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三分野火》 第1页 《刑侦:三分野火》作者:宇宙第一红/宇宙第一小可爱【完结+番外】 文案 湛蓝的苍穹上高挂着朝朝烈日,冷冽的雪层下掩盖着英雄亡魂。 三月前在y国边境,缉毒队队长死于逃窜的毒枭之手,只留下一个十七岁的叛逆少年。 陈钊接过了濒死队友手中的枪,也接过了那十七岁的孩子。 英魂不得安息,伫立于雪层下,于高山巅,于你我的瞳孔中。 「谢予。」鲜血迸溅的兇杀现场,陈钊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念着故去的旧人,他看着那倔强的脸,最终伸手覆盖上了少年的眼睛。 然后,在他自己的手背上,落下深深一吻。 —— 「你喜欢一个人,就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像是一团火,让你血液沸腾,让你口干舌燥,哪怕多年以后,哪怕他已经不在了,但你想到那个人,就觉得胸口滚烫,有火在烧。」 他似野火,烧不尽。 老流氓刑警受x年下攻 内容标籤: 年下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予,陈钊 ┃ 配角:新书:女装表白死对头后 ┃ 其它:已完结:万人嫌真少爷重生了 一句话简介:我请求你爱我 立意:教大家好好生存 第1章 谢队遗孤 ======================== 北方年底,过年前最后一天,g市大雪纷飞,夜色深邃,唯独路边的路灯亮着,为寂静的夜点上一抹光,地面上压了一层厚厚的雪,靴子踩上去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路上很少有车,店铺也都关门了,从星空上往下看,唯独警局格外热闹。 今晚警局人品大爆发,比往年都要热闹上三分,偷钱的偷情的偷人的,全都乌央乌央的挤在警局里面,陈钊从警局外进来,就看见这么一团遭。 四周的动静都随着他的到来而静了几分,连吵闹声都压低了些。 「陈哥。」有人跑过来远远的喊了一句「王局找你」,陈钊低声「嗯」了一声,正往里面走,经过人群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道白晃了他的眼。 他眼眸扫过去,看见了一个孩子垂着头坐在长椅上。 大冬天里就穿着一个薄薄的夹克和牛仔裤,脑袋垂下来的时候能清晰的看见单薄的嵴樑走向,墨色的头髮挡住眼帘,看不见眼睛,右脚的鞋没有了,正赤着脚踩在一件薄薄的警服外套上。 白色的脚踝,深蓝色的外套,在一片喧嚣吵闹之中刺上了陈钊的眼。 陈钊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继而又大跨步的走向了王局的办公室。 王局早就等在办公室里了,陈钊进去的时候正看到王局手里捧着一个茶杯,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来了。」王局听见动静,头也没回的说:「你的处分我签字了,桌上呢。」 陈钊「嗯」了一声,从桌上拿起来那份报告看,报告上一大片公话,简而言之,就是让他回家待三个月,算是停职。 心头处堆着的千言万语彙在一起,陈钊看了半响,最后说了一句:「谢谢王局。」 王局沉默了半响,示意陈钊过去。 陈钊就跟过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片白太刺眼了,他一抬眸就又看到了那个坐在墙角处的小孩,陈钊微微挪开视线,又看向王局。 王局这几个月也熬的像是老了几岁一样,用手指头虚虚的点着那个小孩,说:「叫谢予,谢队的孩子。」 提到谢队,空气中像是又沉了几分。 陈钊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嗯」,半响,又补了一句:「黑鸡头他们已经在抓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替谢队报仇了。」 但这个「要不了多久」又是多久呢? 陈钊和王局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王局放下了茶杯,轻嘆了一口气说道:「谢队的事情先放一放,陈钊,你看看那个孩子。」 陈钊又无可避免的看了过去。 小孩儿大概十七八岁吧,很清瘦,坐在那儿半响不动一下,但偶尔看人的时候眼神会闪过几丝凶厉,像是头没长成的小狼,爪牙不够尖锐,身体不够雄壮,但已经隐约有了几分雏形。 陈钊一眼看过去,光看那压不住的狠劲儿,就觉得这孩子应该跟谢队有点关系。 「谢队的孩子,谢队出事儿之后就没人管了,现在高三,但学校也不去,今天是跟人家在酒吧打架,被咱们去扫黄出警的同志给认出来了,就带回来了,在这么下去可就完了。」 陈钊隐约摸到了一点线头,但又有点不确定,他试探性的问道:「王局的意思是?」 「你不是正好放三个月假吗。」王局绕了大半天话题,终于点明了说了:「算是告慰你师傅的在天之灵,帮着管管,管到六月份高考,局里出钱送他上大学,也算是对得起老谢。」 陈钊又一次看向那小孩,这回小孩正好抬头,他看见了小孩完整的一张脸。 巴掌大的脸,一双桃花眼,精緻,漂亮,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 「谢——」 「谢予。」 「跟谢队长得不像啊。」陈钊隔着个玻璃调侃:「还得是嫂子,不然这孩子不知道得多丑。」 王局一笑,刚想说什么,却又突然顿了顿。 陈钊的笑容也跟着僵在了脸上,抬手轻拍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去」,走出了办公室后,他就走向了那个小孩,在他面前站定,低声喊了一句:「谢予?」 第2页 谢予抬头。 警局的灯光清冷,乍一抬头有几分刺眼,谢予眯了眯眼,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一个穿着警服、身姿挺拔的男人。 这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头髮是很短的寸头,人长得很俊,不是温润优雅的那种俊,而是挺拔悍戾的那种俊,他右眉间还带着一道很深的疤,一直延伸到他的右眼处,导致他右眼看起来比左眼小一些,眼睛一眯,就给人一种「老子在你头上暴扣」的感觉。 「我姓陈,陈钊。」陈钊把从办公室顺过来的运动鞋扔给谢予,说道:「先把鞋穿上,有话问你。」 谢予顺从的把鞋穿上了。 看起来也没什么沟通问题。 陈钊捏着下巴,刚想问一句话,突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喊:「陈哥,老狗找你!」 陈钊起身,吹着口哨回了一句:「宝贝儿,你哥哥被停职了,有事儿找美人儿。」 他才这么一起身的功夫,就觉得身后一阵动静,一回头,就看见那小孩已经飞快地扑出了警局的门。 陈钊一怔,缓缓地回过头来,跟同样一脸诧异的同事对视了三秒,都是一脸的茫然。 刚还夸人家听话呢,这才一转身的功夫就跑了? 原来刚才坐在这儿半天不动地方,是因为脚下没鞋? 「陈哥。」后面的人笑的「咯咯」的:「叛逆少年,有你受的。」 陈钊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操」,从兜里抽出一根烟,一边点上一边说:「一小屁孩我还治不了?」 说话间,陈钊已经出了警局,他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谢予跑出去的背影。 月光清冷,少年如风。 小孩儿浑身清瘦,跑起来的时候宽大的外套被风鼓起来,露出一截细细的腰身,白色的脚踝在月光中越跑越远,陈钊盯着他越跑越远的背影看着,深吸了一口烟。 「唿——嘎吱,嘎吱,唿——」 谢予跑的很累了,但他不敢停,他怕又被抓回到警局,他知道的,他打架斗殴,会被关二十四小时。 他还没报仇,不能就这么被抓回去! 谢予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缓缓地往里面走。 「妈的,怎么才来?」小巷子里有四个小混混,大概是等了很久,脸被风颳得通红,正一边抽菸一边骂:「你他妈的是不是怂了?我告诉你,我他妈的今天——砰!」 谢予一拳砸在了说话的小混混的鼻樑上。 一场混战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开始了。 小巷子口摆着垃圾桶,北风都吹不散那浓烈的臭味儿,地上结了一层冰,五个人打起来的时候都在冰上滚来滚去,也没什么章法,全靠一身孤勇和不服输的劲儿。 陈钊走过来的时候,战斗正打到白热化。 陈钊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蹭了同事的摩托车,让同事把他送来的。 巧的很,同事正是白天把谢予抓回来的那个。 同事看见谢予在打架,呲牙一乐:「小孩儿还挺记仇。」 「怎么回事儿,他大半夜的跑回来,就为了跟人家打个架?」陈钊问。 「一点小矛盾,说是晚上跟人家约了架要打,结果下午时候就被抓了,没想到还惦记着呢。」同事补了一句,说:「咱俩要不要去帮忙?人家四打一呢。」 「谢队的儿子。」陈钊从车上下来,抽了口烟,说:「用不着你。」 他俩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俩停车角度找的好,这几个人都没发现他们,一门心思的在打谢予。 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下手都狠,不要命的往谢予的身上踹,从陈钊的角度上看,正好看到谢予的脸。 谢予长得不像谢队那样糙,这小孩青嫩得很,浓眉星眸十分俊俏,是一张很招人喜欢的少年脸,但却倔得很,死抓着一个人不松手,被人踹了一脚也不肯服输,像是头小狼,死不认输。 陈钊看的直蹙眉,低声骂了一句「操」,把没抽完的小半截烟扔在地上,拿皮鞋碾了两下,抬脚进了小巷。 谢予听见了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像是有人骑车走了,他刚才脸被踹了一脚,现在脑袋嗡嗡的响,眼前有重影,有点看不清,下一秒,他浑身一轻。 等他重新眨眨眼,被人拎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是刚才在警局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正拎着他胳膊把他拎起来。 「你谁啊!」对面四个小混混沖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恶语相向:「滚你妈的,别找事儿!」 大概是看到了陈钊身上的警服,有一个小混混看向谢予,讥讽道:「行啊,都知道找警察给自个儿当靠山了!真不愧是缉毒警的儿子。」 缉毒警这三个字,带着些说不出的讽刺。 谢予的脖子高高的梗着,额间有青筋在跳,他紧咬着牙关,眼角余光看见那位叫陈钊的警察蹙眉看了他一眼。 谢予心头一滞,后背瞬间绷了起来,下意识地准备好挨骂。 但那位警官却只是低笑一声,那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带着点宽慰的感觉,不轻不重的摩擦了一下。 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感从脖颈上一直延续到后腰,轻轻地怼了他心头一下。 「小崽子。」月光下,那位第二次见面的警官的脸有些重影,谢予微微晃了晃脑袋,看到那人笑着说:「今天叔叔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缉毒警。」 第3页 第2章 老流氓 ====================== 陈钊打这四个小混混的时候留了手,谁没有年少轻狂爱装逼的时候呢,所以他仅仅是把这四个人倒提着拎起来塞进了垃圾桶里,让他们感受了一下厨余垃圾的美妙芳香,顺便从外面扣上了垃圾桶的暗扣,很克制的没有报警。 大过年的,就别给同事们添麻烦了。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爬出来,看运气吧,反正垃圾桶里都是刚出锅的新鲜垃圾,暖和,冻不死。 打完了人,陈钊心里痛快多了,但谁料他一回头,就看见谢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没动静了。 操! 陈钊暗骂一声,赶忙上去检查,见谢予看起来也没什么大毛病,才放下心来。 估计也就轻微脑震盪吧。 常年带伤上阵断过好几次骨头受伤如同家常便饭且依旧活蹦乱跳的陈警官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他小时候让人把脑袋开了瓢,煳上把香灰第二天就好了,照样生龙活虎。 刚打完人,陈钊也活动开了,先点了根烟叼嘴里,然后走上前去,直接一个肩扛,把昏迷中的谢予扛到了自己肩上,晃晃悠悠的往家走。 彼时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又是过年前夕,路上都没个车,北风一刮,行走在这人间烟火中,带着点说不出的寂寥,陈钊扛着人,一路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地方。 这是他家,也是个破旧的修车行。 老一辈儿传下来的,现在早不干修车的行当了,但是卖又捨不得,反正也能住人,陈钊就自己住了,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没有去卖了修车房买楼房娶媳妇的念头,相比之下他更操心上个案子没抓到的人。 至于日子,凑合过吧。 这修车行是个二层楼,一楼干活二楼住人,一路四处都是钢筋铁架,虽然院子很大,但是一看就很破了,陈钊用钥匙开了院门,「嘎吱嘎吱」的推开门,扛着谢予进了家门。 一楼就是个大厅,四周堆满了各种汽修用品,什么轮胎、铁皮大桶、各种修车的机械,还有两辆摩托车,空气中瀰漫着汽油的味道。 在大厅最中间还摆着一个沙发,沙发很破,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脏兮兮的,最中间有个被坐进去的窝儿,显然这是陈钊常坐的位置,旁边还摆着一些拳套,挂着一个沙袋,像是平时锻鍊身体时候用的。 在沙袋旁边还立着一个小白板,旁边放着黑笔,上面用笔写着各种人名和线条。 陈钊在白板前瞟了两眼,想起来自己被停职三个月,烦躁的把白板踹倒在地上,然后扛着谢予上了二楼。 二楼推开门进去就是一个大客厅,起码六十平方米,地上铺着米色的瓷砖,门边上摆着鞋架,进门就能看见个大沙发和茶几,沙发对面是电视,左右手各一个屋子,左手边是卧室,右手边是厕所,像是个普通的寻常人家。 陈钊开了灯,把门踢上,换了鞋,把昏迷的谢予扔到了沙发上,顺手把谢予扒了个干净,就留了条底裤。 屋里是烧着地暖的,陈钊一进门就暖和起来了,倒是谢予,浑身上下还是凉,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 陈钊去拿紫药水儿的时候,顺势把谢予身上看了个熘干净。 小孩儿正是抽条的年纪,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瘦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更惹眼的是他身上各种各样的伤,有的是陈年旧伤,有的是新伤,斑驳的印在他尚未长成的身骨上,因为这小孩皮肤白皙,更衬得伤痕狰狞,陈钊看了一会儿,理解这小孩为什么跟谢队不亲了。 自己家儿子养成这样,谁能亲的起来呢。 ———— 谢予是被疼醒的。 他的大腿上好像有一只手一直在搓来搓去,搓的他浑身燥热,青春期的小孩最经不起撩拨,半昏迷间也能给出反应来。 那只手顿了一下,手主人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重重的在他大腿上的伤口上摁了一下,顿时把谢予疼的「啊」的一声喊出声来,勐地坐了起来。 入眼就是个叼着菸头、穿着背心短裤拖鞋的男人,见他醒了,嗤笑着推过来杯水:「喝口水,浇浇火。」 谢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牙关紧咬,双手握拳,羞恼的夹紧了双腿。 陈钊吹了个口哨:「宝贝儿,别夹那么紧。」 谢予瞬间变脸,捞起来桌上的菸灰缸就要砸,就听见陈钊慢吞吞的补了一句:「会伤到你腿上的伤口。」 谢予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抓着菸灰缸的手都鼓起了青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哪位?」 看那样,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跟陈钊同归于尽。 「我是陈钊。」陈钊又一次自我介绍了一遍:「你爸的同事,你要觉得叫叔生分,叫干爹我也不介意。」 谢予扔下菸灰缸,扭头就往地上跳,看样子是要走人,结果他那脚才刚沾地,直接「噗通」一声栽在地上了。 陈钊这才慢悠悠的补上一句:「你脚踝伤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在我这儿好好待一寒假,假期结束我送你上学。」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也没把谢予从地上扶起来的意思,直接从谢予脑袋顶上跨过去,走到冰箱前给自己拿了一罐啤酒。 谢予摔的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看那人拿着罐啤酒,一边喝一边下了楼,居然就把他一个人这么撂在这儿了! 第4页 莫名其妙!他才不需要这些人管呢。 谢予硬是咬着牙自己爬起来了,从沙发上捡起来自己的衣服套上,硬是踮着脚,一步一疼的往外走。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普通楼房,结果一打开门,发现这居然是个小二楼,他扶着铁扶手,踩着生锈的铁台阶,缓缓的走了下来。 一楼没有暖气,一下来就冻得谢予打哆嗦,但十七八岁的孩子最要面子,他冷着脸想,他绝不会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不管那个老流氓说什么,他都要马上走。 但是他一下来,就被这屋子里的场景给惊住了,四周都是胡乱摆放的汽修东西,大铁桶和轮胎堆在一起,唯一一个像是家具的东西就是最中央的沙发,头顶上挂着一个破灯泡,也就那么点光源,那个老流氓跟一个瘦的像是竹竿一样的人一坐一站,正在说着什么。 谢予才一走下来,就听见那个老流氓点了根烟,一边抽菸一边拿着照片看,漫不经心的说:「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叫什么?」 旁边站着的瘦高个点头哈腰的说:「叫王婷婷,实验三中高三一班的,语文课代表,失踪三天了。」 「怎么不报警?」陈钊眉头一蹙,带着点不耐烦:「你怎么什么烂活都敢接,万一人家姑娘真是被拐卖了,一条人命你担当得起吗?」 瘦高个连忙一个劲儿的赔笑,点头:「陈哥,这不是我们不报警,是人家父母不报警,我们也管不了啊,我这实在是找不到了,想请您帮帮忙,跟队里的兄弟们说一说,借我查一查监控。」 陈钊吸了口烟,把照片扔回去了:「我刚被停职,管不了,你告诉你这对客户,想要他们姑娘活着就去报警,还有你,一个抓小三拍出轨的私人侦探别老接什么「失踪案」,真出事儿了我也帮不了你,滚蛋。」 瘦高个「哎呦」一声,凑到陈钊旁边又是摁肩膀又是讨好的:「陈哥,祖宗,帮帮忙,小弟就靠这个吃饭呢。」 恰在这时,谢予走过来,远远地瞥了那个茶几上面扔着的照片看了两眼,然后直接往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靠,晃了晃没伤的腿,眼角一扫,随即带着几分桀骜似得说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突然冒出来的少年音瞬间吸引了旁边俩人的注意力,陈钊头都没抬的喊了声「滚蛋,小孩别来添乱」,瘦高个有些惊讶的扫了谢予一眼,试探性的问:「小弟弟,你知道她在哪儿?告诉叔叔,叔叔给你零花钱。」 谢予才不在乎瘦高个说的那些零花钱呢,他就是好胜心莫名的在跳,想在陈钊面前出口气,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一勾,不屑的说道:「这个女孩在追我,昨天我还看见她了呢。」 瘦高个乐坏了,连忙凑到谢予旁边来:「小弟弟,快给叔叔说说,你可帮了叔叔大忙了。」 陈钊也靠在沙发上,叼着根烟回过头来,他的唇间烟雾缭绕,嘴角微微勾起来,脸颊一侧多了一点酒窝,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眼睛上的伤疤,头顶灯光全都聚拢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润光,让他少了几分悍戾凶蛮,多了几分风流肆意,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奔波在一线的警察,反而像是一个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的纨绔。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谢予的大腿,一语双关的问:「这么点小玩意儿,也有人喜欢?」 谢予羞恼的抬头,恰好撞进陈钊那深褐色的眼底里,他从那眼底里看见了几分调侃和男人独有的野性色气,那一瞬间,谢予只觉得陈钊漫不经心的往他的心头上弹了个菸头,烫的他唿吸急促,心跳加快,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后来,那个笑容曾多次出现在谢予青春的梦里,出现在他的床单上,内裤上,以及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里。 等很久很久以后,谢予才知道,原来那叫一见钟情。 第3章 干爹 ==================== 「弟弟,弟弟?」直到旁边的瘦高个轻轻地推了推他,谢予才回过神来。 「你在哪儿见到的这个姑娘?」瘦高个又问。 谢予再抬头看陈钊,陈钊已经低下头去看桌上的照片了,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谢予突然间有点失落,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边,回了一句:「玫瑰酒吧。」 瘦高个给谢予塞了张名片,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又蹭到陈钊旁边,说了几句「哥有啥事儿吩咐我」之类的场面话,然后急匆匆的走了,估计是去玫瑰酒吧踩点了。 陈钊压根没回头理那瘦高个,倒是旁边的谢予拿着名片看了一会儿,像是有点兴趣,低声念着瘦高个的名片:「百事通,私人侦探。」 陈钊正在低头看桌上的文件,那个叫王婷婷的女孩的照片被他放到了一边去,没太关注。 他估摸着这也就是个青春期小孩儿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不是什么大案子,注意力很快就又落回到了他面前的文件上。 他这次虽然被停职,但是人忙活惯了也歇不下来,不能去局里想案子,在家里想也是一样的。 陈钊这人有个毛病,一琢磨上案子就容易陷进去,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平时他自己在家,估计一晚上也就这么过了,但今天,他才想到一半,突然间听见旁边「啪嗒」一声响,他一回头,就看见谢予正踮着脚要往门口跑。 陈钊微微挑眉,沖谢予的背影喊:「小崽子,厕所在二楼,跑反了。」 第5页 谢予跑的更快了。 陈钊也不急,眼看着谢予都要跑到门口了,他才慢条斯理的喊了一句:「宝贝儿,别跑了,你要是受伤了的话,叔叔会心疼的。」 谢予背影一僵,然后咬着牙加快速度,一脚点地,另一只脚蹦跳着,金鸡独立似得走。 然后,他一脚踩中了什么东西,左脚踝一紧,再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谢予的视线颠倒过来之后,谢予才反应过来——他被倒吊起来了! 妈的,这地方居然被安了一个陷阱! 谁会在自己家门口安陷阱啊! 谢予怒气沖沖的往下看,只看见了一大片乱糟糟的汽修用品,甚至还看见了几个蟑螂和乱丢的啤酒罐,俨然是那位陈警官的佳作。 而此时,陈警官正拿着一罐啤酒,一边喝一边走过来,踩着人字拖,在没有暖气的一楼大厅里露个膀子,也不嫌冷,从一大堆汽修产品里绕绕走走,走到谢予面前,无视了谢予的咬牙切齿,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笑:「叫声干爹,我就放你下来。」 谢予嘴巴紧紧闭着,根本不理他,并且开始尝试蜷起腰来,自己解开捆住他脚踝的绳索。 陈钊也不急,就在一边看着。 这小孩怪有毅力,一次不行就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倔劲儿都写在脸上,好不容易费劲的把绳子解开了,直接「噗通」一声砸地上了。 谢予也不喊疼,打着抖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外跑,经过陈钊的时候,陈钊抬脚绊了一下,谢予眼睁睁的被他绊倒了,本以为要摔在地上,结果后腰一沉,他直接被陈钊单手拎起来了! 谢予好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体重摆在这里,但陈钊拎的毫不费力,谢予想反抗,他的另一只手就随便一掐,不知道掐到谢予那里了,谢予胳膊一酸,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陈钊拎着人,又一次上了二楼。 谢予急了,沖陈钊破口大骂:「你放我下来,别跟我来这套,有种叫谢铭出来跟我说!」 陈钊上楼的动作一顿,楼梯的「嘎吱」声缓缓的蔓延到寂静的一楼大厅里,回声又卷回来,钻进了陈钊的耳朵,和少年人的怒骂混到一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谢铭,谢队的名字,也是谢予的亲爹。 谢铭死亡的事情暂时还没对外公布,案子还没结,谢队死亡消息还没放出去,而且就算放出去,也只能跟谢铭的长辈说,谢予自然也不知道,陈钊本来是打算等案子结了再告诉谢予的。 陈钊低头瞥了一眼谢予,心想,亲爹亲儿子处成这样,谢铭上天入地独一份。 陈钊随口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到了台阶上,烟屁股顺着贴台阶的缝隙掉到了一楼的地上,那点火光很快就消逝了。 陈钊才提着谢予又上去,这回陈钊的动作快多了,隐约带着几分不耐烦,这时候谢予要是再敢挑战极限,陈钊估计就要教他做人了。 不过幸好谢予刚才也被摔的彻底没力气了,又一次被陈钊扔到沙发上后老实多了,最起码不跑了,只是冷冷的看着陈钊。 谢予长得跟谢铭不像,反而像是谢铭的妻子,那个江南烟雨般的温婉美人,一想到那个美人儿,陈钊对谢予的耐心被拔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又给自己叼了根烟,一边点菸,一边慢腾腾的说道:「我把你接来,跟你爸没什么关系,是跟你妈有关。」 谢予一手拿起旁边茶几上的菸灰缸,兇狠的沖陈钊砸过去了,这一下他下了死劲儿,陈钊都看见了谢予瞬间绷起来的青筋。 但凡认识谢家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谢予的母亲死在谢予八岁那年,乱刀分尸,给尸体美容的美容师忙活了三天,缝都缝不出个人脸来,最后脸都是画上去的。 陈钊随手捞住菸灰缸,但捞不住那飘扬起来的菸灰,漫天的菸灰直泼到陈钊脸上,陈钊偏了偏脸,他一边暗骂了一声「小犊子真他妈难伺候」,一边把菸灰缸放下,蹙眉说:「我小时候军区大院长大的,被你妈照顾过,真要攀附起关系来,你得管我喊一声小舅舅,我把你接回来跟你爸没关系,是看在你妈的份上。」 这事儿陈钊没骗谢予,陈钊跟谢铭关系一般,虽然警局里的人都戏称陈钊是谢铭带出来的,但俩人并不亲近,但是陈钊跟谢予他妈沾亲带故,这也是为什么警队那边会把谢予交给陈钊的原因。 毕竟谢铭是最后一个谢家人,他一死,谢家人只剩下个谢予,谢予的姥姥自打女儿死去之后,就恨上了谢家人,连带着也不认谢予,算来算去,陈钊竟然是唯一一个能把谢予照顾好的人了。 谢予听的脸色一阵青白,他大概是有些信了,但又有些狐疑,眼睛几次落到陈钊身上,一张小脸上明白着写着「我不信你」。 陈钊就拿下巴点了点客厅后面,靠近厨房方向那边的墙壁,说道:「过去看看,我家照片在那,你妈也在上头。」 谢予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站起来,往厨房那边挪。 陈钊抽空从茶几上掏出来两张纸巾,冲着沙发一顿操作,成功的把那一团菸灰擦出一道道痕迹,贴在沙发上简直就像是一团花儿,看的陈钊心生闷气。 妈的,什么破沙发。 他这头正跟沙发较劲呢,突然听见手机催命似得响起来,陈钊扔下纸巾,起身走到卧室翻手机接通,他那山寨破手机声音贼亮,一响起来整个客厅都听的清清楚楚。 第6页 「卧槽卧槽卧槽陈哥出人命了卧槽,那小姑娘死了,死了!」电话那头,百事通的声音飙到破音。 「小点声。」陈钊一听到「死了」,就忍不住想起谢队,又想起谢予他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背对着他,还站在厨房的谢予,语气都跟着放严肃,低呵道:「什么事儿叽叽喳喳的。」 「死了!」百事通的嗓音竟然带上了点哭腔儿,隔着一个手机,破锣嗓子嗷嗷的嚎起来:「王婷婷,实验三中高三一班的,语文课代表,失踪三天了那个,死了,死了!」 陈钊轻「啧」了一声,心说这他妈流年不利,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怎么就死了,在外头好好谈谈恋爱钱花完了就回家不好吗! 他跟百事通说了一句「马上报警你在哪地址给我我马上到」,然后拎起来外套就要走,走之前才记起来还有谢予这回事儿,他快步冲到厨房前、谢予身后,怕谢予还跑,拍了拍他肩膀,想要跟他说点什么话。 谁料他这么一拍,看着墙面的谢予一回头,他正对上一双通红的、流着泪的少年脸。 陈钊心头一滞。 他看见过很多人哭,受害人的,嫌疑人的,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哭的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世间的所有不公都哭出来,但是谢予不同,这个少年就安安静静的往这里一站,那双眼里流下来的泪却好像有千斤重,顺着眼睑流下来,「砰」的一下砸到陈钊的心上,竟然让陈钊觉得有些承受不来。 直到电话那头的百事通又喊起来:「妈的,草,陈哥你快来,这他娘的好像还是个姦杀!在如月旅馆里,就你家后头!」 陈钊回过神来,那头一条人命催着呢,他暂时顾不上谢予,刚跟谢予说一句「在家待着别乱走」,就见谢予已经擦干了眼泪,抬头看向他,嘶哑着嗓音说:「我也去。」 陈钊本来是不爱带小屁孩玩儿的,杀人的事儿让小孩去干嘛,但他一对上那双还闪着泪光的桃花眼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拒绝的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儿,还没想好怎么说出来,就见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垂下来,听见谢予轻声说了一句:「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第4章 我们家小孩儿 ============================ 这个小旅店距离陈钊的家不远,也就几分钟的路程,陈钊来的反而比警察都快。 不,陈钊也算是警察,虽然被停职了三个月,但陈钊迟早还是会回去的。 陈钊来到小旅馆的时候,小旅馆已经热闹起来了。 这是一家不大的小旅馆,开在一个酒吧的后面,门脸上面挂着一块脏兮兮的招牌,上面写着「如月旅馆」。 如月旅馆一进门就是一个前台和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两个台阶,一个上去一个下去,上去的二楼是电脑房,下去的地下室是钟点房。 电脑房都给那些爱玩电脑的小年轻人上去包宿玩儿,钟点房给那些就为了快速解决生理问题的人用,大部分都是农民工和小姐,而这次的犯罪现场就在二楼的电脑房。 二楼的门口堵着很多人,出来看热闹的住宿客人和旅馆老闆,老闆脸都吓白了,正在跟百事通极力的解释,老闆娘在旁边赶这些看热闹的客人。 百事通刚才给陈钊打电话的时候被吓得跟个尖叫鸡似得,轮到老闆这儿来却又显得十分高人风范,他不慌不忙的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装逼,就见陈钊带着谢予来了。 看见谢予的时候,百事通都给吓了一跳。 百事通之前只以为这个谢予是什么亲戚家的孩子呢,眼看着人家居然跟着陈钊来了犯罪现场,隐约间觉得哪里不对,偷偷想跟陈钊打听一句。 但他还没来得及凑上前,就被陈钊伸手扒拉开到一边了。 陈钊没进犯罪现场里面,而是在案发现场的门口站着看,他现在被停职了,具体还是得等局里的同事来,所以他一边保护着犯罪现场,一边把老闆叫来问话。 陈钊身上自带一股老刑警特有的威压,老闆双腿哆嗦着跟他交代,走廊里其余的人都被老闆娘赶走了,除了陈钊和老闆,只剩下谢予和百事通还站着。 谢予落后陈钊一步,没跟过去,而是在走廊里站着。 旁边的客人们都被老闆娘退钱送走了,老闆在他们身边唉声嘆气,百事通凑到有些恍惚的谢予旁边来,低声问:「小孩儿,你怎么跟陈钊来这了?」 陈钊的脾气百事通还是了解不少的,就是个一心扑到案子上的老流氓,一辈子的热爱都要送到案子上了,绝不可能带个小孩出案子。 这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站着发呆,百事通问十句,小孩儿半天就给答出来一句,还是个名字。 「我叫谢予。」那小孩说。 百事通隐约觉得「谢」这个字儿有点耳熟,当然了,也可能是他职业习惯,总爱把那些不相关的事儿连在一起推算一下。 他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底下一阵乱,几位刑警姗姗来迟的沖了上来。 二楼彻底乱起来了。 最后,百事通、谢予、陈钊,店里的老闆和老闆娘全被带回了局子里。 百事通在被带走的时候,恍惚间记起来了「谢」这个字儿是怎么回事儿。 十年前震撼整个g市的兇杀案,被杀那家男主人好像就姓谢来着。 第7页 大过年的,陈钊昨天晚上警局出来没到二十四小时,第二天早上天才亮就又进去了,还外带了一个谢予。 昨天晚上还生龙活虎的谢予今天像是霜打的茄子,跟在陈钊后面脑袋都不抬一下,看在陈钊的面子上,谢予被带进了刑警队的休息室里,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刑警队的休息室一共就三张床,每张床上都带着浓烈的汗臭味儿和汗渍,一眼扫过去那白床单上都能看出来个人形来,由此可见这帮刑警一个个儿都不是什么爱干净的玩意儿,跟陈钊那种在家里都随地吐菸头的人都差不多。 谢予不想一个人待着,他在休息室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钊,就自己出来往外走,他想,如果碰见有人管他,他就说自己想上厕所,不过警局的人昨晚上忙活了一宿,早上的时候都疲累了,没人管谢予,谢予就这么自己在大厅里晃荡了两圈,最后晃荡去了厕所。 警局厕所也不怎么样,一进门就能看见泛黄的瓷砖,里面还有人说话,还是熟人。 百事通追着陈钊问:「陈哥,那孩子是不是谢队孩子?他妈就是温美吧?啧,我一看那眼睛就觉得不对劲,跟他妈也太像了。」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百事通似乎挨了一脚,他疼得呲牙咧嘴的压低了声音,说:「陈哥,当年杀温美的那伙人,找到了吗?」 谢予僵在了洗手间的门口。 里头的陈钊似乎更不耐烦了,骂了句「不该问的别问」,然后转头就往外走,谢予听见了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低下头直接回了休息室里。 他在休息室里没待多久,陈钊就进来了,见谢予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我这边录完口供了,走吧,咱们回家。」 谢予站起来,不甚在意的问:「你不用去调查吗?」 「那是他们的活儿。」陈钊一笑,带着点得意的挑了挑眉:「老子三个月的假,不管这个。」 谢予就跟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 陈钊发现,打从他搬出来谢予他妈之后,谢予一下子就变得听话多了,也不急了,也不跑了,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们俩都走到大厅了,迎面撞上了一对夫妻,这对夫妻大概刚从停尸房里出来,神色十分悽惨,男人神情恍惚,女人脸色惨白,在经过谢予的时候,那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冲过来抓着谢予的胳膊大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我记得你,就是你,我女儿就是被你害死的!」 谢予被拖拽着向前一踉跄,他胳膊被指甲掐得生疼,眉头一蹙,满胸口的憋闷几乎要炸起来了,但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硬生生的扯了回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隔开了他和那个妇女。 「女士。」陈钊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叼了根烟,但没点火,而是拿牙尖儿咬着,他一边咬,一边扯长了语调,抱着胳膊,语气不善的问:「我们家小孩怎么你了?」 这位女士被陈钊的样子吓得退后了半步,继而又豁出去了似得嘶吼道:「就是他杀害了我女儿,他在学校追求我女儿,我女儿不同意,他就杀了我女儿!这就是个小混混,就是他,就是他!」 谢予站在陈钊身后,嵴背挺得绷直,像是只随时都准备战斗的小狼狗,爪牙都紧紧地绷起来,近乎兇狠的看着那位女士,一副只要对方碰他一下,他就要冲上去咬下对方的喉咙的模样。 他认出来了,这对父母是王婷婷的父母,前段时间王婷婷倒追他的事儿闹得不小,被不少好事的女生给放到了贴吧上,这对父母还特意找到学校来,装模作样的警告了他一番。 大意就是他癞□□别想吃天鹅肉,离他们女儿远一点,别耽误他们女儿考学。 明明是他们家女儿在缠着谢予,但到了他们嘴里,却好像谢予在缠着他们女儿。 说起来,王婷婷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吸人眼球的女孩,可是谢予对这姑娘没意思,他的十七岁生在泥潭里,活的又丧又颓,终日沉迷游戏和打架,对女孩提不起劲头来,不过他越是这样,越是招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喜欢。 「我说你,别瞎扯。」陈钊本着「人家刚失去女儿心情不稳定」的念头,尽量好声好气的劝了一句:「我们家孩子可没干过这坏事儿,小旅店有监控,监控上明白的照着呢,你们家女儿跟三个小男孩进的旅店,没我们家小孩的事儿,别什么脏水都往我家孩子脑袋上泼。」 今天要不是陈钊带着谢予去现场,压根就没有谢予半点事儿。 陈钊自以为自己已经很温和了,但实际上,他现在双手环胸,眉头往下压,右眼的刀疤显得格外渗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压的很低,他把警服脱下来,换了皮夹克,身上带着股压不住的匪气,看起来很像是什么□□老大现场威胁无辜良民。 接下来这位女士的情绪就有些失控了,指着陈钊跟路过的警察喊「你们为什么不抓他,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捂着自己的脸哭「我女儿好乖的,我女儿不是那种人」,到最后夫妻俩抱在一起哭。 陈钊早就看惯了这些生死离合了,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回头走了两步,又喊了一声在原地发怔的看着的谢予,带着谢予出了警局。 这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下了一晚上的雪停了,谢予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这陈钊踩在雪地上走,他听见自己问:「王婷婷,怎么了?」 第8页 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到底也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死了。」陈钊随口回答:「在酒吧里被人下了药,带到旅店了,三个男的一个女孩,这不就出事儿了吗,就昨天晚上的事,这群人没发现不对,玩完就走了,百事通找过去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谢予喉头一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似乎都白了些,他似乎有些恍惚,脚下走路时都有些不稳。 明明几天前还是个明媚肆意的小姑娘,怎么会...就死了呢? 陈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和孩子说话,怎么说这也是个小孩呢,他想了想,最后伸手,像是撸狗一样,撸了撸谢予的后脑勺。 「别怕。」他生硬的安慰。 那时候天色渐亮,有浅浅的光拨开云雾照下来,谢予后脑一热,他抬起头来,就看见陈钊那张兇悍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安抚性的笑,在新年的初雪里,他听见陈钊说:「跟了你干爹,就没人能欺负你。」 北风拂过,那声音钻进耳朵,谢予微微舔了舔唇,突兀的想起了陈钊刚才拦在他前面,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家小孩儿」的样子。 他听见自己的心,奇怪且剧烈的跳动起来了。 第5章 陈年噩梦 ======================== 谢予接到百事通电话的时候正在做噩梦。 又是年少时的那个噩梦,纠缠了他近十年,他几乎能够描摹出梦里的每一个场景,但是又无法脱离。 他看见了年仅八岁的自己,抱着个冰淇淋舔着吃,看着动画片「咯吱咯吱」的笑,妈妈在厨房炒菜,外面有人摁门铃,妈妈去开门。 门外的人冲进来,手里的刀兇狠的砍在妈妈的脸上,小谢予被吓坏了,捧着冰淇淋,不知道哭,不知道喊,就那么看着,直到门口的人满身血的看向谢予,直到门口的妈妈抱住那个人的腿尖叫出来,大声喊:「谢予,跑啊,从后门跑。」 谢予就跑起来,他从后屋的门跑出去,那时候是个夏天,他穿着小背心和小裤衩,从后院的门跑出来,跑到了小巷子里,一直跑,一直跑。 后面有人在追他,有急促的脚步声,有刀磕在墙壁上的声音,有人的喘息声,谢予好怕,他跑啊,跑——啊! 铃声炸响,谢予「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明媚的阳光,和一张大床。 谢予身上穿着简单的睡衣,正睡在卧室里——自打三天前跟陈钊一起从警局回来之后,谢予就一直住在陈钊的家里,跟陈钊共同生活。 当然了,陈钊是睡在客厅外面的沙发上的。 彼时正是早上九点多,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耀出来,驱散了谢予心头萦绕着的冷意。 自打到了陈钊家里,他做噩梦的次数已经骤减了,醒来时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陈钊家的二楼是地暖房,屋里很暖和,谢予捏了捏眉心,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接通。 「餵?」谢予一开口,声线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百事通的声音压得很低,贼兮兮的问:「老弟啊,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好了没啊?」 谢予捏了捏眉心。 百事通和他说的是之前王婷婷的事情,百事通打从王婷婷死后,又从王婷婷父母那里接了第二个任务。 王婷婷的父母要求百事通在警察之前,找到那三个畜生。 百事通的原话是这样的:老弟啊,怎么说那个王婷婷跟你也有过一段,你就算是为了那个女孩你也得帮哥哥一把啊,哥哥知道这有点难为你,哥不让你白帮,这次酬劳哥哥分你一半行不行?哥知道你不是差钱的人,就当是哥哥求你,行不行? 原因很简单,谢予认识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是酒吧常客,经常勾搭小姑娘,谢予对他们都有一些了解。 之前说过,谢予曾经在酒吧里待过一段时间,其实也算不上是待,而应该说是打工。 谢予的父亲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谢予和他的关系恶劣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于谢予从不花谢铭的钱,也不肯称唿那个人为父亲,他多数都是直唿其名。 他以前花的钱,都是妈妈去世时候留下来的钱,据说是他以后上大学的,但是谢予没打算上大学。 他去酒吧端盘子,也不是为了钱,只是想在夜晚里,找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给自己找点事情罢了。 然后他就碰见了王婷婷。 王婷婷喜欢他的事儿全校都知道,但谢予没有跟这个小姑娘发生任何故事的想法,而且他之前还跟人约了架,他当时满脑袋都是打爆那小巷里四个小混混的狗头,压根没理睬王婷婷的青春青涩暗恋,扭头直接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隐约听见王婷婷在哭。 按照后来百事通打听到的故事说法,就是王婷婷哭着哭着,就招惹来了几个男孩,拉着她谈天说地的安慰,给王婷婷灌了几杯酒,年少不知事的小姑娘就这么被下了药的酒灌懵了,被三个男孩稀里煳涂的拉到了八十块钱一天的旅馆里,屈辱的死在了床上。 而那三个男孩有可能根本不知道王婷婷死了,因为他们一点处理后事的意思都没有,估计以为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把女孩玩完了就扔掉,反正女孩为了名声不会报警,就算报警了又如何,他们咬定了说女孩是自愿的就可以。 第9页 谁知道,女孩死了。 死因有可能是药物过敏,有可能是那几个男孩下手太重,什么可能都有,百事通还和谢予说过,王婷婷的胸口处有被菸头烫过的痕迹。 虽然百事通没有表露出任何这件事情跟谢予有关的意思,但是当谢予想像到那个画面的时候,心脏就已经憋闷到爆炸了。 一个青葱美好的姑娘就这样在他身边死了,他想,他得做点什么。 那三个男孩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直接就销声匿迹了,临近年关,各种乱事都冒出来,小偷都跟着赶年底业绩,警力严重不足,而且调查走访也有很多难度,到了年底大部分商户都回家过年了,查监控都找不到人,导致这三个男孩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王婷婷的父母因为女儿屈辱去世的缘故,对那三个男孩恨到了骨头里,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让警察把他们抓捕归案并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所以他们就找上了百事通。 兴许是因为百事通发现了他们女儿的尸体的缘故,他们对百事通有了一种盲目的信任,他们希望百事通能帮他们惩治恶人,当然,百事通没有答应。 百事通的原话是:我一个私人侦探是不能做这些违法的事情的,但是看在你们痛失爱女的份上,你们给我十万块钱,我帮你们找到他们,剩下的事情你们夫妻俩自己来,想怎么样怎么样,但是到时候不要推到我头上,好不好? 再然后,百事通就找上了谢予。 百事通这人油滑且奸诈,他知道这件事情踩上了陈钊的底线,所以他没有告诉陈钊,而是偷偷联繫了谢予,他也不会给谢予施加压力,说什么这人是因为你死的,你得做点什么,而是一直在恳求谢予,又是伏低做小,又是诉说受害人的惨状,成功的击溃了谢予的心理防线。 更何况他要做的也不多,不过是带着百事通找到这三个人可能隐藏的窝点罢了。 但凡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就没有能扛得住百事通这招的。 果然,谢予哑着嗓子回道:「我不保证他们在那个地方,我只能带你去看一看,钱就不必了,这本来...」 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 谢予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天他没有那么冷漠,而是劝王婷婷回家,也许这一切就是不一样的结果了。 「行啊,那哥哥就不跟老弟客气了,以后老弟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直接哥哥,哥哥义不容辞。」百事通在那边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然后让谢予下楼,说他就在楼下等着谢予,还特意追问了两句陈钊在不在楼下。 谢予明白百事通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谢予绕开陈钊。 虽然谢予没有问为什么要绕开陈钊,但是谢予心里也隐约能够明白一点,他要去做的事,陈钊不会同意。 但他想去做。 所以他跟百事通维持了一种特殊的默契,俩人谁也没提,但是都没有向陈钊泄露了一星半点。 谢予挂了电话,换上衣服,下了楼。 陈钊还坐在一楼客厅里,正站在那块白板前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予以为他没在意,刚想出去,就听见陈钊在白板前问:「要出去?」 谢予若无其事的站住了脚步:「是,跟同学出去。」 陈钊头都没抬的问:「穿棉裤了没有?」 谢予拉起裤腿:「穿了,厚棉裤。」 「去吧。」陈钊还没忘叮嘱:「中午回来吃饭。」 陈钊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说要照顾谢予就一定要照顾谢予,具体体现在谢予到点必须回家吃饭,冬天出门必须穿棉裤上,至于其他的陈钊会不会管,谢予暂时没摸清楚。 「知道了。」谢予加快了步伐,算了算时间,现在才不到十点,他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十二点前回来没什么问题。 他出了一楼大厅的门,走了十几米,出了修理厂的院子,一抬头就看见百事通停在不远处的车。 百事通的车和他的人一样低调且透露着些许不凡,这车是辆五菱宏光,轮胎上都是黑色的雪泥,但门把手却被摩擦的锃亮,百事通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远远地沖谢予招手。 谢予快步走上去,上了副驾驶,随手关上了车门。 他一上来,就在后视镜里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看的谢予心里一个哆嗦。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红彤彤的,像是浸着血,可是血里又带着深刻的悲伤,那些悲伤像是深深刻进了他的每一个血丝里,让谢予一对上眼就觉得心头髮颤。 这是一个男人,前几天他们曾在警局见过面,当那个女士抓着谢予的手撒泼的时候,他就浑浑噩噩的站在那女士的旁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是王婷婷的父亲。 而现在,这具行尸走肉已经褪去了混沌期,露出了尖锐的爪牙,满脸都带着压不住的血气,好像只有用鲜血才能平復他的怨气和愤怒。 谢予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砍刀,应该是新买的,闪着寒光,被他横放在膝盖上,像是随时都要拿着去切掉什么人的头颅,整个人身上都溢着一种以命换命的气息。 「这是?」谢予的声音有点抖,以至于他要顿两秒,才接了下一句:「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百事通的回应就显得十分敷衍,他先是把油门轰起来,然后在车子「嘎吱嘎吱」的前进中,随意回了一句:「噢,这不是在完成任务嘛,顺路就把王先生送过去了,省着到时候王先生找不到路。」 第10页 谢予在心里想,找不到什么路,黄泉路吗? 真要是把这位王先生送过去了,等着他们的恐怕就是几具尸体。 谢予事到临头反倒有点不安了,他有些想反悔,但是百事通的车已经开起来了,而且坐在他身后的那个王先生就如同一尊雕塑一样看着他,有一种如果谢予不干,他就要第一个砍下谢予脑袋的感觉,让他有些都不知道该怎么将「反悔」二字说出口。 在那一刻,谢予开始暗暗期待那几个人不在那个窝点里。 百事通很快就把车开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不大的旧城区,然后在谢予的指引下,七扭八歪的拐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平房前。 百事通的五菱宏光和这里的氛围十分贴切,他只要靠着平房墙边一停,没有人会多看这边一眼。 在和谢予确定了是那家院子之后,王先生一言不发的提着砍刀下去了,背影看上去像是一个赴死的勇士。 谢予在副驾驶上焦躁的动了动,看向完全没反应的百事通,问:「我们不跟下去吗?」 百事通正在看手机转帐,他一边乐的撮牙花,一边说:「任务完成啦,咱们俩走就行,不用等。」 谢予的心一下子绷起来了,声音也跟着瞬间飙高:「你不管吗,百事通,你不管吗!他要去杀人,他现在是要杀人!」 百事通抬眸,唇边带着三分笑,凉凉的瞥了谢予一眼。 百事通长得不好看,脸上瘦的像是只有一层皮,干巴巴的,人也很油滑,一笑起来满脸都是讨好和谄媚,但那一眼里,却好像包含着数不清的沧桑和讥讽,像是在问谢予:你他妈懂个屁啊。 谢予被他这一眼瞥的浑身发僵,他突然发现百事通和他想像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样,剥开那层自来熟的油腔滑调,里面却是一块钢筋铁骨,硬的像是没有血肉一样。 但下一秒,百事通又恢復成了原先油嘴滑舌的样子,嬉笑着说:「我的任务就到这,干嘛瞎管闲事儿啊,人家又不给我钱,哥今天请你吃饭,走啦走啦。」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转动车子。 谢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脑袋里一头热血涌上来,看都没看百事通一眼,扭头开了车门,直接跳下了面包车,迎着g城的北风,唿啸着奔向了那座平房院子里。 第6章 跑啊谢予! ========================== 这座平房院子以前谢予来过。 有一段时间,酒吧里的一群小混混平时也没什么别的事儿,白天睡大觉,晚上喝到烂醉,然后大家就会一起醉醺醺的跑到一个朋友的家里打打牌,喝喝酒,搞搞女人。 这个「朋友的家里」,就是这个平房院子。 谢予就喝醉过一次,那一次,他从烂醉中醒来,发觉自己倒在一边的炕头上,而另外一边,是一对酣战在一起的男女。 谢予大惊,在那对男女的闹笑中跑了,以后再也没有喝到烂醉过,和那群人也就渐渐失去了联繫,但是谢予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在那三个人的家里。 那三个男孩是同乡,一起出来打工的,最开始来还好好的找工作,试图努力生活,但是最开始生活并不如意,他们很快就沉迷在了酒吧和美色中,到最后就开始混日子。 谢予连他们叫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几个外号,却清楚的知道他们恶劣的本质。 冲进平房的时候,谢予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进来。 他不该管的,他自己知道,这件事他不该掺和,可是他的心头像是烧着一把火,他的腿不听使唤,他必须要进来。 做点什么,他总得做点什么,谢予想了想,从地上捞起来半块板砖,然后进了平房院子里。 平房的院子里鸦雀无声,但是地上有脚印,脚印一路走进了屋子里,开了门。 谢予慢腾腾的走了进去,平房其实不大,一共三间卧室一个厨房,平时那三个人一人一间,有人来了就鬼哭狼嚎的都聚在一起闹腾,所以屋子里很脏,瀰漫着一股散不掉的烟味儿,但还好,这四周并没有见到什么血淋淋的场景,刀砍脑袋肠子外露的场景。 这四周都是浮土和烟尘,显然,那三个男孩没有回来过。 谢予瞬间松了一口气,他站在长长的走廊里,看见王先生提着到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是一片麻木的模样。 空气似乎有片刻的停滞,谢予微微动了动唇,就见王先生无视了他,提着砍刀,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谢予就闭上了嘴。 他在心底里暗暗警告自己,这一次逃过去了,下一次决不能掺和了,百事通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早就该明白的,陈钊对百事通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王先生在谢予身边擦肩而过,谢予跟在王先生后面,两个人沉默的往平房外面走。 很快了,谢予想,他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走出这个院子,今天这提心弔胆的一天就会被他马上忘掉了。 但偏偏就在这时候,平房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一道公鸭嗓不耐烦的响起来:「妈了个巴子的,那帮警察吃饱了没事儿干去咱们村儿里查个屁啊,我妈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都让我煳弄过去了,草,现在我连村都不敢回!」 谢予浑身一僵。 他认得这个声音,就是那个人。 而王先生比他的反应更剧烈,那怕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谢予也能感受到他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以及他手腕上爆出来的青筋。 第11页 他攥紧了那把刀,像是攥着自己女儿布满尸斑的手腕。 当那扇门拉开的时候,门口的人看见了王先生以及谢予,还没等有什么反应,王先生已经提着刀冲出去了。 他认出来了,他认出来了!就是这件衣服,就是这个头髮,这个畜生连衣服都没有换过! 再然后,就是一个父亲饱含愤怒的一刀。 鲜血迸溅到半空中的时候,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 人和畜生的血都是一样的,红到糜烂,刀口划过肌肤,血珠就迸溅出来,伴随着惨叫,「啪」的一声溅到墙壁上、门上,谢予的手上。 欢快的,奔涌的,冒着热腾腾的气儿,从墙上往下滑落。 谢予眼前一阵阵发昏,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心的血液,脑袋里仿佛又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谢予,跑! 谢予,跑啊! 谢予艰难的挪动了脚。 木屋外面爆发出了一阵惊唿和喊叫声,谢予终于挪到了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那三个人,一个已经被砍倒在了地上了,一刀正中他的脖子,他已经开始原地抽搐,眼看要死了,另外两个跑了,王先生去追,谢予努力的喘了口气,忽视了地上的血迹,快步往外走。 他得快点出去,他得去找陈钊,要出事了。 他快步跑出了平房,现在临近过年,旧城区这边没什么人,百事通的小车也跑没影了,谢予想要跑快点,但是刚才那场面给他的心理震撼太大,他双腿发软,跑不太动。 谢予一直以为他不怕见血了,他打过那么多次架,无数次把啤酒瓶砸在别人的脑袋上,他以为他早就见够血了,但是在刚刚,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不是因为血,是因为王先生那毫不犹豫的、同归于尽的架势,那种独属于亡命之徒的杀气,一瞬间将他拉回到了十年前,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嘿,谢予,十年了,你还是这个怂样。 谢予走的更快了些,他听见了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声,甚至他察觉到自己手心都在发凉,耳朵里似乎都冒出了轰鸣声,与此同时,他的身后爆出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怒吼着他的名字:「谢予!」 谢予回头。 他看见了那三个混混中的一个人,他的手臂受了伤,有鲜血从他的羽绒服里冒出来,他一边跑,一边沖谢予喊:「你出卖了我们,你他妈是不是兄弟!」 谢予的脑袋嗡嗡的响,他的胸口喘不上气,他站在原地里,心里冒出来一句:老子是你妈的兄弟,喝过两杯酒就是兄弟了吗?如果我能回到那天晚上,我一定先拿板砖爆了你的狗头。 对,他的板砖呢? 谢予紧了紧手指,发现板砖还在他自己手里,刚才太过紧张,他都把砖头忘了,就这么提了一路。 那人沖谢予扑过来,谢予抡起了板砖,「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人的脑袋是最坚硬的地方,谢予砸下去,看着那人倒下去,他的手也跟着发抖,砖块掉在了地上,他还没等缓过来一口气,就看见另一个小混混沖了过来。 「大哥!」后来的这个小混混悲怆的喊着,然后沖谢予扑了过来。 谢予一脚踹了上去,牵扯到了自己大腿的伤,大腿开始抽筋,他靠在墙上无声的喘息,那小混混被踹开后立刻爬起来,正第二次沖谢予沖了过来。 谢予没力气给他第二下了,他靠在墙上,昂着头,唿吸都跟着暂停了,看着这个冲过来的小混混。 那一刻,一切好像都跟着放慢。 旧城区的天被各种乱拉的电线分割成了各种小块,冲过来的小混混神色扭曲,狰狞的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谢予能看清楚他眼底里的绝望。 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被通缉了吧,他也看见了王先生,他看见自己的两个伙伴都死了,所以,他临死前,也许想拉上谢予一把,拉着谢予一起下地狱。 谢予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皱缩,他高高的昂起头,想,要死了吗? 在生死边缘,他的视线突然模煳,这个小混混的脸被另一张脸所取代,谢予一下子想到十年前,他看见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那把刀,那些血。 谢予的嘴唇一颤,无声的挤出「妈妈」两个字。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谢予看见那小混混被一脚踢得倒飞出去,然后,他的肩膀一沉,被人直接拎着胳膊从地上给扯了起来。 然后就是一连串熟悉的口哨声。 「小崽子,你这身子骨比你爸可差远了,当初你爸可是越野王,知道什么叫越野王吗?三天三夜在丛林里不吃不喝的埋伏敌人,当初——你抽筋了?」 那人说着,直接伸手钻进了他的裤子。 谢予的腿一颤。 那只大手在谢予的小腹处擦过,直接偏到下面去,重重的拧了谢予的大腿一把,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谢予抽筋的毛病,在谢予半是酥麻半是疼痛的闷哼声中不甚在意的抽出手来,回头看向那边的两个小混混,以及提着砍刀,悲痛欲绝,涕泗横流、刚刚追上来的王先生。 在和王先生对上之前,陈钊顺手把他的皮夹克扔到了谢予脸上,这皮夹克有点小,施展不开动作,妨碍他装逼。 对于陈钊来说,今天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不过是抓到了小孩儿撒谎,顺手收拾了几个犯罪嫌疑人,以及打断了一场潜在的犯罪而已,跟陈钊以前千里追击毒贩、在缅甸边境把毒枭一枪爆头,在悬崖峭壁上跟敌人玩命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多说两句都嫌费唾沫,要让他打报告,这件事儿压根都不会用掉三行字。 第12页 但在谢予眼里,那天的一切都让他刻骨铭心,时隔多年,他还能记起来所有细节。 他记得陈钊挡在他身前时身上的烟味儿,记得陈钊在刀尖前调侃似得一声笑,记得陈钊吹着口哨把人踩在地上,记得陈钊背对着他,迎着冷风,抓着王先生时说的话。 「放心。」陈钊点着根烟,像是个歷经沧桑的英雄,踩着罪恶的爪牙,不带有一丝个人感情的宣判:「法律会给你公平,别让这些畜生脏了你的手。」 那时候,谢予靠在墙上,凝望着陈钊的背影,心底里的茫然和惊慌逐渐褪去,别样的感情涌入心头。 他盯着陈钊的后背,陈钊就穿着一件半截袖,他好像永远不怕冷,谢予能够透过单薄半截袖的衣料看见陈钊那结实的肌肉,以及陈钊流畅的身体线条。 谢予的手攥成拳头,他低头嗅了一口陈钊的外套,那是烟味儿和男人的荷尔蒙的气息混在一起的味道,直直的钻进鼻孔里,挑拨着谢予的神经。 谢予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跳起来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觉得自己的大腿在发热,陈钊那一抓,一下子把谢予的心给抓活了,谢予磨着牙,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想着陈钊刚才抓着他的动作。 他甚至能够回想起陈钊刚才的手指的温度。 操,谢予想,操他妈,完他妈的蛋了,他对着一个男人硬了。 第7章 野性 ==================== 把王先生以及地上那三个畜生送到警局和医院的时候,谢予也被抓去了,还是陈钊亲自审的。 虽说挂着「停职」的牌子,但陈钊怎么说也是警队之魂,是他们爱戴的大队长,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偶像,所以,当陈钊坐到审讯位置上的时候,没人敢提出反对。 当然了,主要也是陈钊恶名在外,没人敢招惹他。 「说说吧。」陈钊手里头拿着一根笔,一边转一边问谢予:「百事通怎么忽悠你的?」 审讯室里很安静,屋子不大,谢予坐在椅子上,他的对面是三个人,除了陈钊外还有两个记录的人,甚至还有录像设备和监控器,房屋有些昏暗,一切都很严肃。 谢予舔了舔唇角,下意识地看向陈钊。 陈钊往椅子上一坐跟大爷似得,看也不看谢予一眼,除了最开始问了一句百事通之外剩下的什么都没说,谢予想了想,以百事通为话题切入,把今天的事情都给说了一遍。 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没刻意去隐瞒自己做的事情。 那两个人倒是很严肃,一些问题反反覆覆变着花样的问,谢予没经受过这阵仗,总是下意识地看一眼陈钊。 陈钊从头到尾就没动过,满脸写着「老子听得好几把不耐烦什么时候能问完我好带小孩回家」,谢予一看到陈钊,不安的心一下子又静下来了,端端正正的坐着,仔细回答每一个问题。 审讯的过程比谢予想像中的要快,问完之后,那两个人就走了,审讯室里只留下了陈钊和谢予,刚才有人在,谢予没和陈钊说话,等人走了,他才看向陈钊,问陈钊:「我这样,算不算从犯啊?」 陈钊挑眉看向他:「嚯,还知道从犯呢?那怎么还跟人家跑去了。」 谢予嘴唇抿的紧紧地,半响没开口。 陈钊又闭上眼,继续躺着当自己的大爷,直到外面有人进来,喊了声「陈哥」。 陈钊掀了掀眼皮,起身出去了。 审讯室外站着的是熟人,他的同事,一个长得呲牙咧嘴的中年男人,因为这口牙所以荣获了个外号——老狗。 老狗跟陈钊简单说了几句案情。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激情犯罪,都是破绽,主犯从犯都认罪,没有丝毫难度,他们把谢予扣下就是走个流程。 「赵登三那边也是什么都挖不出来,老油条。」老狗一脸不耐烦的说:「这人一天天的到底图什么,天天给咱们警局搞事儿,回回还能把自己摘干净,总把脏水泼别人一身。」 赵登三就是百事通的真名,老狗提起来他时十分不屑,拿着手指头遥遥的点着谢予:「利用个小孩当挡箭牌,他也下得去手。」 陈钊没什么表情,打从谢予当时神色紧张地下楼,他就已经猜到了。 以百事通的本事,查到那三个小混混的住处并不难,但他却不直接带着人去,而是拐了个弯,把谢予给拐进来了,拿谢予当了一回挡箭牌。 陈钊没有直接在最开始就把一切点破,而是放任谢予跟百事通去,就是要谢予自己睁开眼睛看明白,别碰见个人就以为对方是个好东西。 有些亏,他现在吃,总比以后吃好。 而审讯室里头的谢予还什么都不知道,正低着头髮呆。 「我一看见这孩子啊,就想起来谢哥。」老狗盯着谢予看了一会儿,突然嘆了口气,语气十分沧桑:「谢哥在天有灵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别再像是他妈妈一样——」 审讯室外屋的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了个圆脸短髮的小姑娘,兴奋的叫:「狗哥狗哥,有黑鸡头的消息了!哎?陈队——」 陈钊扭头就往外沖。 老狗反而没动,他还盯着审讯室里的谢予看呢。 圆脸小姑娘凑过来,问老狗:「狗哥,看啥呢?」 「谢予。」老狗抬了抬下巴:「前两天不是说过吗,谢队儿子。」 第13页 「是那个627惨案的倖存者?」小姑娘探头看了一眼,顿时说话声音都放轻了很多:「他长得真好看,和...死者真像。」 627惨案,是压在老刑警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也是所有刑警的警钟。 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缉毒队队长谢铭破获了一个跨国走私毒品案,他还在领勋章的当晚,他的妻子就惨遭毒手,他的儿子跑出家门,留了一条小命。 十年后的这个冬天,年幼的孩子已经长出了桀骜的骨骼,沉着又冷静,面对询问也不慌乱,被晾在审讯室里也不急躁,老狗站在透明的特制玻璃前,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谢铭,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眼底竟然都开始晃着泪。 老哥哥啊,你儿子好着呢。 圆脸姑娘还趴在玻璃上看呢,看着看着发现狗哥擦了一把脸,然后扭头走向门外,步伐里都带着一股算帐的意味,气势汹汹下的落下:「走,去看看黑鸡头的消息。」 圆脸姑娘立刻跟上,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内室。 谢予正微微垂着脑袋,闭着眼,清冷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圆脸姑娘隐约好像看出来了一个「妈妈」的嘴型,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跟着老狗出了审讯室。 他们俩迎面正撞上被撵出来的陈钊,陈钊现在还处于「停职」时间,领导不让他看那些机密消息,把陈钊气的脸色发青,裹着一身杀气往回走。 老狗和小圆脸同时避开,没人敢招惹这时候的陈钊,陈钊一路进了审讯室,把谢予提出来,甩了满警局的人的冷脸,拎着谢予走了。 谢予被陈钊拎出来的时候,明显感受到陈钊的不高兴。 陈钊高兴的时候就像是行走的荷尔蒙,止不住的散发雄性魅力,路边来条狗他都能跟狗吹个口哨,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行走的火山,突突的往外喷岩浆的那种,哪怕他只是经过你,都能把你的皮肤烤的发干。 谢予现在就在煎熬着。 他跟在陈钊后面,不断地想,是他做错了什么,惹陈钊生气了吗? 他突然无比懊恼起自己跟百事通出去的事儿了,他暗暗地想,以后绝不能相信百事通。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走快了点,走到陈钊右后方,犹豫了片刻,低声和陈钊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钊现在正幻想他把黑鸡头的眼珠子挖出来下酒呢,乍一听到「对不起」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给了谢予一个「你在放什么屁」的眼神。 彼时正是晚上七点多,北方黑的早,他跟谢予顺着路灯往回走,他们恰好经过一个路灯,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来,将谢予一张精緻的小脸衬得跟玉做的一样。 谢予还在检讨,大概就是他今天不该跟百事通出去,不该带王先生去找那三个人。 陈钊听了半天,眼珠子一路顺着谢予看。 他一直以为谢予只是长得像温美,性子像谢队,但现在看,谢予性子也像温美。 他刚遇见谢予的时候,以为谢予是个狼崽子,撸一下就呲牙咬人那种,处了两天才知道是个小金毛,垂着尾巴丧着脑袋的道歉,哪儿还有半分野性? 但是,谢予这耷拉着眼睛可怜巴巴道歉,等着他伸手就要昂头舔他手指头的小样儿还怪招人稀罕的。 陈钊一时手痒,伸手揉了一遍谢予的脑袋:「行啦,爸爸能跟你计较吗?」 谢予步伐一顿,突然抬头飞快的看了陈钊一眼,又飞快的扭回头去,没说话,只是耳垂爬起来一些可疑的粉。 但是当天晚上,谢予晚上做了个春梦。 他在梦里喊陈钊爸爸,然后弄脏了陈钊的被褥。 第8章 许愿游戏 ======================== 凌晨一点半,陈钊接到了老狗的电话。 身为刑警,他的手机永远不会关机,只要电话响,他就会立刻翻身起床,穿上衣服,准备——「砰」的一声响,陈钊的脚踝磕到了茶几。 陈钊眉间一跳,这才想起来他把卧室让给了谢予,打从谢予来,陈钊一直在睡沙发。 这个点儿,谢予应该在做梦呢。 谢家这小崽子估计心理阴影不小,陈钊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他在梦中惊叫,而且陈钊发现,谢予一个人没办法在黑暗中睡觉,谢予每晚睡觉必须开着门,听着客厅里陈钊的唿吸声、抽菸声,打火机落在茶几上的轻响,他才能睡觉。 陈钊想着,进卧室的时候放慢了动作——他得去拿自己的衣服。 他进卧室的时候,谢予似乎还在做梦。 陈钊隐约听见他叫「爸爸」,脚步不由得一顿,心说这小崽子居然有两副面孔,白天一提起来他爸就恨得咬牙切齿的,晚上做梦都喊他爸爸。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陈钊步伐慢了点,走到谢予旁边听谢予讲梦话。 床上的谢予越说声音越小,很快就没动静了。 陈钊这边十万火急,也就没再管了,拿起衣柜里的衣服转头就冲出去了。 陈钊家距离他们局里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陈钊一路小跑着冲到了警局。 到楼下时,陈钊抬头一看就看见警局灯火通明,看的陈钊胸口发热。 警局晚上的灯从没熄过,太阳不亮的时候,他们就会亮起来,在漫漫黑夜里坚守,那怕探查枯燥疲惫,那怕黑夜危机四伏,警局的灯也从未熄灭。 第14页 陈钊又想到了谢铭,那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警局,最后却死在毒贩的枪下的男人,他又想到了黑鸡头,华中地区的背后毒贩老大,抓住他,才算是给谢铭真正的报仇。 想到刚才老狗在电话里面那急迫的语气,陈钊就觉得牙根发痒,他想抽菸,但要进警局了,就又忍住了,一路加快了速度,裹着一身寒气,进了局里。 局里办公区里气氛十分严肃,每个人的脸都紧紧地绷着,陈钊一看就知道出大事儿了,他一路快步走进去,就见到几个同事都围在一个电脑前面看东西。 陈钊走过去,问:「有黑鸡头准确消息了?」 正在操控滑鼠的老狗头都没回:「不是黑鸡头,陈哥,这是新出的案子,黑鸡头给二队跟了。」 陈钊勃然大怒:「黑鸡头的案子一直都是我过手的,怎么就分到二队哪儿了?美人呢,滚出来!」 他跟黑鸡头这案子这么久,还有谢铭的血仇压着,陈钊都恨不得把黑鸡头吞了和血吃肉,临时更换了任务,他怎么能甘心? 美人儿是二队队长,一个身形羸弱常年咳嗽全靠脑力抓贼从不敢下一线否则必进医院的俊美青年,因为留了一头半长的头髮,所以被戏称美人。 「二队早都出省了,这是王局的意思。」这个时候也就只有老狗敢跟陈钊说话。 陈钊当然明白是为什么,因为陈钊太冲动,王局怕陈钊在抓捕黑鸡头的时候又热血上头不要命,所以干脆把陈钊扔到别的案子上,把黑鸡头交给了更擅长跟踪追捕背后里下黑手的二队。 陈钊一肚子火刚要炸出来,就见老狗马上让出个位置,指着屏幕说:「陈哥,你看看这个,都是小孩,一口气死了两个,这个可比黑鸡头那个迫在眉睫多了,视频都满微博传了。」 陈钊的视线成功被吸引过去了。 「啥玩意满微博传了?」陈钊蹙眉坐到电脑前边,问:「网警干啥吃的。」 他才一坐下,就看见一个视频。 视频上是一个教室的模样,拍摄视角是在幼儿园教室的门口,能看遍整个教室。 这是一间充满了童趣的教室,墙上画着颜色鲜艷的画,讲台下面摆着七把小凳子,这间教室里的窗帘拉着,只有白炽灯亮着,虽然这个教室看上去十分活泼,但是因为昏暗,灯也很暗淡,四周又十分静谧,所以墙壁上面的夸张的笑脸反而显得有几分诡异。 镜头安静了大概有十几秒,陈钊就安静的看了十几秒。 他这人平时脾气暴躁没耐心,但是一碰到跟案子有关的事情就会立刻收心,耐心的像是一头狼,可以在雪地里与雪融在一起,只为了捕捉到猎物的蛛丝马迹。 十几秒后,视频上有一个人影从门口走进,走到讲台上,侧对着门口的摄像机,正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穿着宽大破旧的衣服,很瘦小,肩背佝偻,头髮脏乱,脸上还带着伤痕,站在讲台上后看了一眼摄像头所在的位置,但视线却是向摄像头后面看的。 陈钊想,摄像头后应该有人,这孩子是在看后面的人。 不知道后面的人给那个孩子做了什么动作,反正陈钊把音量开到最大,但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而那个孩子却好像受到了什么鼓励似得,握紧了手,回过头来,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大声说道:「我叫白小龙,我的愿望是——」 陈钊微微挑眉,心想,这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然后,他看见那过家家的小孩子说:「是白小虎被铁签子戳死,戳死!」 镜头是正对着白小龙的侧脸的,视频的制作者特意将镜头推进,陈钊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个叫白小龙的孩子的表情。 孩子不大,脸上还带着稚嫩,但是表情却十分狰狞,孩童那种不掺杂杂质的天真恶毒让陈钊微微抿了抿唇。 然后,画面戛然而止,页面跳转,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还是这间教室,还是讲台上的白小龙,但是下面的小椅子上多了个小男孩,比白小龙小几岁,白白胖胖,穿着好看的衣裳,小脸肉嘟嘟的,正惊恐的看着白小龙。 再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白小龙的手里拿着一个铁签子,从白小虎的喉咙外往下扎。 十一二岁的小胖墩儿浑身都是肥肉,脖子上也是一圈的肉,尖锐的铁签子直直的指着白小龙的喉咙,白小龙一直在尖叫,在挣扎,但是却挣脱不开一个小小的椅子。 因为镜头被推进到两个人的上半身,所以陈钊看不见捆绑的姿势,他只能看到那根铁签子,被白小龙努力的扎了进去。 人体的坚硬有时候超乎想像,因为白小虎一直在扭动脖子,最后白小龙拿起了道具,一个专门套住人脖子的道具,还拿了一个类似于改装版的打枪钉的工具,将签子打进了白小虎的脖子里。 陈钊看过很多人死亡的场景,但是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沉重的画面。 两个不大的孩子,都才十几岁,人生甚至都没开始,一个正在哭嚎着喊「哥哥别杀我」,一个狰狞的捏起了打枪钉。 在签子进入脖子的一剎那,画面突然戛然而止。 鲜血还停留在飙出来的那一刻,画面灰暗到让人心脏发堵,而下一秒,视频里却响起了一个用变声器变音过的小丑的声音,带着刻意夸张的欢喜音调,高昂的说道:「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许愿游戏开始啦——我,是你们忠诚的小丑!」 第15页 「你被爱人背叛过吗?你被坏人欺辱过吗?你有想要杀死的人吗?小丑都可以替你完成哦,不要怀疑小丑的能力——锵锵锵锵,在你们眼前的这位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他的愿望已经完成啦!你们有愿望的话可以向我许愿哦,在心里默念小丑小丑,我就出现啦!」 类似于推销gg的两段话结束之后,视频彻底结束。 陈钊看的眉头紧蹙,刚想再放一遍,就听身后的老狗说:「两个男孩的尸体今天被摆在他们家门口,受害人父母都快疯了,正在停尸间里闹呢,你是打算自己去问问,还是我去问?」 陈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受害者家属的身上来,他起身就往停尸间走。 老狗跟在他后面,开始絮叨关于案子的事情。 「这起案子其实真正开始的时间是四天前,四天前,g市临安街的派出所曾经接到了失踪案件的案子,说是家里的大儿子失踪了,警察去走访了一圈,没找到,因为临近过年的关系,耽误了很长时间,然后,昨天晚上,这家的小儿子又失踪了,小儿子失踪了大概五个小时,两个孩子就被送回了人家家门口,这俩孩子都装在了一个礼盒里面,当时这对父母外出找孩子去了,不在家,还是家里奶奶拆的,直接吓晕了,现在奶奶已经到医院了。」 「这期案件流传范围特别广,因为「小丑」已经把视频放到网络上了,虽然很快就被删除了,但是很多人都下载保存了,并且在一些社交软体上传播,禁都禁不完。」 「现在,大家给这个案子起了一个名字。」彼时他们正走到停尸房门口,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声音,老狗压低了嗓音,混着那一阵阵尖叫,轻声吐出来四个字:「许愿游戏。」 第9章 许愿游戏2 ========================= 陈钊走到停尸房前时微微驻足,等他的耳膜适应了那些悽惨的唿叫声,他才抬脚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果然乱糟糟的。 虽然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各种兇残的兇杀案发生,但是绝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平静祥和的世界里,这辈子见到的死亡大概就只有「生老病死」,血腥点的可能是车祸或者跳楼自杀,大部分人这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兇杀案。 所以当兇杀案发生的时候,每一个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都会十分激动,更何况死的这两个是两个孩子。 受害人的家庭背景老狗已经讲过了,男女双方都是第二次结婚,之前女方带着一个孩子,就是白小龙,白小龙本来不叫白小龙,但是跟了跟了男方之后改了名字,后来女方和男方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白小虎。 陈钊进来的时候,这一对夫妻都哭的撕心裂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的尸体,从尸体的脸看,确实就是当时视频里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法医检查,所以还维持着死去的样子。 岁数小点的白小虎满身都是铁签子,眼睛瞪得很大,而白小龙却死相安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圆脸站在旁边,有点隐隐的手足无措,看见陈钊和老狗进来了,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了一声怒骂。 「都怪你,你这个丧门星,赔钱货!自从娶你进家门一件好事都没碰到,你的狗儿子还害死了我的儿子!」 嚎够了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踹向了女人,女人也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怪我,凭什么怪我!要不是你每天都在打小龙,要不是你那个贱妈天天欺负苛待小龙,小龙怎么会这样!」 男人的鼻孔喷着粗气,他失去了理智,嚎叫着沖向坐在地上的女人,像是要一脚踩上女人的脑袋,但他的脚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拖拽着胳膊给拽到了一边去了。 「先生。」陈钊把人拖的离那个女人远了些,和那个男人说:「请配合调查。」 那男人疯了一样喊:「还调查什么,还用调查什么!就是她儿子戳死了我儿子,你们抓她,抓她啊!」 陈钊给了小圆脸一个眼神,小圆脸立刻把地上还在哭的女人给劝走了,然后陈钊把男人拖出了停尸房里。 受害者家属在看着受害者尸体的时候是很难冷静下来的,陈钊费了一点功夫,才让那个男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说是稳定下来,不如说是折腾不动了,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哭得面容扭曲。 陈钊给对方点了一根烟,听对方断断续续的倾诉。 最开始还是语无伦次的倾诉,但到了后来就逐渐有了条理,已经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了。 在这种时候,不需要严加拷问,对方自己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上一遍。 男人名叫白国军,是个送外卖的,一个月大概能赚个六七千块钱,乍一听好像挺高的,但是他还要养家。 「家里的娘们不挣钱,不好好干活就算了,还总跟我老娘吵架,下面两个小的都在上学,也不听话,天天找事儿!」 白国军提到自家的家事的时候,语气厌倦而又冷漠,像是在提起一帮无关紧要的外人,只有在说起他的儿子白小虎的时候能有些温度。 白国军一共有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是妻子出轨,跟一个小白脸跑了,所以他的第二次婚姻尤为谨慎,他选择了一个长相一般憨厚老实、还带着一个儿子的女人。 他宁可娶一个条件差很多,长得不顺眼的女人,来确保自己不会再被戴一次绿帽子,也不肯再找一个和自己条件合适的女人。 第16页 这为他日后的生活埋下了祸根。 每一个人都是视觉动物,雄性生物更是如此,他们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撒娇会卖萌,能轻易地把他们的心勾的砰砰直跳,喜欢灿烂天真的美少年,纯洁的像是一朵花儿,可是现实是白国军回到家里后只能看到自己身材臃肿长相平凡的老婆,有时候还会碰见婆媳大战,烦不胜烦。 最关键的是,家里的两个孩子还在上蹿下跳,白小龙这个流着别人的血的外家人总会殴打他岁数偏小没什么反抗力的亲儿子,这让他尤为不爽。 他给了白小龙物质,给了那个娘们养家的钱,把他们娘俩从没有男人罩着的孤苦生活里拯救出来,可是他们俩却完全不感恩戴德,花着他赚来的钱,还杀了他的儿子! 那是他们老白家的根! 白国军的鼻孔里喷着粗气,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他恨不得把白小龙的尸身都拆了泄愤,可是却又不得不忍住。 因为坐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此时正不紧不慢的抽着烟,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动作,但是白国军知道,他只要站起来,就会被这个男人掐着脖子再摁下来。 妈的,一个破警察而已,不去查兇杀案,不去抓杀了他儿子的兇手,在这里和他较什么劲呢! 「所以,白小龙失踪了三天,你们没找他?」对面的男人突然问了一句,虽然声音挺平淡的,但是白国军却从这句问话中察觉到了些许尖锐的讥讽,那个男人明明还在叼着烟,没什么表情的问他,但白国军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扇了个耳光。 「上、上哪里找嘛!」白国军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了,眼睛血红血红的瞪起来:「谁知道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跑哪去了,他总这样!」 在白国军的眼睛里,白小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学校里不好好读书,天天出去打架斗殴,学了一嘴脏话,这样的孩子就该早早辍学去当学徒工赚钱养家,替他这个做父亲的分担压力,可偏偏白小龙天生反骨,让他辍学他偏不辍学,学的也不好,却又执拗的要继续上学,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相比于白国军来说,那位可怜的母亲说的话就显得真挚多了。 女人叫王翠菊,四十多的年纪了,皱纹早就爬满了脸庞,愁苦的像是一朵衰败的菊花,从眼角眉梢到人中嘴角,都夹杂着深深地悲苦,她像是一尊雕塑一样枯坐了半个小时,最后在老狗的耐心等待中,缓缓地诉说了她的上半生。 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工伤,在工地搬砖直接被砸到医院里去了,工地的工头不肯赔钱,硬生生拖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她想过上门要帐,又被人打出来,卑微的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她甚至一度想到了死,可她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没有文凭,只会刷碗和干活的女人为了照顾一个孩子,只好託身给另外一个家庭,然后王翠菊就遇见了白国军。 「他对我的儿子一向不好。」王翠菊浑浑噩噩的坐着,干瘪的嘴唇里呢喃出了几个音符,声音沙哑的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迟钝的转:「他,他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儿子,他想让我儿子去给人家端盘子,像我一样,一辈子出不了头,我说不,我告诉我儿子,要好好读书,这是他的唯一出路。」 可是这个出路还是被掐断了,原因是一根铁签子。 王翠菊要打一份工,她在照顾家庭的同时,还要去抽空给有钱人家做临时保姆,现在那些有钱人家开始时兴起「短工」了,就是她去收拾完人家的家,然后马上离开,一单能赚一百多块钱。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捡到些好东西,过期的牛奶,主人家不要的旧衣服,而那天,她去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家做家务,那位小姐可怜她,把吃剩的烧烤给了她。 她从没奢侈的点过外卖吃,更没尝过那些一看就很贵的烧烤,她捨不得吃,所以就带着那些还有余温的烧烤回了家。 她到家里的时候,两个孩子正聚在一起玩一款叫「王者荣耀」的游戏,他们家里只有一个智慧型手机,所以两个孩子只能一起玩,一个人死了,另一个赶忙接上,玩下一条命。 她欣慰的看着两个孩子,掏出了烧烤,谎称是在路边上买来的——她在两个孩子面前总想表现出大方一点,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不会自卑。 烧烤一共也就只剩下了十几串,早都凉透了,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却也是难得的食物,他们俩放下手机,又争抢起了烧烤串,小儿子还小,只知道自己吃,大儿子却已经知道心疼妈妈了,他拿起一个烤串,递到妈妈的嘴前,一手还拿着手机,操控着屏幕说:「妈妈,吃。」 王翠菊空荡荡的胃一下子被大儿子的关怀给填满了,她觉得自己再忙两个小时都可以,她就站起来,让大儿子自己吃,然后拿起了破旧的包,准备下楼去菜市场买点肉回来。 临近过年了,总得让孩子们吃点好的。 结果她一回来,就看到白国军在打她的大儿子,原因就是大儿子多吃了两个烤串,小儿子没吃上,哭着和奶奶告状,奶奶偏袒小儿子,骂了大儿子,大儿子和奶奶顶嘴,白国军回家来就把小儿子打了,还拿着铁签子戳着大儿子的脸。 「吃吃吃!你是猪吗!天天就知道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白养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17页 尖锐的铁签子戳到脸上,小儿子就在旁边笑,挥舞着手里的手机,高声喊着:「戳死他,爸爸加油,戳死他!」 大儿子隐忍愤怒的脸,小儿子高兴地喊声,白国军的怒骂声,以及婆婆站在白国军后面嘀嘀咕咕的声音,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的放,她近乎是悲恸的嘶鸣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的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而已。 在女人失控的哭声里,老狗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讯息,他安抚性的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就急匆匆的逃离出了这间让他觉得逼仄的房间。 他出来的时候,陈钊早就叼着根烟等在外面的走廊里了,正站在窗边往外看,老狗一眼瞥过去,就知道陈钊现在心情恐怕也不大好。 虽然他们淌过各种血腥,见过各种阴暗,但还是会被人性的各种丑恶刺伤,哪怕他们身披着光辉肃穆的警服,挡得住枪林弹雨,却挡不住内心的污秽,毕竟他们的身躯却依旧是肉身泥胎。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一线刑警经常会出现心理问题的原因。 老狗走快了点,上前和陈钊俩人站在窗户前站着,一人手里一根烟,互相简单说了一下彼此了解的消息。 简单来说,目标还是在白小龙的身上,白小龙是在三天前突然离家的,没拿走家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拿走了一个老旧的智慧型手机,现在警方已经在查智慧型手机的去处以及白小龙的离家路线了。 「所以,你怀疑白小龙是在网络上联繫的那个「小丑」?」老狗咬着菸蒂,眉头深深地蹙着,带着点疑惑:「可是——」 老狗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间冒出了一道带着点疑惑的少年音:「陈——陈钊?」 在窗边抽菸的陈钊回头,就见到谢予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警局了,裹着一身寒气,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的看着他。 案件还没头绪,陈钊脸色不太好,牙尖叼着烟,蹙眉看谢予,问他:「你跑来干嘛?」 彼时正是早上六点半,陈钊从凌晨忙活到了现在,才歇一口气,就见到了谢予,这小崽子,都学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谢予突然失语。 怎么回答呢,他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却发现陈钊不见了。 发现陈钊不见的一剎那,谢予整个人慌得不行,就像是胸口处被人用大锤子砸了一下,懵的他晕头转向,套上衣服就冲出来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陈钊,所以来警局碰碰运气,没想到陈钊真在。 也是,能在大半夜把陈钊叫出家门的,也就只有警局的电话了。 可他现在怎么回答呢?因为他半夜惊醒,没看见陈钊所以就疯了一样的跑出来? 谢予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过了好几秒,才生硬的转了话题:「昨天收废品的老头子来了,问你屋里的那些破铁皮桶还要不要了。」 陈钊:... 也有点太生硬了。 眼见着陈钊叼着根烟都笑出声来了,谢予有些羞恼的咬了咬牙。 「不要了,随你卖。」陈钊虽然不知道谢予为什么突然要转移话题,但他很「善良」的没有戳穿谢予,顺带安抚了一下小孩脆弱的内心。 「叔晚上不在家你就自己睡。」陈钊只以为谢予一个人不敢睡觉,还特意避开了老狗,揽着谢予的肩膀,带着他走到角落处,贴着他耳朵说:「实在害怕就抱着叔衣服睡,你叔阳气重,保你一夜到天明。」 陈钊嘴上不老实,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放嘴炮,搁谁都能骚上两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钻到谢予耳朵里会变成什么味儿。 第10章 像是一个家一样 =============================== 谢予的脸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憋得通红,他勐地甩开了陈钊的手,气急败坏似得回了一句「谁要抱着你衣服睡」,然后一路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从警局跑出来,一头扎进了冬日的冷风里,被冷风吹得脸都冻麻了,一路直接跑回了陈钊的家。 他回家的时候正撞上收破烂的大爷经过,谢予顺嘴把大爷叫住,领着大爷进门来捣腾陈钊家里堆着的垃圾。 陈钊是典型的糙直男,是那种二十五块钱的半截袖买一沓,穿到烂直接扔的那种,他连自己一天几顿饭都不管,更别提收拾他家里的这些堆积的东西了。 谢予本来也只是想拣点没用的垃圾直接卖了,好证明他今天没有在警局瞎扯,但是他拣着拣着,发现整个一楼堆着的这些东西除了一个沙发之外都是垃圾。 屋子里堆满了一些汽修材料,陈年老材料,动都没人动那种,上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带着一股汽修独有的汽油味儿,有的铁皮桶里还装着黑色半凝固液体,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除此之外,陈钊还把喝剩的啤酒罐子和菸头扔了满地,谢予把这些废品拎出来就足足花了好几个小时,忙活出了一身汗,清理出了大半个一楼来。 之前一楼里堆满了东西,四处都很黑,显得挺压抑的,但是现在东西都清出来了之后,谢予惊讶的发现,这屋里还挺亮堂。 所有的废品卖给了老头子,零零碎碎加起来足足赚了小一千块钱,老头子不收的东西他直接丢掉,清完了东西后,谢予干脆又拿起扫把和拖布把一楼给收拾了一通,还专门找人换了个明亮的灯泡,这一通收拾下来,谢予发现一楼大厅的窗户早都坏了,怪不得这么漏风,只好临时又找人来收拾。 第18页 他收拾的时候,还接到了同学的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的跟班小弟,同班同学,也是个学习很差的学生,平时就跟在谢予屁股后面晃荡,谢予当时正擦一楼厨房的壁橱呢,一边用力的蹭上面的陈年老油,一边不耐烦的回电话里的话:「什么屁,快放!」 「谢哥,你看了微博没有,许愿游戏!」电话那头,同学的声音一下子就飙起来了:「死人的那个!」 「死人」这两个字成功的吸引了谢予的注意,谢予的脑袋里瞬间闪过了王婷婷青白的脸和僵硬的手臂,他擦橱窗的动作一顿,然后放下手里的毛巾,问:「什么游戏?」 「卧槽你还不知道啊?快上微信,我给你发视频。」同学激动得喊了起来:「你先看,看完了我再跟你说!」 谢予蹙眉接了视频,这些视频他都没看到结尾,急匆匆的就关掉了。 隔着一个手机,同学完全没察觉到谢予的不适,依旧激动的给他发消息:「这个小丑联繫赵阳阳了!赵阳阳说,已经准备向小丑许愿,报復陈强了!」 大概是秉承着「吃瓜就要吃完整」的猹之本能,同学还给谢予发了好几张截图来。 是赵阳阳跟她闺蜜的聊天,大意就是赵洋洋说她要跟小丑许愿,跟闺蜜说一声,让闺蜜帮她保密,然后闺蜜转头就把图片发给了别人,然后整个班就都知道了。 由此可见,这闺蜜应该是塑料的。 赵阳阳是他们班的一名女生,和隔壁班的陈强是前任情侣,他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全校皆知,甚至双方家长都来了。 原因就是因为「钱」。 谢予常年不在学校,但因为那件事情闹得太大也听过一些,赵阳阳和陈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花钱没有节制,两个人都借了校园贷,本来借的都不多,大概一个人也就几千左右,跟家里人说一说都能还上,但是陈强害怕家里人责骂,就直接用赵阳阳的身份证继续贷款,然后把自己的欠款还上了,还十分鸡贼的把赵阳阳的钱转到了一个刚申请的微信小号里,然后删除掉各种记录后,直接和赵阳阳说了分手。 赵阳阳本来还没想太多,分手就分手下一个更乖,花花世界何必当真,三千帅哥谁离了谁不能活啊,到时候酒吧旅店走一走,新男朋友不就有了吗?结果等到下个月,赵阳阳一看还款帐单傻眼了,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动过校园贷了。 而且贷款越滚越多,已经好几万了,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 算来算去,就只有陈强有嫌疑,赵阳阳就找上了陈强,陈强自然百般不承认,后来事情闹大了,双方家长都来了,又是好一阵扯皮,双方家长都打起来了,赵阳阳和陈强这对小情侣闹到最后,也是恨不得把对方撕碎了餵狗。 因为贷款的缘故,赵阳阳在老师办公室里被家里人当中扇了好几个耳光,据说一度闹到都要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赵阳阳在寒假前的日子过得十分悽苦,经常听她的舍友和闺蜜说赵阳阳晚上总会哭到半夜。 而相比于赵阳阳,陈强的日子就过的美滋滋了,他贷款都还完了,死活不跟家里人承认,家里人也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了,反正自己家儿子没吃亏就行,陈刚后来又新交了一个初三的小女朋友,每天和小女朋友亲亲小嘴拍拍照片,俨然跟个没事儿人儿一样。 谢予一边擦着橱窗,一边想,这都是自己找的孽,他没什么兴趣打听,爱答不理的把手机给揣回兜里,继续收拾一楼了。 他这一收拾就足足收拾了一整天——谢予本来只是想随意收拾收拾的,但是干起来就停不下手了,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才发现一楼已经被他搬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沙发停在原地,谢予倒在沙发上倒着,才倒下,就听见门锁开了的动静。 陈钊手里拿着两盒外卖进来,进门时顿了一下,一双鹰眼环顾了一圈四周,落下的脚步竟然显得有几分迟缓,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家一样。 整个一楼大厅里都被搬空了,足足有一百来平的空旷,只有最中央摆着一个沙发,头顶换了新灯,将一百来平照的十分清晰,就连窗户都被换了新的玻璃,能直接看见窗外的路灯。 习惯了黑暗和拥挤,四周乍一宽阔明亮,陈钊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他有点怀念他住了好几年的垃圾窝,冬天窜老鼠夏天窝蟑螂,这一空下来反倒显得没什么安全感了。 恰在此时,谢予听见动静,从沙发后面探出脑袋来,沖陈钊挥了挥手,陈钊就走过去,把盒饭递给谢予,俩人一起窝在沙发上吃饭。 跟陈钊住了这几天,谢予早都习惯了陈钊的生活方式——有就吃,没有就饿着,饿得受不了了就抽根烟来瓶啤酒,实在受不了就点外卖。 至于陈钊做出来的饭——实不相瞒,谢予觉得还不如饿着。 这也就是谢予在家,陈钊才会带东西来,要不然他就随便塞点东西填胃了。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陈钊把饭盒收起来,急匆匆的站起身往外走:「我晚上还有案子要办,你自己在家呆着别乱跑,家里的东西你随便动,没钱了去楼上翻,我衣柜底下有钱。」 谢予胡乱的答应了一声,在陈钊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喊了一声:「陈钊!」 陈钊回头看他。 清冷的灯光下,拉着门的男人,被风吹起的衣角,无意间的回头。 第19页 这一幕在谢予的眼前定格,谢予轻轻的舔了舔唇角,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钊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谢予缩回了沙发里,盯着面前还没吃完的盒饭,却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他想起了刚才那一句差一点脱口而出的话。 他想问问陈钊什么时候回家来。 谢予的手指无意识的碾过自己的大腿,他的目光环顾空荡荡的房屋,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要把这里的墙重新粉刷一遍,贴上明亮的壁纸,要在地上贴满瓷砖,安装上地暖,暖和的可以让人赤脚走路,要把沙发换成一个大号的,要买一个新茶几,一个电视,要把厨房收拾干净,换上新的厨具,要把这里—— 装修的像是一个家一样。 谢予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从这种幻境中清醒过来,再抬起眼时,四周就都是空荡荡的房屋,地面是黑乎乎的水泥地,窗户他还没擦,脏兮兮的,也没有窗帘,他能够从窗户里看到自己的半个影子。 谢予轻吸一口气,把没吃完的盒饭放下了,收拾了一天家务的酸涩让他抬不起手臂,他晃晃荡盪的上了二楼,倒在床上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鬼使神差的,谢予窝在了平时陈钊睡的沙发上,从衣柜里面扯出来了一件陈钊的皮衣,煳在了脸上。 像是那天陈钊把外套丢在他脑袋上一样。 嗅着陈钊的味道,谢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11章 白色脚踝 ========================= 陈钊在警局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本来想在休息间随便找个床凑合一晚上,又在睡下之前一下子记起来了谢予。 想起来谢予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的事儿,陈钊在休息间里竟然觉得有点睡不着,他在单人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旁边同事的唿噜声,最终又爬起来了。 准备顶着风雪出门回家的时候,陈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今生的孩子前世的债」,也总算明白了为啥那么多同事天天请假陪孩子。 不省事儿的小崽子,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想着,陈钊点了根烟,一路迎着北风又出了门。 g市的冬天一贯冷,特别是凌晨时候,风吹到人脸上像是刀子一样割着脸,陈钊踩着一路的雪回到家,进门的时候又愣了一会儿,颇为不自在的走过一楼这宽阔的大厅,上了二楼里。 推开二楼的门,迎面就是一抹白。 二楼有暖气,屋里很热,不穿衣服都不会冷,谢予睡觉的时候只穿了一个小内裤,脑袋上罩着一个皮衣,两只脚踝在沙发上无处安放,直接支棱出了沙发,悬在沙发扶手上。 陈钊一眼扫过去,就被那细腻的白色脚踝吸引了视线。 谢予的白像是小姑娘,浑身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脚趾却泛着淡淡的粉,横在肉色的老沙发上,白的刺眼。 陈钊进门的动作一顿,眼眸一扫就看见了谢予顶在脑袋上的皮夹克,不由得一阵失笑。 这崽子,跟个狗巴子似得,碰不见他的人儿就得闻着他的味儿。 而躺在沙发上的谢予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似得,微微的动了一下,陈钊怕惊到谢予,放轻了动作,缓缓地走向谢予。 走近了他才发现,谢予睡得并不安稳,这孩子在梦里都是眉头紧蹙的样子,陈钊伸手揉了揉谢予的眉头,心说,再这么蹙下去以后得变成小老头,白瞎了这张好看的脸。 他才摁到谢予的额头,谢予却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惊慌的昂起脸来看他。 昏暗中,谢予那张精緻的小脸蛋仿佛泛着光,湿淋淋的手指握着陈钊的手,陈钊说不清怎么回事儿,就是觉得心尖儿上突然被谢予挠了一下,挠的他心头一阵阵发痒。 「你、你回来了?」谢予匆忙从沙发上爬起来,掩耳盗铃似得把皮衣往屁股底下一坐,装作自己没抱着人家衣服睡觉的样子,磕磕巴巴的说道:「那个,我,我就是——」 结果谢予这边还没磕巴完,陈钊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了。 谢予见陈钊接通了电话,也顺势闭了嘴,在心里小松了一口气。 但谢予却发现,陈钊的脸色在接到电话之后一下子变得很差。 「人是怎么跑的?」陈钊一开口就是沙哑的男低音,期间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愤怒:「那帮人是吃干饭的吗?」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陈钊却直接摁断了电话,他一扫刚才进门时的疲惫,整个人又变成了被怒火点燃的雄狮,看样子是要再沖回警局。 沙发上的谢予赶忙爬起来,一句「你现在要走吗」不经思考,直接窜出了喉咙。 陈钊出门的动作一顿,想起来什么似得,捏了捏眉心,又回来了,坐到了谢予对面的沙发上,点了根烟,蹙着眉说道:「算了,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去也没什么用。」 「发生什么了?」谢予问。 「嗯,还是你认识的人。」陈钊回了一句:「之前那个王婷婷的爸爸,记得吧?趁转移的时候跑了,这下好了,彻底成逃犯了。」 陈钊一句话跟谢予抱怨完,又觉得自己嘴太快了,他跟一个小孩儿说这个干嘛,想着,陈钊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你早点睡觉」,然后就去洗手间准备洗漱一下。 谢予还记得那个愤怒的父亲呢,他听的诧异的瞪大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予的手机突然亮起来了。 第20页 来人发了一条微信,是之前和谢予说话的那位同学。 谢予随手点开屏幕,同学发来的是一段视频,以及一句话:卧槽谢哥碉堡了!快看,赵阳阳许愿的视频!!!! 那一串感嘆号似乎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告,直直的映到谢予的眼球里,他的手指一颤,轻轻地点开了同学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的地方和第一次的地点不一样,而是一个高楼,镜头先是在高楼上方往下俯拍了一下,然后又怼到了高楼旁边站着的女孩子的脸上。 女孩子长相一般,圆脸,鼻樑扁平,眼睛不大,嘴唇干瘪,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她的一双眼睛通红,看上去哭了很久,一头掉了色的黄髮在风中胡乱的捲起来,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镜头外的天色看上去像是黄昏,在一片湛蓝色的昏暗和一片橘黄色的光里,女孩子的声音嘶哑癫狂。 「我许愿——」她高声喊着,尾音都被喊得的噼叉:「要陈刚和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女孩子一转头,「唿」的一下跳下了楼。 镜头里面,女孩子跳楼的瞬间被拉长了,谢予几乎能够看见她一瞬间飞起来的长髮,看见她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衣服,冬天的大衣又沉又重,被风鼓起来一个大包,下一秒,女孩子就直接扑下了楼。 跳楼是个很快速的过程,快到只有那么几秒钟,一个人喝口水可能还没咽下去,人已经从楼上跳下来死掉了。 而镜头直接一直往下推,推到了楼下的死者的身上,然后出境了一个小丑的拐杖,拐杖在死者身上杵了两下,沾上了死者的血,在死者的身旁用血写了两个字:陈强。 谢予只觉得后脑勺都冒起了一阵凉意。 恰好这时他的耳后突然传来了几缕唿吸声,谢予「啊」的一声坐直了身体,一回头就看见陈钊赤着上半身,叼着个牙刷站在他身后,正蹙着眉看他的手机。 平时陈钊穿着半截袖,谢予只能从衣服轮廓里隐约的窥探到几丝陈钊身体的轮廓,他也不敢多看,而现在,陈钊就赤着上身,他的八块腹肌清楚的映在谢予的瞳孔里,古铜色的肌肤,轮廓清晰的线条,其上还有各种伤疤交错,野性又炽热,谢予才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火直接顺着他胸口往下烧,烧的他口干舌燥,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 陈钊越靠越近了。 他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里有些血丝,牙齿间叼着牙刷,他的唇是暗粉色的,被牙刷的白色泡沫所掩盖,暗粉和泡沫交织在一起,让谢予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 谢予暗骂着缩了一下腿,而这时,陈钊已经靠的足够近了,他的锁骨就在谢予的面前,胸口正对着谢予,他抬起手,从谢予的手里拿走了那只手机。 然后,他站起身来,开始看手机上的视频。 谢予僵硬的身体一下子软下来,他靠着沙发,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一下颓下来,手掌无意识的蹭了蹭大腿,他的手心竟然都渗透出热汗来了。 「这视频,是你的同学传给你的?」突然间,站在旁边的陈钊蹙眉问道。 谢予只好打起精神来,强行镇定的「嗯」了一声,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视频里面的也是,同班同学。」 陈钊叼着牙刷继续看视频,他看了大概三五遍,转头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记起来谢予,喊上谢予,问了几句这人叫啥多大了你接到了视频怎么不告诉我,等了谢予回復后,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穿上衣服,就要带谢予去警局。 从这段视频上来看,新的受害人已经产生了,甚至还有一个马上要被害,陈钊准备马上跟局里面联繫,让局里的人去查一下这一起案子。 可惜现在学生们也都放假了,不然能马上进学校去调查,还能知道很多线索,现在那些学生恐怕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第一场案件和第二场案件受害者都是学生,小学生和高中生,暂时一个大人都没有,是兇手的选择吗? 陈钊带着一肚子疑问,带着谢予扑进了北风里。 北风扑到脸上的时候,谢予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陈钊。 陈钊真的很困了,他一直在打哈欠,眼里都是血丝,胡茬也没来得及刮,目光有些散漫,但偶尔有会突然锐利起来,整个人身上瀰漫着一股矛盾的气质,颓然又紧绷,他能用啤酒就烟当一顿晚餐,也能拿命去查一个案件。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吸引谢予的眼神。 谢予突然想起来他的妈妈。 在他小的时候,他听过周围的亲戚谈论他的母亲,大意就是他的母亲为什么这样坚定地爱着一个「不着家」的男人,那时候的谢予总是见不到父亲,听那些人说的话听多了,就回家问母亲为什么。 他记得,那时候母亲揉着他的头和他说,他的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人,那时候的谢予还不能明白,但现在,谢予隐约明白了那么一些。 有些行走在暗夜里的人啊,伴着魑魅魍魉,踩着崎岖怪石,却不惧不退,像是一团野火,沾上三分,便足以焚身。 第12章 知法犯法啊 =========================== 从陈家到警局也就十多分钟的距离,陈钊本以为到了警局后要立马展开调查的,结果他一到,正赶上出警。 第21页 他手底下的一队正往外走,领头的老狗拿着手机,陈钊前脚一进门,后脚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见陈钊来了,老狗把电话挂了,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打了个哈欠说:「哎?我没打电话呢你就来啦,你也看见微博上的视频了?」 老狗的视线又落到陈钊身后,正看见跟在后面的谢予。 这小孩儿怎么又被带来了? 老狗疑惑的看向陈钊,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陈钊问:「什么微博视频?」 陈钊问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沉,他蹙眉看向老狗,心说可别是已经晚了。 「微博上发了新视频,路上给你看,案发地点已经找到了,是一所高中学校后面的烂尾楼。」老狗暂且将疑惑丢到一边去,跟陈钊细细的说了一通案情。 陈钊和老狗都是一样的人,一碰上跟案件有关的事儿就挪不出眼睛,俩人一门心思的在讨论案件,讨论视频,直到到了现场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谢予也跟过来了。 这小孩儿也不老实在警局带着,陈钊回头想骂孩子,就看见谢予微微昂起头来,迎着薄薄的暗夜月光看过来的模样。 他长得太好看了,某些角度又奇像温美,特别是那双眼,像是会说话似得,陈钊一下子想起来那时候谢予和他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又想起谢予晚上害怕,抱着他衣服睡觉的样子。 这些画面在脑袋里一闪而过,陈钊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吞回去了,他微微抿唇,给老狗扔下了一句「谢队儿子,跟就跟着吧,就这一回」,老狗也就点头认了。 他们这些共过生死的兄弟,把对方的血脉看的比自己的血脉都重要。 谢予不过是来现场走一走罢了,只要他不犯法,老狗眼里头的滤镜就能厚成城墙,谁家的儿子都比不过谢家的儿子。 「虎父无犬子啊。」下车时候,老狗还和陈钊说:「小小年纪就对破案这么感兴趣,以后肯定是个好警察。」 陈钊在心里想,警察屁啊,他查过谢予的成绩,别说警校了,专科都费劲。 想着,陈钊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谢予正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一回头正对上谢予的视线,俩人目光一撞,谢予的眼睛里像是流转着光。 如果陈钊仔细看,大概能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些许少年人汹涌着的情愫,但陈钊在这方面心大如牛,压根没看谢予,转头快步走向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到现场的是一组里唯一的姑娘,叫包子。 一组里一共就四个人,一个陈钊,一个老狗,一个包子,还有一个因伤请假了,现在还没回来述职,所以现在组里能用的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外加当地的一些辅警和公安局的一些同志。 他们到的时候,包子正在干呕。 陈钊走近了,嫌弃似得蹙起眉头:「包子女士,请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没见过死人,在犯罪现场吐,你可是我带的兵,在这儿活生生打我的脸?」 包子今年才二十四,正宗警校毕业的大学生,就因为长了一张包子脸就被陈钊叫成包子,心里想必也是十分委屈。 「您自己去看看。」包子委委屈屈的往后面一指:「成啥样了都。」 陈钊跟老狗一起走过去,俩人围着尸体团团转了一会儿,陈钊回头喊:「法医呢?」 「打过电话啦,说在来的路上。」包子在远处回:「人家法医小姐姐怀孕啦,大晚上的,来得晚了点也能理解。」 法医不在,他们也不会碰尸体,老狗和陈钊只好散开,老狗指挥着一些辅警把四周圈起来,陈钊叼着一根烟,也不抽,就是放嘴里叼着,在四周转悠着,看能不能找什么线索,一边找还想跟一边的包子贫两句调剂一下心情,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包子直勾勾的盯着谢予看。 谢予正站在一棵树下站着,小脸惨白,不知道是不是看了犯罪现场的缘故,现在正蹲在地上缓气儿。 「看什么呢?」陈钊在旁边问:「未成年啊,知法犯法,哥可保不了你。」 「刚看过尸体,我需要洗洗眼睛,小弟弟长得也太嫩了。」包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呜呜呜的表示自己活过来了。 陈钊轻「啧」了一声,嫌包子上不了台面,常年浸染在他这种霸道型男的美色里,居然对一个小白菜毫无抵抗力,也不知道是陈钊魅力下降还是包子审美扭曲。 包子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陈队,您也不算算您几天洗一次澡,也不闻闻自己身上的烟味儿,你怎么跟人家白白净净小弟弟比?」 陈钊听到「白白净净」的时候,煞有介事的捏了捏下巴,点头:「是挺白净,但不小。」 第13章 情敌 ===================== 包子震惊回头,然后一个大跨步走到陈钊前面,真诚的握住了陈钊的袖子:「陈队,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能让小的开开眼吗?求你了。」 「行了。」这时候,站在尸体旁边保护现场的老狗终于回过头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呲着一嘴牙说:「陈钊,好歹也是谢队儿子,你可别霍霍狠了。」 提到谢队,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陈钊瞥了一眼树下安静的那小人,点了点头,说:「别在他面前提谢铭,他还不知道。」 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互相对视点头了一下,然后就听老狗生硬的扯开话题,说了一句:「百事通那边也审的差不多了,审不出什么玩意儿来,老油条一个,罪都推得死死的,倒是那个王路,跑个屁吧,通缉令都搬出来了,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第22页 包子捧着自己一张包子脸,哀嘆着说:「女儿死啦,老婆跳楼啦,可能想拼死一搏吧。」 「老婆跳楼了?」陈钊扭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包子说:「你不在队里不知道,十六层楼,摔稀烂。」 陈钊的脸色阴沉了些,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又记起来是现场,硬生生憋回去了,没抽。 恰好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陈钊一回头,表情一下僵住了。 倒是老狗愣了愣,然后快步应了上去。 包子也抬头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优雅的知性美女,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成熟间带着些妩媚,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自带一股风韵,正快步走过来,老狗迎上去,喊了一声「苗姐怎么是你啊」,陈钊倒是躲远远的,藉口说去其他地方看看线索,跑得飞快。 这个苗姐很快开始处理尸体,老狗就让开些,重新回到树下站着,还没忘记跟包子吐槽:「我就知道陈钊要跑。」 包子就跟着咯咯笑,俩人又聊了几句案子,说的都是这个案子在微博上影响太大了,舆论无法控制类的,说的正起劲儿呢,老狗接了陈钊一个电话,说是发现了新线索,转头就走了。 老狗走了,包子就准备过去法医那里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她刚抬脚,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在旁边插嘴问了一句:「姐姐,刚才那个法医姐姐,是谁啊?」 包子一回头,就看见了月光下的美少年面带疑惑的歪了歪头,又懵懂又好奇:「我看她好像跟陈叔叔认识呢。」 包子被这小帅哥的一声「姐姐」叫的心花儿都开了,轻而易举的就把她们陈队给卖了。 「苗姐,□□,是咱们其他支队的法医,以前跟咱们陈队有过一腿。」包子眉飞色舞的说:「当初俩人好像还睡过呢,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掰了,陈队一直躲着她,见了人就跑。」 说到这儿,包子隐约间觉得有些好笑,谁能想到呢,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枪顶脑门都能刚一下的陈队居然会怕一个女人,她眉眼一弯,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那个谢队的儿子侧过脸,认认真真的盯着法医的背影看,那眼神,像是要把□□整个人拆开了揉碎了,看看到底她那点儿好一样。 与此同时,陈钊已经找藉口熘出很远了。 他在外面逛了一圈,把这整座学校后面的烂尾楼都给走遍了,半点线索没找到,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恐怕还是得等痕检科和技侦科的人来,没有科学手段很难发现细微的变化,他倒是在烂尾楼的楼顶上找到了视频拍摄的地点。 陈钊叼着烟,在烂尾楼的天台上最后转了一圈,卡着点下了楼。 他这回下去,下面已经多了很多人了,穿着鞋套的同事们来来回回,偶尔有人低声说两句话,寂静而又迅速。 陈钊远远看见了□□在处理尸体,他看了片刻,转头继续去在四周走转。 一群人折腾到了后半夜,才回到警局里。 早上六点半,忙碌了半个晚上加一整个凌晨的刑侦支队掐着点进了会议室里。 警局里的会议室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干净整洁」,「气氛凝重」等一类的形容词,但实际上,真正的会议室乱的和员工们的工作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家程式设计师敲代码,他们敲兇手脑壳。 不大的会议室里一进门就是呛人的烟味儿,这股烟味儿已经浸进了木头缝儿里了,不管开窗通风多少次都通不掉,桌上散乱的摆放着各种东西,熬夜的浓茶,提神的咖啡,拿来补充飢饿的巧克力棒,以及各种零食,桌上还摆着几张血腥照片,一开门,如同小学生课堂般的热闹直接轰到人脸上,一切都和谐而又古怪。 陈钊从门外进来,扫了一眼会议桌上满满当当的人。 痕检科和法医的人都在,技侦科的人还没来,他们这小破地方缺胳膊少腿的,一个人当十个人使,据说他们局里的网警都快疯了,现在还在跟微博上的各种连结作斗争,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就这,他们都阻挡不了热搜,王局大半夜被叫醒挨了一通骂,现在据说正在赶来的路上,估计他们开完这场会,就要去去拿脸接王局的唾沫了。 法医□□正跟刑侦支队一队的人混在一起,讨论微博上的兇杀案,以及最近新出来的小鲜肉,血腥与八卦起飞,尸检共八卦一色,口说干了还要问对方有没有喝过新出的减肥茶,效果一流,偶尔还拿起桌面上的血腥照片点两下,听到开门的动静,□□回过头来,风情万种的撩了一下头髮,沖陈钊挑眉一笑。 陈钊:... 真是不管什么时候,看见这个女人他都胃疼。 第14章 下一位死者 =========================== 「开始吧。」陈钊刻意忽视了苗华,走到他的主位上坐下,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苗华。」 他声音不大,但是话尾一落下,整个办公室都跟着一静,包子把桌上的零食默默地收起来,老狗把茶缸盖儿盖上,苗华拿起来一根笔,打开了笔帽,抬头看向陈钊。 刚才还凌乱的像是小学生课堂的办公室突然呈现出另一种样貌,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剑,在暗夜中初露锋芒。 陈钊没看她,而是低头说:「说说尸检结果。」 第23页 苗华给每一个人分发了照片——他们局里的大屏幕前段时间刚坏,还没来得及撞上新的,新案子就来了,苗华早有准备,直接把照片分给他们看。 照片上是拍的两个案件、三位死者的一些肢体,以及一些伤口放大后的图片,看一眼容易让人生理不适,陈钊扫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的抬头。 一整个办公室里,只有包子不敢看图片,接收到陈钊视线后,又咬着牙低头去看。 「第一位死者,白小虎,男,十岁,小学四年级,身高144,体重35公斤,死亡时间在一月三十日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左右,死因是被铁钳子洞穿了颈动脉,血液喷涌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第二位死者,白小龙,男,十五岁,初三,身高165,体重44公斤,死亡时间在一月三十日晚,前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死因是中毒,吞吃了某种药物导致的窒息死,现在正在化验,但还没出结果。」 包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把苗华所说的话都记录下来,一边记一边看了眼照片。 两个男孩,长得有几分相似,死相都很悽惨,尤其是白小虎,眼睛都没闭上。 苗华的汇报声不停,她也就不能停,手指有些发凉的继续记录。 「第三位死者,赵阳阳,女,十七岁,高三,身高168,体重55公斤,死亡时间在二月一日,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左右,死因是跳楼。」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专业术语。 包子眼前开始发懵了,她刚毕业没多久,见过的案子太少,对血腥场面没什么抵抗力,看一眼就觉得晕,第二眼就想吐,看到现在,她已经浑身发冷了。 但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 陈钊扫过桌面上的照片,敲了敲桌面,苗华自动就停了,随即坐在了座位上,陈钊又看向老狗:「你说说。」 老狗开始简单汇报了一下这三个死者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前两个没什么好说的,重点在第三个死者的身上。 赵阳阳,以及赵阳阳视频里喊的那个名字:陈刚。 「是一对小情侣。」老狗简单说了一下小情侣之间的恩怨纠葛之后,又重点提了赵阳阳的家庭状况。 「赵阳阳的父亲是个语文老师,还曾担任过班主任,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优秀教师,母亲是个小商贩,只有她一个女儿,在她和陈刚分手后,她的母亲经常打骂赵阳阳,言语羞辱,赵阳阳的父亲则单方面不承认有赵阳阳这么个女儿,不允许赵阳阳回家。」 「据说这次过年,赵阳阳被她的父亲赶出了家门,在亲戚家住了两天后,跟亲戚家的孩子产生了矛盾,一气之下跑出了亲戚家,然后,就跳楼了。」 「我们通知了赵阳阳的父母,他们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乡下,现在正在赶过来,我们也通知了陈刚的父母,陈刚的父母并不太配合,大概是不想和赵阳阳的父母见面,但是因为赵阳阳身死、以及视频上的死亡预告的缘故,他们也答应了会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过来一趟。」 说着,老狗看了看手錶,现在是早上九点半。 陈钊深思片刻,点了点桌子,老狗就从善如流的闭了嘴,又听陈钊说:「竹竿。」 竹竿是痕检科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瘦的像是一把竹竿,常年吃不饱饭的样子,所以外号竹竿,说起话来也是气若游丝,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第一件兇杀案的案发地点还没有找到,我只能先看礼盒,礼盒长宽高各一米,用薄木板包装好的,两个孩子蜷缩着被塞了进去,盒内没留下任何指纹,监控上调查出来说是快递小哥送过去的,同城快递,快递小哥是老狗联繫的。」 老狗这时候补了一句:「快递小哥提供的邮寄人的电话号和姓名和身份证号都是假的,在网上搜查出来的那种。」 竹竿就继续说:「第二个案发地点在学校附近,寒假期间没什么人流量,但是最近下雪,现场也没什么痕迹留下来,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我在现场採到了一个脚印,在烂尾楼下,43码,成年男性,很新鲜,就是这两天留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犯罪嫌疑人。」 包子鼓起勇气,看了眼陈钊,然后小声说道:「烂尾楼那里经常有人去吗?有监控吗?」 她很怕说错话,平时他们陈哥管的少,但一碰上案子就很认真,又不想表现的什么都不会,所以每说一句话都要细细思量。 「没有监控。」老狗摇头:「不过离学校很近,很多住校的学生没有地方约会,也没钱,就会去烂尾楼里面坐着,不过那都是寒假之前的事儿了,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一些流浪汉,没地方去,会去烂尾楼里过夜,但是事发当天,没有任何流浪汉在烂尾楼里。」 也就是说,目前他们没有任何线索,现场也基本被破坏,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在陈强身上。 陈强是下一个受害人。 陈钊又一次看向老狗。 多年合作让他们对对方的眼神信息了如指掌,老狗几乎是立刻点头,说道:「已经向局里申请保护了。」 包子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我觉得应该去学校问一问那些老师吧?两次案件都是学生,虽然是初中生和高中生,但也没太大差别,也许学校里面会有犯罪嫌疑人筛选目标的一些信息。」 陈钊脸上没什么表情,而是沖包子点了点头,问她:「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第24页 包子一愣,随即说道:「初中二月十八号,高中二月十九号。」 幸好她侄女在上学,不然这个问题她都回答不出来。 陈钊敲了敲桌沿,所有人都暂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双双眼都看向了陈钊。 第15章 谢·小吃醋包·予 ================================= 「首先,我们确定,这是一个连环杀手,他以「□□」为乐,目标多放在心思单纯,好蛊惑的未成年孩子的身上,兇手的身高大约在173-175左右,体型偏瘦,早些年应该遭受过一些打压,类似于这些死去的受害人,这从他的第一个视频中,将犯罪地点布置成一个幼儿园可以看出来,他的童年并不幸福,后来他应该激烈反抗过,并且有可能留有案底,有一定经济实力,没有正当职业,有一辆车。」 大家都跟着点头,唯独苗华多问了一句:「为什么留有案底?」 陈钊头也不抬的回:「这不是他第一次犯罪,从他熟练的手法来看,他以前就激情杀人过,随即被警方逮捕,出狱之后,因为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平,但又无处发泄,所以开始「替人犯罪」,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测方向,也可能是他天赋异禀,生来就会杀人。」 包子鼓起勇气问:「为什么经济实力不错,有车?」 「有一定经济实力,是因为他有一个私密的空间可以拿来制作幼儿园房间,有车,才能方便的运走两个孩子。」 陈钊简单解释完两句之后,敲了敲桌面,吩咐包子:「你去走访三位受害者家属以及学校的老师。」 随即看向老狗:「你去附近排查看看事发当天有没有流浪汉见过第三位受害者。」 然后陈钊看向苗华,他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会议室的门就已经被敲响了。 一个同事把门开了一条缝,低咳了一声说:「陈哥,第三位死者的父母来了,在停尸房里等着呢。」 陈钊立刻站起身来,丢了一句「散会」,然后快步出了会议室。 他从会议室出来,在往停尸房快步走的路上,听见一阵高跟鞋声跟在后面,他一回头就看见苗华跟出来了,但下一秒,他眼前一花,又多出来了个人影。 陈钊挑眉一看,正是谢予。 陈钊下意识看了一眼局里墙上挂着的钟表,现在是十点,谢予这崽子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他吧? 「家里的地要收拾,我请了几个人去收拾。」谢予站在陈钊身前,抢在陈钊前面开口,又在苗华走近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我现在要回去做饭了,中午想吃点什么?」 陈钊正着急赶着去见受害者家属,扔了一句「你随意」,然后快步走了。 他走了,谢予还没动,跟在陈钊后面的苗华正和谢予面对面的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苗华沖谢予点了点头,谢予抿着唇,看都没看苗华一眼,扭脸大跨步的走了。 苗华低笑一声,快走了两步,跟在陈钊后面,轻声跟陈钊说:「谁家孩子啊?跟你一个样,不爱搭理人。」 陈钊随口回了一句:「谢队家的。」 苗华就不说话了,大概是想到了逝去故人,而这时候,陈钊已经走到停尸房前了。 说是停尸房,其实并不是,他们是在停尸房旁边的一个休息室里待着的,这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给来认尸的人休息,一推开门,就看见里面有一对夫妻,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一个正在训斥另一个。 「都是你生下来的好女儿!现在我家的亲戚都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做人!我们家书香门第,自从娶了你就没有遇到过好事儿!我现在被闹得书都教不下去了!」 而另一个人就唯唯诺诺的站着,垂着脑袋,男人说一句,她就点头应一声,听见开门的动静,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来,正对上陈钊的脸。 苗华瞥了陈钊一眼,见陈钊没搭理她的意思,便扭头自己进了法医室——她的法医室就在停尸房隔壁。 陈钊进了休息室里,习惯性的先打量了一下这对夫妻。 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的年纪,男方保养的还算好,穿着笔挺的西装裤,横条纹衬衣,腰上繫着腰带,眉头紧紧蹙着,双眉中间竖着两条深深地皱纹,人很白净,但眼球通红,血丝瀰漫,带着几丝疲态,双手背后,呈上位者姿态,俯视他眼前的人。 他身前站着一个身材瘦小,脸色蜡黄的女人,头髮枯燥的挽在脑后,脑袋微微垂着,唯唯诺诺的应着,她偏脸看向门口的时候,脸上像是有泪滑过,又飞快抬手擦过脸,垂下了脑袋。 陈钊在门口顿了顿,继而抬脚走进来。 单从这对夫妻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们都比较冷静。 「您好。」见陈钊进来,男人先跟陈钊打招唿,然后主动介绍了自己:「我是赵英会,是...赵阳阳的父亲。」 后面的女人没说话,而是沖陈钊有些讨好、拘谨的点头,挤出来了一抹楚苦中带着紧张的笑。 陈钊和赵英会握手,经过了一系列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们聊到了赵阳阳。 赵英会从聊到赵阳阳开始就一直在嘆气,用他的话说,赵阳阳是个失败品。 用赵英会自己的话说,他农村出身,一路考上大学,继而回乡,当了老师,也算得上是一个阶级飞跃,可他的老家不争气,给他找了个乡下媳妇,他并不满意,但又无力抗争父母,只好被迫娶了一个初中文化的女人。 第25页 也就是他的妻子,赵阳阳的母亲,吴月。 相比于赵英会的侃侃而谈,吴月就显得十分沉默寡言,只是偶尔看向陈钊的眼神里溢着求助的光,陈钊察觉到吴月可能知道点什么,他想了想,把包子叫过来,让包子带着吴月去看看尸体。 吴月几乎是急不可耐的站起来了,但是却又在起身的瞬间,不安的看了一眼赵英会。 没错,从陈钊进来到现在,赵英会都没提过要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去吧。」兴许是外人在场的缘故,赵英会没多说什么,吴月立刻跟在包子身后走了,他们出去之前,陈钊给了包子一个眼神,包子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离开后,陈钊又仔细问了一些关于赵阳阳谈恋爱的事情,以及赵阳阳的个人生活习惯,赵英会对赵阳阳谈恋爱的事情大加批判,对于赵阳阳的个人生活习惯也说不上来什么,总体来说,他是一个对女儿很不满意的父亲。 哪怕他女儿死了,他看上去都没多伤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予:宣告主权,从现在开始 第16章 手机 ===================== 陈钊简单的和赵英会说了两句,就带着赵英会去了停尸房,停尸房里面哭声悲恸,压抑凄凉,赵英会脸色难看了些,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然后直接出去了。 陈钊蹙眉看了赵英会的背影两眼,然后走进了停尸房。 包子正在安慰吴月,见到陈钊进来了,吴月就不肯说话了,一直低声哭着,沉默的落泪。 陈钊有心跟她说上几句,但吴月十分避让他,陈钊只好退回。 吴月看了一会儿尸体,最后也走了——案子还没结,尸体他们也不能带走,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吴月走了之后,包子马上凑到陈钊旁边来低声跟陈钊念叨:「陈哥,又发现,她给了我这个,说是她女儿以前经常偷偷拿来用,她知道,但是没告诉死者父亲,他们家里管得严,不给死者手机用,这是死者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还跟我说了一大堆家长里短的事儿。」 包子递给了陈钊一个手机,老式手机,很像是二手市场卖的那种,五十块钱一个,陈钊蹙眉拿在手里摆弄了两下,问包子:「具体说了什么?」 「就说她老公看不起她,对她不好,她日子过的很难,女儿也看不上她,怨她没本事,还说她老公,也就是赵英会,跟他们学校女老师有一腿,哎呀,说了一大堆,都没什么用。」 手机没电了,怎么摁都摁不开,陈钊低声说了一句「拿给技侦科」,又问了一句:「陈强呢?」 「还没来呢。」包子一边走一边回:「可能得下午吧。」 陈钊捏了捏眉心,等包子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尸体。 女孩的尸体早都烂的不成样子了,白布是她最后的尊严,陈钊把白布上的褶皱抚平,安静的在停尸房里站了一会儿。 每当案件没什么新进展的时候,他都会来停尸房转一转,在这里站一会儿,心里面的焦躁就会平復一些。 查案就像是抽丝剥茧,每一根线索都要细细的追寻,有些人可以一眼就堪破茧里面的妖魔鬼怪,有些人没这个天赋,就只能一点点的磨,下苦功夫去找。 陈钊就是后者。 他的手指捋过白布,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次,微凉的白布冰着他的手指,他不由的感嘆,真是岁数大了,性子都沉下来了。 他年轻时候是个十足的愣头青,恨不得把天捅一个窟窿,有一点线索都等不了,换成几年前的他,要追出去,逼着吴月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要在昨天晚上就冲进陈强的家里,把陈强强势保护起来,然后像是一头暴躁的雄狮一样,四处叫嚣着要跟兇手干一架。 手指将白布的边缝的褶皱捋平,陈钊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来,他冲着这张白布,无声的默念了他的誓言。 兇手必将伏法,我捋过白布的手,也将为他戴上镣铐。 收回手后,陈钊回身出了停尸间,压下了暴躁的心情,去细细的思考案子里的细节。 亏吃多了,也就总结出经验来了,陈钊细想之下,还能想到一些疑点。 他思着思着,发觉身上有些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出了警局,走到了回家的路上了,他一抬头,就看到十几米外的家。 他怎么就走回来了呢? 陈钊在门口转了一圈,最后慢慢的踱了进去。 回来了就看看吧,也不知道谢予做了什么午饭。 他家最近大变样,院子里面的垃圾都被谢予扔了,谢予似乎眼里格外容不下这些垃圾,里里外外全都清扫过了,他走到一楼时,推门一进去,一眼扫过去,都快认不出是不是自己家了。 他家的地都被翻过,几个工人正在忙活,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粉尘味儿,陈钊回来时,隐约记起来了谢予说过要请工人来,只是没想到谢予手脚这么快。 陈钊前脚才踏进门,环顾一圈还没看到谢予,就听到二楼上传来了一阵「咣咣」的脚步声,陈钊抬头,就看见谢予提着一个保温食盒走下来。 谢予今天换了一身海蓝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乳白色的围巾,踩着白色运动鞋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跟下面的工人说「加快速度」,尾音被盖在围巾里,显得有些发闷,他说话的时候下半个脸埋在围巾里,从陈钊的角度,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樑和他半个侧面眉眼。 第26页 谢予眉细且长,眉梢微挑,眼眸是桃花眼双眼皮,眼尾一挑水波潋滟,从走廊下来的时候,他步履微快,脑袋顶上的一缕头髮就跟着一颤一颤的,陈钊盯着谢予的脸看,突然间就想起了这几天死掉的那几个孩子。 跟谢予都一个岁数呢。 陈钊舔了舔唇线,想,他们王局这事儿做的地道,把谢予送他这儿,起码能让着孩子好好长。 听见谢予的声音,工人三三两两的应和着他的话,谢予一低头,就看见了门口的陈钊。 陈钊穿着一身皮衣,正昂着头看上来,他头髮发茬儿很短,脸部轮廓硬朗,一双眼从下往上看时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桀骜,他站在门口,半边身子露在客厅的光芒下,半边身子隐在昏暗的门口,在光和暗的剪影里,谢予看见陈钊昂着头,浅粉色的舌尖一探,轻轻地舔过暗粉色的唇。 像是慵懒的雄狮撩起眼皮,微卷的舌尖舔过獠牙,危险又性感。 第17章 陈强 ===================== 谢予心头一颤。 他的视线扫过那双眼,唿吸一滞,身体都跟着紧绷,像是突然回忆起第一次蹦极时候的感觉,身体麻木,心却跳的飞快,他的脑袋空白了两秒,身体却接着惯性往下走。 下楼时,脚下一崴,好好的台阶让他走的差点摔下去,他一把抓住扶手,急急稳住身形,踉跄着冲下台阶,最后回过神来,故作随意的低咳一声,快步走向陈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予的声音闷在围巾里,细听之下似乎有些发紧,他垂着眉眼,捧着手里的保温杯,没等陈钊回话,自己又急急接上了一句:「回来了就上楼吃吧,我刚做好。」 说着,谢予还比划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杯。 陈钊一手摩擦着下巴,心道,看不出来啊,这小鸡崽子还有点贤妻良母的架势,没白养。 俩人一道上了二楼,陈钊随手甩下皮衣,换下鞋,赤着脚踩进客厅里,坐在沙发上,谢予就在他对面坐着,把保温杯放茶几上,然后把里面的菜取出来。 这还是陈钊第一回 见谢予做菜,红烧肉,可乐鸡翅,豆芽炒肉,一口下去肉香四溢,谢予顺带还给陈钊从冰箱里顺出来了一瓶冰啤酒。 陈钊扑哧一声摁开啤酒罐的拉环,一口下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对了,过几天你们学校要开学了吧?」陈钊吃饭速度一向快,跟打仗似得,三两口把所有饭菜都塞进了肚子里,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靠在沙发上抽。 谢予吃饭慢,所有菜都被陈钊吃了,他一边算着陈钊的食量,一边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头看向陈钊,目光在陈钊的唇上流连了两秒,然后才垂下眼帘,低头回了一个「嗯」。 陈钊下一句就是「你对赵阳阳和陈强了解多少」,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就听谢予说:「你觉得,法医怎么样?」 陈钊没反应过来:「什么法医?」 「我。」谢予吃饭的动作慢了些,声音也很轻:「你说,我考个法医怎么样?」 陈钊双手环胸,觉得该给小孩点自信:「挺好。」 他点头,把「你分数总和乘个三倍应该就能考上医学院」这句话给憋回去了。 小孩儿嘛,有点不切实际的梦想挺正常。 似乎是听出了陈钊话里面的不在意,谢予顿了顿,没再说话了。 陈钊这才问:「你对赵阳阳和陈强——」 话还没说完,谢予直接硬邦邦的回了三个字:「不认识。」 陈钊一顿,心道又来了,这种叛逆期的小孩满身是刺儿,指不定那下就支棱起来了,摸一下都扎手,真该摁沙发上扒裤子照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谁是爹。 恰好在此时,陈钊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他拿出手机一接听,谢予隐约间听见了两句。 好像是说陈强的父母已经到警局了。 「知道了,我马上到。」陈钊应了一声,丢下筷子就要下楼,临走前又想起来什么,回头跟谢予说:「我晚上可能回不来,你自己睡。」 谢予侧对着他,突然伸手抓了一把耳朵,声线沉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谁还要等你睡啊。」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陈钊没想那么多,他拎着啤酒罐,快步冲下了楼。 陈钊脚步声沉重,步履又快,重重跺在铁皮台阶上,咣咣的越走越远。 等到那脚步声都听不见了,谢予才放下耳朵,微微抬起头来,他的视线从从门口挪回来,又落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空气中还瀰漫着淡淡的菸草味儿,谢予的目光扫过沙发后,轻轻地吸了口气,烦躁的抓了一把头髮。 打从见到□□,他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他恨不得跟上陈钊的步伐二十四小时黏着陈钊,但是他知道不行。 陈钊虽然嘴上花花,看起来好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在意似得,但实际上陈钊只是懒得管罢了,陈钊的底线就摆在那里,你自己要有点数,他跟着陈钊出了一次现场就够了,再去烦陈钊,陈钊会厌烦。 像是陈钊这样的人,除非和他站到同样的高度上,否则... 手指捏过筷子,谢予的胸口处凭空升起了一股怨气,重重的捏着那筷子,想,否则,在他眼里你就永远是个孩子。 第27页 谢予沉着脸在茶几前坐了片刻,随手将碗筷撤下桌,搬到洗碗池里收拾,他才把碗洗完,就听见了手机动静。 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随意洗了手,接通,发现是他同学,叫赖三,跟他一个班的。 他们班是年纪里纪律最差的一个班,有挺多学生成绩很差,打算直接提前招生走,还有几个打算直接考专科,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经常三三两两的私下里组局。 谢予跟他们几个玩儿的还行,这要是平时,谢予就去了,但现在陈钊家楼下还有一大堆没收拾好的东西,谢予放心不下。 「我今天就——」 「对了谢哥,陈强那小子也来了,还说他手上有小丑的联繫方式呢!」 谢予话头一住,差点咬了舌头。 「陈强?」谢予拧着眉,想起来那天看见的视频和陈强那被写上的名字,心里微微有些发紧:「这种时候他怎么还敢出来转?他现在不该去警局吗。」 赖三在那头拔高了嗓门回:「吹牛逼呗,今儿不是咱班花生日吗?陈强特意赶回来的,当着人家班花的面儿吹嘘自己被小丑发了「死亡通牒」,把咱班花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谢予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觉得这些事儿得跟陈钊说,又觉得有些草率,起码得见到陈强再说,他问了人家地址,快速下了楼,出了院子。 他从陈钊院子里出来时候是下午一点半,现在已经是年后了,路上的计程车也多了起来,谢予打了一辆车,很快就到了他们预订好的包厢。 是一个小破ktv里的破包厢——都是穷学生,谁手里都没什么钱,去的地方也不算好。 ktv地点比较偏僻,处于城市北边,从陈钊家打车过去要三十分钟——陈钊家在城市西边,他们这小破城镇一共也就这么一点大,从南走到北也就一个小时,但却极不好管理。 因为他们这小城镇四周有很多农村,呈现「农村包围城市」的状态,常常有一些乡下人来这里赶集,街边小巷里还经常能看见三轮车突突开过,常常躲着交警跑,生怕被抓。 他们这座小城镇犯罪率其实一直都不低,什么偷窃、抢劫之类的屡见不鲜,唯独杀人很少见,最近他们小城因为「许愿游戏」的事儿彻底火了一把,估计也是愁掉了他们镇长的头髮。 不过,这些是只有大人才会烦心的事儿,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处于幼童和成人之间,脑子还没跟上营养,身体却已经足够成熟,他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江湖豪气和穿云破日的一身孤胆,总会做出来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蠢事来,拿危险当谈资,拿死亡当本事,让人看得讥讽,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就像是现在。 下车后,谢予环顾了一圈四周,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脸上写着几分烦躁。 他跟着陈钊的这段时间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了,他害怕陈强真的就这么死了,到地方后快步进了ktv。 这个ktv很破了,隔壁就是游戏厅,里面摆着十几个机子,再隔壁是几个小餐馆,四周虽然老旧破败,但人还不少,谢予放了放心,按照电话里赖三说的地址,进了包厢。 他一进包厢里,正听见陈强在吹牛逼。 陈强十七八岁,满脸粉刺、大冬天穿个紧身裤露脚腕、拿着个话筒,拔高了音量喊:「她赵阳阳就是自己神经病!找死,还非要带我一个,妈的,我就不信了,小丑在哪里,来杀我啊!来杀我!」 四周的一圈同学就跟着闹笑。 谢予站在包厢门口,看着五光十色的彩灯和包厢屏幕上闪烁着的歌单,最后又看向陈强,心里暗暗佩服陈强的父母。 陈强父母可真是胜天半子啊,造出来了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能养到这么大,老天爷看见了都得说一声「牛逼」。 第18章 小告状精 ========================= 「哎,谢哥来啦!」包厢的门一开,有人看过来后立刻高声笑起来:「快快,谢哥,你都不知道,我们陈哥最近老牛逼了。」 谢予现在一听到「陈哥」这俩字儿就会想到陈钊,进门的步伐都跟着顿了顿。 陈强听到动静,回头看向谢予,有些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说起来,谢予跟陈强还有点仇,陈强单方面的那种。 说起来都是一些幼稚的小事儿,一群在校园里躁动无处发泄的年轻人经常靠打架来发泄精力,陈强的朋友惹到过谢予,连带着陈强都被谢予揍过,谢予不记得了,但陈强可把这事儿揣在了心里。 在陈强眼里,谢予是他最讨厌的人。 明明谢予和他一样,学习也不好,不经常在学校上课,总出去胡闹,但是所有人对待谢予和对待他都是两个态度。 他们总觉得谢予还有救,觉得谢予本性不坏,觉得谢予迟早能改邪归正,觉得谢予只不过是一时失足,男生想跟谢予当兄弟,女生想跟谢予谈恋爱,但轮到他这里,却总是用一种「就这样了」的态度对待他。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可轮到谢予这里,却好像总是不一样。 陈强撇了撇嘴,心想,不就是长得好看,小白脸一个。 「嗯。」谢予随手把门关上,走进包厢里来,状似随意的问道:「刚才在聊什么?」 四周的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说起来,看样子都想跟谢予搭上话。 第28页 陈强有些微恼,明明今天的主角是他,这群人说的也都是他的经歷,可是却都是拿来向谢予示好的,陈强忍不住用脚踢了一下茶几,弄出来点刺耳的动静,所有人都安静了两秒,看向陈强。 陈强微微抬了抬下巴,把说话的语调拔得很高,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末尾还破了音,音调古怪的在包厢里迴荡:「当然是在说——小!丑!啦!」 谢予正好坐在沙发上——他进来的时候有人给他让了位置,他直接坐在了比较靠近中心的位置,在他旁边是个漂亮姑娘,他们学校里的校花。 校花是个明艷大气的姑娘,聪明又有才华,会谈一手钢琴,大眼睛高鼻樑,正沖谢予笑道:「你听过小丑没有啊?最近很火的那个。」 谢予刚点头,就听陈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他能知道什么啊?他又没见过小丑!」 「你见过小丑吗?」谢予顺势抬头看向陈强,语气平和的像是随意打听一样,好似听不出任何好奇来。 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将陈强的好胜心瞬间给激起来了。 陈强立刻拍着大腿,把他这段时间经歷的事儿都给说了一遍。 原来,在赵阳阳死后,陈强父母在听到风声后就立刻把陈强保护起来了,还专门叫了家里的亲戚看住他,然后陈强父母自己去警局报案。 今天陈强跑出来,是瞒着家里人,甩开亲戚自己跑出来的。 至于陈强嘴里面说的「小丑警告」,也是他夸大其词,实际上就是晚上门口有人走动,家楼下突然多了陌生人,都被陈强当做小丑在追杀他的证据,被他拿出来当谈资。 谢予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他面前冰凉的大理石桌面。 也就是说,陈强父母虽然去了警局,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跑出来了。 想了想,谢予认为他现在该给陈钊打个电话,起码应该通过陈钊通知一下陈强的父母,他随口找了个理由,去了包厢洗手间里,洗了洗手后,掏出了手机。 这洗手间是包厢里自带的,一进门是个洗手池,往里面走,绕过一堵墙就是厕所,没有男女之分。 ktv隔音做的不错,洗手间里很安静,只有水龙头没拧紧,发出的轻轻地滴水声,湿冷的空气中夹带着淡淡的尿骚味儿和烟味儿,地上扔着几个菸头,谢予随手拿出手机,正准备发消息呢,洗手间的门就被拉开了,浅浅的喧嚣。 漂亮的校花在门口沖谢予微微一笑,然后丝毫不见外的推门进来。 「谢予,你想考那个学校啊?」校花说话间,随手把洗手间的门给关上,又将喧嚣堵在门外,她自然的走到洗手池前洗了把手,一边撩拨着耳后的头髮,一边笑着说:「说不定咱们两个能考到一个城市呢。」 谢予写简讯的动作一顿。 他在校花说这些的时候,脑袋里突然想起了陈钊穿上警服的样子,但是这画面一闪而过,「警校」两个字在他的舌尖打了一个转儿,又被他吞下去了。 「没想过。」谢予思绪被打乱,匆匆的发了简讯,收回手机,转头出了洗手间的门。 他出来时,包厢里面已经是群魔乱舞了。 一群岁数不大的年轻人就像是一张白纸,稍微接触点带颜色的东西,就以为自己的世界五彩缤纷了,哪怕这只是一个不大的包厢,几瓶啤酒,一首情情爱爱的老歌,也足够他们沉迷了,就好像是他们通过这些东西,短暂的提前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一样。 不过,这种美妙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二十分钟后吧,包厢的大门就被踹开了。 陈家父母像是疯了一样冲进来,逮着陈强一顿揍。 陈强被当众煳了两个耳光,整个包厢里都响彻着他的惊叫声,而这时候,谢予不动声色的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包厢门口,果然看到了陈钊。 陈钊是一起跟来的,他嘴上叼了根烟,正靠在走廊抽。 ktv走廊昏暗,没什么光线,越发显得陈钊唇边那一点菸火猩红,随着陈钊的唿吸,那点红光明明灭灭,一点薄薄的烟雾顺着他的唇边溢出来,萦绕在他的四周。 谢予的心跳漏了两拍,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声问:「你来接陈强吗?」 陈钊的喉咙里溢出来一声低沉的「嗯」,陈钊的嗓音是男低音,平时他说话嗓门大,语气重,让人不太在意他的声音,现在压着声音,那声调就显得尤为明显,是淡淡的嘶哑的烟嗓,他声音压得很低,淡淡的气音顺着人的耳朵钻进来,酥酥麻麻,痒的谢予脚趾都忍不住攥起来。 「陪他父母来走一趟,今晚上得给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一会儿会有同事来接手。」 陈钊已经很累了,他连着一天两夜没睡了,他把嘴里的菸蒂掐灭,顺手揉了揉太阳穴,烟抽太多了,他嘴里一阵发苦,嗓子也有些疼,不由得低咳了一声,补充了一句:「今天你做得很好。」 要不是谢予这一条简讯过来,说不定陈强父母压根都不知道陈强跑出来的事儿呢。 陈钊说着,随手拍了拍谢予的脑瓜顶,伸手唿噜了一把。 他手热,又大,掌心粗糙,手指上带着薄茧,擦过谢予头髮的时候,他随手捞了一把谢予的长髮,轻啧了一声,捏着那两根头髮晃荡了两下:「这么长,一会儿去剪剪。」 有那么一瞬间,谢予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学生喜欢跟老师告状。 第29页 能...能被摸头。 陈钊本来就是随意一捞,顺手一唿噜,跟摸路边流浪狗的狗头没什么区别,但他搓着搓着发现手感还不错,谢予头髮软,末尾还带着点卷,像是上好的绸缎,比他摸过的每一个狗头都丝滑,让陈钊一时有点爱不释手。 「嗯。」谢予站在他前面,头微微低着,任凭陈钊摸着,眉眼微垂,过了半响,嘴唇一动,才轻轻地溢出来几个字:「开学前就剪。」 彼时ktv包厢里正热闹的鸡飞狗跳,陈家父母的怒骂声炸响整个走廊,陈强尖叫的时候还带着话筒,他的所有惊慌失措的动静都被放大,几个同学围在旁边劝说,一切都喧嚣热闹,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味道,而隔着一堵墙的走廊里,高大的男人正轻抚着少年的脑袋,在这里,时间却好像是凝固的。 谢予觉得他的四周仿佛都成了真空地带,陈强的声音都被隔离掉了,而陈钊的一切都被放大,陈钊的唿吸声,掌心的温度,手指摩擦过他头皮的力道,陈钊身上的烟味儿,陈钊暗粉色的嘴唇上的纹路,还有他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胡茬很短,应该很硬,但不知道为什么,谢予很想蹭一蹭,拿他柔软的脖颈去蹭,一路往下,蹭过粗壮的手臂,滚热的小腹—— 「啊,妈,别打我了,别打了!」陈强的尖叫声突然由远至近,勐地惊醒了谢予。 陈强正从包厢里窜出来,本来想跑的,结果正撞上陈钊和谢予,这俩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陈强一时没绕开他们两个,顿了两秒,就被后面赶来的陈母揪住了耳朵,然后就是一顿国骂。 这年头,父母骂儿子没人能插得上手,旁边的人也就只能看着,不过陈钊耐心有限,等了半分钟,等的不耐烦了,拿手指头摸了摸裤子,想再拿出根烟来抽,又想起来兜里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就停手了,而是拿靴子跺了跺脚底,蹙眉说:「有完没完了?打孩子回家打,现在得跟我回警局。」 陈家父母被陈钊后果才停了手,拽着陈强的耳朵胳膊往外拽,陈钊带着他们往警局走,临走之前,陈钊还没忘叮嘱谢予:「早点回家,别四处乱跑。」 谢予看起来不太把陈钊的话放在心上,他随意伸手挠了挠耳朵,像是有点嫌弃陈强的声音太大了一样,囫囵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大跨步的走了。 谢予走出逼仄沉闷的ktv包厢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耳垂热得要命,他的脸被冷风颳过,刮掉了一身的烟味儿,才觉得冷静一些。 他本来想直接打车回家的,但又临时改变决定去了理髮店,让理髮师随意剪了剪他的头髮,最后他才回陈钊的破修车行。 说是修车行已经不能算了,整个院子都被谢予清理过,已经没有任何「修车行」的痕迹了,谢予进门的时候,正看见一群人往地上贴砖,已经都贴好了,见谢予回来,领头的人笑着跟谢予说:「地暖已经安装好了,砖也贴好了,你验收一下。」 谢予就绕着陈钊的家转了两圈。 这些人手艺不错,谢予痛快的结了帐,等所有人都走了后,他一个人在白色的瓷砖上走了两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缓缓地蹲下身子,拿手指头碰了一下瓷砖。 冰凉的。 什么时候能热起来呢? 第19章 小丑 ===================== 此时,陈钊正在警局里,跟技侦科的人一起看赵阳阳的手机。 赵阳阳的手机里没有多少秘密,多数都是一些少女日记,以及和朋友的聊天。 她有一个专门的备忘录,用来写日记,多数都是她比较在意的事情,比如某位闺蜜又在外面说她坏话,她很难过,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某个男孩上课时候借给她一支笔,她就觉得对方喜欢她,爸爸今天又骂了她,她希望爸爸去死。 简单来说,就是个普通少女,偶尔很丧,偶尔阳光,偶尔恶毒,偶尔善良。 人都是有多面体的,在家里可以是温柔的丈夫,去工作就是严厉的上司,对待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 而现在,赵阳阳的所有面都摊开在众人面前,等着他们挖掘出其中隐晦的线索。 在这部手机里面,除去备忘录之外就是一些聊天记录,多是和朋友的一些八卦聊天,提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陈钊只好一直等,一边等一边听老狗吐槽陈强和陈强父母。 陈强自从被他们强制看管起来之后一刻都不消停,几次试图逃跑,而陈强父母一看到儿子逃跑就开始吵闹,打孩子,闹得整个警局鸡犬不宁。 对了,陈强父母他们现在直接就住在了警局对面的宾馆里,距离警局很近,钱还是警局出的——陈强父母死活不出钱。 总之撕扯起来就是一地鸡毛,最后还是局长签了字,批了专款,还有几个同事专门在宾馆里看着。 人家宾馆老闆其实也不乐意,跟杀人案有关的人物住进了自己的宾馆里,怕影响自己生意,但是人家人民警察要求了,宾馆老闆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宾馆里开了三间房,陈强一间,陈强父母一间,警局同事一间,还有同事二十四小时在附近盯着。 陈钊放心了些,搓了搓脸。 包子在他耳边嘀咕二组的案子,嘀咕了一会儿又说起来其他的一些事儿,说来说去,突然靠近陈钊,低声问:「陈哥,咱们晚上给苗姐接风洗尘,去哪儿办欢迎仪式啊?」 第30页 他们局里原先的法医怀孕了,随时都要生了,自然没办法继续留在警局里面日夜奔波,苗华是临时调过来的,虽然是临时,但也会在他们组里待很久,而且一般新同事入职都有欢迎仪式的。 说是欢迎仪式,其实就是一堆人加班到晚上没地儿吃饭,找理由出去搓一顿夜宵——毕竟总留在局里面加班真的使人疲惫,他们宁可出去吹吹冷风,也想出去逛一圈。 就像是一些加班狗程序猿每到一个固定时间就要找机会下楼抽根烟,去厕所转悠一圈,去茶水间倒杯咖啡一样——逃避工作是人类的本能,不管什么工作都是如此。 陈钊越发觉得牙疼。 他一想到苗华就浑身不舒服,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但又碍着诸位同胞们闪亮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忙的连轴转,一口热饭吃不上,就连包子这个极注重个人卫生的小姑娘现在都散发着一股头油味儿,更别提别人了,那帮大老爷们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 「把赵阳阳手机查完了就去。」陈钊敲了敲桌面,顿了顿,补了一句:「我请。」 包子欢唿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整个局里,加班的同事们摩拳擦掌,等着大搓陈钊一顿。 陈钊也不是小气的人,等大家都忙完了,一群人一边聊着一边出了局子,去了附近的宵夜摊。 他们出门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北风颳的正厉害。 北方小城镇晚上都歇的早,很少有店会熬通宵,不像是南方海边,半夜十二点都灯火通明。 数来数去,警局四周也就只有一家烧烤店开着,他们一帮大老粗也不挑剔,直接就去吃了,也不管烤的好不好吃,量够就行。 幸好,这家店的东西还不错,算得上是好吃,一帮人吃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别看他们这帮大老爷们一个个都出身警校,身经百战,但是实际上十个里面八个身体都走形了,常年熬夜再加上胡吃海塞没有节制,一个个都胖的不行,外加秃顶,也就只有年轻时候练出来的几块肌肉撑着场面,一吃多了就原形毕露,拍着大肚子瘫在椅子上,半天直不起来腰。 在场唯一一个比较注重形象的就是包子,虽然她已经连着吃了三十一根串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优雅——最起码,她没有把三根串一起塞到嘴里,也没有把嘴巴两边都染上辣油。 一顿饭吃完,谁都不想动,都瘫在椅子上享受这片刻时光,男的一般都是跟自家老婆报平安,女的只有包子一个,捧着手机刷偶像视频,唯一一个不需要拿手机的就是陈钊,陈钊抱着胳膊,百无聊赖的顺着这群人脸上扫了一圈,心道,都是一群被花花世界眯了眼的傢伙。 而他,陈钊,一个集俊美与牛逼与一身的男子,从不会被这红尘俗世所牵绊。 爱情,只会影响他拔枪的速度。 思索间,陈钊却发现手上有点硬,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打开了手机,手指正摁在微信的边缘上,随时都能给微信页面上的人发过去消息。 陈钊盯着微信看了片刻,幽幽的嘆了口气。 哎。 像他这样集俊美与牛逼于一身的男子,依旧逃不出家有熊孩子的诅咒啊。 由此可见,毁灭世界多生几个熊孩子就够了。 不过,在陈钊发出微信的前一秒,包子的手机被打通了。 包子接通,电话那边炸开了同事惊喜的声音:「快来快来,宾馆这,我们在陈强房门口逮到人了!」 陈钊心弦一颤,手指一抖,给谢予发过去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当这个表情包通过电流过到谢予那里的时候,谢予正在收拾家里。 「收拾房屋」这四个字对谢予有不可抵抗的魔力,谢予上辈子应该是个自动扫地仪,只要有电就会一直嗡嗡嗡转的那种,家里面有任何地方脏都不行,必须把每一个角落都清扫的干干净净。 彼时已经是很深的夜色了,谢予清扫完地面,累的瘫倒在一楼大厅的瓷砖地上,正想爬起来上楼睡一觉,手机突然一颤。 谢予随手拿起手机,就看见陈钊给他发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谢予浑身一僵,表情都跟着裂了三秒。 第四秒,消息被撤回了。 谢予像是终于回过气儿来了似得,拿着手机的手指头可算能动了,他指尖发湿的点开屏幕,但却不敢点开那个小红点。 他瘫在地板上,隐约间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不可能吧。 陈钊吃错药了? 谢予盯着手机看了片刻,正准备鼓起勇气点开,回陈钊一句话呢,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了些动静。 难道是陈钊回来了? 谢予「蹭」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了,他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以人类做不到的速度沖向了门口,「唿」的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的冷风勐地灌进来,吹眯了谢予的眼,谢予攥着门把的手微微发紧,这才发现门外没人。 他走出门外,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他刚才听见的动静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有人在他们家门口贴了一张纸条。 怪稀奇的,谢予把那张纸条摘下来,就看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出来的一行字,像是小孩子写的一样。 第31页 「想知道杀死你母亲的人是谁吗?在梦中祈祷我吧,我会来寻找你。」 落款,一张画出来的小丑脸,活灵活现的在纸上向谢予笑着。 第20章 小青年 ======================= 深夜,警局。 陈钊跟老狗俩人站在审讯室外沉默的看着彼此,老狗几次看见陈钊在搓手指头,不知道是想抽菸馋的,还是想打他痒的。 「我也没想到啊。」老狗忍耐了几秒后,生怕陈钊一巴掌唿他脸上,干脆先开口解释:「谁知道这小子这个时候还敢会佳人啊,谁能想到那小姑娘胆子那么大敢大半夜跑进陈强房间啊。」 陈钊冷笑一声,继而抬头看向审讯室。 审讯室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眉宇间还带着点稚气,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长得还挺可爱的,就是太小了,还有点叛逆,说话的时候下巴高高抬着。 包子在审讯室里跟她说话,多数都是在哄着小孩说话。 跟隔壁痕检科竹竿家闺女差不多大,导致陈钊看这孩子的时候总觉得是看见了自己后辈一样,多看两眼都糟心。 思来想去,陈钊觉得还是男孩好。 起码男孩早恋还能打一顿,女孩早恋,打都下不去手打。 恰在此时,包子也问完话了,从审讯室里出来,一见了陈钊就长长的嘆了口气:「现在这些小年轻人啊,胆儿也太大了。」 按包子问出来的话来讲,这其实应该是一对小情侣突破重重阻碍的艰难求爱之路。 男主角呢,自然是被迂腐的家长和无用的警察困住的陈强,女主角呢,是为爱献身的冲动少女。 「就是小情侣们几天没见面啦,俩人你想我我想你,一时冲动,女孩就直接从家里翻窗户跑出来找人了,进旅店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这不就正被逮着了吗?」 「小孩儿啊,狼心狗肺的,一点不体谅父母。」包子说着,无奈的嘆了口气:「刚才她还求我别通知家长呢,这怎么可能啊,她还是个未成年啊!不经歷一番来自父母的捶打,怎么知道这世界有多美丽呢?」 陈钊听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了一声:「是该好好收拾一顿,这么多品行端正的男生不喜欢,去喜欢陈强这种小混混,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还要让女朋友找过来,自己倒是躲在旅店里面一步都不肯出,倒也配得上「狼心狗肺」四个字。」 包子沉默了两秒,心说,我这狼心狗肺明明是说那女孩的,怎么就安到陈强身上了,他转念一想,又心道,算了,也差不多。 陈强也确实跟「狼心狗肺」有几分关联,如果不是他恶意卷跑了赵阳阳的钱,也不至于把自己害到今天这个地步。 「女孩儿家长呢?到了赶紧把人接走,临走前好好做一做思想教育。」陈钊提到青少年教育就一阵头疼,他现在自己家里还留着一个叛逆少年呢,大概是有些爱屋及乌的道理,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孩子们给拎着脚甩起来,好好甩一甩他们脑袋里的水。 十五六岁的年纪,跟白莲一样美好纯洁,怎么就把自己往泥坑里栽呢? 「快到了。」包子连忙说:「人家父母接到电话时候都在睡觉呢,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陈钊捏了捏太阳穴,只觉得脑壳疼。 一场空欢喜就罢了,恐怕还打草惊蛇了,不知道小丑会不会放弃陈强这个目标,还是会继续下去。 而他们一切关于小丑的线索都没有,只能被动等待。 「有什么消息再叫我。」陈钊随意抓了一把寸头,转头往外走:「我去外面睡会儿。」 陈钊钻回了休息室,他折腾一晚上了,累的够呛。 人岁数大了,身体真是不行了,他再年轻点的时候能几个晚上不睡觉去磕一个抢劫犯,现在也不过才到二十六,三十大关还没到呢,一晚上不睡就已经很疲惫了。 一倒在休息室里,陈钊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了,一觉无梦,最后叫醒他的是飢饿。 陈钊睡下的时候才五六点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饿的胃里直抽筋,费力的爬起来,想点个外卖,发现手机没电了,最后只好认命的往家走。 他这回回到家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许,他忍不住想,谢予又会把他家里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之前是卖掉铁皮旧物,后来是安装地暖、贴了瓷砖,现在呢? 陈钊一把推开了家门,裹着寒风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因为地暖的缘故已经热起来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唯一一张老沙发都扔掉了。 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单薄的少年穿着睡衣躺在地板上,没有窗帘的窗户外照耀进来一片阳光,将少年的身体自脖子以下分成明暗两部分。 明的脸蛋眉眼,暗的身体轮廓。 睡衣因为太过宽松而微微捲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身。 寂静的房屋里,陈钊的眼眸落到谢予的身上,眼皮都跟着轻轻地跳了一下。 这腰,白的太刺眼了点。 第21章 上交国家 ========================= 陈钊随手关门,却在门关上的瞬间轻轻挡住了门板,关门的声音被放到了最小,但还是发出了「啪嗒」一声脆响。 万幸,躺在正中间的人儿并没被吵醒。 第32页 谢予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安静的倒在地上,半点动作都没有,一张清俊的侧脸正对着陈钊。 陈钊抬脚想进来,又发觉家里的地干净的能照出他的人影,让陈钊十分不习惯。 毕竟这位爷可是一个没带钱包干脆在公园长椅上睡一晚上的人,是个家里堆满啤酒瓶连收都懒得收的祖宗,他打从自己住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地了,以至于陈钊一时半会儿都下不去脚,犹豫了几秒,陈钊把靴子脱了,踩着袜子进门了。 陈钊平时脚步声很重的,跺在地上就是「咣」的一声,但他今天很克制,脚步踩在地上的时候像是猫儿一样,一路静悄悄的走到谢予旁边。 谢予就这样躺平在地上,看的陈钊一阵感嘆,年轻人就是好,睡这么硬也不怕腰疼。 想着,陈钊俯身弯腰,把谢予给抱起来了。 被抱起的一瞬间,谢予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又软下去了。 陈钊抱着谢予上了楼。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家原先的铁皮楼梯被谢予改造过,上面盖了一层木板,又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脚踩上去一点动静都没有,触感也很柔软,陈钊踩在上面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踝都要陷进去了,但是走起来比原先破铁皮的感觉好多了。 谢予还在睡。 这小狗巴子看着瘦,身上没有二两肉,但是抱起来却挺有重量,兴许是骨头沉,陈钊把人抱上楼,本来想直接扔沙发上的,想了想,又把人抱回了卧室里,扔在了床上。 扔完之后陈钊就进了洗手间里,三下五除二扒掉所有衣服,用五分钟洗了一个战斗澡,不知道是不是陈钊的错觉,他总觉得洗手间的空气里瀰漫着一种淡淡的、纸张燃烧后的灰尘味儿,但又找不到证据,只好继续闷头洗澡,当自己鼻子被局里的同事的臭脚熏坏了。 洗完了后,陈钊也不擦水珠,随便拿浴巾裹了一下腰,就晃荡着老二出了洗手间。 他出来的时候,发现谢予还睡得昏天黑地的,他就没管谢予,自己光着脚踩地板,走到了厨房找吃饭的。 厨房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冰箱里塞着点蔬菜瓜果和肉,还有新鲜的鸡蛋,如果陈钊愿意的话可以做顿饭,但我们陈警官是个拿菸头下酒的狠人,连花生米都不要,还能要菜吗? 陈钊刚半蹲着从冰箱里摸出来一瓶冰啤酒,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动静:「我来吧。」 陈钊一回头,就看见刚才还在卧室里躺着的小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脸上没什么困意,平静的在门口看着他。 彼时谢予正逆着光,身边晕着一层浅浅的光辉,挺拔劲瘦的身体站直了,让半蹲着的陈钊微微昂起头来,正看见谢予一双桃花眼轻轻地眨。 「我来做,你出去,啤酒放下。」说着,谢予的一只手已经「砰」的一下关上了冰箱,顺手从旁边案台上拿下了个苹果:「嘴痒啃这个,抽菸去楼下,家里的沙发垫和窗帘我都重新洗过,不能染上烟味儿。」 陈钊这才发现,他家里好像还真有点不一样。 原先灰扑扑的沙发现在干干净净,窗帘上还飘荡着一股洗衣粉的清爽味道,陈钊随手把苹果塞进嘴里,唔,还怪甜。 「陈钊。」 身后的厨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唿喊,陈钊一回头,就看见谢予一边切菜,一边不太在意的问:「你为什么当警察?」 冬日午后,厨房炊烟。 菜刀切在菜板上,发出些许沉重的「砰砰」声,陈钊叼着苹果回过头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觉得这个小狗巴子的脸长得也太好看了。 好看到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谢予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对上那桃花眼才回过神来。 「你说警察啊。」陈钊囫囵的吞了一口苹果,不太正经的回了一句:「像我这样集俊美与牛逼于一身的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上交国家。」 陈钊嗓音低沉,嚼着苹果的时候发音有些许模煳不清,夹杂着些许水果被咬碎时的水声,听起来莫名的性感了些,谢予抿了抿嘴唇,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他放下菜刀,深吸一口气,像是不太在意似得,问陈钊:「我妈当年那个案子,你能跟我说说吗?」 第22章 二十八天 ========================= 陈钊咬苹果的动作一顿,那么一大块苹果塞在他侧脸里,把他的脸顶起来一个弧度,他似乎是没想到谢予会这么问,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予,总之他沉默了片刻,才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随意靠在了厨房门边上,问谢予:「问这个干什么?」 他靠的位置正是谢予之前进来的时候靠的位置,他单手抱臂,斜靠在墙上,眼睛盯着手里的苹果,偶尔抬起眼来,眼皮上的疤越发显得凶戾,隐约间有点「审问」的感觉。 谢予没回答他,甚至没侧头看他,而是从旁边拿过了一把菜,走到水池旁边洗菜。 水池离门口近些,谢予一走过来,就离陈钊只有一米远了,近到陈钊能把谢予身上的所有都看清楚。 少年人骨骼挺拔,身姿清俊,洗菜的时候,十根手指头都被水流打湿,乳白色的手指和绿色的青菜交织在一起,袖子撸起来,露出来一截手臂,在往上是修长的脖颈,因为弯腰,睡衣领口会微微往下沉,露出来里面的锁骨。 第33页 谢予的锁骨很漂亮,线条利落,皮肤莹润如玉,他洗菜的时候有一滴水珠崩上了他的脖颈,那滴水顺着谢予的脖颈一路滑落到锁骨上,又被谢予随手擦掉。 「随便问问。」谢予擦完水珠后,甩了甩手上的蔬菜,扭头又走回案板旁边,低头切菜。 刀尖有规律的剁在菜板上,抽油烟机一起,厨房里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陈钊靠在墙上看了谢予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这些事儿本来不该跟你说的,你还没成年——」 「一个月。」谢予垂着脑袋,闷声回了一句:「准确的说,二十八天后,我就十八了。」 陈钊一笑,咬了一大口苹果,才继续说:「是,除去这些之外,还因为这件案子情况特殊,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就挑点能跟你说的说。」 谢予虽然没抬头,但是切菜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你妈,温美,曾任职g市第一小学语文教师,去世的时候四十岁,从温美去世到现在快十多年了,警方从没有放弃过追查对方身份,这个案子的档案就放在我的办公室桌头,每年都会有一些新发现,但是,从来没有找到过人。」 陈钊提到案子的时候,语气虽然还显得漫不经心,但说话的语调却已经压下来了,最后一句话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被他独特的烟嗓压的有些嘶哑,他像是已经尽力平静的在叙述了,但谢予还是从里面探寻到了一丝愤怒。 就像是一层封印,哪怕时隔多年,只要稍稍揭起来一点儿,底下压着的情绪就会翻滚着涌起来。 「除了我们之外,你的姥姥姥爷也曾去过警局很多次。」陈钊提起来这两位老人的时候,语气里也夹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沧桑:「他们一直想要警方抓住当时杀害他们女儿的兇手。」 但警方一直找不到。 提起来温家老夫妇,陈钊的心情也不算太好。 温美一家人都是和善的好人,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女健康平安的长大,可偏偏温美因为谢铭的关系死于非命,整个温家人都跟着恨上了谢铭。 连带着,他们也不要谢予了。 他们对于谢铭的恨不是时间可以消磨掉的,甚至,他们的恨就像是一颗小树,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逐渐长大,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最开始,支撑他们活着的无外乎是一口气,到最后,支撑他们活着的是恨。 他们很老了,身体也不顶用了,两个老人家孤苦伶仃的靠着养老金活着,当别人家子孙满堂的时候,他们两个只能在黑暗里,抱着十多年前女儿的照片,对着一堆旧物发呆。 哪怕窗外阳光灿烂,他们的却像是躺在烂泥潭里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溃烂。 而他们灵魂,早就已经被时光和痛楚消磨掉了,身体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灵魂变成了一团无用的气体,他们还活着,只有一个执念——等到杀了他们女儿的人落网。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陈钊印象里的谢铭变得十分疯狂。 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陈钊甚至都没进警局,他进警局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说是结束了,也不恰当,不如说是被「时间遗忘」了。 长久的调查没见到任何起色,外人的愤怒和正义逐渐被磨灭,只剩下身处漩涡的人继续挣扎,到最后,只剩下谢铭一个人还在调查这件事儿。 但是,谢铭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 杀了温美的那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陈钊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面有些许堵得慌,但也不算太难受。 警局里面的陈年旧案多了去了,查不出来的更多,冤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看多了,也就看开了。 当然了,也有看不开的,看不开的那些人要不然去心理诊所,给那些心理医生送业绩去,要不然就像是谢铭一样,继续疯了一样扑在案子上。 「我知道。」就在陈钊神游太虚的时候,谢予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他们没有放弃。」 温家人对温美的死有多执着,对谢予就有多恨,没有人比谢予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像是把心挖出来放在火堆上烤,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下来,但是烤着烤着也就习惯了,似乎觉得也没那么灼烧人了。 陈钊回过神来,看见谢予还在切菜。 谢予平时像是个小孩儿,吱哇乱叫叛逆嚣张,但在碰上什么事儿上的时候又十分冷静,还很有脑子,像谢铭。 恰在此时,陈钊看见谢予拧开了火儿,在煤气灶「滋滋滋」的声音中,声线随意的丢了个雷过来:「今天,我收到小丑的消息了。」 第23章 我命贵,不能死 =============================== 有那么几秒钟,陈钊觉得自己脑袋出毛病了。 可能是听错了。 陈钊的手指头搓着下巴,发出了「你爹没听明白」的声音:「啥玩意?油烟机声音太大。」 谢予压根没搭理他,一手炒菜,一手倒油,闲暇间回了一句:「小丑给我送了一张纸条,在我枕头底下呢。」 刚才还说抽油烟机声音太大什么都听不清楚的陈钊扭头就往卧室里走,回到卧室里,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一个纸条。 纸条被烧了一半,只剩下一半,但还能看到上面的句子。 陈钊站在卧室里看了片刻,手指抚摸着纸张燃烧后的灰色边际,感受着那烧煳了的、微微扎手似得残渣的手感,过了片刻后,才把这张纸收好,然后走到厨房去看谢予。 第34页 谢予还在做菜。 这混小子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事儿似得,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手里这盘菜重要,他做的是红烧肉,陈钊就爱这一口,一锅红烧肉出锅,瞬间把陈钊的馋虫勾出来了,谢予把红烧肉盛出锅,递给陈钊,又开始炒青菜。 一顿菜炒完,谢予关火盛饭拿碗筷,还没忘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罐子,一个冰啤一个可乐,俩人一起坐在了茶几上,拿筷子吃饭,陈钊一边吃着,一边挑了一个最轻松的话题问:「小丑是什么时候找上来的。」 谢予塞了一口蔬菜,回:「今天凌晨三点十五分,在门口传出来点动静,我拉开门,没看见任何人,就看见了这张纸条贴在门上。」 陈钊觉得嘴里的红烧肉都不香了,在吃饭这个神圣的事情前真不该讨论这些糟心的事儿,但是他对查案的好奇心又根本无法压制,只好忍耐着,一边吃一边问:「时间记得这么清楚?你没追出去吗。」 谢予没说话。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刻的感觉,热血涌上脑袋,他恨不得插上翅膀抓到小丑,但是又理智的克制住了。 说是克制,其实不如说是「吃一堑长一智」。 之前在王婷婷的案子上,谢予就因为冲动办错过事儿,他吃过一次教训,下一次就记得了,绝不会再犯傻。 他不觉得小丑是真的想帮助他,此时,在暗处蹦跶的小丑就像是当日的百事通一样,看上去好像算是正义的一方,但实际上,他看起来厉害神秘,是因为他脚下踩着鲜血淋漓的尸体,就算是勉强维持出正义的样子,但浑身依旧溢着腐烂的血臭味儿。 相比于一个莫名其妙跳出来,以当年事情为要挟、拿人命当草芥的小丑,谢予更相信的,是坐在他眼前的人。 哪怕他眼前的人没那么出色,并不算敏锐,在查案过程中忙活的团团转也没什么起色,但最起码,他脚下踩着的正义是陈钊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哪怕光芒微弱,但依旧坚不可摧。 谢予垂下眼帘,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回了一句:「看了时间。」 跟陈钊混久了,他也知道时间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陈钊紧绷的嵴樑微微放松,他的肩膀上肌肉发达,紧绷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近乎是骁勇的锋锐,放松下来时又带着一种长辈的厚重感,连带着他的语气都跟着温和起来了,他说:「不错。」 不知道是夸谢予主动和他讲这件事,还是夸谢予看了时间。 说着,陈钊扒拉了两口饭,又问:「怎么想的?」 谢予能在这种事情上和他坦诚讨论,让陈钊很欣慰,有一种自己养大的傻小子终于长脑袋了的感觉。 毕竟如果搁在十八岁,哦,不,十七岁零十一个月的陈钊的脑袋上,陈钊早就上当了,还是嗷呜嗷呜自己往里跳那种。 「我想。」谢予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灌了一口可乐,然后抬起眼眸来,直视着陈钊,说:「你不觉得,我是个很好的诱饵吗?」 陈钊咬着筷子的牙一颤,咬上了舌头,疼的陈钊一个激灵。 「疯了吧你。」陈钊把舌头上的血沫子吞下去,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声骂:「多大点小屁孩学这个?脑袋让迪厅音箱震坏了?你当诱饵,我拿什么脸面对——」 陈钊一顿,谢铭的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生生被陈钊拐了个弯儿,语调降了八度,但吐出来的字儿却越发咬牙切齿了:「温美?」 谢予继续低着头吃菜,看起来并不太在意陈钊的拒绝,甚至还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没错,许愿人还要拿命去许愿呢,我的命金贵,他不配。」 这个「他」,不知道说的是小丑还是那个杀了温美的人。 陈钊心里一松,心说谢予没被仇恨蒙蔽双眼那真是太好了,结果下一秒,他就接到了手机那头传来的电话,他一接通,就听见老狗的怒骂声:「完他娘的蛋了,陈强出事儿了!刚送医院去,差点儿就他娘的死了。」 陈钊:... 他快被仇恨蒙蔽双眼了。 第24章 水蜜桃 ======================= 接到电话后,陈钊急匆匆的扒拉了两口饭,扔下筷子,拿起啤酒就往外跑。 跑了两步,陈钊又记起来什么,回头把谢予给拎起来了。 「你跟我一道走。」陈钊现在不放心谢予一个人在家,万一这狗巴子让人拐了他得去温美坟前跪上三天三夜。 谢予倒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碗,学着陈钊一样,拿起了没喝完的可乐,穿上衣服,跟着陈钊一起出了门。 从始至终,他们俩谁都没提那个被烧了一半的纸条。 不管谢予之前有多少犹豫不决,有多少错误的想法,只要他最后肯坦白,陈钊就都能原谅他。 少年人前进的路途总是有很多岔路的,动摇也是难免的,谢予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已经足够了。 从陈家出来,陈钊带着谢予去了医院里。 医院里,陈强还没睡醒。 昨天晚上,不,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当所有人都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小女孩闹出来的乌龙而放松警惕,被转移视线的时候,宾馆里出事儿了。 电话里老狗说的不太清楚,总之就是陈强脑袋上被挨了一下,直接被打晕拖走了,拖走他的人被巡逻的刑警逮住了,人现在在警局,但陈强在医院里。 第35页 陈强脑后被打的这一下很重,后脑勺血肉模煳的,陈钊到的时候,病房外面站着警察和陈强父母,病房里面是几个医神。 春节期间,医院里的人数少了一些,医院也配合他们的工作,给他们分了一个比较偏僻的病房,四周守着警察,还不算太乱。 「人没什么大事儿。」陈钊来的时候,老狗应了他几步,低声跟他说:「差一点儿。」 陈钊就明白了,他给了老狗一个「明白」的眼神,回:「你先去局里吧。」 之前老狗说局里抓到人了,老狗估计一直想去审,但是陈钊不来看着陈强,老狗不放心走。 得了陈钊的话,老狗才放心回局里。 老狗一走,医院里就只剩下陈强父母,陈钊,谢予,以及另外两位民警。 另外两位民警也累了一天了,陈钊一过来,他们立刻接班去吃饭了,吃完了还要回来继续守。 相比之下,陈强父母就有精力的多了。 陈强父亲一直试图把他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叫过来,组成一道人墙二十四小时保护他们儿子,而陈强的母亲则变成了一个关不紧的水龙头,从谢予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在「怕的啪嗒」的掉眼泪。 两个民警去吃饭了,病房里面医生还在检查,陈强还没醒,门外只有陈钊在和陈强父亲沟通,落单的只剩下谢予一个,谢予又是陈强的同学,所以陈强母亲就拉着谢予一直在诉苦,谢予被迫听人家倒了一肚子苦水。 其实也就是家长里短的一些事儿,陈强家重男轻女啦,之前两个女孩都打掉啦,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啦,怎么又摊上这种乱事儿呢,说来说去,又把赵阳阳拎出来骂了一通。 女人骂女人用的词都很难听,各种污言秽语,就连赵阳阳的长相都能拿出来批上一通,谢予不大习惯这种直白的人身攻击,但又没办法跟一个能当自己妈的女人来辩驳这个,只好站起身来,拿「上厕所」做藉口,匆匆出去了一趟。 医院里的厕所并不干净,尿骚味儿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各种黑乎乎的脚印印在地上,谢予忍耐了片刻,觉得还是陈强妈的念叨比较好忍受一些,就又拐回去病房门口。 病房门口,陈钊刚把陈强父亲给安抚好。 陈强父亲大概被自己儿子差点死掉的事情给吓到了,脸色惨白,走路的时候腿都在抖,有两个老太太来和他们推销保健品,被反应过度的陈强父亲连推带搡的骂走了,俩老太太差点当场倒地上讹人,又被陈钊拿「警察」身份吓走了。 这俩老太太走之前还不甘心的瞪了陈强父亲好几眼,隐约骂了几句「怪不得儿子住院」,陈强父亲要翻脸,被陈钊拦下了。 「算了,几个小老太太,搞不好要碰瓷的。」陈钊拍着陈强父亲的背,本来想递给陈强父亲一根烟,又记起来医院不能抽菸,只好把烟又揣回去。 短短几天,陈父的嵴樑都跟着垂下来了,他垂着脑袋,长长的嘆了口气,低头搓了搓脸,嵴背弯的更厉害了,像是要垂到尘埃里。 「放心。」陈钊在他旁边安抚:「我们会保护好陈强的。」 只是这话,配上还在病房里面的陈强,显得不太让人放心。 陈强父亲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一直有些麻木的站着,陈钊一离开烟就浑身难受,嘴上实在是痒,俩手指头都搓在一起,正咬着腮帮子呢,突然手上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从后面走近的谢予顺势经过他,顶着一张叛逆脸,重新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 陈母正哭的抽噎,见他回来了,又继续说:「我们家陈强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说的好像你们家孩子什么错也没做似得。 谢予的眉头微微蹙着,正想起身离开,突然听见了糖纸皮被剥开的声音,他一抬头,就看见陈钊把糖球裹在嘴里,一根白色的棍在陈钊的唇间转来转去,隐约能看见他的牙尖和一点粉舌。 谢予又捨不得走了,只好安安静静的坐着,继续当陈母的垃圾桶。 陈母说来说去,大概也说累了,只是自己沉默的哭着,恰巧这时候医生从里面出来了,拉下口罩和他们说了几句:「病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暂时还没醒,一会儿睡够了自己就醒了。」 陈母第一个沖了进去,陈父反倒跟陈钊说了一句「我去抽根烟」然后就走了,一时之间,走廊里只剩下了陈钊和谢予。 谢予规规矩矩的坐着,眼眸盯着地底下的瓷砖看,他没有看向陈钊,却把陈钊的眉眼间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瞥的清清楚楚。 他看见陈钊把嘴里面那颗糖晃来晃去,偶尔用力裹一下,发出「兹啧」的水声,陈钊却好像浑然不觉,一直在那舌头搅和着那颗糖。 谢予觉得,不止是那颗糖,连带着他的神智,他的感官都被那舌头搅和着,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表皮都是湿的,内里却是燥的,整个人都被那一根舌头挑撵转动,连手心都跟着微微发湿。 直到陈钊开口。 「你说,老狗逮着那个,会不会是昨晚上给你送纸条那个?」陈钊随口一问。 谢予当时脑袋还发晕呢,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不会」。 「嗯?」陈钊有些好奇似得抬脚坐在谢予旁边,挑眉问:「怎么不会?」 他一坐近,嘴里面那股甜蜜蜜的水蜜桃的味儿直奔着谢予的鼻腔奔进来,那味道黏腻又醉人,直直的煳上谢予的脑子。 第36页 「时间不对。」谢予的声音呢喃着,代表他仅存的理智:「陈强被攻击的时候是四点,他来找我说三点半,对不上,要查,还不如查那个女孩。」 第25章 □□ ===================== 大概是没想到谢予能想到那个女孩,陈钊来了兴致,又往谢予旁边坐了点:「说说?」 谢予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似得,原本挺得笔直的胸膛突然莫名的弯了些,身子也侧过去了点,从嗓子眼里冒出了一声「唔」,然后才说:「太巧了。」 就算是这帮小年轻人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如胶似漆恨不得粘死在人家身上,但也不至于大半夜跑过去找人。 而且,陈强还是个被保护着的、很危险的人。 他们这小城多少年没有兇杀案了,平时掉湖里淹死个人家里的长辈都要在小辈面前念叨一个月,反覆叮嘱不准去湖边玩耍,更何况是这样恶劣的兇杀案。 上初中的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懂点事儿了,就算是性格叛逆,本质上却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了,已经知道什么叫「趋利避害」了,大晚上跑到旅馆里,就算是被爱情蒙蔽双眼,谢予也觉得不太可能。 更何况,谢予对陈强和那个小姑娘多少知道一些。 小姑娘姓李,叫李甜甜,是初三的学生,岁数小,但家庭条件不错,长得也好看,很会打扮,曾经在他们学校的贴吧上火过一段时间。 小姑娘正是好看爱玩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爱」呢,把谈过多少场恋爱当做是资本,三天两头换男友,她跟陈强在一起也不过是一时兴趣,对于这样的恋爱,过几天他们觉得没意思,自己就散了,根本不可能有「思念男友过渡深夜会见」的可能性。 而且,李甜甜前脚被带走,后脚陈强就差点死了,怎么看疑点都在李甜甜身上。 只是这话谢予不太好意思跟陈钊讲,但凡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换一个,他都能跟对方仔细说说他的想法,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陈钊,谢予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己说的这些陈钊肯定已经想到了,他想的也没有陈钊想得多,说出来怕被陈钊笑话,所以抿着嘴不肯说话。 陈钊点头,接了一句:「是,太巧了。」 谢予忍了又忍,接了一句:「你没关着李甜甜吗?」 「没。」陈钊摇了摇头,但是却突然靠近谢予,用一根手指头竖在自己唇缝边,有点倾诉秘密似得,在谢予耳边说:「不过我偷偷告诉你,我找人盯着她了。」 谢予耳朵一阵热,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显得平静。 这小孩儿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心跳越快,脸上就越没什么表情,连陈钊都没看出来。 「那小孩不肯说实话,手机查了一遍也没什么消息,对方父母的反应也不像是知情。」陈钊说起来案子,整个人的身上像是发着光,他这人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身后有东西就得靠着,一整个精壮的上半身懒散的歪在椅子上,手臂担在谢予的身后的椅子上,从某种角度上看,像是从身后揽着谢予一样。 谢予的唿吸越发急促了,他的手指摁在长椅上,冬日的长椅冰冷,被他的手指摁出了一点点手掌印,过了两三秒,谢予突然变换了个坐姿,后背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不太在意似的回了一句:「她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就说是想陈强了,想来见陈强。」陈钊懒得动,就这这个姿势看谢予,突然间觉得谢予跟他离得好像有点近,谢予一侧头,他们俩就好像是脸贴脸一样,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唿吸。 陈钊下意识地觉得别扭,刚想挪远点,就听谢予说:「我猜,李甜甜肯定有把柄在陈强手里。」 陈钊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了,连挪开一点都给忘了,而是看向谢予问他:「什么把柄?」 谢予却不说话了。 小孩儿的脸板的紧紧地,过了片刻,才突然别扭似的动了一下,但没有张嘴的意思。 陈钊看的轻啧一声,伸手攥住谢予的后脖颈,催促似得搓了两把:「赶紧的,有屁快放。」 谢予被搓的「啊」的一声低唿,整个人勐地坐直了身体,从嗓子眼儿里飞快挤出来一句:「陈强手里面有李甜甜的□□,他传给很多人看过,我听说过一点。」 第26章 小丑 ===================== 陈钊一顿,愣了两秒才回:「啥照?」 谢予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别看他一个啤酒瓶子能碎别人脑壳,但谈到女孩子的这些事儿的时候还会脸红,半响没说出别的话来。 陈钊觉得新鲜,一时间手痒的很,伸手去捏谢予的耳垂,又问了一遍:「你说啥照?」 谢予有些微恼的回了一声「□□」,然后定了定心,才继续回道:「他们俩在一起之后就睡过了,陈强偷拍的,小范围的传开了,就是过年时间这两天,我估计李甜甜也早就收到了,她就算不跟陈强吵架,也不会跟陈强继续谈恋爱。」 陈钊没什么大反应,他心里早有猜测。 在警察这个位置上见得久了,什么样的人和事儿都见过,现在的孩子们都早熟,十几岁又是对什么都有强烈好奇心的时候,少男少女碰到一起,难免要出点什么事儿。 陈钊的念头一时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手上一时无意识的搓着谢予的耳垂,直到把那耳垂搓的滚烫,他才回过神来。 第37页 「还是得去找李甜甜一趟。」陈钊下了定论:「她也许隐瞒了什么。」 「或者你把你警局里的人审问一下,就能知道了。」谢予的语气看上去不太在意,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从头到脚都是紧绷着的,半天不动一下,连声调都显得波澜不惊:「我猜,被抓的那个也不是小丑。」 陈钊正揉着谢予的耳垂呢,陈钊手欠,手里没个东西捏着就不舒服,他捏也不好好捏,手指头要来来回回的撵来撵去,谢予耳垂厚,又圆,像是个小圆珠,捏起来还怪软的。 「为什么不是小丑?」陈钊又问。 谢予脸色有一瞬间的犹豫,他过了两三秒,才低声说:「你不觉得,小丑杀人,是有时间的么?」 陈钊捏谢予耳垂的手一顿,谢予察觉到不同,眼皮颤了一下,但他愣是没动一下,也没看陈钊。 陈钊就继续慢慢的揉:「什么时间?」 「最开始,白小龙和白小虎,白小龙失踪三天,白小虎才死,这不正常,凭小丑的本事,他可以在白小龙许愿的当天杀了白小虎。」谢予说话时候的语气更飘了,像是带着点不确信似得,说:「从赵阳阳死到今天,才两天时间,我想,小丑要死,也该是明天才找陈强。」 陈钊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是一阵感嘆。 这些小细节,一般人都很少察觉,大部分人都会把重点落到兇杀案上,而谢予却能通过这视频上的时间差别来推测兇手的作案习惯,让陈钊有点微微的心惊。 这孩子好像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异禀。 见陈钊片刻不说话,谢予耐不住了,微微动了动脖子,这点动作惊醒了陈钊,让陈钊收回了手。 谢予有点失落,又强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坐直了身体,继续没话找话:「我说的对吗?」 关于案件的事情,陈钊不太想向谢予透露,只是随意扯了个别的话题:「你之前说高考想考警校?」 谢予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要不你去试试。」陈钊越想越觉得有戏,这崽子要是能当个警察,谢铭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我成绩不太行。」谢予之前说想去,被陈钊这么一说,反倒有点退缩了,微微垂着脑袋,他人长得细皮嫩肉的,更衬得耳垂那一点红惹眼。 「叔给你报班。」陈钊嘴里那块糖已经被他咬的碎了,谢予能听见些许「咣当咣当」的碎裂声:「考试而已,几道题,还能难住你吗?」 谢予没说话,只是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我不用补课。」 凭他自己,完全能考上大学。 只不过他以前不想学罢了。 以前,他的人生没有方向,远处迷雾重重,他迷失在暗夜里,找不到方向,但现在,他有了指路的灯塔,有了前进的路途,仿佛不止有了目标,连他的人生都跟着清晰明亮了起来。 还是水蜜桃味儿的灯,想舔。 第27章 二百分能上个什么警校! ======================================= 陈钊这人三分钟热度,脑袋里的想法一套接着一套,压根不管谢予怎么想,正儿八经的掏出了手机开始百度「高考注意事项」,谢予瞥了一眼,好悬没背过气儿去,一肚子旖旎全被打散了。 这人手机上明明白白一排大字:高考二百分能上什么警校? 二百分能上个屁! 陈钊在那头百度半天也没百度出什么玩意儿,反倒接到了苗华的电话。 一看到苗华的电话,陈钊整个人都不太自在。 他这人一向不太善于掩藏自己,一看见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就浑身不舒服,眉头蹙的很紧,整个人都很抗拒的把脑袋往后挪了几寸,过了好几秒,才「唿」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窗户旁边去接电话。 电话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陈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去吃饭的两位民警回来了,陈钊叮嘱他们看好里面的人,拔腿就要走。 谢予起身跟着,陈钊才意识到谢予还跟着他,犹豫了一下,陈钊让谢予在医院的病房里等着。 彼时正是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冬日的烈阳已经倦了,懒懒的躲在对面的楼层后头,一点一点往下降,阳光变成了橙橘色,亮堂堂的从远处照过来,经过透明的玻璃,然后落到了谢予的身上,把谢予的脸浸成了暖蜜色。 谢予正站在长椅旁边,双手插兜的听着,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冲锋衣,脚底下是黑色的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靴子,半张脸都埋在冲锋衣高立的脖领子下面,只露出来半个鼻樑和一双眉眼,带着一种挺拔和少年人独有的纯净气息杂糅的美感。 但是不看脸,光看个,又觉得这不像是个孩子,反而像是个成年人了。 特别是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睫毛长长的垂着,眼皮上带着一道褶儿,桃花眼一扫,光看眼神,和谢铭有三分像。 「把我扔在这儿安全么?」谢予一抬头,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期的变音就冒了出来,轻飘飘的,带着点不甘心,又故意说的漫不经心,意有所指似得挑一个话头:「万一有人来找我呢。」 奈何陈钊接下来的事儿不好带着谢予,干脆假装没意识到谢予那双桃花眼底下真正藏着的是什么意思,反而一挥手,笃定的回了一句:「放心,你去跟陈强一个病房里待着,有陈强一条命,你就死不了,现在陈强可以说是整个镇里最安全的了。」 第38页 俩警察看门呢,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再调派两个过来。 谢予微抿着的嘴角一抽,看样子是恨得有些咬牙,桃花眼一挑,沖陈钊嗤了一声:「太谢谢了,全方位保护,死了还有个给我垫背的呢。」 陈钊闻言,惊觉十分有理,赞嘆似的点了点头:「没错,增加了你百分之三十的逃生率。」 他妈的不如直接给我一网打尽了! 谢予板着脸,看都不看陈钊一眼,转头直接进了陈强的病房。 陈钊那头跟两个民警叮嘱了几句之后,扭头匆匆离开了。 他没看到的是,他走之后,已经进了病房的谢予又回过了头,站在病房门口,透过房间门上那一点窗户往外看,一直盯着陈钊的背影看。 陈钊从来不肯好好走路,他要么是赶着去抓人,要么是赶着去查案,两条腿就没安生下来过,走起来风风火火,步子跨的极大,人家走一步路,他能飞快窜出去三步去,那么长的一条走廊里,两三秒他就没了影子。 谢予只好收回视线来,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面不爽的很,他现在可是性命之忧,随时都会被小丑收了死了的那种!陈钊还是被人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呵,男人! 越想越气,谢予阴沉着脸回头看向病房里的罪魁祸首。 陈强还在昏迷。 第28章 谢大忽悠 ========================= 他身上穿着一身病号服,脑袋上的鸡头冠子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了,露出来一大片青白的头皮,脑袋上裹着一圈白色绷带,谢予把陈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老祖宗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祸害遗千年,别看陈强这孙子怪噁心人的,他就是能蹦跶,怎么作都不死。 兴许是谢予眼底里怨念太深,已经在床上晕了一整天的陈强居然就这么幽幽的转醒过来了。 刚醒过来的时候,陈强还有点茫然。 当然了,任谁被一棍子抽晕,再醒过来的时候都是茫然的,等陈强茫然够了,谢予才拿脚尖踢了踢床边,不太耐烦的说:「醒了?琢磨琢磨一会儿怎么跟警察说吧。」 陈强被谢予踢出来的动静吓得一个机灵,下意识地想坐起来,但手撑了一下愣是没撑起来,大概也是真被砸懵了,说话的动静都不大,底气不足似得回谢予:「什么警察?」 谢予平时在陈钊前头还会收敛一下脾气,就算是哪里不满都会压着几分,轮到陈强这儿就没这个顾及了,他往旁边的病床上一瘫,大爷似得一靠,什么鬼话都往外扯。 「还不承认呢?李甜甜那边已经撂了,警察那边也已经知道了,你自己承认好歹还能痛快点,总好过你警察亲自来问你吧?」 谢予抱着胳膊靠在床头,看也不看陈强一眼,一只手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手机,他摁了两个键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讥讽的提了提嘴角:「除了警察,还有李甜甜父母等着你呢,陈强,你这回可玩儿大发了。」 谢予本来生了一张精緻漂亮的皮囊,看着像是西方神话里的那些雌雄莫辩的美少年,但是他性子太独。看人时候又总眯着眼睛,就添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不驯,眉眼一挑就多了些凌厉,为这份美添了几分锐意,叫人不太敢直视。 陈强本来就心虚,脑袋还晕乎乎的,被谢予一诈,立刻就慌了:「你胡说什么!我怎么玩儿大发了,我什么都没做过,那都是她自己给我的,再说了,这跟小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啊!」 他说着说着,智商又回归正常水平了,抬眼狐疑的看着谢予,问:「你又怎么在我这,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陈钊。」谢予正玩手游玩到关键时刻呢,在一片激烈的背景音乐里懒散的回了一句:「他是我...叔叔。」 不知道是不是陈强的错觉,他总觉得谢予这个「叔叔」说的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叔叔?」陈强转瞬间想了一下,突然想明白了,一拍大腿,指着谢予喊到:「那天我们去包厢,是不是你告诉你叔叔,你叔叔带着我爸妈来拿人的!」 谢予暗嘆一声,心道这蠢货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这还叫我怎么忽悠? 于是谢予给了陈强一个「你是智障吗」的眼神,然后略显不耐烦的怼了一句:「用得着我通知吗?警局要真那么没用,你现在早死了。」 兴许是谢予说的太理直气壮,陈强一时间竟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他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看谢予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才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谢予压根没理,一副懒得多说话的样子,好像注意力都在他的游戏上,谢予越是这样,陈强越是不安。 他的手抠着膝盖,抠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跟谢予说了一句:「那你叔叔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谢予还是没回他,就跟没听见一样。 陈强坐不住了,他主动撑起身子来,挪到谢予旁边,带着点「撇清关系」的态度,主动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而在谢予忽悠陈强的时候,陈钊也到了警局里。 第29章 谢予失踪 ========================= 彼时已经是五点左右了,天边烧着橘红色的火烧云,警局旁边的路灯早早的亮了起来,和天边最后一点余晖一起照着,陈钊前脚进警局,后脚就看见包子一脸喜气洋洋的往外跑。 第39页 「去哪儿?」陈钊顺势一看,哟呵,小妹妹还洗头了。 「有约会。」包子晃了晃小脸蛋,笑出来俩小酒窝:「新交的男朋友。」 「去吧。」陈钊心情也跟着好了些,随手甩了甩胳膊,等包子走了,才心情愉悦的往警局里面走。 他们这帮做警察的啊,把这世上的坏事儿都看遍了,因此格外珍惜那些好的,能看见自己手底下带的兵不被案件所影响,依旧美好灿烂,对于陈钊来说已经是一件挺不错的事儿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接触了这么多灰色之后,依旧五彩绚烂的。 从警局一路进门来,陈钊正碰上出来的老狗,今天老狗从医院走之前还满面兴奋呢,现在却颓的连脖颈子都弯下来了,满脸血丝,一见了陈钊,就拿一种「世事无常一言难尽我现在十分不想活了」的眼神看陈钊。 陈钊一看这眼神就知道老狗进展不顺利,出于美好的同事爱,陈钊眉眼带笑,语句温柔的问道:「又碰上钉子了吧?叫你别审别审你不干,真以为自己是测谎仪啊。」 老狗冷笑一声,沖门后比划了一个手势:「有种你上,不说撬开他的嘴,你看见他心里不打突我都叫你一声哥。」 陈钊挠了挠下巴,一边往审讯室走一边回:「你本来就得喊我哥。」 他才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转头往法医室的休息间走:「我先去看一眼□□,她有事儿找我。」 老狗闻言拔高了嗓门「哟」了一声,立刻快步跟上陈钊:「什么事儿啊,快快让哥哥也听听。」 陈钊理都没理他,一路奔进法医室休息间,关门,把老狗拍在门外,然后抬头看向休息室里。 法医休息室就是个简单的办公室,里面一桌一椅,□□正在看什么资料,见陈钊来了,递给陈钊一份资料:「诺,都在这了。」 陈钊在门口站了片刻,一时间竟觉得手脚发麻,过了几秒钟才走上来,接过资料看。 □□还在写东西,笔尖沙沙的扫过档案纸,整个办公室除了这个动静之外就是陈钊的唿吸声,陈钊僵了几秒,才开始撕开档案。 这档案里,有尘封十余年的罪孽。 这是当初残害温美的兇手的资料,是谢铭苦苦追寻后半生的真相,是谢予午夜梦回时的呢喃,是陈钊一直压在心头上的一桩旧案。 事到临头,陈钊竟有些不敢打开,他的手指越发不听话,正是心绪混乱的时候,法医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 老狗闯进来了。 陈钊惊得险些一脚踹过去,下意识地把档案往自己身后一藏,眉头一蹙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见老狗迎着法医室的灯光,脸色惨白的看着他,声线发抖的说:「医院,医院出事儿了,陈强死了,谢予,谢予...失踪了。」 第30章 关键疑点 ========================= 如同兜头一把大锤子砸下来, 把陈钊砸的眼前一黑,脑袋都跟着嗡嗡响。 陈钊向后退了半步,拿着档案的那一只手撑在身后的桌沿上, 另一只手摁在太阳穴上, 足足过了三五秒, 才放下手, 昂起头来,看向老狗。 老狗被陈钊的表情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什么, 陈钊已经一把推开他, 快步出了警局。 然后就是□□。 刚才还坐着写东西的□□也飞快站起身来, 被烫染过的大波浪在半空中划出来一道弧线, 在经过老狗的时候还丢下一句:「愣着干什么, 走啊, 马上去现场。」 老狗恍惚间回过神来,想起了陈钊刚才的眼神,隐约间觉得要出事儿,赶忙快步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到的时候,医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一位民警正在奋力疏散着人群,但是厕所门口还是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之前有民警守在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些好事儿的人过来看,总想看看病房里面的人是谁,被民警拦回去了好几个, 等洗手间出事儿的时候, 一群人就彻底散不开了。 陈钊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男女老少堵在洗手间前面, 他才一站到洗手间门口,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混着尿骚味儿和一些人身上的烟呛味儿一起卷过来,这股气息一口气顶到陈钊脑门上,他本就压得很冷的脸色更加难看,连好声好气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啪」的一声掏出警员证,往人群脑袋前一怼,冷声说道:「封锁整个楼层,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所里!」 人群被吓了一跳,冒出了小小的譁然,陈钊头都不回的冲进了洗手间里。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进来的时候,陈钊还是觉得心头一堵。 他来的算早的,厕所里面只有另外一位民警,这位民警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呆呆的盯着其中一个隔间看,陈钊进门时给自己套了鞋套带好手套,走过来轻拍了一下那位民警的肩膀,把对方吓得「啊」的喊了一声。 对方本来就被吓了一跳了,再一见到陈钊的脸冷汗都下来了,僵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就这么僵硬着身体,看到陈钊走到洗手间的隔间门前。 医院里的洗手间并不干净,地上都是黑色的泥印,一道一道的,隔间门是扮演着的,门上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液体干涸后留下的痕迹,不算干净,陈钊伸出带上手套的手,缓缓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门里面就是陈强。 见到陈强时,陈钊微微闭了闭眼。 第40页 不是受不了这血腥,只是下意识地代入了谢予,他就有些看不下去。 陈强嘴巴大张,双眼闭着,整个人呈现一个十分扭曲的姿态坐在马桶上,他的身体四肢都向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过去,但致命伤却在脑袋上,被砸出来了一个大窟窿,好像还被搅和过,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又流到马桶里面。 他坐的地方还被人特意调整过角度,鲜血一时半会儿不会流到地上,而是流到马桶里,所以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都察觉不到奇怪的地方。 陈钊盯着陈强的尸体看了片刻,又扫看陈强的附近。 洗手间里有一个垃圾篓,里面堆着一坐白色的纸巾小山,马桶旁边有一圈泥脚印和干涸的尿渍,陈钊想看看陈强的手,又怕动了他的尸体,耽误一会儿法医验尸,又生生忍住了。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小警察终于反应过来了,沿着唾沫跟陈钊说:「陈哥,他们俩就上了个厕所的功夫,我守在病房门口,另一个警察跟到厕所门口,就没进来,五分钟见他俩没出来,就进来找人,然后...」 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整个洗手间里,进门左手边儿是五个隔间,右手是一排立着的便器,一进厕所,正对着的就是一排窗户。 眼下,有一排窗户明晃晃的开着,窗外是已经黑下来的天,乍一看像是一张黑洞洞的嘴,等着把人吞下去,吃的骨头都不留。 这间厕所是在二楼,也就是说,有人杀了陈强之后,还把谢予从这里带走了。 甚至没惊动门口的警察。 陈钊盯着马桶上坐着的陈强看。 陈强刚死没多久,尸体还很鲜活,鲜活到他完全不像是死了的样子,皮肤还很有弹性,好像下一秒,他就能站起来,晃荡着他那颗被剃的青白的脑袋,在ktv里唱死了都要爱。 「陈哥?」站在后面的小警察有点害怕,他们这属于重大的失误,间接害死了最重要的陈强,又丢掉了一个谢予。 一忍再忍,小警察没忍住,颤着声音说:「陈哥,他们绑谢予干嘛啊?是想威胁警察吗。」 陈钊的眼皮突然跳了两下。 他想起了当时在医院走廊里,谢予站在窗户旁边,双手插兜的看着他,说:「万一有人来找我怎么办?」 陈钊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胸口处一阵钝痛,谢予万一死了,他哪还有脸面去面对谢铭和温美? 他又想,当时为什么会嫌谢予麻烦呢?不就是查一个温美的案子吗,带上谢予又能怎么样呢? 他这样想着,脸色就更难看了,他裹着一身肃杀之气回过头来,定定的盯着那小警察看了两眼,然后问:「监控?」 「在调了。」小警察舔了舔嘴唇,急忙回道:「就是人手不够,我怕现场被破坏所以没去,但是医生说了,有监控的。」 得了回应,陈钊的脸色也没好到那里去,他的眼尾垂着,眼睛上的那道疤越发明显,平日里被压在脏兮兮的皮夹外套下的骁勇和锋锐一点点冒出来,沉甸甸的缀在他四周,光看一眼就觉得刺眼。 小警察愈发心虚了,连忙撇开视线,不太敢看。 然后,他就听见陈钊发话了。 有点沙哑的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气里:「不是挑衅警方,谢予,就是他下一个目标。」 小警察愣了足有好几秒,才茫然的「嗯」了一声。 谢予,下一个目标? 他怔愣着的功夫,就听见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法医□□已经赶过来了,一路小跑进了犯罪现场。 □□进来的时候,陈钊正往外走。 □□着急处理尸体,没顾得上陈钊,她先是在洗手间里来迴转了一圈,然后才开始看尸体,期间还有一些同事在旁边忙活,採集证物,来回折腾了得有半个多小时,□□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她累坏了,撑着墙从洗手间出来,一边念叨着「法医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儿」,一边抬头一看,正看见陈钊在走廊尽头上的长椅上坐着。 整个走廊都被清空了,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安静的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陈钊就坐在那泛着金属光泽的长椅上,双手杵着膝盖,脑袋颓然的垂着,额头碰自己的手掌,整个人周身都瀰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顿了顿,有些意外。 她很少见到陈钊这样。 大多数时候,陈钊都是散漫懈怠的,生活里那些寻常的小事儿都激不起他的兴趣,类似于「女朋友吵架」,「买不起房子」,「老妈又念叨」之类的烦恼也从来缠不上他,他从不会被凡尘俗事引走精力,他的人和心都一头扎进案子里面,别管案子是如何扑朔曲折,别管牵扯进案子的是他二大爷还是他的同事朋友,他都能完美的处理自己的情绪。 用陈钊的话来讲,就是案子可以查不明白,人不能看不明白,在查案时候丢了冷静,那才是最要命的。 像是今天这样被一个失踪的小孩儿牵扯住心神,倒是头一次。 □□觉得新鲜,当即快步走向陈钊,站在陈钊旁边看他,□□走路一向轻快,在她刻意放轻脚步之后几乎没有脚步声,直到她走到陈钊身前,一直失神的陈钊才回过神来,有些惊觉的抬起头。 「之前f市那边来消息了。」□□没问他在想什么,因为她知道陈钊一定不会回答,所以很有心计的换了一个让陈钊不得不问的对话,她说:「我爸说,市里要派人来了,这案子一直不破,得找专案组。」 第41页 陈钊「唔」了一声。 这事儿陈钊早有预料,这个案子情况太恶劣,必须得尽快解决。 他又想到了被抓走的谢予,陈钊琢磨着,专案组的人来了,估计能快点把谢予救出来。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旁边的□□就自顾自的说:「还有,我爸问我今天抽调那份档案的事儿了,你知道的,我爸管我管得严,他问了,我这边就瞒不了多久,最迟今天晚上,就得给他一个答覆了。」 陈钊这时候似乎还有些神游,说话时候没有往日的斩钉截铁,也不带着一丝轻佻,就那么轻飘飘的,没什么情绪似得回了一句:「和你爸说,是查案用的,着急用才走了你的关系,不违反条规,后续我补个报告就行。」 □□一听,心说那事儿可就大了。 谁不知道他们陈队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写个报告能要他一条老命,现在居然能主动说补报告,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吃了什么药,这是把脑子都给药没了啊。 「温美那个案子已经悬了那么多年了,跟现在这案子能有什么关系啊?」□□耐着性子,慢腾腾的问陈钊:「跟谢予又有什么关系,你和我讲讲。」 陈钊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又在脱口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大跨步的站起来,转头就往外沖。 他想起来了,还有,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疑点被他给忽略了! —— 安静的幼儿园教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轰鸣声,空气太久没有流通过,逼仄而又沉闷,还隐隐有一点潮气,谢予的眼睛眯了一条缝隙,隐约看见了头顶上冷色调的灯光。 他的头很昏沉,眼睛发干发疼,被灯光刺得有些睁不开,他动了一下身体,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着。 谢予没慌,又闭上眼安静的躺着,假装自己没醒过来,一边躺着,一边回想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昏迷前,跟陈强去了一趟厕所。 他是不想上厕所的,想上厕所的是陈强,大概是因为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膀胱都快躺炸了的缘故,陈强显得十分急迫,从床上跳下来后就催着谢予往洗手间去。 谢予拿着手机,一边打游戏一边跟陈强一起出来,他们出洗手间的时候两个警察一个看病房门,防止有人熘进去,一个跟着他们去了洗手间的门。 陈强也不是一个人进厕所,是谢予陪着一起,两个大小伙子结伴上厕所,外面还站着警察,他们三个都很放松。 进厕所的时候,陈强还在跟谢予念叨:「我都说了,肯定是李甜甜带人来打我的,妈的,大晚上她喊我开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 谢予当时一边打游戏,一边站在陈强的厕所隔间门口堵着,也算是给陈强的一种保护,不过他没有观看人上厕所的爱好,毕竟这洗手间门锁坏了,门一直是半掩着的,所以谢予错开了一个方位,在噼里啪啦的手机音效里回了一句:「那你还开门。」 陈强长长的「嗨」了一声,用一种「男人你懂得」的语气回:「她大晚上来敲门,我能不开吗。」 说着,陈强又开始骂李甜甜下手狠,居然敢叫人来打他,他出院了一定要打回去之类的。 谢予当时回了一声冷笑。 按照陈强的说法,李甜甜是跟他分手之后不甘心,所以大晚上喊人来打陈强,不过这说法牵强的连三岁小孩都不信,只是谢予知道他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别的,所以干脆就装作信了的模样。 陈强还在里面念叨,说来说去都是推卸责任的那些车轱辘话,恰好这时有人经过谢予的身后,谢予条件反射的让了一下身子,让别人过去。 然后,一个带着一股子酒精之类的刺鼻味道的布就死死的捂在了他的脸上,谢予当时记得自己试图闭气了,但是还是没抗住,很快就晕倒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扛了几秒钟才晕倒的了,脑袋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模煳,等他再一睁眼,就已经到这里了。 谢予只是拿眼缝扫了一眼,就已经猜出来他现在在的位置了。 在第一个小丑视频爆发出来的时候,白小龙和白小虎所死掉的那个幼儿园教室,墙壁上面的壁画都是一样的。 现在,谢予正被捆着躺平了放在几张桌子铺平在一起凑成的临时床上,谢予的个头太高,脚踝都是悬空的,他能感觉到他身下的桌子之间的缝隙,还能闻到一点萦绕在鼻尖处的血腥味儿和和油漆儿的混合。 血腥味儿最开始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是鲜活的,闻起来都带着一股明显的铁锈味儿,但是一旦血腥味儿被尘封的久了,就会散发出一种干涸后的尘封的腐朽味道,不算是刺鼻,就是有点淡淡的臭味儿,顺着鼻腔往里钻的时候让人觉得十分难受,下意识地就想屏住唿吸。 这群人把他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陈强呢,他都已经到这里来了,那群人肯定也和陈强打过照面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小丑的话,那陈强恐怕凶多吉少。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绑架他做什么呢? 这不符合小丑许愿的规则,小丑许愿是需要当事人亲自拿生命许愿,才能去满足愿望的,而他压根就没去许愿。 难道是小丑因为他没许愿而恼羞成怒,直接把他绑回来处理? 谢予又觉得不太可能,从小丑这两起案子的手法上来看,小丑十分在意因果报应。 第42页 种下因,才能得到果,他对待受害者的手段越激烈,就说明他的选择范围越苛刻,没许愿的人,是不符合他的挑选规则的,按照小丑的思维,应该是继续锲而不捨的给他送纸条,等着他来许愿,或者放弃他寻找下一个目标,怎么也不会把他绑过来的。 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谢予想来想去想不通,脑子反而愈发疼了,他脑袋一疼起来,就忍不住想到陈钊。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按照他现在的飢饿程度,他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昏迷了三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八点到九点。 陈钊肯定已经知道他失踪了,但是陈钊能找到这里来吗? 这屋子是个密封的屋子,虽然有窗户和窗帘,但都是装饰品,谢予猜测,这可能是一间地下室。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那些警察怎么都找不到第一犯罪现场了,因为这犯罪现场根本不在外面,而是在地底下,被掩藏在钢筋铁骨之下。 谢予脑袋里想得多,但是身体一动不动的躺着,看上去就和没甦醒一样,他很能熬,哪怕筋骨因为刻意伪装睡眠而有些发痒了,他都继续忍着。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点动静,细碎的,像是有人在吵架。 谢予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 警局里。 谢予失踪的第四个小时。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刺眼的白色光线和黑暗将房间分割成两部分,犹如对峙一般。 陈钊坐在审讯室里,在审讯室桌子的对面,坐了一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 「你跑了大概有...不到一星期?」陈钊看着手里的资料,像是唠家常似得,随意丢过去一句:「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就跟小丑搭上关系了?还是说,其实你们早就搭上关系了,你逃跑的时候,就有小丑的助力吧?」 陈钊说话的时候,对面的人就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坐着,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似得看,仿佛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王刚,王婷婷的父亲,杀了两个小混混而被抓捕,又在中途逃跑的兇手。 两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和善的父亲,一个称职的丈夫,一个小公司的主管,两个月之后,他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杀人犯,手上沾满了血腥,身后还有一个个谜团。 这身份的转变不仅让陈钊感到迷茫,王刚似乎也很迷茫,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当今天陈钊从医院急匆匆赶到警局的时候,也是被局里面的王刚吓了一跳。 他总算理解当时老狗为什么说让他自己来看的话了,这谁看谁不觉得惊讶? 之前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兇杀案的受害者和兇手,怎么突然就掺和到小丑的案子里了? 「你不说也没关系,那个小姑娘会说的,你的顽固抵抗除了拖延时间外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耽误那些孩子们的救援。」陈钊刻意加重了语气:「被抓走的谢予,今年17,还有二十几天成年,比你女儿小一些,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何苦拖他下水?」 兴许是因为提到了王刚的女儿王婷婷,王刚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些,他的眼眸落到陈钊的身上,盯着陈钊看了几秒,然后突然意味不明的咧开了嘴。 看样子是在笑。 他的笑,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苦笑,微笑,讪笑,他的脸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上半张脸上没有任何笑模样,动的只有下半张脸,明明是个活人,嘴唇动起来的时候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毫无生气的沖陈钊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黄牙,大概过了好几秒,他才从嗓子眼里又尖又细的挤出来一句:「晚了,已经晚了。」 陈钊胸口一滞,手指捏着手里的本,手骨都捏的隐隐有些发青,看样子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王刚却突然笑出声来,有些神经质似得弯下腰,在审讯室里哈哈笑着,最开始笑声只是诡异了些,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哭声,呜呜咽咽的传遍了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 陈钊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勉强忍住摔本离去的念头,正忍得额头青筋直跳呢,耳机里老狗突然喊他出去。 陈钊只好先走出审讯室。 他一走出逼仄的审讯室,嗅到外面的空气,紧绷的身体就跟着微微放松,他这才注意到,大冷天里,他身上的冷汗居然浸透了半截袖,才一走出来,被警局里面的热空调一吹,一冷一热间,他胸口处憋闷得很,竟然有些喘不上气。 「队长。」老狗从旁边冒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电话看过来,跟陈钊说:「市里的专案组已经到了,一会儿是你去接还是我去接?」 第31章 小丑讲故事 =========================== 陈钊现在没心思应付什么专案组, 他现在只想知道谢予到底怎么样了,想赶紧搞明白这个王刚到底跟小丑是怎么回事儿,他随意挥了挥手, 扔下一句「你代我去, 我去看看李甜甜」, 然后转身就走。 老狗早就猜到这个局面了, 应了一句之后就走了,他走的时候,陈钊正走向李甜甜的审讯室。 李甜甜的审讯是由包子做的, 前脚才刚出去约会的包子后脚又被叫回来了,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穿着小高跟鞋和小裙子, 正在给李甜甜做笔录。 第43页 但是李甜甜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一问三不知,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人是我雇的,我想打陈强一顿,逼他把我照片删了,我没想杀他,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包子看实在是审不出什么名堂来, 有些疲惫的从审讯室里出来,一出来就看见他们老大正站在审讯室的窗户外抱着胳膊看着。 包子心里一紧,赶忙快步走上来,跟陈钊简单汇报了一下她审出来的结果。 「李甜甜说,她就是想教训陈强一顿, 所以去外面花钱雇了人来打陈强, 陈强所住的宾馆是她自己问陈强,陈强告诉她的, 我问她是在那里雇的人,她说是在柳荫街雇的,剩下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包子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不太好,带着点埋怨:「我总觉得她隐瞒了我一点儿。」 她埋怨完了,发现陈钊一句话都没接,包子心里忐忑,一双圆眼滴熘熘的看着陈钊。 谢予失踪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而且,他们也都知道了纸条的事情。 谁都没想到,小丑的下一个目标居然会落到谢予头上,也没人想到,谢予会被拐走。 陈钊虽然嘴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肃穆而又沉默,但任谁都能从他紧蹙的眉头,眼底的血丝察觉到他的情绪,像是压在山火下的岩浆,汹涌着在地壳下流动。 陈钊的眼终于从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上收了回来,他像是才听见包子的话似得,恍惚间点了点头,继而沉默了大概两三秒,然后转头就走了。 包子觉得陈钊状态不太对,想喊住陈钊,可是话还没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胳膊就被轻轻地拉扯了一下。 包子一回头,就看见了同样一脸沧桑的老狗。 比起来陈钊,老狗脸上的疲态更清晰一些,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喷出来一股烟味儿,熏得包子捂着脸他退后三步。 「别去打扰他了。」老狗擦着眼角处溢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嘆了一口气说:「一点消息没有,他烦着呢。」 包子有点惊讶:「医院监控都没看到有用的吗?」 他们这小破地方很多街角旮旯都没有监控,但是医院这种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没命的地方不会没有监控的。 「监控有是有,但拍到的东西也没什么用。」老狗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进去的是个穿着环卫工服的人,把脸什么的都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直接翻墙走了,但是偏偏翻墙的那个角落没监控,他应该是事先踩过点,专门挑没监控的地方走,现在整个街道都在排查,半个组都在加班,但是谁都没找到,医院那边也询问过这个环卫工服的身份,没找出来,医院说可能是附近街道的人,我让小李他们去联繫了,现在也没个回应。」 找监控和翻档案在他们局里并称两大杀神,回回都杀的他们痛苦万分,可是又没办法,只能在监控视频里一遍遍的熬。 「就一个人吗?」包子觉得不太可能:「能把谢予带走,还能杀了陈强,还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老狗在肚子里面嘀咕了一句,但是没敢说出来。 最开始,他们认为小丑是一个人,所以调查方向有所不同,而现在,他们猜测小丑是一个团伙作案,难度又开始攀升。 其实大部分警察办案靠的都是经验,是日积月累吃的亏,因为警察每天都在办案,而大部分嫌疑人都是第一次犯案,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靠经验来抓捕犯罪嫌疑人。 这一招,对智商在同一水平线上、没什么经验第一次犯罪的嫌疑人有用,但是对于小丑来说显然没用,不说别的,单说那些发到网上的视频,他们的技侦科死活定位不到人家的地址就能看出来了。 那些定位一天一变,有时候是国外,有时候是隔壁省,总之就是找不到人。 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激情犯罪的人,而是一个早有准备,而且在很多方面都领先于他们的犯罪嫌疑人。 越想越疲惫,老狗嘆息一声,低声说道:「好了,别想了,专案组今晚已经找酒店住了,等明天专案组来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兇手已经杀了四个人,他们却已经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挫败和无力深深地缠绕着他们,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却又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不,应该说,还是有些琐碎的线索的,第一个案件的两个死者身上有一些新鲜的油漆的粘连,他们把目标放在了新建成的幼儿园上,还根据油漆成分找了一些厂子,但是都没找到嫌疑人。 第二个案子,他们在跳楼现场找到了一些脚印,拿来去和谢予失踪的洗手间拓下来的脚印去对比,但是依旧一无所获。 真正的兇手还在逍遥法外,他们却只能抓到一些旁枝末节,庸人自扰。 老狗一想到这里,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些,压的他嵴樑都跟着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吃着公粮,却没办法抓到兇手,几条人命就压在他的脑袋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回过头的时候,正看见陈钊走出警局大门,恰好此时窗外大雪飞扬。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了。 陈钊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警局,走到了回家的路上。 第44页 这一段时间里他都养成了到点准时下班的好习惯了,这回陈钊在路口足足站了五六分钟,才继续往家里迈步。 他们家的修车行——哦,已经不能叫修车行了,谢予的审美要求很高,早就找人把房子外面整个都重新刷过了,一个二层小破楼,刷了很靓丽的淡粉色,又把院落的墙给找人翻修过一遍,用的是涂了绿漆的铁架子,明明就是变了个色,换了个院落,却好像整个院子都不一样了。 陈钊还是第一回 仔细端详自己的家,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在他闷头奔忙于警局和家之间的时候,谢予竟然做了这么多。 他伫立片刻,抬脚进了院子。 院落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院落里一片白,陈钊抬脚进门,一到了门口,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眼客厅的位置。 他上一次回来,谢予就穿着一个睡衣倒在那里,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腰身,而现在,那里只有一片昏暗的空。 陈钊抓着门把的手骤然缩紧,他假装忙碌了一整天,调查奔波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清晰的意识到,谢予失踪了。 他在门口伫立片刻,随即脱下鞋,直接走到那一小片空地上,躺在了之前谢予躺过的地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想着案情。 他现在脑子里都是之前苗华给他的那份档案。 这些年来,警方其实已经对温美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但是因为时隔太久,所以并没有直接披露出来,而是在暗地里查。 之前杀害温美的人不曾在现场留下过dna,所以只能靠监控录像和口供,经过警方多年的排查,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叫岳龙,多年前曾经因为贩毒蹲过七年,后来又出来了,在温美死亡后泯于人海,再也没冒出头过。 陈钊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温美的脸,温婉的,柔顺的,渐渐地,那张脸和谢予的脸重叠,在昏暗里沖陈钊笑着。 当陈钊在想着过去的乱事儿的时候,谢予却已经把那位岳龙的前生今世都搞得清清楚楚了,就连岳龙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裤衩子他都知道了。 依旧是亮着冷光灯的幼儿园房间,但这回,他已经不装睡了。 在他还没睡着的时候,他头顶上的灯突然被关掉了,有人在黑暗中走进来,往他身边放了一沓东西,还解开了他身上捆绑着的绳子。 谢予一动没动。 他一直等到对方解开了他的绳子,又离开,灯光又亮起来,才隐约间觉得有点不对。 这是在搞什么? 而且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他醒了,否则不会特意又关上灯走进来。 谢予一想到此,也就不装了,直接翻身坐起来了。 他身下的小桌子质量不怎么样,他一动,小桌子就嘎吱嘎吱响,谢予身形一顿,继而破罐子破摔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他猜的不错,这里果然是一个地下室,之前视频上的窗户都是装饰上去的,视频里面看不出来不同,但是肉眼一看就能看明白了,这些小桌子上都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没用过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旁边的桌子上被放了一份档案。 档案是拿普普通通的档案袋装着的,一摸厚厚的一沓子,明显是这帮人拿来给他看的。 谢予沉默了两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拿来了,谢予也没必要强装不感兴趣,反正他出也出不去,还不如看看这群人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只是谢予没想到,他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三张照片。 他随手拿出来,一眼瞥上去,身体顿时僵成了一块铁。 照片上是一对夫妻的结婚照,女人对着镜头温柔的笑着,男人站得笔直,目光直视着镜头,眉头稍稍蹙着,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这是谢予的父母,谢铭和温美。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很年轻,年轻到好似跟谢予没多大区别,隔着一张照片,谢予像是穿透过层层岁月,和多年前的父母对视,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股奇怪的暖流在身体里走,谢予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恍惚间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 一张照片,物是人非。 他捻着已经微湿的指尖,把这张照片掀起来,看向下一张。 兴许是因为刚才看见了他父母的照片,所以他的警惕心已经立起来了,在他看到下一张照片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被那血淋淋的照片刺激到,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果然如此」。 照片上是温母死亡的样子,直接怼到脸上照的。 虽然温母的死亡模样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谢予的梦里,但是这还是谢予第一次看到温母死亡的正面照,之前他岁数太小,对此早都没有印象了,谢予本以为他的情绪会很激烈,但是在看到这照片的时候,竟然还能理智的思考。 这些照片,应该都是保管在警方手里的吧,小丑怎么会有? 这些事儿越想越不对劲,谢予的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的跳,胸口一阵发滞,手指僵了片刻,才挪到下一张照片。 下一章照片,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光看个照片看不出具体的年龄,总之是一副饱受生活摧残的模样,头髮花白凌乱,脸上刻着深深地皱纹,走路的时候缩着脖子,像是永远在躲避,镜头明显是偷拍的,虽然只是照片,但谢予觉得这个人一定很警惕,看他的肢体动作就能看出来。 第45页 谢予正蹙眉看着呢,突然听见了一阵喇叭响。 先是尖锐的电流声,「嗡——滋啦」的响彻整个地下室,谢予勐地抬起头,看向角落处的广播。 他听见了小丑熟悉的,欢快高昂的声调。 「好久不见啦这位观众,我是你忠实的朋友小丑!」 谢予盯着那个喇叭看了片刻,才低声问了一句:「你把我绑来,想做什么?」 「给你讲个故事吧。」喇叭那头的小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锐,直直的刺向了谢予的耳朵:「以前有个警察,他娶了一个妻子,叫温美,温美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八岁的那年,警察出去办案,抓了几个道上的毒贩,被人报復,妻子死的很惨,但警方却根本找不到人,你知道,这个兇手是谁吗?」 谢予沉默的坐在桌子上,指甲却几乎要刺破照片。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在更文:金丝雀不干了 诸位有兴趣的话看看 谢谢 第32章 我拒绝 ======================= 他一言不发, 喇叭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谢予的反应大概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但凡是个十几岁的未成年,被绑过来之后肯定慌乱不安, 就算不害怕求饶, 也会追着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才能放过我」。 但透过监控摄像头却能看见, 坐在幼儿园桌子上的这个男孩似乎并不慌乱。 哪怕是听见了和自己死去的母亲有关的话,他也没动一下眼皮,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 谢予的反应不太对, 导致喇叭那头的小丑似乎也不知道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 没有了配合的观众, 小丑接下来的话就显得有些生硬。 「你不想知道吗?」小丑的语调放的很轻, 像是哄小孩儿吃糖一样, 慢慢悠悠的飘下来:「你应该知道的吧, 杀死你母亲的人,已经逃了十年了。」 十年这两个字,说起来好像轻飘飘的,舌尖碰一下上牙,一秒钟都用不到, 但成长起来却又格外漫长,谢予的眼前突兀的飘过了一些人影和一些事,好的坏的,都在转瞬间如同走马灯一般飘扫过。 他幼年时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天真可爱的小孩儿天生就很容易得到大人的好感, 更别提他这种长得好看的小孩儿了, 每次妈妈抱着他出去,都会引来一大帮家长给他塞好吃的, 他的姥姥特别疼他,经常给他做一种用山楂做的小零食,小零食要细细的捣成泥,姥姥常常要做上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他每次都要让姥姥餵他,然后坐在小木马上看电视。 和朋友们出去玩儿的时候,父亲的警察身份让他十分有面子,那时候的男孩还都很崇拜警察,互相拿着手指头比成枪,互相假装射击,或者去花钱买水枪来打,他的十年前,是整个大院儿里面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一切就都变了。 姥姥和姥爷因为丧失独女,把父亲恨到了骨头里,也连带着厌恶了他,大院儿里的家长们觉得他们家死过人,不吉利,也不让孩子和他们玩儿了,他父亲为了找到杀害妈妈的兇手,疯了一样扎进了警局里,很少回家。 谢予很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做不吉利,也不太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攻击他,后来大了,他也就懂了,那些家长们兴许也是怕被他们家连累,已经死了一个母亲,再死几个邻居好像也有可能。 从那时候起,谢予仿佛明白了,他身上被打上了标籤,就理所应当的在被排挤。 小时候的邻居,小时候的朋友,长大些的老师,脑子里的画面一个个闪过,最后,谢予的眼睛定格到了那张照片上。 小丑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谢予也从来不是需要别人点明的人,他的脑子转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叫什么?」 喇叭那边的人顿了顿,继而极快的吐出来了几句话。 「岳龙,男,48岁,内蒙古兴安盟人,早先在d市活动,31岁那年因为贩毒,被你父亲抓进局子七年,进去之前,岳龙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三岁,在他进局子之后,他的妻子和他离婚,改嫁,他出局子之后,女儿也不认他,他出来之后凭藉着以前的朋友开始重操旧业,又被你父亲抓获,但他在你父亲抓捕的过程中跑掉了,跑回了g市。」 说到这里,小丑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古古怪怪的笑了两声,微微拔高了似得,透过一个喇叭直直的压过来:「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母亲吗?因为他认为你父亲连着抓了他两回,毁了他的一辈子,所以他也要毁掉你父亲一辈子,他杀了你母亲之后,还想杀了你,然后直接自杀,但是你跑掉了,他的计划失败了。」 「再然后,他因为你父亲的抓捕,一路逃亡到了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里,你想不到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他从一个毒贩,变成了一个好丈夫,他在山里娶了一个寡妇,靠种地过活,深山里没有网络,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甚至还有了一个小儿子,今年才八岁,算一算,你出事儿的那一年,也才八岁。」 变声器的声音透过喇叭传过来,有些许电流滋滋的响着,刺耳的钻到了谢予的脑袋里。 谢予的脑袋里突兀的想起了他八岁那年的夏天。 西瓜,电视,妈妈,刀,红的血。 不知不觉中,他的指甲已经掐烂了照片,将照片上的人脸掐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进去的弧度,他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喇叭。 第46页 喇叭的后面有一个闪着光的监控,谢予能清晰的看见那一点红光,他盯着摄像头看着,像是透过摄像头,看见了摄像头后的人。 足足过了几秒钟,谢予才重新垂下眼帘。 随着谢予的安静,四周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喇叭后的人想做的,无外乎就是挑起谢予的情绪罢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谢予,是一个半月前,对一切一无所知,愤懑不平,每日沉沦在酒吧,和酒精与菸头作伴的谢予,那喇叭后的人还有可能得逞。 那时候的谢予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身怀一腔孤勇满心愁苦,却又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不管小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都会上当。 不,不能说是上当,应该说是主动往陷阱里面跳,反正都不想活了,能碰上愿意帮他復仇的人,他心甘情愿。 但可惜,小丑来晚了一个半月。 这一个半月里,谢予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人。 脑袋里的画面定格到了陈钊的脸上。 谢予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晚上,他抬着一只受伤的脚,「咣咣」的从台阶上跳下来,下来后就看见陈钊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脑袋上是一盏昏黄的灯,沖他吹口哨。 这个人并不好,粗心,邋遢,能跟老鼠共睡一床,菸灰在缸里堆老高,人走过带起一阵风,菸灰都能卷到脸上,衣服四处乱丢,脏了就跟内裤一起丢进洗衣机,有可能洗过三天之后才拿出来挂起来,也从来不好好吃饭,饭碗能丢进水槽丢到天荒地老,唯一可取的优点,大概就是他那张脸。 看一眼,就能让人原谅所有缺点。 看两眼,就捨不得死了。 谢予以前琢磨过,他要是死了,陈钊以后该吃谁做的饭呢?苗华吗? 这么一想,谢予死了都得被气活过来。 捏着照片的手指无意间弹动了一下,谢予终于再一次抬起头,这一回,他没有等喇叭那边的人发问,而是微微昂着头,主动问道:「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服我许愿吗?」 除了许愿,他和小丑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其余的交集。 谢予其实隐约明白为什么小丑会找上他,因为他是谢铭的儿子,是温美案的受害者家属,是一个实打实的「被欺压的」,「受尽委屈」的可怜人。 他的父亲一生都奉献给查案,他的母亲性格温婉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们家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比起来白小龙和赵阳阳,他才是那个最适合「许愿」的人。 他有一身的血海深仇,比起来白小龙和赵阳阳的那些小打小闹,他的那些,可是血淋淋的仇恨,是扒开一层人皮,都能刻在骨头里的仇。 而且,他还是个警察的儿子。 能让他做许愿人,再揭露他的身份,揭露他掩藏在岁月里的血痕,再亲手实现他的愿望——警察做不到的事情让小丑做到了,再加上那些恩怨情仇,能瞬间引爆舆论。 当然,引爆舆论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满足小丑的扭曲欲望,小丑似乎对警察和兇手都很仇视,所以才会亲手拿起屠刀。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小丑选他的原因。 他即是被害人的儿子,又是警察的儿子,是最好的许愿者。 谢予靠在桌上,又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早就被选中了,白小龙和赵阳阳只不过是前面的开胃小菜,是围绕着他铺垫开的一场大戏,他才是戏中的主角。 毕竟,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谢予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自然也就没跟陈钊提过,白小龙的母亲以前跟谢予的父亲是邻居,两个人还沾亲带故的有一点亲戚关系,但是很远,后来渐渐联繫就断了,要是街上遇见了有可能都认不出来,现在却突然想到了。 白小龙一个,赵阳阳一个,都在他的生活范围里。 有没有可能,最开始,这两个目标就是围绕他选择的呢? 谢予的心越发向下沉了,他捏着手骨,又一次想到了陈钊。 在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谢予习惯性的会想到陈钊,好像想到这个人,就能稍微安心一些。 「你不想报仇吗?」这时候,喇叭后的小丑似乎被谢予略显冷漠的态度给刺痛了,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点愤怒似得,从喇叭后面咆哮而来:「你忘了你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吗?她就死在你面前,一刀一刀被砍死,你不想给他报仇吗?」 谢予捏着手里的照片,微微昂着头,轻声说:「我可以报警啊。」 「报警有什么用!」喇叭那边的小丑声线越发高昂了,像是勐地划过黑板的粉笔头,刺的谢予微微眯了眯眼。 「报警,报警!警察,一帮废物!」隔着一个喇叭,那边的人疯狂地吼了起来:「警察能帮你报仇吗?不能!他们只会在事情发生后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兇手近在眼前,他们抓不到,抓不到!温美死了,他们抓到了吗?没有!这十年里,他们从未真的去找过!岳龙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乡下,多嘲讽啊,受害人被剁成几块,受害人家属永远走不出伤痛,可兇手呢?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这公平吗?谢予,这公平吗!」 谢予抬起头,又一次看向那个喇叭,问他:「所以,你想要我许愿岳龙死掉吗?」 「许愿不好吗?」小丑的语气瞬间变得低沉,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站在后台的小丑,笑看荒诞的人世,嬉笑着嘆息:「你可以为你的母亲报仇,可以让兇手绳之以法,相对的,你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谢予,难道你不想让兇手遭受到百倍的偿还吗?」 第47页 小丑诱惑着,低喃着,像魔鬼在向无知的幼童递过屠刀:「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公平,你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那些人欠你的,本就该还给你。」 谢予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左右,终于开了口。 「我拒绝。」他说。 第33章 只有一个人能活 =============================== 警局里。 新来的专案组人员正坐在办公室里, 众人挨个介绍过自己之后,开始进行对接。 「这就是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了。」陈钊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推,他神色难掩疲惫, 明显是强打起精神。 专案组的都是一群四十多岁的老男人, 一个个全是老烟枪, 往椅子上一坐, 一眼扫过去一排人简直是复制粘贴的严肃脸,听陈钊说完每一个疑点之后,没有贸然提出建议, 而是先说要看犯罪现场。 第一个案件的犯罪现场至今都没有找到, 他们就去了学校后面的烂尾楼, 经过学校的时候, 陈钊看见学校里面已经有人在出入了, 问了一下, 才知道已经有一些学生提前返校了。 距离开学还有十几天时间,但是一些高三生已经开始主动回学校学习了,准备冲刺今年的高考。 五个月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大部分学生十七八岁也都懂事儿了,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 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要冲刺高考,陈钊往学校门口一站,眯着满是血丝的眼往学校里面一看,突然记起来谢予的模样来。 谢予今年也要高考了。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谢予现在应该也在这所学校里面上学, 读书, 也该穿着厚重沉闷的冬季校服,跟一帮小孩崽子们挤在课堂里面读书, 或者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逃课打游戏,不管怎么样,都比眼下的状况好。 陈钊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捏了捏眉心。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距离谢予失踪,已经有十四个小时了。 专案组的人还在排查烂尾楼,陈钊在学校门口前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进了学校里。 陈钊其实早就想在学校里排查一圈了,只是之前学校没开学,学生老师们都不在,他也没来过,现在正好随处转一转,找几个老师问问话。 陈钊找的是谢予的老师,谢予的老师们现在还不知道谢予失踪的事儿呢,只以为陈钊是来了解谢予的学习成绩的,拉着陈钊苦口婆心的开始劝,大意就是让谢予好好学习,还有机会考一个好大学之类的。 陈钊坐在老师办公室里,很想问一些关于案情的话,比如问问陈强,问问赵阳阳,再问问他们平时和什么人比较要好,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可是当他看着老师把谢予的成绩单铺开时,他却很难再张口。 谢予的成绩单上写着谢予入学以来的成绩,还有一些卷子,谢予的字很好看,笔触锋锐,横平竖直,看字就知道是个性子干脆利索的人。 陈钊简单翻看了一下资料,正看到谢予刚入学的照片。 高一的谢予还有些青涩,骨骼没有张开,眉眼略显得稚嫩,对着镜头的时候也不笑,一双眼微微眯着,眉宇间带着一点傲劲儿,挺惹眼的。 陈钊看着照片上的谢予,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时在医院里站在他面前的谢予。 音容相貌,犹在眼前。 陈钊胸前一滞,只觉得有一把大剪刀在他的皮囊上划了一刀,他所有的精力都随着这个口子往外漏,让他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事情,思维就像是一滩散沙, 陈钊苦笑了一声,伸手搓了搓疲惫的脸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医者不自医。 只要掺杂上个人感情,他就再难保持冷静和敏锐了。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又问了一些话之后,陈钊站起身来,和老师告别。 老师客气的送陈钊出门,一边出门,一边像是随口一提似得说了一句:「谢予这孩子挺有天分的,是个很好的小孩,如果能好好培养,以后一定是个栋樑之才,就是这孩子现在太叛逆了,不听话,也不爱学习,家长最好在这方面多注意一点。」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陈钊正好看见一个穿着破旧保洁装的人在收拾墙角的垃圾桶,察觉到有人过来,保洁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陈钊注意到了他。 一般的保洁员工作的时候确实是会躲避路过的人,但是对方却是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脸,而且是在室内,对方的脑袋上还带着帽子,他的手上也带着手套,陈钊从他的右侧经过他,走到他的左侧,各个角度居然都看不到完整的脸。 他在有意躲避陈钊的视线。 陈钊下楼的动作一顿,继而又慢腾腾的往下走。 旁边的班主任还在和陈钊讲话,这是一位很负责的老师,陈钊有意无意的和她聊天,在下楼之后,突然提了一嘴那个保洁员:「那是学校里面雇的吗?」 「哦,你说刚才那个保洁员?」班主任笑了一下,说:「算是雇的吧,那是个可怜人,他家里之前出过一场火灾,脸上都被烧毁了,手上也都是烧伤的疤,也找不到正式工作,我们校长看他可怜,就给他一个工作,让他处理垃圾,一个月给他两千块钱,够他勉强生活。」 陈钊算了一下,两千块钱,给一个清洁工,已经算的上是做慈善了。 他们这种小地方,很多回来的大学生在事业单位找工作,一个月也就只有一千八左右而已,像是端盘子那种工作能有个三千,但也不会很多。 第48页 他们俩又简单的聊了一下,陈钊就走出了教学楼了,班主任也没有再送,等班主任回去了,陈钊就绕着学校走了一圈,顺便找了找班主任说的那个保洁员的住所。 通过班主任的话,陈钊知道了那个保洁员的住所,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平房里。 他们这小镇经济发展不起来,城市建造的也不完全,有一段地方是楼房,有一段地方是平房,陈钊很轻松的就找到了那个保洁员的住所。 保洁员的住所十分明显,他住的还是被火烧过的房子,虽然后来经过了一系列的修葺,但还是能看见昔日的痕迹。 陈钊没进去,而是在门外抱着胳膊看了一圈。 他办案一向讲究证据,他之所以盯上这个保洁员,跟那个保洁员穿的那一身暗橙色的,清洁工穿的衣服。 当时在医院里,跟在谢予和陈强身后进去的那个人,身上就穿着这样的衣服。 陈钊踩过点了,又折返回学校,准备先找学校的校长了解一下情况,有问题的话先通知专案组,暂时就不搜查保洁员的屋子,免得打草惊蛇,但是当陈钊折返回学校的时候,他特意顺着垃圾桶的方位走,却没有看见那个清洁工。 陈钊观察了一下垃圾桶,垃圾桶里还有剩余的垃圾,但清洁工已经不见了,他没有做完本职工作就走了。 陈钊的脑袋里略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隐约间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却又没抓住你一丝灵感,正当陈钊为此而仔细思考的时候,突然间手机响了。 陈钊回过神来,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是包子,包子这几天也忙活的够呛,小姑娘嗓子都哑了,隔着一个电话,带着点忐忑和兴奋的沖陈钊说:「陈队,先回局里,绑匪...不,小丑那边来视频了,有谢予的消息了。」 陈钊的脑袋「嗡」了一声,想也没想的丢下有些疑问的垃圾桶,一路打车回了局里。 他回来的时候,局里关于小丑案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回来了,一群人坐在会议室前,脸色很不好的看着会议室的大屏幕。 会议室的屏幕已经被修好了,陈钊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屏幕上,谢予放大的脸。 彼时正是早上十点多左右,会议室的窗帘拉着,光线很黯淡,屋子里没开灯,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大屏幕。 陈钊进门来的动静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但下一秒,大家又都去看屏幕了。 陈钊站在原地平復了一下唿吸,然后缓缓地迈开脚步,走到了屏幕前,一边走一边问站在一旁的包子:「什么情况?」 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线有多沙哑。 「十二分钟以前,我们接到了一个网络视频。」包子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疲惫的挠了挠头皮,说道:「是直接发到了我的电脑上的,我当时正在整理资料,电脑突然黑屏,然后就看见了小丑的脸。」 提到小丑,包子顿了顿,继而继续说道:「小丑他...他说,谢予拒绝了他的提议,让他很失望,但是他还是愿意给谢予一个机会,只要谢予够快,或者,我们够快。」 随着包子的话,屏幕上面的镜头开始往后移,陈钊清晰的看见了屏幕上的一切。 谢予正坐在一个四方形的笼子里面,笼子被吊在半空中,笼子下方是一个水池。 但是笼子里面不止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谢予和对方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视频上看不见那个男人的正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侧脸,陈钊一看见那个侧脸,立刻就断定,这是岳龙。 没有人比陈钊更清楚岳龙的脸了。 一看到岳龙,陈钊的心就勐地向下一沉——小丑有备而来。 「我...」包子在看到两个人的时候,突然声音一滞,继而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小丑说了,这是一个水笼,半个小时后会沉到水底,他们两个都会死,如果咱们找到了他们,他们就能活下来,或者...或者,他们自己拿出钥匙,离开水牢。」 「钥匙在哪儿?」陈钊心底里窜出了不好的预感。 包子闭眼,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他们两个人一人一把,在...他们的肚子里。」 第34章 锁头 ===================== 昏暗空旷的地下室内, 冰冷的铁笼子中。 笼子不小,大概五平方米大小,有点像是货柜里装大型动物的那种铁笼子, 谢予和岳龙各占一头, 彼此都紧绷的互相敌视着。 这是谢予第一次, 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岳龙。 他对岳龙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年前的夏日里, 炎热的天气,蒸人的温度,突然闯入的兇手, 高大, 血腥, 残忍, 可怖。 这个人就像是杂糅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负面的形容词一样, 在每一个夜晚都出现在谢予的梦里, 一遍一遍的沖刷着谢予的骨血,只要一想到,谢予就会控制不住胸膛里翻滚着的怒火。 兴许是恨得太深了,以至于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谢予竟有些不太敢信。 他想像之中的岳龙, 应该是个精壮的、兇悍的高大男人,满脸横肉,有刀疤,看人的时候自带三分煞气,和陈钊差不多的模样。 但缩在笼子对面的那个男人身形却十分佝偻, 头髮花白, 神色紧张慌乱,缩在笼子角落里的时候, 总是会抬头看向谢予,他的眼睛浑浊,模样老态,怎么看都像是个吃了半辈子苦,受了半辈子累的庄稼汉,隐约间还带着一点老人的可怜姿态。 第49页 谢予盯着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和岳龙一人手里面一把刀。 刀是他们进笼子之后,小丑丢给他们的,他们两个人进笼子之前,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吞下了一把钥匙,小丑说,钥匙能打开笼子的锁头。 而这笼子,在半个小时之内,会下沉到下面的水面里,他们,会被活活淹死。 想要逃出去,就要从对方的肚子里拿出钥匙。 打开对方的肚子,唯一的用具就是他们手里的刀。 谢予捏紧了他手里的匕首,为小丑的恶趣味感到一阵胆寒。 他拒绝了向小丑许愿,激怒了小丑,所以,小丑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从小丑没得到他的回应,就直接把他绑走的行为上,可以判断出小丑是个手段很激烈、控制欲很强的人,事情如果没有朝着他想像中的方向发展,他就会使用强制手段。 比如,谢予对他送过去的纸条置之不理,他直接就把人绑过来了。 又比如,谢予不肯许愿,他就将谢予和杀人犯丢在一个绝境里,逼着他亲自动手。 谢予猜测,小丑的身份应该跟警察脱不开关系,单从小丑手里拿到的岳龙的资料,和他妈妈案件的资料就能猜到,小丑一定有能接近警察的身份和渠道。 而且,小丑也不是一个人,谢予更倾向于,小丑是一个团队,一个因为「报仇」而集结在一起的团队,疯狂而又有序,可怜又可恨。 小丑这个人身上分成两部分,泾渭分明,一部分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杀人慾念,一部分恪守规则,这两个很矛盾的部分交织在一起,杂糅出了一个充满恶趣味的小丑。 杀人慾念的部分,是所有坏人都是猎物。 恪守规则的部分,是只要这个人没有许愿,没有杀过人,小丑就不会伤害他,就像是此时的谢予,拒绝了小丑之后也还活着。 这个时候,小丑的恶趣味就派上用场了。 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听起来就很有趣。 谢予活了这么大,也是第一回 直面这种情况,他的手指被冻得发冷发僵,几乎都要感受不到手里的刀的存在了。 突然间,笼子那头的人动了一下,笼子本来就是靠一根铁链吊在半空中的,对方一动,笼子顿时「嘎吱嘎吱」的晃荡起来了。 谢予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那把刀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到动起胳膊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从手臂到小腿紧绷到简直有些发疼。 而相比于他的紧张防备来说,坐在对面的岳龙就显得放松自然多了,他甚至先随手把刀放在了腿间,一副不会用到的样子,然后拘谨的搓了搓手,带着点试探性的问:「我听他们说,你是谢予啊?」 谢予没什么反应。 彼时他们正处在一个黑暗的封闭空间里,一丁点细碎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两个人各占据笼子的一边,他们在黑暗中看的不是非常清楚,只能隐隐看到对方的脸,以及通过笼子的晃动感受到对方的动作。 「我,我被他们抓来的时候听他们说过。」岳龙顶着一张愁苦的脸,他一皱眉,脸上的皱纹就都挤在一起,看上去有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犹犹豫豫的吐出来:「他们都说我杀了人,要我偿命,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他看着谢予的眼睛里也带着些许细微的讨好:「我没杀过人的,我以前,以前是做了点错事,我卖了不好的东西,但那时候是缺钱嘛,我卖了一些,知道要被抓,我就跑掉了,跑到了个山沟沟里面,待了许久,一直没敢出来。」 岳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谢予解释,他大概菸瘾很重,嗓音很嘶哑,牙齿被熏得很黄,一说话就忍不住去摸裤兜,摸了一个空之后,又收回来,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继续搓着,一边搓一边说:「我真没杀过人,我听他们说,你,你小时候,总之...不是我。」 岳龙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轻轻迴荡,偶尔还会咳嗽两声,缓缓地和谢予诉说他这十几年的愁苦。 「我真的只是一个小马仔,我以前虽然做过错事,但我不敢杀人的,我——啊!」 「砰——嘎吱,哗啦啦!」 铁笼子勐地向下坠了一寸。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了。 之前小丑说过,每过五分钟,笼子就会往下面降一些。 他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自救。 谢予和岳龙两人都是浑身一僵。 死亡的铡刀立在他们俩的头上,谁都没办法安稳的坐在这里叙旧,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找到钥匙,解开锁头。 岳龙似乎很害怕谢予去杀他,他急匆匆的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大声说:「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小丑抓错人了!我们,我们也许可以不用剖肚子,我可以吐出来!」 说着,岳龙开始用手抠自己的喉咙。 他看样子是想把肚子里的钥匙吐出来,他很努力,整个地下室里都是他呕吐的声音,他似乎急于自救,甚至都顾不上谢予了。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谢予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从谢予的角度,能够看到岳龙努力抠喉咙的侧脸,人的手指头扣到喉咙里面,就会不由自主的泛酸水,呕吐,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会多好看,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让他的脸看上去有点狰狞。 第50页 「小,小孩儿。」呕吐过后的岳龙低咳了两声,有些焦急的劝谢予:「你也试试好不好?我,我什么都吐不出来,我不想死,我真的没杀你的家里人,小孩儿,咱们现在首要任务是逃出去,逃出去之后,我跟你去警察局!」 谢予安静的坐着,没说话,也没回应。 他倒不是不想抠,而是他抠不出来。 他根本就吃的不是钥匙。 小丑对他们两个说,给他们两个都吃了一把钥匙塞进肚子里,其实,小丑并没有给谢予钥匙,而是给了一个小金属钥匙扣,硬塞进了谢予的肚子里。 小丑做这些的时候,是没让岳龙看见的,岳龙的角度看不见那把钥匙,只能看见谢予确实是吃了东西,所以岳龙就以为他们两个都吃了钥匙。 临进去之前,小丑还冲谢予十分恶劣的笑着。 他大概是已经想到了岳龙挖开了谢予的肚子,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笼子依旧陷入到了水面底下的画面吧。 或者,他也想到了,谢予挖开岳龙的肚子,拿出钥匙解开锁头的画面。 不管最后活下来的人是谁,都足够让小丑开心了。 而钥匙,自然只有一把,就在岳龙的肚子里。 岳龙是真的吃了的,所以他才会那么下力气的扣,可是抠来抠去根本抠不出来。 想活命,就只有从岳龙的肚子里挖出钥匙来。 但是他这个时候说这个,岳龙也不一定信,先暂且稳住岳龙吧。 谢予疲惫的吐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抬头看了一眼锁头。 锁头在他们两个中间,谢予起身往锁头的方向走过去,谢予一动,岳龙立刻也跟着防备起来了,急匆匆的捡起了手里的刀,挡在自己前面,紧绷的看着谢予。 谢予眉头微蹙了一下,继而缓缓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看看锁头,放心,我不伤害你。」 岳龙松了一口气,也跟着低头说:「是,是,不是我,你要找的人也不是我,你也不该杀我。」 谢予不伤害岳龙,倒是跟岳龙所的否认都没什么关系。 不管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谁,他都不会刨开对方的肚子。 他如果想要岳龙死,在最开始小丑给他送纸条的时候,他就会联繫小丑了。 他早就想明白了。 他见过真正的太阳,自然不屑于小丑这个拙劣的模仿者。 不管小丑把自己伪装的多正义,都不能掩盖他满身血污的事实。 只有弱者,才会祈求小丑的「神罚」。 他想要的法律,他想要的公平,他自己会去找。 他不肯许愿,并不是懦弱,懦弱的是许愿了的人,他们向一点点坎坷低头,放弃珍贵的生命,斩断自己的灵魂,从自由的、直立行走的人变成一滩烂肉,放弃抗争,转而向别人祈求,并美曰其名自称为「许愿」。 这算是什么许愿呢? 真正的许愿,是沐着阳光飞翔,是亲手将罪犯送入牢狱,是让一切真相大白天下,是让冤死的骸骨重见光明。 然后,再获新生。 而不是像是蛆虫一样,戴着面具,去哄骗那些心智不健全的未成年人许愿。 想着,谢予伸手摸了一下那把锁。 锁头很厚,很重,被冬日的冷气浸的冰冷,手指摸上去的时候一片冷,谢予的手指头都有些麻木了,他捏着那块锁头,想,应该怎么解开呢。 他手上没有任何工具,只有一把刀,刀尖自然没办法解开锁头。 正当谢予仔细观察锁头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一点动静都没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勐地往右后方扑了一下。 「当」的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迴荡在整个,谢予身形不稳倒在了地上,他昂起头,就看见一把匕首撞在铁栅栏上。 岳龙还是那张憨厚脸,在看到谢予躲开的时候,谢予清晰的看见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遗憾。 「太聪明了呀。」岳龙长长的嘆了口气,继续用哪种憨厚的长辈的姿态说:「孩子,我也是没办法呀。」 第35章 懦夫 ===================== 「岳龙, 男,48岁,内蒙古兴安盟人, 31岁因贩毒入狱七年, 出狱后重操旧业, 被我们盯上后突然失踪, 近年来再也没出现过,局里怀疑过他换了身份证做了整容,也曾想过他死了, 但没想到, 他其实是直接找了个小村庄, 改名生活。」 警车后面, 一帮人坐着, 专案组的人在分析。 其实, 也不是说逃离到村庄这个主意有多意想不到,而是大家都觉得一直藏在一个村庄里很难。 一个在现代文明生活过、通过贩毒获得大量金钱、处于消费链中高层、见识过太多纸醉金迷的人,是很难在深山里耐下心来生存的。 深山老林这四个字,让现在的一些小年轻人去想像,可能只能想到树啊, 果子啊,溪流之类的,或者在网上看到一些唯美的风景照片,但是实际上,深山老林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好。 大部分的深山村庄都是藏在崎岖的山路里, 山脉的沟壑中的, 在卫星地图上只有那么一小点儿,但是却十分难以查寻, 有些村庄光是走山路,都要走上一个上午,更别提寻找了。 而这些村庄里,没有网络,没有便利的车,甚至没有足够多的食物,杀个猪都得逢年过节,平日一下雨满地泥泞,生活条件很艰苦,大多数村庄里连个学堂都没有,出去上学还要翻山越岭,同样的,这里消息闭塞,大部分人结婚都不会去领结婚证,只是在村庄里随便请客吃饭就可以了。 第51页 这也就是为什么,岳龙能一直藏起来的缘故,他们国家地大物博,一个犄角旮旯就足够人藏身一辈子了。 「这个岳龙,是个很会忍耐,很能掩藏自己的人。」车内,专案组的人拿着岳龙的资料,声音沉重的说道:「他很会用外表来误导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很会伪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欺骗。」 「当初抓捕他的时候,就有不少同事被他欺骗过,实际上这个人撒谎成性,十分狡猾,嘴里没有任何一句实话,而且手上有多条人命案,只是一直都没有抓捕归案。」 「根据最新查出来的消息,岳龙这十几年里一直潜藏在一个小山村里,改名为「张龙」,娶了一个寡妇,还生了一个小女儿,他这一次从山里面出来,是为了给他的小女儿治病。」 专案组的专家说到这里,语气依旧不悲不喜,硬邦邦的落下来:「他的小女儿患了一种先天疾病,需要很多钱医治,他手里没有钱,就去找了一个以前的朋友,但是这个以前的朋友应该跟小丑有点关系,他前脚刚联繫上,后脚就被绑走了。」 警车里面一阵安静,只有警笛的声音在四周迴荡。 包子缩在最角落里,正在紧张的摆弄手里的配枪。 这还是她第一回 带枪出警——以前她虽然也是专案组的,但是大家看她是个女孩子,她又刚毕业没半年,所以从没真的让她上过前线,顶多让她去收收尸,走访调查一下。 这回要不是出了这种事儿...包子忍不住往左边瞥了一眼。 她的左边就坐着陈钊。 陈钊身上已经系好了防弹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专案组的人说话,专案组的人围绕着岳龙说了许久,警车停下了。 一车的人立刻下车搜查。 包子落后半步,下来的时候人群已经都冲进去了,她以前没来过这儿,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 这是一个废弃的化工场,以前国家发展重工业的时候,g市招商引资来的,但是后来效益不好,老闆撤资了,这里没人接手,就逐渐废弃了。 之前局里的技侦科在收到视频之后就开始定位对方的位置,但是定来定去不是新加坡就是加拿大,就是没有一个本地的地方,谢予的命又悬在头髮丝儿上,大家实在没办法继续坐下去,干脆局里的人继续追踪定位,剩下的人直接出来跑,去有可能的地方碰运气。 比如这个化工厂。 之前传出来的画面是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地下室,这种范围的地下室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能有的,再加上那个吊人的大铁笼子,让大家一致认为这应该是某个被废弃的工厂,最起码会有很多铁器工具,最后局里的人临时抽调武警,所有人兵分三路,在整个城市里开始搜寻。 幸好他们的城市不大,废弃的大型场地也不多,除了化工厂之外只有一个医院和一个女子学校,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 包子想到这,狠狠的摇了摇头,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他们出动了这么多的人,一定能找到谢予的。 想着,包子举着手里面的枪,跟在一队人的身后沖了进去。 化工厂很大,但也很破败,压根都没有守门的人,大家都可以随意闯入,省了清场的功夫。 化工厂里原先是有一些堆积的废弃的东西的,比如铁桶啦,铁架子啦,以及一些钢筋之类的东西,但后来化工厂不开了,就被一些小偷三三两两的分批偷走了,导致化工厂里十分空旷。 他们冲进厂子里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距离谢予沉进水底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他们一行有八个人,四位武警,陈钊带着包子,一个司机,还有苗华。 苗华本来是不该来的,她一个法医,确实不适合上前线,但是现在人手不够,她好歹也算是上过前线的人,也就领过来凑数了。 刚才下车的时候,苗华紧跟在陈钊的身后沖,所以没掉队。 陈钊沖的很快,甚至都顾不上放轻脚步、探查四周,让跟在后面的苗华暗暗心惊。 她一直以为陈钊是个冷静的人,只是外表看着粗犷,但真的轮到查案的时候,他甚至不会错过一根头髮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钊如此着急。 想着,她也加快了步伐,踩着运动鞋跟在陈钊身后。 陈钊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找地下室,他以最快速度扫遍了整个化工厂的范围,却都没找到一个地下室的痕迹。 苗华落后于陈钊几步,她跑的没有陈钊快,等她跑到的时候,正看到陈钊蹲在地上,对着地面发呆。 地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密室,没有地下室,甚至连一个小地窖都没有。 他们扑空了。 苗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錶。 八点四十七分。 还有十三分钟。 —— 地下室,笼子中。 笼子的地步已经浸到了水底了,掩盖了两人的小腿肚。 谢予跟岳龙对立而站,两人都在竭力维持平衡,硕大的铁笼子左右摇晃,铁链不断地发出「哗哗」的声音,站在上面的两个人也就离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互相对视着,彼此都不懂。 安静的地下室里,岳龙的喘息声格外粗重。 他受了伤,从小腹往上到胸口,一条狭长但并不深的伤口留在上面,这是谢予划的。 第52页 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很快就润湿了他的裤腿,又落到了黑色的水面上,岳龙有些许晕眩,他知道自己落了下风。 从刚才他偷袭谢予不成,他就知道要完了。 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像长得很好看,安静随和,不慌不乱,没什么攻击力,但是实际上下手非常狠,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被开膛破肚了。 老了,岁数大了,身体早就不像是年轻时候那样强劲了,而站在他对面的小少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来害怕的模样,哪怕时间快到了,他也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就站在那里,单手拿着刀,静静的看着岳龙,仿佛根本不惧怕死亡。 他当然不怕。 岳龙想,这种岁数的小年轻人什么都不怕,也不怕死,但他不行,他前半生一直在蹉跎自己,后半生才找到真爱,生了一个漂亮女儿,他还没有看自己的女儿长大,他不能死。 「孩子,再耗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岳龙很虚弱的靠在了水牢的铁栅栏上,像是即将濒死了一样,用一双饱经沧桑的、浑浊的、带着血丝的眼神看谢予:「我不能死的,我的女儿还在等着我,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救她,孩子,我知道我不该偷袭你,你可是再这么耗下去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啊!我的女儿她——」 「我记起来了。」这时候,站在水牢对面的谢予终于说话了。 从刚才岳龙开始偷袭他,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没有惊叫也没有害怕,一直沉默的还手,反抗,直到现在,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岳龙,桃花眼在昏暗里闪着冷光,直到几秒后,他才说:「你就是用这个理由,让我妈妈开门的。」 谢予一直以为他把那时候的事儿给忘了,但当他直面梦魇的时候,往日的一切就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记得的,家里的门一直都是关着的,妈妈在厨房做饭,门外有一个男人焦急的敲门,说他的孩子不见了,妈妈急匆匆的从厨房出来,甚至都没有关掉水龙头,就这么开了门。 「你似乎很喜欢给自己塑造一个虚假的形象,用来骗取别人的信任,对我的母亲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谢予的手指轻轻地活动着,他看起来并没有被血海深仇所影响,而是平静的看着岳龙:「只可惜,你的骗术太拙劣,也只能骗骗那些心地善良,身体柔弱的女人。」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懦夫。」 岳龙的脸顿时狰狞起来,他举起手里的刀,重重的跺在水面上,怒吼着向谢予沖了过去。 第36章 四捨五入也算亲了 =================================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经过一个墙壁的时候, 包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墙前还贴了一个铁架子,牢牢地挡住了大半面墙壁。 彼时大部队正在撤离,大家都很着急的想要奔赴到下一个战场——去废弃医院的那队人马找到了一个很宽阔的地下室, 正在搜救。 时间争分夺秒, 连□□都顾不上什么了, 一路跑的有些微喘, 在经过包子的时候,□□回头喊了一声:「走啊,听什么呢?」 「我好像, 听见了有人在喊。」包子捏了捏耳尖, 又觉得自己多疑, 刚想跟□□一起走, 却见□□转过头来, 拿耳朵贴了一下墙。 化工厂的墙上都生了霉了, 乍一看黑乎乎的,上面好像还爬着稀奇古怪的虫子,□□蹙眉附耳过去,白嫩顺滑的脸蛋直接贴在了脏兮兮的、泛着霉味儿的墙上,似乎是听不清楚, 她踮着脚尖,又换了几个地方听,听着听着,又开始敲墙。 墙面大部分的地方都被这个铁架子给挡住了,□□伸手去推, 把铁架子推得嘎吱嘎吱、叮叮噹噹的响, 然后打量了一圈墙壁,开始伸手敲墙。 她手指头纤细, 敲不出来多少力气,她又拿拳头砸,墙体盪起了沉闷的回声,□□把这栋墙挨个儿敲了一遍,终于敲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儿!」□□赶忙回头沖外面已经准备车里的人喊:「快回来,这儿墙不太对劲,来人,砸墙!」 一群武警又冲下来,陈钊落后一步,他到的时候,墙上的门已经被人扒拉开了。 这是一扇煳着粉刷、生了霉的铁门,乍一看已经跟墙面融成一体,外面又挡着一个铁架子,乍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墙面,刚才他们只顾着搜救地下室,差点就这么把这面墙忽略过去了! 而此时,已经是八点五十三分。 —— 地下室,铁牢里。 铁牢的一大半已经浸透在了水面里,水面高度在谢予的腰上荡漾,人已经不是安安稳稳的站着了,而是半飘在水面上的,他们俩也不是互相防备着,疏远着的,而是互相缠斗在一起。 谢予手上的刀在争斗的时候掉进了水里,找不到了,岳龙的还在,两人正在水上激烈的纠缠在一起,岳龙压在谢予的上方,手上的刀一直往谢予的脖子上扎,谢予双手抓住岳龙的手腕,两人正在角力。 岳龙到底年长,体力不足但经验丰富,谢予兇狠有余后劲不足,眼看着要抓不住岳龙的手了,干脆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向下一沉,拉着岳龙倒进了水里。 这地下室里没什么光线,他们之前看这水就黑乎乎的,以为是普通的水,结果两个人一压下去,一股腥臭铁锈味儿直接呛上来,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腐烂味儿,有点像是人死后发酵出来的味道,皮肤直接接触还火辣辣的,谢予早有准备,也没呛水,岳龙是猝不及防的被谢予拉进水面底下的,呛了好几口水,谢予趁机踢上了岳龙的腹部,一脚将岳龙踢开,然后两人同时浮出水面。 第53页 这一回浮出水面的时候,整个笼子的水已经到了胸口了,行动间都十分困难,谢予还算好的,岳龙一翻出来,大量的血色顺着他的身体在水面蔓延,他刚才被谢予一脚踹中伤口,重伤了,又被水呛到了喉咙,一浮出水面就开始大力咳嗽,才咳了两声,他的嗓子里就发出一阵阵「呵呵」的声音,像是濒死的人努力挣扎时的唿吸。 谢予贴在笼子的另外一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浑身都湿透了,冷水浸润了他冬天的衣物,把他的衣服压的很重,他想把棉衣脱掉,又觉得这衣服也是一层保护,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脱。 这时候,铁笼子突然勐地向下一沉。 最后一点空间也被浸透在水底,笼子露出水面的部分只剩下了到五厘米的高度,谢予努力的游到最上面,把鼻子露出来,获得片刻喘息。 而岳龙,在笼子沉下水的时候,人也跟着沉下去了,他的身体很快就淹没到了水面以下,像是已经无力挣扎了一样,不甘心的冒了几个气泡,然后再也没有浮上来过了。 谢予踩着水,努力深吸一口气,然后勐地潜到了水面下。 虽然他不想这么做,但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岳龙的肚子里拿出钥匙,否则他也要死在这里。 已经没时间了,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但是当谢予潜到水底的时候,正撞上岳龙在水下扑过来的身影。 操! 他刚才都是装的! 电光火石之间,谢予在心里骂了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继而急忙往旁边一偏,但是还是没有偏过岳龙手里的刀,那把刀重重的划过谢予的腰侧,被厚重的棉衣一挡,堪堪划破棉衣。 谢予在水下和岳龙艰难缠斗起来。 岳龙知道自己出不去了,这个叫谢予的小崽子警惕性极高,奸诈又狠辣,他也不打算刨开谢予的肚子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带着谢予一起死。 于是,岳龙主动丢开了匕首,转而在水下死死的缠住了谢予的身体。 他出不去,谢予也别想出去。 岳龙是一个体重高达一百八的男人,他在水下抱上了体重一百四的谢予,谢予很难挣脱,更何况谢予在这种情况下也拿不到钥匙。 岳龙虽然已经被他重伤了,但是离死还有很大距离,而谢予显然没办法在他的拖拽下摆脱他——在水底,短短几分钟就足够窒息的了。 最开始,谢予还有力气和他挣扎,但是打从谢予呛进第一口水后,他就挥舞不动胳膊了。 他的身体都被这些液体包裹了,顺着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巴钻进他的身体里,填满了他的喉管,这些液体在冬日里是冰冷的,但是钻进他喉管的时候却是火辣辣的,他的喉咙条件反射的想要呛水出去,但又有更多的水涌进来,蛮横的沖卷进他的身体里。 在经过最开始的十几秒的痛苦挣扎后,谢予觉得他的身体有些发沉了。 眼睛也要睁不开了,他快感受不到自己的手的存在了,身体像是在无尽深海里沉沦,但灵魂却开始向上飘。 他的脑海里开始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 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好回顾的,他人生的前十几年艰难而又可笑,他很难融入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却又没办法真的就那样堕落下去,就一直在深渊的边缘上坐着,每日都堪堪坠下去,又坠不下去。 直到他想到陈钊。 有些时候,人们的爱情就来的莫名其妙,最开始你以为这只是一棵草,扔到风雨底下浇一浇就死了,但谁能想到,这颗野草就这么窜起来,接着一点火儿,「轰」的一下撩起来。 谢予在生死间飘转的时候,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太亏了。 死的太亏了,这一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没来得及亲一亲,没来得及被拒绝,什么都没有经歷过,他就要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了。 早知道,早知道... —— 「咣当」一声响,陈钊一脚踏上了铁台阶。 四周一片昏暗,陈钊打开了手里的手电筒的光源,还没等看清楚脚下,先拿手电筒扫了一圈四周。 这不能算是一个传统的地下室,反而更像是个大型密室,大概一百多平,高达七八米,只有一个台阶通到下面,陈钊拿手电筒一扫,光芒瞬间扫过地上的水池和吊在半空中的绳索,陈钊一阵激动,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去,一边沖一边喊:「就是这里,所有人下来准备营救!」 冲到台阶下的时候,陈钊甚至都没来得及查看四周,就冲到了水池旁。 水池下面一片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景,陈钊脑袋一热,直接跳进了水池里。 包子和□□俩人落后好多步,她们下来的时候,发现陈钊和那些武警们居然试图在水底下把铁笼子抬起来扛到水面上,看的□□又好气又好笑,她急匆匆在四周找了一圈机关,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把机关掰上去,然后回过头来,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看着那群蠢男人们维持着「托举装」,被笼子给带的浮出水面的样子。 「谢予他们会不会——」包子紧跟在□□后面,担忧的探脖子往前面看。 笼子里面有两个人互相交叠着躺在一起,大家正在解开锁头,但是陈钊一刻都等不及了,他直接跪倒在笼子旁边,扯过谢予的脑袋,跪伏在地上,把手伸进笼子里狠拍谢予的脸。 第54页 谢予的脸被拍的啪啪响,陈钊下了死劲儿,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是不睁开。 四周有不少同事打了手电筒,将谢予的脸照的发白,他浓密的黑色头髮全都湿哒哒的贴在了脸上,更衬得他脸色惨白。 陈钊不知道他谢予淹水淹了多久,他怕谢予真的被淹死,一时情急,抓着谢予的脸往笼子边儿上一拖,然后努力的低下头,透过铁栅栏,给谢予做人工唿吸。 说实在的,他头围不小,这么努力的揪着人家的下巴隔着一个铁栅栏往里做人工唿吸的样子十分艰难,焦躁中还带着几分搞笑,以至于当谢予闷呛着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有几分不敢相信。 他看见了什么? 陈钊那张俊脸在铁栅栏的挤压下都变形了! 这他妈谁啊!我们家钊哥呢! 第37章 你猜,小丑是谁呢 ================================= 谢予醒来的时候没什么动静, 陈钊还没发现他醒了,还在低头给他做人工唿吸。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钊靠过来,费力的把头挤进铁栏杆里, 艰难的给他渡气。 在陈钊的嘴唇即将贴到他的嘴唇上的时候, 谢予终于如梦初醒, 勐地从笼子里坐起来了。 坐起来时, 谢予的脑袋还有些发昏,肺部还有些缺氧,他缓了好几秒, 才觉得自己恢復正常。 溺水这种事儿, 惊险的也就只有那几分钟而已, 一旦出了水, 他很快就能恢復过来。 陈钊被谢予吓了一跳, 见谢予醒了, 他心里一喜,先是深吸一口气,确认自己没看花眼后,才放下了心,刚想骂一句「小兔崽子」, 突然间觉得那里不对。 他努力的动了一下脑袋,没抽出去。 谢予在笼子里面坐着,一言难尽的看着陈钊在笼子夹缝里左挣右扎,他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问:「需要帮忙吗?」 「操。」陈钊脑袋卡的死死的, 他还是趴在地上的, 胳膊使不上劲儿,在笼子外面扑腾了好几下, 才勐地把脑袋拽出来。 他把脑袋拽出来的时候,谢予已经从笼子里面绕出来到外面了,就蹲在陈钊旁边,陈钊拔脑袋拔的太用力了,险些直接跌坐到地上,幸好谢予在后面扶了他一把,把他搀住了。 陈钊的脑瓜子被夹的嗡嗡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先是盯着谢予好好看了一会儿,确定他身上没伤,然后才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 陈钊发觉他这身体是真不行了,以前二十一二的时候豁次命,没两天又生龙活虎的,现在才二十六七,原先受过的老伤后遗症全都冒出来了,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后力不足了。 「陈钊?」谢予蹲在陈钊的旁边,看着那些武警把生死不知昏迷不醒的岳龙扛出去,看着苗华四处开始搜罗机关指纹,看着包子和外面的人打电话通知找到了他们,又低下头看向陈钊。 陈钊脸色不太好看,他脑袋上带着防弹头盔,半张脸都埋在头盔里面,导致他喘气的时候有些喘不上来,衣服被水浸过,身上的肌肉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谢予的眼睛扫过陈钊结实的后背,扫过他紧绷的手臂,最后落到他湿淋淋的裤子上。 陈钊火气重,大冬天从来不穿棉裤,就穿一层薄薄的作战裤,坐在地上的时候腰臀的形状被紧身的作战裤勾勒出来,十分明显,谢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身上的冷气都被蒸发了,一股热气顺着他小腹往上拱,拱的谢予心头一惊,赶忙垂过眼神看旁边的水潭,顺势扭过身体,结果扭得动作太大,险些直接栽进水里。 「操,小兔崽子。」陈钊这时候终于缓过来了,他一偏头,正看见谢予险些栽进水池里,一股火儿顶上他胸口,陈钊一抬手,唿噜着谢予脑袋把人拽回来,顺势使坏似得把谢予的脸「砰」的一下摁在了他冰凉凉的大腿上,然后「啪」一下拍上谢予的后臀。 「还嫌自己命不够大呢?离水潭远点!」 谢予被拍的闷哼一声,飞速从地上爬起来了。 陈钊抓着铁栏杆,也跟着慢慢爬起来了。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从这间密室里上去的时候,谢予一边踩着台阶,一边问陈钊。 人找到了,陈钊的智商也就归位了,他先是在密室里搜了一圈,没找到任何的脚印,最后才跟谢予上台阶,一边上台阶还一边拿手电筒照着台阶上的脚印,台阶上有很多灰尘,确实是有脚印能看见,但是刚才一口气下去了那么多的人,脚印都被破坏了,陈钊眉头蹙着,不太走心的回了一句:「掐指一算,你小子运气好。」 还真是谢予运气好,如果包子当时不看这面墙,苗华不晚走两步,现在谢予已经是个尸体了。 谢予显然没信,他正走出密室,从密室的台阶上迈步到墙外面,一脚踩在外面的实地上的时候,他眼前还有些许发昏,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起来。 外面居然还是早上。 谢予被关了许久,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密室里面又很黑,他还以为外面也是黑天,乍一看到太阳,有一种恍然新生的感觉。 恰好在这个时候,陈钊落后他一步,「砰」的落到了他身边。 谢予一回头,正看见陈钊满脸狼狈。 陈钊这段时间应该是没休息好,蔓延的红血丝,黑眼圈比原先重了许多,头髮长长了一点儿,不像是原先那种短的扎手的模样,谢予一回头,正看见陈钊打了个哈欠。 第55页 陈钊看起来就像是紧绷着的心弦突然卸下来了似得,一副随时都能直接睡过去的模样,谢予犹豫了片刻,轻轻地凑到他的旁边去,贴在陈钊耳边说话。 陈钊偏了偏脸,伸手扒拉开了谢予的脑袋,蹙眉呵斥他:「好好说话,别凑那么近。」 走在前面的苗华来催人的时候,正看见谢予低头说着什么,陈钊又贴耳朵过去的模样,谢予说着说着,突然间微微昂起下巴,一脸认真的跟陈钊说:「好好听我说,别凑那么近。」 陈钊轻嘶一声,扬手就要打人,苗华正好走过来,把陈钊拦下了。 「快点回局里换身衣服,还要审呢。」苗华过来时,特意盯着谢予看了两眼。 年轻人都抗折腾,明明刚才还在生死关头游走呢,一醒过来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乍一看就像是个普通学生一样,谁能想到他在短短十分钟之前,差点死在水牢里面呢? 有的时候,生和死就是一线之间。 「岳龙呢?」陈钊问了一嘴。 「已经往医院送过去了,警车上面坐不下人了,咱们三个还有三个武警留下来了,咱们得等着局里的人来接咱们回局里,回局里之前,谢予,你先说说这十几个小时里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苗华干净利落的说了几句之后,侧头看谢予。 谢予倒是无所谓,简单的把一晚上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其实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而已,正常人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一觉醒来,谢予就又重新站在了这里了。 陈钊在听着谢予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磨了磨牙根。 他在心里想,太幸运了,谢予是把这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这儿了,才能安安稳稳完完整整的站在这儿。 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像是谢予这种生死关头上打了个滚儿又安然无恙的滚回来的,实属上辈子积德,祖坟冒青烟。 陈钊想了想,又觉得兴许是谢队在天有灵,老天爷开了眼,给谢家留了这最后一点骨血。 「你现在还能记起来当时你晕倒的地方的具体方位吗?」苗华听了一会儿,蹙眉问谢予。 「不记得了。」谢予揉了揉有些被冻得发麻的脸,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也是一个地下室,当时他们带我出去的时候,是用麻袋把我的脑袋罩住的,然后给我捂了迷药,我一醒过来就已经在你们把我带出来的那个水池里了。」 「不过...」谢予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我当时在昏睡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谢予说着,隐晦的瞥了一眼陈钊,陈钊看起来没什么反应,谢予才继续说:「我以前听过,我猜,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苗华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等回局里,见到专案组的人再说吧。」 她问也就只是想问一问大概,具体的案情细节还是得和专案组里的人讨论,苗华也只是法医,这次来是凑数的,不好听这些太细节的东西。 陈钊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下兜里,摸了一个空,他这才记起来出任务前没带烟,他的舌头刚舔过牙尖儿,一颗棒棒糖已经递到了身前了。 陈钊微微瞪眼,瞥了一眼谢予:「哪儿来的?你小子没被搜身啊?」 「搜了。」谢予把棒棒糖塞给陈钊,顺手掏了掏自己的兜,说:「挺人性化的,带走了我的手机和钥匙之类的尖锐东西,留了个棒棒糖,估计觉得没用吧。」 陈钊接过来,发现棒棒糖还挺防水,被水泡过了之后也没把糖纸泡开,恰好这时候警局的车来了,陈钊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带着谢予他们一起上了车。 陈钊一上车,脑子和身体立刻就放松了,他靠在一晃一晃的车壁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睡也睡不实诚,是半睡半醒的那种,后脑几次磕碰到了车壁上,陈钊也懒得管,就这么一路磕着碰着,直到某一刻,一只手垫在了他的后脑下面,陈钊才清醒了那么几秒钟,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睡过去了,他其实已经连轴转两天三夜了,身体早都疲惫到了极点了,原本他就像是一根紧绷着的橡皮绳,绷着的时候没感觉怎么样,现在才一松开,人一下子就不行了,眼前一黑,都说不上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陈钊在浑浑噩噩中做了个怪梦。 他其实已经很少做梦了,毕竟也过了年少轻狂胆小怕事一点□□事儿就能提心弔胆三天三夜的年纪,现在的陈钊是能看着一地腐尸来一碗红烧肉的狠人,噩梦这种事儿,打他当警察以来就没出现过了。 这还是这几年来的第一回 。 梦里,陈钊又重新回到了水池里。 他看见谢予倒在水底下,越陷越深,在水下窒息,在水下挣扎,然后活生生的憋死在水里面,他想去捞,想去救,但根本没办法把谢予捞起来,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谢予活生生的—— 「啊!」一声惊唿,陈钊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躺在车里,而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醒来的时候是个午后,冬日的午后太阳红彤彤懒洋洋的,橘色的光芒照耀在玻璃上,将床前的一颗盆栽照成了橘红色。 他的脑子还停留在他跟谢予、苗华一起坐警局里的车回去呢,谁料一睁眼,他就到了医院里,陈钊呆愣的盯着窗台上的绿植良久,恍惚间反应过来了。 第56页 操,丢人了,他该不会直接睡晕了吧? 他才刚想到这儿,病房的门直接被人推开,陈钊一抬头,正跟门外走进来的谢予对上眼。 「我睡了多久?」陈钊自己拔掉枕头,蹙眉问谢予。 他是死活不承认自己晕了的。 「也没睡多久。」谢予走过来,把手里的热水递给陈钊,随口说了一句「区区七十二小时罢了」,然后在陈钊一脸「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的表情里,轻声说道:「小丑被抓了,你猜猜是谁?」 第38章 报仇雪恨 ========================= 时间线拨回到一天前, 谢予被营救之后。 常年亮着冷灯的幼儿园里,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这群人多数都是中年人, 男人女人都有, 每个人都是一张饱受生活摧残的愁苦脸, 嘴角向下垂着, 脸上带着深深的法令纹,每一个人都坐在小板凳上,苍老的容颜和活泼的色调互相交映, 带着一股古怪的和谐。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 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她的脸上用围巾包着, 只露出来小半张, 但是依旧能从那小半张脸上看到她狰狞的模样, 她的脸上遍布划痕,疤痕和垂着的老皮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渗人。 「我们被发现了。」说话的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嘶哑沉闷,却又带着一股解脱的意味:「那个孩子没有死,他会把我们都揭出去的。」 旁边的一群人都是一脸麻木, 没说话。 女人又说:「事已至此了,趁现在还有活路,我们跑吧,那孩子没见过咱们的脸,咱们现在收手, 还能活下去。」 她说完之后, 身旁的人突然嗤笑一声:「活下去?现在活下去有意思吗?一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咱们当时聚到一起的时候说什么了?要让那帮王八蛋付出代价!现在呢?我们还差最后一个人了, 怎么能就这么结束!」 女人的嘴巴微微张了张,没说出什么话来。 是啊,他们这群人都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在主动曝光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了拿命去填的准备了。 他们本来就都不想活了,能亲眼看到仇人死掉,已经是赚了。 女人想着,也就沉默下去了。 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没有回头路的,从他们决定同意小丑公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大不了就是个死。」说话的是嗤笑的那个男人,语气激烈而又愤慨:「我的最后一个目标,我要亲自来结束他!」 这个男人叫狗熊,真名叫什么谁都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就像是地底下的臭虫,每个人都嚼着骯脏的的骸骨,喝着污浊的血,以前的名字就像是一道道腐烂的伤疤,上面扭动着蛆虫,碰一下,那臭味儿便会把他们自己熏死。 他们不敢看,就都把过去藏起来,有的浑浑噩噩勉强当个正常人,却在每一个午夜里失声痛哭,有的不甘于此,想要报復,像是枉死的幽灵,拖着一具肉身在人间,靠着恨意活着。 然后,他们这些勉强维持的正常人,又碰上了他们那些枉死的幽灵,双方碰到一起,彼此浓烈的恨意滋生在一起,壮大,成长。 再然后,他们有了领头人。 小丑。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小丑的指挥下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因为每死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狂欢。 他们杀的不是人,是过去的自己,他们用别人的命,给了自己宽恕。 他们就像是踩在一个悬崖边上,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復,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杀戮的机器,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以残害他人性命为乐趣的嗜血狂魔,但是他们又都牢牢地站在岸边上,静静的当着自己的苦命人。 哪怕他们有屠刀,却也只向伤害过他们的人挥去。 残忍而又让人心生悲切,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腐烂,每日也都在挖去自己身上的烂肉。 沉默了许久之后,门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保洁服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肩膀进来,一边进来一边摘掉了手上的手套,身上裹着一身寒气,进门先咳嗽两声,然后关上门,像是回家了一样摘掉了口罩围巾,露出来一张狰狞的脸来。 他原先的模样已经被烧毁了,脸上的烧伤十分骇人,他的左眼已经被烧毁了,皮肤和眼睛黏在一起,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用,他的上嘴唇也没了,一部分焦黄色的牙露在外面,因为牙龈萎缩的缘故,牙齿看上去也很奇怪,乍一看像是木乃伊成精。 他平时在外面都必须戴口罩才能出去,否则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的模样给吓到,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正脱下面具,做回片刻的自己。 「我今天看见那个警察咯。」他关上门,走上来,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曲着腿,笑呵呵地说:「他发现我了,但没抓到我,但我估计,下一次见到我,他一定会抓到我。」 四周的人安静了几秒钟,一个男人主动开口:「老哥,那个小孩儿跑了。」 清洁工缓缓地动了动腿,他岁数大了,骨头不好,坐在这小椅子上难受,慢悠悠的回了一句「噢」,然后才继续说:「挺好,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吗,他要是真能剖开那个兇手的肚子,那也是他的本事,放走就放走吧。」 第57页 「他不是杀了人的。」旁边站着的人摇头说:「他是被警察救了的。」 警察这两个字溢出来,四周的人也都安静了些,老清洁工又「哦」了一声,说:「那咱们最后一个要小心了,万一报不了仇就完了,就差这最后一个了。」 四周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脸上有疤的女人说:「最后一个,是老哥你的。」 老清洁工静默的坐着,过了许久,才长长的「哦」了一声。 他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一些事儿。 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在镇里面的,而是在村子里面,那个时候还没出来打工的说法呢,上学的年轻人也少,他们那边也没有读书的说法,都是干活儿,种地,赚点钱娶媳妇。 他娶了一个全村最好看的小媳妇。 小媳妇是外来人,在他们村里没根基,但人很和气,与人为善。 小媳妇能干,贤惠,长了张鹅蛋脸,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特别贤惠,做饭好吃,每天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然后没事儿就洗衣服,做饭,餵鸡。 他们家院子都比别人家的院子干净。 回想起那段日子,应该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哪怕都这个岁数了,但是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一阵暖洋洋的。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他们家的小媳妇很快就糟了祸患。 那段时间,村里面要改革开发,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开发商来了他们村里,说要投资,要修路,要把他们村儿里面的柿子收走,卖掉。 村子里面的人听到这个好消息都高兴疯了,他们村里靠着山,山里面有满山的野柿子,如果能卖掉的话,那是很大一笔钱。 开发商来的那天是住在村长家的,正好那时候,他们家的小媳妇去村长家办事儿,被开发商看见了。 当天闹得很难堪,小媳妇甩了开发商一个巴掌,然后哭着回家了,开发商怒而走了,扬言不会投资。 而那时候,他还在外面种地。 再然后,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面着了火,村人们、亲戚们都在外面看着,他丢下了手里的镰刀,疯了一样冲进去,发现小媳妇不着寸缕的躺在炕上,还有最后一口气,见他回来了,也不说话,就是哭。 他想把他的小媳妇抱出去,但最终也没抱出去,小媳妇说没脸见人,要死在这场火里,又说你要给我报仇,不能看你媳妇这么被人摆,被人躏。 他又裹着一身火冲出院子里,拿起地上的镰刀,要过去杀了那个开发商,被村民们拦住,关进了祀堂里。 他那时候都快烧死了,脸皮都没了,村民们怕他报警,坏了开发商的事儿,就把他绑起来,每天餵他点吃食和水。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他没有。 他被关了大概两三个月,脸上被火烧过的痕迹结成了疤,开发商的路建成了,村长带着他年迈的母亲来和他谈,说给他一笔钱,让他以后当村支书,给他说个漂亮媳妇,让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就被绑在祀堂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年迈的、哭干了眼的老娘,点头了。 他出来后才知道,小媳妇的父母死在了深山里,据说是去给小媳妇上坟的时候失足摔了,老两口尸骨无存。 那天,他在炕沿上守着自己六十多岁的老娘坐了一夜,想烧个香烛,烧不了。 没人卖给他,他也不能买。 他媳妇死了,他要忍着,是为了村子里的人,他丈人死了,他连尸骨都看不到,他老娘活着,成了他被钳制的筹码。 为了他的老娘,他要继续在这个村子里熬下去。 一直熬到他的娘死了,他才离开这个村子,孤苦伶仃的飘到了现在。 「是时候该回去了啊。」老清洁工坐在椅子上,拍着自己的腿,一下一下的算:「村长家,二叔家,三公家,老林家,他们应该...也都记着呢吧。」 然后,他们一群人沉默着互相对视着。 直到某一刻,老清洁工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喊了一声「走喽,走喽,回家喽」,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后面的人也慢慢跟着,他们像是一群沉默的侩子手,弓着腰、驼着背,带着满身伤痛,去找他们的仇人,报仇雪恨。 而在他们都走掉了之后,查到了线索,排查出了地点的专案组终于姗姗来迟,没抓到人,只是在地下室的幼儿园里看见了一圈摆着的小椅子,专案组的人伸手摸了一下凳子,凳子冰凉,人早就走了。 草,一帮人扑了个空! 专案组的人恨恨跺脚,沖身后跟着的人喊:「来,採集指纹!」 第39章 悍然相对 ========================= 清晨, 村庄。 冬日的村庄藏在清晨白雾之中,放了寒假的崽子们一从炕上爬起来,就唿啸着冲进了冬天里。 村里的土地都结的硬邦邦, 地上还裹着冰碴, 隔壁家的大娘把一盆脏水泼出来, 很快全都裹成了冰, 小孩儿在平地助跑,冲到冰面上,「唿」的一下滑过去。 滑过去的时候还会给自己配音, 嘴里呜嗷呜嗷的喊着, 冷不丁脚下滑一下就摔个大马趴, 然后坐在冰面上嚎, 嚎着嚎着, 旁边的朋友过来一拉, 小孩儿也就跟着站起来继续跑。 冬天的村子里没什么正事儿可干,一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要不然抽菸喝茶唠小嗑,要不然打牌赌钱搓麻将,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乐趣, 小孩儿们有小孩儿们的乐趣。 第58页 小孩儿们最爱跑到自来水厂里玩儿。 自来水厂只有一个看水厂的老头,最近过年,厂里也放假,没什么人,他们这帮小孩儿可以在水厂的院子里面玩儿, 老头偶尔还会给他们发一把水果糖让他们含着吃。 今天, 老头生了病,躺在小门卫房里不出来, 他们一帮小孩也没吵老人家,就直接自己钻到水厂里面玩。 以前老头只让他们在门卫附近的院子里面玩儿,但今天老头不在,这帮小孩儿们就跟揭开了什么封印一样,全都唿啸着冲进了水厂里面。 水厂里很空,这里以前是个做矿泉水卖的地方,后来老闆不干了,水厂也就耽搁下来了,但是村子里的人喝水还是从水厂里面拉水管的,小孩们钻到水厂里面的时候,有一种在探险的感觉。 水厂里面没有暖气,也照不到太阳,特别冷,几个小屁孩冲进去玩捉迷藏,一个个乐呵呵的找地方藏。 小孩子身体都小,又软,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把自己塞进去,他们一跑进来就如同泥牛入海,上哪儿都找不到人,就可怜了那个找人的。 今天找人的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棉袄,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正在努力的在水厂里面走来走去,在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面翻找她的伙伴们。 水厂很大,很空旷,里面堆放着各种工作檯和机器,小姑娘没有动那些机器,只是专心的在四周寻找。 「二狗哥?妞妞?大牛哥!」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喊着人名,四周都黑压压的,她看不见人,有点害怕了,正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小腿。 她昂起头来,正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张疤痕纵横,眼眸浑浊的老脸。 小姑娘惊了三秒,「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才喊到一半儿,老清洁工就弯下了腰,拿着手里一块抹布,摁上了小姑娘的嘴。 小姑娘的尖叫声一下子被闷到了抹布里,冒出了几丝不甘心的尾音,但很快就被迷晕了。 老清洁工甩了甩手,收起了抹布,沉默的盯着那个晕倒的小女孩看。 小女孩并不算是好看,才七八岁的年纪,肉乎乎的一大团。脸上的肉鼓的像是要炸开一样,又红彤彤的,两坨高原红,还黑,但是他们村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孩子,黑黑壮壮,高高胖胖。 「老哥。」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喊:「这帮孩子都捆起来了,一共六个,怎么处理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在水厂里投毒,这整个村子的水源都是靠水厂里的供水,谁知道半路冲出来几个小屁孩儿来。 老清洁工还是盯着那个小女孩儿看。 「老哥。」后面的人走过来,见老清洁工神色不对,来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老清洁工微微动了动唇。 「怎么会呢?」过了许久,老清洁工才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很轻很轻的气音说:「怎么会呢。」 仇恨过去了那么多年,并没有因为时间而逐渐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当一个人的仇恨浓烈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他消灭各种道德底线了。 一个孩子又怎么了?他这些年杀过的孩子还多吗? 谁的人生又不可惜呢? 褐色的药粉被倒入引水管里,渐渐被水流捲入,涌进了无尽的水流里。 这药粉本身是带着一点味道的,但是稀释在水管里面也就不怎么令人在意了。 老清洁工把一整盒药粉都倒进去,站了一会儿,又拿出另一盒药粉倒进去,两盒药粉加到一起,他才觉得够剂量了。 这两盒药粉,会经过各个水管,输送到每一户的人家里,这些人家会用这些水洗碗,做饭,烧水喝,那些人会把这些饭全都吞进肚子里,然后经歷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痛苦万分的死去。 老清洁工身后的人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一些工具。 锄头,锤子,农村厨房里的菜刀,都被他们拿到了手里。 也许有人运气好,没有吃这些饭,也没有喝这些水,从死神的镰刀下堪堪保住了一条命,而他们,就负责终结这些好运。 「老哥?」后面有人喊:「你去不去啊。」 「我就不去啦。」老清洁工回过头来,一张扭曲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倒是有点渗人:「我去我们宗祠坐一坐。」 那些人就笑着跟老清洁工道别,等他们走了,老清洁工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背起了一个大大的包,然后缓缓地走出了水厂。 水厂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也就几千米,走回去也很快,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看见了村子里裊裊的炊烟。 已经开始做饭啦。 老清洁工在心里头「嘿」了一声,佝偻的腰杆挺直了些,头一回没带口罩出了门。 北方村子里的风是真烈啊,吹到人的脸上像是刀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疼,老清洁工的半个嘴唇被火烧没了,已经萎缩了,所以他的上半个牙一直都是露在外面的,这些年嘴唇上的肉萎缩的更厉害了,已经露出了他的牙床了,风一吹,一股寒意顺着他的牙一路钻进他的喉咙眼儿里,让他的喉咙都跟着疼。 老清洁工咳嗽了两声,开始缓缓地往祠堂里走。 第59页 祠堂在村子的最东头,夹在水厂和村子之间,老清洁工很快就走到了祠堂门口。 村子里的祠堂一直都是开着大门的,里面供奉着祖先,和每一家男丁。 别看他们村儿没什么大钱,又都是贫困人,但越是这样的地方越要搞阶级,搞男权化,这里的男人全靠拳头和身份讲话,每家每户,只有当家的男人才能把牌位供到祠堂里,女人来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老清洁工进来的时候,祠堂里一个人都没,他迈着步伐缓缓地走进去,走过祠堂,走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屋前。 祠堂后面有一个小杂货屋,堆着各种东西,他曾经在这里活过几个月,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 他缓缓走进门,推开杂货屋的门,正看见一个灰尘满地、蜘蛛网遍结的小房间。 他随意找了个角落,缩着腿,窝了进去。 像是十几年前一样,安安静静的窝着。 只不过,十几年前的他,是无力的受害者,被别人主宰自己的人生,而十几年后的他,却是加害者,别人的镰刀换到了他的手上,他坐在这里,却能掌控着别人的生死,何等快活! 清晨的杂货间里,老汉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清洁工的衣服,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坐在角落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最开始,他只是那样坐着,但坐了没多久,他就开始笑,从最初的低笑,到最后的狂笑,他笑着倒在了地上,也笑出了眼泪,他笑够了,就缓缓地爬了起来。 快活啊,快活。 他走出那个小杂货间里,走进了祠堂,在祠堂的牌位前站着,站了片刻后,他缓缓地蹲下身子,从背着的包里取出来一桶汽油,浇上了祠堂,把祠堂里的每一个牌位上都淋上了汽油,然后坐在了祠堂的蒲团上,点燃了打火机。 他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死过一回了,那一次死掉的是他的灵魂,现在,他亲手将他的□□送往地狱。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孽,也知道自己早该死去,他带了这么多条人命来弥补,已经足够了。 下了黄泉地狱,他也能面对他的小媳妇了。 祠堂「哗」的着起来的时候,警车也行驶到了村头里。 专案组的刑警带着老狗冲下了车,他们从小丑的地下幼儿园里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了这里,等他们到的时候,正看见远处祠堂冒起了大火! 「灭火!」老狗吼起来,快步往前跑,却在冲出去的瞬间,看见街角处,一个男人正一刀砍向一个老人家。 双方都是一愣。 老狗第一反应就是开枪,他手里的枪正打到那个男人的手臂上,那男人捂着胳膊,嘶吼着向后跑,藉助着村庄里的地势转头逃命。 他们没有料到,警察会来的这么快。 明明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单,完成了大家的心愿之后,他们就会彻底忘记仇恨,开始新的生活,或者直接找个地方结束自己这骯脏又无趣的一生,但为什么,警察会来? 警察也没有料到,他们会这样兇残。 他们以为这群人是藏在角落里的蛀虫,却没想到,这群人其实是挥舞着镰刀的索命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杀人! 双方就在这种情况下,狭路相逢,悍然相对。 第40章 日常 ===================== 「后来呢?」病房里, 陈钊垫着枕头靠在病床上,手上拿着一个大苹果「咔嚓咔嚓」的咬,眉头紧紧蹙着, 一脸「老子为什么不在现场」的遗憾。 「后来啊, 他们在村子里抓到了很多人。」谢予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一只手拿着水果刀, 将苹果削皮,又切成小块,最后放在盘子里, 拿一个牙籤插着吃:「大部分涉案人员都被抓了, 因为他们涉及的案子很多, 所以暂时局里还在查, 现在每个人都很忙, 所以没时间来看你。」 陈钊腮帮子里鼓起了一大块, 那是他没嚼完的苹果,他最近在医院躺的人都蔫儿了,想下去走两圈,又被谢予摁着,不让他动。 陈钊从来不把他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儿, 多年劳碌奔波刀头舔血,他觉得自己能喘气儿就算是活的挺好。 他这回本以为自己躺个一两天就又能活蹦乱跳的爬起来,但实际上的结果那叫一个大相迳庭,他这一躺下,身体里的那些病就全都「蹭蹭蹭」的冒出来了, 他一时半会儿居然还没办法从病房里走出去, 天天躺在这儿吊葡萄瓶。 用那些医生的话说啊,陈钊这就叫「衰时罪孽盛时得」, 年轻时候天天作死,饭都不好好吃一口,拿烟下酒熬半宿,也不管什么黑天白日,到现在,陈钊还不算老的年纪,这身子骨却已经是千疮百孔,经不住折腾了,就连那五脏六腑也都跟着脆弱的不行,胃有穿孔徵兆,肺被烟浸的直咳,别看他那副高大威勐的样,实际上他的身体都比他实际年龄老十五岁。 按医生那话,恨不得把陈钊好好摁病房里好好调养两个月再给放出去。 「还有呢?」见谢予慢吞吞的嚼苹果,陈钊口齿不清的催:「抓的都是些老幼病残,主谋呢?」 陈钊说的主谋,是「小丑」。 谢予嚼苹果的速度更慢了,他吃东西文静,一点动静都不出,被陈钊催了也不急,嚼了几下之后,才慢腾腾的回了一句:「没抓着。」 第60页 之前陈钊在昏迷的时候,谢予就跟专案组的人说过,他听见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他给专案组提供了线索,但是专案组去抓人的时候扑了一个空。 「怎么没抓着?嫌疑人是谁?」陈钊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掏开谢予的脑袋看看事情的经过,但他越急,谢予就说的越慢。 「嫌疑人啊。」谢予掏了两下口袋,掏出了一个名片,递给了陈钊:「你也认识。」 名片是那种很普通的、廉价的名片,用手指头在边缘处一划,就会分出上下两层的那种名片,这名片被摺叠过,中间有一道褶皱的叠痕,以至于整张名片还是呈微微弯曲的,陈钊拿起来一看,眯着眼睛看见了几个熟悉的数字。 百事通,电话:136xxxxxxx。 他浓眉一挑,抬头看向谢予。 谢予这时候才「嗯」了一声,他垂着头,漂亮的眼睫毛微微卷着,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的薄唇微颤了两下,过了片刻,才轻声说:「我那时候,隐约听见了百事通的声音,我…也可能是听错了,但是为了保险,我还是告诉了专案组的人,你晕倒住院的时候,他们去了百事通的事务所,没找到人。」 「局里查了百事通的购票记录,最近百事通都没有订票,据说还在他的出租屋里发现了百事通的身份证,显然,百事通走的很匆忙。」 「后来,我听包子姐姐说,他们审问了那些被抓的人,从他们的嘴里挖出来了很多消息,经过多方证明,确实是和百事通有关系,也就是说,百事通很有可能——」 谢予说到这里的时候,措词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颇有些费力的,一字一字的挤出来:「他很有可能,就是小丑。」 陈钊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逐渐变得冷锐。 谢予想,陈钊大概是回想起了过去和百事通之间的交往。 自打百事通被翻出来了之后,他过去的歷史就被警局翻了个干干净净,连他以前出门爱在哪家饭馆吃饭的生活习惯都会被列出来,谢予虽然不在警局里,但是也从包子姐姐的嘴里面听说了一点。 百事通在g城待了很久了,久到起码有十年了,他跟陈钊很早就认识,在陈钊被下放到g城做刑警的第一年他们就认识了。 陈钊是g城土生土长的人,后来考到a市警校,早些年是在a市当刑警的,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从a市下放回g市的,这么多年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在g城窝着,他来的第一年,就认识百事通这个地痞流氓。 其实也算不上是地痞流氓,顶多算是捞偏门的,百事通经营他那个「事务所」很多年了,常年招猫逗狗,什么三教九流都能碰上,也经常会踩上各种乱事儿,是警察局的常客。 陈钊之前因一桩案子跟百事通互相认识,这么多年来,双方一直都处于半个朋友的状态,相处模式就是百事通有事儿就上门来求陈钊,多数都是查看监控、找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之类的,陈钊看心情帮,有时候心情好了帮一把,心情不好就踹回去。 陈钊一闭上眼,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百事通的脸。 油滑,谨慎,狡诈,像是生活在地沟里面的老鼠,平时都用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活着,常年穿着一套油腻腻的衣服,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怂,以至于陈钊在拿到名片的时候,都有片刻间的不敢置信。 他以为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实际上曾日日在他桌前打转,笑着求他去查一些陈年案子,他有时候顺嘴问一句,就能从百事通哪里听到一些人间惨事。 这世界上永远不缺惨事,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惨法,有些人含泪把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这事儿过了,坎儿也就过了,也就算是翻篇了,有些人吞不下去,事儿也就过不下去,自然就心心念念的记着原先那点事,无时无刻不想为自己报仇雪恨。 陈钊这人就一个好处,他手紧,跟案子有关的事儿从不往外冒,顶多帮着百事通查一些监控之类的,但是也因为他帮过百事通的关系,很快让百事通跟队里的其他人熟络起来了。 百事通是个很会打蛇随棍的人,他很懂人情世故,也很会做人情,他在陈钊这里没能拿到档案,很可能就转去别人的手里了,一旦局里的某个人有片刻松懈,百事通就能得到很多内部资料。 陈钊越想越觉得手里那张卡片有千斤重,他正双目无神的想着呢,突然间手上一重,谢予从他的手里把那张卡片抽出去了。 陈钊抬起眼皮来,就看见了谢予的脸。 谢予把苹果都吃光了,也就不吃了,坐在那儿,修长的双腿踩在地板上,漂亮的脸微微昂起来,迎着光看着陈钊,然后把卡片揣回了兜里。 「已经都在抓了,迟早能抓到。」谢予这话说的干巴巴的,看起来像是安慰,但实际上也没什么用,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一下陈钊的脑袋,低声说:「你好好歇着,别管那么多。」 短寸的脑袋,有点扎手的触感,摸上去的时候热乎乎的,掌心一摸上去,谢予的心里瞬间被这种触感填满了,提了几天的心一下子就跟着放下来了。 陈钊被摸的有片刻的怔愣。 他打从十几岁开始就没被人摸过头了,更何况是谢予这种后辈儿,直接就把他摸懵了,他微微抬了抬脑袋,才动一下,谢予就收回了手,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过了一会儿,谢予才说:「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他骗你,你没错。」 第61页 陈钊这才明白,谢予是在怕他自责。 「不至于。」陈钊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拿手抠了抠耳朵,不甚在意的回答:「我又不是神,尽力就好。」 他们这些苍生蝼蚁,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明白,又上哪儿去拯救别人的人生呢? 「想当年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像是你一样,总觉得啊,像我这样的人——」 陈钊又换了个姿势,撑起上半个身子,沖谢予讲他的过去歷史。 陈钊瘫在病床上忆往昔峥嵘岁月愁的时候,身上自带一种沧桑感,如果谢予岁数大一点,大概就能品出来这是老狗逼们的惯用吹牛逼大法,最好一个字儿都别信,可惜,谢予不仅信了,还是自带超厚美颜滤镜信的,被陈钊的男人气息迷的找不着北,愣愣的盯着他看。 「看什么呢?」陈钊牛逼吹到一半儿,狐疑的抹了一把下巴:「这么好看?」 「我去外面买点饭吃。」谢予急匆匆的站起来,像是有点窘迫的样子:「马上回来。」 然后,谢予转头就跑没影了。 谢予前脚一走,陈钊后脚就爬起来了,他利索的推开病房的窗户,关上病房的门,翻开床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盒藏了许久的烟,然后趴在窗户上,熟练的点火抽菸。 他藏了许久了,就为了这一天。 医院的医生护士看他看的紧,还有谢予二十四小时等在他身边,他一直没敢露头,馋的是骨头都跟这发痒,管他外面是翻天覆地,他得赶紧来一口老烟吊命。 结果,陈钊才刚点上烟,一口才刚吸进去,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这美好的气息,就听见身后幽幽的传来了一道声音:「陈钊,你在干嘛?」 陈钊一口气堵在肺管里,手一抖,手里的烟直接就掉下了楼,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看是不是砸到人了,陈钊故作轻松的回过头来,正看见谢予站在他身后,漂亮的脸板着,沖他重复着问:「陈钊,你在干嘛?为什么不说话?」 陈钊憋了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硬着头皮张嘴,随着淼淼白烟冒出来,陈钊慢腾腾的说:「我在生气。」 第41章 日常2 ====================== 陈钊在医院住了大概三天, 就因为各种骚操作被医生紧急劝退了,陈钊走的时候,整个医院的护士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不走, 他们整栋楼的病人都快学会怎么藏烟了!那手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藏毒品呢! 陈钊出院的当天, 就接到了局里下发的处分通知。 他本来身上就是背着处分的, 因为特殊情况才回局里查案的,结果案子没查明白,反倒牵连出了一个百事通, 以往百事通和陈钊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密切, 出了这种恶□□件, 陈钊不可能还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在警局待着。 「所以你被警局开除了?」久别的家里, 谢予在一楼的客厅桌子上写作业, 陈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谢予随手翻看了陈钊带回来的文件,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停职。 陈钊正躺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台呢,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并且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躺:「没几天就得求我回去,他们没我不行。」 沙发很软, 陈钊一躺上去整个人都要陷下去了,特别舒服,他这老腰都舒坦多了,他晃了晃腿,心想, 这小破孩儿还挺能整。 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 谢予把整个二层小楼都折腾一通。 地上铺着明亮的瓷砖,瓷砖是带地热的, 脚一踩十分暖和,屋子里也热腾腾的,地上还被谢予铺了一层白色的羊绒地毯,那地毯好看的很,陈钊穿上袜子都不好意思踩。 客厅中间摆着一个大电视,上面播着新闻联播,电视对面放着厚沙发,不远处立着一个桌子,还有两排大柜子,西边还摆着一些健身器材,都是陈钊的。 屋顶上挂着几盏大灯,十分明亮,陈钊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躺着,恍惚间有一种「颐养天年」的感觉。 这孩子也太省心了吧? 谢予正在写作业,他现在把之前丢下的东西捡起来重新学,学的有点费力,所以经常挑灯夜战。 每当这个时候,陈钊就总在旁边说点不正经的风凉话,比如什么「考不上本科也没什么,专科也凑合过」,又说「大好年华就知道学习,你这岁数不应该出去打架斗殴谈恋爱吗」? 末了,陈钊还突然窜出来一句:「你不上学也行,我养你一辈子。」 刚才还在写作业,一直都自动屏蔽陈钊的话的谢予终于给了点反应,他从众多作业之中抬起头来,侧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躺的跟二五八万似的陈钊,问他:「你拿什么养我一辈子?拿你已经泡汤了的退休金,还是拿你三万二的老婆本?」 「三万二?」陈钊震惊了,震的直接坐起来了:「不是有五万的吗?」 「你住院的费用不是局里报销的,是我回家拿了你的存摺缴的。」谢予敲着桌面,认认真真的看着陈钊,说:「陈先生,您现在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就只有这个二层小楼,以及你的三万两千四百二十六块三毛八。」 陈钊一口气没上来,又倒下去了,他靠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下他到底还能干什么。 陈钊虽然嘴上说警局离不开他,但他心里清楚,警局就算是为了避险,也不会再用他了,失去了警局的铁饭碗,他又能干什么呢? 第62页 陈钊低头看了一眼他这壮硕的身体,扫了一眼他这完美的曲线,又坐起来了,严肃认真的看向谢予:「谢予,我胃不好。」 谢予写字的动作一顿,侧头看陈钊。 「要不我去吃软饭吧?」陈钊撩开了睡衣,露出了他的腹肌:「我不想努力了。」 沙发上,陈钊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睡衣,睡衣面料薄,又宽松,把他的身体都给盖住了,但他的腰腹下的那一坨尤为明显,他浑然不觉,坐直了之后又撩起睡衣,悍厉的眉眼里带着几分调侃,眼睛一挤,凭空多出了几分风流肆意来:「就我这身板儿,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等着我呢。」 谢予捏着笔的手指头都跟着发青,他定定的盯着陈钊看了片刻后,又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回过头来继续写作业。 陈钊自讨没趣,「啧」了一声之后又不说话了,他一边摸着自个儿腹肌,一边琢磨着自己这个宇宙第一帅气的美男子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去找一个新的工作的时候,谢予发话了。 「有时间想那些,不如想想我该考什么学校。」谢予一笔一划的在写作业,看起来好像是随口一说,但语气却很认真:「我…最近对警校挺有兴趣的。」 陈钊回了谢予一个「别多想了」的眼神。 「警校那分数,你还是算了吧。」陈钊换着电视台,一边换一边说:「不如跟叔叔好好锻鍊一把,到时候咱俩一个老帮菜一个小嫩芽,一起组合出道,迷死那帮大姑娘小媳妇的眼,你卖身我数钱,多快活。」 谢予活生生把手里的水笔尖儿摁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又换了一根,这回他不跟陈钊说话了,而是写完作业之后直接上楼睡觉——他跟陈钊没什么话好说,迟早要被陈钊气吐血。 他上楼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他前脚才上去,后脚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谢予脚步一顿,踩在台阶上听着下面的动静。 幸好,台阶上早就被他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踩上来也没动静,陈钊压根不会发现谢予走到一半儿没上去。 外面敲门的人敲的并不快,力道也不大,就那么慢悠悠的敲着,陈钊起身的时候倒是利索,直接翻下了沙发,走到门口开门。 门板嘎吱一声响,门外走进来了一双高跟鞋。 谢予听见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女声。 「歇的怎么样啦?」是苗华的声音,浸着笑,在整个一楼里蔓延,让台阶上藏着的谢予都听的清清楚楚:「修养的不错啊。」 「还行。」陈钊对苗华的态度一向敬而远之,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连一点浪荡样儿都看不见了,甚至还退后了两步,也不说请苗华进门来,就把苗华堵在大门口站着。 苗华轻嗤一声:「干嘛啊你,都多少年了,还这个态度,搞得好像我干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儿似的。」 「有什么事儿说。」陈钊伸手抠了抠耳朵:「小孩儿要睡觉了,别吵到。」 苗华翻了个白眼,人家小孩在二楼,我在一楼门口,沙发都进不去,就堵在玄关这说两句话还能吵到人家小孩儿吗? 「局里面事儿,是王局让我过来跟你说的。」苗华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文件样式的档案,递给陈钊:「王局有一个朋友在a市的警校里当校长呢,知道了你的事儿之后,人家校长说他们那儿正好缺一个老师,专门教小孩儿格斗术的,你如果有想法可以过去试试,人家那可是正经的大学讲师,好处可多了。」 陈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听到a市警校的时候头皮都跟着麻起来了,他伸手挠了一把,问:「闻校长啊?」 苗华诧异的看了一眼陈钊,左边眉头挑起来,右边眼睛眯起来:「认识啊?」 陈钊磨了磨牙:「认识。」 陈钊就是从a市警校毕业的,早些时候可没少在闻校长手底下受磋磨,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要转回去了。 老话可说得好,这世界就是一个圈,你兜兜转转,总会走到最烦的那个人的身边。 「那你考虑一下。」苗华把档案丢给他,转头就要往外走,一只脚都出了门了,突然又回头跟陈钊说:「哎,对了,百事通跑了,局里没抓到人,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他是往a市跑的。」 陈钊应了一声,拿着档案,才刚把门关上,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一个影子,他抬眼一瞟,发现是谢予又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 「刚才谁来了?」谢予随口问。 「苗华。」陈钊当着谢予的面儿拆开了手里面的文档,谢予去倒杯水回来的功夫,就看见陈钊一边看文件,一边深沉的嘆了口气,看了一眼之后,随意把文件丢在了一旁的文件堆里。 优秀的男人总是被这个世界上的各种人争抢。 陈钊本以为过不了几秒谢予就会说「你被a市警校收去当老师了」,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 陈钊一回头,就看见谢予脸色苍白的站在文件堆前,拿着一份停职报告看。 那份停职报告是他刚把谢予带回家的时候,老局长给他批的,但他后来接手许愿游戏之后,停职报告也就不做数了,他就把这茬给忘了。 陈钊过了三秒,才想起来他把谢铭的死亡报告也放上去了。 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谢予小脸苍白的看向他,唇角微微颤了两下,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又像是有些茫然,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死的?」 第63页 第42章 日常3 ====================== 陈钊心头一紧, 暗骂了自己一声,他粗心大意很多回了,但这还是头一回让受害者家属自己撞上。 「前些日子。」喉头上下滑动了两下, 陈钊还是跟谢予说了实话:「还没入土, 停尸房放着呢, 通知家属了, 但暂时没人去领。」 谢予像是有些恍惚,他捏着文件,半响才摇了摇头说:「没有人通知我。」 「你还小。」陈钊缓缓地走过去, 从谢予手里拿回了文件, 随意放在了茶几上, 把谢予往楼上带:「这些得大人去解决。」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谢予那块神经, 谢予突然沉默了, 半响都没有说话, 有些懵懵懂懂的,垂着脑袋没什么反应,直到谢予带着他上了二楼,让他在床上躺着,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 他才勐地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陈钊的胳膊。 陈钊一顿,才一回头,就看见了谢予在昏暗里的眼。 那双桃花眼太漂亮了,哀求着在夜色里望着他, 陈钊心里一软, 就被谢予忽悠上床了。 被谢予拉上床的时候,陈钊还有片刻的茫然。 他是怎么上来的呢? 在他想起来的时候, 谢予又开口了:「你给我讲讲他吧。」 陈钊就又躺下了,沉吟片刻,跟谢予说了说他认识的谢铭。 在陈钊眼里,谢铭是个真正的好人,敢和命运斗争,勇于缉拿兇犯,把所有的生命和激情都献给了工作岗位,是个为警局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往往不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最起码,在谢予眼里,谢铭不是个好父亲。 他小的时候就时常见不到谢铭,别人家的父亲带着孩子做游戏、出去玩儿的时候,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但是那个时候还好,因为母亲常年陪伴着他,母亲和他讲,父亲是大英雄,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他小时候也算是懂事,也就没有太委屈。 但后来,母亲去世后,他和父亲之间就真正的决裂了。 他的父亲,谢铭,从不是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人,更别提他的亲生儿子了,谢予跟谢铭两个人处的像是仇人一样。 陈钊也知道他们俩关系不好,所以他说谢铭都是挑好的说,恨不得把谢铭直接夸上天,他夸着夸着,旁边没了动静,陈钊一扭头,就发现谢予已经在他旁边睡过去了。 陈钊一侧头,就能看见谢予的睡颜。 谢予长得好看,是那种精緻的像是画儿一样的好看,昏暗的房间里,他毫无防备的窝在陈钊的旁边,沉沉的睡着。 陈钊自动静声,看了谢予片刻,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然后帮谢予拉了一下被角,转身便睡过去了。 陈钊的睡眠质量一向好,是那种沾枕头就睡,听见动静就醒的人,从来不会失眠多梦之类的。 等陈钊睡着了,刚才紧闭着眼睛的谢予才缓缓地睁开眼。 他盯着陈钊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换了一个姿势,离陈钊更近一些。 其实…他父亲死亡的事情,他在来的第一个星期就知道了。 陈钊的东西都太杂乱了,他把所有东西都堆得满屋子都是,常常自己都找不到东西放在哪里,反倒是谢予把这些都归拢起来,挨个儿收拾的,他早比陈钊更了解陈钊的东西放在那里。 在知道谢铭死亡的时候,谢予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讨厌这个父亲,但却因为血脉的原因对他有天然的感情,从他母亲死后到现在,他甚至都没喊过谢铭「爸爸」,他知道谢铭迟早会被自己给作死,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他是谢铭的儿子,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谢铭对案子有多疯狂,是那种不眠不休,一心扑在案子上的疯狂。 谢予在很小时候就知道,谢铭是个要死在案子上的人,谢铭的世界永远都是血腥和復仇,以及压在他脑袋上的国徽,没有谢予的一点地方。 不能说谢铭这样一心扑在案子上的行为不好,只能说…谢铭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吧。 只是在这个不合格的父亲离开的时候,谢予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想要思考一下过去他和谢铭之间的温馨片段,又一点都找不到。 他记忆里的谢铭,和他冷淡到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闭上眼,就又回到了刚才的楼下,他其实只是随手一拿那个档案,想看看那张传说中的「学校招聘」到底是什么样子,结果一不小心带出了那张死亡报告。 其实在「他知道谢铭死掉」和「陈钊知道他知道谢铭死掉」这两个结果中,谢予更怕最后一个。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他知道陈钊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儿才来照顾他的,又很怕陈钊因为他父亲死掉而可怜他。 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干脆就不想了,他在夜色里翻了一个身,想,谢铭能死在案子上,也算是得其所望。 只是他却还是因为这个「已经知道」了的消息,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谢予迷迷煳煳的时候听见了闹铃声,他勐地翻身坐起来,「啪」的一下拍断闹铃,然后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他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微微发晕,神智还不算太清醒,等他跳起来裤子都提上来的时候,才惊醒床上还有一个。 陈钊正睡得昏天黑地呢。 第64页 冬天的早上都是雾蒙蒙的,太阳还没冒出来,甚至天边还挂着繁星,再过半个多点,天才会亮起来。 陈钊就在这样昏沉的黎明里,沉沉的睡着。 谢予的动作更慢了些,他穿上微凉的衣服,又拿起手机,出卧室的门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早上五点多。 他要从家赶到学校,在路上吃个早餐,到学校的时候六点半,再写一会儿作业,就要上早自习了。 说来惭愧,他谢予能上场跟别人搏斗半个小时,却写不出来一道数学题,每天的数学作业都让他头秃,不得不拿着数学作业本四处找人问题。 当然,如果他去找数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他们数学老师是个岁数五十多岁的老阿姨,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以从一个数学题延伸到她家小孙子昨天起了几次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谢予都不太想过去找数学老师问题。 大多数时候,谢予都是会去找班级里的一些女同学,毕竟学习好又爱给人讲题的都是一些女学生,像是他们这个岁数的小男生,学习好的只占小部分,那一小部分又都不太爱浪费时间在给别人讲题这件事儿上——他们宁可下去打两场篮球。 等谢予到班级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微亮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鱼肚白下还隐隐缀着一丝金线,谢予前脚刚进班级,后脚就看见两个小姑娘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 教室里现在还没多少人呢,头顶上的白炽灯亮着,照亮教室里的每一寸角落,班级里除了那两个小姑娘,就只有刚进门的谢予,谢予开门时还吓了她们俩一跳,俩小姑娘一抬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跟谢予笑了一下。 谢予沖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最后排。 他个高,一直都是坐这个位置的,幸好眼睛还算好,看什么东西也能看得清,只是偶尔老师讲的东西他听不懂,干脆就死记硬背。 谢予这小脑袋瓜算的上是聪明,但也说不上什么「绝顶聪明」,他已经落下太多了,重新捡起来其实挺费力的,相比于其他的同学,他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学。 墨色的钢笔在白色的纸张上走过几个圈,谢予将不会的几道题圈下来,决定到时候实在是找不到人问的话,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问一问他们可爱的小老太太。 不过,当早自习的铃声敲响的时候,谢予已经找到了能给他辅导数学题的人。 还是一个小姑娘。 还是一个一见了谢予就两眼泛光,含羞带臊的小姑娘。 谢予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出来似的,依旧在和小姑娘平平淡淡、有礼有节的笑着说话。 他长得好看,托他那双桃花眼的福,他有一张一眼扫过去都带着三分笑的脸,不少小姑娘就是被他这张脸吸引过来的。 在他做题的时候,旁边的小姑娘还嘀嘀咕咕的开始讲一些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什么类型的都有,甚至还提到了小丑,但是小丑案还没彻底宣布告破,所以民众还不知道具体的消息,谢予听见的时候,也像是没听见一样,将最后一个小问题写出来,得出了一个数字,问她:「对吗?」 小姑娘看了一眼,「咯咯」笑着说:「不对!」 谢予也不急,他就把纸抽出去,又重新算一遍,这时候,前座有人回过头来,和谢予旁边的小姑娘讲话,说的是「你爸爸昨天给你买了什么生日礼物」。 小姑娘就得意起来,笑着抬起小下巴:「买了最新的衣服,明天我穿给你看啦。」 俩人笑闹间,小姑娘回过头来问谢予:「你过生日的时候,你爸爸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吗?」 谢予写字的笔尖一顿。 小姑娘问完之后又勐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手指都紧张的缩到了一起,不敢说话了。 谢予的家事...在这个不大的小镇子里,传的也算是风言风语。 而这时候,坐在哪里的漂亮少年偏过头来,对她露齿笑了一下,手指抓着笔,轻巧的转了一下:「我父亲的应该是收不到了,到时候,可以去管别人要一份吧。」 ——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如此坦然的面对生命对我的不公,能如此冷静的直视自己的过去,我想,老天爷早就为我的不幸准备了补偿,我所要做的,是等。 第43章 正文完结 ========================= 自从在床上跟谢予睡过一回之后, 陈钊就莫名其妙的睡到了床上。 大多数时候,都是谢予先躺上床,然后自然地招唿陈钊, 陈钊有几次都觉得一个床俩人睡施展不开, 地方小, 想回沙发上睡, 又发现沙发上堆着他自己的臭袜子脏衣服,想睡就得先收拾了,他琢磨了一下, 又跑回了卧室里睡。 由此可见, 谢予拿捏陈钊弱点是一拿一个准, 他也不说, 没事儿时候就往陈钊的沙发上搭一件衣服, 陈钊看见沙发上搭了一件, 他自己就会往上扔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 等陈钊反应过来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他躺下的地方了,他自己又不爱收拾, 只好拍拍屁股,丢下一沙发的衣服,回到卧室里去睡。 等他到卧室里的时候,谢予已经睡着了,陈钊刚想脱衣服, 还没等脱下来, 手机就是一阵响,他拿出手机, 随手开了免提扔床上,然后继续脱衣服。 第65页 像陈钊这样的粗神经,觉得自己睡觉吵不醒,别人睡觉就也吵不醒,丝毫不怕把旁边的谢予震起来。 「钊哥,出来喝一顿啊!」电话那头的包子兴奋地喊着,一连串话全都冒出来:「我跟你说,今儿有个大喜事儿,上面的拨款下来了,局里拖了俩月的补助也下来了!」 陈钊的胃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段时间,谢予一直看着陈钊,别说酒了,烟都不能抽一根,甚至谢予回来都会闻烟味儿,还会四周翻啤酒瓶子,陈钊嘴里都淡出鸟儿了,一听晚上有夜宵吃,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 他这时候可算是想起来要「小点声」了,他把手机拿起来,悄咪咪的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到」,然后飞快的穿上衣服,踮着脚尖跑了。 那时候已经是四月了,天气开始回暖,空气里也没那么刺骨的寒风了,陈钊穿着皮夹克,在深夜里窜来窜去,一直窜到他们常约的小酒馆里,酒馆里面热气腾腾的,陈钊才一钻进去,就看见老狗呲着一口乱牙,呜呜呜呜的哭。 老狗长得丑,哭起来就更丑了,陈钊嫌恶似得躲远了,坐到包子旁边,先从包子手里接过了一瓶啤酒,又从老狗兜里掏出了一根烟,菸酒都入了喉,陈钊舒坦的靠在椅子上,才来得及问了一句:「你狗哥这是怎么了?」 包子咬着嘴里的烤鱼,支支吾吾的说:「他相亲被人拒了。」 陈钊瞥了一眼老狗的脸,灌了一口啤酒,心说这太正常了,这一口糟牙,谁看了都倒胃口。 「我听咱们王局说,你之后要去警校那边,行吗你?」包子吞下嘴里的烤鱼,终于口齿清晰说了一句:「你能教点什么啊?」 陈钊深吸了一口烟,摆出了沧桑的姿势,摇头回:「说一说,我在警局查案的那些年。」 包子就咯咯笑:「那你可得洗上头再过去,不然人家不吃你这一套。」 陈钊也跟着笑,笑完了靠在椅子上说:「还得几个月呢。」 他从警局离职需要一点时间,再把自己的档案挪到a市去还要一点时间,最关键的是,小丑案没彻底弄完之前,他还是得一直等着的。 不过,今天这帮前同事们能叫他出来一起吃饭,就说明案子已经快差不多了,但是碍于身份的原因,他们不能告诉陈钊,陈钊也不问,双方就这么默契的像是以前一样吃宵夜。 但陈钊知道,不一样了,等他吃完这顿饭,他就要从警局里脱离出来了,虽然他们局长给他安排出了一条路,但以后,也没办法再回来了。 每一个人的人生就像是一颗颗树,树上有无数个分叉,你不知道哪条分叉是最好的,但你只能做一次选择,若干年后,翘首回望,才会突然发现,噢,这条路我走错了。 但没走上之前,每一条路,都充满着新奇。 那天晚上,陈钊喝了很多酒,他酒量很好,但那天还是喝醉了。 从小酒馆出来的时候,他远远地跟几个同事道别,看着喝得烂醉的同事们一个个转身离开,然后换了个方向,自己在熟悉的小城镇里打转。 g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从小就嚮往警察这个职业,后来毕业后曾经留在a市的警局工作,但因为工作上的错误,又被下放到了g城,等啊等,最后,他又被转到了警校去。 那天是凌晨四点多,天还是黑乎乎的,陈钊喝多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路面上,他走着走着,一回头,想看看小酒馆,结果这一扭头,他已经看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酒馆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像是他人生里无数个重要的转折,他以为都很重要,从门帘的样式到进门时的热闹都会牢牢的记住一辈子,结果一回头,却已经被甩出很远很远,远到都看不见了。 彼时正颳起了一阵风,吹到了陈钊的身上,都是三月份的天了,但陈钊竟然恍惚间感觉到了一阵冷。 他这次病完之后,整个身子好像都差了一些,再也不是原先那个日天日地拿命耍着玩儿的陈钊了,以前寒冬腊月他穿着皮衣都敢四处逛,脱了皮衣下面就是半截袖,冬天夏天对他来说都没区别,现在都三月份了,风一吹过来,他竟然都有些骨头髮凉。 陈钊以前说自己老,都是嘴上随便打花花,心里头从来不把这放在心上,总觉得他再拼一把,使点劲儿,跟个普通年轻人也没什么区别,而在现在,陈钊才清楚的意识到,真的老了,岁数大了,风一吹骨头都受不了。 他拿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喝,辣胃的白酒钻到肚子里,一路引燃他的唇舌,陈钊一路晃悠回了家门,发现他们家居然是亮着灯的。 陈钊走进门去,还没等掏出钥匙开门呢,门已经开了。 门里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谢予穿着一身软白的睡衣,细碎的头髮遮盖住了他的眉毛,只露出来一双还带着点惺忪的眼眸,他像是睡醒了才发现陈钊不见了一样,一见了陈钊就蹙眉,漂亮的眉头拧在一起,把陈钊拉进来,然后低头去嗅陈钊身上的味道:「喝酒了?还抽菸了?」 陈钊就哈哈笑,心说谢铭养出来的孩子怎么跟谢铭一点都不像呢,跟小媳妇似得,瞧瞧,谢铭死得太早了,这么大儿子都让他捡便宜了,等他下了阴曹地府,非得跟谢铭喝两瓶,感谢谢铭生个儿子给他玩儿。 他一边笑,一边走进门来,他喝得太多了,现在已经开始上头了,脑袋有点发昏,站不太稳了,干脆就直接靠在墙上,举着手里的酒瓶子,晃荡着里面剩下的白酒,问谢予:「小兔崽子,想尝尝吗?」 第66页 那时是黎明来临前的最后一点昏暗,屋内亮着浅淡的白炽灯,谢予眯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陈钊。 陈钊喝上头了,让他古铜色的肌肤有些发红,暗粉色的唇上亮晶晶的,唿吸间带着白酒的酒气,他长得凶,但笑起来的时候却能露出两颗虎牙来,神态看起来有点像是小孩,是那种不管多大,都能跟六岁小孩抢糖吃的成年人,虽然看起来在红尘俗世里打了好几个滚儿,但一站起来,哪怕还是满身泥土,但还是能为了一颗糖而高兴。 谢予盯着陈钊的唇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沖陈钊笑了下。 那一笑,连带着整个屋子的灯光都显得暗淡了些。 「我还没成年呢。」他说:「不能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陈钊查案的所有内容就到这啦,番外开始更他们俩甜甜的恋爱 第44章 番外1 ====================== 陈钊最近总觉得谢予这小子有点不太对劲。 临近高考了, 别人家小孩都闷在家里学习,唯独谢予天天往外跑,院子外面总是等着各种各样的小姑娘,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穿着漂亮的小裙子, 等着谢予出去。 陈钊本来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十七八岁小伙子嘛,火力旺盛的时候,跟几个小姑娘出去约会也没什么, 但是这一约会就约一上午可就有点不得了了, 约到大街上小饭店电影院还行, 这要约到小旅馆可就不得了了。 陈钊本着「青少年不能干这种事儿」的想法, 跟着谢予出去走了一圈。 那时候已经是炎炎夏日了, 走出去就要冒一身热汗, 陈钊不喜欢夏天,他几个月没查案子,浑身的骨头都懒下来了,从原先那个精装干练的陈队变成了等工作通知游手好闲的老男人,大裤衩子大拖鞋, 走起来都带着一股子浪荡劲儿。 他也没走多远,就在附近逛了两圈,然后就逛到了网吧,要了一瓶可乐打游戏。 别看陈钊人都快三十了,但骨头里还是个小孩儿, 玩儿的东西也还是十三四岁小孩儿喜欢的, 蹲电脑前面一个lol能玩一天,他还特别菜, 十把里面输九把,战绩十分难看,经常有人会骂他。 为了防止被人骂,陈钊个老不要脸的就拿个变声器装小妹妹,还是十六岁逃学的小妹妹,一开口就是一句「嘤嘤嘤哥哥不要骂我好不好」,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人儿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一个个抢着带他。 等谢予学习完回到家,没看到陈钊,又出来找到网吧的时候,正看见陈钊在跟人家小哥哥撒娇。 谢予的篮球鞋一顿。 他在陈钊后面站着,能看到陈钊的耳朵和肩背,以及看到他正在飞快动作的滑鼠和键盘。 陈钊浑身线条都很好看,背部很紧绷,哪怕他此时窝在电竞椅里打游戏,也能看出来是个肌肉勐男,所以当他掐着声音撒娇的时候,他身边坐着的人都会看向他。 谢予从很多个人的脸上都看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篮球鞋在地板上碾了好几下,最终,谢予咬着牙,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陈钊后面。 他还能听见陈钊耳机里面的声音,那是个男生,喊陈钊「陈小妹」,正在问陈钊今年多大啦,上的什么学,要不要跟哥哥视频。 谢予听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伸手「啪」的一下夺下了耳机,勐地甩在了电脑桌上。 陈钊被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谢予,他还没等说话,就听谢予皮笑肉不笑的问:「陈钊,你在这干嘛呢?」 陈钊「啊」了一声,犹如被亲娘抓到的小学生,罕见的有点窘迫。 跑出来打游戏装女生连麦还被自家养的狗儿子发现了,哪怕脸皮厚如陈钊,也是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扯话题,试图重新树立威信:「你这一上午跑哪儿去了你?学都不上了!」 谢予面无表情的盯着陈钊看,过了几秒钟,他才一脸冷漠的说:「高考。」 陈钊一脸茫然:「啊?」 「我今天高考。」谢予继续用哪种冷漠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在你跟别人女音撒娇的时候,陈、小、妹!」 陈钊:... 狗崽子,扔了他妈得了。 第45章 番外2 ====================== 谢予高考出成绩的时候, 陈钊早就飞到a市去了。 谢予还要拿学生证、报名学校之类的,所以没有跟着陈钊去a市,而是继续在g城等着。 谢予报名的时候, 陈钊还一本正经的推荐了一下「新东方厨师学校」和「山东蓝翔科技」, 力图让谢予做一个能靠自己双手吃饭的男人。 当时谢予坐在沙发里面, 一手拿着可乐喝, 撩起眼皮瞥了陈钊一眼,薄唇一抿,吐出习惯, 似笑非笑的说:「之前不是说想让我去a市警校吗?」 这话陈钊觉得自己绝没说过, 但谢予也不是扯谎的人, 那肯定就是陈钊什么时候说过然后又忘了, 陈钊当时思考了两三秒, 觉得可能是陈钊当时随口说出来忽悠谢予的。 谢予之前那惨澹的分数他还歷歷在目呢, a市警校怎么说也是个本一,就算是谢予天赋异禀,也够呛能扒拉上警校的边儿。 想是这么想,但陈钊还是善良的点了点头:「是,你肯定能上。」 敷衍的明明白白。 第67页 谢予像是压根不在意陈钊的敷衍, 他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姿势,又慢腾腾的啜饮着可乐,等一罐可乐喝完了,他把可乐罐子扔进垃圾桶里, 爬起来, 问陈钊:「你去a市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怎么办。」 陈钊正在收拾他的行李,他的行李就是一个包, 里面塞着他的各种内裤袜子和局长给他开的介绍信,其余的什么玩意儿都没有——内裤袜子还是谢予亲手扔给他,要求他塞进去的,谢予要是不扔,陈钊就能穿着这一身内裤袜子过去,穿上十几天,漏洞了也不肯换。 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谢予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宁可让陈钊把可乐瓶子堆得满屋子都是,也不肯让陈钊穿一个内裤晃十几天。 「搁着呗,以后给你娶媳妇用。」陈钊正晃荡着手里的包,拎了一下重量,又拿出证件看了两眼,一边看一边说:「我看你以后也没啥大出息,也就靠脸混一混,要是没点家底,估计媳妇都娶不起,我好歹养你俩月,算你半个爹,给你套房子也没什么,到时候你们小夫妻俩在一楼打地铺,我睡二楼,没事儿你俩给我做做饭,有事儿你俩就滚远点,平时上交点工资就得了,我一个当爹的也没啥多要求。」 谢予就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陈钊,直看的陈钊后背起鸡皮疙瘩。 陈钊当警察太久了,对视线十分敏锐,特别是谢予这种明显带着点不善,但是又说不出来是那点不善的眼神,看的陈钊总忍不住回头看他。 偏偏谢予还无知无觉,就这么昂着脸看,一直看到陈钊走出门,他才缓缓地爬起来。 他从没跟陈钊说过,他的三个志愿填报的都是a市警校。 上不了警校,他何苦折腾这么几个月呢。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回想到挑灯夜战的那些时候,会想到陈钊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 半响,谢予轻笑着翻了个身。 警校啊,才是他想要的开始。 第46章 番外3 ====================== 一夜欢愉, 陈钊从床上爬起来,软着腿,艰难的下了床。 谢予还在睡, 如玉一般的脸庞毫无防备的露在被子外, 乍一看好像真像是个什么好东西似得。 陈钊暗骂了一声「畜生」, 然后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小心的挪到了洗手间里去。 他先是小心的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然后打开淋浴、排风扇,再打开了洗手间的窗户, 最后偷偷从洗手间的洗手柜下面打开了一个夹层, 从里面取出了他的宝贝——一盒烟。 一盒烟里只有几根烟, 这是他最后的存货了, 一般来说, 只有在这种时候, 谢予才会睡沉,他才有机会抽根烟。 老男人捂着腰呲牙咧嘴的坐在马桶上,缓缓地点了一根烟。 事后一根烟,就像赛神仙。 别管是什么事后了,反正抽上了就是神仙。 他抽一口烟, 就把菸蒂弹到屁股后面,让菸灰顺着马桶一起被冲下去。 身为一个老刑警,基本的反侦察意识还是有的,但是他太累了,骨头都酥了, 被折腾的快散架了, 往马桶上一靠,就把时间给忘了, 菸蒂上挂了一条长长的菸灰,都忘了弹。 陈钊眼看着菸蒂快掉下来了,就把菸头往屁股后面的缝隙里弹,菸蒂只剩下一点点了,但陈钊捨不得扔掉,所以一直弹,打算一会儿再抽,但突然间,洗手间外传来了谢予的声音。 「陈钊?」洗手间的门把「咔哒」的一声响,是谢予在拧门把,但没拧开。 陈钊坐在马桶上,惊得一个激灵,夹着菸蒂的手指一抖,直接烫在了他自己的屁股上。 他被烫的「卧槽」一声,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他顾不上疼,赶忙扔下菸蒂,沖厕所,然后在洗手间里一阵乱挥手,再冲到莲蓬头下面沖澡,一边沖一边打开沐浴露,「咔咔」的往脑袋上沖。 「陈钊!」门外,谢予拔高了嗓门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抽菸了?」 陈钊刚散完空气里的烟味儿,又把自己沖了一遍,然后顶着一脑袋泡沫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门外的冷空气钻进来,陈钊眯着眼睛,理直气壮地问:「咋的了?谁抽菸了!我没有,你别胡说行不行?」 谢予狐疑的拉开门,走进来,闻了闻。 空气里都是浓郁的沐浴露的味道,确实没抓到证据。 陈钊还是一副「被冤枉了好生气」的模样,冲着满脑袋泡沫开始控诉。 「你天天不让我喝酒抽菸,我就不喝酒不抽菸,每天锻鍊,然后你天天折腾我,我说什么了吗?你呢!你天天除了折腾我就是压榨我,你还有脸说我?我每天为什么起不来床,跟酒有关系吗?跟人有关系好不好!你能不能反省下你自己?还天天抓我抽菸,你有证据吗!」 他叭叭叭叭说个没完,但他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回头一看,谢予把换风扇和莲蓬头关了,站在他旁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屁股。 陈钊心虚的躲了一下,开始扯黄腔:「翘吧?」 「翘。」谢予说:「跟你的菸头一样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