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1页 [穿越重生] 《春夜》作者:一十五九【完结】 文案: 重生佛系富婆包养小恩人的故事。 江春月心很小,一生只够爱一人,于是她上辈子爱那个人爱到死,到死方知不合适。 重来一生,她物质极大满足,精神又死得翘翘,唯一存活的动力只为上辈子亏欠的小恩人。 小恩人从小困苦,长大又怀才不遇,他缺钱缺机会,江春月全给他。 小恩人问:你要什么? 江春月吧唧吧唧讲一堆。 小恩人:哦,你要包养我。 江春月:……行吧。你年少气盛不低头,那就依你所愿、公平交换。 你陪我四年不寂寞,我助你后生顺畅无波。 预警1:男主前期有白月光; 预警2:女主男主相差八岁。 内容标籤:重生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春月,赵无夜 ┃ 配角:白箬,肖潇生,方通,林婉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佛系富婆包养小恩人的故事。 立意:就互相救赎呗 第 1 章 江春月第一次见到赵无夜的时候是在一个私人酒会上,他由圈子里知名的鲜肉杀手林婉婉带进来,一入场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她当时还在伸着脖子等方通的到来,好友肖潇生看不过去,就拽着她东扯西扯转移注意力。 女生天生都爱听八卦,江春月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喜欢听却不喜欢讲,这等吃白饭的行为很不受八卦团体的欢迎,因此每次都要靠厚脸皮的肖潇生拉着挤进话题中心才行。 江春月依旧例站在人群的边角,保证能听清楚关键信息又不至于被人认熟了脸,这就听到人群中心的那位「小喇叭」正在讲林婉婉身边新带来的这位小鲜肉。 「前段时间林婉婉不是天天在朋友圈抱怨她爸爸让她去工地那边视察监工嘛,听说新来的这位就是在工地捡到的。」 好几个女生发出惊嘆:「搬砖的?看着不像啊。」 江春月也跟着朝那位「搬砖小兄弟」看了一眼,的确和人们常见的建筑工人不同,他大概有一米八几的身高,而且身材挺拔,穿上林婉婉给他定做的西装,竟然也有欧美男模的感觉。至于那张脸,就更不像了。江春月眼尖地看出林婉婉给他做了造型花了淡妆,修饰了一些粗糙的细节之后,也能称得上面冠如玉了。 当然,这样的长相在林婉婉那里远称不上顶尖。这位房地产大亨家的女儿,被霸道的老爹养得十分风流,又独爱男团偶像那样精緻的样貌,纵使一个月一换身边人,也是一代更比一代帅。 能惹得满场的关注,一方面有大家看好戏的成分,毕竟林婉婉上一任刚刚走红,这几天在网上势头很足,众人都在猜测两人会不会复合。另一方面,就是新一任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你看他的眼睛,不觉得亮得吓人?林婉婉这次竟然找了一位小狼狗?」 「小狼狗都比不上吧,这位得是藏獒,虽然不言不语的,总感觉凶得很。」 「小喇叭」楚云瞭然一笑,继续爆出她所知道的大料。 「凶?这位还算有情义的了。王洪勐前几天可是告诉我了,林婉婉找他给他医院里一个女的刚做了骨髓移植,听说,这就是新任答应和林婉婉在一起的条件。」 「不过,」楚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们知道那位女病人和这位新任是什么关系吗?」 「兄妹」、「姐弟」,大约都是这样的猜测。 楚云嘲讽地哼笑一声,「是情侣哦。」 楚云和林婉婉曾经抢过同一个男人,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最终帅哥落到更加主动的林婉婉手里,楚云气不过,便认定了林婉婉是个没皮没脸的人,总是逮着机会就明嘲暗讽。 「林婉婉啊,这次也太破底线了,」楚云像模像样地嘆息几声,「这是典型的只要人不走心啊!」 「好狗血啊。」 「是啊,脑子里瞬间要出来一堆凤凰男发迹后为白月光抛妻弃子的故事了。林婉婉怎么想的,跟一个心里有人的在一块儿不膈应吗?」 「她可能是相信自己的魅力吧。」 「魅力?」楚云不屑地说:「你们忘了林婉婉的一月死期?她那种花心的女人,就是把恋爱当做玩儿,还真以为他们俩能走多长时间呢?我看吶,这次与其说是恋爱关系,还不如说是包养关系,毕竟一开始目的就很明确,林婉婉要人,新任要救人。」 「不过林婉婉最近眼光是有点差啊,」另一个女生和林婉婉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也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东西,「新任听说高中都没毕业,还因为抢劫蹲过几年牢。现在估计也是刚放出来没多久,要不然怎么看起来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呢,都是在里面练出来的吧。」 坐牢的歷史一放出来,八卦群体顿时发出了各式感慨词,所有人都避嫌一样离着林婉婉两人所在的位置又远了一些。 江春月觉得有些无聊,对她来说,这些都只是听一个新鲜,要是为了些八卦就对人家抱以异样目光就太幼稚了。 早年她爸爸还在世的时候说过,不要人云亦云,更不要妄下断定,做生意与做人一样,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清醒,不要被旁人的信息迷惑。 江春月年轻叛逆的时候自然是不听这些老生常谈的,直到她也吃了亏,栽了跟头,才知道原来那些老旧之谈能代代流传,还是有它的时代可适性的。 第2页 因此江春月不谈人是非,不相信一面之见,在生意上与人交往做得倒还是如鱼得水,甚至在企业面临困难时还有一些早年资助的「贫困户」在腾飞后相助。 只不过无论什么样的为人都会遭受非议,而即使再谨慎地观察,她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她怎么能想到,她的未婚夫方通,竟然早就心有所属。 连最亲密的人都看不清,也活该她在恍惚当中折了命,从此人生终结。 可是为什么又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呢? 而且一睁眼,甚至回到了四年前! 重生…… 江春月躺倒在床上,不知道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会砸在自己这个没什么斗志的人身上。 经济改善?她已经苦干了十年,加班熬夜是便饭,一年365天,没有一刻是闲着的,早就没心力再搞什么奋斗了。 感情经营?江春月一家在感情上都是死脑筋,很难爱上一个人,然而爱上了就是认准了,一辈子就忘不了放不下,即使知道方通欺骗她这么多年,依旧恨不起来,只想退出,和所有爱情告别。 物质也没追求,精神也极度荒废,人活着已经满是乏味。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人,连死都是如此伟光正的死法,这一辈子简直是毫无遗憾了。 上天吶! 江春月伸出双向天空质问,为什么要把珍贵的重生机会送给她这么一个对社会毫无大勇的废人! 她看着阳光从指缝穿过,手指张开既像是指向苍天,又像是在抓住什么。 她的耳边突然想起水声。 死亡前的记忆卷着湖水朝她涌来。 当时她经歷了方通的坦白,迷迷煳煳走到众人游玩的湖边。听到有人落水,看到人群攒动,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玻璃,江春月有种如真似幻的感觉。 接着她再不多想,小跑几步跳进水里,不真实的感觉一直缠着她,让她失掉了许多本能的恐惧,一瞬间变得异常英勇。 但是她30了,将人交给后面的人之后便开始脱力,她的手还保持着向上推举的动作,就这么僵着沉了下去。 水很冷,水底很黑。 她终于有了些害怕。 因此有人抓住她的时候,她全凭本能,将人抓得很紧,困住了他强壮的手脚,带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江春月勐地坐了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潇洒干净地结束了一生,原来临死之前竟然还害了别人的性命! 江春月胡乱地擦了两下脸上纵横的湿痕,总算找到了重生的意义。心中的歉疚满满涨涨让她无法再等,江春月拼命回想当时八卦群体所透露的有关赵无夜的信息,这就又让她想起一段关于赵无夜姓名的故事。 楚云和另一个女生爆的都是惊天大瓜,于是其他几个热爱吃瓜的人不甘寂寞,又往下挖了不少有关赵无夜的事。其中有一位也是楚云的闺蜜,同样以嘲林婉婉为常态,逮住赵无夜这个深坑自然挖了不少黑料讽刺林婉婉水准低。 「你们知道他原本的名字有多土吗?」 就在那场诸事发生的野外聚餐上,那个女生又起了话头。 刚有人扒过赵无夜在校打架斗殴,现在听到新的料都很起劲。 那个女生见大家都好奇,也有些得意,这可是她顺着赵无夜的成长经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现在卖了一会儿关子,得够了催促才说道:「赵无夜原本是c市赵庄的人,原本就是一农村,十年前c市扩张才纳入市区。而他的名字,原来可不是叫赵无夜,叫赵黑,因为从小又黑又瘦!赵黑!哈哈哈哈!」 江春月当时就是听不得这群人大笑吵得她脑子疼,才起身乱走,撞见了方通对着电话那头小意温柔。 往事不提,江春月现在只想报答赵无夜的救命之恩。尤其现在算算时间,赵无夜很可能已经牵扯进抢劫案中了。说不定她还得准备找好律师去警局捞人。 她立刻打电话给助理,「帮我找一个人,名字叫做赵无夜,或者赵黑,年龄大约18岁,户口在c市赵庄,高二辍学……大约就这么多,尽快找,最好在今晚之前给我消息。」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好找,赵无夜并没有离开原来的居住地,所以傍晚的时候助理就已经打来电话,说出了赵无夜所在。 江春月得到地址,也顾不上别的,开着车就直奔赵无夜而去。 她凭藉满腔愧疚和一股冲动找到了赵无夜家,敲开了他家的房门,站到了他家的客厅,总算见到了仍然黑黢黢的赵无夜……和他苍白着脸满是戒备的妈妈。 「你是谁?来干什么?!」 江春月冷静下来了,她心想,好巧,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来干什么。 第 2 章 江春月当然不能照实说了,更何况她也只是一时发懵,很快就想好了说辞。 「你好,我是通过助学基金介绍来贊助你上学的。」 赵无夜的妈妈相信的速度之快连江春月都有些愕然,她看起来十分高兴,热情地让江春月先坐着,她去为她准备些茶水来,还祝福赵无夜好好招待「好心人」。 赵无夜这时候的确又黑又瘦,个子倒是发育起来了,不过应该是营养有些跟不上,瘦得连背都有些驼,看起来真是很可怜一小孩儿。 他们家里也破败不堪。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家具,连江春月现在坐着的应该是家中最好的木沙发都已经有不少的裂纹。墙也发青,屋子里堆着乱糟糟的用品,四处都瀰漫着腐败和潮湿的气味。 第3页 赵无夜站在这么一个逼仄的房间里,却又融合得如此之好,似乎他就该住这样的房子,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江春月又心疼又替他不服,顺便又替他骂了一句该死的命运。 赵无夜的妈妈端出来一杯热水之后就有些撑不住了,苍白的脸上浮起诡异的红晕,江春月即使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能看出她身体状况不太好,于是就婉言谢绝了她的忙碌招待,任由赵无夜将她送进唯一的卧室中休息。 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之后,赵无夜终于开口了。 「你说你是通过助学基金知道的我?」 江春月点点头,我就是你的助学基金嘛,这样讲也不算骗人。 「骗子。」赵无夜当即下了判断。 「诶?」 赵无夜冷着一张脸说道:「我已经退学了,哪里还有助学基金多管闲事。」 这么早!江春月吸了一口气,只好改变说法:「哎,其实,我是你们老师私底下找来的……」 「骗子,」赵无夜低头看江春月,「出门为什么不做做功课,我可是全校师生投票赶出学校的,这么轰动的事情,随便查查就知道了吧。」 全校师生……江春月眼眶一红,「他们都这么对你?」 赵无夜楞了一下,很快变得更加冷淡,「别装模作样了,你是记者吧?我的确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好了,你可以走了。」 江春月被赵无夜一把从沙发上拉起,说着话就要往门外推。江春月死抵着门框不走,辩解道:「我不是记者!」 赵无夜面无表情,「哦?那你是干什么的。」 这话问的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一看就充满了敷衍与不耐。 但是江春月还是要把握住机会的,灵机一动说道:「我是你新搬来的邻居!」 赵无夜依然毫不动摇地说:「不可能。这危楼下个月就要拆,房子全卖给开发商了。」 江春月垂死挣扎:「哎,其实我是……」 「你是买保险的。」 江春月眼睛一亮,「也行啊!」 接着就被赵无夜用力一推离开了门框,吱呀乱响的大门也「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彻底关上。 江春月:…… 总结今天的吃瘪,江春月得出结论,还是自己太冲动了,如果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闯进家门满口谎话的陌生人吧。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江春月在车子里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从了解赵无夜开始,只有知道了他的性格,了解他最需要的东西,才能真正地帮上忙吧。 于是江春月又将这项任务交给了自己的秘书,第二天收到了一封有关赵无夜的生平事迹。上面内容并不多,刨开一些基本的信息,占篇幅最大的就是赵无夜的斑斑恶迹。 资料上显示,他从初中开始便是小混混,打架闹事一个不少,到了高中,更是不服管教,带着一帮社会上的小流氓在学校□□烧,毁坏了不少公物不说,还打伤了好几个无辜师生。这件事太过恶劣,甚至还上了报纸新闻,也难怪赵无夜讽刺江春月出门不做功课了,竟然骗到混混头上去。 江春月从小一路乖巧到大,从前甚至是个听到混混流氓就会打抖的人,但是她一贯又是不信一面之词的,这个人到底如何,别人说了不算,得她自己了解后才能做出评价。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最亏欠的人,即使是个混蛋,她最起码也要帮助他走向正途,别再年纪轻轻身陷囹圄,断了一辈子的路。 想清楚之后,江春月就不再看这些资料了,随手将它们放进抽屉里,又开始了一日一蹲的「猥琐」行径。 她原本想了很多不动声色帮助赵无夜的方法,比如给他提供工作机会或者学习途径,总之就是先提升他目前的经济水平才行,但是看了那份资料之后,江春月又多了额外的责任,如果赵无夜真的有些走歪了,她还要做他的指路人。 于是,江春月圆了自己的谎,真的搬进了赵无夜的隔壁,和他做起了邻居。 「你好!」江春月时隔几日终于正大光明地敲开了赵无夜的家门,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唿,接着不顾他的阻拦,直接挤进了家门,将手上捧着的礼物放在餐桌上。 赵无夜的妈妈似乎还在休息,听到动静之后坚持着起来了,不过脸色看起来似乎更加不好了。 「你是之前的……」赵妈妈想了一会儿,笑着拉过江春月的手,「我家小黑别看脸总是臭臭的,其实人可仗义了,您可千万别听外面的人瞎说就不贊助他了啊!孩子怎么能不上学呢,不上学怎么有出息,怎么挣钱?我是个没本事的妈,没办法给他掏学费,都怪他那该死的爹,死了也不知道给孩子留点东西……」 「妈!」 赵无夜突然大声打断了赵妈妈的喋喋不休,「你不是刚刚说累了?先去歇着吧,这位……现在是咱们的邻居了,你什么时候找她再说都行。」 赵妈妈被孩子吼过之后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也没注意后面赵无夜说了什么,点点头就又回了房间。 赵无夜此刻已经满脸戾气,看起来好不吓人,他盯着江春月,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春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个满身尖锐的人相信,只好拍了拍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是一些小点心,吃点甜的会让心情变好。」 第4页 赵无夜脸色更黑了,「我不吃甜的。」 江春月挠挠脸,硬找话说:「是吗?太巧了!我也不喜欢吃甜的。」 「总之,」江春月眼看情况不妙先闪到门边,露出个头对赵无夜说道:「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点心,没毒。」 赵无夜忍不可忍终于又摔上了门。 江春月摸了摸鼻子,也自觉有些厚脸皮,只不过那些别扭在下午出门时路过垃圾桶,看到里面熟悉的包装袋之后就消失了。 她甚至不怕脏地捏起来看了看,很好,桶里面没有点心,应该是吃完了。 太好了! 江春月高兴地踢着脚跑到超市,採购了一番食材,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她想起赵无夜干瘦的身材,决定给他做点硬菜补补身体,年轻人的消化功能也强悍,吃点大腥大肉应该不至于会消化不良。她打算的很好,做得也很快,除了几道需要爆炒的菜切好配料在等着红烧肉炖好后腾锅,大致就差不多了。 这时候她接到了好友的电话。 「在做什么呢?」 江春月高兴地回答道:「在做饭呢!」 「哇~」话筒里传来肖潇生夸张的吞咽口水声,「我们家厨师长难得出手啊,想想都流口水。你怎么得空做饭了大忙人?啊!你别说,我猜猜,是不是方通出差回来了?」 听到好友提起这个名字,江春月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么说也不准确,的确是隔了一世,她也算为曾经的爱坚守了一生,也算是为这份爱而死了,所以现在提起这个人,才会这样陌生吗? 听不到江春月的回答,肖潇生疑惑地叫了她几声,江春月醒过神来,闻到味道已经有了变化,便不再和好友多说,急着去乘菜了。 等到所有的菜都做完,江春月将它们分开乘在一个分好格子的盘子里,上面盖上盖,就这么端去了赵无夜的家。 赵无夜决定给这个不怀好意还天天骚扰他的女人一点颜色看看,摆出了最阴沉兇恶的表情,一打开门,却正迎上一个画着圆月的木质盒子。 「你干什么?!」 这又是什么?! 江春月的脸笑着从盒子后面露出,「这是我刚刚做好的菜,男朋友放了我的鸽子不来了,我也吃不完,给你们送上一点。」 赵无夜大概看了江春月有一分多钟,看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才将食盒接过,并随手还了江春月一个闭门羹。 江春月……不生气,开心地回了自己的破烂小屋。在收到赵无夜送来的洗干净的食盒后还十分殷勤地问:「明天你想吃什么啊?」 赵无夜:「……」 江春月十分体贴地找了一个理由:「啊,人生三大难事,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我就是想不到要吃什么,所以徵求一下你的意见,可以吗?」 赵无夜:「……你随便。」 结果第二天江春月又有藉口送了一食盒的菜过去,并且将责任都推到了赵无夜身上:「你说随便,我就随便过头,做多了,你要负起责任吃完的吧?」 赵无夜沉默许久,礼尚往来地又还了江春月一个闭门羹好好品尝。 第 3 章 这天江春月又提着大兜小袋准备安静地做自己的家庭厨娘,只不过唯一困扰的就是以什么理由敲开少年郎的心房。等到她快走到熟悉的危房小区时却听到粗鲁的骂声,间或交杂着重物相互击打的沉闷声。 江春月担心是赵无夜,于是快步走进了小区,在他们居住的单元楼门口,正有一群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男人围着赵无夜,嘴里骂骂咧咧,手上还挥舞着铁棍。 几个人看起来都稍微带了点彩,脾气似乎也彻底激起来了,嚷嚷着「今天就要干死你小子!」 江春月吓得腿有点软,但是赵无夜额头上不断往外淌的血浇灭了她所有的软弱,这一刻,她充满了勇气,大声朝着那群人吼道:「不许打人!」 几个男人扭头看了江春月一眼,还未说什么,逮到空隙的赵无夜勐地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铁棍,兜头就朝着几个人的脑袋砸下! 男人们都红了眼,当时就要把赵无夜往死里打。 江春月看得头皮发麻,放下手里的袋子就跑了出去。 赵无夜从胳膊的缝隙里看到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骑着车过来朝他们训斥:「停手!都打人呢是吧?走!跟我回局里一趟!」 几个男人恨恨地丢下手里的傢伙,朝着赵无夜啐了一口,「小子,今天算你好运,有个娘们多管闲事,你记着,什么时候没把钱拿出来,这事儿就没完!」 放完话之后,几个男人晃晃噹噹地从江春月身边路过,其中一个还狠狠地瞪了她两眼,说道:「行,臭娘们,我们哥几个记住你了!」 江春月也懒得理他们,正准备告诉片警遭到了人身威胁,就见这几人拔腿就跑,片警只有一人,即使骑车可能也追不全。 她嘆了口气,蹲在赵无夜面前问他:「刚刚干嘛还要打?你不要命了?」 赵无夜扶着墙站起来,「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 江春月扭头就走,赵无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不说话,这时却听见江春月大声喊他:「过来帮忙!」 第5页 赵无夜看过去,却见江春月插着腰理直气壮地指着地上的袋子:「这么多我可提不动!」 见赵无夜不动,江春月使出了威胁的手段,「不然我就要告诉你妈妈!」 赵无夜闷头走过来,一手掂起一个袋子就走,路过江春月时还咬牙切齿:「你是幼儿园毕业的吗?」 江春月想要帮他提一个也抢不过来,就气哼哼地回答:「难道你幼儿园没毕业吗?」 这下赵无夜是彻底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将东西送到江春月的门口,见她依旧不管,只好跟着她进了屋门。 房子还是同样的烂,江春月也没怎么装修,忙事业的时候再艰苦的环境她都住过,也因此并没有什么要把周围打理出生活情调的奢侈想法。只不过与赵无夜家不同的是,这里很干净,也没有奇怪的像是连人心都要腐烂的破败气味。 江春月指挥这赵无夜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接着就从卧室拿出了一个小医药箱,「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赵无夜以行动表示了并不需要帮助。 江春月也没坚持,收拾一下袋子里的食材就进了厨房。很快就传来食物的滚烫香气,正是这几天尝到的滋味。 赵无夜几不可见地吸了吸鼻子,屋子里的饭菜香越来越浓烈,盖住了酒精的气味,盖住了碘伏的气味,盖住了伤药的气味,好像也盖住了一切的折磨,以最生活化的方式,将一切创伤粉饰太平。 他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动摇,甚至在听到江春月费心找好的送饭理由之后也难得不觉得背后满是居心叵测。 「为感谢你帮我把东西提上来,就请你吃饭好了。」 赵无夜接过筷子,第一次有了回应:「……嗯。」 饭很好吃。 但不能白吃。 于是吃完之后,赵无夜顺理成章地接过碗筷,拿去水池清洗。旁边的炉火上还架着一个砂锅,里面不断地散发出鸡汤的香味。 赵无夜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心中想道: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吃? 江春月见赵无夜看了几次,也暗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能吃? 「刚刚吃那么多都没吃饱啊?」江春月走进厨房,将火关了,「这个是给你妈妈的,你回去可少吃一点哦。」 赵无夜气得不行,「我才不会吃!」 江春月敷衍地点点头,拿出厚厚的厨房手套将砂锅端起,示意赵无夜开路。 赵无夜总算允许江春月进了他的家门。将砂锅放下后,江春月看了看仍在歇着的赵妈妈,有些担心地将赵无夜叫到一边说:「你妈妈好像得了病,趁早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赵无夜这段时间总是在外面找工作挣钱,并没有太细心留意妈妈的状况,经江春月一说,他的心里也有些慌乱,忍不住又甩给了江春月一个闭门羹。 江春月:好吧,饱了。 只不过江春月没想到的是,从这门关上之后,竟然一连几天都没再打开过。意识到赵无夜可能带着找妈妈去看病了,江春月急忙转移阵地,在附近的医院找起来,终于找到了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捂着脑袋的赵无夜。 江春月一路跑到他身边,说话间还带着运动过后的粗喘,着急地问他:「怎么样了?」 赵无夜将头埋在胳膊间,也不开口说话。 江春月就在一旁等着他,终于等到他闷闷的声音从厚厚的织物中透出,「胃癌……晚期。」 「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发现的……她最近一直吃不下东西,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 「医生怎么说?」 江春月的声音冷静又温柔,赵无夜也平復了一些,说道:「医生说……」 他的嘴却在此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颤动传到脖子,炸起青筋,传到肩膀,联动着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地发抖,他说:「太晚了,治不好了。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之前他不愿意说,此刻却强迫着自己不停地说下去:「医生说胃癌是非常痛苦的死法,病人什么都吃不下去,又饿又痛,最后不知道是痛死的还是饿死的……」 「别说了。」 「而且医生还骂我,为什么不早点将她送到医院,胃癌发病的话,病人甚至会疼到昏厥。而我都不知道,她竟然已经疼了这么久……」 「够了!」江春月突然站起来,「事到如今再说后悔有什么用,你别恨你自己了,恨我吧!是我的错,我没有早点出现,我也没有早点发现,你怪我就可以了。」 赵无夜也跟着站起来,他的眼睛通红,里面满是血丝,他死死地瞪着江春月,「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有什么可图的,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妈妈要死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就这一段时间都不可以吗?!」 江春月眼睛也红了,「好,我告诉你。我接近你什么都不图,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样的话你相信吗?」 「我不信!」赵无夜大吼一声,「我不会救人!」 「我谁都救不了!」 赵无夜颓丧地坐在地上,「为什么病魔缠身的不是我,为什么早早死掉的也不是我……」 江春月噙着泪扶上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因为,死了,你才真的是谁都救不了。」 说完她打给了万能的秘书,电话里安排了转院的事宜,努力笑给赵无夜看,「你瞧,你好好地活着,马上不就能见证希望了吗?」 第6页 赵无夜懵懵地跟着江春月在医院奔波,懵懵地跟着载着妈妈的救护车开到省城中最好的医院,懵懵地听着医生的分析——「胃癌晚期并不代表一定活不了,医学史上,晚期的胃癌患者的存活寿命大多都是和心情有关。病人心态健康向上,求生欲强,80岁高龄的老人也有再续命8年的,相反,如果病人郁郁沉沉,也有30来岁很快就死亡的病例。你的母亲多年来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吧,也难怪你看不出来,她的胃癌也是因为常年身体虚弱,食欲不振造成的,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你看,你妈妈也担心你,所以才那么辛苦地忍下这难熬的痛苦,你可不要先倒下了。」 江春月则在一旁问医生:「那现在要採取什么样的治疗方式呢?」 医生说道:「首先胃癌的情况,人人都不同,我们得先看肿瘤的扩散情况再做决断。当然,到了这个阶段,医院这边也不太建议做手术了,保守治疗反而会更好一点。到时候再开一些中药,像含量为16.2%的人参皂苷rh2,这样可以减轻病人苦痛,也能抑制癌细胞生长。」 「嗯,好的,谢谢医生。」 江春月拍拍赵无夜的肩膀,「那就先住院观察几天吧。」 赵无夜点点头,「我去拿钱。」 「不用了!」江春月掰过赵无夜的肩膀,「我都说了我是来报恩的,这些就交给我吧!」 「哈哈哈哈,对啊!小朋友就交给江阿姨吧,她可是手里握着好几个公司的大老闆呢,可有钱了!」 江春月闻声看去,「王洪勐?」 第 4 章 江春月惊讶地和他打招唿:「你怎么在这里?」 王洪勐得意地说:「这家医院我们家正准备收购呢。」 王洪勐家里的确是做医疗相关的,只不过江春月没想到这个医院竟然也快成为他家的产业。 等一下……江春月想起上辈子楚云提到她是从王洪勐的医院里知道了赵无夜的那位女朋友,难道,就是这个医院?! 在江春月胡想乱猜的时候,王洪勐已经和赵无夜搭上话了。 「hi,小朋友,」他问道:「你和这位阿姨什么关系?」 赵无夜的脸黑黢黢的,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很刻板地回答:「是邻居,姐姐。」 「什么啊,」王洪勐一眼就看出赵无夜的身家不好,才不相信邻居的说法,但是他的八卦程度有限,以为是江春月的家事,也就不多问了,转而吐槽赵无夜的称唿,「小朋友,不用刻意给你江阿姨面子,叫姐姐多打击她的一番母爱。」 听着王洪勐的话越说越离谱,江春月即使并不是很介意别人的称唿也得让他住口了。 「我记得你们医院不是有一个爱心救助基金计划吗?」 王洪勐收起了谈笑的姿态,「那倒是,怎么,要替小朋友申请啊?」 江春月点点头,她很直截了当地在赵无夜面前问起这个计划,就是想让他没那么大的负担。江春月是来还债的,不是施恩的,她想让这个孩子看看,这世上有很多条自救的路,不是一定要走向极端。 「申请的条件是什么?」赵无夜开口问道。 「嗯……得看是什么病了。一般都要审核家庭情况,有的还有其他的要求,具体的你可以上我们医院的官网上查询。不过你要是申请的话最起码得先转院吧?」 江春月说道:「全省治疗胃癌最好的医院不就是这家吗?」 王洪勐:「这倒是,我们也是看中卢主任才准备注资收购的。」 不过他看了看江春月的表情,又说道:「喂,你这是要逼大勐哥加快收购的步伐吗?这事儿可不全是我做主,财务那边还没给出报表呢。」 「哎……你要是求一下大勐哥的话,说不定我可以……」 「不用了!」赵无夜突然站起来,声音又快又急,「按规矩办事就好。」 说完,他抓住江春月的手腕,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临走时江春月歉意地和王洪勐挥了挥手,便感到手腕处施加的力气又加大了不少。 「你……」 赵无夜打断她的话,「我们谁都不求!」 他不再闷头走路,眼睛里的光芒灼灼,像是在彰显少年最后的倔强。他似乎觉得话说得重了,又很快低下头,语气也变得柔和,「好吗?」 江春月伸手摸了摸赵无夜干燥的头髮,她想说你不用这样,我早就想明白了,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你,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露出这样……难过的神色。 可是赵无夜不会相信的,别说一个从小见惯人间冷漠的少年,即使是一般人也不会相信有一个陌生人,突然有一天出现,嚷嚷着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你。 大家都会嘲笑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吧。 江春月于是就什么都不说,言语总是会带来误会与不确定,她不想给赵无夜增添更多的烦恼。 这时江春月的手机响了,她的公司里临时出了一点事急需她马上回去解决。 赵无夜听出来了,他松开江春月的手,在她挂断电话之后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这时他好像有些别扭,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凶,「不是……有什么合同的说法吗?你垫付的医药费算是我借你的,我们也签个合同,我以后一定还你。」 江春月惊讶地看着赵无夜,接着她就笑得特别开心:「好啊!那你等我回来。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好好照顾你自己和你妈妈,好吗?」 第7页 赵无夜轻轻点点头,「你快去吧。」 「嗯!我很快就回来!」 她高兴着离开了,没看到身后的赵无夜一向绷紧的嘴角也起了一丝上翘的弧度。 江春月做了一辈子劳模,这几天不常呆在公司,很多事情都有些运转不开。重活一世,她也算知道要将工作减负,不能什么事情都一力担下来,于是就花了一些功夫整治了一下公司的风气。 好友打来电话时听到她终于下定决心戒掉工作瘾,在一旁尖叫了好久。 「天吶!你终于准备让你的员工宝宝们学走路了!」 「哪有你这样的老闆啊,天天泡在公司里,事无巨细地都要指导。真正的领导锻鍊的可是用人的能力而不是自己做佣人啊!」 江春月一边好脾气地应和着好友的吐槽一边笑着说:「肖潇生同学说得对呀!不过一时之间也不能都丢给他们,也得给员工们成长的时间吧?」 「喂喂喂!你又开始了,老惯着他们怎么成长啊?你给他们时间,那就是在牺牲自己的时间!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本来是没有的。 爸爸妈妈临死之前将公司託付给了她,公司就是她的责任,她已经习惯了在公司忙碌,忙到什么兴趣爱好都消失不见,忙到脑子里只剩下公司。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要腾出时间陪着赵无夜,看他一步步从人生的困境里走出来。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将工作看成人生的全部了。 「你说得对,人的潜力都是激发出来的。」 「对嘛!这届员工难带的话再招聘就好了,你可是老闆大人诶!」 「哇,万恶的资本家发言。」 「我可是在向着你说话!」 在江春月的赔礼道歉之下,肖潇生满意地挂断了电话,对她来说,死脑筋的好朋友终于开窍了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而另一边,江春月更改了手头的工作分配,虽然员工们一下子从舒适区里脱离会有些抱怨,但是另一方面有竞争意识的人已经开始承担起了自己的任务,总体来说运行得还没出乱子。 江春月满意之中也带着一些恍惚,压力大也好,小也好,似乎怎么样大家都能适应,那么我之前所做的,是不是就很没有意义? 医院打来的电话打断了江春月难得的迷茫,「江女士,袁女士病情突然加重需要立刻动手术,现在又找不到她的家属……」 「您马上就做!为了挽救病人自主决定治疗并不违反法律,我这就去找赵无夜!」 江春月穿上外套就赶紧出发,她打电话给她留在那里帮忙的护工,护工却很委屈地说今天早上病人刚甦醒就把她赶走了。 「江小姐,袁女士实在是太怪了。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哭,她儿子说这病不能心情差,让她别多想,开心点。结果她刚不哭,看到病房之后又开始要求转院换病房,说这里一看就很贵,她住不起。」 「她儿子倒是很孝顺,告诉她钱的事情不用担心。袁女士就追着问钱是从哪儿来的,她儿子一开始不说,她妈妈就开始瞎猜,真的……都难以想像这是亲妈,多骯脏的话都往她儿子身上套。」 「我听着不对劲,就从外面进来了。袁女士知道我的身份后就更是受不了,非要把我辞了。他儿子就和她吵起来了,吵架中说到钱是向别人借的,这下子算是惹了祸了,袁女士疯了一样骂他,说他没出息,向别人低头,哎呀,总之话能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儿子气不过,吵了一句『难道你非要我去偷去抢吗』,接着就气得跑走了。」 「我本来想留在那里照顾她的,结果她疯了一样拿东西砸我,我就只能离开了。这不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江春月的手都是凉的,她凭藉本能地安抚了护工几句,又告诉她工资不会少给之后就挂了电话。 她想起上辈子赵无夜的几年牢狱之灾,她以为有了她的资助之后就能够避免…… 江春月急忙让司机开车沿着医院周边寻找,心里不断地祈祷千万不要让她迟到。 「找到了,快停车!」 江春月打开车门的时候因为太过慌张还被绊了一下,她立刻爬起,冲到桥边将赵无夜拉下来。 「你要干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赵无夜本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却在见到江春月的一剎那泪流满面。 「你来找我了。」 大概哭泣也会传染,江春月也红着眼眶流起了泪。她手指攥了又攥,还是忍不住一拳打在赵无夜的肩头,「当然了,当然了!」 「快跟我回去,」江春月拉着赵无夜往车的方向走,「你妈妈正在做手术呢。」 赵无夜听到后步子加快,反而变成了是他带着江春月走。 他们抵达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中间医生出来了一趟,表示不算危险,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坐在医院长廊的凳子上,赵无夜开始讲起了他的妈妈:「她是个又敏感又多疑的人。小的时候学习很好,考上了大学却被村里最好的朋友顶替了。后来被我姥爷随便嫁给了村里面的人,日子过得一般,就心里很怨。」 「我从小就听她不停地抱怨人生,抱怨我姥爷,抱怨我爸。结果就是把所有的亲戚都推远了,连我爸也是。」 第8页 「她一开始嫌弃我爸没本事,后来我爸拼命挣钱,她又骂我爸笨不会做生意光知道卖死力气。」 「后来我爸不想听了,躲出去,她又怀疑我爸外面有了人。」 「晚上她也会哭,哭自己命不好,也知道不该这么说我爸,但是嘴上就是不认输。」 「后来我爸死了,过劳,从工地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唿吸。」 「我妈伤心过度,身体也开始变差,同时她的脾气也变得更怪,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不让我低头求别人,并且把对我爸的怀疑转移到我身上。」 江春月就在一旁静静听着,直到赵无夜说到「她就是改不过来,多疑,敏感,好像自尊就是她仅剩的东西。」 这时她说:「可是从不向人低头的她,也会为了你而接受我当初的帮助。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是来贊助你上学的,她特别开心。」 赵无夜将脸埋在手掌上,「我知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也不恨她,我只希望她活着,好好地,快乐地活着。」 「赵无夜,你真温柔。」江春月突然开口道。 即使你看穿了,你人生的悲剧几乎都是从你母亲而起,亲戚断绝、父亲横死、家境清贫、精神痛苦,可是你还是体谅她,你连对我倾诉,都是先讲她的不易。可能你自己都没发觉,你先告诉我她的性格是被痛苦的人生铸就的,你想让人体谅她。 就连更加悽惨的上一世,你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一个陌生人。 你太温柔了,赵无夜。 「你叫我什么?」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江春月。 江春月微笑着看着他,轻轻地说:「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姓名了。你不叫赵黑,这个名字配不上你。」 赵无夜,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长昼无夜。 第 5 章 经过一晚上的抢救,赵无夜的妈妈脱离了危险。医生百般叮嘱,千万不要再动气,赵妈妈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是很听话地答应了。 江春月推了推赵无夜的背,他们两个人守着门口的缝隙看到里面的场景,赵妈妈的态度软化许多,在医生面前一直保持着笑容。江春月就鼓动赵无夜进去和妈妈说说话。 赵无夜摇摇头,「我进去她又得生气,还是等她再休息一会儿。」 江春月在善解人意上点了满分,别人不情愿的事情,她从不勉强,也不多问。反倒是两个人一同向外走的时候,赵无夜主动解释了几句。 「她要面子,在外人面前都是很和善的样子,只不过看见亲近的人就容易发脾气。」 「这大概是人的通病?」江春月说着就不免想起了自己,「我爸妈从前也一直以为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呢,因为觉得我脾气太差。讲起来有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很没道理,平时并不会生气的点,碰到父母的时候就会情绪波动很大,很容易愤怒、暴躁、悲伤……」 「也很容易原谅。」 江春月扭头看向赵无夜,这时候太阳刚刚出来,清晨的阳光不刺眼,却很闪亮。她会觉得这一会儿的光芒带着生机勃勃的透彻,能清扫灰暗,点燃希望,就如她在赵无夜眼中看到的一样。 这样一个年轻的本应富有朝气的男孩儿,却从小被戴上枷锁,扛上行囊。那些束缚太重,压得他弯腰低头,只看得到脚下的路,甚至看不见几米之外的未来。 你问他「以后」,他茫然地看着你,或许只能回答出「现在」。 江春月能帮他卸掉生活的重担,却没有解开他性格枷锁的钥匙。她只能帮他去找,那东西藏得很深,首先要敲开心房。 或许赵无夜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他半知半觉地对江春月说道:「我……去看看她,等她精神好一点试着和她好好沟通一下。」 似乎是找到了正确的思路,赵无夜越说越精神,他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推到自己的身上,有时候埋怨自己比痛恨他人要得多。 「仔细想想我也有错,她喜欢把情绪埋在心里,我应该话多一点,主动一点,和她聊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要是不那么懦弱,早点扛起事,她也能轻松些,更相信我一些,也就不至于这么没有安全感。」 江春月不忍打破他现在的状态,就只是用微笑鼓励他。 赵无夜突然笑了起来,和平时故作成熟的笑容不同,这一刻,他的脸上透着十足的少年气,阳光铺了整脸,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江春月像是闻到了风的气息,泥土、青草、热辣的阳光,可闻见的,不可闻见的,一下子捲成一股气流全部涌入鼻腔,一瞬间,她就像终于等到了花开,等到了春来,有一种感动几乎要化为泪水由内而外流淌出来。 她此刻在想,我做了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看到这一个笑容出现在你的脸上。 「赵无夜,」她再次认真地叫了这个名字,激动的情绪让她不由自主地问出一句—— 「你相信我吗?」 赵无夜不知在楞什么,他直直地看着江春月,好一会儿才点头,抛开所有怀疑猜忌,不去思考任何目的与恶意,他把少年人最坦诚天真的一面拿出来,相信人间美好,相信未来可期,相信江春月。 「这个给你。」 江春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朋友医院的爱心救助计划申请表以及相关附件。虽然目前没办法帮你申请这份基金,但是你可以拿这个让你的妈妈安心。至于医疗费用就由我出,我们签上一份借款合同,怎么样?」 第9页 赵无夜接过去,忍不住低声说:「谢谢。」 江春月笑着接下了,此刻终于拿出地主老财使唤贫农的姿态,趾高气昂地说道:「既然你接受了我借给你的钱,以后可要听我的。」 赵无夜好笑地看她一眼,回答:「那当然。」 「好。那么首先,」江春月眨了眨眼睛,「跟我去吃点早饭吧。」 吃完早饭后,江春月将赵无夜送回医院就先离开了,也算是对他即将与母亲进行的谈话寄予了十足的信任。 回到公司,江春月让法务部拟定了一份正式的借款合同,准备等赵无夜更加冷静一些的时候给他。另外,她又让秘书为赵无夜重新办理了入学,秘书做事倒是很利索,就是偶尔会暴露八卦的本性。 「你最近好像不怎么提方先生了?」 她雷厉风行的女秘书在完成工作任务之后是个好奇又有魅力的女人,此刻一拢手中的文件,风情万种地朝她靠过来,扑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十足十一副即将上演办公室恋情的节奏。 只不过美女秘书准备好了,男主角却不幸是个女扮男装的傢伙,时刻处在下线状态,总是一脸正经地坐怀不乱。 秘书小姐有时候会胆大包天地揉着自家老闆的脸,吐槽她像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和尚,一门心思只想跟随着唐僧的脚步早日上西天。 江春月的确是个温和到无趣的人,不善于开玩笑,也接不住别人抛来的有趣的梗,除了专心致志发展经济事业,其他都是得过且过顺其自然。 大家都会喜欢这样一个毫无攻击力的人,相处久了也同样会觉得无聊与厌烦。 最终能留在江春月身边的,都是一些足够有趣到能自娱自乐的人。肖潇生是一个,这位陪伴她近十年的秘书小姐也是一个。 在仅有的朋友面前,江春月从不掩藏自己的想法。 她坦然地回答道:「我和方通,应该到此为止了。」 秘书小姐乐得一下子坐进江春月的怀里,娇嗔道:「你个死鬼老闆,终于要扔掉那个黄脸婆了?」 江春月有时候真的不懂为什么她的秘书总是对办公室恋情这种戏码乐此不疲,但是这也不妨碍她听到「黄脸婆」这个词彙后瞬间脑补出方通身穿围裙满脑袋挂着捲髮器的样子,顿时笑出了声。 这让她难得有了配合演出的心情,「对啊,不包养几个小蜜怎么对得起我的身份。」 秘书小姐有种人生理想今日终得偿所愿的畅快,破了娇媚的人设爽朗大笑道:「太好了!为庆贺老闆终于重见光明,今晚约一个?」 江春月笑笑,「算了吧,我晚上还要到医院去一趟。」 秘书小姐一脸暧昧地看着江春月发出长长的「哦——」,坏笑着说:「我说呢,扔了糟糠,还对我这个绝世尤物毫不动摇,原来是有了小奶狗啊~」 「行吧,」秘书小姐站起来,玲珑有致的身材扭出狐狸精一样的风采,只是在临出门之前她又回头,神色认真地再度确认:「你真的要和方通玩儿完?」 江春月一时之间竟觉得开口变得如此艰难。 来自好友的问话直戳入心。重生以来,她从不去想方通,只是简单地下了两人结束的论断,更多的却不再深思。 江春月于人而言,无趣,于己而言,严苛。 她看似温和有礼,总是为他人留有余地,实则不过是不敢投入。任谁的感情浓烈到一定程度都会敏感多思与嫉妒如狂,而江春月绝不是感情淡漠的一类人,相反,她的感情是湖,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深不可测。如她爱上一个人,在乎一个人,那么她就只有那一个人。所以她不敢轻易与人交心,只怕太过深入而深受割心之痛。 可是感情不讲道理,也不讲程序。你可能因为爱而在乎和拥有,也可能因为拥有而在乎,进而变成爱。 方通对她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自她很小,就知道这样一个人,喜欢摄影,擅长数学,对语言类科目一窍不通。他不怎么喜欢招猫逗狗,常常带着隔壁家文静的小女孩一起出去看天看地看风景,两个人有时候可以躺在草坪一下午不说话都不觉得无聊。 5岁的时候两个人一样高,13岁的时候女孩儿率先超出了一个脑袋,又在17岁那年被迅速追平反超。 因为喜欢研究数字,男孩儿记下了许多有用无用的年岁。 比如3岁的时候父母定下了娃娃亲,他们又在6岁的时候拿着「夫妻」的名号玩儿过家家。 13岁的时候被同班学生取笑高个子的女孩儿是童养媳,低个子的「小少爷」怒而反抗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们在13岁的夜晚互相搀扶,在15岁的时候因为青春期而渐行渐远。只是未来一定会有彼此——他们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件事。 不过,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孩子,又能对未来做几分论断? 他们终究没有了彼此。 无论是年少的一路相伴,还是成年后的陌生无奈,这些岁月里,方通在或者不在,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回忆中的一个象徵,一道风景,与时光交织。 江春月长舒一口气,就像是把过去的30年一併吐了出去。 她终于还是经过了深思与熟虑,给了秘书小姐一个肯定的回覆。 「是。」 第 6 章 天色还明朗的时候江春月已经给自己下班了,她开着车回到医院,心里还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送小孩儿一个手机方便联繫。 第10页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赵妈妈碰面会不会又激起这位敏感女士的警觉神经,万幸的是上天没有让她直面这个窘境,在医院走廊里她正好碰上了打水回来的赵无夜。 赵无夜见到她第一眼就笑了一下,这代表着他们或许聊得不错。 江春月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等我一下。」 赵无夜晃晃手里的水壶,这行为看起来活泼得很,与之前那个沉闷倔强的少年大为不同。他加快脚步进了病房,很快就又走了出来。 「我和我妈说去吃饭……」 江春月也跟着用气声与他对话,感觉偷偷摸摸的,像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他们就在医院的食堂里简单吃了一顿,这里虽说没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基本的餐食做得十分地道。那包子又大又圆,里面的馅料丰富,吃起来十分鲜香。小菜也不贵,都是一些时鲜的蔬菜,有种吃学校食堂的感觉。最棒的还是小米粥,熬得又稠又黏,好多爱喝小米粥的人即使出院了也偶尔会回医院食堂里带上两碗回家喝去,顺便捎上几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一家人的晚饭就都搞定了。 隔壁桌的几个大爷应该也是专门过来尝这一口的,一边家长里短地扯着,一边一口包子一口汤,咽了之后还得例行公事地夸上两句——「地道」。 只不过这备受好评的餐饭满足不了一个好面子的少年,赵无夜总是时不时地抬头观察江春月的表情,在那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使他无法自信而随性地询问他人感受。 江春月只好放下汤匙,学着隔壁桌的大爷感嘆一句——「地道」。 这走心的模仿逗乐了赵无夜,他倒是很给面子没当场笑出来,只不过拿勺子的手抖了半天送不进嘴里,最后干脆丢了那套斯文的做法,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等他放下碗,看见面前一勺一勺喝汤的江春月都多了一些不自在。倒不是觉得自己哪里低人一等,他从好面子的母亲那里学到了要强,又从默然做事的父亲那里遗传了倔强,这让他即使贫穷,即使辍学也依然坚定信念,一切都能咬牙扛过去。他依靠自己,所以相信自己,所以从不觉得低人一等。他只不过是,不想与江春月看起来格格不入。 江春月就像是一场梦境,太过美好就太过虚假,理智告诉赵无夜这场梦迟早会醒,可是现在他却放纵自己贪恋一时美好,让危险预警暂时休假。 既然是梦幻,他就想多贪求一些,在鲜血淋漓地醒来之前,他想站在这个人的身边。 江春月在此时嘆了一口气,「压力好大。」 「什么?」赵无夜有些慌张地问。 江春月搅了搅冒着热气的汤,「我很怕烫,就喝得很慢,还要你等我。」 赵无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大概少年人就是这么情绪丰富又容易波动,他神奇地从江春月的话里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感到脸又烧又涨,和心脏传递来的回馈一样。 「没事的,」赵无夜慢慢地说,「我等你。」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春月都会回忆起这一刻的赵无夜,温柔又有耐心,坦白柔软的情绪,口述动听的话语。她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能将这一份难得敞开的心扉好好守护,做一个合格的长辈奉献关怀。可是她有很多「以为」,生活却从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吃完饭后,赵无夜问起借款合同的事,江春月知道他只是想尽快安心,但是她仍然在此设下了条件。 「你得继续去上学。」 「癌症的治疗费用是笔大数目,它不断地消耗你的钱财精力。你只是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不经过专业的学习,你以后靠什么挣钱还我?」 赵无夜默不作声。 「知识就是财富……」江春月停顿了一下,「就算是我这个债权人对你的附加性要求吧,回去上学,参加高考,到大学里地学一门专业。」 江春月不仅是在做出一个建议,更是在帮赵无夜看清眼前的路。只是她说完上述的话后就保持了沉默,赵无夜也一路不语,直到要进住院楼时才看向江春月,说:「好。」 …… 当天晚上就敲定好了入学日期,至于其他的手续江春月已经帮他走好了,到开学那一天,江春月开车来接他,赵无夜已经早早地穿上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医院门口。 「朝气蓬勃!」江春月沖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赵无夜看起来心事重重,闻言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谢谢,」他说,「我妈知道我去上学后很高兴。」 「你呢?」江春月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赵无夜一愣,「还行。」 「那就行。」 他们出发得早,完美错开了城市的早高峰,一路十分顺畅,抵达学校的时候也才刚刚7点。江春月把车停好,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赵无夜一眼,「我觉得我们之前需要一些坦诚。」 在车内视镜里她能清楚地看到后座上的赵无夜,她不想让赵无夜好不容易丰盈起来的脸上再度挂上愁苦恼恨,于是只能把自己推上一个危险的地带。 她说:「我调查过你。」 赵无夜的眼睛一下子就看了过来。 江春月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被学校开除,我觉得在这件事解决之前让你进入学校是对你的一种伤害。」 第11页 她大可以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将赵无夜送入学校之后,再故作偶然细心地发现他在学校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然后正大光明地顺藤摸瓜,以一副正义的姿态替赵无夜解决这些问题。 不用暴露她私下里不礼貌的调查行为,不用想办法弥补可能对两人关系造成的裂痕,只需要让赵无夜忍耐两天。 结果却是连这两天她都忍受不了。 「所以呢?」赵无夜在她久久不开口之后问她。 江春月抬起眼睛与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赵无夜对视,「所以我想带你去见当时经歷这件事的老师和同学,我觉得你应该在现场。」 「他们不会相信的,」赵无夜冷漠地说,「你没有证据。」 「你能详细跟我讲讲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无夜抿着嘴不说话,江春月就有些着急,在她看来,这件事本来谁都没个证据,不过都是靠着一张嘴定下的结论,赵无夜如果不替自己申辩,那才是妥妥地被人家的话音带走了方向。 「你……」 「你相信我?」赵无夜看着江春月一脸急躁,忍不住问道。 江春月立刻就回答:「当然。」 赵无夜:「那就打开车门,我带你去见证据。」 「什……什么?」 江春月下车跟上赵无夜,「你有证据?」 赵无夜很酷地点点头,「嗯。」 「这些零件没有什么来源记录,解释起来的确很难,但是制作『阿泰』的时候我们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的梦想是做一个记者,全程记录了我们的工作,一开始是为了在完成后整理成一篇报导。」 教导处的老师听到这番话后皱着眉问道:「有这个人,你当初怎么不说?」 赵无夜也皱着同款眉头,带着十足的叛逆气息,「这个重要吗?」 眼看着老师们又要生气了,江春月忙轻拍了赵无夜一下,和老师们道歉,又说道:「要不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老师们也是见惯了青春期少年少女的各式脸色,还不至于被赵无夜这等挑衅气昏了头脑。江春月在带赵无夜过来之前已经和学校的领导老师都谈过了,这次带着当事人过来就是为了查清当时的真相,还赵无夜一个清白,所以双方态度都不尖锐。 于是老师也退了一步,问赵无夜:「那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江春月生怕赵无夜又犯了倔脾气,回头看他时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被发现了之后,赵无夜很快转移视线,这次倒是没再找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高三(5)班,白箬。」 「胡说!」 几乎是当时就有老师大声反驳:「白箬怎么可能跟你们这群……混到一块儿!」 「这位老师!」江春月也提高了声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把人叫过来问清楚再说?」 反驳的老师闭上了嘴,但是仍然有些气沖沖,他大步走出门去叫人了,很快就带回来了好几个少年。少年们都是打扮得不太正经,看起来有些混混劲儿,其中一个还大声直唿老师的名字,问道:「老赵,你这老打扰我们高三生的学习干……干!」 他看见屋子里赵无夜的身影之后眼睛爆发出火热的光,这时候才少了许多的社会气,看起来像个十七八的笨蛋少年。 「老黑!我操,真的是你么老黑!」 后面几个慢悠悠晃着的人全都精神地挤了过来,「黑蛋!」、「黑哥!」各种叫法层出不穷,人群的最后钻进来一个瘦小个,一下子扑在赵无夜身上,哭得像是一个老母亲。 「小赵诶!儿诶!老赵这傢伙把你带回来了!」 赵无夜忍下了各种称唿,唯独这个变了脸色。他将瘦小个从身上拎下来,「王大宝你对你爸爸叫什么呢?」 他随口骂完后下意识朝着江春月的方向看去,在发现她捂着嘴偷笑时才松下了僵硬的肩膀。 那位被称为「老赵」的老师宝贝地把自己身后的学生带进办公室,等教导主任制服了那几个吵闹的小混混后才把他的年纪第一露出来。 在女生刚走出来的那一刻,江春月都有些呆住了。别说男孩子,就连她一个女人都会下意识想要微笑。 白箬。 江春月默念这个名字,她可能是所有男生心中对初恋最美好的嚮往。 福至心灵地,江春月看向赵无夜,少年也没有逃脱这大范围的捕杀——他的眼睛自少女出现就没有离开过,久久地,用视线代替语言,悄悄地问了一声好。 第 7 章 白箬是这所学校公认的校花。 高中三年的时间紧张又疲惫,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校服,露出一张统一的缺觉的脸,睁眼见到的是老师,闭眼前见到的是试卷,这种时候是很少有人会折腾出什么符合青春气息的活动,比如说校花校草评比大赛。 而白箬却没有经过这样一个赛程,或许说,她是校花桂冠下的唯一候选人。从五官到性情,从学习成绩到兴趣特长,白箬完全活在了一般人触摸不到的高纬度世界里。提起校花、女神,唯她而已。 这也难怪当赵无夜说出白箬的名字后,办公室所有老师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白箬也当真担得起这样高的评价,她落落大方地从老师身后走出来,笑着和所有人点头问好,连赵无夜的几个兄弟都没落下。令老师们吃惊的是,这些他们眼中的小混混和白箬打起招唿来也很自然,像是真的熟稔许久了。 第12页 白箬从随着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优盘,她把这递给老师,并解释道:「这是我拍下的赵黑他们制作『阿泰』时的全程记录,每个关键的零件都有照片和来源明细,之前我没拿出来是因为赵黑不愿意,也是我不够有勇气。我希望老师们能抛开偏见,重新审定两个月前的事件。」 老师们似乎真的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对那个争议非常大的零件相关记录进行了比对,无论是照片的拍摄时间还是获取的方式都证明了并不是来自另一位当事人的昂贵玩具。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却差点毁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江春月嘆息一声,却通过那个来源记录明白了赵无夜为什么宁愿背黑锅被开除也不愿让白箬交出这份证据。一方面大约是想要保护这个女生不被牵扯,另一方面,来源上面大篇幅记载的「垃圾场」已经解释了一切。 不想被好面子的妈妈知道这些吧。 「你别多想,」赵无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江春月的身后,「我本来也不喜欢上学。」 可是为自己辩驳也是人的本性,被冤枉了一定很难受吧……或许原本还是有解释的机会的,可是紧接着又发生了社会上的流氓追到学校闹事,毁坏财物、伤及师生,这些才是将你推下深渊的最后一双手。 江春月用力地揉了赵无夜的脑袋一下,已经有些顺滑的头髮证明了她最近的努力不算白费,这多少安慰了她一点。 「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江春月又将她目前搜集到的一部分证据出示给各位老师以及在场的学生看,「关于那几个在学校实施暴力的傢伙,被警方带走之后,结合有关证据已经初步认定他们是受人僱佣前来闹事的。而一开始警方带走赵无夜谈话后又将他送回来就证明此事和他无关,具体案情进展还要等待警方的通知,但是最起码从现在已有的线索来看,赵无夜其实是当时暴力的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学校师生的无故指责以及名声上的抹黑。既然之前有关c197的零件问题也有证据证实赵无夜是冤枉的,那么就请校方尽快将事实真相通报,尽快还赵无夜一个清白,毕竟他现在也是高三生了,不能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学习。」 校方在江春月的气势之下当然答应得很好,只不过等人走了很久之后,办公室才有老师疑惑地歪歪头,「刚刚她说赵无夜『学习』?」 「天吶。」 「这真的是。」 「太荒谬了。」 …… 江春月倒是不知道办公室里的吐槽,校方要整理一下材料,大约中午的时候会将此事全校通告,江春月准备带着赵无夜出去吃顿饭再回来,而其他的几位同学就得悽惨地回教室里继续学习。 赵无夜的朋友们看起来还是没从刚刚的事情里回神,个个兴奋地在和赵无夜又捶又闹,无一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朋友的清白回归。 王大宝总是借着自己「隔壁老王」的称号想要让所有人认他做爹,满嘴都是你「王爸爸」怎么样怎么样,被赵无夜和其他人一通狠揍之后,在临走之前忧伤地感慨一句:「看来我以后午间定点播放《窦娥冤》的节目要结束了。」 赵无夜沉默地拍了一下王大宝的肩膀,又听这小子乐呵呵地问江春月:「姐姐,今天谢谢你了。我们认识认识?」 赵无夜怒起架着王大宝的脖子,一边还对江春月说:「你别理他。」 王大宝一边求饶,一边眼睛还不断地朝江春月这边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江春月不介意地笑笑,说道:「你好。我是赵无夜的律师。」 「哦!」王大宝和朋友们惊唿:「大律师啊!谢谢你啊姐姐!今天你是正义的使者!」 白箬跟在他们旁边也乐了起来,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没有老师们面前那样规矩,反而像一个爽朗不羁的野丫头,这样的气质又使少女少了一些高不可攀,多了些令人眼睛一亮的张扬活力。 「律师姐姐,你为什么要叫他赵无夜?」 「哦,对呀!」 经她一提醒,几个少年也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无夜却主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改名了。」 他大声地告诉朋友们,告诉自己,告诉全世界,他改名了,他要和从前那个赵黑告别,他遇到了新的人生,他从此—— 「我从此,叫赵无夜。」 「嗯,这个名字真好,我很喜欢。」白箬笑着说。 阳光灿烂之下,美好的少年少女满含笑意地对视,哇,江春月不由地感慨,真是一幅美好的画面。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抽了一下,这样的画面,她曾经也见过。 少年时的方通白净斯文,站在操场旁的一排杨树下,爱笑的少女突然一下子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方通吓到了,反应过来后羞得连胳膊都红了。 当时被同学推着带过来「捉姦」的江春月还是个傻子,她就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心里针扎一样,却又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因为畏惧人言,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一起回家,放假的时候也不再约着见面,好像旁人的眼睛时刻紧盯着一样对彼此避讳不已。 感情或许真的需要交流来维繫,那段时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那么需要方通的陪伴。 只不过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映入了两个相拥的身影,美好地令她落泪。 第13页 她在痛的时候认识了爱。 至死都搞不懂爱。 但是这么多年她每每回忆到那个阳光下飞扑而去的拥抱时都会用这样一个理由安慰自己——也许方通还在意着她,否则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羞红着脸,慌张着回头确认她的表情。 她靠着记忆里那张青涩慌张的脸,说服了自己13年的坚守。 现在她一抬头,赵无夜的脸重合了过往的岁月,与杨树下白净的少年露出一样的神情,他隔着江春月的回忆看过来,时间被急剧拉近,江春月好像回到了13年前,年轻火热又初懂情爱的心正藏在胸膛砰砰直跳,可是她的躯壳又来到13年后,只揣着一颗曾经的心脏注视着现在的人。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少年们都带着同样的慌张与羞涩。从前江春月把这种反应理解为喜欢,现在她想获知真相。 掩藏在青涩反应之下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想知道。 她从未问过方通,从他那里似乎已经得不到答案。 于是在赵无夜看向她的时候,她问了出来。 「你看着我的时候……是喜欢吗?」 第 8 章 这话实在是太不适宜了。 问出口的那一刻,江春月便察觉不对,立刻道歉。 赵无夜有些怔住,听到江春月的道歉也依然感到有些奇怪,像是身体反应无法自控,他的脸上红了一整片,幸好皮肤黑,看得不是那么明显。 在旁的几人都有些面色古怪,最凝重的当属白箬,她有一双天生适合做记者的眼睛,朝江春月看过来的时候,像是能看穿人的心思,通透无比。 江春月知道刚刚的道歉也很突兀,她不想自己一时的脑抽给赵无夜的朋友带来负面感受,于是主动多解释了一些,尤其不想白箬误会,再影响了赵无夜未来的恋情,便将自己刚刚想到了曾经的男友这样的事多强调了一下。 她一心在观察白箬的表情,忽视了赵无夜在听到江春月从自己身上看到男友的影子之后,一瞬间紧绷的脸。 等到气氛再次回归常态,江春月松了口气,对赵无夜说:「你的书包里有准备好的书,现在先去上课,晚上我过来接你。」 她没有提医院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少年的自尊与善良让他不愿意将家中糟糕的事情说给朋友知道。 果然,赵无夜点点头,也没提医院的事,在朋友的簇拥下,热热闹闹地回到了学校。 江春月就站在校门口,看着被兄弟好友们包围着的赵无夜,似乎就在见证他回归正常生活,脱下命运强加的枷锁,正恢復少年本色,青春阳光。 那一刻,她是无比满足的。 在进入教学楼前,赵无夜突然回头,看到江春月没有离开,有些惊讶,也有些开心,他甩开架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大力地沖江春月挥了挥手。 江春月也笑着给了他回应。 太好了。 我的少年。 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和今天一样开心。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江春月回到了公司,斗志昂扬地投入到一天的工作当中。 傍晚时分,临近6点,江春月收拾好东西,驾车开往了赵无夜所在的学校。 因为担忧母亲的病情,赵无夜选择了不上夜自习,江春月准备接他离开学校后,就劝他去买些面霜。最近天气干燥,赵无夜的脸上有干裂的纹路,之前江春月没注意到,是因为她有些近视,看任何人都是磨皮之后的效果,今天为了装律师,特意带上了眼镜,这才发现赵无夜的皮肤状态已经十分糟糕。 或许同龄的男生都不太注重这些,但都已经到了干裂的地步,怎么想都已经不是帅这一层面的问题了,而是皮肤不适了。 带着这样的忧虑,江春月在校门口等到了赵无夜,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几位兄弟。这几个男孩儿平时就不爱学习,自然得了一个理由就要出来唿吸唿吸校外的新鲜空气。 「律师姐姐?你还负责接送我黑哥啊?」 江春月笑笑,还没说什么,赵无夜就将几个人往回赶。 「赶紧回去,高三了,好好学习吧你们!」 几人大惊失色,仿佛遭到了背叛,纷纷大叫:「老黑!你不是人!」 吵闹声引来了门卫的注意,在门卫的呵斥声中,几人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属于他们的「牢笼」当中,边走,边回头对叛徒赵小黑做着他们自己也不懂的比划。 俗称,瞎比划。 到车上,江春月提起了面霜的事情,她并没有提前买,就是担心这个孩子会在意价钱,感到更大的压力。 她帮助他,可以给他细緻入微的关怀,却不会干涉他原本正常的生活和消费。 赵无夜果然接受她的建议,等第二天江春月见到他的时候,仔细瞅了瞅,发现皮肤上那些干裂的纹路都消失了。 只是她没意识到,为了看清楚,她一时间离赵无夜有些近了,虽然仍有一拳的距离,但对青春敏感的少年人来说,依旧是过近了。 近到赵无夜需要屏住唿吸,才能压住自己乱掉的唿吸节奏,却发现,这样就将心跳声听得更加清晰了。 此时此刻,赵无夜无比感谢自己发黑的皮肤,能很好地遮挡这些羞窘的反应,否则,他又要怎样面对江春月呢? 「我去学校了。」赵无夜有些僵硬地说。 第14页 江春月笑着送他进学校,回头,却在不远的路口看到了一身校服也难掩亮色的白箬。 等到白箬走近,江春月看到她面色严肃,疑惑时,就听她问道:「姐姐,你和赵无夜是什么关系?」 江春月一愣,心想不愧是立志要成为记者的人,的确比其他傻乎乎的孩子要细緻,于是也很认真地回答她:「我是帮助他的人。」 除此之外,她真的很难再进一步对白箬讲。 白箬听到她的回答,并没有再追问,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姐姐你不是律师吧?」 江春月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白箬回道:「姐姐你身上充满着有钱人的气息呢。」 江春月听不出这话是好是坏,只好笑着夸赞白箬:「你很聪明,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棒的记者!」 白箬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瞭然,和江春月告别了。 也许一切从这里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江春月此后无比恼恨这时候的自己,如果能再细心一些,再敏锐一些,早早地发现误会,和这过分早熟聪慧的女孩儿把话说明白就好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 此刻的江春月,还不知道刚刚的一番谈话,已经让少女笃定了心中的判断,她只以为是满足女孩儿好奇心的一个小插曲,无知无觉地与她分别,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了。 时间过去得很快,赵无夜重新回到了生活,在学校与医院两点一线奔波。自从知道儿子能重新上学,赵妈妈的心情大好,身体也一点点好了起来。 两个月之后,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各项指标不错,可以回家休养后,赵妈妈闹着出了院,辞去了护工,专心在家照顾自己儿子的一日三餐,为他即将到来的高考做准备。 赵家离学校不算远,江春月便没有再接送赵无夜,只是针对他的能力,推荐他去参加b市的一个机器人设计大赛。 这个大赛非b市人,非相关领域的人不知晓,但是大赛却背靠b市几家大企业和知名高校,如果赵无夜在赛事上得奖,他便可以在自己最感兴趣最有天赋的一道上正式起航,无论是走特长生被高校录取,还是得到企业投资,对如今成绩严重偏科又家境艰难的赵无夜来说,都是恰到好处的帮助。 这就是江春月想要指给赵无夜的路,一条只靠他自己,便能走出的光明坦途。 为了这个比赛,赵无夜拼尽了全力,日夜不休地改动着自己的机器人阿泰。因为这在赵妈妈眼中看来是上不了台面的瞎闹腾,曾经因为赵无夜折腾这些不学习,赵妈妈还摔烂过他的成品,因此,再做这些的时候,赵无夜都是背着赵妈妈。 对赵妈妈只说,最近学业忙,要补课才能填上之前缺出的进度。 王大宝等人知道他们有参赛的机会,都不敢再像从前高调,万一再惹来小人妒忌陷害怎么办? 他们干脆连白箬都瞒着,也是怕出了事,再连累到她。 上次因为帮他们作证,白箬与校内着名的小混混关系不错的事情被摆到檯面上,在学校可是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他们揍了几个说话最难听的之后,发现还是堵不上那些造谣的嘴,就听赵无夜的话,远着白箬,不敢和她再联繫了。 白箬从来不怕那些人多话,她看人只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因此认可赵无夜,她便不会被旁人所动摇,同理,当她怀疑一个人,也绝对不会对她放松警惕。 现在她几乎已经能断定,江春月心怀鬼胎。 接送赵无夜,为他换名字,这一步步都是在侵入赵无夜的生活,让他习惯她的存在。 毫无关联却以恩人的姿态出现,追问她的目的却言辞含混,没有源头的示好往往代表着别有所图。 那一天早上,她在路口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故意凑近赵无夜的行为。 只是目前还不知赵无夜是什么想法。 如果他什么都不懂,白箬只需要将江春月赶走即可。但是白箬最担心的,便是赵无夜会被江春月的表象所骗,陷入这个女人的温柔陷阱当中。 认识江春月的那一天她就试探过赵无夜,发现他对江春月印象很好。 这就已经很危险了。 还没等她进一步监督赵无夜,就遇上校内传言太盛,班主任找她谈了好几次话,白箬被看得很紧,也就没什么机会再去找赵无夜了。 但是她心中对赵无夜的担忧与日俱增,又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传来王大宝几人的玩笑话:「赵小黑行啊,你这小脸蛋儿越来越嫩了,早就跟你说要抹点儿东西,这大西北的狂风你敢裸脸对着干?之前没见血都快崩出来了。」 想起连她都未能送出去的护肤霜,白箬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想,似乎就要成真。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保护赵无夜了。 第 9 章 白箬的打算任何人都不清楚,赵无夜几人正一心扑在阿泰身上。 很快到了机器人大赛的日子,前一天江春月已经帮这些孩子订好了车票与酒店,作为小队的贊助人,带着他们到了比赛会场。 这是这些男孩儿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到大城市,兴奋的心情从他们坐上火车那一刻起一直到步入会场都没有停歇。 赵无夜是其中最为稳重的一个,但是谁都不知道他内心有多么恍惚,几个月前,他还正在经歷人生最落拓的阶段,时刻想着和这个社会同归于尽,现在,却站在b市的赛场上,带着自己的朋友和机器人,即将与大城市的天之骄子们同台竞赛。 第15页 这一切,都要感谢她。 赵无夜转头看向正在叮嘱几人比赛规则的江春月,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舒缓,皮肤也细緻彭润,像是真的从月上裁下光辉,凝成这副模样。 察觉到视线,江春月朝赵无夜看去,一见他,便笑出三分春光,赵无夜便惊嘆,怎么会真的有人,如春如月,温风拂面,月色撩人,一应美好俱全。 赵无夜手中还拿着擦拭机器的布,愣头小子一样,呆立在那里,全场几千人的吵闹全都如水褪去,只能听到心跳声在不断放大,再放大。 又那么一瞬间,为了听清楚江春月正在说的话,场内的所有声音又全部涌了回来。 「紧张吗?」 他总算听到了江春月的声音。 「还好。」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此刻和江春月说话的悸动,刚刚的紧张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别紧张,我查过往年的比赛记录,你的实力绝对能评上前三。」 「嗯。」赵无夜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大声重复——『她为我查往年记录!她对我真好!』 这时,场上主持人宣布机器人展示环节正式开始,赵无夜压下心中躁动,静下心来看起了对手们的表现。 前面出场的选手各有各的优点,赵无夜拿出携带的本子认真地将那些精彩的设计记录下来,别人的设计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养料,学习那些他从未点亮的思路,也吸取别人犯下的错误经验,一点点充实他自己的知识框架。 等到小队的号码被叫出,赵无夜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与他相反的是王大宝几人,这时候已经紧张得腿都软了。 主持人正在讲解新出场的小队以及他们的作品。 名不见经传的高中学生,自学机器人知识,废料组合的纯兴趣之作,主持人很懂得如何引起观众和评委的兴趣,几个关键词用下来,大家对小队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等到大家看到几个又瘦又黑的少年,战战兢兢地站到赛场时,顿时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只是当机器人阿泰出场,现场却再次变得嘈杂。 原因无他,阿泰不愧是废料组合而成,实在是太过破烂,也太不美观了。 就在大家不抱什么期待的时候,赵无夜操作着阿泰动了。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阿泰直直地滑向几个少年,用两个巨大的铲子,将几个腿软的少年一下子铲了起来,接着,就听见赵无夜手持话筒,问阿泰:「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铲起来?」 那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从咯吱窝的地方发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回答:「无法识别,拒绝回答。」 几个评委皱了皱眉头,看来这几个孩子虽然想要做语音识别功能,但失败了。 然而场上的赵无夜却不慌,又问道:「为什么拒绝回答?」 阿泰继续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因为赵小黑没礼貌,没有说阿泰你好。阿泰有点点点……」 一串「点」像是系统紊乱一样快速吐出,就在评委准备挥手叫停展示的时候,阿泰又继续说:「……点不高兴。」 赵无夜认输,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阿泰你好。」 「没关系。」阿泰说。 赵无夜又问:「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阿泰却说:「我忘啦,你再问一遍?」 赵无夜将问题再问了一遍。 阿泰晃了晃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老了,耳朵不太好,你再说一遍。」 赵无夜发出质疑:「机器人怎么会老,你才刚被做出来,还不到一岁。」 阿泰又晃了晃身体,「零件是我的器官,我的零件太老了,那我就老了。」 赵无夜跳过这个话题,又将问题再问了一遍。 阿泰生气了,「我暗示了你那么多次。你听不出来吗。」 在场的观众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已经有听懂话音的人笑着大声提醒赵无夜,「它让你给它换零件!」 谁知阿泰转过身子,正好朝向那个观众,贊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众人大笑不止。 演示到这里,评委们已经心里有数了,怪不得垃圾场捡来的废料都能做机器人了,因为这群孩子根本就不是要做一个能代替人力工作的机器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有智能的机器「人」! 为了防止这些对话都是事先录好的,其中一位评委从主持人那里要来的话筒,对阿泰发出了聊天邀请。 他特别坏心思地没有说你好,便直接对阿泰说:「你要不要跟我走啊?我给你换零件。」 阿泰听声辩位的能力不错,转身朝向评委,回答:「太好了,终于遇到大方的了。」 评委笑了,又说:「哎,我没给你打招唿,你怎么也回答我的问题呢?」 阿泰十分坦然地说:「给阿泰换零件的就是阿泰的再生父母,爸爸说话,不需要礼貌。」 全场都笑疯了。 连评委几人都凑到一起取笑那个说话的评委,「得,一场比赛收了个机器儿子。」 展示到此,评委们都对阿泰十分满意,纷纷打出了高分,而收穫了一众好评的阿泰也十分懂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谢谢大家!」 然后便提示「能量用尽,决定关机」。 第16页 众人被吓了一大跳,揉了揉耳朵之后,还是笑开了。 这样受欢迎的机器人,可以说是今年赛场上的头一个了。 因此最终比赛宣布阿泰获得了第二名的时候,掌声雷动,声势远超其他选手。 颁奖环节结束,阿泰的便宜爸爸走向这群少年,笑着问:「阿泰的交流系统是谁做的?」 被惊喜砸晕的几个少年一时半会儿脑子都死机了,想半天才将瘦猴推出来,说:「是他。」 瘦猴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我们全部人都参与了对答系统的编入和调试,只不过我是带头号召的人而已。」 评委心中有些怀疑,但是没有显露出来,多问了几个与刚刚的系统有关的问题,发现瘦小个虽然答得磕磕绊绊,但总体来说思路还算清晰,可以证明的确有制造阿泰交流系统的能力。 于是评委这才又笑了,联想到这几个孩子都是自学的编程,更是爱才心切,对他们说道:「你们想参加今年b市几所高校举办的冬令营吗?如果表现出色,可以直接进入高校的特长班,高考就省了。」 在场的几个孩子都是严重偏科的「差生」,一听能不去参加毫无优势的高考,那还有啥犹豫的,当然是兴奋地同意了。只等着回家得到父母的同意,就能直接过来了。 回去的路上,这群孩子更是叽叽喳喳不停,这次b市一行,不仅让他们收穫了荣誉,还得到了参加冬令营的机会,最令他们兴奋的,还是第二名的奖金。 好几千呢! 他们哪儿经手过这么大数目的钱啊! 在商量过后,赵无夜将钱交给了江春月,对她说:「我们既然有钱了,就不能让你为我们拿车费和住宿费。你收下吧。」 赵无夜身后,几个少年笑着做出送钱的姿势,江春月没有理由辜负这群少年的良好品行,在他们的见证下计算出这次花费的所有费用后,将剩下的奖金还给了他们。 这会儿,少年们才真真正正地开心起来,各个豪爽得,分礼物都要分到隔壁班去了。 在所有的人中,江春月只关注着赵无夜的情绪,看到他也在畅快地笑,才真的放心了。 就在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窗外的明媚时,赵无夜也看向了她。 阳光泼洒在江春月的脸上,连她唇角的那抹笑意都要模煳掉。 赵无夜突然冒出个十足荒唐的想法。 他想要动手,去摸一下阳光。 青春痘 下了火车,江春月的车已被司机开了过来,这天是周日,她带上几个少年,将他们送回了家。 少年们带回来的荣誉让家人多惊喜,她暂且不知道,当下,还是要将担忧妈妈的赵无夜送回去。 赵无夜一路都是好心情。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他看到了希望。 他的人生不再是灰濛濛的,不再沉重得透着霉味儿,不再需要靠别人,只靠他自己,就能伸手够得美好的未来。 再次摸了摸兜里的钱,赵无夜在其他人都离开后,将它拿出来递给江春月。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的确不算多,「比起我欠你的那些,这些就当是利息,我一定会尽快地还给你。」 江春月笑着拒绝了:「你以后能挣更多,更快,这些是你的荣誉,你应该自己收着,看着它们钱生钱,然后有一天,你欠我的那些就都变成了小意思。」 「拿回家去吧,」她说,「让你妈妈也高兴高兴。」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赵无夜,他将钱收回,有些兴沖沖地下了车,走了两步,又回头害羞地和江春月挥了挥手,这才踏进漆黑的楼道。 像是被吞噬了。 江春月没来由一阵恐慌,很快又自嘲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捨不得了呢? 她打火,驱车离开这里,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了白箬,只是正巧转成绿灯,便没有特意停下,随着车流一起开走了。 而那栋危楼里,赵无夜怀揣着一腔喜悦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滔天怒火。 「去哪儿了?!」 但很显然赵妈妈没有想得到回答的意思,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于是话音刚落,便抄起手边的擀面杖用力地打在赵无夜身上。 一边打,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辛辛苦苦养你教你,你就出去做那下三滥的事情丢我的人!」 赵无夜被这一仗又一仗砸得疼痛无比,又清醒无比,他下意识地护着头,从胳膊缝隙里看着面目狰狞的妈妈,耳朵里全是她伤人至极甚至有些骯脏不堪的话语,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怎么会有希望呢? 他怎么配有希望呢? 「咚」的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赵无夜垂手,一瞬间,他有些不明白,到底是谁躺下了。 等到终于清醒,他才急忙上前,扶起捂着腹部,疼到脸都发白的妈妈,麻木地喊着她。 「我们去医院。」他撑起女人无力的身体,却被用力地甩开。 他的妈妈眼光中带着恨,咬牙切齿地说:「我宁愿疼死,现在就死,也不要花我儿子卖身的钱!噁心!」 「我没有!」赵无夜终于忍无可忍,大吼出来,「是我借的,都是我借的!签了合同的!」 第17页 赵妈妈毫不退让,反问道:「那合同呢?!」 赵无夜脸色一白,想起竟然忘了合同的事。 「果然!」赵妈妈揪住了把柄,看到儿子迷茫的眼,现在真是恨不得把那个诱拐自己儿子的女人生吞活剥,「你个傻子啊!人家骗你你就信!她对你图谋不轨啊你还上赶着相信她!」 赵无夜想为江春月解释,「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很好……」 「好个屁!她为啥对你好,凭啥对你好?你有啥值得她对你好?你个黑不熘秋的废物,天天混日子的没心肝,现在连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了?!」 赵妈妈戳到了关键处,从来没遇到过好人的赵无夜,一直以来也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会降临到他身上,只不过是,江春月实在是太美好了,所以才让他选择性地忽视掉这一点,在自欺欺人罢了。 看出儿子已经动摇,赵妈妈咬着牙下了最后一剂勐药,「你要是有点志气,就不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煳涂!再敢联繫她,就别再叫我妈,我活了死了就都跟你没关系!」 赵无夜低着头,嗅了嗅。 那些霉味儿又回来了。 他的生活终归只是这样,没有春,也看不见月。 …… 赵无夜失踪了。 等到江春月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 她出了趟小差,也是想给赵无夜母子一点庆贺的时间。等到她连夜赶回那栋危楼,就在自己家的房门口发现了一个被摔碎的砂锅。 江春月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掀起碎片看了看,的确是自己用惯了的那个锅。她记得前几天,这个砂锅里乘着她煲好的营养汤,被她亲手送去了楼下。 不小心摔烂了吗? 但江春月记得赵妈妈是个很礼貌的人,如果真是她摔烂了,应该会稍微打扫一下? 或许是野猫做的吧。 这栋危楼时间不短了,周围已经很少有人居住,楼后一片杂草,长得兇勐茁壮,这样野生态的环境,自然是很多小动物的乐园。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江春月别说野猫野狗,鸟类虫蚁,有一次甚至还见到了一条蛇。幸好当时有赵无夜在场,面不改色地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枝,将蛇挑起,扔到院外了。 江春月没有什么很喜欢的小动物,也没有什么很讨厌的小动物,即使是很多女生都害怕的老鼠、蛇之类,她都只是提防它们伤人,毕竟野猫野狗攻击性也都不弱。 所以江春月也没有生气,只是开门,将碎片收拾好,就算了。 只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感觉。 门口的碎片飞溅得有些远,真的是野猫之类的弄碎的吗? 第二天她带着从外地买回来的点心,熟练地敲响赵无夜家门,里面却一直没有回应。 昨晚的预感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赵妈妈病情復发了? 这样的猜测一出,江春月也等不下了,立刻就往医院去。 前台查了住院记录,却没有赵妈妈的消息。 江春月又到赵无夜的学校,班主任这时已经知道赵无夜几人到b市参加比赛得了奖,正想着把人叫过来表彰呢,听到江春月说要找赵无夜,就说巧,他们马上就过来。 等了一会儿,参赛的男孩儿们都来了,江春月找了找,却没见到赵无夜。 王大宝他们不用问,就皮着脸对班主任说:「老班,赵小黑太兴奋,吃坏了肚子,在家躺着呢,表彰先不着急吧。」 说着,对江春月挤了挤眼睛。 等到从办公室里出来,王大宝才问她:「姐姐,你来这儿干什么了?」 江春月说:「我来找赵无夜,他家里没人,我有点担心。你说他吃坏肚子了,现在还好吗?在哪里看病?」 王大宝愣了,「不是啊姐姐,吃坏肚子是我编的,我这几天也没见他。」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江春月问。 王大宝几人互相看了看,「或许去我们的『工厂』了?这小子,是不是得奖了有动力,想要加把劲儿再造一个阿泰plus啊。」 瘦猴乐了,「那正好,咱也逃课吧,我也去改改我的系统。」 板寸扯着眉毛,「别是我黑哥想要给咱们一个惊喜吧,这么直接去多不好?」 「那你去不去?」几人齐声问。 板寸:「必须去啊!就喜欢戳穿老黑的小计划了!」 取得了共识,王大宝一挥手,「走,姐姐,我们带你去。」 看他们说得笃定,江春月也没那么急了,只是担心他们的课程,就说:「要不你们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他好了。这才刚得奖,别让学校老师们觉得你们在挑战权威,否则不放你们去冬令营了怎么办?」 王大宝几人对视一眼,这几天他们的确挺飘的,但听江春月说的意思,好像是不能太不给学校面子,于是就果断认怂,让江春月自己去了。 这时还是上午,天色晴好,只是远方总是吹来干涩的风,搅乱了人们想要停下来欣赏风光的心情。 江春月突然想起了赵无夜的皮肤。在青春期油脂分泌旺盛的时候,在男男女女都开始冒起了红色的小痘痘时,他的脸却因干燥而有些开裂。好像他必须这么格格不入,无法长出因过于普遍而被以群体命名的「青春痘」。 她走过一间间教室,踩碎一地的笑闹声与读书声。 第18页 年轻的孩子们,或许总在想着彰显个性,他们反抗一切将他们统一化的事情。相同的成长轨迹,相同的校服,相同的教育,一切都那么千篇一律,那么无趣。 江春月的眼中映出那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儿,她的胸腔都在抽搐着,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感觉。 他的同龄人大概永远都想像不到,他们厌恶的普通生活,对于这个男孩儿来说,竟然是奢望。 人类的快乐或许有上限,但痛苦却没有。 第 11 章 「近日火爆全网的b大科技创业大赛终于在今天落下帷幕,曾经创造出网红『阿泰』的废铁小组自参赛以来便备受关注,而小组这次新推出的系统『小明』令人震惊的智能化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或许不久的将来,智能生活便能在这群充满能力与热情的年轻人手中实现,我们或许将会见证新一代科技巨星的崛起,而这一次,他们出现在中国!」 令人振奋的播报还在继续,接下来就是对废铁小组几人的採访。少女歪在自己男友的肩上,视线移到手机屏上瞅了几眼,说道:「也就是普通的技术宅的样子,不懂你们天天兴奋个什么。」 男生立刻暂停视频,挺直身板,特别来劲地和女友科普起来,「你不懂废铁小组有多牛逼!我这可不是胡乱吹嘘,5年前,也就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就在同一个场馆,这群大佬用着从垃圾站收集来的零件,制造了能和人简单交流,且具有个性思维的『阿泰』!出场即封神!而关键是,你知道这群平平无奇的大神是从哪儿起步的吗?c市的一家普通高中,连微机课都没有的地方,主创侯平,全靠自学你敢信?!我他娘的何德何能,有幸亲眼见证天才横空出世啊!」 女友来了点兴趣,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天才们自带的草根逆袭故事了。废铁小组在5年前的比赛中惊喜出道后,又在b市高校冬令营里表现出色,原本几个连大专都上不了的穷小子,就这样被b大破格录取,在智能专项研究领域下的大佬手下学习,成功推出了今天集情感需求与数据运算于一体的『小明』,这项技术,放在全世界都不输。这次的比赛没开始,废铁已经被许多投资公司看中,废铁科技成立指日可待!这才真的是一路逆袭,要走上人生巅峰啊!追他们,不比追任何小说都要燃?!」 女友听着的确有些传奇的色彩,便感兴趣地凑过去和男生一起看起了採访。 视频中,主持人正在询问「小明」这个名字的由来。 废铁小组的外交专员王大壮难得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一脸认真地看着镜头回答:「为了纪念我们的朋友。」 「我们想告诉他——」 几个仍显青涩的年轻人们凑到了话筒前,一起向某个「叛徒」宣布:「这里你永远都在!」 「你快回来!」 「我们等你!」 几个异口异声的人面面相觑,视频在主持人的哈哈大笑中暂时走向了结尾。 在其他的城市,也有人在看着同一个视频。 视频结束,空荡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嘆息。 将手机充上电,倒扣着放在床头,房间里就黑了下来,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能隐约将床尾照亮。 有个醉酒醉得一塌煳涂的男人就斜躺在那里,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又在他骨骼鲜明的地方拐了道弯,折在一双丰润的手上。 那双手轻轻地抬起,月光就离它远去,在月亮瞧不见的地方,它正穿过男人细碎的头髮,轻柔地抚摸。 这样的温情只适合在黑暗中出现,等到白天的时候,两个人便又再度回到了奇怪的状态。 熟悉着又彼此陌生,抗拒着又不得不接近。 江春月与赵无夜。 五年了,一直如此。 自从江春月将赵无夜带回家中,他们之间便已砌起了高高的墙。 隔着一面墙,谁也无法互相探望。 他们明明住在一起,却很少和彼此交流。像是陌生人,却又守着不必要的仪式感,一日三餐,再忙都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秘书小姐活得潇洒,看不惯江春月这样别扭又奇怪的新感情,少不了给赵无夜的工作使绊子。除此之外,她也不偏私,让她不爽的,她都没放过,即使是江春月,也被她刁难了好一阵子。 那段时间,秘书小姐天天伙同着肖潇生将江春月架去参加各种宴会活动,美其名曰给她增加点人气儿,大有要带着她醉生梦死的壮志。 一次两次的,到了第三次,那个被全公司挑剔,学业务学得磕磕绊绊的「小土狗」不知道怎么突破了敌军封锁,劫走了她们的公主殿下。 「原来是条恶啊。」秘书小姐饮下了最后一口酒,意味深长道。 从此便没再掺和两人之间的事。 但秘书小姐歇下了,其他凑热闹的倒是绵绵不绝了。 其中让江春月最头疼的,就是她们圈子里的那些八卦女人们。 上辈子,她足不出户就能掌握赵无夜的大部分信息,便全靠这些小喇叭们的无私分享,现在,她却从听众变成了上台表演的主角。 「你也是很有面子,」其中一位和江春月相处不错的姐姐调侃她,「一出手就是我们圈子里的头版头条,还是霸榜的那种。林婉婉最近的风头都被你抢光了。」 第19页 那位姐姐递给她一杯酒,带着她绕过那些正在科普赵无夜所为何人的小组织,揶揄道:「你怎么想的,竟然也去包养小男孩儿?」 江春月没开口,身后的议论声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说那小狗好像是为了自己生病住院的女朋友才答应被包养的……」 「哇,平时真看不出来江春月是这么急色的人。」 恨屋及乌的楚云冷哼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 包养熟练工林婉婉竟然也加入进去,说:「我见过那个男的了。」 一群人顿时围在一起好奇问如何? 林婉婉轻轻地捏过自己的手指,略带嘲讽道:「哎,这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听到这里的时候,江春月有一瞬间是想笑的。 但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不懂她的笑点在哪里。 时空的错乱感,让她有些恍惚。 更让她在酒精的干扰下无法想明白的是,为什么,她和赵无夜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成为这样的关系。 包养。多难听的词彙,它就像一个案底,可能要跟随一个人一辈子。而赵无夜还那么年轻,他的未来可以那么灿烂,怎么就会被挂上了这样的词彙。 这让,江春月,怎么帮他? 她只能在流言愈演愈烈时,站上台前,手持话筒,告诉这些成长中的赵无夜一定会认识的人,是她的错。 赵无夜是为爱牺牲的可怜少年,而江春月,是那个强取豪夺的资本恶霸。 她说完,视线扫到台下,方通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不含任何感情地与她对视。 没人预料到方通会提早回国,还如此及时地出现在了未婚妻的出轨宣言发布现场。 众人屏息想要看一场大戏,试图从男女主角之间的视线交锋看出火花闪电,在短短的一分来钟脑补出一场精彩分手桥段。 而真正的女主角,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有个疑问,从上辈子一路带过来,本以为不重要了,但在这个男人出现的一剎那,又再度膨胀。 「回来……多久了?」 方通的眼皮一跳,再看向江春月时已是一番瞭然,「你知道了。」 江春月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万能的秘书小姐交给她的资料,她到现在都没拆封,但是心里又多少有了些概念。 原来这时候已经……更可笑的是,方通竟然从没打算隐瞒,是她自己,不听不看不想。 江春月惨笑着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分手呢?」 方通说:「如果这是你的想法……那么就分开吧。」 数十年的青春过往,一辈子的心动情深,到此为止了。 肖潇生像个勇士,将江春月带走。夏日的风吹起两个女孩子交叠的裙摆,柔软轻薄的布料在或明或暗的角落起起伏伏。江春月就这样盯着它们瞧,将脑子腾空,什么都不去想。 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她们常去的包间。肖潇生叫来几瓶酒,吨吨吨地喝。只不过喝了几杯,就开始酒精上脑,红着脸蛋破口大骂。 「没天理了!先出轨的王八蛋反倒站在道德至高点了,一个大男人装什么白莲花!骗你出国建分公司了,结果遇见一个绿茶缠着,结果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去过,大骗子!狗男人!」 那些一直没有被江春月拆开的资料,就这样,被自己的好友,简单明了地说了个清楚明白。 江春月也跟着喝了两杯,又两杯。 原来,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肖潇生越喝越气,越气越喝,最后彻底喝煳涂了,抱着江春月嚎啕大哭。 嘴里一直叫着「宝月」、「宝月」,像个老母亲护崽一样地叫着。终于还是把江春月波澜不惊的心湖搅动,溅了水,从眼睛里淌出来。 「你知道那王八蛋说什么?」肖潇生软着嘴皮子嘟囔,「他说他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还说只要你不提分手,他会照顾你一辈子。说什么要替伯父怎么怎么着……真噁心,太他妈噁心了……」 江春月拍着她的头,轻声问:「你私底下去找方通了?」 「我不仅找他,」肖潇生挥舞了一下歪扭的拳头,「我还打了他!王八蛋!欠揍!」 「揍他!」江春月也跟着拍沙发。 「你听我说,宝月,」肖潇生说,「我也相信你。肯定是那叫赵什么的碰瓷!也是一个小王八蛋!欠揍!」 「揍他!」江春月又响应道,只是很快她又拦起了肖潇生,「不揍不揍……」 她想起少年那双被绝望压住的眉眼,眼眶酸酸的,心更是酸酸的,慢慢说道:「……我心疼。」 「没出息!」肖潇生大声教育她。 门外,赵无夜捏紧了拳头,将包间门推开,带走了那个醉起来憨憨傻傻的心疼他的女人。 秘书小姐靠在门框上,目送两人离开,转头看向包间内到处找江春月的肖潇生,无奈地给肖家去了电话。 千杯不醉的秘书小姐伏在栏杆上,长长的捲髮像翻起的波浪。舞池下方是无数被她吸引的视线,她冲着一个长相还蛮符合口味的男人眨了下眼睛,魅惑十足。 轻启的红唇却在说着:「醉酒的垃圾们,幸好还有人回收。」 喧闹的舞池,漆黑的夜,暧昧的笑脸,每个人都在借着什么自我伪装。 但不是所有秘密都不想被发现,伪装久了,也有想轻松唿吸的时候。 第20页 所以,酒才是个好东西。 因为它放任人们想放任的,刺激一切註定会发生的。 当酒精蒸腾的时候,连高高砌起的墙都会软倒。 江春月靠在墙上轻声说话,却突然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睁着模模煳煳的眼睛问那个人:「为什么一定是包养?」 那个人捏住她的手,低声说:「你答应了的。」 在他怀疑一切,满心绝望的时候,他麻木地问这个一直在给他温暖的女人:「你要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告诉我! 能给你的,我都给! 所以,需要我吧,在乎我吧,让我变得有价值吧,说你的要求吧。 而她所说的那些,都不能将他即将飞走的灵魂拴住。 赵妈妈在临走之前,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笔遗产就在触手可及的柜子里,随时随地,只需要一口…… 他想起了这些日子许许多多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个叫做王洪勐的男人暧昧的笑,白箬暗暗的皱眉,以及……那天车里,江春月突然靠近的白皙脸庞。 于是,他试探着说:「哦,你想包养我?」 连赵无夜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的求救。 第 12 章 赵无夜一觉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 昨天部门庆功宴,那群总是不服管教的老傢伙们终于认输了,只是酒上没有放过他,可是好好地灌了他几杯。 这会儿因为生物钟自然醒来,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窗户外已经有小鸟在啁啾,吵吵闹闹的。 他和江春月住的是顶层,附送一个超级大的阳台,联通两个卧室的落地窗。这样的设计让房间的分隔变得毫无用处,不太适合现在住在房子中的两位单身男女。 于是大概4年前,江春月的一次醉酒过后,赵无夜便开始设计,利用休息的时间,将他这部分的阳台改造成了「菜园子」。 种着蔬菜的水泥箱整齐排列,将赵无夜房间正对着的阳台区域彻底占领,像是在封锁着什么一样。 后来蔬菜水果长成,不知什么时候吸引了一些小鸟过来,前年他扎了一个葡萄架之后,更是有想要在这里建基地的意思。 今天的小鸟们似乎格外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听习惯了,赵无夜竟然从叫声里听出了以往不同的东西。 他起身,站在推拉门前,眼前的场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几个小鸟在飞来飞去,一会儿停下来兇勐地互啄,一会儿又扑扇着翅膀飞远。 领地纷争吗? 赵无夜走出去,不管怎么说,这几只鸟的斗殴行为都严重影响了他这个地主的生活环境。 大概是感受到有人来了,几只鸟的斗殴进程加快,大有不想让人类看热闹的意思。 赵无夜觉得目前进程不错,于是干脆抱臂站在一旁督促它们速战速决。 「我不介意你们来吃我的果子,但是能在我这里生存的,必须是最强的。」 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鸟来这里捣乱了。 另一个房间的落地窗前,江春月正捂着嘴偷笑。 没想到总是绷着个脸的傢伙,竟然还会有这么中二的发言。 但是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更加找不出原本的影子。现在的赵无夜,就这样轻松地站在阳台上,被一群蔬菜包围着,却依旧有着强大的气场。 他的皮肤养白了一些,最终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他又在这几年长了个子,已经有了上辈子让林婉婉这样阅男无数的人都心动的超模身材。 但是和上辈子不同,现在的赵无夜,不再如铁板一般,让人担心过刚易折。他已经在新的生活状态里,开始习惯成功,重塑自信。 前几天还听到秘书小姐的悄悄话,「最近新来的员工都在偷拍赵小狗呢。」 说完,怕江春月教训她对赵无夜的称唿问题,扭着腰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认真地观察赵无夜,还真如秘书小姐所说,已经成长为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了。 江春月心中有些自豪,她不免想到,赵无夜在大学里,一定是校草,每天有很多女孩子跑去看他打篮球,比赛结束后,害羞地给他送水,某一天会向他告白。 想到这里,江春月的情绪就降了下来。 可是,那样普通又有趣的青春,赵无夜却无法经歷了。 他本可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进到最好的大学,学着自己喜欢的专业,在昨天和好友们一同参赛领奖,挥洒着意气风发的青春。 而现实,却不是如此。 这里束缚了他,留给了他永远的遗憾。 小鸟们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赵无夜活动活动肩膀,视线似是随机地落在另一边的落地窗前,那双紫色的毛绒拖鞋已经不在了。 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体都要被清晨的风吹凉,才又回到了房间。 收拾妥当,又度过他们固定的项目——沉默的早餐,江春月和赵无夜从家中出发,一左一右将车驱往了不同的地方。 今天,是赵无夜探病的日子。 c市一院血液科,赵无夜带着托同事代买的蛋白质粉,走进了白箬的病房。 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见到进来的男人面貌英俊端正,身材高大,样子也年轻得很,心里都有了计较,便有年龄大一些的妇女笑道:「这是小白的男朋友吧?瞧瞧,一表人才,小白也俏生生的,真般配!」 第21页 正要起身的白箬身子僵硬了一下,接着她立刻说:「马阿姨,您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债主,担心我死了赖帐才总是过来的。」 那位马阿姨哪里料到会听到这么一番回答,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半晌了才低低和身边的亲人念了一句:「怪得很。」 人也怪,事儿也怪。 可3年前的白箬更怪。 被她母亲带走时的白箬,脸上虽然带着震惊和悔恨,但是她依旧是她,那个内心燃着一把火的明珠。而等她再次出现在赵无夜面前的时候,一棵将要长成参天大树的青翠幼苗,却被抽干了能量精华,早早地便是一副衰败景象。 白妈妈说,她要死了,再这样下去,怎么都救不了了。 赵无夜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沉默地在白箬的床边坐下,说:「我刚刚在走廊见到阿姨了。她看到我很高兴。」 白箬不语。 赵无夜又说:「大家好像都以为我才是你的解药。」 白箬突然笑了一声,反问道:「不是吗?」 赵无夜看着她,也问:「你还债的方式就是利用我吗?」 问完,赵无夜站起身来,盯着白箬低下的头顶,那里因为化疗已经露出了青白色的头皮,像是正在沙化的土地,逐渐与生机告别。 白妈妈在病房门口捂住眼睛,她那样一个骄傲美丽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在看到赵无夜要离开,她又急忙将悲伤藏起来,对他说:「小赵,不敢这样啊,箬箬她倔,一直觉得亏欠你,你要是也埋怨她,阿姨怕她又想歪!」 「阿姨,」赵无夜音量未减,「白箬的病情并不算严重。」 「不是……」 「她是慢性白血病,又发现得早,医生说了,配合治疗方案,是有希望治癒的。」 「阿姨知道,可……」 「可是她求生意志不强,」赵无夜垂下眼皮,「就像我妈一样。」 …… 繁花街道,c市开发区的中心地带。四年前定下了开发规划,因为正好赶上全国城市升级潮流,一应程序走得飞快,如今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 但是再快,还是有些晚了,赶不上生命凋零的速度。 江春月今天要来这边查看装修进度,□□的新大楼就在这里。 开发区已经大变模样。繁花街道为了匹配得上自己的名号,在宽阔的道路边缘设计出了花瓣一般的形状。花坛内部花树花草层次错落,香气浓郁和谐。 江春月在原地又找了找,终于放弃从这一番繁荣干净中寻找曾经的破败腐烂。 「进去吧。」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视线一转,右侧便走出一道冷冽的身影。 江春月略惊讶:「怎么过来了?」 「瞧完病人没事做。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 江春月点点头,率先一步进到大楼。赵无夜这才挪动脚步,跟上她。 大楼里的装修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这里未来将是赵无夜的主场,所以江春月并未问过装修风格,这次还是施工队打来了电话,江春月才暂代赵无夜过来验收一下。 当真正走进去,眼前的景象是令人震撼的。 银白色的基底,简洁到极致的装修,造型独特又设计感十足的设置,处处充满着机械感,夸张又锐利。 带头的装修大哥笑着说:「现在还只是一般,等通上电,那才真的是魔幻又闪亮。这设计,真的,我装过这么多楼,这个真是头一份,绝了!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什么网红打卡地呢!」 「是啊。」江春月应了一声,出神地看着这栋庞大的建筑。 那么独特,那么神奇。 就像是住进了一个少年人的梦想与热情,所以才能表达出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让人只能赞嘆,无法移开视线。 验收完所有细节工程的赵无夜从楼上下来时,江春月就是这样一副状态——孤独的,落寞的,像是被命运抛弃一般的悲伤。 这种复杂又可悲的情绪本该是他这种人的专属,他是衰败王朝的百事哀,活该被命运玩弄,怎么挣扎都是烂泥一块。 江春月应该是大唐的富贵花,食顺遂饮如意,丰润一身平和宽容。 他们两个人,甚至连时空都没有交集,这才合理。 赵无夜不想江春月救他,从泥水里打捞一个他,会弄脏裙摆。 可是江春月没有在岸边打捞,她选择直接——跳了下来。 跳进泥水里,将他推上岸去。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前赵无夜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是埋在他不安灵魂上的雷,随时都可能炸掉他的一切虚幻梦境。所以他想不通,又不敢碰,敏感得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战战兢兢。 五年过去了,江春月给的一切浇灌出了不再懦弱的赵无夜。 他现在想接受那个江春月一直给予他的答案。 第 13 章 盛夏的c市热得厉害。 行道树为蝉的演奏提供了场所,在安静的路段,没有马达的轰鸣与人类音乐的压制,蝉鸣便成了附近最大的噪音来源。 王大宝擦擦汗,一个人站在路旁举目远眺。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商务车开了过来,王大宝猜测大概就是这辆,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 第22页 车喇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跟打招唿似的,王大宝不自觉地笑了,心中的那些忐忑一下子褪去了不少,这场景,多像他们从前还在高中的时候,那个懒得说话的傢伙见面时一声短促的「嘿!」 他常常就跟在大家身后,落一步的位置,习惯了看着朋友们的背影。一旦让他走到前头去,多走几米,他就得回头看一看,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王大宝想着那些过去,眼睛就被这大太阳烤得又热又酸,趁着擦汗的时候,得不经意地也揉两下才清爽。 停好车的司机熄火开门,一双洗得干净的板鞋踩地,时隔上千片时光,他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赵无夜穿着一身灰橙拼接的运动装,看起来真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王大宝张嘴就笑他:「这小模样,青春靓丽的。」 那些论千计日,以酒遮泪的过去,就在这两句调侃中,瞬间消弭了。 「走走走,候总管擎等着我们觐见呢。」 「那篡位可得抓点儿紧。」 王大宝立刻精神就上来了,「就等你这句话呢,百姓苦瘦猴久已!」 两人插科打诨着,很快就到了包厢。 王大宝充分发挥出了一个前朝老太监的角色魅力,两步上前,推开门,捏尖了嗓子通报:「皇上驾到!」 赵无夜迈进去一步,便觉得眼前一黑,天降数个大汉落在他身上,饶是他再身强体壮,也不过□□凡胎,最终还是被压在了地上,做了所有人的人肉垫子。 坐在千层饼上方的瘦猴得意大笑,「前朝欲孽哪敢放肆!」 王大宝靠在门边拭泪,「大人,时代变了,实在不是小的不忠心。」 同样被压在中间的几人也不怎么好受,即使如此,也边喘边笑,大有一种打了翻身仗的快乐。 这时,王大宝一句,「我来也!」,就要迈着脚步甩着肉也冲上来,能发出「卧槽」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卧槽」了一下,接着再不说二话,立刻四散开来,即使是被压迫得最厉害的底层人民赵无夜,也灵活得一个翻身,躲开了王大宝的炮弹攻击。 孤独坠地的王大宝抱着自己的一身肉哎呦哎呦地叫,其他人十分「捧场」地围着他哈哈大笑。 「为了照顾宝哥,也纪念一下和老赵亲密接触的地毯同学,咱们今天就随便坐吧!」 这样的提议全体通过,于是等到服务员推门送菜的时候,就一脸懵地看着五六个大男人好好的桌子不坐,全盘腿坐地上聊起来了。 劝走了担忧的服务员小姐姐,几个进门前还算体面的成功人士现在已经彻底地随意起来了。 侯平一边抽自己掖在裤腰里的衬衣下摆,一边说:「难为我特意穿得人模人样的,结果老赵你倒是好,自己穿得跟遛街大爷似的。」 其他几人也早就扔掉了自己新买的西装,笑称相亲都没这么认真拾掇过。 王大宝想起废铁天团出街买正装时,他们和助理小妹说的是要「艷压」从前的废铁第一帅,还被笑是男人间可怕的胜负欲。 其实怎么会是呢?他们只不过近乡情怯,怕那个和他们走上不同路的好兄弟觉察出差别来。 所以想通过和他相同的西装革履,让他重新感受亲切。 「哪里想到根本不需要啊,老赵还是老赵,」王大宝舒服地伸伸胳膊,手放在鞋子上,「所以我可以……」 众人立刻,「不可以!」 王大宝尴尬地笑了笑,「还当真了你们。」 接着他举起杯,「欢迎你回来,老赵。」 赵无夜也举起杯,「很高兴朕的江山还在。」 侯平也在一旁,「哎呀行行行,今天就让你这旧王朝短暂地復辟一下,兄弟们,喝起来!」 喝了几回,众人觉得在这里吃喝还是不爽,干脆结帐又转战下一个老地方,在烧烤店续了第二摊。 烟火熏腾,人间嘈杂。 在世俗之中说起人间的喜怒悲乐。 吃喝几口,酒肉入肚,赵无夜说起了那段大喜大悲的过往。 就在高中少年们满怀期待地去参加比赛时,拥有着一颗敏锐的眼和警觉的心的少女也怀揣着记者的梦和对友人的担忧,在试图阻止赵无夜未果的情况下,独自找到了赵母。 怪少年沉默,未曾将妈妈已得重病的噩耗告诉朋友们,于是少女毫不知情,将一切担忧全部铺平摊开,给那个本就敏感紧绷的可怜女人看她最无法接受的难堪。 赵无夜和江春月尽最大努力维护的脆弱灵魂,就这样彻底碎裂了。 可悲的是,白箬竟然在这时吸取了教训,用更加细緻的探究精神找到了赵母的葬礼上,她甚至还用她那个聪明的大脑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赵无夜在失踪期间经歷的一切。 于是,一场葬礼,埋葬了三个灵魂。 「那白箬她现在……」 赵无夜苦笑着摇摇头,「她昏倒在了葬礼上,江春月坚持将她送到了血液科检查,查出了白血病。幸运的是,发现得及时,容易治,不幸的是,她的梦想已死,我也帮不了她。」 一桌子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周围传来他人的嬉笑怒骂,喝酒碰杯声那么鲜活,让他们不至于沉浸在那段可怕的过去中无法挣脱。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不停地将杯子倒满,咽下去,啤酒泛着泡沫滚进喉咙时,酒精便会把头脑中的一切情绪溶解,塞进气泡里,随着一声嗝,排到体外去。 第23页 他们也没有多么能喝,所以很快就能开心起来。 开心得胡言乱语,脑子里出现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 「你知道我们搞那个破研发,多辛苦!不喜欢,还要受气!」侯平拽着自己的头髮给赵无夜看,「这髮际线,前天相亲,那妹子盯着我这儿看啊看,她为啥一直看!我好害怕啊我不想秃!额,我想吐……」 「垃圾桶!垃圾桶!」 「我也想要妹子……该死的缺德科技,老子是卖身进去了么!连妹子都没空认识了!」 接下来的碎片式话题几乎都围绕在「妹子」和「缺德科技真缺德」上了。 赵无夜经歷的酒场比较多,所以比他们几个能喝一点,一直到这群酒鬼都撒酒疯撒得差不多了,他才感受到了醉意。 在其他几个人的起闹下,赵无夜也在#妹子#话题上投了一稿。 「业界都说我被包养了。」 此语一出,震惊四座,几个狗兄弟立刻扑上来想要求经,纷纷大唿:「我不想努力了!」 赵无夜气愤地捶桌子,「我很努力的好么!3个月熟练接手业务,一年开闢新部门,3年新部门发展成子公司,现在,开发区致鼎大楼,我的!」 狗子们齐齐鼓掌吹口哨,大唿:「我兄弟牛逼——」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啊……」赵无夜感觉头更晕了,「到底怎样……才能离她更近一点。」 赵无夜的话念得很低,即使是坐在他身边的王大宝都没听见。为此,王大宝还特意凑近了,大着舌头问他:「你在说什么?!」 大概是摊主嫌他们这群人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又都是一群喝多了的样子,唯恐到时候没人付钱结帐,于是这会儿就来说准备歇摊了。 几人絮絮叨叨地念怎么收得这么快,一边花着眼从口袋里掏手机,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交了上去,让老闆刷了码,总之钱是付过了,几人勾着肩搭着背,离开了烧烤摊。 在漫无目的地瞎逛悠时,侯平突然提议:「要不去实验室吧?」 「有病啊!还没待够!」惹来了众人一片吐槽。 「不是缺德科技的那个,是我们在大学的实验室!」 大家这才来了精神,兴奋地架着赵无夜,在夜空中高歌:「走喽!带小黑去见小明喽!」 几个大男人兴头上来,一路奔向大学,还知道走正门进不去了,晃晃悠悠地来到后墙,准备翻墙进去。 在墙根底下的时候,几人还吹着牛皮,叫嚣着接下来会用何种武林绝学的神仙姿势起飞落地,谁知最后只有赵无夜一人骑在墙头,听着那群「武林高手」时而愤怒自己被人下了软筋散时而嚎啕内力尽失,自己竟已是废人一个。 等到学校警卫处闻声赶来的时候,几个科技宅还在下面瞻仰墙头那人的风姿,扯着嗓子大吼:「山——上——的英雄——,你在高处——,能否——帮我们找一下——失踪的兄弟——」 「他叫——赵——无——夜——」 他叫赵无夜。 月光下,青年的脸上挂起了惬意的笑,连嘴角都在熠熠生辉。 第 14 章 落在青年嘴角的光灵活地在他脸上跳跃,跃进眼中,青年本人也低调地合上了眼皮。 「墙头上的那个,还不赶紧下来!」 随着一声暴喝,聚焦在青年脸上的光又晃动了几下。 这时候比较尴尬的是,畅快的口号喊过,又经深夜的冷风一吹,骑在墙头的青年,酒醒了。 当他低头看向墙内保安冷漠的脸时,脑子更是达到了当天的清醒值巅峰。 「我恨啤酒!」废铁小组众人如是说。 假酒害人,啤酒丢人。 「现在知道恨了?喝的时候倒是挺痛快!」保卫处的老处长亲自出来教训这几个「社会□□人士」,即使证明了是本校毕业生也不好使,该批评还是得批评。 王大宝抱着老处长的腿深情道:「就像所有的师生关系一样,我只是您漫长军训岁月里的一个小兵,不足为道,但您却是我唯一的连长!就请您看在我对您的这份尊重上……」 老处长一个眼神丢过去,王大宝发出悽惨至极的哽咽声,一步一挪地蹲回到群众中去,学着那个骑墙头的乱纪分子,捂住了无法见人的脸。 没过多久,保卫处的门被敲响,一个穿着短袖短裤凉拖的大爷摇着蒲扇走了进来。蹲地上的和站门口的互相一瞧,心里都乐了,只不过一方还要赶紧认错上前卖好,另一方则要横眉冷对一番,你来我往的,保卫处不给他们提供这个唱戏的舞台,将人一併都给撵了出去。 出门也就走了两步的功夫,大爷先憋不住了,「哎呀,今天这是荣誉毕业生返校了?只是挑的时候不对吧,这大晚上的,锦衣夜行多浪费你们这身气度。」 几人全围上去,王大宝一边帮大爷扇蚊子,一边嬉皮笑脸,「那不是我辈人不爱张扬么。」 「哟,那今天可是不巧啊。」 「嘿嘿,事实也证明了,有光环的人,再低调也还是挡不住群众用雪亮的眼睛发现啊!」 大爷点头,「你说的有理,」接着朝跟在一旁的陌生面孔赵无夜说道,「来,『光环』,赶紧的,就你人高马大,墙角的西瓜赶紧帮我提上。」 侯平在一旁大酸,「老师,您这是啥意思,我们就不是光环了?」 第24页 大爷一脸纳闷,「提个西瓜还要抢,这世道,怪喽怪喽,『光环』,你快把西瓜给他!」 几个憋着笑看老师装傻,赵无夜也不惯侯平的小毛病,直接将西瓜塞给他,完事了还潇洒地甩甩手走到前头去了。 「老师您好,我叫赵无夜。」他自我介绍道。 大爷笑着说:「这才对嘛,有的人笨吶,听不出来话音。我堂堂一个机械工程的教授,也是要面子的人,不知道小辈的名字,那可不就是用代号叫着。」 侯平听出来又是在说他,动动嘴唇,还要说什么,就被王大宝抢先了。 「瞧您不愧是教授呢,是我不懂事儿了,我正式介绍一下,」王大宝挺着胸膛,「这位是咱们学校机器人工程专业的一把手,国内顶尖的机械工程大牛,也是『小明』研发的指导老师,韩平富韩教授!鼓掌!」 大爷乐呵呵地听着,还拿起蒲扇也给自己鼓了几下。 「至于这位,可不得了了,」王大宝脸一侧,眼睛一眯,介绍起赵无夜来,「他就是『阿泰』的主设计师,小小年纪在垃圾堆上用废铁缔造生命的天才少年!虽然很遗憾在接下来的五年,少年给本土传统家具企业焕发了新生机,开闢了智能家居新方向,一不小心成长为了商界大佬,用实力证明了天才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他并不像其他的富豪穷得只剩下钱,他还有梦想——」 那一瞬间,好像时间在飞速倒退,王大宝咧着玩笑时长大的嘴,重合为了那年星光下哈欠连天时的大嘴。 他以为他已经快忘了的东西,毕竟谁会刻意记得几年前别人的某一句话。那句话不是他春心萌动的女孩与他的暧昧低语,更没有动漫里重要台词出现时的声势浩大,说的人认真却不刻意,听的人听了进去却不会震撼心灵。 但就是在这一刻,当时的主角们长着什么挫样都没人想得起来,而那句出场不算惊天地泣鬼神,也没有响bgm瞪眼珠的话,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到了他的嘴边。 「他的梦想就是——」 他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 谁也想不到年少轻狂时随便承诺的话,竟然真的根植在每个人的心中,直到大家兜兜转转,迷茫失去之后才幡然醒悟。 这时候废铁小组的众人才恍然地看向赵无夜,那个他们多少会在心里同情可怜的,被他们认为任命运丢弃梦想的倒霉兄弟,竟然是唯一一个坚持梦想的人。 「我们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 「搬砖搬砖!」侯平突然爆发了,「好歹也是风光一时的优秀毕业生,看似进了个好企业,进去之后还不是每天做一些麻木的工作,灵感全部废掉了!头都快秃了,都没秃出个意义!我要辞职!明天就辞!」 王大宝下意识想劝他:「你冷静一点……」 缺德科技虽然缺德,但是的确是国内第一大厂,每年毕业季,国内外一流名校的学生都是挤破头想往里进,以他们的履歷,在同批生中都不是顶尖优秀的一群人。离开了缺德科技,虽然压力可能没那么大了,但是想要搞个什么研发,项目经费都是个大问题。 而且,「想想你妹妹。」王大宝提醒他。 他们这样的穷人家庭,困难总比快乐多,而钱才是救苦救穷的万能良药。 韩教授突然在这时嘆了一口气,「你们这群年轻人吶……」 年轻人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可是韩教授却没有像其他的老师前辈那样批评他们或消极或癫狂的思想,反而替他们伤怀:「……太苦了。物质苦了,人的精神也就苦了。我们那时候也苦,比你们苦,因为我们多吃掉些苦,就是想让你们后来的人,更甜。所以,孩子,别怕,还有我们这些老傢伙呢。不想做了就先不工作了,想要完成你们的梦想,只是本科学到的那些东西又能支撑多久?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当初你们一门心思要就业,脸皮薄也说不得『钱』字,现在要是你们愿意,我可以让你们林哥给你们介绍各项收入渠道,保证你们能顾得上理想,也保障得了现实。」 一番话说得几人又感激又羞愧。当初毕业的时候,韩老师的确用心良苦地劝了他们很久,国内机器人工程专业开设不久,是国家摸索着设立的专业,无论是学校的课程设置、教师配备,还是社会上的对口工作,几乎都是表面样子。在市场都没开始发展的背景下,第一批行业人才说起来好听,实际上都是试验品,学校里老师们好歹还会钻研一些方法更好地培养学生,而社会上的企业又有几个有这样的魄力和耐心教会一个婴儿走路呢?最终还不是以机器人工程的名义招进去,做些其他相关的工作罢了。 老师也告诉了他们继续学习的成本问题,无非就是做一个偏向比较,是更愿意立刻多挣些钱而牺牲学习效率,还是愿意牺牲部分工作利益而选择丰富自我。 那时他们选择了工作,同时也安慰自己可以在实践中学习。 现实给了他们一个巴掌。工作中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很多在学校都学不到的东西,但是工作只是给了他们一把铲子,让他们不断沿着一条直线向下挖,多年后,他们或许牛逼到能挖穿地心,却永远都看不到一铲子之外的土壤里,到底流过地下水还是岩浆。 开学第一课的时候,有老师这样讲:「或许社会人士瞧不起老师学者,觉得他们不脚踏实地,没错啦,我们得承认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搞研究的,很多时候都在船上,我们好奇天有多广,天外有多远,海的那边又是什么,我们的眼睛想要转个720度,恨不得上天入地看个分明,我们的心飞在天际,所以脚底沾不到泥。我说这些,不是想证明做学术的有多厉害,只是想告诉在座的每一位,无论任何一个专业,学习,专注地学习,从来不是很虚的事情。」 第25页 可惜,当初的他们不懂这其中的深意。 年轻气躁的少年们总是在急着做下一件事,从而无法享受或专注地完成手中的事。这就是后悔的来源。 韩教授语重心长地说:「去沖吧,我们跳不动了,但是还可以做你们的□□。」 侯平的眼眶里不断滚落泪珠,没人如他一样清醒着痛苦。 在编程方面侯平是真正的天赋型选手,自从走入这门完美匹配他的专业后,仰赖着这与生俱来的优越能力,他的人生突然进入了一个无比轻松的阶段,也正因此,进入工作后,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明确地知晓着不适合,并恐慌天赋的逐渐流逝。 他焦虑,大把地掉发,他想回到适合他的地方。 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这时,赵无夜对韩教授说:「我通过成人高考已经取得了w大的毕业证,可以考取您的研究生吗?」 韩教授一笑,「我挑学生眼光可是很高的。」 「那说不定我正好适合您。」赵无夜回答。 「行啊,」韩教授掏出手机,「我手头正好有个考验你的项目,咱们加个联繫方式,到时候我联繫你。」 废铁小组几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赵无夜三下五除二地和韩教授成了好友,侯平也抹掉了眼泪,大声加入进来:「教授,还有我,我也想考您明年的研究生!」 韩教授看了侯平一眼,「你不适合。」 侯平哭丧着脸,「教授!」 这次韩教授倒不是逗他,而是认真地建议他:「你的能力在于算法设计,我只是善于机械,你在我这里学不到最适合你的知识。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相关领域的老师,但是我所知的几位极为优秀的老师,都在国外。」 侯平顿了几秒,点头道:「谢谢老师,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第 15 章 将韩教授送回家后,几人也没有再续一摊的想法,倒是侯平感慨一声,「下次咱们白天过来,再好好瞧瞧自己的母校。」 王大宝大笑两声,上前勾起赵无夜的肩膀,「你小子现在长得是真的高了,也就咱俩的感情,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凑到你这种人身边的,显得我太寒碜。」 这倒是实话。 男孩儿们的成长期本就晚一些,骨骼线闭合的年龄也较女生更大,一般都在18岁左右。废铁小组的其他几个人都属于前期保守,中期发力,后期稳定的常态生长模式,赵无夜和他们差得不太多,但是这两年或许是有着一个一心关注他的人在紧盯各项生活细节,也或许是人逐渐从悲痛中走出,自信舒展了,这两年他的身体又长高了几公分,走在男性同事中也是异常地显眼。 而废铁小组的几位科技宅,小的时候家长忙于为生活奔波没时间管他们,一群野孩子到处疯到处玩,饿了便到各处找吃的,除了人黑点,个头却实实在在地长了起来。只是到了大学,老师们将他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坏学生」当做特长人才培养,当天才看待,受宠若惊之下,哪里还敢懈怠,恨不得钻到实验室和图书馆,把全部精力都掏尽了。 收起了野跑的腿和心,收起了阳光焙烤出来的肤色,他们从乡间走出来,融入到城市中去,形象永远比心转变更快。 现在的废铁小组众人重会,彼此之前都变化颇多。 王大宝抱起自己的小肚腩,说:「古人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们这是『为伊堆出过劳肥』。」 几人听了,便纷纷上手去捏那几大块「堆肥」,王大宝被这群老爷们儿的手劲儿捏的嗷嗷叫,抱着肚子到处躲,跳着脚还要叫道:「这可不是给你们捏着玩儿的!」 「咋的,这三斤肉你还想当传家宝?」 王大宝哼哼着,「我就不能留给我媳妇儿!女生不都喜欢毛茸茸软绵绵的动物吗?」 几人停下来,看了看王大宝这一头乱髮——毛茸茸?一肚子肥肉——软绵绵? 「你这大概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差别,女生收到货得带着刀找上门那种。」废铁小组第一个脱单的人,诚实的发表了他自己的看法,「日销上万的还得是老赵这种。这大高个……」 他拍了拍赵无夜的肩膀,又感慨了一句,「这大高个。」 王大宝挤过去,「说什么呢,咱家老赵得是高级定制那种,日销上万那是批发货。」 侯平撇了撇嘴,说:「那倒也不一定吧,女生也不都是肤浅的人。」 王大宝立刻就把话接起来,「被女生追过了不起啊猴?」 看着侯平嘴角又翘起来了,王大宝揶揄的撞了撞他,「所以你也是承认自己比不上老赵帅了吧哈哈!」 侯平咧咧嘴,想提江春月,最后还是憋住了没说。 不管怎么,江春月都是他们的恩人,没有让他们在背后取笑的道理。 也正是如此,即使有过怀疑,有过愤怒,但依旧放任了赵无夜的失联,全因带走他的是江春月。 或许可以说,幸好是江春月。 有时候,王大宝也会自我拷问:如果是别的什么女人,他们会怎么做?在已经能看到光明未来的时候,他们又有多少胆量和勇气放弃到手的希望,风霜雪雨的爬到悬崖上拉一个人。 每当想到这里,王大宝就像被丢进了海里,无法想像的道德背叛感无孔不入。拯救是一个旁观时很感动,参与时可能抬根手指都会觉得费力的事,但从前的他不知道。 第26页 所以他愈发觉得自己低下。 等王大宝回过神来,几人竟然已经转换了场地。 「这里是哪儿?」 王大宝环视周围陌生的园区,深夜里除了路灯还在勤恳的照明,其他地方皆是一片偷懒的黑暗。 「老赵说带我们来一个地方。」 他们跟着赵无夜走,路不算复杂,周围的建筑借着暗淡的光也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赵无夜在一栋楼前停下,解锁后带着其他人走了进去。随着一声「咔」,大厅的灯光打开,那高大的有如巨人一般的机械腿首先映入眼帘。 赵无夜顺着他们的目光过去,提了一句:「完全仿照人体骨骼、肌肉、血管构造的机械,我们在研究如何让机器人更加灵活的方式。」 侯平率先冲上去抚摸,其他人也兴奋的紧随其后。王大宝迟了一步,就被赵无夜往手里塞了一个食指那么大的小机器,在按动按钮后发出了声音—— 「您好,我是阿泰,欢迎您参观我的家。」 「阿泰?!」王大宝控制不住的喊了出来。 「是的,我听见了您的唿唤,我们机器人的耳朵很好使。」 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侯平特别激动地开始了智能测试,王大宝却有些恍惚地脱离了出来。 「你不是在……家具公司?」 那个可以过上舒适生活,却束缚梦想的地方——他们无一不是这样想着,偶尔羡慕着,大部分时候却在可惜着。 赵无夜却在今晚,用他拥有的一切告诉他们这些老友,即使未同路,他也依旧和他们奔赴着同一个终点。 侯平急匆匆地冲过来,「阿泰的智能只有3级,小明已经是4级智能了。」 赵无夜并没有恼,反而意味深长的说:「我本来擅长的就是机械,不是系统。」 侯平又想到那令人目眩神迷的钢铁机构,站在原地,却有如刚刚冲刺了一千米,血液在疯狂地朝他头部涌来,他激动到开始喘息,「那我们可以合作!」 赵无夜伸出他那骨节分明的手,笑得胸有成竹,「我也是这么想的。」 握住那只手,粗大的骨节和满是痕迹的皮肤,侯平仿佛闻到了金属的冷冽和润滑油的淡淡臭味。这是一只长期浸在操作台的手,带着他最熟悉的记忆,安抚着他的心脏一点点平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的侯平有些别扭,自以为潇洒的甩甩手,又沖向了赵无夜为他打开的更深的成品室。 王大宝落后一步,走到赵无夜旁边时听到他淡淡的说:「王大宝,我过得很好。」 他总是这样。小时候几个野孩子疯出去玩,赵无夜是最照顾人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被连累的那一个。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现在又怎么会变得这么生疏? 王大宝眼眶一酸,用力的活动了一下鼻子和嘴,笑着给了赵无夜一巴掌,「吹什么牛逼呢。」 一切都尽在玩笑中。 …… 赵无夜一路走了回来。 给兄弟们解开心结之后,他觉得轻松了许多,便总有一种使用任何交通工具都束缚了他感受脚步畅快的想法。 从明月当空走到朝阳破晓,赵无夜带着一身清晨的湿气回到了家中。 夏日里,江春月通常都起得很早,但今天情况特殊,她是还没去睡。 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赵无夜没有回来。 想要去联繫,又觉得不应该。总要有第一次的,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恋爱……他最终是要离开的。 这样想着,江春月闭上了眼睛,摊开双手双脚,平躺在床上,当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具死尸便坐了起来,过一会儿又穿上拖鞋,两次将手伸上门把后,最终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点胃里泛噁心,接了一杯温水站在阳台上,却一口都喝不下去。 大概今天的夜晚也没想到,会又多出这么几个无眠的人。只有明月看清了几条命运轨迹的改变。 江春月就这样看着天空的墨蓝逐渐褪色,先是变得更加灰调了,破晓之前的天空,那颜色既不浓郁,又不纯净。 但很快将不一样。 江春月吐出一口气,身体却觉得更加沉重了。 她期待了一整晚,希望能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现在却突然害怕起来。 她不想面对一个男人,也因此,她终于承认了,和她住在一墙之隔的男孩儿,终于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男人。 能令她朝思暮想,令她心动又悲伤的男人。 江春月只能快走几步,将杯中的冷水倒掉,只是刚踏出厨房,那个她要躲开的男人就推开了房门,带着一身雾气和说不出的轻松,出现在她眼前。 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熟悉了。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们也是这样的站位。 赵无夜的转型计划终于通过了股东会决议,为了庆贺,所有人都去喝了一个酩酊大醉。那时候的赵无夜即使醉到走不动路,也一定要坚持着回家。 然后就站在门口,像一个落水小狗,带着令人怜惜到心疼的脆弱与迷茫,就那样站在门口。即使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倔着不肯让哪怕墙壁给他一份支撑。 但是他的视线会穿透这一切,脆弱、迷茫、倔强,直直地发射过来,然后轻轻的落在江春月的身上。 第27页 那样的独一无二,那样的期待,那样的浓厚,让她不知所措,唯恐失责。 「对不起,」醉酒让他的声音变得含煳,「我回来得有点晚了。还,喝多了。」 江春月努力勾起嘴角,打起精神说:「没关系的,你长大了,可以晚回家。」 一瞬间,江春月感觉赵无夜的迷茫更多了些,他说:「长大了……更不应该。」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来到江春月面前,鼻尖轻轻凑过来,像是一个小动物在确认气味,半晌,他有些生涩地抱住江春月,又提醒了她一次:「我长大了。」 江春月一时之间面红耳赤,急急地推开赵无夜,未开灯的房间里,分辨不出神色,却不干扰声音的传播。 江春月慌张地退了两步,到台阶上,对赵无夜说:「你明白的,我们之间其实不是包养的关系。」 赵无夜抬起眼,那月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转到这边,将光照了进来,让江春月清楚地看到赵无夜通红的眼眶和满眼的悽惶。 第 16 章 同一个清晨,因为各种原因失眠一夜的废铁小组再次聚首。王大宝拿出了昨晚分别前赵无夜交给他们的地址,几人沉默片刻,各自去收拾了一下,还是等不及立刻出发。 医院里,白母带着刚刚打好的热饭回到病房,一路上有些熟悉的面孔向她问好。待她走后,有人问她是谁,医院里又多了两声嘆息。 难啊,原本良好家境突然遇到女儿患上白血病。 苦啊,女儿不配合治疗,像等死一样吊着她日渐疲惫。 白箬就站在旁边的卫生间,听着这番对话一次又一次在医院走廊上演。每一次,都是一把崭新而锋利的刀。她从不会对痛苦熟练。 一个要立志成为记者的人,必须有一颗最能感知苦难与不公的心。 所以每日每夜,她都要被罪恶感诘问,被痛苦折磨。 她走不出去,她不敢走出去。 她偏听偏信,害了自己的朋友,已经丧失了做一名记者的资格。现在只有不断的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中,才能显得不那么无辜无情。 她知道母亲的辛苦,但是她没有选择,只能一併承担了这些痛苦。这些,都是她活该,是她应得的。 等回到病房时,母亲难得没有在门口焦急地寻找,病房内传来了热闹的招唿声和明显为了掩饰尴尬而释放的大笑。 白箬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人来探望她了。 房门是半开的,屋内的人数众多,满满当当的,自然视线范围宽广,立刻便有人看到了白箬,让她逃也不能。 「白……白箬!」 不知是谁突然开的口,白箬疲惫地想,总之现在都朝我看了过来,吓你们一跳吧,看到现在这样丑陋又狼狈的我。 废铁小组的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个让所有人都目光追及的少女,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干瘦、疲惫,那总是比任何人都要明亮的眼睛,总是蓬勃着的斗志,全都沉寂。 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这话再贴切不过。在赵无夜那里都感受不到的心痛,白箬让他们尝了个遍。 这群脑子里只有一条大马路的直来直去的男人,第一次因为一个照面,便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在理性还分析不出个一二三的时候,感受便已到达。 白箬看着他们情绪波动,有些感动,但很快又被痛苦拉进深渊。 几个人便一起沉默着。 这压抑的气氛王大宝最先受不了,他一向是活跃气氛的那个人,便绞尽脑汁地想要调动白箬的情绪。 他尽量以最快乐的口吻开口说:「白箬,我们昨天刚刚见过老赵,今天就见到了你,果然啊,咱们这群人就合该兜兜转转还能回到一块儿去!」 白箬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勉强而为的笑,然后说:「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大宝:「……当然是好事了!多少人错过了就没机会再相遇,我们能再见面,有恩报恩,有缘结缘,多幸运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有仇的话,也要报仇。」白箬淡淡地说。 「哪有什么仇啊,咱就不能重新开始?都是好朋友,一笑泯恩仇也行啊。」 「亲兄弟明算帐,帐不结清,怎么毫无芥蒂的重新开始?」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报仇的那个呢。王大宝心里想。 但很快,昨天赵无夜的安慰浮现在他的脑海,王大宝自嘲地想:我也是背负过愧疚感的人,但相比照旧生活的我,白箬岂不更惨。所以便又多了几分包容,笑着劝说:「老赵不计较这些的。」 「我欠他的,不管他计较不计较,我都得还。」 「你要怎么还?」 白箬看着几人,「我欠他幸福,又给不了他幸福,那就只能用我等值的痛苦来还。」 王大宝突然生气地站起来,「胡说八道!哪有这样还帐的?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知道老赵是什么人?!他的责任感重到可笑的地步,你在折磨你自己,难道就不是在折磨他?」 白箬当然也清楚,但她就是过不去心里这倒槛,她骄傲,她守序,她的自尊心让她不允许停下,她就像一个机器人,设定好了终结程序的密码是「赵无夜的幸福」,那么在这个密码未被输入之前,她停不下来。 第28页 甚至程序越运行,数据冗余越积累,她越无法停止,哪怕结局是系统崩溃、爆炸,伤人伤己,都无法阻止了。 「你要他怎么证明自己幸福?!」 白箬剧烈的唿吸几下,将头偏过去,「我也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怎么衡量幸福,大可以自己去做,去给,哪怕付出一切,也要让赵无夜感到幸福。但是,她做不到,也知道不可能了。在赵母的葬礼上,和赵无夜对视的那一刻,她在里面看到了心灰意冷,看到了空洞乏味。她甚至产生了幻听,听到感情在赵无夜身体里燃尽后碎屑被风吹动的声音。 她看到了一个人的心,死了。 她害的。 那一幕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每夜每夜的循环播放。即使日后再看到赵无夜,看到他嵴背挺直,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但与人交谈时的淡漠却藏在眼底,被她一眼看穿。 她怀疑,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使以上的思维模式曾害惨了她的朋友,但是她无法停止如此思考和判断,因为这就是她。 王大宝有些心凉,他回忆起了昨晚赵无夜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时说的话——「她是个坚定的人,所以容易钻牛角尖。我不可能按照她认为幸福的方式去生活,甚至她自己对幸福都没有清晰的定义。从这个方向来论证,是无用功。」 于是他踢了踢侯平的凳子,让侯平接了他的棒。 侯平看着少时的女神变成如今的模样,有很重的可惜。他没有什么共情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和白箬一样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但是又和白箬不同的是,他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要一切对自己最好的。 侯平开口:「我们昨晚和老赵签订了投资合作协议,老赵有自己的机械工厂,我有智能研发之神的大脑。我们合作,很快就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站在智慧机器人行业的金字塔尖上。白箬,现在没有人会等你了,我们会越走越远,而未来,你甚至连我们的背影都可能看不到了。那时,你还觉得,你的痛苦够格让老赵多看一眼吗?」 白箬抿着嘴,目光却沉了下来。 久久的,在废铁小组众人都告辞了,在桌前的饭都换上两轮了,白箬看着外面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个人的痛苦无法共鸣,也知道拿我的痛苦来补偿他缺失的幸福很愚蠢,但是我总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切身地体会着他的痛苦,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感同身受的悲伤。如果他难过的时候,想到还有一个人在用痛苦赎罪,他会不会觉得公平一点,对这个世界多一些留恋?」 「我好害怕,我怕他有一天就会选择离开人间。我不能在害死他妈妈之后,再害死他。」 「于是我自以为是的共情,折磨自己,我以为他需要。现在他愿意找回原来的朋友,还在朝着梦想的事业努力,幸福还是不幸福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选择了继续走下去,这就好。」 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声滚滚而来,玻璃窗上映出了少女的脸,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上面,划出一道道泪痕落了下去。 但那双眼睛,却比这外面的天更早拨开阴云密雨,终于放晴。 …… 江春月是被一道雷声惊醒的。 白日补眠,睡醒后的人常常会陷入混沌的状态,分不清身处何时何地。 江春月也是如此。她坐起来懵了很久,才认出这里是她的客厅。她正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这一觉过去了多久。 当她眼睛终于能转动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在她旁边的赵无夜。 此时,他还睡得正酣。 外面应该是要下雨了,天阴沉沉的,客厅没有开灯,也没什么光亮。江春月从沙发上缓缓下来,就势坐在地上。 赵无夜安眠的模样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江春月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他,看他的鼻樑,看他的眉眼,看他鬓角的弧度在指尖飞扬。 她的恩人,她重生的意义,这一切足以让她的个人感情让步,只为成全小恩人自由而成熟的灵魂。 所以她只能隔空描绘着眼前这个人,从她的指尖到他的皮肤,这中间的距离便是江春月的为自己划下的距离。 她坚守着这一片,堵住了出口,唯一的私心大概便是允许一只手伸进来,抓住她,握紧她,用坚定且毫无犹疑的口吻对她说—— 「我厌烦了向任何人证明我自己,无论幸福、成功,或者其他什么。既然人生奔波最后只剩自己独身一人,那么何必为他人的眼光耗费心血。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都会发现,你是我唯一无法放下,无法不去关注的人。」 「你是我沉寂世界里最离经叛道的变数。」 她的少年在她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江春月活动了一下被紧紧攥了数小时的手,只是很快又被一只大手包住。 「醒了?」她轻声的问。 那自由的在空中描摹的指尖也落进男人的黑髮中,打破了所有距离。 赵无夜喉咙间发出惫懒的回应声,然后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嗯。」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别有用心。」 江春月笑了起来,「所以呢?」 赵无夜拉着江春月向自己无限靠近,直到肌肤相亲。 第29页 「所以,放马过来吧。」 不畏惧算计,不恐慌未来。 如果收益是你,那我愿接受一切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