亮灵动。迪克则穿了一件铁灰色的长外套，皮靴锃亮，意气风发，还拄了一根绅士杖。 克莱恩去厨房准备热茶，回来时刚巧看到两人快速撇开握着的手，瞭然地端起一杯红茶在沙发上坐下，笑而不语。 「哎呀，已经暴露了，就没什么好藏的了。」丽莎最先破功，大大方方地握住迪克的手。 迪克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害羞，回握住丽莎，清了清嗓子，说：「如你所见，我和丽莎在一起了。」 「嗯，我看到了。」克莱恩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说。 丽莎表情严肃：「你最好先把茶杯放下。」 克莱恩不解，但还是照做。 等到他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时，丽莎平地惊雷般宣布：「我和迪克准备结婚了。」 克莱恩的手还没从茶杯的把手上抽出来，手一动，杯子里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他手指发红。 见他惊讶的模样，丽莎欢快地笑起来。 克莱恩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快，把烫红的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下，略显狼狈地问：「什么时候？」 迪克不好意思地挠头，瞟了眼丽莎，脸上泛红，「其实早就定下了，我们一开始就打算等你回来，让你做我的伴郎。你回来了，应该……就在这几天了吧。」 最好的两个朋友要结婚了，还特意推迟婚礼等他回来。 克莱恩又惊又喜，罕见地透出几分□□年前的少年心性，把丽莎和迪剋扣留下来，仔细盘问了一遍他们在一起的歷程。 三人一直聊到深夜，克莱恩想让他们住下来，但迪克和丽莎作为准夫妻，最近有得是事情要准备。 他只好把两人送到分岔路口，亲眼看着他们登上动力车，才吹着晚风，原路返回。 走了没几步，克莱恩停下，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他是由衷地替丽莎和迪克开心。 昏沉的夜里，斯威特站在阳台上，手里摇晃着一杯由珍珠号从德尼亚王国运回的葡萄酒，侧靠在扶手边缘，眺望着远处。 阳台上没有光，克莱恩看不到他，他却可以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 克莱恩的体型并不单薄，此时他的情绪也称不上低落，但在前方无边际的深蓝夜色的映衬下，显得他格外孤独旷远。 克莱恩正准备抬步向前，前方突然一亮，原来是隔壁二楼卧室的灯被打开了。 他眼前一晃，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斯威特的卧室没拉窗帘，灯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出来，投到院外，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一个盛着暗红酒液的高脚杯放在阳台的扶手上，酒液摇晃，还未平息。 酒杯的主人应该刚离开不久。 * 迪克和丽莎要结婚的消息迅速在珍珠号上传开。 娜塔和派屈克以学习婚礼筹办过程、积累经验为由，也加入了这场紧锣密鼓的筹办当中。 克莱恩是伴郎，要比除两个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更忙。 百忙之中，他腾出时间出席了莱纳公爵府的晚宴。 伊诺得知克莱恩的朋友即将结婚，特地求了莱纳公爵，将丽莎家的海鲜店和迪克家新开的裁缝店纳入到公爵府日常採购的名单之中。 莱纳公爵很感谢克莱恩对伊诺的照料，除了伊诺要求的，额外给珍珠号签了一大笔贊助费，对迪克和丽莎出手也相当大方。 当晚克莱恩和莱纳公爵谈过话后，从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遇到了等待他许久的海曼。 一年多不见，海曼外表越发惑人，双腿修长，上身衬衫外有几条黑色的横贯后背、从两边肩膀勒下来的衬衫固定带，衬得他身材健硕，英俊潇洒。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拢，点在额头上向外划开，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克莱恩同样笑着回应。 海曼似乎有事，寒暄两句就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合上外壳敛去笑意，正色说道：「我是知道你会出席，才特地赶过来的。」 克莱恩敏锐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曼点了点头，说道：「胡克越狱了。」 胡克在帕洛依港的监狱关了一年多，按照惯例，近期就要移监到别处。 谁知道押送他的马车在半路翻倒，他趁机将两个看守打晕，逃跑了。 海曼：「根据各个关口的记录，胡克应该还在帕洛依港。听和他一起关押的犯人说，他在监狱里时就一直想要报復你，现在逃出来还不肯离开帕洛依港，很可能是想伺机对你下手，你最近还是注意一下，在他被重新关押以前，少出来走动。」 克莱恩不怕胡克的报復，但海曼是出于关心才来提醒他。 近期除了迪克和丽莎的婚礼，没什么大事，他便痛快地应下了。 海曼得到满意的答覆，又看了一次怀表，说：「我最近要加紧巡逻，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走吧，我送你回家。」 克莱恩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成了需要护送的人了？ 晚宴上该见的人都见过了，他确实不喜欢晚宴之类的场合，没有硬待下去的必要，便没有拂海曼的好意，和海曼一起离开了公爵府邸。 第154页 海曼特地开了治安官的巡逻车过来，载着克莱恩往港口方向驶去。 除了最初提过一次胡克之后，海曼再没说过这个名字，主要讲了一些珍珠号离开后，帕洛依港发生的趣事。 「你刚走没多久，我有一次巡逻经过你家门前，看到帕顿先生在你家的院子里帮你的花坛松土。」 不等克莱恩问，海曼爽快地说：「我会知道他的名字，当然是因为我和他聊过天。帕顿先生是位见多识广的绅士，和他交谈很有收穫。虽然他不肯透露自己的主人是谁，但是听迪克说，他是那位人鱼王子的管家。」 「……是的。」 「所以，这是你骗我的第二件事吗？」 「？」 海曼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饶有兴趣地说：「你不是没喜欢过男人吧？九年前——」 话没说完，动力车靠近克莱恩家门前。 看到靠在门口的金髮男人，海曼挑挑眉，「啊」了一声，笑道：「有人来接你了。」 第114章 嫉妒 克莱恩从前方的挡风镜望出去, 果然看到了斯威特。 海风把他的头髮吹得凌乱，上衣的领口也在风中抖动着, 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沉沉落进动力车里。 海曼把车停到了距离家门几十米远的地方，与车外的斯威特四目相接，面带愉悦地勾了下唇角。 克莱恩扫过等在院门前的身影，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说着就要开门下车，但这是他第一次坐巡逻车，找不到开门的按钮，在门边摸了几下。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忽然肩膀被压住，一缕金髮滑过他脸侧，带起了一股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甜蜜味道。 克莱恩一回头, 嘴唇不小心蹭到了海曼的侧脸, 当即身体往后一压，错开了一小段距离。 咔哒一声, 车门打开。 海曼退回原位, 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弯起眼睛用手指点点自己的侧脸, 「亲到了哦。」 克莱恩：「……」 克莱恩推开车门，海曼慢悠悠地在他身后说道：「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 以及, 你还欠我一次约会呢。」 「知道。」克莱恩没有纠正他故作暧昧的说辞, 从外面关上车门。 海曼朝斯威特的方向投去一个挑衅的微笑, 驱车掉头, 扬长而去。 「……」 克莱恩在原地站了片刻, 意识到斯威特没有离开的意思, 手搭在脸颊两侧，挡住下半张脸，食指掠过嘴唇上方，心想总不能因为斯威特连家都不敢回，暗下决心，霍地收手朝家门前走去。 他径直经过斯威特，伸手就要推门，却被斜伸出来的手抓住了手腕。 「……」克莱恩没看斯威特，意欲收回搭在门上的手指，察觉到这个念头，便强迫自己把手指伸展着贴回去，往旁边掠去一眼，问：「有什么事吗？」 丝丝缕缕的冰霜味道被风带过来，驱散了从动力车里带来的甜蜜气息。 「……」 斯威特不说话，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唿吸声略有些重，听得克莱恩无意识间调整唿吸和他同步。 压力大到某个临界点，他失去了耐心。 「你——」 「你让他亲你了？」斯威特突兀地出声。 克莱恩怔住：「我什么时候……？」 斯威特又问：「你亲他了？」 「我——」克莱恩回想起下车时海曼刻意靠近，以及离开前挑衅的笑，恍然大悟。 是了，海曼见疯男过斯威特，知道他是人鱼，知道他听力非常，才故意说那些暧昧的话。 说不上海曼是想调情还是想报復。 一个两个，都这么难搞。 克莱恩心下疲累，一用力，抽回手说：「就当是吧。」 斯威特胸口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克莱恩的轻描淡写中沉下去了。 「克莱恩。」 克莱恩转头：「你还有——」 话音未落，一只手挑住克莱恩的下巴，霜雪气迎面而来。 「！？」 克莱恩瞳孔一缩，反应慢了半拍才别过头，被亲到了嘴角，勐地推开斯威特，恼道：「你疯了？」 他此时此刻脸上尽是震惊与不悦，与刚才和海曼交谈时完全不同。 成倍增长的妒忌捲起了一阵旋风，撕扯着斯威特的理智。 触及克莱恩眼中的防备与反感，脑子里的某根弦蓦然崩断。 斯威特强硬地把手指嵌进克莱恩的指缝中，扳过他的肩膀，把他按在门板上，吻了上去。 门庭之下，宽敞的空间因为两具贴近的身体变得逼仄，衣料在主人的近身纠缠中传出摩擦的窸窣声。 缠咬，研磨，强迫，攻陷，压抑的不甘尽数倾泻在乱七八糟的亲吻里。连那股一成不变的冷清味道都被角落里肆意膨胀的暗流染上了晕热，几乎要将人烫伤。 克莱恩推了一下没能推开，别开脸又被追上来，积聚在胸口的薄怒终于冲上头顶，改退守为进攻。 察觉到克莱恩的回应，斯威特的身体一绷，随即放开禁锢着克莱恩的手，转而捧住他的脸。 克莱恩才挣脱他，就毫不留情地用手肘顶开斯威特的胸口，他几乎要痛恨自己的理智了，低喘着抬手握拳，却在挥过去之前硬生生止住，轰的一声砸在门上。 一声巨响，引起不断的嗡鸣，同样喘息着的斯威特心跳随之剧烈了一下。 第155页 他神色空茫，似乎渐渐回过神来，为刚刚所作所为羞耻起来，下一秒，又硬生生忍住羞耻，下定决心似的还想上前，却在看到克莱恩那双在月色下快要燃起来的暗绿色眼眸时停住了。 门板的余震趋近于无。 克莱恩努力平息下唿吸，语气冰冷：「你可以滚了吗？」 沸腾的思绪急遽冷却。 嘴唇刺痛，斯威特抬手一抹，指肚暗红。 他无从解释，哑着声音说：「抱歉。我只是……」 「够了，我不想听。」 嘴唇上的湿润感被风带走，克莱恩转身进院，砰地摔上了院门。 * 半个小时后，帕顿管家听到开门声响，从房间里出来，打开客厅的灯。 偌大客厅里，斯威特独自冷冷清清地深陷在沙发里，手抵住额头，挡住表情，一向整齐的衣着竟罕见地有些散乱，显得一向冷傲优雅的人格外狼狈低沉。 帕顿脸上闪过惊讶，职业素养让他把心中的疑问推后，快速去浴室放好洗澡水，上楼拿来换洗的衣服，放到浴室的置物架上。 一切准备就绪，出来请斯威特去洗漱。 然而，斯威特头也没抬一下，仍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甚至连唿吸都没有一丝起伏。 「少爷，」帕顿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 「您不是去见克莱恩少爷了吗？克莱恩少爷还没回来？」 听到克莱恩的名字，斯威特才动了动，涩声道：「我惹他生气了。」 帕顿是看着斯威特长大的，除开这一年多没有跟随他的时间，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低落。 一时间缄口，斟酌着说：「克莱恩少爷是个大度的人，或许您可以向他道歉，争取他的原谅。」 抵在额前的手收紧，「我做了过分的事，他可能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他没想做那些的。 只是克莱恩对他和海曼之间的态度落差，让他忍不住…… 「您不是去提醒克莱恩少爷小心胡克的吗？怎么会……那海螺……」 一枚藏青色的海螺躺在斯威特腿边。 海螺光洁的外壳上有不少划痕，外壳鼓起的部分出现破碎的裂纹，好像经歷过磕碰和摩擦——听去过菲利亚海域的人鱼说，那是殿下从布加提纳矿石城的矿坑里找回来的。 帕顿收回后面的话，改口道：「殿……不，少爷还是先去休息，明天再看看克莱恩少爷有没有消气吧。」 「……」 斯威特深吸一口气，很轻地嘆出，「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不用管我。」 * 距离迪克和丽莎的婚礼还有几天，准新人忙着布置新房，克莱恩和娜塔闲来无事前去帮忙。 克莱恩第三次弄掉挂在窗前的装饰魔法球时，娜塔终于受不了，把他推到客厅去做一些简单分拣工作。 迪克正在甜甜蜜蜜地给丽莎的婚纱裙摆上串珍珠，见克莱恩被赶出来，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烦躁？」 克莱恩一顿，在沙发前坐下，问：「我烦躁吗？」 迪克诧异：「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克莱恩沉默不语，一边在气球里塞入彩带，一边琢磨起自己当下的心境。 烦躁吗？ ……或许吧。 「你从今天早上开始，就神思不属的，」克莱恩最近这些年越来越平静，迪克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了。 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发挥起朋友的作用来，贴心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最近时不时就要造访的掺杂着混乱喘i息的画面一闪而过，克莱恩皱眉抿紧了嘴唇。 他这一抿，引起了迪克的注意，「对了，我早就想问，但总是忘，你嘴角到底怎么了？」 克莱恩：「……」 他不想说。 那天晚上他和斯威特都有点上头，不管不顾的，磕来碰去，等到回家，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破了。 这点小伤不至于去找精灵治癒，没多久就结痂，眼下连痂都要脱落了。 唇齿纠缠的感觉回涌上来，克莱恩凝神将其甩开，随口扯谎：「不小心撞到了。」 迪克当然不信，调侃道：「那你可真会撞，撞到嘴角，还只伤那么一小块。」 「……」 克莱恩连说辞都不想编了，干脆闭口不言，随迪克揶揄嘲笑。 他不说，迪克只能自己猜，伤的位置那么尴尬，不是打的就是谁抓的咬的。 要是打的，不可能脸上没有淤青，再说现在有谁敢和克莱恩动手？ 那大概率是后者了。 迪克越想越合理——克莱恩这么受欢迎，保不齐遇到一两个疯狂大胆的追求者，追求不成，强行亲近，一下没把握好力道，很容易导致现在的局面。 所以，克莱恩是在为那个追求者烦躁咯？ 身为朋友，迪克熟练地串着珍珠，心想：但愿那个追求者长得好看一点，这样也省得—— 珍珠串过坚韧的线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克莱恩烦躁时的那股既视感从何而来了。 他一呆，正要求证，忽然听到丽莎在外面喊了一声：「克莱恩！」 克莱恩疑惑地和迪克对视一眼，中断谈话，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外走，边走边问：「怎么了？」 第156页 丽莎有点慌张地捧着一个盒子跑进来，险些撞到克莱恩身上，克莱恩扶住她，很快就被后面赶上来的迪克挤开。 迪克还记恨着克莱恩是丽莎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时不时要在丽莎面前争风吃醋，此时顾不得刚刚闪过的灵光，戒备挡在克莱恩身前，转头情意绵绵地问丽莎：「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要找克莱恩，跟你没关系，你来凑什么热闹？」丽莎嫌弃地推开迪克。 迪克立即吃味，一脸失落，丽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在他脸上亲一下，把人哄好，才转向克莱恩，把手中的盒子打开，「你看。」 盒子里装满了大颗的珍珠，还有许多珍奇的宝石。 克莱恩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丽莎道：「这是你邻居的管家帕顿先生送来的，说是他家少爷送给我和迪克的新婚礼物。我和迪克跟他没有交情，他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送来的，但是这些太贵重了，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克莱恩的邻居？那不就是斯威特吗？ 刚刚闪过的灵光徐徐展开，迪克脑中叮咚一声，对啊，克莱恩之前的状态，不就和九年前因为斯威特患得患失时一样吗？ 一道惊雷噼下。 迪克悟了。 他他他……他都干了什么！ 那时他年纪小，还因为克莱恩对斯威特态度特殊和克莱恩冷战。 他和克莱恩的交情，跟克莱恩和斯威特的交情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迪克内心崩溃的时候，克莱恩正盯着盒子里的珠宝。 这份礼物多半是帕顿管家准备的，一定提前打听了丽莎的喜好，盒子里的几块红宝石，都是丽莎喜欢的。 「克莱恩？」丽莎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叫他一声。 克莱恩闪神，笑道：「既然送的是新婚礼物，就没有贵重不贵重的，没关系，收下吧。」 「可是……」丽莎迟疑。 「放心，我会替你们向他道谢的。」克莱恩安抚道。 所谓的道谢，就是回送一些价值差不多的藏品。 克莱恩本想直接把东西交给帕顿管家，没想到前来开门的会是斯威特。 两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打个照面都凝固住了。 尤其斯威特，目光落到克莱恩脸上，就没移开过。 还是克莱恩先开口，「帕顿先生不在？」 「嗯。」斯威特答道。 或许是觉得答得太简短，又补充半句：「回海底王宫去了。」 「哦。」 反正把东西交给帕顿管家，也是让他向斯威特转达谢意。 无言半晌，克莱恩索性把手里盒子交给斯威特，波澜不惊地说：「你送给迪克和丽莎的礼物，他们很喜欢，谢谢。」 斯威特没有接他的东西，而是说：「那天晚上，对不起。」 「……」 克莱恩不想提那天的事，只当没发生过，回礼送到就走。 「等一下，」斯威特把门完全打开，喊住克莱恩，「胡克越狱了。你是因为我、因为梅菲黛丝，才会被他记恨，我希望能帮上忙。」 总归是在关心他。 克莱恩停住，语气稍微缓和：「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天晚上我在门前等你，就是想说胡克的事。因为嫉妒送你回来的人，才会——」 「我知道了。」 克莱恩出声打断，闭了闭眼睛，抬步离开，把斯威特甩在了身后。 第115章 设想 书房里亮着灯, 几摞书将书桌的位置占去大半，只剩下中间一块空地供人读写。 一支羽毛笔悬停在浅黄色的纸张上方, 笔尖处的墨水几近干涸，握着笔的手骨节清晰分明，连同手背绷起的筋腱，给人一种清隽利落之感。 羽毛笔的笔尖突然一抬，划过半空，没入纸张旁边的墨水瓶里，笔尖提起，包裹着尖端的浓黑如同被割裂开的、紧绷着的柔软丝网，一部分拉扯着坠向尖端，另一部分缩回凝成点点墨迹，露出下面笔尖的乳白底色来。 笔尖淌下的墨水在纸上滑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弧度, 在某一处, 笔尖顿住，羽毛管中的墨水不住渗入纸张, 很快在纸上形成了一大团墨迹。 克莱恩盯着笔下不断扩大的墨点, 把羽毛笔放到桌上，一手按在纸上五指收拢, 平滑的纸张在曲折声中向中间皱拢，最后被两只修长匀称的手团成一团, 扔到了地上。 像这样的纸团, 地上已经累积了七八个。 克莱恩嘆息一声, 双手搭住座椅的扶手, 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距离他上次见斯威特, 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 丽莎和迪克的婚礼已经筹备完成, 只等着在选定的日期举办。 剩下一些零碎小事，都由兴致高昂的娜塔包揽，而他这个伴郎，因为之前多次走神出错帮倒忙，遭到了残酷的驱逐。 「好了，不要再捣乱了，你那天活着出席婚礼就可以了。」 娜塔对他的要求已经低到这个地步。 克莱恩还没被这样嫌弃过。 他有心为朋友的婚礼出力，但最近确实心绪烦躁，状态低迷，只好暂时性地贯彻管好自己的原则，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添麻烦。 这三天他都没出过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航海手记—— 第157页 虽然他这次带回了很多图斯特、德尼亚还有布加提纳的原版书籍，但许多亲眼见过，却没有书籍资料佐证的风俗和习惯，需要他这个亲歷者把脑子里的印象落实到纸上，以便其他人阅读。 然而，他的整理进度慢得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因为每当他试着回忆点什么，有关斯威特的画面就会趁机浮现出来。 一旦他直面那些经歷，不久前错乱的亲吻也会一併挤入脑海，而那些，正是他近来反常的罪魁祸首。 望着书房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克莱恩起身到书架前翻找，想要抽一本轻松些的小说放松一下。 手指摸过书嵴时，蓦然想起当初丽莎来做客，斯威特正卡在两次生长痛之间，被迫躲在书房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弄倒了书堆。 ——因为嫉妒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才会…… 停。 克莱恩及时打住，强行把注意力发散出去，避免在斯威特身上打转。 不遂他愿的是，无形的思绪线一样往记忆深处浮游，又牵出了一连串的过往。 这不是他三天以来第一次回首往事，不管经过几次审视，都不得不承认，和斯威特相处的那一个来月，其实并不像他一直想要认为的那么难以忍受。 就着这个不容忽视的结论，克莱恩陷入了深思—— 最近为了免受到斯威特的干扰，他刻意让自己的大脑尽可能地被填满，自然而然思考了很多有的没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珍珠号和他自己未来的打算。 不是这次就是下次，珍珠号迟早会开启新的征程。 而迪克和丽莎的婚姻、娜塔和派屈克的恋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两个朋友即将步入婚礼的殿堂，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和他无话不谈。 娜塔和他很亲近，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正因为如此，他希望娜塔以后能轻松自在一些，更关注自己和派屈克的未来。 至于其他船员，他们在一艘船上朝夕相处，也都有各自组建家庭的一天。 克莱恩向来是个独立的人，身边簇拥着很多人时，也从没想过依赖索取什么。他只是旁观着别人的热闹，以此填补自己空泛的日常。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得退到更远的位置。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那一天越来越近时，他也会有些许迷茫。 迷茫到开始胡思乱想——或许他可以找一个伴侣，来避免落单一人的情况。 一直以来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很多，只要他想，马上就可以拥有一个优秀的伴侣。 止步不前，是因为他无法回馈给追求者同等的感情。 但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不要求他的喜欢的追求者。 当然，能找到一个和他一样不喜欢落单的对象最好。 就算永远不会在相处中产生喜欢对方的感觉，他也有自信经营出一个和谐、温暖的家庭，而建立在双方共同经营之上的关系，一定能更稳固、持久一些。 九年来，他有数不清的机会促成这样一段关系，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展望这样的未来时，心里总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缺了点什么。 克莱恩想了很久，直到见证了康拉德和伊诺的结合，才明白，缺的那点东西，是热情和心动。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心动过—— 斯威特给了他少年时的情动；梅菲黛丝让他想到了家庭；与蜕变后的斯威特相处时，除了人鱼混血对王族天生的嚮往之外，他不止一次因为斯威特而心跳加速。 站在瞭望台与甲板上的斯威特对视时，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一直这样，也很好。 问题是，会长久吗？ 他不是不知道梅菲黛丝就是斯威特，刻意区分，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那两个月的归属感里。 就像梅菲黛丝可以出现再消失一样，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斯威特又一次的一时兴起。 返航时，有好几个深夜，他拉开抽屉看到那枚散发萤光的海螺，想要拿起来听一听，或者问一问伊诺。 但最后，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将风险和不确定一併沉入了矿坑里。 从源头上斩断了所有可能。 …… 也许，他该学会克服因为热情不足而产生的空虚感？ 暂时从工作中抽离，也没有帮克莱恩缓解一丝一毫的烦躁。 书嵴上的文字漂浮出来缠结成一团，如同他现在的心绪。 修长有力的五指一点点收拢，抵在了书架上。 * 两天后，丽莎和迪克的婚礼如期而至。 这绝对是帕洛依港前后几十年间最盛大的婚礼。 不仅有温莎海域最出色的船长担任伴郎，宾客之中还有人鱼王子、莱纳公爵的小儿子以及帕洛依港的治安官。 婚礼场面相当盛大，听说后来足足让帕洛依港的民众讨论了半个来月。 婚礼当天，克莱恩一直在帮迪克和丽莎招待宾客，瞥到斯威特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迪克也在忙着应酬，抽空解释：「他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不邀请他的话，就太失礼了。不过我和丽莎都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毕竟……」 丽莎在不远处喊迪克过去，迪克应了一声，双手合十：「你和他比较熟，他就交给你来招待啦！」说完对丽莎招了招手，快步朝那边走去。 第158页 克莱恩：「……」 克莱恩目送迪克和丽莎挽在一起，向刚刚到场的宾客打招唿，转头望向斯威特的方向。 斯威特坐在宴会厅的角落里，他无意喧宾夺主，但出色的外表和气质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认识他的人，诸如珍珠号的船员，知道他是为谁而来，识趣地不去打扰；不认识他的人想要上前攀谈，都被他生人勿进的气场吓退，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追寻。 因此，隔着人群，克莱恩也能感觉到数道跟随着自己的视线，就像当初在图斯特王宫的舞会上一样。 斯威特叠着腿，一边手肘支在扶手上，屈起手指顶着侧脸，另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注意到克莱恩看过来时，稍微坐直，支着的那只手放下搭在扶手上，隐隐发力似乎想要站起来。 克莱恩察觉到他的意图，在他起身之前快速收回视线，转而去和康拉德、伊诺交谈。 斯威特凝了凝，手上积聚起来的力气放松，又平静地靠回了椅背上。 一整场婚礼下来，克莱恩都没再往斯威特的方向看一眼。 婚宴持续到晚上。 临近散场时，经伊诺提醒，克莱恩得知斯威特早就离场，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将所有宾客送走，与众人告别，乘动力车回家。 车子开到岔路口，前面的两幢房子都被夜色笼罩着，一丝光亮都没有。 克莱恩突然生出莫名的排斥，在岔路口下车，打算步行一段路，尽量拖延走进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门的时间。 经过岔路口的路牌时，余光瞥到墙边有什么人，他心下一跳，刷地侧身，却见斯威特从角落的阴影中出来。 「……」 急遽收缩的心脏舒展开来，克莱恩的紧张却没有缓解。 他想起这是第一次和梅菲黛丝见面的地方，屏住没来由的压抑感，蹙眉问：「你在等我？」 斯威特神色中也有意外，他没想到克莱恩会在半路下车，但很快调整过来，说：「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除了每晚九点的更新之外，或许会有不定时加更掉落，要是没有就当我没说orz 爱你们，么么哒~ 第116章 受伤 回家的路上, 两人一度都没开口说话。 斯威特外侧的那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侧肩膀和克莱恩的肩膀距离不到十厘米, 按照身边人的步伐迈着步子，视线压得略低，没有露骨地注视，但时刻留意着克莱恩的情绪。 路不长，离家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克莱恩抬头朝前方望了一眼，毫无预兆地出声：「那个时候，梅菲黛丝在想什么？」 斯威特抬眼顺他的视线看到矗立在夜色下的房屋，说道：「在想，你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原来是这样。」克莱恩苦笑。 斯威特的眸子滑到眼尾，扫过他的侧脸, 说：「我说过不后悔, 但现在有点后悔了。」 「？」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我还是梅菲黛丝，或许今天就是别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倒也不至于。 那时克莱恩认为梅菲黛丝会离开, 回归自己的家族, 然后和某个门当户对的贵族结婚。 他甚至想过送梅菲黛丝点什么，当做嫁妆。 至少, 在梅菲黛丝消失以前，他一直都把自己摆在哥哥的位置上。 顶多被海曼灌醉那天晚上……晃了一下神吧。 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斯威特说起梅菲黛丝, 感觉颇为奇异, 克莱恩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 你只是被假象吸引了？你那时是梅菲黛丝, 我知道你不会长久地住下去, 才有耐心照顾你。如果你一开始就是以九年前的样子出现……孤身一人的少年, 我大概率还是会收留, 但是，我不会那么小心注意，你或许就不会觉得我值得依靠了。」 「不，」斯威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问题不在于你，在于我自己。」 克莱恩的行为模式都刻在骨子里，前因註定的情况下，不会因为一两个外界因素改变自己。 在他还是梅菲黛丝的时候，克莱恩提起他，从来不说他对自己的伤害，只一再向梅菲黛丝强调：你哥哥帮了我很多。 克莱恩自律到严苛的程度，不是个因为对方不在意，就可以心安理得减轻恩情分量的人。 「就算那天我向你表明身份，你也会因为想要报答我而收留我吧？」 「……」 「你肯收留我，结局就是一样的。」斯威特自嘲地说。 「你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 事实上，很多克莱恩习以为常的行为，是人类和人鱼之中都很难得品质，在茫茫人群中，耀眼到像是一颗夜明珠掉进沙堆里。 「是我以前太傲慢，忽略了很多东西，一旦有足够的时间正视你，很难不被你吸引。」 从他来到帕洛依港，又撞到克莱恩，就註定会喜欢克莱恩。 不只是他，任意一个人和克莱恩朝夕相处，都不可能不对他产生好感。 「你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就算你不像照顾梅菲黛丝一样照顾我，我也会因为别的理由爱上你。你很迷人，克莱恩。」 「……」 克莱恩听过很多夸奖，像斯威特这么直白的，着实少有。 第159页 听得他脸上发热，不太自在。 在此之前，他没想到会聊到这个境地，原本要说的话忘了个七七八八，卡在这里不尴不尬的。 心里某个地方萌出一片芽，朦朦胧胧地想：要不要试—— 思忖间，两人走到了克莱恩家门前。 就在这时，斯威特突然一手把克莱恩拦到身后，转向门边树丛的阴影里。 克莱恩怔了一下，问：「怎么——」 斯威特一手竖在嘴边，低声说：「有唿吸声。」 唿吸声？ 先前海曼和斯威特的警告接连在耳边迴荡，克莱恩神色一凛，收起悱恻心思，看向树丛。 海边风大，路边林叶一直哗啦啦地响着。 有人说话时还不觉得怎么样，一旦安静下来，便觉得这声音喧嚣得很，绵密不断，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密林中穿梭带起的刮擦声，让经过的人胆战心惊。 大约是克莱恩戛然而止的声音引起了树丛里的人的警觉，就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树丛剧烈一抖，一道黑影勐然窜出，伴随着阴狠的吼叫声，一道泛着寒意的冷光刷然在月色下闪过！ 克莱恩想过会不会是斯威特听错了，直到被寒光晃了眼，丰富的经验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寒光的源头是什么，当下毫无俱意，就要迎上去掰断对方的手腕。 然而，站在前面的斯威特比他还要快上一步，一侧身，躲过锋利无比的刀刃，抓住那人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暴起袭击的人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下栽到了地上。 月色下，扑倒在地的人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服，线缝之间还挂着树枝树叶，头髮乱糟糟的，络腮鬍子长了满脸，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宛如乞丐。 虽然身型缩了不少，但不难看出，这个人正是前段时间越狱的胡克。 斯威特把掉落在沙地上的刀踢远，毫不留情地踩到他的手腕上，一声脆响，胡克惨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叫声渗人，目光却像淬了毒一样死死盯着克莱恩，如果目光能杀人，克莱恩怕不是早被他千刀万剐。 转头看到落在不远处的刀子，克莱恩后知后觉自己运气很好——要是今晚他没有和斯威特一起回来，以正常人的耳力，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细微的唿吸声。 危机情况下他或许可以做到避开致命伤害，但少不得得受点其他的伤。 饶是斯威特提前示警，他们有所防范，胡克在暗处突然袭击，也不是那么容易躲开的。 万一斯威特刚才躲闪不及，凭那把匕首的锋利程度，也不会好受。 想到这里，克莱恩心底便擦出些火气来。 他俯身捡起那把匕首，目光拂过锋利到足以刺伤人类视线的刀尖，转头朝胡克的方向走去。 他的意图太明显，匕首尖端的锋芒刺眼，胡克眼中溢出惊恐，想要后退，后背却被斯威特踩住，只能拖住那只受伤的手腕，疯狂扭动想要逃脱，在扬起的尘土中呜呜嘶叫起来：「救命……我错了……不要……不要……」 「克莱恩，」就在克莱恩在胡克面前蹲下，把刀子贴到胡克的喉咙下时，斯威特出声制止，「把他交给治安官就可以了。」 克莱恩没说话，但握着匕首的手没有后退。 「不要因为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得。」 按照阿弗尔王国的法律，囚犯不能死在行刑官以外的人手上。 即便特殊情况可以进行申诉，但申诉的流程较为漫长，这段时间内，杀死囚犯的人的行为要受到管控，直至判决结束。 克莱恩可以杀死胡克，而且根据胡克过往行径，进行申诉后，大概率会被无罪释放。 但是，一旦遭到管控，就有很大可能错过珍珠号的下一个航程。 胡克这条命，确实不值那么多。 「……」 抵在胡克喉咙下的刀刃稍微挪开些，握着匕首的手仍紧绷着。 斯威特的制止给了克莱恩思考时间，半分钟后，他低头唿出一口气，压下刚才急遽涌上来的怒气，冷静下来，起身退开。 「这里交给我，你去找治安官过来。」斯威特安抚道。 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 留克莱恩在这里，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胡克的某个动作或某句话动手。 克莱恩暗啧一声，冷冷扫过胡克一眼，转身朝港口的方向走去。 之后的几个月，克莱恩一直后悔没有当场结果了胡克—— 当他走出去不远，经过路边低矮的树丛时，胡克忽然大吼一声：「你还在等什么！！快杀了他！！」 斯威特刷地抬头望向克莱恩，心神不宁的一瞬间被胡克钻了空子，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从靴子里抽出另一把匕首，狠狠楔进了斯威特的小腿。 克莱恩听到胡克的吼声时警戒地退开，但树丛中没有人躲藏，一回头，正看到斯威特跪倒下去，又一道寒光扬起朝斯威特的脖颈落下，当下浑身的血液都坠向脚底，头皮冰冷发麻。 锐痛从小腿直冲头顶，疼痛中还含混着另一种灼烧似的感觉。 斯威特在受伤的情况下，躲开了胡克的第二刀，手臂外侧被划开了一个十几厘米长的大口子。 第三刀捅下来的时候，克莱恩已经赶到，一脚踢飞了胡克的匕首，紧跟着踢碎了胡克的下巴，直接把人踢翻过去，握着之前那把匕首直朝胡克捅下去，犹不解恨，实在控制不住想要给胡克的心脏一刀的时候，斯威特闷哼了一声。 第160页 克莱恩扬起的手一下僵住，上头的血气霎时消散，把刀往远处一扔，也不再管胡克，立即转身回去检查斯威特的情况。 手臂和小腿的伤口涌出的血把一小片沙地染黑，借着月光，能看出伤口边缘的颜色不太对劲。 斯威特额头满是冷汗，靠在克莱恩的肩膀上，已经快要失去意识模煳了。 那一刻，愤怒、焦急全部离克莱恩远去，除了唿吸频率远高于平时之外，他清醒得可怕。 发现伤口有问题，当即捡回那把刺伤斯威特的匕首，一手反握住，把斯威特背起来，大步来到岔路口，叫来一辆动力车，前往精灵医院。 半路上，斯威特晕了过去。 下车时，克莱恩是半搂半抱着把他挪进医院的，医院的光精灵用魔法将斯威特漂浮起来安置在一张床上，剪开他的衣服碰出光晕治癒他的伤口。 克莱恩看似冷静地旁观着，实际上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眼见着斯威特的伤口癒合，眉目稍有缓和，谁知精灵手中的光晕刚一离开，癒合的伤口就再一次裂开，就像一张从中心被点燃的纸，伤口处的皮肤折皱陷落下去，泛起青色来，青色朝四周蔓延，范围越来越大。 光精灵不得不检查克莱恩带来的那把匕首，「这是——！」 她一惊，转身对书架一招手，一本书飞出来落到她手上，哗啦啦翻动，停在某一页。 光精灵手指点在书页上往旁边挪动着，看看斯威特的伤口，又看看书，脸色凝重道：「刀上涂了荆棘藻的汁液。」 斯威特的伤口还在扩大，克莱恩胸口一滞，握住颤抖的手，压着声问：「那是什么？」 「是一种长在海里的海草，对人类来说无毒，但对人鱼来说剧毒无比，一旦接触到伤口，就会迅速渗入血液，对皮肉组织和内脏具有高度腐蚀性。」 精灵歉然道：「很抱歉，我的治癒魔法只能暂时性恢復他受伤的部位，但做不到精细地将渗入血液的荆棘藻汁液剥离出来。」 「没有任何办法吗？」 光精灵犹豫：「或许，他的同族掌握着对抗荆棘藻毒性的方法？」 克莱恩扫过病床上的斯威特，咬牙道：「请您在我回来之前，控制住他的伤势，不要让他的伤口扩散。」 光精灵道：「我会尽力。」 克莱恩退后一步，最后看了斯威特一眼，转身大步朝医院外走去，带起了一阵萧索的风。 * 迪克和丽莎的婚宴晚上十点散场，但当克莱恩终于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没有开灯，走到沙发边坐下，好半晌，摊开双手，借着投进来的月光凝视掌心—— 几个小时前，他就是用这双手，把斯威特扶上动力车的。 他从精灵医院出来，就要到港口寻找人鱼，没想到刚好碰到了返回岸上的帕顿管家——这大概是今晚唯一一件顺心事。 帕顿管家得知斯威特受伤，和克莱恩一起赶到精灵医院，拜託光精灵即时治疗，一起乘动力车赶到海边。 他站在沙滩上目送帕顿和斯威特沉入海里，不等回过神，就被巡逻官带回了治安所。 是帕顿就近通知的巡逻官，胡克被带回治安所的时候奄奄一息，在光精灵的救治下恢復过来。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审讯环节。 克莱恩住的地方虽然在港口边，但没有行人经过，除了斯威特没有人能证实他的话。 先后有三四个调查员对他进行询问，他也将事情经过重复了三四次，直到海曼得到消息赶到治安所，亲自对胡克进行了一次审讯。 海曼的审讯风格颇为狠厉。 克莱恩不断听到隔壁传来胡克的惨叫声，以及海曼对光精灵的命令：「治好他。」 胡克在反覆的折磨中，终于被撬开了嘴——越狱之后，他伺机报復克莱恩，一直在帕洛依港到处躲藏，就在迪克和丽莎的婚礼前夕，有一个人鱼找上了他。 那个人鱼的家族因为帕洛依港海啸事件，遭到斯威特的放逐。 他在流放中途逃跑，返回温莎海域，想要找机会对斯威特下手，为家族报仇。 但他身为人鱼，根本无法伤害血统远比自己纯正的斯威特，便找上了胡克做自己的帮手。 克莱恩的混血身份瞒不过人鱼，他给了胡克两把沾有荆棘藻汁液的匕首，向胡克保证，即便没能刺中克莱恩的要害，只要匕首伤到克莱恩，克莱恩就会因为衰竭而死。而条件，就是让胡克用这把匕首刺伤斯威特。 审讯结束之后，调查员们根据胡克的描述画出了人鱼的画像，胡克本人则在海曼的亲自押送下，移送到了阿弗尔王国看守最严格的监狱，等待审判。 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克莱恩才从治安所里出来，一步一步走回家里。 路上斯威特跪倒时的场景反覆在脑海里回放，鲜红的血流到手上，沿着手心蜿蜒流到手臂上，背上、脖颈上到处都是，很凉，并不腥，反而有股浓重的冰霜味道，像是一捧雪迎面扑来。 审讯的时候，海曼给了克莱恩清洗换衣服的时间。 明明身上的血已经洗干净了，他却有种斯威特的血仍在手心里的错觉。 他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时而想起斯威特刚来帕洛依港时，站在阳台上漫不经心地投来的那一眼，时而想起梅菲黛丝低头在本子上写下的漂亮字句。 第161页 帕洛依港的小屋水波一样散开，又来到了珍珠号上，黎明破晓，斯威特坐在栏杆上，仰头望向瞭望台与他对视……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斯威特脸色苍白地躺在精灵医院床上时的样子。 直到海平线上空泛起鱼肚白，客厅里的祖母钟敲响了四声，他才像是被什么触动，稍微改变了一下姿势。 长裤的口袋里有一个硬物硌了他一下。 克莱恩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串钥匙。 载着斯威特前往海边的时候，帕顿管家把钥匙交给他，让他去斯威特的卧室里看一看。 他盯着手心里的钥匙，收紧手指，起身时摇晃了一下，缓缓唿吸了片刻，步履平稳地走出家门，来到斯威特的家。 两座房子离得很近，但克莱恩来这里的次数不多，除了九年前的几次之外，大多时候都是止步于院子。 至于斯威特的卧室，就是当年来往最密切的时候，也不曾踏入过。 推开斯威特卧室的门，摇亮一个放在门口柜子上的光球，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柔和的光晕照亮。 屋子里的摆设，和克莱恩小时候和迪克他们一起爬阳台看到的差不多，只有一些家具换成了时下的款式。 克莱恩本想去阳台看一看，走过床一个男是风。边时，被一团隆起的暗色吸引了目光，转头望去，只见一枚藏青色的海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起初，克莱恩以为那是另一枚海螺。 走近拿起来端详，发现海螺上有许多裂纹，仿佛经过了撞击，碎裂的缝隙之中，还有一些黑色的细砂卡在其中。 那是布加提纳矿石城矿坑里的细砂。 克莱恩瞳孔微缩，仍抱着怀疑的态度，敲了海螺两下放到耳边，里面果然传来斯威特的声音。 留言的时间横跨了一年半，从他第一次在奥莱里的公海上把海螺交给克莱恩，一直到昨天为止。 原来他们在甲板上隔空对视的那些天里，斯威特并不是沉默度过的，每一天，都有几条留言。 【我从没把你当成宠物，对我来说，你是爱慕对象……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让你难过，我很抱歉。】 【我没有想取代梅菲黛丝，只是以为，你看到梅菲黛丝会开心一些。】 【我说谎了，就算你把海螺扔在我感知不到的地方，我也会找回来。】 【今天看到你了，我很高兴。】 …… 克莱恩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扣响海螺。 偌大房间里，清冷却饱含温柔的声音不断匀散在房间里，然后再度响起。 昨天斯威特说，他说过不后悔，克莱恩没能听懂，直到听到了来自一年半之前早该听到的留言—— 【我在想，如果我选择成为梅菲黛丝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也许真的是我选错了，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比起被你拥抱，我更想拥抱你。】 【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还会和之前一样吗，克莱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不定时的掉落归到晚上的更新里啦~我巨长！ 么么哒~ 第117章 灯光 两个月后, 娜塔和派屈克举办了一次海上婚礼，只邀请了珍珠号的船员。 婚礼之后, 新郎和新娘雇了一艘游艇到周边各国度起了蜜月，将船上事务都甩到了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乐于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每天都填得满满当当，除了要打理两处院子外，还要巡视珍珠号、制定航海计划、以及在王公贵族们之间游说，为珍珠号的东航计划获取更多的资金支持。 阿弗尔王国的海运事业已经发展到极限，亟需向外扩张，而珍珠号累积的远航经验已经足够，正是东行探险的最佳时机。 两个月以来，克莱恩频繁与阿弗尔王国的国王、贵族们见面，不仅得到了大量贊助, 还有许多植物、生物学家和文学家慕名前来, 想要加入到此次远航行列。 外部条件基本满足，剩下的便是远航前的储备物资、修缮加固船身、招募船员以及规划航行路线。 珍珠号靠港之后, 船体加固修缮就一直进行着, 已经完成大半。 物资储备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资金, 可以随用随买。 想要参与远航的水手多不胜数，选拔的事一直由娜塔负责, 消息放出去, 已经有许多人报名, 只等娜塔和派屈克度完蜜月回来。 最重要的是规划航线。 为此, 克莱恩几乎一整个月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根据从布加提纳图书馆里带回来的书籍以及民间传闻, 搜集布加提纳以东国家的地理讯息, 力求挑选一条效率最高、危险性最小的航线。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不出意外的话，只待明年春天来临，珍珠号就可以扬起风帆，向着被迷雾笼罩的东方进发。 阿弗尔的冬天并不寒冷，几乎没下过雪，温度最低的时候，女士们和绅士们只需要在漂亮的长裙、笔挺的制服外面披上一件大衣。 克莱恩就是在一个阴云笼罩的天气里，接到了海曼的邀请。 长期在海上航行的水手大多讨厌晦暗的天气，阴沉的天空总给人一种压抑感，似乎有什么怪事在悄悄酝酿，等待着爆发。 克莱恩出门前打开窗子往外望了望，穿了一身日常的航海风服饰，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走过满街的灯火与喧嚣来到港口的船长之家。 第162页 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个包厢。 海曼结束一天的巡逻之后，早早等在包厢里。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营造暧昧的氛围，房间里的布置简洁明快，像是与老友重聚，足够熟稔，便不再需要额外的装饰烘托气氛。 克莱恩脱下外套交给门口的侍者，大步走进来的时候，海曼眼光雪亮，起身迎接，等到克莱恩拉开椅子落座，他才跟着坐下。 随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白兰地，把颇具海上风格的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桌子。 这一餐完全照顾着克莱恩的喜好，交谈时，海曼也没就两人的关系展开话题，而是从克莱恩可能感兴趣的消息谈起—— 经过两个月的拉锯，胡克被判处终身□□，已经被移送到监狱城的牢房中。监狱城到处是铜墙铁壁，建成几百年来，没有囚犯能成功越狱，胡克余生都将在劳作之中度过。 而那个与胡克同流合污的人鱼，因为担心进入大海会被感知灵敏的人鱼发现，只能通过陆路逃跑，想要逃离阿弗尔王国时，被关口的守卫抓住，已经移交给人鱼使馆，交由人鱼内部处理。 海曼说话时，克莱恩神情淡然平静，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听到相关的消息—— 因为一旦提起胡克，他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斯威特。 而斯威特自从上一次被帕顿带回深海后，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克莱恩通过斯威特留下的海螺留言，所有留言都石沉大海。 他特地去镇上新建的人鱼使馆询问，使馆里的人鱼们对此讳莫如深。 问来问去，只知道对人鱼们来说，荆棘藻的毒也很棘手，歷年以来因此而死的人鱼不计其数，几百年间的倖存者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海底王宫似乎已经着手培养新的继承人。 种种传言都在暗示着一个克莱恩不愿意接受的结论。 倒不是他不肯接受现实，是他见过斯威特变成人鱼时的样子，金色的鱼尾强韧有力，属于人类的部分更是完美无缺，他很难相信神赐般的造物会因为不起眼的水藻消亡。 所以，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忽略一切不利消息，包括漫长而没有任何回信的时间。 海曼的观察细緻入微，看出克莱恩不想继续谈胡克的事，话锋一转，聊起珍珠号的东航计划。 至今没有任何种族踏足的东方秘地，即将迎来第一批海上探险者。 无论平时关不关注航海新闻的人，都在为可能存在的新大陆或新种族兴奋着。 克莱恩说起预估航程为五到七年时，海曼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绕进了正题，开玩笑似的说：「我想你之前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看起来轻浮了点，其实是个很专情的人。我一直想试试等情人归来的感觉，你愿意给我一个体验一下的机会吗？」 他的语气像是聊到这里，随口一提。 克莱恩便也以同样的口吻回答：「有一个人等我就够了，太多的话，就无福消受了。」 抬起的靴子终于落地，海曼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实说，克莱恩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多少有些遗憾——他是真的做好了只要「克莱恩点头、他就为克莱恩放弃一片树林」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起初也没抱多大希望，今天来也只是为了做一个了解。 也还好，至少他还有一片树林。 海曼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下面，「我能问问那个幸运的傢伙是谁吗？」 克莱恩转动着装着白兰地的酒杯，沉默片刻，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海曼笑了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了。」 到底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克莱恩报以微笑，只不过微笑中有些许自哂的意味。 两个男人聚在一起，不谈情爱就只剩下喝酒这一件事可做了。 近来克莱恩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斯威特，被酒精刺激之后，一直压制着的恐慌便冒了头，不得不借着更多酒精麻痹自己，十几杯白兰地下肚，眼神开始涣散。 海曼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见他没反应，倾身靠近，想要抚摸他的鼻樑，却在碰到的前一刻，被他仰头躲开。 克莱恩的视线越过海曼，透过海曼身后的落地窗，落在辽阔的海面上。 大约是受糟糕的天气影响，他凭空生出些无理取闹的恼恨来—— 「他……为什么要阻拦我杀胡克？」 海曼歪头：「斯威特吗？」 「我不明白，我被监控、错过航程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不像是克莱恩会说出来的话，海曼打量着他，问：「……你喝醉了？」 「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我不相信他会有事。」克莱恩蹙眉思考，未果，困惑道：「既然没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为什么还不出现？是在惩罚我之前对他的无视吗？」 「……」看来是真的醉了。 海曼头疼：「他是不是在惩罚你我不知道，但你现在肯定是在惩罚我。刚拒绝了我，就当着我的面为别人买醉，显得我很失败。」 克莱恩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海曼的话，望着海面想：所以帕顿先生把海螺留给他，让他听到那些留言，就是为了让他更充分地后悔、愧疚吗？ 第163页 …… 理智上，他知道不是那样的。 发泄了一通，心中的烦闷稍减，海上驶来的船只在视野中摇晃出了虚影，克莱恩知道自己喝醉了，放下酒杯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他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一切如常，海曼不知道他醉到什么程度。 保险起见，也跟着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在餐桌上那几句充满愤懑的疑问，用光了克莱恩一整天说话的份额，从离开包厢，到坐上巡逻车，他始终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海曼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出声打扰，直到车子拐入岔路口，看到克莱恩家里亮着的灯，才好奇地问：「有人在家等你？」 克莱恩望着沿路被夜色笼罩的海岸线，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可是，」海曼说，「你家里亮着灯啊。」 亮着灯怎么了吗？ 克莱恩缓慢地回忆着自己离开前有没有关灯，想不起来，有些不耐烦地转过来，朝前方望去，果然，不远处被围栏圈着的大房子里，透出了大片暖色的灯光。 这两个月里，同样的场景，克莱恩不知看过多少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座亮着灯的房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一股莫名而又强烈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先是一怔，勐地坐直，不等那股冲动涌上头，转念想到，近来船员们担心他的状况，常常来他这里借宿，他们知道钥匙放在哪里，有可能…… 不。 强烈的预感让克莱恩确信，此刻在他家里的人就是斯威特。 犹疑间，动力车已经在门前停下。 克莱恩一时没动，海曼问：「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克莱恩不假思索地拒绝，停顿片刻，推开车门下车。 每向屋子靠近一步，那股莫名的预感便强烈一分，手搭到屋门把手上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速度不太正常，几乎到鼓譟的地步了。 大量携带着酒精的血液漫上头顶，鼓膜一突一突的，带得额角血管鼓动。 热意从衣领间冒出，细密的汗从额头鼻尖沁出。 克莱恩发慌——万一，万一不是呢？ 这两个月来他失望了无数次，预感越强烈，落空时带来的打击越沉重。他还能再一次承受巨额的失望吗？ 海曼大概是不放心他，停在门外的动力车还没有离开。 克莱恩往后瞥了一眼，在隆隆的心跳声中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压下去，门把手拧转，咔哒一声。 客厅里的暖光勐窜而出，落了克莱恩一身。 入目便是一张长座沙发，一个金髮男人两腿交叠靠在沙发边，膝上放着一本书，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或许 如同坠入一片汪洋。 斯威特的目光蔚蓝幽深, 像是最晴朗的天气下的海面，摇曳的灯光投映在瞳孔上, 微风吹拂下海面泛起的最细小的波浪，也不及他此刻眼中的晃动的光影轻柔。 克莱恩想过很多次再见到斯威特，会是怎样的感觉。 此时此刻，由内而外，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温暖与熨帖，比他此前设想的任意一种都要充盈、丰沛。 ——斯威特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克莱恩站在门口没有动。 斯威特把书放到茶几上，起身走来，停在克莱恩面前，透过还没关上的屋门往外望了一眼——海曼在看到克莱恩进入屋子之后，等了十几秒, 没有异状发生, 驱车离开——伸手去扶克莱恩，「你喝酒了？」 熟悉的气息欺近, 与颈间因为酒热蒸腾出的热气缠卷着中和, 酝酿出了某种浓稠而又极具张力的氛围。 那股氛围在两人之间缩短的距离中，被挤压到扭曲拱起。 克莱恩心绪起伏得厉害, 一时没有回话，斯威特扶住他的手臂, 把他拉到了常坐的单座沙发上。 一只微凉的手贴到了克莱恩颈侧, 片刻后, 斯威特说：「有点热。」 他轻车熟路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 拿给克莱恩, 克莱恩沉默地望着他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自如往返, 接过面前的水杯, 象徵性地喝一口，把水杯放到了茶几上。 房间里放着好几个火元素魔法球，暖烘烘的，斯威特在屋子里只穿一件衬衫，克莱恩却披着大衣，没一会儿，鼻尖又冒出薄汗。 斯威特帮他把大衣脱下来，搭到沙发旁边的扶手上，想要顺手解开他里面衬衣领口的扣子让他透透气。 克莱恩现在浑身上下，都因为酒精和房间里略高的温度，散发着微潮的热意。 这种情况下，人鱼不同与人类的体温便愈加明显。 斯威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扣子，他已经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气流伸向了脖颈。基于对冷热接触的一瞬间，颇具刺激感的印象，往后微仰，抬手抓住了斯威特的手指。 斯威特目光扫过被抓住的手，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 克莱恩：「……」 克莱恩既不说话也不放手，缓慢地整理思路，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你喝醉了？」斯威特问。 他有些拿不准，因为克莱恩太平静了。 从推开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惊讶也好，惊喜也罢，克莱恩没有表露出任何类似的情绪。 第164页 好像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克莱恩收紧抓着他的手，后知后觉地抬头，仰视着斯威特的眼眸，回答道：「或许吧。」 或许是因为乍从气温低的地方回到温暖的环境里，克莱恩温润幽绿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水汽，仿佛含着光亮，清透欲滴。 斯威特原本因为他收紧的手偏头轻笑，目光上移对上克莱恩的视线时，那抹笑意渐渐收拢回去，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他一直俯身站在沙发前，这时，像是被引召了一样，单膝压在克莱恩大腿外侧的软垫上，往下沉了一小截。 距离骤然拉近，斯威特被抓住的手指张开，反握住克莱恩，问：「『或许』是什么意思？」 明明斯威特的膝盖压得是沙发垫，克莱恩却觉得重量压到了自己身上，斯威特的影子笼罩下来，瞬间将视野变得氤氲朦胧，唿吸变得困难，徒生出一种被禁锢的危险感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在一个差不多的晚上，发生过同样的事。 然而，翻遍记忆，也没找出哪个确切的画面来。 其实不重要。 克莱恩不在乎脑海中留有的模煳印象，也不在意之前在海曼面前借着酒意说出的疑问。 能见到斯威特就够了。 反应越来越迟缓，之前两个月故意促成的忙碌在这一刻功成身退，如同永动机械钟的齿轮终于停止转动。 思考得太多，他现在已经不想思考了，凝神回忆，才记起斯威特之前的问题—— 「或许」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他就着被握住的姿势，用力往下一扯，把斯威特拉得倾倒下来。 斯威特猝不及防，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手肘弯曲，掌心按到了克莱恩刚脱下来的大衣上。 正当他露出微讶表情，想要直起身时，克莱恩又拽了一下，借力直起身靠近，迎着沁人的清爽味道，不偏不倚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勐起导致克莱恩的头脑晕眩起来，亲了一下便错开，闭上眼睛忍耐那股天旋地转般的倒错感。 斯威特的身体僵住，半晌，抬手屈起手指碰过自己的嘴唇，眼皮颤动了一下，抬眼望向克莱恩。 「你……」 克莱恩神色不虞，放开斯威特的手，去揉自己的额头。 斯威特轻吸了一口气，静默几息，没有继续追问，拨开克莱恩的手轻重交替地帮他按压太阳穴。 看着克莱恩纵着的眉心舒展开，才问：「好点了吗？」 克莱恩此刻身心疲倦，连点头都觉得吃力，睁开眼睛又缓慢地合上，当做回答。 斯威特手上动作停了停，又继续揉动，揉着揉着，往下滑去，一只手按在克莱恩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擦过他的侧脸，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克莱恩被迫睁眼，不悦地别过头，却被斯威特固定回来，刚要开口，便见斯威特沉下肩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又轻轻蹭过，然后微微退开，与他对视，似是在徵求同意。 斯威特的眼眸格外明亮，宛如有蓝色的火焰在里面跃动，克莱恩怔一下的功夫，被蓦地被推靠在沙发背上，虚罩在上方的影子彻底压下来，带着斯威特特有的温凉的嘴唇贴了上来。 不同于最初的浅尝，也不像上一次在家门外的狂放，这个吻循序渐进，格外温柔漫长。斯威特自上而下捧着克莱恩的脸，从试探，到纠缠，被克莱恩扶住侧颈时，有意放低身体让他能舒服些，不小心完全压到了他身上，却还不捨得分开，反而挤挨得更近，在错乱急促的唿吸中，将两人身上的衬衫都蹭抓得凌乱褶皱起来。 凉意顺着侧腰一路上游到后背，克莱恩心跳剧烈，蛰伏不知多少年的冲动被唤醒，头脑发热，浑身的血液都被激活。 分开的间隙，他艰难地问：「你是不是……」利用了人鱼血脉的吸引？ 但没说完，被斯威特追上来的亲吻打断，深吻过后，斯威特才在他耳边低声回答：「没有。」 克莱恩茫然——没有的话，他的心跳是自己跳到这么快的吗？ 他听到斯威特闷笑了一声，一抬头 ，下巴被咬了一下，并不痛，反而尽显亲昵暧昧。 「……」 算了。克莱恩放弃追究原因。 不管因为什么，他现在很想靠近斯威特，而且，也确实遵循内心的想法靠近了。 对方也是男性，不需要太过温柔，克莱恩少有不体贴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表达着最清晰、最直白的欲求。 斯威特冷峻的眉目染上笑意，温柔地纵容着克莱恩。 某一时刻，摆在桌上的光球闪了两下，客厅霎时暗下来，只剩下摆在房间角落里的火元素球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没多久连火球的光晕也耗尽，整栋房子被深蓝夜色笼罩。 屋外花坛里，钟情花的花瓣悄悄展开，宛如优雅的天鹅仰头曲颈，在月光下泛着蓝宝石一样的色泽。 第二天早上，克莱恩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腰上勒着什么，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眸，当下一惊，往后撤开，把手伸到被子里，拉开搂在腰上的手臂。 斯威特就势放开他，看着他坐起来，神情惬意温和。 克莱恩狐疑地扫过他，回想昨晚的事，当那些记忆一丝不落地回归脑海，他几近困惑地愣住，半晌，掀开被子下床。 第165页 斯威特早就醒了，此时也跟着下床，跟在克莱恩身后走向卫生间。 克莱恩转头看他一眼，斯威特停住，看着卫生间的门在面前关上，笑了笑，转而走进厨房。 克莱恩洗漱出来的时候，斯威特已经做好了早餐，去洗漱时经过克莱恩，自然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克莱恩：「……」 卫生间传来水声，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抿紧嘴唇坐到了餐桌边。 早餐在静默中度过。 吃过早餐，克莱恩主动承担收拾餐具的任务，之后像往常一样去书房里工作。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 克莱恩正在翻一本有关东方秘地的书籍，从他坐到书桌前，一页反反覆覆看了十几次，也没记住一句话。 听到敲门声，搭在书页上的手微蜷。 不等他答话，斯威特就推门进来，他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放到了克莱恩的桌上。 「谢谢。」克莱恩礼貌道。 斯威特放下咖啡，没有出去，而是把手按在克莱恩面前的书上，强迫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克莱恩心中轻啧，硬着头皮抬眼。 斯威特俯视着他，问道：「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当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刚也发了呀，这次看到了吗？ 第119章 正文完结 「……」 克莱恩看书时尽量摒除杂念, 被斯威特一提，昨晚唇舌交缠时的喘息声立刻又在耳边响起。 他扭开视线, 用手挡在额前，闷咳一声，说：「昨天……也没发生什么吧。」 以最后一步为衡量标准的话，确实没发生什么。 但除了那一步之外，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 斯威特挑眉：「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克·不负责任·莱恩：「……」 说起来，昨天先亲人的是他，后来从客厅转移到卧室，酒意驱使下，他也很主动。 毕竟斯威特的长相摆在那里，他又喜欢斯威特，喝醉酒的情况下和喜欢的对象久别重逢, 换谁都很难把持得住吧？ 从想起昨晚的事开始, 克莱恩就一直用这套说辞说服自己。 不然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些唐突的事。 不管怎么想都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斯威特说没有利用血脉优势吸引他, 要么是斯威特说谎, 要么就是他两个月不见斯威特，憋出了什么心理问题。 顶着斯威特略带谴责的视线, 克莱恩理亏道：「……你想我怎么负责？」 「你说呢？」 「……」 斯威特没有难为克莱恩，大方地为他提供了一个思路：「你不是说, 让我回来亲自问你答案吗？」 「……」 斯威特不提, 克莱恩几乎要忘了这件事了——娜塔和派屈克结婚那天晚上, 他在珍珠号上留到了最后。大约是受到船上热闹气氛的影响, 回到空荡黑暗的家里, 便觉得格外冷清。 他去梅菲黛丝住过的卧室坐了大半晚——卧室里的一切还保留着梅菲黛丝消失前的样子——翻过梅菲黛丝用过的几个笔记本, 回想起每一页上每一句话对应的画面, 不知怎么的，突然非常想见到斯威特，冲动之下便对着海螺留言。 【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还会和之前一样吗，克莱恩？】 克莱恩把海螺举到嘴边时，想起斯威特的留言，于是说道：「想知道答案的话，就亲自来问吧。」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他更多的是想排解一下内心的思念，没抱多少斯威特会听到的希望。 想起当时一时冲动下的所作所为，克莱恩神色变换。 斯威特饶有兴趣地等了片刻，笑问：「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 克莱恩望着堆在桌边的一摞书的书嵴，知道躲不过去，索性放弃迴避，直视斯威特：「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斯威特的手还撑在桌面上，不明道：「来找你之前。」 「那就好。」克莱恩喃喃。 斯威特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克莱恩摇摇头，没有重复。 虽说没抱斯威特会听到的希望，但在留下留言后，也会有意无意地留心有没有收到回信。 海螺始终没有响应，他才理解了斯威特得不到答覆时的心情。 说不失望是假的。 那时甚至还想，或许斯威特已经不想答覆他了。 不是就好。 斯威特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克莱恩真正的问题，正色道：「我没有立刻来找你，是因为——」 话没说完，衣襟就被抓住，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斯威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克莱恩退开，抬眸说：「这样负责可以吗？」 斯威特：「……」 这是克莱恩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吻他。 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 斯威特扫过克莱恩的嘴唇，笑了一下，说：「不够。」 说完，倾身靠了过去。 …… 晚上，克莱恩披着外套摇开书房里的光球，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书和满地的墨迹，头疼地嘆了一声。 正要低头去捡落了一地的书时，斯威特从后面出现，把他推到书房的椅子边让他坐下，说道：「好了，我不闹你。」果真开始整理之前留下的摊子。 第166页 克莱恩确实有些累，有人代劳，便靠在椅背上看着斯威特走神——十年前他在帕洛依港第一次见到斯威特，那时绝没想过会和斯威特发展成这样的关系。 时间果然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散落在地上的书重新摞在书桌边，斯威特每捡起一本都会看一眼书名，所有的书都与神秘的东方有关。 在他还是梅菲黛丝的时候，克莱恩曾说过，他迟早会带领珍珠号补全东方的地图。 他仍记得当时克莱恩的眼神，坚定、耀眼，让人心生嚮往。 看来，那一天就要来了。 * 斯威特就此在克莱恩家里住下。 某天早上，克莱恩因为前一天胡闹到太晚，起得也比平时晚了很多。 醒来时发现斯威特不在床上，听到窗外传来叮叮噹噹的声音，下床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发现斯威特居然和迪克一起站在院子里。 花坛前方被挖出了一个土坑，迪克正挠着头跟斯威特比划着名垒砌鱼塘的方法。 斯威特察觉到克莱恩的视线，抬头望过来，朝他露出一个温雅的笑。 有迪克帮忙，斯威特没用多久就在院子里砌出一个鱼塘来。 他从没做过类似的事，真正动手时，意外地利落流畅，且带着一种艺术创作般的优雅。 最后完工克莱恩去看时，发现这个鱼塘和他从前给斯威特砌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弗格森得知鱼塘出自斯威特之手时，啧啧称奇了好一阵。 他是和温格、洛克一起过来的，只不过最后只有他被克莱恩邀请到家里做客。 至于温格和洛克，克莱恩没有把好脾气匀给他们——过去种种，他不再计较，但也没有兴趣把时间花在原谅他们身上。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已经成长为谦和得体的人鱼，但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就请其他更有耐心的人去挖掘吧。 送走弗格森的那天晚上，克莱恩在书房看书，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钢琴声。 起身来到客厅，见是斯威特坐在钢琴前，弹奏着那首被他无意间记了很多年的曲子。 斯威特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看了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人的位置。 克莱恩就势坐到他身边，把手搭到了钢琴上，在斯威特的带动下，稍微有些磕绊地弹出了经久不忘的旋律。 * 一个月后，度完蜜月的娜塔和派屈克回到帕洛依港。 得知克莱恩和斯威特在一起后，伙同船员们围着克莱恩起了好久的哄，斯威特似乎很享受被人提起他和克莱恩的关系，对众人的起闹行为相当配合。 克莱恩忍耐了大半，在他们愈演愈烈之际，及时制止，催促娜塔去筛选来年春天远航需要的水手。 娜塔在这方面经验老到，选出来的水手跟随珍珠号的船员们跑了几趟短途货运，适应良好，各个对东航征途摩拳擦掌。 二月初，帕洛依港气温降到了最低，竟然百年难遇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阿弗尔王国上下都被这一场雪轰动。 克莱恩出门观察海面，回来时从斯威特那里收到了一个魔法球——球体透明，宛如命运精灵的水晶球，雪花在其中飘飘扬扬，永无止境地重复着下落的过程。 三月初，天气转暖，海水上涨，数不清的物资被运进船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整个帕洛依港被沉闷的号角声叫醒，珍珠号放下风帆从泊船港湾起航。 斯威特和克莱恩一同站在珍珠号的甲板上，望着远处逐渐散去的晨雾，将一卷羊皮卷交给克莱恩。 克莱恩展开羊皮卷，发现是一张陌生的海图，诧异地看向斯威特。 斯威特道：「菲利亚海域以东的海图。东方的海域对人鱼来说也很神秘，我只能填补这么多，剩下的就要和你一起探索了。」 克莱恩托着羊皮卷：「你……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海底王宫培养新任继承人的消息是假的吗？」 「……」克莱恩无言。 斯威特走近他，与他鼻尖相抵，轻笑：「能够促成海底王宫和阿弗尔王国的和平，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时间我只想和伴侣待在一起。」 他低下头，吻住了克莱恩的嘴唇。 * 有人鱼在船上，珍珠号从温莎海域进入菲利亚海域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 珍珠号驶出布加提纳最东边的领海，直至航行到斯威特的海图不曾记载的海面上，再往前，便是真正的未知。 朝阳从远处的海平线升起，珍珠号迎着越来越灿烂的光线，驶进那片被梦幻般的橘红色铺满的海面。 「全速前进。」克莱恩在瞭望台下达指令。 珍珠号的征途，是最神秘的东方大海！ ——正文完 第120章 番外（1） 珍珠号在海上航行五个多月, 终于在某天清晨，遇上了一个同在大海上漂流的「伙伴」。 克莱恩在瞭望台通过望远镜观望, 发现是艘很原始、没有安装动力引擎的木船。 船上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窝在船尾，看不出性别年龄，另一个是红髮的女人，大约二十三四，穿着古怪的服饰，一脸兴奋和焦急，站在船上朝着珍珠号大喊招手。 海上航行有海上航行的规矩，一般见到落单的船只，或者偶遇流落孤岛的人，都会伸出援手。 第167页 于是, 克莱恩让船员放了一艘动力艇下去, 把那艘小船上的两人接回珍珠号上。 被斗篷盖住大半张脸的人身型细瘦，露在外面的头髮是黑色的, 也是个女人。红髮女人与她似乎是从属关系, 对她说话时轻声细语，态度恭敬, 上船时，红髮女人多次用动作表达让她先上船的意愿。 可是斗篷女身体很柔弱, 根本爬不上从船舷放下去的软梯, 只好由派屈克把人背上来, 红髮女人在下面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生怕船上的人伤害斗篷女似的, 一等帕里特克翻过船舷, 就迫不接待地抓住软梯爬上来, 火速挡到斗篷女面前，戒备地看着面前长相和她们明显不同的船员们。 克莱恩从瞭望台出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那个绿髮女人对视了一眼，见她们紧绷着紧张不已的样子，便让派屈克等人离开，改由包括娜塔在内的几个女性船员与她们交流。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娜塔和其他女船员们与两个来自异域的女人比比划划了半天，双方都累得够呛，却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或许是娜塔她们努力想要听懂并帮忙的真挚态度起了作用，刚得救没多久的两人稍微放下了戒心，第二天，通晓最多语言的克莱恩便被请去充当翻译。 邀请了克莱恩，便等于邀请了斯威特，最后就演变成了克莱恩和斯威特与珍珠号的女性船员以及外来的两个女人一起，聚在视野最开阔的瞭望台，艰难地对话。 克莱恩研究过布加提纳记载的东方语言系统，只是资料来歷不明，也不全面，两个异国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克莱恩只能听懂几个词语，再配以动作，半蒙半猜，倒也拼凑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故事—— 这两个女人来自东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国，其中，黑髮女人大概是皇女或者公主之类的身份，因为某些原因出海，结果碰到了海盗，很多随从被海盗杀死，剩下几个人拼死把两个女人放到小船上，掩护她们逃离海盗的追捕。 两人都对航海没有研究，力气又小，难以凭自己返回岸边，只能随波逐流。在海上漂流三天后，船上的食物和淡水已经消耗殆尽，幸亏遇上了珍珠号，不然她们逃脱了海盗的魔爪，也要葬身大海了。 听完克莱恩翻译出来的故事，娜塔拍拍红髮女人的肩膀，做出一个「不要担心」的动作，挠挠头，艰难地比划着名，试图表达「我们会送你们回家」的意思。 珍珠号东航的目的就在于发现「新大陆」，这两个女人的出现，意味着他们想要寻找的东方国家已经不远。 克莱恩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铺在桌上，同异国女人们交流，想要尽最大努力復原周围的海图，推测出那个小国的方向。 不同的语系像一道屏障，将珍珠号上除克莱恩以外的所有人挡在了外面，只有克莱恩和那两个女人的声音交替响起。 克莱恩充分体谅她们在海上漂泊过后的恐惧感和倒错感，询问时非常耐心，声音温和，彬彬有礼。 大约是他表现得很值得信任，自上船以来一直戴着斗篷的女人摘下了帽兜，露出一头蜷曲的黑色长髮。 她的眼睛是和克莱恩一样的墨绿色，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和体型的差距格外适配，交谈的场面也异常和谐。 斯威特起初坐在一旁翻看克莱恩亲手画的海图，然而房间里越来越安静，由不得他不注意。 当他看到克莱恩面带鼓励的微笑与黑髮女人说话时，记忆中某些画面被唤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来啦~其实本来是没想写番外哒，但是我看评论区有人想看，还有好多人投雷，为了感谢一路追更的小天使们，就把吃醋和女装一起安排上吧！（写番外是临时起意，我这两天完结放飞，疯狂打游戏，导致有些手生，这一更先少写一点~后面我尽快搞！还有就是这是我第一篇v文，其实完结的时候我是想写点小作文感谢一下大家捧场的，但是我知道有很多小天使不喜欢看作话叨逼叨，所以我就凝练点——【感谢大家追更！我爱你们！听到了吗我爱你们！】over 爱你们，么么哒！ 第121章 番外（2） 晚上, 珍珠号上除值夜以外的船员都回到船舱休息。 克莱恩从瞭望台回到船长室，细化白天那张海图。 期间斯威特就坐在他对面, 一言不发，隔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被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克莱恩有点发毛，想了想，放下笔，抬头问：「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思考被打断，斯威特换了个姿势，由手肘支在桌上，改为后靠到椅背上，摇了摇头。 克莱恩：「……」 没事才怪吧？ 斯威特坚持说没事，他也不能钻进斯威特的脑子里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便想着等斯威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低头继续去画他的海图。 谁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引来了斯威特的质疑—— 「你不好奇我在想什么吗？」 克莱恩的羽毛笔刚要碰到羊皮卷上, 闻言一提, 「什么？」 斯威特审视着他，表情越来越淡, 「如果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梅菲黛丝，你会不会更有耐心一点？」 此前斯威特从未注意过, 直到看到克莱恩和异国女人相处时的态度, 蓦然想起自己还是梅菲黛丝的那两个月——那时克莱恩对他无微不至, 体贴又温柔, 不像现在, 一心都扑在发现新大陆上, 和珍珠号上的任意一个船员都比和他更热络一些。 第168页 哪怕是最亲近的某些瞬间, 克莱恩对他都不够热情，好像做那些事只是为了尽一尽伴侣的义务，满足他的需求。 克莱恩茫然：「？」 怎么突然跳到梅菲黛丝那里去了？ 斯威特：「……」 斯威特一向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对伴侣也足够信任，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他自己先懊恼起来，再度摇头，说：「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 克莱恩将信将疑，低头扫过海图，笔尖怎么都落不下去——斯威特一直认为她更喜欢梅菲黛丝，甚至由此延伸出他是不是更喜欢女人的疑问。 怎么想，刚才那句话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索性放下笔，认真说道：「在我看来，你和梅菲黛丝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那时你的外表看起来更需要保护和照顾，」他忽然一顿，想到了某种可能，以有些许难以置信的口吻问：「……或许，是我理解错了？你更喜欢我用和梅菲黛丝相处时的方式对待你？」 想到那样的画面，斯威特湛蓝的眸子闪了闪，说道：「当然不是。」 随即展开笑颜，起身说：「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不要放在心上。好了，今天这么晚了——」他颇具暗示意味的按住克莱恩的手，「——我们也该去休息吧。」 克莱恩的海图只细修到一半，按照原计划，大约还要忙上一两个小时。 但斯威特好像有心事——就算他不说，克莱恩也能看得出来。 权衡片刻，他心中的天平便偏向了斯威特，反握住斯威特的手，起身绕过桌子时，顺手关上了桌上的精灵汽灯。 耽误了一晚上，第二天白天，克莱恩用去大半个上午，把海图修整了一遍。根据海图推测出异国女人们的家乡方向，调整了珍珠号的航向。 动力引擎被填满，有着乳白色外观的大船沿着某个方向航行了一个星期，第八天的早上，克莱恩在瞭望台上看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高高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