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味虎牙》


 第1页

    [现代情感] 《奶味虎牙》作者：今盼【完结】


    文案：


    1.


    傅商昭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搭讪方式。


    眼前小姑娘捧着数学练习册，拦下他，认认真真问题目。


    叫他哥哥时，露出的小虎牙倒是可爱。


    年级倒数扫了眼，还是道压轴题，挺看得起他：「不会。」


    小姑娘一脸遗憾走了。


    几小时后，傅商昭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又在他面前刷了把存在感。


    「哥哥，我会做了，我教你！」


    傅商昭：「？」


    傅商昭彻底记住了她。


    自那以后，小姑娘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单调区间奇偶性，还会送他自己做的小饼干。


    多次拒绝无果，傅商昭想着忍忍算了，就当多了条小尾巴。


    直到念湖牙对着他的脸，喊出「庄言彼」三个字。


    傅大少爷心态崩了。


    这么多天，她一直把他认成别人？


    2.


    念湖牙去哥哥班级问题目时，怕认错人，还特地询问了走廊上的学长。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找错人。


    直到某天，她无意叫出哥哥的名字，他脸却沉下，抿紧淡色的唇，咬牙，一字一句：「我叫傅商昭。」


    3.


    ……


    原来她有脸盲症。


    见他消气，念湖牙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虎牙冒出点尖：「那我还能找你讨论题目吗？」


    傅商昭：「……」


    「可以。」大少爷不情愿地答应。


    几个月后。


    傅商昭一改先前被迫学习的消极态度，拿着书，天天往楼下念湖牙的班级跑，将「小虎牙，我不会」挂在嘴边。


    围观群众：但凡你装得再像一点，我们就信了。


    散漫大少爷x可爱不自知


    *1v1 he sc双初恋


    *成年前没有任何感情和亲热描写。


    *【高亮】念湖牙初三父亲再娶，庄言彼=继兄，还不太熟悉，所以才会认错。


    -念湖牙是可爱本身


    -就连她的小虎牙，也是奶糖味的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念湖牙，傅商昭 ┃ 配角：文案初版19-8-31，终版21-12-2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散漫大少爷x可爱不自知


    立意：付出真心才能收穫真心。


    第1章 01


    薄暮时分，光从云边缘染过，连天空也变成了橙红色，像火烧成一大片，自地平线起，向上蔓延。


    下课铃已经响过几分钟，教室里的人走了不少，念湖牙才收起书本，戴上口罩，不急不慢地从后门离开。


    来来往往的人，她只能根据衣着，大致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以及性别。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跳过中考，直升到高中的新高一学生背着书包离开，其他人要么匆匆赶往食堂或寝室，要么便拿着书，站在走廊上小声背记。


    念湖牙捋了捋脸颊两侧垂落的微卷碎发，对于千篇一律的模煳面孔不大感兴趣，抬起眼看此刻烧得更为灿烂的天空。


    太阳已经沉下半边，靠近它的云层边缘皆被勾勒上高饱和度的金色，像是要在离开之前，给她最热烈的视觉礼物。


    ***


    身为教导主任，文正德惯常进行饭后散步，顺便看看有没有违纪的学生们。


    上午职业病发作，文正德逮住一位没穿校服的学生，揪到办公室批评几句后，才发现是乌。


    往届的学生都会在录取名单出来后，提前在网上定好校服，再来学校报到。


    但今年校服厂家供货出了点小问题，导致新生还没收到校服，就要去学校上课。


    面对一脸无辜的青涩面孔，他忍痛将自己偷偷藏在抽屉中的最后几颗夹心牛奶糖都给了他。


    下午他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他于是忽略学生们的穿着，只盯着头髮瞧。


    都是黑头髮，文正德满意的继续扫视。


    ……


    嗯？


    「前面那位女同学！」


    一直到眼前多了位穿着西装，身形看着略胖的中年男人，念湖牙才后知后觉地迟疑叫了声：「老师？」


    「你是刚直升过来的吧？」文正德瞅她身上的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没有像部分同学一样，非要挽起一节裤脚露脚踝。头髮扎成利落的高马尾，穿得很好学生，看起来也不像会惹事的模样。


    就是头髮……


    他放缓了语气：「你这个头髮颜色是天生的，还是染的？」


    念湖牙头髮本就接近茶棕色，阳光再一照，实在是太过显眼，他想不看见都难。


    「……我有点挑食，头髮颜色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也没有烫髮。」


    念湖牙停顿一下，这些话初中说过太多次，现在她已经能条件反射不带思考地解释：「我明天把医院的证明交给您，可以吗？」


    该说的话都被她抢先说完，文正德只好自认和蔼地问：「你是哪个班的？」


    显然，他试图亲和失败。


    念湖牙有些侷促，垂落的手无意识扯住浅蓝色针织背心边缘垂下的毛线绑带。


    「实验1班。」


    「哦哦，老唐带的班啊，你明天直接交给他吧。」


    「好的。」念湖牙向校门的方向走了一步，迟疑着说，「老师再见？」

 第2页

    文正德挥了挥手：「快回家，天快黑了。」


    她走出校门，天空鲜艷的颜色褪去，太阳只留下一条金色的短线昭示存在，月亮高悬在浅蓝色的夜幕中。


    刚才被老师拦下时，太过紧张，出了不少汗。脸颊的热度也没降下，现在透着口罩唿吸，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干脆摘下口罩，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举起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熟悉的车辆在路边等着她，念湖牙拉开车门，驾驶座的人并不是往常的刘叔。


    庄清姿回过头，随着她的动作，棕色大波浪卷在空中带起很淡的玫瑰香味，混合着草莓蛋糕的甜，她笑：「小念，高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阿姨给你买了几个很可爱的毛绒娃娃，摸起来手感特别舒服，你应该会喜欢的。」


    念湖牙刚打开车门，就一眼看见后座上，堆着放的三个娃娃。


    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小鲸鱼头顶趴着白色小熊，旁边还有拽着脸的狸花猫。


    她下意识伸手，抱过看起来没心没肺最开心的白色小熊，将它举起来，对上后视镜。


    「我很喜欢！都很喜欢，谢谢阿姨。」


    庄清姿一抬眼就看见后视镜的小熊笑脸，被她的举动可爱到，笑意更深。


    「明天你哥哥就回来了，有不懂的可以问问他。」


    庄清姿沖她眨眨眼：「如果不好意思的话，叫上我一起也可以。他就是闷了点，不爱说话。」


    念湖牙捏住小熊耳朵，小声说好。


    从庄清姿和庄言彼搬入他们家起，短短一个多月，原本空荡荡的别墅内多了许多可爱的抱枕、玩偶与精緻漂亮的摆件，全是庄清姿拉着念湖牙一起买的。


    庄清姿和她相处的感觉，更像亲密无间的姐妹。


    念湖牙抱着小熊和狸花猫，庄清姿就帮她拿起小鲸鱼。她房间内的玩偶再次添加新成员。


    庄清姿伸手，帮她系好针织背心上散开的蝴蝶结。


    「今天的小念真漂亮。」


    厨师在她们回家后，才会将准备好的食材分别下锅。


    念湖牙在房间内看了会书，窝在猫窝里睡觉的醒醒才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走到她身边。


    蓬松的尾巴扫过她的小腿肚，她长裤的布料本就很薄，痒得念湖牙刚才看进去的知识点都变成了分散的词语。


    醒醒在她脚边细细喵了声，像是完成了欢迎她回来的任务，头也不回地走向猫饭盆。


    念湖牙早就习惯，她定神，继续将这一章节的内容看完。


    她看了几本书后，房门被敲响。


    她将桌上的书摆正，走到扶梯处，向下看了一眼，庄清姿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乐不可支。


    餐桌上照常只有她和庄清姿，念湖牙习惯性只挑桌上的青菜。吃了几口后，对上庄清姿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地夹了块鸡肉。


    庄清姿欣慰地点头：「这样才对嘛，不要挑食。你正在长身体，只吃青菜营养会跟不上。」


    想起曾经被庄清姿发现自己挑食后，连着几天，她都在微信都给她转发一些诸如……


    【女生连续几年挑食不吃肉，最后竟变成了这样，令人唏嘘！】


    【医生提醒：挑食的十种危害，你都知道吗？不看后悔！】


    【孩子总挑食该怎么办？我会选择这么做……】


    念湖牙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一瞬，她赶紧又夹几块肉，堆在自己的碗中。


    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关心。


    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招架不住她的热情。


    耳边是她语重心长的絮絮叨叨，眼前餐桌上放着庄清姿早上在学校门口花店挑选的大束捧花，椅子上的毛绒娃娃，都能让她感觉到久违的，家的温暖。


    只有两个人的共度晚餐，也和谐又。念湖牙原本一个人吃饭时，总是匆匆几口，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自从多了庄清姿的陪伴，她便配合着她吃饭的速度。


    「你去学习吧。」庄清姿看了眼手机，长嘆了口气，「都下班回家了，还是得随时加班，唉，我……」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能在孩子面前表露太多负面情绪，语气一个大转弯，强颜欢笑：「但我是不会觉得累的！什么都不能打倒我！」


    念湖牙上楼前，叫了一声庄清姿，在她看过来后，一本正经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油。」


    庄清姿脸上的烦恼一扫而光，她抓着手机笑倒在毛绒娃娃上：「哈哈哈好。」


    将课本大致预习了一遍，念湖牙从抽屉中翻出用文件夹装好的医院证明，放进书包里。桌上的手机震动一秒，提醒她之前购买的大全套校服寄到家了。


    念湖牙跑到楼下，庄清姿应该在办公。她推着箱子走到大厅正中央，划开封口，将校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堆在茶几上。


    大衣、西服与棉袄都是深绀色，先放在一边。


    春夏的polo衫、卫衣与t恤都是浅色，今晚过一遍水，明天就可以穿。


    念湖牙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十点，她睡前和庄清姿道了声晚安。


    迷迷煳煳间，似乎听见楼下念松云的声音。


    念湖牙翻了个身，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坠入梦乡。


    第二天，念湖牙取下嫩黄与浅蓝拼色的卫衣，袖子有些长，她将裤腰提到最高，浅蓝色裤脚也还是到她鞋底边缘。

 第3页

    当初在网站上勾选衣服尺码时，念湖牙在自己身高的基础上加了五厘米，写的是165。


    念湖牙喝下一杯牛奶，在去学校的路上，暗暗在心里许愿。


    希望她高中三年，每天靠过长的校服衣袖与裤子刺激她身体的自尊，真的可以长到165cm。


    因为提前将书本大概翻看了一遍，念湖牙今天上课，也能跟上老师的节奏。


    最后一节课是老唐的课，快到下课时间时，他突然有感而发，侃侃而谈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等念湖牙走出校门，庄清姿和庄言彼正站在校门口等她。


    如果不是庄清姿出声叫住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念湖牙特地记下她的声音，她可能就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念湖牙掌心沁出一点汗，她露出笑容：「阿姨，哥哥。」


    「小念，你觉得这个密西根碎冰蓝玫瑰怎么样？」庄清姿将手机递给她，是浅蓝色到白色渐变的玫瑰，看起来像是表面冷淡下，又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温柔。


    「我觉得它很适合出现在您手中。」


    念湖牙表示肯定，下一秒，她的脸颊就被轻轻蹭了蹭。


    「你的嘴也太甜了。」庄清姿没忍住摸了把她的脸，顺手拍庄言彼的手臂，「向你妹妹学着点。」


    庄言彼无奈轻笑，低声应：「好。」


    「那我们先去买花，再回家。」


    ……


    作业繁多，念湖牙吃完饭，就回到房间继续奋笔疾书。


    中途庄清姿端着切好的桃子，轻轻放在她桌上，顺手带上门。


    房门再度被敲响，念湖牙打开门，庄言彼站在外面，手中是几个页数不少的笔记本。


    见她看过来，庄言彼将本子递给她：「这些是我高一的笔记本，也许有点用。」


    「谢谢哥哥。」


    念湖牙接过，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哥哥，如果以后我有不会的题目，能去你的班级问你吗？」


    「可以。」


    「我就在楼上的一班。」


    周一，老师发下一本数学练习册，让他们翻到第一章的章节测试试卷，说是选做作业。


    念湖牙一边翻看庄言彼的笔记本，一边磕磕绊绊做题。


    周围的同学也和她一样，做一道题，翻几分钟书。


    但题目出得太偏，有些知识点书上压根找不到，大部分的同学尝试过后，选择放弃。


    念湖牙倒是都能从庄言彼的笔记里，找到相对应的知识点。


    从早上做到中午，她卡在一道压轴题，毫无思绪时，想起了楼上的庄言彼。


    她深吸一口气，拿着卷子走上楼。


    一班大部分人都在座位上，念湖牙犹豫片刻，喊住走廊上的一个男生。


    「你好，请问……庄言彼在哪？」


    「穿白衣服的那个就是。」男生抬头看她一眼，随口说。


    校服的颜色确实没有白色，念湖牙一眼就看见，一片嫩黄浅蓝中，最显眼站在教室中的白色身影。


    上完体育课睡到现在，傅商昭打了个哈欠，抬起脚，准备去小卖部买根雪糕解困。下一秒，被拿着数学练习册的小姑娘拦住。


    「哥哥，你能教我这题吗？」


    她抬起眼，浅棕色的杏眼弯弯，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挺可爱，就是似乎不太聪明。


    傅商昭：「？」


    傅商昭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第一次见，有人会以问题目为由，和年级倒数搭讪。


    她手指的题目，还是道压轴题。


    第2章 02


    正是正午，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蔽倾落，又热又闷。走廊上的男生只短暂站了会，就热得扭头往距离最近的教室后门跑。


    教室中的冷气开得很足，就算在门口，也能体会到凉意。


    他想起刚才那个拿着数学练习册来问题目的女生，这样的天气，还能面不改色穿着卫衣，他甘拜下风。


    他想着，往庄言彼座位的方向看，看不见庄言彼的身影，只见问问题的人将他团团围住。


    似乎没看见那个穿着长袖的女生？


    男生下意识在教室中大致扫了一圈，注意到教室角落的三人，他目光定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瞳孔地震。


    她不是找庄言彼吗，怎么最后跑到傅商昭面前，问他数学题啊？


    她知道庄言彼的名字，结果居然不记得他的脸？太离谱了，总不能是她脸盲吧！


    ……


    傅商昭沉默了几秒钟，见她眼神澄澈，不似作伪，应该不是在阴阳他。


    难为她这么高看自己。


    身边秦知远努力憋笑，发出奇怪的噗噗声。


    傅商昭扯了扯唇，瞪他一眼，转头直视她，平静吐字：「抱歉，不会。」


    念湖牙小声啊一声，一脸遗憾离开，走之前，傅商昭还听见她小声嘀咕：「这道题这么难吗？居然连哥哥都不会。」


    傅商昭听得一清二楚。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傅商昭桌上整齐摆着的厚厚一摞书，随便抽一本翻开，保证干干净净，一个字没写，和刚拆封的一样。


    和有些在教科书上画画、随意撕下某一页摺纸飞机的同学不一样，傅商昭虽然几乎不怎么打开书，但他绝不会随意糟蹋书本纸张，甚至根本不让其他人碰。

 第4页

    等念湖牙离开教室，傅商昭瞥了眼脸都憋红的秦知远，拉着他衣服到走廊。


    「想笑就笑。」


    他扔下这句，脚步不停，往楼下走。


    身后的笑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来逐渐嚣张，魔音贯耳。


    傅商昭走到拐角处停下，抬起眼，看还笑得直不起腰的秦知远，表情很臭。偏偏他眼尾上扬，天生笑眼，直接弱化他生气外露的一半情绪：「笑够了吗？」


    「哈哈哈哈我、咳咳，来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我一定要打听到那个女生的名字和班级，太好笑了，她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傅商昭懒得理他，唇抿成直线，扭头继续下楼。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带着热气的风一吹，挺直的身体线条就被若隐若无地勾勒。


    金色的光点落在他睡得有些乱的头髮上，少年人神采奕奕，倒是比阳光更夺目。


    他掀开学校小卖部的门帘。


    各个货架面前都三三两两站着人。傅商昭目标明确，直接走到冷柜前，毫不犹豫拿起奶味浓郁的盒装方形奶砖。


    「给我也拿一支！」秦知远在不远处的膨化零食区探头。


    秦知远一手拎着大袋零食，和傅商昭并排慢慢往教学楼走。


    「嘶，这太阳也太毒了！怎么化得这么快。」


    秦知远手忙脚乱地舔逐渐软化的雪糕，余光瞥到气定神闲的傅商昭，愤懑又含煳地表示控诉：「为什么你能吃得这么优雅？」


    傅商昭刚咬下一口雪糕，微软的雪糕逐渐在他唇舌间融化，浓郁的奶味让他表情缓和了些，他漫不经心看过去：「你再盯着我，你的雪糕就要滴手上了。」


    「可恶！」


    这边是少年笑闹，教室内的念湖牙仍在为压轴题苦恼。


    季悦可侧过身，欲言又止，半晌，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叫她的名字：「念湖牙，你知道这题怎么做吗？」


    「好巧，我也卡在这题了。」念湖牙抬起头定睛一看，抿起唇不好意思地解释。


    她们互相试探着发送善意的信号，此刻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季悦可一激动，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找老师问一问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她说着，四下张望一番，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实在是他看起来有点凶，我怕我太笨，到时候还得听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


    「我从初中起，看到老师就会无意识紧张，心脏发慌。」


    念湖牙本想委婉拒绝，但季悦可一听她这么说，有更弱者在眼前，她的胆子反而肉眼可见壮大了不少。


    她拍拍自己胸口：「没关系，我去问，你陪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大概是有人一起互相壮胆，勇气就会双倍叠加。原本胆小的人，也会有小概率机率，因有人陪伴，而变得一身是胆。


    念湖牙犹豫片刻，还是默认她的提议，和她一起去中间办公室。


    数学老师浓眉单眼皮，加上很深的法令纹，唇角的皱纹也向下，看着人时，不怒自威。


    但意外地，他讲题称得上耐心十足。


    他几乎是轻声细语地逐步解释，讲完停顿下来，问她们有没有理解，哪里不理解。


    念湖牙与季悦可本就有一定的基础，一点就透，他讲完这道压轴题，午休不过刚响铃十分钟。


    「你们都很认真，不错，继续保持，戒骄戒躁，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陈远山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瓷杯，慢慢喝了口茶，给予肯定。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她们拿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练习册离开。


    回班级的路上，季悦可压低声音，小声和她说：「我突然觉得陈老师其实长得也不是那么严肃了，我好喜欢他讲题目的这种感觉。」


    念湖牙点头，陈老师和她们一解释，她原本混乱的思绪被梳理后有序排列，豁然开朗：「我也觉得。」


    「你知道吗，刚报导的时候，我就发现班上的大部分人好像都有认识的人组成小圈子。我怕被拒绝，这两天也没敢主动找谁讲话，刚才可能用光了我高中三年的勇气。」


    「但是你和我一说话，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季悦可笑嘻嘻地飞快说完，跑到教室门口，轻手轻脚打开门，猫着腰熘进教室。


    念湖牙莫名被她带得紧张起来，也和她一样，猫着腰回到自己座位，从讲台往下俯视，只看得见她头髮和通红的耳朵。


    她将挂在桌侧挂钩上的枕头从软塑胶袋中拿出来，放在桌子正中央。


    下午可以教哥哥这道题了。睡前想到这一点，她没忍住唇角微微上扬。


    到现在为止，她都很喜欢属于她的崭新高中生活。


    去找哥哥之前，念湖牙先自己在草稿本上梳理一遍解答过程，然后才在估算他吃完晚饭后的大致时间，走到高二一班后门。


    从这周一起，他们新高一的几个班级也要和已经搬到高二高三教室的年级一起上晚自习。


    哥哥果然坐在那里，他支着头看向窗外，风吹起髮丝，侧脸线条轮廓清晰。


    他似乎在笑，念湖牙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光看他的轮廓，与骨节分明的手，她都察觉得出，哥哥肯定不难看，说不定还被很多女生偷偷喜欢。

 第5页

    「哥哥，我会做了，我教你！」


    枝头上的胖麻雀扑扇着翅膀飞起来，停在窗外朝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叫。


    傅商昭原本垂着眼，鸦黑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


    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他眨了眨眼，迟疑地抬起头：「？」


    她唇角的小虎牙唤起傅商昭中午的记忆。


    ……怎么又是你？


    第3章 03


    对上念湖牙亮晶晶的目光，再看纸张上她工工整整、娟秀的字迹，傅商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


    他就心软这一次。


    后来他想，他那时一定是昏了头，鬼迷心窍了。


    傅商昭捏着眉心，有气无力地嗯了声。怕耳边麻雀的叫声太大，她听不见，他顺手拉过座位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和她保持安全距离：「你说吧。」


    念湖牙先给他划了一下题干信息，然后再根据题目需要求得的特定条件数，大概确定解题的方向与需要用到的知识点。


    胖麻雀大概是叫累了，扑扇着翅膀重新飞走。


    傅商昭看了一眼页眉上的「第一章 章节测验」，再看这道题。这个大跨步还跨挺远，还包含后面几章的知识点。


    讲题途中，她偶尔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向他：「我知道哥哥肯定会这个。」


    傅商昭反而先成了不自在的。


    他在心中嘆了口气，盲目喜欢是不可取的，她什么时候才能摘掉滤镜看自己？


    她现在的信任，太让他良心不安了。


    但他确实有被她的鼓励+夸奖式教育激励到，傅商昭难得准备认真听人讲解数学题。


    念湖牙讲题时，偶尔和他对视，比刚才看向他的目光更亮。


    傅商昭有在努力理解她说出来的过程。


    某些知识点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回想，突然又跳到了另一个知识点。


    傅商昭眼中的疑问几乎化为实质，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为什么只是空了一行，这一串数字，突然就大变样？这两步之间有什么联繫吗？」


    他盯着草稿本的视线逐渐失焦，转移到她的手指上。她的手部线条很有艺术感，如果是一幅画，寥寥几笔大概就能让人体会青春，与坚定不移向上生长的勃勃生气。


    握着笔写字的手一顿，朝气的声音激动地稍微抬高了点音调：「哥哥！我想到了！」


    「嗯？」傅商昭尾音上扬，抬眼看她。晚霞的粉色云彩都落在她眼底，她笑得又露出一颗小虎牙，下意识身体前倾一些，近到傅商昭嗅到一点她身上的奶香味。


    怎么哪儿都跟小孩一样。


    傅商昭抿唇，虽然在她凑过来时，他就及时向后退，但那点很淡的香味却执着跟着他。


    「你别……」突然凑这么近。


    傅商昭皱眉，他的心脏都被吓得跳动频率更快。


    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在本写好的解题步骤边另起一行，写下一个公式，手肘无意间碰到了他。


    「我想到一个新的解法！」


    他们讨论题目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其他人总是自以为隐蔽地投来若有若无隐晦的视线。


    看到此刻的情况，他们不忍地移开目光。


    傅商昭整个人又勐地往后靠了靠，手臂撞在椅背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念湖牙连忙缩回手：「哥哥对不起。」


    傅商昭面色如常地继续听她讲题，只有耳朵红得似乎都要滴血。


    虽然仍是半懂不懂，但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也大概是，她眼神中的快乐太打动人，傅商昭在她讲完后给予肯定：「不错。」


    他眼睛都不眨，编造善意的谎言：「一听就明白了。」


    就是希望下次你不要再找我。


    「哥哥再见！」


    她转身准备离开，傅商昭犹豫片刻，教室里这么多人，他最后还是没叫住她。


    他还不至于让小姑娘当众觉得难堪。


    秦知远回教室后，呆坐在座位上出神几分钟，直到身边座位多了个人，他才侧头。


    傅商昭一脸烦闷苦恼，秦知远从没见过这位大少爷这么难以启齿的模样，新奇地盯着他瞧，也没敢贫他。


    但光是他难以忽视的视线，都让傅商昭觉得不自在。


    措辞半天，傅商昭开口的第一个字：「咳。」


    秦知远：「？」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


    秦知远装傻：「啊？谁？」


    「……找我问问题，笑起来有小虎牙的女生。」


    秦知远一边不动声色向外挪，一边阴阳怪气：「是谁下午说不感兴趣不听的，这不是把人记得清清楚楚吗？」


    傅商昭捏紧拳头，忍住想揍他的冲动。


    「我只是想大概了解一下，以后好躲开她。」


    「难得一见，傅大少爷也会有躲着人的一天。」


    秦知远笑道：「看来我以后要每天往高一一班跑，和学妹打好关系。」


    「我听说，她是这一届新高一的直升班里面，成绩最好的那一个。」秦知远比了个大拇指，「据说初中的时候，每次月考基本稳在年级前三。」


    秦知远偷摸把手机塞给他，上面是录取名单。


    「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第6页

    傅商昭垂眸，无声念了遍她的名字。


    念湖牙。


    小虎牙？他翘了翘唇，名字倒是很贴她的人，光看着这几个字，眼前都会浮现她笑起来的模样。


    秦知远还在一本正经和他分析：「既然她是新生，消息估计还不算特别灵通。那么找你问问题的乌龙，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别太放在心上。」


    「说不定她下次就不找你了。」


    傅商昭：「再好不过。」


    庄言彼并不知道，短短一天时间，他两次和自己的妹妹错过。


    他本是从不可能穿着校服以外的衣服去教室上课的，甚至今天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换上衣柜里唯一比较适合当季穿着的衣服，一下午他都觉得不太自在。


    只是他今天大概特别水逆。


    同一天，能够被不同的人泼两次水。


    庄言彼低头看了眼身上白色薄卫衣晕开的汤汁与油渍，深吸一口气，耳边是女生迭声的道歉，他的眉头刚皱起，又松开。


    他后退一步，温声道：「没关系。」


    食堂距离他的寝室楼并不远，庄言彼回到寝室，他早上和昨晚洗的校服，此刻都干得差不多了，他拿着晾衣杆，取下自己的所有衣服。


    庄言彼脱下身上这件带着食堂饭菜味的卫衣，飞快套上浅蓝色的polo衫。


    寝室里，其他室友都不在，他只打开了靠近阳台的吊扇。


    上了年龄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圈，吹出来的风和噪音一样大，但庄言彼几乎只能感受到微弱的热风。


    将洗衣液重点挤在脏掉的部分，庄言彼先搓了搓，等印子淡下许多，他才打开水龙头。


    他额角沁出一点汗，顺着脸颊流过下颚，再滑到锁骨，没入衣领。


    汗珠带起的痒意难以忽视，但庄言彼眉头都未皱，只是唇抿直了些。


    他眉眼很像庄清姿，但更多的是少年英气。


    大概是处理得及时，等他洗完拧干白色卫衣，晾晒起来，并看不出其他的印记。


    庄言彼走前门回到自己座位，若他的视线稍微在后门停留那么一两秒，就会发现，念湖牙同一时间在后门离开。


    只可惜，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扯开他的注意力：「庄言彼，你来看看这道题，我觉得答案肯定是a！」


    他边上的沈如霜不甘示弱回怼：「明明就选c，你那个答案，绝对就是会被胡老师说经典错误答案的选项。」


    庄言彼拿过许知音的试卷，看了一眼：「我做出来的答案是c。」


    「我都说了吧，我的解答方法肯定是对的！」


    得到满意的结果，沈如霜同许知音吵吵闹闹到了走廊。


    庄言彼低头笑了笑，翻开老师单独给他布置的额外作业。


    ***


    教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念湖牙注意过，几乎每天都是18c，她的座位还刚好是空调对着吹的地方。


    哪怕她每天特地穿着长袖，仍然觉得脖颈、后脑勺的凉意让她有些难受。


    季悦可在晚自习下课时，跑到座位边找她一起结伴去厕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被冰冷的温度吓一跳：「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是因为空调对着你吹的缘故吗，你是不是很怕冷呀？要不我们待会一起去找唐老师和他说一下你的情况吧。」季悦可握住她的手，她指尖的热意一点一点让念湖牙的体温恢復正常。


    「大部分人都很怕热的，应该现在也会有人愿意和你换个位置。」季悦可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待会我帮你在班上问一问！」


    在教室门口，念湖牙叫住季悦可，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


    「说谢谢就生分了。」季悦可佯装生气，「我教你，下次想对我说谢谢的时候，你就说我爱你。」


    念湖牙：「？」


    ……不太好吧？


    念湖牙面露难色，看起来竟像在认真思考。


    季悦可笑得趴在她身上：「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你太可爱了！」


    近距离看念湖牙，季悦可发出感嘆：「你真的好白啊，我明天开始和你一起穿长袖防晒，能有你一半白吗？」


    「我其实有个习惯，就是每天从小坚持防晒。」念湖牙有些不好意思，她眨了眨眼，小声说。


    「我好懒，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我和美女的差距！」


    「你也好香啊！是什么沐浴露会有股奶油的香味，还是那种很甜又不腻的香味，闻着我都想吃草莓蛋糕了。但是真的好适合你！」


    哪怕才刚熟悉起来一天，季悦可时不时一句话，还是会让念湖牙脸红。


    季悦可直起腰，认真发誓：「从明天开始，我也要每天记得防晒。」


    「我会提醒你的。」


    念湖牙为她打气：「加油！」


    「至于我身上的味道……我最近在和阿姨一起学做蛋糕，应该就是动物奶油的甜味。」


    上周末的时候，庄清姿神神秘秘将她叫过去，请她看自己练习了好几天的蛋糕成果。


    造型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念湖牙很感兴趣，申请加入她的练习小队。两人又在厨房捣鼓一下午。


    庄言彼周末还有补课，下课后回来看到她的蛋糕，在庄清姿暗含威胁的目光注视下。


    庄言彼：「味道不错。」


    庄清姿哼了一声：「没有诚意，等我和小念以后练习出完美的草莓蛋糕，没你的份，你就看着吞口水吧。」

 第7页

    晚自习结束铃刚响，天空下起小雨，不仅没减热意，空气还变得又潮湿又闷，混合着泥土味。


    一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傅商昭才面无表情起身，拿着伞离开，只脸色较平时略为苍白。


    噁心与反胃来得突然，又来势汹汹，他刚走到楼下，胃部疼痛捲土重来。


    他眯着眼，干脆停下脚步，就近靠着瓷砖墙，左手手指松松勾着伞的把手。


    明明痛苦，偏偏他面上连一点相关情绪都未显露，只有唇瓣血色褪去。远距离看，只像是在发呆。


    等阵痛过去，他才注意到自己眼前亮着灯的教室。


    高一一班。


    他还看见了念湖牙的身影，她正在后排收拾书包，可能下一秒就会和他撞上。


    傅商昭本就昏昏沉沉的脑中又响起她讲题的声音。


    ……更难受了。


    念湖牙走出教室门，被不远处墙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穿着白衣服，站在微弱光线能够照到的地方，垂着头，裸露的肌肤看着像是不健康的白。


    更细的……她就没敢定睛看。


    她登时从头皮麻到脚，汗毛直立，慌不择路地打开伞逃离这里。


    救命！


    第4章 04


    傅商昭听见她匆忙离开的脚步，抬起眼：「？」


    她的脑迴路构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为什么她总能做出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一时间，傅商昭连胃都不疼了，他追出几步，在隔几十米一个路灯的昏暗光线照射下，远远看见念湖牙飞快逃跑的模煳背影。


    傅商昭回头看了眼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低头再看了眼身上的穿着，脑中一个模煳的猜测浮现。


    刚才，她不会是把自己当成鬼了吧？


    光是想到这个猜测，傅商昭都忍不住笑了声。


    他撑伞，顺着昏黄路灯照映下的小路，往校门口走。


    ***


    念湖牙回到家时，念松云已经在大厅坐着，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从学校坐车回家，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她此刻心跳仍然剧烈，稍微蜷起手，就能触到掌心的一片潮湿。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爸爸。」


    念松云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钟，接着低头看手机，不咸不淡应道：「嗯。」


    念湖牙垂眸，眼眶突然有些干涩，她在心中无声嘆气，习以为常地走上楼梯。她的腿现在还有些软，只能扶着扶梯，一步一步慢吞吞走。


    走到一半时，她扭头看向念松云的方向。


    他低着头，正全神贯注看手机中的内容。


    明明只要一抬眼，或者多分给她一点注意，就能注意到她今天较往常的不同。


    其实念湖牙知道，靠在墙壁上的并不是鬼，只是在那种氛围下的特定环境中，她光是看到这样一幕，就不自觉引发联想，然后自己吓自己。


    她此刻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就是有些委屈。


    好像不论她如何，念松云都一如往常，不会给予她多余的关心。


    她也只是偶尔，会略为渴望，他能够给予她一句肯定的夸奖与微笑，或者是沉默着安慰她，仅此而已。她从不贪心，妄图想要过多的关注。毕竟念松云光是忙事业，就已经很辛苦。


    但成长途中，总有那么少数几次被误解、受到委屈的时刻。或是很单纯的，只需要一个向她敞开的温暖怀抱，能让她放声痛哭。


    念松云太忙，平时父女两的作息刚好岔开，有时一个月可能都难以打照面。


    每到这时候，她只能在日记本上，写下想对「妈妈」说的话。


    自念湖牙有记忆起，母亲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她偶尔能从长辈口中，听到寥寥几句，关于她的信息。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哪怕生下她之后，身体状况愈下，还是执着地每天都要见她一次。


    念湖牙收回思绪。


    她回到自己房间，踩在椅子上，从书架顶端拿出上锁的精緻盒子，取出最上面的笔记本。


    她已经很久没打开这个盒子了，手中这本部分烫金、外观像精装书的本子，还是她初中一个人路过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被置放在最显眼货架处的封皮吸引。


    小王子独自坐在星球上，周围是闪烁着沉默陪伴他的星星，距离他最遥不可及的，是闪耀夺目的太阳。


    那个时候，她每天都带着小王子，翻来覆去地看，可以说几乎到达疯狂迷恋的程度，她当即进店，毫不犹豫买下。


    她翻开第一页。那时候的字迹还有些稚嫩。


    「妈妈，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我不太开心。」


    「今天晚上，你能抱一抱我吗？」


    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念湖牙发现，对于这几句话对应的回忆，她仍然记忆犹新。


    小学期间，她可以根据穿衣风格与髮型，分辨出自己的朋友。但初中统一的校服，统一的短髮，加上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开始变得敏感多疑的内心，她的友情才刚刚开始，就出现了矛盾。


    她翻开上次写到的那一页，在新的空白纸张上写下：「妈妈，好久不见。我最近过得很好，就是今天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好笨。希望目前的高中生活，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念湖牙抿抿唇，犹豫着撒了个娇。

 第8页

    「只是我偶尔有时候，一看到月亮，就会很想你。」


    刚才激动的情绪，自从笔尖划过纸张，像胀满气的气球被扎破一个洞，逐渐平静。


    「你能再像以前一样，给我一个拥抱吗？」


    念湖牙洗漱完，和庄清姿互道了晚安，并答应明天早起和她一起尝试。


    庄清姿今天下班后在家又练习了几次，她端着卖相最好的那个给念湖牙看，得到她的夸奖后，庄清姿心满意足将照片调好色，发给庄言彼。


    【庄清姿：快看我今天的成果！】


    【z：不错，比起昨天进步了很多。】


    【庄清姿：好啊，你偷偷在寝室玩手机！被我发现了吧，我这就去找胡老师。】


    【z：？】


    【庄清姿：妈妈很痛心。】


    【庄清姿：小猫咪流泪.jpg】


    【z：好……这就关机学习。】


    【庄清姿：等一下再去！反正你已经玩手机了，不差这几分钟。】


    【庄清姿：等小蛋糕做得大成功，我就让小念带到学校，你和妹妹一人一个，怎么样？】


    【z：其实现在的我也不介意，好吃就可以。】


    【庄清姿：不行，那么丑，你同学岂不是一眼看出是我做的？我最爱面子了，不行不行不行。】


    【z：那我许愿。】


    【z：希望这周能吃到小蛋糕。】


    大抵是睡觉之前翻看了曾经的日记本，关键词引发部分关联记忆，念湖牙做了个梦，回到初中时期。


    曾经还亲密无间的朋友，怒气沖沖地将她拉到角落，含着泪质问：「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主动和你打招唿？我不和你打招唿，你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看不起我，就别接受我的示好啊，其实你也和他们一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一起嘲笑我吧？」


    她想解释，但伸出的手被冷静打落：「算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的友情我高攀不起。」


    后来的几天，念湖牙也试着想和她谈一谈，可刚走近她座位附近，下一秒，她就起身朝相反方向离开，避她如洪水勐兽。


    念湖牙看着自己失魂落魄，回到只有佣人在的空荡荡家里。


    眼泪几乎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滚落。洇湿了床单，耳边嗡嗡地响，她用力抓紧自己。


    好像这样才能有所依靠。


    念湖牙弯下腰，轻轻抱住梦中的自己。


    「别哭。」


    ***


    睡前，傅商昭亲自挑选自己第二天穿的衣服，他从一众的t恤中，找出一套黑色的工装长袖，看着就生人勿进。至于校服，早不知道被压在哪个角落。


    如果念湖牙明天还来找自己，那他一定要找住合适的时机，同她说开，自己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但念湖牙没有给他机会。


    周二念湖牙一整天都很忙，早上五点半起床，和庄清姿一起倒腾小蛋糕。两个几乎毫无艺术细胞的人努力对着图片磕磕绊绊地挤奶油，努力凹造型。


    越想努力做好，手就越抖。


    庄清姿硬着头皮自夸：「哇，比昨天有进步，小念真厉害！」


    一直在念湖牙脚边打转的醒醒跳到桌子上，凑近蛋糕闻了闻，念湖牙赶紧将它抱下桌：「这个你不能吃。」


    醒醒不满地抬头瞥她一眼，喵呜一声，慢吞吞走到猫饭盆。


    提前设定的闹钟响起，提醒她们到时间了。念湖牙和庄清姿收起用具，坐在餐厅一起吃早餐。然后一起出门，一个上班，一个上学。


    念湖牙今天穿的是t恤，外面套了一件长袖的薄款运动外套。


    昨天季悦可争取老唐的同意后，下课在第一大组附近内一问，真的找到几个愿意和念湖牙交换座位的同学。只要能够远离空调，念湖牙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她便决定和第一个同意的同学交换座位。


    在其他人咬牙切齿的恭喜中，他从座位上弹起来，先帮念湖牙把桌子搬过来，然后再喜笑颜开地坐在空调下。


    念湖牙那时回头看，季悦可和这位男生，都给她比了个耶。


    远离空调之后，她对室内温度的变化，有了更直观的体会，终于不再大夏天穿着长袖，手脚还冰凉。


    偶尔觉得冷，她再将外套披在身上。


    早自习一下课，念湖牙拿起她早晨准备好的小礼盒，偷偷藏进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拉着季悦可走出教室。


    「送给你。」


    「这个是我自己串的手鍊，可能没有市面上卖的那么漂亮……」


    念湖牙话还没说完，季悦可眼睛发亮地打断她：「哇！太漂亮了！我好喜欢！还有小爱心！」


    「我以前也准备买海蓝宝串紫水晶！凡是助学业和有利于口才的，我都加在购物车好久了，一直没来得及买。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我一定会每天都戴着它的，除非老师检查。」季悦可收起礼盒，沖她眨眨眼。再抬起手，转动着手腕，阳光照射下，手鍊串着的水晶色泽更加温润了些。


    「以后和你打招唿，我都要伸出这只手，让你一眼就看到我带着的手鍊。」


    念湖牙将运动外套的袖口往上挽了些，露出同样的手鍊，笑着说：「那我也用这只手打招唿。」


    有季悦可的陪伴，念湖牙大部分不太理解的题目，都和她一起去办公室问老师。

 第9页

    念湖牙其实也不太好意思每天去教室打扰哥哥，哥哥的学业任务肯定更重，说不定为了学习，连休息都顾不上。


    庄言彼确实如她想的差不多。


    至于被她认错的哥哥，他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午休时间才醒，吃完饭，又一觉睡到第八节 课下课。


    傅商昭醒来时，秦知远正在抛硬币，嘴中念念有词：「一天快过去了，小天才会来找傅商昭问题目吗？正面会，反面不会。」


    傅商昭：「？」


    「你有够无聊。」


    秦知远没理他，闭上眼，虔诚地扔出硬币。


    然后小心翼翼挪开手，失望地嘆口气：「看来不会。」


    「没关系，这个肯定不准。」秦知远一边说，一边手动翻面，「现在它变成正面了。」


    「希望我的快乐，今天也可以到来。」


    傅商昭：「我倒希望是准的。」


    省得他还要想拒绝的措辞。


    一语成谶，念湖牙果真没找他。


    第二天傅商昭一到教室，就见秦知远和昨天一样，正在丢硬币。


    见他来了，秦知远唉声嘆气：「唉，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想起你这个哥哥了。」


    「你这么关注她会不会来做什么？」


    傅商昭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喜欢她？」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看你心情越来越差吗。」


    傅商昭抬起眼皮：「？」


    「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知远一本正经：「我就想着，她来至少能够让你直面知识的海洋是多么宽广辽阔，接受学习的暴击，负负得正嘛。」


    傅商昭气笑了，站起身，抽出秦知远桌上的数学必修五，翻开，朝他头上一盖。


    「不必了，你还是自己体会吧，我谢谢你。」


    可能是秦知远老在他耳边念叨念湖牙，傅商昭经过高一一班的教室时，下意识顿了顿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念湖牙刚好坐在窗边，他瞬间捕捉到她，她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纸上计算。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傅商昭原本就不太高兴的脸，更臭了。


    秦知远害人。


    他收回目光，将让他烦躁的记忆都抛在脑后。


    现在他只想吃冰得舌尖发麻的雪糕。


    第5章 05


    一推门，热气与阳光扑面而来，晃眼一看，仿佛金色水钻散落一地。


    傅商昭眯着眼，拆开包装袋，用力咬下一口雪糕。哪怕冰得牙疼，傅商昭仍面色如常，连眨眼的频率都未变，倒像嘴里含着的，只是一块奶味浓郁的软棉花糖。


    小卖部冰柜温度足够低，一直到他回到教室，唇间的雪糕才化了一半。


    他刚坐下，口袋中的手机震动。


    傅商昭毫不避讳拿出手机，是姜女士发的消息。


    「你外婆想我了，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我去暂住几天，勿念。」


    看样子这次又闹得很兇。


    傅商昭习以为常，花几秒钟时间打字回復后，重新将手机塞进口袋中。


    「阿姨他们，还吵架呢？」看出他心情雨转多云，秦知远这才凑过来。


    傅商昭露出微嘲的笑：「老样子。」


    姜女士和傅先生在外面还能够保持情绪得当，回到家，却似乎一点情绪都会轻易放大，完全不明白忍耐二字怎么写。只要在一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


    偶尔傅商昭觉得烦，就冷着脸收拾行李，戴上头盔一路飙到他们家没人居住，距离学校最近的其他房子，将就着睡上一晚。


    这次吵架的导火索，还是因为他。


    傅商昭本来在慢条斯理吃饭，傅先生中途拿着手机走到边上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到他，又带上一点惯常在工作时的营业微笑。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时，通常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傅商昭顿时警觉。


    果不其然：「昭昭啊，你奶奶下周三七十大寿……你……」


    傅商昭夹菜的动作一滞，登时没了胃口：「？」


    傅商昭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站起身：「现在六月中旬，下学期高二，马上就快高考了。忙得很，没时间。」


    他顺手捞起自己的书包，碗里的饭还剩一半，他也不想吃了：「看书去了，我要备战高考，别打扰我学习。」


    虽然理由很牵强，但从傅商昭嘴里说出来，三分真似乎都变成七分真。


    不管傅先生信没信，反正他拒绝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


    大概是傅先生示意姜女士劝劝他，他只听见姜女士冷声：「他乐意怎样就怎样，我管不住。你想要他去，就自己和他说。」


    「何况我觉得，孩子想学习了，难道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非要和他的想法违背，就因为你是长辈，所以他必须听你的？」


    「如今高中生的一节课有多重要，你不可能不知道。一节课没听，后面的课程都费力，何况你还想直接让他请一天假，那你不如干脆让他读完义务教育那九年，就别读了。」


    傅先生一直没插上话，等姜女士停下来，他才道：「老人家都几个月没见他了，这不是想他吗……」


    傅商昭听到这句话，倒是和姜女士同一时间勾起同样弧度的嘲讽笑容。


    什么想他？


    只不过是觉得他理应尽孝，这样的日子，他作为晚辈绝不可以缺席而已。

 第10页

    姜女士闻言捏着嗓子笑了两声，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呵呵，确实挺想的，几个月了，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


    傅先生终于被她激得着了恼：「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我说话怎么了？很正常啊，是你有问题吧。」


    姜女士冷哼一声，扭头也顺着楼梯走上来，就算十足生气，脚上还踩着细高跟，她的脚步还是又轻又快。


    傅商昭还没来得及回房间，姜女士看他一眼，眼中仍带着怒火：「还傻站这里做什么？去学习。」


    短短一分钟，将父子两人都呛了一遍，姜女士胸口那口气好像才顺了些，她走进主卧，啪嗒将门锁上。


    傅商昭也没兴趣继续看他们争吵，他将门一关，顺手捞过桌上的头戴式耳机，将装着一本书轻飘飘的书包挂在墙上，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双重隔音，他一点声音都没听见。他推开自己房间内连着画室的暗门，架起画架，随着脑中的思绪，起了几个草稿。


    可能是晚饭最后几口吃得太着急，傅商昭画到第三张草稿时，胃又开始翻腾。


    以前图方便，他在自己常待的地方，都放了几瓶胃药，他就着温水送服，再按着胃，加快笔下构图的速度。


    大概是疼痛激发潜能，傅商昭一直画到半夜，才停笔。


    他也不知道那天傅先生最后有无成功敲开主卧的房门。不过照姜女士发给他的消息来看，估计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和好。


    听见他面色如常复述自己拒绝的理由，秦知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牛，还是你牛哈哈哈哈哈。」


    「不是，哥，那你以后是不是至少得装装样子？」


    秦知远隔空点了点他干净的书。


    傅商昭咽下雪糕，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还有六百多天吗，明天开始努力。」


    「昨晚突然有了灵感，后来太困，没来得及画完，待会晚自习去画室。」


    「可以。不过我冥冥中有种直觉，你奶奶可能会特地带着你堂弟，跑过来看你一眼。」


    秦知远有幸见过他那哭哭啼啼只会闹的堂弟，十几岁的人了，他奶奶还当宝贝似的哄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随便。」


    他支着下巴，越过玻璃窗往下看，枝头上的麻雀一如既往地活泼、快乐，了无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他又想起刚才上楼时，他无可避免要经过高一一班教室门口。然后随意一瞥间，记住念湖牙和别人聊天，笑得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初初见她时，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像一幅笔墨很淡的画，偏偏每一笔线条都极为坚韧，而她眼中的神采，是最抓人视线之处。


    强烈阳光照射下，本就像加了层滤镜，让一切氛围都变得温柔。傅商昭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垂着眼，不知想到什么，唇勾了勾。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吸引人目光。


    他好像在发光，只有指尖带上一点粉，衬着唇瓣的那点色彩，是画布中，黑与白之外的额外颜色。


    秦知远只在教室内随意一扫，就发现好几道偷偷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


    不过傅商昭这人，当初不堪其扰时，外班其他女生的好友申请，他一个都没同意，甚至名字也改成了「没事别找我聊天」。拽得不行，偏偏还是有很多女生通过秦知远，想方设法打听他的信息。


    他倒是觉得，如果小天才坚持得久一些，说不定她会是傅商昭列表中的第一个例外。


    可惜距离星期一过去，这都第三天了，念湖牙迟迟没来。


    ***


    念湖牙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块奶油蛋糕。


    这个星期，她奶油蛋糕都快吃吐，虽然她们换着口味尝试，今天做黑森林蛋糕，明天就是抹茶红豆。


    而不是每天都做草莓蛋糕，这样好歹她们不会以后见到草莓的第一反应就是呕吐。


    午休的时候，她还做了个自己变成失败的奶油蛋糕，结果被扔进垃圾桶的噩梦。


    醒来时，她擦去额上的虚汗，第一反应是……还好，她们做出来的蛋糕形状再奇怪，但能入口的，都吃掉了。


    不然她的噩梦可能就变成，被扔进垃圾桶的蛋糕们愤怒追杀她的逃脱游戏。


    庄清姿执着地将每一块小蛋糕都拍照记录。


    连着练习了几天，撒完巧克力屑，庄清姿裱花的手终于不抖，轻松挤出她想要的图案，再拿起一旁的樱桃立在奶油上。


    黑森林蛋糕算是她们最为成功的成品，那天桌上的花也是很冷淡的白玫瑰，她绕着桌子拍了一圈，全部发给念湖牙。


    「小念，你觉得哪张好看？」


    念湖牙犹豫着选了其中一张。


    「好！那就这张。」庄清姿大致调整滤镜，编辑好文案，发在朋友圈。


    【庄清姿：和小念的第一次尝试黑森林蛋糕~】


    念湖牙点了贊，评论了个卖萌的颜表情。


    她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时，庄言彼才回復这条动态。


    【z：我的愿望要成真了？】


    【庄清姿回復z：不，我追求完美。】


    【z：我最近很好，看起来最朴素的食物，其实往往更让人回味无穷。一口馒头，就着知识，我能吃一天，特别香。】


    【庄清姿回復z：那你吃馒头吧，我和小念吃蛋糕。】


    念湖牙困得不行，仍执着地抱着手机，看他们在朋友圈的互动。

 第11页

    庄言彼没再回復庄清姿的朋友圈，而是来找她。


    【z：小念，我有一个愿望。】


    他们消息框中，上一条消息还是加上好友之后，礼貌性地互相问好。


    念湖牙刚看见这条消息，紧接着庄言彼又发来一张前几天和庄清姿的聊天截图。


    图中，从他简短的文字中，都能看出他虔诚的，想吃小蛋糕的心。


    不过庄清姿说，要给庄言彼一个惊喜。念湖牙犹豫片刻，选择发送表情包。


    【醒醒：下次一定.jpg】


    【z：猫猫大哭.jpg】


    这些表情包……如果没记错的话，估计他们都是从庄清姿那偷来的。


    【z：伤心透了，我要去再做一套题。】


    和庄清姿一起抹奶油时，偶尔提起庄言彼，庄清姿都咬牙切齿。


    「他就是个臭小孩，平时又不怎么讲话，偶尔讲句话吧，能把我气死。」


    「还是小念好。」


    念湖牙专心抹奶油，不敢吱声。


    哥哥明明温柔又可靠，听她讲题时，特别认真，还会给她肯定。


    「明天我们再尝试做草莓蛋糕？这次一定能成功！」


    「小念，你最喜欢吃什么？」


    「嗯？我都可以的。」念湖牙仔细地将巧克力粉洒在奶油上，努力让每一处的巧克力粉都均匀。


    「那明天我们做抹茶红豆和草莓蛋糕。」庄清姿抬起手，用自己没沾到奶油的手指，捋了捋垂在胸前的棕色大波浪捲髮。


    「我知道小念和我一样，都喜欢抹茶相关的一切。」她眨眨眼，拿起裱花袋，娴熟地挤出圆形的奶油花。


    第二天，念湖牙小心翼翼提着包装好的蛋糕，藏在身侧，悄悄来到高二一班的教室。


    她来得很早，教室里只前排坐了几个人。


    凭着周一的记忆，她将粉色包装盒放在哥哥的座位上，再将包装上用蓝色丝带打出的蝴蝶结扯正。


    哥哥一定能够收到这个惊喜！


    第6章 06


    念湖牙杏眼弯起，蕴着愉悦笑意，转身朝教室外走，脑后的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画出细微的弧度。


    早晨的阳光透过薄薄雾气，落在门口男生眼睫上。他侧着身，一半面容落进阳光里。哪怕在阳光照射之下，他眼睛色泽还是很深，黑白分明。


    他垂着眼看过来，落在阳光中的眼睫投下细密的阴影。皮肤很白，钴蓝色的宽领t恤下，锁骨若隐若现。


    他长得似乎有些像哥哥。


    不过她不敢贸认，万一认错人岂不是尴尬。念湖牙想着，对上他的目光，坦荡笑了笑，眼中情绪干净纯粹。


    傅商昭懒洋洋倚靠在后门门框，看着她离开，这才站直身体，朝自己座位走。


    只短暂和太阳会面六十秒，他耳侧就开始发热。


    傅商昭没管面部升腾起的热意，手指搭着椅背，低头看座位上手掌那么大的包装盒。


    盒子表面还有烫金的小兔子小猫咪等，很能俘获少女心。


    他站着，都能嗅到奶油若有若无的甜香味，一点点勾他的胃。


    ……实在是太难忽视了。


    傅商昭避开她调整得方方正正的蝴蝶结，将盒子拎到桌上。


    鼻尖的香味更浓郁，却不会太过让人觉得腻。傅商昭拧眉，只觉得唿吸的空气也是草莓味。


    他本就没吃早餐，胃一直在无声抗议，偏偏他大部分的早晨，闻到一点油烟味就反胃，吃不下东西。这块蛋糕倒是激发了些饿的感觉。


    傅商昭坐在教室，盯着包装盒许久，就是不伸手打开，不知在坚持什么。


    直到秦知远走进教室，他桌上的书不多，一眼就能看见除了书本外的粉色精緻包装盒。


    「这是谁送的？也太香了吧！」


    越走近，奶油香就越浓郁，秦知远凑近看了看包装盒，没看见品牌的logo：「你怎么还不拆开，你想让一教室的人在煎熬中度过早自习吗？」


    「哦，不对，忘记你平时根本不收这些礼物的。扔了多可惜，你不想要的话……」


    一直在出神的傅商昭终于分给他一点视线，他抬起手，立着挡在盒子前：「谁说我不要？」


    他本就领地意识很强，此刻像是无意识将这块蛋糕也划入其中，占有欲十足。


    秦知远惊讶地抬起眉毛。


    「难道是你自己买的？」


    傅商昭没说话，垂眸解开蝴蝶结。


    盒子一打开，奶油香味更加浓郁，均匀洒上糖粉的草莓被精心摆放贴在一起，几乎没留出空隙。


    他用勺子轻轻扒拉草莓，都是整颗的。他一直都比较偏爱甜食，外加对可爱事物的抵抗力为零。她这方面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那大少爷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在哪里买的？」秦知远咽了口口水，「这草莓也太实在了。」


    秦知远明明刚吃完早餐，硬是被馋饿了。


    傅商昭推开窗户，让香味顺着风飘出去些：「……不知道，自己找。」


    「可恶，我明明长得也不赖，为什么没人送我这样的小蛋糕？」眼不见为净，秦知远转身嘀嘀咕咕翻开语文书。


    傅商昭吃完蛋糕，就趴在桌上补觉，文正德背着手，慢吞吞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目光越过教室窗户玻璃，向内扫视。


    坐在后排的纪律委员：「咳咳。」


    教室内原本在打瞌睡的其他人听见咳嗽声，瞬间强行睁开奋力打架的眼皮，盯准书本中的一行，大声朗读。【工/仲/呺：xnttaaa】

 第12页

    文正德满意地微微点头，下一秒，目光凝固在角落那抹额外显眼的钴蓝色上。


    不穿校服就算了，还选个这么与众不同的颜色。


    早自习时间，趴着睡觉，恶劣性质更深。


    教导主任眼中的怒火即将化为实质。


    「怎么又是你？」


    傅商昭带着明显困意站在他面前，文正德眉头一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


    「一千字检讨，放学之前交到我办公室。」


    傅商昭算是他办公室的常客，他早将这张脸牢牢刻在心中，什么办法都尝试过，偏偏拿他没辙。


    傅商昭垂着眼，看起来似乎认错态度很好的模样：「嗯。」


    其实他每次都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文正德早看透了，不会再被他的表面欺骗。但对上他那张诚恳认错的脸，哪怕心中知道他是装的，仍不自觉心软。


    但凡他态度恶劣一些，像某些学生一样眼睛黏在天花板，同时嘴角向下扯，誓死表现出十二分不服，文正德都能更狠心地治他。


    「下周一升旗，最好别再被我逮到。」


    文正德吹鬍子瞪眼，看他仍然睏倦的样子，皱着眉挥手。


    「啧，回去回去！不准睡觉！听到没有！」


    傅商昭背对着他点头，应了声：「哦。」


    回到教室，傅商昭真的没再睡觉，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丝带。


    中午时，秦知远才终于知道，送小蛋糕的人是谁。


    是他枯坐几日才等来的小天才。


    念湖牙走到他座位附近时，秦知远刚好看见。他顿时不动声色地举着书，身体向后靠，耳朵竖起，全神贯注偷听。


    在他的努力下，终于模煳听见「草莓蛋糕」几个字。


    念湖牙站在傅商昭座位边，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她早上没有认错。


    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欢穿校服？念湖牙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钴蓝色t恤，犹豫着想。


    钴蓝色本就显白，他脖颈白得晃眼，念湖牙站在他身边时，就不自觉看了几眼，他锁骨的那一大片粉色更加吸引视线。


    这只蚊子大概毒性很强，从被咬的那个点为中心，晕开的红色至少有一厘米，还有几道抓痕。


    抓痕同蚊子包重合的点，渗出几点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可惜针对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她没有带到学校。


    念湖牙其实只目光游移几秒钟，但脑中的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一直到傅商昭开口，才收回来。


    「不错。」傅商昭顿了顿，「下次不用再送了。」


    念湖牙眨了眨眼：「？」


    哥哥每次说话都很委婉，她总得思考一番，才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她明白了！


    他这句话应该是委婉地表明，自己不喜欢吃草莓蛋糕。


    念湖牙恍然大悟，点头：「好的。」


    念湖牙暗暗记在心底，然后摊开手中的试卷，眼睛瞬间亮起，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更深，唇边小虎牙都像在和他撒娇。


    傅商昭：「……」


    逃不过。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天真，很像只是单纯地想讨论题目，没有其他想法，而越真诚的情绪，越打动人。


    傅商昭动了动唇，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下次一定。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煳弄学大师傅商昭面色不改，扫了一眼她的题目。


    很好，每个字拎出来看得懂，凑在一起就是乱码。


    不理解题目，更别提解题。但傅商昭丝毫不着急，只在某些恰当的地方出声。


    他相信念湖牙说着说着，就会自己突然开窍。


    果不其然。


    念湖牙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盯住他手指随意点在图上的位置。


    「我想到了，好像是连接ea，然后再＃％＆……」


    傅商昭眼皮打架，闻言下意识敷衍：「嗯。」


    几分钟后，念湖牙写下最后一笔，确认她求出的答案和解析一模一样，满足地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傅商昭收紧搭在桌上的手指，将视线从她虎牙挪开，微微颔首应了声。


    她似乎开心得头顶的碎发都立起来，随着风摇晃。


    真是……


    傅商昭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在最中间龙飞凤舞写上「检讨书」，笔锋很厉，再过一步，似乎都能透过纸刺伤人。


    他从小就被姜女士带着一步步练字，姜女士很严格，一点细枝末节的错误也会纠正他。他从小学开始，字就常常被老师赞嘆。


    通常抄写课文时，他写得快就会连笔，但字的骨在，仍是老师看着就赞嘆的字。


    从下笔开始，傅商昭笔尖都未停顿，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


    痒意来势汹汹，傅商昭搁下笔，皱着眉，指尖碰到硬硬的肿块，蚊子叮在凸出的骨头上，抓着又疼又痒。


    再碰估计会破皮，自己也没有药，傅商昭重新拿起笔，继续写检讨。


    「哟，您开始画画啦？」秦知远有幸见过几次他写检讨，没有一次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偏偏他写得快，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就是看不懂他写的内容。


    傅商昭头也没抬，眨眼又写完一行，笑骂：「滚。」

 第13页

    ……


    庄言彼一直等到周五放学回家，才终于吃到他心心念念的草莓蛋糕。


    早上的小蛋糕念湖牙带到学校，庄清姿大致估算剩下的食材，做了个大草莓蛋糕。


    至于抹茶那些食材，她决定留着次日尝试抹茶红豆大福。


    人生就应该敢于尝试。


    庄言彼先将大蛋糕切成小块，求生欲十足地递一块给庄清姿，第二块送到念湖牙面前，最后才轮到自己。


    切好的蛋糕边缘线条笔直，没有蹭到多余的奶油，草莓也都分得均匀，像是试卷上题目的示例图。


    庄言彼捏着勺子，伸手完整地将蛋糕上一小朵奶油草莓花摘下来。


    没有甜食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庄言彼咽下奶油，面色如常地抿去唇上沾的一点奶油，再切下一小块。


    一周的疲惫，此刻都被充盈着草莓甜意的味蕾安慰。


    庄清姿奇怪道：「怎么表现得像饿了一个星期一样？」


    其实只是吃的速度比平常稍快一些的庄言彼：「？」


    第7章 07


    念湖牙同样也很奇怪，哥哥不是中午还说自己不喜欢草莓蛋糕吗？


    不过……


    念湖牙咬下一口草莓。


    她注意到庄言彼此刻的穿着，校服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裤子也换成了宽松的运动校裤。


    难怪，今天哥哥回来得晚一些，原来是去寝室换衣服了。


    她明白了，这大概是哥哥青春期的小叛逆。她会帮哥哥在阿姨面前藏住这个秘密的。


    念湖牙放下勺子，抿一口冰镇柠檬汁。


    视线余光，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圆球，醒醒翘着尾巴，阳光从它晃动的尾巴尖，软绵绵流到猫爪。


    只眨眼的功夫，醒醒避开桌上的碟子与刀叉，轻盈地跳到庄言彼手边，抬起头喵喵叫。


    念湖牙：「？」


    庄言彼也有些惊讶，他抬起手，熟练地从它头顶挠到耳朵根，看样子似乎被猫咪碰瓷过许多次。


    醒醒眯起如水晶通透的蓝眼睛，发出愉悦的咕噜咕噜声，还主动抬头蹭他的手指。


    唇间的柠檬酸味瞬间变得浓郁，从未体验过如此待遇，念湖牙麻木地再喝一大口柠檬汁。


    这点酸算什么？


    她比柠檬还酸。


    庄清姿伸手，试图吸引醒醒：「你怎么在哪都这么招猫？」


    「醒醒特别高冷，平时除了小念，谁都不搭理。」醒醒朝她喵了声，仍在庄言彼手边撒娇。庄清姿放下手，也有些羡慕。


    终于想起念湖牙，醒醒跳下桌。慢悠悠朝她走过来，跳到她天蓝色的校裤上，团成一团，只有尾巴尖偶尔摆动。


    吃完饭后甜点，回到房间，念湖牙还记着中午看见的，庄言彼锁骨上抓出几道红痕的蚊子包。


    她找出还未拆封的药膏和驱蚊水，打开门准备送给他。


    「……醒醒？」


    念湖牙抬头看了一眼庄言彼，又低头看在他脚边打转的醒醒。


    「它刚才跟着我进了房间，我没注意，听它叫声似乎饿了，但我房间没有猫粮，怕饿着它。」


    庄言彼垂着眼，大概是光线问题，暖色灯光自头顶将他笼罩。他黑髮自然垂落，瞳色也变棕了些，在家时，他说话唇角的弧度总是上扬，比起学校更加温和。


    转了两圈，醒醒终于觉得饿，越过门框，不紧不慢地走向猫粮。


    念湖牙收回目光，顺势抬起手中的盒子。


    「哥哥，夏季多蚊虫，这两个药是我试过，针对蚊虫叮咬比较有效的。」


    「谢谢。」庄言彼虽然心中有细微的疑惑，但没有辜负她的好意，伸手接过。


    他低头，包装正面大字印着：「随手一喷，强效驱蚊。让您专注8小时。」


    反过来，一行小字：「绝非虚假gg。」


    被包装逗笑，庄言彼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更深：「我明天试一试。」


    虽然他的体质，基本并不会被蚊虫叮咬。但这是念湖牙的心意，他会每天至少喷一次的。


    ***


    傅商昭站在镜子前，拧着眉，指腹上的透明软膏刚碰到锁骨，清凉的刺痛感骤然传来，神经末梢被疼痛用力抓紧，他眉头皱得更紧。


    刺痛也只在最初维持了短暂时间，傅商昭面不改色继续涂药。


    锁骨那一片红痕最后被他厚厚抹上一层透明软膏，伤口被重复刺激，再度产生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


    担心衣领蹭走药，傅商昭又将领口向下扯了扯，没再看镜子，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姜女士还在外婆家，傅先生最近因为工作的事情，估计自己也只能在新闻上见他几秒。


    不过他没兴趣特地打开电视机看他说话。


    桌上手机震动几下，傅商昭掀起眼皮。他微信没加几个人，也懒得打备註，通常只有别人找他聊天，他看心情回復。


    不过这个沙雕熊猫头，以及这个名字，不点进聊天框，他都知道是秦知远，傻气扑面而来。


    【天怎么就亮了：徐渊喊我们今晚去green moon聚聚，去不去！】


    傅商昭长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绝：【没兴趣，困。】


    他刚准备切出微信，顶部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渊：大少爷，你真的好狠心，过这个暑假你就见不到我了，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第14页

    傅商昭视线随意在他的黑白动漫头像上一扫而过，他的这个头像和名字风格，根据他的冲浪经验来说，真的很渣男。


    虽然渣男这个词，根本和徐渊这样的恋爱脑、总被骗的傻白甜搭不上边：【不是还有暑假？】


    【渊：……我恨你。】


    【渊：我高考结束后在家里睡了几天，清醒过来，第一个想法就是和你们聚聚，你还不见我。】


    傅商昭扯扯唇。


    当他不看手机，明明高考后第二天，他把头像换成全黑，名字也变成句号。在深夜发了条莫名其妙的朋友圈，谁都知道他和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


    估计今天刚和好，心中的情绪无处发泄，才想起他们。


    傅商昭眉毛都没抖：【省着，还是把这一套留给你女朋友吧。】


    【渊：你好冷漠。】


    【渊：就没几次能成功约你出来。】


    傅商昭没接他的话：【手机没电了，我去充电。】


    他回完消息，将自己99%电量的手机搁在一边。


    最近连着几天，他的作息几乎日夜颠倒，哪怕白天有困意就补觉，仍觉得心脏发紧。


    就算几个晚上都在画，他画室里的画只画了一半，除了翠鸟张开的翅膀细化着色，其他地方仍是黑白线稿。


    今天要是赴约，估计没有十二点，他们不会起身离开。


    今晚一定早睡，他在心底暗暗发誓。


    「他连着几天熬夜了，今天困得像猪一样，还凑出宝贵的休息时间写了个检讨。」秦知远捏着细细的握柄，轻轻晃动，灯光斜斜照过来，杯中的液体闪闪烁烁，像是银河倾泻，星星闪闪发光。


    徐渊正低着头和女朋友发消息，秦知远随意一瞥，满屏的宝贝亲亲，肉麻得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头也没抬，只给他留一个染成金黄色，发量很多的头顶：「猜到了。」


    「我有一个问题。一般从清吧的名字就能看出大概的风格，这里面的装修，月亮有了，怎么没有绿色的光？」


    徐渊这才抬了抬眼：「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我让他们给你打一道专属绿光，整个清吧只有你才有的专属待遇，满意吗？」


    「谢谢，不用，满意。」秦知远连声拒绝，他才不想社死。


    大概今天是真的高兴，徐渊原本不怎么喝酒的人，今天连着喝了几杯。


    秦知远喝了几口，就靠着吧檯，打了把游戏。打到一半，突然听见徐渊把酒杯用力朝桌上一磕，他吓得手一划，操纵的人物跑离了八百米远，身中数个陷阱。屏幕一黑，过了几秒钟，一行game over缓慢浮现。


    他嘆口气，小心翼翼操作，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结果又失败了。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甜味的马天尼，视线在徐渊晕红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等他说话。


    说来也好笑，他们这些儿时玩伴中，酒量最差的徐渊，偏偏家里是开清吧的。


    徐渊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扒拉了一下金髮：「经过这次高考，见过形形色色的考生。尤其是那些考完崩溃大哭的同学们，我才深刻体会到好好学习的重要性，它不再是一句空话！知识，真的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秦知远放下马天尼杯：「？」


    「不是吧哥，你都醉成这样了？」


    「为了你们好好学习，高考考出更好的成绩。」徐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等高二开学，我会让green moon相关分店的所有服务员记住你们的脸，但凡他们在门口看见你们，我都会向你们父母举报的。」


    秦知远：「？」


    「做个人吧！」


    傅商昭收到秦知远的告状视频时，第一注意到的，也是徐渊一头抢眼的金髮。他浓眉大眼，从小就被说像混血，倒是很适合这个发色。


    【天怎么就亮了：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又不每天去，一年去个几次都不错了。】


    傅商昭打了个哈欠，随手撩起湿漉漉滴着水的头髮，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你要实在想去，乔装打扮去别的地方又不是不行。】


    【天怎么就亮了：（大哭.jpg）但是这里更有氛围感一些，我也更放心。】


    傅商昭打开吹风机，水珠顺着下颌流下，没入衣领。


    他单手打字安慰他：【也就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那边停顿片刻，发来一条语音。


    背景音是徐渊亢奋的即兴作文，中心思想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一时论述一时抒情，偶尔跑偏胡言乱语，秦知远在假哭。


    「我觉得他学魔怔了，喝醉后还在考试，快来救救我。」


    傅商昭皱着眉头调低音量。


    ……看样子两人都醉得不轻。


    都十几岁的人了，真不让人省心。


    他随手从衣柜中拿出白衬衫和几乎看不出格纹的格裤换上，刚吹干的头髮柔顺垂下。


    green moon离这边不远，傅商昭找到他们时，徐渊终于结束即兴演讲，大概是觉得口渴，他拿过吧檯的酒，又准备喝。


    傅商昭夺过酒杯，面无表情示意服务员将他们架起。


    秦知远还算配合，徐渊又开始背诵蜀道难，语气抑扬顿挫。


    「噫吁嚱！」一句激昂的感嘆，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服务员差点没扶稳他。傅商昭见着徐渊身体朝一边软下去，很快又被重新架起。

 第15页

    拜他们所赐。


    傅商昭觉得自己今晚的早睡计划再次搁置。


    他不用睡了。


    第8章 08


    秦知远和徐渊的住址恰好在截然相反的方向，傅商昭直接让司机开到傅家，他不会再主动缩减自己的休息时间。


    傅商昭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侧头看了眼目光迷濛的秦知远和徐渊：「还能走吧？」


    秦知远游移的视线顿时有了焦点：「你看不起我？」


    而徐渊没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从蜀道难背到逍遥游，几乎从不停顿，知识已经深刻在dna中。


    傅商昭：「……」


    秦知远绕开他勉为其难伸出的手，昂首挺胸，走得飞快，但逐渐偏离方向。


    徐渊腿软得像没骨头，傅商昭只扶了一下，就让司机搀着他。


    「怎么这么慢？你们是蜗牛吗。」秦知远回过头，很不耐烦地啧了声。


    脾气还挺大。


    傅商昭：「你走反了。」


    秦知远闻言脚步一顿，极其自然地拐了个弯：「谁说我走反了，我那是看风景。」


    不和醉鬼争论。


    傅商昭将两人在客房安顿好，裤口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眼皮一跳。


    姜女士这个点给他打视频通话，傅商昭点下接通，对面镜头对准站在一米多高摆件头顶的玄凤鹦鹉。


    「虎皮，打个招唿。」


    它盯着手机屏幕，侧头，吹了声口哨。


    傅商昭：「？」


    姜女士本来在笑，对上屏幕中的他，突然皱起眉：「你是不是去酒吧了？」


    傅商昭：「……」


    他一直不理解，姜女士的直觉，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敏锐的。


    「接人。」


    「少去酒吧。」姜女士拧起细眉，没理会他的解释。


    傅商昭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挪到虎皮身上，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沖：「放心，我对酒吧没兴趣。」


    虎皮偏着头盯着他，突然开口：「哥哥！」


    除了近期学会的吹口哨，虎皮就只会这一句。


    被它一打岔，傅商昭心中升腾的那点火气又灭了。


    虎皮是他小时候，和一个记不太清楚长相的女孩一起救下的。它名字的含义，寄予着他们对它的真切希望：又虎又皮实。


    它也确实健康长大，现在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那时候虎皮喜欢贴着小女孩，一人一鸟跟在他身后，每天遇事不决就叫他。


    起初，她刚搬来时，发小们乍一见到她，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她好可爱，想和她一起玩。


    傅商昭不厌其烦：「都看我干什么？自己去问她。」


    他们眼巴巴盯着他，就差在脸上刻下「想和妹妹玩」几个大字。


    「……就一次。」


    不过她在c市没住多久，便又搬走了。那段时间，发小们还时不时会提起她。


    想起她，傅商昭莫名觉得，她长大后，应该和念湖牙有点像。


    同样的自来熟。


    ***


    周一升旗仪式，天空晴朗无云，阳光落在肌肤上不足片刻，就传来被火灼烧的痛感。


    季悦可牵着念湖牙，往队伍最后的阴凉处躲，许多班级队伍中间都空出一大片，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只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


    「周三就中考了，听说明天会放一天假，你会回去吗？」


    念湖牙摇头。


    光是想到初中这个词相关的记忆，她都会不自觉紧张，掌心冒冷汗。


    其实小时候，她的性格并不是现在这样。有段时间念松云太忙，来不及照顾她。便请了阿姨，但外公外婆放不下心，把她接去c市生活了段时间。


    念湖牙只花几天时间适应新的生活，适应后的次日，她便偷偷跑出去。


    她想找到妈妈。


    只要遇见，她一定能够认出妈妈。


    那时候她并不了解死亡的概念，只是很天真地想，哪怕妈妈离开了，她也总会想家的吧？


    何况妈妈还和她约好了，要在某个夏天的傍晚，坐在竹椅上看着星星，一起吃冰糖葫芦。


    她从不会食言的。


    那时的记忆再模煳，她仍能够清晰回想起其中几幕。


    走出胡同，绕过生长得很茂盛的梧桐树，她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就能看见几个小男孩聚在一起玩闹。


    第一次遇见他们时，念湖牙穿着蓬蓬的鹅黄色公主纱裙，脑侧的蝴蝶被蹭歪了些，下一秒就欲飞向空中。她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下就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吗？」


    「对不起，我要找妈妈，所以不能和你们玩。」念湖牙绷着小脸，严肃地拒绝他们。


    太阳缓慢坠落，天空变成粉紫色，路边建筑小窗内的灯盏盏亮起。


    念湖牙没有找到妈妈，反而被外婆逮住。


    「为什么乱跑？」外婆蹲在她面前，头髮汗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侧，衬衫领口最上的纽扣也没来得及扣上。


    念湖牙垂下眼，看见外婆白色鞋尖蹭到的长长一条泥印，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发红：「妈妈不见了。」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我担心妈妈很害怕，她可能迷路了，才会几个月都找不到家，我要找到她。」


    说不定，她正站在某个角落，拿着冰糖葫芦的手背到身后，等她找到自己，再笑着给她惊喜。

 第16页

    「……外婆陪你一起找。」外婆沉默了一会，抬起手，重新别正她头上的蝴蝶发卡，摸摸她乱翘的捲髮，「但今天很晚了，明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好。」


    路过梧桐树，那几个男孩还在。只不过比起下午，除了高高瘦瘦的男孩从头到脚依然干净整洁，其他人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像在最脏的地面滚上十圈。


    念湖牙牵着外婆的手，与他对视了一眼。男孩率先移开视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同他身边傻乐着的一群花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外公已经盛好饭等待她们，外婆换下汗湿的衣服和白皮鞋，打湿毛巾，洗了把脸，这才坐在餐桌边。


    吃完饭，外婆坐在门口，垂头擦去鞋面的泥印。念湖牙搬着最小的木凳，在院子中央坐下，抬起头看天空。


    几颗流星划过天幕，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念湖牙闭上眼许愿，风穿过树林，捎来西瓜汁水的香气。


    她再睁开眼，外公端着小圆桌，桌上的西瓜切成块，放到她面前：「吃吧。」


    第二天念湖牙一早就起床，飞快洗漱完，在院子中央站定：「外婆，我们现在去找妈妈吗？」


    她穿着裙摆层层叠叠的天蓝色长裙，虽然她偶尔会觉得裙子很麻烦，但妈妈很喜欢看她穿裙子。


    而她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更开心一点。


    外婆递给她小小的蕾丝花边遮阳伞：「嗯。」


    她们走得很慢，念湖牙不错过任何一个路口。想找到的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


    几天时间，她们才走完一半的路程。


    天边的云烧成一片，念湖牙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快到家时，她收紧了牵着外婆的手，闷闷地问：「妈妈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虽然心中隐约有猜测，她仍抱有期待。


    「牙牙。」


    念湖牙抿着唇，眼睛黏在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块上，飞快眨眨眼。


    「离开不是最终的告别，只要我们的记忆还在，她就没有离开，那不是结束。」


    灰色的石板路一落水，就晕成小小一点的深灰色圆形。


    外婆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拿出糖葫芦，弯起眼朝她笑笑。


    妈妈的眉眼很像外婆，尤其是笑起来。


    「她其实一直记得你们的约定。」


    念湖牙怔怔地盯着外婆。


    今晚的星星太多了。


    有几颗都落入外婆眼底。就连远处的灯光，也变成了闪烁的星星，忽远忽近。


    「我不想吃。」念湖牙嘟囔着，接过她手中的冰糖葫芦。


    路灯依次亮起，她盯着地面一大一小的影子，用力咬下最上面那颗糖葫芦。


    酸得她差点落泪。


    冰糖葫芦一点也不好吃。


    她以后也不想再穿裙子了。


    「妹妹！」


    念湖牙依言抬起头，梧桐树下的那些男孩子还没回家。依然是只有一个男孩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在一众黑衣服里，白得突出。这些天，每次路过他们，念湖牙都要拒绝他们一起玩耍的邀请。


    白衬衫男孩捏着手中透明礼盒包装起来的发卡，唇抿成直线，很不情愿的模样。他在她面前站定，说出这些天她听见的第一句话：「送你。」


    「妹妹！明天一起来玩躲猫猫吗？」他身后晒成小麦色的男孩热情地挥手，还不忘补上一句，「我们会让着你的。」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点头。


    可惜她第二天还是失约了。


    念湖牙当晚就发起烧，烧得迷迷煳煳时，闻到一阵熟悉的、很像妈妈身上的小苍兰香气。


    哪怕闭着眼，念湖牙抬起手，也能准确拉住人不放，他一动，泪珠就从她紧闭的眼角滚落，哽咽着叫：「妈妈。」


    傅商昭：「？」


    外婆认出他就是昨天送发卡的那个小男孩，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念湖牙的手，低下头，压低声线，更贴近自己女儿的声音：「妈妈不走，妈妈陪着牙牙，牙牙乖。」


    在她的轻哄下，念湖牙这才慢慢松开手，脸颊的泪痕还未干，偶尔小小抽噎几声，浮金光点在眼睫跳跃，看得人心一软。


    傅商昭收回视线，走向里面的病床，将手中提着的水果轻轻放在床边。


    那几天傅商昭看望隔壁病床的外婆时，也会在她床头放上几颗糖，再离开。


    烧退后，念湖牙便日日黏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每天哥哥长哥哥短，偶尔犯迷煳，还会脱口而出叫他妈妈。


    念湖牙及时收住思绪，逃避接下来的记忆。


    还好，她后来搬走了，如今只有她独自尴尬。


    广播的集合音乐音量逐渐减弱，老师们这才从教学楼那边走来。


    「中间都空在这里，是怕我没地方站，想给我留位置吗？」文正德虎着脸。


    「我谢谢你们，还能想到我这个老头，实在是受宠若惊。」


    他话音一落，这一片区域小小地闹笑起来，远处听不清他说话内容的学生见状左右拉住人询问，急得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他刚才说什么？啊？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文正德随手点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还笑，好好站队。哪怕你是吸血鬼，见不了阳光，也给我站过去，那我还能顺道为民除害。」

 第17页

    被叫到的学生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做了个鬼脸，这才慢吞吞挪到阳光下。


    「诶，你的头髮……」


    文正德目光在她的方向定格，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渐渐收了声。


    念湖牙习以为常，刚准备再次解释。


    站在他身侧的老唐咳了咳：「上上周五，我才把她的证明放到你办公桌上。」


    第9章 09


    广播集合铃声响起时，秦知远还在上学的路上。


    窗外阳光明媚，一看就是好天气，秦知远的心，却比冷柜还冰，压根开心不起来。


    没别的，就是单纯害怕校门口那位最暴躁的保安大爷。自他上岗以来，每天迟到的学生，都会在校门口被逮着痛骂几句，哪怕走远了，都能听见他的劝告。


    多亏他真情相劝，自他上岗起，博喻实验的迟到率断崖式减少。


    曾经秦知远还幸灾乐祸围观过其他人被骂，靠着摇头感嘆：「何必呢，也就早起几分钟的事。」


    当他自己即将面临这一局面时，他才明白，他们当时的慌张与无助。


    现在就是后悔。他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一次，晕三天，他今早压根没听见闹钟响。


    心脏跳得胸口阵痛，紧张的心情无从缓解，他打开手机，决定找个人聊天。


    抽屉的手机连着震动多下，过了片刻，傅商昭才掀起眼，吐出一口气。


    屏幕反射出他被汗浸湿的下巴，唇色很淡，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唯有那双眼，依然清凌凌的。


    汗珠落在他眼睫，随着眨眼，一点点下坠，水珠一路晕到他眼尾。


    秦知远连着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天怎么就亮了：救命救命！为什么！路上！这么！堵！！】


    【天怎么就亮了：完蛋，我要被痛骂了。】


    傅商昭挪动手指，刚才因疼痛攥紧的手此刻松开，指关节仍然泛白：【祝你好运。】


    车刚停稳，秦知远拉开车门，朝着校门口飞奔。他跑得满头大汗，看到校门口站着的人，先是松下一口气，再近些，保安大叔不苟言笑的侧脸出现在庄言彼身侧。


    秦知远倒吸一口气，脚步沉重许多。


    校门口站着几个执勤的学生，秦知远毫不犹豫走向他最熟悉、眉目含笑、看起来也最好说话的人。


    庄言彼对上他求救的视线，唇角的笑意有些无奈，公事公办递来登记本：「同学，班级姓名写一下。」


    旁边是保安大爷的死亡凝视，秦知远规规矩矩在新的一行写下名字。


    这一页迟到被记的同学，至少有十几个，长长一串名字，一眼望不到头。他一边写，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此刻大爷的怒气，估计已经积攒为满值了。


    「都是高中生，读了快十年书，规章制度都能倒背如流吧？还天天迟到，态度一点也不端正！你们上学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也不知道守时，说白了，就是不够重视。明知迟到了，一点也不着急，慢吞吞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老师。」


    大爷吹鬍子瞪眼，秦知远闭紧嘴，背着包，飞快跑向操场。


    他刚站稳，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刚好说到：「升国旗，奏国歌。」


    庄严肃穆的前奏一响，庄言彼放下手中的登记本，转身。在他视线侧前方的保安大爷摘帽，目光沉默追随飘扬的红旗，站得笔挺。不论多少次，站在阳光下，见证旗帜升起，他心中情绪总是激盪，久久不能平静。


    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恰好是期末动员，老师的语气不是特别激昂，却有魔力一般，吸引操场学生静下心安静聆听，话语不动声色调动情绪，再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念湖牙仰着头注视主席台，刚才心中那点想起初中经歷的细微负面情绪，此刻消失无踪。


    老师说得对，不论什么时候，学习永远应该摆在她心中的一位，而她要将青春的每分每秒，都投身进最有意义的事情上，绝不荒废时间。


    念湖牙眼中斗志从原本温润的火焰，骤然烧得通天热意，哪怕身处漆黑夜幕，也能亮如白昼。


    周围这样的同学不只她一个。有人甚至在散会后高唿，他要一天怒刷一本练习册，奋斗半月，他就是期末的黑马。


    「我资瓷他。」季悦可往念湖牙手心塞了颗大白兔奶糖，含煳不清地说。


    「其实我每次被激励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通常，等我走到教室，那点热血就消失了，就像是游戏里的buff，有很短的时效性。」季悦可挽着她的手，带她避开人流。


    周围热闹又嘈杂，她的话散在空中，顺着风向飘来：「我就是一条偶尔扑腾几下的咸鱼。」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互相监督。」手中糖纸边缘带来一点刺痛感，念湖牙浑然未觉，甚至收得更紧。她犹豫几秒，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议。


    「真的吗？那我待会就把每日计划写下来！」


    「老婆你真好。」走到班级后门，季悦可侧过身，亲亲密密地把头枕在她肩膀。念湖牙被她一叫，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走廊，庄言彼越过人群，在念湖牙身上停顿几秒，再收回视线，眉目笑意更深。


    回到教室，庄言彼将抽屉里的驱蚊喷雾拿出来，在手臂、脚踝都喷了点。香味不刺鼻，很淡的柠檬香，然后顺手放在桌上。

 第18页

    「这是什么？」他的同桌马上注意到庄言彼惯常干干净净、连水杯都不放的桌面，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


    「妹妹送的。」


    沈如霜正拿着纸巾轻轻往自己脸上贴，吸走汗水，路过他座位，闻言瞟向他桌面：「我听说过这个！据说效果很好，就是好贵。呜呜能把你可爱的妹妹分给我一天吗？送的礼物都这么细緻入微。」


    同桌只注意到效果很好几个字眼：「那以后假如我被蚊子咬了……」


    庄言彼但笑不语，从抽屉中拿出练习册。


    「我觉得你还是靠自己吧，因为如果是我，收到可爱又懂事的妹妹送的礼物，我肯定也捨不得，顶多给你们看看这样。」


    沈如霜说着，在自己座位坐下。取下发绳，将黏在皮肤上的碎发抓起，重新绑了个高马尾。


    距离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十几分钟，秦知远放下书包，已然忘记早晨迟到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和傅商昭分享：「快看我昨天刚到的手机壳！咦，你的脸好苍白。」


    「我请了假，不然早上怎么可能回覆你？」傅商昭正垂眸，拨弄缠在纽扣上的金属链条。他说着抬眼，露出微红的眼尾，手指顿在领口。


    秦知远手中举着炒饭手机壳，另一只手从书包中拿出一小团白米饭造型的胸针，在胸口应景地别上。做工很逼真，看起来像是他吃饭时，不小心蹭到了胸口上。


    「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我简直是搭配天才，看见我的人，肯定都会会心一笑。」秦知远说着，还拿出来第二个胸针，试图和他分享快乐。


    傅商昭：「？」


    不懂他的快乐在何处。


    他抵住他伸过来的米饭胸针，正要拒绝，桌面突然多出一个塑胶袋。


    女生红着脸，看起来像是鼓起勇气才和他说话：「你还好吗？我去医务室给你买了胃药……」


    傅商昭语气很淡：「谢谢，不用。」


    单和他说话就像耗尽女生所有的勇气，傅商昭话音刚落，她就匆忙转身离开。等她回到座位坐下，秦知远才小声感嘆：「生活委员关心生病的同学，这个理由还算合理。我以前还以为她对你不感兴趣。」


    傅商昭兴致缺缺向后靠，放在抽屉外侧的手机震动，显示微信有新的好友验证申请，他凝神一看。


    用这个藉口加他的女生是第十三个，他面无表情按下拒绝。


    说起搭讪他的这些女生，傅商昭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念湖牙。


    说她失败吧，其实也算成功。虽然她很笨，不知道怎么找话题，偏和年级倒数聊学习。但该聪明的时候，又聪明，知道循序渐进，过犹不及。到现在还只在学校向他示好，不问他要联繫方式。


    傅商昭余光扫过桌上的塑胶袋，长指在屏幕点了几下。


    秦知远终于停止欣赏自己的手机壳，转过手机，不解地看向他：「你这个转帐是什么意思？」


    「买药的费用。我不记得她是谁，也没备註，懒得找。你发给她。」傅商昭说完，阖眼，熟练朝桌上一趴。


    再醒来时，傅商昭盯着手臂上和他面面相觑的蚊子，快准狠拍死，再抽出湿巾，反覆擦拭那一块皮肤，直到微微泛红才停下。


    「……今天蚊子怎么这么多？」他撩起汗湿的头髮，大致扫了眼，就发现手臂多出六块红印。


    前排秦知远对着取下来的手机壳吸口水，虾仁火腿错落着分布在炒饭中，做得额外逼真，厂家在表面特地覆上一层橙黄色的油光：「……你看起来好好吃，吸熘。」


    傅商昭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起身离开教室，模煳听见坐在前排的同学聊天内容的只言片语。


    什么「真的有效」「我也想要这样的妹妹」「蚊子」，乱七八糟的。


    困意未散，他眼睛半睁半闭，刚走到走廊，念湖牙手中抱着一摞作业本，看见他露出灿烂笑容：「哥哥！」


    她课间去过一次班级，那时傅商昭还趴在桌上睡觉，她便拿着卷子又下楼，走之前记住了他的穿着。


    整个校园里，只有他站着，阳光落下来时，衣领自然垂落的银色金属链条反射光线，他一动，无数细碎光点闪烁。


    傅商昭应了一声，加快速度下楼。念湖牙跟在他身后，自然发现他手臂的红印，有些地方连着被咬两口，肿成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哥哥，你等等。」


    傅商昭假装没听见，只当风声吹落了几片枝头的花瓣。


    情急之下，念湖牙拉住他的衣角，在他停下时，赶紧松手。


    「对不起哥哥，耽误你一分钟。」


    她飞快跑进班级，放下练习册。从抽屉翻出自己刚拆封不久的药膏，放在他手心，弯起杏眼朝他笑笑。


    「下次不要忘记带药！」


    ……


    傅商昭拉开椅子坐下，秦知远才放下手机壳回头。


    「对了，念湖牙之前来找过你，我看她手里就拿着卷子，好像是想找你讨论题目。」


    秦知远没忍住笑出声：「她真的好单纯，怎么连话题都不知道找。」


    「我看她挺会的。」傅商昭扯唇，将手心的小药膏顺手塞进抽屉。


    她眼底盛满笑意，抬着眼看来，以及触碰又很快缩回的手。


    他站在下风口，看她身后的风卷下一片粉色花瓣，晃晃悠悠落在她头顶，唿吸间都是混合着柠檬的奶香味。

 第19页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怀疑，她的小虎牙，其实是奶糖做的。


    第10章 10


    「你说什么！快让我听听！」秦知远瞬间来了精神。


    傅商昭将桌上堆起来的试卷对摺，压在第一本书下，防止被吹走：「没什么。我是说，她挺会讲题目的。」


    「切。」秦知远翻了个白眼，刚准备转身，傅商昭扔来一袋夹心面包。


    「你是我哥。」秦知远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结果他刚撕开包装袋，上课铃恰好响起。


    秦知远哀嚎一声：「可恶！」


    他低头飞快咬下一口，才恋恋不捨将它放入抽屉，拿着包装袋的指尖还在颤抖，像是生离死别：「宝贝，我们只能四十五分钟后再见了，铃声总是如此无情，我们刚才见面，它就要拆散我们。」


    傅商昭点了点桌面，淡声提醒：「如果你不想手机被没收，就把桌上的手机壳藏起来。」


    闻言秦知远唰地摊开书。


    下一秒，穿着格子衬衫的身影飞快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吹得他桌上的书翻过一页，停在机械能守恆定律这一章。


    多谢傅商昭，帮大忙了。


    秦知远趁谢老师还背对着自己，悄悄花一秒钟时间，把手机壳从桌面拿下，顺便向傅商昭竖起大拇指。


    「黑板不在傅商昭脸上。」谢老师关上前门，刚站上讲台，一眼就看见台下秦知远的小动作，他顺手拾起手边的粉笔头，精准砸在秦知远的桌面。


    从业多年，他一直都为自己优秀的视力和浓密的黑髮骄傲。


    前排一部分同学回头髮出笑声，谢老师回头在黑板上写下第七章的标题，顺便将前面几节的小标题也写上去。


    「好了，收心。今天我们来说说重力势能，把书翻到63页。如果你们不愿意见到我这张脸，看书也可以，教材比我眉清目秀。」


    谢老师话音一转，意有所指：「但别含情脉脉盯着其他同学，下课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对视。」


    阳光透过玻璃窗毫无保留倾泻而入，粉笔落在黑板，后排的同学伸长脖子，眯起眼努力看他板书。谢老师还没在讲台站稳几秒，又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当然，如果你们非觉得，课堂上讲小话更刺激，那我的粉笔头也挺刺激的。因为你们永远猜不到，下一个中奖的幸运儿是谁。」


    说着，他的目光在教室中扫视一圈，一众弯腰驼背的学生中，庄言彼永远是背挺得最直的那位，约莫被他带动，他周围的同学偶尔目光瞟到他，又会悄悄挺直背。


    教室不久之前刚大扫除，玻璃干净得像是不存在。谢老师正在解释概念，窗外有只蜜蜂，认定这一片是空气，闷头往傅商昭座位这头飞。


    撞在玻璃上，发出不算小的声响，但它在空中停顿几秒，执着地继续。


    傅商昭都替它觉得痛。


    在它又一次撞过来时，他支着下巴，曲起指关节，在它身体附近的玻璃上轻轻敲了敲。


    它静静贴着玻璃待了几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终于不再执着地坚持想进来，转而摇摇晃晃朝下飞。


    楼下高一一班，教室只能听见翻动书页和笔尖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直到尖叫打破寂静。


    「啊！！」


    念湖牙低着头，正全神贯注研究怎么配平化学方程式。附近女生突然尖叫出声时，她刚好在那瞬间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顺着思绪落笔继续计算。她对于学习之外的其他事不太感兴趣，本没打算抬头。


    直到那个女生颤抖着叫出她的名字：「念湖牙，你的书上……」


    念湖牙顺势抬眼，蜜蜂安静停在「学」字其中一点。


    老师也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把它赶出去就好了，你不招惹它，它也不会蛰你，没什么可害怕的。」


    念湖牙不动声色后退到贴上椅背，捏住书的两角，稳稳拿起书，蜜蜂还未被惊动。


    她抿紧唇，连唿吸的频率都变轻许多。在她小心翼翼转身时，后排的男生就飞快起身打开门。她越过门框，举起手中的化学必修一，让它毫无保留沐浴在阳光中，手腕轻轻一抖。


    它飞向不远处的槐树，念湖牙这才唿出一口气，回到座位。


    「很冷静，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希望大家都能向她学习。」老师赞许地点头，走到她座位边，低头看她桌上摊开的练习册，「这题你解出来了吗？」


    「不错，已经算到最后一步了。」


    周围有许多人都在看她，念湖牙为掩饰不自在，拿起笔继续写题。脸颊温度悄悄升高，她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努力绷紧脸。


    落下最后一笔，老师刚好走上讲台。


    「好，大家现在大概都算出来了吧？」


    她说着，抬起手扶了扶金丝边镜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准确看向她的座位：「念湖牙，你的答案是多少？」


    被点名，念湖牙下意识起立，规规矩矩站直：「选a。」


    「嗯，和大家讲讲你的思路。」


    鸽子停在走廊的扶手上，在这附近找了一圈食物，它灰色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它转动脑袋，看向低头捧着书，髮丝自然垂落，露出白皙侧脸的人类：「咕咕咕。」


    它拍拍翅膀，飞向别处寻找食物，中途被突然响起的广播铃声吓得飞行速度加快。

 第20页

    念湖牙刚合上书，季悦可就站到她座位边，眼中闪烁着她不太懂的光芒。


    「你也太帅了！」


    念湖牙略为惊讶地睁圆眼，面露不解。


    季悦可抱着她的手臂，难掩兴奋：「你知道吗，当时你从教室里站起来，往教室后门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呜呜好有安全感。」


    那时候很多人的目光追随念湖牙，季悦可听见几个女生感嘆她好厉害，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让她们闻之色变的虫子。那张可爱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稳重可靠起来。


    听见别人夸念湖牙，就等于是夸自己。季悦可在心中骄傲地扬起下巴，无声附和她们。


    后来季悦可越过窗户看她，它飞走之后，念湖牙脸上的表情才有了变化。她唇角弧度上扬，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念湖牙刚想说话，脸颊被轻轻捏住，又飞快松开：「但你现在又好可爱。」


    她们躲在太阳伞下，这一小小区域外，地面似乎即将被点燃，光是用眼睛看，热意都能顺着视线，将她们烧着。季悦可撑着伞，将手中的绿豆沙冰贴在脸颊降温，走到一半侧过头问她：「你难道什么虫子都不怕吗？」


    「不怕。你以后害怕的话，可以叫我。」念湖牙说完捧着杯身，吸走一大口绿豆沙冰，脸颊微鼓。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微甜清爽的饮料下肚，带来的幸福感，其他什么事情都比不过。


    季悦可换了边脸降温，拉长语调和她撒娇：「念念~你真好！」


    博喻实验的绿化做得太好，春夏冬从校门随便一条路顺着走，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绿意。这背后必然说明一个事实，校园中昆虫品种比花草树木的品种更多。


    名为博喻实验中学，实为博喻动物园。


    季悦可只是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每天早晨从寝室的木板床上醒来，都能遇见不同的小型昆虫，给她早起的惊喜。短短几日，她的心，已经被刺激得麻木。


    季悦可向念湖牙哭诉她的悽惨遭遇，但她绘声绘色声泪俱下的描述下，悽惨程度打五折，念湖牙努力了许久才憋住笑：「你喜欢吃甜点吗？比如雪媚娘、毛巾卷这些。」


    「那当然！我的最爱！尤其是奥利奥味的！」季悦可用力点头，耳侧的短髮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好，明天早晨，它们会来安慰你受伤的心灵。」念湖牙眨眨眼，小虎牙悄悄探头。


    季悦可当即感动得差点落泪，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呜呜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我这条咸鱼你拿去吧，说不定种在土里，明年长出来，就能够还给你长满鱼的一棵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每天都要摸鱼。」


    因季悦可给她带来的好心情，念湖牙在晚上回家时，看到曾经单方面和她冷战后，一直没再聊天的人，突然给她发了条消息，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念湖牙大致扫了一眼。


    她说：「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和你说……对不起。那时候我太敏感了，其实你什么也没做，是我自己轻信别人毫无事实依据的话，也不给你解释的机会，对不起。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希望你往后能一切顺利。」


    念湖牙唇边的笑容淡下去一些，她没有点开回復框，退出页面，删除她的消息框。


    「小念！你觉得这些材料够了吗？会不会少了？」庄清姿从厨房探头叫她，念湖牙重新将手机塞入校裤宽大口袋，从桌上刚送来的零食堆中，拿起最顶部那盒奥利奥碎，走近厨房。


    念湖牙大致估算了一下：「我觉得够了，可能还有点多。」


    「没关系，多的你可以分给其他朋友。」庄清姿说着向她眨眼，眼尾笑弧勾人，「毕竟我们小念，谁都喜欢。」


    念湖牙鼻子有些发酸，她盯着庄清姿的手，她的手不算年轻，尤其是右手。小拇指指腹蹭到些许奶油，美甲是前几天，庄清姿犹豫不决时，让她根据图片，最后选择出的以蓝色为主调，夜幕中偶尔闪烁的群星作点缀。


    一切都很生活气，是她曾经的许多个夜晚睡前，闭上眼在心中幻想过的片段。


    念湖牙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那些迟来的道歉，她其实已经不太在意。


    至少，她现在很开心，就足够了。


    她要努力地记住此刻的幸福感。


    这样日后不开心时，再回顾一遍，难过就会减轻许多。


    第11章 11


    念湖牙拆开奥利奥碎的包装袋，倒入一旁的小碗中。


    庄清姿将手洗净，带上一次性手套，将糯米皮擀成圆形，念湖牙扭头准备去拿装奶油的碗。


    偷吃不成被及时逮住的醒醒仰着头，满脸无辜：「喵呜。」


    「你真的不能吃，乖，就算是宠物可食用的奶油，也不能每天吃。」念湖牙把它抱下桌面，直视它的眼睛。


    醒醒：「喵喵喵！」


    念湖牙摸摸它满不服气的头，直起身，先加入一勺奶油，洒上奥利奥碎，再舀一勺奶油。庄清姿收口时低头看向坐在一边的醒醒，被逗笑。


    「它的眼神好委屈。」


    醒醒尾巴尖在地上轻扫，像是附和：「喵。」


    「醒醒，要不你就着这点香味吃猫粮吧，这样闭上眼，你吃的就是小鱼干味的雪媚娘。」庄清姿一边和它说话，手中包出来的形状仍然很圆。

 第21页

    闻言念湖牙手一抖，多洒出一些奥利奥碎。多亏醒醒听不懂，不然可能会气得打出无影喵喵拳。


    等她们将保鲜膜裹好的毛巾卷和装入盒子的雪媚娘放入冰箱冷藏，醒醒才转过身，走向它专属的小鱼碗。


    第二天，念湖牙推开教室后门，同样的时间，较平常空出一半的座位。


    她的同桌不知道会不会来，念湖牙放下手中的方形帆布袋，拿出细心分装好的小方盒，一盒放在同桌桌上，另一盒给季悦可。


    「呜呜，要不是我的手机上交了，我一定要拍照纪念，我爱你。我这条咸鱼，你就拿去吧。」


    季悦可说着，递给她一个浅蓝色的咸鱼粘土挂件：「昨天晚上临时做的，下次给你做个升级版咸鱼2.0！」


    「好可爱！」念湖牙把它挂在文具袋的拉链上，咸鱼悬挂在书嵴边，双眼无神，躲避不看手中捧的书，封皮刻着两个大字「学习」。


    剩下的四盒，她拿出一盒给自己，其余的都放在哥哥桌上。


    看着桌上整整齐齐堆起来的三盒甜点，傅商昭嘆了口气。


    虽然没署名，只留下甜点，但他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念湖牙。


    小姑娘坐在窗边，目光先是在粉色猫咪盒子上停顿，再缓慢向上，移过他的衣服，最后看向他的脸：「哥哥，你真的不要吗？」


    她表情并没有委屈的意味，只是平静讲述这个事实，但她一眨眼，扇动的眼睫就轻轻扫过他心脏。


    傅商昭被她看得不自在，破天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莫名觉得心虚。


    如果拒绝的话，她那双浅棕色的杏眼，下一秒就像会蓄满眼泪。


    再回过神，他靠着椅背，与桌面上，原本想还给念湖牙的甜点面面相觑。


    傅商昭：「……」


    啧。


    真难拒绝单纯小女生。


    ***


    姜女士拎着包干脆利落去c市后，傅元修没再和他提周三请假的事情。鑑于秦知远有时很准的第六感，傅商昭还在学校时，就有预感。


    果然，傅商昭刚站在玄关往里扫一眼，少见的热闹氛围。傅元修并不在，姜女士估计此刻仍在c市。


    他的手仍懒洋洋插在裤口袋中，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走近大厅，坐在沙发上的一众人正在夸傅轻游学习刻苦，他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腼腆地合上书。


    奶奶欣慰地拍他的手：「游游真的太努力了，偶尔放松一下没关系的，今天考试怎么样？」


    傅轻游带着微笑抬眼，看到他时，唇角的弧度僵硬一瞬，掩饰性地抬手推眼镜：「还好。」


    「这孩子就是谦虚，平常模考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五，一中一直想留下他，但他更想考去博喻，毕竟这里的师资力量全省顶尖，对他的发展更好一些。」


    夸得天花乱坠的，结果他仔细一听，还不如小虎牙。


    傅轻游对上他冷淡毫无笑意的桃花眼，咽了口口水，叫他：「哥。」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他：「诶，昭昭回来啦，来坐。」


    伯母将话题中心转向他：「昭昭也很不错，我记得昭昭之前在博喻是前三名吧，现在成绩怎么样？昭昭这么聪明，应该到第一了吧。」


    傅商昭一人靠着沙发角落，曲着长腿，身体陷进沙发软垫，身上的黑色挎包也没取下，挑起一边的眉毛，没有接话。


    傅商昭并未被她话中暗含的讽意刺到，心中的唯一念头是：她演技不过关，看着他的笑容太假了，都不如她儿子。


    其他人闻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保持沉默。


    奶奶咳了两声，打破寂静：「听傅元修说，你还在画画对吗？我支持你追求梦想，不过呢，奶奶觉得啊，读书还是得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要本末倒置了。」


    「哥画画很厉害的。」


    「奶奶是为你好，这年头，还是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不是说干艺术这行不好，但以后等你工作了，容易被人说闲话，奶奶不想你受委屈。」


    傅商昭垂着眼，哼笑一声。


    他没别的感觉，只觉得好笑。


    搁在手边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来电人是秦知远，傅商昭直起身，捞起手机向他们晃晃，嘴角笑容弧度加深：「失陪，同学找我讨论题目。」


    奶奶抚了两下沙发垫上的长毛，笑眯眯道：「昭昭啊，知道学习是好事。但奶奶好不容易见你们一次，你爸忙，我跟他讲话，那得排上几天队，今天过来，就是想多和你聊聊天。」


    「您不是说要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吗？」傅商昭回过头，扯了扯唇。


    「那我们必须得研究透这道题，不然哪敢睡觉，您说是不是。」


    傅商昭说完，接通电话，一边顺着楼梯往上走，那双平常不笑也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透出让人心头凛然的冷嘲。


    电话那边秦知远一本正经问他：「大少爷，能请你帮个忙吗？」


    身后隐约传来他们的声音：「这孩子，就是直脾气……」


    傅商昭头也没回，将他们的交谈抛之脑后：「等我回房间。」


    「这件事情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待会三十分钟后，你能打个电话给我吗？必须得打电话，我知道，你是最可靠的人，徐渊那样的肯定靠不住。」


    「可以。」


    打个电话的事，傅商昭眼都不眨应下。推开通向画室的门，继续给翠鸟上色。世间万物，花草树木，都融为它翅膀的一部分。

 第22页

    闹钟准时响起，傅商昭放下笔，拨通秦知远的电话，传到耳边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爹~」


    傅商昭：「？」


    他当即就想把这电话挂断。


    那边过了十几秒才接通电话，傅商昭眯起眼：「你让我给你打电话，该不是想让我听你的彩铃吧？」


    隔着手机，秦知远的声音有些失真，他铿锵有力地否定：「怎么会！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谢谢你。」


    傅商昭沉默。


    秦知远又重复一遍：「谢谢你帮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摆明了心虚。


    拜他插科打诨所赐，傅商昭心情转晴，决定不和他计较，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上色。


    等他重新拿起手机，发现多了几十条消息。


    他将家族群的消息通知屏蔽，无非是一些翻来覆去背得出来的话术。转而点开另外一个群。


    【渊：好无聊啊，我躺在家里无事可做，好羡慕你们可以上课考试写作业，我也想再度青春。】


    【天怎么就亮了：正好，我坐在桌前，发愁我这六张卷子怎么写得完，靠你了！救星！】


    【天怎么就亮了：（害羞）我和我的卷子们在家里等你。】


    【渊：那怎么行。我是正直的好公民，绝不做这种有愧于心的事情。】


    【天怎么就亮了：懂了，十几年的感情，脆弱到只要六张卷子就能破裂，哈哈。】


    傅商昭长按录音：「行，那你明天来上课。我座位边有个空位。」


    太过无聊，徐渊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从衣柜翻出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校服。


    为衬他的发色，他套上嫩黄色的polo衫，用鸭舌帽遮住过于张扬的金髮。


    和曾经的班主任简单叙旧过后，徐渊熟门熟路推开高二一班后门，在教室中一扫，精准定位到傅商昭的座位。


    他走到一半顿住，抬高帽檐，露出写满疑惑的双眼。


    难道是他眼睛近视度数又升高了？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傅商昭居然在听他座位旁边的女生讲题目！


    八卦雷达瞬间激活，徐渊屏息走近，神不知鬼不觉……


    傅商昭抬眼看过来，眼底有极淡的不耐，更多的还是无奈。


    「我来找他讨论题目的。」徐渊指向捧着书打瞌睡的秦知远，他昨晚补作业偶尔直播进度，写完试卷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压下上扬的嘴角，高深莫测地在秦知远身边坐下，顺手拿过他桌上的草稿本摊开。


    「什么情况！！！」为表达激动的情感，他特地加粗了感嘆号。


    秦知远被他推醒，打了个哈欠，在纸上写下：「高一直升来的新生，见到他，第一句话是问他题目怎么解。」


    「经过数日观察，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单纯是想讨论题目。」


    「另外那位嘛，相信你肯定也看出来了。」


    徐渊悄悄往后靠，努力听他们的对话。秦知远的同桌是个女生，桌上放着一块小镜子，徐渊将它立起来，调整角度，方便他不动声色的观察。


    念湖牙低着头，非常认真地在同他梳理解题思路：「……如果a≤0，那么f（x）的导数＜0……」


    傅商昭偶尔出声，根据徐渊对他的了解，这算是给出他九分的耐心。


    一直到念湖牙讲完这题，傅商昭才抬起眼，淡声道：「看你在前面扭来扭去半天，想干什么？」


    徐渊看向念湖牙，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我是不是见过你？」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说话，傅商昭先沉下脸，拧眉瞪来一眼：「你别见谁都这样。」


    「冤枉，我没那个意思。」徐渊举起双手示意清白，「我真觉得她很眼熟。」


    尤其是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他莫名熟悉，好像曾经他也亲眼见过一般。


    第12章 12


    傅商昭狐疑挑眉，转头看向念湖牙。


    突然被三道灼灼目光注视，念湖牙下意识抓紧手中的黑色水笔，眼中恰当流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


    茫然情绪本就没作伪，她长得又乖纯，一看就不像会撒谎的模样。


    「她不认识你。」傅商昭收回目光，平静下结论。


    秦知远也附和：「你记错了吧。」


    徐渊不确定地抬起手，他思考时有个怪癖，喜欢揪头髮，秦知远把他的行为归结于发量王者的任性。意识到自己带着帽子，他又放下手，眼神也迷茫起来：「是吗？」


    自觉无法招架这样的场面，念湖牙刚准备找个藉口开熘，傅商昭已经将卷子对摺递给她：「你不是还要发作业？去吧。」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动脑，他就把藉口抛来了，她便顺势抱着草稿本起身，乖巧离开：「好的哥哥，再见。」


    等她走了，徐渊将桌上的镜子放回原位，问秦知远借了本空白的草稿本，在傅商昭身边的空座位坐下。


    他此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懊悔自己一时嘴快，没过脑子，就已经脱口而出。


    虽然这话说起来，很像是徐渊自恋。但他长着本就招蜂引蝶的一张脸，和念湖牙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额外暧昧，像在搭讪的语句。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就误会了。


    徐渊嘆了口气。


    「别吵，快期末了，不要影响我学习。」傅商昭随便抽出一本书，皱着眉，语气不耐。

 第23页

    大少爷盯着拿反的书，也不知道在复习什么。绷紧下颌，连乱翘的头髮丝都在散发愤怒的情绪。手松松搭在桌面，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顺着血管，就能看见如今虽淡化下去，仍有小小凸起的粉色蚊子包。


    聪明人选择不在此刻招惹他，徐渊支着头，绞尽脑汁搜寻自己的回忆，指尖揪住一根垂落的头髮，在手上缠两圈。


    ……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午休时间结束，傅商昭抬起头，发现身边仍然坐着人，明显愣了愣。


    「你怎么还在，真准备重回高二？重生之我要成为高考状元？」


    徐渊闻言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其实是的？」


    傅商昭扯扯唇，高深莫测看他一眼。


    下午第一节 课是班主任的课，她刚站在门口，就觉得不对劲。


    「今天教室里，怎么还多出了一个人上课？」


    庄言彼的同桌很胆小，闻言打了个颤，瞌睡虫瞬间消失不见：「嘶，为了让我们彻底清醒过来，蒋老师还真是煞费苦心。」


    庄言彼无奈，将他差点打落地面的草稿本接住：「她在陈述事实。」


    徐渊摘下棒球帽，抬起脸，努力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蒋老师下午好，不用在意我。」


    他金灿灿的发色，倒比外面的阳光还晃眼。


    「……新造型不错。」蒋老师只惊讶了一瞬，身为高中班主任，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平静翻开教案。


    小插曲过去，徐渊重新戴上棒球帽，安安静静坐在座位。其他同学也专心听课，并没分心去观察这位已经毕业的学长。


    徐渊听课之余冥思苦想，偏偏记忆和他躲猫猫。


    躲猫猫……？


    他倒是想起，曾经还是幼儿园的一群小屁孩，热衷于各种集体活动的游戏。


    傅商昭一直对于这些兴致缺缺，每次要将他从家中叫出来，都得废一番功夫。


    深知傅商昭吃软不吃硬，他们每次都要装得委屈巴巴，站在他房间的窗户下一声声叫他。


    哪怕和他们一起走到梧桐树附近的公园，他大部分时候也是坐在最干净的高处，捧着书，百无聊赖看他们玩得满身泥，傍晚再各自回家。


    偶尔参与他们的游戏，傅商昭也很随心所欲。尤其是玩躲猫猫，傅商昭是最不配合的那个。


    他闭上眼：「一，二……」


    「……十，我不想玩了。」他抱着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拽又酷。


    其他人：「？」要不是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我们怎么说也要让你这张脸露出些别的表情。


    在小女孩加入他们之后，他们倒是难得见到，傅商昭有朝一日，也能露出不耐又无奈的神情。


    只要小女孩眼眶一红，傅商昭再不想玩幼稚的游戏，也只能无可奈何留下，臭着脸陪她。


    傅商昭确实吃软不吃硬，但似乎偏偏拿她没办法。面上的那点不耐，也只是浮于表面。


    因为只和小女孩相处短暂几个月，徐渊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模样，倒是对傅商昭有些时候看向她的神情还记得清楚。


    傅商昭对念湖牙的表情，不也是这样吗！


    徐渊目光噌亮起，激动地握拳，轻轻锤了下桌面。这张桌子的桌角本就磨损得不平，他一动，连带着向傅商昭的桌面都传递去小小的震感。


    铅笔笔尖在纸张上划过长长一条线，傅商昭放下笔，按住仍在抖动的桌面，冷冷扫过来。


    下课铃适时响起，等蒋老师收起教材与教案离开教室，徐渊才压抑着激动：「我知道了！」


    秦知远回过头，瞥一眼傅商昭的脸色：「你难道真的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有个中途搬过来，和我们玩了几个月的女孩吗？」


    傅商昭：「不记得。」


    秦知远皱着眉思索片刻：「有点印象。」


    「我就是觉得……她们有点像。」


    秦知远哇了声：「你记忆这么好，现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徐渊摆摆手：「感觉，感觉。」


    终于找到相关记忆，徐渊神清气爽地直起身，伸个懒腰：「好好学习，我就不陪你们在教室上课了，我要进行博喻实验半日游。」


    经过走廊，他越过扶手向下看一眼。操场上的奔跑时飘动的衣摆和髮丝，哪怕看不清脸，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依然迎面而来。


    是无论风吹雨打，依然坚定生长，舒展枝叶，然后开出一簇簇花的金鱼草。


    他笑着感嘆：「青春真好。」


    路过荣誉榜时，徐渊扫了一眼，还未更新成新的考试成绩排名。高一榜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庄言彼。


    之所以记住庄言彼，全因为每次路过荣誉榜，他的名字永远稳在高一的第一位。


    他往后扫一眼，瞥见秦知远的名字排在第二行。他的名次倒是和庄言彼一样稳定，前后的人变动再大，他也岿然不动，守住他的宝座。


    「你！不好好上课，逃课出来在这里瞎晃悠什么？」文正德说着，敏锐注意到他帽檐下的头髮颜色。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气得深吸几口气。


    「文老师，您听我解释。」徐渊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以免他过于愤怒误伤自己，「我是毕业生，今天特地换上校服，回母校看望老师的。」

 第24页

    「您还教过我的化学。」


    文正德狐疑瞅他几秒，终于模煳想起他是谁，这才舒了口气，从口袋摸出仅剩的一颗糖，低头撕开手中的糖纸：「你们年轻人的时尚……还挺张扬。」


    「高考怎么样？」


    徐渊笑道：「正常发挥。」


    「正常发挥就好，心态不错。等成绩出来，志愿好好填，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们，以后到了大学，也不要轻易松懈。」


    徐渊挺直背，正色：「我明白！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坚持终身学习的理念，努力做社会栋樑之才，勇敢担当起时代重任。」


    高考刚结束几天，加上他已经养成习惯，每天都会关注时政，这些话就算是闭着眼，都能流畅说出不重样的。


    文正德脸上的表情终于转为欣慰，徐渊乘机指着高三的荣誉榜，对他说：「您慢走，我再看看。」


    等期末成绩一出，高三这张纸上印着的，就不再是他们的名字了。


    ***


    念湖牙推开窗，鼻尖花香瞬间浓郁，枝叶垂落在窗口，露水还未彻底蒸发，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老师们加班加点忙了一天一夜，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念湖牙刚醒，就收到季悦可的消息。


    【平平无奇一条咸鱼：可以查成绩了！呜呜老师们效率也太高了，几千人的卷子，他们肯定通宵都在阅卷！】


    她按照季悦可的提示，登录进学校网站，输入个人学号信息，有些紧张地停顿一秒，手指悬在屏幕上空，闭上眼，再点击查询。


    再睁开眼，页面仍然一片空白，最上方的网址边进度条转着圈。


    查询的人太多，学校网站崩了。


    【一条咸鱼：可恶！！】


    【一条咸鱼：以我的了解，一时半会估计好不了，那我们只能等下午到学校，才能知道成绩。】


    念湖牙坐在椅子上等待几分钟，网页仍加载不出来，她拉开门，准备下楼吃早餐。


    醒醒从纸盒子中轻快跃出来，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先将前爪向前伸，眯起眼，发出很小一声：「咕。」


    被它的可爱击中，念湖牙没忍住折回去，顺着它的头，摸到尾巴尖。


    房间各个角落，她都摆了可爱的毛绒猫窝，但醒醒都不看一眼，只钟情于纸箱。


    伸完懒腰，它加快脚步，在念湖牙的目光注视下，从庄言彼脚边擦过，熘进他的房间。


    庄言彼浑然未觉，正要合上房门，念湖牙哭笑不得出声：「哥哥，先别关门。」


    庄言彼依言放下手，只略思索，就猜到了大概：「是醒醒吗？」


    「它似乎很喜欢和你玩躲猫猫。」庄言彼回头看了一眼，他房间的色调基本都是白色，只有软装增添些其他不同颜色。醒醒躲在他房间里，完美和白融为一体。


    其实它是单纯喜欢你。


    念湖牙已经发现了，庄言彼每周回来的两天，醒醒都额外开心。只要他房门稍微掩开一条缝，醒醒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熘进去。


    第13章 13


    第一次发现醒醒不见时，是周六的下午，连着几小时都不见醒醒，念湖牙意识到不对劲，找遍上下楼所有的客房与拐角，只发现了几根雪白的猫毛。


    她急得手都在抖，一个个查看有可能藏起来的地方，行动时，偶尔手臂会蹭到尖锐的尖角，划出长长一道。眼眶不自觉蓄起泪，一眨眼，浅蓝色的提花面料上晕开一片水渍。


    因轻微的泪失禁体质，她长大后很少让自己处于过于激动的情绪中，哪怕一时激动，也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念湖牙擦去眼泪，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她没看过。


    庄言彼离开房间时，会习惯性将门带关，说不定醒醒正在他的房间。


    手臂上的红痕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念湖牙蹲在庄言彼的房门口，轻轻喊：「醒醒？」


    没有回应。


    房门隔音效果太好，念湖牙心知它并不可能听见，但仍坚持等待几分钟，才直起身走下楼，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给庄言彼发消息。


    【醒醒：哥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醒醒流泪.jpg）】


    【z：大概十几分钟，怎么了？】


    【醒醒：醒醒不见了，我觉得它说不定在你的房间。】


    庄言彼推开门时，就看见念湖牙眼眶还有些红，头髮也蹭得比平常乱，手臂还有几道很长的红痕，做一道题，就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


    「小念。」庄言彼取下肩膀的帆布包，温声叫她。


    念湖牙跟在他身后，他穿着几乎毫无褶皱的白衬衫，背挺得笔直，肩膀宽阔，很有身为兄长的安全可靠感。


    他将手搭在门把手，轻轻一拧。


    傍晚的橙黄色光线洒在桌面，窗外的晚霞同样温柔，营造出一种温暖静谧的氛围，尤其是那窝成一团、睡得正香的毛茸茸，为画面增色不少。


    见他停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念湖牙从他身后探头出来，见此一幕，才真正放下心。


    「先让它继续睡吧？」庄言彼侧过头，压低声音问她，「我不关门。」


    念湖牙点头。


    后来有了经验，醒醒再不见，念湖牙就知道，它定是藏在庄言彼房间中。


    ***


    正午的阳光炙热，念湖牙收起遮阳伞，低头理了理自己嫩黄色提花衬衫的木耳边领口，再调整第一颗纽扣下，蓝色星星的位置。

 第25页

    教室中所有同学都在互相讨论，气氛热烈。她刚在自己座位坐下，季悦可就跑过来，将她拉到走廊。


    她握着她的手，手腕上的爱心挂坠在阳光下闪光，满脸激动，张了张嘴，却暂时一个字都说不出。


    念湖牙转而握住她的手：「怎么啦？别着急，慢慢说。」


    「……你年级第一！」


    季悦可开心得像是自己的成绩，抱住她在原地蹦了蹦。念湖牙闻言一愣，心扑通跳，也露出笑容。


    「呜呜我太激动了！你好棒！我刚好挤进第十名，我们待会可以一起上台领奖了！耶！」


    「我是去办公室找老唐问八月份补课和军训的事情，刚好听了一耳朵，还被老唐误认为我想补课军训，才想得这么开心。」


    季悦可说着皱起脸：「谁会想起这种事情开心啊？」


    考虑到下午两点半操场太热，学校将集合的地点定在体育馆。体育馆没有阳光直射，但依然闷热，空调的有效范围只能覆盖部分区域。


    休学典礼博喻允许自由着装，念湖牙清楚记得庄言彼穿的是一件白衬衫。


    可不知如何，高二未穿校服的男生中，有一半的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白衬衫，根本找不到谁是庄言彼。


    颁奖从每个排名阶段的新高一到高三，但因新高一年级目前人数较少，便只公布前十名。


    「恭喜念湖牙……季悦可。请以上同学上台。」


    高二一班队伍后排的秦知远听见关键名字，扭过头，朝傅商昭挤眉弄眼。


    「……看我干什么，得奖的不是我。」傅商昭抬手，解开衬衫最上一颗纽扣，汗珠流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衣领。


    嘴上满不在乎，但他的眼睛却有意无意扫过队伍前方，舞台边缘的台阶处。


    秦知远没有戳穿他高高垒起围墙的自尊心，装作什么都未发觉。


    视线中央，终于出现一个丸子头，她还在头上别了个毛茸茸的猫咪形状发卡。


    光是看背影，都可爱得不行。


    她一站上台，傅商昭就听见附近骚动起来。


    「博喻也太出帅哥美女了！这个妹妹好可爱好乖啊，想要联繫方式。没别的意思，就是光看她的脸，我一天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我有个朋友说，他也想要。」


    傅商昭扫他们一眼。她连问自己要联繫方式都小心翼翼，拖延将近一个月，怎么可能轻易加别人。


    建议他们闭上眼做梦，那样比较快。


    女生的关注点在她的穿着上。


    「她的穿搭好可爱！」


    「我也是！想知道她全身的连结。」


    她别在衣服的毛绒发卡恰到好处，就连白色背带裤的口袋，也蹲着一只粉红色的毛绒兔子。从头到脚的搭配，都统一和谐，就连露出的袜子，也是嫩黄色。


    念湖牙捧着奖状，下楼梯时，角落的空调风刚好向下扫，冷风拂过她裸露在外的小部分小腿，激得念湖牙悄悄加快脚步。


    台上的主持人叫到庄言彼的名字，她又放慢脚步，和季悦可往班级的队伍方向走。


    从各个队伍走出来的男生，有两位穿着白衬衫，恰好身高也相仿，髮型是博喻统一要求的短髮。


    念湖牙犯了难。


    「很棒。」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稍微落后一些的白衬衫低下头，语中含笑，温声鼓励。


    她再回头，哥哥已经走远了。她回到队伍前方，没忍住笑，小虎牙冒出小尖。


    台上的庄言彼和她目光对视一秒，才接过奖状，道谢后，和其他同学一起举起奖状，面向镜头露出微笑。


    傅商昭打了个哈欠，低头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体育馆几乎变成蒸笼，他又解开一枚纽扣。


    正泛着困，恍惚间，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名字，疑惑抬眼，脚下没动。


    秦知远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别发呆，叫你了，进步奖。」


    傅商昭离开队伍之前，发表获奖感言：「……感谢我的运气。」


    他曾经考试，除了语文，其他科目每次都只在答题卡写上班级姓名，其他地方，发下来什么样，他交上去，依旧保持答题卡的干净整洁。


    这次全因为坐在教室考试时，他鬼使神差想起，念湖牙满是信任看向他的目光。


    怎么也不能再考个倒数第一。


    自尊心作祟，傅商昭拿起2b铅笔，认真把每一科的填涂区域都填满。


    至于选项，都是他看完题目后，凭藉第一直觉，干脆利落做出选择。


    就这样，他的总成绩还能在年级中前进一百名。


    傅商昭觉得自己可以去买个彩票。


    他经过高一一班的队伍时，余光扫过前排捧着奖状，站得笔直看向台上的小姑娘。


    站得这么前，她肯定也听见了。


    傅商昭抬起手，重新将领口散开的两颗纽扣扣上。抿紧唇站上台，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她眼睛很亮，对上他的视线，毫不掩饰灿烂笑容。


    念湖牙没忍住，在体育馆解散后，回到教室收起奖状，就跑上楼。


    「哥哥，你好棒！」


    傅商昭被她眼中的光芒晃到，心想，她对自己的滤镜，实在太深了些。


    不能打击小姑娘，他选择赞扬她：「嗯，你也很棒。」


    第14章 14


    桌面奖状是红色绒面，「荣誉证书」几个字烫金刻印。博喻实验在每次大考后，颁奖鼓励学生奋斗学习这方面，一向都很捨得。

 第26页

    虽明确知道暑假只有一个月，各科暑假作业一本一本从前排传到后排，大家脸上仍然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仅仅几句话的时间，傅商昭再往桌面一看，堆起九本作业，每本厚度都不少。


    重量肯定不轻。


    他甚至都不想带回家。


    傅商昭懒洋洋收回搭在椅背上的手，将桌面的荣誉证书塞进抽屉的黑色挎包中。窗外太阳正在缓慢下沉，阳光自背后将他笼罩，勾勒出背嵴流畅的线条。他掀起眼皮，视线掠过念湖牙唇边的小虎牙。


    相比于傅商昭见过的，大部分这个年龄阶段的人，她偏瘦，脸颊上没什么婴儿肥，手腕和脚踝也很细，一只手就能圈住。脸侧垂落几缕微卷的碎发，眼睛明亮清澈，眼尾投出向下的阴影，透出无辜感。


    原本他关于念湖牙和小女孩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在意。


    直到徐渊那次在他耳边提起，再度加深他的怀疑。


    他表面兴致缺缺，翻过新的空白页，将能回忆起的几个片段都回顾一遍，越想越觉得像。但他们并不知晓彼此的名字，很难轻易下定论。


    如果念湖牙就是她的话，这倒也能解释，她为何会如此。


    那时候傅商昭的衣裳永远干净、一尘不染，念湖牙寸步不离跟着他，遇事不决就软声叫：「哥哥。」


    起初，傅商昭对于身后这条小尾巴很不耐烦。


    他只不过是看望外婆时，觉得小姑娘烧得闭着眼还无声流眼泪，实在太过可怜。


    她醒来时，脸颊泪痕还没干，小声抽噎着喝药。傅商昭扫了眼药盒印着的字，他曾经发热也喝过。


    味道太苦，又连喝两日，他生生记住又长又读不通的药名和包装图案。


    后来去医院之前，只要想起她，会打开玻璃糖罐，将糖果倒满手心，踹在口袋中。走一步，糖纸随着动作互相摩擦，便响一声。


    ……


    「不要跟着我。」傅商昭转身，唇抿成直线，压下眉头直视她。


    他再努力表现出不高兴的表情，威慑性不足，念湖牙丝毫不憷，飞快应下，羊角辫一晃一晃，脸上不见失落：「好。」


    不远处徐渊热情挥手，相较初次见面，他们全身上下都干净许多：「妹妹！来和我们玩吧！」


    念湖牙站在原地犹豫几秒，回过头看他。傅商昭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手中的书。


    离开之前，小姑娘还不忘和他说：「哥哥再见。」


    傅商昭盯着她五颜六色的发绳，阳光太刺眼，她人离开，色块还留在原处。眨眨眼，甚至被金边包围。


    这样不是正好。


    傅商昭收回视线，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视线内，色块仍执着追随他。强光阅读伤眼，他手搭在书籍精緻的封皮，指尖顺着字体走向描摹，面上却心不在焉。


    许久，他抬眸，朝热闹笑声传来之处看。


    他们捨弃往常最爱玩的斗牛，转而配合她，玩躲猫猫。


    念湖牙蒙上眼睛，很认真地从一数到十，不像秦知远每次数到一半，拿开手偷看。


    徐渊他们躲得更加认真，撒开腿跑得飞快，傅商昭甚至看着秦知远猫腰，钻进草丛中。


    「……无聊。」


    傅商昭不太理解他们为何这么热衷于玩耍，夏日阳光并不温柔，东奔西跑，每天带着一身汗和泥土味回家。他陪他们出来，很大原因是，不想在家里被姜女士管着。


    放下手，念湖牙刚睁眼，就同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傅商昭对视。她很快扬起笑脸，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傅轻游以前哭闹着想买的，路边橱窗里，被暖色灯光照着的洋娃娃。


    当初傅轻游闹了几天，将奶奶递给他的小汽车、遥控飞机、变形铠甲等等都扫到一边，哭得嗓子都哑了，偏要洋娃娃。


    心愿达成后，他每天宝贝似的抱在手中，有意无意地在傅商昭面前晃。


    傅商昭看出他炫耀的意味，他并不觉得羡慕。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洋娃娃确实长得很漂亮。


    也不知道傅轻游现在还有没有留着它。


    傅商昭记不清小女孩具体的长相，只对当初觉得她像洋娃娃的念头，印象深刻。


    如果她鼓起勇气问起。


    那他勉为其难，破例给她个联繫方式。顺便不动声色打探，看她究竟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女孩。


    心中念头绕了几圈，秒针走过四格。


    念湖牙睁圆了眼，小小啊一声：「我去办公室拿暑假作业了，哥哥再见！」


    得到老师的许可后，念湖牙推开办公室的门：「报告。」


    桌边一摞亮橙色的封皮，上面的「快乐暑假」四个字，念湖牙站在门口都能清楚辨别。


    博喻的寒暑假作业，都是各年级教研组根据每年教学情况，调整各知识点相关的习题比重。


    也不知是哪位老师的审美如此特别，才会想到在封面印这几个字。


    坐在亮橙色旁边的老唐微笑抬眼，端起手边的紫砂茶杯，啜饮一口：「这个月学习很刻苦，值得鼓励。戒骄戒躁，继续保持。」


    热气自水面慢慢升腾，念湖牙还未走近，鼻尖嗅到很浓的茶香。


    「为了表示鼓励，老师决定送你一份礼物。」老唐拉开抽屉，从文件夹下，拿出装订在一起的几张试卷，递给她，「有时间试着做做。」

 第27页

    念湖牙将它放在一摞暑假作业的最上：「谢谢唐老师。」


    她抱着作业，视线几乎都被遮挡完毕，艰难推开虚掩着的门，站在门口穿着校服的女生抬起手，手腕戴着与她一致的手鍊，帮她带上门，顺便将贴在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帮你拿一半吧。」季悦可嘴上说着一人一半，手下将她手中四分之三的作业都抱走。


    「咦，最上面这些卷子是什么？」


    念湖牙思绪被她带偏，下意识回答：「唐老师的礼物。」


    季悦可震惊得扬声：「什么？老唐好魔鬼哈哈哈哈救命！」


    少女们一前一后路过走廊拐角，发尾无意带走空中漂浮着的阳光，它们被扬起，最后落在走廊台阶上。


    将发下来的暑假作业都装入书包中，念湖牙刚背上，恍惚觉得，这个重量，像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在她书包里塞了块砖头。


    「今天的天空也好漂亮！」


    季悦可站在走廊，靠着窗台，将手机递给她：「你看，我刚才拍的。」


    画面中央，走廊上学生来来往往，外墙的白色瓷砖，映照出天空的模样，天空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下橙粉色的云彩。


    季悦可伸手，向左滑动屏幕：「这张照片我最满意！」


    窗户推开一半，一面玻璃涂抹天空的色彩，另一面，最接近镜头的念湖牙垂眸，在纸张写下一笔。身后其他人在打打闹闹，教室后方的黑板，被阳光分成几块。


    可以光明正大带手机的日子，当然不能浪费机会，至少得多拍几张照。季悦可只要想起曾经错过的无数景色，就一阵惋惜。


    蒋老师正在讲台交代事情，顺便拽回某些坐在教室，心思已经彻底飘走的学生：「作业不算多也不算少，如果每天坚持，其实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开学就正式高二了，希望你们暑假不要松懈，劳逸结合是应当的，但不要是学习几分钟，玩耍几小时这种方式的劳逸结合。」


    台下传来闹笑。


    等笑声平息一些，蒋老师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暑假永远是弯道超车的机会，哪怕你保持匀速前进，也并不等于稳定。因为别人都在加速，而你一回过神，等到开学考试成绩贴出来，才惊觉自己落后别人这么多。」


    窗户掩开一条缝，傅商昭一只耳朵听蒋老师说话，另一只耳朵捕捉到楼下飘来的笑声。


    梧桐树下，某只猫咪，额外晃眼。


    短头髮女生笑得站不稳，念湖牙站在旁边，扶她一把，眼中也闪烁着笑意，头上别着的猫咪发卡，被阳光染成金渐层。


    「诶诶！我不小心把你口袋的兔子拽下来了。」


    重新别上发卡，念湖牙突然听见，不远处博思楼高处，有人惊唿一声：「我的作业！楼下的同学快躲开！」


    下一秒，作业本下坠的同时，被风吹开几页，还未展平，就重重落在地面。傅商昭在念湖牙抬眼看过来时，收回视线。


    ***


    庄清姿抱着热烈的玫瑰推开门。


    「我们两位高中生都辛苦了，因为你们优秀的表现，我准备了……」庄清姿从口袋中拿出两枚玫瑰胸针，先给正站在门边的庄言彼胸口别上。


    腿边，醒醒爪子搭着他白色帆布鞋鞋面，咬住他的鞋带，朝反方向跑。庄言彼无奈又纵容地由它玩，充当人形玩偶。


    「要表扬长大一点点的小朋友，也不能少了小红花。」庄清姿松开手，打量他两眼。他原本一身都只有黑白两色，虽然好看，但缺少年轻人的活泼感。如今增添一小块红色，倒是刚刚好，「嗯，勉勉强强。」


    深知庄清姿的爱捉弄人的性子，庄言彼垂眸，长指抚上红玫瑰。


    背对着他走向念湖牙的庄清姿头也不回：「不许摘，妈妈的一片心意，你至少要带个几分钟吧。」


    庄言彼：「……」


    「我一看这个香槟玫瑰，就觉得很适合小念。」庄清姿抬起手，帮她捋了捋耳侧的头髮。


    念湖牙甜甜笑道：「谢谢阿姨。」


    醒醒还在努力和他的鞋带作斗争，偶尔伸出爪子，扒拉他的裤腿。


    庄言彼拖着醒醒，艰难走动。


    念湖牙拍拍身边的沙发：「醒醒，来这里。」


    醒醒耳朵抖了抖，依旧固执趴在他腿上。


    庄清姿眼睛一亮：「醒醒这么喜欢？我记得这双拖鞋还有迷你版，这就下单！」


    第15章 15


    念湖牙从沙发靠枕后摸出芝士形状的玩具，抓在手中，轻轻一捏，里面的响纸就发出声音。


    下一秒，醒醒飞奔而来，快成一道白色影子。


    念湖牙看它叼着芝士玩具，走到庄清姿一同买来的融化形态的芝士地毯边。低头松口，看它落在地毯，伸出爪子，扒拉两下，又再度咬住。


    醒醒抱着新玩具，快乐得变成一颗白色的毛绒球。


    太阳西沉，夜幕逐渐笼罩天空，窗外亮起星点的灯光。今日的晚餐阿姨比平常多放了些辣椒，念湖牙夹一块辣子鸡，就要和着几口米饭，才能勉强压下辣意。


    庄言彼放下碗筷，垂眸擦拭唇瓣。目光扫过桌面吃得差不多，一眼望去红绿相间的菜式，再掠过厨房：「……今天没有饭后甜点吗？」


    「你想吃？厨房里刚好还有一些食材，我叫阿姨做两份。」庄清姿补上唇瓣最后一抹正红，顺手将镜子放在一边的桌面，抬眼看过去时，唇角习惯上扬，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第28页

    顺着她左手手腕垂下的细细银链条牵着绿幽灵，在念湖牙眼前一晃，和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庄言彼对上她的视线，脸不红心不跳，言辞诚恳，看不出半分勉强：「我最想吃您做的，因为它融合着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的珍贵味道。」


    在座的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念湖牙正喝着水，闻言呛了一口。


    ……平日看不出来。


    不过大部分人在家里，都会表现出更加真实的一面。


    庄清姿撩了撩波浪卷，见怪不怪，连眼睛都没眨：「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被各种繁琐又无可避免的事情充斥着，今天我忙了一整天，还没有充电，我很累。」


    嘴上说着累，其实她脸上并看不出疲惫之意，反而笑盈盈的，庄言彼不知什么时候找到她随意放在角落，还未拆开包装的按摩器，按下开关帮她带上。


    享受一分钟，庄清姿这才睁眼：「除非你暑假，穿白衬衣在家的时候，都带着妈妈送你的大红花。」


    「小念也想看哥哥这样穿对不对？」庄清姿背对着庄言彼，向她眨眼，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念湖牙会意，放下水杯，竖起大拇指：「很好看！」


    庄言彼原本纽扣扣到最上，白衬衫一尘不染，连褶皱都少有，眉目温和，却透出些疏离冷淡的气质。此刻别着张扬热烈的玫瑰花，距离瞬间被拉近。


    他无奈地嘆气：「好。」


    视线余光中，醒醒再度对新的芝士玩具失去兴趣，路过沙发时，尾巴扫过白色书包拉链挂着的咸鱼挂件，它耳朵一抖，折回去，凑近挂件仔细嗅上面的气息。


    「小念想吃什么？」庄言彼从醒醒嘴中救出咸鱼挂件，再帮她把被醒醒撞翻的书包摆正。醒醒本来不开心地发出喵喵叫，他抬起手，顺毛一哄，醒醒瞬间就忘记嘴边玩具不见的事实，舒服得眯起眼。


    他抬起头，直视念湖牙，眼中笑意更甚：「我吃小念喜欢的。」


    念湖牙握紧手中的水杯，跟着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提拉米苏大福。」


    ***


    9月初，就是庄言彼的生日，当初念湖牙是不经意听见的消息，才七月中旬，念湖牙就已经提前为礼物苦恼。


    第一年的礼物肯定要用心，就像当初她准备送给庄清姿的生日礼物时，也装满了很大的礼物盒。


    她唯一比较擅长的两种技能，似乎都不太适合送给庄言彼当礼物。一个是水晶手鍊，另一个则是编织，围巾、帽子、以及各种可爱动物形状的毛绒胸针等，她都会。以前她独自在家，大部分时间贡献给学习，学累了，就做这些当作休闲。


    但九月份就送围巾和帽子，似乎过早了些。


    虽然她问起时，庄清姿说不管她送什么，庄言彼肯定都会喜欢。


    「小念，我觉得你做的手鍊就很不错。」庄清姿说着，转动手腕。当初念湖牙一眼就选定聚宝盆，一半绿得纯粹，另一半白得通透，她肤白，自然光落在水晶，再折射到肌肤上，荧荧惑人的美丽，「自从我带上，数不清被多少人夸好看，他们都说我们小念心灵手巧。」


    念湖牙支着下巴，看着自己之前在学习之余就串好的手鍊，在心中将庄言彼和它联繫起来。


    ……好像不算违和。


    但是，他们班级的男生，只要手腕上出现任何手錶之外的事物，比如橡皮筋、手鍊，都会被起闹。大概青春期的八卦雷达总是二十四小时待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注意到。


    哥哥他们班级应该也不会例外。


    不能给他带去困扰。


    暂时没有头绪，念湖牙重新翻开印着快乐暑假的作业，每科暑假作业，她都还剩下最后薄薄几页，今天大概就能做完。笔袋上的咸鱼依然和她一起捧着书，念湖牙扫过它时，目光一顿。


    季悦可在放假之前，又塞给她几个不同形状的咸鱼挂件，豪迈地挥手，说她拿着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她闭着眼，都能捏出一条睡着的咸鱼出来。


    而醒醒对念湖牙挂在mini粉色书包上，是最奋力奔跑的咸鱼额外感兴趣，几次都趁念湖牙不注意，叼起它，拖着书包就跑。哪怕把书包藏在关好的柜子中，醒醒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其顺走。


    她的房间铺满地毯，听不出声响，等她发现时，通常醒醒暂时失去兴趣，扭头寻找新的玩具。而她的mini书包，则躺在每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咸鱼挂件累遭魔爪，再坚硬的绳子都会断裂。


    庄言彼敲开念湖牙的房门，摊开手，咸鱼挂件孤零零躺在他手心。


    他当时笑着说：「它很可爱，连醒醒都被迷倒了，记得保护好它。」


    庄言彼夸咸鱼挂件可爱！


    念湖牙眼睛唰亮起，她可以给哥哥做一个刻着他名字的粘土挂件。将这个念头在草稿本记下，念湖牙从之前写到的题目，接着向下读题。


    几小时后，她合上书，将第一版废弃稿推到一边。单纯刻字的话，不是特别好看，她的审美不允许。


    【我就是最快乐的高中生：明天终于降温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我就是最快乐的高中生：在我妈妈耳边念叨了半个月，她终于同意放我出门玩一天了，哈哈哈哈哈！】


    她出门时，念松云难得在家，念湖牙想起季悦可说的话，有些紧张地站定。念松云在她的注视下点头，面色缓和了些：「不要经常闷着，像今天一样，多出去透透气。」

 第29页

    念湖牙小小哦一声，按动门把手跑出门。


    昨日刚下了场雨，空气中还有些许潮意，叶片也湿漉漉的，阳光被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在念湖牙眼中，灰扑扑的地面与房檐，都被镀上金灿灿的光。


    ***


    几乎是博喻实验开放官网录取查询通道的同一时间，傅轻游被录取的消息，像是被各个长辈拿着音量打到最大的大喇叭，在傅商昭耳边循环。


    一行人喜气洋洋地来，傅轻游看见他时，唇角的弧度一僵，再重新扬起时，就变成假笑。


    傅轻游这个人，心中的想法早就明显得压不住，面上还要假惺惺装出他光是扫到一眼，都觉得烦躁的表情。


    眼不见为净。傅商昭心平气和回到房间，拿起画笔，随心情混合颜料，调色，再给画纸上色。


    那边热闹几日，他们离开后，傅先生正色道：「既然在一个学校，弟弟有什么事情，你刚好可以顺带照顾他。」


    傅商昭连敷衍都不想，只在心里回了句，他又不是他爹。


    不胜其烦，傅商昭选择和姜女士一起去c市旅游。


    虎皮盯着他，过了片刻才张嘴，清脆叫：「哥哥！」


    傅商昭剥荔枝的手指一顿，指腹在荔枝突起的尖尖上一磕，收回手，就红了一小片。他最近听见哥这个字，就觉得头疼。


    「外婆记得小时候，你身边跟着个小娃娃，粉雕玉琢的，长得像瓷娃娃，可喜欢你。我还看到几次，她抱着你不撒手……哈哈。」外婆说着掩唇轻笑。


    虎皮跳到他面前的桌面，再度唿唤：「哥哥！」


    外婆一伸手，虎皮又拍着翅膀飞过去，闭上眼，蹭她皱纹深深浅浅的手指：「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只认姜姜，其他人谁都碰不得你，挨着你就哭。外婆费了好大精力，你才认我。倒也神奇，对小娃娃，你好像就没对别人那么排斥。」


    部分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再度被唤醒。


    傅商昭：「……我不记得了。」


    虎皮在外婆轻柔的抚摸下，逐渐泛起困。


    「可惜哦，不知道她的名字，外婆还存了一张你们的照片，不过家里的书和照片太多了，一时间找不到。」


    傅商昭将剥好的荔枝肉递到外婆唇边：「只要它在那里，就总会找到的。」


    目之所及之处，皆郁郁葱葱一片，绿化越好，蚊子数量则倍增。他一日不记得涂药，手腕凸起的关节处又被咬了个包。


    他直起身，折回屋中拿蚊子药。


    姜女士连着念湖牙送给他的那一小罐药膏，也带了过来。


    每看见这罐药膏，他的指尖，似乎仍传来记忆中，较常人微凉的温度。


    桌面的手机震动，傅商昭松开蜷缩的手指。


    电话刚接通，首先是风声，接着才传来秦知远上气不接下气地求助：「哥，你能收留我一晚吗？」


    「我爸提着刀追我八条街了，救我！」


    傅商昭：「？」


    你夸张手法未免太过了。


    「我之前不是换了首彩铃吗？刚才我爸给我打电话，接通的时候，他问我彩铃是什么意思，我一时嘴快……」


    秦知远痛哭流涕：「没过脑子，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我是你爹。」


    「你再对我说一遍也没用。」傅商昭一只手捏着药膏，长指按住盖帽让其与瓶身咬合，「我现在在c市，救不了你。」


    第16章 16


    深知秦知远每次闯祸后，为逃避父母爱的教育，先躲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等他们气消得差不多，再回家的战术。傅商昭说完，将手机放回桌面。


    「哦，那算了，我去找徐渊。」果不其然，秦知远反手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回到锁屏，是他曾经拍下的落日雪景。


    楼梯间隐约飘来悠扬琴声，傅商昭将玻璃小药罐放回原本的位置。


    姜女士按照大小摆得整齐，他捏着凹下的盖面，让它与其他的瓶瓶罐罐一样，罐身正面朝外。


    他握住雕花扶手，阳光跟在他身后，一路送他到门框边缘，再停下，安静留在房间内。


    挂着「姜姜秘密基地」的房间虚掩着门，傅商昭路过时，姜女士只露出侧脸，米白色裙摆扫过地面，长发挽在脑后。


    音符顺着阳光，流淌到门口，绕过他，慢悠悠顺着台阶，飘下楼。


    挂牌上的字迹稚嫩，她在独属自己的中，虽仍坐得端正优雅，但周身气息，都诉说放松惬意。


    紧挨着她房间，同样挂着差不多挂牌的，便是存放傅商昭在c市所有成长轨迹的专属房间。


    他的每一幅画，以及数个午后，笔尖划过纸张留下的字字句句，都被外公外婆妥帖地保存，留在这个小房间内。只要他想，就能找回相关的记忆碎片。


    傅商昭抬手，拉开靠上的柜门，随手抽出距他指尖最近的精装绒面深绿色的本子。


    每一页都是不同色彩笔触的画面，他默数日期变化，一直到7月23日，画面角落，除了日期与签名，多了其他的字。


    「雪。」


    傅商昭按着纸张边缘的手一顿，这一页的画面，是关于未来科技，天马行空的想像，压根和雪不搭边。


    他完全回忆不起当初的想法，只从一笔一划的字迹中，看出自己的认真。


    对雪的执念，倒一直印刻在脑中。


    直到此刻。

 第30页

    他手机相册中，储存最多的照片，是不同日期、地点的雪景。


    再翻过几页，他看到自己写下的第二行字。


    「小骗子。」


    这一页后的几张画面，皆隐约能看见纸张不同颜色覆盖下，隐藏的，小骗子的笔触。


    傅商昭指腹贴着字迹背面，抚过凹凸不平的纸张，似乎感同身受当初的愤懑，垂眸笑了声。


    那时他还小，不懂如何做情绪的主人。


    如今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情绪波动过大。他只会让其他人被他哽住，气得说不出话。


    大部分人被他呛几句，就自知彼此差距悬殊不会再来招惹。唯独傅轻游不长记性，哪怕前几天才被气哭，过几天又有意无意膈应他。


    隔着衣服布料，手机连着震动多下。


    【保持微笑：今天老师布置的这道课后附加题作业好难，我写到这一步就卡住了，知识点有些超纲，哥你这么厉害，肯定会做吧？】


    傅商昭扫一眼，虽然没备註，对面每条消息带着「哥」，以及熟悉的语气，傅轻游无疑。


    这几天他换着话术给他发消息。明面来看是虚心请教，实则暗自贬低他，顺便夸奖自己。傅商昭一条消息都没回復，亏他这么耐心。


    傅商昭心平气和打了个哈欠，在屏幕上点击几下，发送。


    【没事别找我聊天：[百度网页连结]】


    傅轻游秒回：【？】


    傅商昭就连打出「忙，有事问它」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切出页面，顺手将傅轻游的消息屏蔽。


    阴阳怪气的，下次再烦他，直接拉黑。


    ***


    七月正值花期，念湖牙只稍微掩开窗，花香就将她拥个满怀。


    楼下杏粉色与蓝色蔓延的花海中，庄言彼正陪着醒醒玩。


    从她带醒醒回家那天开始，花园里任何对猫有毒的植物，都在第二天日出前移植到其他地点。


    如今，几乎可以称之为月季园。


    念湖牙刚推开玻璃门，在庄言彼身边站定，他顺手将手中一晃就响的彩色毛绒球递给她。


    「哥哥，待会我能请你帮个忙吗？」念湖牙朝着花丛中间的小道轻轻一抛，风吹起她的衣摆。


    粉色毛绒球被风托到盛开的月季上，醒醒抬起爪，搭着层层叠叠的杏粉色花瓣，咬住毛绒球，再扭头跑回来。


    路过花园拱门，它毛茸茸的尾巴尖无意蹭过与顶端龙沙宝石盛开得不相上下的蓝雪花。


    念湖牙将碎发捋到耳侧，醒醒低头，在他们面前吐出粉色毛绒球，白色尾巴尖上盛放着一朵完整的蓝雪花。


    庄言彼目光随着醒醒移动，笑着应道：「好。」


    等醒醒玩累后，念湖牙额角也蒙上一层薄汗。她从房间拿出一张列印好的问卷，递给庄言彼。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绷紧面部表情，不在庄言彼看过来时，笑场露出破绽。


    「哥哥，这是老师给我们额外布置的暑假实践作业，拜託你帮我填一下，谢谢哥哥。」念湖牙将早就准备好的笔也一同递给他。


    庄言彼目光扫过问卷前言，以及部分问题。大概明白她的主题，探讨并研究科技给当代高中生的喜好带来的影响与变化。


    「问题可能问得有些细，哥哥回答的时候，都按照第一感觉选择就好。」


    庄言彼抬起头，直视她有些侷促的表情，鼓励地笑笑：「嗯。」


    他在纸张上印好的方框内勾选。


    相比于大部分人，他其实更加喜欢现实中的生活，而非基于电子设备的网络虚拟的游戏或是网络交流。


    至于后面的主观题，庄言彼垂着眸，也认真细緻地回答，她问卷每道题给出多少空格，庄言彼就写了多少。


    即便如此，他书写的速度仍然很快，字迹行云流水。他停笔时，念湖牙刚好端着咖啡泡芙放在茶几上。


    暑假最初的几天，他和念湖牙不小心真情流露，夸得太过，庄清姿心情甚悦。于是，庄清姿为了让他们每日被来自母亲的浓郁爱意包裹，二十天如一日，坚持做小甜点。


    庄言彼嘴角的笑容一顿，带上些许苦涩。


    他曾经的成长途中，也有因为他顺嘴一提的喜欢，之后数日，其他菜色如何变化，被他夸奖过的，永远稳住自己餐桌上的地位，岿然不动。


    母爱之重，他总难以独自承受。还好，如今有念湖牙和他一起分担。


    念湖牙捧着冰镇柠檬汁，抿一口，让清凉的酸甜味滑过唇齿，再咬下泡芙。


    庄言彼也和她一起，捧着玻璃杯，看仍挂在醒醒尾巴上的蓝雪花。


    大致将庄言彼填写的答案看过一遍，念湖牙心念微动。


    「哥哥，你喜欢醒醒吗？」她说着扭过头，发现庄言彼含笑的目光始终跟随醒醒。


    他额头的碎发投下阴影，眼睫长长垂下，胸口红玫瑰胸针衬得唇色更红了些：「喜欢。」


    就捏个醒醒送给哥哥吧。


    念湖牙唇瓣碰到冰块，比起柠檬汁，骤然降低的温度让她回过神。


    回到房间，她首先给大功臣季悦可发消息。


    【醒醒：一切顺利.jpg】


    【今天也要好运来：耶！击掌！】


    念湖牙翻开空白本线圈本，捏着自动铅笔，信心满满在纸张上落笔。


    她太了解醒醒了，肯定寥寥几笔，就能画出它的神韵。

 第31页

    ……


    片刻后。


    念湖牙合上本子，给季悦可发消息：【场外求助！你会画画吗？】


    季悦可秒回她，是一张图片。和念湖牙刚淘汰的绘画水平，相差无几。


    【今天也要好运来：那些咸鱼，我都是根据教程图片捏的。】


    念湖牙咬咬牙，拿起橡皮擦，重新翻开之前的那一页，努力挽回。


    修修改改，等她终于觉得稍微看得过去一些，已经到了八月初。


    新的问题再度出现，醒醒备选造型达到四个，而念湖牙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


    「我也觉得都好可爱！」季悦可非常捧场，「你好厉害！」


    「……要不，让你哥哥自己选？」


    傅商昭垂眸看纸张上四个圆滚滚的……猫咪。


    线条生硬，但很认真。


    他曲起手，轻点那只端正坐着的猫咪：「这个。」


    「好的，谢谢哥哥！」念湖牙刚准备收回本子，傅商昭拿过手边的黑色水笔，翻过新的一页。


    他眼周投下细细密密的阴影，不自觉抿着唇，指关节透着粉，真寥寥几笔，就在纸张画下神态更为生动的四只猫咪。


    念湖牙想起刚才季悦可那句「你好厉害」，下意识用了同样的语气。


    傅商昭像是被她逗笑，抬起眼看过来。


    从小到大，他听过的，夸他画画的话语，写下来不重复的句子，也能凑本书。


    不知为何，她这句额外朴素的夸奖，傅商昭却颇为受用。


    姜女士正支着下巴思索，时针指到九和十中间，傅商昭推门换下鞋，走近沙发的脚步声较平常轻快。


    他似乎心情不错。


    上扬的眼尾中，笑意真切。


    照平常，傅商昭肯定会觉得麻烦拒绝，但今天……


    姜女士挑起眉，发去一串书单，试探开口：「你周末有时间吗？」


    傅商昭二话不说应下：「行。」


    姜女士的书单，包括译者、出版时间，都有要求。


    傅商昭从书架上抽出第三本书，确认和她的要求无误，单手拢着书，走出这一排书架。


    迎面走来的两人，男生和女生，他恰好都认识。


    庄言彼。


    和，念湖牙。


    前几天，还在他面前哥哥长哥哥短的人。现在对庄言彼露出同样的笑容，也软声叫他哥哥。


    傅商昭站在原地，冷冷看他们朝这边走，自然垂落身侧的手指收紧。


    他人高腿长站在书架边，很难忽略他。庄言彼笑着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唿。傅商昭点点头，像是不经意地，看一眼他身侧的念湖牙。


    而念湖牙平静地和他对视，唇角笑容弧度都未变，像在看陌生人。


    大约他脸色实在太难看，庄言彼侧头，关切问：「你没事吧？」


    原本的话在喉间滚一圈，又被重新咽下去，最后不过轻飘飘一句：「……没什么。」


    第17章 17


    傅商昭嘴上说着没事, 分明唇色都白了些。


    之前见过他几次因胃病请假，甚至假条都是他给的。


    蒋老师不一定随时都在学校，所以提前给他一些签好字的空白假条, 万一有突发情况, 可以及时处理。


    庄言彼皱眉：「胃疼？」


    「嗯, 刚吃了药。」傅商昭面不改色地接话。


    念湖牙和庄言彼靠得并不算近, 保持礼貌的距离。


    但周末，难得的休息日。


    两个人结伴逛书店，就足以说明他们关系亲密。


    念湖牙闻言也跟着庄言彼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中的茫然与疑惑不似作伪, 像真的不认识他。


    傅商昭扯唇，平日不笑也带着笑意的眼，此刻黑眸沉沉, 显露出一点冰冷的怒意，他敛眸，将这点怒意藏起。


    还挺会演。


    小骗子。


    傅商昭收回目光, 面无表情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头一瞬蔓延灼烧的无名火是为何。


    可能他是疯了吧。


    ……


    从他开口说话起，念湖牙才注意到傅商昭。他从身边走过的那一秒, 念湖牙没忍住，回了回头。他的穿搭、背影与声音，她总觉得熟悉。


    有些像哥哥。


    「刚才那个男生，是同班同学。」庄言彼抬手，从书架中抽出一本物理练习册，递给她, 顺手带走她手中的练习册，「你先看看这本, 如果你觉得题目比较简单，我们再去看另外的。」


    结帐时，庄言彼抱着一摞练习册，大部分都是给她买的。


    暑假与庄清姿一起生活，耳濡目染。庄言彼说，这是送她的开学礼物。念湖牙感动得当晚就做了十页题，同时不忘第二天将练习册带去学校。


    ***


    眼见教室自习纪律逐渐有失控的趋势，蒋老师终于在周一的早自习，将新座位表投在黑板上。


    每次换座位，班级之前最为活跃的区域，都会被重点关注，然后将他们拆开坐。蒋老师在空白的表格上，先敲定最活泼几位学生的座位，再排其他人。


    傅商昭和秦知远被分得最远，傅商昭坐在一大组最后排靠窗的座位，秦知远则苦哈哈坐第四大组中间，他的周围，全是平常在班级较为安静内向的女生。


    午休时，傅商昭靠着墙，从抽屉深处的书页中间摸出手机。


    秦知远在他聊天框内嚎啕大哭，光是发流泪的表情包，就给他整出99+。哪怕只发文字和图片，傅商昭也觉得聒噪。

 第32页

    看样子，他已经深刻体会到蒋老师的良苦用心，但并不会反思。


    傅商昭摁灭屏幕，没了看手机的兴致。


    班级人数为单数，他依旧是没有同桌的那位幸运儿。他手长，趴下去，能毫不客气地占据一张半的桌面。


    他再醒来时，教室广播正在播放轻缓的英文歌。是最近网络很火的一位歌手，班级上唯一清醒的几位女生激动得脸通红，相隔其他睡着的同学，在教室内遥遥相望，用唇语和肢体动作无声交流，抒发愉悦激动的心情。


    新座位远离空调，一觉醒来，傅商昭只觉得热。半合着眼，拉住脖颈衣领领口的拉链，向下扯开些，再将窗户掩开一条缝。


    阻隔在窗外的风吹进来，捎来浓郁的花香与阳光的气息。


    朦胧模煳的视线中央，闯入让人牙痒痒的天蓝色身影。


    傅商昭装作没注意，继续懒洋洋靠着椅背，目光专注，在自己空白干净的桌面流连。


    视线余光中，那抹天蓝色还在踟蹰，似乎在犹豫不决，她到底要不要进来。


    念湖牙低头看看手中的数学练习册，她裤口袋藏着的小饼干包装也鼓鼓囊囊，突出几个尖角。


    她本来想找哥哥。看情况，今天换了座位，原本靠近走廊，坐在窗边的基本都是女生。教室中的同学虽然醒得差不多，但走廊外空无一人。


    唯一掩开窗户位置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很生人勿进的模样。


    她不敢尝试。


    念湖牙迟疑片刻，还是回头下楼梯。


    下次再来。


    晚上回家拿到手机时，念湖牙试探着给庄言彼发了条消息：【哥哥，你们是不是换座位了呀？】


    原本想着庄言彼在学校，应该不会很快看到消息，念湖牙等待一分钟，就把手机放到一边。


    刚翻过几页书，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点感悟，庄清姿就打了个语言电话过来：「小念，你的快递到了。」


    最近她并没有在网络购物，估计是庄清姿给她买的。念湖牙合上笔，关灯下楼。手机通知栏中，显示她有新消息。几乎是她放下手机后的几秒钟，庄言彼就回復了她。


    【z：是的。我在6组2。】


    念湖牙眨眨眼，等她离开楼梯，在平地站定，就赶紧心虚回復可爱的表情包，矇混过关。


    「我看天气预告，下周连续一周的高温，太阳肯定很毒。小念可不能晒伤，去年你哥哥手臂就被晒伤了，半夜又烫又疼，折腾得他睡不着。」


    距离军训还有六天，她还没拿到军训服，也没接到学校通知，是要集体住宿，还是就在学校军训，可以回家。庄清姿就已经提前为她发起愁。她拆开包装盒，桌面摆上瓶瓶罐罐的防晒和补水面膜等等，甚至还有冰敷袋和一个迷你小冰箱。


    「不知道你们今年是不是也去基地训练。每天下训结束，记得先补水，用冰袋或冷水，给直面阳光的肌肤降温，等发红的皮肤不再发热的时候，再厚涂芦荟胶或者补水的面膜。」


    「冰箱带过去，刚好可以让班上的女生也一起用。」


    「好的，谢谢阿姨。」念湖牙加入她，一起拆快递。


    念松云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大小小推起来的盒子。


    「……这是在做什么？」


    庄清姿头也不抬：「小念下周就军训了，这不是给她做准备吗。」


    念松云松了松领带，换上拖鞋，路过她们时，看了眼念湖牙纤细仿佛能折断的手腕：「哦，军训不错，刚好锻鍊身体，现在太瘦了，最好练出点肌肉回来。」


    庄清姿清理桌面的手一顿，抬起头：「？」


    想起庄言彼曾经委婉提起的体能训练，念湖牙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军训结束后，她能一口气搬着全班同学的化学作业本，顺着楼梯上下来回跑，也不带喘气。


    周二时，博喻实验就发下通知，本次新高一的军训在本校举行。周五，除实验班外，其他新高一学生进行分班考试。


    闻言，季悦可和念湖牙齐齐松了口气。


    「好想下周能下五天雨，哪怕是多云也好。现在开始，每天许愿还来得及吗？」季悦可瘫倒在桌面摊开的书本上，眼中倒映着湛蓝色天空。


    念湖牙将每一组的作业递给组长，笑着举起自己透明的水杯，和她开玩笑：「你许愿，我将这些云都留住，等下周一的清晨，再一起放出来。」


    纵然季悦可每天许愿，气温居高不下。周五新生分班考试时，达到最高温，只要离开空调几分钟，整个人就像刚从水中打捞起。


    高一的新生们正在奋笔疾书，走廊对面，有个男生抱着球，汗津津上楼，走之前不忘对考场高唿：abd！」


    与之同时，走到楼梯口的傅商昭抬起眼皮，手中雪糕扩散的冷气尽职尽责给他右手指尖降温。


    秦知远压低声音：「缺德。」


    「你这一周好像心情都很糟糕。」


    秦知远咬下不算小的一口雪糕，牙齿被冰得直吸气，痛并快乐着。


    傅商昭敛眸，语气没什么温度，轻飘飘地问：「我这样，看起来很兇？」


    「怎么会，你在开玩笑吗，你简直是亲和力第一人！」秦知远瞬间警觉，求生欲十足地回復。


    第18章 18


    傅商昭盯着他, 摆明了不相信。


    秦知远目光飘忽，不和他对视：「嗯，就是, 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 生人勿进的疏离感……但影响不大。你看, 你依然这么招人喜欢。」

 第33页

    秦知远抬起下巴, 隔空朝他座位的方向点点。他们去小卖部来回二十几分钟的功夫，傅商昭的桌上又多出明显不属于他自己拥有的黑色烫金礼品袋。


    傅商昭敛眸，捏着勺柄的手指用力，挖出一颗形状圆润的冰激凌球, 咬碎草莓果肉，不置可否。


    他随意将礼品袋放到旁边椅子上，面无表情朝教室前排庄言彼那边扫一眼。后桌的男生正找他讨论题目, 两人似乎在某个步骤产生分歧，男生越说声音越大，而庄言彼穿着水蓝条纹衬衫, 眉目一如既往含笑温柔模样。


    那天过后，在他清醒的时间中，念湖牙就再没出现在他们班级过。


    傅商昭目光出神, 手下却熟练挖出冰激凌球。他刚准备收回视线，庄言彼恰好微微侧身，露出抽屉中猫咪形状的粉色盒子。


    画风一致到他看见的瞬间，眼皮就一跳。


    送给庄言彼的，分明比送他的更可爱。


    ……他在意这些做什么。


    傅商昭嘴唇抿成直线，手下无意识用力, 将刚挖好的冰激凌球生生戳成两半。


    放学铃响起后，秦知远背着包, 抬手用力捏脖颈间发酸的肌肉，一边慢腾腾越过其他人堆满书的桌椅，走近教室后门。


    看清楚傅商昭的脸色，他脚步顿在原地。


    ……是谁又惹大少爷不开心了？


    秦知远屏住唿吸，悄悄从他身边经过。一抬眼，傅轻游满面笑容出现在教室后门，秦知远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


    「你是不是欠揍，一天到晚的非要膈应他干什么？」到楼梯拐角，秦知远才甩开手，先发制人骂道。


    「先操心操心你下周的军训吧，别到时候我路过你们连队，就看到你体能训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傅轻游：「？」他今天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


    周日下午分班结果公布，鑑于部分同学优异的成绩，高一一班加入几位新同学。


    傅轻游坐在一班最后的空座位上，刚坐下，就和周围所有人打了个招唿。再摘下眼镜，擦去鼻尖的汗，刚才挤在告示栏下看结果，阳光直射，人群又拥挤，他全身都被汗浸湿。


    门口传来两声巨响。


    念湖牙闻声抬头，就看见几个男生气喘吁吁地撩起衣服擦汗：「军训服搬来了！」


    ……非礼勿视。念湖牙马上埋头继续看题。


    老唐翻开教案本，瞥一眼他们：「别堆在门口。擦汗就擦汗，你们这是想给谁看？」


    军训服分发完毕，老唐在黑板写下几点军训要求，说明一些注意事项，便宣布下课。


    念湖牙抱着一大袋衣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所有衣服过水晾晒。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从床上翻起，将上衣衣摆扎进裤子中，再系上腰带。飞快编好麻花辫，将碎发都用一字夹藏起，刘海分到两侧，再带上作训帽。


    到学校时，比规定的集合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教室座位坐了一半，大家穿着同样的迷彩服，压低的帽檐遮住大半部分脸，乍一看分不清谁是谁。


    季悦可趴在桌面，念湖牙走近叫她名字时，才抬起脸，嘴唇毫无血色，轻轻拉住她手腕，又垂下手：「……念念，怎么办？我今天来月经了。」


    「没关系，不舒服就打报告，教官会让你休息的。」念湖牙拿起她桌面的水杯，手贴住冰冷杯身，停顿片刻，走到饮水机边帮她接了些热水。


    「先喝点温开水，你吃了药吗？」


    季悦可点头：「今早第一时间就吃了。」


    最后十分钟，大部分人鱼贯涌入教室。季悦可拧紧杯盖：「谢谢念念，你先回座位吧，我好像看见教官从操场走过来了。」


    念湖牙刚在座位上坐定，教官踏过门框走进，作战靴的鞋跟发出清脆响声，教室瞬间寂静无声。


    「……这七天，帽子，等于你们的头。除非我说摘帽，你们才能摘。」


    念湖牙就牢牢记住了这一句，他们在操场站定时，还有班级在教学楼整队。训练前最后的放松时间，她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几个备用的一字夹，固定自己的作训帽，不忘帮季悦可别上。


    「记得不舒服打报告。」


    季悦可头髮太短，编不了学校要求的麻花辫，只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她抿起唇笑笑，比起早晨，面上稍微有了些血色：「嗯。」


    空中高悬的太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加热烈，誓要让所有人都体会它的热情。光是校长在主席台进行军训动员演讲的这一个小时，念湖牙余光就看见不少被搀扶着离开的同学。


    文正德背着手站在塑胶跑道上，见此摇摇头，长嘆一声：「这届学生，身体素质不太行啊。」


    他身边的老师搭腔：「现在是一届不如一届了，看样子，今年军训强度，又要降低一点。」


    说着，不远处的连队中，又响起一声嘹亮的报告。


    「报告！教官！她晕倒了！」


    文正德目送女生被教官抱着跑离队伍，在心中计算至今为止，被扶走的学生数量，忧愁地拨通医务室负责老师的电话：「医务室场地、药物和人手还够吗，要不要临时再加几个教室？」


    电话那头女声压住嘈杂的背景音，冷静利落：「床位确实快不够了，加。」


    ***


    站军姿一定，就是四十分钟。

 第34页

    念湖牙觉得自己处于随时会晕倒，但咬咬牙又刚好能够坚持住的状态。她目光盯住视线上方飘扬的红色旗帜，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崩得很紧。


    经过之前一天的训练，她发现，越是专注，反而越不会觉得太过痛苦、难以坚持。


    教官从队列中走过，时不时伸出手，拉他们贴在裤缝的手臂。念湖牙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余光看着教官绕到自己身侧，突然折过身再次拉前排女生的手臂。


    刚松懈一秒，猝不及防之下，女生被拉得一晃。


    「20个深蹲，自己做。」教官收回手，继续调整其他人的军姿。


    念湖牙屏住唿吸，手指用力，死死贴住裤缝，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滑腻的汗水。手臂被向外拉的一瞬间，她用尽最大力气，让身体纹丝不动。


    「不错。」教官笑了声。


    汗珠落到眼睫上，一眨眼，念湖牙看到的世界就模煳起来，还带着呛人的咸味。念湖牙小小唿了口气，连眨许多次眼，才将不适压下。


    好不容易等来总教官说休息三十分钟，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沉默着排队喝水，沉默着排队出列上厕所。念湖牙低头，按压自己发麻的小腿，再拍去裤腿上沾着的不少人工草。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沉闷？」教官直起身，露出和善爽朗的笑容，「这么不开心？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做个体能小游戏。」


    念湖牙顿觉不妙。


    「起立。」


    大家集体站定，手规矩摆正，背挺直，微微前倾。只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动作，他偷偷抬手，拍去身上的小石头。


    教官看向傅轻游：「伏地挺身20个。」


    在傅轻游依次报数的背景音下，教官告诉他们规则，念湖牙站在最后一排，只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输的，绕操场跑一圈。」


    最后跑圈的五个倒霉蛋中，念湖牙光荣在列。


    身为唯二的男生之一，傅轻游跑得最快，很快就不见踪影。念湖牙努力跟上前方其他女生的速度，腿却像灌了铅。


    耳中嗡鸣声逐渐放大，阳光无处不在，视线范围越靠近天空上部，越被强光刺得发黑。


    舌尖尝到浓烈的苦涩，念湖牙闭了闭眼，想停下，双腿仍然惯性向前。


    ……腿使不上力气。


    念湖牙再睁眼，眼前突兀变黑，她踉跄着，跌进很淡的柠檬香气中。头顶的帽檐刚好撞到他，被蹭上去许多，但因为兢兢业业工作的一字夹，仍牢牢固定在她头顶。


    握着她手臂的指尖，还带着凉意。


    「……谢谢。」被搀扶着坐下，念湖牙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像被火灼烧，恢復正常的视线中，白色身影放大又拉远，甚至波盪晃动。


    手中被塞入一瓶水，念湖牙没什么力气，塑料水瓶差点从手中脱落，跌到地上。


    眼前人默不作声接住，将瓶口朝她唇边伸了伸。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大部分炙热的阳光，头顶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远处是训练时发出的口号声。树荫处这一小片空间，安静得好似从这个世界分隔出来。


    念湖牙垂着眼，眼角凝聚的汗珠滑落，像无声垂泪。


    须臾，傅商昭打破寂静：「……今天怎么不叫我哥哥？」


    话一出口，傅商昭瞬间后悔，握着瓶盖的手攥紧。


    ……他这是什么语气。


    明知她此刻难受，还非得刺她。


    念湖牙耳中嗡鸣声不止，只能靠一点模煳破碎的音节得知，他刚才有说话。她抬眼，脸颊晒红的痕迹还未褪，杏眼雾蒙蒙的，满眼茫然：「……啊？」


    傅商昭在心底松口气，收回视线，掩饰性看向操场中其他晒得同样焉巴巴的高一新生。


    念湖牙捧着水杯，又抿了口，润润仍像是被火苗亲吻的嗓子，脑中思绪转动十足缓慢。对上他的目光，无辜又可怜，小声道：「我听不太清。」


    「我说，你们教官在哪？」


    傅商昭抬手，捏住帽檐边缘，帮她把蹭歪的作训帽扶正，放慢语调，逐字逐句道。


    「我去帮你请假。」


    第19章 19


    阳光细碎落在傅商昭指尖, 他没有刻意躲避与她对视。垂眸恰好看过来的一瞬，眼睫跟着落下，将笑意切得若有若无, 唇也无意勾起很小的弧度。


    念湖牙被他眼中笑意牵动, 头顶枝叶随风摇晃, 金色星星从叶片尖端跃下, 滑到她眼底，闪烁几秒，又消失不见。她翘着嘴角，再度重复一遍：「谢谢你。」


    有那么一秒钟。


    他带着笑意、认真看过来的这一眼。上下眼睫都很长, 在眼底投下细细密密的阴影，眼尾上扬。


    她觉得自己似乎记住了他的眼睛。


    念湖牙眨眨眼，手撑住塑胶跑道, 想尝试直起身，却是徒劳。她默不作声收回手，抬起压出点点红印的掌心, 指向主席台右侧的其中一个连队。


    唿吸时，胸口仍然隐隐作痛，她稍微将音量抬高, 就会牵扯疼痛感，念湖牙只得带着细微的停顿说话：「我在一营一连。」


    「别逞强，坐着休息。」傅商昭伸手，替她拧上瓶盖，再拿起一边融化了大半的雪糕杯。耳侧细碎的绒毛被勾勒成金色，阳光照射之下, 透着浅淡的红。


    天气太热，他原本只是想在上课之前买杯雪糕, 顺带捎上一瓶水。

 第35页

    冰水售空，只剩下常温还有一两瓶。他慢腾腾往回走，路过操场时，恰好看见念湖牙。


    风将她的作训帽向后吹了些，露出她的眼睛。


    眉毛眼睫都被汗浸湿，浅棕色眼睛也湿漉漉的，唇色苍白，看着似乎很难受。但她不流露一点脆弱情绪，只要睁眼，必定坚定，熠熠发光。


    扶住她的那一刻，触碰到她手臂的肌肤都像被火烧，傅商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一直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能躲则躲，现在他也觉得不适，他的大脑此刻怕是同样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可能是他比较善良，也或许被她的神情打动。


    毕竟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晕倒，他都不会坐视不理。傅商昭想着，低头看向念湖牙，心中别扭任性作怪，难以忽视。


    她闭着眼，此刻眉头才微蹙，汗珠滚落到下巴，再重重砸在傅商昭的手臂。他像是被温度烫到，下意识松手，她快摔下去时又及时拉住，皱着眉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再拾起旁边地面的矿泉水。


    ……如今雪糕化成奶昔，水一口没喝。


    某些人还假装不认识他。


    算了，不和笨蛋计较。


    傅商昭顺着她指的方向，找到印着一营一连的旗帜时，视线稍稍放低，就看见不远处摘下眼镜，瘫倒在地，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形的傅轻游。


    傅商昭大受震撼地移开视线。


    给他点面子。


    傅商昭权当没发现，和教官请完假，再回到樟树下，念湖牙保持之前的姿势，盯着费力攀爬小石头山的蚂蚁出神，手边的矿泉水瓶已经空了。脸颊上红晕褪下不少，嘴唇也变回浅粉色。


    「你是想去医务室，还是就坐这里。」傅商昭弯腰，貌似关切地问，「还难受吗？」


    担心她误会，傅商昭补充：「教官询问的。我代为传递，不负责送你过去。」


    念湖牙手指搭在膝盖上，似乎压根没注意他的情绪变化，闻言露出元气十足的笑：「等我的腿恢復力气就归队。」


    傅商昭直起身，将目光从小虎牙上收回，抬手轻轻一抛，空杯子准确跌进垃圾桶，不咸不淡吐字：「不错，挺精神。」


    「同学，刚才真的很感谢你。」


    念湖牙双手合十，像是真的把他当作一位及时伸出援手给予帮助的热心人，目光恳切，情感真挚。


    傅商昭差点都要觉得，他们之前的交集，只是他做的梦，有问题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远处广播上课铃响起第一个音，傅商昭磨了磨牙，转身离开。不规则衬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飘起一个角。


    同、学。


    她还不如喊同志。


    「报告。」傅商昭只不过轻轻一推，门就撞到人后背，发出不小的闷响。他手下动作一顿，及时拉住门把手，等待半分钟再推门。一抬头，对上讲台谢老师的目光。


    「怎么，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倒垃圾了？」谢老师放下手中的粉笔与教科书。


    班级哄堂大笑。


    他面前男生校裤口袋中的零食鼓鼓囊囊，甚至右边的男生没藏好，一包辣条从口袋露出大半边包装袋，垃圾桶被两人齐力拎在半空。


    「……都进来。」


    ***


    最初的三天，一营一连平常训练的地点距离食堂最远，必须跨越整个操场。


    一直到第四天，他们开始练习正步的摆臂与踢腿。没找准重心时，很容易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念湖牙好不容易站稳，身边女生突然拉住她手臂，以图取得平衡，念湖牙哭笑不得被扯到她身边。


    教官站在队列外，绷紧嘴角看着这一群东倒西歪的学生，眉头紧锁：「都定好了。」


    「报告！」


    「说。」


    「我饿了！」


    教官：「？」


    「大点声。」


    他当真又把声音抬高了些：「我！饿！了！」


    周围有人没憋住笑，念湖牙听在耳中，认真地定住，又悄悄把腿向上抬了抬。


    十分努力与地心引力拉扯。


    下训的前十分钟，教官带着他们走到最靠近食堂的门。


    「立定。」见不少人都会意地亮起眼，他扬起嘴角，笑着说，「今天能第一个到食堂吧，都好好吃饭。」


    「是！」


    下训后，念湖牙恰好站在队列正中央，顺着人群一起离开操场。大功臣一马当先跑在最前方，看得出确实饿狠了。


    方逸之边跑边放声大笑：「这几天咱就没吃饱过，我爱教官！」


    不知为何，念湖牙想起教官刚才的那句话，总觉得他没说出口的下一句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体能训练。


    她和季悦可在食堂吃完饭，就赶紧回到班级，给擦破皮的掌心、手肘关节等地方抹上药，努力在晚训开始之前，多让身体的几个小伤口癒合。


    果不其然，站了半个小时军姿后，他们坐在原地休息大概十分钟，教官清了清嗓：「起立。半面向左转。」


    「好，伏地挺身预备。」


    念湖牙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喊出的口令，一直坚持到十一个。比起第一天只能做一个及其不规范伏地挺身的自己，进步飞速。现在的动作虽然依旧不够规范，但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尝试着再弯曲手肘，手臂开始发抖。余光瞥见她身后的一个女生已经偷偷将手部动作改成平板支撑，趁夜色之中，教官难以注意到这个方向，悄悄摸鱼。

 第36页

    伏地挺身之后接着平板支撑，再是仰卧起坐，一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倒在草地上，汗水与泪水交融，指腹下还能感受到白昼阳光残余的温度，唿吸间是人工草混合着油漆与塑胶跑道的味道。


    视野正中央是璀璨繁星的夜空，教学楼亮起的盏盏灯火也融入画面之中，成为最亮的群星。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躺在地上，共同仰望着夜幕，唱着同一首军歌，唱不出就吼，声音聚拢成一股，顺着风，在操场传开。


    哪怕此刻手压根抬不起来。她的心，却在夜幕银河间起舞。


    不论多久的以后，她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幕。


    ***


    鑑于庄清姿女士充足的提前准备与细緻的一对一教学，一直到军训第七天，念湖牙的肤色与之前并无差别。季悦可跟着她一起虚心学习，同样成为班级中少数白得出挑的女生。


    「如果不是我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谁猜得到我刚军训完？」季悦可笑盈盈地将手伸向冰激凌，被念湖牙及时制止。


    念湖牙好言相劝：「你月经刚走，当初痛得差点就请假了，忍几天再吃吧。」


    季悦可收回手：「那我过几天就可以一天吃两个了吗？」


    念湖牙：「？」


    「开玩笑的，我去看看薯片。」


    身侧伸出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拿走冰柜中的一小盒奶砖。


    念湖牙侧过头，第一眼注意的，是他不规则的衬衣下摆。


    再抬眼，他紧抿着唇，脖颈、下巴的线条精緻又流畅，冷漠垂着眼，眼底晕开很淡的青色，显得生人勿近。漂亮冷漠得像被拿着笔细细描摹才得出的画作。


    他似乎对注视的视线很敏感，几乎在她看过去时，就皱着眉低头，有些凶地瞪视过来。


    然后很明显地，怔了一瞬。


    她重新扎回高马尾，完整露出一张脸，没有帽檐遮挡，杏眼弯弯，却比以前多了份锐意。


    念湖牙假装不经意扫过他的眼睛。


    当初在心中笃定，此刻却分辨不出，当初在树荫底见到的，和眼前是否为同一个人，甚至相关记忆也变得模煳。


    但她清楚记得他衬衫上的小细节，不规则下摆，胸口随意穿过的绑带，还有腰侧口袋挂着的细细银色链条。


    此刻都一一对上。


    念湖牙试探着开口：「……同学？」


    傅商昭抬高眉毛，配合地表现出讶异：「哦，好巧。」


    「怎么，又记得我了？」


    走到一半，季悦可闻言勐地回头，头髮甚至都没回过神，她吐掉唇边的碎发，睁大眼睛，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隐晦地来回观察。


    专业吃瓜人士的直觉告诉她：


    有。情。况。


    第20章 20


    「我请你吧！」确认他的身份, 念湖牙从口袋中拿出零钱包，举在手中晃了晃，立起来的猫耳朵也跟着摇晃。


    「不用。」傅商昭后退一步, 淡声拒绝。


    见她似乎还想说话, 傅商昭懒散抬手：「举手之劳。」


    等他走远, 一直站在货架前假装挑选膨化食品的季悦可飞快靠过去, 轻轻撞她肩膀：「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吗？」


    知道她误会，念湖牙摇头：「没有，就是军训的时候，他看我快晕倒, 给我递了瓶水。」


    季悦可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小声感嘆：「哇，标准小说开头。」


    「而且他好狂啊, 居然不穿校服，人群中太显眼了。」季悦可咋舌，「我猜他肯定是文老师办公室的常客。」


    想起自己因为发色被文正德误会的次数, 念湖牙点头贊同：「我也觉得。」


    「对啦，送给你哥的生日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


    念湖牙心虚地眨了眨眼，拿过一盒抹茶毛巾卷：「……正在准备重新尝试第十二次, 要捏出型和神太难了，而且写上去的字母还不能破坏整体和谐，据说这个很好吃，我们尝试一下吧。」


    「好，没关系，我还有一点材料, 我帮你捏一次。」


    最后她们一起坐在教室中，季悦可屏住唿吸, 将她和念湖牙捏好的猫咪和月亮小心翼翼放在粘土垫板，等待奇蹟的到来。


    「再捏几朵玫瑰吧，这次一定会成功。」季悦可低头，顺着念湖牙递过来的手，咬下一口毛巾卷。


    「玫瑰其实很好捏，你看，先做出花心，然后将花瓣一层层包裹上去。」季悦可放慢速度，让念湖牙看仔细，「来，你也试一试。」


    在她专注的目光注视下，念湖牙不自觉开始紧张，颤着手，做出一朵花瓣肉乎乎的玫瑰花。怕她觉得失望，念湖牙抿着唇，悄悄将这朵玫瑰朝后挪。


    「很棒，比我当初第一次尝试的好多了，我们也放着，等它们自然风干。」


    等大致需要的小部件都捏出来，季悦可算着时间，在猫咪的耳朵与四肢达到半干的状态时，将它们拼成完整的小猫咪，念湖牙会意拿出扇子，安静扇风。


    博喻实验的校门只有中午与傍晚才开放进出，此刻班级中坐着的同学不是聚在一起吃零食，就是排着队让说得头头是道的女生帮他们看手相，也有带上降噪耳塞安静刷题的。


    晒得黝黑的男生抱着一箱旺仔牛奶，撞开虚掩着的前门。


    「教官送给大家的礼物。」

 第37页

    念湖牙和季悦可放下沾着色粉的棉签，抬起头。


    男生用美工刀划开纸盒封口，一瓶瓶分发下去：「他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初心与蓬勃的朝气，继续向前进，将知识化为力量，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


    桌面花瓶里的花束，换成了向日葵。


    庄言彼接过长辈们提前送达的生日礼物，一一道谢。


    「今天放松一下？刚好天气不错，不像前几天的高温，适合出去玩。」


    「……我陪小念学习吧。」庄言彼扫过热闹的客厅，再看向书房埋头刷题的念湖牙，顿了顿，笑着道。


    庄清姿：「……」


    本意是想让两个孩子暂时放下书本，劳逸结合，没想到庄言彼扭头加入了念湖牙。


    庄清姿在心中嘆了口气，她不强行干涉，他们开心就好：「去吧。」


    一直到手腕发酸，念湖牙停笔，伸直手指放在桌面，抬起头，活动僵硬的肩颈。此刻她才注意到身边的庄言彼。


    察觉到她的动静，庄言彼朝她笑了笑，推来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念湖牙展开，上面画着一张图。


    她补充缺少的箭头和条件，最后在图下写上：「光合作用。」


    「小念要和我一起去进行光合作用吗？」庄言彼还不忘在这句话末尾添上笑脸。


    念湖牙从文具袋中找出绿色的笔，在小纸条的反面画上两片树叶，再用棕色笔给它们加上四肢和五官。


    庄言彼遗传了庄清姿的画画天赋，甚至更胜一筹。他真情实感地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你画得很传神，把我心中所想的画面画下来了。」


    他从抽屉找出空着的相框，将小纸条细緻抚平，放进去。


    哪怕最开始只是寥寥几笔，此刻它被妥善放置在相框中，被人珍视，它就不再是一张普通的小纸条。


    念湖牙大受鼓舞，拿出一本崭新的空白图册，坐在花园当中，纸张周围，各种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笔几乎占满桌面。


    她顺着灵感，又唰唰画完几幅。


    而庄言彼每张都能找到夸奖她的地方，压根不重复。


    被夸得逐渐膨胀，念湖牙晕晕乎乎想：哥哥的作文肯定经常满分。


    庄言彼吃完晚饭，就得收拾行李返校。


    「要不我明天定制一个大蛋糕，送到你们班级，大家一起吃？」庄清姿看了眼桌上他没吃什么的蛋糕，深觉他今年的生日，过得不够有仪式感。


    「……妈，真的不用。」庄言彼整理桌面的手一顿，哭笑不得，「周一周二是开学考，大家都要复习。」


    「生日和你们一起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今天我很快乐。」


    ***


    庄言彼去学校上晚自习后，念湖牙看着桌面、墙上多出来的几幅画，找出印刷着蓝色星空的硫酸纸贺卡，在纸张背面涂涂画画。


    「醒醒在中午十二点半，叼走图书馆侧边道路的一朵花。」


    画面上藏着的暗号，哥哥一定能够看懂。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早餐都来不及在家里吃，趁高二一班没什么人，飞快夹在庄言彼最上面那本练习册中间。


    庄言彼的整个寝室因为半夜偷偷帮他庆祝，被宿管阿姨循着动静逮住，集体起晚。


    「这题答题过程是什么？」男生摊开物理练习册，左右询问得不到答案，他犹豫片刻，起身走到庄言彼座位边。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道：「庄言彼，借一下你的练习册。」


    问完，他变了个声线：「好。」


    自问自答结束，他捏着书嵴，嘴中默念着页数，翻开。


    他压根没注意一张小纸片轻飘飘自书页中飞出来，落地。


    人们脚步踩在地面，来来往往，带起一阵风。小贺卡从第二排，顺着风飘到第五排的桌角。


    早自习值日的女生注意到，将扫把把手靠着身边的桌面，弯腰捡起来。


    「你们谁掉了东西吗？」她扬起手中的小贺卡，向周围的人问了一圈，大家纷纷摇头，都说不是他们的。


    蓝色贺卡最后躺在班级的失物招领处。


    ……


    「傅商昭，有人让我代她和你说，中……中午十二点，图书馆。」


    眼前传话的男生磕磕巴巴地背完词，傅商昭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翻着书，头也没抬：「知道了。」


    时钟走到十二点，傅商昭靠着椅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秦知远去食堂之前小声嘟囔：「你能不能每天按时吃饭，神仙也不是这么过的。」


    傅商昭：「没胃口。」


    十二点三十五，秦知远才提着一袋零食回来，擦去额头上的汗，将塑胶袋搁在他桌面：「这个天气，我在外面走一圈都快热死了，小天才怎么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


    傅商昭转着笔的动作一顿，笔瞬间从他指尖飞出去：「在哪？」


    秦知远瞅他一眼：「图书馆，我抄近路回来，正好看见了。」


    ……


    「怎么，你又饿了？」


    傅商昭面无表情拉开门往外走：「对，我发现，人还是得吃饭。」


    几乎他刚绕过拐角，就看见抱着一个小盒子，安安静静站在阳光下的念湖牙。


    她脸晒得有些发红，表情却比天气更加明媚，还哼着轻快的小调。

 第38页

    傅商昭沉下脸：「你不知道找棵树在树荫站着吗？」


    念湖牙压根没被吓住，笑着抬起脸：「我怕哥哥会看不见我。」


    「哥哥，生日快乐！」


    傅商昭：「？」


    傅商昭还在疑惑，手中又被她塞进一个小巧精緻的挂件。


    长满玫瑰的星球上，一只纯白色的猫咪叼着玫瑰，身后落着一枚月亮。花束中间的地面隐约写着什么。


    「这上面刻的……」傅商昭暂时忽略生日的问题，仔细辨认，皱起眉。


    y……zb？


    「是哥哥的名字！」


    「你看，从这里看，连起来读，就是庄言彼啦。」


    傅商昭气笑了，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抿紧淡色的唇，咬牙，一字一句：「我叫傅商昭。」


    第21章 21


    「你跑什么？」


    傅商昭站在原地, 刻着zyb字母的玫瑰星球还挂在他手指上摇晃：「送给庄言彼的礼物不要了？」


    他咬牙切齿加重庄言彼三个字。


    念湖牙朝教学楼熘走的脚步一顿，慢吞吞往回挪。


    不敢抬头，念湖牙满脸空白盯着他的衣摆, 耳朵热意瞬间升腾, 恨不得立即逃离地球。


    根据他的态度推测, 念湖牙觉得……


    很大可能, 一直以来她都认错了哥哥。


    完。蛋。了。


    心中天崩地裂，念湖牙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小声道歉：「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认错人的。」


    他下一句话证实了念湖牙的猜测：「从六月到现在……我和他长得很像？」


    念湖牙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在脑海中比对庄言彼和自己的长相，傅商昭得出的共同点——他们都恰好长着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巴。


    小姑娘重新站在阳光下, 几分钟前的笑意不再，躲闪着不看他，从头到脚, 都写着心虚两个大字。


    「……确实相似之处撞得有些多，是为难你了。」


    他勉强递了个台阶过去，看念湖牙仍然低着头, 脑袋却小幅度点了点，偷偷表示贊同的模样，心中那点缠绕不散的郁气，此刻被骤然闯入的光束一照，淡化一轮。


    傅商昭伸出手，白猫咪在他指尖转了好几个圈, 语气依旧生硬。


    「我又没凶你，杵那么远做什么。晒, 去树荫底下躲躲。」


    念湖牙盯着他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指怔了怔，飞快抬头瞅他一眼，犹豫着伸手。


    缩短到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傅商昭又缩了回去。


    念湖牙：「？」


    「……所以，你之前一直把我当成庄言彼？」傅商昭垂眸，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念湖牙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更别提分析他的面部表情，他天生笑眼，哪怕生气，都像在笑。


    呜呜，问题更大了。


    努力回忆半晌，念湖牙实诚道：「我不知道。」


    她瞥向挂在傅商昭指尖的白色小猫咪，试图继续解释。


    喧闹声从树林深处传来，夹杂着熟悉的，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你们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马上午休铃就响了，学习不学习，休息不休息，大热天的两人一起挤树林，图什么呢你们！」


    树叶沙沙作响，顺着脚下这条小道再往里走，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周围树木郁郁葱葱，连接湖两岸的桥中心修起一座亭子。这一片区域，几乎每天都会有来此约会的学生被文正德抓住，进行思想教育。


    艺术楼恰好修在图书馆隔壁，傅商昭每次在这里画画，都能听上几耳朵《劝学》、《智者不入爱河》等主题演讲。


    傅商昭拉过还不在状态的念湖牙，熟练地在文正德发现他们之前，就近推开艺术楼没上锁的一间画室。此刻在校园当中，但凡异性结伴而行，就会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被隐藏在各个角落的老师发现。


    一旦被误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何况他们此刻，手上一件与学习有关的物件都没有，更加容易被误会。


    等他松开自己手腕，合上画室门，念湖牙小声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继续解释：「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找错人。」


    「当初找哥哥问题目时，我还问了另一个学长，他说哥哥穿着白色衣服。教室里，我看见唯一穿着白衣服的，就是你。」


    念湖牙努力顺着记忆的发展和他解释，傅商昭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发红的指尖出神，像丝毫不为所动，回应都欠奉。


    很难原谅她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她一激动，眼底迅速蒙上一层雾气，泪光闪烁。


    「我没生气……诶，你别哭啊。」傅商昭手忙脚乱地从口袋翻出一包纸巾。


    他只是因为快要夺走他所有氧气的尴尬，暂时失去了表情管理。


    画架上的许多作品只完成了一半，椅子胡乱摆放，墙壁被不同人的作品装饰充实，最中央张贴的，是他以前耗时几个星期完成的画作。


    来来往往的人群五官都像是蒙上一层雾，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透出不真实的虚幻感。画面上线条最清晰明显的女孩，格格不入逆着人群行走。


    灵感源自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见的一段自白。


    「我经常会不受控制地觉得：我的世界是黑白单调的，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之间共享另一个彩色的世界，不论多努力，我总融入不进那个世界中。我甚至分辨不出我自己的脸，这个世界里唯一真实的我，似乎也像是虚假的，只像是某个镜面折射出的倒影形成的自我意识。」

 第39页

    出于私心，整体画面细节都补全后，傅商昭用软橡皮擦去女孩眼前的一小块灰色，留出一块白色的猫咪形状，再细緻添加细节。


    见念湖牙目光明显被吸引，傅商昭舒了口气，顺着她视线视线的落点看过去，她在专注地看那只白色的猫咪。


    她一一分辨出傅商昭藏在画面中的名字，轻轻连起来读。


    语调像羽毛，在他掌心轻扫。


    虽然她未明说，答案仍在他心中缓慢浮现。


    如果……她脸盲。


    这么一来，以前所有的发展，就都解释得通了。


    她正透过画面，在与他表达出的情绪共情吗？


    「傅商昭。」日光在她眼睫起舞，却不及她眸光一半璀璨，「你好厉害呀。」


    「我刚才在想，能认识你，真的非常幸运，因为你温柔善良又有耐心，还有自己坚持的信念，我很佩服你。」


    傅商昭的心被高高抛起，然后落在柔软的棉花糖小山当中，唿吸间都是草莓的甜味。


    下一秒，见他态度明显动摇软化，念湖牙不好意思地笑，小虎牙冒出点尖，小心翼翼问他。


    「我以后还能找你讨论题目吗？」


    棉花糖小山下藏着坚硬无比的石头，给予他一记重击。


    傅商昭：「……」


    原来你刚才一直在思考，怎么铺垫才能更好提出这个问题？


    傅商昭假装没听见，像突然被身边那幅画吸引，他扭过头，仔细端详画的结构、色彩与阴影，逃避回答。


    但一回头，对上她笑盈盈的杏眼，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傅商昭这人却偏偏最吃这一套，他嘆了口气，缴械投降。


    最后的挣扎，是他语调中，透出的十二分不情愿：「……可以。」


    只要她找不到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也不会追上他。


    念湖牙思考片刻，看向他空无一物的手腕：「你愿意带手鍊吗？」


    傅商昭严词拒绝：「不愿意。」


    念湖牙失落地垂下眼：「好吧。」


    「最多贴一个小贴纸。」傅商昭手指点在袖口，做出最后的让步。


    阳光透过开在顶部的窗口倾泻而入，抖落着金黄色编织的轻纱，漫不经心落在画框内。


    少女身后仍是黑白灰，但从她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她的视野中，第一次被涂上了明亮的色彩。


    第22章 22


    「贴什么都可以吗？」念湖牙想起自己抽屉中厚厚一摞的贴纸, 跃跃欲试。


    傅商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将挂件放入她手心：「想什么呢你，收好。」


    「既然这是送给庄言彼的礼物, 他怎么没来。」


    他虽然和庄言彼不算太熟悉, 但清楚他不可能故意失约：「你没有当面和他说？」


    念湖牙打开礼盒, 重新将挂件放进去, 眨了眨眼：「本来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


    「早自习之前，我悄悄把贺卡夹在了他的书中间，可能他没来得及打开，就不知道。」


    念湖牙比划给他看：「大概这么大, 深蓝色。」


    今天开学考，早读铃声六点五十五分准时响起，庄言彼恰好在六点五十五走进教室。平常从未有过迟到和踩点行为的人破天荒来晚, 蒋老师只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考试开始之前，布置完教室的考场后，上学期期末排名班级前十的同学拿上书, 去实验楼考试，无论是从实验楼去食堂还是教学楼，都不会经过图书馆。秦知远恰好排名第十一, 留在教学楼考试，也多亏他注意到念湖牙。


    「如果不是我刚好看见你，你准备等多久？」


    看她不说话，只抿着唇笑，傅商昭轻哼一声：「笨死了。」


    念湖牙带点小小不服气地瞪回去。


    傅商昭没忍住笑了声，然后越过一众画架, 轻车熟路找到他在这个画室的一号画架，朝她招手, 将一袋子笔拉开：「来，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我今晚回去把它做成贴纸，亲手设计出来的图案，应该会更有记忆点。这样下次看见它，你就知道是我。」


    念湖牙抽出一支笔，笔尖在空中停顿片刻，还是决定画醒醒。


    勾好轮廓后，她还不忘细緻地给眼睛涂上渐变的蓝，鼻尖也点上粉色。


    「嗯，挺有艺术天赋。」傅商昭靠在椅背上，低头髮送消息，再抬眼，她已经将笔放回原位，拉上拉链。


    他将手机递给她：「联繫方式。」


    念湖牙接过，输入号码。


    头像是一只睁大眼睛看着镜头的漂亮布偶猫，旁边的暱称醒目：醒醒。


    连起来看，总有种莫名嘲讽的意味。


    「你画的是它？」同样的蓝眼睛，长毛圆脸。傅商昭删去验证消息框的初始文案，输入自己的名字，再点击确认。


    「对呀，原本挂件我也想还原它的，但是用色粉涂渐变太容易翻车了，干脆就做成纯白的猫咪。」


    闻言傅商昭挑起眉，眼中笑意渐深：「五分钟。」


    念湖牙一秒会意，唰地打开盒子，重新将小猫咪托到他手上。


    她满脸正色：「你是我见过最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同学。」


    傅商昭不置可否。


    之前无意间吃掉属于庄言彼的那么多小蛋糕，他帮助念湖牙把送他的生日礼物更加完善，当作是一部分补偿吧。


    傅商昭拿着笔，遵循少量多次的原则，层层叠加耳朵尖的颜色。再蘸取颜料，在它蓝眼睛后方轻扫。

 第40页

    「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上色吗？」


    念湖牙看着在他手下逐渐还原的布偶猫，摇摇头，双眼发亮：「好厉害！几乎和醒醒一模一样。」


    回忆起自己听到过的那些夸张彩虹屁，傅商昭面不改色：「毕竟梦游的时候吃了好几个印表机。」


    分针走到五十五，广播铃声在窗外遥遥响起。


    傅商昭简单收拾画笔和颜料，直起身：「走吧，早点回教室休息，下午才不会犯困。」


    说着，他瞥了眼依旧精神奕奕的念湖牙，看她的状态，似乎就算中午不午睡，下午依旧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课。


    但他不一样，他可以从早自习睡到晚自习，只要他不想醒，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睡眠时间太长。


    考场三十人，走廊上站出去十几个，都捧着写满笔记的教材或练习册翻来覆去地小声背诵。傅商昭打了个哈欠，推开门，就坐在门边的秦知远看看墙壁的时钟，又看看他。


    秦知远用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飞快计算，从教学楼去图书馆来回加起来，也就六七分钟，什么话要说将近半小时？


    在他强烈的目光注视下，傅商昭面不改色越过讲台，瞥见空调边小桌子上一小块方方正正的深蓝色，一块橡皮擦贴心地压在中间，防止它被风吹跑。


    念湖牙当初给他比划的，似乎就是这个大小。


    他脚步一转，拿起小贺卡，展开看到熟悉画风的瞬间，几乎不用仔细辨认内容，就能确认是念湖牙送给庄言彼的那张。他重新合上卡片，捏在手中，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神情困顿。


    桌面放着一块面包，估计是秦知远给他留的，他暂时不觉得饿，就连着贺卡，一起塞进朝向讲台的抽屉中。


    下午第一门考英语，傅商昭泛着困，在答题卡上涂黑几个选项框后，逐渐合上眼，但广播正在播放的英语听力，註定不会让他如愿睡着。


    一旦说到藏着答案的片段，广播里的声音就噼里啪啦说得飞快，哪怕听得懂，也得在脑中过一遍才能根据题目选择答案。


    傅商昭在试卷上敷衍勾出abcd，等到广播中的女声说「听力部分到此结束」时，他如释重负将铅笔往桌上一搁，不再在困意中挣扎。


    ……


    桌面被轻轻敲了两下。


    过了两分钟，傅商昭直起身。打着哈欠将没来得及填上答题卡的选项涂满，再将试卷翻个面，潦草扫过文章和题目，毫不犹豫地下笔填涂。


    两小时的考试时间，他睡了一个半小时。


    中途休息时，傅商昭将秦知远友情提供的面包装进肚子，越过激烈讨论d篇阅读理解内容的同学们，走到高一一班教室外。


    念湖牙恰好抱着音乐书，和一位短头髮的女生结伴过来，两人左手手腕都带着相差无几的手鍊。


    还挺聪明，知道用这种方式认人。


    「念湖牙。」傅商昭叫住她，伸手将卡片递过去。


    「谢谢！考试加油。」念湖牙笑着接下。


    刚刚睡醒的傅商昭抿唇，含煳应了声。


    经歷过军训，班级的氛围更为融洽。她们就快走到门口时，门从里面被哐当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再重重弹回来。男生笑嘻嘻地跑远，教室里传来女生的怒吼：「你是不是有病！给我等着！」


    念湖牙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不轻，身边的季悦可却突然笑出声。


    对上她疑问的视线，季悦可脸上仍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嘿嘿。」


    她们跨过门框，刚才和男生打闹的女生现在正拿着本数学必修一，在教室中张望一番，递给另一个女生：「藏起来，一会数学课先别给他。」


    「他认错态度不诚恳的话，就等着被罚站吧。」女生抱着手臂冷笑一声，回到座位。


    最后数学课并没有人被罚站，念湖牙得出最后一道题的解，抬头看了看时间，距离高二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老唐在讲台上提出正式开始新学期的要求，念湖牙头一次心不在焉，边记笔记边偷偷往窗外看。


    陆陆续续有穿着校服的同学上楼，不久，天花板顶部，桌椅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传下来，老唐不得不抬高声音。


    「我带过很多届学生，每一届都有学习成绩好，但老师阅他们试卷像在解谜的学生，最后他们的高考成绩普遍都不太理想。练得一手好字对于你们日常的考试，乃至高考，都非常重要，我的要求也不高，每天至少写一页，每周一的早晨统一检查一遍，从下周开始。」


    念湖牙回过神，在长长一列的每周任务后再加上一条：字帖7页。


    吃完晚餐，念湖牙先悄悄跑到楼上看一眼庄言彼在不在教室。


    玻璃有些反光，她辨认了半分钟，才确认庄言彼正坐在座位上。身边的窗户突然被推开，坐在窗边的男生清了清嗓子。


    念湖牙低头。


    男生垂着眼，没有看她，笔尖在纸张上飞快移动，他的手遮住一半纸张。


    应该是恰好嗓子不太舒服，怕打扰到他，念湖牙后退一步，准备悄悄离开。


    他举起手中的纸张，抬眼看过来：「下次记住，我坐在这里。」


    一只满脸开心的蓝色布偶猫和她对视。


    成功对上暗号，念湖牙这才弯起眼。她身后，晚霞从粉蓝晕成紫色，月亮高高悬挂，安静藏在云层当中，只露出一部分，光温柔洒在她衣领与发梢。

 第41页

    「好的，傅商昭同学。」


    距离晚自习还有十分钟时，兢兢业业勤恳工作的灯突然罢工，只有窗外的夜色稍微照亮室内，大家勉强能够看清彼此的脸。


    窗外，不同楼层不同教室响起的声音此起彼伏，整栋楼的灯都熄灭，博喻实验的夜晚就会热闹起来。


    庄言彼停笔，将书堆上昂首挺胸的小猫咪转了转，让月色浇在属于它的月亮上。


    第一束摇晃的火苗在他视线中亮起时，庄言彼还没意识到，那是高二一班为他准备的小惊喜。一片黑暗中，恰好摸到灯光开关准备按下的男生恍惚放下手，又借着微弱的光线回到座位。


    十七支蜡烛围绕着庄言彼，依次点亮。


    教室中的同学齐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第23章 23


    下一秒, 教室重新被灯光照亮。


    气氛组很到位。


    走廊有人在喊：「来电了，回来继续上晚自习！」


    节能灯鞠躬尽瘁，哪怕暂时觉得疲惫想罢工休息, 也要最快回到岗位, 为同学们照亮学习之路。


    适应黑暗后, 突然的强光让庄言彼闭了闭眼, 然后微笑：「谢谢大家。」


    许知音推着从宿管阿姨那借来的小拖车，小心翼翼拉开门。他招手示意庄言彼上讲台，一起拆开巨大的盒子，拿出里面装的四十六份独立包装的小蛋糕。


    他们都一眼发现, 最上面那份包装盒与其他四十五份不同。


    许知音递给他：「你先拿着这个。」


    最后一个同学也收到蛋糕时，讲台还余下一份，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响起。


    「祝大家取得好成绩。」


    「班长, 借借学神之光。」闻言附近的男生握住他的手，再翻过一页歷史书，将知识拢起, 捧到头顶，人为浇灌知识。


    庄言彼：「……好好复习。」


    他回到座位，避开压到包装盒上的老虎耳朵, 指腹贴着边缘，轻轻向上推。


    首先掉出来的是一张卡片。


    「妈妈的小老虎生日快乐，希望往后的日子，你也能健康成长，开心幸福。」


    他捏着卡片，翻个面, 果然反面也写了字。


    「没想到吧？不要感动得在学校偷偷擦眼泪。」


    庄言彼失笑。


    第一节 自习课过去一半，蒋老师才托着电脑走进教室。


    直到下课, 在同学们的友情提示下，她才重新看向讲台边缘的金色包装盒，惊讶地指自己：「给我的？」


    蒋老师越过半透明的盒子向里看，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老虎和她对视，她笑道：「太可爱了，我都捨不得吃。」


    傅商昭随手翻过几页书，脑子在记知识点，拿着笔的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趁他不注意，在这一页空白较多的角落摸鱼。


    再回过神，长方形的窗户框出整个画面，少女背光，笑得灿烂，日光在她颈窝流连，细碎的髮丝也被画出来，再寥寥几笔勾勒出她身后的天空。


    傅商昭：「……」


    他面无表情翻过一页。


    过了一分钟，他合上书。


    復什么习，不学了。


    等这周他的名字从荣誉榜被换下，念湖牙就不会记得要和他念叨学习的事情了。


    他也不知道博喻实验的老师是怎么设计的排版，荣誉榜高二年级的进步之星恰好和高一年级的学习标兵连在一起。那天中午，从艺术楼往回走，念湖牙只随意一瞥，就发现了他的名字。


    然后就像小朋友在摆弄玩具时，突然发现了藏起来的一颗大白兔奶糖，开心的情绪藏也藏不住。


    她杏眼圆圆亮亮地看他：「原来你期末进步了这么多！一口气超过上百人，分数在短时间提高，肯定付出了不少努力，你好棒。」


    傅商昭那句全靠运气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是不是对谁都能闭着眼夸出不重样的话来？


    傅商昭将地理书重新放回抽屉，抽出歷史书摊开，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三小时，他将第二天考试科目的教科书都翻过一遍。


    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钟，二三小组的同学再次推着桌椅移到走廊。傅商昭合上书，将手机塞进挎包中，包里除了手机和水杯，其他什么也没带。


    毕竟他今晚已经复习得很全面，劳逸结合，需要回家放松。


    他打开电脑，扫了眼99+的评论私信，大多是来催更他稳定半年一出的手书，不急不慌将滑鼠移向ae。大概的稿子他在这几个月断断续续画得差不多，只差将它们做成连续流畅的画面。


    十点半左右，安静放在他手边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声。


    傅商昭拾起时，屏幕刚好亮起，识别到他的面部，自动解锁。


    【醒醒：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傅商昭盯着聊天框最中心的两个字，手指毫不犹豫点开她的猫咪头像，移向右上角的三个点。


    【小虎牙：(=^▽^=)】


    【小虎牙：醒醒探头.jpg】


    傅商昭点击编辑框，输入法跳出来时，他手指却停顿在半空。


    这让他怎么回？


    他点开自己表情包的页面，他平常不怎么聊天，就算发消息，也都是语音或文字，此刻添加的表情包页面中空空荡荡，少得可怜的几个，不是暴躁骂人，就是阴阳怪气的。

 第42页

    不回了。


    他刚要退出，眼前的屏幕突然变化，反射出他的脸。


    傅商昭心脏停跳一拍，吓得唿吸一滞。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视频通话，他怎么一不小心点到了？


    只响了一秒，他眼疾手快地挂断通话，同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名字并非小虎牙，他舒了口气。


    【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怎么不接我视频！我是徐渊啊！】


    【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敢不敢给我改个备註！】


    「……这什么名字，又失恋了？」


    傅商昭轻啧。


    对方的名字再次变成正在输入中，傅商昭直接按下视频通话键。


    接通的瞬间，傅商昭看着对面的黑色短寸，以及晒成小麦色的脸：「……你谁？」


    徐渊幽幽盯着屏幕中央：「你也觉得我变丑了吗？」


    傅商昭向后靠了靠，见他情绪不对，委婉道：「没，只是变化有点大，一时没适应。」


    毕竟军训之前徐渊还是一头金灿灿的头髮，突然掀翻之前的形象，从奶狗到硬汉，其他人看了，总要适应一番。


    徐渊苦着脸低头瞅瞅自己，再抬眼，眼眶就红了。


    「前几天视频，她说很抱歉，她是个颜控，接受不了现在晒黑的我，要和我分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徐渊向他声泪俱下地控诉：「军训已经很苦了，为什么她还要在我伤口上撒盐？」


    傅商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渊又迅速收起眼泪，故作深沉：「但是我想通了，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懂了，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傅商昭懒洋洋应：「嗯。」


    徐渊每日的自我催眠结束，看向镜头中的傅商昭。


    他谈过不下五次恋爱，自诩情场高手，一眼就看出他此时的状态，十分可疑。


    无他，傅商昭眉目间无意流露的浅淡笑意，压根掩盖不住，更不可能煳弄过徐.情场高手.渊。


    ……


    「傅商昭。」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傅商昭：「？」


    傅商昭轻飘飘横过来一眼，不为所动：「你又闲得慌找我乐子是吧。」


    徐渊笃定：「那就是有喜欢的人。」


    傅商昭只觉得好笑：「看样子，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


    第24章 24


    见傅商昭明显不当回事, 徐渊翻了个白眼：「不要小看我的观察力，ok？」


    「你以后假如有感情方面的困扰……」


    或许，感情是一张白纸的人, 本来就不容易察觉自己某些细微的情感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徐渊想着, 话说到一半, 怜悯看一眼傅商昭那张一无所知的脸：「算了, 谁让我善良，感情问题你还是找我吧，我比较可靠。」


    「提前谢过徐老师的倾情教学。」傅商昭点头，看一眼时间, 离开柔软的座椅，摄像头随着他的动作拍摄混乱的画面，「有点事, 我先挂了。」


    徐渊打着哈欠，含煳不清地说：「好，我也到休息的点了, 明天还得早训。」


    果不其然，视频通话刚挂断，一条简讯就从屏幕上方弹出来。


    「傅先生您好, 您的订单已经送达，请注意签收，如有任何质量问题，客服24小时在线为您服务，祝您购物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傅商昭走下楼, 姜女士正好接过包装袋，捏起一旁的单子看了眼, 刚修剪的指甲在纸张上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


    「你的？」


    傅商昭颔首。


    姜女士没有多言：「早点睡，今天吃药了吗？最近好些没有？如果这次开的药吃完，仍然没什么好转，妈妈去预约一位名老中医的号，我们慢慢调理。」


    「胃需要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确实中途会反覆噁心难受，但记得不论如何，三餐准时吃，知道吗？」


    傅商昭垂眸，淡声应道：「嗯。」


    回到房间，他打开包装盒，拿出里面厚厚一摞贴纸。


    这其中，赠品占了一半。


    大概是尊贵的vip用户才能体会的特别待遇吧。


    傅商昭抽出一张放在桌面，其余的收起来。继续进行手书的制作，一直到十一点。


    他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满身水汽走出来，眼睫也聚起一滴水珠，摇摇欲坠。他没忍住，拿起手机，点开看一眼与念湖牙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仍然停在她发过来的那张表情包。


    当初他的状态停在正在输入中那么久，念湖牙说不定早已经看见了。


    万一她等着自己的消息……


    已读不回是不是过分了些？


    傅商昭皱起眉。


    心中思绪再如何混乱交缠，文字编辑框中仍然一片空白。


    ……


    房间啪嗒坠入浓稠无边的漆黑夜幕中。


    半晌，床铺中央亮起一小块光。


    「啧。」


    ***


    念湖牙通过傅商昭的好友申请，再熟练发过去表达友好的消息后，就放下了手机。


    余光瞥见刚换上的米白色棉质睡衣口袋的花边翘起一角，念湖牙伸出手，努力将它向反方向摺叠。


    显然，单凭藉手指的细小力量远远不够。


    她一松手，那块叛逆翘起来的花边就迅速回到原位。


    念湖牙摊开书，选择遗忘它的存在。

 第43页

    快乐的情绪让纸张上的字符都变成跳着舞的小人，第六位方方正正的小火柴人从她眼中熘走后，念湖牙拿过手机，登陆很久没使用的社交软体。


    上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几个月前。


    私信里，几个眼熟的头像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大家都在努力与她分享日常生活中的快乐。


    当初也是，她某次深夜突然崩溃，手机似乎也察觉到，恰好让她刷到那条手书视频。主角没有说一句台词，也没流一滴泪，只有无声的字幕，以及恰到好处轻缓的音乐，偏偏她从头哭到尾。


    评论区的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与痛苦，却在互相安慰。


    寒夜中抱团取暖，至少能够拥住些许温暖，哪怕转瞬即逝。


    她编辑了不少字，写到一半时，又重新删除，最后看着它变回空空荡荡的编辑框。她选择了一个哭泣的表情，点击发送，她以为，这条毫不起眼的评论，会淹没在上万条的评论区当中。


    发送成功的一瞬间，她意外收到一条新回覆：「抱抱。」


    叮咚。


    又是一声。


    「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网络上的这些陌生人与她素未谋面，却慷慨地将善意赠予她。


    她被善意包裹起来，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她将之前没收到的消息都看了一遍，逐条认真回復。


    「终于考完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变成高中生啦！希望我们都拥有崭新且美好的开始~好像很多人的高中生活，都是最充实同时也最美好的，我们肯定也是！」


    「醒醒小朋友，你看，今早我去上班时发现的，一朵像猫咪的云。」


    「我今天打出了双黄蛋耶！肯定说明这是幸运的开端。」


    温柔将他们顺着网际网路连接在一起，就算对方暂时未回復，也能给予他们寻找幸福的力量。


    念湖牙熄灭床头灯，裹着轻飘飘的蚕丝被，在床铺上打了个滚。


    「嘿嘿。」


    她盯着天花板，发出两声傻笑。


    坠入梦乡时，她的唇角还带着笑意。


    念湖牙在草莓味棉花糖做成的城堡中走走停停，梦境外，忘记关机的手机屏幕在夜幕中亮起。


    【没事别找我聊天：醒醒探头.jpg】


    念湖牙起床时，想起昨天发出去的消息，打开手机解锁看了一眼。


    揉揉眼睛，确认傅商昭发送消息的时间是凌晨00：00整后，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原来傅商昭学习比她还要努力，一直学习到凌晨，才想起要休闲放松一下。他这样的毅力，怪不得能够在竞争激励的期末考试中进步一百多名。


    经过短短几个月的观察，她发现博喻实验的每个同学身上，都有她值得学习的优点。


    毕竟「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学无止境，今天，她首先要学习傅商昭同学这种刻苦钻研、专心致志的精神。


    【醒醒：早安！今天也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没事别找我聊天：早。】


    傅商昭回完消息，捏起右边的衣袖，展平，撕下猫咪贴纸，贴在正中央。


    还好，不算太过奇怪。


    比起那些校服上写字画画的正常多了。


    傅商昭拿起衣服套上。


    上楼之前，他不由自主多绕了点路，经过高一一班，教室门窗恰好在老唐的指挥下打开通风，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似乎陷入了知识的海洋之中，学到着魔状态的念湖牙。


    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看见念湖牙周身化为实质的四个大字，3d立体式环绕着她：


    「我！爱！学！习！」


    傅商昭后退一步：「……」


    他还是走吧，不打扰她学习了。


    只要念湖牙一抬眼，就能看见，面无表情路过走廊的这位没穿校服的同学，衣袖上贴着她昨天画下来的醒醒，无比显眼。


    但她沉浸在知识之海中遨游。


    第25章 25


    全神贯注的状态之下, 念湖牙的学习效率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值。


    下课铃响起后，过了片刻，她合上练习册。老唐昨天布置了5页的练习册作业, 一直到第二节 课的课间, 她才收齐八小组的作业, 撕下一张便利贴, 写上未交的名单，再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上楼。


    几乎刚与桌面接触，广播的课间操集合音乐就响起。念湖牙加快脚步下楼，走到楼梯间拐角, 与她擦肩而过的男生突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男生原本模煳的轮廓变得清晰，念湖牙这才注意到他衣袖上贴的布偶猫。


    傅商昭左手提着小卖部的透明塑胶袋, 里面放着一块三明治和一杯酸奶，看起来像是没吃早餐就匆忙赶来考试。


    她扬起一个笑：「祝你考试顺利！我先去操场集合啦。」


    傅商昭换了只手拿袋子，这才看向她：「嗯。」


    考试开始, 不远处操场欢快的广播体操音乐遥遥传来，大家习以为常，眉头都不动, 继续读题。


    傅商昭圈出题干的重点信息，随意在括号内填a，思绪又飞到操场。这两天操场只有高一学生，等到明天，就不会再这么空空荡荡。


    不知道她走在人群当中，会不会有瞬间觉得无助。


    他走着神, 手指却捏住试卷，翻过一页, 一心二用。


    虽然她表面看不出太大异常，但想到庄言彼身为哥哥，却对念湖牙脸盲的情况一无所知。

 第44页

    足以说明，肯定有问题。


    傅商昭想着，写完最后一道客观题，推开试卷，在答题卡列出一二三，然后根据题干编答案。


    做题时走神的后果，就是一不小心，把脑中想过的词语，顺手写到答题卡上。


    傅商昭划去和答案毫不相干的词语，出于个人习惯，他并没有涂黑，因为那样太突兀且难看。


    他都能想到老师阅卷时的心情。


    肯定会觉得……这个学生莫名其妙。


    没关系。反正电脑阅卷，老师也不知道是谁。


    傅商昭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写答案。


    星期三的中午，所有成绩与排名都统计出来，贴在教室后的黑板旁边。


    「老师们的头髮还好吗？」女生感嘆，「这是通宵没睡吧？」


    另一个女生苦着脸，抓了抓脑后的马尾，再放下手，手中便多出一小把头髮。她嘆了口气，幽幽道：「我只知道我的头髮很危险。」


    她压低声音，凑向身旁的友人，神秘兮兮：「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每考完一轮，学校的垃圾站中，就会离奇变出成山的头髮。而学生的焦虑、老师的恨铁不成钢，都是导致它们出现的主要原因。」


    庄言彼没有挤进看成绩的人群当中，他坐在座位上，看参考答案给出的一道压轴题解答过程，笔尖在草稿纸飞快书写。


    「居然又和你估的分数一模一样。」许知音咋舌，哪怕见过许多次，他还是觉得神奇。


    庄言彼没抬眼，只云淡风轻地笑：「……算是项个人特长？」


    成绩单粘贴的位置，就在傅商昭的座位后方，他只要回个身，就可以看见。


    这次考试题目较难，他的总分没有变化。比起上次，居然在年级前进了十六名。


    因为考试时心不在焉，填错了十几道选择题的答案，但这次他写了部分简答题，得到的分数恰好补上选择题扣掉的部分。


    高二年级的一千多人中，除了最后的几十名分数像断崖式下降，其余分段的名次，相差的分数不算太多。


    傅商昭顺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向上看，第一名仍然是庄言彼，每科的成绩都非常漂亮，接近满分。


    他毫无波动收回目光，对于自己的进步没什么特别感想。


    反倒是蒋老师比他还激动，把他叫到办公室，欣慰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上次期末，你获得进步之星，老师就有在悄悄关注你。看到这次成绩依然保持住，我就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学习并且收穫结果，是个很快乐的事情对不对？这个势头很不错，继续保持。」


    傅商昭：「嗯。」


    说来也奇怪，不管是学习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他很讨厌激将法，但只要真情实感地夸奖或鼓励，他就完全招架不住。


    ***


    连续多日见到傅商昭衣袖上相同的贴纸，秦知远终于没忍住，问他。


    「这是什么新时尚吗？」


    毕竟以大少爷的时尚程度，身上从不会连续出现相同的图案。


    他太好奇了。


    傅商昭：「你不懂。」


    这些贴纸，一天至少让念湖牙看见一次，才不算浪费。


    「不过还挺可爱的，我都想贴一个了。」


    傅商昭：「？」


    对上秦知远期待的目光，傅商昭冷漠吐字：「做梦。」


    「切，小气鬼。」秦知远瘪瘪嘴，泄愤地咬一口糯米糍。


    刚从冰柜拿出来，糯米皮冻得像石头，根本咬不动，牙齿还差点磕掉。


    秦知远安静放下糯米糍，等它软化了再吃。


    身旁傅商昭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一般，怎么和别人聊天？」


    秦知远不假思索：「发表情包啊，我经常和别人斗图，可以用表情包聊上几百条，当然，那是在我们都闲得慌无事可做的情况下。」


    傅商昭移开视线，沉默。


    秦知远会错意，热情道：「你这种多打个字像要鲨了你的，肯定没什么表情包库存。没事，等我回去就把我的几百张表情包都发给你。」


    当晚，傅商昭收到他的消息轰炸。表情包上限999，他发了512张，500张都是骂人的。


    他有一个合理的怀疑。


    秦知远在借着给他发表情包的珍贵机会，偷偷骂他。


    傅商昭顺手将他最后那张表情包又发送回去，示意自己看见了消息。


    ……


    徐渊刚刚下训，拿起手机解锁，就收到他的问题，他立马抬起酸痛的手臂，噼里啪啦打字。


    【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一开始别太主动，她给你发什么，你绝不多回，但不能太冷淡，因为对方极有可能会被你吓跑。要学会在字句中不动声色抛出可以继续的话题，时间太晚时，你就留到明天早晨再回復。还有，你可以在聊天时，自然提起她朋友圈动态透露的信息。】


    【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当然，假如她会主动发消息的话，当我没说。】


    傅商昭退出，看着定格在周二早晨的聊天记录。


    现在看来，他冷冰冰的一个「好」字，确实非常冷漠。


    ……聊天好累。


    房门被敲了三下，傅商昭拉开门。


    姜女士脸上还敷着面膜，她打开手机录音，按下播放：「我预约了明天上午九点钟的号，定个闹钟，早点睡，从这里过去不堵车要一个小时。」

 第45页

    傅商昭一点头，她就转过身，微仰着头，绷紧面部表情，推开对面的房间门。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决定将所有问题留给明天的自己去解决。


    习惯了之前的作息，突然在十一点之前睡觉，傅商昭压根睡不着。第二天推开就诊室的门，他还有些犯困，垂着眼，满脸睏倦。


    医生头髮花白，慈眉善目的模样，布满深浅皱纹的手搭在他手腕，给他把脉。


    姜女士站在他身后：「医生，去年十月初他胃病突然发作，又感染流感，吃什么都吐，反覆发烧，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好转之后，每个月也会有噁心反胃的情况。」


    「嗯，问题不算太大，注意健康饮食，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医生低头，在纸上写下药方。


    哪怕这一年傅商昭吃过许多不同的药物，已经练就一口气将四颗胶囊轻松吞服的本领，但喝到熬制了一个多小时的深棕色中药，他眉头还是下意识皱起。


    ……真的，很苦。


    傅商昭放下碗，面无表情剥开糖纸，攥在手心。然后闭上眼，一口气喝下剩余的药。


    越喝到碗底，药味沉淀得越浓，傅商昭强行吞咽，压下胸口不断翻滚着的反胃感。


    甜味逐渐覆盖住苦涩，他垂眸，再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


    一想到接下来的十五天，每天喝两次，傅商昭嘆了声。


    还好家里甜食多。


    周日早晨，念湖牙先给季悦可发早安，再登录自己改名为「收藏快乐」的帐号，开心地与网络朋友继续前一天未说完的话题。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要么一起忙碌，回復不了消息，要么恰好每个人都在线。顶部跳出的消息气泡，从她开机的那一瞬间，就没停止过。


    念湖牙手忙脚乱地回復完这个朋友的消息，再切换软体，回復另一个朋友。


    【今天也要好运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才醒！】


    【醒醒：撒娇打滚试图矇混过关.jpg】


    等念湖牙看到傅商昭的新动态时，距离他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什么都没说，只分享了一张表情包。


    我的心-27c。


    直到今天，他还在因为这次开学考没有进步一百名以上感到伤心吗？


    念湖牙决定去开导这位一直刻苦钻研、但因为考试成绩，陷入迷茫的同学。


    【醒醒：暂时的成绩起落，其实并不代表什么！】


    【醒醒：不要气馁！你很棒的！】


    【醒醒：摸摸头.jpg】


    第26章 26


    【醒醒：如果还是很难受, 就暂时放下心中所有的想法，出去走走吧。】


    【醒醒：就在刚才，我发现桂花开啦！】


    在一水的「怎么了」当中, 就念湖牙发送的消息最为突出。


    傅商昭点开她发过来的图片。


    枝头只露出零星几朵绽开的花, 其余的都还是小小一点的花骨朵。


    但它们一定会在某个夜晚, 奋力舒展花瓣, 让整个城市树木的枝干，都落满金黄色的星星。


    他似乎能看见，念湖牙举起手机，努力调整镜头与对焦的模样。


    哪怕念湖牙完全误解了他苦恼的问题, 不可否认，点开她消息的那一瞬间。


    他突然，很想吃草莓蛋糕。


    哪怕浓郁的甜味已经将苦涩掩盖, 胸口的噁心感翻来覆去地折磨他，几度让他又尝到苦涩。


    他轻轻勾起唇，回復了一个好字。


    想起徐渊悉心教给他的聊天技巧, 他又补上一句。


    【没事别找我聊天：谢谢你^-^】


    等待草莓蛋糕送来的时间里，傅商昭想起念湖牙发来的那张照片，推开门, 顺着空气中那缕桂花香气，不急不缓散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醒醒：^-^】


    她又发来一张图片，浅粉色三角梅越过墙壁，漫不经心探出一节枝叶。


    傅商昭脚步一顿。


    此刻他身后是桂树，而对面，爬满了整墙三角梅, 几乎将墙壁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所处空间恍若重叠。


    他站在道路这边，拍摄对面的花墙, 然后点击发送。


    ***


    给傅商昭发送图片时，念湖牙已经坐在书桌前。她摊开书刚准备学习，醒醒就跳到她手边，低头，在她手背蹭来蹭去。


    见念湖牙不理自己，醒醒整条猫都贴上来：「喵~」


    念湖牙忍了忍，没能抵挡住诱惑，顺着它头顶，一直摸到尾巴。上一秒还在娇声撒娇的醒醒却翻脸不认人，翻身躲开，扭头跳下桌。


    手机在震动，念湖牙伸出大拇指解锁密码，一边道：「坏醒醒。」


    面对她的控诉，醒醒抖了抖耳朵，跳上衣柜顶部，不为所动俯视她。


    和醒醒僵持几秒钟，念湖牙低头看消息框。


    傅商昭在发送花墙图片后，又附上一张今天的天气截图：26c，晴。


    虽然他没有编辑上「我的心情」四个字，念湖牙还是迅速会意。


    念湖牙先发送一个小兔子跳舞的表情包，以表祝贺。


    【醒醒：要和我一起学习吗！】


    对方迟迟没回復，可能是没看到消息。


    念湖牙眨眨眼，没想太多。她放下手机，进行每周的各科目復□□结与预习。


    今天虽然周日，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偶尔走神时，她就会抬头看一眼时间，在心中估算距离他们回家的大概时间。

 第46页

    目前来看，最早也需要半小时左右。


    脖颈传来毛茸茸的痒意时，念湖牙以为醒醒又跳到了椅背，尾巴轻轻摇晃着扫到她脖颈。


    她自觉再向前挪，只坐椅子的两厘米，留出整张椅子让给醒醒。


    毛茸茸触感果然消失。


    过了几秒，念湖牙无奈放下笔，扭头，想抓住在她身后作乱的布偶猫。


    「醒醒，别闹。」


    角落传来醒醒的叫声：「喵。」


    真正的罪魁祸首站在她身后，手上拿着一只毛茸茸猫咪玩偶，见她看来，握着尾巴尖的手指轻轻一动。


    软毛扫过她下巴。


    念湖牙还在发愣，手中就被塞入做得真实又漂亮的玩偶，蓬松的长毛尾巴软软搭在她手臂。


    就连摸起来的触感都相差无几。


    庄言彼笑道：「我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像醒醒，我想你肯定会喜欢。」


    醒醒似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过来，仔细辨认它身上的气息，在它头顶舔了舔，然后挤进念湖牙的怀中。


    念湖牙抬起醒醒的爪子：「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庄言彼伸出手，食指点上醒醒的粉色肉垫。


    再收到傅商昭的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没事别找我聊天：抱歉，刚才手机关机，没收到消息。】


    傅商昭将勉强吃掉一半的草莓蛋糕推到一边。


    甜得不对，好腻。


    还没有念湖牙当初送的好吃。


    高二一班的班群里，从昨天开始就在讨论，下周教师节给各科老师准备什么惊喜，最后少数服从多数，选择送花。


    现在大家在商量，由哪几个人负责购买，在十号那天带到学校。


    班级走读的学生只有几个人，当天八节课，再加早晚自习，恰好九门任课老师都会来班级一趟，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必须得多几人。


    收到庄言彼的私聊询问，傅商昭回覆：「可以。」


    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十号当天，早自习铃响之前，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花束就摆在讲台，蒋老师推门进来时，被他们整齐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同于楼上默契十足的高二年级。


    在新班级中，每次全班要齐声说一句话时，如果没有事先排练，就总容易出一点小纰漏。比如到了时间点，想开口却没人开口，再出声，就显得底气不足。


    讲台上的老唐却依然十分感动。


    他说：「谢谢大家的心意，我都收到了。我想起办公室还有一套你们没做过的新卷子，就当作回赠你们的小小礼物吧。」


    全班同学：「？」


    「唐老师，我们受不起这个大礼，您还是收回吧。」


    「滴水之恩不必涌泉相报。」


    「那怎么行，我一向知恩图报。」老唐笑眯眯合掌，「就这么说定了，念湖牙，下课来办公室拿试捲髮下去。」


    大家嘴上哀嚎，但身为合格的高中生，他们什么场面没见过，情绪波动并不大，接受良好。


    上课开始前，老唐还提了一句：「十一月底的迎新晚会，需要提交一份班级视频，有意向的同学，下课时，可以来办公室找我。还有，十月份中秋国庆假期过后，就是校运会开幕式，你们可以提前思考一下，做出点花样。博喻实验的老师们在这方面很开明，只要不血/腥/恐/怖，你们想如何都可以。」


    念湖牙抱着试卷回教室时，大家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校运会。


    「据学长学姐说，每年的校运会开幕式都会有特别精彩的表演，当然，也有咸鱼的班级，喊喊口号就结束，主要看大家的想法。」


    文娱委员漫不经心垂下眼：「我可以跳舞，或者我们班还有谁有比较特别的才艺吗？」


    见大家都在思考，她清清嗓子：「大家觉得，谁适合在开幕式方阵举牌？」


    念湖牙站在第一组，低头数试卷，突然听见有人提自己的名字。


    她一抬头，发现很多人都在看自己。


    「你愿意吗？」文娱委员直起身，扬声问她。


    念湖牙只觉得自己耳朵开始发烫，她点头：「嗯。」


    如果她在队列中跳舞，很有可能拖后腿。


    她朝念湖牙笑笑：「好，其他事情，以后我会和你说。」


    今年中秋与国庆假期撞到一起，大部分班级都在九月中旬开始进行开幕式的彩排，放眼望去，操场上的班级都在一遍一遍地反覆练习。


    念湖牙站在不远处，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拍摄按钮，录制视频。因为拍摄视频的任务，迟迟没有人报名，就落到了念湖牙身上。


    鼻尖的桂花香比昨日更浓郁，镜头前突然晃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念湖牙以为他只是恰好路过，便没挪动镜头，耐心等待他离开。


    走到画面中央，他停住脚步，侧头，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越过镜头，直直撞上她视线，弯了弯眼，眼底浮上一点笑意：「你也是举牌？」


    视线下移，他肩膀贴着小小一块熟悉的贴纸。


    他不知道看见什么，突然凑近了镜头，长睫一垂，念湖牙甚至能够数出他的上眼睫。


    她本就将镜头放大了一些。


    太近了。


    她僵在原地，因为紧张，心跳突然加快了跳动频率。但她不敢将视线从镜头移开。

 第47页

    他伸出手，触向画面之外。一滴汗水，顺着脖颈线条没入衣领。


    唿吸轻柔落在她头顶，他后退，摊开手，一朵桂花躺在掌心。


    念湖牙这才放下相机，发现自己浅蓝色的衣袖上，不知何时也落了一朵桂花。


    一垂下手，宽大的校服衣袖堆起褶皱，将它藏了起来。


    她慢吞吞点头：「是的。」


    几乎是放下相机的瞬间，她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飘向傅商昭的手，又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反覆几次，就差将好奇写在脸上。


    刚才那些不自在，已经被好奇完全压下去。


    因为它看起来，真的手感很好，又大又蓬松。


    念湖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毛绒控。


    傅商昭笑容敛去，面无表情捏着手中的毛绒兽耳发箍：「开幕式表演道具。」


    那群人非说高一时的开幕式表演太过朴素，今年要搞点不一样的。连他这个在队伍外举牌的都不放过，一定要全班统一。


    念湖牙双眼发亮，带着一点期盼看向他。


    「你能带一下吗，就一下。」


    傅商昭：「？」


    他举起发箍，黑灰色的耳朵尖在她头顶一敲：「想都别想。」


    念湖牙失落地嘆口气：「唉，那好吧。」


    突然想起什么，念湖牙眼睛重新亮起：「你们班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发箍吗？」


    傅商昭淡声：「只有男生带。」


    念湖牙左右张望：「你们班的队伍在哪呀？我想看哥哥。」


    这一片区域暂时未发现男生头顶有带着发箍的班级，她刚准备转身。


    傅商昭挡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非常勉强。


    「……这里人太多，很奇怪。」


    念湖牙会意：「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可以吗？」


    第27章 27


    傅商昭移开视线, 闪躲着不看她：「至少现在不行。」


    念湖牙善解人意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举起一根手指询问：「那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手感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柔软，甚至每一层次的毛用料都有细微区别, 耳廓内的耳毛最柔软。


    耳朵尖的毛比其他部位长一厘米, 她食指压在耳朵上, 稍微用力, 耳朵当真折下去，再移开指腹，又弹回来。


    很仿真，估计不便宜。


    念湖牙在手中揉捏黑色的耳朵, 想像一下傅商昭带在头顶的模样。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藏住唇边的笑意。


    十足过了把瘾，念湖牙捏着耳朵, 还给他。


    傅商昭不接。


    「送你。」


    「那怎么可以。」念湖牙严肃地塞回去，「你们开幕式还要用到它。」


    傅商昭抬起手，把发箍别在她头顶。


    「嗯, 你挺适合的。」


    尤其是瞪圆眼睛，抿紧唇看过来的模样，更像一只小猫咪了。


    意识到傅商昭明显是在逗她玩, 念湖牙摘下毛茸茸的大耳朵，想以牙还牙，也给他带回去，这个心思在她抬头看见傅商昭和她的身高差距的一剎那，刚有燃烧趋势的小火苗，就被凛冽寒风无情熄灭。


    念湖牙嘀嘀咕咕：「不公平。」


    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捉弄自己, 她却不可以。


    「不摸鱼了，我还要继续拍视频收集素材呢。」念湖牙再次递迴发箍, 从宽大的运动外套口袋中拿出相机，绕过他继续拍摄。


    文娱委员和班长正在调整下一个需要变动的队列，季悦可抽空回头，向她的方向挥了挥手，宽大的校服顺着动作从手腕滑落，手鍊连着的小爱心也晃晃悠悠，夸张地做鬼脸。


    「念湖牙同学！你来一下！」文娱委员将手拢在嘴边，一字一顿喊。


    离开前，她还没忘记跟他打招唿。


    「我先走啦。」


    此刻她真的不再坚持，甚至看起来完全将发箍的事情抛在脑后。


    傅商昭原本应该松口气才对。


    文娱委员先让她看此刻队伍散开的最大范围，提前留个印象。再把音乐调到最开始，重新过一遍，让她记住，大概在背景音乐的哪几个关键点，她需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动。


    「不管怎么变，你都站在队伍外最中心的那个位置。」


    念湖牙点头：「好的，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注意到的吗？」


    「其他没什么，你只要保持美丽就好。」文娱委员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笑意，她转头，「大家再跟着音乐来一遍，我们就休息。」


    念湖牙回到她精心挑选的最佳拍摄地点，意外发现傅商昭居然还在。


    他长指绕着猫耳发箍长长的白色耳毛打转。


    「我无聊。」


    闻言念湖牙二话不说从口袋中摸出本子和自动铅笔，翻开其中一页，抽出对摺整齐的试卷，展开，指着用黑笔圈出的题号。


    「真的吗，那你能不能教教我，这题怎么写？」


    时隔几个月，念湖牙问的题目已经升级成了竞赛题。


    这他怎么可能会。


    傅商昭面不改色直起身：「我觉得，自己钻研出来的题目，才会对这个知识点掌握得更加深刻。」


    「可……」


    「我帮你拍视频。」


    「……还有，就一秒钟。」


    枝叶披拂，阳光从叶片缝隙中落下，少年深吸一口气，垂着眼不看她，毛茸茸的黑灰色耳朵几乎和他发色融为一体，就像是天生长着这对耳朵。

 第48页

    轻轻碰一碰，说不定耳朵还会抖一抖。


    念湖牙忍住想触摸的冲动，真诚夸赞：「好可爱。」


    傅商昭重新藏起那对猫耳，没说话，拿过她手中的相机，逃也似的离开。


    他几乎是看着念湖牙的手抬起一点，又悄悄放下。


    和她对视时，傅商昭也看出她眼中那点跃跃欲试的念头。


    莫名其妙地，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念湖牙捏着猫耳朵肆意揉捏的手。


    刚才，她不会也想在他头顶，这么肆无忌惮地作乱吧。


    人看起来内向安静，结果就差骑在他头顶作威作福。


    一定是他平时表现得太过温和好说话。


    傅商昭又折了回去。


    念湖牙正曲起腿，将纸张垫在膝盖上，注意到动静，笑吟吟看过来。


    傅商昭义正词严：「好好学习，别成天想些乌七八糟的。」


    念湖牙忽闪着杏眼，温顺乖巧地应声：「好的。」


    他走到高一一班方阵附近时，文娱委员正眉头紧锁，将几个动作明显不合格的同学拉到一旁，严格地纠正。


    傅轻游恰好在队列之中，傅商昭一见有热闹看，就停下脚步。


    不偏不倚，恰好停在傅轻游对面。


    傅轻游大惊失色，他笑吟吟地举起相机，在无声的压力之下，傅轻游跳得比上一次更差。


    文娱委员向后退了步。


    「你是在展示你刚安上的四肢吗？」


    傅商昭恰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


    傅轻游：「……」呜呜。


    为什么傅商昭会在这里啊！


    他这是什么体质？


    怎么每次他出洋相，傅商昭必定会神奇出现在现场。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生面孔，他收敛脸上的揶揄，正色道：「我临时代替念湖牙，给你们班录制视频。」


    大家心照不宣地拉长声音起闹：「哦——」


    只有傅轻游顶着一张惊愕的脸，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


    庄言彼好不容易才找到傅商昭藏在操场的哪个角落，恰好看见他转身，走到坐在树底下的女生面前，皱眉说了句什么，面色才和缓了些。


    下一瞬，眼前视线被某个班级方阵遮得严严实实。


    等他们排队离开，他已经见不到傅商昭的身影，无奈，只能顺着记忆的方向，走向桂树。


    「……小念？」庄言彼敛步，犹疑出声。


    念湖牙全神贯注思考时，周围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写完这道公式，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叫她。


    「小念。」庄言彼抬头，看向叶片中闪烁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这里光线不固定，很伤眼睛，怎么在这写题。」


    「我忘记了。」念湖牙心虚地移开视线，又举起手中的试卷，她解答过程写了一半，即便是垫着膝盖，她的字迹也没受太大影响。


    「哥哥，这道题我的解答思路有什么问题吗？」


    庄言彼接过试卷，被她一打岔，忘记原本准备与她严肃探讨的事情。


    他在认真看题，念湖牙藉机不动声色抬眼，带着些许殷切期盼，瞅他头顶。


    也没有耳朵。


    「不错，过程和思路很漂亮。」


    庄言彼递给她，表达认可。


    「哥哥，你的……」念湖牙举起手，在脑袋上比了比。


    庄言彼没有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跟着摸了摸自己头顶，温声问道：「什么？」


    第28章 28


    「……猫耳发箍呢？」腿上的纸张险些被秋风吹走, 念湖牙赶紧按住，还不忘她心心念念的猫耳朵。


    庄言彼恍然了悟，从口袋摸出一对黑色耳朵, 向她的方向伸去：「在口袋, 你想试试吗？」


    念湖牙摇头, 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看你带。」


    这点请求, 庄言彼自然不会拒绝。


    不同于傅商昭的别扭，他面不改色带上发箍，一身正气凌然，看起来就很像非常可靠的沉稳温和大猫咪。


    念湖牙跃跃欲试地直起身, 刚想抬手，就发现有人朝这边靠近，又飞快缩回。庄言彼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斟酌着语气开口。


    「小念，你知道傅商昭……」


    傅商昭似笑非笑看念湖牙一眼，将手中的相机递给她。


    「班长, 什么事？」


    为掩饰一只耳朵都没摸到的失落，念湖牙低头，假装摆弄相机。


    庄言彼顺手摘下发箍：「蒋老师找你。」


    接近晚餐时间, 操场大部分排练的班级气氛都变得沸腾，傅商昭一路上听见不少关于食堂什么菜好吃的议论。


    见他走近，蒋老师把手机递给他，傅商昭一眼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傅商昭妈妈」五个字。


    他的手机关机丢在教室，何况上课时间，姜女士也不会给他打电话。


    「餵。」


    「昭昭, 之前怕影响你，一直没和你说, 外婆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目前病情暂时稳定，你上完课，过来看看她吧。妈妈帮你和蒋老师请了今天晚自习的假。」


    傅商昭目光移向西沉的太阳：「好。」


    蒋老师提前十分钟说了下课，同学们在其他班级艷羡的目光中，欢唿雀跃着跑向食堂。


    不少男生连头顶的耳朵都忘记摘，顶着这个特别的造型，拿到比平常盛得满满当当的碗，随意找排空桌子坐下。

 第49页

    傅商昭扬扬手中的请假条，坐上已经等在校门口的车。


    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都是沉闷的唿吸、嘆气，各种药物、血液的味道与消毒水气息相互交融。不管来多少次医院，傅商昭永远不能适应。


    他总觉得喘不上气。


    比起上次见，外婆面容又苍白许多，嘴唇毫无血色，形销骨立，但望向他的眼睛，依旧温和慈爱。


    姜女士附耳：「妈，昭昭来了。」


    傅商昭摘下口罩，一言不发坐在她身边，轻轻覆上她的手。


    外婆缓慢抬起一根手指，颤抖着反握住他，她张嘴，一字一顿，费力地想说话。


    哪怕压根听不清完整的句子，傅商昭还是在她停顿时，低声应好。


    日光彻底落出窗框之外时，外婆闭着眼，唿吸逐渐均匀。


    一直到他视线坠入灰色的月光当中，姜女士才将他拉出病房，带上门：「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课。」


    「我……」


    姜女士打断他：「听话，对现在的你来说，学业是最重要的，外婆前几天一直昏迷没醒，今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起你，所以更不能让她失望，知道吗？」


    挎包中的猫耳朵戳到他的腰，傅商昭伸手调整位置，不咸不淡地应：「知道了。」


    他一动，姜女士恰好捕捉到存在感很强的贴纸：「衣袖怎么总贴着这个？难不成是你们打赌输了的惩罚？」


    傅商昭懒洋洋点头。


    姜女士放缓语气：「有妈妈在，外婆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学习就够了，现在回家开始学习，还没耽误太多原本的晚自习时间。」


    走廊墙壁的挂钟指着七点半，赶回去，至少也能上两小时的晚自习。


    傅商昭：「是是是。」


    「学到的知识都是自己的，虽然你不爱听，但妈妈真的希望你好。不论如何……妈妈都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傅商昭离开的脚步一顿。


    他最终还是没接话。


    回到家，洗澡后换上薄款棉质纯白色卫衣与运动裤，傅商昭什么也不想干，躺在床上被子一拉，躺了半个小时，毫无睡意。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怂恿着他出去走走。


    傅商昭再次按下灯光开关。


    ***


    第二天就是长假之前的最后一天，同学们虽然身体坐在教室，灵魂早已穿越到了一天后。


    下课期间，念湖牙被迫听周围的男生说了个鬼故事，他的声线和表情，还会随着故事内容而变化，甚至从上帝视角瞬间切换成为主人公。


    他先是咧开嘴，将下巴搁在桌面，努力模仿故事中的一颗头在地面滚动，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嘻嘻，找到你了。」


    再然后，一小群人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尖叫：「啊啊啊你别过来！！！让你讲故事，但没有让你演出来啊！！！」


    在一众听完故事瑟瑟发抖的小可怜之中，只有文娱委员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好浮夸啊。」


    念湖牙将头埋进课本，嘴中念念有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当大脑坚定给你制造可怖感，那段时间，不管看什么，都会被蒙上一层阴森森的滤镜。


    下课之后，她甚至不敢在没有路灯的路段过多逗留，上车之后，她也不敢向窗外看。


    直到一片漆黑之中，一抹白色强势闯入她的视线。


    好奇害死猫，念湖牙心中警报声疯狂鸣笛，她却还是侧过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入秋以后昼夜温差大，早晨和夜晚的风，通常情况下能够吹得人瑟瑟发抖。


    恰好站在路灯闪烁失灵附近的白色身影任由风将宽大的衣摆吹动，仍垂着头一动不动，但似乎察觉到她视线，倏地抬头，与她视线遥遥相对。


    在这种莫名阴森氛围之下，加上她现在眼中自带的滤镜，哪怕那道身影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念湖牙还是吓得一激灵，不寒而慄。


    ……今晚她可能睡不着了。


    又一次将墙壁挂着的衣服看成一张诡异的人脸后，念湖牙打开灯，带上眼罩，再摸索着关灯。


    只要她眼前一片漆黑，就相当于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害怕。


    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翻来覆去在心中背诵了不下百遍，念湖牙才觉得那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被驱散了不少。


    但她就是如何也睡不着。


    念湖牙闭上眼，开始回忆课本，在脑中从物理必修一翻到歷史必修一，外面天都蒙蒙亮了，她才有了些困意。


    刚闭上眼几分钟，闹钟尽职尽责地开始每日营业，叫她起床。


    念湖牙带着眼底淡淡一圈黑眼圈，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她目光不经意地在走廊扫了眼，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站在走廊中间，恰好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经过昨夜，她对于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都有刻进dna的畏惧感。念湖牙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一大步，惊吓像兜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混沌的脑袋倒彻底清醒过来。


    几个月前，她记得有次晚自习下课，她也将以为穿着白衣服的人当成鬼。


    教室中还空空荡荡，念湖牙放下书包，再转过身，白衣服的男生靠在窗边，眼底同样有一圈青色，正定定注视她。


    猝不及防，念湖牙再度深吸一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第50页

    他长睫带着点委屈垂下：「我看起来就这么吓人吗？」


    念湖牙盯住他袖口的贴纸，确认他的身份后赶紧摇头：「没有，是我昨天被同学说的鬼故事吓到了，加上回家的时候，在一片漆黑的路边，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我现在还没完全从那个氛围当中脱离出来。」


    闻言傅商昭才勉强收起点委屈，先用食指蹭了蹭窗台的瓷砖表面，确认没有灰尘，这才将手撑上去。


    他目不转睛看教学楼之外的地面上吹落的零星几片树叶和桂花：「昨晚没睡好？」


    「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餐呀？」念湖牙从书包中摸出两颗糖，以及一块草莓味的小蛋糕，放在他手指旁边。


    他靠过来的那一瞬，念湖牙就注意到他唇色很淡，哪怕他其他地方几乎没露出破绽。


    「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念湖牙看他没反应，似乎在逃避吃早餐的事情，撕开包装纸，站起身，递到他面前，小声劝，「吃一点点吧。」


    傅商昭这才收回视线：「……谢谢。」


    见他乖乖吃下一颗糖，念湖牙才想起他之前的问题：「嗯，因为昨天被吓到了，就一直没睡着。」


    傅商昭抿去唇间的甜意。


    抬眼，漫不经心地说：「昨晚，你在车上看见的路边白衣，很大可能是我。」


    那时候他站在街道上，偶尔有人路过，向他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他依旧面不改色吹着冷风。


    他只是这一瞬间，觉得有些迷茫。


    可能是青春期特有的烦恼吧。


    头顶的灯光偶尔亮起时，就将他短暂照亮一瞬，但更多的时候，他只看着身前身后的温暖光源，始终不迈出一步，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他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在脑海中闪烁的片段当中，最多的，还是念湖牙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最坚定的想法，只有四个字。


    好好学习。


    不知道站了多久，道路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他莫名奇妙地抬起头，然后与车内的女生四目相对。


    她抱着书包，乖乖巧巧坐着。


    尽管只有一个模煳的轮廓，但他偏就笃定，那一定是念湖牙。


    白色的车辆驶入前方的夜幕中，身后的故障路灯再度缓慢亮起，将他落下的影子拉长。


    念湖牙呆滞了两秒，目光惊喜得发亮：「原来我们住得这么近！」


    「这样更方便以后讨论题目？」


    这么多天的相处，傅商昭差不多可以提前猜出，念湖牙这颗小脑袋瓜里，一般装着什么想法。


    第29章 29


    念湖牙剥开另一颗糖果, 振振有词：「好朋友就应该共同学习，携手进步。」


    闻言傅商昭肃起脸，满脸正色：「身为好朋友, 我需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受他的态度影响, 念湖牙下意识将展开一半的糖果放在他食指边缘, 再抬手理了理原本就端正的运动服衣领, 挺直背看向他，等待他发言。


    「我高一时，高烧不退三十天，恰好把脑中的知识烧得干干净净, 如今处于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傅商昭理直气壮：「就连最基础的题，我也看不懂，哪怕老师上课至少将答题步骤重复解释了五六遍。」


    尽管老师讲题时, 他通常都趴在桌面做梦。


    忽略心底的那点小小异议，傅商昭继续面不改色接着细数自己坎坷的学习之路：「整个高二年级一千多人，上次月考, 我排名八百一十九，之前一直在年级倒数。」


    桂花从枝头跌落，突如其来一阵风将它托举, 落在少年一根垂头丧气的头髮上。


    他表现得再满不在乎，但能够深刻记住这些内容，就说明他绝不像表面那般。


    念湖牙手都快贴上他发梢，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被触碰，又收回手。


    因为那阵风，细软的髮丝拂过她手心, 留下一丝隐约朦胧的桂花香。


    她直视傅商昭：「但你能坐在这里，就已经说明, 你比很多人都要聪明和努力了。」


    傅商昭垂眸，眼睫遮去他的神情，低头咬住糖果边缘，默不作声咀嚼奶香甜味。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一起学习，以你的能力，不需要多长时间，肯定可以追上其他人的学习进度。」


    傅商昭恰好瞥见念湖牙满脸坚定点头的模样。


    他默了默：「……你对我挺有信心。」


    「那当然，不准自我否定，你可是傅商昭诶。」念湖牙举起的手握成拳，在他面前毫无威慑力地一晃。


    「好。」傅商昭失笑。


    「我们首先需要回归课本，今天立一个小目标，先回顾任意课程两章的知识点，争取记住大部分，再及时做相关的基础题。」


    「因为有时候一个知识点，会衍生出好几种不同的题型，所以在刷题方面，可能需要辛苦一点，这样以后面对每一种题型，都不会手忙脚乱。」


    念湖牙找出自己仅存的一本化学笔记递给他：「你可以结合这个，一起答题。我其他的笔记都被同学借走了，下次再给你。」


    傅商昭客观分析自身缺点：「我比较懒散。」


    念湖牙抿起唇笑：「我会监督你。」


    ……


    傅商昭合上化学必修一，太阳穴突突跳：「……要不还是明天再学习吧。」


    「我好累。」他说着，软下身，朝空旷的桌面一趴，脸埋在手臂，声音闷闷传出来，满是困意。

 第51页

    「学习太耗费精力了，需要一定时间充电，傅商昭才能继续运行。」


    念湖牙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可是，才过去了五分钟。」


    傅商昭抬起右手，随便揪起一根漆黑头髮：「不，五年，它都愁白了。」


    念湖牙笔尖在草稿纸上拉出一小段黑色线条：「……那你先休息五分钟。」


    教室中的其他人不是在讨论题目，就在自学，和平常一样，并未给予串班的念湖牙过多的关注。只有站在空调处小声聊天的两个女生目睹了一切发展。


    她们收回视线，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就心照不宣凑到窗边，假装在讨论窗外的风景。


    「好像是高一年级的？因为每次路过荣誉榜，我就会看一眼她的照片，久而久之就记住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呜呜。」


    「他不会也和之前的学姐一样，先和年级第一谈恋爱，名为约会，实则是在不同的地点学习，通过对方的努力教学，成功将成绩提升到年级前三，目的达成就分手吧？」短髮女生被自己的脑补气到，咬牙切齿骂了句渣男。


    高马尾女生推推眼镜：「不，我觉得她不像是会早恋的模样，可能他们真的是在学习，只是看起来很像谈恋爱的小情侣。」


    毕竟除了此时，傅商昭什么时候在他们班级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


    做完这道计算过程有些绕的题目后，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念湖牙停笔，意外发觉傅商昭仍旧趴着，仿若陷入沉睡。


    已然接近午休时间，念湖牙不能再久留，临走之前，她留下一张小纸条，为他打气：「你可以的，你看，只差十五页，就完成今天的目标了，加油呀^-^！」


    傅商昭压根没睡着，但他并不知道念湖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将小纸条夹在书页之中，他又翻过几页教材，实在不进脑子，就打开念湖牙的笔记本。她保存得很细心，封皮和书页角没有被折坏的痕迹，里面不止有高中的知识点，甚至还标明了「课外拓展知识」。


    傅商昭支着下巴，逐字逐句读下去，倒是比单纯看课本，记住的部分更多。


    傍晚回家后，他估计念湖牙这个时间段大概也在家，主动给她发了条消息：【今日目标达成。】


    过了片刻，她发来一张涂鸦动图，红色笔触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


    【醒醒：有不了解的可以随时问我！】


    须臾，她又发来一条消息，看样子是反覆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选择发送的。


    【醒醒：校运会那天，你会戴发箍吗？】


    傅商昭扫了眼早就被塞进抽屉角落的猫耳发箍。


    【没事别找我聊天：你猜。】


    看他的这个回復，估计没有太大希望。


    念湖牙嘆了口气，收起那点小心思，决定写完这张试卷，再看手机。


    文娱委员给她发来几条消息，都与开幕式的服装有关。除了几位跳舞的同学穿着稍微不同，其余同学都穿黑色卫衣，为统一颜色，她也需要穿一条黑裙。


    念湖牙翻出衣柜比较符合她「神秘，又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意料之外的俏皮」要求的裙子，是一条泡泡袖长裙，羽毛从胸口铺到腰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当初觉得漂亮买回来放入衣柜，但从没穿出去过。


    念湖牙犹豫着将裙子的平铺图发给她。


    文娱委员秒回：【可以！这个很不错！就这个！】


    一个平常不喜欢加标点的人，连着用了好几个感嘆号，更能体现出她的激动情绪。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回復，她的消息又弹出来：【再配上丝绒暗纹的手套会更好。】


    念湖牙当真从衣柜翻出了与她描述几乎一致的手套，还找出一顶小礼帽，为了搭配，她又从鞋柜中找出一双中跟黑色尖头鞋，鞋面上错落落着几只蝴蝶。


    ……会不会太夸张了？


    文娱委员发来好几张图片，都是从学校网站上保存下来的歷年开幕式班级举牌的学生，穿拖地礼服长裙的不少，而念湖牙这种到小腿的裙子，其实并不算太夸张。


    校运会这天一如学校老师预估的天气一样，晴空万里，是个非常适合举办运动会的天气。


    庄清姿在看见念湖牙和庄言彼的穿着时，哪怕已经见过一次，她还是先摸了把庄言彼的耳朵，感嘆手感真好，再扭头看向念湖牙：「宝贝，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一位美丽的吸血鬼公主。」


    念湖牙被她这声宝贝叫得耳朵发烫。


    庄清姿托起她的下巴，用棉签在她唇周轻轻蹭去一点红色，让她的唇部轮廓更加模煳一些，这样看起来更接近还未成年的吸血鬼模样。


    「好了，你带上这面镜子和口红吧，万一脱妆，可以随时补。」


    校园中随处可见不同穿着的同学们，有打扮精緻从头到脚都完美的同学，也有套着玩偶衣服横冲直撞试图把班级同学撞开的喜剧人，在操场等待入场时，念湖牙一眼就看到一半猫耳朵的高二一班。


    最前方举着班牌的少年侧头在和身后的人说话，脑袋上空空如也，却比队伍的其他男生更引人注目。


    要是戴上猫耳朵就更好了。


    念湖牙遗憾地将目光从他头顶收回。


    队列中有女生嘻嘻哈哈地叫她名字：「念湖牙！你今天好漂亮啊！」

 第52页

    「我也觉得！待会你可以先不换衣服吗，我一起们合张影吧。」另一个女生也凑过来，她似乎很紧张，脸肉眼可见变红。


    念湖牙笑笑，虎牙尖端悄悄露出一点：「好呀。」


    得到她的同意，女生又蹭向文娱委员那边，她腰带的链条垂落在一侧，眼周贴上几片恰到好处的亮片，瞥来一眼，又酷又冷艷。女生紧张得脸红透，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合影。


    文娱委员点头说好，她开心蹿回自己的位置：「今天的我，要搂过所有漂亮姐妹的腰！」


    季悦可站在她身边，偷偷摸她腰侧的羽毛：「念念，这个装扮你可以保持一整天吗？」


    念湖牙痒得向后躲了躲，笑着说：「那也太奇怪了。」


    「也是，下次我们出去玩，你再穿这身吧。」季悦可立下豪情壮志，「我要给你拍九百张照片。」


    傅商昭看见念湖牙时，恰好周围的女生将她团团围住，男生们则是想看，又不敢太直接，只能借着余光偷瞄。


    他轻嗤一声，目光几乎没停顿，掠过那块区域。


    其他非班级方阵入场表演结束之后，就轮到高一一班，念湖牙举着班牌，在主席台老师和头顶无人机的多方注视下，目光都不敢太向旁边撇，一动不动，充当一位举牌工具人。


    老唐举着手机，半蹲在跑道正前方拍摄。


    还好，这样一来，回家就可以看见他们完整的表演，念湖牙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班级精心准备的精彩表演。


    高一一班班级的集合位置在操场正中间，念湖牙拥有最佳的后方观众席观影位置。高二一班入场时，傅商昭举着班牌，停在她前方不远处。


    视线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念湖牙只能从他身侧看见一小部分表演。


    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退过来时，分明看了她一眼。


    广播中的歌曲还在继续播放，念湖牙被迫注视他的发梢，晒得发红的耳廓和脖颈，再向下，是被腰带收束的窄腰，她不敢继续往下看，小声问他。


    「你真的没带耳朵过来吗？」


    他不动声色向后再退了一小步。


    念湖牙等来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


    傅商昭轻描淡写：「出门时没找到，不知道之前放在哪，估计扔了。」


    广播中的音乐落下最后一个音，傅商昭回到队伍之前，状似不经意地偏头。


    她好像还有些遗憾，却在注意到他小动作的瞬间，朝他勾起唇笑。


    小虎牙露出一点尖，唇瓣的颜色恰好是逐渐晕开的红。就像刚饮完今日的甜点，仍旧天真看着他，无意露出的尖牙，吐露主人的本意。


    不管谁被这样的目光一注视，大概都会毫不犹豫献上自己最新鲜的血液，任由她索取。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肯定是被那群人的吸血鬼说法洗脑了。


    傅商昭收回视线，抛开脑中那点荒谬的念头，带领队伍走到规定的地点。


    ***


    念湖牙回到家，突然收到傅商昭没头没脑的一条消息：【我找到了。】


    她坐在椅子上，晃着毛绒兔子拖鞋正面垂下的长耳朵，发送一张疑问的表情包过去。


    片刻后，他的回覆才慢吞吞发送过来。


    【没事别找我聊天：限时的，你再不来，耳朵就消失了。】


    念湖牙抓着手机，跳下椅子，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毛绒衣服拖鞋拉开门，穿过花园，跑出大门口，顺着三角梅花墙拐了个弯。


    暖色灯光下，带着毛绒耳朵的人穿回白天那一身黑色制服，背对着她看手机。


    第30章 30


    念湖牙绕到傅商昭面前, 他才放下手机，看清她此刻的装扮，目光微微一凝。


    她约莫刚洗完澡, 部分柔软垂下的发梢氤氲着水汽, 睡衣缝合的口袋都做成兔子的形状, 抬起手说话时, 兔脸被拉扯，耳朵也会跟着动。


    「可以摸摸耳朵吗？我保证只摸耳朵，绝不触碰其他地方。」


    傅商昭瞅她一眼，没说话, 低头，主动将脑袋凑到她面前。


    这样的视角下，视线中央是并在一起的毛绒拖鞋, 两只兔子的豆豆眼兇巴巴瞪向他，偶尔眼睛被裤腿遮挡，嘴巴也倔强地维持不高兴的神态。


    趁此刻傅商昭看不见自己, 念湖牙盯着他柔顺垂下的黑髮，大胆发言。


    「你的猫耳朵能半永久保留吗？真的好可爱！」


    傅商昭不假思索，一口回绝：「这是超稀有消耗性装扮。」


    他态度十足坚定, 眼睫扇动的次数都没变化，她小声嘆了口气。


    确实如同向他保证的那般，念湖牙只小心翼翼触碰他的猫耳发箍，手指没有逾越哪怕一瞬。


    但尽管她努力不触碰，宽松的毛绒袖口，以及顺风飘来的髮丝, 却时不时落在他脸侧，勾起若即若离的痒。像刚在充盈着甜香味空气中打过滚的羽毛, 在他鼻尖轻轻扫过。


    感知仿佛与猫耳朵相通，越是轻柔，就越让人难以忍受。傅商昭勐地抬起头，猝不及防之下，她的手指划过他脸颊，被夜风一吹，她指尖留下的温度冰凉，傅商昭却像被烫到，向后退了一步。


    「……得寸进尺。」


    念湖牙睁大眼。


    明明是他先撞过来的！


    她现在的神情，倒是和毛绒拖鞋上的凶兔子如出一辙。

 第53页

    傅商昭被瞪得直想笑，摘下头顶发箍塞到她手中。


    「送你。」


    见她不搭理自己，傅商昭弯腰，凑到她眼前。


    「现在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念湖牙眨眨眼，伸手，重新替他戴上，还伸出手捏了捏毛绒耳朵：「那你至少要戴上它度过完整的一天。」


    「这样才叫得寸进尺。」


    傅商昭直视她，不置可否。


    念湖牙又觉得有些心虚，松开手，向后小小退了一步。她走神时，就会有一些小动作。


    润唇膏的蜂蜜甜味时刻引诱念湖牙的嗅觉，她总无意识顺着舔走一些，才后知后觉那并不是吃的。


    上午使用的口红，膏体也有股很浓郁的巧克力香味，让她总有种错觉，自己是将巧克力做成口红涂在唇上。幸好她去操场之前，拿出小镜子看了眼，发现唇色淡了许多，得以及时补上。


    从早晨踏进学校大门起，傅商昭至少从十几个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与念湖牙相关的信息，男女生都有。


    据说还有个高二年级的男生，在到处打听她的联繫方式，因为开幕式过后，压根找不到她人。


    换下衣服，走到操场，傅商昭倒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带着口罩，妆容都卸得干净，甚至还借来一副平光眼镜，穿着蓝色t恤和运动服，编好的头髮也解开，重新绑回高马尾，坐在操场不起眼的角落看书。


    校运会是少数能够光明正大使用手机的日子，季悦可见她拍摄视频总会被其他同学的搭讪打断，她明显不太适应的模样，就自告奋勇替她拍摄，让她先去做自己想做的：「下午应该就不会这么夸张了，主要是念念的魅力太大。」


    季悦可将不知从哪借来的眼镜递给她：「这是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士友情提供的。」


    树荫下几乎坐满人，念湖牙便捧着书，坐在人数相对较少的操场人造草地上。


    日光落下，书页几乎在发着光。


    「这样看书，对视力不好。」傅商昭就深有体会，他幼时也喜欢抱着书在阳光下看，一直到眼眶发涩才停下，眼睛险些近视，矫正了一段时间才好转。


    念湖牙第一反应是向后仰，礼貌又疏离。


    傅商昭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正色道：「是哥哥。」


    这下念湖牙几乎瞬间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你骗不到我的。」


    她重新坐回去：「我现在能大概分清哥哥和你的语气区别了。」


    「唐老师不允许我们坐在教室中，让我们至少也晒晒太阳。」


    傅商昭手中还拿着号码布，在她身边坐下。


    「你报名了什么项目呀？」


    「男子4x100接力。」


    念湖牙思考两秒：「刚才广播里似乎恰好通知到你们检录了，检录处在操场对面，你快去吧。」


    她话音一落，广播适时响起：「请报名参加男子4x100接力项目的运动员，现在到检录处检录。」


    「可是找不到人帮我别号码牌。」


    傅商昭垂下眼，嘆了口气。


    念湖牙不假思索：「我帮你。」


    离开之前，傅商昭顺势将手中的水递给她：「你帮我保管一下，谢谢。」


    「加油！」念湖牙抬头，小心躲避视线与阳光相碰的机率，「你跑第几棒呀？」


    「我第一，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我来找你。」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跑道，「终点离这边不远。」


    念湖牙便盯着赛道起点，果真看见傅商昭领先其他选手，一马当先将接力棒传给第二棒的男生，背后的号码牌在阳光下缓慢落下，他走出跑道，周围人递过去的水一个也没接，抬起眼准确朝她的方向看。


    念湖牙举起手朝他晃晃，确认他看见了自己，提前帮他把瓶盖拧开。


    他们班级跑最后一棒的男生头上圈着红色的髮带，他喝了口水，目睹着那抹红冲到终点：「我们是第一。」


    「很棒！」


    越接近正午，室外的温度越高，傅商昭瞥一眼她脖颈的汗珠。


    「昨天有几个题目，我不是特别懂。不过书在教室中，我先上去拿。」


    念湖牙欣慰地想，在她的监督与言传身教之下，傅商昭今日终于也变得更加勤奋好学，开始敢于主动向她询问一些问题：「好的。」


    「我们去艺术楼吧，那里更方便讨论题目，也没有太多其他人，你可以摘下口罩。」


    事实与他说的相反，艺术楼的每层楼梯，几乎都坐着人，往高处瞥一眼，还能看见并排坐着的情侣。


    傅商昭面无表情从运动裤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对应的画室门，再反锁上。


    这个时间段基本不会有老师来画室这边，距离食堂开饭，也只距离一个小时。


    念湖牙这才摘下口罩，脸颊都热得有些发红。


    傅商昭将一次性纸杯烫了烫，再将温水递给她。


    等她喝下，傅商昭才翻开练习册，答案恰好夹在那一页之中。


    他点了点解析中间的一行：「我不懂这个式子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广播的声音透过窗户，遥遥游进来，忽远忽近。身边念湖牙耐心且细緻地和他解释，才说了一两句，傅商昭就接着她的话，将解题思路补充整齐：「……是这样吗？」


    念湖牙用力点头，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他们再推开门出去时，外面之前就坐在地板看书的人还没走，傅商昭和其中一位男生对视了一眼，男生率先移开视线，在心中学着老师，长长嘆了口气，摇着头感嘆世风日下。

 第54页

    念湖牙穿着黑色长裙抿着唇朝身边人微笑的照片在上午时，就出现在学校表白墙当中，下面跟着一排夸奖的评论，几乎都是女生。


    但他觉得，分明念湖牙日常的模样，才最可爱。


    收回思绪，傅商昭移开视线，扫过她发红的指尖。


    「外面冷，别久留。」


    因为那次乌龙事件，他们意外发现，两家彼此间隔的距离，就相差了在墙边种满三角梅的那户人家，走路只需要几分钟。


    不过，这还是自上次之后的第二次见面。


    国庆期间，不仅仅庄言彼每天都需要去学校补课，季悦可的家人不准她出门，傅商昭也十分忙碌，念湖牙只能在醒醒的陪伴下，度过每日的白昼。


    念湖牙走了几步，回过头：「晚安。」


    夜幕与风声当中，他的声音与桂花香一起遥遥传来：「晚安。」


    推开门，庄清姿恰好坐在客厅，小口啜饮杯中的姜茶：「咦？小念什么时候出去的，是看见了什么吗？」


    她握住念湖牙的手：「这么冰，喝点姜茶暖暖，最近昼夜温差大，别感冒了。」


    想起路灯勾勒出的黑色毛茸茸耳朵，念湖牙垂下眼，努力不表露出破绽，轻声说：「嗯，路边有一只黑猫。」


    她曾经压根不会撒谎，还是后来被其他人勉强教会了些，虽然大部分时候，也会被识破。


    显然，今天的话半真半假，庄清姿压根没怀疑，笑得差点将茶倒在桌面上：「醒醒要吃醋了。」


    发觉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醒醒从猫饭中抬起头：「喵？」


    念湖牙心虚地不说话。


    ***


    最初，念湖牙并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学校表白墙，还是其他同学下午和她提起，念湖牙才知道这件事，晚上看手机，她的各种联繫方式，几乎都有很多人申请，他们并没有在评论区告知她的号码，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念湖牙想起自己曾经初中遇见的部分完全陷入自己世界之中的男生，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只通过看起来像女生的帐号。


    她以为开幕式的那点影响，当天一过就会消失，没想到次日，她还会在班级门口被人叫住。


    「念湖牙同学！」


    傅商昭飞快从自己桌面上摸了本书，走近时，只看见眼镜男搓搓手，紧张得耳朵都红了：「请你考虑一下。」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把眼睛男挤开，随手翻开一页，将封皮怼在眼镜男面前，阻隔他看向念湖牙的视线：「这题我不会。」


    眼镜男脾气很好地笑笑，自觉退开一步，却在看清他脸的瞬间，镜片后的眼睛唰地亮起。


    「傅商昭同学！！」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社的艺术节表演节目，只需要客串一分钟！」


    傅商昭：「？」


    第31章 31


    「演什么？」傅商昭放下挡在眼镜同学面前的政治必修一, 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眼镜同学一紧张，即将说出口的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公主……」


    听见前两个字，傅商昭挑起眉毛。


    玩这么大？反串？


    似乎很害怕他产生误会或者不感兴趣, 直接扭头离开, 眼镜同学气都不喘, 飞快进行补救：「身边的恶龙。」


    他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离, 突然变得激动：「你们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我想像中的恶龙与公主！太适合了！表演服装不会太过夸张，与昨天你们在开幕式穿的差不多。你们一起出场，两人加起来, 只要讲不到十句台词。」


    傅商昭还在思索。手中一空，教科书被抽走。


    念湖牙翻过空空荡荡，除了原本印刷的经济生活, 就只写着傅商昭三个字的第一页，又在第二页寻找了会，依旧没发现他说的题目在哪, 她抬头看向眼镜同学，抿起唇笑笑：「我会考虑的。」


    眼镜同学连忙从校服口袋中拿出手机：「我的id是这个，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我方便把剧本发给你。就算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不要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就委屈自己，那样大家只会互相折磨。」


    见他朝这边看来，傅商昭抬起手，给出自己需要考虑的时效：「三天。」


    眼镜同学心满意足离开, 傅商昭拿回政治必修一，脸不红心不跳：「拿错了。」


    「比赛加油, 之后我再来找你。」


    昨天一整天，几乎所有项目的初赛都结束，计划今天上午进行各项目决赛，下午则是拔河与迎面接力。


    念湖牙报名的100米，初赛比赛之前，想像了一瞬出那天以为自己撞鬼的体会，最后发挥出九分速度，成功进入决赛。


    男子100米决赛先进行，念湖牙站在自己对应的二号跑道热身时，一号跑道的女生踟蹰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和她搭话：「同学。」


    「一会比赛结束后，能加个好友吗？」


    念湖牙朝她露出友好的笑容：「可以呀。」


    与她们同一组的比赛对手当中，另外两位，一位一看就是体育生，第四跑道的女生，看起来也很能跑。


    看着第一名的女生眨眼就与她们拉开一段距离，而她们三人的速度基本持平，念湖牙保持着平和的心态，最后意外摘得银牌。


    第一跑道的女生稍微落后了一秒钟，无缘季军，但她似乎压根没觉得遗憾，从朋友手中拿过自己的手机和水杯，水都没来得及拧开，就急匆匆跑到她身边。

 第55页

    「恭喜你！」她举起手机，手指无意触碰到资料卡页面，从名字到头像，都很容易被误认成男生，「我扫你吗？」


    念湖牙看着最新弹出的验证消息，觉得自己昨日似乎看见过这个名字，她飞快眨眨眼，点击同意，主动发送一张可爱猫咪注视镜头的表情包。


    女生唿出一口气，心想自己昨天的验证消息肯定是被抽没了。她挽着朋友的手，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离开：「快看她主动和我发了消息！你没有吧！」


    朋友冷静道出事实：「但我昨天就躺在她列表中了。」


    女生置若罔闻：「她好可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要努力学习，争取明年考进他们班，你和我一起加油吧，每次月考都进步几十名，匀速上升，我们肯定可以爬到年级前五十！这一定是命运想让我们成为朋友！」


    回到自己班级时，她脸上的笑容也未收敛，路过的同学见此合理猜测：「你今天100米决赛跑了冠军吗？」


    女生摇头：「我第四，嘿嘿。」


    第四名也可以加分。同学点点头，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鼓励。


    其他项目的决赛完成得迅速，校方干脆将拔河与迎面接力也一齐比完。中午时，所有比赛已经提前结束，只等待下午的闭幕式和颁奖仪式。


    一半同学凑在一起细数班级大概拿了多少项奖牌，总得分在年级的排名，耗费了差不多两张草稿纸，才得出结论，他们班级大概可以领取前三班级的锦旗。


    另一半同学在嚷着想看电影放松一下，到最后，几乎全班都在附和。


    「昨天晚自习走廊好多班级都在看电影！我们也想要！」


    班长无奈，答应他们去探探老唐的口风。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之中，班长推开门。


    「唐老师说可以，午休结束之后，他会把电脑搬到教室，中午大家先睡一觉。」


    「大家想看什么？」


    叫得最积极的两三个人立马开口：「大中午的就适合看恐怖片！」


    「他提前预判了你们的想法，」班长笑眯眯地戳破他们的希望，「只有恐怖片不可以。」


    「啊……那要不看动物世界吧，随便从哪一集开始，我都能看。」


    还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但最后动物世界的得票最高，班长确认大家的意见之后，便打开页面，提前下载。


    教室中突然多出几本封皮十分少女心的言情杂志，在女生之中传阅，大家这两天都玩得很开心，哪怕接近午休时间，压根没有困意。


    部分男生凑在一起玩游戏，听见走廊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警觉藏起手机，发现不是文正德或者老唐路过，又放松地从抽屉书页、衣袖等地方变出手机，继续一起联机。


    毕竟，虽然校运会允许大家带手机，但允许他们使用手机的范围之中，并不包含玩游戏这一项目。


    教室之中的空调恪尽职守，一刻也未停歇地制造冷气。


    大部分人比较怕热，只要出汗，回到教室就会打开空调，中午尤甚。比如这两日，走廊的瓷砖还烫手，室内墙壁却被空调冷气降至冰凉，念湖牙每天穿着卫衣和运动服外套午睡，也不觉得热。


    自从之前季悦可和老唐提出念湖牙的体质不能长时间吹空调以后，其他人的座位怎么变化，念湖牙始终都在一大组，最远离空调的地方。


    前桌的男生转过头，肘关节不小心抵到她的书页，又赶紧向后靠了靠，问她：「请问我可以借你的手机玩一下吗？我自己的手机，上次和它见面，还是两个月前。」


    念湖牙一只手压住书页，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找到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他道过谢，在她手机屏幕滑动几下。


    「你手机里居然没有一个游戏？」


    「我不怎么玩游戏。」


    念湖牙一本正经给他出主意：「……你可以，拍照？」


    他嘆了口气，又将手机递迴来。


    「我这张脸有什么好拍的，我怕留在你相册吓到你。」


    念湖牙忍俊不禁。


    正对着她视线的手机屏幕上端，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念湖牙顺手点进去，是一个火山喷发的表情包。


    她抬眼，看了眼发消息的对象。


    应该是不小心点到了？


    毕竟，她没有惹傅商昭生气呀。


    念湖牙没放在心上，果不其然，下一秒消息就被撤回。


    【没事别找我聊天：不好意思，手滑。】


    念湖牙发送「^-^」表示自己不介意。


    傅商昭凝视这个颜表情几秒，摁灭屏幕。


    这个表情，倒是挺像她。


    回到教室，傅商昭周身就低气压环绕，秦知远故意伸出手，假装要拿走他买回来的零食。


    「难为你还会记得我，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在秦知远的手即将触碰到其中一瓶黄桃酸奶时，傅商昭才掀起眼皮。


    「下午请你。」


    「那我要吃最贵的冰激凌。」


    傅商昭眼睛都没眨，毫不含煳：「吃。」


    秦知远趁他背对着自己，比了个耶。


    虽然他并不缺这点钱，但是被其他人请着吃的东西，总要比自己买的香一些。


    至于刚才那些，应该是送给念湖牙的。


    唉，坠入爱河的男高中生。

 第56页

    秦知远在心中感嘆一声，并没有八卦的心思，他此刻满心都只有试图偷渡欧洲的念头。


    打开多日没玩的游戏，领取回归礼物，再领取邮箱中攒着的物品，深吸一口气，怀抱着一颗虔诚的心，点击十连选项。


    过场动画时，他紧张得闭上眼，几乎是点开页面的瞬间，周围路过的同学立马注意到他准备抽卡，一时间都凑过来。


    秦知远闭着眼，就听见身后有人语气夸张地叫：「哇，不亏！」


    他于是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睁开眼，凝神一看。


    目之所及一片灰色，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紫夹在中央。


    ……又没出货！还是保底！


    他怒而退出，确认卸载。


    身后有人没忍住，发出几秒奇怪笑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欧非守恆，下一次直接三黄蛋。」


    秦知远有气无力地将手机往抽屉一塞，没有玩耍的心思：「借你吉言。」


    他就没欧过，这种情况，只会在傅商昭那种欧皇的游戏人生之中出现。


    他，秦知远，永远恨欧皇！


    楼下，傅商昭推开窗，瞥一眼站在念湖牙桌边，手中还拿着笔的傅轻游，面不改色将手中的酸奶和提拉米苏放在她桌面，手绘的醒醒直接贴在胸口，向念湖牙宣告他的身份。


    因为他的缘故，博喻实验校园中莫名其妙颳起一阵在衣服上贴各种贴纸的风气。


    文正德起初还会揪住典型教育，无奈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在某些问题上，虚心接受，死不悔改。见得多以后，他被迫习惯，无奈睁只眼闭只眼。


    但他仍然不能理解当今年轻人的喜好。


    在衣服上贴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难道很好看？


    ……


    「你还挺受欢迎。」


    他没理会傅轻游的目光，低低垂下眼睫，与她晶亮扑闪的浅棕色杏眼对视，意有所指。


    念湖牙眨巴眼，迟疑着接：「谢谢夸奖？」


    第32章 32


    似乎没发觉傅商昭的脸色不对, 傅轻游露出开朗的笑容：「那当然，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喜欢她，毕竟她讲题温柔又耐心, 找她问题目的人多到需要排队, 你看周围这些都是等待问题目的……」


    他指向念湖牙周围坐着的一圈男生, 果不其然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书, 向傅商昭礼貌点头。


    这时他才注意到傅商昭带过来的提拉米苏，手中捏着笔的动作一松，吃惊得顾不上捡笔：「咦，哥你也会帮其他人送礼物吗？这都是今天送来的第三份了, 昨天的更多。」


    最初收到夸奖与小礼物时，念湖牙还有些受宠若惊与意料之外，她一边在心中暗自开心, 一边拒绝他们的好意。


    男生她还能拒绝得干脆，可一面对女生，她就有些招架不住。


    偏偏十个人中间, 有九个是女生。


    多份愉悦的甜蜜堆积起来，也会变成苦恼。


    念湖牙用目光示意傅轻游不要再继续，回过头, 窗边只留下残余的一片衣角，很快也消失不见。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惹他生气了，他刚才的表情好可怕。」


    傅轻游拾起笔，回想先前的画面，又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完了。」


    就他长了嘴，就他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念湖牙安慰：「没关系, 他可能看起来生人勿近了些，其实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凶。」


    「你不懂, 他从小就欺负我，还抢我的娃娃……」傅轻游说到一半及时止住话，免得自己又忍不住因为委屈流眼泪，他吸了吸鼻子，拿走自己放在念湖牙桌面的书和草稿本，「谢谢你，我知道这题怎么写了。」


    走之前，他还不忘小声在念湖牙耳边说：「友情建议，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他这个人太可怕了，你这种人容易被他伤害到。」


    他这话说得就像傅商昭是故事之中寡言少语，眼睛一睁一闭，就能无形之中让其他人生活在无尽痛苦之中的幕后大boss一般。


    念湖牙点开傅商昭再次「手滑」发过来的卡通火山喷发表情包，只觉得他分明就是伪装成高傲冷漠模样，实则刚伸出手，还未触碰到他，就假装不经意主动蹭过来的大猫咪。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个表情包显示被撤回。


    没等他解释，念湖牙咬碎黄桃果肉，编辑内容。


    【醒醒：^-^谢谢你，我都很喜欢。】


    【没事别找我聊天：嗯，我也觉得不错，所以送你。】


    念湖牙很了解学校小卖部旁边面包店中每日限量供应几十份的蛋糕有多难抢，因为早在刚开学的时期，她就有过切实体会。


    【用魔法打败魔法：那我能预约吗？】


    念湖牙刚输入几个字，身后的男生突然起身，解开窗帘，遮挡窗外过于刺眼的阳光。行动时不小心撞到她的手肘，念湖牙直接将还未编辑完成的消息发送出去。


    【用魔法打败魔法：提前预约你今晚的解答时间。】


    【醒醒：不需要预约呀，你和其他人又不一样，有问题直接来找我就好。】


    傅商昭垂下浓密眼睫，从她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缓慢移动到最顶端显示的正在输入中。


    不得不说，当其他人清楚且肯定地说出，在她那里，你是拥有特权的。


    没有人的内心不会被触动。


    【醒醒：你看剧本了吗，我觉得这个设定很有趣！】

 第57页

    傅商昭这才点开文本编辑框：【没有，他可能没找到我。】


    下一秒，她就将聊天记录转发过来。


    傅商昭将图片放大。


    主角是一位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有日一觉睡醒，她发现自己进入了奇怪的空间。犹豫着推开第一扇门，公主懒洋洋坐在被宝物镶嵌而成的椅子上，恶龙则立在她身侧，见状附到她耳边，低声说：「公主，来了一位你最喜欢的人类。」


    主角看着恶龙头顶的尖角与公主走近时露出的獠牙，害怕得死死抓住身后的门把手，想开门离开。


    阴森森的bgm之下，恶龙帮助公主，将还穿着校服的女主角拖回舞台中央：「你帮我做出这道题，我就放你离开。」


    傅商昭：「？」


    傅商昭面无表情将图片拖动，看清楚他们在「被宝物镶嵌而成的椅子」旁边批註的内容：公主因为不爱学习，被困在这个房间内，只有做完身后这堆书海的所有题目并且掌握相应的知识，才能从房间中离开。


    宝物多少=她如今掌握知识的多少。在恶龙的帮助之下，公主如今已经完成四分之一的题目，身下的椅子，终于不再是最初灰扑扑的模样。


    身经百战知识量储存非常丰富的高中生轻轻松松给出答案，公主履行承诺，放她离开，还不忘出声试图挽留：「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学习？」


    主角连声拒绝，头也不回地离开。


    傅商昭退出转发的聊天记录页面，念湖牙恰好发来一张猫咪探头的表情包。


    【用魔法打败魔法：很大概率能成为今年艺术节最受欢迎的优秀节目。】


    【用魔法打败魔法：你想参加吗？】


    编辑好的话语删删减减，过了片刻念湖牙才回復。


    【醒醒：想！】


    【用魔法打败魔法：那就去，我陪你。】


    距离午休开始还有几分钟，念湖牙收起手机，准备再做完两套试卷的选择题就睡觉，桌面被人轻轻敲了敲。


    念湖牙以为是有人问问题，抬头，却是体育委员压低声音问她：「可以借你的奖牌一下午吗？」


    「可以呀。」念湖牙从抽屉找出银牌，绶带叠得整齐方正，递给他。


    不久之前的拔河比赛，他们与二班在决赛对上，战况激烈，每一局都僵持许久才分出胜负，双方班主任指挥得嗓子喊哑，不少人的手心都磨破了皮。更换场地时，双方人员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好脸色。


    念湖牙此刻看着体育委员身上、手臂挂着亮闪闪沉甸甸的一堆奖牌，挑衅似的，故意在紧挨着二班的前门门框，将所有奖牌挂在上面，粗略估计，至少二十几块。


    风一吹，奖牌互相碰撞，叮叮噹噹响。


    偶尔有二班的学生路过，不可避免看见他们整齐一排挂着的奖牌，忿然作色，拂袖而去。


    教室座位上暗中观察他们表情变化的体育委员毫不掩饰自己的狂笑，甚至故意要让一墙之隔的二班同学都听见才好。


    午休下课铃一响，老唐就抱着电脑推开门，先被门后藏着的一排颜色各异的奖牌吓了一跳，他稍微猫下腰，避开撞到奖牌，走上讲台。


    老唐打开投影仪：「窗帘你们就不用拉开了，这么看更有氛围一些。」


    「各位运动员这两天辛苦了，大家下午好好休息。」老唐说着，重新带上前门，看着台下一开始还睡眼惺忪的人听见声音立马坐直身子，不由得失笑。


    念湖牙喝一口黄桃酸奶，再咬一口提拉米苏，巧克力的苦味与绵软甜意交织得刚好，几乎是味觉与视觉的双重盛宴。


    投影仪正在播放黑足猫的视频，哪怕解说人员说明其危险性，只要镜头拍摄到黑足猫的正脸，念湖牙就能听见不同角落传来的吸气声。


    实在是它长得太可爱了！


    正当大家聚精会神看着黑板的投影，门突然被打开，文正德的脸出现在门口。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被奖牌砸了个正着。


    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努力憋笑。


    文正德满脸严肃，压根没被这个小插曲影响思绪：「……你们看看隔壁，其他班级都在学习，你们拉着窗帘在看动物世界？」


    老唐从椅子上起身，笑眯眯将他推出去，顺手将门带关上：「他们这两天既出汗又出力，拿了这么多奖，我看孩子们实在辛苦，让他们下午放松放松。」


    文正德揉了揉被奖牌砸得隐隐作痛的额头，没出声。


    见他态度软化，老唐拍拍他的肩膀，继续：「你下午也给自己放个假，老文，你太累了，要懂得劳逸结合，回办公室喝喝下午茶，等四点再去操场颁奖，今天这不也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文正德放下揉额头的手，忽略那股若有若无传来的痛觉：「行行行。」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路上，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奖牌是不是做得太重了，砸得人怪疼的。万一学生们没拿好，砸伤其他人怎么办？这个得改。」


    老唐推门重新回到教室时，体育委员正在和后桌声讨二班看不惯又打不过他们就告状的卑劣行径，见门掩开一条缝，光从门缝中争先恐后落进来，他闭紧嘴，重新面向讲台坐正。


    「保持安静，不要交头接耳，发出太大的动静。不然下一次再有其他老师过来，我就不能保证你们还能够接着看动物世界。」老唐似笑非笑扫过他的方向。

 第58页

    广播提醒各年级前往操场集合时，他们恰好看完两集，念湖牙拿起抽屉的相机，和季悦可并排走在班级的队列之中。


    与他们中午计算的结果一致，主持人公布高一年级得分排名前三的班级，第一个说出：「高一一班！」


    班级方阵中欢唿一片，念湖牙稍微将相机抬高，在队伍中央旋转一圈，拍摄这一幕，留下最美好且深刻的回忆印象。


    班长领取奖状和锦旗回到队列当中。


    广播宣布校运会正式结束时，操场的大部分班级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原本安静的方阵都躁动起来。


    「班长班长！借我摸摸锦旗！」


    念湖牙闻言举着相机，透过镜头看见体育委员拿到锦旗，先碰了碰上面绣着的一班字眼，再捏住锦旗两角，举过头顶，在队列外来回跑动，喜眉笑眼。


    隔壁二班方阵的部分人见此瘪瘪嘴，表情微妙地移开视线。


    先前高一至高三所有班级都来到操场，此刻大家看着食堂方向飘来的炊烟，都想离开，操场的出口一时被堵住，其余还在操场中央的班级见状，暂且站在原地自由活动。


    季悦可身后的女生贡献出自己的塑料瓶，几个人围成一圈，尝试将水瓶抛出去时，让它正面稳稳落地。


    几乎每个人轮流着，一人丢到十几次时，才勉强成功一次。


    「念念你也来试试吧，相机我来拿！」


    念湖牙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咬住下唇，屏住唿吸一抛。


    半空的矿泉水瓶稳稳落地。大家还在惊讶的时间，念湖牙身后的半空中，率先传来掌声。


    没有人注意到掌声的来源有什么不对劲。


    季悦可回过神就开始大声惊嘆：「哇！！念念，你简直神了！再试一次！」


    水瓶依旧很稳，就连瓶中溅起的水花，都似乎差不多。


    季悦可和其他人再次齐声感嘆：「哇！」


    念湖牙身侧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念湖牙耳畔，酥麻的痒：「我也试试。」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在念湖牙身边蹲下的男生。


    ……你谁？


    第33章 33


    傅商昭捏住瓶盖, 几乎称得上随意地反手向后扔，他的目光没有追随矿泉水瓶在空中的轨迹，自始至终都侧头, 注意着念湖牙的神情。


    矿泉水瓶没有摇晃, 垂直落地。


    念湖牙见此不由得睁圆眼。


    视线余光中, 少年蹲在她身侧, 眼角眉梢都带上一点笑意向她看来，不容忽略。


    翘起的发尾，都像是在催促快夸他。


    季悦可悄悄将镜头对准他们。


    阳光将他们笼罩，脑后的髮丝被染成金光色, 整幅画面渡上一层温柔滤镜。看见他们对视的那一眼，季悦可脑中瞬间播放少女心怦怦跳的音乐。


    天空也是粉蓝色。


    简直就是校园偶像剧当中的场景。


    画面中央窜出另一道身影，挡住季悦可拍摄的镜头, 他低下头去够矿泉水瓶，一边怀疑人生：「为什么你们俩可以这么轻松？」


    他说着，也学着傅商昭刚才的模样, 反手一抛。


    躲开空中歪歪斜斜飞来，差点就和自己头顶亲密接触的水瓶，季悦可松开紧紧护住相机的手, 没好气抬头：「……你是不是想谋杀我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过脑子。」男生连声道歉，季悦可这才冷哼一声，勉强原谅。


    不远处，被迫在原地停留的高二一班队列中的同学，接收到队伍前一个人传递来的信息后, 便自觉变换队形。


    庄言彼退向斜后方，回头：「班级合影……」


    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庄言彼习以为常, 不抱任何希望环视四周，这次竟意外捕捉到他的身影。


    更准确来说，他先是看见念湖牙，视线再向旁边偏移一点，就是春光灿烂的傅商昭。


    看这个模样，他似乎更愿意成为高一一班的一员。


    庄言彼收敛眼中的笑意，抿紧唇靠近他们的位置。


    刚迈出一步，傅商昭就直起身。庄言彼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走来，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


    对上庄言彼的目光，他似乎毫无察觉庄言彼神情的微妙变化，相比往常更为主动地打招唿。


    庄言彼定睛看他几秒，这才不急不缓道：「班级正准备拍张合照，你来得刚好，赶紧归队吧。」


    班级方阵中最高的两位男生连着一消失，瞬间空出一大块。


    庄言彼位置旁边的男生仗着身高优势，在人海之中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过来了！」


    在隔壁班主任调整镜头时，站在前排的部分同学互相推搡着往彼此身后躲。也有不怕留下丑照，独自开朗在认真摆搞怪姿势的男生。


    好不容易回到教室，庄言彼解题间隙，抽空向后排扫了一眼。


    傅商昭的座位果然空空荡荡。


    ……


    出于莫名的直觉，他下楼，刚站在走廊，教室内的人似有察觉，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


    是位没见过但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的学弟，庄言彼朝他笑笑，眼神隐晦扫过正讨论题目，头挨得很近的两个人。


    几乎是他看见他们的同一剎那，念湖牙主动向后退了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安全区间。

 第59页

    庄言彼舒展眉眼，放心地离开。


    只是一旦注意到某件事，就很难忽略忘记它。


    尤其是短短几天，只要教室中不见傅商昭，庄言彼就会在楼下的高一一班找到他。


    似乎从不久之前开始，值日生的课堂纪律记录本中，傅商昭因为上课睡觉被扣分的次数，在稳定且迅速地下降，很多老师也注意到他与以前相比的变化。


    说不定这也与小念有关。


    虽然他乐于看着大家携手向更好的未来迈步。


    但是，傅商昭是不是有些，太过粘着小念了些？


    毕竟这几日有念湖牙的地方，几乎都有他。


    比如现在，庄言彼接过念湖牙递来的节目剧本，列印好的剧本旁边，恶龙标註的名字紧挨着念湖牙。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庄言彼垂眸不语。


    「……嗯，不错。」


    他抬起眼，笑道：「我很期待。」


    他摆弄桌面的相框，指尖顺着边框上的图案游离，语气像是聊起今日的天气一样随意：「小念最近和傅商昭比较熟悉吗？」


    醒醒在念湖牙手边蹭了蹭，又凑到庄言彼手边，低头嗅闻他的气息。


    念湖牙毫不犹豫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嗯！因为他和我约定了，要一起学习。加上他需要有人督促，才会坚持，我就每天检查一次。」


    庄言彼瞬间注意到重点。


    ……每天？


    「最初他还有些拘谨，在我坚持不懈的鼓励下，他终于开始主动找我提出疑问了。」念湖牙说着，还把两人聊天记录的图片翻给他看，的确都是题目与解题步骤，「他真的好刻苦，每天学到凌晨，而且很聪明，说什么都一点就透，只是基础不太扎实，但我相信他很快就能一鸣惊人。」


    庄言彼伸手挠过醒醒的下巴，垂下眼睫，幽幽道：「小念，你最近很少来找哥哥，是因为他吗？」


    ……糟糕！


    念湖牙抱过一旁的毛茸茸大玩具熊，躲在后面，声音逐渐降低：「好像……」


    浅棕色玩具熊的头顶被轻轻拍了两下。念湖牙眨眨眼，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软绵绵的棉花传来。


    「不过，我这个哥哥当得不太称职，怎么总需要小念来找我，还恶人先告状。」


    念湖牙捏住小熊的两只手，比出一个「x」的形状：「才不是。」


    庄言彼眼底笑意更深：「下次换我来找小念。」


    他很乐意向傅商昭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互帮互助，其乐融融。


    ……


    傅轻游觉得傅商昭肯定在故意针对自己。


    不然从校运会那天开始，他每次准备找念湖牙问问题，傅商昭下一秒就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念湖牙身边，拿着多看几遍解析都能明白的题目，明晃晃插队。


    偏偏念湖牙还十分耐心地解答，看样子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好心的忠告。


    盲目信任是不好的。


    傅轻游重重坐回椅子，用红笔圈出这题，准备下节课下课后再去问老师。坚定不能在傅商昭面前落了下风。


    傅商昭翻过一页，指向其中唯一空着的题目：「这题解析很绕。」


    另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连接af。」


    念湖牙抬起头，先是瞥见他怀中抱着的厚厚一摞资料，他身边的傅商昭假装咳嗽，无声吐字。


    念湖牙会意：「哥哥！」


    庄言彼朝她笑着颔首：「小念。」


    上课铃响起，他们并排上楼时，庄言彼嘴角的笑容不变：「不止小念，我们班级的其他同学也很乐意给你提供帮助。」


    他不是不清楚。


    但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念湖牙一样，光是日常相处，就可以让他觉得舒适惬意。就像他们班级的男女生，也都喜欢找念湖牙问题目。


    傅商昭选择不正面直接回復。


    进教室之前，庄言彼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


    每周三的晚自习，是高一高二年级的社团活动时间。


    最初互相打过招唿过后，眼镜同学，也就是社长，便让他们自行熟悉剧本，找一找届时表演的感觉，那样彩排的时候才不会频频笑场。


    傅商昭从角落找来一把椅子，将椅背等她能接触到的地方都擦拭干净，示意她坐下。


    「坐。」


    眼镜同学拿着剧本走过来，见此下意识推推眼镜：「傅商昭同学，从现在起，你要开始尝试叫她公主，提前习惯你在戏中的身份。」


    「来，你试试。」


    纪璋露出鼓励的微笑，率先低头弯腰，做出示范：「公主，您请坐。」


    傅商昭拧眉，张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念湖牙压下上扬的嘴角，提了提莫须有的裙摆，抬着下巴坐下。


    「对对，就是这个表情！」纪璋一抬起头，看见她的表情就激动得拍手，手中几页订在一起的剧本被甩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又急忙抚平纸张，再向上推推顺着鼻樑滑下的眼镜。


    「哎呀，我不是为了这个事才来的，傅商昭同学，你和我来一下。」


    纪璋从口袋中摸出黑色水笔，在第一页的其中一段文字划一横，出墨断断续续，他用力朝着旁边的地面甩了甩，重新贴着之前的线条补上颜色：「鑑于你的情况，这一段就改成主角被无形的气流裹住，不可逃离。」

 第60页

    傅商昭：「嗯。」


    「除了这里，其他有可能的身体接触，是和公主的，」纪璋思忖着，眉头紧锁，「……我想想怎么改。」


    见他迟迟不能落笔，傅商昭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如果时间不算太长的话，我可以忍受。」


    闻言纪璋如释重负合上笔帽：「好！那你们多练习！」


    「争取今天能够顺畅地对上话。」看着他的背影，纪璋还不忘补一句。


    傅商昭走到她面前时，念湖牙正捧着剧本，努力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兇狠，压低声音说出她的第一句台词：「你帮我做出这道题，我就放你离开。」


    就算到时候有bgm渲染氛围，估计她也压根凶不起来。


    「你的眼神要变得冷漠。」傅商昭说着，收敛自己眼中的笑意，神情瞬间像凛冽寒风吹过，维持了几秒，又恢復他原本的表情。


    他指向自己的眼睛：「比如我刚才这样。」


    念湖牙回忆着他刚才的表情变化，皱眉，浅棕色眸子沉沉压下，唇抿成不高兴的直线。


    更像是故事中不爱学习的公主为了今天能偷个懒，别扭地向他撒娇。


    傅商昭忍着笑，满脸认真地接：「好，我答应你，今天少写一页题。」


    念湖牙：「？」


    看着她的表情从冷淡变为愣怔，傅商昭笑得背过身。


    念湖牙将脸埋进剧本中，闷声控诉：「你还笑我！」


    第34章 34


    笑够了, 傅商昭才回头。


    「我没有其他意思，其实很贴合人设。」


    说着，他头偏向正在手把手教另一位同学的纪璋：「刚才他也夸了你, 所以, 你只要保持那个状态, 就足够了。」


    为了通风, 窗户掩开一条缝，除了人声之外，此刻突然多了些其他声音。


    部分淅淅沥沥的细雨顺着风倾斜着飘进来一些，窗外路灯照亮雨丝于空中落下的轨迹。


    教室足够宽敞, 念湖牙和傅商昭恰好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听得一清二楚。


    念湖牙重新直起身，看向在风中倾斜的树木枝叶, 还能听见头顶上方的声音：「……下雨了？我没带伞！」


    还好她每天都会习惯性地拿上伞再出门。


    念湖牙在心中暗自庆幸，小小唿出一口气。


    在这样的季节，连绵不绝的细雨也会很快打湿发梢和衣裳, 寒风一吹，就容易着凉。


    风吹得念湖牙脸侧的髮丝都向后飘，捎来的雨珠与空气还残余着一点桂花香。


    傅商昭伸手去关窗, 冰凉的雨滴落在他手背，转瞬间就聚成几滴水珠。


    玻璃的水痕很快模煳向外探视的目光，念湖牙眼睫上挂着一两颗晶莹闪烁的星星。


    「我们试一次？」


    念湖牙点头，弯起眼：「好。」


    星星也跟着眨眨眼。


    念湖牙靠着椅背，剧本当作道具，百无聊赖地翻动。


    按照发展, 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推开了门，傅商昭俯身, 并未像剧本中一般「贴耳」，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礼貌又克制地低垂眼，投下的阴影将眼尾笑意隐藏些许：「公主……」


    越是凑近，才注意到，她眼睫不止落着一两颗星星，就连眉梢，也坠了一颗。


    她眉头微蹙，不知看见什么，还抿了抿浅粉色的唇瓣。


    迟迟未等来他的下文，那双原本低垂眼睫，俯视下方的杏眼，带着些许疑惑看来。


    傅商昭转移视线，直起身：「刚才走神了。」


    后来的几次尝试中，傅商昭倒是没再忘记说台词。


    只是怎么听，都觉得感情有些别扭。


    但凡他一开口，念湖牙就会出戏想笑，傅商昭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主动提出暂停，独自去一旁梳理情绪。


    初阶段的确容易找不到状态，念湖牙小声安慰他：「没关系的，你说台词时，可以先不看我，那样太容易笑场了。」


    毕竟此刻，教室中其他人笑场的声音几乎不间断地传来。


    几分钟后。


    「……我们先做题。」傅商昭自暴自弃地拉开最近的椅子坐下。


    念湖牙抱来自己的书包，表示理解：「解题过程可以带给人无限灵感。」


    写完这一页，傅商昭盯着崭新的题目，啪嗒放下笔：「我觉得……」


    每天面对着写不完的题，谁会时刻都觉得开心啊？


    总会有那么几天想偷懒的时候。


    「我更能代入公主。」


    念湖牙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说的话。


    他扔掉的笔恰好滚到念湖牙这边的桌面，她藏起小虎牙，拾起笔，双手捧到他眼前，极力劝学：「公主，做完这页题，我们就休息。」


    傅商昭：「……」


    他拿过笔，轻轻敲念湖牙的额头。


    「还挺记仇。」


    念湖牙收起满脸严肃的表情，带着一点小得意地笑。


    笃定他拿她没办法。


    窗外的雨势未减，似乎还有变大的趋势。


    玻璃反射出他们的身影。


    傅商昭低垂眼帘，收回抵在她额上的笔，在空白页面写下解字。


    嘴上不落下风：「你骗不到我的。」


    「公主。」


    他刻意加重后两个字的咬字。


    念湖牙竖起大拇指，学着方才纪璋的语气鼓励他：「对对就是这样！」


    傅商昭瞥来意义不明的一眼，念湖牙不明所以，目光掠过他全身上下唯一异常的耳朵：「你很热吗？要不要我去开窗通通风？」

 第61页

    「不用。」


    傅商昭侧首，用冰冷手背贴着发烫的耳廓，使其降温，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沉入题目中。


    老师们宛如约好一般，不约而同选择在明天收作业，傅商昭摊开练习册，奋笔疾书。教室中原本在研究剧本的其他同学见此，也想起了自己来之前，教室中占据一半黑板的作业。


    【笑容逐渐消失.jpg】


    纪璋清清嗓子：「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毕竟大家的作业都很多，表演在十一月底，还有时间。」


    大家在教室的各个位置上坐下，拿出厚厚一摞练习册，加入写作业的行列之中。


    直到第二道下课铃声响过，雨依旧没停。


    傅商昭抬起手，拉住卫衣帽子边缘，盖住头顶，就准备这么走进雨幕中。


    头顶洒落的灯光与雨水突然被阻隔。


    「会感冒的。」


    念湖牙踮起脚，费力地伸直手，努力将伞撑过他头顶。


    「……谢谢。」傅商昭垂下眼，握住上方伞柄，从念湖牙手中拿过伞。


    头顶的灯光星星点点落在漆黑伞面，抬眼望去，仿佛伸手可摘银河中的星辰。


    雨幕隔绝了伞外的世界，四下里只能听见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以及雨落下的沙沙声。


    刚才在教室中，傅商昭还能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地抛出话题，但共撑一把伞的情况下，就莫名全身别扭起来，就连迈出的步子是大是小，他都觉得怎么也不对。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正常速度行走，耗时几分钟左右，平日一眨眼就到了。


    如今，傅商昭只觉得度秒如年。


    念湖牙走到一半，才注意到傅商昭虽然撑伞，但却逐渐向伞外走，与她隔着一大段距离，半边身子几乎都被雨淋湿。


    这样淋雨，也会感冒的。


    这样的雨不是噼头盖脸瞬间将人浇得如同落汤鸡，而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顺着脚踝、脖颈，像藤蔓缓慢攀爬，再由中心向周围发散。


    等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寒意也早已张牙舞爪顺着皮肉，软刃刺入骨髓。


    她本想着，只要自己不说话，让傅商昭暂时忘记她的存在，认为自己是独自撑伞，他的不适会减轻。却没想到傅商昭讨厌和人太过亲密接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只能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一直沉默的念湖牙盯着地面，突然出声：「你看，这个画面，很适合记下来。」


    傅商昭依言停下脚步。


    风铺下一层银杏树叶，作金黄色毯子，偶尔间隙生出的水洼中，水波纹一圈圈荡漾开。


    「嗯。」


    他侧过头，脸颊蹭过柔软的棉质布料，隔着被挡去了一半的视野看向她。


    周围没有光源，只有远方朦朦胧胧被模煳的一团暖光将念湖牙包围。


    视线错觉中，她似乎发着光。


    「就像小时候学会的修辞手法，秋风怕土地觉得冷，给它盖上一层厚实的地毯。」


    念湖牙闭上一只眼，用手比成相框，手动拍摄眼前的画面：「假如眼睛看见的画面，可以被拍下来就好了。」


    闻言傅商昭凭藉直觉，找到自己挎包的拉链。


    手指在包中翻找，很快找到与此刻吹到脸上的秋风一样冰凉的手机。


    傅商昭没有套手机壳的习惯。他低头，按下锁屏键。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漆黑。


    「忘记了，还没开机。」


    等待手机开机的时间中，念湖牙左右顾盼。


    就像是小猫咪警觉地睁大眼睛，查探敌情。


    确认暂时没有老师，念湖牙急得把伞朝傅商昭那边撞了些：「你别把手机屏幕对着外面呀，假如被老师误会，百口莫辩都说不清，很不好办的。」


    傅商昭看得好笑：「这样的天气，老师很难看清……」


    秋风又卷下一片银杏树叶，傅商昭将手机屏幕贴近自己的卫衣，改口：「你说得对。」


    第35章 35


    傅商昭手指按在屏幕上解锁, 打开相机，递给她。


    画面一边堆满银杏叶片，另一半则是漾开波纹的水洼, 那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恰好落在水面。


    念湖牙按下拍摄键, 定格这一瞬间, 再将手机还给他。


    「一会就把原图发给你。」


    他话音刚落, 一束强光越过雨幕精准打过来：「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聊天，嫌雨还不够大，想感冒是不是，快回去！」


    不需要对视, 他们转过身，不约而同朝着反方向飞奔，鞋底踩过银杏树叶, 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一直到确认老师不会追上来，他们才在校门口停住。


    傅商昭跑得脸颊都在发热，拂下卫衣帽。低头一看念湖牙的模样, 心虚沉默。


    校门口多方光源照射，光线充足，就连她鼻尖上的水珠也看得一清二楚。


    从没和人共过伞, 他也就忘记了，因为身高差距，傅商昭原本就比念湖牙高出一截，他给念湖牙撑伞，只能挡住朝自己飘来的雨。


    撑着伞在雨中狂奔时，吹到念湖牙脸上的雨水, 和没打伞的效果差不多。


    念湖牙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抬手擦拭自己脸颊的雨水。


    她刚才几乎都不敢完全将眼睛睁开, 半眯着眼跑完全程。即便如此，还是有雨滴砸入她眼中。


    念湖牙眨眨眼，借着保安室的灯光，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落着细碎雨珠的衣袖。

 第62页

    她的头髮肯定也是这样。


    今晚必须得洗个热水澡不可。


    傅商昭低头，将备着的一包崭新卫生纸递过去，目光飘忽着不看她。


    念湖牙声音轻快，压根没介意刚才的事情：「谢谢。」


    等她将身上的雨水擦得差不多，傅商昭才将伞递过去，带上帽子，一猫腰走进雨幕，转身向她挥手，才拉开车门。


    念湖牙收起伞时，发现伞上都落着几片银杏叶，因为雨水，牢牢贴在上面。倒像是原本这把伞上就有它们的存在，十分和谐。


    这像是赠予她的一个小礼物，念湖牙没有抚开它们。


    回到家，念湖牙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衣服洗澡。


    等她擦干发梢的水珠，安静躺在桌面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


    【用魔法打败魔法：小猫罚站.jpg】


    念湖牙先保存前一张银杏叶的图片，再从自己的表情包中，选择其中一张发送。


    【醒醒：小熊转圈.gif】


    这个时间段，他似乎恰好也在看手机。


    下一秒，就弹出了对面的回覆。


    【用魔法打败魔法：小熊转圈.gif】


    试探完毕，傅商昭收到她的消息，这才唿出一口气，放下手机，直起身活动坐麻的腿部肌肉。


    他洗完澡吹干头髮已经到了十点半。


    姜女士端着中药敲开门：「明天降温了，记得在衣服里面加上秋衣秋裤。」


    傅商昭拉开衣柜，果然看见在一众卫衣、外套、大衣中，摆在视觉c位格格不入的秋衣秋裤。


    他记得天气预报的显示中，明天也才降了五度，他受得住。


    等到白日气温只有十度左右的时候，他再加衣。


    第二天傅商昭依旧是一件卫衣加薄外套就出了门，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他手中多了一把伞。


    刚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寒风顺着他衣领和裤脚往里钻。


    傅商昭眼睛都没眨，在凛冽寒风中走了几步，好似压根觉察不到冷气。


    下一瞬，傅商昭遽然折返回去。


    他去换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


    昨日地面积的雨水还没干，倒映着白茫茫的天空。从枝头被狂风吹落的银杏树叶倒是比昨晚多了许多。


    他走在校园中，看着其他人校服衣领下露出的毛衣，甚至还有人直接套上了冬季校服，也有就穿着短袖抱着篮球在操场飞奔的。


    不管与谁碰个照面，傅商昭都觉得自己和他们过的不是一个季节。他们彼此之间，过的也不是同一个季节。


    到第二节 课下课跑操的时间，窗外的天气一变，阳光越过云层照下来，不少人一回到教室就热得脱外套。傅商昭靠着椅背，一滴汗也没出，看他们一会脱下衣服，热得拿着草稿本扇风，一会又冷得哆嗦。


    不像他，衣服厚度刚刚好。


    ……


    虽然班级拍摄的素材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出于私心，念湖牙还是在出门之前朝书包中放入相机。


    博喻的教学楼外墙都是棕红色，银杏树枝干上的树叶掉了一半，另一半在风中飒飒响。尤其是在音乐教室的视角，从窗户向外看，上课铃响起之前，念湖牙找准角度，拍下照片。


    按下快门的同一秒，画面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他在窗外一闪而过，恰好让镜头捕捉到他些许模煳的侧脸。


    成片效果倒是意外不错，念湖牙于是没有选择删除。


    到下午时，昨晚的雨水已经在阳光中蒸发，地面的银杏叶不再粘连在一起，风一过，就捲走不少，散落一地。


    体育老师一宣布解散，念湖牙就和季悦可跑到银杏树叶最多的小道。


    她们在地面金黄色的叶片堆之中，寻找形状最完整，轮廓最流畅，最适合当书籤的银杏叶。


    念湖牙和季悦可都没有拿上其他书籍上体育课的习惯，精挑细选找到树叶书籤后，念湖牙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将叶片放入卡套中。季悦可见此，也翻出自己的校园卡。


    她们刚直起身，就对上在操场散步的语文老师和善望来的视线。


    语文老师笑眯眯招手：「季悦可，你来一下。」


    见她们走远，季悦可是语文课代表，估计一时半会不能回来，念湖牙于是在风没捲来的短暂时间内，伸出脚尖，将眼前这一团银杏叶堆成圆形。


    傅商昭看见她的时候，恰好她脚下的圆形只差最后一个缺口，就大功告成。


    风毫不留情地路过，将人为聚拢的树叶吹散。


    念湖牙毫不意外地重新开始。


    她目光专心致志盯着地面，都没注意到其他人的靠近。


    直到一双白色帆布鞋踏在不成圆形的银杏堆旁边，风将他的衣摆吹起。


    「别……」


    傅商昭脚尖向右移，顺着方才风吹出的图案，推出一个新的形状。


    「你不觉得这样很像一颗心吗？」


    「真的！」


    「你可以帮它挡挡风吗？拜託啦。」


    念湖牙赶紧从从口袋中拿出相机，害怕风下一秒又来破坏这颗爱心。


    傅商昭：「嗯。」


    成功抓拍，念湖牙心满意足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就顿住：「同学，谢谢你……」


    傅商昭捏起自己胸口的衣服，没说话，只向她展示某个图案。


    「刚才没注意到。」念湖牙小声解释，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我拍的！」

 第63页

    她不小心多按了一秒，傅商昭看见的，是她在音乐教室拍到的那张照片。


    画面正中央的人，怎么看都很熟悉。


    傅商昭稍稍前倾，凑近一些观察。


    果然是他。


    不过怎么会这么巧合，他恰好在她的镜头前路过。


    抬起眼看见念湖牙满脸求夸奖的神情，傅商昭点头，面不改色：「嗯，我觉得这张很适合当壁纸。」


    「尤其是画面中央的这个人，为整张图片增色不少。」


    念湖牙越听越迷煳，她刚才分明没有拍到人。


    念湖牙收回手一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张图。


    回放一遍他说的话，念湖牙将图片放大：「我不小心拍到的，原来是你吗？」


    缩小图片，重新欣赏整张图片的构图，念湖牙表示贊同。


    「嗯，我也觉得。我拍学校中的场景，就是想把这段青春尽可能地留住一点，这样很久以后再回看，我依然会体会到这一刻的幸福感。而有人出现的照片，应该能勾起更多的回忆。」


    「我想拍下不同季节的博喻，每一张照片都列印下来，做成一本相册，还要在旁边的空白纸张上写下只有我能看懂的批註。」


    「那时候看这张图，我也一定会想起你。」


    傅商昭看了眼天空，突然问她。


    「我知道有个地方，今天这样的天气，应该会很漂亮。」


    「想不想去？」


    「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刚好来得及。」


    念湖牙用力点头：「想！」


    傅商昭手在口袋中摸索一番，确认自己带着钥匙，才说：「跟我来。」


    艺术楼此刻寂静无声，傅商昭按下电梯顶层的按钮，念湖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用钥匙打开门，踏上阳光下落着一层薄薄灰尘的楼梯，还有一部分在空中漂浮。


    最近风大，这点灰应该是早晨的风带来的。


    通往天台的入口，也被铁门锁着。


    傅商昭很久没来过这里，博喻在艺术楼顶端修建了花园，却几乎不开放，但还是定期会有园丁来这里修剪枝叶。


    他也不理解校方是如何考虑的。


    他之所以能够拥有艺术楼大部分的钥匙，是因为姜女士曾经也在博喻度过了高中的时光。


    当初的博喻教育设施，在同省的学校之中，已经称得上前三。毕业以后，出于希望母校变得更好的期望，姜女士友情提供资金，让博喻将大部分的教学设施翻新，尤其是艺术楼。


    傅商昭简单和念湖牙解释，推开门。


    像是推开童话世界的入口。不同颜色的月季与三角梅各自盛放，相映成趣。秋风打翻了调色盘，染得花瓣颜色浓郁。


    在今天之前，自楼下往上看过那么多次，念湖牙几乎从没发现，艺术楼顶部藏着这样的景色。毕竟靠近边缘之处，并没有种植花草，而是高高砌起的围栏。


    应该其他很多同学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被两扇门锁着，哪怕想一探究竟也无可奈何。


    不时有风吹得月季拂过镜头。


    将镜头稍微向上举，后方露出的天空几乎没有建筑遮挡。念湖牙一口气拍摄了许多照片。


    她按下录像键，花影晃动之中，缓慢移动镜头，对准不远处的傅商昭。


    他垂着眼，唇角笑意若有若无，眼尾上扬，专心致志地在凝视月季。


    避免自己声音在视频中太过突兀，念湖牙向后仰了仰，才开口：「傅商昭同学，看这里！」


    傅商昭依言抬起头，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纵容。


    大约是氛围影响，落在他肩头的阳光又太过温柔。


    粉色月季低下来，层层叠叠的花瓣蹭过念湖牙脸颊。


    念湖牙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几拍。


    第36章 36


    幸好有相机挡去自己的一部分表情。


    念湖牙在心中庆幸。


    风吹得他的髮丝飘扬, 四周除了风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哪怕知道他听不见，念湖牙还是后退了一步。


    相处时间越长, 也就越容易发现, 其实傅商昭和其他人嘴中说的压根不一样。


    念湖牙曾经被迫听过几句讨论, 如果不是他们交谈时提到傅商昭的名字, 她压根不会将那些词语和傅商昭联繫上。


    他分明和哥哥都同样温柔，尤其是注视人的那双眼睛。


    与哥哥相处的时候，虽然他温和，但就像初中时期, 对高年级同学莫名会有一种严肃滤镜，念湖牙偶尔会觉得紧张，而和傅商昭相处, 她就没有那种紧张感。


    见念湖牙后退，傅商昭就收回目光，抬起手, 轻轻碰了碰花瓣。


    念湖牙突然想起了少年时期。


    那个时间段，和谁关系最好，就会忍不住将所有秘密都与之分享。


    还会费尽心思寻找一个没什么人知晓的区域, 躲在一起说悄悄话，然后称之为秘密基地。


    出于私心，她暂且这么悄悄地在心中想。


    这是念湖牙和傅商昭的秘密基地。


    下课铃快响起时，他们离开空中花园，重新锁上铁门，乘坐电梯到一楼。


    途中念湖牙一直低头摆弄相机, 傅商昭瞥她一眼：「喜欢那里的景色？」


    如今光是从他嘴中听见喜欢两个字，念湖牙都要被吓一跳。

 第64页

    就像是在胡思乱想的时候, 努力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去想相关字眼，偏偏他一开口，就是她费尽心思屏蔽的词。


    她没敢抬头，假装在删除废片：「嗯。」


    「下次还可以去。」傅商昭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片刻。


    下次再来，如果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岂不是像……在约会？


    他耳尖噌地染上红晕，移开视线，伸出手指，戳了戳金属扶手上挂着的玩偶，估计是在这里上课的艺术生留下的。


    电梯映照出他模模煳煳的面部轮廓，但颜色不会被模煳掉。


    耳朵那一团红得夺目。


    幸好念湖牙没有抬头。


    傅商昭余光瞥了眼正在左右翻动图片的念湖牙，又迅速收回视线。


    他克制着声音，不让念湖牙发现任何异常。


    「花园四季的变化，也很明显。」


    念湖牙正在想，她以前之所以认错哥哥，除了身高，还有一个原因是傅商昭和庄言彼的声线确实比较接近，乍一听很相似，但时间久了，还是能够听出一点细微的区别。


    傅商昭的声音更低，讲话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但在安静的环境之下，像带着小勾子。


    ……打住！


    念湖牙觉得自己肯定魔怔了。


    等到回教室，她静下心刷几套题，应该就不会再陷入这么奇怪的情绪之中了。


    她几乎不敢开口说话，电梯缓慢降到一楼，铃声恰好响起，借着上课的藉口，她逃回了教室。


    桌面骤然多出至少五张卷子，差点将她的座位淹没。


    季悦可手中还抱着不小的一摞，面无表情向下分发试卷。


    与她相对应的，教室另一个角落，另一位课代表也在忙碌地数试卷，指腹都快搓出火花。


    「我帮你。」念湖牙见此随手理了理自己桌面的试卷，走到她身边。


    有人帮忙，效率翻倍提升。试卷都发完后，季悦可在她身边小声抱怨：「这些都要在下周一上课前检查，哪怕从今天起一天一张，都会写不完吧？」


    念湖牙数了数试卷大致的数量，加上其他科目需要的时间，开玩笑：「没关系，我们分工协作。」


    即将期中考试，老师们怕学生的心思仍在刚过去的校运会上，便将能找到的，适合他们写的试卷都翻了出来。


    「我看了这次期中考试的试卷，题目不算太难，只要你们平常上课认真听讲，作业好好完成，试卷上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大家收心复习，争取取得好成绩。」


    老唐给他们打了一剂定心针。


    试卷多到写不完的程度，老唐视线一低，就能发现不少人桌面都摊着试卷，趁他不注意就奋笔疾书。


    老唐咳了两声：「作业还是下课再写，上课请大家先看着我，不然我会很受伤。」


    这样一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写满求知若渴，老唐满意地转身，继续板书。


    ***


    第一天考试在下午开始，傅商昭破天荒去了食堂。


    说起来也奇怪，他排队时，还没注意到念湖牙的位置，但一转头，恰好就捕捉到了她。


    她的盘子中几乎全盛着素菜，一眼看上去，色彩十分丰富，她甚至还挑出青菜之中唯一的一片肉类，放到盘子最旁边。


    哪怕有所耳闻，有些人偏好吃素，闻到肉味就犯噁心，但傅商昭还是在原地震惊了一瞬。


    对面的短髮女生还在劝她：「你吃一点点肉吧。」


    「以前养成习惯了，医生也说要我多补充蛋白质，但每次坚持一两天，我就会忘记不能挑食。」念湖牙将肉夹在饭中间，再添上一点青菜叶包裹着饭糰，飞快咀嚼，然后吞咽，以达到欺骗大脑没有吃肉的错觉。


    秦知远端着满满当当的肉凑过来：「你怎么不走了？现在空位置还多，你想坐哪？」


    他们附近的一张长桌上，男生低头，手中捧着练习册，嘴中在吃东西，眼睛和大脑在背知识点。


    从头到脚都在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边空气比较清新。」傅商昭坚定迈步靠近念湖牙那一桌。


    秦知远心中嘀嘀咕咕，还是老实跟在他身后，绕过这边空空荡荡的桌椅。看清楚他挨着谁坐下后，秦知远识趣地坐到对面，和季悦可神情微妙地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埋头吃饭。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他都不想抬头看对面。


    还是他碗中油汪汪的红烧肉更好看。


    季悦可从校服口袋中抽出纸，擦拭嘴角，拿起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我先去趟小卖部。」


    闻言秦知远立刻直起身：「我也吃完了。」


    他不要当电灯泡。


    跟在季悦可身后，一直走到餐具回收处，秦知远犹豫着叫住她：「同学。」


    「你，能不能借我张纸啊？」


    刚吃完大鱼大肉，他现在的嘴唇肯定油得发亮。


    季悦可：「？」


    不远处小卖部不是就有卫生纸卖吗？


    心中腹诽，季悦可还是低头抽出纸，递给他。


    「谢谢。」


    他们走远后，傅商昭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他虽然吃得快，但唇瓣没沾上太多油的痕迹，一抿就没有了。他放下筷子，侧过头。


    「我有点紧张。」


    傅商昭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

 第65页

    虽然这个月，其实他学习，也并没有彻底的全力以赴。但他是第一次考前这么紧张，害怕自己努力之下，没有进步，反而退步。


    念湖牙给他打气：「你要告诉自己，你很棒啦。它就会保持平常心，不再紧张了。」


    原本在连续多日没日没夜地写试卷下，念湖牙都快忘记了当初在艺术楼天台时的那点悸动。


    但此刻，阳光落在他眼底，他半眯着眼看过来，低声应了个单字。念湖牙险些出现了幻觉，觉得他头顶此时又冒出了毛茸茸的黑色耳朵。


    这难道不是正在别扭撒娇的大猫咪吗？


    而且他的黑髮看起来很柔顺的模样，好想摸一摸。


    念湖牙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头髮上挪开。


    呜呜。她真的有罪。


    居然会觊觎傅商昭，不仅如此，还偷偷把他想像成大猫咪。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念湖牙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有可能遭受一记恼羞成怒的暴击。


    傅商昭浑然未觉，收回视线，低声道：「你再和我说声加油吧。」


    念湖牙点头，抛开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考试加油！」


    果然，还是她的这句话最有效。


    傅商昭这才放松下来。


    ***


    几乎是考试一结束，监考老师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只听教室的某个角落传来难以忽略的，纸张被揉搓的声音。


    「这题目都是些啥，别把我气死！」男生愤怒地举起手，将用力揉成团的试卷砸在桌面。纸团在桌面弹跳了几下，再跌到地面。


    过了半分钟，它才被拾起，男生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展平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卷子。


    傅轻游恍惚地从座位上站起：「……题目不算太难？」


    「哈哈，太年轻了，老师的话你们也信。」


    「整张卷子除了是中文，我能看得懂以外，它们组合在一起，我怎么就像在看天书？」


    考了场试，大家的精神似乎都变得不太稳定了。念湖牙环视一圈，她似乎是考场中唯一心平气和的人。就连季悦可，嘴角的笑容都变成了苦笑。


    念湖牙对摺试题卷，准备放到教室外的书包中。刚走到一半，就被几个男生团团围住。


    他们扭捏着开口：「念湖牙，我们可不可以借你的卷子对个答案？」


    念湖牙点头：「可以。」


    走到他们身边的季悦可插了句：「不要把她的试卷折坏了。」


    深知他们一激动就可能会搞破坏的暴脾气，自己的试卷曾经就惨遭毒手，季悦可微笑：「自己的卷子随便你们怎么撕。」


    距离她最近的男生缩缩脑袋，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好的。」


    走到教室外，季悦可将自己的试卷递过去：「念念，你看看我和你的选择题有哪些不一样的？这次真的好难啊，我的分数高低就全看选择题了。」


    「后面的题目，我算了，顶多十分。」


    「嗯……」念湖牙翻过试卷沉吟，「大概有两题不一样，不过我也不确定我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


    季悦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大概有一半都是蒙的，完全超出预期了。念念，你让我抱一抱，这样我下一门考试肯定能够如有神助。」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念湖牙哭笑不得，还是伸出手抱了抱她。


    第37章 37


    季悦可表现得十分夸张：「哇, 突然感觉我的脑袋都变得灵光了很多！」


    「你好可爱。」念湖牙忍俊不禁，顺势抬起手，在她头顶轻抚。


    「刚才考试, 我在想一个问题, 」季悦可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低头捲起袖口, 掐住自己手臂的软肉，「食堂的饭菜也就是普通好吃的程度，阿姨还经常抖掉唯一的几片肉，但我的脸怎么又圆润了？」


    「这些肉肉好碍眼, 我要减肥！」


    「自信起来。」念湖牙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你这样才不叫不完美，明明是最健康最漂亮的样子。」


    季悦可感动地反握回去：「我知道, 你是太爱我了，所以看我怎样都好。」


    事实证明，滤镜真的有让人睁眼说瞎话的魔力。


    就连家长会, 她小心翼翼问坐在身边的妈妈：「妈，你看我最近，是不是……」


    李女士仔细端详片刻, 摸了把她的脸：「怎么又瘦了，是食堂饭菜不合胃口吗？要不，妈每天给你做好午餐晚餐送到学校来？」


    季悦可：「？」


    您是摸不到我脸上的肉吗？


    看到自己桌面上的成绩单，季悦可觉得自己瞬间又明白了，李女士今日为何对她如此温柔。


    这次考试难度很高，部分同学可能是考试时心态崩溃, 最后取得的成绩也并不理想，反而是心态平稳的她从平常的十几名左右徘徊, 突然冲进年级前五，距离念湖牙更近了一步。


    为了让学生与家长之间的关系更为融洽，实现心灵沟通，博喻实验这次的家长会，相比往常更改了形式，就连正对着校门的显示屏上，写着的也是「高一、高二年级在各班教室召开亲子家长会」。


    同一时间，庄清姿不可能将自己分成两半。于是念松云提着两个粉红色的礼品袋，和她一起走进学校。


    庄清姿向后捋头髮，将被压在金属链条下的头髮牵出来，压低声音，眼底的怒意未消，还在为昨晚的争执生气：「平常再忙，参加家长会的时间总要分一点给孩子吧？其他人就算可以代替你参加，但小念会怎么想？」

 第66页

    不等念松云说话，她伸手拿过念松云手中的一个礼品袋：「你上楼，小念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我陪着她。」


    教室里已经布置一新，黑板的板报也画得很漂亮，简约不失美感。庄清姿几乎是一眼就发现念湖牙，小姑娘乖乖巧巧，唇角含着笑意，手中拿着几瓶矿泉水，正在和短髮女同学一起分发到每个座位的桌面。


    「小念。」等她发完，两人朝自己座位的方向走，庄清姿才笑着叫了她一声。


    念湖牙和季悦可同时抬起头。


    庄清姿穿着一件颜色很特别的呢子大衣，灰绿色，衬得她更为唇红齿白，浓密长捲髮披散到脑后，正勾着唇柔柔注视她们，知性又温婉。


    季悦可眼睛一亮：「你妈妈也好漂亮啊。」


    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若不是她的神情非常慈爱，季悦可都要以为这是念湖牙姐姐。


    「妈妈给你带了一点小零食。」等她们走近，庄清姿垂眸，拉住念湖牙的手，柔声道。


    这是她第一次在念湖牙面前如此自称。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她好像坠入一个美好梦境之中一般。


    念湖牙张张嘴，心中情绪太雀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她便将嘴角的弧度变成笑容。顺着她手牵引的方向，解开蝴蝶结，发现礼品袋里面几乎装得满满当当。


    旁边的季悦可见此，不由自主想起李女士，得出结论，全天下的母亲可能都这样统一。


    这大概就是母亲沉重的爱意吧。


    季悦可正胡思乱想着，绕过她们，准备在自己座位坐下，手中突然被塞进好几袋零食。


    庄清姿朝她眨眨眼：「你应该就是季悦可吧？我经常听小念提起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样，可爱又漂亮。」


    季悦可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击中，彻底沦陷。


    果真，天使一家都是天使。


    不同于庄清姿轻易就能和周围所有人迅速拉近距离的能力，念松云放下礼品袋后，就坐在庄言彼身边，沉默着看了会他忙碌的身影，安静地拿出手机。


    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脑中又浮现庄清姿隐含怒意的声音。


    「难道是她不想吗？是你先让她失望，她才会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把自己改变成一个更符合你期望她变成的模样，可笑的是你一个成年人，还顺着她的伪装自欺欺人。」


    以前他没注意，也没有人和他提起这个问题。


    在他的记忆中，念湖牙一直沉默且乖巧着长大，向来不需要他费心，也极少向他提出要求。上一次主动要求，似乎还是因为，她想养醒醒。


    但就像庄清姿说的，她看起来不需要他费心，并不等于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关注。


    他不可能不清楚，只是看念湖牙省心，他也就真的装聋作哑，刻意忽略罢了。


    ……他确实，一直以来，都不太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庄言彼同桌的家长也在摺叠板凳上坐下，笑呵呵地和他打了个招唿：「你好你好，之前一直在想，能够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父母肯定也十分优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念松云收回思绪，心头五味杂陈，表面还是点头微笑。


    家长会在下午四点准时开始，傅商昭和秦知远踩着点回到教室。姜女士正靠着他的椅背，捏着他的成绩单在端详，神情难以分辨喜怒。


    傅商昭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姜女士这才转过头，看他曲起长腿，放着一边的空位不坐，非要委屈自己坐板凳，不解地抬高眉毛：「你不是没有同桌吗？」


    毕竟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抽屉中也干干净净，一看就没人。


    傅商昭面无表情直视她：「我喜欢。」


    「……这次也有进步，不错。」姜女士放下他在年级进步了几十，班级中仍然倒数的成绩单。前排都在神仙打架，这个排名姜女士其实早就习惯了。


    甚至蒋老师在讲台上例举正面例子时，还提到了傅商昭。在蒋老师说完表扬的名单后，姜女士唇角上扬，第一个带头鼓掌。


    傅商昭依旧坐在小板凳上，不动声色翻过一页练习册。


    这一页的几道题目旁边，还留着念湖牙的笔迹。


    她假如在这里，估计会比听到她自己被夸奖更激动吧。


    「不要吝啬对孩子的夸奖，很多时候，夸奖更能引发正面向上的积极情绪。」想起班级内有几个孩子压力大时和她倾诉的心事与烦恼，蒋老师语重心长，「孩子们的成绩有起伏很正常，题目的难易程度、心态，都会对成绩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要对孩子太过苛刻，平常多关注孩子的需要与情感变化。」


    「出问题，先找原因，而不是仅仅关注结果。孩子成绩突然断崖式下跌，肯定不是毫无理由，找到原因，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保持心平气和。我也是经歷过数次，才明白的道理。」


    念松云若有所思。


    他侧目，看向身边的庄言彼。


    不同于庄清姿和念湖牙如今的亲密，几个月过去，他给予庄言彼的关注也不算太多，他们之间的相处，依旧礼貌且疏离。


    注意到他的视线，庄言彼眼带笑意偏头。


    念松云一身正装满脸严肃，向他竖起大拇指。


    只维持了一秒钟，他又放下手。

 第67页

    太奇怪了。


    庄言彼表情不变，眼底笑意未起波澜，低声说：「谢谢。」


    ***


    高一一班的家长会结束，与主动站在讲台边的家长简单交谈过后，老唐收起电脑，走到念湖牙座位边，朝庄清姿颔首：「念湖牙妈妈您好，请和我来一下办公室，有些有关您孩子的事情。」


    两位有说有笑下楼的高二一班学生家长见到庄清姿，都笑着打招唿：「啊，庄言彼妈妈，原来你今天也来了？」


    庄清姿勾起唇笑笑：「今天我是念湖牙妈妈。」


    教过高二这一届学生的老师，都不可能不知道庄言彼这个名字。


    结果博喻实验的两位年级第一，居然还是兄妹？


    推开办公室的门，老唐挑起眉毛：「下次再开家长会，可以请您分享一下家庭教育的心得吗？」


    「当然可以。不过，其实我们只是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关键还是得看孩子自己，是他们本身就很优秀。」


    这倒是，很少有一直能够稳定年级第一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定的名次浮动，他们这样的，一定是博喻以后的歷史上，很特别的存在。至少每年都会被提起。


    老唐捧着茶杯，啜饮一口。


    知道庄言彼是念湖牙的哥哥之后，老唐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解释都简单了许多。无非就是，念湖牙很有天赋，届时可以尝试着去参加竞赛。


    ……


    各班学生赶在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前，将板凳搬回原本的教室。


    今天周三，高一高二的晚自习依旧是社团活动。


    「我们换个场地，耗费了这么长时间熟悉剧本，今天大家一起串起来，来一次完整的彩排。」纪璋话音一落，教室中就传来几声连续的吸气。


    站在念湖牙前面的女生小声嘟囔：「社死倒计时。」


    「不要紧张，我知道大家第一次表演彩排不可能做到不笑场，坚持演完就是胜利。」


    舞台上的场地足够宽敞，纪璋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舞台中央：「我们道具还没准备好，只能先将就着坐了。」


    暗红色的帷幕缓缓合上，女主角在前方表演，旁白拿着接触不良的小蜜蜂，在时有时无的嗡嗡电流声中，声情并茂地介绍背景。


    台下第一道笑声颤抖着出现时，像尽力忍了许久，旁白最初还能不受影响，继续严肃又认真地当一个充满感情的工具人。


    帷幕后的灯光没有亮起，他们在此刻暂时置身于黑暗之中。


    只有微弱的光点，越过帷幕，洒向舞台。


    眼睛看不清楚时，其他感官的任何感受都会被放大数倍。


    候场期间，因为设定，他们不可能相隔太远，而一旦凑得稍微近些，就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清晰可闻。


    他衣服布料摩挲的细微声音，他唿出的气息都像在这片空间绕着圈，最后缓慢落在她耳垂。


    念湖牙没忍住，悄悄朝着他的反方向挪了挪。


    这样就算她唿吸稍不注意变了调，借着旁白断断续续、边笑边坚持的声音，与台下肆无忌惮的笑声遮掩，傅商昭也听不清。


    谁知，下一秒他恰好俯身凑近，声音很低：「公主。」


    「提前练习一下，我有点紧张，怕待会开口就笑场。」


    回答他的，是昏暗光线下，念湖牙一惊，险些跌下椅子的模样。


    傅商昭：「？」


    第38章 38


    起初, 傅商昭以为是他又吓着了念湖牙。


    自我反省片刻，他松开扶住念湖牙的手，直起身。


    「坐稳。」


    念湖牙小声「嗯」了句, 取下发绳, 随意抓弄披散在耳侧的自然微卷长发, 恰好将耳朵遮了个严实。


    旁白短暂保持住严肃, 不受台下人的笑声干扰：「她决定推开面前的第一扇门。」


    话音一落，帷幕缓慢移向周围，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


    念湖牙手中捏着的书页翻动一半，抬起眼皮, 朝着舞台动静传来的方向看。


    俯身说出台词时，傅商昭敏锐察觉到，念湖牙有一瞬下意识小幅度偏头躲开的动作。


    接住她手中的五三, 傅商昭人在舞台上，心思早已飘远。


    无意的举动最能反映内心真实的情绪。


    念湖牙在躲着他。


    他之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表演还在继续，看女主角配合地装作被无形的力量卷到他们身边, 想逃却被禁锢，动弹不得。念湖牙一本正经说出台词，手刚有抬起的趋势, 尽管傅商昭心不在焉，依旧第一时间递出五三。


    纪璋摸着下巴：「咦，似乎真的还不错。」


    一直到帷幕重新合上，他们三人的对戏，居然没有一次笑场。


    剧情过渡的阶段，将道具回归原位, 傅商昭和念湖牙穿过后台，顺着阶梯离开。


    快要接近社团的其他人时, 念湖牙熟练地减缓速度，绕到傅商昭身后。


    之前他们也都是这样，因为念湖牙只要远离傅商昭一点，就会被搭话，而她发现靠近傅商昭，被搭话的机率就会大幅度降低。


    念湖牙有在努力记住他们的外貌特徵。但人一多，造型总会撞车。何况有些时候，髮型给人带来的变化也很大，髮型一换，相当于换了个人，比如从中分黑长髮，突然剪成狗啃刘海及下巴短髮，这种改变，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家人，第一眼都可能认不出来。

 第68页

    努力了但无效后，她将希望寄託于傅商昭，但凡有人朝这边靠近，她就会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手中的草稿本，等他写下提示。


    傅商昭还是头一次这么迅速地记下十几个人的脸与名字。


    曾经他是懒得花时间去记，就算他认不出别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他还可以煳弄对方。


    舞台上，扮演女主角的沈如霜推开第二扇门，意外发现门内的景色是自己家的装修布置。


    念湖牙想起什么，跑到角落，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将她特地从教室带来的零食揣进兜里，又挪回傅商昭身边。


    其他人都在看舞台，念湖牙小声：「你转过来。」


    傅商昭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依着她的话转身。


    念湖牙变魔术一般，从口袋掏出一大包抹茶蔓越莓曲奇饼干，她似乎还有些遗憾。


    「我的口袋只装得下这么点。」


    这样看起来，她应该不是在生气。可能这种情况，并不是针对他一人。


    傅商昭暗自松口气，手向下，朝通常情况缝合口袋的位置一探。


    ……


    他无辜抬眼：「我今天的衣服没有口袋。」


    沈如霜离开第二扇门，暗红色帷幕再度缓慢合上，她转头，不可避免看到台下的情景。除了中间这一团人正在注视她，角落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沈如霜：「……」


    沈如霜差点出了戏。


    倒也不必这么如胶似漆。


    她原本对傅商昭的印象，就和谈起庄言彼的感觉差不多。


    只知道他们一张脸还算不错，但她都不熟悉。


    这两人都是熄灯后，冒着被宿管阿姨发现的风险，都要压低声音，小声讨论的，女生寝室夜谈主要人物之一。


    沈如霜被迫听了些八卦，比如谁谁谁其实也喜欢他们，谁又鼓起勇气主动告白之类的话。但是无一例外，她们最后都被拒绝了。


    室内只有柔和的月光，她们窝在被子中，看着被窗外夜色照亮一半的天花板开玩笑，想像他们假如谈恋爱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也是拽拽酷酷的吧？」等等。


    各种猜测都有，而现在她知道了其中之一。


    至少没有人猜对傅商昭。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发现傅商昭只要是和念湖牙在一起，眼中就几乎只有彼此，容不下其他人。


    最初大家还没注意到，单纯想着要主动和念湖牙拉近关系。次数一长，发现些端倪后，都不太好意思再去打扰。


    如今只有纪璋会无视他们之间的氛围，一如既往地找他们交谈注意事项。


    ***


    踏出博喻实验的大门，看出念松云的神情比起之前有了细微变化，庄清姿面色这才缓和一些，拉着他去了商场。


    「今晚你连着曾经十几年缺失的，一併补给小念。」


    迟到总比未曾给予好。


    哪怕这些本该有的奖励与赞赏已经迟到许多年。


    ……


    赶在念湖牙回家之前，他们终于亲手将房间布置完毕。


    念松云坐立难安，看着从玄关处起，顺着楼梯，一路到念湖牙房间门口，五颜六色的气球、彩球、星星形状的小灯与糖果形状礼品盒。


    墙上钟錶分针慢吞吞地转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被别上的毛绒玩偶：「……我觉得，这样太夸张了。」


    为了让他站在这个景色之中不过于格格不入，庄清姿甚至还新买了一套水色西服，让他换上。


    闻言庄清姿原本转晴的神情骤降，她冷笑一声，抬起手搭在他肩膀，没用什么力气，轻飘飘按住他试图离开的动作：「不，我还觉得不够。」


    大部分女孩子的小时候，几乎都有一个童话梦。尤其她与念湖牙曾经偶然提及过这方面，尽管没有直接讨论，但从她态度透露的隐约偏向来看，她并不排斥这种惊喜。


    如今的布置，她只能称之为勉强。


    不过在时间条件的限制下，能够做成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从他们回到家，着手开始准备起，醒醒从念湖牙房间熘达出来看了两眼，伸出爪子追着地面一个半透明的粉色小球，从楼上扑到楼下。玩耍了几十分钟，它终于觉得累，将小球扒拉到庄清姿脚边，然后在十几个不重样的休息地点中，随机挑选一个豪华猫窝睡觉。


    窗外夜幕晕开深蓝，月色高悬。隐蔽准备好的其中一台摄像机对准沙发上的念松云，拍摄他如坐针毡，满脸别扭的每一个神情细节。


    五颜六色的景色布置之中，醒醒伸着懒腰在镜头面前路过，尾巴上柔顺垂下的洁白长毛随着它行走动作，晃动的弧度如轻软绸缎。


    念松云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等待念湖牙回家，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醒醒睡醒散步散得好好的，突然被腾空抱起。


    醒醒：「喵？」


    脑袋被笨拙地摸了把，醒醒甩了甩尾巴，恰好扫过他的脸，冷漠跳下念松云的腿。


    吸猫失败，念松云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紧张与焦虑难以消散：「她什么时候回家？」


    已经九点四十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念松云顿时住嘴。


    推开门，念湖牙拍去身上的冷空气，低着头换鞋。


    最初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第69页

    抬起头的第一眼，是梦幻又闪烁的灯光、气球以及客厅中央巨大的玩偶，她险些以为自己开错了门。


    庄清姿笑盈盈从玩偶后探头：「我们家最棒的年级第一回 来啦。」


    见念松云不动弹，她轻轻推了一把。


    「小念。」念松云这才走出去。


    语句斟酌半天，他只憋出一句：「……这些是我们为你准备的。」


    脚边的布偶猫搭着她的裤腿，仰起头：「喵呜。」


    「是惊喜！所以需要小念自己去发现哦~」


    第39章 39


    轻快的音乐在室内蹦蹦跳跳, 念湖牙晕晕乎乎地向前迈出一步，像踩在棉花糖上。


    她是不是真的陷入了一场草莓马卡龙味的美梦？


    腿边被扒拉的触感很真实，可能下一秒, 她就会在柔软的床上睁开眼, 而醒醒恰好收起爪子, 伸出脑袋看她醒没醒。


    念湖牙没顾得上寻找礼物, 而是走到庄清姿和念松云身边，试着伸出手，触碰距离她最近的毛绒兔子。


    她半边身子都陷入柔软的棉花中，脸颊蹭上它毛茸茸的长毛, 巨大兔子穿着的衣服里，还装着她一触碰就会响，满满一口袋的糖果：「谢谢！我很喜欢！」


    这还是在家里, 念湖牙少数全身上下都毫不掩饰，写满了开心的时刻。


    ……


    从各个角落中找出的礼物，在客厅中央堆成小山, 最后在庄清姿与念松云的帮助之下，都搬到念湖牙的房间内。


    念松云刚放下礼品盒，就像是这里有洪水勐兽追赶, 脚底抹油，飞快离开。


    庄清姿伸出手，轻轻抱住她：「小念，我们永远为你骄傲。」


    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人后，念湖牙稍微用力地抬起手，掐住自己手臂。


    好痛。


    不是梦！


    她拆开最常规礼品盒的丝带, 放在最上面的，是粉红色的信封。


    封口处贴着一颗微笑的太阳。


    念湖牙小心翼翼展开信封, 先看一眼最下方的落款。


    签着庄清姿与念松云的名字。


    不过整张纸几乎都是庄清姿的字迹，念松云只在最后一行写下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继续加油。」


    很符合念松云的性格。


    念湖牙将这封信翻来覆去反覆读了至少三遍，才合上，将信封妥善收藏在她精緻的藏宝箱中，动作间都是小心翼翼的珍视。


    窗外月色美得刚好。


    想在这样的夜色下起舞。


    快乐的时刻就迫切想找到一个人共享快乐。


    几乎是第一时间，念湖牙就想到了傅商昭。


    毕竟季悦可用来联络的工具，估计此时还躺在老唐办公桌旁边的保险箱内。庄言彼也一样。


    【醒醒：我今天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醒醒：小熊转圈.gif】


    对面秒回。


    【用魔法打败魔法：小熊转圈.gif】


    傅商昭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有两只小熊在屏幕中一前一后转着圈。


    但这种分享得到及时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念湖牙盯着他发来的小熊转了足足一分钟，直到他新发送的消息将小熊的表情包挤上去。


    【用魔法打败魔法：分享音乐。】


    【用魔法打败魔法：恰好听见这首歌，我觉得，它应该很适合现在的你。】


    歌曲刚奏响第一个音符，她就瞬间被拉入画面之中。


    月光流淌，两人在夜色中，顺着音乐翩翩起舞。


    与她刚才心情的状态几乎称得上一模一样。


    好神奇。


    他居然能够精准猜中自己的心情。


    【醒醒：小熊转圈.gif】


    【醒醒：真的与我现在的心情一致！好喜欢！】


    不仅仅单纯因为旋律和曲调喜欢歌。


    更因为这是他主动和自己分享的。


    念湖牙放下手机，歌曲还在继续循环播放，她站在窗边，拉开窗帘，朝着种植满墙三角梅那户人家的方向眺望。


    发送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有没有可能，他也与自己一样。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欣赏窗外的同一片夜色。


    说不定呢。


    念湖牙朝着玻璃倒映出的自己抿起唇笑笑，再重新拿起手机，对话框弹出一条她关注的博主「-」更新的动态提示。


    【-：悸动。】


    「-」一向是半年才更新，这次突然在营业后的第二个月，破天荒又发布了新的手书。


    念湖牙点开连结，巧合的是，bgm恰好与她手机播放着同一首歌。


    这个时间段，大家基本都恰好在网络冲浪，几秒钟已经多出好几条评论。


    「我刷出了什么！居然是更新！！！」


    「这快要溢出屏幕的粉红泡泡，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如果谈恋爱就能高产的话，那我衷心祝愿你们永远都在热恋期。」


    「-」的手书画面精緻，情感充沛，背景音乐选择也恰到好处，与画面相衬，总能引发观众的强烈共鸣。


    念湖牙播放完毕又再度循环不下一遍，同时刷新着每秒增加的评论。


    似乎大家谈论起喜欢时的情绪变动，都有共同之处。


    原来……


    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悸动吗？


    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第70页

    想和他分享日常生活中遇见的所有有趣的事情。


    想做题的时候，一转头就能看见他认真的侧脸。


    哪怕只是和他并排一起走，用余光偷偷看他的手指线条，看他紧抿的唇瓣，看他轮廓流畅又精緻的侧脸，都能够偷着乐许久，心脏也怦怦直跳。


    然后在他发觉之前，及时转移视线，专心致志欣赏路边石缝中野蛮生长出的一朵花。


    假装没有偷看他。


    ***


    秋末的阳光越过树影，洒在桌面、黑板上，给人暖洋洋的倦懒感，午休时间，大家窝在桌面，都睡得很香。念湖牙揉着眼睛坐起，一小块金色光点变幻着，从窗台跃到她的桌面。


    念湖牙伸出手去接，光点居然真的在她掌心多停留了几秒。


    眼前多出一个用半透明盒子装着的雪顶抹茶布丁，她掌心肌肤感受到的温度还有些微凉。


    「有点冰，让它晒个太阳。」


    他刚离开，念湖牙就从书包中拿出相机，包装盒上还聚着水珠，日光恰好落在上方，一晃而过。


    相册之中，又增添一段独属于她和傅商昭相关的记忆。


    ***


    十一月中旬一个平凡的夜晚过去，气温骤降十几度。时间也和气温一样，在飞速流逝，逐渐接近正式表演的那天。


    到第二次正式彩排，道具基本已经齐全。


    傅商昭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天的念湖牙，似乎又开始躲着他。


    且只躲他。


    舞台上表演照旧，下了舞台，其他人接近她的时候，大家保持社交距离，念湖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甚至开始主动接近平常根本就不熟悉的同学。


    唯独傅商昭靠近，念湖牙就会偏过脸，不敢直视他，撇脚地找一个毫无说服力的藉口离开。


    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互相道了晚安。


    为什么今天一觉睡醒，就像是发生了许多他一无所知的剧情，一切都变化了，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傅商昭百思不得其解。


    沈如霜与念湖牙聊天的间隙，向后看了眼浑身低气压的傅商昭，没等他发现，又赶紧收回视线，怕下一秒他就冷冷飞来眼刀。


    嘶，这气场，真让人害怕。


    她们身边的这一团女生正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最近大火的电视剧。


    「昨晚更新的那一集终于亲了！我等八百年了都！激动得我飞快冲下楼绕着小区跑了十圈。」


    「真的好甜！我看了昨天那集嘴角直接飞上天。」


    听到敏感字眼，念湖牙脑中闪过某个画面，只觉得脸又快要发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回家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庄清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托着下巴，聚精会神盯住屏幕，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


    粉蓝紫的灯光笼罩着画面中央的两人，室内的空气都变得浓稠，氛围变得暧昧。


    鼻尖下一秒就相抵。


    明明只瞥见了那一眼。


    当晚的梦境中，念湖牙莫名其妙成为了电视机中的女主角。


    傅商昭……


    也不知为何，她那时心中就是坚定，面前笑盈盈垂着眼凑近的，是傅商昭。


    他锁骨窝着的阴影都是粉紫色，唿吸轻柔拂过她的唇。


    没等他有近一步的动作，念湖牙就从床上惊醒。


    她看着依旧漆黑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勐地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自己发烫的脸。


    ……


    念湖牙，你怎么可以这样！


    念湖牙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


    平常普通的梦，她醒来后，梦中的内容基本忘得干净。但不知是不是冲击力过大，从早晨醒来，一直到晚上，一旦她学习中途停下来，那幅画面迅捷地从脑中蹦出来，搅乱她的思绪。


    于是她几乎没休息，埋头学习了一整天，试图用知识冲散自己的胡思乱想。


    结果……依旧无济于事。


    都怪那个在脑中循环的画面，导致念湖牙今天只要看见傅商昭，就会想起梦中的情景。


    她压根不敢直视他，更别提说话了。


    可能梦也代表了部分内心真实想法。


    渴望靠近，情不自禁地想触碰。


    但仿若真的靠近一些，又会因为紧张，不由自主躲开。


    越是如此，越是压抑自己的本能，就躲避得越发刻意。


    但是……


    哪怕可能会被误会，念湖牙也还是只能选择下策。


    毕竟她就差将心虚写在脸上，面对面交流，以傅商昭的观察力，他不可能不发现端倪。还是晚上隔着网线，冷静下来之后，再同他解释吧。


    念湖牙在心中肯定这个决定，准备解散之后早点回家，这样也能更快地解释。


    于是纪璋话音刚落，念湖牙第一个冲出玻璃门，跑到拐角处，角落突然冒出一个人，念湖牙没剎住车，一头撞上去。


    对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念湖牙诚恳道歉：「对不起！」


    想起她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躲开自己，傅商昭忍无可忍开口叫住她。


    「念湖牙。」


    离开的身影一顿。


    傅商昭咬牙：「我身上是长了刺吗？」


    念湖牙没有回头，她在飞快思索，究竟用什么理由解释会让他更相信。


    「……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话一出口，傅商昭就意识到自己语气的问题，他缓和语气。

 第71页

    念湖牙整理措辞，慢吞吞转身：「我昨天做了个噩梦。」


    第40章 40


    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傅商昭脸上的表情露出一点讶异。


    「看见你就会想起梦中的场景。」


    这句话是真的。


    傅商昭挑眉。


    就连此时, 念湖牙也依然没有抬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在梦里是有多可怕。


    「梦见什么？我提着刀在追杀你？」


    念湖牙眨巴眼睛，含煳地应：「嗯嗯。」


    傅商昭哦了一声, 往前走几步, 站在她面前, 两人的影子重叠到一起。


    「那你也不能躲着我。」


    「我又不是梦中的虚假傅商昭, 你受他的举动影响远离我……我会因为被冤枉导致伤心过度的。」


    念湖牙将脸往毛茸茸的衣领藏了藏，挡住自己的表情，借着动作遮挡，抬起眼看他。他神情依旧称不上温和, 说出来的话却像在撒娇。


    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傅商昭再接再厉，细数她今天冷酷无情的举动：「就因为这个梦, 你一整天都没理我。」


    「下次一定不会了！」


    念湖牙伸出手指：「我保证。」


    看她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傅商昭抿成直线的唇没忍住往上勾了勾。


    今日一整天学习也不在状态，思绪像是一团乱麻, 她意识到问题，正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可以有心动，有喜欢, 但她绝不能被感情左右。


    最好的状态应该是，光是想起他的存在，就化心动为动力。


    回去就从大脑删除一些奇怪的记忆，每晚睡前再背诵文言文，沉心投入到文字的魅力与展现的画面当中，平心静气。


    这样一来, 下次做这样扰乱心神的梦，可能性一定为百分之零点几。


    她发誓, 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身后社团其他人的交谈声逐渐靠近，风吹起傅商昭额前的碎发，他的衣着与之前差距不大。依旧里面是卫衣，再套一件外套，直面寒风，他似乎也不觉得冷，手指都没动。


    念湖牙半张脸藏在高领毛衣中，手也费劲往衣袖里缩，每一步都跟着傅商昭迈开的步伐大小走。


    他一句话没说，眼睛看着道路前方，脚下却十分配合地放缓脚步。


    路灯照耀下，念湖牙看着他们的影子分开又重合。在又一次分开时，念湖牙悄悄动了动手指，从温暖的衣袖中伸出来。


    两道影子上的指尖相触，然后某一瞬间，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脸颊发着烧，在他注意到之前，念湖牙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保持现在这样，每天都与他并肩说几句话，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风依旧唿啸，还从云层中卷下几滴雨珠，重重砸落到地面。


    这只是个开始，下一秒，雨密密匝匝地落，砸得生痛。


    雨珠落在鼻尖，然后啪地炸开水花，傅商昭一只手摸包中的雨伞，另一只手——


    念湖牙头顶一重。


    「先去那边躲躲雨。」他衣袖不算特别宽大，难以完全遮住四面八方飘向念湖牙的雨。


    毕竟这股妖风自东南西北方向来，将人裹在中间。


    但至少，念湖牙头顶被遮得严严实实。


    闻着他衣袖上淡却难以忽视的香味，念湖牙心扑通跳。


    他真的好温柔啊。


    哪怕讨厌与人有太近的身体触碰，但在这样的时刻，还是会主动忽略不适，替她挡雨。


    几乎是眨眼间，眼前的景色又被雨幕模煳。


    刚站在屋檐下，念湖牙就自觉退开几步：「谢谢。」


    傅商昭：「……」


    傅商昭看着瞬间离他老远的念湖牙，想起一整天不愉快的回忆，咬牙切齿。


    「……你前几分钟刚保证的。」


    念湖牙撑开伞，倾斜着举起，挡住不少斜斜顺着屋檐飘下来的雨滴，也挡去大半部分灯光，她偏头，有些不解：「我没有躲着你呀？」


    「你不喜欢其他人触碰，我不想让你难受。」


    傅商昭稍微俯身凑近一点，模煳光线下，分辨出她一脸严肃向后退，没忍住笑了声。


    笨死了。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又不是其他人。」


    雨势还在继续变大，风一吹，砸在周围的叶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话已经说出口，不可能再收回，他心跳加速，不动声色垂眸看念湖牙的反应。


    刚才的雨势，不知道他的声音是否模煳在雨声中，听不清内容。


    因为念湖牙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


    也可能是听见了，但没有朝那些方面思考。


    松口气之余，傅商昭莫名有些失落。


    他撑开伞，语调恢復平静：「走吧，赶紧回家，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别感冒了。」


    经过其中一盏出故障的路灯，一高一低撑着的两把伞并排静默无声地前进，顺着风向，矮一些的黑伞悄悄靠近。


    温热指尖贴上傅商昭的手背，感知温度后，念湖牙又缩回手：「你冷不冷啊？」


    刚才碰到的温度，似乎很冷，像握着块冰似的。


    傅商昭手指一蜷：「……还好。」


    原来听见了。


    念湖牙抬起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温度相差不大，估计就是被风吹凉的。

 第72页

    尽管如此，她难掩关切：「多穿一点吧，会感冒的。」


    周围跑过一位脱下呢子大衣，严严实实罩在头顶，露出里面的红绿配色毛衣，抱着书包，在雨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飞奔而去的同学。


    傅商昭：「好。」


    今晚确实有些冷。


    学校的各个角落，有不少走晚一步的同学，此刻被困在半途，小声抱怨。


    「怎么天气预报说有雨我带伞就不下，偏偏我没带伞就下雨啊！这是什么玄学吗！」


    这样的雨势，因为狂风携着雨来回吹，哪怕独自撑伞，也都从腰际往下被打湿得彻底。


    秦知远一把伞下挤着四个人，大家推推搡搡，每个人淋湿的衣服都十分均匀。


    这点雨好似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伞下一会是四个人，一会变成三个人甚至两人。


    因为走着走着，就有两个人嘻嘻哈哈打到雨中：「你是不是想挨揍！」


    周围的人都提心弔胆地远离他们。


    秦知远握着伞柄奋力与妖风抗争，不让伞被吹跑，周围的人还不知停歇，时不时帮个倒忙。


    秦知远忍无可忍：「有毛病吗你们！要是不想共伞，就别在伞底下也撞来撞去，要打出去打。」


    警告一句后，最闹腾的两人这才老实下来。


    ……


    庄言彼的社团解散得早，他早就回到了寝室，听见窗外的雨，他看了眼寝室中整齐挂在墙上的五把伞。


    唯一缺的那一把，此刻躺在他书包里。


    庄言彼：「……」


    看样子整个寝室，除了他，谁都没把伞带出去。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嘆了口气，拿起伞，重新下楼。还好他们各自加入的社团的集合地点，似乎都在同一个教学楼，离这边不算太远。


    庄言彼左手拿着三把伞，右手撑伞的同时，勾着另外两把。


    只要经过一片被雨势所困的区域，庄言彼就会被那群人投来的，看救星般的热切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走到室友们集合的教学楼，庄言彼稍微抬起伞，一眼就发现，最前方聚在一起，满眼期盼朝着自己方向看来的五人。


    就像他瞬间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也辨认出他的身影，兴奋地高举双手，奋力挥舞，就差上蹿下跳表示激动：「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班长，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们的！你看，庄言彼连手都勒出红痕了，他好爱我们！」


    戏最多的那位室友哽咽着作势要扑过来抱住他，庄言彼不动声色向旁边偏移一步。


    许知音一本正经感嘆：「这就是父子情深吗？」


    庄言彼：「……不必如此。」


    庄言彼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果然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


    他们班级的同学，加上混合寝室，一共有六个，现在有六把伞，至少可以让六个寝室的人都成功回去拿到伞，再接他们同寝室的室友。


    他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其他室友纷纷点头，表示贊同。


    「我的伞大，来两个人吧！」


    戏精室友按下开关按钮，伴随着嘭的一声，自认潇洒地撑伞。


    庄言彼就近选了个还沉浸在羡慕的情绪当中尚未清醒的男生：「走吧。」


    他们三三两两撑着伞，在雨幕中徐步前进。


    念湖牙和傅商昭原本就快要走到校门口，这条路比较偏僻，平常也没有太多人经过，撑伞顺着道路走了几百米，才发现两个躲在屋檐下的女生。


    傅商昭余光看着念湖牙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往她们的方向走：「你先走吧。」


    这里的屋檐比他们刚才躲过的屋檐更窄，她们身上衣服的深色布料浸满水，在灯光下显得湿淋淋的。


    念湖牙走近的时候，还听到其中一位女生哆嗦着吸了吸鼻子。


    她突然想起小学有天放学，回家途中，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这时念湖牙距离家至少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不得已，她只好站在商店的橱窗旁躲雨，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她无法分辨出是否有自己认识的人，偶尔有人看向她，又很快收回视线。


    书包里没有手机，不能联络到念松云，而念松云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一直很忙，可能是因为他之前与念湖牙说要搬到大房子住的缘故，自那以后，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口袋空空，没有零钱，也不能在附近的商店买一把雨伞。念湖牙抱着书包，望着来往的车辆，轻轻嘆了口气。


    每一分钟都像是煎熬，只有人行道不远处的摄像头，默默无闻陪伴着她。


    一直到半小时后，她刚准备鼓起勇气走进距离她最近的商店，短直发的漂亮女生撑着伞，停在她面前，笑盈盈问她。


    「一起走吧？你往哪边走，我送你。」


    她知道，不可能每次淋雨，都能遇见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每次困境之中，都指望着其他人伸出援手。


    后来她就养成了习惯。


    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在包里带上一把伞。这样，遇到特殊情况，她说不定也能给予其他人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念湖牙挡去她们头顶的雨，说话的语气，也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个女生重合：「一起走吧？」


    女生的眼睛唰地亮起：「谢谢你！」


    念湖牙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抿起唇笑：「没事的。」

 第73页

    她的伞尽管比一般的伞大些，但挤下三个人，依旧有些吃力。


    转过身，她以为本已经离开的傅商昭正撑伞，隔着朦胧雨幕看她。


    见她发现自己，傅商昭向前走一步，他的伞抵上念湖牙的伞顶：「你来和我共伞。」


    「……我把伞放低一些，不会像上次那样。」


    不会让你淋雨。


    第41章 41


    念湖牙身侧的其中一个女生率先反应过来, 主动握住伞柄。


    头顶奏响噼里啪啦的交响曲，雨几乎成为顺着伞面弧度向下流的水帘。


    傅商昭正垂着眼注视她。


    往前跨一步，就能走进他伞底下。念湖牙抬眼, 不远处橙黄色路灯照着雨降落的轨迹, 她恍然以为漫天银河都于此刻倾落。


    傅商昭随手从挎包拿出鸭舌帽, 轻松盖在她头顶。自从上次过后, 念湖牙每次彩排，都选择取下发绳，披散着头髮，遮住自己不受控制总是发红的耳朵。


    「走吧。」


    傅商昭的头不算大, 鸭舌帽的帽围已经调整得接近最小范围。但这个大小对念湖牙而言，还是大了些，她抬起手调整片刻, 依旧松松垮垮套在脑袋上，在这样的狂风中，转瞬就能被吹走。


    两个女生路过的时候, 小声在念湖牙耳边说了句：「谢谢你的伞，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看她摆弄半天仍然没好，傅商昭将手中的伞递过来, 绕到她身侧，弯腰，帮她调整到最小范围。


    目测还可以塞进一根手指。


    「……你带了髮夹吗？」


    念湖牙摇头。


    她指尖已经被吹得有些发红，傅商昭把帽檐向下拉了点，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她的下巴：「你低着头, 拉着我的衣服走。」


    衣摆传来很轻微的拉扯力度，她伸出食指, 拉住他衣摆很小的一角。


    ……


    这样大的雨，两人共伞，稍微隔开一点距离，就会被淋湿。


    只能肩膀相抵。


    走在他们前方的两个女生挽着手，亲密靠在一起。


    念湖牙和傅商昭哪怕挨得近，也没有肢体接触。似乎仅仅因为雨势，被迫挤到一起。偶尔两人重合的前行路线，会导致他们相撞，又很快分开。


    和上次共伞，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傅商昭最初用左手撑伞，手中的伞始终倾向她。中途他换成右手，更方便地向念湖牙的位置倾斜。


    放下手的一霎那，念湖牙恰好抬手，想按住自己头顶即将被吹跑的鸭舌帽。


    他们手指不小心相碰，相互交缠几秒钟，真切触及彼此的温度。


    傅商昭下意识收拢手指，握住撞入自己掌心的温热触感，眼睫轻颤，又缓慢松开力气，假装不知道。


    念湖牙是后知后觉，没来得及收回手。


    哪怕来得及，她也会装作状态外的模样。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这个小插曲藏在雨幕中。


    除了彼此，无人知晓。


    只有心跳声大张旗鼓地宣告刚才意外的十指相扣。


    ***


    第二天积水严重，雨也没停，唿吸到的空气又潮又湿，伸手聚拢再收紧，仿佛就能抓出一捧水来。


    隔着玻璃，窗外雾蒙蒙一片。


    走廊上站了两排迟到的同学，收起的伞湿漉漉滴着水，落到瓷砖地面上，水痕深深浅浅，棕色的脚印从走廊、楼梯的地面没入各个教室中。


    身后的天空亮得也比平常要晚，只有路边的灯光点亮视线。


    老唐捏着教科书，在班级内慢悠悠转了一圈，这才越过前门门框，然后被走廊的壮观景象吓了一跳。


    每个班级门口都或多或少站着迟到的学生，他们把伞放在置物架上面后，自觉拿出教科书，小声背记课文。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恰好也背着手走出来。


    「……今天路上挺堵？」


    一群人点头。


    他指向坐在教室内的同学：「那他们怎么就没迟到？」


    有男生没忍住：「每条路来学校的路况又不同，何况他们基本都是住校的，那才几十分钟的事。」


    隔壁班主任眼睛一瞪。


    男生不服气地闭上嘴巴。


    「行，你现在背出离骚，我就放你进去。」


    「昨天才学完一半……」


    「怎么，不可以吗？」


    「你信不信，我随便叫一个过路的同学，她就能背？」


    隔壁班主任随手一指：「同学，你来背诵一下离骚。」


    小心翼翼捧着今日班级作业的念湖牙：「？」


    隔壁班主任笑呵呵，露出鼓励的微笑，注视她：「别紧张，就随便背背。」


    在念湖牙一头雾水背诵的间隙，男生看清楚班主任叫住的是谁后，小声嚷嚷：「我怎么能和她比！」


    「不错，断句很好，情感也非常饱满，谢谢这位同学，你回班吧，我就不耽误你的事情了。」他满脸和蔼慈爱地转头，「怎么能这么说呢？要相信自己，来，高中生就应该有勇于尝试的那股不服输的劲。」


    「长太息以掩涕兮，起。」


    「……」


    老唐不动声色收回看戏的目光，发现一位借着看书的缘由，遮住半边脸，偷偷吃瓜看戏的学生，他走近，好心提醒。


    「书拿反了。」


    季悦可脸不红心不跳：「老师，我这样是为了防止背书的时候自己偷看，非常有效的方法。」

 第74页

    老唐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加油背。」


    「外面挺冷的，」老唐转过身，看向其他哆哆嗦嗦的学生，搓搓手，将衣领的拉链拉到最上，挡住灌向他脖颈的风，「都进去吧。」


    走廊的同学们还没来得及在内心欢唿，嘴角笑容扬起一半的弧度，老唐又慢吞吞补充一句。


    「……放下书包，站在后排，提神醒脑。」


    大家对视一眼，唉声嘆气地进了教室，放下书包。


    念湖牙正站在讲台旁边，飞快数出每一组需要试卷的数量，老唐的紫砂茶杯就摆在不远处，正冒着热气。


    「今天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之前，希望大家至少把a卷的选择填空写完。」老唐走进教室，拍醒一个刚坐在教室十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的同学。


    早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校园内，只有偶尔几声鸟鸣，以及雨嘀嗒落地的声响，为安静的校园增添一点声音。


    念湖牙分发完试卷，在座位坐下，窗外掠过一道模煳的黑影，他跑得太快，书包的影子甚至飞在距离他后背的两厘米后。


    不过几秒钟后，走廊那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报告！」


    「……你站外面去。」老师弯腰捡起滚到讲台边的保温瓶，转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杯底凹进去一片。


    台下的同学还没收住大笑声，她备感头痛：「安静！认真自习！别让整栋楼的其他老师和同学就听见你们的声音。」


    ……


    念湖牙用一个早自习的时间，完成老唐布置的三分之二的试卷。


    等她停笔抬头，意外发现班级中睡倒了足足一半人，就连站在后排早自习迟到的同学，都有几个闭着眼，靠墙睡得正香。


    老唐今早提前了十分钟离开教室，这些人强撑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才放心陷入睡眠。


    「念湖牙。」坐在靠近走廊后门的同学稍微提起声音，朝她招手，「有人找你。」


    是两个女生，一位手中提着一大袋零食，另一位拿着已经被擦去表面上所有雨水，摺叠起的雨伞。不需要开口，念湖牙一看那把熟悉的伞，就知道她们是昨晚躲雨的女生。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们原本是想在校门口就把伞还回去，念湖牙看雨势太大，想起车上还备着备用的伞，便拒绝了，也没主动告诉她们自己的班级姓名。


    没想到，早自习时间一过，她们居然准确找到了自己。


    「谢谢你们，不过不用啦。」念湖牙抿起唇笑，「我只是借给你们一把伞而已，举手之劳。」


    见她拒绝态度坚定，她们临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来一袋葡萄味的果汁爆浆软糖。


    念湖牙拿着雨伞和软糖回到座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画着一个撑着伞微笑的念湖牙。


    「我好睏啊，念念。」季悦可梦游似的飘过来，软在她身上，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撑开自己的眼皮。


    「我可能要冬眠了。」季悦可的哈欠让眼眶都闪烁起泪花，看得念湖牙都莫名跟着打了个哈欠。


    念湖牙闻言从自己桌面的小方盒中倒出几颗薄荷糖，递到她眼前：「这个很提神。」


    「这个我以前尝试过，」季悦可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毫不犹豫剥开糖纸，「一秒让大脑清醒，就是太刺激了，不敢经常吃。」


    窗户的雾气比早晨的更重，下一秒仿佛就会汇聚成水珠，从顶端流下。念湖牙的同桌恰好不在座位上，季悦可伸出手，在上面画了个正盖着棉被睡大觉的咸鱼。


    念湖牙想了想，在旁边添上一只歪头直视咸鱼，伸出爪子跃跃欲试的猫咪。


    ***


    下周三就迎来正式表演，如今每天都需要和其他的节目人员抢使用彩排地点的时间段，纪璋凭藉优秀的个人能力与忽悠水平，抢到了最早一批。


    中午到午休之前的时间段。


    纪璋让演员们先好好吃完饭，再进行排练。


    一遍又一遍重来，反覆揣摩情绪和语气，精力总会被耗费得很大。


    他们排练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瘫在椅子上，谁也不想动弹。这样的天气，宽敞室内的空调几乎等同于没效果，他们还演得满头大汗。尽管如此，眼中的光芒也依旧灼人。


    念湖牙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就恢復了精力。她和傅商昭对视一眼，悄悄挪到无人发现的角落，指尖在礼堂干净的玻璃上画画。


    她画，傅商昭看。


    「你猜猜，我画的是什么？」念湖牙后退一步，扭头压低声音笑着问他。


    她将剧本故事中展现的内容，画在了窗户上。


    傅商昭没说话，而是抬起手，在玻璃上添了几笔，将每盏门之间的画面用线条连接，再在顶端写下一行字。


    「我们。」


    剧本体现的主题，就是希望所有处于青春期，正在迷茫的少年们，坚定地向前，拨开眼前迷雾，用努力，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光辉未来。


    纪璋扶了扶眼镜，从口袋中摸出手机：「辛苦了，今天我请大家喝奶茶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中气十足的：「好！」


    甚至还有隐约的回音。


    果然，只要提起奶茶，大家就会瞬间满血復活。


    第42章 42


    纪璋低头, 点进外卖软体：「你们要喝什么？」

 第75页

    大家依然倒在椅子上，手指都不想抬起，在脑中思索学校附近的奶茶店, 七嘴八舌地提意见。最后, 「学校出门右拐的第一家奶茶店」取得大家的一致同意。


    纪璋看各位都一副不想起身的模样, 先编辑自己想要的, 再一个个询问。


    问到沈如霜的时候，她嗓子还有些哑：「我要烧仙草不加花生碎和葡萄干，温热。」


    念湖牙要了杯双皮奶。


    傅商昭：「和她一样。」


    数目核对正确，纪璋将编辑好的长长一串消息发送给与他关系本就不错的奶茶店老闆。


    应该说, 她几乎和博喻实验的大部分学生关系都还不错。性格温柔好说话，永远温文尔雅笑着，外加最重要的一点, 口感与价格都不赖。


    只要是放学之后，博喻实验允许出校的时间，她的奶茶店中永远挤满了学生。如果不是不能光明正大带手机进学校, 估计她的店铺会比现在经营得更兴隆。


    「老闆说，二十分钟后，她就帮我们送到校门口。」


    纪璋取下眼镜, 从口袋中摸出随身携带的清洁布，擦去镜片上落着的灰尘和不慎印上去的指纹。


    「大家还可以休息十分钟。」


    午休铃声响起，窗外的喧闹逐渐减淡，他们推开门，安静路过教学楼，说话交谈也尽量压低声音。


    一直到校门出现在视野范围当中, 他们才嬉笑打闹着走近。


    往常都紧闭着的伸缩门掩开一条缝，恰好能顺畅地进出。他们试探着伸腿, 越过大门，转头朝保安室看。


    坐在室内的保安叔叔头也没抬，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十分明显，他们松口气，迈出的脚步也变得有底气了许多。


    老闆正推着小推车在路边拐弯，其他人一拥而上，将小推车摆着的一大箱奶茶都抱走，七嘴八舌地说：「谢谢阿姨！」


    念湖牙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烤红薯小摊位，脚步一顿，下意识伸手，轻轻扯住傅商昭的衣袖。


    有一定的厚度，比上次的穿着暖和许多。这是念湖牙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好乖。


    收起思绪，念湖牙抬起头问：「你想吃烤红薯吗？」


    在这样的天气，咬上一口热气腾腾绵软甜糯的烤红薯，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光是在脑中构想，她就欣喜雀跃。


    傅商昭从善如流地回答：「想。」


    估计那边十几个人此刻分辨出自己的奶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念湖牙和傅商昭离开大部队，快步走到摊位前站定。


    甜香气扑面而来。


    念湖牙弯起眼睛，伸出手指比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钱包：「叔叔，我们要两个烤红薯。」


    中年男人笑得眯起眼，乐呵呵地转头：「好嘞。」


    傅商昭先一步扫了码，按下她的毛绒零钱包，顺手在猫耳朵上捏了捏。


    念湖牙只能遗憾地将钱塞回小猫咪的口袋中。头顶枝叶婆娑，风吹得她耳侧的髮丝向后飘。


    中年男人挑选出两个最大的红薯，连着两把长柄勺，分别装进各自的包装纸中，再熟练地将烤红薯一分为二，先递给念湖牙，再是傅商昭。


    看到念湖牙的第一眼，他莫名想起自己同样在博喻实验上学的女儿，她也有颗虎牙。


    她如今高三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疲惫感与日剧增，似乎与人说话都很耗费力气。每次他们想说点话缓解她的压力，却发现多说多错，只能给她提供一个静谧的环境，让她至少在家里可以休息好。


    想她的时候，中年男人就会开车跨越半个城市，停在博喻实验门口不远处。


    他现在的摊位，恰好能够看见教学楼的方向。


    「这些烟薯都是我挑出最好的，保证甜，不甜你们随时找我，叔叔给换更大更甜的。」


    看着念湖牙的笑眼和小虎牙，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


    「你们现在正是费脑的时期，平常想吃什么就吃，不要委屈自己。吃饱喝足，补充营养，更有利于好好学习，当然凡事开心最重要，健康是本钱。」


    「嗯嗯，好的！」念湖牙唇角弧度依然上扬，认真点头。


    ……


    纸箱中的奶茶分完一半，沈如霜提起新的塑胶袋，辨认一番：「这两杯双皮奶是谁的？」


    纪璋不假思索：「念湖牙和傅商昭。」


    他抬高声音，又重复一遍。


    有人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不在这里，他们背着我们偷偷买烤红薯。」


    「我也想吃烤红薯！你们吃吗？我们要不要等会一起去买？」


    沈如霜转动杯身寻找标籤，闻言咽了口口水：「吃！我还想吃糖炒板栗，为什么中午阿姨不来营业呜呜，美好的一天没有糖炒板栗，我的快乐被打折扣了。」


    捕捉到敏感字眼，纪璋警觉抬头，提醒这些跃跃欲试的同学：「明天就要试穿表演服装了，你们少吃点，别突然发现衣服尺码变小了，要换一件，那我可不负责。」


    他将滑下的眼睛向上推，目光刻意在沈如霜身上停顿，看她的时间最长。


    沈如霜恰好抬头，与纪璋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如霜：「？」


    ……你什么意思？


    沈如霜咬牙切齿：「……纪璋你好烦啊！我们怎么可能胖！」

 第76页

    ……


    傅商昭隔着塑胶袋贴了贴杯身，双皮奶还散发着冷气：「先吃烤红薯。」


    「嗯！」


    念湖牙仰头，望着他笑。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傅商昭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瞥到她衣袖的深色灰尘颗粒，恰好被风吹落在衣袖唯一一小块白色布料上，想不注意都难。


    几乎不经过大脑思考，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拍掉，手下的触感，都是柔软的棉絮。


    「我身上还有粉笔灰吗？」念湖牙咦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抬起手，「能麻烦你再帮我看看吗？谢谢你！」


    念湖牙今天穿的是博喻实验的棉袄，举起手时，白色与深绀色拼接的配色，以及服装厂毫不吝啬的充棉，让她看起来特别像一只圆滚滚的企鹅。


    肩膀处留有一小道白痕，一看就是粉笔灰的痕迹。


    傅商昭抬手拍去：「好了。」


    「你今天值日？」


    「对呀，大家轮流值日，今天刚好轮到我。」


    念湖牙想起早晨为了在黑板右侧写上今日的课表，她不得不搬着自己的椅子到讲台，有椅子的高度垫着，才没那么费力。


    写课表都没什么，擦黑板对她来说才是最艰难的。


    要擦去最上面的板书，念湖牙必须得跳起来才够得着，但这样又不能擦干净。


    课间大家除了上厕所或者去办公室，基本都在教室，于是念湖牙走上讲台时，总有种错觉，似乎讲台下几十人都在看她费力地擦黑板。


    在她预备第三次尝试时，有个男生估计实在看不下去，快步走上讲台，举起黑板擦，轻松擦去她艰难够着的地方。


    仿佛一阵风掠过，黑板转眼间干干净净。


    念湖牙一句「谢谢」话音未落，他又匆忙放下黑板擦，快步回到座位，重新拾起笔。


    一上午，四节课都有不同的好心同学帮助自己擦黑板。念湖牙光是回想，既感动，又尴尬得耳朵发烫。


    痛定思痛，她决定，从今天起，早中晚都喝一瓶牛奶。


    她要长高！


    她就想再长高5cm，这样一来，又能距离170cm稍微近一点点。


    念湖牙羡慕地看了眼傅商昭。他这样的身高，估计直接俯视黑板。


    接收到她的视线，傅商昭垂眸：「怎么了？」


    突然间没那么开心了。


    念湖牙嘆口气：「我好想长高。」


    「你现在的身高很好啊。这么想是有谁说你了吗？别听他们的，尤其某些男生，完全闭着眼睛说别人矮，他们的话压根不可信。」


    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傅商昭冷笑一声。


    他一直很讨厌以攻击别人外貌身材或者疾病作乐的行为，但从小学到高中，这样的人永远借着开玩笑的理由，话语作刃，毫不留情地刺痛他人。


    哪怕他只是旁观者，都无法忍受，那直面攻击的人是什么体会？所以但凡他遇见这种情况，都会打断他们的话，阴阳怪气怼回去。


    听见第一句话，念湖牙眼睛内的星光再次被点亮。


    他缓声：「何况你才高一，肯定还会长个子。」


    「长高的方法……」傅商昭沉吟。


    「我的经验是，多运动。」


    他郑重其事地建议：「以前我每天都会跑几公里，你如果愿意，可以试一试。」


    念湖牙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在队列中跑操都又冷又累的模样，小心试探：「……可以先从一公里开始吗？」


    傅商昭点头：「可以。」


    「随时叫我。」


    毕竟有人陪伴，更有助于长期坚持下去。


    「那等到下周四！」


    「好。」


    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中年男人，每人手上几乎都握着烤红薯。


    等社团最后一个人也心满意足地顺着勺子咬下一口烤红薯，他们便将手中的食物藏在保安叔叔看不见的那侧，步履如飞。


    他们在礼堂吃完烤红薯，分类扔进垃圾桶，抱着奶茶，喜溢眉梢回了班。


    「明天老时间，还是这个地点，大家记得吃完饭准时来。」纪璋顿了顿，「别吃撑了。」


    第二天，他们到达礼堂时，纪璋已经开好热空调，坐在台下啃面包，不远处桌面堆满衣服，桌下还整齐摞着鞋盒。


    纪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等他们走近了，才不慌不忙说。


    「属于每个人的衣服鞋子包装上，我都贴了你们名字的标籤，你们可以坐着休息会，再去更衣室换。」


    「感谢为我们社团提供资金帮助的……好心人。」纪璋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


    避免其他人发现端倪，纪璋补上一句：「这些表演服装不回收，送给大家。」


    礼堂安静一瞬，响起欢唿。


    「谢谢好心老闆！」


    ……


    「哇，念念你的裙子好重！」


    沈如霜抱起贴着她名字的衣服盒子递给她，再打开自己的：「居然是这种校服！我还以为我直接穿博喻实验的秋季运动服就可以直接上台了。」


    她拆开包装，将小饰品放在旁边，衣服都一件件拿出来看了看。衬衣，酒红色一粒扣西服，以及过膝盖的长裙。


    除了颜色，这套衣服乍一看，竟与博喻实验的礼服有些相似。


    纪璋摺叠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路过她时扔下一句：「那是去年，今年的我们要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第77页

    「那我们这次的舞台道具也很有质感吗？不再是半场无实物表演了吧？」


    「当然。」


    ……


    念湖牙面前放着头饰，项鍊与手套。裙子的包装袋还没拆，纵然如此，单看从领口到腰身的蕾丝和刺绣，也能看得出制作精緻，暗红色的裙摆层层叠叠。


    傅商昭抱着三个盒子走来，熟练打开最上的包装盒，捧着振翅欲飞的蝴蝶，放到念湖牙手边。


    鞋子与连衣裙一样，都是黑色为主，加以红色的点缀。


    念湖牙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怕自己一不小心勾坏衣服或者饰品的布料：「好漂亮。」


    一直不动声色关注她反应的傅商昭这才松口气。


    第43章 43


    更衣室内开着空调, 即便如此，念湖牙脱去厚实的棉袄，裸/露的肌肤触及到微凉空气的霎那, 还是冷得肩膀瑟缩了一下。


    层层叠叠的柔软裙摆扫过念湖牙的小腿, 给她增添一点温度, 念湖牙低头, 理了理身侧的轻纱，再将羊腿袖散落的丝带拉紧，费力地打了个不太漂亮的蝴蝶结。


    还好内搭是长袖，外加长到手肘的米白色露指手套, 没有她最初预想的那么冷。


    念湖牙撩起头髮，反过手，绕到背后摸索着寻找拉链。


    腰身随着她的动作收紧, 恰好合身，只留有小部分的空余，倘若她中午再多吃几口饭, 可能都会觉得紧。从裙子腰部往下，柔软且自带蓬度，这样相对比, 勾勒出的线条更显得盈盈一握。


    除了项鍊还拽在手中，念湖牙犹豫着推开隔间的门，在镜子面前站定，调整头顶亮闪闪的皇冠。


    沈如霜正在与裙子的调节扣纠缠打架。


    她当初报尺码，特地往偏高的码数报，就是怕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结果还是出现了。


    都怪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 她受香味诱惑，一整碗都吃得干干净净, 导致肚子也较往常撑圆了许多。


    沈如霜深吸一口气，向上提裙子，再趁肚子不注意，啪嗒扣紧调节扣。


    等到下周三，她一定不能吃太多，不然中途还得偷偷调节裙子的腰围，太麻烦了。


    她摆正胸前的领结，推开门，看见不远处念湖牙的背影，茶棕色长捲髮披散在肩胛，镜中映照少女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沈如霜下意识吸了口气，隔间内的其他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推开门，同样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


    旁边有人先她一步感嘆：「你也太漂亮了！」


    沈如霜伸出手，捏捏念湖牙手背的玫瑰花瓣，顺手帮她重新系好蝴蝶结：「你是从剧本中走出来的吧！」


    念湖牙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们似乎在夸自己，她唇角翘起，开玩笑：「因为你们都离开了剧本，我太过思念大家，就也摸索着走出来找你们了。」


    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大家脑中的想法从未如此趋同。


    怎么说出口的话也这么甜。


    「真的，这样更像……不，就是公主，而且还是吸血鬼家族里的小公主。」


    尤其是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沈如霜戏很足地弯腰行礼：「公主殿下，请允许我为您做些什么。」


    「嘶，你好肉麻。」另一个女生抖去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抢先一步拿走念湖牙手中的项鍊，替她戴上。


    恶龙伸展翅膀，气势十足飞下她锁骨。


    沈如霜抬起头：「？」


    「你好狗啊！」


    她假装失落地退到角落，偷偷扯着裙子向上提了些。刚才弯腰的时候，她肚子里的糖醋排骨在热情地向她打招唿。


    唉，吃得太撑了，现在腰部和肋骨被勒得紧，她只觉得怎么动都难受。


    也可能是她在白衬衣内偷偷添了一件秋衣的缘故，导致腰围增加，但太冷了，沈如霜不想脱掉。她决定下次再带一件花灰色v领毛衣，加在衬衣外面。


    她们还在更衣室内磨蹭的时间，男生们已经换好衣服在礼堂等待。


    傅商昭懒洋洋倚靠椅背，宽大帽沿遮掩他的神情，斗篷将他拢在一团黢黑之中。银色链条自肩膀滑下，他低头把玩项鍊的吊坠。


    一只长着翅膀，正在快乐滑翔的纯白色猫咪。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亮眼，最纯净的色彩。


    笑闹声自舞台后方若有若无传过来，傅商昭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过了几十秒，他才掀起帽沿。


    念湖牙提着裙摆，指尖在由黑染红的布料衬托下，更为纤柔莹白，她越过人群，直直撞进他的眼底。


    裙摆红色火焰自下往上燃烧，巨龙扇动翅膀，火星飞入黑夜，在风中摇曳着变成破碎的蝴蝶和玫瑰。


    银色的金属链条自腰际垂落，偶尔触碰到念湖牙手臂，留下冰冷的触感。大部分时刻，链条都落在巨龙的翅膀、爪子上，似乎无形的束缚，让它被困在这一方昏黑天地；又像是巨龙借着火势，冲破禁锢自身的枷锁。


    鞋跟厚度至少四五厘米，念湖牙只觉得如今眼前看到的任何事物，都变得比往常更新鲜。


    她加快了脚步。火焰流动，巨龙扑扇着翅膀剧烈挣扎，身体都被扭曲。


    念湖牙绕到傅商昭身后，捏起斗篷的一块不规则的布料。


    「我猜，这应该代表着恶龙的翅膀？」


    傅商昭侧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第78页

    「因为我一看就知道，恶龙先生的穿着，一定会是你这样的。」


    念湖牙放开他收起的翅膀，鞋跟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声响。


    听出她语气中隐含着求夸奖的含义，傅商昭收回视线，没忍住轻轻笑了声。


    「嗯，值得表扬。」


    念湖牙带着点小得意，轻轻一甩头，夹在头髮上的皇冠也跟着晃，她在心中偷乐。


    地面反射的倒影中，她脚后跟的蝴蝶，忽快忽慢飞行，偶尔还会停在半空不动。


    「你看。」念湖牙停在傅商昭面前，抬起头看他，眼中闪烁的真切笑意，叫看她的人心软得一塌煳涂。


    「什么？」


    念湖牙抬起手，在头顶比划几下。


    「这简直就是我的理想身高。」


    傅商昭点头：「我相信你，可以把理想变为现实。」


    如果除颳风下雨，都坚持跑步，说不定只要一年，她就能长这么高。


    源源不断的风顺着缝隙挤进来，试图占领这一片空间。


    傅商昭不动声色挡在风飘游来的方向：「现在冷不冷？」


    念湖牙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现在我感觉还好，只有一点点冷。」


    「去换回来吧，别感冒了，今天本来也就试一下表演服装。」


    似乎大部分学校都如此，大家总要在十几度甚至几度的天气穿着短袖短裤，面带笑容地上台表演。


    当初纪璋甚至想让念湖牙也穿着短袖，傅商昭严词拒绝，才有了如今的长袖内搭加长裙。


    哪怕纪璋不同意，念湖牙的衣服由傅商昭负责，他画的是长袖，就绝不会改成短袖。


    至于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傅商昭将设计师的名片推给纪璋，让他自己想办法表述自己想要的风格、细节与需要进行设计的特殊点。


    如今看来，大家都非常满意。


    纪璋光明正大拿出手机。他自从因为艺术节有了带手机的特权以后，时不时就要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哪怕有些时候，他压根不需要手机。


    「衣服或者道具有什么问题大家这几天和我说，最好是发现的那一瞬间就迅速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帮助你们。」


    有人举起手：「社长，我拉链坏了。」


    他身边的人狂笑出声：「这才拿到衣服多久，就坏了，你又创下新纪录了哈哈哈救命我迟早会被笑死！」


    「你一会把这件衣服放进包装袋给我。」纪璋见怪不怪，低头髮出一条消息，「还有吗？」


    ……


    念湖牙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傅商昭刚准备离开。余光瞥见她的深红裙摆，他停顿脚步，转头：「怎么了？」


    下一秒，她自以为非常兇狠地作出要咬人的模样，傅商昭愣怔，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


    只觉得过于可爱，想逗逗她。


    见傅商昭毫无反应，念湖牙不觉得气馁：「我刚才这样，像不像吸血鬼，他们都说特别像！」


    傅商昭挑眉，故意说：「不像。」


    念湖牙读懂他的表情变化，也学着他挑眉：「口是心非。」


    「……仔细一看，确实有些类似。」


    当初校运会傅商昭就听见不少这样的比喻，那时候他不觉得。


    如今她这样的装扮，傅商昭当真在脑中胡乱想了些。她虎牙尖尖，咬人的时候应该会有细微的刺痛感。


    ***


    念湖牙旋紧唇釉的金属壳，合上镜子，一转头，兜帽遮去傅商昭大半张脸，只有鼻尖、嘴唇与下巴露在外面。目光顺着脖颈线条再向下，就被衣服布料遮挡严严实实。


    黑与白的颜色碰撞，视觉冲突总是十分强烈。


    从他们坐在这里等待开始，傅商昭就保持着这样的造型，一动不动。


    念湖牙伸出手，在他视线范围内能看见的地方晃了晃。


    依旧一动不动。


    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睡着了。


    这几天，傅商昭都学习到深夜两三点，她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傅商昭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睡前和她说晚安。


    他的晚安，念湖牙唯有早晨才能收到。


    念湖牙抬头看看舞台，上一个表演节目即将结束，马上就轮到他们上台。又看看他，指尖犹豫着抬起又放下。


    假若他真的睡着了，要怎么才能在不惊到他的前提下叫醒他？


    念湖牙觉得自己贸然去拍他或者叫他的名字，都极有可能让他勐地惊醒。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心跳勐然跳得很快，每跳动一下，都会牵扯胸口的疼痛。


    似乎终于察觉到念湖牙的视线，他抬起手，指尖挑起一部分布料，猝不及防的，念湖牙对上他没在阴影中的眼睛。


    昏暗光线下，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只能分辨得出他似乎在笑：「走吧，我们该上台了。」


    这是正式表演之前的最后一次彩排。


    念湖牙松了口气，取下身上披着的棉袄，挂在椅子上，伸手抚顺裙身。


    候场期间，他们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念湖牙捧着书，倚在柔软椅背，旁边的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主持人拿着话筒在读节目的开场白，震得耳膜作痛，念湖牙侧过头，在喧闹的音节中仔细辨认了一番，耳边有一道声音逐渐清晰。

 第79页

    似乎是傅商昭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他还是被惊醒了吗？


    念湖牙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斗篷。


    他默不作声低头。


    「下次早点睡。」在舞台上，哪怕还没轮到他们出场，念湖牙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熬夜不好。」


    第44章 44


    「我努力。」傅商昭抬起手, 扯住兜帽边缘，再向下扯了扯，努力遮掩眼底的青色。


    今晚确实应该早睡, 毕竟早晨在镜看见黑眼圈, 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换上表演服装后, 他刻意将本就宽大的帽沿再扯下去许多。


    结果仍被念湖牙注意到了。


    帷幕缓慢拉开, 舞台顶部精准打下两束灯光。


    傅商昭俯身，视线刻意避开她的唇，看向她手中捧着的五三。


    写不下解题过程的地方，还贴着便利贴。


    是给他讲题时, 常用的那种。


    傅商昭现在的教科书和练习册，随便翻开几页，就贴着粉蓝拼色的便利贴, 全是念湖牙的字迹。


    除了这些，念湖牙每天会额外拿一张便利贴，上面表情各异但可爱的卡通动物占据一半空间, 写不下多少字，根据他当日的表现，写几句夸奖他的话。


    似乎很害怕他收不到鼓励, 觉得疲惫，而选择放弃。


    她递来的每一张夸奖的便利贴，傅商昭其实都保存在一个专门的空白本里。


    以前仗着自己记性好，大脑能记住的，他从不会再花费时间写在纸张上，顶多在作画的时候, 灵光乍现，画下某个画面。


    但现在他发现。


    将内心的情绪, 通过笔尖，书写下来的体会，是与单纯用大脑记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份被保存的快乐与心动感，不论过去多久，再翻开这一页，看到这行字，他都能从字里行间中，再次重温一遍当初的触动。


    带着感情落下的笔触，在纸张上留下的任何痕迹，实则在一笔笔细緻描绘他的心。


    傅商昭垂眸，在右侧空白的纸张画下他今日借着兜帽遮挡，瞥见的那一眼。


    她似乎是无意识偏向自己这边，虎牙不经意蹭过下唇，指尖也蹭上些与唇色一致的红。


    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晚上十一点整，傅商昭下意识拿起手机。


    果不其然，她的消息下一秒点亮屏幕。


    【小虎牙：今天早点睡哦，不要再熬夜啦！】


    【小虎牙：小兔子蹦蹦跳跳.jpg】


    这种像是心有灵犀的巧合感，也会让他心情雀跃。


    就像是那只小兔子带着他的心蹦蹦跳跳。


    从收到她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傅商昭再回过神，他已经自觉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伸出手，举着手机输入：「我睡着了。」


    【小虎牙：好的，那晚安！】


    【早睡早起少熬夜：晚安。】


    清冷月光透过窗帘，柔和撒在少年发梢与锁骨，柔软被褥只盖到胸口。


    在房间内蛰藏已久的蚊子见准时机，飞到他脖颈。


    ……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脖颈的红印已经晕开很大的范围，傅商昭睡梦中无意识抓出好几道不浅的抓痕，伸手去压，又硬又痛。


    出门之前，他顺手将小药瓶揣在兜里。


    今日温度又降了几度，他披着从衣柜角落翻出的长款羽绒服，到学校时热得额头蒙上一层薄汗。他扯下拉链，被布料裹住的热意这才念念不舍涌入空气之中。


    秦知远不确定地问：「你脖子这一团……是被蚊子咬的吗？」


    「对。」


    傅商昭恹恹垂眸，脖颈那一片又痒又凉。


    不知为何，昨晚分明睡得比往常都早，他今天反而更困了。要不是那只蚊子，估计他此时正在睡觉，而不是睁着眼受折磨。


    「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蚊子。」秦知远竖起大拇指，「它们就和你一样抗冻。」


    傅商昭觉得热，又将羽绒服拉链向下扯了些，说出的话也带着浓郁的困意。


    「可能它们特别喜欢我吧，没办法，我在蚊虫届太受欢迎了。」


    当初念湖牙送的那瓶药，早就被姜女士用空了。她觉得好用，又搜索瓶身上印着的品牌买下几瓶，放一瓶在他的房间。


    至于那个用光的空瓶子，虽然姜女士不太理解，但还是应傅商昭的要求，留在他房间内。


    此刻的红痕，比起他早晨发现的时候，已经软化许多。但一直到下午，这点颜色仍旧没消。


    换上表演服装后，傅商昭再怎么扯衣领，依旧挡不住，半遮不遮，红痕更显得暧昧。


    负责化妆的其中一位老师转头问：「需要上遮瑕盖住吗？」


    「不用，这样刚刚好。」纪璋果断摇头，「这样反而更符合人物设定。」


    毕竟剧本中的公主，被各种题目日復一日折磨，一个不高兴，就想抓个动物咬一口泄愤。


    一开始女主角之所以会被她吓到，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露骨且明晃晃写着：「想咬她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被恶龙无声劝阻后，她才勉勉强强，极不情愿地说出台词。


    清楚剧本的人物设定，闻言大家隐晦对视一眼，从眼神中发现彼此心中想法相差无几，再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80页

    他们的思维很容易发散，几乎想起剧本的同时，就脑补出了画面。


    被关在房间内的暴躁公主，解不出题目时，没有其他娱乐项目，只能象徵性咬咬恶龙泄愤。


    「那你没什么需要化的了，坐在旁边好好准备吧。」老师就遮住他的黑眼圈，简单修了下容，让他看起来更沉稳内敛。


    念湖牙裹着自己厚实的棉袄，推开门，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缩成一团，手臂环住小腿，试图带去一点暖意，牙关不受控制打着颤。


    这一路太冷了。


    冷空气无孔不入，贪婪地吞噬她全身上下的热度。


    头顶被人轻柔地碰了碰。


    「穿这个，暖和。」


    傅商昭捞起自己挂在一旁的羽绒服，递给她。


    这个长度，目测能将她从下巴完完整整包裹到脚。


    「谢谢。」这样的时刻，念湖牙不想其他，果断选择温度。她抬起手去拉拉链，只觉得手指都不像是自己的，动起来额外缓慢，体会不到温度。


    脱下棉袄，念湖牙刚准备找个地方暂时存放一下，半途被傅商昭伸手接过。


    念湖牙穿着他的羽绒服，手伸直也够不到衣袖口，下摆直接只露出双鞋子，像是将暖和的黑色被褥裹在身上。


    被雾气晕染得朦朦胧胧的玻璃门外，庄言彼指尖已经触到门把手，又放下。


    他今日负责管理艺术节舞台的后方事物，中途得以休息的时间，恰好看见念湖牙裹着棉袄，鼻尖冻得发红，匆忙经过。


    他折回去拿自己的棉袄，本想她拿着盖住腿，会暖和些。


    尽管雾气掩盖之下，画面略为模煳，但光看轮廓，他都知道里面身高腿长的是谁。


    被傅商昭抢先一步。


    庄言彼放下棉袄，拿过室内备着的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又打开暖手宝的开关。


    念湖牙隔着羽毛和布料，努力将过长的衣袖向后挽，再接过冒着热气的水杯，冰凉的手心突然多了点温度。


    暖手宝是一只小企鹅，鼻尖慢悠悠闪着光，庄言彼晃了晃，递给她：「这个可以塞在衣袖中。」


    「谢谢哥哥。」念湖牙半张脸埋在衣领中，这件衣服于她而言，确实过大了些。


    庄言彼柔声：「不用和哥哥客气。」


    念湖牙旁边坐着的人，也跟着抬眼看他。


    不知如何，这张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落在他眼中，在炫耀什么似的。


    庄言彼手指紧了紧，敛去唇角笑意。


    但今天责任在身，不能长时间在别处逗留。他推开门，恰好有同学跑过来叫住他：「庄言彼！」


    「刚才我们发现，舞台的灯光似乎临时出了点问题，我们没找到刘老师，还好，你还在。」


    庄言彼抛开傅商昭那张脸：「走吧。」


    ……


    念湖牙捧着水杯，时不时举到唇边喝一口，左手衣袖中暖手宝沉甸甸的。


    从指尖到四肢，热意逐渐回流。


    空气中，还混合着点他的气息。


    每唿吸一次，都好似陷入他的拥抱。


    柔软又暖和。


    像是阳光照射之下的草木气息，春风一拂，顺带捎来一点山谷中清新花香。


    念湖牙垂眸，借着衣领的遮挡，抿起唇偷笑。


    难言的心动，藏在她颤动的眼睫、克制的唿吸里。


    傅商昭坐在她身边，几乎不需要刻意侧目，余光也可以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


    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其他人，是一件亲密又暧昧的事情。


    原本都是他的气息，充斥着属于他的存在感。


    如今被另一个人拥住，不可避免会触碰到他留下的气息。


    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会是在想他吗？


    他想看，又不敢看。


    想遵循本心。


    又怕让她困扰。


    但很多无意瞥见的画面，哪怕闭眼，都在眼前。


    念湖牙喝水时，会用手指压下衣领，露出下巴，放下水杯，稍微一动，衣领又藏匿她的半张脸，甚至擦过她的唇瓣。


    只露出双眼睛。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弯起眼睛在笑。


    室内的温度在攀升。


    傅商昭扯起兜帽，将整张脸藏住。


    ……


    轮到念湖牙化妆，她将衣领向下压，露出整张脸蛋。


    「你这连腮红都省了。」老师笑着用手背贴贴她的脸。


    念湖牙也跟着笑。


    老师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片刻。


    念湖牙闭上眼，脸颊传来轻柔的触感，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就听见老师柔声说：「好了。」


    「老师化妆技术水平有限，加上你底子本来就好，这样就非常漂亮了。」她伸出手，分出一缕头髮，娴熟地替她编了个发。


    担心妆容和髮型会被蹭掉，念湖牙脱掉羽绒服，跑到傅商昭挂着自己棉袄的角落，举起手，在旁边挂上他的衣服。


    一长一短，挨在一起。


    念湖牙又看了几眼，才捧着发热的小企鹅，坐在傅商昭身边，低头整理裙摆。


    他靠着椅背，随意曲起腿，尽管如此，依旧霸道占据了不小的空间。黑色裤脚收在长靴内，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斗篷上的银色链条落到她衣袖和裙摆上，与她腰侧的链条触碰到一起。

 第81页

    傅商昭在想。


    她会不会也有对自己心动的时刻。


    第45章 45


    傅商昭清楚, 身体本能不会对他撒谎。


    而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持续时间一长，总会露出点端倪。


    如果日后的某天她发现了, 那他勇敢些, 主动迈出第一步。


    哪怕被拒绝也没关系。


    傅商昭直起身坐正。


    链条碰撞出清脆响声, 念湖牙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刚才, 只差一厘米，傅商昭就会靠到她肩膀上。


    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失落，还是别的情绪更多。


    念湖牙掩饰性低头整理裙摆，拍去不存在的灰尘。


    「准备一下, 马上就轮到我们上台了。」纪璋推开门，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今天大家都非常容光焕发。」


    礼堂周围的窗帘都被放下, 遮挡窗外的光线，这样更方便同学观看舞台的表演。


    念湖牙走在沈如霜身后，越靠近舞台, 就越觉得周围温度骤然下降。


    沈如霜回头，朝她挥手，越过三扇门, 安静站在帷幕后。


    三扇门后都藏着位学生，戏份一过，随时准备抱着门跑路。


    念湖牙与傅商昭在舞台较后方，周围是逼真的书籍堆，身下是金光闪闪的宝座，念湖牙坐在柔软的垫子上, 手指往旁边一靠，就能碰到冰冷的宝石。


    念湖牙翻开五三, 冷意从各个角落涌来，将她缠得手脚冰凉，就连唿吸，也全都是它。


    她只能依靠一些心理暗示，告诉自己，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冷。


    帷幕拉开，灯光精准落在前方的沈如霜身上，随着旁白的推进，再照亮三扇门，每一扇门上的花纹都不一致，但同样精緻，后方的念湖牙和傅商昭完美融入黑暗之中。


    台下响起一小阵惊唿：「这三扇门看起来好贵！」


    原本在走神或打瞌睡的同学，闻言抬起头，提起精神看舞台。


    沈如霜握住第一扇门的门把手，推开门。


    灯光熄灭，三扇门趁大部分观众此刻难以分辨舞台的变化，悄无声息离场。


    几秒后，灯光重新亮起。


    看清楚照亮的场景，惊唿声比刚才更大。


    念湖牙抬眼时，傅商昭还没完全直起身，脖颈完整的红痕都展露在她面前。


    下一秒她就要不经意地露出藏起的獠牙，试图咬一口沈如霜。


    现如今傅商昭脖颈这样，怎么这么像明晃晃地对观众说，瞧，这就是吸血鬼的杰作。


    旁白在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捆住她，强势控制她前进的路线」，念湖牙收回自己脑中的思绪，沈如霜正与空气奋力挣扎，极不情愿地靠近。


    念湖牙指尖抚过扶手上的红宝石，提着裙摆，鞋跟踩在地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别人心上。


    哒。哒。


    后台配上让人听着不自觉毛骨悚然的音乐，搭配她缓慢的脚步声。


    她身后隐在斗篷中，只露出下半张脸的傅商昭沉默地跟随。


    念湖牙抬起沈如霜的手，没用什么力气，轻轻笑了声，尖锐的獠牙轻易就能刺破她的肌肤。


    她看起来被吓得快要晕厥过去。


    台下的同学屏住唿吸，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坐在角落的女生盯着电子屏幕上的画面，偷偷和朋友说：「虽然有些吓人，但她真的好漂亮啊，我不怕，快来抓我。」


    朋友眨眨眼，目光黏在她们两人身上，又顺带着看一眼傅商昭，恍惚着说：「我也想。」


    她只有两只眼睛，怎么去看三个人啊救命！


    观众席第一排，季悦可举着相机，按快门的手几乎没停，镜头始终追随念湖牙，偶尔大发慈悲，让傅商昭入镜几张。


    念湖牙正要继续，衣袖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尽管兜帽遮住他的眼睛，仍察觉得出傅商昭注视着她，轻轻摇头，另一只手举起五三。


    她嘆气，极不情愿地开口：「你帮我做出这道题，我就放你离开。」


    音乐也跟着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轻快又活泼。


    沈如霜手中被塞入一支笔。


    她的神情与台下的同学一样意外。


    庄言彼离开控制室，手中捧着棉袄，看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念湖牙。


    他举起手机，录下这一幕，唇角不自觉上扬。


    一直到念湖牙提着裙摆，转过身，笑容剎那浮现，她借着重新亮起的灯光快步走近，庄言彼才结束拍摄，抬手将衣服递给她：「先披上，我还接了杯热水。」


    念湖牙想说话，又闭紧嘴，从腰侧隐藏的口袋中摸出一张纸，掩住大半张脸，打了个喷嚏。


    「回去吧，这里冷。」庄言彼帮她披上棉袄，控制室的门掩开一条缝，又有人小声叫他。


    舞台上的道具很快撤走，换上第二扇门的布置。


    避开道具和人群，傅商昭挡去向他们吹来的寒风，推开门，伸手探她的指尖，冰得像握了团雪：「你先穿我的羽绒服，暖和得块一些。」


    「那你……」


    「我不冷，只是身体这样。」


    原本这样的温度，他并不需要穿羽绒服。


    傅商昭取下羽绒服，打开小企鹅暖手宝的开关，一併塞入她手中。


    节目结束后，还需要上台谢幕，衣服暂时不能换。

 第82页

    墙壁的时钟平稳转动，傅商昭掀起眼皮：「我们还可以休息十分钟。」


    他们重新靠近舞台后方时，几位穿着短袖短裙，再裹件厚实羽绒服的女生，正回忆舞蹈动作，嘴中哼着歌。


    看见他们，女生颔首打招唿。


    念湖牙小声说：「加油！」


    傅商昭推开控制室的门，往里看了眼，毫不犹豫走进去。


    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念湖牙抱着棉袄，悄悄披在庄言彼肩膀。


    他们轻手轻脚离开，不远处社团其他人朝念湖牙招手：「快来。」


    「你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上去。」女生笑着说。


    旁白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从舞台两侧跑出来，站在沈如霜左右。


    他们牵住身边人的手，同时弯腰，齐声说：


    「祝大家都能拥有光辉的未来。」


    傅商昭站在舞台的最左侧，牵着念湖牙的手，一直到下台都忘记分开，念湖牙手指无意一动，他甚至抓得更紧。


    走出几步，他才回过神，触电般松开手。


    放下相机时，季悦可摸了摸僵硬的脸颊，发现自己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原来她是笑僵了。


    傅商昭一手环住羽绒服，面无表情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匆忙离开。


    关紧更衣室隔间的门，他才唿出一口气。


    指尖余留着小企鹅给她带去的温热温度。他走神的时间，不仅不放手，还过分地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


    傅商昭穿着件单薄的白色卫衣，长指捏着羽绒服的拉链，停到到锁骨处，他动作一顿，还是毫不犹豫拉到最上，略微低头，衣领就能遮住他鼻尖。


    几分钟前的气息还未消失。


    他好似尝了一口草莓蛋糕上的奶油。


    傅商昭弯腰抱起两个盒子，唇瓣不可避免触碰到布料。


    脸上热意升腾，傅商昭重新坐下，任由羽绒服把自己的脸裹住，也不扯开拉链透气。


    他阖眼，手背贴上额头。


    快蒸发了。


    等自身的温度降得稍微正常的范围，他才回去。


    念湖牙已经卸下獠牙和唇妆，衣服也换回棉袄与运动长裤，髮型没变，十指合拢抱住小企鹅。


    几乎是他刚推开门，念湖牙就抬眼看向他。


    等他坐下，念湖牙才开口：「周五放学后大家想聚餐庆祝一下，你去吗？」


    傅商昭：「嗯。」


    念湖牙朝其他不动声色看来的人悄悄比v字。


    纪璋：「走吧，我们还来得及欣赏一下其他社团的节目。」


    一行人猫着腰，走到学校专门给他们空出来的座位坐下。台上的女生舞姿翩然，背景音乐与布景将观众拉入夏季，翻飞的裙摆像摇摇晃晃的荷叶，又像溅起的水花。


    所有节目表演结束，经过民主投票，最终荣获奖盃的，是他们的舞台剧，沈如霜走了几步，表情还有些茫然，上台后，她的脸出现在电子屏幕的那一瞬，就保持着营业微笑。


    「我们聚餐会带着它吗？」沈如霜指尖顺着鸽子翅膀的轮廓游离，从头摸到底座，这才递给纪璋。


    纪璋不假思索：「带，我把它装在透明的方形盒中，这样也不需要担心它落灰。」


    ***


    聚餐地址选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纪璋提前一天预约，等他们进店，只剩下?板给他们预留的最大桌还空着，周围热闹但不觉得吵。


    纪璋举起手中的可乐：「干杯。」


    傅商昭低头去拿旺仔牛奶，和念湖牙轻轻碰了碰，两张同样的笑脸贴在一起。


    每一道菜，考虑到个人口味与吃辣承受能力的问题，都分别点了辣与微辣两种。


    沈如霜被辣得直吸气，拿手疯狂扇风，她抬起手，不敢用什么力气去摸嘴唇，果不其然碰到已经翘起发硬的死皮。


    「最近换季好干燥。」唇周火辣辣的痛，沈如霜不敢再去碰，怕嘴唇开裂出血，痛苦翻倍。她扭头，戳戳念湖牙的手臂。


    念湖牙正从微辣的盘中拿羊肉串，灯光下，浅粉色的唇泛着很淡的水光，看起来就很好亲。


    「念念，你一般用什么润唇膏啊？我买的润唇膏厚涂薄涂都一个样，越涂越干。」


    念湖牙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磨砂壳透出淡粉色的润唇膏，打开盖子递给她。


    「是这个，它的草莓味很特别。」


    沈如霜点头：「像在吃草莓毛巾卷的感觉。」


    草莓的清甜香味与奶油香混合，不是劣质的香精，最初闻起来若有若无，留香时间却很长。


    「谢谢念念！」沈如霜照着润唇膏标籤上印刻的英文名，在搜索框输入。


    「还有其他味道耶，我喜欢薄荷味，能提神醒脑一整天，再也不用担心上课会睡着错过重点了。」沈如霜激情下单。


    烧烤的孜然辣椒等气味霸道占据室内的空气，突然飘来小小一缕格格不入的草莓蛋糕香味，挥之不去，存在感极强。


    傅商昭心不在焉举起鸡翅，凑到唇边。


    ……味道有点腥。


    不好吃。


    念湖牙转头时，被吓了一跳，急忙抽张纸按住他的唇：「你流了好多血。」


    第46章 46


    纸张上的鲜红圆点迅速晕开, 念湖牙光是看着都恍然能与他同步痛感。

 第83页

    指腹触感微凉，甚至能体会到自己手臂脉搏跳动的频率。


    还有……


    柔软的，他的唇。


    傅商昭垂眸, 被她按着唇, 仍处于状态之外。满眼无辜地直视她。


    眼睫轻颤, 念湖牙松开手。


    按压的力度一消失, 他唇瓣的血珠再度顺着伤口涌出来。


    念湖牙抽出一张纸递给他：「你不疼吗？」


    她在关心自己。


    傅商昭心情颇好地道谢，接过纸张，下了点力气按住自己的唇，再摇头：「不疼。」


    鸡翅旁边斜着伸出来的骨头上, 还蹭了些许红色血迹。


    见此傅商昭眉头一皱，将其转个圈，眼不见为净。


    难怪吃起来有股血腥味。


    ……他都快要没胃口了。


    等到伤口不再出血, 他将开出大大小小红色花朵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桌底的垃圾桶。


    重新拾起鸡翅串，还没凑到唇边, 只是闻到顺着风飘来的油烟味，尽管味道与之前一样香，胃仍旧不出意料开始翻腾。傅商昭指尖都沁出一点汗, 他拧眉扭开药瓶，正准备将就借着旺仔牛奶服下。


    冒着热气的温热水杯举到他面前。


    看着他吃完药，念湖牙小声说：「这些对你来说过于油腻，先别吃了。」


    他们点好的菜，此刻桌面都才上了一半，一时半会肯定吃不完。


    饮食不规律同样伤胃, 不可能让他饿着肚子看其他人大快朵颐，念湖牙凑近问他：「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傅商昭脱口而出：「草莓蛋糕。」


    回过神, 他移开视线，落在她指尖，在内心重复着肯定。


    没错，他就是单纯想吃草莓蛋糕而已。


    念湖牙没有过多注意他的异常。


    这附近就有一家蛋糕店，当初他们顺着道路方向前行，走到其中一段路，闻到了非常浓郁的奶油香味。


    那里应该有草莓蛋糕。


    念湖牙直起身，傅商昭也紧跟着她站起来。


    其他人表面假装专心致志地吃肉，背地里却偷偷用余光瞄他们。


    「你……不坐着休息吗？」念湖牙迟疑着看他。


    他眼睛都因为刚才的疼痛雾蒙蒙的。除了伤口泛着红，嘴唇苍白无血色。


    傅商昭摇头：「我出去透透气。」


    长桌设在店铺最内侧，要离开必须经过整个店铺，刚走完二分之一的路程，有道声音不确定地响起。


    「念湖牙？」


    怕傅商昭走到半途突然晕倒，念湖牙跟在他身后，精神紧绷，保持着随时能伸手拉住他的距离。


    所以在他突然顿在原地的那一瞬间，念湖牙紧张得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虚拦在他腰后。大脑模煳觉得有人似乎在唿唤自己的名字，但重要程度不及傅商昭，于是自觉将这件事排在他之后。


    「要不要坐在旁边休息会？」


    「……有点头晕。」傅商昭垂下眼帘，缓慢吐字，「我缓一缓就好，没事，走吧。」


    这时，之前被他们自动忽略的声音主人重新开口，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讶：「哥，好巧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念湖牙听着声音觉得耳熟，转头看说话的人一眼。


    认识她，还叫傅商昭哥哥的，只有一个答案。


    念湖牙礼貌地露出一个笑，傅轻游身边老人的眼神看得她莫名有些别扭，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傅商昭的神情骤然变得冷淡，他侧头看他们，微不可察点了下头，当作是打招唿。


    坐在傅轻游身边的老人这才不慌不忙开口：「昭昭，好久没见了，来奶奶这坐坐。」


    「不好意思，这里太闷，头还晕着，我就不坐了，」傅商昭摆手，拒绝得很干脆，「如今我迫切需要唿吸新鲜空气。」


    早就意料到他大概的回覆内容，老人没多说，目送他们离开。


    过道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念湖牙虚扶的手时不时会因为各种意外，隔着衣服布料，贴上傅商昭腰侧。


    周三表演过后，他又恢復之前的卫衣，棒球服外套加长裤的穿着。


    有些时候，他躲避端着食物的服务员，勐地退后一步，直接撞上她。念湖牙的手几乎不需要用力，都能感受到他腰部的紧实线条。


    从他们双双离开起，远处餐桌上，吃瓜群众默契地抬头，又默契地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和谐友爱地进食。


    男生眼睁睁看盘中最后一串牛油被人先一步拿走，咽了口羡慕的口水：「还能再来一盘牛油吗？」


    ……


    见奶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傅商昭的背影，傅轻游乖巧且懂事地开口：「奶奶，这个牛肉串好吃，您试试。」


    「好孩子，我们游游真懂事。」她收回思绪，接过牛肉串，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女孩你认识？」


    「嗯，我同学。」傅轻游点头，语气像是羡慕，又像赞赏，「她成绩特别好，每次我总分都和她差一大截，别人的成绩会因为难度和发挥，起伏不定，唯独她永远站在最高的巅峰。」


    「嗯……那还不错。」奶奶平淡地点头，轻抚傅轻游头顶一把，「但在奶奶心里，游游怎样都是最棒的。」


    听话，乖巧，还不早恋。


    傅商昭这孩子，从小就让她头疼，但发现问题，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第84页

    回去就和儿子聊一聊。


    ……


    头顶的电线胡乱缠绕，将灰蓝色的天空切成好多块，上了年纪的低矮楼房窗户中飞出胖乎乎的麻雀，路边灯光亮起，寒风卷着枫叶落下。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衣服，喉间发痒，咳了几声。


    他们提着草莓蛋糕回去时，傅轻游那一桌已经空了出来。


    ***


    眼中天色彻底沉入深蓝，傅商昭推开门，傅先生破天荒坐在沙发上，全身上下连头髮丝都透露着一丝不苟，似乎下一秒就准备去接受採访。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傅先生似乎是在等他。


    傅商昭挑了下眉，心想今天的自己面子还挺大。


    越走近，越发现他脸沉得吓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笃定的问句：「你谈恋爱了？」


    傅商昭莫名其妙抬起头，略微不耐烦地一哂：「没有。」


    这倒是傅商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家人怀疑早恋。


    看来傅先生费尽心思，也想给他完整体会青春期的一个机会。


    傅先生被他的态度气着了，抬手用力一拍，桌面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掌心拍得生痛，他没理会这点小痛，冷声喝道：「搂搂抱抱，嘴都亲破了，你还说没有谈？」


    傅商昭：「？」


    ……嘴都亲破了？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立在原地彻底愣怔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傅先生误会的，应该是自己唇上被骨头划破的小块伤口。


    至于搂搂抱抱，多半是奶奶看到念湖牙护着他的手，在脑中完善的画面。紧接着再见到他唇上的伤口，根据之前他们搂搂抱抱的基础，自然脑补成是念湖牙咬破的。


    可以，这联想能力，他甘拜下风。


    一位敢想，偏偏这么荒诞的猜测说出来，另一位还全盘相信了，再怒气沖沖地拿着莫须有的事情安下的罪名，质问他。


    傅商昭冷哼了声。


    总是这样。


    别人对他说什么，他就先入为主，认为别人说的肯定是事实，他一定做错了。不管他怎么解释，都只会让他觉得这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就像小时候，傅轻游想要他的遥控飞机，被傅商昭拒绝后，嘴巴一瘪，闭着眼放声大哭。


    奶奶闻声赶来，看见这样的场景，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他。傅商昭解释，只会被傅先生打断：「做错了事情就承认错误，你不但不认错，还跟长辈顶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后来傅商昭与姜女士联手，堵得他们哑口无言，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抛开回忆，傅商昭冷笑一声：「你说我谈恋爱，行，拿证据来。我倒是想看看，谁和我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还是说，光凭一张嘴，空口无凭的，你就信了？」


    「成年人了，还不知道看到明确真实的证据再下结论吗？」


    「您可真好骗。」


    说起来真好笑，只是正常的搀扶动作，落在他们眼中，就自行变成搂搂抱抱。


    而他们以为的热恋情侣，实则是连拥抱都没有的朋友。


    假如有一天真的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是不是几分钟后，他就要收到消息准备结婚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


    大人的心思真脏。


    傅商昭咬牙切齿用力关紧门。


    刚才太过愤怒，不小心扯动唇部伤口，血珠又冒了出来。


    傅商昭用棉花蘸取酒精，按在自己下唇的伤口，稍微用力，就火辣辣的疼。


    镊子夹着棉花挪开时，他掀起眼皮，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眼底的怒火依旧执着燃烧，唇瓣的伤痕只有小小一块，被刚才傅先生的胡言乱语影响，这样看起来……确实有些暧昧。


    尤其在她的虎牙稍微狠心用力，确实能够咬破自己嘴唇的前提之下。


    像是剧本中的吸血鬼公主留下的咬痕。


    疼痛与暂时难以消散的痕迹，随时随刻都在提醒他。


    想起她。


    傅商昭抬起手，食指按在伤口上，血管的跳跃最初非常微弱，然后逐渐清晰。


    恍惚中，他似乎回到几小时前。


    她的面容被柔和光线笼罩，指腹隔着柔软纸张，按住他的唇。


    说话时，唇瓣张张合合间，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指尖也有草莓蛋糕的香味。


    其实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好似体会不到痛觉。鸡翅表面刷着厚厚一层调味酱，伤口混合着又辣又麻的调味剂，轮流反覆着与痛觉交织出现，强烈到难以忽视。


    只是那时候，他整个人陷入松软草莓蛋糕当中，那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第47章 47


    ……别乱想了。


    傅商昭加重手下的力度, 擦去唇瓣血迹。


    脸颊与耳朵发着烫，他推开窗，风捧着在空气中游离星星点点的光, 在房间内横冲直撞。桌上摊开的画本被吹过几页, 每一页空白纸张, 构图、色调都不一致, 主人公却是一人。


    风好奇地停驻。


    粉色月季俯身亲吻少女的脸颊，勾勒她轮廓的笔触，比月季更温柔。


    唇上残余的酒精被吹得清凉，躁动的热意降下许多。傅商昭伸手去关窗, 夜风擦着他指尖掠过，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两下，才刚唱响第一个音, 一听独特且轻快，独属于念湖牙的提示音，傅商昭就迅速拿起手机。

 第85页

    【小虎牙：现在好些了吗？】


    【小虎牙：摸摸头.jpg】


    他下意识输入：「还是有点难受……」


    回过神, 又删除消息。


    傅商昭翻开自己的练习册，手机对准拍摄。


    【早睡早起少熬夜：嗯，好多了。我刚才在写题, 做完这五道就去休息。】


    【小虎牙：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傅商昭心脏狂跳，他垂眸，率先拨通她的号码。


    她果然在看手机，只响一秒，就接通了电话。


    「傅商昭同学。」


    隔着手机，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语调的笑意却听得真切，化为羽毛, 轻挠他的耳廓，酥麻的痒意一直蔓延至指尖，突如其来的感觉刺激得他险些没拿稳手机。


    傅商昭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心跳怦怦：「……嗯？」


    「你今天超级超级棒啦，所以，给自己放个假吧。」念湖牙声音轻快，背景的动静突然变多了些，醒醒的喵喵叫和她的笑声同一时间传来。


    「好。」


    桌面的画册翻开空白崭新的一页，傅商昭拿起笔，在纸张上画出穿着毛绒睡衣，伸出手逗弄布偶猫的少女。


    「醒醒说，它也想夸你。」念湖牙将手机凑到醒醒脸边。


    布偶猫一边唿噜唿噜，还不忘配合地夸他：「喵~喵喵！」


    傅商昭唇角忍不住上扬：「谢谢醒醒。」


    醒醒紧接着他的话「喵」了一声，似乎在回应。


    「对啦，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歌。」


    念湖牙重新将手机贴在自己耳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轻声哼唱。


    每一声轻轻落下的调，都融进他的心跳中。


    傅商昭不自主蜷起手指，笔尖给纸张画着的玻璃留下歪歪扭扭的一笔。


    他太熟悉这首歌了。


    是当初暗藏着心思分享给她的。


    也是做《悸动》的手书时，反反覆覆，单曲循环的。


    因为听到这首歌，他就会想起念湖牙。


    此刻，她一声声唱给他听，也在向他表述一个事实。


    他日常语句中透露的微小情绪与偏向，念湖牙都有认真接收到，并且用心记住。


    傅商昭垂眸，轻声跟着和，指尖贴住玻璃，故意画出一条与画面中相差无几，歪歪扭扭的线。


    这样，推开窗，或许就能看见另一端的她。


    他的声音落在风中，唱出的音符也被吹得摇摇晃晃。


    「我其实……最初还有些难受。」


    不被信任的感觉，经歷多少次他都会觉得愤怒。


    哪怕他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毕竟他知道，傅先生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犯下错误的情况之下，他也不会拉下脸低头认错。


    「不过，我现在好多了。」傅商昭轻声说。


    「因为有你。」


    只要有念湖牙在。


    那点负面情绪，就暂时不会再找上他。


    念湖牙唱完最后一句，沉默半晌。除了傅商昭说的第一句话她还勉强听得清楚，后来他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怕他听不清，念湖牙特地抬高声音：「我觉得，你快被风吹跑了。」


    「小心着凉！」


    傅商昭重新关紧窗户，用冰冷的手背贴住发烫的脸颊。


    刚才一时冲动，说出那些直白的话，他现在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哪怕她只听见了猎猎风声。


    傅商昭压低声音：「晚安。」


    「晚安。」


    念湖牙捧着手机，保持粲然的笑容，将头埋进醒醒软乎乎毛茸茸的肚皮中。


    醒醒抬起爪子，搭在她头顶，眯着眼发出唿噜声。


    片刻后，念湖牙直起身，纸巾捂住脸，咳了两声。


    她自言自语：「今晚再加一件衣服睡觉吧。」


    尽管刚才因为风声，她无法直接知晓傅商昭说的话，但她猜测……应该和她脑中所想的，相差无几。


    傅商昭不知道，不同情绪之下，他说话时透露的微小情绪，其实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可以骗过其他所有人，但念湖牙就是可以分辨出来。


    所以在他发来那句话之后，念湖牙几乎一眼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通话时长的数字还在跳动，醒醒突然被勾起好奇心，凑近打量一番，再伸爪子去碰变化的数字。


    另一只爪子也踩了上去。


    屏幕上的数字不再跳动，它低头，被突然变亮的屏幕吓一跳，甩着尾巴离开。


    念湖牙抱着手机，扑到巨大毛绒兔子的怀中，头枕着它的肩膀。


    从收到这个礼物开始，她每天都要抱一抱它。


    手机叮咚一声。


    聊天页面几乎被他们的表情包霸占整屏。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很开心。


    有人愿意这么陪伴你，不管你想做什么，他都配合你，共享彼此的所有快乐，和他相处的时间，永远轻松又愉快。


    不需要患得患失，也不会相互猜疑。


    相处得久了，甚至很多小习惯，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对方。


    念湖牙聊天的时候很喜欢用感嘆号，因为这样看起来，语气会活泼许多。


    【醒醒：十点了！！！】


    和傅商昭熟悉起来之后，她说话更加随心所欲，想加多少感嘆号就加多少。

 第86页

    而且她发现，只要有一句话自己用了很多感嘆号，那么傅商昭的说话语气也会成功被带偏。


    比如现在。


    【早睡早起少熬夜：马上就睡！！】


    【早睡早起少熬夜：少了一个感嘆号，补上！】


    念湖牙抿着唇笑，刚准备从一众表情包当中选张回復，痒意像羽毛在喉间没轻没重打着圈，她擦去咳出来的泪珠。


    【早睡早起少熬夜：明天又会降温，今晚应该会很冷，裹厚实点。】


    【早睡早起少熬夜：艺术节之后，经常听你咳嗽。】


    念湖牙心虚地眨眨眼，飞快发了个偷吃火龙果的猫咪动图矇混过关。


    窗外的风吹得乌乌响，枝叶在风中乱舞，偶尔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醒醒：好！】


    猫窝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团纯白色的毛球。


    房间内亮着的灯熄灭，念湖牙将自己裹成一条，吸了吸鼻子，鼻尖蹭上微凉的被套。


    第二天，她是被醒醒碰来碰去的鬍鬚痒醒的。


    念湖牙头昏脑涨，挣扎着将手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来，开机一看时间，九点半。


    家里应该只剩下她了。


    醒醒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脸上来回嗅闻，念湖牙随手将手机放到旁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坐起。


    「我的头好晕啊……」念湖牙直起身，晃晃头，睁开眼又合上。


    她披着棉袄，慢吞吞洗漱完毕，吃掉早餐，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再迎着白昼，慢吞吞上楼，重新躺在柔软的被子中央。


    脑袋昏昏沉沉，她一动就晕得想吐，耳朵的嗡鸣声也一直持续。她提不起精神，只能坐或躺着休息。


    醒醒注意到她的异常，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如今担忧地踩在被子边，仰起头沖她喵喵叫。


    念湖牙伸出手，点点它的耳朵。


    「我没事。」


    门窗紧闭，她仍觉得冷，缩进被子里，说话的声音逐渐减弱：「我睡一觉……就好了。」


    醒醒埋头，专心致志扒拉被念湖牙放在旁边的手机。


    铃声刚响，傅商昭迅速拿起手机，接通后凑到耳边。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念湖牙的习惯，她从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发语音，向来都是文字交流。


    「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略带焦急的：「喵。」


    紧接着，连续的杂音传过来，傅商昭的手机仍旧贴在耳边，仔细辨认那边属于念湖牙的声音。


    她迷迷煳煳地呢喃一句：「醒醒乖，我就是有点困。」


    「喵喵！」醒醒锲而不捨地用脑袋蹭她。


    「……你是想陪我睡觉吗？」念湖牙声音轻柔得不像话，轻哄着它，听声音，似乎还亲了它一口。


    有一瞬间，傅商昭甚至想变成一只猫，被她抱在怀中，撒个娇就能被亲吻。


    醒醒费力地将念湖牙的手机挪过来一点。但她的音量调得很低，傅商昭此刻不出声，她根本听不见动静。


    而傅商昭在想，他假如现在开口说话……似乎不太好。


    第48章 48


    傅商昭推开门, 淅淅沥沥的小雨被狂风裹挟着迎面扑来，伞遮挡一半的雨势，衣摆和垂下的指尖仍落了雨。


    绕过那户种植着三角梅的人家, 耳边她的唿吸声逐渐清晰, 傅商昭才开口：「是我, 傅商昭。」


    熟悉的声音说出她不久之前在心中默念过的名字。念湖牙险些以为自己头昏脑涨的, 出现了幻觉。


    还是说，她其实在做梦？


    但她吃完早餐后，那颗酒心巧克力在唇齿间流动的丰富且充足的层次感，并不像是虚幻的梦境。


    至少现在, 她舌尖还残留着酒心巧克力由苦到甜的变化，酒的甜味冲散了巧克力的部分苦涩感，两者相互交织, 难捨难分，矛盾却又和谐。


    她掀开被子，伸手去够手机。


    从通话记录显示的时间来看, 从接通电话开始，至少过去了几分钟。


    这几分钟她都说了些什么？似乎都在和醒醒说话，没说不该说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 面对着醒醒的自己很像个变态。


    ……他应该没听见吧。


    「你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念湖牙掐了把自己的脸，很痛。


    但或许，这也是梦在欺骗她。


    她自欺欺人地想。


    即便如此，念湖牙整个人裹在厚实且柔软的被子中，拿开手机，捂住机身下方的收音口, 小声尝试着说了两个字。


    还好，声音没有太大变化。


    不远处, 醒醒窝到她枕边，团成一个球，闭着眼假寐，听到声响，耳朵就会轻轻抖一抖。


    念湖牙尽量将声音放轻，以免吵到醒醒：「我没关系的。」


    「就是……有点头晕。」


    他的唿吸就落在耳侧，仔细听，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细微雨声。


    房间窗帘紧闭，念湖牙看不见玻璃被雨水沖洗，变得模煳朦胧的景象，但她闭眼，听着他唿吸，就可以嗅到泥土混合着雨水的空气。


    「现在下雨了吗？」


    「嗯。」


    「你可不可以……陪我说说话呀？」


    我有点孤单。


    念湖牙将脸往被子里藏了藏，逃避地闭上眼，醒醒的唿噜声自头顶的方向传来，她怕被拒绝，又飞快补充。

 第87页

    「如果你不……」


    「好。」傅商昭不假思索地答应。


    念湖牙惊喜地看向手机屏幕。


    「现在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在家吗？」


    「没有。」


    他问一句，念湖牙就答一句，语气和平常对比起来，每句话的情绪，都维持同样的真诚与乖顺。


    像喝醉了似的。


    「他们要中午才能回家。」


    「需要我本人过来陪伴你吗？」


    念湖牙眨了眨眼，在心中又復读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无力的四肢突然恢復了点力气，她注意着醒醒耳朵和尾巴的动静，小心翼翼挪下床，拿走一旁挂着的棉袄，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醒醒已然陷入深度睡眠，只有耳朵听着声响轻轻抖动。


    合上房门，念湖牙捏起缝纫在睡衣上的兔子耳朵，罩住整个后脑勺，再低头，拉紧棉袄的拉链。


    「需要！」


    他笑了声：「那我在门口等你。」


    似乎担心她误会，傅商昭欲盖弥彰地解释：「嗯……我就是，出门散个步，恰好路过你家附近。」


    念湖牙不疑有他，脑袋上翘起的茶棕色发梢都在左右摇晃着，朝一切事物表露她的好心情。


    门口摆着整齐的一排雨伞，五颜六色都有。


    念湖牙撑开一把亮色的，衬托她的心情，越过潮湿的花园小径，奔向门口。


    「跑那么快做什么，头不晕了？」傅商昭伸出手，向下扯毛绒帽沿，兔耳朵也跟着耷拉到两侧。


    与他的猜测一致，她深秋时节，果然穿着加绒版本的兔子睡衣。


    「因为知道你要来。」念湖牙仰起脸笑，脸颊因为之前捂在被褥中央，泛着浅淡红晕。


    雨还在下，天色白得晃眼，她杏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更夺目：「我的症状减轻了好多。」


    说着，念湖牙还晃晃脑袋，满脸严肃证明给他看：「真的，你看，不那么晕了。」


    ……怎么这么可爱。


    傅商昭弯腰低头，态度自然挤进她伞底，顺手收起伞，漆黑伞柄挂在自己手腕。再取下自己随意系在脖颈的浅棕色围巾，替她围上。


    指关节不经意蹭过她脸颊，还残余着些热度。


    「脸都冻红了，走吧。」傅商昭扶稳她手中被风吹得偏向一侧的伞柄，故意睁眼说瞎话。


    念湖牙刚迈出一步，眼前世界便模煳摇晃着砸向她，她脚步迟疑地顿住。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攥紧她的手指，又松开，引导她牵住自己的衣袖。


    「扶着我。」


    如同落水之人求得浮木，念湖牙依言照做。两只手都抓住他的衣袖，晕晕乎乎像踩在棉花上，跟着他的速度往前走。


    刚才明明不晕的。


    「小虎牙。」


    一直到在沙发坐下，离开门外潮湿冰凉的空气，念湖牙还在心中疑虑，压根没意识到傅商昭这一声是在叫自己。


    「你是不是喝醉了？」傅商昭偏头，稍微前倾一点，松开她繫着的围巾，垂眸问她。


    「可是……我没喝酒。」念湖牙态度坚定地摇头，在脑中搜寻自己触碰到的，和酒字沾边的食物。


    「……嗯，就吃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念湖牙觉得热，抚下帽子，兔子耳朵垂到背后，再扯开棉袄的拉链。


    说起酒心巧克力，她眼睛就放光：「还有几盒，你要吃吗？我觉得很好吃！」


    还说没醉。


    傅商昭按下她的肩膀，面不改色道：「我有一个困扰了一晚上的题目想问你。」


    冰箱中储存的酒心巧克力霎时间被念湖牙抛在脑后。


    她直起身：「走吧，我们去书房讨论。」


    书桌大到能够容纳十几人同时围着桌面坐下，根据桌面放置的书籍封皮，与一些小摆件，傅商昭大概能够分析出他们每人的常用座位在哪，比如不远处放着白猫玩偶的桌面，一定属于念湖牙。


    果然，念湖牙在他猜测的位置坐下。


    傅商昭拉开她身侧的椅子，自己两手空空来的，他面不改色拿过念湖牙手边的练习册。


    每一章知识点的试题，她只要去做，就会将所有题目都写完。


    傅商昭便指着最新那章的第一题：「这题，我昨晚做梦都在想，到底要怎么解。」


    处于醉酒状态下的念湖牙信以为真，读完题干，提笔在草稿纸写计算过程。


    傅商昭撑着下巴看她写。


    尽管他掌握的高中知识如今在念湖牙的帮助下，增长迅速。但这本练习册的题目，以及她草稿纸上的公式，傅商昭还是看不太懂。


    应该是竞赛题，而且难度偏高。


    念湖牙翻过一页草稿纸，继续奋笔疾书。


    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痛感在脑中横冲直撞，召唤出来势汹汹的困意。念湖牙眼皮子打架，笔尖书写的速度也减缓。


    原本工整的字迹突然变得歪歪扭扭，十分抽象，连她自己也看不清楚写的内容。


    念湖牙坚持了大概十几分钟，最终还是将脸埋入傅商昭递来的，猫咪形状的毛绒玩偶身上。


    看她这样，傅商昭决定去楼下泡杯姜茶，给她驱驱寒。


    刚撑着桌面直起身，指尖就被扯住。


    「你再陪陪我好不好。」念湖牙迷迷煳煳的，以为他要抛下自己离开，情急之下伸出手，慌乱抓住他指尖。

 第88页

    「妈妈……」


    念湖牙没用太大力气，软绵绵的，轻轻一甩就能让她松手。即便如此，傅商昭仍然停下离开的动作，转身，顺着她的力度坐下，在心中嘆了口气。


    放柔声音，另一只手覆上她手背，轻拍着哄她：「好。」


    「我陪你。」


    他几乎可以确定。


    念湖牙就是以前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毕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用同样慌乱无措又脆弱易碎的语气和哽咽的哭腔，朝着他的脸唤妈妈。


    第49章 49


    确认「妈妈」承诺陪伴自己不会离开, 念湖牙这才满足地抱住白猫玩偶毛茸茸的嵴背蹭了蹭，眼角的泪珠挂在洁白髮亮的绒毛上。


    其实她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矛盾，半迷煳半清醒着的状态。


    既觉得身边的人是妈妈, 唯一清醒的意识却在告诉她, 不可能。


    不, 一定是意识在说谎。


    念湖牙手指收紧, 合上眼，在心中肯定，她现在牵着的就是妈妈。


    捨不得浪费她回来与自己会面的短暂时光，念湖牙提起精神, 直起身，决定分享这些年她错过的趣事。


    窗外的雨势忽大忽小，有时哗啦啦重重砸在窗户玻璃上, 噼里啪啦奏响片刻，又转而在天空织张柔软细密的网，自空中沙沙撒下。


    伴着这样跌宕变化的背景音乐, 念湖牙拉着傅商昭，精力充沛地讲述和她日常生活相关的故事，缠绕她的困意已经一扫而空。


    在念湖牙如今的状态之下, 话题跳跃的范围非常大，经常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又接着其中的关键词思维发散，开始下一个话题。


    傅商昭没有显露丝毫不耐，她说什么都认真倾听。


    她嘴中提起最多，看起来印象也最深刻的, 都是与高中生活相关的事情。


    时不时，傅商昭还会从她描述的画面中, 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念湖牙讲着讲着，突然顿住。


    注视她的双眼，始终柔和，带着笑意。


    很像一个人。


    但她的脑袋像一团浆煳，思考非常费力，想不起来这双眼睛到底是像谁。


    以为念湖牙停顿不说话是因为疲惫，傅商昭思索几秒，照着记忆中大部分母亲面对孩子的行为，笨拙地在她头顶轻抚。


    「渴不渴？我去给你泡杯姜茶。」


    念湖牙警觉摇头，始终不松手，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语中吐露的依赖，让傅商昭再度想起，小时候的她也是这样。


    她的感情始终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削弱，思念一如既往。


    最想要倾诉的那个人，却已经不能再见上一次了。


    不能亲口告诉她自己的现状，也不能再交换一个拥抱，只能在喝醉以后，借着酒精产生的幻觉抒发想念。


    傅商昭反握住念湖牙的手，低声说：「好，我们一起下楼。」


    「题目还没写完……」念湖牙冰凉的指尖擦过他手背，从牵住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手指一直保持着这个温度。


    他指尖的热意，没向她传递分毫。


    念湖牙看着桌面上堆成山的练习册，下意识认为那都是这周末要写完的，长嘆一口气：「作业好多。」


    「待会写也没关系。」傅商昭安抚地捏捏她指腹的软肉，这是姜女士曾经牵着他的一个小习惯，或许这样，更能给她增添点安全感，「而且你的作业在周五就写完了。」


    ……她怎么没有相关的记忆？


    「真的吗？」念湖牙晃晃脑袋，眼睛亮起。


    傅商昭抽出一本高考数学真题，翻开给她看，每一页都写着过程与答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今天只要把这一页写完，就可以出去玩了！」


    「嗯。」


    第一杯姜茶下肚，原本冰凉的躯干很快暖和起来。念湖牙想起自己分享了一半的故事，放下茶杯，拉住他的衣摆。


    「我还没说完……」


    怕自己凭藉记忆描述，会不小心遗漏部分趣事，念湖牙搬着椅子，从书柜顶端将上着锁的精緻方盒抱下来。


    念湖牙拿出里面的日记本，要翻给傅商昭看，他按住封皮，往回推，缓声：「你说就好了。」


    日记本不能随便看，尤其是在当事人意识还不清楚的情况之下。


    方盒里装着的，都是她想要保存下来，有朝一日能够分享给妈妈的。


    所以原本宽敞的方盒空间，在时间推移之下，逐渐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填充丰富。


    最上方的日记本记录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除此之外，就是她获得的第一张奖状，第一块奖牌；被老师用红色波浪线圈出一半优秀句子的半命题作文；母亲节当天，跟随美术老师步骤做出来的康乃馨；还有那天原本下课想带回家给她看的，整个幼儿园唯一贴上小红花的作品。


    念湖牙的心底，始终坚信她还陪伴着自己。


    用她的方式。


    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她的生活，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给她回应。


    所以现在，念湖牙的心，回到最初的那一年，就像时间未曾流逝。


    她依旧是四岁的念湖牙，妈妈也还在家里，等她回家。


    傅商昭掌心贴上她发顶。


    「我们牙牙真的很棒。」


    听他这么称唿自己，念湖牙就笑，露出两颗虎牙。

 第89页

    ***


    庄言彼收起伞，雨珠很快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洼，他和往常一样推开门，抬眸一看，傅商昭恰好从厨房端着姜茶出来。


    茶几上摆着摊开的练习册和草稿本，墙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


    念湖牙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按着纸张，正在写题。


    庄言彼眉头一跳。


    姜茶热气升腾，傅商昭早察觉到室内多出一人，他没回头，稳稳噹噹端着发烫的杯身。


    念湖牙停笔，接过姜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庄言彼听得清楚：「谢谢妈妈。」


    ……妈妈？


    见傅商昭接受程度良好，面不改色地应下，庄言彼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但我真的喝不下了……」念湖牙苦着脸，巴巴地看着他们，眼睛却很亮。


    她现在有两个妈妈诶，好神奇。


    庄言彼顺手将书包放在旁边，伸出手：「给我吧。」


    「冷不冷？」她身上除了睡衣裤，只穿着奶黄色的棉袄，哪怕室内开着空调，只要少穿一件，都有可能增加因为低温而感冒的机率。


    念湖牙点头，又摇头。


    庄言彼搬着厚实的毛毯抱到一楼，把念湖牙严严实实裹起来。醒醒跟在他脚后，伸着懒腰踏出门。


    嗅到念湖牙身上多出的陌生气息，醒醒仔细在空中辨别一番，最后锁定傅商昭，绕着他不紧不慢转了一圈。


    没有威胁性。


    醒醒放松嵴背，退出警戒状态，从某个墙角旮旯翻出一只蓝色毛绒小球，追着它，绕着整个大厅跑。


    念湖牙裹着毛毯，头还晕晕乎乎的，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她看着两个妈妈站在不远处聊天。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她要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毕竟就算她告诉其他人，肯定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醉了。」


    庄言彼：「……你们不是在学习吗？」


    傅商昭：「她吃了一块酒心巧克力。」


    看来以后和酒沾边的食物，念湖牙都要少吃了。


    「现在的她，大概回到了三四岁的思维模式。」


    想起不久之前，念湖牙一定要搬着小板凳坐在茶几边写题目，时不时抬起头看他。


    傅商昭端着第二杯姜茶过去时，念湖牙从练习册中间抽出一张纸，上面用抽象的线条勾勒出他刚才的动作。


    她甚至用红色的水性笔，在画面的右上角手动画上五朵小红花。


    「不错。」傅商昭张口就夸，「寥寥几笔，神态与氛围跃然纸上。」


    念湖牙失落地垂下眼，伸出去的手悄悄往回缩。


    妈妈好像没那么喜欢这幅画，「她」的语气好平静，一点也没有收到惊喜的激动。


    大概摸清应该如何与她相处，傅商昭只得重新调整语气，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与赞赏。


    念湖牙这才重新肉眼可见地变得自信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曾经他一直不理解，很多带着孩子的大人，说话的语气为何都像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夸张，现在算是明白了。


    他们不一定都想这么说话，但为了哄人开心，不得不这么做。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


    庄言彼很快接受目前的情况。


    「总之，感谢你今天对小念的照顾。」他客气地微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比如学习方面，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举手之劳。」傅商昭谦虚道。


    离开之前，他没忘记带上念湖牙灵光一现送给他的速写，妥帖放置在胸口口袋中。


    「你就要走了吗？」刚迈出一步，就被念湖牙拉住衣袖，就差在脸颊写上捨不得三个大字。


    她很贪心，她想要所有妈妈都陪着她。


    但她知道，有些时候，她不可以任性。


    「我会想你的……」念湖牙压下心中的不舍，低头，慢吞吞松开抓住他衣袖布料的手指。


    嘴上说着没关系，眼眶蓄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跌落，毛毯上的粉色软毛被浸湿，很快就晕开一小片。


    她哭的时候，只无声落泪。除了泪水落下的细微声音，就连吸鼻子，她也压抑着。


    傅商昭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脱口而出。


    「我不走。」


    一旁的庄言彼抽出卫生纸，替她擦去眼泪。


    结果泪水越擦越多。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哄好念湖牙时，庄清姿挽着金黄色的花束，手腕还挂着礼品袋，推开门。


    蓝色小球飞到庄清姿脚边，醒醒勐地冲过来，蓄力一扑。没剎得住车，两只爪子恰好搭在庄清姿毛绒拖鞋上，而小球在它的努力之下，再度滚出一小段距离。


    庄清姿抬眼，就接收到沙发上两人齐刷刷投来的求助目光，一看就十分心虚。


    坐在他们中间的念湖牙视线低垂，眼睫被泪水沾湿，晶亮闪烁，鼻尖哭得通红。


    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臭小子。


    庄清姿在心中咬牙切齿骂了句，面上笑容不变，将庄言彼挤到一边。抱住念湖牙，手贴着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第50章 50


    金黄色花束端正摆在桌面, 庄清姿手中的礼品袋藏在背后，不需要提醒，庄言彼驾轻就熟地接过, 拆开顶端的蝴蝶结。

 第90页

    「小念, 你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念湖牙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眨了眨, 她一动, 眼眶蓄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未干的水痕滑落。


    「你先闭上眼。」


    念湖牙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依言照做。


    庄清姿伸手，将庄言彼从善如流递来的沉甸甸礼盒放在她掌心，这才笑着开口。


    「好了, 拆开看看。」


    是一个音乐盒。


    小人鱼捧着竖琴，坐在巨大的浅蓝色贝壳上，周围漂浮着彩色泡沫和鱼群, 随着歌声变化轻盈游动。


    那天家长会结束之后，庄清姿和念松云给念湖牙准备的礼物里，也有音乐盒。不过当时庄清姿选择的, 是会闪烁不同灯光的双层旋转木马。


    看念湖牙喜欢，后来他们花时间将一间空置的客房改造成为玩具房。


    在家里，她永远可以保持童真。


    「喜欢吗？」


    「喜欢！」念湖牙用力点头, 明显被这个礼物哄好了。


    她一只手护着音乐盒，另一只手抱住庄清姿。


    如果不是怕摔到小美人鱼，她一定用最大的热情，双手紧紧拥抱庄清姿。


    「谢谢妈妈！」


    庄清姿愣了一下。


    念湖牙托着下巴，全神贯注看小鱼摆动身体，没有注意她的神情变化。半透明泡沫在海洋中浮沉, 小人鱼的尾巴也在轻轻摇晃。


    至于身边的人起身离开，看他们并没走远, 念湖牙就放心地收回视线，继续欣赏小美人鱼的倾情奏乐。


    庄清姿难掩激动，扯着庄言彼到厨房，压低声音，指尖发颤。


    「小念今天居然叫我妈妈，是不是说明她发自内心认可我……」


    下一秒，庄言彼冷静戳破她的喜悦。


    「她醉了。」


    庄清姿：「？」


    庄清姿失望地哦了一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新鲜的水果。


    想到什么，她的动作一顿。


    「不对，我们家里没有酒啊？」


    庄言彼点头：「嗯，但有酒心巧克力。」


    他接过水果，在水龙头下清洗，继续和庄清姿补充：「所以现在，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的人，她一律叫妈妈。」


    「……」


    她甚至不是唯一。


    庄清姿在心中抹了把伤心泪，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念湖牙身边的傅商昭：「对了，小念身边那个男生是？」


    「我同学。」


    ……


    茶几桌面很快被五颜六色的果盘占据，满满当当，没有练习册可以存放的空间，念湖牙只得收起，重新上楼放回书房。


    醒醒叼着小球，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伸出爪子扒拉她的脚后跟。


    她一离开，傅商昭勾出无懈可击的笑容：「阿姨好。」


    念湖牙翻过自己桌面上的每一本书，确认自己都动了笔，从二楼探出头。


    「妈妈！」


    大厅的三人同时抬头看她。


    庄清姿微笑着问：「怎么了，宝贝？」


    念湖牙撑着扶手，三阶作一步往下跳，眨眼间到了他们眼前。


    「我写完所有的作业了，可以出去玩吗？」念湖牙端正坐下，眼巴巴抬头看他们。


    窗外雨势仍旧忽大忽小，庄清姿捏捏她的脸，柔声说。


    「等天晴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等天晴的时候……那你们还会在吗？」念湖牙十指纠缠在一起。


    庄言彼看着她笑：「会的。」


    傅商昭转动圆形音乐盒底部的发条，重新递迴给她。


    吃完午餐，念湖牙觉得困，抱着醒醒回了房间。


    睡前她在心中许了个愿，希望一觉醒来，阳光就洒在床铺上，温柔地拥抱她。


    那样她就可以和妈妈出去玩了。


    她想要坐在摩天轮内看日落，看窗外景色缓慢远去，升到最高点，地面五光十色的灯光亮起，熠熠闪烁，星罗棋布。


    ……


    庄清姿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口。


    「……酒味确实有些浓郁。」


    这是她上班摸鱼期间看到其他人种草激情下单的，放在家里还没来得及尝试，念湖牙就醉了。


    「不过到晚上的时候，小念应该酒醒了。」庄清姿又拆开一颗酒心巧克力，赞嘆不已，「这个味道很醇厚，我喜欢。」


    网友没有欺骗她。


    下次多买几盒回家，背着念湖牙偷偷吃。


    「所以，你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庄言彼露出疑惑的神情：「嗯？我没注意。」


    庄清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妈妈快渡劫飞升了。」


    庄言彼：「？」


    串通好了似的，窗外的天气配合表演，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庄清姿嘆息一声，抱着剩余的酒心巧克力飘然离去：「虽然我很捨不得，但没办法，只能说，珍惜当下吧。」


    一时间，庄言彼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也醉了，出现错误认知。


    庄言彼低头看向手心孤零零的一颗巧克力，单看外包装，它和普通巧克力没有太大区别。


    在他长时间的凝视之下，它这才显出自己半透明的恶魔尖角，画上五官，龇牙咧嘴地表现得意。


    庄言彼甩掉大脑描绘的奇怪画面。


    家里唯一清醒着的，除了他，似乎只有醒醒。


    ……


    阳光始终不愿离开云层，一直到念湖牙睁眼，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缓慢从床上坐起，窗外仍然灰濛濛的，飘着毛毛细雨。

 第91页

    记忆断断续续，有的记得十分深刻，有些又模模煳煳。


    但她见着人就叫妈妈这一幕，念湖牙不可能忘记。


    念湖牙闭眼，抱紧被子，深吸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她失忆了。


    做好心理建设，她抬手敲敲脑袋，端起桌面的水杯。温热的水下肚，她头疼的症状也缓解不少。


    门掩开一条缝，念湖牙贴着门扉边缘往外看。


    没有人。


    她轻手轻脚走进玩具房。


    最显眼，第一眼能够看见的那排，中央就放置着贝壳与小人鱼的音乐盒。


    念湖牙托着礁石底座，转动发条，伸手一碰，音乐触手可及，吐气嘴边还能溢出一串小泡泡，柔软鱼尾擦过她的脚踝。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季悦可的声音很轻：「念念，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念湖牙没有问为什么，不假思索答应：「好。」


    到约定的地点时，念湖牙避开地面的积水，收起伞。香醇咖啡与高温烘烤的奶香味两种香气交缠，瀰漫在空气中。


    季悦可低头搅拌咖啡，桌面的练习册做了一半，看她根据自己拍摄的图片过来，合上书，靠着她的肩膀。


    「你真好。」


    季悦可伸出手，将抹茶红豆慕斯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店铺内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暖色灯光点亮每一处角落，处于这样环境氛围中的人们也被影响，轻声细语说话。


    第二首歌曲旋律奏响，季悦可才出声。


    陶瓷杯底和托盘相撞，清脆一响。


    「刚才我和我爸妈大吵了一场。」季悦可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玻璃花瓶，「因为他们不给我自由的个人空间，不管做什么都想控制我，左右我的行为。」


    「就像之前，我暑假想和你出去玩，当初被她盘问很久，才勉为其难同意。」


    念湖牙抬起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季悦可原本平淡的语气突然拐了个弯，她朝念湖牙笑了笑，反手牵住她：「不过在我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反驳后，我成功说服了他们。」


    虽然比起有些家长被戳破后，恼羞成怒，如何都不承认自己的问题，但因为理亏，只得抓着孩子「竟然和长辈顶嘴」这一点不放。至少他们意识到错误，会真的开始动摇，反思过往的行为给她带去了什么影响。


    但季悦可就是觉得很烦躁，胸口郁结的那口气顺不下去，尤其是看到他们，火气又挣扎着在心脏里燃烧，气得唿吸都在疼。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她决定离开他们，独自冷静一下。


    季悦可抹了把脸，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打破寂静，她没有看父母，迅速收拾东西：「我出去放松一下，几小时后再回来。」


    她午餐也没吃，漫无目的走在路上，被鸡蛋与牛奶烘焙飘出的浓郁香味勾到店内。


    稍微冷静下来以后，她很想找人聊聊天。


    哪怕不聊天，在这里坐一下午，也没关系。


    季悦可拨通念湖牙的电话，在她接通的瞬间，躁动的心情奇异地被平復。


    「原本我还很生气。但现在，和念念见一面后，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就是我的情绪稳定剂。」


    「虽然朋友之间说谢谢可能会显得生分，但我还是想说。」


    「真的，好感谢你。」


    念湖牙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用勺子挖下一块白色奶油，在花边形状的托盘上画笑脸。


    季悦可也跟着在自己的托盘上画了个粉红的爱心。


    「我们这样好像不好好吃饭的幼儿园小朋友。」季悦可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戳中了笑点，笑得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被老师发现的话，第二天所有同学就会看见告示板的内容变了，上面写着禁止季悦可和念湖牙浪费食物，用奶油作画。」


    背景音乐又切换成一首抒情曲目，季悦可跟着哼，拿起笔，在咖啡店提供的浅棕色便利贴上写字。


    心中有什么想法，就应该勇敢地表达出来。


    尤其是向亲近的人展露内心，有些时候，甚至可以收穫意料之外的惊喜。


    所以，不要害怕，坦率一点。


    底端空白处画上一个生动的小表情，再贴在其他人的便利贴旁边。


    念湖牙跟着她走到这里，仰起头，认真阅读墙上贴的留言，手被拉住晃了晃：「这就说明以后假期，我们随时可以约好一起出去玩！」


    「嗯。」


    念湖牙收回视线。她写在纸张上的话语，还刻在心口。


    第51章 51


    重新回到座位, 想起季悦可刚才在便利贴写下的留言。


    念湖牙决定迈出勇敢的第一步。


    「其实……」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受她的态度影响，季悦可正襟危坐, 紧张地等待, 连唿吸都跟着变轻。


    念湖牙深吸一口气, 略显沉重地开口：「我脸盲。」


    她盯着桌面的木质纹理, 只觉得沉默的每一秒钟都很煎熬。


    其实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她比较敏感，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细微的恶意传到她面前，都会瞬间被放大, 把她裹得密不透风。


    她也知道，有些人的表态，不一定是她听在耳中的意思。


    但伤口已经造成, 她表面不会展露，伤痕却始终留在那里，一触及到, 就疼痛难忍。

 第92页

    小时候，她第一次觉得难过。是把秘密告诉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第二天所有人都带着好奇的表情试探询问。男生们还嘻嘻哈哈围住她, 故意摘下身上一切辨识度的事物，让她猜猜眼前的人是谁。


    有人坐在长椅上，逆着光看她，绷紧脸。表情严肃，声音却很温柔：「不，你没有错, 你也不奇怪，你不是怪物。」


    「就算认错人也没关系。」


    「有问题的, 是他们。」


    看她一直无声落泪，男孩犹豫着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这个记忆片段，曾经支撑了她很久，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只可惜，一直到离开，她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如果还能再见面就好了。


    ……


    她也几次尝试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念松云。


    但那时她口头表述不准确，容易造成误会，加上他一心专攻事业，总被各种项目占据心神，和她相处的时间寥寥。因为忙碌，没怎么关注她，念松云几乎不会用心去听她说的话，一般情况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念松云第一次带她出去玩的经歷，念湖牙现在还记得很深。


    两人在游乐园里走走停停，念松云也不牵着她。晃神间，她误将路人的身影认作妈妈，冲动追出去，回过神才发现身边一切事物都变得陌生。


    她独自站在原地，不敢再乱跑。周围不时有过路的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很多大人的穿着都和念松云差不多，都是衬衫，领带与长裤。


    她找不到谁是爸爸。


    还有不熟悉的人伸出手，想把她带走。


    念松云找到她的时候，原本端正的领带蹭歪到一边，而念湖牙因为害怕，大脑一片空白，连他是谁也分辨不出，转身就准备跑。


    结果当然是被揪回来痛骂。


    那是她第一次见念松云发这么大的火。


    她既委屈又生气，哽咽着把自己的想法和积压的情绪一股脑说出来。像倒豆子，片刻洒满一地。


    周围十分嘈杂，她断断续续的声音轻易就被淹没，这次念松云仍旧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只是迅速冷静下来，牵住她的手说回家。


    尝试的次数不少，又总是无功而返，她觉得这样很累，就没再提过了。


    不会过多影响她的正常生活，没必要非要让家人知道。


    就像那个男生说的，这本来就是构成她区分于其他人，特别的、独一无二的特点。


    脸颊被轻轻捏了捏，季悦可手腕上的爱心在她眼前晃动。


    「但我完全看不出来诶，你是不是可以记住我！肯定是的，我们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朋友！」


    她的回应，是念湖牙没有意想到的答案。她愣住，然后跟着季悦可的表情一起，露出灿烂笑容。


    「是不是很辛苦？」


    要记住那么多的特徵，声音、髮型、肤色等等，都有可能会变化。毕竟季悦可自己有时候认人都觉得费力。


    念湖牙笑笑：「还好。」


    除了初中军训的时候，学校强制要求所有女生都剪短髮，那简直是她认人的噩梦。


    「没关系，以后有我。」季悦可拍拍自己的胸口。


    身边客人来来往往，风偶尔经过前台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噹响。雨终于停下，玻璃上有的水珠汇聚成一缕，有的保持着原本的形状和位置。


    念湖牙面前的咖啡见了底，盛着蛋糕的托盘和额外的小托盘也干干净净。她支着下巴，指尖贴上蒙着雾气的玻璃。


    先画出一个长方形的画框，再在中间画上两个手拉着手的开心火柴人。


    「走吧念念。」季悦可收起练习册，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


    再晚一点，天就黑了。


    习惯了室内的温暖，门刚掩开，冷风顺着往里灌，念湖牙裹紧身上的棉袄，低头咳了两声。


    她和季悦可不顺路，两人在分岔路口道别。


    走回家只需要几十分钟，念湖牙避开水洼，不急不慢走着。地面积着不少水，道路上车辆缓慢移动，前进的速度比她还慢。


    一片鸣笛声中，指尖贴着的手机震动两下。


    念湖牙脚步放得更缓，拿出手机凑到耳边，听庄清姿发来的语音：「小念，今晚回家吃饭吗？」


    离开之前，念湖牙怕他们找不到自己会担心，特地留下一张纸条写明自己的去向，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们果然看见了。


    【醒醒：我快到家啦！】


    消息刚发送出去，庄清姿瞬间发来一张醒醒凑近镜头的动图。


    念湖牙低头笑，裸露在寒风中的手指被吹得僵硬，正要收起手机，刻意压抑着不去想的那个人却主动发来了消息。


    【早睡早起少熬夜：我可以提前申请预约分享你的时间吗？】


    他心照不宣，没有提起上午的事情。


    念湖牙一句「可以」还没来得及发送，他又紧接着发来一条文字信息和视频。


    【早睡早起少熬夜：它一直很想你。】


    视频中的玄凤鹦鹉本来在人造树枝上低头梳理羽毛，他含着笑唤了声：「虎皮。」


    话音未落，玄凤鹦鹉脑袋一偏，头顶呆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声线拐着弯地应：「哥哥！」


    上次外婆生病搬来这边治疗，出院之后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她自己选了个绿化环境最好的房子，搬到那边。怕她寂寞，姜女士特地把虎皮带过来，陪着她，有时间就住在那边。

 第93页

    傅商昭原本就准备和外婆聊聊天，大概确认念湖牙是幼时的小女孩后，顺便借走虎皮。


    尽管不常与虎皮见面，但虎皮依旧记得他。


    毕竟傅商昭一推开门，它就非常热情地拍着翅膀扑过来，吹了个悠扬婉转的口哨，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傅商昭捂住被啄出血的伤口，面无表情后退一步。


    头顶的呆毛扫过他指缝，尖尖的鸟喙仍然锲而不捨地试图越过他手指，咬去他唇瓣那块不太一致的颜色。


    「虎皮，来外婆这里。」一人一鸟始终僵持不下，外婆抬手，笑着开口。


    在外婆的帮助之下，傅商昭成功将虎皮骗进笼中，顺利带回家，一路都听着它清脆悦耳的歌声。


    念湖牙看完视频，又下意识点击屏幕中央，重新播放了一遍。


    她现在不觉得指关节被寒风吹得难受了，心脏的雀跃能够让她忽略一切。


    虽然之前嘴上说着，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尴尬。


    其实她一直在遗憾，当初没来得及和他交换信息。


    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们还能再重逢。


    现实总会给人意料不到的巧合。


    还好，虎皮健康长大。他也如同念湖牙想的一样，成长为意气风发的少年。


    【醒醒：我稍微晚一点再回来哦！】


    和庄清姿说完，念湖牙一时间顾不上地面的积水有可能会飞溅到裤子上，捏着手机，迎着微潮的空气，快步跑向家的方向。


    ……


    为拍摄视频，傅商昭叫了虎皮一声后，像是无形之中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它仰起头，一直「哥哥」叫个没停，也顾不上再来啄他唇上的血痂。


    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下，傅商昭支着下巴，黑眸盯着聊天框最上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耐心等待念湖牙的回覆。


    【醒醒：！！！】


    【醒醒：现在就见面吧，你在哪里？】


    语气瞬间变得特别激动。


    虎皮在她心中的地位果然不一样。


    也是，最初就是念湖牙先发现的它，看着它从脏兮兮奄奄一息到后来精神抖擞，倾注的情感不可能少。傅商昭压下心中莫名的酸意，没了打字的心情：「我家现在没人，你来吧。」


    【醒醒：好！我快到啦！】


    傅商昭托着吹起口哨的虎皮，另一只手的食指拨了下它头顶十分精神的呆毛，提前站在大门口，等她过来。


    路灯一盏盏亮起，角落奶黄色恰好露出小片衣角，傅商昭一看就清楚，是她来了。


    「头还疼吗？」上午她的模样，实在是看得人揪心。


    念湖牙摇头：「不疼！」


    只有一点点晕，大概是残余的酒精还在体内作祟。


    回答完，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迫不及待追随那抹金黄的身影，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虎皮？」


    翅膀上的羽毛扫过傅商昭指尖。


    虎皮扑扇翅膀，稳稳落在她肩膀，头一偏，就能蹭到念湖牙的脸颊。于是它依偎着念湖牙，快乐地吹起口哨。


    一大一小亲密靠在一起，颜色也相差无几，虎皮不动的时候，像个精緻的摆件。


    它贴着念湖牙的脸，时不时蹭来蹭去，然后收敛一会儿，端正站好，看着傅商昭的眼睛像是在笑。


    念湖牙被它的举动逗得直笑：「虎皮，难道你还记得我吗？」


    虎皮叫了两声，怕她不懂，又用力点头。


    「你好聪明呀宝贝。」念湖牙笑着低头吻了吻它。


    虎皮呆滞片刻，把头藏在肚皮的羽毛中，一小团腮红非常灵魂。


    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傅商昭：「……」


    他抓住念湖牙的手臂，面无表情往里走：「先进门，外面不冷吗？」


    「本来就快感冒了。」指尖触及的布料冰凉，寒风还在这一片唿啸，兢兢业业降温，比如面前这个人，鼻子都吹红了，却毫无所觉。


    「还不注意一点。」


    误会傅商昭在凶念湖牙，虎皮愤慨地沖他骂骂咧咧几声，依旧不解气，展开翅膀，唿啦一下飞向他。


    「我……」念湖牙刚开口，结实亲上它翅膀的羽毛，喉间太痒，没忍住咳了两声。


    身体毫不留情反驳她尝试的辩解，念湖牙心虚眨眨眼，下意识抽出手，跑得比他更快。


    虎皮飞到半空，快准狠啄一口傅商昭的唇，不给他抓住自己的机会，紧跟在念湖牙身后。


    跨入门内，念湖牙回头看傅商昭，和肩膀上的虎皮一起，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傅商昭：「……」


    他垂眸，关紧大门，唇上火辣辣的疼，他没理会。


    昨晚傅商昭下唇被戳破的伤口，今天已经变成深红色一小块，上午见到他的第一眼，念湖牙就注意到了。


    如今红黑色被鲜红覆盖，看着都很痛。


    「你的伤口，又出血了。」念湖牙食指点上自己唇瓣，和他伤口一样的位置。


    「嗯，感觉到了。很痛。」


    「要不要处理一下？」念湖牙浑然未觉自己肩膀上的乖巧挂件就是罪魁祸首，「我去帮你拿医药箱吧。」


    念湖牙左右张望一番，不需要傅商昭提示，很快就找到医药箱摆放的位置。她抱着箱子放在茶几上，翻出消毒的药瓶，向傅商昭示意。


    傅商昭不紧不慢掠过在她肩膀装乖的玄凤鹦鹉，闭眼：「我晕血。」

 第94页

    「甚至只要想像一下，都难受得想吐。」


    说着，他皱起眉，轻轻喘了口气：「现在就开始了。」


    「我帮你。」念湖牙用镊子夹着棉花球，浸泡在无色的药水中，指尖托着他下巴，稍微用力抬起，冰凉的棉花球贴上他的唇。


    蔓延的血珠很快被吸走。


    他脸上的神情却更加难受了些，额角的汗珠缓慢落下，触及的肌肤像火焰在指尖燃烧。


    刚才还不觉得。


    念湖牙手下的动作一顿，染上一半红色的棉花球差点失手跌落地面。


    现在的氛围，似乎有些暧昧。


    因为过于专注，她凑得很近，早就踏过了安全距离。唿吸尽数落在他鼻尖。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傅商昭。


    他颤动着眼睫，始终没睁眼。


    眼睫又长又密。


    第52章 52


    念湖牙心跳一乱, 趁他没睁眼，迅速退回到原本的安全距离。


    下意识屏住的那口气，现在才吐出来。


    她指尖还托着傅商昭的下巴, 喉结随着仰头的动作更为突出。


    这么一看, 他整个脖颈都透着红色。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念湖牙松开手, 挪开视线, 只几秒钟，又忍不住看他的反应。


    他依旧闭着眼，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念湖牙目光向下。


    他淡色嘴唇紧抿，血珠又涌出来一些。


    肩膀上本来安静的虎皮盯着那一点红跃跃欲试, 念湖牙腾出空着的手摸摸它，虎皮重新变回乖巧挂件。


    犹豫片刻，念湖牙还是将脱脂棉球贴在他唇角, 吸走血液。


    四下里静谧无声，一点动静都会在安静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


    傅商昭喉结一滚。


    见此，念湖牙在心中笃定。


    他果然心虚了。


    从傅商昭说自己晕血开始, 念湖牙其实就看出他在骗自己，哪怕他演得与真的一般无二。


    因为昨天看见染着血的纸张，他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今天却突然说自己晕血。


    念湖牙小时候被他骗过无数次，这次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我没骗你。」


    傅商昭睁开眼，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嘶……好痛。」


    他这么一动，扯动唇上的伤口。


    念湖牙不说话，垂眸，扔掉这团脱脂棉球, 稍微用了点力气，将新的棉球按住他的唇止血。


    这次念湖牙没有再伸手托住他下巴, 要看清伤口，只能稍微弯腰低头。为照顾肩膀上的虎皮，念湖牙尽量把动作弧度降到最低。虎皮小幅度调整身体重心，让自己牢牢地挂在念湖牙肩膀。


    在她无声的注视之下，傅商昭终于收起虚弱的神情，直视她，眉梢一扬。


    「你出师了。」


    她就知道。


    小时候，念湖牙不会骗人，心中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越是这样，越容易被人欺负。


    就像之前被幼儿园的男孩团团围住，看念湖牙被他们逼问得快哭出来的模样，他们还要故意捏着嗓子，明知故问，更叫人讨厌：「你要哭了吗？你不会等下找李老师告状吧？我们就是好奇问一问，可没有别的意思。」


    她为此深受困扰。


    看不下去她坐着出神就唉声嘆气，了解她的烦恼后，煳弄别人信手拈来的煳弄学大师傅商昭「啪」地合上书。


    「这简单，我教你。」


    「要骗过别人，首先，你要让自己也相信这个编造出来的事实。」


    念湖牙思索片刻，非常诚实地摇头：「不太懂。」


    「没关系，」傅商昭抬起手，指向前方的花坛，话题一转，「前几天，我把春天的太阳种在了那里。」


    「它正在土壤中生长，成长的速度非常快，等到冬天的时候，就能变成完全成熟的太阳。这样在冬天的太阳被云层和雾气遮住的时候，我们还能拥有另一颗温暖的太阳。」


    「你想去看看吗？」


    念湖牙点头如捣蒜。


    土壤上落着颜色各异的花瓣，还有蚂蚁驮着食物，经过落叶铺展过后变窄的道路。


    念湖牙盯着土壤的缝隙，成功被傅商昭带偏思绪：「这下面，真的种着太阳吗？」


    傅商昭肯定地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


    这样神奇的事情，居然只被他们知晓。


    念湖牙小小哇了声：「那你是怎么种太阳的呀？」


    「一周浇一次水，其余时间，让这片土壤保持充足的光照就够了，那就是它的养分。前几天我刚浇完这周的水。」傅商昭回答得毫不犹豫，看起来非常专业，念湖牙心中的疑虑又消失几分。


    「它快成熟的时候，会发光吗？会不会被路过这里的其他人发现？」


    「不会的，我把它藏得很深。在破土之前，不会产生光亮，因为它要把所有的阳光都储存起来，这样冬季挂在天空的时间才会更长。」


    闻言念湖牙小心拨开遮去阳光的叶片，努力让温暖的光照亮这片土壤，让深处的小太阳汲取更多的养分。


    「下次浇水的时候，我能和你一起吗？」


    傅商昭点头：「可以。」


    「不过，刚才都是骗你的。」


    念湖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第95页

    不远处从头顶传来的蝉鸣声依然在继续，树叶将闷热夏日的光影切成无数个碎片。


    傅商昭低头看她，一直维繫严肃的表情这时才转为微笑，柔声问她：「学到点什么了吗？」


    「……」


    念湖牙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依旧挣扎着不愿意相信：「都是骗我的吗？」


    傅商昭应得非常快，不给她一点希望：「嗯。」


    脸上那种和幼儿园老师如出一辙的微笑表情也不让人觉得违和，哪怕他只有六岁。


    最近这颗树上的蝉鸣突然停下，只有余音在空气中一波波传开。念湖牙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落到地面，风一吹，就被晒得满是阳光气息的花瓣与落叶淹没。


    看她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失落，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傅商昭抿唇，还有些肉肉的脸上，少见地显得有些无措。


    刚才他似乎没留给她太多的缓冲空间。


    他垂眸，跟着念湖牙没收回去的手一起，拨开另一边的翠绿叶片。


    「这个故事不一定是假的。」


    「是我没办法种太阳，所以，我只能如实告诉你，这片土壤确实没有太阳。」


    「但不证明，这件事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或许某个角落，真的种着春日的太阳，在等待抽枝发芽。也或许日后的某天，你能亲手种下太阳。」傅商昭递过去一包崭新的餐巾纸。


    「在等待种太阳的途中，你可以先和我学习，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


    念湖牙抽抽鼻子，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涌出来的泪水：「好。」


    「然后尝试着来骗我。」


    「或者，识破我的谎言。」


    傅商昭从会说话开始，一直到小学，骗过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轻易就能让其他人相信自己想要表现给他看的状态。


    「不过，我可能上一秒还在说真话，下一秒就在欺骗你，就像刚才那样。」


    「……好难。」念湖牙收回手，在最近的长椅坐下，靠着椅背，蓬蓬裙上的软纱蹭到手臂，又痒又热。


    「只要你能做到其中一点，你就可以骗过大部分的人了。」年仅六岁的煳弄学大师悉心传授经验。


    念湖牙认真点头，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下重点。


    又一次听傅商昭说出「刚才是骗你的」这句话时，念湖牙都快要习以为常。


    她只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短短几秒，就想出这么一个条理清晰还有细节的故事的？


    其他玩得全身脏兮兮的男孩偶尔从小亭子前的道路跑过，傅商昭按住翻开的这一页，掀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又见怪不怪收回视线。


    「假如……我看很多书的话，也会像你这样聪明吗？」


    毕竟从认识他开始，每次见面，他手中捧着的书籍封皮和书名都不一样，他的输入肯定非常充足。


    「你现在也很聪明。」傅商昭毫不吝啬自己的鼓励，尽管没有当老师的过往经验，语气却拿捏得很准，念湖牙闭上眼，都要以为是自己班级的老师在说话。


    「不过多看，会变得更聪明的。」


    「我一定好好学习！」


    念湖牙埋头苦读，觉得自己有所进步的那天，回忆着他之前的表情和语气，尝试说了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


    「小骗子。」傅商昭不为所动，甚至勾起嘴角笑笑，抬手捏她吃外婆做的菜养出婴儿肥的脸，「看样子，你离出师还有一段距离。」


    念湖牙毫不气馁，屡败屡战。


    每次都被他一眼看透。


    「因为你说谎的时候，有一个难以忽视的小动作，你眨眼的频率会变快，目光闪躲，不敢看人。」


    「你可以对着镜子练习，尝试着去控制。」


    ……


    念湖牙特地等了片刻才挪开手。


    洁白的脱脂棉球再一次染上红色。


    念湖牙唿吸都放轻，全神贯注替他上药。顺便将傅商昭以前的话还给他：「你说谎的时候，其实也有小动作。」


    傅商昭挑起眉：「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虚心求教：「是什么？」


    「你会整理衣领。」而且还要把原本就整洁的领口再从上到下捋一遍。


    一般人对他不够了解的话，通常很难发现，毕竟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你观察得好仔细。」刚才交谈的内容中，大概有哪一点触动了他，傅商昭眼角眉梢都在宣告喜悦。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页贴纸，一张张撕下来，贴在念湖牙距离他最近的衣袖。


    「……不要乱动啦。」念湖牙奶黄色衣袖被贴上一圈贴纸，不得已按住他的头，柔软髮丝挠过她掌心，「你的伤口还没有癒合，不是很疼吗？」


    傅商昭闻言抬眼看她，一眨眼，笑意就漾开一圈。


    她的衣领也多了张贴纸。


    「我这是在抗议。」他又收敛笑意，压下唇角，「你刚才好用力。」


    有一瞬间，她觉得坐在面前的，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第53章 53


    傅商昭整理衣领的手抬到半空, 想起她不久之前说的话，顿了顿，没选择刻意放下, 转而拍去身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不被直接指出来, 确实很难注意到。他之前是真的没发现。


    也从侧面说明了, 念湖牙对他的关注程度不算低。

 第96页

    现在傅商昭不全身贯注集中去感知，几乎体会不到痛觉，这点细微的刺激，对他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 早被喜悦压了下去。


    毕竟昨天他给自己上药的力度，和念湖牙对比起来，简直可以称之为粗鲁。


    「如果抗议能减轻一点你的疼痛, 那你抗议吧。」念湖牙举起手中的脱脂棉球，毫不因为他的控诉而动摇，无情开口, 「我只能努力让伤口止血。」


    嘴上这么说，她本就轻柔的力度，又顺势减弱了许多。


    昨天没有细看, 只知道他流了不少血。


    刚才凑近才看清楚，傅商昭这个伤口虽然小，但不算浅。哪怕蘸着药水的棉球只是轻轻从伤口上滚过去，应该都挺疼。完全癒合至少要等待一段时间，所以更需要仔细消毒。


    念湖牙认真替他涂药，傅商昭撕贴纸的动作也几乎没有停过。


    手机铃声打破寂静。


    来电显示是姜女士, 傅商昭凑到耳边，听到的第一句就是：「你爸爸说你谈恋爱了？」


    被长辈怀疑的交往对象此时还站在他面前, 在他接通电话的瞬间就自觉退开距离，目光也移开，就差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她应该听不到。


    即便如此，傅商昭还是没来由的，紧张得心跳加速。


    换做平常，面对这种问题，傅商昭早就面露不耐。如今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心平气和地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其实就算你谈了也没关系，只要这段感情对你来说给你的影响是正向的，我不会反对。」


    傅商昭还没来得及回话，姜女士话题一转问他：「今天嘴巴还肿吗？有没有涂药？」


    「……正在涂。」


    她不提及还好。


    现在傅商昭满脑子都是昨晚傅先生那句「嘴都亲破了」，当初他为了压住脑中衍生的一些想法，刻意加深疼痛。


    他也不想想，多尖的牙齿才能咬出这样的伤口。


    姜女士视线移向车外，已经能够隐约看出被绿意簇拥的房子轮廓：「好，那你继续，妈妈不打扰你了。」


    通话页面一消失，手机屏幕自动回到主页。少女没有看镜头，正对着身边的人露出笑容，唇边的獠牙让她的可爱多了份没什么杀伤力的攻击性。


    傅商昭飞快按住锁屏键。


    壁纸的主人公正在和掌心的虎皮说悄悄话。


    「你会想我吗？」


    虎皮转过头，尖喙在自己的翅膀中寻找，叼住一根羽毛递给她。


    念湖牙珍视地用双手捧着羽毛，虎皮在她手指蹭来蹭去，笑得眼睛都眯起。


    傅商昭抬手摸了下唇瓣：「好像又出血了。」


    「一点点。」念湖牙闻言收起羽毛，凑近观察，等伤口不再出血时，撕开创口贴贴上。


    从他们踏进房间到现在，分针已经走过了两小格。


    「我要回家啦，下次我们再见面吧。」后一句，她的视线中心，明显是在看虎皮。


    虎皮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念湖牙刚离开，前一秒还老实本分的虎皮又盯上他的创口贴，势要撕下这一片不同颜色的方块。


    不得已，傅商昭戴上口罩，把虎皮抓进笼子中，把它送回外婆身边。


    姜女士打开笼子的门，傅商昭想起唇上一块肉都被咬起的疼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以为他要离开，外婆开口挽留：「今晚在这里住吧，刚好你妈妈也在。」


    「我本也是想留下来陪陪您的。」


    ***


    念湖牙推开门，热腾腾的饭菜香气瞬间朝她飘来。


    出门之前，她的衣服还是纯色，没有其他的点缀，回来像是换了件布料印着花的新衣服。


    「小念是去游乐园了吗？」庄清姿递给她一看就是特地留下的果盘，「饿不饿？先吃点水果。」


    「没有，是商场举办活动，一个小朋友给我贴上的。」念湖牙一本正经说完，没忍住抿唇笑。


    难得很早就回家的念松云突然开口：「下周六会是晴天。」


    在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念松云不自在地调整坐姿：「……适合全家人一起去冬游。」


    庄清姿第一个同意，庄言彼也跟着点了头：「可以。」


    念湖牙眨眨眼，咽下嘴中的草莓：「好。」


    本来念湖牙想在今天，借着季悦可的那句话赋予她的勇气，把以前困扰她很久的过往经歷与郁气，一鼓作气说出口。


    但现在的氛围很好，她不想破坏这个美好的记忆。


    如果突然开口，会变得很奇怪吧。


    念湖牙突然退却了。


    ……还是下次吧。


    总会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到那个时候，她再顺势说出来。


    这样的心理建设，她曾经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在最后的关头，突然像是被抽离身体全部的力气，怯弱地选择放弃。


    一拖就是几年。


    这次她要咬咬牙，亲手撕开一条口子。


    她不想再把负面情绪藏在心底，不想再体会被突如其来、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包围，淹没，喘不过气的感受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念湖牙连着两天做梦，都梦见自己坦白心事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梦中一片死寂，庄清姿脸上的笑容缓慢收起，她的神情变得冷漠，看向念湖牙的那双眼睛，也不再温柔。

 第97页

    而是冰冷的，失望的。所有人在她话音落下后，无声转变的态度，化为最锋利的刀。刺向她原本就血肉模煳的伤口。鲜血直流。


    「……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他们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很轻，落在念湖牙耳中，却如重锤自高空落下，世界都被砸开一条裂缝。


    念湖牙勐地从梦中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


    距离她起床去学校，还有将近两小时。


    冷汗将念湖牙全身上下都浸透，衣服贴着肌肤太过难受，她换了套睡衣躺下，心脏还处于噩梦之中，剧烈地砰砰跳。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毫无困意。


    睁着眼看了几分钟的天花板，念湖牙干脆掀开被子，坐在书桌前。


    写完一页题，心跳才趋于平缓。


    新的问题是，她的头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


    念湖牙重新拿起手机。


    因为头昏，眼前画面发花，她还是准确点进傅商昭的聊天框。


    【醒醒：我又做噩梦了tvt】


    【早睡早起少熬夜：好巧，我也刚醒。】


    下一秒，他发来一个视频。


    起初画面中央漆黑一片，月色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掀起窗帘，流连的月色这才被他捧住。窗户紧闭都能听见外面热闹的交响曲。


    念湖牙紧接着收到第二个视频。他站在阳台，邀请她全方位欣赏这一片夜色，树影摇曳，远山没入雾气之中，头顶还有流星划过天际。


    【醒醒：这里的环境应该很适合看流星雨。】


    【早睡早起少熬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早睡早起少熬夜：刚好十二月中旬有双子座流星雨。】


    【醒醒：好呀^-^】


    和他对话之后，念湖牙心中储存的快乐值，瞬间恢復了百分之九十。


    哪怕头还晕着，念湖牙觉得自己重新充满力量。


    她还能再做一百道题！


    睡眠不足，一大早醒来就用脑的后果是……到了学校，念湖牙的头晕比之前更为严重了。


    教室门窗紧闭，空调吹出的热风将闷热的气息交缠混合在一块。念湖牙写完老唐布置的课堂练习题，眼眶发涩，实在坚持不住，软下身子，趴在桌面休息。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老唐正绕着教室转圈，一下就注意到念湖牙的异常。


    念湖牙耳朵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声音，闻言她直起身：「有点头晕，可能是睡眠不足，我没关系的，谢谢唐老师。」


    还是不太放心，老唐走之前叮嘱：「身体最重要，不要因为学习强撑着，不舒服就找老师请假，啊？」


    「好的，谢谢唐老师。」


    总共就说了两句话，两句都有谢谢老师。


    这孩子，总这么客气。


    之前老唐就注意到，念湖牙和老师说话，几乎会把「谢谢」和敬语挂在嘴边，像是深深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


    回到讲台之前，老唐用捲起来的教科书敲醒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学生，他被吓得一激灵。


    念湖牙抬起手，按揉太阳穴，努力减缓头晕的症状。


    身旁的同桌用手肘碰她，压低声音：「你早上来学校脸色就不太好，实在难受的话，要不和老师请个假回家休息吧？」


    「嗯，谢谢你。」念湖牙朝她笑笑，「下午还难受的话，我就请假。」


    「好。」


    过了片刻，同桌悄悄从桌洞下方递过来一袋她在书包中找到的白桃味水果糖。


    「吃点这个，可以压下一些苦意。」


    老唐的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


    下课铃一响，念湖牙从座位起身，正准备和季悦可一起去食堂。


    季悦可手背贴上她有些发烫的脸，摸摸她的头：「我帮你带到教室吧。」


    「你想吃什么？」


    第54章 54


    念湖牙思考了几秒, 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清淡的，最好和着热气腾腾的鲜汤, 再一口咬下去。


    「馄饨。」


    「好, 你好好休息, 等我回来。」


    上次家长会过后, 季悦可每天都吃李女士提前送到保安室的爱心餐，脸上轮廓肉眼可见变圆了不少，不再像是因为学习而消瘦的模样。回家见到李女士，她这才满意地点头。


    她决定先去食堂帮念湖牙排队买完馄饨, 再去校门口。


    走廊上的冷风顺着后门敞开的缝隙往里灌，室内空气不对流，一半是空调的热气, 一半又是刺入骨髓的寒冷。两种极端的温度本在争夺同一片空间，突然一齐攻击念湖牙。


    她脑袋发烫，像有热烈燃烧的火苗围绕着她脸颊跳舞, 身体又如坠冰窟。


    桌上突然多了袋药。


    少年唇上贴着张与昨天如出一辙的创口贴，见她看过来，勾起唇笑。


    「上午来找你, 看你无精打采趴着，就猜到你生病了。」


    傅商昭抬起另一只手，也提着个购物袋，透出的包装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小卖部内各种口味的糖果他都买了一包：「我去上药的时候，顺便问了下医生你的情况。」


    傅商昭没给念湖牙说话的时间, 他先从塑胶袋中拿出一盒药，上面贴着张便利贴。


    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注意事项,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细读，他已经拆开包装告诉她：「先吃这个，一次四颗，一日三次。再喝一包沖泡的。」

 第98页

    全程没看一眼包装袋和便利贴上的提示。


    「其实还是本人去看比较好，这些药可能没那么容易立刻见效。」


    但他能有这颗心，念湖牙已经非常惊喜了：「谢谢你。」


    四颗绿色的小药丸落在她掌心，念湖牙另一只手去够桌上的保温杯。


    一听水在杯身内晃荡着发出的声响，傅商昭绕过堆满书籍的座位，顶着周围坐在教室啃面包的同学投来的，自以为隐晦的围观视线，走到后门饮水机旁边，帮她接满水。


    顺便将保温杯盖一併清洗一番。


    用纸张擦去杯身上挂着的水珠，傅商昭才把印着卡通猫咪的保温杯递迴去。


    念湖牙抬头朝他笑，两只手捧起保温杯，正要凑到唇边，手臂脱力一软，险些失手让保温杯落地。


    时刻关注着她的傅商昭及时伸手，托住下坠的保温杯。


    「我扶着，你喝吧。」


    念湖牙吐出嘴中吞入的空气，微仰起头服下药，尝到的苦意还留在舌尖。


    保温杯盖立在桌面就是一个迷你杯子，傅商昭撕开包装袋，将颗粒倒入，热水沖泡，再用一次性勺子搅拌均匀，兑入一定的冷水，递给她。


    念湖牙闭上眼，一口气喝完，撑着桌子，费劲地直起身。


    「我想出去透透气。」她一站起来，眼前世界黑了几秒，耳朵也发出嗡鸣。


    手臂被人扶住。


    他没说话，配合她的速度，和她一起离开教室，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


    地面积了厚厚一层银杏叶地毯，念湖牙每天透过窗户，看着各班的志愿者第一天辛辛苦苦扫完，一觉睡醒，又回到前一天的盛况。


    饭点时间，教学楼外几乎没什么人来往，大家不是步履匆忙赶向食堂，就是坐在教室内一只手写题，另一只手吃饭。


    肆虐而过的大风吹起他们脚下黄澄澄的银杏叶，念湖牙扎起的高马尾也顺着风，拂过傅商昭耳廓。


    「冷吗？」前几天她就头晕，风这么一吹，肯定不太好受。


    念湖牙轻轻踢开脚下的银杏树叶，趁风没注意，重新踩在地面，鞋身几乎要被银杏叶淹没：「还好。」


    傅商昭解开繫着的围巾，低头，在她脖颈绕了一圈。


    「耳朵冻红了，先繫着。」看念湖牙的表情像有些别扭，他顿了顿，解释，「是新的，我今天才繫上，很干净。」


    「我不是……」念湖牙摇头，一动，脸颊蹭过浅棕色的围巾，她又抿唇，欲言又止。


    柔软的布料上，还保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就像是恋人一样。


    她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不自在。


    傅商昭伸手，扯住围巾的边缘，又往上拉了拉，盖住她半张脸。


    声音含着笑：「我开玩笑的。」


    三楼有人在走廊上探出头：「同学！」


    「可不可以拜託你，帮我捡一下我的娃娃？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黄鸡，我怕它被风吹跑待会就找不到了。」


    念湖牙左右张望了一番，抬手指指自己：「是我吗？」


    男生用力点头：「是的，谢谢你！我马上就下来！」


    在一片黄色之中寻找一只同样色系的小黄鸡，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念湖牙正要起身，傅商昭手搭在她肩膀，轻轻向下压。


    「你不是不舒服？我去帮他找。」


    他甚至都没有弯腰，就略微低头，在这一片随意地走了圈，回来手上就多了只小黄鸡。


    纸张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小鸡圆滚滚的尾巴露出一小节，风一吹，它的爪子也伸出来。


    黑色身影从楼梯上噌地跳下来，男生抓着扶手，一步跨三个台阶，冲到他们面前。


    「给。」傅商昭连着卫生纸一起塞给他。


    男生双手合十，小黄鸡拢在掌心，虔诚地向他们道谢：「谢谢你们。」


    小黄鸡在地上滚了几圈，原本干净的毛变得脏兮兮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拍去灰尘。


    他离开的时候，念湖牙还听着他对手中的小黄鸡声情并茂地碎碎念。


    「崽，爸爸下次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了！就算带你去见外面的世界，我也一定要把你捧在手心。离开我的日子，你都是怎么度过的啊，我的宝贝受苦了呜呜。」


    念湖牙大受震撼。


    震撼过后，她又有些理解。学习压力过大的时候，有些人确实需要一个精神寄託，以此缓解压力。


    就像她会选择在日记本上写下自己因为情绪而变化的真实内心，也会有人把娃娃当成交谈诉说的对象。


    又一次强风吹来的时候，傅商昭不动声色挡住吹向念湖牙的风。


    「头还晕吗？要不要回教室？」


    「没关系，我好很多了，谢谢你的药。」


    没有围巾的遮挡，他衣领被吹得立起，贴在他脖颈后方，更衬出下颚线锐利。额间的碎发也随着风动，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却始终坚定地直视她。


    头顶的树叶被吹落下来一片，在空中下坠到一半，狂风突然离开，于是它转着圈，缓慢从念湖牙眼前落下。


    最后躺在念湖牙手心。


    念湖牙很喜欢欣赏这样的景色，但她说不出为什么。自然传递给她的体会，她难以用语言直接形容出来。


    「念念！」


    季悦可几乎一眼就认出他们，可惜她两只手都拿着饭，无法挥手打招唿。

 第99页

    「中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眼看着季悦可的轮廓逐渐清晰，傅商昭摘下她头顶的银杏叶。


    「毕竟庄言彼特别忙，你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傅商昭食指摩挲着银杏叶上的脉络。


    「我随时在。」


    少年的声音落在她心底。


    念湖牙弯起眼睛，一笑着说话，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好。」


    季悦可没将注意力分给离开的傅商昭，她凑近问念湖牙：「好些了吗现在？」


    念湖牙点头：「嗯。」


    「我们慢点回教室，你扶着我吧。哎呀，这个不要你拿，又不重。」


    新换的座位，季悦可就坐在距离念湖牙不远的地方，两人交流起来比以前更为方便。


    在咖啡店坦白过后，她们每次碰面，不论校内还是校外，都是季悦可先打招唿，然后明目张胆露出自己手腕晃荡的小爱心。


    季悦可打开自己的保温餐盒，扑鼻的香气和看着就馋涎欲滴的色泽，让她食指大动。


    一坐回教室，头晕噁心感又捲土重来。念湖牙垂着眼，细嚼慢咽吃完馄饨，连着汤也喝光，这才盖上饭盒，将塑胶袋打好结，扔进垃圾桶。


    她恹恹地趴在桌面，手臂枕着枕头，闭上眼，在嘈杂的背景音中睡去。


    坠入梦乡之前，她似乎还听见有人在说话。


    「嘘，小点声。」


    「她睡着了。」


    一切声音都远去。


    她的意识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穿行。


    越是饱和度高的鲜艷颜色，越让人头晕目眩，光是看一眼，毫不掩饰的恶意就伸出触手，想拖她下沉。


    猝不及防的，眼前让人眼睛发涩的画面一变。她回到了再普通不过的教室当中。


    看见讲台上站着的中年男人那一瞬，念湖牙心脏被狠狠拉拽下去，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寒意顺着脚踝向上攀爬，飞快覆盖全身，指尖末端变得冰凉。


    深深埋着头的男生一声不吭站在讲台旁边，身上的阴郁几乎快化为实质。


    「你之前顶撞老师的行为是不对的，要讲礼貌，明白吗？」


    「……」


    「嗯？怎么不说话？有什么问题，你尽管和老师提出来，老师很愿意为你解决。」


    「明白……谢谢老师的教诲。」


    「没错，这样才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中年男人的脸逐渐放大，脸上的表情在笑，一刻不停地说着「礼貌」这个词，在他们耳边重复。眼中深沉的尖锐恶意却伪装成毫无威胁的柔软细丝，将他们从内到外一层一层包裹。


    最初是难以察觉的，直到缠绕禁锢得他们没有挣扎唿吸的空间，再勐然显露出攻击性。


    「我们班级又一次获得了文明班级的锦旗。」他笑着将锦旗递给刚才被称为好孩子的男生。


    「你去贴上吧，记得和其他的锦旗保持一致。」


    他拿起教案离开教室，所有人却非常自觉，没有一人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大家心中清楚，教室的摄像头中，有一双眼睛始终直视他们，一旦有人不遵循班规，就会被他叫到办公室。


    桌面摊开的练习册印刷的密密麻麻小字开始旋转，扭曲，像是活过来一般，噁心感吞噬念湖牙，她收紧手指，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出神。


    念湖牙不知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在下课后敲开他的办公室。


    几步路的距离，她走了两分钟。


    「老师，我发烧了，想请假回家休息……」怕他不相信，念湖牙特地递出自己在生活委员那里借来的体温计。


    学校所有学生都必须住校，一月放一次假，通讯工具也管理得非常严格，一旦偷藏手机被发现，就会全校通报批评，同时处分。如果因事因病需要请假，必须和班主任说明情况。


    班主任扫了一眼体温计，就放到旁边，抬头看她。嘴角挂着十分平常，却让她毛骨悚然的笑。


    念湖牙嗓音发涩，她咽了口口水：「……请问可以吗？」


    他眼中的不满意这才减轻不少，拿出手机给她。


    手指出了一层冷汗，念湖牙险些没拿稳手机，她连忙在衣摆上用力蹭去汗水，手指因为难受发着抖，牢记于心的号码输错了几次。


    好不容易确认号码无误，拨打出去，等到的却是忙音。


    念湖牙不死心，努力忽略班主任凝视她的视线，重新再拨通出去。


    还是没有人接电话。


    她下意识输入另一个号码，才按下三个数字，就顿住。垂下眼，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除。


    这个电话，她清楚已经不会再有人会接通它了。


    小学的时候，拨不通念松云的电话，念湖牙还可以再输入外婆外公的电话号码。因为她知道，只要听见，他们总会接通的。


    后来外婆因病离开，外公为了疏解心情，带着她的项鍊，去她曾经没来得及到达的地方旅游。


    没有人接她回家。


    意识到之后，念湖牙低声说了句谢谢，将班主任的手机递迴去。


    办公室外的走廊很少有人打闹，安静得不像是在下课时间。


    他低头擦拭手机屏幕的指纹：「联繫不上家长吗？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不能给你批假。」


    念湖牙从噩梦中惊醒，脸颊发热，唿入的空气也滚烫，像有火苗在她全身燃烧。

 第100页

    一眨眼，蓄在眼眶的温热泪水就滚落，浸入柔软的枕头之中。


    悄悄将眼泪藏进枕头和衣袖的布料里，念湖牙才抬头，看见和梦中非常相似的场景，哪怕只恍惚一秒，也心跳得胸口发痛。


    梦中度过漫长又难捱的那么一段时间，现实才过去十几分钟。大部分的人坐在自己的座位刷题，偶尔有人聊天也会尽量压低声音。


    「你醒啦？」


    同桌将整整齐齐有一定厚度的一叠试卷递给她：「这是刚才发下的作业，我帮你整理了一下。」


    「谢谢你。」


    念湖牙收起试卷，朝她笑笑。


    指尖触到糖果的包装，刺痛感让她更能体会到真实感。


    还好，这只是一场梦。


    她早就离开了那里，不会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否定，被斥责，明明他们其实根本没做错。不需要自我约束，压缩正常的情绪，当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去想的机器。


    教室前后门紧紧关闭，念湖牙抱着枕头，头疼欲裂，困意全无。她就睁着眼，盯着放大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几个字出神。


    一直到午休铃声响过，教室内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念湖牙才抬起手，抹了把滚烫的脸，扶着墙，轻手轻脚离开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噩梦的影响，原本睡着之前，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一觉睡醒，头晕的症状反而更加严重了。


    念湖牙把脸往围巾内藏了藏，回头，轻轻带上教室后门。


    从室内逃出来的热气很快被吹散，念湖牙深吸一口气，准备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


    她咬住微酸的糖衣，定睛一看对面长椅曲起腿坐着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猜到了。」


    「你现在可能需要我。」


    第55章 55


    风还在肆虐, 鞋底踩在干枯的叶片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傅商昭坐直身子，胸口的图案这才显露出来。


    随着时间越长, 醒醒系列的贴纸已经足够傅商昭贴一个月都不重样。


    很神奇的, 光是见到他, 念湖牙心中那点因为糟糕梦境产生的失落, 瞬间被抚平不少。


    落在耳中的风声，在此刻，好像也有了旋律。


    舌尖不经意抵到糖果其中一处，念湖牙被酸得眉毛紧皱,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傅商昭：「？」


    他收起脸上笑意，微垂下眼，神情落寞地开口问：「你不想见到我吗？」


    眼睫遮挡的双眼中, 笑意闪烁。


    同一时间，念湖牙伸出手，松开指尖, 露出掌心的糖纸。


    「好酸。」


    傅商昭刚表现出来的落寞一扫而空，他在口袋中摸索出草莓味的夹心糖。


    「要不……再吃颗甜的？」


    「应该是我当时没注意，连着旁边的柠檬味一起拿走了。」


    念湖牙摇头, 在他身边坐下：「没关系，我不讨厌酸味。」


    傅商昭抬起手，贴上她额头，停顿几秒感受温度，收起眼底笑意。


    「去请假吧，温度有点高。」


    「其实还好。」念湖牙摇头, 脸上的笑容非常坚定。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整栋教学楼现在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他们并排坐在银杏树下, 此刻的景色，都纷纷落入他们眼底。


    如果现在去请假，可能会打扰到唐老师和同一办公室的其他老师。


    「有些时候，你要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多为自己考虑。」


    「不然，太容易受委屈了。」


    读懂她的未尽之意，傅商昭撕开粉红色糖纸，用力咬碎糖果，夹心很快从破碎的硬糖中流出来，舌尖一卷，就尝到非常浓郁的草莓甜。


    「你多学学我。」


    学我一样，把念湖牙放在第一位。


    念湖牙眨眨眼，很乖地应：「好的。」


    风吹得书页哗啦啦翻动，念湖牙伸出手，帮他按住书页。


    「这样是不是不好写题？我帮你压着吧。」


    「……嗯。」


    从坐在这里开始，傅商昭腿上的书就没翻过一页。他一直心神不宁地频频抬头，看向对面的走廊，以免错过她，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一题没写。


    顶着念湖牙的目光，他拿起笔，先在空白处写下解，再不急不慢把题干的信息抄上去。


    余光里，少女杏眼雾蒙蒙的，蓄着一层水光，目不转睛看着他。


    ……怎么静得下心。


    看他笔尖在空气中停顿了很久，念湖牙眨眨眼，刚想说话：「你……」


    微凉的指关节擦过她脸颊。


    傅商昭扯着浅棕色的围巾，向上拉了拉，让摺叠的部分立起来，彻底遮住她眼睛。


    视线一片漆黑，念湖牙歪头：「？」


    不需要她抬手，下一秒围巾又软软塌下去。


    傅商昭移开视线。


    「这样暖和。」


    顿了顿，他接着说。


    「……我担心你。」


    念湖牙眼睛弯起柔和的弧度，伸出手，帮他把衣领立起来。


    「我也担心你。」


    不同于傅商昭的温度，念湖牙连指尖都发着烫。


    像在拥抱他。


    傅商昭眼皮连着跳了两下，笔尖在答题区域留下一条倾斜的长线，他指关节甚至还蹭走了些黑色墨水。

 第101页

    原本空白的纸张突然被毫无意义的线条破坏，墨水被蹭得煳成一团，光是看着，就刺眼无比。


    ……这一页他都不想要了。


    念湖牙从口袋中翻出便利贴，撕下一张空白的，贴在题目下方。


    练习册给的解答区域永远不够，便利贴直接将下一题的题干都遮得严严实实。


    重新写下解和已知的题干信息，念湖牙没再看他，而是自娱自乐地将围巾向上拉，再等它软塌塌垂下去。傅商昭仔细一看这道题，发现意外简单。


    ……她不会觉得他很笨吧。


    傅商昭以最快速度简略地将解题过程在便利贴上列出来，折起便利贴多余的部分，准备写下一题。


    希望这样可以挽回一点他在念湖牙心中的聪明形象。


    「我有剪刀。」


    念湖牙将剪刀从保护套中拿出来，捏着尖锐的那边递给他：「你可以减掉多余的。」


    「你的口袋怎么什么都有？」


    「因为校服口袋超——级大，我甚至可以装下本子，坏处就是，很多东西我随手放进去就不记得了。」


    只要低头，衣领就会被重新蹭下去，傅商昭做题途中又停下立了几遍衣领，念湖牙收起剪刀，从口袋中找出迷你的单词本，喉咙不适，她就没有背出声。


    一直在长椅坐到犯困，念湖牙才回教室休息。


    从梦中惊醒之后，刻意间隔这么长的时间，再睡着，她依旧接着以前梦境的场景继续。


    从办公室离开，她拿着请假条独自去医务室，躺在病床上吊了几小时的水，才退烧。


    医务室里除了她和校医，没有其他人，校医话很少，沉默地看手机，沉默地给她换药。


    没有人来看她。


    回到教室的时候，恰好在开班会，他的声音隔着门也清楚传达到念湖牙耳中。


    「……平时要注意身体，不要生病，我这么说，也是为你们着想。毕竟一旦生病，你们学习的进度就会被打乱，而我们课堂的每一分钟都非常宝贵，不容错过。」


    「假如还能够坚持，就坚持下去，其实你们没有想像的那么娇气。如果确实病得非常严重，不能再坚持的，也不可以耽误其他同学的上课时间，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请独自去医务【工/仲/呺：xnttaaa】室，或者请假回家。」


    他话音落下，念湖牙当做没听见，推开门：「报告。」


    朝夕相处的老师灌输的各种思想，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影响他们。


    遇见真正为学生着想的老师，不管他们温和、亲切或是严肃，都和学生形成良性循环，大部分老师都是如此。


    他们很不幸运，遇上了少部分。


    所有学生像是模拟游戏里，可以任由他操控的npc。必须顺从他的想法，否则就会被看似温和地斥责，在没有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攻击他们。


    老师输入他们脑中的程序，最重要的两点，就是要「讲礼貌」，然后「好好学习考更高的分数，在全年级取得优异名次」。


    讲礼貌中，有很重要的一点。看见熟悉的老师，应该带上姓称唿。


    大家也确实这么做了，除了念湖牙。


    念湖牙不管见到哪个老师，都一律只说老师好。


    最初，他还会反覆提及，表达不认可，就差直唿念湖牙的名字。但见她怎么也不改，他对念湖牙的印象便直线下降，哪怕她的成绩非常优秀。


    他讨厌违逆自己的人。


    于是他开始把念湖牙当做不存在的隐形人，除非她找到自己面前，不然都会被他刻意忽略。


    念湖牙快要窒息。


    喘不上气。


    周围所有声音却都在说这样的生活是正常的，大家都一样。


    但她很讨厌班级这种氛围。


    尤其是在初二那年，外婆病情急转直下。


    「你最近很不开心，我想……看你做回自己。」外婆清瘦的手指覆在念湖牙手背，轻轻拍了拍，「不要被其他人影响，你就是独一无二，最优秀的。」


    那是外婆最后给她留下的话。


    她比以前更加排斥班主任，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让他发现。


    她想撕裂，砸碎这样病态的环境，让阳光照进来。


    念湖牙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所有人，包括讲台上的班主任，收起手中的动作，齐刷刷看向她。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念湖牙头还发晕，手指却攥紧，流出一点冷汗。


    「我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打断别人说话吗？」


    念湖牙刚准备回答，耳边的铃声忽远又忽近。


    紧接着，桌椅在地面摩擦碰撞发出声响，确认是梦境，念湖牙这才在心底舒了口气，睁开眼。


    她没来得及站直，大家已经齐声说完「老师好」，念湖牙迷迷煳煳跟着坐下。


    热空调仍然运行着，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念湖牙全身发烫，伸手一碰脸颊，摸了一手汗。


    数学老师正在发试卷，他懒得数，抓到几张就给面前这组发几张：「后排的同学，你们自己互相传一下。」


    教室难得闹哄哄的，季悦可扔了张小纸条过来，念湖牙展开看清楚内容的一瞬间，同桌恰好也压低声音问她。


    「你还好吗？」


    「有点想吐。」

 第102页

    念湖牙在纸条写下同样的回答。


    同桌接过旁边同学递来的水杯，递给她：「你要不要喝点水，刚接的。」


    念湖牙刚拧紧瓶盖，纸条又传回来。


    「抱抱我的念念，心疼死我了呜呜，还能坚持吗？我可以帮你和老师请假！」


    「可能是空调的原因，我想请个假去走廊做题，说不定就好了。」


    她中午坐在长椅上，就没那么难受。


    「那岂不是像罚站！不不不！我诚挚建议你去办公室做题，既不需要吹冷风，还能唿吸新鲜空气，多！好！」


    念湖牙看着她大写加粗的感嘆号，低头笑了笑：「好。」


    半分钟后。


    一只手高高举起。


    数学老师试卷恰好发到最后一组，见此走过来：「哪题不会？」


    「老师，念湖牙不舒服。」季悦可向后指了指，「她想请个假。」


    数学老师挥手。


    又有人举起手：「老师，少了两张试卷。」


    季悦可扶着念湖牙，闻言自告奋勇：「我去办公室拿。」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念湖牙抬起手敲门，季悦可提起声音说：「报告。」


    「进。」


    办公室里除了老唐，只有另外两个女生在整理试卷，其中一个女生抬起头，友善地沖她们笑。


    老唐刚好放下茶杯，看她脸色苍白，拉开抽屉，抽出一张请假条，低头签上自己名字：「回家就好好休息，身体是本钱，我的作业你可以不做，这几天适当放个假，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刚才噩梦留下了后遗症，念湖牙现在走进办公室，依然紧张得说不出话，甚至有时还会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初中的学校。


    季悦可熟练地扶着她走到不远处数学老师的办公桌，对比念湖牙手中的试卷，从桌面拿走两张。


    现在念湖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老师，教室太闷了，我想坐在这里写会题。」


    她又看向季悦可，压低声音：「你先回班级吧，谢谢你陪我上来。」


    又是两句谢谢。


    念湖牙抿唇。


    虽然她很讨厌那个人，但一些被影响的习惯，短时间内，几乎无法调整。


    老唐没说什么，但也没收起桌上的请假条。


    之前对她微笑的女生伸手贴贴她额头，转过身，在敞开的抽屉中翻找。


    两分钟后，她突然递了个体温枪过来：「你测一测。」


    念湖牙撩起刘海，刚对准自己额头一按，高温警报瞬间开始滴滴滴地响，显示屏刺目的红。


    「38.6c。」沈如霜低头读出来。


    「你还是回家吧。」


    沈如霜找体温枪的时间，老唐低头在通讯录中翻找n开头的家长，首先拨通排得靠前一点的念湖牙爸爸的电话。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两道声音同时落入她耳中。


    遥远断断续续的那道声音，光是听见几个流泻的音符，都拉拽着她坠入梦魇。


    念湖牙抱着试卷，晕晕乎乎的，反应有些迟钝。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大脑缓慢转动，她下意识开口，声如蚊蚋。


    「可是没有人接我回家。」


    沈如霜端着热水递给她：「来，先喝点。」


    等她喝下，沈如霜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谢谢你。」念湖牙仰起头笑。


    老唐手指向下滑动，点击念湖牙妈妈的通话按钮。


    响两声就接通了。


    「念湖牙妈妈您好，念湖牙今天身体不适，烧到了38.6c，您看方便来一趟学校接她回家吗？」


    「应该的，我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


    老唐把手机递给念湖牙。


    听着那边的唿吸声，她迟疑着说了声：「餵？」


    庄清姿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边，带着很明显的焦急：「很难受吧小念？妈妈现在就过来。」


    温热液体重重砸在念湖牙手背。


    她之前再难受也没有哭的。


    念湖牙眼泪不间断地流，嘴上应了一声。


    「嗯。」


    沈如霜正要递出口袋中的餐巾纸，有一只手抢先伸过去，她只好收回手。


    等到情绪稍微平静下来，眼睛也不再发红，不会被人看出她哭过，念湖牙才拿着请假条，慢吞吞下楼。


    现在她才注意到走廊外的天气。


    天空飘起小雨，不少斜斜落到走廊的瓷砖和玻璃上，眼皮也传来微凉触感。


    路过高二一班教室后方的窗户，她下意识往里看。


    没看到她想着的人。


    她又往前排看，不仅没找到傅商昭，就连庄言彼，她也没看见。


    应该是都恰好坐在她视线被遮住的地方。


    熟悉的清冽声音融进雨中。


    「我送你。」


    原本的体育课因为突然的阵雨，改成了室内教学，体育老师来班级坐了会儿就离开了。傅商昭百无聊赖转着笔，心早就飞到楼下，目光毫不掩饰盯着窗外。


    如果她难受的话，应该会路过这里。


    但傅商昭还是希望她不难受。


    所以从她们顺着阶梯向上走，刚露出头顶的弧度时，傅商昭就已经笃定地确认，靠近扶手那边的女生是念湖牙。


    那片区域背光，看不清头髮颜色的差别，他完全凭藉直觉。

 第103页

    只要念湖牙出现在傅商昭眼底。


    哪怕只是遥远又模煳的轮廓，他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她。


    念湖牙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又将围巾向上拉，欲盖弥彰想要遮住双眼。


    她以为现在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出什么。


    其实早在和念湖牙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傅商昭就读懂了她的情绪。


    第56章 56


    尖伞柄落在地面, 碰出一声响。


    既然念湖牙不想让其他人看穿，那傅商昭就装作没发现。


    傅商昭摘下头顶的鸭舌帽，替她戴上, 帽檐的角度恰好遮住眼睛。


    「下雨了。」


    雨势还在变大。


    「我替你撑伞。」


    念湖牙抬起手, 重新将围巾向下压, 不再费力试图遮住一半的脸。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刚才她看高二一班的班级里，坐着的人都在埋头学习。


    开口说话声音会变调，于是念湖牙仰起下巴，轻轻摇头。


    无法与他对视, 只能看见他嘴唇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与她并排。


    「这节课是体育课, 没关系，不会影响我学习的时间。」


    「就像你希望被需要一样，我也希望我能被你需要。」


    傅商昭的声音很低, 只有她可以听见，却非常坚定。


    和她交谈时，傅商昭偏向她, 稍微低下头，这样更方便她听清楚内容。


    念湖牙向前迈出一步，小声应：「嗯。」


    其实她很需要陪伴，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坐着，让她知道有人在身边就好。


    她讨厌孤独的一个人。


    「所以, 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


    眼前世界又开始变得朦胧，念湖牙停住脚步, 站在楼梯中间。


    傅商昭下了几节台阶，转过身看她。


    「我想陪着你。」


    少年眼中都是坦率又明朗的笑意。


    念湖牙的心被他的目光牵动。


    他什么相关的话都没说，也没有刻意问她怎么了。


    但每一个看似无关的语句，每一个举动，其实都在表达关切和理解。


    从傅商昭不发一言，给她戴上鸭舌帽的那一瞬，念湖牙就明白。


    越是相处，越了解他，就越对他欣赏又嚮往。


    傅商昭总能给念湖牙提供许多改变自己的勇气。


    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眼睫还落满了星星，她跟着弯起眼笑。


    他的轮廓又变得模煳，念湖牙眨眨眼，泪水随着动作落下。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


    离开最后一节台阶，傅商昭自觉靠墙站：「我等你。」


    念湖牙点头，用手背擦干泪痕，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


    同桌停下笔，转头问她：「你要回家了吗？」


    「嗯。」


    「路上注意安全，到时候我在网上告诉你每天的作业和笔记。」


    「好，谢谢你。」她说话声音仍然带着很重的鼻音，同桌以为这是因为感冒的缘故，没有多想。


    念湖牙很快收拾好需要带回家的书本，拉上拉链，和数学老师说明情况，拿出请假条给他过目后，再悄悄从后门离开教室。


    半路经过季悦可的座位，她偷偷塞了张小纸条过来。


    上面写着：我会想你的。


    空白处，她用蓝笔画出咸鱼抹眼泪的图案。


    纸条背面笔迹的痕迹透过来，念湖牙翻了个面。


    「早日康復！」


    捲髮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抬头挺胸，脸上画着灿烂笑脸。


    这张小纸条，她也要存进她的百宝盒中。


    踏出教室门框，在墙边等待的傅商昭向她伸出手：「书包给我吧。」


    「毕竟我不可能让正生着病的念湖牙自己背书包。」


    念湖牙折过手，向上托起书包，感受一下重量。


    沉甸甸的。


    「有点重。」她取下书包，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不清楚自己需要多久才会痊癒，收拾桌面的时候，念湖牙干脆将用得上的书都塞进书包里。


    毕竟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今天是这本书的课后习题，明天是试卷，后天可能是练习册的章节检测。


    傅商昭挑起眉毛，伸手，满脸轻松准备接过：「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没信心？」


    「那我松手啦。」确认他抓稳后，念湖牙缓慢松开双手。


    由于对书包的重量预估错误，傅商昭被突然的重量向下扯。


    猝不及防之下，他手臂被扯下一厘米，很快又重新稳住。


    傅商昭：「？」


    他像是提着一书包的砖头。


    「你肩膀每天都要承受这样的负担吗？」


    念湖牙摇头：「平时没这么重的，就今天。」


    「那还好。」


    傅商昭背着她天蓝色的书包，抬手撑伞。


    挂在拉链上的咸鱼左右晃动，原本买回家的时候还是个纯色书包，现在贴满了她和傅商昭画的醒醒，成功变为印花书包。


    傅商昭衣服上的贴纸也没撕，乍一看，书包和衣服的醒醒遥遥相对，倒像这个书包本来就属于傅商昭。


    地面聚起小滩水洼，漂浮在水面的落叶打着转，随着雨变换位置。


    风随心所欲地抱走空中的雨滴，牵动它们的轨迹。

 第104页

    「站近点。」傅商昭顺手将念湖牙揽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伞，帮她撑开，「你可以用这个挡风。」


    书包内的书不能淋湿，念湖牙更不可以被雨淋湿。


    「不舒服随时和我说。」傅商昭压下伞面，垂眸看念湖牙毫无血色的唇，肤色也苍白，像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跑的模样。


    「……别走了，我背你。」


    傅商昭取下肩膀的书包，拎在手中，后退一步蹲下：「上来吧。」


    他另一只手撩起书包肩带下方的调节带，避免跌落到地面。


    出于私心，念湖牙没有拒绝。


    她环住傅商昭脖颈，双手握紧伞柄，上面还有他指尖触碰后留下的温度。


    雨重重地砸在伞面，接连绽开水花，过了片刻，再从边缘跌落。


    今天她的情绪一直起起伏伏，处于生病虚弱的时候，她更容易觉得委屈，产生的短暂幸福感也被疲惫一点点吞噬。念湖牙收回视线，侧过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风时不时会吹向他们，髮丝缠绕几瞬，无风的时候才分开。念湖牙半睁着眼睛，下巴不小心蹭过他头髮。


    嗅到的气息若有若无，叫人难以忽略。


    和小时候一样，他身上有股很淡又好闻的淡香。


    四岁的念湖牙表达喜欢更直接一些，不管是开心、撒娇还是难过，都很自然地伸出手抱住傅商昭。


    不过他应该不记得了。


    念湖牙提起一点精神，悄悄捕捉空气中的那点气息。


    似乎是柠檬味。


    和她今天吃的那颗糖味道有些相似。


    她要做一张这个气味的留香卡，留住回忆。


    这样以后每次翻开日记本，她都会回到这一瞬间。


    念湖牙没头没脑地开口：「好喜欢柠檬味。」


    下一秒，傅商昭给出回覆：「比如今天中午吃的柠檬糖？」


    「嗯。」


    初尝可能是酸的，但对念湖牙而言，那是最独特的甜味。


    是她最喜欢的。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虎皮，」傅商昭侧头，朝着她的方向轻笑一声，「它可能从早到晚都要把自己泡在柠檬里，变成一只柠檬做的小鸟。」


    念湖牙顺着他的话去想像，成功被脑中的画面可爱住。


    「它一直都很喜欢你。」


    虎皮唯一会说的那句「哥哥」，就是念湖牙教会它的。后来其他人再教，它却怎么也学不会了。


    念湖牙手下一时松了力气，没拿稳伞，被风吹得一晃，她轻轻嘆了口气。


    「其实我后来回去过。」


    在寒假的时候。


    当初走得太匆忙，念湖牙甚至来不及和他们好好道别。


    那天念松云回家路上突然出了交通事故，接到消息的瞬间，外婆外公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带着她赶去医院。


    至于念湖牙的爷爷奶奶，他们正在国外旅游，哪怕等他们最快速度赶回来，也会耽误念松云的治疗时间。


    外公外婆和念松云关系不算差，帮忙照顾了几天。这么一折腾，等情况稳定下来，已经到了开学季。


    「……但好像去得太晚了，我没找到你们。」


    那几天下着雪，她伤心欲绝，只要看到某个物品，联想到与他们相关的记忆，眼泪就不受控制，纸巾用完几大包。


    「没关系，现在我们重新遇见了。」


    想起某些记忆，念湖牙咽了口口水，试探着询问：「以前那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傅商昭不假思索地肯定：「当然。」


    「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本以为不会实现了。」


    念湖牙在记忆中翻找片刻，称得上是约定的，只有一句，她迟疑着说：「一起去看海？」


    回答她的，是带着笑意的一声：「好。」


    那句约定，其实有个前提。


    ——「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


    念湖牙的脑中开始循环播放那段回忆。


    好不容易缠到傅商昭松口同意看海，她又开始询问他是不是最喜欢自己。


    起初他抿紧唇沉默着不说话，后来垂下眼不看她，就差将烦字写在脸上。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四岁的念湖牙这么想着，决定不再为难他。


    但念湖牙不确定，他是否对彼此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还记得清楚。


    见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傅商昭又开口道：「一言为定。」


    念湖牙摇头，试图忘记一些让她羞耻的回忆：「嗯。」


    说话间，他们走到校门口，保安室窗户的玻璃挂满了水珠，恰好一束光从云层穿出来，一半落在玻璃上。


    雨水在光的照射下，变得五颜六色。


    念湖牙拿出请假条，敲响门。


    是那位最严肃的保安大爷打开门走出来，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请假内容，叮嘱她：「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您。」


    紧闭的校门缓慢移动，留出供两人并排行走的通道，他们在街边看了一圈，没有庄清姿的身影。


    念湖牙抬手，摸了摸仿佛被烟燻火燎的嗓子，莫名生出它下一秒就会冒烟的错觉。


    学校出门右拐第一家奶茶店门面外，放置着一张小桌子，为防止它不被雨淋湿，老闆撑起一把巨大的伞，有不少被突然的阵雨困住的路人都站在伞下躲雨。

 第105页

    又一辆车顺着道路飞驰而来，傅商昭扶着念湖牙肩膀，带她退到安全区域，飞溅的棕色污水就倾洒在不远处的地面。


    「刚才下雨，来学校的路程可能堵车，我们再等等。」


    傅商昭问她：「想喝果茶吗？」


    念湖牙说不出话，肯定地点头。


    听见交谈和脚步声，老闆从柜檯后直起身，露出温和的微笑，既不太过热络，又能让人察觉到真诚：「欢迎光临。」


    念湖牙捧住温热的果茶，看向透明玻璃外的景色。


    帽檐影响她视野的可见范围，念湖牙摘下鸭舌帽，正面摆放在桌面。


    街道上路人和车辆都行色匆匆，被雨困在伞下的路人拿出手机，拍摄难得一见的太阳雨。


    雨滴在光的照射下化为光点，闪烁着降落。


    再等一等，或许会见到彩虹。


    她咬着吸管，又喝下一大口果茶，润了润嗓子。


    今天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坦白。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一想到到时可能面临的场景，她就会回忆起噩梦里的情节。


    念湖牙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


    像是一个信号，坐在她身边的傅商昭放下手，松松搭在桌面，食指微动，转头看她：「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其实都可以和我说。」


    念湖牙刚准备说话，附近嘈杂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混合着小孩的哭叫，伞下躲雨的人们纷纷闻声侧头。


    小孩丢掉伞，一屁股坐在还非常潮湿的地面，闭着眼嚎啕大哭：「我就想要！你给我买！」


    念湖牙在心中默数，一，二……


    一只手将小孩从地上拉起，他衣服背面都变得脏兮兮的，向下滴着水。


    男人冷着脸，另一只手撑伞，手臂还挂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儿童伞。他用力擦去小孩屁股上湿漉漉的水，再狠狠拍下去。


    哭声顿了顿，下一秒，他嚎得更大声了。


    哪怕隔着玻璃，念湖牙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男人站在一旁冷静看着，等他哭累了停下来换气，才开口：「走不走？」


    「我不！你说话不算话！」


    小孩嗓音都变了调，他一甩手，手腕上錶盘折射阳光，强光在念湖牙眼前一晃，刺得她闭眼偏头。


    浅棕色眼睫都被染成金色，哪怕闭上眼，光的存在感仍然强烈。


    跃动的光斑突然消失，空气中的百香果气味更为浓郁了许多。念湖牙等了几秒钟，才睁眼。


    眼睫扫过他掌心，傅商昭蜷起手指，收回手。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被隔绝的许多声音在这几秒清晰传入他们耳中。


    「行行行，给你买。」


    小孩打着哭嗝，怀疑地抬头：「真的？」


    「真的，别哭了。」


    站在门口的客人终于收起伞，抖掉大部分雨水，才踏进来，带上门。


    即便如此，小孩的声音还是听得真切，他举起手，语气自然地撒娇：「要抱！」


    男人低头说了句什么，他被棕色雨水染得深深浅浅的手仍然执着高举着。


    念湖牙垂下眼，指尖顺着桌面上防烫卡通桌垫的线条描摹。


    余光里，男人终于弯腰，抱起他。


    ……真好。


    哪怕全身湿漉漉滴着水，也能肆意妄为地被偏爱。


    「脸盲的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不间断的雨声中，念湖牙的声音很轻，双手交缠在一起。


    泪水顺着脸颊，落在原本就没干的布料上，浅棕色围巾晕开的那团深棕色，像一朵正下着雨的乌云。


    念湖牙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直等舌尖尝到咸味，她才恍然回神。


    她没想哭的。


    「好讨厌我自己。」


    「我是胆小鬼。」


    念湖牙向着墙壁那面偏过头，飞快用手背擦去眼泪。


    她只敢表达喜悦、赞赏等比较正面的情绪。而那些因为某些举动引发的所有不开心，她怕仅仅只是自己太过敏感的缘故。贸然坦白，说不定会给其他人带去本不应该的负面情绪，所以她只敢压抑在心底。


    「但大家都很喜欢你。」


    傅商昭不假思索地说。


    我也是。


    「而且，你不是胆小鬼。」


    「说真的，你善良但坚定，勇敢且温柔，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傅商昭从口袋找出一包崭新的餐巾纸，扯开包装，先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是小卖部很常见的那种带着香味的餐巾纸。


    念湖牙用整张纸盖住脸，眼泪在纸上晕开两道波浪。


    剩下的纸，在她手忙脚乱擦眼泪的时候，傅商昭放到了她膝盖上。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掀开脸上的纸，它就自己主动跌落到她手中。


    「我的感受等于大家的感受，我相当于大家。」


    「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得到的答案肯定和我一致。」


    念湖牙眼角还挂着泪，闻言被他逗笑了：「那样好奇怪。」


    「但这是实话，我是认真的。」


    「我听过很多人夸奖你。只是大家都比较内敛，大概是怕真实的那一面表现出来会吓到你吧。」


    傅商昭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值得我们的喜欢。」


    伞下躲雨的路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阳光温柔地勾勒他的面部轮廓。

 第106页

    雨来势汹汹又迅勐，走时也悄无声息。


    「其实没关系。」


    「做自己就好了，喜欢你的人，会包容你的一切，只要是和你有关，他们会觉得都很可爱。」


    「何况，你并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么糟糕。」


    「因为脸盲可能认错人也没关系。」


    「我可以主动打招唿。」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眼睫湿成一缕一缕，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本来我不想哭的。」


    「你这么一说，我待会真的要哭得止不住了。」


    像是附和她的话，她话音还未落，眼泪流得更为汹涌。


    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黏在脸颊上，念湖牙手指拨弄几次，都没把它捋开。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碰，不听话的碎发在他指尖下变得服服帖帖。


    傅商昭低垂眼帘，带着笑意看她，只是平常的眨眼，都生出些含情脉脉的意味：「那我们就去晒太阳。」


    「小虎牙，」他的目光越过念湖牙，看向玻璃外的天空，「你转头。」


    空中悬挂一道彩虹，正在人们的注视下坚定地闪闪发亮。


    「别怕，勇敢地坦白真心，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挑战了自己，这本就是极大的进步。」


    念湖牙还在生理性地抽噎，她敲敲晕乎乎的脑袋，握紧拳头为自己鼓气：「好！」


    「而且，你一定会迎接很好的结果。」


    念湖牙托着下巴，眼睛时刻关注街道车辆的颜色、车型和车牌号，同时不忘在心中打腹稿。


    注意力都转移到其他事情后，泪腺终于不再作乱。


    单单如何开头这个问题，就卡住了念湖牙。


    「坦白真心……好难啊。」


    墙上的挂饰是毛绒的小熊，念湖牙把所有毛向下顺，原本在微笑的小熊就变成兇巴巴不高兴的表情。


    念湖牙的表情也和小熊一样皱着眉，嘴角苦恼地下压。


    「难道我要和他们说，我很没有安全感，我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哪怕把我淹没也没关系。隐晦的爱意会让我患得患失，最好直接地用语言、动作表达，让我知道，我是被偏爱着的吗？」


    念湖牙把脸埋进手臂：「好奇怪，我肯定开不了口。」


    「我教你。深唿吸，不看他们，不要动摇，一口气说出来。」


    「他们肯定会觉得愧疚，因为平时对你的不关心和忽略，才会导致这么多年过去还不清楚你的情况。那时你可以适当地，表达出一点任性。」


    「这一点，在所有熟悉的人面前都适用。」


    「至于爱，那本就应该是你能拥有的。」


    「那不是任性。」


    墙壁上皱着眉的小熊被捋顺，重新露出明媚笑脸。


    「我明白了，感谢你。」念湖牙双手合十，目光恳切地直视他，「你一直有传递给我勇气和力量。」


    「……我这次是真心想说谢谢的！」


    傅商昭无奈地一哂：「我也不是什么情况都勇敢。」


    比如在表达喜欢这点。


    念湖牙端着磨砂质感的透明杯子，用勺子捞起一大块果肉，闻言按住他的手，鼓着脸摇头。她加快咀嚼的速度，迅速吞咽：「你要自信一点！」


    「我听你的。」傅商昭唇角笑意更甚。


    「不过下次，如果你想和我表达感谢，其实可以换种方式。」


    闻言念湖牙从善如流改口：「有你在真好。」


    道路上的车辆缓慢前行，距离他们走出校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逐渐接近下课时间。


    念湖牙有种直觉，不出五分钟，庄清姿就会来接她。


    吃掉最后一块芒果，她戳戳傅商昭：「我有一个小要求。」


    「在我面前，你可以直接说。」


    「可以麻烦你，这几天晚自习下课后，顺带帮我把当日的作业送来吗？」


    傅商昭笑，伸手揉揉她头顶：「乐意之至。」


    「阿姨应该快到了，」傅商昭端起还剩一半的果茶，捞起对面座位上的书包，推开门，回头看她，「我们去路边等。」


    念湖牙把杯身和吸管分类扔进垃圾桶，重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先回学校上课吧，不然下节课要赶不上了。」


    「对了，围巾——」


    「你先繫着，晚上再还也来得及。」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与半枯败的叶片混合着，在阳光照耀下，蓬松挤压，碰撞上升。


    细高跟踩在地面，咔嗒一响。庄清姿接到电话直接从公司赶过来，捲髮被风吹乱纠缠在一块，她也没心思整理。


    傅商昭主动开口：「阿姨好。」


    「小念。」她在车上就看见了念湖牙和旁边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的男生，「你好。」


    「谢谢你照顾小念。」来不及细想他是谁，庄清姿温和地表示谢意，握住念湖牙发烫的手指，又贴贴她额头。


    确实很烫。


    「您来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上课。」傅商昭取下书包，随意举起鸭舌帽往头上一扣，礼貌地道别，以免念湖牙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一路上，庄清姿都始终紧握念湖牙的手。


    需要抽血化验时，念湖牙提前闭上眼，咬紧牙关。冰凉的酒精在皮肤上来回擦拭，手臂因为紧张发着抖。


    从小到大，她在一众嚎啕大哭的小朋友中间格格不入，哪怕害怕，也倔强地不掉一滴眼泪，每次都会被护士夸赞勇敢。

 第107页

    庄清姿站在她身侧，伸手拥住她的头，轻声哄：「一下就好了。」


    指尖是很好闻的香气，呢子大衣融进一点雨后空气的味道。


    走神之间，手肘内侧短暂的刺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念真勇敢。」


    念湖牙鼻尖一酸。


    浅咖色的呢子大衣上，多出两滴很圆的泪痕。


    念湖牙靠在冰凉的座椅上，唿吸着让她头晕目眩的空气，看庄清姿提着一袋药过来，化验单和病历本也一併放在塑胶袋内。


    「我们回家。」


    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模煳成一道影子。阳光时有时无，庄清姿揽过犯困的念湖牙，让她枕着自己肩膀。


    「靠过来休息会儿。」


    吃完药，念湖牙昏昏沉沉睡到下午。


    她拉开窗帘，让落日洒进房间。端起还温热的水杯喝了一口，脑中纷乱的情绪像是一团乱麻。


    虽然从梦魇中脱离出来，那些窃窃私语却依旧嬉笑着，不依不饶地纠缠她，不让她离开。


    梦境的低落情绪带到了现实生活中。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想找醒醒。


    房间内看了一圈，往常可能窝着一团猫饼的几个地方，都不见它的踪影。


    念湖牙抬高声音：「醒醒？」


    似乎不在。


    全身上下汗津津的，念湖牙换了套睡衣，重新将自己裹紧，看着窗外的景色，垂落的枝叶偶尔被风吹起，出现在她视线内。


    「醒了？」


    念松云推开门，确认她清醒着，又转身准备离开。


    和梦中一样。


    「……爸爸。」


    念湖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因为中午回家后就服下了消炎药的缘故，她声音不再发哑。


    他脚步顿住，回过头，神情是很少见的柔和。


    「怎么了？」


    念湖牙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收紧。


    深唿吸，一口气说完，她可以的。


    「我不是没礼貌，也没有故意不叫人。因为我脸盲，根本分不清他们的脸。」


    如果没有提示，面对一年就见一次面的亲戚，念湖牙压根不敢随意开口，毕竟念松云不会随时陪在她身边。


    尽管叫不出具体的称谓，但她会问好打招唿。


    那年除夕，她在房间内写完作业，推开门，走到一半，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


    短短几秒钟，她记到了现在。


    后来有几年，他们看到自己，很明显闪躲不自然的态度。因为心中早就有预感，念湖牙倒不像最初那样难过。


    话题突然跳到过年的事情，念松云眼皮一跳，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神情严肃：「……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


    他居然不知不觉被瞒了这么久。


    念湖牙用力地一拍被她抓得皱皱巴巴的被褥，眉头紧蹙，表达不满：「我和你说过！三次！结果你转头就忘记了，还特别不耐烦……」


    为什么不可以多关心我一点？


    越说越委屈，念湖牙眼睛向上看，努力压回泪水。


    不能哭，一哭气势就没了。


    窗外是冬日少见的绚丽晚霞。


    念松云整个人笼在粉蓝色的光线中，平日的疏离冷漠，现在都被身后的景色柔化，他甚至显得有些无措。


    他是真的完全找不到相关记忆。


    「……抱歉。」


    「这次我会记住的。」


    念松云不自在地盯着地面，床边一把迷你椅子被醒醒抓出了拖地流苏：「我不善言辞，以前也确实忽略了你的情绪，没能做好一个好父亲。」


    「但他们说的，我从来不认同。」


    当初念松云听见这些话，第一时间就严肃反驳，他们这才悻悻住嘴。


    「小念。」念松云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她，坐得比日常工作开展会议的时刻还要严肃端正。


    「不管如何，我永远为你骄傲。」


    ……


    庄清姿扶着门框，探出头：「小念醒啦？那我去泡药。」


    被自己肉麻得坐立难安的念松云噌地直起身：「我也去。」


    「你是不是又说错什么惹她伤心了？」离开房间一段距离，庄清姿扯住他耳朵，「我教你的还没学会吗？」


    「……没有。」


    话一出口，念松云才意识到有歧义，又赶紧改口。


    「不是，我没惹她伤心。」


    庄清姿扬起眉毛。


    「难不成……你们父女俩终于说开了？」


    室内一片寂静，他绷着脸撕开药剂的包装袋，一言不发开始泡药。


    别扭死了。


    不得不提，看别扭的人难得说出真心话以后，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架势，真的很有趣。


    庄清姿别过脸偷偷笑了声。


    「说好的，你端药给小念。」


    「……嗯。」


    摆在距离厨房不远处的猫粮碗见了底，庄清姿拉开存着猫粮的柜门，醒醒伸着懒腰走出来。


    「你居然躲在这里面偷吃？」庄清姿伸手摸摸它肚子。


    圆滚滚的，一看就偷吃了不少，她又拿出猫粮袋，发现底部被咬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没下什么力气，轻轻在醒醒头上一点：「小馋猫。」


    醒醒打了个哈欠，翘起尾巴，满脸无辜看她一眼，转身往楼上走。


    念湖牙正坐在窗边，举起手机拍摄落日。

 第108页

    它悄无声息跳上书桌，盘起尾巴，枕着前爪准备睡觉。


    「醒醒！」


    醒醒睁开眼。


    念湖牙捧起它的脸，一连亲它十几下。


    醒醒：「？」


    没等醒醒回过神反击她，念湖牙整个人已经裹进被子中，让它无从下爪。


    念湖牙翻了个身，小声许愿：「快到晚上吧。」


    想看夜晚的月亮了。


    困意从背后拥住她，带她进入月亮的梦里。


    她坐在月亮船上，周围银河流淌，伸手就能捞起几颗向她眨眼的星星。


    她刚把星星妥帖藏进胸口的口袋里，原本安安静静悬浮在空中的云朵突然一齐涌过来，念湖牙被小鱼干味的棉花糖淹没。


    「咕噜咕噜。」


    念湖牙睁开眼，醒醒湿漉漉的鼻子贴着她的脸细緻嗅闻。


    床头放置的时钟显示现在晚上九点半，窗户留住这时的夜色，和她梦中的月亮如出一辙。


    手机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


    傅商昭的消息在最上，念湖牙拿起手机的瞬间，他恰好又发来一张图片。像是心有灵犀，上一秒他也在看月亮。


    今日的傍晚和月色，都很温柔。


    傅商昭先抽出收在文件夹里的试卷，递给她。一下午的时间，她桌上试卷又多出五六张。


    「今天是小雪。」


    「有个礼物想送给你。」傅商昭从耳朵红到脖颈，指尖都泛着粉。


    念湖牙接过后，他藉口要去欣赏夜色，推开书房通向阳台的门。


    是一整本画。


    从他们相遇的那颗梧桐树为起点，一直画到今天中午的彩虹。


    偶尔他会在画面旁，写一两句话。看海的那句前提，原来他记得。


    彩虹之后的几页，大片空白着。


    空白的第一页，他在右下方龙飞凤舞写：「未完待续。」


    第二页，他画了一部分波浪。


    最后一页，他的字体变成了正楷。


    「我只给你我最明目张胆的偏爱。」


    之前他眼底明显的青色，难道是因为在准备这个礼物吗。


    念湖牙看得很慢，等她推开门，走到傅商昭身边，发现他紧张得像是连唿吸都忘了。


    她抬手，在他面前晃晃，露出柔软笑意。


    「等春天……」


    「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和那时约定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