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火葬场实录》 1、第 1 章 狩阳十八年十月。 晋阳是大梁的都城,不靠北也不偏南,正正好好落在国土的中心,四季分明,入了秋就开始上霜转冷。 昨夜暴雨,今早地上一踩一个水坑,滑腻脏污,秋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 虞年年踩着木屐,小心避开地上的污水,将木桶放下井里去,鼻尖冻得发红。 冷风一旋,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把袖子挽起,胳膊细白的像是两节藕,气喘吁吁。 小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先是铁链子哗啦啦作响,紧跟着哭声和脚步声。 一串衣着褴褛的人被拴成一串,赶羊一样撵进来,柳鞭甩在地上,溅起泥花。 这些大概都是新买来的奴隶。 虞年年一抬头,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漂亮的丹凤眼,凌厉深沉,看脸蛋和装束,应当是女子。她被看得浑身一激灵,刚拎上来的桶又扑通掉进井里去了。 一抬眼。 人不见了。 “呵,愚蠢怯弱的小东西。”尖锐细长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虞年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的一踉跄,手掌摁在泥墙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倒吸凉气。 萱女弯着腰,颊边发丝晃动,能清楚看见她白瓷一样的肌肤,还有眼角拇指大的嫣红胎记。 将装满水的水桶扔在地上,桶里的四溅迸出,荡起一层层波澜。 “拎走吧,小蠢货。”萱女将湿掌在裙上擦了,仰着下巴,看起来尖酸恶毒,明媚的脸上写满了对虞年年的讨厌,目光扫过她冒着血丝的手掌。 “谢谢。”虞年年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对梨涡,还有可爱的小虎牙。 萱女翻了个白眼,身姿摇曳的离开了,妖娆且万种风情,是去会她的情郎了。 虞年年看她走远,才将桶里的水倒出一半。平常她也只能拎起半桶的水,现在手疼,就更加困难了。 回西院的时候,有个婢子正跨在墙头等她,远远与她招手,“虞年年,姜夫人叫你过去。” 说完跳下墙走了。 “哦。”她讷讷应了,推开自己的小院子进去。 姜夫人并不是府里的正经夫人,是家主的妾室,但大夫人难产死了许多年,媵妾里她身份最高,便管着府里上下,大家都尊称声夫人。 放在以前,妾室越俎代庖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当今陛下荒淫无道,暴虐成性,偏信巫蛊之术。上行下效,倾轧层出不穷,人命都不值钱,更别提礼法了。 虞年年把通红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低下头,过一会儿才仰起头笑笑,挤出两个小梨涡,整理了自己破旧的麻布衣裳,往姜夫人的院子去。 西院是虞年年住的地方,这里除却她,还住着二十几个姑娘。 从血缘上论,都是家主虞太尉的女儿,从身份上论,是体面精致的“礼物”,用来送人的,其中漂亮翘楚者,会被赐姓,意义就更不一样了,虞年年便是被赐姓的姑娘,算是二十几个人里幸运的。 没有被赐姓的姑娘,平日里做活,宴会时充当舞姬家妓,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会当众撕开她们的裙子。 萱女生得十分丰满妖娆,眼睛细细长长的,嘴唇红润像是多汁的樱桃,但眼角下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略损颜色。 这也是她没被主家赐姓的原因。 她是个霸道的好人,虽然时常骂人。 路上碰见被雨打弯的秋菊,虞年年弯下腰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扶起来。 ——嗯,小可怜们,如果被发现不漂亮了,会被剪掉吧。 虞年年一步三回头,确定这些小东西不再恹恹地垂下身体,才步伐轻快地继续向前走。 姜夫人不在,只有煮着的茶翻滚出白雾,带着清香,她忍不住多嗅了嗅,得些欢喜,她喜欢这种清新的味道。 外面闯进来个人,是姜夫人的儿子,面上覆着白粉,宽大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干瘪的胸膛,喝了酒,大概还用了五石散,摇摇晃晃的走不稳路,白面覆着的脸下透出涨红。 虞年年把自己往角落塞了塞,怕被看见。 几个婢子簇拥着姜夫人的儿子进去歇息,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不多半刻,姜夫人来了,透过朦胧的雾气,虞年年只能依稀看见她高耸的义髻,还有浑身缀满的宝石黄金,她有些丧气的想,若是她有这些财富,是不是就能贿赂官卒,造一副“验”呢? 大梁除却奴隶,人人都有一副“验”,是身份的象征,出城、住宿、传信、寄存东西,都得靠这,没有验的人,会被当做敌国细作,或是逃跑的奴隶打死。 “抬起头来。” 虞年年状似谦卑的抬头,怯怯的,不胜娇弱。 姜夫人轻笑一声,对她很满意。 “很好。”姜夫人摇着孔雀羽扇,眼角的褶皱挤成一团。 对面跪着的女孩,是她平生仅见的美貌,纤细柔弱,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幼鹿一样,能引起一切男人的征服欲和摧毁欲。 她建议家主将这个女孩送去宫里,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家主却觉得不划算,要再细细筹谋。听闻凉州王正启程赶回晋阳,家主动了心思,想将虞年年送给凉州王做妾。 凉州地处蛮荒,偏僻苍凉,民风彪悍,那里的女子也一个个粗野的很,想必虞年年这样娇嫩又柔弱的,他不曾见过,没见过的才新鲜。 家主虽名义上是太尉,但不过虚衔一个,府里为了维持光鲜,每月耗费巨大,早就入不敷出,想要获取利益,便得在各方周旋筹谋。虞年年是他们最得意的礼物,这样美丽的女孩,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 “燕氏因触怒圣上,被抄了家,一部分女眷分到府里做奴隶,你去挑一个得体的照看你,顺便教你认字。”姜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挥手将她打发走。 虞年年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她今后会有个相依为命的人! 她,她简直太高兴了!识不识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会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陪着她一起熬过黑暗的人! 她扯起裙子,飞快跑回自己的小院子里,要将这里好好收拾收拾,漂漂亮亮迎接她的新伙伴! 虞年年太孤单了,她的母亲是犯官之后,被罚作官奴,在她五岁时候被送人了。她还有个哥哥,好多年前家主把他送给一个大人做娈童,听说他杀死那个大人,然后跑了,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早死了。 她就想找个人说话,晚上有人抱着睡觉,还能给她扎漂亮的头发。西院的姑娘都不喜欢她,见到她就远远躲开了。萱女虽然总骂她,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 房顶铺着的茅草松动了,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漂亮,虞年年红着脸,从角落里拖出一捆干草,气喘吁吁架了梯子,开始向上爬。 ——她太弱了,踩着第二节梯子,轱辘着滚了下来。 ——再试一次,还是摔了下来,好像也察觉不到疼。 直到爬上最高一层,她向下看了一眼。 腿肚子都在打颤,眼泪憋在眼眶里,抱着粗糙的梯子,“要不等人来了一起修,太高了……” 最后还是梯子倒了,虞年年直接从上头摔下来,肩胛硌在石头上,青青紫紫的,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快乐。 她笑着笑着就开始抽噎起来,用手背把眼泪抹掉,却越擦越多,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真好。” 身前站了个影子,是萱女。 “哭什么?又蠢……” “又蠢又弱是不是?”虞年年打断她,笑着掉眼泪。 萱女恶狠狠白她一眼,扯着裙子爬上梯子,替她修补房顶。虞年年抬手要扶她,被她用力拍开,手背都红肿一片,“滚开,用不着你。” 虞年年眯着眼,仰着头,看上面萱女做活麻利,鼓起勇气,忍不住把以前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冲她喊出来,“萱女,你不要去找你的情郎们了好不好?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只是想……想……” “想睡我是不是?”萱女接话,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不去找他们,就要当个饿死鬼了。蠢货就是蠢货,说话也不长脑子。” 府里给他们这些女孩的粮食并不多,还全是糟糠,大多数姑娘都会在外面找情郎。 虞年年咬了咬下唇,“姜夫人说要给我一个奴隶,到时候我们一起浆洗衣服换钱。” 萱女动作一顿,手里剩下的稻草扬下去,“蠢货!找你的奴隶给你修房顶吧!”说完就麻利的爬下了梯子,头也不回离开了。 虞年年没吃晌饭和晚饭,要攒下粮食来迎接她的伙伴。下午和府里女郎们一起练舞的时候,狠狠摔在地上,让她们好一番嘲笑。 她不在意,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小犬牙都闪着光,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省下一点粮食,等明天伙伴来了,就能好好招待。 昨天新来的奴隶被关在西院旁的马厩里,长得娇小漂亮的,被牵去给府里女郎们看了。她们无论从血缘上,还是身份上,都是家主的女儿,地位尊崇。 所有奴隶都蹲着,只有一个站着,她比女子更高些,看起来让人有安全感,脸蛋很艳丽,凤眼上挑,却有着不好接近的凌厉。 虞年年认出来她,是昨天和自己对视的那个人。 虞年年正在看着慕容澹,慕容澹也在看着虞年年。 2、第 2 章 虞年年想,这女子脸生得漂亮,气度也高贵,必定是燕氏嫡出的女郎。身材清瘦高挑,比例流畅。 红而薄的唇,鼻梁高挺笔直,整张脸都是锐利与精致的糅杂,凤眼上挑狭长,微微的下三白,更显得盛气凌人且冷漠,这样英气与靡艳并存的样貌,充满攻击力和韧性。 像是荒野中仅存的罂粟,浓墨重彩,迷人,但危险。在如今追求纤弱温软的大梁背道而驰。 虞年年最喜欢这样的女子,看起来有安全感。她自己细细弱弱的一小只,好像别人动动手指就能将她碾碎。 悄悄拿眼神比量了比量,竟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眼睛又扫过慕容澹的腰腿。她的腰细细一扎,女郎却比她宽不了多少,线条流畅劲瘦。腿裹在裙下,只隐约窥得十分纤长。 她悄悄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女郎的命真不好,分明生的这样好看,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一定多如牛毛,现在被连累,落到这样境地。 女郎一直看着她,肯定是在求助,希望自己带她出去,但虎落平阳的局面令其感到羞涩愤怒,不好开口。 从天之骄女沦为奴隶,天上地下的落差,一定很痛苦。况且如此美貌的人,若是不藏起来,恐怕很快就会被家主或者府里的郎君看中,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慕容澹也注意到了马厩外站着的年轻女子,弱小纤细,娇柔的一折就能断,虽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姿色。 那女子似被石块绊住,踉跄了一下,他皱眉,藏着深深的厌恶。 他最讨厌花瓶,空有一张脸,卑微又弱小,连块石头都征服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种人就应该被丢去喂狗。 从小弱肉强食的环境造就消磨掉他的同情心和善良,所见所想的不过都是适者生存。 “我要带中间那位走。”虞年年冲着管马厩的人道,声线软糯娇憨,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帕子里痛快地捡出几枚铜币,权当做贿赂。 这是她给人洗衣服挣来的,洗一盆才能得一枚铜币。 管马厩的仆役掂了掂,也没敢难为她,让她进去了。虞年年虽然地位低下,又没什么钱财,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家主和姜夫人用作大用处的。 虞年年笑得甜蜜,小跑过去,脚绊在门栏处,险些扑倒,吓得里面的奴隶四散喊叫。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站稳了道歉,去拉住慕容澹的衣角,两颊梨涡深深,“快和我走吧,我带你走。” 看着慕容澹冷戾的眼神,她气势渐弱,声音也跟猫叫一样。 慕容澹动了动手指,想狠狠甩开她的手,却停住了,只别过头去,冷硬的像是块冰。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他牢记自己是在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当众闹出矛盾不好收场。 “啊!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的,我不会欺负你的。”虞年年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她知道被这位女郎一定在抄家后受到了很多欺辱,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是没关系,她会好好照顾女郎的。 管理马厩的仆役见两个人磨磨唧唧一直没个结果,拎着短马鞭过来,在粗糙的马槽上抽了抽,发出噼啪声响,“麻利的赶紧走,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贵人?等人三请四催?” 虞年年侧身挡在慕容澹身前,“别打他别打他,我这就带他走。” 慕容澹合了合眼眸,压下深深的郁躁和暴动,等他出去,一定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不单是因为这些卑贱的人对他大呼小叫,更因为他现在穿着女装,若是传出去凉州王为了活命不但混在奴隶中,还身穿女装,恐怕要“青史留名”,凡是见过他不堪的人,杀掉才一劳永逸。 慕容家言传身教的祖训:能用人命填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袖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睥睨着纤细瘦弱的虞年年,目光里没什么感情。 当然…… 也包括这个小鸡崽子,烦人而不自知。 他一见这张脸,就忍不住暴躁,想杀人。不是此女长得丑,相反她很美,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只是他眼里容不下废物。 仅此而已。他身份高贵,杀个人还要理由吗? 虞年年隐约察觉到,她的新伙伴并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不敢再牵人家的手,生怕引起他的抵触情绪,只悄悄拉着慕容澹的衣角,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你叫什么名字呀?” 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有点儿尴尬,但为了缓解气氛,还是自说自话。 “听说你姓燕,你要不说的话,我便叫你燕燕好了。” 慕容澹依旧没说话,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叫什么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的姓名,待他熬过这屈辱的一阵,便没人知道他为了躲避追杀男扮女装。 马房到西院的一段路极为偏僻,甚少人会经过,沿路种着柳树,用植被的清新之气来缓解马房的腥臭。 好巧不巧,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为首,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子香料混着酒的郁顿之气,大抵是来挑马的。 虞年年汗毛倒立,暗道糟糕,这败家子儿平常没见来马厩,现在怎么来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看见燕燕。 她匆忙拉着人躲去柳树后,祈祷虞珩渊看不见他们,小声叮嘱他,“你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等他们过去。” 十月份的柳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好在还算粗壮,两个人衣裳颜色并不打眼,那些人又喝了酒,头晕眼花之下也看不清柳树旁的异样。 虞年年怕极了,因为过度紧张,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身体紧紧贴着慕容澹,慕容澹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软,还有润泽的清香。 听着脚步声渐远,他屈起手指,面无表情推在虞年年额头上,未曾保留力气,让虞年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眉心明晃晃一抹青紫的指印。 地上全是石头,硌得她生疼,粗布麻衣被碎石刮开道口子,虞年年心疼的不得了,她拢共没几件衣服。 她手撑着地,眼眶里闪动着泪花,想张口斥责慕容澹,但看着他的脸,又张不开嘴。 燕燕是官家女郎,就算以前再温婉,经历一场变故变得性情乖戾也情有可原。况且他已经够惨了,自己不能再骂他了。 就是这手劲儿……是真大啊!搓衣服一定很快! 慕容澹看着听眉心的指印觉得奇怪,悄悄在自己手腕上戳了一下——没变化。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站都站不稳,一戳还会留印。 虞年年把眼泪咽回去,“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那我就不碰。可是下次能不能说一声,推得我好疼。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欺负,可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慕容澹懒得搭理她。 “燕燕,好不好嘛?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呀?”大有他不回应,她就一直问下去的架势。 她终于有一个能相依为命的精神寄托的了,怎么会对他不好?她会把她的粮食分给燕燕吃,会把自己的床榻分给他一半,有人欺负他,她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等到攒够了钱,她就把燕燕买出去,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虞年年知道,自己想脱离困境难如登天,但燕燕不一样,只要有足够的钱,府里会放他出去的。 “嗯。”慕容澹受不了她的聒噪,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声音低低哑哑的,不像是普通女子的柔美动听。虞年年心中一刺,那些人是将燕燕的嗓子也弄坏了?怪不得他不愿意说话。 她怕揭人伤口,不敢再问,也不强求他说话了,对他的心疼,像是水波一样一层又一层蔓延起来。 慕容澹原本以为,虞年年虽然衣着破旧,但能拥有挑选奴隶的权利,最不济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居住环境再差也不能差破天去。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推开破烂的木门,入眼的便是坑坑洼洼的黄土院子,一片青石砖都未铺,若是走快些,要卷起层尘土沾在衣角。 黄泥混着石头稻草,堆成矮矮斜斜的一间小房,上头零七八碎铺着草,还没走近,就觉得土腥味呛人。 院子角落里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摞着一垛稻草,还有几个大瓦罐子。 破旧,贫穷,是慕容澹对这个地方的初印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算干净。 他站在门外,虞年年笑盈盈站在门内,笑容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窘迫和羞涩:“燕燕,你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没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我……” 她我不出来,最后轻轻碰了碰慕容澹的衣角:“进来吧,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很干净,我煮东西给你吃,你一定饿了。” 慕容澹心里烦躁之意欲盛,愤怒无处宣泄,抬手拍在门板上。 好得很!若不是他那好叔叔派人追杀,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在虞年年惊愕的目光中,门板咯吱两声后宣布寿终正寝,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扑起一阵尘雾滚滚。 这扇木门是她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3、第 3 章 虞年年看着慕容澹那张表情欠奉的脸,又低头看看躺着的门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慕容澹掸了掸衣服,长腿一跨,没有任何负罪感的进了门,像是巡视领地的头狼,并对自己贫瘠的领地表示不满。 他抬头看了眼凌乱的房顶,稻草稀疏,估计一到雨天,就要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虞年年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忍不住羞红了脸,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萱女昨日扔下稻草跑了,她怕光秃秃的房顶让新伙伴觉得不体面,连夜爬上去,腿肚子发抖的重新铺了稻草。 但是好像做得并不好。 慕容澹心中冷嗤一声,抬脚进了房子,里面不出意外的破旧,连个像样家具都没有,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低矮的塌,上面整齐摞着被褥,房子中间有张破旧的案几,下面摆着菀席。 墙角放着炊具,一只缺耳的小鼎,两三个小陶碗。 唯一的亮色,就是床头摆着的一瓶花,粉色并着黄色娇嫩。 虞年年献宝一样,把用陶罐子插着的那束花捧在胸前,给慕容澹看,“听说你要来,我今早特意从花匠那儿买的。府里的花不许人摘,只有每日清晨,花匠会剪去多余的花枝,我将它们买回来装点房子,希望你能喜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清澈稚嫩到慕容澹能从里面看见自己冷冰冰的脸。 他勾唇笑了笑,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便也跟着笑得愈发甜了。 “哐啷”陶罐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娇嫩的鲜花也落在地上,沾惹了尘土。 “我不喜欢。”慕容澹拍拍手,嫌碰过罐子脏一样。 一字一顿,饶有兴致的看虞年年的笑容垮掉,“不用想方设法讨好我,我给你带来不了什么好处。” 哭吧哭吧,你这样的废物,除了哭还会什么? 唔,他改变主意了。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在她临死之前,发挥最后的余热,让他开心开心吧。比起那些用活人相残取乐的贵族,他真是仁慈不少呢。 在他郁躁的时候,有个孱弱的傻子送上门来给他取乐泄愤,似乎也不错。 虞年年还维持着捧罐子的姿势,愣了愣,回过神后竟然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惊喜,道,“你笑了!” 她弯下腰,去捡陶罐的碎片,“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戏弄我笑的,你开心就好。我已经不能开心了,我希望你能开心,你懂不懂?” 慕容澹不喜欢虞年年,不想听她说话,也不想懂她话里的含义,转身坐到那张唯一的矮榻上。 榻板发出咯吱一声,“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他连日奔波,一刻都没阖过眼。 “那你不吃晚膳了吗?”虞年年轻轻问他。 没人回应。 她捧着碎陶片蹑手蹑脚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大门坏了,萱女也不愿意走大门,依旧翻墙进来的,没什么好气的看了眼破烂的门,“不是说姜夫人给你了个奴隶,她人呢?叫出来给我看看。” 虞年年把粟米从糟糠里挑出来,放进小鼎里,预备煮饭,小声道,“他睡了,你小声一点好不好?不要吵醒他。” 萱女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她从地上薅起来,像拔萝卜,“你是个废物吗?连奴隶都能踩在你头上!你应该让她做活,你去休息!” 虞年年拉住她的手,顿了顿,解释道,“萱女,他不是奴隶。” “不是奴隶是什么?我看你快要变成奴隶了。” 虞年年想了想,才精准概括出一个词来,一板一眼回复,“他是希望,是我的希望,我喜欢他。” “萱女,我没有的,得不到的,我希望他替我得到;我享受不到的,他能替我享受;我见不到的,他能替我去看。” “你把她当替身?”萱女并不能听懂。 虞年年摇头,柔和精致的脸上难得显现出坚定,“不是,不是替身,就是希望。他会变成我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样子。” 萱女难得见她这样执拗的时候,心想她疯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甩开她的手,又翻墙回去了。 虞年年在她身后小声提醒,“萱女,我家没大门了,你不用翻墙。” 她说完才意识到慕容澹还在睡觉,急忙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往房子里看了看,发现慕容澹还好好躺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胸口扑通扑通的像是小鹿在撞。 慕容澹自幼习武,耳力远胜于常人,将她们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丝毫感动,只是有一丝意外,没想到这种地位卑下又愚笨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 翻了个身,浅浅睡去。 天幕黑沉沉压下来,月朗星稀,虞年年捧着做好的蒸饭,还有一碟子韭蓱齑,小心翼翼推开门,凑近榻前。 还不待说话,耳边闪过细微的风声,冰凉的刃抵在她的脖颈处。 “是我,你不要怕。”虞年年声音都在发颤,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饭,怕洒在地上。 蒸饭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粮食不够,她平常只喝稀粥,为了招待燕燕,才打肿脸充胖子做了顿蒸饭。 慕容澹睡梦中依旧警惕着,在虞年年靠近的一瞬间身体已经代替脑袋做出反应了,好在他回神及时,没真把她抹了脖子。 “点灯。”他刚睡醒,语调带着鼻音,沙哑低沉,撩动的人心尖一颤。 虞年年免不得想,虽然燕燕嗓子被毁了,声音不柔软清脆,但还是很好听。 她将蒸饭放下,找出房子里的灯台点上。 “吃饭吧燕燕,我做了好吃的……”虞年年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好吃的实在寒酸,又赶紧转了口风,“虽然比不得你以前的吃食,但我尽力了,你不要嫌弃好不好?” 就着昏黄的油灯,小泥房里的一切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缥缈虚幻,卷案上摆着两碗干饭,还有韭菜和艾蒿腌制的韭蓱齑,用作下饭。 慕容澹没说什么,拾起筷子吃饭。 凉州地处边塞,与西北四国接壤,常年骚乱。慕容澹的父王身体孱弱,所以他自八岁起就在各处的军营里穿梭。享得起人上人的福,也吃得了苦中苦,对这种环境嫌弃归嫌弃,适应的还是非常良好。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十分安静,漱口过后,油灯的火光颤颤巍巍闪了几下,“刺啦”一声灭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虞年年窘迫捏了捏自己的嫩白的耳垂,连灯油都没有,燕燕跟着她真是委屈了。 “要,要不……睡觉吧。”她把灯台收起来,小心翼翼提议,不然也干不了别的。 慕容澹慵懒点点头,不置可否。 虞年年当即就要解衣裳,一同和他缩进榻里,迎面被褥扑在她脸上。 “滚,别跟我睡一起。”慕容澹恼羞成怒。 他可没有跟人分享衾榻的习惯。 “那我睡哪儿?地上凉。”虞年年委委屈屈的,把刚解开的衣服又系上。 已经十月中旬了,就算睡在榻上也会觉得冷。 这显然不在慕容澹的考虑之中,他脱了鞋,躺在上头,没再理会虞年年。 翻了个身,这破旧的衾榻发出咯吱响声,他睡着的一边微微下沉,另一边翘起了角。 慕容澹抿了抿唇,心里着了火,恨不得一拳捶碎这破烂东西,但理智尚存,捶碎真就没地方睡了,于是往中间挪了挪——更不舒坦了,两边都要翘不翘的。 下午他睡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还是这毛病是他给睡出来的? “你过来。”他冲着虞年年招招手,颐指气使,丝毫没意识到,床榻是虞年年的床榻,房子是虞年年的房子,他现在是虞年年名义上的奴隶。 虞年年眼睛一亮,小碎步跑过去,脱了鞋袜,爬上床榻。 慕容澹拎着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放在床榻最里面,然后自己躺在外边——嗯,舒坦了,床不翘了。 “别动,动一下就打你。”他威胁后,把被褥放在两个人中间,安然睡下。 虞年年像个小可怜,小心翼翼躺下,怕影响慕容澹睡觉,心里甚至还美滋滋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个压床秤砣。 看,燕燕就是嘴硬心软,和萱女一样,一听她说地上凉,还是让她睡在床榻上了,明明燕燕最讨厌别人靠近。 虞太尉和姜夫人并排躺在床上,床帐外一人高的细长黄铜鹤形烛台共十二盏,将房内点缀得灿烂辉煌,多宝阁上摆着的红珊瑚熠熠生辉,珍珠帘子流光华彩,地上大理石雕刻的地砖倒影出橙黄灯光点点。 “殿下今日提剑,斩了御史大夫。”虞太尉长叹一声,略带感叹。 姜夫人知道虞太尉只是想找人说话,没真想听她意见,于是她便随口应着敷衍,昏昏欲睡。 “因凉州王在回晋阳的路上遇刺失踪了,御史大夫建议彻查搜寻。” 姜夫人一下子精神了,忍不住尖声,“凉州王失踪了?!那虞年年要送给谁?要不送给太子?” 4、第 4 章 正正经经论起来,现在坐在大梁皇位上的,应该是慕容澹才对。 慕容澹的父亲慕容钊,是先皇嫡长子,自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奈何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咯血昏死过去,而立之年膝下更是无一儿半女。 虽说大梁皇室历代子嗣都不丰,但个个体格强悍,像慕容钊这样的还真不多。 先皇临死前,匆匆下诏,以无嗣为由,越过太子慕容钊,直接传位给了小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狩阳皇帝,封了凉州九郡作为慕容钊的封地。 好死不死,先皇前一天刚驭龙宾天,后一天慕容钊的皇妃便诊出有孕两月余,在凉州生下了慕容澹。所有人都说,前太子命不好,但凡先皇再活个十天半拉月,知道王妃有孕,怎么也不能越过太子把皇位传给小儿子。 慕容钊两年前病重离世,若非造化弄人,慕容澹就该登基成为大梁最年轻的皇帝。 这种事儿换谁都受不了,况且慕容澹又是个有野心的,在凉州折腾了好几年,这才试探着回晋阳,打算宰了他那个便宜叔叔。 但还是过于势单力薄,慕容钊原本大部分的旧部只打算隔岸观火,看哪边有利便往哪边倒,丝毫没有归附的意思。 虞太尉两边都不肯得罪,早早送了个美人给太子,虞年年是给慕容澹准备的。 天刚亮,慕容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体迅速紧绷起来,又一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睡在身边的小废物,便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虞年年离开后,床板的另一边又翘起来了,令他无比烦躁,干脆坐起来穿衣洗漱。 院子外不知道谁在叽叽咕咕说话,跟枝头的麻雀一样烦人。 虞年年蹲在大门口,研究地上躺着的门板子,想着怎么把它装回去,旁边的缺耳小鼎咕嘟咕嘟煮着粥。 路过的姑娘说着话,她竖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昨日陛下在街上纵马,踩死了好几个百姓,骨肉都被马蹄踩成泥了。”狩阳帝喜欢当街纵马践踏百姓,强撸民女,这是谁都知道的,隔上几日她们就要议论议论。 “太子殿下不也是,隔三差五就站在城墙上头弯弓举箭,他只要一出门,街上保准空无一人。”另一个姑娘娇笑,好像死人是件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们周围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见惯了贵族不拿人命当做人命,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能坦然当做笑谈。 “嘻嘻,听说凉州王要回来了,他是不是来杀陛下夺取皇位的?到时候晋阳就得满大街都是血了。”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一阵,莲步款款远去。 大梁创立八十四年,换了将近两百位皇帝,帝位更迭频繁。父子相杀,手足相残,就连远亲皇裔也想方设法插一脚,一个杀得头破血流。皇室血脉不丰,是有一定原因的。狩阳帝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 虞年年听着心里难过,又舍不得不听。她很少有机会出去,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 又觉得奇怪,如果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坏的人,这个王朝,怎么还不覆灭呢? 她不知道,有句话叫跪着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往前数百八十年,大梁都是被这样暴虐血腥的皇室统治,镇压久了,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觉得皇帝这般轻视人命是错的。 慕容澹过去踢了踢她的腿,“我饿了。” “哦哦。”虞年年才回神,拿碗给了盛了粥,还有莼菜腌的咸菜,双手捧给他,“不够还有。” 她想了想,燕燕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知道的比那些女孩多,于是凑过去。 慕容澹伸手把她推开,“滚。” 他用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水,昨晚还是粟米煮的干饭,今日就变成糟糠煮成的稀粥了。 虞年年向后挪几步,离他远点儿,把咸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燕燕,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 “他们说大梁的皇帝,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些有文化的词,“都嗜杀成性,暴虐无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从先帝到现在的陛下,还有远远封到凉州的先太子,都是这样的人吗?” 她好奇地发问,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又有些许怯意,像头刚出林间的小鹿。 慕容澹对早饭不满意,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民间传言比起事实,已经算是收敛的了,何止暴虐无度,嗜杀成性? 得了肯定的回答,虞年年又发问,“那他们这样,是不是祖传的有病?一个这样也就算了,代代这样,不是有病是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慕容澹正在喝粥,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冲她一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凌厉的凤眸里却没半点笑意。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大中午的太阳下,虞年年硬生生起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她抱着膝把自己缩起来,不敢再问。 慕容澹继续喝粥,器皿粗糙,却不影响他优雅矜贵的气质,阳光还是暖融融的,一瞬间让虞年年以为刚才的战栗都是错觉。 慕容澹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说,即便他们家血统真有问题,禽兽不如,也照样站在权利的最顶峰,统治着这个国家。 他想宰了自己叔叔当皇帝,不是他悲天悯人,见他小叔叔暴虐无道,意图匡扶正道,重整山河。纯粹就是血脉里的野心作祟,不甘心被人压一头,想要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 唔,说不定他当这个皇帝,还没他叔叔来得英明呢。 也说不定还没等他宰了小叔叔,就被小叔叔宰了,无所谓,成王败寇生死有命,他们家为皇位死的人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充其量史家春秋笔法记一句:凉州王澹,乱臣贼子也。 虞年年喝粥就喝了半碗,怕慕容澹吃不饱又吃不惯。 要想办法改善伙食了。以前自己一个人住,从小没见过好东西,吃糠咽菜也不觉得心里有落差,现在她还要养着燕燕,总得让燕燕过得好点儿。 她收拾了碗筷木勺,拿去洗涮干净。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 “燕燕,我要去练舞了,你好好在家待着,千万不要出去哦,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进来,一定要躲起来,不然他们会欺负你的。”虞年年站在下头,抻着脖子冲他喊,海藻一样浓密漆黑的乌发在阳光反着光,看起来油亮油亮的。 西院并不安全,以往她出门的时候,就会有人翻墙进来偷东西,粮食衣服,样样都要偷走,窃贼有的是府里仆役婢子,有的是同住西院的女孩。 她实在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好几遍,才得到慕容澹不轻不重一个“嗯。” 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府里舞坊的娘子是从府外聘来的,专门教授府里女郎跳舞。虞年年原本没有资格和女郎们一起学习,但姜夫人看她身段细软,跳起舞来一定好看,为了将她的价值最大化,便一并把她塞进去了。 虞年年与女郎们身份悬殊,可想而知会受多少白眼。她次次考核,都得装着笨拙,怕比过那些女郎去,又要挨掐。 女郎们留着长指甲,染上丹蔻,手指纤细幼嫩,看起来连件衣服都拎不动,掐人却有十足的力气。 舞坊娘子暗里对她有些偏爱,临走时候会偷偷在她袖子里塞小东西,可能是红彤彤的林檎,也有可能是两颗干枣。 每次虞年年去练舞,都是痛并快乐着。 慕容澹仰躺在房顶,眉头却紧蹙,想着与部下联络,尽早脱离这个鬼地方,他沿路留下记号,应当容易找来。 虞太尉一直频频示好,慕容澹不是没想过借虞太尉的势,但现下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尤其他现在处境不如意,保不齐虞太尉就将他卖给皇帝和太子了。 此事还急不得,反不是一日造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吃的。 他翻了个身,充分接受阳光的沐浴,昏昏欲睡。 门口却鬼鬼祟祟出现一个粗麻短褐的男人,身材矮小,脊背佝偻,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 门还没修好,孤零零躺在空地上。虞年年觉得单凭自己的力量,恐怕有点儿困难,打算拿几枚铜币,找人帮忙。 慕容澹半阖着眼眸,用手肘撑着头,看他打算做什么,睡意消除了一半。 男人见院子里没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万万没想到房顶还躺着个人,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 啧——是个贼啊。 慕容澹摇摇头,穷的连只耗子都没有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偷的? 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恨不得想看虞年年回来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带着鼻音抽抽噎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可怜模样。 大概是太穷了,没过多一会儿,男人便从屋子里钻出来了,手里端着那只缺耳的小鼎,鼎里装着三只陶碗,筷子木勺若干,一副石头也要榨出二两油的模样,又东瞅瞅西看看溜走了。 慕容澹这次彻底翻身睡过去,金黄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精致立体的五官映出小小阴影,宛如神祇。 5、第 5 章 太尉府专门辟出来一个水榭亭台,用作女郎们练舞的场所,雾蓝色的纱幔垂在四处,风从江上来,吹起层层叠叠的纱幔,好像云端仙境,美不胜收。 虞年年去得早,女郎们还没到,只传出断断续续的琵琶音,缥缈动听,是教习徐娘子在弹琴。她微微有些诧异。 平常因徐娘子总瞧瞧给她塞零嘴,虞年年无以为报,便日日早去,提前帮徐娘子整理书卷,擦洗案席,没想到徐娘子今日来得比她还早。 徐娘子是个寡妇,早年在琴坊卖艺,因相貌美艳,曲艺舞技双绝,一手反弹琵琶引得无数文人雅士追捧。后来嫁了个将军,好日子没过几年,将军战死沙场,她年纪渐长,又回不去琴坊,便辗转在权贵家做女先生,算是求个庇佑。 晋阳大半权贵家的女郎,舞技与琵琶都是她教的。 “先生。”虞年年给徐娘子行礼。 徐娘子微微颔首,示意虞年年落座。 她的衣袍宽大轻薄,动作间翩跹缱绻如流云,高挽的飞仙髻,簪了一对珍珠钗,鬓角留出两缕发。年龄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岁月的沉淀反倒为她填了几分落拓淡薄。 “喜欢吗?”一曲终了,徐娘子笑容浅浅,放下琵琶问她。 “喜欢。”虞年年捏了捏手指,小声笑着道。先生永远淡然宁静,如暗夜幽昙,在先生面前,她总是觉得自惭形秽。 “喜欢就摸摸它。”徐娘子执着虞年年的手,轻轻勾动琵琶弦,一串碎玉之声倾泻而出。 虞年年不胜欣喜,一笑,露出一对酒窝和一只尖尖的犬牙。 徐娘子语气不疾不徐,从基础教起她,“这是弹挑的指法,你试试。” 说起来也奇怪,虞年年自幼学什么都快,分明从未接触过琵琶,只听一遍,却达到了旁人学习十天半月的效果。 徐娘子悲悯地看着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改日你再早些来,我教你些别的。” 虞年年惊喜万分,手指尖都是颤抖的,她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学琵琶。 姜夫人也曾动过心思,让府中的女郎跟着先生学琵琶,毕竟多门傍身的技艺总是好的,但无一例外,都被先生用蠢笨不堪教化的理由拒绝了。 “谢谢先生。”她急忙跪在地上,给徐夫人磕了个头。 “你与我行拜师礼罢,既然要传授你琵琶,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徐夫人上前,将她手臂轻轻托起,语气含笑。 虞年年嗫嚅了半刻,方才讷讷道,“可是先生,我交不起束脩。”府里拿银子只是让先生来教习舞艺的,她既然成了先生的内门弟子,又另学了琵琶,合该多交一份钱。 徐夫人拍拍她的手,“不要你束脩,只要等我哪日魂归西去,你一副棺材把我送终便是。” 不过片刻,府里女郎陆陆续续都来了,她们衣着光鲜,广袖飘飘,鬓发上的首饰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将瑟瑟的秋意都衬得光鲜明媚起来。 领头的是姜夫人的女儿,她拨弄着腰上的琉璃络子,朝虞年年轻哼一声,像看一只卑贱的蝼蚁,便转头不再理会。 虞年年尽量把自己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好让这些女郎们找不见,不然又要被嘲笑戏弄了。 临散时候,徐娘子悄悄往虞年年袖子里塞了两个果子,“秋日新下来的梨子,甜得紧,赠你两个尝尝鲜。” “先生……”虞年年拿着这两个梨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是徒弟,不奉养师父就算了,还要师父给她开小灶。 “去吧,我既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算你半个母亲,哪有母亲不给女儿买零嘴的?” 虞年年如获至宝,抱着这两个梨子迫不及待往家跑去,她现在想第一时间和慕容澹分享。 她被徐娘子收为关门弟子了! “燕燕,我回来了。” 她越过地上躺着的门板,快走几步,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乱糟糟的一片,被褥被掀翻在地,她仅剩的两件衣裳也被扔了出来,墙角放着的小鼎碗盆都不见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慕容澹不见了!东西丢了,她攒钱还能去买,人丢了她能上哪儿去找? “燕燕,你在哪儿啊?”虞年年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想想那些下场凄惨的姐妹,就替慕容澹感到害怕,忍不住眼泪往外流。 万一他是被人掳走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才刚刚经历家中变故,他不能再受任何伤害了。 慕容澹饶有兴致的托着腮,看虞年年抱着两个梨子,在院子里一边流眼泪一边喊他,恨不得连耗子洞都要扒开看看。 一时间心情大好,丢了颗石子下去,砸在虞年年肩膀上。 “我这儿呢。” 虞年年泪眼朦胧地抬头,见房顶躺着个人,漂亮精致的像是妖精,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笑着看向她。 失而复得,大起大落,心像从高空抛下却安然落地,虞年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眼泪在黄土上溅起小水坑,然后消失殆尽。 她哭的时候,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若不是看她身体发抖,大概都以为她是睡着了,或者蹲着发呆。 慕容澹长腿一曲,便从房顶跳下来,轻飘飘落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尘土。 虞年年倏地弹起身,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抓了一只梨,到现在还没撒手。 慕容澹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不察,被她抱了个满怀,连忙嫌恶的将她推开,“滚开,滚远些哭。” “燕燕,你……你还在太,太好了,我,我以为你丢了。” 哭泣不出声,这个习惯不好,就如现在的虞年年,她脸色青紫,嘴唇发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是哭不出声,憋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头发因慕容澹的推搡变得毛茸茸乱糟糟的,手感极好的样子。 慕容澹丝毫不怀疑,他再晚些出现,虞年年能把自己哭得憋死过去。 倒是哭得挺有意思的,和别人不同。 “你,你没事就好。” 慕容澹有意气她,“嗯,晌午进了个贼,我躺在房上睡觉,懒得动弹,便由着他偷东西,想来你不会对我生怨怼是不是?” 虞年年忙点头,眼神真诚,不似作伪,“自然,自然,你是女子,娇弱可怜,不能和盗贼硬碰硬,万一受了欺负怎么办?比起那些东西,我最在乎你,你才是我的宝贝。” 慕容澹生得俊美靡艳,兼之年少权重,以往在凉州,每日出行,必定有年轻女子围在街上,朝他投掷香囊手帕、瓜果鲜花,说些倾慕的话。 但他长到十七八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表白,当即讥讽,“谁是你的宝贝?不知廉耻!” “我前几日见隔壁清清和她情郎在一起,情郎说清清是他的宝贝。这不是表达喜爱的话吗?为什么我不能对你说?” 虞年年在西院这个大环境,虽然知道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但像这种另有深意的话,她也只能理解个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都扯到情郎了,那虞年年是在什么情况下撞见这句话的,慕容澹大概也知道了,他耳尖意外的染上粉色,语气和表情变得更凶了。 他有意气虞年年,反倒被她气着了,“自然不能说,只有不知廉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虞年年一怔,再乐观开朗,也被他这话伤着了,颇为落寞地垂下头,摩挲了手里的梨子,许久才闷闷说,“那我以后都不说了。”你也不许说我不知廉耻了好不好?听着怪伤人的。 慕容澹进房子里,随意盘腿坐在菀席上。 她抿了抿唇,将两个梨子里最大的那一个递过去,“小鼎和碗筷都丢了,没法子做饭,只能吃这个充饥了。这是徐先生给我的。” 慕容澹哑然,窃贼是在他面前大摇大摆走的。 他单记得房子里都是破烂,却忘了他现在也要靠破烂吃饭…… 虞年年还在不知疲倦跟他讲今日舞坊水榭发生的事儿,他用袖子擦了擦梨,咬了口,一点儿也不甜,远远没有哀梨好吃,三口两口囵吞着吃下肚。 这倒霉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虞年年看了看手里的梨子,又看看慕容澹,手指在梨子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咽了咽口水,“我不饿,你把我的也吃了吧。” 慕容澹不在意的接过去,一点客气都没有。 虞年年怕自己越看越馋,赶紧站起来收拾屋子,扒开角落里松动的石头,里面的羊皮口袋安然无恙,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又将石头塞回去。 起身去取了套旧衣服,洗得发白,却干净,里衣外衣都有,“燕燕,一会儿将我烧了水,你洗澡吧,顺便将身上的衣服洗洗。” 慕容澹不置可否点头。 虞年年那小身板,一次就能拎半桶水,等她集满够慕容澹洗澡的水,天都黑了。 慕容澹解了衣裳,露出壁垒分明的肌肉,流畅劲瘦,不过分粗野,也不失力量。 虞年年送澡巾进来,恰好见着背对着她,香肩半露的慕容澹,肩上疤痕纵横交错,让她禁不住惊呼一声。 6、第 6 章 慕容澹飞快将衣带系上,目中闪过一丝杀意,“你看见什么了? ” “就看见你肩上的疤了啊!燕燕,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怎么这么多伤也不告诉我?疼不疼啊?”虞年年放下皂角等物,就赶忙上前就要扒他的衣服,想要查看伤疤。 她不知道慕容澹刚才为什么凶巴巴的抵触,但也顾不上太多,只一味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上了。 慕容澹天生多疑,即便平日里虞年年看起来再单纯无辜,他也不免心生猜忌,想着虞年年刚才到底看去了多少,“早就没事了,你不必多管。” 这些都是早年他在凉州时候,与敌人拼杀,或者与野兽缠斗留下的,皆是英勇的勋章,怎么可能是愚蠢的被那些人鞭笞的? 凉州与晋阳皇都风气不同,凉州地处边塞,崇尚武力勇者,负伤多者,死里逃生,只会让人更加敬佩。晋阳则无论男女老少,皆追寻光洁细腻的躯体,秀丽柔软的体态。 慕容澹自然是为自己肩上深陷的疤痕为自豪。 他摸了摸腰侧的小弯刀,出鞘,就算他慢吞吞的架在虞年年脖子上,这种小废物也反抗不了吧。 铁器碰撞的声音又一响,弯刀被收回鞘中,罢了,即便她知道自己是男子,怕也没有宣扬出去的胆子。 虞年年意外对上了慕容澹的眼睛,忍不住瑟缩,收回了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没事那就没事了。目光下移,落到慕容澹胸前…… 慕容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一下子铁青。你这是什么表情?嫌弃还是惊恐? “滚,滚出去。”他拎着虞年年的后衣领,把人扔出房子,从里面落锁。 虞年年戳了戳自己胸前圆圆鼓鼓的一片,衬得腰格外纤细,又想起慕容澹的一马平川和铁青脸色,以为他是自卑,忍不住隔着门缝安慰,十分真诚,“燕燕,没事儿。你还小,会长的,到时候长得比我的还大。” 里面没动静,她在门外踱步了两圈,以为刚才的安慰不起作用,便继续,“而且这东西长着实在不方便,沉甸甸的,碍手碍脚。若是可以,我一点儿都不想要,我十分羡慕你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里面依旧没动静,虞年年忍不住埋怨自己,“你怎么眼睛乱瞟?惹燕燕生气了吧!” 慕容澹越听外面虞年年的温声软语,越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现在就穿上衣服出去把人掐死,后悔刚才为什么没直接把她抹脖子了。 什么叫以后会比她长大还大?他是个男人,这种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浴桶又小又旧,他站在里面,水只能漫过他的腰际,露出紧实线条流畅的胸膛脊背,还有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 慕容澹由这浴桶,忍不住联想起一件院子里躺着的破旧门板,黄土飞扬的小院,四处漏风的房子,吃糠咽菜都达不到的饮食条件,还有咯吱咯吱的床榻板…… 以及外面蠢得可怜的,房子的主人。 虽然锅碗瓢盆是在他的纵容下丢的,但没了东西做饭,把他饿着,就是虞年年的错了。 他将源源不断的愤怒郁躁,一半安放在狩阳帝身上,一半安放在虞年年身上。 一个是令他落到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一个是他单纯讨厌的人,只会哭唧唧的小废物,地位卑贱又弱小,讨厌迁怒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再一次反思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抹了她脖子?分明这样讨厌。 房间里响着水声,虞年年蹲在外面的院子里,抱膝为以后规划。即便月亮照得周围清清楚楚,她依旧害怕黑夜,便靠在房子的门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勉强缓解恐惧。 以往慕容澹没来的时候,虞年年怕黑,但得省着灯油,于是天还亮着就得强迫自己睡下去。慕容澹一来,事情多了,睡觉时间自然而然往后延迟。 她指甲在地上划了一道,开始思考。燕燕明显适应不太了这样的环境,她改善生活的步伐得加快了。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着十枚铜币,她小心翼翼攥在掌心。 又随手从地上捡了根稻草,在黄土上划拉。 首先画了个圈,放进去两枚:要把门修上,门继续坏着,还会引来窃贼。 然后画了个小圈,又放进去两枚铜币:去找找人,看能不能买到旧的小鼎和碗。 最后画了个大圈,将剩下的六枚铜币都放进去:这些留着给燕燕做衣裳鞋子。再买些粟米给他吃,省的总吃糟糠他吃不惯。 虞年年看着空荡荡的手绢,望着清冷的月色微微叹气,上个月洗衣服挣的钱,一下子又要花出去了。 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贿赂人给燕燕做一副“验”,把他送出去过自由的日子。 她马上就要十五岁生辰,看姜夫人和家主的意思,应当是已经为她找好了去处,她要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贵族豢养的家姬出逃,从那些官差里换副验,会要十倍的价钱。一个不巧,官差跟主家串通了,给了钱还要被抓回去。 两相权衡,还是给燕燕攒钱容易些。反正她一开始带燕燕回来就打着这个主意,让他替代自己出去,自己得不到的自由和快乐,让他代替自己来领略。 她托着腮蹲在地上,一边竖起耳朵听房子里的动静,不多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墙外冒出半张人脸,惨白的与夜色月光衬托,失了颜色的嘴唇和汗湿的头发,像坊间传闻的女鬼一样。 虞年年半睡半醒之间,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她胆子小,怕黑怕鬼怕冷怕热,小姐身子丫鬟命。 “哐啷”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她再定睛一看,那张苍白的鬼脸是萱女。 萱女眼角的胎记淌着血,静默看着虞年年,可怕又虚弱,指甲抠在墙上,看样子体力不支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虞年年赶紧小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墙的那头,气喘吁吁拉到墙的这头,萱女从墙上掉下来,砸在她身上,五脏六腑都快被压碎了,胎记上淌的血蹭在她脸上。 “门坏了,你怎么还翻墙?”虞年年忍着疼把萱女扶起来,两个人一并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 她咳了两声,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萱女没说话,转头轻轻抚上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有些蜇痛,虞年年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却没说话。 “年年……”萱女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的天外传来,空洞无神。 “嗯?”这是萱女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咳咳……”她刚想说话,喉咙里又冒出血腥味。 “我母亲死了,我明天要走了。” 虞年年心里一惊,情绪激动扯动内脏,抽痛,“你去哪儿?”该不会要寻死吧? 萱女摇摇头,她忍辱含垢在太尉府,都是为了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她得另谋去处。 “明日陛下会在街上纵马,我要去拦马。”萱女眼睛里光芒骤然一闪。 虞年年额上起了一层冷汗,握住她的手,“陛下的马会踩死人的。” 纵然狩阳皇帝荒淫无度,暴虐成性,但每次上街,总有不少想改命的女子有意等在他的必经之处。 本朝并不注重女子贞操,多的是妇人再嫁,宫中最得宠的李夫人以前便是市坊里杀猪匠的媳妇,在陛下长街纵马时候被看上的。 怀有梦想的人许许多多,但成功的寥寥无几,大多都因躲避不及死在马蹄下了,听闻宫中特意用马和狼□□产出异兽用作皇帝坐骑,所以异常凶猛些。 萱女铁了心,凑过去给虞年年看她的脸,那眼尾处嫣红的胎记,用了红色颜料刺出瑰丽的牡丹,妖异又新颖,怪不得会流血。 她在虞年年手腕处蹭了蹭,“行的。我今夜同你告别来,攒下的粮食,还有煮饭器皿扔在你墙角了。” 虞年年这才知道刚才那“哐啷”一声,掉下来的是什么。 “我去挣个富贵,好了便接济你。” 虞年年不要她接济,“你好好活着就成,我只要你活着。” 萱女咧开嘴,露出笑,与眼尾牡丹相应,竟不知谁更艳丽些,弯腰用力抱抱她,“你也好生活着。” 虞年年感觉自己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一摸,是泪水。萱女要去危险的地方,要拼命一搏,她没什么理由资格阻拦,这里对萱女来说本就是地狱。 “我帮你梳头吧,梳得漂亮,陛下一定喜欢你。”虞年年拉着她出院子,回了萱女的房子,这还是萱女第一次走虞年年家的正门。 与萱女同住的是清清,她早倒在床榻上睡着了,脸贴在被褥上,发出小小的鼾声。 虞年年小心翼翼,不弄出一点声音。取了篦子,两个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对着月色,为萱女梳头。 她只会梳简单的发髻,便用篦子沾了头油,给萱女头发疏通了,用木簪挽了个低髻。 萱女用胭脂在唇上和面颊上晕开,一时间增色不少。 这些都是她的情郎们送的,一直没什么用的机会。 “真好看。”虞年年眼里湿濡起来,却笑着夸她。 无论萱女成功与否,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萱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大抵明白你说,你那奴隶是你希望的意思了。” 她自己对虞年年何尝不是这样?虞年年比她幸运,甚至是她所接触相同处境里最幸运的一个。 她以往对虞年年有嫉妒,有羡慕,嫉妒羡慕她不用去逢迎那些达官贵人,但也希望虞年年一直这样下去,最好能碰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一辈子脱离苦海,不用如她这样拼死一搏。 她所想要的,所渴望的,虞年年代替她得到,也算是她得到了。 人越痛苦,便越渴望光明。 慕容澹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不久便停下了,他穿上虞年年的衣裙出门,头发湿哒哒散在肩上。 虞年年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陌生的心慌只维持了一瞬,便转为气恼,他八百年难得发一次善心放过她,结果她跑出去告密了。 果然女人的嘴信不得,方才信誓旦旦说没见着什么,都是骗人的!这女人又蠢又毒。 7、第 7 章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压下去胃里微不可查的恶心,想着从哪个门出去,换个藏身的地方,在走之前把告密的蠢货先杀掉。 他以为虞年年出去,是去告密了。 虞年年顶着清冷月色回来了,面颊上蹭着猩红的血,神色恍惚。 慕容澹手中的弯刀出鞘,发出“铮”的一声。 靡丽的面容半阴在月色下,说不出的阴鸷冷漠,声音森然,冷不丁开口,“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虞年年的衣裳,并不合身,又小又短,露出半截劲瘦苍白的脚踝,头发散着,湿漉漉披在身后。即便这样,也不显得狼狈邋遢,反倒愈加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美感。 虞年年没注意,她被萱女砸的那一下,五脏六腑都疼着,呼吸也火辣辣的,见着慕容澹立在门前等她,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跑过去径直搂着他的脖子,一时激动也顾不得会被丢开,“燕燕,我只有你了。” 萱女要走了,她要走了。 慕容澹的刀刃贴在她散在后背的发上,一寸一寸往上移着,马上要碰到那娇嫩的颈部皮肤,只要轻轻一划,血就会像涌泉一样迸发出来,温热的。 却听见她这样说话,冷不防瞧见她脸上凝固的红色,用指甲刮了刮,是血液。 “你杀人了?”他语调平静,好像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虞年年摇头,刚想说话,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温热的落在慕容澹颈侧,他带着不耐抹了一把,“刚刚的澡白洗了。” 人倒在他怀里,他站在月色里,动作不变,仰头想了一会儿。在一刀了解她,和把她抬进去之间,不甘不愿选择了后者。 并不温柔的把人抗在肩上,扔到榻上。 他随手找了脱下的旧衣裳,把自己颈处的血迹擦去,抬起洗澡水倒出去。 房子里本就小,再放上这么一大桶水,那得潮湿的没法睡了,指望床上那个昏过去的废物,还不如指望自己。 做完这一切后,慕容澹把人推进床榻最里头,依旧兢兢业业当做压床石,也不管她吐了血会不会死,复而将被子一拉。 嗯,就知道她怂的很,怎么可能有胆子去告密。 他看着房顶,稻草掩盖的缝隙中透过一丝月光,对着黑暗和空气“啧”了一声,忽而有种说不出的通畅感。 第二日虞年年醒来的时候,胸口还是闷闷的疼,但比昨夜可好多了。身体是躺在床上的,一定是燕燕昨夜将她带回来的。 慕容澹还在她身侧睡着,纤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看着乖巧,没有平日里那样凶,大抵是把眼睛遮上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凑过去。 慕容澹眼睫颤了颤,眉头烦躁蹙起,她不睡觉要做什么? 她只是对着他的脸看了会儿,便轻手轻脚下地去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慕容澹一个人留在翘角的床上,睡不着,转头想去看她在做什么,入眼的却是一大片雪白细腻的皮肤,印着星星点点的青紫淤痕,单薄脊背上的蝴蝶骨振翅欲飞,两条流畅精致的脊线一直延伸到被衣衫遮盖的腰臀。 有种凌虐的,引人摧毁的美感,想用牙齿撕咬,留下新的痕迹,盖住这斑斑点点的淤痕。完全占有。 好歹是个十七八,血气方刚的少年,第一次见女子的身体,还是在清晨。 他喉结上下滚动,鼻息里多了几分燥热,忙不迭把头转过去。 谁稀罕看一样? 凉州求着他一度春宵的女子千千万,再娇艳他一个都不曾正眼看过,虞年年被他看去了,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 却不慎踢着了床脚,他恨恨地想,这床榻小的简直像个笑话。 虞年年听见动静,一喜,“燕燕,我后背有些疼,你帮我瞧瞧,出血破皮了没有?” 慕容澹正烦躁着,又被人抓包了,狠狠踢了下床脚,翻身,“谁要给你看?不看!” 手指抓在被上,耳尖都是红的。 虞年年叹口气,把衣裳换下来,跟慕容澹昨夜换的衣服放在一起,捧着水盆出去洗衣裳。 墙角的包裹令她精神一振,陡然想起这是昨夜萱女扔下来的,赶忙跑过去,里头的陶碗磕在地上碎了,但筷子木勺,一个铜鼎一个甑还是好的,另加一羊皮口袋的粟米。 唔,这个时候萱女应该已经走了。她想好了,若是萱女成了,府里那些姑娘必定会议论,她便祝萱女安好。若是萱女真被马蹄踩死了,她便去乱葬岗,为萱女收尸。 小鼎里煮着粟米粥,虞年年坐在房门的台阶下搓洗衣服,心不在焉的,等着来来往往的女孩们经过,从她们嘴里得到消息。 她力气小,衣裳沾了水沉甸甸的,她从一个角开始搓洗,一点一点的十分慢。以往她靠洗衣服为人赚钱,因为洗得慢,一个月只能洗十来盆,一盆一枚铜币,挣不上多少钱。 慕容澹不用虞年年叫,便十分自觉洗漱后守在小鼎旁,掸了掸衣角,气派雍容,“碗呢?” 虞年年把沾满皂角水的手在清水里洗了洗,自包袱里拿出枚木勺,让他舀粥喝,“碗碎了,从墙上扔下来的时候太高,地太硬了,碗又太脆,我一会儿我去买碗,叫人来修门,你躲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脸。” 燕燕生得太漂亮,又没有人护着,让人瞧见了会总受骚扰。 “嗯。”慕容澹点头,没用勺子搅动粥,等它自己变凉。 虞年年又低下头洗衣服,两个人没说话,只听均匀的呼吸声陪伴,她揉了揉手里的衣裳,慕容澹的明显比她的要宽大许多,也厚实许多。 “燕燕,你喜欢什么颜色?青色白色还是黑色?”都是她能力之内,能为慕容澹寻来最好颜色的衣料。 如今布料染色的技术并不发达,色彩鲜艳的衣裳平常百姓根本穿不起,她惯日里都是穿未经染色的麻衣,青色白色的衣裳对她来说已经算作奢侈。 “随意。”天冷,粥凉得快,他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虞年年点点头,想着他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我喜欢红色,但这辈子应该是穿不上红色衣服了。”话题挑了起来,她忍不住感叹一句,努了努嘴,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还有点落寞,“前几日见府里有个女郎穿的水红色长裙,颜色十分艳丽夺目,瞧着喜欢,想着有一日若能穿上该多好。” 慕容澹瞥她一眼,嗤笑一声,包含了嘲讽。 虞年年听出里头讥笑的意思,忍不住红了脸,手指缠绕了衣带几圈,小声嘟囔,“我只想想,又不是要真穿。” 慕容澹嘴角轻蔑的笑意未落下,“不能属于自己的,连肖想都是罪过。” 大梁虽礼法崩坏,但等级制度前所未有的严苛,不得半点儿僭越。 红色除却未出嫁的姑娘,非府中正妻不能使用,妾室连相似的桃红都不能用,虞年年将来是要被送人的,估摸着连个妾室的地位都不能有,却想穿次红衣。 按照慕容澹看虞年年不顺眼的程度,不嘲讽她嘲讽谁? 虞年年这几天接触下来,也逐渐适应了慕容澹的嘴毒,甚至能毫无波澜问他,“要不要吃咸菜?” 慕容澹撩起眸子,略带审视,上下打量她一眼,料定她没有那个下毒的胆子,便心安理得吩咐,“还要韭蓱齑。” 虽然这小废物什么也不是,一天天光知道哭,但不得不说,咸菜腌制的不错。 虞年年给他捞了一大勺拌进粥里,寡淡的粥才有了咸淡滋味。 “再放点儿。”他口重,觉得还差点儿滋味。 虞年年便又捞了一大勺,小心翼翼掂量着往里抖,抖一点就问一次他够不够。路过两个去井边打水的女子,其中一个语气带酸。 “也不知萱女走了多大的运气,就那副模样能让陛下瞧上?陛下莫不是偏喜欢丑的?” 另一人娇笑,“改明儿我也去拦陛下的马,说不定也一跃进宫当娘娘了呢。” 虞年年乍一听她们说话,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手一抖,一勺都抖进粥里去了。 粥咸的有些发苦,慕容澹不高兴了,又见她脸色,忍不住冷了脸嘲笑,“怎么,你也想进宫当娘娘?”当我小婶婶? 他的小婶婶可不好当,世人光见那些女子进宫享荣华了,却不知大多都活不过半个月。 想着,他便用包含着怜悯与嘲讽的目光看着她,像刚才嘲笑她不自量力想穿红裳。与其抱他小叔叔的大腿,不如来抱他的,至少他年轻俊朗,龙精虎猛,肯定让她舒服。 “啪。”他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粥也不吃了,铁青着脸回小泥房里去。 想什么呢?慕容澹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虞年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神经吓了一跳,小声问他,“燕燕,你不吃饭了?我不是想进宫,是萱女,她是我,是我好朋友……” 慕容澹没理她,反倒是狠狠将小房子门摔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咔嚓一声断了,晃悠两下倒在地上,慕容澹脸更青了,额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他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再待下去得疯…… 虞年年下意识护住剩下的半锅粥,防止溅起的灰尘落进去。 诶,两道门都被他一人弄坏了,燕燕这力气实在有点吓人…… 8、第 8 章 等剩下的半锅粥都冻成了粥冻,虞年年用草茎分成两份,扒在窗上告诉慕容澹,“我现在就要出去了,燕燕你乖乖待在家里。粥咸了就添些水和米煮一煮,我大概晚上才回来,不要饿着自己。” 慕容澹哐的一声把窗关上,隔绝她的视线。 虞年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着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虞年年走了没多一会儿,便来了个高大健壮的妇人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了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教训,慕容澹下意识把小鼎和甑推进榻下。 结果那妇人只是从腰后摸了把锤子出来,叮叮当当把两扇门修好了,拍拍手离开,连院子里麻绳上挂的衣裳看都没看一看。慕容澹这才知道,这妇人大概是虞年年叫来帮忙修门的。 她穷的要命,拿钱来找人修门恐怕得肉疼死。 这样一想,慕容澹心中的郁躁一下子就散开了,反倒高兴起来。 也没什么原因,别人不高兴,他就高兴呗,尤其是虞年年。 西院的女孩们不是不能出府,想出去也行,得给门房些好处。她们一来没钱,出去没什么可买的,二来又没“验”,冒着被官差羁押的风险出去逛实在不值得,何况还得搭上几枚铜币给门房,所以很少有西院姑娘要出去的。 虞年年排出两枚铜币给门房,将面纱蒙上,从角门出去了。 她鲜少出门,上次出府还是两年前,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意味,见街上的什么都新鲜好奇,但又怕被巡逻的官差拿着了,也不敢乱看,径直寻了东城坊的位置过去。 一路上倒是奇怪,处处不见歌舞欢笑,人人低着头,盯着脚尖走路,房子铺子,一个个都挂上了白布。这样人人自危,她也不敢找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低头埋首匆匆走着。 晋阳城一共四个坊市,其中东城坊卖些廉价的杂货用品,穷人百姓们常去。 西城坊则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大多只晚上开放,酒肆茶楼,青楼教坊,夜里花树银花争相炸开,金桥玉锁,雕梁画栋,一派歌舞升平,盛世之象。 南城坊则绫罗绸缎,金器玉皿,有异域来的洋货,是权贵人家常采办的。 北城方因前几年被纵火烧了,至今凋敝着,鲜少人去,如今变成买卖奴隶的地方。 虞年年去的自然是东城坊,东城坊没有固定的商铺,大多都是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或者小摊贩推着摊子来摆卖。 虽她衣着简陋,半张脸也遮住了,但娉婷婀娜的身姿,还有隐隐绰绰露出的雪白皮肤,愈加引人遐想,无一不昭示着:是个美人儿。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调戏,胆子大些的,最多多瞟两眼。 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权贵的玩物。在晋阳,美貌的女子一般分两种,一中绫罗绸缎加身,是富人的金丝雀掌上宠,不会来这种穷酸地方。另一种则是富人权贵家豢养的家姬,虽然破落,但也动不得,敢碰一下,便是得罪了豢养她的人家。 总而言之,在晋阳,没权没势就少惦念漂亮女人,惦念了也不是你的,多看一眼,指不定明儿就有人来挖你眼珠子。 漂亮的女子就像昂贵的珠宝,珍惜的礼物,早晚要被强权者纳入怀中。 地上铺了层粗布,粗布上摆着一摞摞陶碗,用麻绳捆得结实,从一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摔不碎,摊主揣着袖子,一双眼睛打量她,摇摇手,“一个两钱。” 虞年年不常出门,以为世道不好,东西都跟着涨价,前年她买碗的时候,才一钱五个,她当初买了五个,碎了两个被偷了三个。 她咬咬牙,心想怎么洗衣服做苦力不见涨价,便咬咬牙跟他讲价,“三钱两个。” 她不晓得,若是世道不好,东西才便宜呢,毕竟都要养家糊口,朝不保夕,你低价不肯卖,有的是人愿意卖,货全砸手里了,回头便等着哭吧。 “成。”摊主利落的应下。 虞年年松口气,心里又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遭了,她亏了。’ 她不清楚外面世道,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这么痛快就能讲下来,莫不是提前就在诓她,便摆摆手站起来,“算了,我不买了,去别处看看。”她钱也不多,做不起冤大头。 摊主一急,赶忙就拉住她,“你这小娘皮耍人,说好价又不要了,当我好欺负呢?不行便拉着你去见官差。” 他拿捏像虞年年这样人的死穴拿捏的准准的,家姬没有“验”,怕见官差的。 虞年年涨红了脸,觉得吃亏,但却没办法,她不敢见官差,怕被抓住,又脱不开摊主的纠缠,只好从手帕里拿钱出来,想着下次出来带慕容澹,他力气大,怎么也能震慑。 旁边的商贩一见,便想着一会儿这小娘皮买什么都适当提提价。 钱还未过去,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有一双细皮嫩肉又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上的衣料在阳光下流动着水波样的光泽。 “旁人家一个钱能买十只碗,怎么你家碗是加了金箔烧出来的?要两钱一个?” 声音也动听,清朗的紧。 虞年年眼睛扫过他,生得十分周正,唇红齿白,乌发白面,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看家世不错,不知道掺和在东城坊里做什么。 但好歹是个热心肠的恩人,虞年年忌惮他身份,怀有戒心的同时,不免感激。 摊主贼眼上下一扫,便知道这人得罪不了,于是迂回着道,“买卖是双方的事儿,这小娘皮自己说两钱三个的,郎君不要掺和。”语气柔和了不是一星半点。 年轻男子弯唇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形状,从怀里掏出只青铜令牌,在摊主面前晃晃,“什么不要掺和?” 虞年年不认字,自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瞧着那摊主瞳孔都缩成一条,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又担心自己被发现没有验,心跳得飞快。 因南北通货,交易时常有不规范现象,为平衡市场,校量货物,便产生了平准署,其中最高掌管称平准令,专门监督交易贸易。 “平…平准令……”他牙齿打战,此话一出,周围俱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历来官职由贵族垄断,举荐优秀族中子弟出仕,一个家族盘根错节,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早年皇族都要受制于他们,甚至年纪轻轻担任丞相的也有,所以没人怀疑这人看着面嫩便身居高位的真实性。 虞年年想了想,便要跟着一起跪下去,被男子一把扶起来,笑眯眯的,“大家起来便是,本官又不会吃人。就是今儿突发奇想,来各个市坊转转,看有没有不乖的,没想到本官如此勤勉政务,竟然还有阳奉阴违,不听话的人呢。”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依旧带笑,语气轻快,“真是让本官头疼。” 分明是触犯了律法的事情,也被他说得这样可爱,可爱里透着点儿毛骨悚然。 即便犯错的不是虞年年,她也跟着心有戚戚起来。 深青色的令牌在男子修长的指尖一划,继而落入掌中,再揣入怀中,“按大梁律例,价售高者,将以二十倍赔偿。” 那摊主忙在怀里摸索一番,掏出四十枚铜币,哆哆嗦嗦给虞年年,又给了她两个碗。 虞年年看向男子,眼神中有些许不确定,男子点点头,笑意盈盈,“依照大梁律例,是你应得的。” “多谢大人。”她眼睛一亮,清澈的眸子像清澈的泉水一般。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呢,若不是这大人在,她今天就要吃亏了。 “你还要买什么?我陪你买了,送你回家。”平准令微微外头,眼睛弯弯,像只乖顺的小狐狸,一点权贵的架子都没有。 虞年年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大人,您公务繁忙,我……”她意识到这自称不妥,急忙改口,“妾自己去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继续麻烦这位大人,也怕被他知道自己是太尉府私自出来的家姬,将她扭送到官衙去。 年轻的平准令将她手里的碗接过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何况你刚从那人手里得了赔偿,我怕他伺机报复。”四十枚钱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够全家生活两个月了。 如此一说,虞年年再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让大人走在自己身后,虞年年还有些惶恐,一步三停,时不时回头窘迫地看着他。 平准令只是笑笑,没有丝毫不耐烦,“你走前面就是,我又不知道你要买什么。” 路上不少人手里都抱着白布,联想到来时街上处处挂着的白色,虞年年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吗?凉州王薨了。”平准令开口,替她解惑,并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口褶皱。 9、第 9 章 “薨了!”虞年年惊诧的张大嘴,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有些不敢置信。 分明,分明前几日她还听同是西院的姐妹说,凉州王要回晋阳了,说不定能把现在的陛下从皇位上赶下来呢,怎么就薨了…… 正常王室遇薨,民间需得挂丧幡,禁歌舞,以示悼念尊重。早几十年,王位更迭频繁,隔几个月就得死一片皇族,那白幡一挂就摘不下来了,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摘下挂上都不够费事的。 歌舞一禁也没个尽头,教坊青楼永远都用不着开业了。时间一长大家便敷衍起来,随便挂块白布,教司坊白日歇业,晚上照常。 平准令明显不想与她多说,这些辛秘知道多了对她没好处,“走吧。” 这种事情没什么多说的必要。私下里都知道凉州王是怎么“死”的。 回晋阳半路遇刺,与侍卫走散了,人没找见,陛下就迫不及待说人死了,连派人去寻找都不肯,劝谏的御史大夫血溅当堂,狩阳帝那是恨不得把棺材板都摁住了。 各路世家都明显觉出山雨欲来的氛围,端着袖子看热闹。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位,狩阳帝这皇位坐了十几年,有点儿忒稳了,是时候动弹动弹,漏下点儿利益给他们。 若说皇位更迭苦的是百姓,那得利的就是世家了。 虞年年买了布料,黑的,耐脏也耐磨,告诉摊主该扯多少。 “给家里哥哥扯的?”见这布料的长度,大抵是个男子,似乎比他还要高些,平准令下意识问道。 虞年年愣了愣,“不是,是……”她竟然不知道慕容澹比她年长还是年幼,“是姐妹,她生得高。” …… 慕容澹倒不是在家中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虞年年贯日不在家的时候,便用支门的木棍练枪法。 他以往常用的是一杆狼头含柳叶枪,通身寒铁打造,银光湛湛,长一丈三尺有余,重一石,舞起来大有地崩山摧之势,一枪能轻易刺穿两个身穿精铠的士兵。 从高点儿的地方掉下来,能砸死好几个虞年年。 支门棍轻飘飘的,练起来委实没什么手感,半天连滴汗都不曾出,便扔在一边,凭着记忆勾勒出整个大梁州郡的地形图。 以往封王,都是给个郡县草草了事,但慕容钊身份特殊,先帝为防止新帝登基戕害,便将凉州九郡都分给他了。凉州盘踞西北,占了大梁国土的三分之一,又是军防要塞。 若说慕容澹分裂自立为王,大概还十分困难。凉州土地虽然广袤,但并不富硕,也不适合粮食种植,一旦与大梁分割,断了补给,州郡百姓和百万将士就要饿死了。 加上接壤的四国蠢蠢欲动,最先遭殃的就是慕容钊本人。 而狩阳帝也轻易不敢断了对凉州的军饷补给,大梁最险峻的防线就是西北的天堑关。一过天堑,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丘陵都少见。凉州断了军饷守不住天堑,那就意味着西北四国结盟挥师南下将毫无阻碍。 他还没想不开到连皇位都不要。 所以十几年兄弟两个,一个病病歪歪但手握重兵,一个荒淫无度却粮草充足,看彼此眼睛红的都滴血,硬生生忍着没开撕,熬了十几年。 慕容钊死的早,多有气死的成分。 慕容澹意识到,远水难救近火。若是从西北调兵至中原腹地,不但路途遥远,而且声势浩大,不等到晋阳,早就被察觉了,而且粮草补给难以为继。 所以这几年,他暗地里与晋阳附近的州郡联通。 江夏郡、南郡、长沙郡、豫章郡、弋阳郡,这是与晋阳最接壤的五处,且都临江河要塞,能走水路直逼晋阳主江口。 其中以江夏郡和南郡最为便利,但两个郡守都是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一个提出条件,若是想要得到帮助,必须将来要立他们家女儿为后。 这头慕容澹还没答应,俩人就为这还没见着的大饼打起来了。 慕容澹一想,可去他妈的吧,他哪个都不想娶,两个长得跟那老倭瓜似的,女儿能好看哪儿去? 他们慕容家就算血脉里有点儿问题,但素生美男子,就连隔海小国都一清二楚,回头他崽子一张倭瓜脸,不给祖宗抹黑吗。 况且,他要皇位不假,用女人换来的皇位,不嫌窝囊吗? 于是当即拒绝了。 他不答应,汝南王见缝插针应下这条件了,结果兵还没走近晋阳城门,就因为江夏和南郡太守为了画大饼似的后位窝里斗败露了。 慕容澹把这事儿当笑话笑了好几年。 新上任的江夏郡守是个迂腐木头脑袋,满脑袋忠君爱国,南郡郡守瑟瑟缩缩,一听说他派使者前来,吓病了半个月。 嗯,都是不成气候的,不行的话,他只能打通运河,从西北挥师南下了,麻烦点儿就麻烦点儿吧。 “殿下,殿下……”熟悉的呼喊声从房顶传来。 他头也不抬,树枝沿着金城郡的河道划到晋阳河道。掐算着日子,他们是该找来了,“有话快说。” 房顶倒挂着个人,黑衣黑裤黑面巾,热泪盈眶,伸手摸了把眼泪,可惜倒垂着,眼泪流不出。 慕容澹看他一眼,冷声道,“滚下来。”房子不结实,回头塌了没处住就宰了他。 姚生翻了个筋斗,平稳落在地上,跪地,“殿下,属下等护主不力,还请降罚。” 他心里是忐忑的,殿下那暴虐的脾气应当直接会拎刀杀了他,他不怕死,只怕殿下对他失望。又看了眼这破旧的环境,以及慕容澹身上短小的女装,殿下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心里失职的愧疚就愈发浓烈,恨不得以头抢地先撞死,不用殿下动手。 头埋得深深的,慕容澹看了他一会儿,手里的木棍扔过去,破空划出一道风声,在姚生脸上刮了一道血痕,姚生吭也不吭,更不躲避,身体隐隐发抖。 他是慕容澹的死士,能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要杀要剐也绝无怨言。但他失职了,没能保护好殿下,这是比夺取他生命更令他沮丧的。 他生存的意义就是为殿下,他所有荣誉、信仰、忠诚、悲欢、喜怒,皆系于殿下一人之身。 慕容澹才想说话,大门吱呀一声,“燕燕,我回来了!” 姚生肌肉紧绷,咬紧后槽牙,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慕容澹用眼神示意他躲起来。 姚生不敢不从,飞身掠起,只余一片残影。 虞年年捧着一堆包裹进来,笑意盈盈的,嘴角梨涡深深,眉眼都焕发出光彩,即便粗布麻衣,都掩不住容颜娇美。窝在房顶的姚生倒是一怔,他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如此绝色。 她小跑着奔向慕容澹,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放下怀里的东西,蹲下,看慕容澹在地上画图,胸口起伏着,薄汗将发丝粘在脸颊额头。 “燕燕,我回来了。”她又说了遍。 慕容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头也不抬。 “你吃饭没有?我割了肉,晚上给你煮肉糜吃。”她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能有她好看吗?怎么一直对她这么冷漠? 她跪坐在地上,几乎用仰倒的姿势,把脸对着慕容澹,非得让他看一眼自己才算。 慕容澹无语地阖了阖眸,捏捏眉心,把手里树枝扔下,站起身来,欲回屋去。 虞年年捧着东西,一步三喘的跟着他,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怀里掏出帕子,笑吟吟给他看,“今日有个小贩见我单纯,要坑骗我。亏得位郎君相助,我还得了四十钱的赔偿。” 慕容澹心里暗暗想,你那是单纯吗,分明是蠢,于是是脱口而出,“你那副蠢模样,不坑你坑谁?” 姚生趴在房顶,他不是有意听的,实在是茅草隔音效果太差了。 他晓得殿下最讨厌这种一步三喘又黏人的女子,但往日只是不理会,当做空气一般忽略。对这女子大概是讨厌到一种地步了,句句针锋相对。 虞年年想,燕燕大抵是不愿意听这种事情,于是转了话题,“听人说,凉州王薨了。” 慕容澹清冷没有情绪的眸子骤然一沉,幽深不见底,酝酿压抑阴云,冷冽的摄魂噬魄,看得虞年年一颤,像是寒冬腊月走了一遭。 10、第 10 章 “薨了?”慕容澹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一般。 虞年年让他阴鸷的神情吓着了,喏喏点头,声音也小了起来,“街上处处挂了白布。” “燕燕,你看起来这么愤怒,你……”她顿了顿,斟酌着道,“你莫不是心悦凉州王?” 往来的姑娘们总说,凉州王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兼之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若是能为他的妾,可比进宫给陛下当妃子要划算。 虽然她们谁都没见过慕容澹,但不妨碍把他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虞年年便以为凉州王也是燕燕的心上人,乍听心上人死了,难免悲痛。 虞年年想上前安慰他,慕容澹却冷着脸,瞪她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顺带狠狠摔上了门。虞年年叮嘱他,“你不要走远了,很危险的。” 虞年年担心他之余,分了一丝丝关怀给那扇门。 刚修好的,可千万别再坏了。 她没跟上去,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毕竟心上人死了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有些难以接受。尤其燕燕看着性子那样桀骜,必定不想在人前出丑。 姚生趴在房顶,额头滴下冷汗。 他知道狩阳帝为殿下举办丧仪之事,但还未来得及禀报殿下,这…… 虞年年对着刚买回来的肉犯愁,燕燕的心上人死了,她总不能做荤腥,惹得他不快。但即便天冷,放久了也会变质,她一年都不定能吃一次肉,放坏了可惜。 咽了咽口水,又戳了戳那块鲜红的肉,寻了鼎将它放进去,加上大量的盐巴八角桂皮煮熟,用麻绳串在檐下风干。 做成肉脯,虽然不如鲜肉鲜美,但保存的时间更长了,只是挂在外头,要谨防别人偷了去。 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在水榭歌台设曲水流觞宴,一干文人雅士服了五石散,衣带宽解,在湖边踉跄着捞月亮,美酒佳肴洒了一地,更有歌姬舞娘长袖轻摆。 其中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仰头,灌了一壶酒,犹嫌不尽兴,脸颊涨红,大汗淋漓,“不够,不够!” 虞珩渊正迷迷瞪瞪在水里捞月亮,飘飘然几欲成仙,听他说不够,便梗着脖子问,“如何不够?” 他已是最大的盛情来招待了,如何能说不够?怎么能说不够? “酒且美酒,此处亦胜似天宫,可惜缺无仙子相称,如何够?”瘦竹竿儿一样的男子满嘴胡言,指着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们道。 虞珩渊脚步不稳,踩在云端一般,“不美?如何不美?我们虞家养的美人,在整个晋阳都有名!”他不服。 中央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带着笑容,暗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嫌他们不够漂亮,要仙子?好啊,那就让他们去看看仙子。 翩舞着来到那竹竿一样的郎君身前,低声笑道,“妾身等自是比不上那瑶池仙子,不过府中倒是藏着位天仙一般的人物,家主轻易不肯示人呢。” “何人?”郎君眼睛眯起,又将目光转向虞珩渊,“兄长,这边是你不厚道了,与兄弟们间还要见外藏私。” 虞珩渊虽然嗑药喝酒喝的脑子昏了,但他亲娘与他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百遍的事儿,他还记得:不准碰虞年年一丝一毫。 便支支吾吾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另要想些别的话搪塞,便听见有人愤然高呼,“太上忘情,太上忘情!” 旁人只当他修仙修糊涂了,有好奇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越过金光粼粼的湖面和花灯纱帐,美人如玉,墨发红唇白肤,高挑眉目冷艳,行在青石桥上,药散的加持下,自然如云上仙子踏尘而来。 “仙人!仙人!”药散嗑糊涂的几个人,纷纷噗通跳下池子,顾不得溺水冲仙子游过去,像群逃荒的□□。 那倚在水边的瘦竹竿郎君也站起来,神色痴迷,跌跌撞撞要绕过桥寻人。 慕容澹让湖边冷风一吹,愤怒倒是消散不少,余下的只有可笑罢了。 他那叔叔真是迫不及待。 以为宣布他死亡,便能名正言顺取得凉州九郡的军权?可惜比起虎符,最有用的便是他这个人活生生站在百万将士面前。 忽的湿漉漉几个人从水里冒出来,披头散发的像是水鬼,头顶着池塘里的荷叶,或是水草,一个劲儿冲着他喊,“仙人,仙人!”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这些生活糜烂的贵族,活得像一群蛆,蠕动在晋阳这个大粪池里,他蹲下好笑的看着那些恨不得流涎水的公子们,轻飘飘问,“仙人?” 几个人人扑腾着要上岸,又听仙人问话,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仙人。” 慕容澹唇角一勾,微微下三白的凤眼闪动着狠戾的光,拾起几块石头,挨个照那群人头上砸过去,风轻云淡的。完了起身拍拍手,看着湖面,冷漠无比。 水面上人不见了,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猩红与白浆随着水波荡开,湖中的鱼闻见了腥味儿,翻涌撕咬着,一层一层的起伏跳跃,搅动的小半片湖面都汹涌血腥起来。 没有什么烦躁,是杀几个废物不能消灭的。 天色晚了,慕容澹转身打算回去吃饭,虞年年应该将肉煮好了。 桥头脚步虚浮跑过来两个人,他们叫嚷着,不曾看见湖中的波涛汹涌。 慕容澹鞋尖一点,人便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虞珩渊抱着柱子,呆呆滑落,嘴里念叨着什么,便昏睡过去。 檐下挂着串红肉,慕容澹自打跟虞年年在一起,肉也成了稀罕玩意,他扬扬下巴,“不是说炖了吃?怎么挂起来了?” 虞年年发现慕容澹出去一趟后回来,情绪竟好了许多,仿佛刚才愤怒的不是他一般,“凉州王刚薨,我怕你吃肉忌讳。” “炖吧。他怎么可能死?”慕容澹拂拂衣裙,跪坐在菀席上,闲适自得。 虞年年轻轻用食指碰了碰他的额头。 “做什么?”他皱眉躲过去,被触碰的地方存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烦躁。 “没,没什么,我切肉给你吃。”虞年年以为他是悲痛至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脑袋糊涂了。 姚生依旧尽忠职守蹲在房顶,对主子情绪平复过快感到些许惊讶。 煮红肉的时候放了太多盐,直接吃恐怕是不行,虞年年将一半切成细细的肉丝,煮进粥里,因慕容澹口重,便多放了些。 盛粥的时候,将自己碗里的肉丝都挑拣进他碗里,粥里沾点肉味,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姚生瞧瞧看着,心想这女子虽柔弱可欺了些,但也不是优点全无,至少对主子一心一意。 虞年年口淡,至少慕容澹觉得正好的咸淡,她尝着便咸了,于是又在自己碗里掺了些开水。 慕容澹不瞎,自然瞧见了,便大发慈悲从自己碗里挑起一丝肉,挑进虞年年碗里,挑挑眉,“善心大发,赏你的。” 虞年年勾唇一笑,两颊梨涡装了蜂蜜一样,连微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都可爱,清澈的眸子像懵懂的幼鹿。 看嘛,只要对燕燕好,燕燕肯定也会对她好的,不过是一时改不掉贵族小姐的骄矜傲慢,时间长便好了。 皇位更替,世家混战,这种事情离虞年年太远。若非说的话,她希望凉州王没死,这样燕燕就不会伤心;希望现在的皇帝安稳到老死,因为萱女才刚进宫过上好日子。 次日天刚亮,负责喂鱼的仆役自湖中瞧见三五具漂浮起来的尸体,皮肤鼓鼓囊囊泡得涨白,像是腐烂的生肉。 仆役惊恐叫着,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淡黄色腥臊的液体。 虞珩渊被姜夫人一巴掌拍醒,“孽畜,看你做的好事!” “早与你说过,不要与这些人结交来往,你偏不听,现下出事了吧!五石散虽然在世家之间流行,但服用过量,怎么可能不出事?”姜夫人恨铁不成钢,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拖起来。 看着昨夜还把酒言欢的人如今一个个脑袋都开了瓢,在池子里泡得谁是谁都分不清,虞珩渊胃中翻涌,苦胆都吐出来了。 他慌了,忙握住姜夫人的手,“母亲,儿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喝多了,恍惚间见着了仙人,然后,然后儿子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夫人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就在房里关禁闭吧,一个月都不准出去,剩下的,娘替你解决。”亲儿子她自然得护着点儿,何况不就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但总得给他些教训,省的他将来再犯。 虞珩渊是太尉府唯一的郎君,但却是个庶出,加之虞太尉不过虚衔,他作风又不正派,正经门阀的郎君瞧不上他,整日里交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公子。 姜夫人随口搪塞几句,说是五石散用多了,出现幻觉,不慎跌落池子里磕破了头,多给些金银,便也平了此事。 毕竟死的如此惨状,不像人为,何人能力大如此境地,把人脑袋生生开瓢? 虞珩渊虚弱倚在床榻上,招了小厮来,“昨夜,你们可曾见过一位仙人般的女子?” 小厮斟酌了一会儿,迟疑着点头,“瞧着面生,郎君要去寻吗?” 11、第 11 章 虞珩渊对死相凄惨的友人没半点关心,反倒对昨夜嗑药后惊鸿一瞥的美人念念不忘。 他冲着恭桶又呕吐了一会儿,擦擦嘴,念念有词,“瞧着眼生?” 但凡府里的美人,都经过他眼,怎么可能有眼生的? “府里最近有没有新买来的奴隶?”他想了想,问道。 虞珩渊整日的小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和美色上了,这种事儿反应倒快。 小厮眼睛转了转,“有,前一阵燕氏抄家,刚买来些奴隶,府里女郎们要走了些,有的留在浣衣房了。” 虞珩渊略微沉思,他那些姐姐妹妹身边的奴隶他都见过,没有一个是不熟的,或许人在浣衣房? 此等的人间绝色,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方,亏得自己慧眼识珠,应当早早将她捞出来好生宠爱,于是推推小厮,“去将浣衣房最漂亮的带来给我瞧瞧。” 小厮应下,领命去了,临走前又无意道,“听说夫人特意给西院虞年年了个奴隶,不知道……” 虞珩渊抱着恭桶吐得昏天黑地,冲他摆手,“先去把浣衣房的给我带来再说。” 小厮在浣衣房转了一圈,净是歪瓜裂枣,连个长相周正的都没有,顶着浣衣房嬷嬷殷勤的目光,牵走了里面最清秀的那个,这明摆着不是昨夜所见的仙子,但他总得带个人回去给郎君交差。 虞珩渊一见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拿东西去砸小厮,一边砸一边骂,“这就是美人?这就是美人?我去你的美人!” 还剩下半块肉,虞年年晾在外面,本打算今天再煮次粥,结果清晨一出门,发现廊下吊着的肉不见了。 她花了三个个铜币买的,逢年过节也吃不上的肉。 虞年年当即腿都软了,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才发现绑肉的麻绳落在墙头,上面残留着猫爪印和肉渣。 昨夜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将肉偷走吃了。 虞年年蹲下,抱着膝坐在墙角,身子一颤一颤的。 姚生趴在房顶的隐秘角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直到看见自家主子从低矮的茅屋里钻出来,走向墙角可怜兮兮一团的人。 慕容澹看见她手里的麻绳,又看她缩在墙角,轻嗤一声,笑她没什么出息,不就一块肉吗?至于哭成这样? “起来了。”他轻轻踢了踢虞年年的腿,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 虞年年腿麻了,站起来时候径直扑进慕容澹怀里,眼泪无声的往他衣领里淌,冰冰凉凉像散掉的珍珠,止都止不住,“燕燕,没有肉给你吃了,怎么办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尾音不自觉拉长,带着鼻音,又像是撒娇一样,慕容澹莫名的,觉得有点奇怪,心尖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痒痒的,“没了就没了,又不是吃肉才能活。” 虞年年破涕为笑,摸了把眼泪,“那你等着哦,我去给你煮粥。” 她拎了水桶出门去打水。 过来几息,确定人已经走了,姚生方才从房顶翻身而下,目光带着些探究,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主子,“殿下……” “说。”慕容澹下意识将即欲要掉在地上的衣服往晾衣绳上搭了搭,拍拍手坐在台阶上。 “您是否要将这名女子纳入府中?”姚生小心翼翼问道。 慕容澹神色一凌,“孤何时这样说过?” “属下分明瞧着您对此女的态度……”姚生低下头,说话点到为止。他需得得到主子一个明确的态度,才能明确今后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虞年年。 若是主子想纳这女子,他便需要回护,若是没有此意,他便不必关注了。 不过主子喜怒不定,昨日还是嫌弃甚至出言讽刺,今日就有些……温情脉脉?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但是对比起那些被石头爆出脑浆的,好像又好的有些过分了…… 慕容澹从土里揪出根干枯的草,无声念道,“态度?” 若非姚生提醒,他似乎真没有察觉,他对虞年年的态度,转变太多了。虽然还是时常奚落她,但似乎已经习惯有这么个愚蠢又柔弱的人在身边。 她要死要活往自己怀里扑的时候,他竟然也不会推开了。她哭得跟鬼一样,他还觉得心痒痒。多少次动了杀念,却一直没真正动手。 “殿下……”姚生又小声询问了句。 慕容澹将枯草朝着地上一掷,“放肆,孤何时会对此种一无是处的人另眼相待?她便是死在孤面前,孤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现在就连虞年年那种蠢货都能忍受了!他对虞年年绝非起了什么心思,不过是习惯她的存在,所以面对她懒得动怒罢了。 “是,是属下逾矩了,还请殿下责罚。”姚生的膝盖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扑通一声实落落跪下,听着就疼。 “下不为例。”慕容澹冷声斥道。 他的确是对虞年年那种废物太好了,往后不能了,再不能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像是来了许多人。 姚生手摸上腰间的软剑,一副马上要拼命的模样。慕容澹扬扬下巴,示意他藏起来,别多管。 吵嚷的声音停在门前,传来说话声,隔着孱弱不堪的门听得一清二楚。 “郎君,就是这儿了。” “当真?” “当真!这便是虞年年住的地方。” 虞珩渊帕子捂着唇鼻,嫌弃非常,他自出生便未见过如此破烂不堪之处,原以为虞年年是父君与母亲最看重的家姬,怎么也该住的好些。 身强力壮的仆役砰的一声将门撞开。 慕容澹那双上挑的凤眸,正冷冷对上虞珩渊的眼。 外面声势浩浩,将整条胡同堵了,马匹嘶鸣,衣香鬓影,华光流彩,内里黄土满地,破旧残败,坐在台阶上的人生生撑起一方华色,竟比那流光溢彩的锦衣佩饰还要耀眼几分。 虞珩渊眼睛一亮,连呼吸都放轻了,“仙子……” 慕容澹眼中郁色沉沉,写满了不高兴,下一刻便要站大开杀戒的模样。仙子?仙你祖宗! “仙子待在这种地方实在委屈了,若是肯跟本公子走,保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虞珩渊自认为拿出来了十二万分的诚意,“若你肯走,便是贵妾的位置,不,不不,平妻!我给你平妻!” 虞珩渊与时下审美截然相反,他喜欢长得凶的,越凶越好,最好还能打人的那种,他喜欢被美人儿鞭打。 慕容澹正好长在他心坎儿上了,他一见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刺激。 虞年年从水井处刚打了半桶水回来,便见着家门前围了一圈人,个个趾高气扬,那仰着下巴的小厮,她认得,是虞珩渊的。 她心里突突跳,腿一软,暗道事情不好,虞珩渊来了! 说起姜夫人这宝贝儿子虞珩渊,作风品行极差,更喜美人,府中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他沾惹过。 燕燕,燕燕!燕燕还在家里! 虞年年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见慕容澹孤零零站在院子里,虞珩渊对着他媚笑,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跃跃欲试。 她牙齿打颤,步伐踉跄着跑过去,把虞珩渊从慕容澹面前推开,挡在慕容澹身前,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脸色青白。 “你别过来,不许碰他!”虞年年几乎破音,原本清甜的嗓音沙哑,眼眶红着,分明是极害怕 她不能让燕燕被虞珩渊带走,他会被糟蹋的,虞珩渊不是好人。 虞珩渊皱眉,颇为不耐烦,“滚开!你怎么知道美人不愿意跟小爷走?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你强?” 虞年年身体一颤,略有些无助地回头,目光中充满了哀求,冲着慕容澹摇头,用口型告诉他,“别,别走。” 虞珩渊还在冲他喊“美人儿”。 慕容澹歪头,没有发声,好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场闹剧。 嗯,虞年年回来了,这傻子估计会拼命不让他走的,所以不用他费力了。 眼看着谈判不成,虞珩渊没有太多的耐心给虞年年,大手一挥,“识相的就让开,别让本公子硬抢,省着闹的脸上都不好看。” 几个五大三粗腰佩弯刀的侍卫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拉扯间,慕容澹袖口掉出块玉佩,叮当碎成了四块,他倒不怎么在意。 虞年年护着慕容澹不断向后退,看着围在四周的人,宛如溺水,将要窒息。 燕燕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是她相依为命的人,也是她的希望,她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此痛恨弱小无力的自己,连自己最看重的人都护不住。 她顿了顿,仗着身材瘦小,动作轻便,一把抽出最近一个侍卫腰上佩戴的弯刀,刀刃抵在颈处,嘶声力竭喊道,“你们都往后退!” 虞珩渊一惊,连忙抬手,示意所有人后退,好商好量的,“你,你你你,把刀放下!” 他刚惹了事儿,这要是再把虞年年逼死了,她爹娘真得打死他! “你们退出去!”虞年年又重复一遍,前几日萱女从墙头砸下来,她内伤至今还没好,一激动便牵扯了心肺,“咳,咳咳……”恨不得咳出血来。 12、第 12 章 虞年年珍贵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这张脸。晋阳权贵多醉生梦死,附庸风雅,美酒美人,骏马仙丹,乃是毕生追求。 像虞年年这样不可多得的美人,能为太尉府换来意想不到的福利。 虞珩渊怕她真死了,忙摆手,“你把刀放下,我们这就走。” “你们先走,我才把刀放下。虞珩渊,你发誓,你不会碰燕燕一根寒毛。”虞年年这种时候不会犯傻,虞珩渊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只要她现在放下刀,他们铁定就会涌上来将人抢走。 虞珩渊本就存了诓骗她的心思,冷不丁被戳破了,要他发誓,他顿了顿,犹豫了几息。 “你说啊!”虞年年握着刀的手发抖,不住颤抖着将刀与自己颈部贴的更近些,“你若是敢碰他一下,我便撞死在墙上,你们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看管着我。” 虞珩渊神志一凛,忙一边后退一边发誓,“我保证不碰。” 人呼啦啦一并都退了出去,顺带还贴心的将门替她带好。 许久,四周变得悄无声息,只剩下虞年年呼吸急促。她身体都僵硬了,“哐啷”一声,泛着冷光的刀落在地上,溅起尘埃。 颈处一道红线,渗出鲜血。 她没哭,只是抓住慕容澹的衣袖,冲他笑,那对梨涡一点儿都不甜,“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 她将慕容澹带回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担心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千防万防,不断告诉慕容澹遇见人藏起来,不要随便乱走,结果厄运还是降临了。 “很骄傲吗?”慕容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将袖子从虞年年手里抽出,“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即便保全了想保全的人,很骄傲吗?弱者,是只有这种方法了吧。” 他告诉自己,虞年年是个弱小讨厌的人,他不应该对弱小的人心存怜悯。 虞年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别的声音,是啊,没错啊,她除却这条命,便没有什么筹码了。用性命做威胁,是最后的破釜沉舟,她…… 地上躺着碎成四瓣的玉佩,成色极好,水润通透,像是清水凝结成的冰,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慕容澹却舍下它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虞年年在原地站着,她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心口火辣辣的疼。 过了些时候,她才想起,今日要去徐娘子那儿上课,才匆匆蹲下,用帕子将玉佩小心收拾起来。 她没法说慕容澹的话是错的,她的确过于弱小,且这种无力的状况,短时间内都无法解决。她若学着萱女,去拦陛下的马,兴许是能改变这种境况的,可是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年幼的时候,母亲还未被送走,总是抱着她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当今圣上,那时她不懂为什么,后来拼拼凑凑才得出始末。 外祖是前太子慕容钊的老师,一心簇拥,即便当今圣上登基,此心亦不改,甚至屡屡触怒当今,便被抓了小辫子,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恨总是会在强权下变得没有意义。 不是骨头软,而是实力悬殊下的无法反抗和颓然,越多的恨就越容易让人疯魔。权利之下,立场不同意味着成王败寇。 先太子输了,他的从众下场如此。若是当今输了,那他的从众亦是如此。 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是非曲直。 但是人心有亲疏远近,要她对着母亲痛恨的人献媚殷勤,她不想。 姚生神色复杂,看着地上蹲着捡玉佩的女子。 她对殿下,的的确确的好,自己这个旁观都看着感动,但殿下也的的确确是讨厌她,一点儿庇护都不肯给。 敢近乎明目张胆的在太尉府杀人,怎么可能因为忌惮区区太尉的庶子,而不对虞年年施以援手呢? 虞年年顶着红肿的眼睛去舞坊,颈上血痕明显,徐娘子没多问,只依旧安静教她琵琶。 今日倒是奇怪,府中女郎来得极早,且一个都不差。往日她们对学舞这事儿并不上心,觉得不过是低贱之人取悦人的一种手段,配不上她们高贵的身份,所以能逃便逃了。 尤其是先夫人的女儿虞令月。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血脉,即便姜夫人有着管家权,却不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对上虞令月难免也缺点儿底气,更不敢管她。 只见虞令月上身窄袖短衣,下身长裤革靴,腰束郭洛带,红黑为主。发编成若干小辫子高高梳在脑后,以金珠装点,眼尾上挑,带着凌厉傲慢。手中持着一截短鞭,随意点在掌心。 她从水廊外款步踏来,看样子刚从马场回来。 其他娉娉袅袅的女郎皆有意无意躲避着,三两一组,低着头不敢直视虞令月。 虞令月咬咬下唇,歪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点委屈,“都这么怕我?” 没人敢出声回应。 原本虞令月没了娘,该是个好欺辱的,早年大家都这么以为,对她十分轻慢。 那时虞珩渊还不是虞太尉唯一有名分的儿子,还有个更年长的庶兄虞珩玟。 虞珩玟喝多了,去调戏虞令月,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困觉。 虽然本朝乱伦之事层出不穷,甚至皇帝带头,但多少有点良知的人都觉得恶心。 虞令月笑着,用无辜的表情按着虞珩玟的头,把他溺死在了水中,手脚都凉了才揪着衣领扔在地上。 虞珩玟的死状,在多年里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难以忘怀的梦魇。姜夫人连着做了半个月噩梦,自那以后她都不敢撞上虞令月,跟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女郎。 虞珩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个妹妹面前晃荡。 “说话啊!”她一扬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更令众人瑟瑟发抖。 虞年年并不怕她,甚至还能睁着红肿的眼睛与她对视。 虞令月环视一周,对上虞年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睛闪了闪,颇有些不自在。甩了鞭子找个地方坐下,没再说话。 徐娘子见虞令月安静下来,才开始检查所有人上节的课业。 虞年年隔着衣香鬓影,遥遥望了一眼虞令月。 先夫人死的那个月,正值肃杀寒冬,铺天盖地的雪与惨白的灵幡根本分不清,就连最颐指气使的姜夫人也要在先夫人灵前哭上足足七天七夜。 这个时候,虞令月丢了。 虞年年是最先找到虞令月的,她那时候又傻又小,以为虞令月没了娘亲,和她一样可怜。看到缩在角落,哭得昏天黑地的虞令月,于是跑过去安慰。 结果被闻讯而来寻找的婢女打了个半死,以为她要对虞令月不轨。 这么多年过去,身上被打的伤早就不疼了,也没人敢说虞令月是没娘的孩子,甚至虞令月凶名在外,但虞年年始终忘不了虞令月被人抱走时候,看着她的绝望眼神。 现在看起来再刀枪不入的人,也曾有柔软的过往。 两个月后,元日盛会,狩阳帝要借此为太子殿下选妃,各世家贵女争芳斗艳,各展才艺。虞太尉怎么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虞令月身份嫡出,入选的可能更大。 即便得不到太子妃之位,成为太子良娣也是好的。 虞令月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威逼利诱,便来舞坊点卯凑个数,时间一到就离开。 徐娘子拿出个精致雕花楠木的匣子,里头装着枚玉佩,雕刻成水滴形状,秀气精致,有半个手掌大,看起来不亚于慕容澹刚碎的那一块。 她环视一周,柔柔开嗓,“这是太尉给诸位的彩头,谁能在一个班月后的小测里拔得头筹,这块价值千金的玉便属于谁了。” 虞令月别过头去,她根本不在乎,别的女郎则是发出赞叹,表示喜欢。 徐娘子特意将目光扫向虞年年,见她眼睛亮了,心中不免一沉。到底是年轻,见着喜欢的东西也不懂收敛情绪。虞太尉拿出彩头,是用来给这些女郎的,虞年年即便得到了第一,恐怕也会想方设法赖了去不给她。 虞年年往日里避其锋芒,她知道自己若是出挑了,会引起旁的女郎不满,便一直装作愚钝。 但是她想要这枚玉佩,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件东西。不是因为它价值千金,而是她想将它送给慕容澹。 慕容澹袖里的玉佩在拉扯间被摔碎了,那样漂亮珍贵的东西,一定很珍惜。 中途休息,女郎们都结伴去了恭房或去透口气,徐娘子悄悄在她袖子里塞了两块胶饴,侧身道,“不属于自己的,别看。” 还未入口,虞年年便觉得手里的糖发苦了,她知道徐娘子说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小声解释,“不是我想要,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师父。” 徐娘子被她的话一愣,复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了,好好爱护自己。” 虞年年早上哭着走的,甚至忘记给慕容澹做饭。 姚生犹豫着飞身出去,不久带了个包裹回来,里头躺着几个油纸包,有半只炙豚、干酪,还有竹筒装的乳浆。 13、第 13 章 炙豚是用稚嫩肥美的小猪刮去毛,破开肚子,塞入调料,再在表皮抹上清酒,最后放在烤架上炙烤。 烤出的肉外皮金黄酥脆,肉嫩多汁,肥而不腻,带着调料与水果的清香。 干酪与乳浆,原本汉人是不吃这种腥膻的食物,但自从胡人南下,与汉人逐渐融合后,便也有了食用乳制品的习俗。 这年头肉食昂贵,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尤其炙豚鲜嫩,并不常见,价格相较于平常的肉食要贵上几十倍,比虞年年这些日子给慕容澹煮的粟米粥要好上千百倍。 姚生微微垂首,“殿下,情况特殊,也只能请您忍耐了。” 慕容澹微微点头,姚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他皱眉。 姚生抿了抿唇,虽然有些逾矩,但还是强忍着心中忐忑,问,“殿下,虞姑娘她尚未用膳,可要给她留……” 慕容澹睫毛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要孤给她留食物?” “属下不敢,是属下愚钝了。”这便是不打算理会虞年年的意思了,姚生忙磕头请罪。 他讨厌虞年年,慕容澹是这样不断对自己说的,在心里。 徐娘子给虞年年的胶饴,她没舍得吃,用干净帕子包起来带回去,打算与慕容澹一同分享。 慕容澹口中,重盐重油重糖重辣的都喜欢,方才的乳浆里都搁了许多蔗霜。 回去的时候,有个婆子拦着了虞年年,老脸皱成了朵菊花,问她,“最近还接洗衣裳的活儿吗?”她腰不好,花一个钱让虞年年帮忙洗衣裳,洗得干净柔软,多划算。 虞年年并不愿意接这些年老婆子的衣服来洗,她们总是不洗澡,也不换衣裳,一件衣裳要穿半个月,等沾了许多泥垢污渍,臭烘烘的才换下,洗起来费力。 但最近府里压缩开支,仆役们的银钱少了,找她洗衣服的人也少了,她要攒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从婆子手里接过脏兮兮臭烘烘的一包袱衣裳,扬起笑,“那我过几日洗了送你房里去。” “乖伢,包袱顺便也帮我洗了吧。”婆子得寸进尺。 虞年年想,也不是不行,便点头了。她急着攒钱给慕容澹换一副验,总不能将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赶跑了。 慕容澹找了处阳光充足的地方,用稻草在地上写字。虞年年小心挨过去,蹲在他身侧,“燕燕,你字写得真好。” 好像一点儿都不记仇,分明早上时候慕容澹才奚落过她。 她没法子记仇,她只有这一个坏脾气的慕容澹,再记仇,就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徐娘子对她很好,却总是和她隔了一层,亦亲亦疏,两人又不是能日日见面。 慕容澹嫌她怀里抱着的衣裳腥臭,厌恶的将字涂抹开,离她远些,出口讽刺,“不识字,如何识得我写的好看?满嘴没一句真话。” 虞年年也察觉出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让慕容澹不喜欢了,便找个地方放下,闻闻臂弯处没沾上难闻的气味,方才靠近他,笑得灿烂,“我虽然不认得字,但就是觉得你写得好,燕燕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从怀里拿出手帕,将帕子里的糖给他,眼巴巴看着,带着点儿期待和渴求,“以后若是得了空闲,你能不能教我习字?我也想学。” 空中掠过一直低飞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慕容澹不慌不忙拿起帕子上的一枚胶饴。 只听惨叫一声,那麻雀便坠落下来。 “想习字啊,等着罢。”他看着远处,淡淡开口。 慕容澹的语气过于凉薄,虞年年听得出他不愿意教自己习字,也不强求。只捧着帕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抿了抿唇,软软劝他,“我知道贵族小姐都会拿金珠银珠去弹麻雀,但我们现在过得很困难,我们不要浪费好不好?” 只听慕容澹轻轻冷哼一声,抬手又拿起最后一枚胶饴,往空中一抛,划出优美流畅的弧线。 虞年年眼里蓄出些泪意,也没责怪他,将帕子收拾起来,嗓子哑哑的,“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粥。” 美人在面前受委屈,想哭却强忍着泪水的倔强模样,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偏慕容澹视若无睹。 “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虞年年哑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吗? 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可能会给他一枚漂亮的玉佩,但还是发不出声音。万一她没法赢得呢,大概会让他空欢喜一场吧。 “那我去洗衣裳了,你饿了叫我。”说完她便逃一样匆匆跑了,早上连口水都未曾喝,现在见慕容澹这幅样子,她也吃不下。 分明,分明前几日不是这样的,自己扑过去抱着他的时候,他不会推开,还会把碗里的肉分给她。 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让他生气了? 虞年年坐在院子角落里,默默无声搓着脏衣服,时不时用手背擦拭眼角。虽然没出声,慕容澹却知道她是在哭。 他站在窗边看她哭的烦躁,心里没由来的刺痛,像是犯心悸一样。眼不见心为静,关了窗躺在那咯吱咯吱的小榻上睡觉。 缺了虞年年做压床秤砣,床板总是这边翘一个角,那边不稳当的,睡得并不好,慕容澹翻了好几次身,终究还是仰躺着,望向漏风的房顶,有疏疏光阴倾泻进来。 被褥虞年年洗得很干净,日日晾在太阳里晒着,虽然没有昂贵的香薰,却有清新的皂角香气和温暖的阳光味道,是让人放松的气息。 慕容澹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一点一点将脸埋进单薄的被褥里,蹭了蹭。 关窗的声音并不小,慕容澹关门关窗都是用摔的,让人免不得担心那脆弱的窗框和门板。 虞年年自然听见了,她单薄的身体一颤,又继续兢兢业业搓着衣裳。 燕燕一定是生她的气了,是从上午虞珩渊来之后。他大概是生气自己轻率的拿性命作威胁,所以才这样…… 虞年年见过许许多多存在坏心思的人,却还是愿意把人往好的方向想,尤其慕容澹,她总是自圆其说地告诉自己。 他嘴硬心软,关心人也凶巴巴的。他骂人也只是另类的关心而已…… 这样的自我安慰,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的友好爱护成为单箭头。你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因为他可能是你唯一亲近的人了,但他却对你恶意满满,你依旧对他好,看起来这不像个傻子吗? 所以,虞年年宁愿以为,慕容澹只是嘴硬心软,带着大小姐的骄矜之气,不会表达罢了。 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继续对慕容澹好,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亲人,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对你也很好,你们是互相爱护的。 虞珩渊早上来西院找人,是趁着姜夫人去视察铺子,背着她来的。但他不想丢了排面,阵仗一点儿没收敛。姜夫人一回来,便拎着柳条进了虞珩渊房间,抽的他满地打滚。 一边抽一边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惹了事还不知道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我对外说你静心思过,今天就给我闹这一出!” 她是个妇人,力气不大。这番鞭打最大的作用还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至少让外面人看见太尉府的态度。 人家儿子刚死在太尉府,自己儿子就寻欢作乐,怎么都说不过去。 虞珩渊虽然被打的不疼,但还是用了十成十的演技,在地上翻滚哀嚎,以求自己母亲心疼,少挨几下抽打。 姜夫人果然心疼,没几下就皱着眉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将虞珩渊扶起身,哀哀戚戚叹气,“你啊,怎么就是不省心?以后可怎么办?你父亲怎么放心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虞珩渊扯扯嘴角,“他不交给我还能交给谁?他只我这一个儿子。” 姜夫人又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说也奇怪,虞太尉的女儿,有名分的加没名分的,没有八十也有六十,但儿子却寥寥几个。 除却虞珩渊,也就是早年被虞令月淹死的虞珩玟是有名分妾室生的。 若非说的话,还有个虞年年出逃的哥哥虞寄白…… 那包袱衣裳又脏又厚又难洗,虞年年力气也小,坐在院子里,硬生生搓到天黑才将衣服全挂在麻绳上晾着。 一起身,眼前天旋地转。 她光顾着难受去了,一日都不曾吃饭。 如今快十一月里,夜中冷风刺骨,虞年年小身板本就单薄,加上之前萱女砸她那一下不轻。一时间觉得头重脚轻,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了。 她简单将自己洗洗,便缩进床里去了,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14、第 14 章 单薄的被褥只有一条,前几日天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慕容澹年轻火旺,夜里盖被甚至会燥热出汗,这薄被便让虞年年一人独享。 如今天一下子冷起来,慕容澹便将那被子全扯过去,虞年年只能夜里搂着褥子睡,也能对付过去。 慕容澹白日时候躺在床上时间久了,夜里睡不着,翻个身,听虞年年的呢喃声更觉得热锅烙饼,睡意皆无。 于是伸手去推她。 “起来。” 人没有反应,他又推了推,“不许说梦话。” 虞年年这次不但没醒,反倒顺着他的手缠上了他的胳膊,脸蹭在他衣服上,小猫一样摩挲着,充满依恋,嘴里小声念念。 她脸颊贴上慕容澹手背的一刻,慕容澹就察觉出温度的不对。滚烫的像三冬炭盆,放块肉都能滋滋作响。 大概是发烧了。 慕容澹与他父亲截然相反,体格强健,连风寒都甚少。若是发了热,睡半日就好全了。也不懂高烧对身体柔弱的虞年年来说意味着什么,只当明日一早她就能退烧。 倒是她身上暖和的很,在四处漏风的寒夜里贴着舒服,她身体又软,像抱着个羊皮水袋。 慕容澹想她神志不清,再贴贴她也记不得,便撇撇嘴,又离她近些。 “好凉。”虞年年迷迷糊糊的,只随着本能往他身上挂去,整个人像动物幼崽一样,大半身体都趴在慕容澹胸膛上。 离得近了,慕容澹才看清她的脸,原本白皙缺少血色的皮肤,如今涨红,不断冒出细汗,将鬓发打湿,秀丽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痛苦之色。 翘角的床板随着重量的倾斜,变得不安分起来,咯吱咯吱叫着,重心也变得不稳。 慕容澹也不要她暖床了,把黏在身上的虞年年撕开,扔回角落里继续充当压床石。 离开了替她降温的源头,虞年年变得难受不已,浑身都如同烈火烧过。 没过多一会儿,哼哼唧唧的要往慕容澹身上靠,一边呜咽一边含糊不清的嚷嚷,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湿濡的哭腔,“我,好难受,唔……” 慕容澹才刚有些睡意,被她这么一折磨,睡意又消散了大半,烦躁地将她推开,沙哑的低沉的嗓音带着不耐,“滚开。” 虞年年哪里肯听话,又往他身上竭力贴去,慕容澹接着将她推开,不堪重负的床板咯吱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数倍。 抱着肩蹲守于房顶的姚生一个激灵惊醒,迅速陷入紧张,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侧耳监听风吹草动。 “不要,呜呜呜。”虞年年细弱的哭声和娇喘随着漏风的茅草,一点不差的传进姚生耳朵里。 接着是慕容澹冷冰冰带着微喘,“忍着点。” 伴随着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听起来激烈异常。 虽然姚生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还是红了耳朵,下意识咬起手指头,小声嘀咕,“我的乖乖呦。” 你看,他就知道嘛,殿下再怎样也是个男人,虽然虞姑娘性子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但相貌身段确实无可挑剔,这搂着睡觉,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说句大不敬的,殿下在□□上还是毛头小子,血气方刚…… 就是,这睡都睡了,殿下还是不打算到时候把人带走吗? 他摇摇头,将杂七杂八的想法的都抛出脑后,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况且虞姑娘身份低微,能与殿下春风一度,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要知道,凉州多少女子肖想殿下,却连片衣角都摸不着。 床的响动还在继续,姚生的手指都快被他咬秃噜皮了 这……这这这……这让我今晚可怎么睡觉…… 虞年年一边掉眼泪,一边往慕容澹怀里蹭,一副癞皮糖模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边哭一边嘤嘤嘤,“我好难受,你让我抱抱好不好?我好热。” 眼泪滴在慕容澹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除了想抱抱,你还想做什么?虞年年?”慕容澹冷声问她。 虞年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发丝散乱,像刚受过□□一样,眨着眼睛呆了呆,“我还想……”她咬咬下唇,委屈巴巴看向慕容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还想去折梅花。” “府里梅园的梅花马上就开了,它们开得好漂亮。” 虞年年以往哭的时候从来不出声,蹲在角落里,抱着膝埋头,像个小闷葫芦,哭得脸都紫了,可怜巴巴的,现在发烧烧糊涂了,倒是哭得越来越大声。 慕容澹让她吵得睡不着,坐起身来,难得开始跟这个小糊涂蛋说话,“喜欢就去摘。” 虞年年浑身肌肉酸痛,撑着床也跟着坐起来,身体软绵绵的就要往他怀里倒,头发散乱,衣衫也开了,在月光下露出一大片粉白细腻的皮肤,精巧纤细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沟壑。 慕容澹算是个正人君子,微微偏头,粗暴的将她散着的衣服拢上,“穿好衣服。” “我不。”虞年年在他收回手后,又将衣领扯开,慕容澹不防看见她细腻皮肤上晶莹的细汗,闪烁着点点微光,“好热,呜呜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燕燕,他们不让我摘梅花,呜呜呜。我好喜欢,他们不让……他们会把我赶走,还会打我。我还想穿漂亮的红裙子,还想吃肉……还想不被送人……” 虞年年抓着被子哭得像个小花猫,慕容澹听她一边哭一边说,心像被刺了一样,又酸又疼。 隔了许久,在虞年年又向他怀里蹭过来的时候,他淡淡开口,“那我以后送你一些。” “燕燕你真好。”虞年年蹭在他怀里,将他的衣襟也蹭开了,额头贴在他壁垒分明的胸膛上。 慕容澹被烫了一下,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比方才更烫了。 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烧傻。原本就蠢得可怜,再成傻子不就谁都能欺负了? “姚生!”他唤了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殿下,有何吩咐。”姚生从房顶闪现下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床上衣着散乱的两个人。 虞年年还赖在慕容澹怀里,眼角挂着泪,有些餍足的发出小小的叹息声,身体紧紧贴着他降温。 慕容澹下意识把人禁锢在怀里,不让姚生瞧见丝毫。 “去,把太医丞带过来。” 姚生愣了愣,眼睛不自觉往慕容澹怀里瞟去,这是把虞姑娘做坏了? 慕容澹身体又侧了侧,将虞年年搂的更紧些,眉目冷戾同姚生道,“还不滚去找!” 怀里的人软的像水一样,摸不到骨头,好像再用力一些就要化了,软软小小的一只,能完全缩在他怀里,腰也窄窄的一束,他一掌便能盈握。 也不知道这么小,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慕容澹略有些惊奇。 姚生被吓了一跳,忙低头飞身掠了出去。 虞年年微微喘息着,滚烫的脸颊,贪婪的贴在慕容澹冰凉紧实的胸膛上。 滚烫的泪水,还有刺刺痒痒的睫毛,以及温热的呼吸,都让慕容澹觉得世界快要崩塌了。 他一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抱着虞年年,一边又觉得,她病了,好像满足病人这一点点要求并不过分。 做足了心理建设,他抬手将人往外推了推,虞年年哼哼唧唧捆住他的腰,带着鼻音跟他哭诉,“燕燕,你也不要我了吗?哥哥和娘亲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年年了吗?” 慕容澹一下子就撒不开手了,根本无法思考,脑袋里轰鸣一片,就连身体都变得僵硬。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哑然,良久才轻轻拍她的背,“要。” 这小祸害,真会撒娇。 一个字散在夜里,像缥缈虚无的天外之音,一时间让听见的人以为是错觉。 太医丞深夜睡得正香,被人粗暴揪着衣领拎了过来,一路飞檐走壁,把他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 最后好歹停在了一间破旧茅草屋前,他的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姚生推着他向前,用刀抵着他的脖颈,“看看。” 太医丞哆哆嗦嗦的往前走,冷不防对上一双阴沉的眼。 他呼吸一滞,在宫中行医多年,各色美人都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冷艳的女子,浓墨重彩的宛如牡丹国色,眉若鸦羽,鼻梁高挺,薄唇嫣红,凤眼带着桀骜的傲慢。 但,但是有些眼熟? 他在定睛一看,这不是凉州王殿下吗?怎么做女子打扮?都传凉州王殿下在回晋阳的途中遇刺,尸骨无存,陛下忙着给殿下办丧仪,殿下怎么出现在这儿?兴许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为之躲在了这儿? 但不管怎样,慕容澹活着他就不胜惊喜了。 忙跪下与他磕头,鼻涕一把泪一把,“殿下千岁,老臣竟不知是殿下,殿下洪福齐天,老臣……” 太医丞是慕容钊的人,原本在太医院担任太医令,后来新帝登基,便被贬为太医丞。往年慕容澹来晋阳献贡,与他打过照面,他还是一心惦念旧主的。 慕容澹嫌他废话忒多,抬手打断,将怀里人捞出来,抬眸,“看看她。” 太医丞讪讪的停了哭声,欣喜着抹了眼泪。 一见虞年年脸蛋酡红,太医丞便知她烧的厉害,伸出干枯如书皮的手,搭上虞年年细弱的腕子,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复又摇头,“这里没药,再烧下去恐是要死人的。” 15、第 15 章 “会死。”慕容澹不知疑问,还是陈述。 太医丞不解其意,看着点点头,恭敬道,“的确会死。尤其此女子体弱气虚,老臣观其脉象,跳动乏力,此乃气血不足之症。” “那便去拿药,别让人死了。”慕容澹低头看着依偎在他怀里的人,对太医丞道。 姚生抬手,请太医丞随着他出去,太医丞本就青白的老脸变得更白,回想起来时的惊心动魄,肠胃都在搅动翻涌。 但慕容澹的话他不能不听,况且人命关天,这小姑娘再烧下去,不死也得变成傻子,做大夫良心最重要。 他小声与姚生打着商量,“小哥,咱们这次温柔点成不成?我这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遭不住。” “殿下说了,要快。”姚生跟个木头一样,冷冰冰道。言下之意,管你难不难受呢,早去早回给虞姑娘煎药才是要紧的。 太医丞闭了嘴,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姚生拎着他往房顶上飞的时候,倒是温柔了许多。 两个人一走,瞬间安静下来,破旧的房内归于死寂。 慕容澹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像戳一块儿嫩豆腐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戳坏了。 “怎么会死呢?”不过一场小小的发热罢了,怎么就会有人因为这个死呢? 这个小废物也太脆弱了吧 ,按的重一些,会不会就碎掉? 慕容澹想着,狠狠捏了虞年年的脸一下,引起她一阵抽噎,他急忙又拍拍她的后背,作安抚着。 虞年年这才睡得踏实些。 慕容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还搭在她的背上,身体却僵硬了,白皙修长的手爆出青筋,将她粗鲁推开,人倒在冷硬的床板上,发出咣当一声。 虞年年额头磕在床上,散乱的发遮在面上,瘦弱的身躯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弱小无助至极。 慕容澹瘦削优雅的下颚线成一道紧绷的弧度,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凤眸中情绪幽深不可测,带着狠戾和不易察的忐忑。 他对虞年年,好的有些过分了。 成大事者,怎么可能耽于情爱。他历来的先辈中,凡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大多都活不长。 他该登上最高最辉煌的地位,接受万人朝拜,然后娶一名家世显赫,智勇无双的妻子,替他安顿后宫,生儿育女,两个人各司其事,不存在任何超越上下级的关系。 最好大难临头各自飞,互不亏欠。 断不是该与这种低贱的废物纠缠不清。 虞年年她身份低微,大字都不识一个,即便给他做妾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他欣赏有地位,有能力,有野心的女子,对虞年年每多一份特殊,就是在亲手为自己制造软肋,挖掘坟墓。 有力的大掌逐渐锢上虞年年细嫩纤弱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带着颤抖的幅度。 反正她不吃药也会病死,不如他送她一程,给她个痛快。 虞年年昏昏沉沉里,只觉得五脏六腑,兼之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的,呼吸逐渐困难,像是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肺部,逼迫着她将所有的气力都宣泄掉。 但周身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动也动不得。 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却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 母亲还是那样漂亮,不发疯的时候,是温温柔柔的人,像饴糖,又像最轻最软的云彩,挂在天边,一笑让人心都暖了。 她披着红色的大氅,站在梅树下,纷纷白雪落在她的发梢眉间,红白相称,美艳的触目,却不及她柔柔的唤一声,“年年,来阿娘这儿。” 虞年年分明没见过母亲穿着红大氅,也没见过她站在梅树下,却冷不妨在梦里瞧见了,她想跑过去,扑进阿娘的怀里,却动弹不得,连梦里唤她一声都像被糊住了嘴。 哥哥从阿娘身后冒出个头来,眼下一点泪痣灼人,笑着喊她,“傻年年,来找哥哥啊!” 虞年年的眼泪肆无忌惮流下来,绵长的像是雨,砸在慕容澹的手背上,烫的他皮肤灼热,他让这眼泪一烫,却使不上力气了。 姚生揪着太医丞回来,一打眼就瞧见他家殿下眼睛猩红,像是入了魔一般,手死死扼住虞姑娘的脖颈。说要将人掐死,却没用力,说不想掐死,手却实打实勒上了。 “殿下……”他对着慕容澹的背影,犹豫着唤了一下。 太医丞哪见过这等阵仗,前半个时辰才急急忙忙的要说救人,后半个时辰,像是要将人亲手掐死。吓得他手里捧着的药壶一晃,洒了些出来。 慕容澹觉得,他大概也病了,不然为什么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他松开手,转身冲着两人,负手而立,背在腰后的手不自觉发颤。 “若是喝不足剂量的药,会不会死?”他哑着嗓子问。 太医令不知这话该怎么回复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没个所以然,悄悄抬头打量了慕容澹的神色。 慕容澹极为有耐心的模样,等着他回话。 一咬牙,还是低着头与慕容澹道,“殿下,老臣还是建议,这药喝足量了病才能好。” 慕容澹沉了沉,然后敛眸,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那就给她喝一半,生死有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太医丞皱着一张苦瓜脸,期期艾艾的想要劝几句,却看着慕容澹猩红的眼,一个字都憋不出,最终从怀里取了压舌板,往虞年年喉咙里灌了半壶温药,呛得她直咳嗽。 慕容澹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还剩下半壶药,太医丞瞧瞧看了眼慕容澹,将药放在床头。 “老臣告……”那个退字卡在嗓子眼儿里还没出来,又被姚生拽着带了出去。 虞年年让药苦醒了,母亲和哥哥的影子在眼前消散,朦朦胧胧间瞧着慕容澹站在床头,身后薄薄的烛光摇曳。她眯着眼,抬手,朝着那虚虚的影子抓了好几次,才弱弱抓到他的衣角,干裂的嘴唇轻启,艰难吐出字来,“燕燕……” 慕容澹撕开她的手,转身出去了。 外面冷的下霜,地上一层森白,在月光下闪烁着凄厉的光,慕容澹呼吸间都带出白气。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自己下不了手,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你要快些走,这里有个妖女,吃人不吐骨头。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寒气,冰块一样的手往虞年年脑门上一按,她便舒服的自觉贴过来。 大抵是喝了药的缘故,浑身倒是没那样烫了,她蹭在慕容澹冰凉的怀里,小声喃喃,常人根本听不清的字眼,却被慕容澹精准捕获。 “燕燕,你真好,你不会不要年年的对不对?” 慕容澹顿了顿,手却不曾离开她的额头,薄唇抿着,许久才吐出字眼,“不要,不要你了,以后都不要了。”才不要虞年年,之前说要,是骗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犯了什么邪,上次会应下。能给她半口药喝,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这世界上对他好的人多了去了,前仆后继为他卖命的千千万,就连替他挡刀的都不计其数,他却因为虞年年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袒护,就对她有了偏爱,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你只管好好活着,以后再无瓜葛。”他如此道,侧身将剩下的苦药汁子灌入自己口里,低身掐住虞年年的脸,哺进她口中。 他才不会爱任何人,只最后一次,当是还了虞年年用性命护她的恩情。以后就是死,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虞年年你以后最好,别对孤好了,不然孤真的有可能会掐死你。 可惜虞年年睡着了,根本听不见。 慕容澹下意识忽略了,当年他父王死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淡淡冲着朝下众人道,“凉州王薨。” 那些前仆后继肯替他挡刀的人,因为他是凉州王慕容澹,而虞年年护着他,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而非他身份带来的附加值。 这些慕容澹都懂,他不过刻意忽略了,用来告诉自己,虞年年也没什么特别的。 身上被虞年年捂得温热,他又起身,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继续将冷冰冰的手贴在她额头上,沉默不言。 虞年年神志回笼的时候,微微动了动酸痛身体,发现自己被温热的怀抱禁锢着,入眼是慕容澹刀削般的面容,睫毛纤长卷翘,眼下乌青,看起来没睡好。 她猛然发觉,慕容澹下巴上唇上有一片乌青,虞年年忍不住抬手要摸摸,慕容澹却醒了。 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虞年年抿了抿唇,小声,“燕燕,你下巴上蹭了灰……” 不待她说完,慕容澹神色一凌,将她推开,一言不发出门洗漱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是灰,是长出来的胡茬…… 虞年年昨晚才发烧,今日身体软的像面条一样,下床都略显艰难。 原本去舞坊,是每隔三日一去的,虞太尉揠苗助长,改成了一日一去,她想要争取那枚玉佩,就一天都不能落下。 还是硬撑着起了身洗漱,苍白着一张脸蹲在地上煮粥,好像一时不慎就要把脸跌进锅里一样。 16、第 16 章 狩阳帝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边开开心心给自己侄子操办着葬礼,力图办得风风光光,让天下所有人都知晓;一边又新得了个美人,妖娆知趣,当即封为萱夫人。 最近又听说终南山有位神人将要出世,上知天文地理,下能推算过去未来,得其便能得天下,狩阳帝派了人前去请,想必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人一高兴,就开始操心起别人了,一看自己的儿子天天举着箭在墙头上乱瞄也不是个事儿,寻思赶紧给他找个太子妃,好好过日子,最好明年就能给他生个大胖孙子。 虽然狩阳帝防备太子,但总归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不影响自己皇位的前提下,还是愿意多给他些福利的。例如给他娶个看似家世显赫,实际没有实权的太子妃,或者赏几个貌美但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妾室。 太子对自己父亲的防备心里门儿清,他以往倒是有杀了狩阳帝,提早登基的念头。毕竟谁也不愿意总当老二。 后来一想,他也没啥宰了他爹的资本,反正没有兄弟相争,照着他爹不留余力纵情声色的模样,指不定明天就能去见仙人了,皇位早晚落在他头上,急什么?便老老实实当自己荒淫无度的太子去了。 自打萱夫人入宫,独占圣宠,后宫里的夫人御嫔们都闲了下来,就连素有盛宠的李夫人都能抽出空来和姐妹们博戏取乐。 宫人在帷幕后缓歌缦舞,丝竹声动。 宫殿里炭盆烧的足,虽快入冬,众妃嫔还是着薄纱,宫人替她们打着扇。 李夫人仪态万千,跪坐在席上,不咸不淡摇了骰子,扫过周围姐妹娇美的脸蛋,“我连着赢六把了,你们还继续否?” 缪昭仪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讪讪笑道,“姐姐气运向来无人能比。”她今日将未来一个月的份例都输掉了,再不赢一把,下个月零嘴钱都不知道从哪儿出,心里火蹭蹭往外冒,快要压不住了。 李夫人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撩起眸子,半讥笑着扭了扭身子,“哈,气运?这宫里气运最佳的不该是萱夫人吗?是我赢的不巧,让缪昭仪变着法儿的来扎我心。早知你输不起,我何苦来同你耍?” 一旁的芈婕妤当着老好人,忙圆场,“缪姐姐没这个意思,李姐姐想多了,不过是感叹姐姐手气好罢了,自家姐妹,不值当为一句话翻脸不是?” 李夫人将手里骰子一扔,眯起一双狐狸眼,看着纤纤玉指上染着的丹蔻,勾唇,“缘是我的错了?谁为一句话翻脸,你倒是说来看看?芈婕妤这是说我无理取闹?” 众人都不再说话,讷讷低下头,李夫人性子尖酸,心眼小她们都知道,平常无理都要争三分。最近失宠,越来越难伺候了。她们位份不如人家,得忍气吞声。 “罢了,没意思。小家子气的东西,谁稀罕与你们耍。”李夫人将卷案一推,起身由人扶着离开,一步三扭,愣是走出了狐狸精的架势。 缪昭仪收拾了东西,气鼓鼓坐回去,“什么东西!杀猪匠的媳妇儿进宫,也不嫌磕碜,呸!” 芈婕妤忙充当老好人和稀泥,“她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元日宴陛下都交给新来的萱夫人,不给她操办,她心里有火难免的。” 李夫人在永巷撞上了萱女的辇车,她作为老牌的宠妃,哪里肯让,硬生生耿在路中央。 萱女孔雀羽扇掩面,露出一双细长含情的眼,眼下半遮半掩嫣红的牡丹花,一身烟紫色宫装,跪坐于辇车内,极具风情,富贵国色,却不失妖丽,怨不得狩阳帝日日与人炫耀,说他得了位“牡丹花神”。 她眼波一转,轻扬羽扇,朱唇微启,“撞上去。” 她了无牵挂进宫,是为了肆意享福的,不是为了受气的。宠妃的日子当一日少一日,不趁着风光时候跋扈,失宠了可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谁会因你平日宽仁多垂怜? 尤其帝王喜新厌旧,你得宠时,跋扈都叫真性情,失宠时,宽容大度都也成怯弱无能。 她的母亲虽然算是虞太尉的女人之一,但她却不是虞太尉的女儿,有可能是她父亲的人多了去了。自打她进宫后,但凡与母亲有过露水姻缘的都找上来,要认她作女儿,她一个也不想认。 她就想最后的岁月肆意妄为,潇洒活着,哪怕一个月,一天也好。 宫人们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李夫人方向冲撞去,李夫人尖叫一声,才气急败坏跑开。 远远还能听见萱女笑声肆意,清脆如银铃,宛如惑世的妖姬。 李夫人被她这一挑衅,足足气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晋阳落下了狩阳十八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似鹅毛,偏如砂砾粗盐。 虞年年身体没好利索,一直忙前忙后,许是高烧落下了病根儿。尤其最近天冷,她总是咳嗽,脸与唇也煞白的,像是棺材里躺着的死人,又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咯出血。 身体单薄的风一吹就倒,徐娘子教她琵琶的时候,总担心那粗糙的琵琶弦将她过细的手指崩断。 换作旁人,瘦的像竹竿一般,该丑了,偏她平添了几分柔弱,惹人怜爱。 慕容澹半个月都没同她说话,是真的下狠心不管她了。虞年年心里忐忑,以为自己发烧那天夜里说了什么胡话,惹得他不快,想法子哄也哄不好,只能去忍痛买肉,给他煮着吃,自己一口都舍不得碰。 肉香随着袅袅白雾升腾,弥漫在破旧的小院里,虞年年下了血本,还换了几株鲜嫩冬笋,一齐放在肉里炖。饭做了干饭,用的稻米,放在鼎里煮过后,再放入甑里蒸煮。 香味儿引得不少姑娘趴在墙头上张望,咽着口水,眼珠子瓦蓝锃绿。不知哪儿来的黄狗,饿的腰瘦腿细,夹着尾巴在门口晃悠。 虞年年警惕的用身体挡住小鼎,防止别人继续偷窥,甚至抢夺。 慕容澹通过浆布的薄窗,瞧见她单薄的身影,冷不丁想起太医丞话,疑心她体弱如此,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 肉不大,只有虞年年拳头大小,肥瘦相继。肥的煸出荤油,封在瓦罐里,留着炒菜用,酥脆的猪油渣洒了细盐,用来下饭,瘦肉一股脑夹进了慕容澹的碗里。 外面冷的不得了,虞年年怕油烟熏了屋子,是在外头做的饭,手指关节冻得通红,屋里没有炭盆,她用稻草混着黄泥刮在漏风的地方,至少不那么冷了。 她搓搓手,衣裳单薄,浑身都麻了。 “吃饭了燕燕!”虞年年笑眯眯看着慕容澹,一双形状姣好的柳叶眼弯成月牙,浑身打着寒颤。 她小姐身子丫鬟命,不耐冻不耐热。 墙角的稻草堆里传来吱吱的叫声,小臂长的肥硕老鼠大抵是闻见食物香气,拖着比自己还长的粗尾巴钻了出来,也不怕人,像巡视领地一样抖抖胡子,皮毛都发黄了,看样子年岁不小。 虞年年一下扑进慕容澹怀里,比方才抖的还厉害,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我,我……”她我不出个所以然,四肢跟牙齿都软了,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吧嗒吧嗒。 她明明把所有洞都堵死了,怎么还会有老鼠? 难……难不成……是她抱着稻草进来的时候一起抱进来的? 一想自己抱过大老鼠,虞年年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蛇鼠虫蚁都怕,其中最怕大老鼠,黑黝黝的,一双绿豆小眼冒着精光,牙齿锋利,吱吱叫着要撕下人身上一块肉。 慕容澹觉得这东西顶顶恶心,随手捡起根柴火,稳准狠,一棍爆了老鼠的头,血肉满地,爪子抽搐了几下,尾巴还在乱动。 虞年年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不敢看,眼泪糊了满脸,身体一抽一抽的。 萱女以往说她娇气,这东西没什么好怕的,打死了还能加餐吃顿肉,可她就是怕。 “燕燕你好厉害。”她抽抽噎噎的,牙齿还是软的。 “我三岁时候,让老鼠咬过,阿娘说要不是她来得及时,我就要被咬死了。” 慕容澹冷着脸,一副对她凄惨童年不感兴趣的样子,端起装肉的碗,走出门。 大黄狗围着他的腿转圈,他将肉扔下,关门又回去。 大黄狗叼着肉跑了,又传来追赶喧闹声,是那些姑娘在从狗嘴里夺肉。一年都难得见一次荤腥的人,哪里管得上肉是不是从狗嘴里抢来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颇为失落,燕燕已经半个月多没有吃她做的饭了,难不成他也在外面找了情郎,不稀罕她了? 慕容澹脸色臭的像块石头,又冷又硬,虞年年不敢再问他,怕又惹他生气,吃过饭后,乖乖坐在一旁,取出之前买的布料,给他做衣裳。 她还买了棉花,塞进去一定很暖和。 虞年年自己怕冷,便以为旁人也跟她一样怕冷。她手冻的僵硬,每缝一下,便要搓一搓,哈口热气。 17、第 17 章 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学的,学得并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么会做衣裳,只胜在用心,针脚是细的,走线却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只能用他的旧衣裳来比量,一件简单的外裳,从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给慕容澹试穿,他毫不领情,反倒有些嫌弃臃肿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虽然不好看,却暖和,冬日里阴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围着慕容澹转圈圈,好言劝说。 她身上的冬衣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里头塞着的薄棉絮打结,并不保暖,尤其她过于单薄,像套了个口袋,呼呼的冷风往里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这幅模样,还是将所有棉花都用来给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习武,实际上并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术又过于拙劣,他并不想领情,只觉得丑陋,冷声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给自己做件衣裳。” 她冻得瑟瑟发抖,指尖脸颊都红了,像是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里的厚衣裳,终究舍不得拆,将它压在箱子里,“给你做的,我怎么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这件。” 慕容澹动了动唇,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收回,随意她,她冻死了跟自己也没关系。 “马上元日了,或许我有个礼物能送给你。”虞年年坐在灯火下,周身都染着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素手轻轻一拢,嗓音软软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慕容澹并不在意礼物是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烛光染就的虞年年,让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然此处没有琴也没有瑟,虞年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灯油爆开,发出小小的“砰”声,是绵油的灯芯落在了灯油里,虞年年起身,将里头的灯芯轻轻挑起,搭在铜烛台边上。 慕容澹一惊,将眸子敛下,强迫自己不再将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离宫中元日宴,也只剩下不过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几乎已经妥当,马上就能同虞年年桥归桥路归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继续有交集。 虞太尉在权贵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儿们舞练得如何。 他府中养着的妾室不知几何,大大小小的女儿一个个出落的青葱水嫩,也基本记不得名字,一年能说上一句话便不错了。 府中女郎一个个生的极为漂亮,虞太尉样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双柳叶眼似笑非笑,却带着威严。虞年年细看之下,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由几名灰衣短褐小厮伺候着,踏上水榭游廊,身后跟着几名持刀侍卫。正在歇息的女郎们一见,便骚动起来,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隐约听见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红色的束腰罗裙,红色扎眼,父亲定能一眼看见我。” 旁人人戳她,扬扬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红?” 嫡庶等级鲜明,庶出在嫡出面前忌讳颇多。 虞年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们争,轻轻咳了两声,缩进角落去,只是羡慕地听她们商量着穿红衣的事儿。 她喜欢红色,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裙袄。 说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却将阿娘送去给权贵取乐,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马上就要将她送出去。 但反观这个世道,她这样处境的比比皆是,甚至显得稀松平常,这恨意沮丧,就显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与他请安。 虞太尉微微点头,毫不客气的落座上首,视线在一干娇嫩的女儿脸上扫过,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没法子,虞年年实在与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灰扑扑的薄裙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冷寂,与那些眉目张扬,兴致勃勃的女孩们过于不协调,像只胆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却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一个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夺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头,侧过身去,避开打量的目光,装作乖顺胆怯模样,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笃笃……”虞太尉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转头与徐娘子道,“玉可还在?” 徐娘子点头。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给太子选妃,玉要给值得的人。” 他只差挑明言语:玉佩要优先择身份高之人,毕竟身份过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给了也是浪费。 徐娘子应下,心中替虞年年叹气。 年年半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年年不怕得罪人,拼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为上,断断不肯触怒虞太尉,这玉,她心里已经有计较了。 徐娘子将目光缓缓转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则是姜夫人的女儿。 临近年关,姜夫人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采办,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被关禁闭的虞珩渊,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开始招猫逗狗,调戏妇女。 虞年年抱着给府里婆子洗好的衣裳,从湖边经过,正见兄妹两人在说悄悄话。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遂轻手轻脚要走过去,不打算打扰他们。 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想听就能不听的。 虞珩渊不知听他妹妹虞敏敏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弹起来,像是只打鸣的公鸡,“什么?你要我去弄坏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张捂着虞珩渊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你小声些。” 虞年年听这话,心中一惊,脚一滑,冷不丁发出点声响,心突突跳得飞快,见周围并无什么遮挡物,忙掩着面拔腿就跑。 “谁!”站在湖边的二人回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话听去多少。 即便只是道背影,两人也清楚那是谁——虞年年。 两个人养尊处优,细胳膊细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该死!”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告密。”虞珩渊担心道,眉间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里是母亲当家,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得罪母亲。”虞敏敏中气不足,“况且,就凭她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是咱们做的?” 虞珩渊甩开妹妹的手,“我是不会帮你的,虞珩玟的凄惨死状,你忘了?我不想去触那个狠毒女人的霉头。” “不会!虞珩玟当初是喝醉了,没有力气反抗,况且你悄悄偷袭,不会有问题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说得口干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风光?一个瘸腿的人,不会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 虞珩渊明显被虞敏敏画的这块大饼吸引了,心神动摇,“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断了,成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还有别家贵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后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断的,父亲也不会对你如何……” 虞年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将门锁上,倚在门上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累极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一点一点滑到地上。 天沉沉阴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大雪,云层中轰隆隆响动,像有腾云的龙翻涌咆哮。冬雷不常见,今年却格外频发。 让自己倒在榻上,冰凉的手指沁出汗,她缓缓阖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战。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应该去告诉虞令月小心防备,但她现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提醒虞令月无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渊。 姜夫人又是他们两个的母亲,若是她孤身一人还好,现在身侧多了个燕燕,她不在意自己,总要替燕燕考虑…… 她最好,是当做不曾听见,不曾看见,装聋作哑,保全自身,她要学得心狠一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而且……既然消息已经败露,两个人为了避嫌,不一定会再对虞令月动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给马房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渊谈话,匆匆逃回自己小院里了。 婆子今早托人传信,让她将衣服送去马房,当面把银钱结清。 虞年年抱着衣裳去的时候,虞令月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镶着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马,唇角上挑,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张扬意气。 她心中一颤,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长的腿。 凡是尚且炽热的,都不该化作冷烬。 18、第 18 章 虞令月跨在马上那一瞬,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比起坐在舞坊,现在的她眼里有光。 虞年年自己过得悲惨,便见不得任何美好的事情消散。现在的意气风发的虞令月,是虞年年所见甚少的美好之一。 婆子正点了铜币,见她冲去虞令月身边,忙焦急唤着,“你去做什么?” 虞年年拦在虞令月马前,仰着头,扯着干涩的唇瓣,“我有话与你说。” 虞令月略微惊讶了下,马鞭搭在马背上,惊诧与她竟然敢同自己说话。 犹豫了一息,便翻身下马,“有话你便说,我急着去猎场。” 虞年年冰凉的手心里沁出汗,眨了眨眼睛,口中不自觉干涩,于是舔了舔唇瓣,“我昨日见虞敏敏和虞珩渊在湖边说话……” 她将事情的始末同虞令月说了,最后犹豫道,“你要小心一些。” 虞令月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让虞年年发毛,总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她不自觉缩了缩冻得僵硬的手。 “我,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没有理由骗你。” “嘶~疼。”虞年年捂着脑门。 虞令月缓缓收回弹在她额头上的手指,扬了扬手里的鞭子,“虞年年,我以为能在太尉府安然无恙活了十几年的人,该有些脑子。” “嗯?”虞年年捂着疼痛发热的额头,有些疑惑。 “明哲保身四个字,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虞令月明艳的脸上陡然生出几分怒气,显得愈发鲜活起来。 “你来告诉我做什么?也不怕惹祸上身?今日我权当不曾见过你,滚吧。”她将对折的马鞭甩在地上,溅起尘埃。 又仰首厉声道,“来人!来人!将她赶出去,现如今什么人都敢往我面前放了吗? 什么年节将至,需要布匹,就是见我年轻好说话想来讨便宜罢了!简直放肆!” 那站在远处,手里攥着铜币的婆子,诚惶诚恐跑过来,扭着虞年年的胳膊与虞令月赔笑,“女郎莫怪,是老奴的错,这就将人带出去。”说着笑嘻嘻打了自己两个巴掌,“莫怪莫怪。” 虞年年让婆子那粗壮的大手钳着,带出了马房,同虞令月遥遥相顾,直到她的身影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被门墙隔住。 虞令月微垂着头,手里拿着马鞭,敲打在地上。 僵硬的黄土上了霜,坚硬非常,啪啪两下,丝毫没有变化。 婆子一出去,便转了谄媚逢迎的脸色,从袖口里拿钱塞给虞年年,继而数落抱怨,“你理那个疯女子做什么?府里谁不要躲着她?” 方才对虞令月的恭敬都是虚的,实际心里满是抱怨。 她见虞年年神色讷讷,明显不知府中看人下菜碟的生存之道,露出些得意之色,“府里上下哪有当她是正经主子的,不过面子情。要不是她前几年按死了大郎君,大家知道她活脱脱是个疯子,连面子情都不稀罕给。” “连个亲娘都没有,家主又不管事儿,将来还不是姜夫人随意指个人家,翻不起风浪。 ” 虞年年捏着铜币的手蓦然收紧,细白指尖崩出苍白。 她僵硬的扯起嘴角笑笑,点头,“是这样。” 婆子见她虚心受教,颇为欣慰的要拍拍她的手,被虞年年下意识躲过去,一下子脸就冷了,尖酸道,“也是,将来有大造化的人,要伺候贵人的,怎么看得上我糟老婆子。” 遂抬手打发她走。 虞年年没说什么,将钱包好转身离开,唇角扬起了轻快的笑。 翻不起风浪?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虽然别的她不清楚,但虞太尉物尽其用的本质她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疼惜任何一个女儿,却知道该把她们如何放在最合适的地方。 虞令月光是原配嫡出的身份,就足够虞太尉为她好好谋划个去处,怎么可能如那婆子说的般,随便糟践了去。 太阳愈发偏向中天,按以往的规矩,虞年年早该回来了,今天晌午却迟迟未归。 慕容澹蹙了蹙眉,不自觉走去院子里。大门敞着,却连虞年年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最近总是下雪,房顶稻草铺得不好,漏雪又漏风,姚生正勤勤恳恳蹲在房顶上重新铺稻草。 “姚生。”他唤了一句。 “殿下。”姚生从房顶跳下来,跪着回话。 “你回去!”慕容澹捏了捏眉心,心里暗骂姚生蠢货,自己不过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蹲在房顶上看见虞年年。 姚生愣了愣,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又跳回房顶,用疑惑的目光瞧着慕容澹。 慕容澹刚想开口,却又摆摆手,“罢了,没事,你继续修房子罢。” 虞年年回不回来,关他什么事。 姚生挠挠头,继续埋头在房顶铺稻草。 虞年年脚步轻快,几乎是蹦蹦跳跳回来的。希望她刚才对虞令月说得那番话能起到作用。 慕容澹撩起眸子看一眼,不知她为什么有这样疯癫,冷声瞥了她一眼,“还知道回来。” 虞年年跑过去,抱住慕容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语气软软的,“好啦,我以后早点回来陪你,不要生气。” 慕容澹才意识到他方才那话说得,像极了深闺怨妇,忙将虞年年甩掉,“谁稀罕。” 说罢匆匆回了房子。 姚生做活细致,房顶的稻草被码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那种下暴雨都不怕的。 虞年年自然以为是慕容澹趁着她不在时候弄的,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漂亮的柳叶眼闪闪发亮。 她再没见过比燕燕更口是心非的人了,总是说着这不好那不好,你好烦,却会默默用行动证明他只是嘴硬心软。 虞年年卸下墙角的砖头,露出里面的羊皮口袋,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往破旧的卷案上一放,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慕容澹斜眼瞧了一眼,平日里还说没钱,原来是藏私了,也不知她留那么多钱不花做什么?下蛋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口肉都舍不得吃,真是愚蠢。 虞年年抱着钱袋子笑得不见眼睛,摸了又摸,最后还是将里头的铜币哗啦啦都倒出来,在卷案上堆成了小山样高。 她招呼慕容澹来看,“燕燕,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慕容澹不理她,她也不懊恼,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凑在他身边,神神秘秘小声道,“这是用来给你换验的,我马上就要攒够了,很快就能给你换一副验!” 慕容澹心中一颤,他自然知道,假如他是真正的燕氏女,被罚作官奴后,这一副验到底是什么价值。 能还他自由身,能帮他消奴籍。同样,验的价钱并不低,像虞年年这样的,省吃俭用许多年都不一定能攒够钱。 虞年年,她真是大梁最愚蠢的人,攒钱为他人做嫁衣裳。 虞年年如愿以偿见到慕容澹脸上震惊的神色,笑得愈发开心了,蹦跳着过去数钱,又与他说话。 “你肯定开心是不是?这些钱我攒了许久呢,等换回来验,你便能出去过好日子了。”她手指一边点着铜币,“二……四……六……” 慕容澹忽觉得喉咙发紧,一阵干涩,难得大发善心,劝她,“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用。” 他的确是不用,真正的燕氏女,在晋阳城外就被他杀了。 虞年年听他的话,心头一软,眼眶里泛起盈盈泪水。明明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只要拥有了,就能拥有自由,结果燕燕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她匆匆抬手擦了把眼泪,摇摇头,“给你,留给你。” “过了大年三十,我就十五岁了。燕燕,我很快就要被他们送人了,虽然不知道送给谁。”虞年年将眼泪擦干,一边数钱,一边语调刻意上扬,故作欢快的与他道,“你要知道,我可值钱啦!一副验的价格要比普通的高五倍十倍,我大概还要攒二十年才足够,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还活没活着。” “所以……”慕容澹抿了抿薄唇,神色负责的看向她。 “所以我现在攒够了能让你出去的钱,你替我在外面好好活着,就算是我在外头好生活着了。”她一笑,眼神清澈,分明该是如此苦涩的话,却让她说得十分天真。 “四百九十八……”她将最后一枚铜币放进羊皮口袋,叹了口气,“等到过了年,便攒够了,还能余下几枚,给你租间房子。”虞年年把羊皮口袋扎起来,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心里酸酸的。 “好在我们还能一起过个年。”她勉强这样安慰自己。 房内静悄悄的,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想着俩人马上要分别,心理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精神安慰自己,嗐,燕燕能获得自由是好事啊,你应该为他开心。 她自己惯会安慰自己,擦着擦着眼泪破涕为笑,问慕容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虞年年吗?” …… “因为我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 “这名字起得随意吧。”她干笑一声,“我总叫你燕燕,却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 19、第 19 章 如今十一月,就已经有了腊月预热的气氛,处处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只是这热闹却从来不属于西院的姑娘们。她们其中更甚者要冒着严寒,身着单薄衣衫,去宴会上为权贵献舞。 皮肤冻得青紫,却要扬着最甜美的笑意,如果幸运的话,能在宴会上顺几口瓜果吃。 虞年年是大年三十晚上,临近子时生的,正值寒冬腊月,风雪飘摇。满城都是热闹欢快的节日氛围,烟花炸裂在晋阳上空,将黑夜染成绚烂的金黄,家家团聚,孩童相戏。 她的母亲躺在破旧的房子里,怕吵醒身侧她的哥哥,一个人忍痛揪着床单将她生下,连吭一声都没有。 “砰!砰砰!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透过薄窗纸,将母亲惨白的脸暴露的一览无余。 虞年年很小的时候,以为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寓意生机勃勃,喜庆兴旺,祝愿她长寿健康。母亲只是摸着她的头,悲戚笑笑,也不做解释。 后来母亲在日渐浓烈的恨意和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下,神志变得不清,蓬头散发,念念有词,时常要寻死或者伤害旁人。 有一日她掐着虞年年的脖子告诉她,“你的降生,从未让我感到欣喜,只是平添无尽的恶心与恨。我何曾要想过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虞年年喘不上气,脸憋得青紫,只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素来温柔的母亲额上颈上暴起青筋,恨不得将她啖肉喝血的模样。 还是哥哥用砖头将母亲砸晕,才免除她早夭的命运。 虞年年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凄寒异乡,岁岁又年年。” 母亲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她和哥哥又爱又恨。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你又在哭什么?烦不烦!”慕容澹皱眉看向她,颇有些不解,不明白她动不动眼里蓄上泪水是为什么,“因为你名字起得不好?或是……”他顿了顿,“或是因为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名字?” 虞年年摇头,只是那个既爱她,又恨她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听人家说,母亲被送去的第一个月,就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 每年临近春节,她总是格外会想念母亲和哥哥。 “没有,我只是担心想要送你的元日礼物。”虞年年不好跟慕容澹提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燕氏因得罪狩阳帝,男子都被砍了头,女子被罚作官奴,若她再提起自己那凄惨苦命的母亲和哥哥,引得慕容澹难过,两个人下午就不用做别的了,光抱头痛哭去了。 她一直小心避讳着,尽量不去戳旁人伤疤。 慕容澹拧眉,没再问,他马上与这小废物分道扬镳,管那么多作甚?她有她蠢着的活法。 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要五百铜币,虞年年现在有四百九十八,还差两枚。光是这些,她攒了足足七年,从懂事开始。 那时候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万一努努力,就能攒够钱给自己换验呢?或者陛下下了新政,又或者……或者别的可能。这么多年,她为了有可能的可能,一直攒钱。 从一枚两枚,到几百枚。 她夜里睡不着,就翻出羊皮口袋数钱,一边数一边奢想过无数种离开太尉府的机缘。其实也劝过自己,算了吧,放弃吧,反正你是出不去的,但还是流着泪咬牙坚持下来了。的的确确,在她即将十五岁的时候,这些奢望一样都没实现。 虞年年现在只是庆幸,好在她攒下钱,能将燕燕送走。他算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母亲和哥哥离开之后,没人与她说话,没人与她生活,她以为要一直形影相吊,然后等虞太尉将她送走,谋一个好价钱。 好在燕燕出现了,即便他对自己并不热情。如果非要说得话,燕燕就是她枯燥晦暗生活里,意外透过来的光,充满惊喜。 虞年年摇了摇装满钱的羊皮口袋,听着里面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看到了慕容澹自由的将来,眼睛眯起,开始替他想得更长远些。 总不能让他有了验一出府就露宿街头,要给他些安身的钱,但是一时间又接不到洗衣裳的活,便将主意打上了墙角那几坛子腌好的咸菜,准备卖了换点儿钱,大概能换个三四枚铜币。 而且快过年了,说不定年夜饭就是和燕燕吃的最后一顿饭,总得吃点儿好的。 虞年年舍不得慕容澹走,却深知他越早走越好。 虞珩渊一直惦记着他的美色,她用性命做威胁,能护得了一时,却不能护一世,若是虞珩渊有心,总能钻空子。 加上她将虞敏敏和虞珩渊的秘密告诉了虞令月,如果他们来报复,连累了燕燕…… 虞敏敏和虞珩渊,并不是什么好人。 她曾见过虞敏敏将自己的奴婢亲手打死,只因摔碎了一只杯盏。也见过虞珩渊强占西院一个姑娘,那姑娘与他同父异母,罔顾伦常,衣冠禽兽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卑劣。 虞年年将咸菜坛子里的韭蓱齑装在自己的小鼎里,上头用细布蒙了,抱着出去,遇见人便问,“过年了,需要腌菜吗?” 西府的姑娘大多没钱,又不愿意搭理虞年年,上下扫她一眼,便仰着头离开了。 那些仆役奴婢,倒是凑上来,有不少都是找虞年年洗过衣裳的,问,“我能尝一口吗?” 虞年年一怔,眨眨眼睛,倒是没想过他们会有这样的要求。 “我尝一口,好吃了就买。”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 “我也是。” “当然当然。” 虞年年信了他们,从树上折下一根细树枝,撕了外头的一层树皮,递给他们做食具。 一群人一窝蜂的,像是不怕咸,每人都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 “咸的,你们少吃点儿。”虞年年缩了缩手,将小鼎抱回自己怀里。 “小气哦。”其中一个婆子,齁的脸都变绿了,从地上抓出把雪,往嘴里塞,塞完了又要吃虞年年的腌菜。 得了一口腌菜的便宜,不少人砸吧着嘴离去,虞年年忙抓住其中一个人,“你们不买的吗?” 那人一把将她甩开,“不是说了,好吃才买的吗?你弄得那么咸,哪里好吃,我们怎么要买?” “可咸菜不就是咸的吗?”虞年年死死拽住他衣裳不撒手,好没道理,因为咸菜咸了,所以不买,这是明摆着占她便宜呢。 “那就是不好吃,我吃不惯,这行了吧!”那人呲着一口黑黄烂牙,臭气熏天。说着将虞年年甩开,嘴里又唾弃,“分明是你同意我们试吃,若是味道不错再买,现在又反悔,好没脸的小娘皮!” 虞年年张了张嘴,是她同意试吃的不假,可……可他们明摆着都是占完便宜就走的。 原本满满一鼎的韭蓱齑,现在只剩下半鼎。谁知道他们为了占口咸菜的便宜,齁死都不怕。 男人上下扫了虞年年几眼,露出几分淫邪之色,“想让我买也成,就是……” 虞年年明显见他神色不对,纤细手指扣在小鼎上,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男人步步紧逼。 “就是,你给我摸一把。” “我不卖给你了,你走开!”虞年年厉声斥道 ,她倒是没想过有人贼胆包天,想对她动手动脚。 “我又不破了你的身子,不过嘬几口,摸摸过瘾罢了,西院哪个姑娘不是这样的?”男人猥琐着搓了搓手,看起来极为迫切,根本不顾虞年年的反对。 “你滚开,我喊人了!”她慌张地望着周围还未散去的几个婆子。 其中有个用细长肮脏的小手指甲剔了剔剔牙,“要我说你就同意呗,又少不了一块儿肉,西院所有姑娘哪个不是给口吃的就能上,你特殊不假,但也就是个玩物,摸一把换两枚钱,这买卖值当。” 其他婆子点头附和,甚至做好了看戏的姿态,“可不是可不是,他也是好心,提前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以后别什么都不会,惹了贵人生气。” 几个人像是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咯的笑起来。 姜夫人最近忙得紧,顾不上西院,于是有些人色心包天,抱着侥幸心理,想折辱虞年年。 但也不知这些婆子对她为何这么大恶意,分明都是女子,虞年年也曾替她们洗过衣裳,却要伙同男人来一起侮辱她。 人多势众,虞年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深知正面反抗是反抗不过的,憋了一口气,忍下污言秽语带来的恶心,捧着鼎拔腿就跑。 方跑了两步,便被那男子薅住头发 ,拽至身侧,她当机立断,将鼎扬起,辛辣咸酸的韭蓱齑糊了男人一脸,不慎进了眼睛,更是疼痛。 虞年年逮着机会跑没了影儿。那些婆子只是嘴上说说,看戏的,真让她们出手抓虞年年回来给那男人玷污,她们又不肯。 男人顶着猩红的眼睛要去追她,突然半空飞来石块,正中他的眼睛,力道不小,一下子飙出血来,他捂住眼睛混在地上惨叫哀嚎。 20、第 20 章 姚生手中捧着若干卷宗,忐忑伫在慕容澹身前,将头深深埋着,不敢看他。 “拿过来。”慕容澹坐在破旧的菀席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矜贵优雅,即便身处困境,落魄如斯,却不显丝毫狼狈,依旧让人心生敬畏。 姚生心跳如擂鼓,他跪下,恭敬的将案宗双手举至头顶。 慕容澹习以为常的接过来,却见姚生一直未曾起身,皱了皱眉。 “殿下……”姚生突然以头抢地,惶恐唤了他一声,“属下有错,背叛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慕容澹眼中透出几分狠戾,背叛?莫不是自以为心腹的姚生将自己的消息出卖给了他那好叔叔? 但依旧等着姚生自己将话说完,再决定让他怎么死。 姚生身体发抖,“属下,属下方才取卷宗回来之时,见一人欲要调戏虞姑娘,言语肮脏,属下违背了殿下的命令,出手……” “出手相助了?”慕容澹问道。 姚生见殿下不复方才平静冷淡,周身的怒气如有实质,好像一瞬又回到了凉州战场上那尸山血海的地狱,阴沉的令人生惧。 “请殿下责罚。”姚生身体抖的愈发厉害,猜测慕容澹是因他违背命令而发怒,身为死士,他违背主人命令,是必死的错误。 “孤曾与你说过,不要管她,你将孤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慕容澹暴怒而起,将手里的案卷狠狠砸在姚生头上,姚生跪的稳稳的,连丝毫动摇都没有。 姚生心中凉了一片,殿下身边容不下不听话的人,他大抵是要被处死的,上次殿下薨逝的消息在晋阳传的沸沸扬扬,他没有及时禀报,就已经是大罪,两罪并罚,他恐怕…… 姚生愚忠又是个良心和善心尚存的人,虞年年对慕容澹掏心掏肺的好,自己吃不上饭也要给慕容澹吃饱,穿不暖也要给慕容澹做厚实的袄子,甚至能为了保护他以自己的生命作为威胁。 他是为慕容澹生,为慕容澹死的人,像虞年年这样对慕容澹一片赤诚人,他维护是下意识的事情,身体远远比脑子反应的更快。 “滚下去吧,下不为例!”慕容澹拂袖坐下,姚生一怔,忙将滚落在地上的案宗又双手捧给慕容澹,方才退出去。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灿烂的阳光,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就一句下不为例……就完了…… 也不像殿下的性格。 往日里殿下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但凡他下的命令,就是要死士们去提刀砍他也不能违逆,凡是违逆的人,都被割断喉咙喂狗。 今日……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将卷宗狠狠扔在地上,姚生是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也不知虞年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姚生连自己的话都敢不听了,姚生也是个木头脑袋,你做了就做了,非得跟他报备一句,该死! 虞年年抱着空荡荡的小鼎,带着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抽抽噎噎的回来了。平常乌黑顺滑的长发乱糟糟的。 她委屈巴巴坐在慕容澹对面,慕容澹抬眸撩她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浑不在意。 一点儿都没有虞年年想想中的抱抱安慰擦眼泪。 虞年年更委屈了,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撸起左袖子,将纤细白皙的小臂伸过去给他看,软软娇娇抱怨,带着点儿闷闷的鼻音,“燕燕,我让人欺负了。” 小臂上赫然青紫了一块儿,与雪白肌肤映衬着,格外触目惊心。 “哦。”慕容澹冷漠应了一声,低头理了理衣裳,好像虞年年被人欺负到受伤,都不如他衣服多了条褶皱让他心疼。 虞年年一点一点的挪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声又委屈的质问,“你怎么都不心疼我?我不要跟你好了。” 慕容澹呲了呲牙,你还好意思说,姚生都违抗他的命令出手帮你了,你还要怎样?“谁稀罕。” 比起冷漠绝情,虞年年自然是比不过慕容澹的,听他这么一说,当然就不依了,哭都忘了哭,一把扑进他怀里,“才不要,你不跟我好了要跟谁好?我那么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让慕容澹心头骤然一跳,像是从高空跳下的人,以为必死无疑,却意外平安落地。 他只愣神了一瞬,虞年年就像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处蹭着,嘴唇温软擦过喉结,软软的身体也与他挨得极近。 “滚开!”耳尖漫上了娇艳的红,喉咙干哑,将怀里的人撕开,下意识捂住喉结,慕容澹气急败坏喊道。 虞年年被大力推开,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懵懂地看着他,女子之间……抱抱蹭蹭也不行吗? 慕容澹喉结上下飞快滚动一番,深吸了口气,看向她,“你不是想跟我学认字吗?” 虞年年飞快点头,眼睛亮起来,也不积极他方才的粗鲁行为了,“你是要教我吗?” 慕容澹不甘不愿的点头,他需要找个机会骂她一顿宣泄心里的郁躁,就像教她写字,骂她蠢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倒是忘了,自己杀人都能凭心情不讲道理,现在骂虞年年一句,都得找个理由。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慕容澹随手捡了根稻草,问她,“你想学什么字?” “学你的名字也……”他话还没说完,虞年年便接话,语气坚定“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慕容澹一怔,倒也没拒绝,微微撩起裙摆蹲下,在雪地上写了三个繁复的大字,字架结构极好,行笔却没什么拘束,有几许飒沓风流的意味。 虞年年跟着他一起蹲下,指着那第一个字问,“这个念燕吗?是你的姓?” 慕容澹转着手中的稻草,忽听她这么问,动作顿了顿,舌尖在上颚扫过,良久,才沉吟着点头,“嗯。” 她高兴的又指了其他两个字,“那这两个就是你的名了!它们叫什么?” 慕容澹没回应她,只将手中的稻草递过去,“你照着临摹一遍,等学会写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念什么。” 虞年年接过尚带着他体温的草茎,温软的指尖扫过他的手背,慕容澹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手,凶恶道“快写!” 再凶神恶煞的人,虞年年都见过,何况慕容澹现在教她识字,就是她的先生,严师出高徒,凶一点才能学得好,她如是想着。 她仿着歪歪扭扭写下一模一样的,与慕容澹的字紧挨着,甚至有的笔画无意越界,与他写的字交缠在一起。 慕容澹越看着,眸中的暗色越深,有情绪翻涌,他手忍不住紧缩成拳,最终还是口不对心叱骂,“简直蠢的要命,怎么会有人写出这么丑的字。” 虞年年鼓了鼓腮帮子,小心翼翼扯扯他的衣角,“我已经学会怎么写啦,就是丑一点,多练练就好了,师父不要生气。” 她惯会撒娇,慕容澹是知道的,温言细语能人心都酥了。 “是吗?这么厉害?”慕容澹却冷笑,抬手擦掉了雪地上所有的字迹,“不是说会了吗?那就写一遍。”倒是没拒绝师父的称呼。 虞年年低头,认认真真写了起来。她往常没写过字,用握笔的姿势捏着草茎,多多少少有些吃力,写得极慢,但好歹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呈现在面前,与慕容澹方才教的一笔不差。 她仰起头,甜甜冲他笑,“我写出来了,师父告诉我剩下两个字念什么好不好?” 她学东西之快,倒是出乎慕容澹意料,只是…… “我累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将这三个字写得漂亮,我再教你它们念做什么。”慕容澹起身,掸了掸衣上雪花,冷漠回了屋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尤其他上哪儿给她现编个名儿? 21、第 21 章 虞年年蹲在雪地上,空了时间就拿草茎在地上练习那三个字,几百遍下来,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比起慕容澹的,要逊色稚嫩许多。 她有时候特意让慕容澹看看她写的字,但慕容澹一直没提出要告诉她剩下的两个字念做什么,她只当自己写的还是不够好,便更加努力。 距宫中元日宴还有十日,徐娘子说今日要进行考核。 那些女郎破天荒的,又起了个大早来了舞坊,一个个穿得厚实,捧着手炉,身后跟着奴婢,容貌妍丽,身姿婀娜,连太阳都不吝啬赐予她们更多温暖。 虞年年跟她们比起来,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倒像是个灰头土脸的小耗子。 听她们三五成队议论,虞年年才知道,昨日虞令月的马惊了。 “倒是像早有准备一般,从腰后摸了匕首,将那马捅死了。” “啧,真是恐怖。”其中一女面露嫌恶,用宽大的袖摆掩住唇鼻。 “她向来就是野蛮的,连人都敢……”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虞令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依旧短衣长裤革靴,腰上别着短鞭,款步而来。 看模样不像来比舞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虞敏敏一见虞令月,暗搓搓将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虞令月走近了,她却不敢放肆了,只狠狠将目光转向虞年年,瞪了她许久。 虞年年前几日和虞令月有过交集,听说是问她求些布料过年,谁知道还说了些旁的什么。 虞令月的腿没事儿,虞敏敏窝了一肚子火,不管虞年年说没说,这事儿多半都迁怒在她头上了。 徐娘子及时出现,缓解了略微有些僵硬的气氛。 “今日试题大家都知道了,不必我多言,是《公莫舞》,倒是不曾难为你们,不过最基础的。”她从匣子里小心取出那块儿水润透亮的玉佩。 “谁跳的最好,这便是谁的。自然,各位都是府中娇客,不缺这等俗物。不过此乃你们父亲,虞太尉亲手选出的彩头,赢得了,面子上也有光。” 一众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舞坊角落里都烧着炭盆,人一多,温度也上来了,加之气氛热烈,一时间将不少人的脸蒸的发粉,娇俏不已,纷纷脱了外氅,露出里头华丽的舞衣。 旁人想得那玉,许是为了父亲的青眼,但虞敏敏不是。 她咬了咬唇,眼波流转,母亲管家,自己与父亲见面最多,得他的东西自然也不少,倒是不缺块玉,不过是想拔个头筹,面上有光,让谁也压不过她去。 她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视一圈,被她一瞧,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敢跟虞敏敏抢东西的,下场大多不怎么好。除了几个母亲尚且得宠的妾室,暗地里对她翻了个白眼。 都是妾生的,谁比谁高贵?虞令月个嫡出的都没你跋扈。 虞年年捏着手指,她自然清楚虞敏敏的性子,掐尖儿要强,除却虞令月,谁都不能强过她去。若是自己真赢得了这块儿玉,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 但她就是想要,这是第一次,除却自由之外,如此渴求一件东西。 为了慕容澹。 徐娘子用眼神示意虞年年,让她收敛锋芒,不要抢了这些娇客们的风头,虞年年看得懂徐娘子眸中意思,却只能羞愧的将头低下,当做没瞧见。 她不怕的,如果喜爱一件东西,却没法轻而易举获得,又吝啬付出代价,怎么能称得上喜爱呢? 徐娘子目光一深,暗暗叹口气。 无论从长幼还是身份尊卑,虞令月都该第一个上场,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包括徐娘子对她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令月倒是不在意的勾唇,随意找了一处落座,“谁说我要同你们比的?取悦人的玩意,也值得我来学。” 此言一出,许多人脸上都挂不住了,尤其虞敏敏,脸色铁青,跟虞年年房里煮饭的鼎一样。 她自诩不输虞令月,让她这么一说,自己不也成了取悦人的玩意了? 但谁都没胆子正面跟虞令月掐架,除非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只能暗搓搓在心里扎小人。 徐娘子倒是不觉得虞令月这话有什么,她教过许多家的贵女,的确没有一家,如太尉府这样的。 不但要求所有女儿都学,还要学精,甚至家主亲自予了彩头让她们比舞。 真正高门大户让女儿学舞,不过是长些见识,等宴会时候能对舞姬点评几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说不出来,要让女儿真真正正上台献技,简直丢人。 虞年年对这话也不甚在意,姜夫人扔她来学,本就是存了让她取悦人的想法,原本就清清楚楚心知肚明的事儿,只不过被人点明出来,她没必要羞恼自卑钻那牛角尖。 若非论起来,她时时刻刻都是被人提醒着:你是玩物,若是旁人说一句就自怨自艾一句,她早跳江死了。 她现在只想要那玉佩。 虞令月不肯参与,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虞敏敏了。 她明显因虞令月那番话心有芥蒂,挪转腾跃间都心不在焉,一边想出风头,一边又纠结若是真跳的好了,可不就是取悦人的舞姬了? 连平日里一半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徐娘子皱了皱眉,表示不满意。 接下来几个人,为了不得罪虞敏敏,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才上台,就将脚扭了的。 半个时辰下来,连个能看入眼的都没有,徐娘子脸青了一片。 旁人家聘她来的时候,明确就表示了,无需让女儿们精通,学些皮毛便算了,她教起来没什么压力。来太尉府的时候,虞太尉可是耳提面命要她让这些女郎出师,如今一个个跳成这模样,简直砸她招牌。 她怎么同虞太尉说? 接下来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但身份太低,有的甚至是陪嫁滕妾的女儿,明显不符合虞太尉的要求。 她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口气。 虞令月挑眉看自己这些妹妹们跳舞,她坐在胡床上,并不端正严谨,倒是有了几分风流戏谑意思,真像是看舞姬跳舞的贵公子哥儿。 惹得不少女郎羞愤脸红,敢怒不敢言。 虞年年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四周坐了一圈儿妙龄女郎,她们由女婢打着扇,垮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平常的娇笑热络。 显然还没走出虞令月那句话的冲击。 虞年年没有舞衣,徐娘子也不想她过于出彩,只让她穿着依旧灰扑扑的衣裳登台。 没人稀罕瞧她,大家都知道虞年年平常最笨手笨脚,从来没能跳完整过一支舞,所以根本构不成威胁。 虞年年才方在台上站定,徐娘子便出声,指尖冲她一点,“你,不要跳这支,换《七盘舞》。” 所有人一怔,想徐娘子是在刻意难为虞年年。 七盘舞,就连徐娘子恐怕都不敢轻易尝试,难度极高,又极为耗费体力,虞年年这样孱弱的身体和笨拙的手脚,怎么可能跳得了七盘舞? 虞年年也一怔,有些受伤的看向徐娘子,徐娘子却不理她,径直让人取了七个小鼓置在地上。 七盘舞顾名思义,舞台上放置七个盘子,以此为道具,进行舞蹈,自然这七个盘子也可用七个鼓代替。 舞者于鼓上浮腾累跪,踏出富有节奏的舞蹈,对平衡性以及力道的把握要求极高,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舞的极好? 虞年年是会的,徐娘子曾私下指点过,但以她的体力,恐怕不过半支就要累倒。 虞令月皱眉,却坐在胡床上没说什么,其余人只是抱看戏的心态,好整以暇,想看虞年年出丑以此取乐,一时间倒是一改方才沉闷气氛,不少女郎掩唇轻笑,变得热切起来。 取上来的鼓只有两只脚掌大,若非常年练舞的,恐怕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虞年年定了定神,立在鼓上。 一旁乐人得了示意,开始奏乐。 乐声由轻到重,由缓到急,虚虚错杂,恍若玉珠落盘,磬箫筝笛纷纷和鸣,虞年年随着乐声折腰摆袖,于鼓上高纵轻蹑,发出轻快的咚咚声,应和着乐声节奏,旋转间飘若回雪,裙摆摇曳间如游龙翩然。 搦纤腰而互折,嬛倾倚兮低昂。 只是乐声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虞年年体力不支,跟的极为辛苦,不过小半段,额上便沁出汗,面容也显出几分吃力痛苦,娇喘吁吁,动作也不如方才干脆利落。 单是如此,也足够让座下所有女郎大吃一惊。 虞年年竟连七盘舞都跳的如此好?平日里笨手笨脚的都是装出来的罢! 虞敏敏面色显出几分狰狞,恨恨撕了手中羽扇。 徐娘子抬手,乐声戛然而止,虞年年咬着牙,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胸口升起一种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咳几声,腥气满口,像要咯血。 “也没什么比下去的必要了,虞年年连一支完整的舞都吃力,我观众女郎中,唯敏敏最富神韵。”徐夫人拿出那块玉,将交付在虞敏敏手中。 虞敏敏洋洋得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虞年年难过的在地上蜷缩起来,眼眶热热的,她没法送给燕燕新年礼物了。如果是公莫舞,她定是能顺利舞完的。 “啪!” 一声鞭响,虞令月腰间的鞭子甩在地上。 “我看谁在我面前作弊。”虞令月疾言厉色,她本就生的高,如此睥睨着,有十足的气派。 22、第 22 章 徐娘子大风大浪见多了,知道今儿这事恐怕没法善,便从善如流将玉佩又纳入袖中,笑意盈盈问,“依嫡女君的意思,这玉该归谁?” 她唤虞令月嫡女君,虚与委蛇的喊虞敏敏作敏敏,到底尊敬谁,一目了然。 虞敏敏挂不住面子,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羞愤的恨不得把虞令月掐死。 往日里姜夫人娇纵她,她又和虞令月碰不上面,独裁霸道惯了,冷不丁被身份高于自己的人驳了面子,心里像被蚂蚁啃了一般,蚀骨铭心的难受。 “给她。”虞令月扬扬下巴,示意虞年年的方向。 “可是,她连一舞都未曾做完,委实于理不合。”徐娘子依旧笑着,算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虞年年免受伤害。 她教了这些女郎有几年,性子算是摸透了个七八成,若是年年真得了这枚玉,恐会招来祸端。 虞令月讥笑一声,“难为人就直说,最瞧不惯你这种虚伪的人。这七盘舞,不说虞年年,在座所有人,有哪个是能作的?”她鞭子指向虞敏敏,“就这蠢货,别说让她踩鼓跟节奏,就是换个简单的盘子,估计都得一脚踩翻。” 虞敏敏哪受过这等委屈,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和虞令月撕扯,虞令月不慌,一鞭子抽在她脚边,她腿都软了。 几个女郎上来,拉扯着虞敏敏下去,她怕极了那条鞭子,半推半就顺着几人给的台阶下了。 徐娘子还要说话,但见虞敏敏都主动退出争端,她再得罪虞令月委实不划算,心中替虞年年担心了一番,终究还是叹气,“是我老眼昏花,不如嫡女君眼目明慧,这玉,的确该是虞年年的。” 虞令月又扬了扬下巴,“给她,我要看着你给她。” 原以为得不到的玉佩,又到了自己手中,对虞年年来说,这简直算是意外之喜,她看了眼目中显出几分愠色的徐娘子,心有愧疚。 她晓得先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可她愧对了先生的保护。 虞年年不敢看徐娘子的眼睛,默默低头将玉接了过来。 虞令月吼她,“畏畏缩缩的给谁看!本就是你该得的!把头抬起来。”她又扫向周围坐着的人,“玉既然给了她,我倒要瞧瞧谁敢抢?” 四周人立刻将目光别下,不敢乱瞄。 虞年年动了动唇,她并不是畏缩,只是觉得愧对先生一番苦心,但这事儿又不好解释,只能沉默看着虞令月将鞭子重新挂回腰间,大摇大摆走了。 虞年年她拍拍裙子上沾惹的尘土,眼见众人都散了,才过去同徐娘子说话。 徐娘子转过头去,并不理她。 如此,知道她是生气了,虞年年便讷讷的跟着婢女们将小鼓和乐器重新收纳回去。 “你啊!”徐娘子眼睛里含着泪,戳了一把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犟?说了不要出风头,对你没好处。” 虞年年抿了抿唇,软声靠过去,“先生,我想要这枚玉,真的很想要。” 徐娘子恨铁不成钢取出戒尺,“伸出手来。” “啪!啪!啪!”三下,打的虞年年白嫩的手心红肿一片,快要滴血似的,虞年年也不躲,只是疼的飙出泪水。 “你还长不长教训!”她眼里含着泪训诫,“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平日里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几日,躲着她们走!别让她们拦住!” 虞年年胸口疼,手也疼,疼的脑袋都麻木了。 徐娘子又戳她一把,“说话啊!这些日子就别出来晃荡惹人眼了。” 虞年年这才回神,忙点头,“知道了,先生。” 徐娘子长吁短叹,小声凑近了,擦擦眼泪与她说些体己话,“虞太尉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这次盯着的是太子府的妃位良娣昭训位。 曾几次明示暗示过,要我在众人中择一位身份高的,舞技又不差的,将玉佩送给她,用来激励笼络,让她在宫中元日宴上献舞,以求入殿下青眼。 这大半部分女郎都是没资格获得的,你更是没有……” 虞年年一惊,她自己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关窍,只当是实打实的,谁舞跳得好便给谁。 手里这玉佩,倒是愈发烫手。只是,她却握得更紧些。 她要拿来给燕燕的,他原来的玉佩碎了…… 徐娘子骂了她许多遍死心眼儿,傻孩子,才将她打发出去。 想来就算虞敏敏带人在外面堵她抢玉佩,都耽搁这样长时间了,也该耐不住冷散了。 虞年年将玉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连手上和胸口的疼痛都不顾了,迎着冷风,欢快的小跑出去。 路过湖边一丛假山的时候,让人捂着嘴拖了进去。 为首的赫然是虞敏敏,见她手里拿了束柳条,正阴恻恻瞧着她。 虞年年想跑,却让人一把推倒在地,瘦削的脊背磕在嶙峋石块上,虞敏敏蹲下身子,捏住她下巴,狠狠骂了句,“贱人!” 说着手里的柳条便照着虞年年身上招呼上去,她虽然用了十足的力气,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加之冬衣稍厚,虞年年虽身上疼,却还能忍。 虞年年深知自己跑不掉,即便是呼救,最多引来几个看热闹的,不会有人来救她,便噤了声,咬着牙,蜷缩着身子,将玉护在心口,任由虞敏敏抽打。 “贱人,一定是你告密!不然虞令月怎么能躲过去!贱人!”虞敏敏气急骂着,抽打了一阵儿,许是累了,将柳条交给一侧身强力壮的婢子。 婢子常做粗活,气力不同寻常,一下便胜过虞敏敏十多下鞭打。 “注意别打着她的脸。”虞敏敏在一旁补充,又碎碎念,“呵,虞令月不让我夺走你玉佩,我打你一顿还不行吗?敢抢我风头!还跟虞令月勾搭成奸!” 疼!疼的要死了…… 这是虞年年现在唯一的感想,她忍不住呜咽着,不仅皮肉疼,就连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紧缩着疼。 但她知道,她肯定不会死,虞敏敏不敢将她打死,不然虞太尉不会轻易放过虞敏敏的。 最精致的礼物,怎么舍得说让人打死就打死呢? 虞年年疼痛之余,还能自我安慰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雪,在她触感里都是热的,鞭打才停下来。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不知今夕何夕,只下意识艰难抹上自己怀里的玉,好在没碎,她的骨头好像快碎了。 姚生给慕容澹取卷宗回,飞檐走壁之时,恰巧又撞见了,他犹豫了半刻,目中透露出些许不忍,但最后还是掠走了。 再出手帮助,恐怕殿下真会揭了他的皮,上次兴许只是赶上殿下脾气好。 “女……女郎……没,她没气了!”女婢见虞年年许久动都不动,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哆哆嗦嗦道。 虞敏敏慌了,她哪能寻思到虞年年这么不经打,一时间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完了,虞年年要是真死在自己手里,爹真能打死她! 慕容澹烦躁敲着卷案,眼睛不自觉往外瞥去,想着虞年年是不是又去哪儿闲逛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没等到虞年年回来,姚生却捧着竹简回来了,慕容澹看不进去卷宗,蹙眉烦躁。 姚生立在一旁,跟着忐忑。 “你……”慕容澹张了张嘴。 姚生赶紧凑过去,问他有何吩咐。 慕容澹看着姚生那赤诚的眼神,忽然就觉得羞耻,有些问不出口了,扔了手里的东西,出门去。 他暗地里想着,能不能在外头碰上虞年年,顺便骂她一顿,大中午不回家吃饭,在外头闲逛什么? 一推门,白皑皑的雪地上,蜷缩着人。 昏迷不醒,衣衫褴褛,隐隐能透过衣衫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的淤痕,身后是一片狼狈的拖痕。 慕容澹眼眶骤的一红,气息都不稳起来,以为她让谁打死了扔在门口。 缓缓蹲下身,动作僵硬,颤抖着手要去探她的鼻息。 姚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又做错了。 说不让出手相助的是殿下,人变成这样,心疼的也是殿下…… 一只纤细的手,颤颤巍巍抬了起来,冷的像是块儿冰,搭在慕容澹温热的手背上。 虞年年嗓音嘶哑,带着颤音,用尽所有的力气,“燕燕,我回来了……” 她没死,刚才只是刻意闭气装死,她要是不装死,就被打的没有力气回来见她喜欢的人了,燕燕还在家里等她。 慕容澹手倒是不抖了,只觉得自己浑身软了,没力气了,像是刚刚受过惊吓,眼眶里有不听话的液体自己滚下来。 “既然还没死,就滚起来!”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才能心无旁骛,语气如常冷漠的说出这句话。 虞年年起不来了,她浑身都疼,也没有力气,只能嘤嘤的将脸埋在雪里冷着,告诉慕容澹,“我只躺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她没能起来,反倒是昏了过去。 慕容澹关门,眼眶发红,预备将她扔在门外冻死。 他见虞年年第一眼怎么想的来着,要弄死这只小鸡崽子,又讨厌又弱小,还见过他女子装扮的囧相。 结果现在他快走了,连她根指头都没碰,甚至习惯了她在身侧犯蠢,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虞年年死了,才对他再好不过。 他心想,鞭笞她的人,怎么不彻底将她打死,省了他一番纠结。 无论一个人在心里留下多深的痕迹,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或许三个月五个月,那时他根本就记不得生命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姚生犹豫片刻,替他寻了个理由,“殿下,咱们明日才走,若是虞姑娘这样死了,万一今日惹出麻烦……” 慕容澹听了他的话,在大门前站了半刻,忽地一把破开门,将地上躺着的人横抱起。 她身体又软又凉。 “姚生,你说得没错。”慕容澹忽然抬眼看了姚生,不知是给谁找台阶下。 他给那些世家公子脑袋开瓢的时候,怎么不怕他们死了带来麻烦? 23、第 23 章 虞年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躺在床上,倒是倒在地上的萱席上,冰冷阴寒的温度侵袭着她的身体。 浑身骨肉筋皮都疼,像有只大手,活生生将她血肉撕开。让肉和皮,被薄薄的刀刃分离,撕拉一声,不见鲜血。 柳条鞭子之类的,鞭打人若是有技巧,只会产生淤青,不会破皮,更不会留下疤痕,虞年年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流血,倒是免去的一番麻烦。 若是流血,定又得用药,原本就凑不够钱。 下意识去摸胸口那块玉,玉是温凉的,沾染了她的体温,触手滑腻,熠熠光辉在月光下闪动,她忍着疼痛,艰难的用干净袖口擦了擦玉。 转头在房里寻找慕容澹的身影,只见透过薄窗,外面人影摇曳,不止一人,正窃窃私语交谈着,其中格外颀长的一位,她认得出是慕容澹的影子。 再一晃,就只剩下慕容澹一道影子了。虞年年摇摇头,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她闭了闭眼睛,开始积攒体力。 身上作痛的鞭伤让她忍不住呼吸都带了颤音,眼泪不自觉往下流。 不多半刻,慕容澹从外头进来,萧瑟的冷风顺着大开的门呼呼往里头灌着,刺激的她身体战栗,伤倒是被冷风一激,没那么痛和热了。 慕容澹将门带上,没看她,径直坐在床上。 房间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虞年年半梦半醒,睁眼便瞧见慕容澹,清冷的月光洒在他靡丽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将光割裂成阴阳两半,薄唇微微抿着,略微下三白的凤眼显出几分冷漠无情。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慕容澹是一直坐在房间里,还是刚从外面回来,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昳丽的梦。 “没死?”慕容澹语气微微含了些惊讶,好像对她还活着感到失望。 他手指搓了搓,复又紧握成拳。 虞年年艰难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玉,扯了扯笑,“燕燕,新年安康。” 是块儿漂亮的玉,莹润通透,价值不菲。 慕容澹低头看了眼,弯腰从她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瞧了几遍。 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于是笑意更深些,即便微笑这样细小的动作,也会让她疼痛加重。 须臾,他手一用力,那玉便碎成了几瓣,慕容澹一扬手,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他轻笑,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缝隙,愉快道:“真好听。”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虞年年得来这玉佩是多辛苦,为了听个响儿,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虞年年的精神本就是强撑着的,她如今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只觉得喘不上气,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想,等她明天醒来,高低要骂他一顿,这个人也太坏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橙光融融,霞光满天。 虞年年躺在地上,眼睛转了转,发现慕容澹并不在,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于是撑起身子,扒在卷案上,一点一点直起身子,骨头散架一样。 窄小的房子空荡荡,破旧的卷案萱席,角落里三只碗一个鼎一个甑,小床上被褥叠的整齐。 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应,四周寂静的可怕,又像是回到了形影相吊的日子,好像慕容澹的出现,只是她病痛之中,用来安慰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世上本没有他这个人,是她过于孤单,所以臆想出的。 地上没有碎玉,就好似昨夜慕容澹摔玉也是错觉。 虞年年慌了,她不敢相信,硬是咬着牙,扶着墙,艰难的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砸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小坑。 她猛地想起,若燕燕是假的,那萱女必定还没走,她跑去隔壁,原先住着萱女的院子。 几步的距离,跌跌撞撞,磕了无数下。 却只见清清坐在檐下,梳着她的长发,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虞年年张张干裂的唇瓣,“我……找萱女。” 清清翻了个白眼,“人家早进宫做娘娘去了。” 虞年年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脚步踉跄,慌乱的问她,“那你见着我的燕燕了吗?他丢了……” 清清以为她疯了,又翻个白眼,“你的奴隶丢了,来我这儿要人?你疯了吧!” 说完起身,推搡了虞年年一把,虞年年跌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她想爬起来,却浑身都使不上今儿,连抬起腿都困难,疼的连呼吸都吃力。 清清见她这样,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别想着碰瓷啊!我告你你,你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伤,可不是我推这么一下,你就瘫了的!” “你起来!”她走过去,要拉扯虞年年起来。 虞年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手甩开,“我不要你扶!” 她爬起来,又跌倒。 跌倒,又爬起来,摔的鬓发散乱,脸上都是雪。 最后,才踉踉跄跄,扶着墙,一步一摔,几乎是用滚的方式,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里墙角还有米,她蹲在角落里,煮了一锅粥,抱膝坐好,等慕容澹回来吃饭。 等到晚上了,燕燕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她如是想着,又忍痛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梳洗,却惊奇的发现,压在箱子底下那件,给慕容澹做的衣裳不见了。 虞年年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欣喜,想是天冷了,燕燕自己将新衣裳换上了。 她一边等慕容澹回来,一边翻出砖头里塞着的羊皮口袋,一个一个数钱,前日给人又洗了两盆衣裳,已经足够五百枚铜币。 她从天亮数到天黑,从天黑又数到天亮,数到眼睛红了,粥凉了又温,温了又凉,慕容澹还是没回来。 粗糙的铜钱快将她手指磨出茧子,身上的疼痛麻木没有知觉,胃叫了几番,最后不甘作罢。 虞年年迟钝的大脑,开始想象一系列不好事情的发生,例如他走丢了,例如他被虞珩渊掳走了,或者死掉了,任何一种可能,虞年年一想,就觉得心肝俱裂…… 她看着外头的日影,想着,若是慕容澹辰时还没有回来,她就出去找他,无论是哪儿。 虞敏敏顶着一对巴掌印,是姜夫人打的。 她昨日见虞敏敏鬼鬼祟祟,心绪不安的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道虞敏敏打了虞年年,当即恨铁不成钢呼了她一巴掌。 虞敏敏来虞珩渊这儿哭诉,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嘴里塞橘子,“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因为虞年年那个野种打我!” 虞珩渊让她哭得头疼,“你快别哭了,你把她打坏了,母亲若现在不打你,回头父亲打你打的更厉害。 何况你不是已经得到元日宴宫中献舞的机会了吗?到时候成了太子妃,你管她做什么?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虞敏敏被安慰到了,抽抽噎噎点头,“你说得也是。” 外面吵嚷起来,婢子来报,是虞年年在外面非要进来,虞敏敏揉了揉红肿眼眶,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她进来,我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下贱的人,果然就是生命力顽强,这样都没能死。 虞年年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连虞珩渊都大吃一惊。 “你说好不碰他的!你将人弄去哪里了!”虞年年指着他鼻子问,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 “谁啊?”虞珩渊一头雾水。 “就是,是你前些日子,要从我哪儿掳走的人!” 虞珩渊大吃一惊,仙子丢了? 不待他说话,虞敏敏便站起来,像只高傲孔雀,“我干的,是我将她打死,丢去乱葬岗了!你有本事,就去乱葬岗找人!他来我这儿给你讨公道,就得做好送死的准备!” 虞年年腿一软,不敢相信地看着虞敏敏,她心里密密匝匝的疼,像是撕裂一样。 “我不能杀了你,还不能杀个你身边儿的奴婢了?” 虞敏敏如愿看着虞年年目眦欲裂,极近疯狂,好像天塌地陷一样的神情。 在虞年年冲上来掐住她脖子之前,命人将虞年年赶出去,然后心满意足转身回房。 谁知道虞年年的奴隶哪儿去了,反正气死她就行! 虞年年被两个婢子架着扔了出来,她想嚎啕,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双手捧着面,将脸深深埋起来,连眼泪都干涸了。 原来人在伤心过度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她脑海里不断播放画面,不自觉想象慕容澹被人打死时候的场面。为了替自己来讨公道,才来找虞敏敏,她的燕燕最嘴硬心软,看见她被打成这样,一定难过。 他死的时候,那张艳丽的面容或许是扭曲的,或许浑身都是血,瞳孔变得涣散,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 虞年年像是只失孤的幼兽,可怜又痛苦。 “哈……燕…燕燕……“ ”我…我…”她已经话不成句,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谴责自己,应该早点将钱攒够的,哪怕,哪怕早那么一两天,燕燕就不会为了替她讨公道而被人打死。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乱葬岗!对,乱葬岗!她要去给燕燕收尸。 别怕,我现在就去接你回家…… 24、第 24 章 乱葬岗在晋阳城外的后阳坡上。 大梁历代皇帝皆是残暴无度之辈,斗兽场、活人猎场、刑场层出不穷,遍布晋阳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上行下效,也不将平民奴隶当人看。所以晋阳每天死的人,都能堆成小山那样高。 死了人,又没那么多空地去埋,也不值当挖坑费力,便将尸体堆在后阳坡上,时间一久,一具摞一具,白骨下是白骨,血肉下是血肉。 就连白天都雾霭沉沉的压迫人,更别提晚上。徐许许多多闹鬼的传说都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她没先去乱葬岗,先去了南衙,专门负责管理大梁京畿的部门,与衙役官差说明来意后,便被引着去了府司西狱。 衙役正仰在椅子上睡觉,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一番,哼哧了一会儿,才回神,提笔问,“买验来的?” 虞年年点头,将羊皮口袋放在桌上。 她想,没有一副好棺材不要紧,人死都是要和泥土融为一体的,但她一定要给燕燕最后的体面自由。生时跌入尘泥入奴籍,死后不能依旧被捆绑着。 若有阴曹地府,到阎王爷面前陈情的时候,她是燕氏女,不是虞家奴。 “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何年入的奴籍?” 虞年年不知道慕容澹叫什么,只会写他的名字,便老实道,“今年才入的奴籍,姓燕,是名年轻女子。”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能让我写出名字吗?” 衙役哼了一声,不知道叫什么,却会写名字?还是将手中笔交给她,“你写罢。” 虞年年前两个字刚落笔,那衙役脸就青了,待她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忍不住暴怒而起,拍桌道,“放肆!敢侮辱皇室!凉州王殿下已薨,却不是你这种人能肆意轻贱的!来人,将她拖出去,杖毙!” 虞年年身体一抖,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急切地看着那衙役,“这是他的名字,他亲手教我写的!”怎么会变成凉州王的名讳呢? 衙役将纸向她面前一展,凶恶道,“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吗?” 见虞年年懵懂神色,便指着,“上面写的是凉州王名讳!” 虞年年陡然想起燕燕似是痴心凉州王,难不成因为这点,所以才…… 没人肯听她辩解,两个官差上来,掐着她胳膊往外拖。 虞年年身上的鞭伤被他们大力按着,隐隐作痛,面上泪水涟涟,却忍痛抬手挣扎,“大人,求您,求您给我一副验,我带够足够的钱了,求求您……” 漂亮的人,梨花带雨极美,再冷血无情的衙役也忍不住动容,迟疑半刻,改了口,“你犯了不敬的死罪,但念在初犯,又是个无知妇人的份儿上,拖出去打十大板!” 这样瘦弱的身躯,十板子也不好消受。 尤其虞年年前日才受了鞭伤,两日水米未进,如今脸都是蜡黄的,唇苍白如纸,上面凝着干涸的血。 虞年年跪在地上,不断冲他磕头,额上蜿蜒下血迹,红与白交织,凄美的不成话,“大人,求您,求您给我换一副验,我真的需要,是前几个月被抄家的燕氏的女孩儿……” 她身上衣衫单薄,青石砖湿冷入骨,让她半条腿都没了知觉,她只知道,她的燕燕死了。 她所有的希望和寄托,以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都没了。或许姜夫人还会再给她一个奴婢,但那个人不是燕燕。 衙役转过头不敢看她,怕自己再心软,摆摆手让人拖出去。 有个官差于心不忍,好言劝,“大人,想必她是真的需要,无知妇人不识字,将名字写差了也是有的,您不若行个方便,给她找找?” 衙役一瞪他,“混账,她不敬皇室,我若不惩治,将来被人知道了,受罚的便是我了!拖出去!” 官差不再劝,将人拖至廊下的时候,有几个人从远处来,为首者年轻俊美,眉眼和缓。 几人低头,接二连三问好,“沈大人。” 虞年年一心想要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见到此人,忍不住像见了救星,抬手艰难抓住他的衣摆,声音嘶哑,“大人……” 冷汗粘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微微抬眸,却只瞧见一片胜雪的衣角。 沈之昂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一番,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眼睛。 微微叹口气,“怎么每次见你都是狼狈的样子?” 虞年年忽然泪如雨下。 沈之昂将人扶起,冲内里的衙役道,“她既然要一副验,便寻了给她。” “可……” “无碍,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倒也是,当即陛下对凉州王的厌恶从不加掩饰,若听闻有人冒犯他名讳,指不定还要赏赐呢。 沈之昂背后家族势大,祖父是当朝太师,年纪轻轻官至平准令,谁不卖他几分薄面?衙役即便心中尚有微词,却还是低头,恭谨去寻记载名册。 虞年年被沈之昂引着,进了内室,里头炭火烧的足足的,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天冷。” “谢谢大人。”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才抖着手,将热茶圈进手心里。 沈之昂自是瞧见她露出手臂上的鞭痕,皱了皱眉,不经意道,“为什么人来换验的?可是上次你裁布料做衣裳的姐妹?你父母为何不来?” “是他,可是他死了,我也没有父母。”虞年年喉咙被温水浸润,缓解了疼痛,可以提起慕容澹,她喉头一甜,像是涌出血来。 虞太尉,大概不能算是她父亲。 沈之昂意识到自己戳了人家伤口,心有愧疚,忍不住道歉,“我无意冒犯。” 虞年年摇头,眼里含着泪,真诚道,“我已经很感谢大人了,真的真的很感谢。” “嗯,应该的,为民做主。”沈之昂看见她眼泪的泪水,心被刺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扬起点温柔的笑,“一会儿要去哪儿?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劳烦大人了,我去乱葬岗,给他收尸。”虞年年摇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沈之昂一惊,没想到她是要给个死人换验。 一个死人,值得吗? 他倒是噤声,未问出口,毕竟钱是她自己的,用在哪儿都是自由。 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卷案,歪头笑了笑,“刚好我一会儿出城,顺便载你一路。”不等虞年年张口拒绝,他上下扫过虞年年周身,眼睛弯弯,“外头下雪了,天冷路滑,你衣裳单薄,恐怕没到就该冻坏了。” 衙役带着刚刻好的验进来,冷不丁听他这话,下意识问,“沈大人,您出城,是要去终南山替陛下接高人回来?” 沈之昂点头,问他,“验做好了?” 衙役才回神,点头,“下官查了被抄家燕氏里的所有适龄女子,被发落至晋阳的,只有一位,燕氏家主的嫡女,燕月娘,年十七。”又将验交至虞年年手中。 虞年年接过来,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对着上面刚铸出,尚且温热的字摸了又摸,“月娘,这个名字真好听。” “月娘……” “月娘……” 她记住怎么写了。 沈之昂将她放在乱葬岗入口,便率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走远了,忍不住撩起帘子,却只见一个晦暗的,小小的人影,站在覆着白雪的尸山上,努力翻找着。 如果有一日,他们沈家触怒龙颜,落得燕氏的下场,他沦为奴籍命丧黄泉,有没有一个人,会为一个死人拼命? 天已经黑了,乌鹊横飞,吃人血肉长大的红眼大老鼠小臂那么长,也不怕人,呲牙咧嘴吱吱叫着,拖着长尾巴,成群结队穿梭在尸山上。 虞年年怕老鼠,但忍不住想,慕容澹的身体若是被这些老鼠啃食了怎么办?啃的面目全非,四肢不全。 她如此一想,也就不怕了,开始一处一处翻找。 阴冷的风裹杂着浓烈的尸臭,一阵一阵往她鼻腔里钻。在最显眼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黑色袄子,浅色裙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长了一小块一小块尸斑,脸上的肉被老鼠啃掉了,露出血淋淋的骨头。 看得出来是个很高的女子,手指也修长好看。 虞年年哭不出来,摸了一把尸体的胸前,确定这的确是慕容澹,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她的燕燕这么惨! 清清一大早洗漱完,出门去抬水。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朝着手心哈了口气,一推门,外面白雪皑皑的一片,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隆起个小山丘,她眯了眯眼睛,好奇的过去看,好像是个人! “嘿,谁晕倒这儿了?晦气!”她抬手一扒拉,一张白骨森森的脸正对着她,两只黑窟窿的眼窝瞪着,好像怨气重重。 “啊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的人都被她的鬼叫喊了来,过来一瞧,不少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再一细看,雪里还卧着个人,探手过去,是虞年年,身体已经凉了,气儿也没了。 “这……这这……” “快去禀报家主!”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 25、第 25 章 正月里晋阳发生了许许多多大事,大到虞太尉有个小女儿从老家回来,这样百姓喜闻乐道的事儿都没能引起任何热议。 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死而复生的凉州王,堂而皇之出现在元日宴上,惊了一众高客。 虞敏敏得了个在元日宴上献舞的机会,自然铆足劲儿了准备,有徐娘子从旁指导,倒也有模有样。 狩阳帝看起来对她也十分满意,大加赞扬了一番,就在虞敏敏觉得太子妃之位稳了的时候,皇帝话锋一转,又问,“虞卿,这是汝家嫡女?” 虞太尉起身,垂首敬道,“不是,是庶女。” 虞敏敏脸子当场就挂不住了,又青又黑,想要开口辩解些,又碍于天威,不敢出声。 她心想,以自己母亲在府中地位,她也不比嫡女差,母亲成为嫡妻,不过是时间问题。 狩阳帝大喜拊掌,“虞卿庶女都如此毓秀,想必嫡女更是举世无双,谁是虞卿嫡女,出来给朕瞧瞧。” 准备一整场都混过去的虞令月抿了抿唇,才出席行礼,“臣女虞氏,请陛下安。” 狩阳帝一见,愈发欣喜,转身问喝得酩酊大醉的儿子,“太子,你看虞卿家嫡女,可中意?” 太子横眼一扫,醉醺醺点头,“甚好,甚好!” 如此,在虞太尉和皇帝太子一片喜意之中,这门婚事就被高高兴兴定下来了,当事人之一的虞令月,扫过尚且俊秀的太子,像是吃了苍蝇屎。 最为失落的当属虞敏敏,她苦心孤诣许久,舞也献了,夸奖也得了,努力的是她,的便宜的却是虞令月!凭什么?就凭她那个早死的娘是正室夫人? 她已经绷不住脸子,刚欲开口,上头狩阳帝忽又开口,“虞卿前些日子上折,说府中主母之位空缺多年,欲聘琅琊王氏孀居多年的女儿,如此大喜的日子,不若给虞卿个好兆头,双喜临门。 此事,朕,准了!” 虞敏敏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太子妃之位没了,母亲的正室之位也没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身在内宅,有些弯弯绕绕自然想不清楚,她母亲虽家世不差,又与虞太尉相伴多年,但要成为正室,委实差了些,如今太子同虞太尉成了翁婿,她的身份就更顾不上太子岳母。 狩阳帝又欲为太子寻个不好不坏的岳家,将太尉府与琅琊王氏绑在一起,太子之位更愈发稳固不说,王氏又是狩阳帝心腹,更能监控虞家,防止扶持太子造反。 一举不知多得的事儿,有什么理由不做? 虞太尉伴君多年,也深明当今陛下疑心,早早为将女儿嫁给太子做准备,自觉乖巧的请旨,求娶琅琊王氏丧夫居家的女儿。 琅琊王氏是大梁四姓之一,名声响彻,虽这些年并没出丞相,略有式微,但影响依旧不可小觑。 虞太尉虽官至太尉,但家族不显,即便配王氏孀女,也略显不足,这门婚事,实际是他高攀。 既傍上了琅琊王氏,又向皇帝表明了衷心,不管皇帝允不允,他这份忠心都摆在这儿,不赔本的买卖。 先得太子为婿,后得王氏女为妇。虞太尉酒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飘飘然了。怎么这样的好事,全落他头上了? “叔叔元日宴,怎么不记得只会本王一声?” 觥筹交错,丝竹争鸣之中,一道傲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稍有些经历的老臣,有的脸白了,有的则暗暗露出欣喜之色。 热闹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狩阳帝手中酒樽一抖,大半酒水都洒到了一侧萱女的裙子上,她抚了抚,饶有兴致的想看是谁能让这狗皇帝变了脸。 满殿的灯火晃了晃,倒影在湖光水波上,荡出粼粼金波,耀耀成光,错落玉石铺就地砖,绚烂辉煌。鲛绡滚动出水波一样流转的光。 衣香鬓影,玉器金饰交错,环佩叮当,丝竹声暂缓,长袖飘飘的舞女弯着腰退在四十八根黄金蟠龙殿柱后。 殿前立着的内侍,许久才反应过来,抖着嗓子高喊,一个接一个,“凉,凉州王到~” “凉州王到~” …… 通禀声次第而出,尖细的嗓音一下一下刺着狩阳帝的心。 众人大惊,凉州王不是已经死了吗?将目光转向殿外,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乌金蟒袍,墨发高高束在金冠中。 乌衣墨发,灯火辉辉下,衬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越发靡丽,凤眼挑起,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踩在金雕玉砌的地砖上,满堂华彩,竟是硬生生让他艳压了七分颜色,目之所及,只能见得他一人,好像再昂贵的器皿金玉的,都不如他这个人来得昂贵华丽。 “叔叔,新岁好啊。”慕容澹微微勾唇,敛眸看着上首端坐的狩阳帝。 “你,你你你……”狩阳帝手中的端着的酒樽握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酒水洒了满地,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慕容澹。 萱女挑眉,用孔雀羽扇掩面,打量着叔侄二人。 可真有意思,叔叔是皇帝,却怕侄儿怕的不行。 “叔叔是见侄儿过于高兴了?所以现在才激动的说不出话?”慕容澹款步走至上首,撩起眼皮看着列座的诸位王爷。 最上头的是先帝的兄弟闵阳王,他一顿,默默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慕容澹顺势落座,丝毫不客气。 狩阳帝缓了许久,才僵硬着点头,“不错,不错,澹儿回来了,都长成大人了。” “呵。”慕容澹笑得意味不明,转头看向太子,“方才在殿外,听闻堂兄与虞太尉的女儿赐婚,如此喜事,当说声恭喜。” 身后的宫娥上前,低着头给他倒了杯酒,慕容澹举杯,遥敬太子,“恭喜堂兄。” 太子一见慕容澹,酒都醒了三分,讷讷点头,将杯中酒饮尽。 不是他怂,委实是慕容澹太吓人。 小时候慕容澹随着大伯慕容钊进宫献贡,他不过是将慕容澹当做女孩,随口调戏了两句,就让他按着脖子溺在御花园的湖里,若非父皇及时赶到,恐怕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慕容澹一见他,就阴恻恻的,记仇的不行,他一见慕容澹就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淹死在池子里,好不吓人。 换谁谁不怕? 这场原本喜气洋洋的元日宴,因慕容澹的出场,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群臣不言,皇帝静默。 晋阳没有凉州王府,慕容澹不愿意在宫里待着,便住在慕容钊以前的太子府里,他重新换了牌匾,又修缮一番,倒也比太子东宫要气派。 自他回来,晋阳权贵跟那见了有缝的蛋的苍蝇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恨不得爬上去叮一口。 太子妃之位被虞太尉的女儿定下了,那凉州王妃的位置却还空着,好歹慕容澹有凉州九郡,就算将来登不上皇位,那他的王妃,尊贵程度也在太子妃之上。 慕容澹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晋阳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在外头下着,润物无声,草尖冒出青青一点。 他眉头蹙起,额头沁出些冷汗。 “燕燕,我今日割了肉,给你煮粥吃。天暖和了,我去割块料子,给你做春衣,这次做青色的好不好?后山新长了韭菜,然后割了回来给你做韭蓱齑吃。” 虞年年挽着袖子,坐在檐下,木盆里泡着衣裳,擦了擦下巴上溅上的水珠,冲着他甜甜的笑,声音轻快。 像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她身体还没有极度消瘦下去,甚至带着一点婴儿肥,脸颊也有一点可爱的粉色。 梨涡里盛了蜜糖一样,一只小犬牙在阳光下晶亮,漂亮极了。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将他骨头都泡软了,他昏昏欲睡,听见虞年年叫他,便偏过头去,看着坐在廊下的女孩,冲她笑,“好啊。” 他又说,“你往廊下走一走,一会儿晒黑了。” 虞年年站起来,手上沾着水珠,用力向上一扬,甩了他一脸,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牙,“那你下来,我们一起洗嘛!这样很快就洗完了。” 慕容澹没办法,摇摇头扔下去一根稻草在她肩头,勾唇一笑,“好吧好吧。” 便跳下去拉她的手,虞年年脸上的笑却忽然没有了,脸也迅速苍白起来,唇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一步,两步,逐渐后退出门,一边看他一边流下眼泪。 慕容澹跑过去追她,却碰不到她的身体。 “燕燕,我不在了,你好好吃饭啊,冬天时候衣裳穿厚一点,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还有啊……” “年年……”他轻轻唤了一声。 “殿下!”姚生唤他。 慕容澹撑在额上的手陡然滑落,“年年。” 他一瞬间分不清梦中现实,恍惚了半刻,摸在脸上,有冰冰凉的液体。 “殿下。”姚生又喊了一声,当作未曾看见慕容澹脸上的泪水。 “什么事。”慕容澹将手中竹简一扔,心跳得飞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明晰了,破土而出。 “沈太师送来了礼物,金器玉佩若干,还有几匹极为难得的布匹,您看……” “有红色的吗?” “啊?” “我问你,布匹里面有红色的吗?” “兴许是有的,要单独留下来吗?” “留下来吧,放在我的私库里。”他手是软的,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竹简捡起。 “新开府,想必人手不够,厨房那边应该缺个腌咸菜的。” 姚生抿了抿唇,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他哪里知道厨房缺不缺腌咸菜的? 慕容澹不等他说话,便又自顾自小声道,“即便不缺个腌咸菜的,养个闲人应当是养得起的,是不是?” 其实虞年年也吃不了多少饭,所以就算养着她,也能养得起。 他大概是习惯了,总有个那么愚蠢的人在身边。如果这一点点粮食能换来自己心安,兴许也没什么不行。 这个姚生知道,忙点头,“是,养得起。” 他将竹简展开,里头的蝇头小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忽想起来虞年年不知道那三个字写得如何了。 “你去问虞太尉要个人,要……” “要虞姑娘是吗,殿下?”姚生第一次打断慕容澹的话,眼眶不自觉红了,这么多月里,殿下终于问虞姑娘了。 慕容澹没生气,微微点头,心里暗地竟有些欢快。 “可是殿下……”姚生一个铮铮男儿,哽咽了,“殿下,虞姑娘,虞姑娘,没了。” 26、第 26 章 慕容澹的手一松, 竹简掉在地上,线散了,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才声音沙哑的问, “谁?你再说一遍。” 窗外的雨依旧下的绵密, 像是酥油, 不疾不徐地敲打的房檐地砖,发出极小的声响。 咚咚咚。 又十分缠绵欢快。 传在慕容澹耳朵里,这样的声音都无异于平地惊雷阵阵, 一声接着一声, 鼓噪的他浑身血管筋肉都要炸裂。 姚生哭着, 呼吸都急促起来, 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虞姑娘, 虞姑娘死了!殿下!” 他是殿下的死士, 以慕容澹的悲喜为悲喜,以慕容澹的喜恶为喜恶, 一定程度上, 他能精准感知慕容澹的情绪。 如果他对虞年年的怜惜有三分, 那慕容澹逃避且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以及虞年年的对慕容澹的掏心掏肺, 便将这份怜惜和单纯的喜欢,演变成了□□分。 慕容澹不管虞年年, 他却下意识打探着消息,关注着。因为他知道有一天,殿下总会问起来的。 慕容澹愣了愣,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什么?” 姚生不厌其烦,望着他,“殿下,虞姑娘,虞姑娘没了……” 慕容澹弯腰,要去捡那卷散落的竹简,却怎么捡 ,都捡不起来。好像他的眼睛瞎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胸口处有东西翻涌,却被什么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姚生跪下,将竹简捡起来,捧给慕容澹。 “哦。”慕容澹眼眶红的几乎能滴血,自觉语气平淡,在姚生听来,却依旧语不成声,“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姚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音腔。 “三十的前几天,去了乱葬岗,背了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来,听说那时人就不行了,好不容易吊口气回来,不知发什么疯,徒手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那尸体葬了。 她身上尚带着鞭伤,寒冬腊月里折腾一遭,没撑几日,人便没了。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了……” 说着说着,咬着下唇,恨不得咬掉嘴上一块儿肉下来。 “有人说,您被打死扔去乱葬岗了,所以她才去的,听说又拿全部积蓄换了副验……” “哪天没的 ?”慕容澹想把竹简用绳子穿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骨节分明的手爆出青筋,如一条条小虫蜿蜒附着。 麻绳握不住,穿也穿不进去,竹简稀里哗啦又掉了一地。 “三十那天夜里。照看她的人出去吃了碗水引,一回来人都凉了……” 慕容澹眨眨眼睛,僵硬点头,一副恍然,只是灵魂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大年三十啊,好像是她生辰,你不说孤都忘了,她该十五岁了。” 他顿了顿,转而自嘲,“也是,孤记这个做什么?” 指了指地上散着的竹简,“你捡起来。” 姚生又将散着的竹简,一条一条捡起来,放在慕容澹怀里,他身体却一抖,那些竹简又噼里啪啦掉了下去。 今日这些东西大概是看不完了。 “殿下,您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姚生红着眼睛,语气颤抖道,又弯腰将竹简捡起,奉在头上。 殿下怎么会不难过呢? 慕容澹骂叱骂,牙齿碰撞,打着颤,“孤怎么会哭?蠢货!” 他嘴角蜿蜒出一道血色,姚生呆呆地看他,手中的竹简滑落,“殿……殿下……” 慕容澹顺着他的视线,手指颤抖的刮了一下嘴角,上面沾着粘稠的鲜血,他嘴唇抖了抖,“没事,咬着舌头了。” 一张脸不知哭还是笑,充满了复杂矛盾,又将唇角的血渍尽数擦掉,“挺好,她死了挺好的,省了麻烦。” “殿下!”姚生目眦欲裂。 只见慕容澹扶着胸口,眼眶通红,呕出大口大口鲜血,溅在地上,还有散落的竹简上。 鲜红的一大滩,像是要将心肺里的血液都呕干净,又像是将心里的懊悔一通发泄。 春风杂着细雨一吹,满屋甜腥。 “殿下,殿下!”姚生焦急的唤他,欲要请医师来,慕容澹按下他的胳膊,“无碍,小毛病。” “许是近日天气回暖,躁得慌。”慕容澹伸手,颤颤巍巍摸了一把嘴角的血,雪白尖削的下巴都染上了红色,“孤想吃冰,冰窖里应该还有,你晚上取来。” “你出去吧,让孤歇一会儿。” 姚生一步三回头,生怕慕容澹出什么事,却见他安详地躺在榻上,双手叠在腹部,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又脱了脚下的木屐,怕惹出声响,扰了他歇息。 慕容澹仰躺在榻上,四周都萦绕着血腥气。 他没法思考,却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一样,疼的剜心蚀骨。 张了张嘴,换个呼吸的法子,却觉得肺都疼了,恨不得死个痛快才好。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起。 第一次,虞年年给他插了花,高兴地给他看,他抬手打碎了。 第二次,虞年年的两扇门都被他敲碎了。 第三次,虞年年没吃饭,给他两个梨,他一个都没给她留…… 第四次,他将虞年年舍不得吃,煮好的肉喂了狗;还有饴糖,丢了打鸟。 还有无数次,他对她恶言相向…… 现在虞年年死了,世上没有虞年年了。再也没有自己挨饿也要给他吃饱饭的虞年年了,也没有愿意用性命相护的虞年年了…… “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虞年年放下架在自己颈上的刀,哭着笑着。 “新年安康。”她对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句话。 他的的确确安康着,她连个新年都没熬过。 虞年年是间接为他而死的,他害死了虞年年。为了给他新岁礼物,为了保护一个莫须有的存在,不是,是为了保护一个畜生。 慕容澹蜷缩在床上,呼吸困难,宛如一条溺水的鱼,手指抓着床单,攥出了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发狠捶着,好像这样肉、体疼了,就能缓解心上的疼痛。 “哈……她死了不是更好吗?”他自言自语道,许是刚呕出血的缘故,声音极为沙哑,这样劝说自己。 她死了便没有人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喜欢过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生来尊贵,凌驾万人之上,人命于他如蝼蚁,只要他想,有千千万的人,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虞年年这样的人,晋阳多了去了,哪个世家都要养上几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他在乎虞年年点儿什么? 漂亮吗?是漂亮,可他见过美貌的人不计其数。 “唔……”他一偏身子,又呕大片鲜血,溅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湿濡一片。血红的双眼,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身体难过,眼泪 滑落下来,滴在血上,稀释了红色。 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他想睡一觉,没有什么问题,醒来是不能解决的。 姚生请来太医署的医丞,守在外面。 太医丞听见里面的声音,又闻见了血腥飘散,忍不住皱眉,问,“怎么了殿下这是?” 风一吹,姚生眼睛干涩的疼,连湿濡的空气都没法缓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摇头,“殿下以为是在渡劫,实际上情劫难渡,他实在惩罚为难自己。” 太医丞摇头叹气,“总呕血伤根本,老臣怕殿下败了身子。”他缓了缓,又说出一番似是感叹的话,“若说情劫,哪有渡得过去的呢?一切不过该顺应本心,即便心中否定,口里回绝,身体却骗不了人。” 他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实乃大不敬言语。 殿下如何位高权重,如何武艺高强,如何冷静自持,不过还是个少年,年少慕艾,炽热真诚。 慕容澹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在梦里的那一幕,虞年年问他,“要不要一起洗衣服?” 漂亮的柳叶眼清明如水,脸颊还有梨涡,小虎牙也可爱。 可是这样漂亮的人,现在没了,变成一具枯骨,不知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人抱她回家。 睡不着也睡不安稳,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雨却不见听,甚至伴着雷声,轰隆隆砸下来,照得四方一瞬光明。 姚生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带着人默默进来点灯,手里捧着一碗碎冰,用樱桃枝和蔗霜和了,红润动人。 仙鹤踏云的鎏金烛台一人高,纷纷安置在墙角,一簇一簇明亮的火花纷纷驱散一角灰暗。 慕容澹额头上全是冷汗,陡然惊奇,外面正劈下一道雷,让不少人惊呼,多少年不曾见春日有这样大的雷雨了。 “外面还在下雨?”他嗓子还是哑的,甚至比方才哑的还厉害,像是用铜片刮过。 姚生过去跪下,“下着呢,要下大了。”将手里的冰递过去,“殿下,加了许多糖。” 慕容澹一听糖,心又疼的厉害,哇的一声吐出口血,和那些干涸的混在一起。 他撑着身体,从榻上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金丝楠木匣子,上面刻着 合欢花,花瓣染成红色,她喜欢的红色。 吐了太多血,心伤至极,身体是软的,站不稳,跌在地上。 里面放着碎玉,拼起来该是水滴形状的,晶莹透亮,是虞年年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被他捏碎了扔在地上的那块。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说声音真好听。 慕容澹手颤抖着,将玉捡出来,一块一块拼在一起,可是拿起又掉下,拿起又掉下,始终拼凑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浑身都哆嗦起来,红着眼眶,能滴血似的,眼泪一滴一滴飞快落下,唇瓣轻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抱着玉在怀里,弓着腰,头磕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问自己还是问旁人,“怎么会拼不回来?它为什么会碎?为什么?” 碎发粘在苍白靡丽的脸颊上,衣衫拖出血痕,在地砖上蜿蜒成红蛇。 许久,慕容澹身体才抖的不那样厉害了,双手用力握着那块碎玉,生怕攥不住,又掉在地上。 俯下身子轻轻亲吻,像对待最炽烈的爱人,唇上的血沾在翠绿的玉上,说不出的妖异动人。 随后,他将玉揣在怀里,烫的那块一小块贴着玉的皮肤发热,飞快跑出去,冒着暴雨。 夜风卷起他的墨色的衣摆,和散落的长发。 姚生和一众仆从在后面打着伞追他,轰轰隆隆的一片人,叫喊竟将雷声都盖过去了,“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好歹将伞带上!” 慕容澹外衣敞着,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浑身让雨水打湿了,衣裳滴落着血色的雨水——那是他呕出的血。 从檐下站着的一个仆役手中抢了灯笼,便跨上一匹马,勒紧马缰,径直冲出府去了,朝着城外奔去。 灯笼是油纸糊的,用特殊工艺,不进水,所以雨水浇不灭。 慕容澹敞开松散外衫,将灯笼纳进去,怕它被风吹的熄灭了,哪怕胸膛那块皮肤要被烧焦了。 守城门的士兵拄着枪,眼睁睁瞧着一匹马奔驰而过,他们忙上前去拦,城墙上的守城将一抹脸上的雨水,冲下头大喊,“放凉州王殿下过去!” 后头又跟着十几匹马,飞驰着穿过城门,马蹄踏出泥花。 也无一人敢拦,只面面相觑。 在后阳坡前停下,灯还没有灭。 慕容澹将灯举起,照亮了一片小小的黑暗混沌。听说死去的人,只要熟人提一盏灯,她的魂魄就会跟着灯找过来。 但是…… 年年,你会不会怨我,所以不愿意来找我? 雨砸在他的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混着咸涩的液体一起滚落,浑身都湿透了,也冷透了。 夜风吹不起他湿重的头发和衣摆。 姚生冲过来,将手中尚且干燥的披风搭在慕容澹身上,举着伞,豆大的雨砸在伞上,乒乒乓乓,不知落在身上该多疼,冲他喊,“殿下……” “嘘,不要说话。”慕容澹手指在唇上一比,“你不要吓到她。” 其实最吓到她的人,是自己吧。 慕容澹知道,他却不想承认,将伞掀翻在地,“你挡着光了。” 姚生见慕容澹不肯打伞,自己更是不敢打,身后随着来的侍卫也默默将伞收起。 “她怕生人,怕黑,怕打雷,也怕老鼠,现在下雨了,这里蛇虫鼠蚁都很多,还那么黑,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慕容澹沙哑的嗓音哽咽了哽咽,又压低声音,“你小一点声,不要吓到她。” “我要听听她在哪个角落里哭,然后去接她。” 慕容澹说完,又顿了顿,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可是她哭的时候都不出声啊……” 不知道她死后,抱着膝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脸会不会憋的紫了。 她那么怕老鼠,尸体被老鼠啃噬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想给你做的红裙子还没做,梅花要等冬天才能看,但是可以天天给你煮肉吃,还有肉沫水引,好甜好甜的梨子,很多的饴糖,想要的都给你。 我也给你…… 如果你不要,我就蹲在一旁等着,等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再出现。 “殿下……”姚生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拳头,“您这是何苦。” “不知道。”慕容澹用异常轻柔的嗓音去喊虞年年的名字,可惜还是像个破锣一样难听。 “姚生,孤其实是个傻子。人在的时候,孤对她太差了,以为只要不承认,有些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要寄希望于鬼神之说来寻她……” 慕容澹从一个角落,开始找人,三个月了,死的人不计其数,虞年年即便死了,也不知道埋在哪个人堆儿里,说不定早腐烂的成了一具白骨。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姚生招手,让跟随来的人一起寻找。 慕容澹摆手,“你们离远一些,不要吓到她,她胆子小。” 几个人顶着雨,对视一眼,便默默退下了。 慕容澹一边提灯找人,一边碎碎念,破锣一样的嗓子忍不住发痒,咳了几声,“我错了,早前说,便是她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如今人死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这样难过了……” 其实细想想,承认或许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足够强势,不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为他点缀,也无人敢置喙他的言行,若有说闲话的,直接杀掉便是。 为什么要觉得,虞年年对他产生影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只有没有能力,害怕失去的人,才会担心羁绊的存在,忧虑羁绊带来的后果,因为那些人保护不了爱的人,所以害怕失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怕? 慕容澹揉揉眼睛,火辣辣的疼。 姚生陪着他在一处又一处的尸山里穿梭,翻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可都不是虞年年。 尸臭萦绕在呼吸间,喉鼻唇舌都跟着发苦,胃间翻涌。 “年年,我真的错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我带你去漂亮的地方,谁都不敢骂你,谁都不敢欺负你。”慕容澹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湿漉漉的脸。 那块玉也凉了,贴在胸膛处,再也升不起一点儿温度。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天才稍稍放晴。 后阳坡早被凉州王府的亲卫包住了,一圈都系上了铁丝,一个苍蝇也放不进去。 老伯老眼昏花,推着一车尸体靠近了才发现围了一群人,他打着商量,“小哥儿,您这不让送人进去了,那尸体往哪儿放?” “晋阳这么大,总有个埋尸的地方,您老请别处去吧。”侍卫抬手让他离开,算是极为客气的了。 老伯讷讷不敢言语,夹着尾巴推着车又走了,怕再纠缠几句惹了厌烦。王权至上,这些人杀人都不眨眼的,他个推尸体的老头子算什么? 死了都没人在 意。 狩阳帝自慕容澹回来后便日日惶惶不安,生怕哪天睡着睡着,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他这个侄子比他皇兄身体健朗,精力与狠心也都更胜一筹。 “今日慕容澹去哪儿了?”他在凉州王府外安插了探子,时时监控。 “听闻昨日半夜去了后阳坡乱葬岗,将哪儿都围起来了,也不知有什么好东西,让他这样着急。” 太子趁着慕容澹不在眼前,嘴上抖起来威风。 狩阳帝眉一跳,看向太子,透出几分不满意,“你如何知道的?” 他还没有得到最快的消息,怎么太子能知道呢? 太子冷汗一冒,深知不小心犯了自己父亲的忌讳,怎敢比他先得知外面的一举一动?忙低头恭谨,“儿臣在外殿遇见了探子,随口问了两句,见父皇日夜忧心,有意为父皇分忧。” 狩阳帝冷哼一声,教人去将探子处理掉,换新的监视凉州王府,“都该知道,这大梁,谁才是君主!朕还在,用不着你这个太子代为分忧,你老老实实准备婚事。” 他思维不断发散,心想太子才得到一个岳丈,就敢越俎代庖,操心起国事,明日不该反了天,看上他的龙椅?又思虑起,是不是该给虞太尉些警告。 殿外有人大臣求见,太子赶忙告退,政务上的事儿,狩阳帝不肯让他插手接触分毫,他已经惹得父皇不高兴,再不识趣,明日被幽禁都说不定。 走前只隐隐听见狩阳帝摔了杯盏,暴怒大吼,“沈之昂呢!他怎么还没带着人回来!” 想必是去终南山接高人回来并不顺利。 高人都是有脾气的,哪能轻易出山?以往狩阳帝有的是时间跟他耗着,如今慕容澹回来了,他急需一位通神之人。 萱女住在宫里,她虽然有钱,但想要探听太尉府里的消息还是过于困难,近日夜里总是梦到虞年年,要么是在井边提水,要么是在廊下洗衣裳煮粥。 一醒来心突突地跳。 宫里旁的没有,但因为当今陛下格外迷信怪力乱神只说,所以养了不少巫师术士,她不信这玩意,却架不住心慌,想求个安稳。 巫师带着异兽面具,身披黑袍手里握着龟甲进来了,神神叨叨开口问,“夫人要求什么?” 萱女捏 捏眉心,因睡不好,格外疲惫,脸色也苍白,“求个人,求她安稳。” “生辰八字可知?” “辛卯年腊月三十日子时。”她想了想,开口。 巫师将龟壳放入火中炙烤,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几个侍人围着鼎绕圈乱舞,从袖口洒出一把不明颗粒。 萱女皱眉撇嘴,她就知道这些玩意神神叨叨不能信。 巫师忽然惊呼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小心翼翼将带有纹路的龟壳捧起,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含着泪摇头叹息,“难难难,命途多舛,玉殒香消!” 萱女一听,陡然从座位上弹起,眼眶泛红,“你说什么?” “夫人,您要算的人,红颜薄命,已经没了,早就没了~”巫师垂着头道。 “放肆!你胡说!”萱女满目不敢置信,“拉下去,给我砍了他!庸人!她怎么会死!你瞎说!” 几个侍卫涌上来,将他拖下来。 “再去叫一个来!”萱女目眦欲裂,怒道。 所有人都知道她得宠,脾气又不好,不敢怠慢,忙又带了个巫师来,所卜卦象,依旧同上一个如出一辙。 “拉出去,砍了!本宫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能算准的!” 萱女慌张在宫殿里踱步,“去!将皇宫里所有的巫师都带来!快去!” 为了确保他们不是为了保命,阳奉阴违,便又将他们单独隔开了,互相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也不清楚外面的消息。 一连十个巫师,所卜结果如出一辙。 萱女便一连砍了十个人,殿外血流成河,就连侍奉的宫娥宦官都于心不忍,她却丝毫没有触动,抬手,“叫下一个上来!” 跌坐在席上,她不自觉落下眼泪,怎么可能就死了呢?虞年年命硬,又活得乐观,怎么可能会死呢? 一定是这些坏人在欺骗她!都当她好欺负呢!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她一哭,狩阳帝心都跟着碎了,忙安慰,“爱妃是天上仙子下凡,怎么能哭呢?快擦擦眼泪,朕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萱女如今没心思跟他调笑,便将人推开,“陛下自己玩罢,臣妾不送了。” “这……”狩阳帝为难,又想哄她,却见她是真的伤心生气了,便也不敢纠缠,只好离开 27、第 27 章 虞太尉要娶妻, 还要嫁女儿,嫁娶的两家都不是能草草应付的,聘礼和嫁妆都要备的厚厚的。 太尉府又只剩下个表面光鲜的空壳子,维系起来就格外困难。姜夫人为了节省开支, 从府里的吃穿用度上下手, 每日三餐减成了两餐。 婢子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领了份儿荠菜回来, 天都黑了,腌荠菜恐怕吃不上了,问过檐下坐着女孩儿的意思, 便做成荠菜烙饼了。 拢共五张巴掌大的小饼, 热腾腾的, 表皮酥脆金黄, 散发着小麦和荠菜的清香。 咕噜咕噜,肚子叫唤声此起彼伏,几个婢子忙跪倒在地请罪, “仆等不是故意的, 还请女郎饶恕。” 没人说话,只听窸窸窣窣一阵, 面前多了几张小饼, “喏, 你们拿去吃。” 几个人将头压得更低了,身体发抖, “不敢,不敢!” 虞年年没说话, 将饼放在她们手上便转身回了屋,她身体孱弱纤细,已经初春的天了, 还穿着厚夹袄,好像走两步就要昏倒过去。 婢子们将烙饼拢进袖子里,抹了把眼睛。 小女君虽然身体不好,也不爱说话,但心肠却是极好,从不打骂她们,还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们。 就是家主好像并不疼她,一直将她锁在屋子里,也不过来看她。 也是,家主好像哪个女儿都不疼。 终南山在凉州地界,沈之昂算是从慕容澹手里要人,光是进凉州,就已经大费周章,等他带着人爬上终南山,都过去两个月了。 他用手指甲想想,在晋阳的狩阳帝也该等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将他剁了。 沈之昂耸耸肩,谁在乎呢?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尤其越爬到高处,温度就越低,地上还有残冰积雪。 才走到半山腰,见着一间茅草屋大刺刺躺在那儿,木门大开,有个青年男子正在除草。 “小哥。”沈之昂过去,“你知道终南山住着位神人吗?精通卜算,能与上天对话。” 年轻男子头戴毡帽,忙着蹲在地上除草,四周的架子上摆着草药,看模样是位乡野大夫。 在沈之昂印象里,那些神人之类的,怎么也该□□十岁,牙齿掉光了,胡子一抓一大把,压根儿就没想 过眼前这人是他想要寻的人。 “不知道。”男子头也不抬,语气有些不耐烦,将不小心落在胸前的发扬到背后去。 春雨绵绵,今年倒是邪乎了,草生的这么多。 他身量倒是高,修长的像是一杆竹子,声音也好听。沈之昂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嗯,这样修长如玉的手,用来除草真是可惜了。 沈之昂从袖口掏出一锭黄金,压低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真是可惜了。” 男子身子一顿,才抬头,将头顶的毡帽摘下。 露出一张白玉一样的俊俏脸蛋,五官精致,一双弯弯的柳叶眼眯起,眼下一点泪痣,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之昂倒是没想到,荒山野岭里,还有这样俊秀的人,该是位公子哥儿,却是个山野大夫。 “哦。”男子摇了摇手里的草,“神人这么不值钱呢?” 这就是知道人在哪儿,但是要加钱的意思咯? 沈大郎君最不缺的就是钱,又要人取了一匣子黄金,“小哥,现在能告诉我们神人的住处了吧。” 虞寄白掂了掂手里的金子,露出满意神色,愈发像个小狐狸了。 这山上住着的,可就他一人儿,他们寻的神人,估计是自己了。 他的确在终南山一带给人算命卜卦有点儿名声,但听他们一口晋阳口音,他最讨厌晋阳的人了。 但他手一扬,朝着山顶指去,“看见山顶没有?”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去,只见一片云雾缭绕,雾霭重重。 “你们要的神人,就住在那儿。” 沈之昂也不是个傻子,“山上瘴气重重,怎么适合住人。” 虞寄白眼睛一眯,神神叨叨的,“这你就不懂了,不普通的人自然要住在不普通之处,高人都是遗世独立的。” “你们三跪九叩,顺着青石路往上走,到了山顶,闭着眼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若是神人肯见你们,他便会现身,心一定要诚。” “你耍我们呢?”有人不信,瞬间暴怒,抽出刀就要照着虞寄白脸上劈过去。 虞寄白不紧不慢抬手,轻而易举将刀刃用两指夹住,“啧,年轻人一点耐性都没有。” “砰!”一声,刀刃应声断成两节。 他解下腰间系着的酒葫芦, 往身旁的门框上一歪,灌了半壶酒,才淡淡开口,“寻人办事,就要有寻人办事的样子。请我一匹夫尚且黄金相赠,何况隐居高人?” 地上断裂的刀刃断口整齐,再是没眼色的人,也知道此人不简单,不是个软柿子,便都噤了声,将目光转向领头的沈之昂。 沈之昂一笑,“先生说的是。”便撩起袍子,率先跪在地上,朝着山顶叩头。 如今连称呼都改了,这些晋阳人真是善变。虞寄白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手指将酒葫芦转得飞起。 虞寄白将匣子夹在腋下,若是日日能来几个像这样傻子,他早就做足声势,去晋阳接人了,还能买套宅子。 “大人,陛下让咱们来找高人,这样这能找到吗?” 虞寄白耳目□□,听得清楚,转身进屋的身子一顿,拦住他们,“等等。” …… 虞太尉缺钱,极度的缺钱,尤其嫁娶之事在即。他鹰一样的眼睛在整个晋阳扫了一圈,已经做好将女儿们卖到哪儿的准备了,只要谁给的彩礼高,无论什么样儿,他都愿意嫁过去。 虞敏敏病着,还有姜夫人撑腰做后盾,人又蠢,一时半会儿虞太尉还打不上她的主意,至于别的女儿,大多都悄悄送走,不知道成了哪家的妾室,换了不少钱财。 府里女郎少了,徐娘子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她又换了家去授课,临走前将自己的五弦琵琶留下,给了虞令月,“女君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虞令月回去的时候,隔壁院子喜气洋洋的,叽叽喳喳叫着活像一群麻雀。 “家主终于要见女郎了,您这样漂亮乖巧,他一定喜欢。” “我们女君,一定是世上最可爱善良的人,哪有人会不喜欢?” “就是就是!” 虞令月抱着琵琶一笑,这几个人嘴倒是甜。 虞年年被簇拥在中间,穿着厚厚的衣裳,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当日倒在院子前,实在是没处去了,抱着燕燕的尸体,临昏倒前想着,能死在出生地方,也算落叶归根。 结果老天偏偏不让她死,又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虞太尉给她换了个更金贵的身份,提供了更好的条件,她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得到都是用代价换取 的。 她得到更多好处,就意味着她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了。 “坐。”虞太尉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孩子。 真的漂亮,即便病弱瘦削,也比他所有的孩子漂亮。只可惜这最美丽的礼物,受到了伤害,变得残缺了。 虞年年没给他一点笑脸,坐在下首,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看得虞太尉心里发毛。 “你应该知道我让你来是做什么的。” “家主是看上了哪个有钱的人家?”虞年年心都死了,半点儿顾忌也没有,直言不讳。 她才发现,一旦什么都不怕了,也就畅快了。她的希望碎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这大抵该是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最勇敢的时候,大不了薄命一条。 怼的虞太尉一噎,心里别提多不好受了。 府里的儿女都怕他,连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自然也没人敢跟他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你是在卖女儿。 冷不丁这么被人点出来,老脸一红,拍桌,“你别以为我给你提了身份,你就真是什么府中小姐了!” “我清楚,所以现在我在认真的问家主,您为我选好哪户人家了?”虞年年一字一顿,也是认认真真回答。 虞太尉心里气得不轻,但虞年年还真没什么把柄能够拿捏,她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敢寒冬腊月去乱葬岗背回来一个人,她连命都不要。 甚至在几个月前,虞年年还是那个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的小老鼠,现如今竟敢顶撞他了! 他其余的女儿,能送的地方都送遍了,只有一处——凉州王府。 虞敏敏那样的姿色,又没有什么脑子,不说勾得住慕容澹,就连个普通权贵家,都不想要这样的妾室。 虞年年虽然现在……但姿色摆着,就是不说话,一副冷美人模样,也能将人迷得七荤八素。 好钢用在刀刃上,虞令月和虞年年,都是他最好的钢。 一个用在太子身上,一个用在凉州王身上。即便哪边儿赢了,都不亏。 “一个货物罢了,你需要知道什么?”他这幅嘴脸,好像虞年年占了多大便宜。 虞年年手指狠狠攥紧,咬了咬下唇,“货物是钱货两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年变成年怼怼了, 因为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在乎了,等到俩人再次见面的时候。 狗蛋儿,“年年,给你发发~” 年年,“走开,谁稀罕你的花一样!” 哥哥和之前的年年一样,小财迷。 【还有一章,早上六点更】感谢在2020-07-23 16:34:41~2020-07-23 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le、柚虞虞虞虞、devil若絮、断更是要剁手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衣送酒 10瓶;30919491 3瓶;沉璧 2瓶;相旋、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第 28 章 “既然是货物, 那我离了你的手,便与你没什么关系了。”虞年年一字一句咬的极为重,看着虞太尉,那个她血缘上的父亲, “用我这个货物换了钱, 还想要霸着货, 天下的好事,都归您占了。” 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想了许多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 她为什么想也不敢想光明。 因为身处地狱太久, 所有人过得日子都是一样的晦暗无光, 所以连奢望天光都变成了一种错误。 但是,即便在未来一眼望得到头的时候,还在苟延残喘活着, 以期生命迎来新的转机。 但是这个转机, 只能依赖于别人,像萱女去拦陛下的马, 她把燕燕当做希望。因为这个世道, 真是太难了…… 虞太尉心里梗塞, 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虞年年神色恬淡, 拢了拢衣袖,像是满不在乎, “那我现在自杀,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刺激了虞太尉, 他伤又不能伤了虞年年,坏了皮囊,卖不出好价钱,只能言语威逼利诱。 他原本是想过要虞年年嫁给慕容澹做正妃的,但嫁女儿是要钱的,他这辈子大出血嫁一个虞令月就够了,别指望他给虞年年嫁妆。 慕容澹占据凉州,根本不缺钱,为爱妾一掷千金,算不得什么。 至于为什么他要给虞年年身份拔的这么高,算是一时失策,但也不是好处全无,至少让慕容澹拒绝不得,多几分重视:你瞧瞧,我都这么有诚意的将自己的嫡女送给你做妾了,你总不好意思拒绝不是? 至于狩阳帝那边怎么想,他也早解释清楚了:这女孩身份低微,是他悉心调教,专门送去慕容澹身边做探子的,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怕制不住他! 叔侄两个斗的跟那红眼鸡似的,也不可能为这事儿专门谈谈。他不赔本,万无一失的买卖,两边都讨好,还能从中间捞一大笔钱财。 总归虞年年是他府里出去的,不管她怎么不承认,外人看来,都是和他绑在一起的。若是得宠,第一个惠泽的就是他。 虞太尉眉色稍缓,“那就按你说得办,过几日,收拾收拾东西,让人 送你过去,你若是得宠,日子能好过许多。” 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好心为虞年年着想,更多还是提醒她,好好争宠,得宠了就能过好日子了。 虞年年没问自己要被送去哪儿,她去哪儿都一样。 …… 后阳坡被围了三天三夜,慕容澹在死人堆里找了三天三夜,灯换了一盏又一盏。人没找到,自己先倒下了。 太医丞掰着他的下巴灌了药进去,“身强体壮,没什么太大毛病,到底还是年轻。急火攻心喝两副汤药就好了。” 艳丽的容貌褪了血色,就像是霜打蔷薇。 管家提着衣摆,矮胖的身子滴溜溜过来了,擦把额头上的油汗,问,“各家送来了许多的女子,要如何安置?” 往常他们送些珍宝,不用询问,收下只会一声就是,这活生生的人…… 姚生对他怒目而视,“你不会自己看着办?” 管家一拍脑门,“厨房和浣衣房还缺人呢……” “那就安排去洗衣服做饭。”姚生又瞪他一眼,“现下没瞧着忙呢?” 没道理虞年年那样漂亮人好的姑娘受苦,这些人就想着一步登天,什么不用做就能安享富贵! 这些女子都是各家送来的,打着记号呢,不敢轻易使坏,不然遭殃的就是她们本家。但也就做些粗活还使得,像近身侍奉的,就不敢让她们插手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个反叛的? 虞年年被人引着,安排在一个干净的小房间里,放下怀里的琵琶,轻轻抚了抚。 虞令月将徐娘子留下的琵琶转交给了她。 今日到了才发现,虞太尉是将她送来凉州王府了——燕燕喜欢的人家里。 初初听闻凉州王没死的时候,她是高兴的,燕燕为这个男人食不下咽,他没死,真是个好消息。高兴过后又难过起来,燕燕却没法听见这个好消息了。 她倒是挺想见见,能让燕燕心心念念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三头六臂? 门口忽然冒出两只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两个人生的一模一样,“你叫什么?是哪家送来的?” 不等虞年年说话,其中一个人,捧着衣裳进来,“这是府里给咱们发的衣裳,干活时候穿的,你来得晚,我替你取了。” 另一个转了 一圈接话,灰青交织的裙摆张扬的像是朵花儿,“不愧是王府,就连仆役衣裳的料子都这么软!” 两个人长得漂亮,结合方才那番话,便知道她们两个是和她处境一样的姑娘。 一个叫白粥,一个叫白米,都是好养活的名儿。 凉州王有些奇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收用,都放在杂役房里做粗使,这两个姑娘也奇怪,被送来做妾室却变成奴婢,反而挺高兴。 两个人像是看懂了虞年年心中所想,白粥噘噘嘴,“当妾室多不好,争来斗去,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当个奴婢还挺自在,有口饭吃,有安稳日子过,比在家时候好千万倍!” “你也别想着当什么宠妾了。”白米卡住自己的脖子,伸出舌头,“听说凉州王吓死个人,最近还找来一堆方士巫师,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稀奇古怪的人,还是远远离着好。” 虞年年沉郁的脸上,忽然绽出笑来。 这两个姑娘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就是嘛,你这样好看的人,就该多笑笑,我们也能饱眼福。” “晚上没有事做,叫上隔壁姐姐一起跳舞讲故事。”白粥眼睛一转,看到她带来的琵琶,“你还会弹琵琶,那太好了!” 虞年年手搭在琵琶上,问,“隔壁的姐姐也不想做妾室吗?”怎么听起来,大家都不待见这个位置似的。 “有安稳日子过,谁愿意做那玩意?跟卖笑的似的。”白米笑嘻嘻的,“前天刚来的时候,得知被扔去厨房了,我还担心水深火热呢,结果这日子简直不要太好了! 主子少,事儿也少,没事儿还能偷吃,闲下来找个地方睡午觉,不怕有人掐耳朵,这就足够了。关键每个月还有钱!” 姐妹两个提起来,眼睛就放光,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期望,“我们以前以为,最好的下场就是老了,被赶出去,然后乞讨过日子。” 虞年年没想到她们两个对未来的期望那样低,但又理解,谁都不是容颜不老的。比起容貌出众,风光一时,最后凄惨收场,不如相貌普通,做个农妇或者仆人。 白米还要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白粥拉着她往外走,“人家才刚来,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白米 才挥挥手,“晚上记得来我们这儿玩!”她顿了顿,“对了,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虞年年……”她唇角卷起一些笑意,“我叫虞年年。” “好!那年年我晚上从厨房给你偷米糕吃,大厨做的米糕可好吃了。嘿嘿嘿~”白米和白粥走了,简陋的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 虞年年将细软打开,开始收拾衣物,忍不住回想起姐妹两个方才愉快轻灵的声音,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新生活,好像还不错…… 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以为该是水深火热,明争暗斗,结果是晚上唱歌跳舞吃米糕。 要是燕燕在就好了。 这样欢快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张冷冰冰又昳丽的脸,说着最无情的话,做着最令人感动的事情。 人一死,所有的错误好像都在脑海里自动抹除了,念着的,全是她的好。 夜微微沉下来的时候,虞年年带上琵琶,如约去了隔壁。 院子里点了火,白米抱着一个小包裹,身后几个漂亮姑娘追着她要扯她包裹。 一见虞年年进来,都忍不住屏息,互相怼怼手肘,“这姑娘真漂亮。” “笑起来一定好看。” 都没有什么恶意。 虞年年在太尉府住了多年,恶意还是善意,她能第一时间分辨出个七七八八。 白米见她一来,赶紧跑过去,往她嘴里塞了块儿糕,“快吃,还热呢,可好吃了。” 又期待的看着她,“是不是特别好吃?” 虞年年点头,“好吃,甜的。”眼睛亮晶晶,笑出一对梨涡。 “吃了我的糕,就来弹琵琶!”白米拉着她往人堆儿里一坐,“快点,我们都准备好了!” 慕容澹才悠悠转醒,眼眶红丝密布,薄唇干涩,沙哑的嗓子一出声就疼的厉害。 “孤听闻,有神魂逆转之术,可行?”他问床前的巫师。 巫师摇头,“要能力强大者方行,小人如今只有召灵的能力。” 慕容澹忙问,“什么法子召灵?” “需至诚之人的一碗鲜血。” “取碗来!”慕容澹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在腕上割了一道,鲜血丝丝落入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虞年年:我现在过得还挺开心~就是有时候老想死了的燕燕。我还打算开块儿菜地种菜搞基建。(比比划划) 狗蛋儿:我现在老难受了,天天放血,呜呜呜 感谢在2020-07-23 23:55:57~2020-07-24 02:1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成精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 29 章 所谓神魂逆转之术, 就是夺舍。选中一名八字合适之人,将他体内的三魂七魄尽数赶离,招来另一人的魂魄住进去, 经过长时间的温养, 直到灵魂与躯体融为一体, 行动自如。 召灵也叫招魂,法术强大者, 运用阵法和外物辅助,在众多灵魂中吸引合适的那个。 与灵魂生死相关的,皆是残忍阴毒之术。 相传被剥离灵魂的人, 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且剥离过程犹如刀山火海油锅釜山。 所以一直被前朝列为禁术, 不得研究不得使用,一但发现,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在本朝不做过多干涉, 甚至狩阳帝在宫中养了许许多多巫师专门研究这种秘法,以求长生不老,所以近些年大行其道。 但被禁了太多年, 其中书籍残缺,口头留下来的内容并不足以支撑, 甚至连可信度都值得怀疑,所以如今能行灵魂禁术的人寥寥无几。 慕容澹干脆利落的放了一碗自己的血, “我只要召灵。” 他是个坏人, 虞年年却是个好人,她不会想要别人的身体。 巫师用笔在逐渐上写下一串字符,圈圈点点,像是一个个爬行的小蚂蚁。 又用剩下的血, 在竹简四周挥洒,一根红线落在竹简上,闭眼化了一个繁复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慕容澹抿了抿唇看着巫师。 他往常是不信这些东西的,鬼神之说更视作笑谈。狩阳帝在宫里养的那些巫师,只觉得荒唐耻笑,谁若是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必定拉出去砍了。 现如今,他却也只能信,甚至期盼这世上有轮回鬼神之说,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 巫师身体一颤,忽然倒地,七窍流血而亡,死前嘴里还念叨着,“没有,怎么什么都没有?” 慕容澹静默了一会儿,将手腕上的伤口缠的更严实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淡淡道,“不争气的东西。” “下一个。” 他只能将责任归咎于这些人不靠谱,因为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年年是不愿意见他,所以才不出现。 听说有个人召灵时候死了,别的巫师推推搡搡都不敢进去了。 外面鸟雀叽喳,晴空万里,慕容澹却忽然觉得冷起来, 从柜子里拿出件冬日的袄子,黑色粗布,料子厚实,针脚走线却一点都不精致。 他将这件衣裳爱惜的穿在身上,卧倒于榻上,拿出碎玉,握在掌心,贴着墙浅浅睡去。 衣服上沾惹着清新的皂角香气,还有贮藏在冬日不曾解封的阳光暖燥,又干爽,且清寒,和虞年年床上的被褥如出一辙,都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如此慰藉,大概像是回到虞年年还没死,他也没扔下她走的时候,醒来她会问,“要不要喝粥?”又有点儿羞窘,扯扯他的袖子,“只能喝粥了。” 这般一想,慕容澹唇角忍不住勾起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来,顾不得擦去,匆匆将脸埋进衣服里。 或许梦里还能见她一面。 姚生心里不舒服。 想着虞年年死了,他不舒服,看着殿下如此自虐,也不舒服。 三天三夜,到底没能找到一具确切的尸体,说这就是虞年年。 殿下便将所有可能是虞年年的尸骨,都带了回来,请府中女子帮忙洗漱装点后,皆厚葬了。殿下哪具都不敢细看,他也不敢让殿下细看。 虞姑娘是个好人,他托人买了一沓厚厚的纸钱,准备夜里在湖边烧了,寄给她,希望她在下面过得好一些。 大梁造纸的并不多,这样粗糙的纸只有祭拜时候才烧,且一张要好几枚铜币,等闲人家祭拜的时候烧不起。虞姑娘是个好人,也是殿下喜欢的人,他破费一些,并不觉得心疼。 殿下往日从不信鬼神,他跟着也不信,可事到如今,他们却都希望真的有鬼神了。 凉州王府就慕容澹一个正经主子,再多了就是他请来的那些巫师。一个吃不下没胃口,一群战战兢兢食不下咽。 虞年年被分在厨房跟几个娘子学做点心,别提多清闲。 那几个娘子都是慕容澹自凉州接来的,她们从来生活的环境就是热情粗犷、自由奔放,并未染上晋阳的风气,喜怒直宣之于口,连嫉妒和唾弃都摊开的明明白白。 个个怜爱她瘦弱漂亮,毕竟漂亮小姑娘谁不爱?总是变着法儿的给她寻摸些好吃的。 虞年年每次吃一块,在土里埋三块用来祭奠燕燕和母亲哥哥,剩下的还能带回去给旁的姐姐们。 她是这 些被送来的女孩儿里最小的。 夜里闲着没事儿,就围着篝火,给她们弹琵琶听。有时候会有路过巡夜的侍卫,对着她们招手,脸颊红红的。白米昨日还收到了一个年轻侍卫送的林檎。 红彤彤的像她羞红的脸蛋。 “听人说凉州民风彪悍粗野,每个人都十分不堪,我却觉得他们比晋阳人都好多了。”白米抱着果子,坐在火堆旁,眼睛里都是光。 “若是凉州王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他能不能让我嫁个府里的侍卫。”她扭扭捏捏继续,“我看他也没打算收我们做妾室,奴婢嫁个人不犯事吧。” 虞年年低头,手指拨动在琵琶弦上,流淌出轻快的乐声,嘴角的笑一直扬着,甜甜的梨涡里盛的也不是苦涩,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有人都在揶揄白米,白米恼羞成怒,抓着虞年年起身,“年年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些菜籽花籽吗?咱们现在就去要,不跟你们一处玩儿了,你们就会欺负人。” 花匠住的地方有些远,要穿过王府的湖泊,白米站在桥上,一摸腰上的口袋,小侍卫给的林檎掉了,“年年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找找,马上就回来。” 虞年年乖乖站在原地,怕她回来找不见自己。 站了一会儿,身体有些难以支撑,便蹲下,不久见白米抱着果子回来,她便远远冲白米招手。 “阿米,湖对岸有人在做什么呢?怎么浓烟滚滚的?”虞年年携着白米走下了桥,她却忍不住回头去看。 岸边浓烟尚未消,滚滚如云,带着火星。 白米撇撇嘴,“听说凉州王最近找来了许多巫师,整日里一个个神神叨叨,谁知道是哪个巫师在湖边做法?”她啧了一声,“要我看啊,就是皇室血脉有毛病,一个两个脑子都有病!要不然……” 虞年年赶紧抬手捂住她的嘴,“嘘!”左右环顾一番,“小心说话,这里可是凉州王府,万一被人家听见了,恐怕要把你拖去打死的。” 她曾经也问过燕燕相似的问题,但那个地方是她的家,说说无妨,也没人会追究,如今都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了,怎么能肆无忌惮。 虞年年在太尉府临走的时候,算是毫无牵挂,甚至生无可恋,但如 今的日子实在太好了,她舍不得这样安逸的时光受到破坏。 她也不希望白米因为一句不走心的话丢了性命。 白米四下看了一眼,也惊出一身冷汗,“平常大家都这么议论,我都习惯了,竟然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好在有你提醒。”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后可不能乱说了。” 私下里议论当今圣上、太子、每一个大臣,都是她们百无聊赖时候常做的事儿。 讨论最多的还是凉州王,因为离得远,更多一层神秘面纱,加上传闻里英勇善战,俊美非凡,便心生向往,这一来了发现,不过也是个痴迷修仙巫术的浑噩人…… 虞年年虽然没说,心中也略微失望,没想到燕燕喜欢的人竟是如此昏庸,无论生的再好看,她也觉得不值得喜欢。 燕燕的眼光实在太差了,明天在土里埋点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 他可不能因为这个生气,那以后就不给他送点心了。 ……骗人的,就算他生气了也要继续给他吃点心。 姚生点了纸钱,厚厚一沓,烟雾升腾,滚滚烟尘带着火光飘进湖里,偶尔逆风一吹,呛得人嗓子眼儿发毛,泪水直流。 他相信每年祭拜的时候,有许多人不是因为真心感念祖先才哭,而是被这纸呛哭的。 至于这纸为什么做的这样呛人,一来造纸工艺工艺并不成熟,造出来的纸只能当做冥币,根本没法写字画画,二来大概是怕有些不肖子孙对着祖先的牌位哭不出来,用这纸呛一呛,省的干嚎没有眼泪尴尬。 他蹲下折了根树枝,拨弄烧着的纸钱。 烟雾滚滚的不远处,忽然多了道人影,穿着灰色裙子,皮肤雪白,纤细柔弱,行动举止间都像极了虞年年,他错愕极了,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脸。 那人许是站的累了,又蹲在桥上,远远朝着他挥手,一副愉快模样。 一阵风吹来,面前的纸钱烟灰纷飞,人忽然不见了。 姚生吓出一身冷汗,忙将纸钱烟灰踩灭。 一个壮汉,身体都在发抖。 他忙跑回去,慕容澹还在床榻上卧着,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嘴唇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大概是有做了噩梦。 姚生迫不及待要将 这件事情告诉慕容澹了,声音发抖,轻轻喊了他一声,“殿……殿下。” 慕容澹锐利的凤眼猛地睁开,里面尽是茫然,“什么?” 他现在心情差得很,他没梦见虞年年,却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手里持着一丝长发,长发上沾着粘稠的液体,在烛火下闪着光,惊慌失措地看向他。 慕容澹看向跪着地上的姚生,神色冷然,将用体温焐热的玉揣进怀里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如果没有正经事,他就宰了姚生。 “殿下,殿下,属下刚刚在湖边,似是见着虞姑娘了。”姚生红了眼眶,忍不住拽着衣角,“殿下,兴许,是有用的。” 慕容澹扯住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来,白皙的颈上青筋狰狞爆出,猩红的双眼与他对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若是假的,你完了! 他向来冷漠狠戾的眼睛里如今装满了脆弱和不安,还有显而易见的期待和疯狂。 像是即将渴死晒死的人,忽逢头顶乌云蔽日,雷声阵阵,期待着暴雨来临。 为什么,为什么姚生能看见年年,他却看不见?是年年真的怨恨他了吗?所以不愿意见他。 慕容澹不敢细想,他如今只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有多后悔,以往的自己,是多畜生不如,对她辜负良多。 他就想见见她,告诉她别怕。 “在什么地方,带孤过去!”慕容澹顾不得换衣裳,径直穿着那件黑色的冬衣袄子。 “在湖里的桥上,虞姑娘穿着灰色的裙子,朝着属下招了招手,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一定是虞姑娘没错了。”姚生手忙脚乱,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带着人往湖心的桥上奔去。 桥边不远处的岸上还散落着他方才烧纸的残灰冷烬,夜风一吹,纷纷扬扬朝着天上狂舞,像是起灵时候的惶惶冷寂。 “人呢?”慕容澹抓着他的衣领,摇晃着拼命询问,“人呢?你倒是说人呢?!” 姚生摇头,“属下不知,属下真真切切见到虞姑娘了,她就站在桥上,比以往还要消瘦。” 慕容澹一听那,“比以往还要消瘦。”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狩阳帝得知慕容澹频频召见太医丞入府,忍不住心中窃喜,老狼的尾巴又翘起来了 随手招了个年轻内侍,“去给朕向凉州王传个话。” 慕容澹坐在湖边,等到了白天,太阳都出来了也没见虞年年,眼睛里血丝密布。 传话的小内侍跪在他一丈远的地方,战战兢兢,“陛下传话,凉州王殿下身体不适,朕深感痛心,还望好生将养,早日恢复,今后再为国效力。” 慕容澹阖了阖眸,烦躁捏了捏眉心,他才几天不见叔叔,叔叔就以为他要死了?阴阳怪气的嘲讽谁呢? “孤身体好的很,有劳叔叔费心。听闻户部尚书即将致仕,既然叔叔想让孤早日为国效力,那户部尚书的位置,倒勉强可以暂领。” 为国效力,你倒是真腾出来个地方给他啊,别光嘴上说说。 小内侍又战战兢兢回去将话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了狩阳帝。 户部总领全国经济,是朝廷的钱袋子,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要安插心腹,慕容澹稍稍把眼睛往六部一瞥,狩阳帝心里就打鼓,生怕他瞧上哪儿了。 实话实说,为了巩固统治,一直有近亲佐政的习惯,历代皇帝的兄弟儿子,都在朝中担任过要旨,例如镇国大将军、六部尚书、太师太傅等。 但狩阳帝指头缝里连点儿油水都不肯漏给自己亲儿子,跟别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侄子。 慕容澹那双狼一样阴沉的眼睛,始终在暗处盯着他,只要慕容澹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得安寝。 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身下坐着的皇位并不那么高枕无忧,还有个侄子,他的父亲是自己的哥哥,更是父皇名正言顺立过的太子。 “好极了!”他口中如此说着,手里却狠狠砸了东西,从廊柱系着的剑鞘中拔出佩剑,抹了传话的小内侍的脖子,鲜血溅了满脸。 他阴恻恻舔了一口手指上的腥甜血液,“来人,愚蠢的奴才连话都传不明白,朕已经将他杀了,送去凉州王府。” 下首立着的众臣端着袖子,不言不语,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发疯。 狩阳帝一改方才暴虐,笑吟吟落座,“工部,方才说的斗兽场,你看应该建在哪儿?朕还想为萱夫人盖一座摘星楼。” 工部呼吸一滞,建斗兽场都得把石头榨出汁来,这边挤一挤,那边挪一挪,好不容 易凑点儿钱出来,这还要盖摘星楼? 但他深知自己直言不讳,恐是走不出这个门,只能迂回委婉,“陛下,臣深以为,工程在精不在多,将斗兽场建完再建摘星阁才是良策,若是双双齐进,恐怕有所偏颇疏漏,反倒不美。” 狩阳帝手在案上拍了拍,略微思索,“爱卿所言有理,朕心心念念斗兽场许久,前日才赶制出画稿,朕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建成的样子了。 但近日萱夫人郁郁寡欢,时常落泪,朕又想建一座摘星楼哄她欢喜。 罢了,斗兽场工期延后,先建摘星楼罢。” 萱女因为虞年年郁郁寡欢食不下咽,恨不得把“忧伤”两个字直接刻在脸上。 狩阳帝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从来没有过的好,看着她难受,心都跟要碎了一样,恨不得把人捧在掌心里,含在口里安慰。 急得嘴角都起了疮。 “爱妃,你听。”他拿了一匹缎子,靠近倚在榻上眼眶红肿的萱女,大手一扯,缎子应声而碎,“刺啦”一声,“爱妃,这声音极为悦耳,喜欢吗?” 萱女撇撇嘴,不理这个疯子,转头过去,将帕子盖在脸上。 狩阳帝受挫了,心想她莫不是不喜欢这声音,便从怀里拿出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没有丝毫犹豫,狠狠照着坚硬的汉白玉地砖上一摔,清脆之声满耳。 人人都说玉碎之声美妙,尤其是越昂贵的玉,碎在地上的声音就愈发动听,甚至能让人忘却忧愁烦恼。 “这样的声音呢?”狩阳帝又殷切问。 萱女掀起帕子的一角,看了一眼地上的玉,噗嗤一声笑了,带着点儿鼻音,娇笑,“好听极了。”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一个哄她的好方法,教人将宫里最好的玉全都搬来,一个一个摔给她听。 虞年年昨日从花匠那儿要了些种子,打算在房子面前的空地上栽种。 本来还想种点儿菜,但厨房不缺,周围姐姐们又劝她别了。 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手里攥一把大葱站在地头上不大好看,还是养个花田吧,回头摘花,多漂亮。 虞年年不禁劝,只能放弃种菜的想法。 花匠怕她没经验,先给了些简单好养活的花的种子——油菜花。 好歹能吃又能看,既 满足了虞年年种菜的愿望,还能开出漂亮的花朵,金灿灿的一片,多两全其美。 门前的那块儿地只有一条青石砖小路铺到门口,两边泥土还算松散肥沃,若是个常干农活的妇人,犁起来十分轻松。 但虞年年身体差的很,走一步都要喘三口气,自然做的不轻松。 她也不着急,一日犁松一小块儿,撒上几粒种子,然后浇水悉心照料,没几日便冒出青嫩的芽来。 平常出门或者回来都要蹲下看看它们,用手指轻轻戳戳,觉得十分神奇。 小芽儿一点点长高,平常要下雨,她担心风吹雨淋不利于它们成长,就用木棍,简易的给它们支了一个小棚子。 照看好了这一点小东西,又将目光瞄向了空荡荡荒芜的院子,还有那堵光秃秃暗沉的墙,想过几日,在墙角种一丛蔷薇,粉白的花沿着藤蔓爬上墙头,进到白米和白粥的住处。 生机勃勃的一定好看。 还可以在院子里养一条小狗,给它慢慢做一个木头房子。 白米白粥她们过来串门,也要逗逗院子里种的那几颗油菜花小苗,白米舔舔嘴,“等它们长大了,一定很好吃,够炒一盘菜了。” “你还要养鸡吗?回头拿去厨房炖鸡汤喝,冬天的老母鸡肥美,喝一碗汤暖暖的最舒服了。” 虞年年的确还想在院子角落里圈个篱笆,养一群小鸡,但还没有小鸡仔儿,白米就开始打它们肉的主意,虞年年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我要养了,你不许打它们的主意!” 白米舔舔嘴,“好吧,勉为其难算了。” 听说虞年年想要种蔷薇,出去采办的妇人买了一包回来给她,“听说这个品种可好养活,你种,回头我去你那儿采几朵别在头发上。” 她胖墩墩的身体扭动着,脸上还有些娇羞。 虞年年原本还不好意思白拿人的东西,但架不住妇人热情,只要求以后蔷薇开花了,能送她一些就行,虞年年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蛋儿:日常搞封建迷信。 年年:嚯!这地方种地可真不错! 【明天的更新会晚,在晚上十一点,怕更早了影响夹子排名,么么所有追文的小可爱!明天晚上让我康康谁抽到的红包最大!】 感谢在2020-07-24 02:15:55~2020-07-24 23: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3个;吃糖的猫 2个;ze、趴趴鳄、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求你们快点di、日月念卿、meaningless、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 30 章 “家主!家主!”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 腿脚酸软,牙齿打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家主, 老家送来给女郎添妆的的嫁妆, 被劫走了!” 虞太尉如遭雷劈,跌坐在地, 唇一下子紫了,“你说什么?” “嫁妆!老家给女郎的嫁妆,没了!”管家大喘气, “还有给您的新婚贺礼, 也一并被劫走了。如今押送珍宝的护卫, 尸体都被抬回来了。” 虞太尉是虞家老家里最有出息的一支,如今女儿要成为太子妃,他也要迎娶王氏女, 说出去他们虞氏面子上也有光。 本家便召集旁支,给他凑了些珍品宝器,金银钱财, 算是庆贺。 虞太尉卖女儿的钱加上府里剩下搜刮的,还有老家送来的, 凑凑巴巴也能嫁娶体面。 老家送来的补贴占了大头,如今全让人抢去了, 虞太尉不只是如遭雷劈, 简直宛如五雷轰顶,将他脑袋都炸的嗡嗡作响,“不是走的官道吗!怎么会让人抢去!还将侍卫都杀了!啊!” 他目眦欲裂揪着管家的衣领,将人拽倒在地。 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过得紧紧巴巴, 他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裁,一块儿石头都能攥出水,现在告诉他嫁妆和聘礼都没了? 就是劫匪,也有规矩,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像是官道上走的货物,那都是官家权贵的,若是碰了,寻着了指定抽筋扒皮,生不如死。 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谁家在官道上让人抢了东西,还将侍卫全杀了! 简直是踩在他头顶撒尿,传出去让他老脸往哪儿放?更重要的是,虞令月的嫁妆,他的聘礼,从哪儿出? 太子和琅琊王氏,他哪个都不敢怠慢了。 他急得嘴上起泡,在房间里直打转。 眼睛一亮,陡然想起了送去凉州王府的虞年年。 将虞年年送去凉州王府之后,一直也没听说慕容澹府多了个宠妾,倒是他迷信巫师的传言愈演愈烈。 百姓口口相传慕容澹身体不行了,所以才频繁召太医丞府中待诊,又迷信巫师妄图逆天改命。 加之狩阳帝近日肆无忌惮大兴土木,寻欢作乐,像是没有以前警惕慕容澹,虞太尉便信了这传闻六七分 他如此一想,心里一个激灵,突突地跳。 连忙派人去凉州王府打探虞年年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才得回信,所有送过去的姑娘,要么被扔进浣衣房搓衣裳,要么就被放在厨房做饭烧火,愣是一个都不肯见。 虞太尉痛心疾首,深觉这步棋走错了,浪费了这张最好的皮相,若是卖给别的地方,能换多少钱? 现在送进王府,不说他能得到什么钱,恐怕还得搭上养活虞年年的粮食。 虞年年那弱小的体格,别用她搓衣裳,就让她烧个火恐怕都坚持不了几天,那些王府里的仆役都是慕容澹从凉州带来的心腹,一个个沾染了凉州粗野刁蛮的之气,说不定怎么粗鲁的磋磨虞年年呢。 也不是他心疼虞年年这个便宜女儿,回头钱没得到,搭上了个人,他亏不亏? 如此一想,就更加痛心疾首,不住的在房间里踱步,又让人去问问,能不能用点儿钱将虞年年换出来。 结果去的人嘴刚张开,就给连人带钱轰出去了。 五大三粗的王府侍卫冷冷睥睨他们,“什么东西,当王府是你们想送人就送人,想带走就带走的?” 虽然虞太尉觉得慕容澹快死了,但也没胆子跟他硬碰上,只能另寻他法。 虞年年是不中用了,他冷不防将眼睛又转向了唯一剩下的虞敏敏,虽然模样不是顶好的,但也不差,十分娇俏,脑子不够,但好歹在元日宴上被陛下夸赞过。 兴许能换一些钱财。 他要娶妻嫁女,委实缺钱,多一分是一分。 姜夫人只有这一儿一女,哪个都当做心头肉一样的宠爱。虞太尉要娶妻,她纵然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毕竟是妾,稍有不妥便会被发卖赶出去。 但要用虞敏敏来换钱 ,她委实心疼,女儿嘴再碎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夜里抱着虞太尉的大腿哭泣,试图吹些枕头风,“家主,敏敏是妾的亲生女儿,自小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和别人不一样,求您垂怜,找个好人家给她。” 虞太尉一脚将人踹翻,“无知妇人,光想着你女儿去了,也不想想咱们家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养她这么大,是时候该为家里做一番贡献了。” 姜夫人被他踹的心窝窝疼,忍 着痛艰难扑过去抱着他的腿磕头,一下一下,没多久便流血青紫,“家主,她是您的女儿。若是缺钱,府中多的是姬妾可买卖送人,求您不要将敏敏卖掉。” 虞太尉沉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大陆,拉起姜夫人的下巴,目光中闪着诡异的光,“你说得对。” 深夜时分,太尉府后门大开,咕噜噜走了几辆牛车,赶牛的人神色惴惴,车上不知放着什么,用布盖了,窸窸窣窣动作,细听还能听见微弱的呜咽。 “母亲,母亲!”虞敏敏衣衫不整的追过去,哭得宛如泪人。 虞太尉神色阴狠,薅住她的头发一把拽回,“明日才轮到你呢。” 虞敏敏反抗不得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被虞太尉拖拽着回去。 虞珩渊匆匆忙忙跑来,被父亲冷眼一瞪,“滚回去。要不我连你一起送人。” 虞珩渊捂住屁股,神色纠结,最后痛哭流涕冲着牛车走的放向磕了三个响头。 娘,不是儿子不孝,等儿子继承了家业,就去接您回来。 虞太尉扣扣搜搜的,当初明知道虞年年身上有利可图,也没好好养过,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对这些人老珠黄的妾室更不用说,说抛弃就抛弃了,即便姜夫人和他一起生活多年,二人相处时候与夫妻无异。 他算是晋阳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能一下子将妾室全送人来换黄金,回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该有人在他背后指点了。 只将几个年轻貌美的送了,剩下的都卖去为特殊癖好人服务的勾栏。 那儿招待的都是些寻求的达官贵人,被送去的女子往往受尽折磨,不出两个月就要自尽,每人却能换两锭金子。 飞身掠入堂内一人,在慕容澹耳边轻声耳语两句,慕容澹摩挲了摩挲手里的玉,淡淡道,“都烧了吧。” 来人一怔,那十几箱金银财宝呢,但不敢违抗,领命点头。 慕容澹细细将几块玉拼在一起,妄图找到一个严丝合缝的角度,将它们如常的修补起来,但始终徒劳。 虞太尉的嫁妆聘礼是他截下来的。 于自己而言,虞太尉即将成为太子的岳父,他并不想看着他们风光喜悦。尤其狩阳帝将王家和太尉府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他心知肚明。 于年年而言…… 她若是有灵,想必也会觉得痛快,太尉府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死有余辜。 他最近总是梦见虞年年,或者回到初见时候;或者是回到她将花捧给自己看的时候;又或者回到她对自己说喜欢的时候;再或者是她煮了肉全数给自己的时候。 他没那么凶,会跟她说很喜欢这捧花,很喜欢她,会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慕容澹大半夜睡不着,总想着自己不是个东西,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不顾别人感受,习惯将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应当。 活这么大,什么都学了,却没学过正视自己的感情,去好好爱别人。 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当初稍微心软一点点,将虞年年带走,她大概已经陪在自己身边了。他会教她写字看书,还会为她种梅花。 年年那么好的姑娘,肯定不会原谅他往日对她很差的。 夜夜不得安寝,日日醒来眼中血丝密布,两个月以来,他的身体单薄了不少,脸上血色也略显缺失。 太医丞临走时候欲言欲止,最终还是道,“殿下,黄河洪水泛滥之时,需要泄洪,而不是堵塞。” 慕容澹没说话,只沉默摆摆手,让他离开。 “你们不要拦着,我们要见殿下!” “此次来晋阳,为什么这么多月,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 外面闹哄哄的,有几个熟悉的声音,慕容澹是认得的,他扬声,“姚生,让他们进来。” 吵嚷声停了,变成踢踏的脚步声,几个人从帘子后面钻了进来,慕容澹侧倚在榻上,一身黑色的外袍与墨发交融,更衬得肤白如玉,凤眼冷戾看着他们。 在外面闹腾的欢的几个人,一见慕容澹倒是安静了,推推搡搡的,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说话。 “不是有话说吗?说罢。”他敛眸,不咸不淡道。 几位儒生打扮的人听他的语气冷淡,忍不住猜测殿下是不是因为他们叨扰而生气,但越墨迹,慕容澹眉眼间的郁色就越重。 他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扔了个杯子碎在他们脚边,惊得一众人齐齐后退,“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殿下……您此番来晋阳,是为了皇位,不能整日消沉啊!”有人率 先开口,剩下的像是有了主心骨,赶忙七嘴八舌应和。 他们都是当初慕容钊的谋士,跟着慕容钊多年,只可惜一事无成。后来慕容澹承袭王位,便又效忠慕容澹。这次慕容澹来晋阳,并没有带他们,他们也自己收拾包袱跟上来了。 慕容澹手指在床牙敲了敲,修剪整齐的指甲与漆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孤自有打算。” 这些人要说有用,实在没有什么大用;若说没用,有时候还能出其不意想些好点子。颇有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如今还不到五月,黄河上游正处在冰雪融化的春汛,对凉州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若非逢上暴雨年份,只要仔细防范,秋汛对凉州影响几乎为零。 狩阳帝今年挪用了太多钱来修整宫室,近日城郊外的摘星台业已施工,户部被榨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有余钱加固黄河下游的二十座大坝,以及洪水泛滥后的赈灾和居民安置跟进。 今岁秋汛,中下游恐要发生动乱。 近十年每每临汛期,即便好生修整大坝,中下游也会有不小的百姓伤亡,加之当地太守孱弱无能,黄河附近都会爆发小规模的起义。 都是朝廷给当郡拨粮草,令他们镇压。今年恐怕民愤难抑,粮草继而无法供应各郡用以平乱,叛乱必然成势。 已经足够狩阳帝元气大伤,短暂几年恐是恢复不了。 他只需好生运作,便能事半功倍。凉州已经开始挖凿运河,一方面利于泄洪,另一方面用来起兵时运输粮草补给军队。 皇室内斗了几十年,成王败寇,沿途郡县太守最多跟狩阳帝打个小报告,万不敢掺和其中,甚至还会有几个为了从龙之功,为他开后门。 慕容澹对慕容钊唯一的满意之处,就是在慕容钊年运营之下,将凉州九郡完全掌控在手中,他才能运作的如此方便。 …… 虞年年上个月月末领到了第一次工钱,足足有五十枚铜币。 她不过就是在厨房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就能挣这么多,真是预料之外。 要知道在在太尉府,就算是大管家,也只有这么多的份例,后来府里压缩开,更是削减成了二十枚。 虞太尉更是天天盯着府里 的账本,少一分钱眼里都要冒火,采办管事更是捞不着油水。 二十枚,只够买两百个碗。 她现在却有五十枚铜币,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 从管事那儿领钱的时候,她激动的磕磕巴巴,小脸都红了,惹得大家哄笑。 好像自从离开太尉府,她的日子就变得越来越好,有很多漂亮可爱的朋友,王府里的人对她也很好。 采办娘子出去的时候,她嘱托帮她买十只小鸡仔儿,娘子回来时候只给她抓了只咕咕咕的芦花老母鸡,还有二十个鸡蛋,老母鸡圆鼓鼓的,看起来肥硕,也十分有精神。 “坊市里我都寻了,没有卖小鸡的,你把这二十只蛋,给这只母鸡孵。” 虞年年多给了采办娘子些钱,感谢的将人送出门。 老母鸡抖抖翅膀,在院子里骄傲的踱步,抻着头,歪着脑袋,时不时咕咕咕几声,围着竹筐里的鸡蛋打转。 虞年年怕它啄了菜园里好不容易长出的油菜,还有墙角冒出的蔷薇苗,赶紧给它圈了起来,用简陋的栅栏,在院子角落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 她收拾了一些稻草,又弄了些破布,给母鸡铺了一个窝,又将那二十个鸡蛋放进去。 老母鸡咕咕哒一阵,就安安稳稳张开翅膀,轻轻落在蛋上,虞年年要碰碰它,它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发出警惕的,“咕!”的一声,黄色的眼珠子瞪得老圆。 “好啦好啦,不碰你的崽崽还不行!真小气。”她跨过栅栏,又给它寻了水和厨房里剩下的米吃。 虞年年每次出门前,都得去鸡窝旁边蹲蹲,看有没有小鸡出生,时间久了,老母鸡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甚至有时候还能抬起肚皮,让她摸摸自己身下温热的蛋。 白米跨坐在墙头,笑嘻嘻的看着她,“老母鸡孵小鸡要二十多天呢,你着什么急?” 白米跳下墙,在虞年年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薅了一把油菜花,然后才走。 小鸡快出生的那天,虞年年饭也不想吃了,午觉也不想睡了,一直蹲守在老母鸡身前。 老母鸡也紧张起来,连几步远的米水都不碰,虞年年便将米倒在手里,让它轻轻叨走吃掉,又给它喂水。 二十只鸡蛋,一共孵出了十五 只小鸡。 虞年年捧着只有一点点,浑身湿漉漉,还站不稳的鸡仔去给白米她们看,激动的眼眶发红,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你哭什么?这么没出息?”白米白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揶揄。 小鸡嫩黄的喙轻轻啄在她的手心,痒痒的。她觉得,生命真是一种神奇又伟大的事情,“我,我会好好对它们的!” 白米噗嗤一笑,“什么好好对它们?年年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虞年年用脸颊蹭了蹭小鸡的喙,“我会对它们的生命负责的,它们一个都不会死。” 她见过太多的人不被当做人,更多的生命不被珍视,所以努力好好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些小鸡是她亲眼看着,从一个个死物,变成心脏会怦怦跳的活物,感觉十分不同,所以她也要好好对它们。 王娘子家的狗下了一窝小狗,断奶之后,虞年年抱回来一只。 棕黄色的身子,脸圆腿短身子圆,因为腿太短,所以跑起来的时候会将自己绊倒,然后呜呜咽咽的。 小小的尾巴尖是白色的,飞快晃来晃去,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粉色的小舌头不断吐着,嘴咧开,像是在笑,任谁见了心情都会好。 虞年年总是使坏,抓住它的小尾巴,不让它晃,然后它便茫然无措的用大眼睛看着虞年年,然后舔她手背,好像在乖巧认错。 虞年年一时间感觉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赶紧把它揉进怀里。 虞年年坐在檐下研究一堆木板,狗子跟在虞年年脚边跑来跑去,吐着舌头,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 蹲在墙角阴凉的小鸡们,在土里刨了薄薄的坑,低着头小憩,冷不丁听见狗叫,就要叽叽喳喳一阵。 老母鸡咕咕地走过来,眼睛瞪着小狗,发出警告。 狗子被吓得不轻,缩着尾巴往虞年年那儿钻,虞年年就把它抱在腿上。 前几天夜里鸡圈里进来了黄鼠狼,就算老母鸡拼命护着,也咬断了一只小鸡仔的腿。小鸡好歹活下来了,只是腿瘸了。 她打算用这些木板,重新将鸡圈修一修。 王娘子在外面叫她,“年年,年年!” 虞年年放下狗,过去给她开门。 王娘子富态的脸上含笑,“再有两月就 是殿下的生辰了,殿下近来心情不佳,生辰不欲大办,也不请外人来,只有朝中几个重臣。” “听说你会跳舞是不是?还会弹琵琶?” 虞年年茫然点头,一时间又想起了太尉府的徐娘子,不知道她如何了。 王娘子拊掌,“那太好了。殿下不喜欢看歌舞,所以府中并没有养舞姬歌姬。这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好的教司坊,所以问问你们几个,能不能在宴会上献舞。” 她知道,虞年年和被送来的这些姑娘都是按照什么标准教养的,琴棋书画可能不会,但这种取悦人的舞蹈乐器,定然要比外面教司坊的舞姬还要厉害。 这些话王娘子没说,她怕伤了虞年年的心。 虞年年犹豫了半刻,她体力并不算好,但也并非不能舞,何况自己还拿着王府里许多的月俸,便点头,“我可以的。” 王娘子大喜,拉住她的手,“真好,这一个月,需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等到殿下生日宴过去,便给你们多五十枚的钱做报酬。” 虞年年没想到王府里这么厚道宽和,就连献舞都要给不菲的报酬,但这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心里还有些难安,“不用这么多,不给也没关系的……” “要的要的!”王娘子打断她,“咱们府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安心收着。”说完拍拍她的手,又喜滋滋走了,像是解决一桩烦心事。 说起这献舞,虞年年心里还有些发毛,她不是害怕宴会上出丑,她是有点打怵凉州王。 听说凉州王这几日连续杀了几十个巫师,日日都有新鲜尸体拖出去。 在她心里,凉州王慕容澹这几个字,已经与地狱罗刹挂上了等号,是极为凶神恶煞之辈。至于之前在太尉府听的传闻,说他丰神俊朗,器宇不凡,虞年年现在半分都不信。 虞年年现在愈发坚定,皇室血脉有问题了。太子、皇帝、凉州王,一个个都喜欢杀人取乐。 她能躲就躲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基友说让女主赶紧养鸡,回头叨男主,我一拍大腿,这方法可行! 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九点和晚九点各一章啦。 让我康康,今天谁抽到的红包最大【探头】 感谢在2020-07-24 23:55:35~2020-07-26 23: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 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水 3个;天然呆 2个;断更是要剁手的、biliのdili、黑白色的熊、吃糖的猫、devil若絮、清竹竹竹竹、小不羁、不易心、蓝莓酸、12345、柒弄、顺心如意、水球、庭有枇杷树、chle、苏大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洋子v 50瓶;yung 40瓶;gdxxxya 28瓶;dct、庶乎近焉i 25瓶;46267076、子规、至秦火、发菜炖蚝、ethdella、34356474 10瓶;怒江一霸 8瓶;谢初三 6瓶;eain、艺愿xl、不知当不当讲、菠萝柚、阿央 5瓶;击伤石头、不吃就是不吃 4瓶;我是菠萝、沉璧、杀人、二水、额小额 2瓶;wendy、日月念卿、暴躁的芒果、橘粉、草莓味软糖、醒神一梦、哦豁、draemn、小可爱、打滚儿求加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第 31 章 夜里睡觉的时候, 只听见外面墙头“砰”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扑棱棱的风声,院子里憩息的鸡狗都叫唤起来, 吵醒了浓稠的黑暗。 听它们叫声凄厉, 虞年年心里一紧, 搓搓眼睛赶紧披衣起床。又恐是老鹰或别的猛禽,拿起支门的棍子, 推门出去。 却只见地上蠕动着一团白影,她提灯一照,见是一只被封了嘴绑了腿的大白鹅, 正在地上煽动着翅膀不断扑腾。 脖颈修长, 体态丰满, 羽毛泛着瓷器一样的釉光,十分漂亮。 嗯,是只好大鹅。 像是顺着墙头扔进来的。 白米和白粥在外面使劲儿敲门, 虞年年过去给她们开门。 白米急急忙忙挤进来,“怎么了?我俩睡着觉呢,就听见你这边儿有动静, 鸡狗都叫的这么厉害。” “我们怕你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白粥拢了拢身上披的衣服,也跟着进来。 虞年年提灯, 照向地上的大白鹅,努了努嘴, “不知道谁扔了只大鹅进来。” “呦吼。”白米来了兴趣, 拿过虞年年手里的灯,过去绕着大鹅转了一圈,大鹅凶狠的小眼睛里迸出好斗的光,也不管自己处境如何, 扑腾着膀子就要扑过去。 “还挺凶。”白米跟虞年年道,“估摸着是府里哪个年轻俊俏的小侍卫扔进来的,给你看家护院,你就收着吧。不是前几天还进黄皮子了吗?这玩意听说连蛇都敢叨。” 虞年年脸蹭的一下红了,蹲下去给大鹅解开绳子,“你别瞎说。” “谁瞎说了,那些侍卫争着抢着天天往这边儿巡逻,大半可都是为了看一眼你,我们的小年年。” 虞年年脸更红了,白米坏心眼儿的把灯往她脸附近凑,“脸红了~” “其实说真的,我觉得府里不少小侍卫都不错,长得俊俏英武,性子也洒脱。年年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他们都得抢着娶呢,年年真不考虑找一个做夫君?成婚生子,有一个自己的家?” 别的虞年年都没听进去,那一句“有一个自己的家”,微微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母亲哥哥死了,如果不是想有个亲人,何至于会对慕容澹那么好? 她想要个亲人,非常想。 “再说吧, 我尚且没有喜欢的,总要两个人真心喜欢才能在一起,不然成了怨偶怎么办?” 大鹅身上的绳子已经完全被解开了,抖抖翅膀,扑闪着就朝又要说话的白米那儿扑过去。 白米吓得灯也扔了,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解开了也不出声!!!” 大鹅愈发耀武扬威,吧嗒着鹅蹼就朝白米的大腿拧过去,白米手忙脚乱爬上墙,跳回了自己的院子。白粥捂着嘴偷笑,同虞年年告别,回去安慰自己妹妹了。 大鹅还站在墙角耀武扬威。 “嘎!”中气十足。 “唧~”弱声弱气。 “嘎嘎!” “唧唧~” “嘎嘎嘎!” “唧唧唧~” 虞年年回头看过去,那只被黄鼠狼咬断了一条腿的小鸡,正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冲着大鹅叫,圆滚滚的像是长了黄毛的汤圆。 大鹅叫一声,它叫一声。 大鹅扑腾翅膀,它也扑腾翅膀,只可惜缺了半条腿儿,重心不稳。 才抬起毛茸茸的小膀子,就吧唧跌倒在地,然后赶紧爬起来,又扑腾翅膀,然后又摔倒…… 虞年年好笑又心疼,过去蹲下朝它伸出手。 小鸡钻进她手心,弱声弱气,“唧唧唧~” “你是小鸡,才不是大鹅,你跟它学什么?”虞年年轻轻笑道,捧着它放在老母鸡身边。 老母鸡咕咕两声,把崽崽搂进翅膀底下。 虞年年还是坐在廊下研究那堆木板,大门开着,外面一排绿葱葱的树间或被风吹起枝叶,她能看见一抹晃动的绿意。白米啃着桃子,大鹅冲她叫了两声,她赶紧把桃子丢给它,大鹅这才心满意足叨起桃子。 狗子蹦蹦跳跳过来舔了一口,大鹅照他脑壳上狠狠一叨。 瘸腿的毛茸茸小鸡滚过来,小心翼翼朝着大鹅叫了几声,“唧唧~” 虞年年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小鸡揽到一边,怕大鹅把它小脑壳叨碎了。 大鹅却叼着桃子,主动到瘸腿小鸡身边,两个家禽嘎嘎唧唧的交流,小鸡跟它一块儿吃桃子。 虞年年手心磨红了,那鸡圈订的松松散散,来阵风就能刮倒的感觉,她将面前剩下的木板子一推,惆怅叹了口气,“我还是请人帮做吧,指着我给它们做窝,恐怕得猴年马月。” 白米刚想安慰她,门前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是近日侍卫巡逻到这儿了。 她抻头一瞧,外面有个黑脸的精壮男人跟她打招呼,她不由得脸红了,是前几日给她送林檎的那个。 里头还有个个头极高,面皮白净的年轻侍卫,生的十分俊秀,现在正别扭的同手同脚从虞年年门前经过,目光又忍不住往里瞧。 白米一拍大腿,“你瞧,免费的劳力这不是来了?” 她跑过去,拽着那侍卫过来,笑嘻嘻道,“我们年年想请你帮忙呢。” 虞年年和那个俊俏侍卫的脸都红了,侍卫结结巴巴的,“什,什,什么,我,我我我很乐意为虞姑娘效劳。” 说完又暗恨自己过于拘谨,竟然不能跟喜欢的姑娘大大方方说话,他将紧张的发抖的手藏到背后去。 虞年年看着他紧张,不知为什么,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捏了捏手指,“您会**窝吗?我想请您帮忙。”她又忙补上话,“不是白做的,我会给您工钱。” “当,当然没,没问题,我,我以往在家,经,经常帮母亲修鸡窝,我,我会做得很好。我,我也不要工钱。”说着便扛起地上剩下的木板,拎起锤子,一直叮叮当当。 看起来力气很大,做活也粗中有细,看样子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虞年年很少与男子说话,有点儿紧张,擦了擦手心里出的汗,进屋去给他倒杯水。 白米便过去跟他说话,特意放开了声音,说给房里的虞年年听,“昨天晚上的大鹅,是你扔进来的吧。” 俊俏的小侍卫险些咬了舌头,但至少跟白米说话没有心跳加速说话都说不全,他闷闷点头,“是我。听说虞姑娘院子里进了只黄鼠狼,咬断了小鸡的腿,我想着给她送只大鹅,能看家护院。” “你个呆子!你怎么不当面送,这样年年能知道是你送的吗?”白米啧了一声。 小侍卫讷讷点头,没说别的。 他有些害羞,怕虞姑娘嫌弃他,也不肯收他的大鹅,所以才想了这么个蠢办法。 虞年年自然听见了外面两个人的话,手心里沁出些汗,有些紧张无措。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子示好追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侍卫做 活又快又好,不过半个时辰,整齐干净的新鸡窝就做好了,用锉削将木板的毛边打磨的光滑。 虞年年要给他钱,**窝和大鹅的钱,他红着脸飞一样逃走了,大鹅对着他的背影扑腾翅膀,嘎嘎乱叫。 虞年年问白米,“你怎么知道昨晚来送东西的是他?你瞧见了?” “我相好的说的,他们是一处巡逻的。他还说这小侍卫人品不错,踏实老实,就是木讷不大会说好话。喜欢你好久了,每次巡逻的时候都要特意看看,脸红的跟那猴屁股似的。”白米推一推虞年年,“你看看他怎么样?我觉得生的还俊俏,你不如考虑考虑。” “我……”虞年年没说出来话,脸倒是红了,“再说吧,我现在感觉有点奇怪。” 她手攥着衣角,蜷缩成拳。 自己说不上哪儿怪怪的,就是觉得好像一切有些太顺利了,顺利的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她如今正在切身经历,她根本想象不到,这会是她的人生。 晌午在一处吃饭,王娘子在她碗里夹了只鸡腿,笑眯眯的,“多吃点儿,瞧你瘦的,等会儿跳舞都要没力气了。” 虞年年受宠若惊,白米悄悄告诉她,“王娘子是那个小侍卫的母亲。”好死不死又补上一句,“你未来婆婆对你多好。” 她登时就觉得碗里的鸡腿烫手烫嘴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马车辘辘行在官家大路上,在一处驿站停下,赶车人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有人将马牵去后头喂粮草。 沈之昂率先跳下车,虞寄白紧随其后,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看起来就不像是能让人信任的模样。 他将手藏在背后,“我住哪儿?走了这么多天,都要累死了。” 沈之昂冲着驿人点头,“这是陛下让本官去请的终南山高人,不可怠慢。” 驿人弓着腰,将虞寄白领到最华丽的院子中,“您请住这儿,一会儿有人来送晚饭。” 虞寄白赶忙打发他走,“行了行了,晚饭也不用送,我不吃,现在就要睡觉。” 人走远,虞寄白方才撑不住,脸色惨白,大滴大滴流着汗珠,手心中满是血淋淋的掐痕。 作者有话要说:大鹅:响应群众呼声,我出场了(骄傲jpg) 狗蛋儿(背着 手):听说大家都哭了?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笑着走出二十五章,哼~ 这火葬场的火,真是越烧越烈了,等各就各位,就开始火化了……(点烟)感谢在2020-07-26 23:19:09~2020-07-27 09: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易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问言横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032958 103瓶;秋秋不想输 21瓶;jealus 17瓶;pem 10瓶;桔枳、槿杬、lllipp、biscuit? 5瓶;茜茜呀、问言横塘 3瓶;鹿柴、慕棠、俗人 2瓶;联合国认证“世界第一、我是菠萝、混晋江专用网名、咕咕、meaningless、欧尼酱、今天星期三、暴躁的芒果、shirleylem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 32 章 虞寄白从怀中摸出一个搪瓷药瓶, 哆嗦着拔开药塞,本想倒些在掌上,药丸却地里咕噜洒了满地, 他忙跪爬在地上, 匆忙塞入口中两颗, 不断喘着粗气,压抑着痛苦。 良久, 才与平常无异。 听闻狩阳帝从终南山新寻来一位高人,不但能点石成金,操控风雨, 甚至还能逆天改命。 传闻高人修习了长生不老之术, 如今三百岁了, 还是如年轻人一般俊美。 狩阳帝大喜,将其封为护国大国师,衣食住行皆比肩太子, 一时间风头无两、荣宠非凡。 民间传闻,往往更加邪乎,一个传一个乱了套, 有说大国师是天神下凡,已经活了一万八千岁;还有说国师是金龙化人, 来庇佑大梁。 六月二十四,是慕容澹十八岁生辰。 晋阳正值初夏, 夏光烂漫, 风畅日和。 慕容澹还未出现,设宴的湖心亭就已经宾客攘攘,锦衣华服,香风涌动, 互相寒暄着。 太子知道慕容澹不喜他,今儿来也不是专门为慕容澹祝寿的,单纯是来添堵的。 他拉着重臣们谈笑风生,像是极为吃得开模样。 一干大臣总觉得心里惶惶,毕竟凉州王生辰,他们跟太子谈笑风生算怎么回事? 但太子他们又惹不起,只能赔笑。 太子讲个笑话,没逗笑旁人,自己先哈哈大笑,他们又不能放着太子尴尬,便一起干笑,场面看起来荒唐极了。 众人不断将目光瞥向身着白衣,遗世独立的虞寄白,想上前搭讪,却又碍于他那一身清高缥缈的气质踟蹰,最后只好远观。 虞寄白闭着眸,难得沉默寡言。 沈之昂看他,嗤笑一声,平日里没见这么端方,这人倒是惯会做戏的,糊弄人一套一套的。 慕容澹正在换衣裳,玄色的衣料,织就出并不明显的暗纹,只有在阳光下才若隐若现流动,发丝细的金线在袖口衣领大片勾勒。极为低调华贵,也十分沉重。 “殿下,各府的生辰贺礼都到了。”管家将整理好的名册恭敬递上去。 慕容澹没看,随手扔在桌上,“太尉府送的什么?” 他倒是十分好奇,虞家给虞太尉送来的钱财珍宝都被他销毁了,庄子产业也付 之一炬,虞太尉着急忙慌的把所有姬妾都卖出去凑嫁妆和聘礼,如今能舍得拿出什么样的生辰礼物给他。 管家嘴一抽,想起虞太尉送来的东西,“虞太尉送来一副字画。” “他自己画的?” “是。” “丢人现眼。”慕容澹冷冷嘲了句,“真拿自己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了。” 管家也觉得虞太尉此举抠搜的不行。但凡虞太尉是个赫赫有名的才子,字画在晋阳里有些名气也就罢了,但那拙劣的画工,委实有些寒碜。 慕容澹出去的时候,太子尚在谈笑风生,见慕容澹,心惊之余,对他暗暗投了个挑衅的眼神,又匆匆避开眼睛,不敢再看慕容澹的目光。 用最怂的态度,做最有骨气的事儿。 众人起身同慕容澹行礼道贺。 “太子方才说什么了?大家如此高兴,不如说出来与孤同乐。”慕容澹撩起衣摆落座,继而看向太子,“堂兄近日倒是春风得意,想必是因大婚将近。” “没什么,不过是闲话家常,堂弟久不在晋阳,即便孤说了,想必你也听不懂。”太子对慕容澹傲慢的态度极为不满,明着怼又不敢,只能暗搓搓的,试图用这样的话来营造一种孤立感。 慕容澹像是不介意,冲着太子,无声的说了两个字,继而又笑意盈盈,好似无事发生,举杯邀众臣共饮。 太子瞳孔一缩,心脏骤然被攥紧。 □□年前,慕容澹才十岁,生的漂亮,像个女娃娃,他便问,“你是哪家的贵女?我娶你做媳妇?你先给我亲一口。” 慕容澹冷冷地看着他,也不知十岁的孩子哪儿那么大劲儿,抓着他的头就往池塘里按,声音稚嫩却沙哑,冷漠异常,“你说什么呢?小杂种?” 他溺水的快要死了,还不忘反驳,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不,我不是……” “乱.伦生下的,不是杂种是什么?” 太子是狩阳帝与亲妹妹荆河公主私通生下的孩子,先帝知道,却并不在意,毕竟这种事情在慕容家并不稀奇,但暗里戳脊梁骨的并不少。 太子他这辈子最痛恨杂种两个字,也只有慕容澹会照着他的痛处,不断的踩。 众人发现,太子突然安静了,但也只是庆幸,安静 了好,安静了好啊! 省的他们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虞年年她们换了衣裳,雾蓝色的裙子,露出纤细的腰肢,长袖轻轻地拢在地上。 她想着,宴会赶紧散了,她好回家喂鸡喂鹅喂狗。 小家伙们两个月里长得飞快,狗子已经长得很大,她抱在怀里都十分吃力。 那只瘸腿的小鸡也长成了只雄壮的大公鸡,每天一瘸一拐跟在大鹅身后,学着大鹅撵人满院子跑。 她被安排在帷幕后弹琵琶。 虽然虞年年跳舞极好,甚至是她们当中最棒的一个,但她的体力,实在难以为继到宴会结束,往往只半段舞,就已经脸色苍白。 王娘子也有私心,所以规劝着虞年年去幕布后弹琵琶。 她喜欢虞年年这个姑娘,儿子也喜欢,可姑娘在这个年代生的好看,却并不是什么幸事。 满堂皆是权贵,若真有个看上她的,谁也不能反抗。 乐师的位置在水榭高台的左右两侧,用轻薄的纱帐遮住,露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极为曼妙动人。 坐在最高处的人,若是有心,稍稍向四周一瞥,便能将他们一览无余。 虞年年落座,身体放松,指尖扫过琵琶弦,错落清脆的声音便倾泻而出。 几位姑娘摆动水袖,轻挪曼转。 “这是徐娘子的琵琶声?”坐中有位客人似是极为推崇徐娘子,拊掌惊喜道,似疑惑也似肯定。 有几位纷纷应和,“下官也觉得像,若不是徐娘子,也该是她的亲传弟子。” “虽然丝竹管弦声争鸣,但我却十分肯定,这便是徐娘子。听说她这件只在各家辗转教习,不曾出来弹奏过。不知殿下是如何请来的?” 慕容澹深觉晋阳这些附庸风雅的人聒噪,琵琶不都一个声儿吗,他们怎么就偏得听出个谁是谁弹的,甚至还得品头论足一番。 谁弹的不都是一个样子? 凉州地处西北,民风粗犷,那里的人也不喜欢听这种绵软的曲子,观靡靡的舞蹈。慕容澹自小在那里长大,自然对晋阳的歌舞也不感兴趣。 他烦躁的将酒樽放在卷案上,众人一惊,赶紧压低了声音,不敢让慕容澹听见。 嘁嘁喳喳的声音,却伴着欢快的歌舞,让慕容澹的烦躁愈上一层楼 他偏头朝着乐师们坐着的放向看去,的确有一个抱着琵琶的,死活不肯抬头,像是一抬头就有人能吃了她似的。 身材细细弱弱的,慕容澹心里一刺。不由得将她同年年比较,心想还是他的年年好一些,这乐师有些太瘦,跟麻杆儿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年年不一样,风来了他就挡在她前头。 台子上舞蹈的姑娘们只略施薄粉,并没有过于用心的打扮。对着四周那些权贵,更没有眼神上的挑逗或是肢体上的撩拨。 她们甚至祈祷千万别有人瞧上她们,只想尽心尽力赶紧把生辰宴过去,然后回房间洗漱吃饭。 白米中听说凉州王容貌不凡,她不信。都说相由心生,那样暴虐血腥的一个人,哪里可能生的漂亮? 她悄悄抬起眼睛打量,一时间惊的回不了魂,节奏乱了一拍,连带着整支舞蹈都乱了起来。 众人心里一慌,连忙齐齐跪倒请罪,额头磕在冰凉的石板上,身体发抖,感觉今日是要过不去了,也不知会不会被处死。 白粥将白米往身后揽,“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其实慕容澹倒是没看出她们哪儿跳错了,但是见她们齐齐跪下磕头了,想必,就是跳错了罢…… 场面一瞬间寂静下来,藏在幕布后的乐师们也赶紧小跑着出来,与那些跳舞的姑娘一起跪着。 虞年年身材小,跪在最前头。 白米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不断狠狠打自己巴掌,“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请责罚奴婢一人。” 她那眼睛怎么就是那么贱,非要看一眼!今日若是真连累了所有的姐妹,她下十八层地狱都偿还不了罪孽。 将白粥和白米送来的人家也在席上,深觉丢人,也别开目光不再看。 慕容澹目光扫过跪着的那一堆人,将目光定格在前排的虞年年身上,那微微尖削的雪白下巴,总让他觉得,不看一眼她的脸,好像会后悔。 “你,抬起头。”他指向虞年年,声音森冷。 虞年年脑海中炸开了烟花,这……这声音…… “抬起头!别让孤说第二遍!”慕容澹不耐烦道。 “是……”她觉得,自己定然是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情敌们和大舅子都到位了……感谢在2020-07-27 09:04:29~2020-07-27 21: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易心、苏大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柠 5瓶;欧豆豆叫什么名字、妙妙 2瓶;花昔颜、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 33 章 她缓缓抬头, 却不敢直视慕容澹,只将目光垂在刻着莲花纹的地砖上。余光中,上首站着的是位挺拔高大的男子。 虞年年心跳的也快, 毕竟慕容澹暴虐的名声传遍了府内, 她就想远远躲着。 只露出眉眼, 慕容澹便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他站不大稳, 扶着卷案,飞快背过去身,不敢再看, 连呼吸都在发颤。脑海里千万朵烟花齐齐炸开。 思绪纷飞, 其中最清明的却只有一条,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姚生惊讶的张大了嘴。 气氛紧张起来,众人皆是屏气凝神,观望慕容澹意图。 白米更是一边哭一边扇自己巴掌, 都是她不好,现在还连累了年年,要不是她, 凉州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年年。 良久,在众人都以为慕容澹不会说话的时候。 他才竭力遏制住自己语气中的泪意和颤音, 尽可能稳声,“赏。” 所有人一惊, 白米都忘了哭。 “今日便都散了罢, 孤乏了。” 众臣皆是纷纷心想,坊间传闻果然不错,凉州王身有暗疾,命不久矣。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呢, 宴会才开始不久,便已经支撑不住。 又纷纷了然,想先太子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过于健壮? 不待人起身告辞,慕容澹便率先回了房,姚生紧随其后。 “殿下,那,那分明就是虞姑娘,您为何不与她相认?”姚生颇有些急切。 慕容澹坐在铜镜前,光滑的镜面倒影出他俊美的容颜,没回应姚生的话,倒是转头问他,“你看着孤的脸。” 姚生并不敢直视慕容澹,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僵硬着抬头,“殿下。” “你看孤与七八个月前,有没有变化?”慕容澹近乎急切的问他。 姚生飞快摇头,“并无变化,殿下依旧俊美,是大梁最英俊的男子。” “说实话!”慕容澹眼睛发红,微微俯身,揪住姚生的头发。 “若,若非说的话……”姚生头皮被扯得发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您确实憔悴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下也是青黑的。” 慕容澹这才将他放开,神色多了几分癫狂和落寞。 “她说孤生的 好看,喜欢孤的脸,如今孤不好看了,怎么见她?怎么敢见她?”他喃喃着。 姚生不知怎么安慰慕容澹,又隐约觉得殿下不正常了。但凡一个正常人,谁会这样敏感?只因为一点点脸上的变化。 虽以往也没怎么正常过,但像今日这般,暗流汹涌的疯狂,是万万没有过的。 他不敢多想,怕犯了不敬。 心中却还是不自觉飘起一句话:殿下恐是疯了,彻底疯了。 压抑了四个月的懊悔郁顿、自责思念,在见到人的那一瞬间反弹,可想而知是多汹涌的情绪。 “殿下,虞姑娘那么善良,又最疼您了,若是她知道您还在,甚至如此强大,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她,定会十分高兴的。虞姑娘见您憔悴,也只会心疼,不会对您的喜爱变少一点点。” “是吗?”慕容澹忽然灿然一笑,一张昳丽的脸,绽出光明,却突然又垮了,“你骗我!她会讨厌我,讨厌我欺瞒她,讨厌我现在变得丑陋。” 慕容澹将面前一人高的铜镜推倒,咣当沉闷声响了整个屋子。 “你当初怎么查的?你不是说人死了吗?啊!”慕容澹回身,将跪在地上的姚生扯起来,质问他。 “属下失职,但请殿下责罚。” “滚下去受罚,半年别回来。” 姚生磕了几个响头,方才出去,走远了,还能听见慕容澹又哭又笑的声音,远远回荡在长廊里,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澹重新修整了衣冠,天业已黑了。 代替姚生的死士跪在身后,“殿下,属下已查清了。当初虞姑娘并未死,不过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好在命大,救了回来。虞太尉兴许觉得有利可图,便宣称这是从老家接回来的嫡女,几个月前送来府中,您不喜她们,便一次未见。” 慕容澹将最后的紫金发冠束在发上,问他,“从哪儿查的?” “是虞太尉以前一个姓姜的妾室,如今在勾栏里。” 慕容澹以前听虞年年说过,虞太尉有个姜夫人,很是器重,想必便是这个人。 白米一直到天黑了,还是浑身发抖缩在床角,站都站不起来,眼泪一直往下掉,不断自责。 虞年年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没事了。” 然后拍拍她的后背。 白米打着哭嗝,“我们差点都死了,因为我。” 别的姑娘虽然也生气,但白米是无心之失,就差以死谢罪,好歹这么多月的姐妹,她们也没有过多责怪她。 “你到底见着什么了,才惊成那副样子,连脚下的拍子都乱了。” 白米才擦擦眼泪,“我见着凉州王的脸了。” 一众姑娘赶紧围上去,叽叽喳喳问,“他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 “到底什么模样,能把你吓成这样?该不会四只眼睛两只嘴?” “……” 白米靠在虞年年怀里,她胸脯十分软乎,靠着也极为舒服,伸手比比划划,“不是,凉州王生的十分貌美,比我见过所有人都要貌美,和年年的漂亮不一样,他十分有攻击性,像是一株罂粟,吸引人又危险。” 所有人都在笑她,“男子怎么能用貌美来形容呢?” 白米不服,“就是貌美!却一点都不像女人,像是画里的妖精,让人一见如饮鸩止渴,不能自拔。” 听白米这样形容,虞年年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她那死去的女孩,像是罂粟一样漂亮的女孩。 但凉州王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叫燕月娘,是落魄的官家女,她曾以她能帮助燕燕摆脱像母亲一样的命运,却依旧是保护不了他。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非说是一人,多么荒诞的事情啊。 安抚好了白米,虞年年才回自己的小院子里。 小狗摇着尾巴过来迎接她,大鹅带着鸡群叫两声,表示欢迎。 虞年年一见它们,心情都好了许多。 忽然,小狗冲着门外吠叫几声,蹦跶着腿要跳出去咬人,大鹅也扑闪着翅膀,发出嘎嘎警惕的叫声,那只瘸腿的小鸡也跟着大鹅咯咯叫起来。 外面有东西! 虞年年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深更半夜,谁会在外面? 她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立,操起墙边的棍子,警惕的推开门。 长条一样的胡同一览无余,只有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并没有什么人。 狗和大鹅一跃而过门槛,留下瘸腿的公鸡在门里跳不过去,两只凑到一棵树下汪汪嘎嘎的叫着,恨不得将树咬掉一块皮。 虞年年看了看树上,什么都没有,摸 了摸两只,“走吧,回去睡觉。” 慕容澹藏在树顶浓密的枝叶里,脸黑的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年年养了这么护家的两只畜生。 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年年面前,请求她原谅自己,只能暗暗看着她。 现如今有这些畜生在,他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虞年年疑心树上有人,登时不寒而栗,举起手中的棍子朝树冠上戳了戳,只掉下几片叶子,树里压根儿就没藏人。 狗子和大鹅平常虽然没少看见护院,但疑神疑鬼的时候也不少,兴许树上只是条蛇或者黄鼠狼。 她左拉右拽,像老母亲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回家,锁上门睡觉。 慕容澹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蚂蚁啃噬。 脑海里有两个念头,几乎将他撕裂。 一个说,年年那样善良心软,只要跟她好好道歉,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别怕。 另一个说,不可能,你不仅骗了她,还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任由她被欺负,她怎么会原谅你? 第二个想法不断蛊惑他,她不会轻易原谅你的,甚至还会讨厌你,想要离开你,不如彻底将她锁在身边,恨也好爱也好,这辈子她都没法离开你。 慕容澹神志尚且清楚,他想要年年真的喜欢他,不是被强迫的和他在一起。至于如何让她喜欢自己,他还不知道怎么做,兴许像当初她对自己那样,不断的对她好…… 他还在试探着,学习怎么去正确的爱一个人。 慕容澹盯了一夜,一错不错。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眼睛干涩,红血丝密布,也疼的厉害。 他见虞年年推门洗漱,将一头漆黑的长发束在背后,喂鸡喂鹅,狗子在她脚边打转。 她看起来极为开心,笑意盈盈的蹲下去揉揉狗子的脑袋,狗子对她吐舌头。 年年现在好像过得非常好,比在太尉府的时候,要开心更多。慕容澹看着,也不由得勾唇。 没多一会儿,白米喊虞年年去吃早饭,几个漂亮的姑娘相携走远了,还能听见她们清脆的话语和笑声。 慕容澹跳下树,进了院子。 他想若是以后再来看年年,总不能一直被这些小畜生追着,要搞好关系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遭不住了,基友和闺蜜都在敲我,让我把明天的放出来。 我看大家好像也蛮期待的,那我就提前更啦,明天早上九点的就木得了。 【狗蛋儿本来脑子就有点儿病,现在一刺激,彻底疯了,对年年患得患失敏感自卑。嗯,年年今后不会被虐,她只会虐狗蛋的心。】 34、第 34 章 方才平稳落地, 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 大鹅抻出它修长的脖颈,小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芒,带着狗子和瘸腿的鸡就往慕容澹身上冲。 老母鸡领着其它鸡咕咕叫, 给三只助威。 狗子是个怂的, 跳着脚在慕容澹面前蹦跶, 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只会夹着尾巴干叫, 一点儿都不敢往上扑,试图威胁。 大鹅却不管那么多,嘎嘎两声, 就吧嗒着脚要去拧慕容澹的腿肉, 瘸腿鸡向来唯大鹅马首是瞻, 自然也跟着一起,一瘸一拐的奔过去。 慕容澹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想要抬手摸摸它们脑袋以示友好, 大鹅却不买账,张嘴就叨,好在他眼疾手快, 缩手的及时。 狗子夹着尾巴,让他摸的嗷嗷一阵又哼哼唧唧, 又怂又刚。想张口咬,又不敢。 慕容澹深吸口气, 觉得这里头最不识好歹的就是那只大白鹅, 也不知年年从哪儿弄来的,凶巴巴的,张口就要咬人。 大鹅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叨下来他一块肉。 “你别过来, 孤跟你好好谈谈。”慕容澹一边后退,一边同它道。 “嘎!”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追着你跑。 慕容澹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大白鹅的脖子,把鹅提溜起来,与它面对着面,“你先闭嘴,听孤说话,孤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嘎嘎嘎!嘎!”你这是想和本鹅好好谈谈的样子? 提溜着本鹅的脖颈子说跟本鹅好好谈?你狗不狗? 它扑腾着翅膀,忽闪起满地的尘土,粗壮的鹅蹼不断蹬着,慕容澹被它呛了满口尘土,便又反剪住它的膀子。即便如此,大鹅还是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慕容澹的桎梏。 瘸腿鸡一见大鹅被抓,打着鸣跑过去啄他的腿。 眼见谈判不成功,外面又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慕容澹只能不甘不愿的扔下大鹅,走了。 这次的战役以大鹅一方的取胜告终,它们叫着,欢腾着,大鹅叨了狗子的脑壳,表示对叛徒的惩罚。 狗子呜呜了一阵,夹着尾巴愧疚埋下头。 大鹅大摇大摆朝着虞年年欢快扑过去,用虞年年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胜利。 虞年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欢快,但还是 摸摸它的头。 眼见天晌午了,慕容澹换了揪下袖口沾着的一根鹅毛,换了身衣裳,阴恻恻问,“晌午吃什么?” “雕苽米、蜜糕饼、五味脯、糟肉、牛心炙、鲈鱼脍、酒糟蟛蜞、蒸薤白……”死士想挠头,剩下的他根本记不住了。 “晚上煮只糟鹅。”慕容澹没说旁的,将手指中捏着的一根鹅毛轻轻一吹,雪白的绒毛飘落在地。 风轻云淡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杀人断喉的效果。 不多一会儿,仆役正陆陆续续将饭食摆在案上。 管家领着个青衣小厮穿过长廊进来,“殿下,这是平准令沈大人身边的人。” 清秀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给慕容澹行了个礼,声音尚且带着青少年的干净稚嫩,“殿下,小人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慕容澹抬抬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厮语气带笑,极为轻快,“我家大人看中了您昨日府上弹琵琶的姑娘,想用千金与您交换,您若是同意,明日便可……” “沈之昂真以为他爷爷是太师,他也是太师了?只派个下人来同孤谈,好大的气派,让他下午亲自来见孤。”慕容澹不紧不慢捏起筷子。 小厮一怔,面露讪讪。 权贵以交换妾室为乐,千金买妾时常也被封为风雅乐事。往往都是一方提起,另一方高高兴兴就应了。两家欢欢喜喜结一段善缘。 但这种事情,哪有主人家亲自去商量的?亲自登门的,只有求娶正妻才配。 但慕容澹位高权重,又与晋阳风气格格不入。小厮也不敢回嘴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挨了十几个板子,小厮才灰溜溜的从王府让人抬出去,找沈之昂回禀去了。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身侧的人,“换一双。” 只见象牙的筷子从中间,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可见他方才是多愤怒。 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又变成了沈之昂欲以千金从凉州王府换美人,亲自登门造访后,被慕容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最后由人抬着出了府。 萱女倚在榻上,手里拿着几颗翠绿的宝石,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放在另一只眼眼前打量着,极为有兴致。 虞寄白坐在她面前,随意的歪着身 子,手里拨弄着一碗冰水。 殿里没有外人,萱女将手中的绿宝石抛给虞寄白,轻快道,“虞岁岁,我想给陛下送顶帽子,你瞧这绿宝石够不够通透?” 绿宝石不偏不倚砸进冰水中,溅起一点冰凉的水花,与清透的冰交相映衬,愈发让人爱不释手。 虞寄白避重就轻,将盛着冰水与宝石的碗往一旁搁了,“我叫虞寄白。” 萱女点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牡丹刺青极为妖异,“好,虞寄白不是虞岁岁,所以虞寄白不用管虞年年的死活。”她越说越激动,倾身过去扯住了虞寄白的衣领,素白的手指爆出一条条青筋。 萱女的脸同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隔,急促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衣袖贴在一起,紫色与白色交织,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虞寄白沉默。 萱女又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哥哥,你指望我去保护她吗?” 虞寄白站起身,萱女重心不稳,揪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起带倒在榻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交叠在榻上,虞寄白将萱女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挑开,摩挲了她眼尾的牡丹刺青,眼角嫣红的要与那刺青融为一体,轻声问她,“疼不疼?” 萱女手一颤,只失神片刻,掐上了虞寄白的脖子,凶狠反问,“你说疼不疼?” 虞寄白任由她掐着,在她耳边耳语,“年年没死,那些巫师没有我算的准。” “她有她的命数,苦尽甘来。” 萱女眼里含着一汪泪,“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你要知道,我能与天共通。”他将身体压下去,在萱女眼尾的刺青上蜻蜓点水一吻,“但是有代价。” 他起身,将绿宝石从冰水里捞出来,扔进萱女怀里,“别想着给陛下做绿帽子,做顶黑的罢,入敛那天还能戴。” 说完便推门去了。 凡事有因有果,他不是天生的半神之体,做不到像师尊那样游弋天地之间,所谓通晓天地,操控风雨,都要用命数来换。 他算的出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生死,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与师尊修习之初,他就将灵魂与命运卖给天道了。 就像他测算不到 沈之昂会奉狩阳帝之命,来终南山寻他,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过往未来,都被抹杀在天道之中,就连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近来暴雨,晋阳也时常要下一场小雨,凉州的运河也已经开通,黄河中下游水潮奔涌,看起来近日就要决堤。 慕容澹衣冠整齐,握着竹简,在树上悄悄打探虞年年,他近日已经将公务都搬到虞年年院子外的树上了,树枝上绑了不少竹简,都是他留下来的。 大鹅时不时凶神恶煞冲着他的方向嘎嘎几声,虞年年也只当大鹅最近心情不好,多喂了它一些野菜。 有人敲门,小侍卫忐忑的站在门前,脸红红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喜欢,溢的满满的。 被人这样□□裸又羞涩的看着,虞年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用手背贴了帖自己的脸颊,试图降温,“有事吗?” 白净的小侍卫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支檀木的簪子,尾端刻成了卷云纹,并不贵重,却做的十分精细用心。 “给,给虞姑娘的。”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羞涩的不敢再看她的脸,“我,我自己雕的,希望,希望不要嫌弃。以后有条件了,就,就给你送更好的。” 娘说要让他主动一些,送簪子的时候,最好露出雕刻簪子时划伤的手指,再亲手将簪子戴在虞姑娘头发上。 然后问她明晚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节,要不要出去一起玩儿。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虞年年心跳的有些快,眼眶有些湿濡,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心做礼物给她。 虞年年听白米的话,考虑过他,如果真是成亲的话,小侍卫是个最好的人选。 年纪轻,生的秀气,喜欢她,踏实勤劳,王娘子也对她很好,她如果真的嫁过去,应该会过得很好。 她来到王府以后,才知道被别人喜欢、心疼、照顾是怎样愉快的感觉,像是心都被填满了一样,过去的种种痛苦,甚至都变得遥远而不可追寻。 慕容澹躲在树冠上,手中的竹简咔咔作响,几欲碎裂。他眼尾猩红,透露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狩阳帝&慕容澹:我想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感谢在2020-07-27 21:01:00~2020-07-28 18: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4个;黑白色的熊、shirleylemn、chle、sssshine酱、大木木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 30瓶;暖暖 10瓶;玖酒 9瓶;洒家不懂格斗术 6瓶;雨夜、余光有散时、ermia、瓶;21587372、鸢戾、时柒 3瓶;沉璧、meaningless、我是菠萝 2瓶;酒染、相旋、anniewang、姝予、最爱喝泰式奶茶、陈陈爱宝宝、hh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 35 章 别收!不许收! 他心中疯狂呐喊着, 却眼睁睁看着虞年年,脸蛋羞红的将簪子接了过来,两个人又郎情妾意的说着些什么。 剩下的慕容澹已经不敢再看, 他捂着自己几乎破裂的心脏, 感觉已经不会跳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没有在她身边, 年年已经喜欢上了别人,还是他府中的侍卫。 那个侍卫一无所长, 生的不如他好看,没有他有权有势,也没有像他这样爱年年爱到肝胆俱裂。 他以往是个畜生, 对年年不好, 他会改的, 年年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他真的会改的,变得很好很好。 沈之昂喜欢年年,要把年年带走, 可他不怕,年年一定不喜欢沈之昂。沈之昂将来还会娶别的女人做妻子,年年一定不想再回到那样看人眼色过活的时候。 可年年凭什么喜欢那个侍卫?那个侍卫又什么值得喜欢的? 如果他再晚发现年年几个月, 两个人是不是就要成婚在一起了? 慕容澹越想,就愈发难受, 要他看着虞年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恩恩爱爱,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根本做不到。 他抱着头蹲坐在树枝上, 目眦欲裂,眼白中血丝密布。额头上的冷汗并着滑至鼻尖,又从鼻尖低落。 眼神中的癫狂愈演愈烈。 “虞姑娘。”小侍卫白净的脸上更红了些,“明日就是七夕了, 不知道虞姑娘有没有安排?” 虞年年一怔,握着木簪的手微微缩紧,“应,应该是没有……” “那太好了!我,我能邀请虞姑娘明日,明日参加七夕吗?在城外的城隍庙,庙里,庙里有一株大柳树,上,上面挂着的全是未婚男女共同许下的愿望……”他只差最明白的说出,那是一株求姻缘的柳树,互相倾慕的男女会在那儿许下白头偕老的愿景,然后上达给月老。 虞年年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点头答应,但从内心,她莫名有几分抗拒。 她十分清楚的认识到,她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的,甚至想发展至谈婚论嫁,但却不是那么喜欢他,想同他一起在姻缘树挂红布。 “我……”她咬咬牙,“好,那我明晚和你一起。” 她应该喜欢他,必须喜欢 他。 毕竟他那么喜欢自己,她觉得爱和喜欢都是能培养的,如果不够喜欢,那便多相处相处,小侍卫是个好人,只要相处时间久了,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只有互相非常喜欢的人,未来成亲才会最美满。 “那……那明晚,在后门,我们不见不散。”小侍卫欣喜的脸都红了,想要牵虞年年的手,最后还是挠了挠自己的头。 虞年年点头,“好。” “未时,不要忘了。”小侍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冲她笑,一次又一次提醒,生怕她忘记了。 “好!”虞年年不厌其烦,笑眯眯的一遍又一边应着。 “真的不要忘了……”他一不留神,撞在树干上,冲着虞年年憨憨笑了笑,然后挠挠头,飞快跑掉了。 虞年年站在门前,摸了摸手里的簪子,轻轻将门掩上。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虞年年被邀请去七夕会的事儿,白米她们自然也听说了,大多都是揶揄打趣,为她祝福。 被她们说得害羞,连午饭都没吃,便跑回去。 厨房的娘子见她没吃晌饭,便塞给她一袋枣脯,“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去看灯会没力气。” 虞年年害羞接过来,跑掉了。 枣脯甜是甜,不过微微透着点儿苦味,略有些奇怪。 她只当枣子不曾选好,吃了两颗便躺下睡晌觉。 不多半刻,外面的小动物们齐齐叫起来,虞年年却半点儿都没听见。 即便再黑的夜,遇到了七夕,也能透出些甜蜜的氛围。 城隍庙附近一束一束升起烟花,隔着远处看,只见那一小片山都被灯点成灿烂的金色,浮光游动。 小侍卫站在后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是王娘子现给他做的,黑底红边,衬得人格外精神。 他手里还捧了一束花,是刚刚才从花匠那儿买的,花匠听说他要同虞年年去看七夕灯会,便赠给他了,顺便鼓励,“好好努力,争取抱得美人归,明年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小侍卫脸一红,飞快说了句,“谢谢叔。”便跑走了。 他从不到未时便在这儿等着,满心欢喜的。 未时虞年年还未来,他安慰自己,定是有事耽搁了。 申时虞年年还不 曾来,直到子时了,远处山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他手里新鲜的花也变得枯萎。 他有些难过,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要失约,是不是他哪儿做的不好,所以惹了她生气? 虞年年再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沉沉的,听不见任何声响,浓稠的黑透不出一点光亮,她的头也是晕晕乎乎的,四肢绵软,动都不能动。 即便是夜深了,也该有点月光从窗外透过,再或者,大鹅不会这么安静,它至少会时不时高亢的叫两声。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兴许还在梦里。 “你醒了。”幽幽的声音从床榻边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紧接着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她激动极了,“是燕燕吗?”她想伸手去抓他,却徒劳的动不得,愈发相信,这就是梦境了。 慕容澹心尖跃上一点欣喜,丝丝的甜蔓延,他想,年年还是最爱他的,“我是。” “好久没有梦到你了,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我埋给你的点心,你都吃了吗?”虞年年躺着,忍不住哽咽,哪怕没法见到他,没法摸到他的脸,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我没死。” 虞年年哭着笑,“哦,你还是嘴硬。好吧好吧,你说自己没死就没死。我现在会写你的名字了,月娘。” “我没死,我回来了,年年。”我不是燕月娘,我是慕容澹。 慕容澹弯腰,与她十指相扣,覆在她身上,呼吸灼烧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又缱绻的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年年,从来没有燕月娘,只有慕容澹。” 虞年年瞳孔一缩,可颈侧灼热湿濡的呼吸提醒着她,她身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檀香略显沉重的香气萦绕在她鼻息,充满了侵略感,顺着她的鼻腔钻入五脏六腑,在血肉里循环一圈,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包裹桎梏,动一下都撕扯神经的疼。 比虞敏敏的鞭打,要疼上千倍万倍。 浓稠的黑眼下也变成了吞噬人的猛兽,咆哮着要将她肢解。 如果从来没有燕月娘,那在太尉府,与她同睡一张床的,也是眼前这个人吗? 没有燕月娘……没有…… 虞年年呜咽着哭出声,身 体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燕燕,你不要骗我,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你都做鬼了,怎么还是这么坏。”她不信,也不敢相信。 如果燕月娘真的就是慕容澹,那她在太尉府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所谓的希望,从来都没出现过,出现的,不过是一个戏弄她,看她出丑用以取乐的人。 他高高在上,他轻易操控人的生死,看着像她这样卑贱的人,不自量力想要保护别人,最后落得遍体鳞伤,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比起给她希望再碎掉,好像在希望碎掉后,有人跑出来嘲笑她,“你看,你所为之奋力的希望,从来没出现过呢。你不会难过生气了吧?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王,他不需要将你这样人的悲欢生死在意,被他戏弄,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有多少人,等着王的垂青呢,你还在不知足吗?” 她没有那么下贱,要感恩戴德他的戏弄。即便这个世道强迫她低头,去叩谢隆恩。 慕容澹呼吸急促起来,气急败坏的将最近的一盏灯点亮。 橙黄色的灯光勘破浓稠黏腻的黑。 他过去,又弯下腰,同虞年年的脸不过毫米之隔,抬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现在看清了吗?” 虞年年偏过头,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境? 慕容澹偏执的用手,将她的下巴掰过来直视着,“虞年年,你看看我。” 她不说话也不睁眼,一副滚刀肉模样,摆明了不想接受事实。 一滴冰凉的泪砸在她眼下,沉甸甸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的时候,有些发痒。 “年年,求你看看我。” 她竟然从话里,听得出明显的脆弱和哀求。她的燕燕是那样高傲的女子,断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不管您是谁,请放我走,还有人在等我。”虞年年张口,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泪意,同他说。 “和谁?谁在等你?是那个卑贱的侍卫吗?” “卑贱的人就该同身份相等的人在一起。”虞年年冷静打断他。 她闭上眼睛,传闻里的慕容澹喜怒无常,应该会杀了她吧,她对他说话如此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哥哥和萱女没有血缘,在十六章。 36、第 36 章 虞年年并没有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 能在凉州王府将她带走关起来,甚至敢大言不惭的假冒凉州王,恐怕还没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只是凉州王慕容澹只能是慕容澹, 永远变不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即便他与燕燕长着同一张脸, 身高一样,体型一样, 她也不认。 他说一百遍,她也不认。 那个孤傲的人,就让他永远死去好了, 埋葬在她回忆里。 陪她在太尉府的, 是一名叫燕月娘的女子, 不是什么凉州王,不是什么慕容澹。即便那个女子并不温柔,并不和善, 可她切切实实陪伴了自己两个月。 像是一盏小小的灯,一下子就将黯淡的生活点亮了。 她在外面的时候,总是会想, 燕燕今天在家做什么?是在房顶晒太阳,还是蹲在地上写字…… 她想迫切回到家看他, 想给他做好吃的,哪怕没有很多的钱;有了难过的事, 受了伤, 去找他抱怨,就算他并不耐烦听。 慕容澹却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隐忍道,“别这么说, 我喜欢你,你是我最爱的人,不是什么卑贱的人。” 他吻了吻虞年年额头,虞年年躲过去,慕容澹一怔,心像是被针细细密密的刺过,想起她以往殷勤的贴上来,他却将人推倒的时候。 那时候,年年心里的难过,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 “有人跟我说,只有不知廉耻的人,才会将喜欢两个字轻浮的挂在嘴边,殿下您说是不是?”虞年年嗤笑一声。 她原本以为,王府是个好地方,她能安安静静生活,结果不是,这人的出现,将她又拉入了低谷。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被虞太尉送来的前夕,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反正也不会更差。有人执意要挑开地狱给她看,她还怕什么? “不是不是,是我,不知廉耻的人是我!年年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前不该那么同你说话,你忘了好不好?”慕容澹呼吸一滞,心被虞年年这句话凌迟的体无完肤,他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年年跟他说喜欢他,他当时比这更恶劣的嘲讽回去,亲眼的看着她嘴角的 笑意一点一点平下去,甚至觉得痛快。 她明明委屈的要哭,却只是很乖的拉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说,“那我以后不说了。”生怕他生气。 他当时是怎么舍得说出这种话,去让她伤心的,甚至怀着欣赏快意去看她落寞伤心的表情。 越想着,当时那一幕的场景便不断在他脑海里一圈一圈回放,一遍一遍告诉他过往对她到底多差,他当初是多没有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眼泪滚烫压抑的落在虞年年颈上的皮肤处,额上青筋鼓起,眼眶也猩红的,一遍一遍同她说对不起。 “我求你,忘了好不好。”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自己脸上用力,“你打我,你打我吧,年年你别这样。” 虞年年偏过头叹口气,将手抽回来,“这是一位故人说的,殿下错什么了?您又不是他。我的那位故人像是青山高傲,您像只哈巴狗。”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可能药劲儿过去了。 慕容澹身体僵住,就连连串往下掉的眼泪,都浑然不觉,他怎么不是呢? 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对他吼叫,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悄悄走掉,也不愿意她现在这样平静的说,“你不是他。”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年年骂他,讨厌他,却没想过年年会不认他。 那些存在于两人脑海里的共同记忆,被她强硬的剥夺了属于他的权利。他一个人兜兜转转在既美好又残忍的回忆里,她却已经将记忆中的他入土为安了。 虞年年擦掉颈窝处属于他的冰凉泪水,觉得有些烦,他的眼泪怎么比自己还多。 慕容澹气息不匀,伸出颤抖的手,要去撩开她额前扫在眼皮的发丝,却发现,现在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又怕指甲伤到她。 他极度的崩溃和绝望,是因为这一个做不到的动作,也不是因为这个做不到的动作。 如果是还在太尉府,他这样难过,年年会说什么? 会抱着他的腰,然后摸他的头发,“别哭了,我们燕燕是最好的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但是现在不会了,年年现在不会安慰他了,年年不在乎他了。 他哽咽了一阵,竭力控制住所有的痛苦,然后 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你如果喜欢那个小侍卫,我就让他消失,我们两个中间就没有隔阂了,我们重新开始。” 虞年年被他的话气着了,甚至想起身同他理论,但现实处境并不允许,药劲儿才过去,甚至她连大声说话都会感到筋疲力尽,“他只是喜欢我,他有什么错?殿下为什么要让他消失?” “因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年年永远不会错,所以他错了。”慕容澹极为执拗,用最义正言辞的语气,说着最残忍无理的话。 “如果您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人喜欢是一种错的话,那您一定没有犯过错。”虞年年现在发现,慕容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都以为慕容澹是慕容家最正常的一个人,但或许他才是慕容家潜藏最深的疯子。 慕容澹一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拉住她的手与她辩解,“没有,不是。你喜欢过我,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事情。我也喜欢你,不,我不是喜欢是爱。这不是错……不是……” “只有别人肖想你,才是错。不过一条命罢了,年年为什么要在乎?”人命并不值钱的如今,慕容澹这样的话说出来,兴许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错。 他即便将一个无辜的人千刀万剐,还会有人替他拍手称快,赞他折磨人取乐的手段高明。 虞年年忽然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微微上挑,原本的凌厉在此刻都变成了不安和脆弱,眼白中血丝密布,好像下一刻就能滴下生生血泪。 她一点儿怜悯都没有,一个动不动就要取无辜人性命的疯子,装作的再脆弱无辜,又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呢? “我也是条微不足道的命罢了,殿下为什么要在乎?”她缓了缓,积攒些力气,“既然殿下想杀了他,那便带上我一起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看您发疯吗?” “你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慕容澹不敢置信,那个侍卫何德何能,年年能为其做到这种地步,他以为只有自己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年年会为了维护他,用性命作为威胁,来护住他的平安。 可是每一件年年对自己的好,永远都伴随着他对年年的伤害,这就 像是一个魔咒。 他想起那些与她的过往,就会心痛至极,恨不得杀了当初的自己,但他又控制不住回忆,即便那回忆让他肝胆俱裂,却似饮鸩止渴的要从里面掏出点糖吃。 一边心痛,一边甜蜜。灵魂将要被撕扯成两半。 “不是威胁。”虞年年淡淡的,并不在意他多歇斯底里和绝望,“是我宁愿维护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想在一个疯子身边。” 慕容澹慌了,他赶紧道歉,托住虞年年的脸颊,“不要,你收回这句话,是我的错,你别吓我。我不杀他,也求你别走。我不要你爱我了,只求你留在我身边。恨也好,不在意也好,别再离开我了。” “只要你留下,我不杀他。如果你死了,他定然要陪葬,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虞年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慕容澹欣喜到震惊,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只要这样,年年就会对他好。 虞年年微微勾起唇角,“那我留下,别掉眼泪了,总落在我身上,不舒服。黏糊糊的,还凉。” “不了不了。”慕容澹起身,将她脸上自己落下的泪擦干。 然后抱着她坐起来,从背后将人圈进怀里,下巴垫在她的发上,轻轻摩擦着,“年年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今晚是七夕,我们去看月亮乞巧好不好?” 他从床头摸出两条红绸,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递给她看,“我们找最高的树上,把这个挂上去。他们说,挂的最高,天神第一眼就会看见,然后让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虞年年才不想长长久久跟这个疯子绑在一起,阖了阖眼眸,“我有点儿累,你让我睡会儿,回头再说。” 慕容澹赶忙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扯过薄被给她盖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十分心满意足,大有一副要看着她睡醒的架势。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忽然低头小心问,“灯是不是太亮了?要不要灭掉?”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虞年年根本睡不着,甚至能感受到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湿濡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软刀子割肉才最疼,一刀一刀割,这才刚开始。感谢在2020-07-28 21:00:00~2020-07-29 18: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懒、暴躁的芒果、姑娘果、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鱼 10瓶;沉璧、鹿柴、周包子 2瓶;46180348、狐狸的尾巴尖、知知不知、东渡、暴躁的芒果、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 37 章 慕容澹轻轻拉着虞年年冰凉的手指, 在朱砂色的颜料里沾了一下,然后轻轻按在那块红绸上,算是她写过字了, 又将自己的指印叠在上面。 红绸的红几乎与朱砂的红融为一体, 他将湿濡的颜料晾干, 然后挂在院子里最高的那只槐树枝上。 月亮高高悬在天宇,红绸随着风一摆一摆的飘动着, 有月色的白烙在上面,温柔又清冷。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虞年年才翻过身去, 咬着被角, 将自己缩成一团, 防止自己咬到舌头。她实在想不通,这是他们权贵之间新的游戏吗? 死去的人活了,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王, 来请求她的原谅,为他曾经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道歉。 她在昨天之前,还过得很好, 有喜欢自己的人,有开朗的姐妹, 厨房的娘子们都很和善,为什么他突然就出现了呢?虞年年始终想不通, 命运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兜兜转转会形成一个圈吗? 虞太尉将她送进来做妾, 来求凉州王宠爱。在她平静美好生活了一段时间,甚至觉得日子会继续这样的时候,命运将她拉上了虞太尉给她铺的路。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果,干脆不要让她体会那些美好, 给她希望碎掉,在她转身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充满希望之后,又将她新的生活打碎。 她的前十五年像是一个从悬崖上掉下来的人,以为自己要跌落崖底死了。 结果一半时候伸出个细弱的树枝将她撑住,树枝不堪重负,她心如死灰的继续坠落。 结果又冒出一根树枝,将她拦住,不远处的悬崖壁上还有个能安身的岩洞。在她以为,只要抱紧这根树枝,好好攀爬,就能免除跌落悬崖的命运之时,凭空出现一只手,将她推了下去。 “这才是你从悬崖落下去,最应该的归宿。” 她若是躺平了,自暴自弃,甚至想要荣华富贵,慕容澹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生的年轻俊朗,又位高权重。 但她不平啊,她离想要的日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她不想和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绑在一起。 虞年年将身子蜷缩的愈发厉害,拼命咬着被褥,一滴眼泪都不想让自己掉下来。 小侍卫顶着一 双黑眼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敢去找虞年年,怕再受到打击。 门板被敲了敲,外面有人声音低低,“殿下找你。” 小侍卫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下去,匆匆忙忙去开门,“殿下怎么会找我?” “不知道,你快点穿衣服吧,别让殿下久等了。”来人有些不耐烦, 他赶忙抓起衣裳,胡乱的穿起来,随着人急急忙忙奔赴慕容澹所住的地方,心跳的飞快,满是紧张。 人在外面定住,抬手示意他,“进去吧,殿下在里面。” 小侍卫汗湿的手掌在衣裳上擦了擦,咽了咽口水,方才小心翼翼迈开脚步。 慕容澹负手而立,站在上首,劲瘦的身姿异常提拔,袖口金线在烛光下泛出点点金光。 这是小侍卫第一次见到慕容澹,不由得震惊,听闻殿下的枪有一石那么重,他原本以为殿下会生的十分高大,身强体壮,得有他两个那么大。 但没想到殿下是这样的,高高瘦瘦,却不显得单薄,好像所有的力量都被他刻意收敛在这具躯体里,蓄势待发,汹涌蓬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殿下。”他抿了抿唇,眼睛亮亮地唤了行礼,唤了一声。 慕容澹才转身,冲他莫名一笑,小侍卫毛骨悚然,震惊于慕容澹昳丽相貌的同时,又不免震惊于他所说的话。 哐啷一声,一把长剑扔在他面前,寒光湛湛,是一把开了锋的宝剑。 “虞年年是孤带走的,她并不喜欢孤,但是孤很爱她。” 慕容澹好像在刻意气他,如愿看小侍卫震惊到失控的表情,甚至满脸的不敢置信。 “听说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将剑拿起来。”他冷声道,一步一步走近小侍卫。 小侍卫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但却不敢违抗慕容澹的命令,只能手颤抖的,去碰那柄剑,金属颤抖的撞击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殿下,殿下是要他自裁吗? 慕容澹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睥睨着他,幽幽的烛光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模样。 “站起来,拿着它杀了我。” 小侍卫刚刚站起身来,听他这番话,又跌坐在地上,脸都白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磕磕绊绊道,“殿,殿下下……” 他想去看慕容澹的脸色,却又意识到这样是对他的不敬,又慌慌张张将眸子敛下,剑扔在地上,“殿下,属下不敢。” “你杀了孤,你就能将虞年年带走,孤已经提前同他们讲过了,他们会放你安然无恙的出去。”慕容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既然喜欢她,就该带她离开她想逃离的生活不是吗?而且,并没有什么风险,你会和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慕容澹越说,垂在袖中的手就愈发紧缩,他仅仅是描绘这样的生活,就已经难以接受了。 他还在等着这个侍卫做抉择。 小侍卫重新捡起地上掉落的剑,慕容澹等着他刺向自己。 他将剑对准了慕容澹,单手抖的将要握不住剑,非要双手才能持住,剑一点一点靠近慕容澹的喉咙,慕容澹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和躲闪。 他的表情痛苦万分,脑袋已经无法思考,好像做出什么抉择,都显得不恰当,忽然,他跪地将剑捧给慕容澹,声泪俱下,“殿下,属下不敢对殿下不敬。” 慕容澹本该觉得快意,却抬脚将他踹倒,剑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废物!孤都说了,你杀了孤带人走,根本不会有任何意外,你却连这个都不敢,你说的喜欢,不过也是嘴上说说。” 小侍卫胸口闷得慌,却跪下,“殿下,属下还有家人,属下不能不管年迈的父母……” 他心狠地做出抉择,浑身脱离,却忽然在一瞬间得到畅快的解脱。 慕容澹弯腰,抓住他的头发,让他那张清秀的脸对着自己,开口森然,去质问他,“如果有一天,孤曝尸城门,有人闯进来,那个人是平准令沈之昂,他要将虞年年带走。你是不是还要顾及他是个高位者,会伤害你的父母,然后将虞年年拱手交给他。 她那么喜欢你,你就那样将她送人了是不是!” 小侍卫涕泪肆意,将眼睛闭上,带着一股颓然的绝望,没说一句话。 他沉默着,慕容澹却知道他的抉择了,“既然这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你不过在安逸的时候,爱她一下,孤都不觉得你配称之为威胁……” 小侍卫心里煎熬,像是滚烫的油锅,一滴滴 往其中滴水,炸的他面目全非。 “孤会给你钱,带着父母,出去生活罢。”慕容澹狠狠将他摔在地上,觉得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果然只有他,才是最不顾一切能爱虞年年的人,别人都不行…… 虞年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着的,她醒来时候,发现在慕容澹怀里,他侧着身,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去抱着她,眼下青黑,下颚有短短硬硬的黑胡茬,看起来憔悴,有种颓废诡异的美感。 虞年年睁着眼睛去看床榻的帐顶,她没法,对一个昨天才认识的疯子抱有什么旖旎想法,他生的再好看也不行。 但是又不能杀了他,她肯定打不过,就算真侥幸杀了他,恐怕也没法活着走出那些侍卫的层层包围。 她觉得死了也行,但是能尽量死的好看点儿,就别被万箭穿心。 慕容澹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但是虞年年一动,他就醒了,摸摸她的鬓发,十分温柔,“醒了,眼睛怎么肿了?” 虞年年一瞬间竟然以为昨天那个疯狂的人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昨天那副模样实在深入人心,虞年年恐怕就要怀疑昨天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幻觉。 慕容澹放开她,从桌上的盘子里拿出一颗煮鸡蛋,剥了皮在她眼下轻轻揉着,“揉一揉就好了。” 虞年年往后缩了缩,并不想同他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将她逼在墙角,一边用鸡蛋给她敷眼下,一边平静的说,“我昨天见过那个小侍卫了,我和他谈了。” 虞年年一下子紧张起来,慕容澹见她紧张,觉得心里不得劲,在她心里,自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真的一句话都不能信吗? 他深吸口气,努力做出她喜欢的平和,“我不会骗你的,他没死。” “我给了他一把剑,让他杀了我带你走,他不敢,怕我说的是假话,也怕连累父母,我将他放出去府去了。” 慕容澹低头,想要在她额角碰一碰,虞年年却躲开了,他一阵失落,但还是笑,“你看,所以还是我最爱你。” 虞年年听他这么说,忽然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说年年性格转变不合理的,她第一次因为绝望应激在第二十七、二十八章,这是第二次。 慕容澹做法铺垫在第三十三章,其余时间也在侧面或证明写他已经疯了,本来就有疯子的基因,已经出现想要囚禁的苗头,被他压下去了,沈之昂来要人算是一个激化,小侍卫送年年簪子年年接了,是个爆炸点。 【今天他让小侍卫来刺自己,可以根据自己的看法来解读,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想法,大概六七八种。什么情绪都有,能理解到几个算几个。其实小侍卫的做法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表白昨晚文下看出铺垫的小天使~ 38、第 38 章 虞年年不仅放心了, 甚至有些庆幸。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小侍卫放弃她, 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慕容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她已经被这个疯子盯上了, 千万不能再牵扯无辜的人下水。 他是个好人,希望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找一位相爱的姑娘做妻子。王娘子一家都是好人,一定会对她很好。 慕容澹看起来很忙,他连早饭都没吃, 就匆匆出去了。临走前想吻吻她的额头, 又怕她拒绝, 于是执起她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下颚的上的胡茬刺的虞年年手心发痒, 她没说话,慕容澹也不在意。 他走了之后,虞年年轻快许多, 有时间去理顺杂乱的思绪。对着自己重复昨晚的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慕容澹就是慕容澹,他不是燕燕。 窗被敞开了, 从里面能瞧见院子里的景色。 怨不得大家都想要争夺富贵权势。 窗外是一条长廊, 昂贵的楠木修建,廊上垂着玉玦,穗子上挂着花生大的铜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长廊外的院子被修成了一座小花园,十分漂亮精致,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小径流水,奇花异草,将枯燥的土地装点的生机勃勃,远处有一座假山,巧夺天工,小小的瀑布从上面垂下来。 青翠的古木枝干遒劲,一团一团青筋样的藤纠缠盘旋。 几个安静的仆役正在翻找虫蚁,在墙角洒下药粉,确保这些东西不会进到主人居住的场所。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激荡在岩石上的水声与铃铛声一起传入耳朵里。不过于安静,却又让人有种隐居避世的轻快之感。 每天晨起一推窗,能看见这样的景色,没有人会觉得不开心吧。 如果虞年年的处境不是被绑来的,她觉得自己应该也挺开心。 慕容澹没有这样的情调,这些还是慕容钊住在这儿的时候亲手布置的。 慕容钊多多少少有点晋阳文人的浪漫情怀。 曾在时曲水流觞宴饮达旦,游猎纵歌打马斜桥,除却身体有些弱,一个月三十日有二十日是卧病在床的,可称之为晋阳风流标杆,但凡他做的事,定会引起权贵争相跟随。 慕容澹刚住进来的时候 ,对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脸都黑了,想要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除去。 但不谈花草,就那些百年古树在地下扎根极深,要清理就得在院子里掘出个天坑,弄得灰土洋溢,像是战场。 但这个院子的确是整个王府最宽敞最通透的地方,他也勉勉强强在这儿住下了。 风杂着湿濡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十分舒坦。 虞年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哭得厉害,至今没缓过来。 年轻的婢子穿着青嫩的裙袄,几乎要与外面花红柳绿融为一体,战战兢兢的过来跪下,“娘娘,用膳吧。” 她们都是殿下前日才调过来的,专门来侍奉王妃娘娘,殿下脾气不好,因为房间的布置,已经处死许多人了,她们真的怕极了,连带着连虞年年都怕上了。 虞年年一怔,她从未想过向来要跪别人的人,有一日要被别人战战兢兢跪拜,还有人要唤她娘娘。 她就——挺别扭的。 浑身都不舒服,有种如芒刺在背的痛苦。 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我不是娘娘,你不要叫错了?” 婢子脸一白,又扑通跪下去,“不敢。” 虞年年都替她难受,又把人半拖着拉起来,轻轻问她,“膝盖疼不疼?” 年轻的婢子脸激动的红了,眼睛也亮起来。 娘娘的手好软,就是有点凉,脾气真好。 赶忙摇头,“不……不疼。” 门口站了个人,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澹,他就那样情绪的不明的,看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 虞年年看向他的时候,他陡然变成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我回来了,午膳做了好多吃的,你肯定喜欢。” 年轻的婢子像是能感受到慕容澹身上如有实质的冷意,忙弓着身,心惊胆战退了出去。 殿下似乎很喜欢娘娘,就连碰都不想让外人碰,殿下说这是王妃娘娘。 “如果喜欢,就让她陪你翻花绳。”慕容澹见虞年年目光随着那婢子,便道。 他不知去哪儿收拾的,将面上的胡茬刮了,换了一身新衣裳,除却脸色差些,看起来还是那个凌厉高傲的人,除了面对虞年年的时候柔软。 虞年年跟他去了外堂,慕容澹坐在她对面,给 她切肉。 一整只小乳猪,看起来皮脆肉嫩,极为鲜嫩多汁。 慕容澹片的薄薄的放在她的碟子里,换作平常,虞年年肯定觉得美味,但对着慕容澹那张脸,她食不下咽。 肉是淡的,没用多少盐,迎合她的口味。虞年年忽然想起来,有个人吃咸的吃的厉害…… 她赶紧告诉自己,口重的是燕燕,她昨日才认得慕容澹。 她才吃两口,就觉得饱了,撂下筷子,坐在那儿直挺挺的不言语。 慕容澹陪她放下筷子,两个人漱口净手。 “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逛逛。”慕容澹将在一旁小炉子上温好的奶给她,然后笑意盈盈的。 虞年年看着他那张温和的脸,越发胆战心惊,一个人,是如何能将癫狂和温和在她面前切换自如。慕容澹真的,太可怕了…… 奶也没接,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我困了,想睡觉。” 慕容澹看外头天色,晌午了,她有午睡的习惯,“那我让人将东西收拾了,陪你去躺会儿。” “……” “我突然不想睡了,您自己睡吧。”虞年年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看着那张脸,她心里就难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去扯她的手,将人带起来,“那我也不睡了,我教你识字吧,说好了等你将那三个字写好了,我就告诉你它们叫什么。” 提起那三个字,就像在虞年年心头火上浇了一把油,“别了殿下,我不想认识了。” 慕容澹摸了一下她的脸,“你还介意是不是?” 虞年年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对他的触碰下意识抵触,向后退了一步。 “介意我骗了你是不是?”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蜻蜓点水吻了一下,“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我昨晚睡不着,想了一晚上才想通。 你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那个燕燕,拿我当做一个陌生人,所以横眉冷对。 其实你是对我生气了,才会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虞年年是个很好的人,她即便对着一个发疯的陌生人,也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他甚至有点儿小得意,展眉看她,“你看,我分析的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虞年年 抽出手,“不是,只是觉得殿下玷污了我心里的那个姐妹罢了,所以生气。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没死,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我会高兴的发疯。但是您突然出现,说您就是她,这让我没法接受。” “所以你才要赌气的说,她死了是吗?” “不是赌气,是在您说出您是她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死了。”她骤然抬眼,明亮的眸子倒影在慕容澹眼里,亮的像一把深夜照雪的匕首。 她想推一人入光明,却发现自始至终在黑暗里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她想要拯救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与其让她一想起那个女孩就觉得有种被戏耍的痛苦,不如彻底将慕容澹和燕燕割裂。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转开话题,“那我们去看一样别的东西。”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不吃硬的人。 将她囚禁,是一时受刺激的冲动之举,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不分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让她习惯自己接受自己。 他在不发疯的时候,思绪是极为清晰冷静的,他愿意假装一个她喜欢的样子,去一点一点讨好她,这张美好的面具,在她面前一辈子都不会撕开。 他于背后圈着人坐在席前,从一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掏出一方丝锦,看起来极为爱惜珍贵,红底金花,厚重华贵。 大梁在蚕丝上染色的工艺并不高,要染成这样浓重的红与金黄,然后织成锦,不知要费多少次功夫。 慕容澹将丝帛小心翼翼地展开,尖削的下巴轻轻垫在她肩上,像是怕硌疼了她。 丝帛写着遒劲的几行字,她虽然不认字,但却觉得写得十分好,且疏密得当错落有致。 丝帛的最左侧,空出了两块小地方,其中一块写了三个字,另一处是空着的。 虞年年学东西学得快也过目不忘,那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慕容澹曾在太尉府教过她的三个。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将手指落在锦上,又移到那三个字下,带着极度的缱绻和温柔,连凌厉的凤眸都漾出水波,问她“年年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什么?感谢在2020-07-29 21:00:00~2020-07-30 20: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可 3个;黑白色的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章鱼小丸子 20瓶;酥酥月 10瓶;卡泽呀 5瓶;万喜万般宜 4瓶;红枣姜糖水 3瓶;小清新、旧时、沉璧 2瓶;kira、我是菠萝、shirleylem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 39 章 他指着那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澹。” 虞年年当然晓得,当初她去南衙换验的时候,那个官差告诉她, 这是凉州王名讳。 她有点儿困了, 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便跪坐的有些放松,慕容澹又指着那一处空白, “这儿该写你的名字。” “这是婚书,上一封在找回你之前就写了,但是那不作数, 是按冥婚格式写的。等回头将都城迁去凉州, 我们就举办婚礼, 让凉州的百姓祝福我们。那里风气好,没有晋阳这么多破事儿,你肯定喜欢那儿。” 在慕容澹观念里, 他自小生在凉州长在凉州,没有比凉州更让他亲近的地方了,又觉得虞年年在晋阳这十几年过得并不愉快, 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虞年年心里震惊,慕容澹是彻底疯了吗? 就连虞太尉那样不入流的世家都要求娶门当户对的, 甚至高娶,慕容澹真要与她写了婚书, 恐怕整个晋阳的人都会拿他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 用来嘲笑他。 慕容澹还在教她上面那些字念做什么,“从兹缔结良缘,敦百年之静好……” 虞年年没心情听,转身, 平静地捧着他的脸,“殿下做点儿应该做的事行吗,别整天围着我胡闹。” 如果婚书签下去,她地位的区别简直如云泥之别,从太尉府的家姬翻身成为凉州王妃,简直堪称人生翻转的最大典范。 但是她丁点儿也不想同这个疯子绑在一起。 慕容澹以为她会很高兴,他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婚书一签下,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不是胡闹,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虞年年就是觉得他在胡闹,“那您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她也不想说了,挺累的。 凉州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凉州百姓也有几十万,都指望着他们的王治理领导,结果这个王万分的不正常,她有点替凉州百姓担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热,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夜里时候发起了烧,迷迷糊糊的,能听见慕容澹在吼叫,让人熬药,又过来抱她。 虞年年翻个身,“不要。”便又缩进床角里。 慕容澹想用打湿的帕子给 她敷一敷额头,也被她推开了,她皱着脸,含着泪,明显是烧得迷迷糊糊,说话也直白了,“你走开,我讨厌你。” 他心如刀割,但还是坐在床边,替她将被子卷起来。 虞年年又冲他哭着喊着,“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你是坏人,离开!呜呜呜……”她抱着被子,缩起身子,“我要母亲,要哥哥,要燕燕、要萱女、要白米、要白粥、要大鹅、要狗子,要小鸡……”她呜咽了一阵,慕容澹在等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算排在鸡鸭鹅狗后面也行。 “不要慕容澹。”她说得斩钉截铁。 慕容澹的心跟着她的话碎成一块一块的,在她心里,自己竟然连她养的那些小畜生都不如。 虞年年还在让他走开。 他去房间的柜子里,取出她做的那件冬天的袄子,又将头发散下,束在脑后,成一个女子平常的发髻。 房内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多的女装癖好。 慕容澹试探着,扯起身上的裙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撩起床帐,喊她,“年年。” 这袄子还是冬天的,如今三伏天里,穿着别提有多热了,蒸的他脸颊绯红,加上刻意的敛眸,竟然有几分娇媚。 虞年年翻了个身,鬓角的发打湿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朝他伸出手要抱抱,“燕燕!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她烧糊涂了,还当现在是在太尉府的时候。 慕容澹将她揽入怀里,满足之余不免心酸,没想到他还是借了过往的身份,才能跟她亲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身上发热,慕容澹穿着那厚袄子抱她,她更觉得热了,但也舍不得撒手,这是燕燕第一次抱她来着。 她拉着慕容澹手指,“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怪担心你的。” “我去逛了逛。” 虞年年领口蹭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隐隐沟壑,他看得口干舌燥,僵硬着给她拉上衣襟。 “哦,那你以后早点儿回来,夜深了,外面特别不安全。”虞年年像是要睡着了似的,额头冒出些许细汗,但还是想跟他说话。 “我跟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慕容澹喉结 上下动了动,“你说。” “我刚刚梦到你死了,然后我就很难过。但是有个男人冒出来,他说他就是你,他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王,但他是个疯子。 我其实心里还有点窃喜的,我的燕燕变成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很强大的人,可是我又觉得很悲哀,原来燕燕一直有保护两个人的能力,但是他还在让别人欺负我。 那这样的话,燕燕不是一直在骗我吗?我很痛苦,就告诉他,燕燕死了,王不是燕燕。” 慕容澹听她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嗯,那个王是个坏人,他真的太坏了。” 虞年年应和,“对,他真的太坏了!他还把我绑走了,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谁要和一个疯子一直在一起?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差劲,但很有意思?你说我怎么会梦到这些?” 慕容澹像只野兽一样,将脸埋在虞年年的颈窝处,吸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撕咬她颈上的皮肤,来缓解她话里所带来的心痛,然后小声,“他是疯子,但他是最爱你的疯子。” 虞年年听见了,揉揉慕容澹的头发,“唔,不要这么说,我宁愿没有人爱我,也不要这样的人爱我。” 慕容澹听的胸口一闷,喉头一阵腥甜,他硬生生将这种感觉咽了回去,几欲疯狂的心跳促使他念念有词,小声贴在虞年年耳边,“杀了他吧杀了他吧,让他死在你的手里,别再折磨他了。” 他从腰上,拿起匕首,塞进虞年年手里。 虞年年原本已经要睡着了,冷不丁手里握着个冰凉的器物,有听见慕容澹癫狂的呢喃,将匕首撒开,摸了摸慕容澹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燕燕怎么了?我才不要杀掉他,我不爱的人那么多,我难道都要杀掉吗?而且这只是一个梦呀。” 虞年年将匕首扔开,抱着他心满意足睡过去,欢快的简直不像一个病人。 她喝了药,应该一会儿就能退烧,这次烧的并没有上次那样厉害,只是她身体不好,要精细的看着。 慕容澹一夜都没睡着,他就那样抱着人,身体一动不动,直到天明,时不时要探探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再烧起来的迹象。 虞年年半夜的时候,起来吐了一次,又迷迷糊糊睡着 了,她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现在一吐,慕容澹都不知道她胃里还剩什么。 他即便想睡,一闭眼也是虞年年那些绝情的话,根本睡不着,他恨不得将心摘了去,这样兴许就不会疼了。 第二日一早,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有将要醒来的迹象,他匆忙起身,慌张的出去了。他不想让年年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然又该说,他玷污了她心里的人。 他要去看看给年年做的裙子好没好,都是漂亮的红色,她一定会喜欢的。 “殿,殿下?”死士匆匆抱着竹简,与女装的慕容澹擦肩而过,惊讶的舌头都打结了,慌忙跪地。 居所后面的院子,是慕容澹平日办公之处,隔间是一座小的寝室更衣洗漱之处。 他绕去换了身衣裳。 “殿下,青州大坝,全都被冲垮了。” 慕容澹展开青州那处传来的讯息,今年青州是第一个受灾的。 “十一个郡十处受灾,只剩下一处北海郡安然无恙,难民都往那儿逃去了,如今整个青州乱成一锅粥,北海郡烧杀抢掠已经十分严重,甚至还有勾结宣扬谋逆的。 北海郡太守不堪重负,已经请折子给朝廷,请求赈灾安置难民。另有不少百姓,也往晋阳这儿逃,过几日兴许便有难民大量聚集在城外……” 慕容澹将密信扔在案上,勾唇,“陛下最近忙着给摘星阁修葺,哪有钱给青州赈灾?想必过不了几日,青州唯一没受灾的北海郡,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青州临海,海上贸易便利,是个富硕之处,年年进贡都是几个州里最多的,有时还会额外贡些海外的奇珍异宝,国库有六分之一都是青州填充。”青州受灾,必令大梁元气大伤。 “陛下看起来并不在乎。” “他只要能榨干一丝民脂民膏,足够他挥霍,哪里管国库还剩多少钱,今年税收如何。”慕容澹顿了顿,“不过,如此丰硕之处,若是今后成了荒芜,孤瞧着也十分心痛。” “殿下所言甚至。”死士并不大会说话,只讷讷的。 “那里的珍珠浑圆,去高价竞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就这么黏糊下去,哥哥回来不是摆设。 40、第 40 章 说起收购珍珠, 慕容澹倒是并不喜欢这些,无非是前几日给虞年年做裙子,那些绣娘说要些珍珠。 给虞年年新做了裙子, 绣娘问要做什么点缀, 慕容澹从私库里拿了各色的宝石, 问她们,“红的和绿的?” 绣娘对着那些大到拳头大, 小到鸽子蛋小的花花绿绿宝石沉默。她们不敢正面说:殿下您的审美有问题。只能这样一直沉默,算作无声的反抗。 如果真在红色裙子上,镶嵌这么一堆东西, 那她们的招牌恐怕就被砸的稀巴烂了, 以后哪家的夫人女郎敢找她们做衣裳? 其实她们也挺奇怪的, 先凉州王慕容钊多富有情操的一个人,一言一行都是流行标杆,就连在发上簪朵鸢尾花, 都能引起众人争相效仿,导致晋阳鸢尾供不应求。到了慕容澹这儿,怎么审美就这么差劲…… 慕容澹掂了掂手里的宝石, “坠在袖口和裙摆……”他又打量了几个人的神色,忽而有些奇怪的问, “不行吗?” “……” 几个人面面相觑,依旧心照不宣的选择沉默。 慕容澹觉得, 兴许是不行, 不然几个人不能如此反应,便将宝石抛下,“那你们觉得,用什么最好?”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一步跨出, “殿下,民妇以为珍珠最好,贵而不骄。” “其他人呢?” 其余几个妇人也纷纷点头应和,“珍珠好,珍珠好,低调华贵,内秀温润。”总比一堆宝石挂在身上,像个移动的多宝橱要好。 “行,那就珍珠。”慕容澹在专业的问题上,还是愿意听去专业人的建议,并不刚愎自用。 他想,青州临海,多渔民,有不少人家是下海捕珠作为生计,即便遭了灾,临走时候总还要带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青州的珍珠品质最优,装点裙子一定好看。他需要珍珠,于是顺手推一把青州的动乱。 “要记得,价钱越高越好。”慕容澹叮嘱他。 死士目露疑惑,慕容澹却不想跟他解释,只让他下去。 啧,总感觉这些人里还是姚生用着最顺手,他想什么,姚生都能知道。 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青州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是采珠的。他前去高价收购珍 珠,无疑是在青州那一团死水里,搅和了一通。 都是灾民有人穷困潦倒,有人一夜暴富,难免会产生不平衡,致使民心沸腾。 一方面对青州十二郡太守施压,一方面又逼迫他们向朝廷请援。 另一个法子,要等到青州撑不下去,向朝廷求援无果之时,才能进行。 他只待青州像一锅沸水之时,向青州投出橄榄枝,问他们需不需要赈灾帮助。如果愿意的话,麻烦签一下送去的条约。 今后青州对朝廷岁贡的二成抽出转化成粮草,贡往凉州。 被朝廷糊弄着赶回去,那些太守即便再愚钝也知道不能从户部抠出一分钱来赈灾,若是不顾青州百姓,又是被天下人唾骂,被朝廷通缉,诛九族的罪名。 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他的帮助,无论什么条件,也得咬牙应了。何况二成的岁贡,咬咬牙,也拿得起。 他们就算将慕容澹的无理条约告诉狩阳帝,皇帝手里没钱,加上天灾**,也只能干瞪眼,慕容澹也没在怕的。 两个人都揭了和善的皮,恨不得疯狗对咬,还怕什么真刀明枪对上? 这相当于慕容澹将大梁劈成了两个国,一个晋阳大梁国,一个凉州大梁国。 他将大笔钱财赠给青州,让官府无偿对百姓进行安置照抚,以朝廷的名义对青州百姓有求必应。 这种天降名声的好事,狩阳帝巴不得全揽过去。 等百姓逐渐安逸,甚至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便以无力支撑为由,将所有补贴都断掉。 “升米恩,斗米仇。”自古都是,那些习惯了接受接济的百姓突然没了吃住,定然对朝廷不满,稍一鼓动,就敢铤而走险造反。 慕容澹想布局的,不仅仅的是青州。黄河中下游其余几个州近来水位暴涨,也将有决堤之险。如果将朝廷单单赈灾青州的消息大肆宣扬,必然致使民怨沸腾。 狩阳帝也不知道有没有脸出尔反尔,说自己这次洪灾一分钱都没动。 他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钱却也花的十分值当。凉州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是粮草。 即便运河开通,供给甲胄兵器,但粮草问题也需解决,青州富硕,二成岁贡换算成的粮草,也足够填补军需。 他不能大肆收购粮草引起注意,防止狩阳帝下令紧缩粮草买卖,但却可以从旁人那儿得来粮草。 问题圆满的解决了,除却这个大梁可能满目疮痍些。 但大梁这些年在狩阳帝的治理下,大小创伤不断,缝缝补补,也不差这一次了。 厨房早上混着五种米煮的粥,配上用青柑腌的酸咸爽口的鸡肉丝。 昨天那个年轻婢子还是穿着一身青嫩的衣衫,给她擦洗手后,命着几个人将案抬上床榻,要喂虞年年吃饭。 虞年年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由衷的感觉到自己像个手脚残疾的废人。 但凡拒绝,表示自己可以做,那婢子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好像虞年年踢了她的饭碗,夺了她的生路。 虞年年心软,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干脆闭上眼睛,真当自己是个废人,伸过手由着她伺候。 那婢子才喜笑颜开,她四周环顾了一圈儿,确定都是自己人,慕容澹并不在,便开始同虞年年说话,“娘娘,嫩早上粥要喝几碗?今早的粥熬得十分美。” “别叫我娘娘。”虞年年听这称呼,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的娘娘。”婢子笑嘻嘻的,眼睛明亮,虞年年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睛,一时间语塞。 “……吃一碗吧。”多了她也吃不上。 亏得慕容澹不在,不然她瞧着他那张脸,吃半碗都堵得慌。 “娘娘得多吃点儿,吾嬷说,身体好,才能生养的好。” “唔……”虞年年冷不丁听她这话,一口粥呛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她一边咳一边问,“你说什么话?别这么说。” “哦哦。”婢子挠挠头,不知道哪儿说错了,“殿下就娘娘一个,娘娘不要给殿下生孩嘛?” “别说了别说了。”虞年年脸红的像是染了霞光,她给慕容澹生个小疯子吗? 一个她都觉得受不了。 虞年年听她口音不像府里的凉州人,也不像晋阳人,问她,“你是从哪儿来王府做活的?口音耳生。”杂着点儿吴侬软语,抑扬顿挫也十分不一样。 婢子掩住嘴,有点儿惊慌,赶紧把自己的话板板正正成晋阳的官话,只是强调抑扬顿挫的,十分绵软,“婢子老家扬州的,后来被卖去了 宁州,然后又被转手卖了凉州,所以口音不好听,娘娘不喜欢,婢子以后就不说话了。” 虞年年摸摸她的手,“好听啊,很软乎,你叫什么。” “婢子叫宝应,家那儿有个宝应湖,吾嬷没文化,就叫婢子宝应。” “名字也好听。”虞年年夸了她一句,看着她羞涩的挠头。 宝应是个碎嘴子,虞年年说一句话,她能跟上十句。 在来这个院子之前,还能跟府里旁的丫头说说话,打进了这儿,慕容澹要安静,她一天天只能装哑巴,虽然领的工钱高,但快要憋死了,亏得虞年年愿意听她说话。 还没等虞年年问什么,她就把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儿全抖搂出来了。 她指着这个房间,兴致勃勃道,“娘娘,殿下亲手布置的房间,奴不晓得以前这儿啥样儿。但听说管事接了殿下的命,重新收拾屋子,因为娘娘住进来,便将屋里的帐子换了烟青色的。殿下说冷清,觉得桃粉色好。 奴也觉得这粉的好,喜人!” 虞年年看一眼四周娇艳桃粉的帐子,眼睛看得花了,生疼。 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缓过劲儿来。 合着她一睁眼,看了两天这刺眼的粉红,是慕容澹特意挂她头顶上的,时时刻刻霸占着她的眼球,就算闭上眼睛了,眼前的一阵漆黑下,还是隐隐会冒出粉光。 “你也觉得这些粉色帐子好?”虞年年打断她。 “好!当然好!要是能裁一身这样的衣裳穿身上,才更巴适。”宝应脸上放出光,然后在身上比划一阵,“娘娘,您能不能跟殿下说说,给奴做身这色儿的衣裳。” “再说吧。”虞年年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略微有点儿感叹,又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光亮消泯。大概很少人,能和慕容澹的审美这么贴近。 他们说知音难求,宝应肯定就是慕容澹的知音。 但她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任何的桃红色在眼前,如果她哪天能走了,肯定跟慕容澹说说,给宝应做身儿桃粉色的衣裳。 听宝应解释,除了满屋桃红色帐子,那琳琅满目恨不得刺瞎人眼的摆件,应该也是慕容澹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写的最满意的四个字:疯狗对咬。 形容慕容澹和狩阳帝相互攻击,真是太合适了。感谢在2020-07-30 21:00:00~2020-07-31 21: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她叫我不要开口说话开 22瓶;不知当不当讲 15瓶;沉璧 4瓶;风烟 2瓶;暴躁的芒果、今天星期三、draemn、shirleylemn、倪影、杀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第 41 章 对着满屋子桃粉色, 虞年年实在觉得眼睛疼,比起这些,她更愿意在院子里溜达,假山树木, 花草芬芳, 极为动人和放松。 但是走一步就有许多人盯着, 像是怕她逃走或者自杀。 慕容澹若是不忙,也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虽然手脚还规矩,不会总是对她亲亲搂搂。但虞年年一见他, 就是心里堵着一团火,上不去下不来。 花也不想看了, 干脆回去睡觉。 她算算日子, 好像脾气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无论她怎么冷冰冰的, 对慕容澹多爱答不理, 他也总是凑上来, “你若是生气,打我就好,不要气坏了身子。” 因为虞年年对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表现出兴趣, 慕容澹对着这些乱七八糟, 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倒是越看越顺眼。 能讨得虞年年欢喜的东西, 就是有用的东西。 但对这些景观顺眼的同时, 又不免有些委屈, 怎么就不见年年对他亲手布置的房子表示喜欢呢。 他有意或无意的在管家面前提起这事儿,带了些恼意,管家低着头, 出于读慕容澹的惧怕和尊重,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起来甚是赞同他的话。 但是内心里,对慕容澹的审美极为不敢苟同。 老王爷审美是在线的,殿下这花里胡哨的审美,多半遗传自老王妃。 他也不敢说,生怕慕容澹再疯起来掐他脖子,那窒息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虞年年始终不答应在婚书上签字的事儿,慕容澹有意或无意的,总是将婚书拿在手里,在她面前晃荡。 或者长吁短叹,或者大声诵读。 虞年年甚至都能背下来婚书上的所有字句,但她铁了心当没听见。对慕容澹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好歹身份地位都不差的一个人,怎么有这么没皮没脸的一面。 “年年,快九月了。”慕容澹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哦。”虞年年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就变成废人了,最近在努力找点儿事做。 慕容澹便亲自写了许多字帖,给她临摹,他暗搓搓将自己的字体发挥到极致。存在点儿暧昧旖旎的念头,回头年年写出来的字,跟他是一样的。 异性之间,若是字同出一流,怎么也有点儿粉红的暧昧。 虞年年不在意,她是喜欢学东西的,她能认识字就觉得不错,对字体,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学东西快,看一遍,再听人说一遍,就已经能记得七七八八。 不到一个月里就能将一些日常的字全认得,有些简单的书读起来也没什么障碍了。 “马上九月了,十一月也不会太远了。 我在园子里的空地,种了腊梅和春梅,这样一直能开到来年的四月,等天冷了,我便带你去看梅花。年年不是说一直想要梅花吗?我给你种了一片,都是你的,你想折多少都成。” 虞年年手一抖,原本工工整整写着的字,凭空多出一笔,“殿下喜欢种就种吧,告诉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梅花。” 她什么时候说过想要梅花来着?梦里?她怎么不记得清醒的时候,同谁说过喜欢太尉府梅园开的梅花? “那你若是不喜欢梅花,我今日已经让管家去将你原本种的油菜花和蔷薇移过来了,还有那些小……”他本想说小畜生,但怕她生气,便改口,“那些小动物。” 虞年年是挺想院子里自己养大的小动物,但与其把它们搬过来,她宁愿白米和白粥代替自己好好照顾它们。 虞年年消失了,小侍卫也拖家带口离开王府,走的时候沉默不语,任凭白米和白粥怎么追问,他都只是摇头,目光中饱含泪水。 口中念念有词,“我对不起虞姑娘,对不起她。” 王娘子抹抹眼泪,来拉着他走。 白米恨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她知道虞年年约定了七夕晚上和他一起去看灯,他不会把人丢了吧? 她们再要追问,王娘子就叹气,“你们别问了,虞姑娘现在,还好好的呢。” 已经快一个月了,白米蹲在虞年年的院子里,抓了一把米喂鸡,一边喂,一边掉眼泪,大鹅见她也不叨了,反倒围着她嘎嘎叫,表示安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年年,你在哪儿啊?晋阳这么大,我们可怎么找你?”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白米也顾不得擦,只是呜呜咽咽的,将大鹅抱在怀里。 “你都不要你的大鹅和花花们了吗?它们都是你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到底在 哪儿啊?” 她才抱着鸡鸭鹅狗蹲在地上哭得起劲儿,口中念念有词,“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来你院子里薅黄花菜和蔷薇了,也不想着要炖你的鸡吃了,我也不偷偷骂大鹅了,我还会从厨房留肉骨头给狗子吃。” 哭得正伤心,门忽然被破开,王府里厚墩墩的管家,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婢子,匆匆进来了。 “小心这点儿,这都是娘娘的宝贝,要是弄坏了一根草或者一只鸡,小心殿下让你们用命赔,听没听见!” 管家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这是被慕容澹掐出后遗症了,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要摸脖子。 应答声震耳欲聋。 白米慌忙挡在他们前面,“要做什么,这都不是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怎么还闯进来要抢呢?” 管家还算客气,将她一把扒拉开,笑吟吟道,“姑娘别拦着,这些都是王妃养的,咱们不敢怠慢咯,殿下让咱们把这些都挪去,好让娘娘高兴高兴。” “什么?”白米眉头一皱,压根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赶忙追问,“王妃娘娘多大年纪,生的什么模样?” 管家能跟她说一句话,算是脾气好的了,也不再理白米的提问,径直带了东西走。 大鹅凶猛,一连叨了好几个人的屁股,将其中一个仆役径直追出小半个王府,几个人齐齐上去才制住它。 白米反抗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带走,她鼓了鼓腮帮子,脑海里冒出点儿灵犀,一跺脚出去了。 “刚才府里的管家将年年的东西都带走了,说是王妃娘娘的,我总觉得年年是被凉州王带走了,难怪那天我犯了错,他不罚反而赏。但又觉得不像……”白米顿了顿,“我不是说贬低年年的意思,就论事实的话,按照身份的话,就连做个侧妃都不行,怎么会成为王妃娘娘呢?但也没听说殿下娶妻了呀?” “只是最近厨房的确忙起来了,说是殿下在院子里养了个心尖上的女子,变着法儿的精细照顾。” 白粥比她稍微冷静清醒点儿,“说不定凉州王就是见年年美貌,把人掳走了呢,什么王妃娘娘,不过都是底下人见她得宠阿谀奉承的话。若是真心,怎么可能不大肆传扬……” 今晚咱们去主院那儿打探打探,你别表现的意图太明显。” 白米握紧了手,拼命点头。 白粥眼神闪烁了几番,手中的东西紧握,终究有些话没跟自己妹妹讲。 她们不愿意往慕容澹跟前儿凑,便也不往主院那儿溜达。 今夜第一次见,倒是长了见识,那错落的亭台楼阁,打外边儿就能瞧见的古木假山,一座院子足足有半个东城坊那么大。 里头的灯全点亮了,一簇一簇的都是金光,照应的金浪层起,只差腾起云雾,便化作西王母所住的神山。 白米不由得看痴了,她身后的娘子推推她,训诫,“殿下还等着点心呢,进到里头还是这样呆,趁早别进去,省的殿下怪罪。” 两个人忙低头,捧着点心进去了。 穿过一层一层的长廊亭台,便进了最里头的院子,入眼就是大片晃人的桃红色。 白米微不可闻嘶了一声,这难道就是顶尖权贵的审美?她欣赏不来,一定是她的问题,跟院子主人的审美没关系。 毕竟摆设都那么贵呢,但凡是贵的东西,就肯定不会出错,错的一定是她。 白粥将袖子里的东西稍稍向外推了推。 进到里头,将果脯蜜饯摆在桌上。 虞年年果真就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艰难的在读。 慕容澹剥了颗葡萄喂给她。葡萄晶莹水润,像是一颗沾了水的绿玛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为所动,偏过头不接,慕容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将葡萄自己吃了。 “我记得年年不喜欢浪费东西,不想吃的都给我好了。”他声音低低的,充满磁性,异常悦耳。只一听,就能让人身子酥软了大半。 说得再好听,虞年年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她也不知道慕容澹时时刻刻强调过往有什么意思,就算她承认了,慕容澹就是燕燕,那又有什么用? 她与燕燕是姐妹情,怎么也给不了慕容澹想要的爱情。 难道她要对着慕容澹谈论今天的头绳色彩鲜艳,院子里的凤仙花染指甲真好看,或者谈论如意郎君?她感觉慕容澹会再疯一次。 白米激动的眼睛都在发光,手也抖了,忍不住想与她相认,但又不知道虞年年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 贸然行动,免得再连累了她。 “当~”清脆的一声响。 慕容澹和虞年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原本沉稳的白粥,忽而像是转了性子一样,连盘子都端不稳,玛瑙的盘子磕在卷案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殿下恕罪,娘娘恕罪,奴不是故意的。” 虞年年欣喜的过去将她扶起来,名字就含在嘴边儿,绕了一圈又咽回去,“没事儿,你起来吧。” 她若是说认得白米和白粥,同她们关系好,慕容澹肯定又得把两个人留下陪她翻花绳。 她用不着那么多人陪,而且外面比这个院子规矩小,也自由。 白粥用力一握她的手,虞年年手里陡然多了个东西,她一惊,随后纳入袖子里,不动声色。 好在袖子宽广,并不能发现什么。 慕容澹本想发怒,但为了维持那张温和的表皮,一点一点挽回虞年年的心,还是忍了下去,甚至违心安抚了她们几句。 待人全都退下去后,他才邀功似的看向虞年年,恨不得插了耳朵和尾巴摇摇晃晃,等待主人夸奖,和虞年年那只拿了耗子的狗一样。 你看我有没有很听话,也没有惩罚她们,我真的有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虞年年现在完全顾不上慕容澹的反应,她只想知道方才白粥塞了什么给她,白粥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犯那样小的错误就为了递这么一件东西,那这件东西,一定很重要。 慕容澹还在自顾自同她说话,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问她,“年年你看我最近有没有胖回来一点,是不是好看些了?” “你若觉得还是没有之前好看,我便再养养它,总能让你喜欢。” 好好一个藩王,如今沦落到卑微以色侍人的地步,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或者可耻,毕竟他最怕,身上连一处年年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虞年年的心思,早就飞到袖子里的东西去了,哪里还听得见慕容澹说什么,随口怼回去,“嗯,就是今天看书说,以色侍人,安能长久。” 她心不在焉的太明显,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时时刻刻关注虞年年细微表情的慕容澹当然也看得清楚,他不由得失落,但还是提起精神,不断同 她说话。 “即便靠着颜色,能得到你的一时欢喜,我也觉得满足。” 慕容澹煽情话说完了,又开始照例说他今日做了什么,哪怕虞年年并不愿意听,又问虞年年今日在院子里做做了什么,有没有学会新的字。 他每日都要同虞年年事无巨细汇报一遍。 “我今日在书房的时候,他们传信说,青州买回来的珍珠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后日就能到,听说还有一批粉色的。绣娘们说镶在裙子上并不增彩,我想给你打一副头面,再用它们编宫绦……” “你猜猜裙子的颜色是什么?” “下个月皇帝的摘星楼就要修缮好了,他请我去,我本想带你去看看的,那修的不错。但下个月天就转凉了,那儿建的高,你现在身体不好,我怕你染了风寒。等回了凉州,我也给你建一座,比皇帝建的还要高,上面都用夜明珠镶嵌满了……” “我看你桌上的字帖都描完了,明日我再写了心的给你。我们年年真聪明,学什么都快,那么多字,这么短时间就全都认得了。” 他不自觉抬手,想摸摸虞年年漆黑顺滑的发,虞年年不适应的避开,略微不耐烦皱眉,一幅你别烦我的模样。 慕容澹突然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心里难受的像是刀割。 他不是替自己难过,是痛恨曾经的自己,对以往的行为悔不当初。 但现在的情况,像极了当初在太尉府的翻转,那时他也不耐烦听虞年年讲话,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甚至会让她闭嘴滚开。 他当初,真的对她太狠,伤她太深。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恶毒,现在情况也不会变成这样。是他罪有应得,是他自作自受。 他突然沉默,握着虞年年的手,下巴摩挲在她手背上,带着些鼻音道,“年年,对不起。” 虞年年受不了他总是时不时的煽情,或者抽风样的多愁善感,将手抽出来,“殿下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咱们才刚认识多久。如果非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也就是您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将我绑来……”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您说对不起的,毕竟您高高在上,我原本就是送来给你做玩物的,您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哦,其实 还有一件事,您或许可以同我道歉。您总是说自己是燕燕,提起他与我的过往,可她好好活的远远的,您为什么总要提起他,来玷污他呢?” 慕容澹低下头,真诚的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了。”他不敢看虞年年的眼睛,原本那双像小鹿一样,盛满笑意的柳叶眼,如今变得像白刃,活生生刺在他心头,剜出心头血。 但他再疼,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也不可能放手,就这么疼下去吧,兴许有一天,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是他欠了年年的,她怎么骂都是应该的。 其实她骂一骂,慕容澹心里虽然疼,但也痛快。她还知道冲自己发脾气也好,他只怕虞年年拿他当看不见,连奚落都不肯奚落。 这样的话,他连赎罪都不知道怎么赎,她不骂他,他心里只会更愧疚更难受。 他恨不得年年用鞭子打他,才能降低他心里的罪恶感。 虞年年以前总是喜欢跟他分享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像是今日她从徐娘子那儿得了两块糖,或者买碗的时候,摊主骗了她,沈之昂站出来替她讨回公道。 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挂着笑。就算生活再难,梨涡里都甜的像是盛了蜜一样,小虎牙亮晶晶的很漂亮。 现如今她能一天连一句话都不同他说,也不肯对她笑。 但凡说了,就是要明里暗里讽刺他,一副你要么拿我命,要么就忍着的模样。 他想看不绷着一张脸,也只能远远躲起来,暗地里看着她对那些无关紧要的婢子们笑,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 其实提起沈之昂,慕容澹就觉得,这是个隐患。他帮过年年两次,一次是她买碗的时候,另一次,是在南衙。 年年是个好姑娘,就算对沈之昂没有爱意,也有感激。 在他和沈之昂之间,年年必定会选择沈之昂。 慕容澹不觉得自己以色侍人可悲,只觉得自己连沈之昂都争不过才可悲。 他仔细想想,他不但争不过沈之昂,就连年年养的那些小狗小鸡大鹅也争不过,愈发觉得悲哀,以及前路漫漫。 不过好在,年年的母亲早就去世,哥哥也在出逃的过程中早早死去了。年年没有亲人,她即便对沈之昂印象好,却也没有 感情上最亲近的人。 慕容澹他觉得自己努努力,用十几年二十年,终究能站在虞年年心头最重要的地方。 就算年年最后还是对他一点儿喜欢都没有,如果有个孩子,也不会离开…… 就像母妃和父王,父王爱母妃爱到难以自已,但母妃一点儿都不喜欢父王,甚至厌恶父王,但还是愿意为了他忍耐留下来。 虽然母妃最后还是受不了,亲手将父王勒死了。 但她切切实实与父王生活了几十年,并没有分开过。 如果年年有一天受不了,也可以将他勒死,他一点儿都不会反抗,他将成为她手里,唯一一条以及最后一条人命,那样她永远都会记得自己。 但年年像母妃那样的概率并不大。 因为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爱惜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即便她再讨厌自己,她都不会下手。 慕容澹赌,他有很大机会,能和虞年年相爱相杀,携手终老。 他有时候想,如果他从来没遇见虞年年就好了,他也不会莫名其妙习惯她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的喜欢变成了那么多。 在听到她死讯之前,他只觉得虞年年像是每天给他的一块糖,虽然刚开始没了,会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久了,便不会再想吃糖。 可他错了,姚生说虞年年死的那一瞬间,他不知从哪儿涌上来的情绪,一下子将他所有的防线全部击溃,他发现这块糖甜的要命,而且有毒有瘾。 虞年年一直忍到半夜,才将白粥给她的东西掏出来,借着出恭的名义,对着烛火下看。 是一条竹简,上面刻着字,她凭着一个月的所学,半蒙半猜将上头的字认了出来。 虞寄白站在摘星楼上,夜空划过一道白影。 “咕咕咕~”雪白的鸽子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从鸽子腿上解下一枚竹牌,将它送走。 他的傻妹妹,在占据有利形势的情况下,连欺负人都不会,她不会以为只是嘴上凶凶,就是反击了吧? 娘生他们两个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全给他了,现在他还得手把手教着。 作者有话要说:三十五三十六章修过了,新增两千字,把感情转变明晰了一下,也把年年对狗蛋儿现在的态度明确了一下。 之前都是狗蛋自己虐自己,现在要开始年年主动虐狗蛋。 感谢在2020-07-31 21:02:57~2020-08-01 21: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swhi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薯馅儿小汤圆 8瓶;姐看见了 2瓶;jealus、山山、ykeyi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第 42 章 虞寄白额头忽然沁出汗, 忙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其中的药取两粒灌下去。 一个命不久矣的哥哥,还是别出现在她面前好了,省的失而复得亲人又失去的痛苦, 让年年承担。 他只说自己是虞寄白的朋友, 虞寄白七八年前就死了, 他是应朋友请求,来寻她照顾的。 年年虽然有注定好的命数,但在大体方向不变的情况下,他能尽自己所能改变改变。 虞年年想着竹简上的字, 一夜没睡着,瞪着头顶那粉红的帐子, 看了一晚上, 一动也没动。 虞寄白传信的时候, 光顾着简洁明了稍作提点, 但忘了他妹妹文化程度不大高, 有些话她都认得,但理解起来又十分困难。 虞年年想了一夜,没想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早上小腹隐隐作痛, 脑袋也晕乎乎的,她蜷缩着不动, 捂着小腹, 额头上大滴大滴冒出冷汗。 又疼又冷, 像是坠入冰库,浑身的汗却止不住。稍微动一动就像要了命。 慕容澹在她躺尸结束翻了个身的时候就发现她醒了,从背后抱着她, 下巴垫在她肩上蹭了蹭,想去亲她的脸颊,才发现她浑身发抖。 虞年年正疼着,有人一碰她,动来动去的,更像针扎的,好像连带着小腹也更疼了,她想骂慕容澹滚开,但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太医丞来得非常快,自打慕容澹回来后,他便常驻在凉州王府,眼下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带着药童冲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虞年年,心中思量便已经七七八八了,再一诊脉,心中的猜想应验,急忙写了张方子让小童去煮药,又赶忙煮了姜水来。 虞年年躺在床上,就能听见慕容澹跟胡子一大把的太医丞说话,他问,“姜水不难喝吗?不要加糖吗?” 太医丞明显被他的话问愣了,加不加糖效果没什么影响,最主要的就是热水和姜罢了,但既然问了,肯定是加糖好喝啊!他回身去添了勺糖。 慕容澹吹了吹,虞年年疼痛中只能感到温热甜辣的液体灌入喉咙,顺着食管一直往下,温暖到胃,心理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也有了些力气。 她咬着牙,将他手里的碗夺过来,一头饮下,然后又倒在床 上。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咬死慕容澹,才不想他碰自己。原本就烦躁的时候,慕容澹又在一边多话——真难受。 慕容澹和太医丞出去说话了,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谈话声。 “殿下,您要做好准备,娘娘早年养的就不大好,她家里像是并未指望她生孩子一样,常年受凉挨饥。近年像是又受了大的磋磨,平日里看着还好,但就跟那琉璃一样,碰一下就碎了,要好生养着。 至于孩子的事儿,大概听天命……”他飞快抬眼,撩了一下慕容澹的表情。 虞太尉养着这些小姑娘的时候,给口饭养活大了就行,也根本没想过让她们生孩子,但绝育药一碗太贵,这么多姑娘,一个一个灌下去得多少钱。 毕竟生孩子容易难产死了,就算生下孩子,人也会变得不漂亮曼妙,还不如不生,用美色勾住人就行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人都这样了,你同孤说孩子,孤不要孩子,孤就要她好好的!”慕容澹越听太医丞描述,越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他抓住太医丞的衣领,冷声威胁,“你若是调养不好她的身子,就见你祖宗去吧!” 慕容澹想同虞年年要个孩子,不是他多喜欢孩子,而是想有个相连的血脉绑住她,如果这个绑住她的血脉,要用她安全来换,慕容澹宁愿不要。 他有没有孩子根本不重要,只要他想要,天下前仆后继的便宜孩子多了去了,即便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能学着稚童一样的语气喊他一声,“父王。” 太医丞丝毫不怀疑慕容澹说话里的真实性,忙点头应了。 宝应翻找了月事带,扶着虞年年去净房换上。 她抱着带血的衣裳,灰溜溜的出去,慕容澹瞧那衣上的血迹,额头上青筋都跳的欢快。 分明不多,还没有一个人死在他手里,溅在他身上的多。 太医丞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赶紧解释,“正常女子都是如此,殿下不要过于担心。” 虞年年喝了药之后,慕容澹在她口中塞了块儿蜜饯,她昏昏沉沉侧过身去,像虾米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慕容澹从背后揽住她,用自己的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小腹上。他体温比虞年年高许多。 他从第一眼 见虞年年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十分弱小的人,走路走不好,又不聪明,还执拗。但他没想到,她能脆弱成这个样子,时不时就会疼痛生病,像是玉娃娃,要好好捧着,不然落在地上就碎了。 “年年,还疼不疼?”慕容澹小心翼翼将她额头前湿濡的碎发拨开,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问。 虞年年不想说话,但架不住他一直问,便从牙缝里挤了挤力气,“不……疼。” 她回答的这么艰难,慕容澹知道她肯定是疼的,但却强忍着说不疼。 “疼就说,我不会再嘲笑你的。”慕容澹卑微的同她说,近乎恳求。 他希望年年有一日能回到以往对他的态度那样。 虞年年以前在太尉府,让人欺负了,胳膊上青了一块儿,便来同他撒娇,他嫌烦,将人推开了。现在她疼的这么厉害,却一点儿都不与慕容澹抱怨了。 不是她长大了,而是她不依赖慕容澹了。 虞年年没说话,昏昏沉沉睡过去,她脑袋疼肚子也疼,不想理慕容澹的自我感动。 慕容澹可能对她有真心吗?不可能的。 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真心可言,无非就是觉得她态度转变过大,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他,所以觉得失去了,不甘心。 等她真的再彻底依赖上慕容澹,恐怕他还会嫌自己烦。 他现在想要她毫无芥蒂,如以前那样,她根本做不到,她对着慕容澹那张脸,都说不出一个好听的字。 她现在只想看着慕容澹在她这儿受挫,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不平他当初的戏弄抛弃。 但是她隐隐感觉只是言语上的奚落,并没有让慕容澹真的受挫,她也没有得到打击他的快感。 醒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慕容澹已经不在了,几个绿衣婢子站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探看她。 太医丞的药十分奏效,她醒来之后除却觉得浑身酸软,疼痛已经削减了大半。 几个人来将热粥端给她,“娘娘先暖暖胃。” 粥还是五米粥,听他们说,五米粥在凉州代表吉祥安康,家里长辈经常会熬给小孩子喝,表达祝福。喝了五米粥的孩子,会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宝应这个话痨又开始跟虞年年絮絮叨叨,“殿下让厨房给娘娘做 五米粥,是对娘娘祝福呢,希望娘娘健健康,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殿下对娘娘真好。一会儿外面熬的药就好了,娘娘吃完粥垫垫,奴就端过来给娘娘,是太医丞临走时候开的,专门调养身体,以后就不会疼了。” “奴闻着那药酸苦酸苦的,肯定不好喝,但为了身体,娘娘也得一日三次的喝了。” 虞年年不打断她,她还能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将碎嘴子发挥到极致。 “宝应,你走过的地方多,听没听过一句话。”虞年年问她。 “什么话,奴若知道的话,肯定会好好告诉娘娘的,但是有可能奴也不知道。”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虞年年回想了一下,定是这八个字。 宝应挠挠头,然后晃了晃脑袋,“这句没听说过,应当是什么书里写的吧。奴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殿下读书多,娘娘不如去问问殿下,他肯定会告诉您。” 虞年年略微有些失落。 她若是平白去问慕容澹这一句话,总是感觉像暴露了什么,给她写竹简的人,分明不是只单单想教她这句话念什么。 外面传来尖尖细细的声音,是慕容澹身边的一个宦官。 慕容澹身边没有婢子,他又不想让那些男人见着虞年年,平日里送东西,都是让这个宦官来送。 他生在凉州,那里彪悍,对太监这种阴阴柔柔,不男不女的生物没什么好感,现如今到了传话的时候,反倒有些用了。 “娘娘,殿下新写的字帖,让奴给您送来。才刚写完,晾干笔墨,殿下就迫不及待想给您看了。”宦官面白无须,嘴甜腰弯,对着虞年年笑道。 他手里捧着一沓丝帛,每一张上面都写了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字,笔画间是空的,方便虞年年在里头填写。 “嗯,你放下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着太监那张谄媚到极致的嘴脸,说不出太冷硬的话。 宦官笑嘻嘻将字帖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退了出去。 虞年年不慎扫过一眼,只见一入眼的就是十六个大字,“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作者有话要说:推基友文~ 《宫廷选秀101》瑚图 被黑幕掉名次的选秀节目练习生刘妙 ,一夜买醉后竟穿成了大邺年轻貌美的小太后。 接连几日的郁郁寡欢,刘妙终于想通了,她现在可是大夏权力地位最高的女子!正巧她要给庶子皇帝选秀,扩充后宫,那何不搞她个宫廷选秀版101?? 于是她大手一挥,太后懿旨就这么颁了下去。 来啊,给哀家广选天下美人,凑齐101位!就在宫里头来一场battle。 弹琴、跳舞、作画、吟诗、唱曲、或是刺绣女工什么的也好啊,今年咱们后宫选秀也来比比综合实力。 最后选出十一位最优秀的美人儿,充入后宫,c位那必然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刘妙沾沾自喜,可礼部尚书霍绥这个土著古代人‘迂腐’得很,气势汹汹地拿着懿旨来“兴师问罪”。 “胡闹,太后娘娘这就是胡闹!”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这是综合评判,是公平公正公开,是勇于创新!” 43、第 43 章 虞年年见那十六个字,心神一动,觉得自己不用费尽心思去理解琢磨了。 慕容澹每次给她写完字帖后,晚上都会给她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虞年年讨厌慕容澹,但她跟知识没仇,每次听的还挺认真。 她第一次这么期待慕容澹回来。 外头沉沉压下云来,连带着寝殿里都是沉顿的,还没过子时就要点灯。 婢子抱着洗干净的狗子过来给虞年年解闷。 狗子许久不见她,亲热的往她怀里钻,活蹦乱跳的像是只泥鳅,虞年年问,“大鹅呢?”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虞年年怎么还惦记着那只凶巴巴的大鹅,但还是将它带来过来。 它一进来,原本活蹦乱跳的狗子就乖乖让出位置,找了个角落趴着,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虞年年一边摸着鹅,一边听她们讲外面发生的事儿解闷。 外面秋雨噼噼啪啪的往下砸着,室内一片温馨,倒是许久没有这么和谐过。 几个婢子将帐子都拉下来,干脆把外面的光都遮起来,是一副极好的讲故事氛围。 伺候的人都知道娘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年纪也轻,没那么一套繁琐的规矩,也不是十分严厉,平日里也喜欢同她说些趣事解闷,只要躲着别让殿下瞧见就行。 殿下倒不是生气,他反倒让她们多同娘娘说话,只是殿下眼神里的嫉妒,快要将她们烧死了。 “最近啊,最近听说,最近可热闹了……”宝应抱着虞年年给的一捧干果坐在胡床上,身侧的一个女婢娇笑着搡了她一下,“你快别说了,一句话能拆分成十句来说,一个故事磨磨唧唧的,让我来。” 虞年年便也抓了一把干果给她,兴致被她们挑起来了,“你快说。” “前几天虞太尉不是刚娶了琅琊王氏孀居的女郎,因是陛下亲自指婚,所以婚仪办得浩浩荡荡极为气派。王氏是个极讲规矩的,成婚第二日便等着妾室和庶子女的拜见,还纷纷为他们准备的见面礼。 结果一问才知道,府里的人都被半卖的让虞太尉送走了,只剩个郎君和女郎。” “王夫人的脸当场就不好看了,觉得虞太尉这样做丢了太尉府的脸,连带着她也 没光。原本这还能忍,结果第三天,那唯一的郎君,喝醉酒后竟强迫了她的一个陪嫁婢女,逼得那婢女跳了湖。 琅琊王氏本就是前朝遗贵,风气还与讲究礼法的前朝相仿。 现在受不了如此糜乱的风气,又感到被一个庶子欺压到头上羞辱万分,一气之下就回了琅琊。虞太尉大为丢脸,狠狠鞭笞了庶子,告假去琅琊追人了。” “好不容易将人追回来了,听说虞太尉打上了王夫人嫁妆的事儿,王夫人这次便带着嫁妆回了琅琊,虞太尉又去追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追回来。” 大家还在七嘴八舌议论,“听说陛下也生气了,下令虞太尉要是不能将人追回来,就要免他的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琅琊王氏是狩阳帝的忠实拥簇者,每年为他私下贡来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要是偏心,皇帝肯定偏心王氏。只会觉得他如此信任虞太尉,结果他这么不着调,丢了他的脸。 连媳妇嫁妆的主意都要打,简直丢人! 几个人跟着笑起来,她们并不知道虞年年是太尉府送来的,也不知道虞年年就是虞太尉的亲生女儿,所以谈论的肆意, 虞年年觉得虞珩渊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儿,丝毫不奇怪,太尉府那么多漂亮女孩,他哪个不想方设法动一动? 对于虞太尉在新夫人那儿吃了瘪,虞年年倒也有几分高兴,也不在意她们谈论的是自己血缘上父亲。虞太尉从不拿他们当人看待,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希望他顺顺利利。 太子和虞令月的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十八,但虞寄白测算天象,九月十八正是摘星楼观星的最好日子,狩阳帝在儿子成婚和哄萱女高兴之间,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萱女,将太子的婚期推迟了,推迟到九月二十一。 太尉府里,虞年年唯一能挂心的,也就是虞令月,她有点凶巴巴的,却和萱女一样,是个好姑娘。虽然身不由己,却莫名飒爽。 听说她要嫁给太子,但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虞年年为她担心。但若是虞令月不嫁给太子,那也不知道要被虞太尉为了钱财,嫁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虞令月是嫁给太子好还是不嫁给太子好。 虞年年临走那天,虞令月过来 给她送行,将手里的琵琶递给她,“徐娘子让我给你的。” 琵琶被重新打理过,不知是徐娘子的手笔还是虞令月的。 虞年年忍不住对她说,“你要好好的。” 虞令月不耐烦嗤笑,“肯定比你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明知道会令自己受伤的事儿,少做。我明白你想要的,但不表示赞同。” 虞令月说的是那次比舞,虞年年想要那枚玉佩,她明知道虞年年得到了,其实会受到欺负排挤,但她还是帮虞年年说话。因为她晓得虞年年知道获得玉佩代价,但既然决定取胜,就是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偌大一个太尉府,或许只有一个虞年年,她稍微喜欢点儿,出手帮助,也算是还恩情。 几个人要展开新的话题,就听见外面踢踢踏踏的声响,应当是慕容澹身边的侍卫,她们忙将手里的干果都收拾了,敛起笑意,规规矩矩的站起来。 慕容澹收了伞进来,肩头发梢被打湿一片,怕秋雨带寒,伤了虞年年,先去净房换身衣裳,擦干头发。 大鹅对他万分不中意,从虞年年怀里跳着出去,嘎嘎去叨慕容澹的大腿,一直追他到净房里头。 一阵噼啪声后,慕容澹拎着鹅脖子,反剪鹅翅膀,换了身新衣裳出来,抬手问,“年年这鹅从哪儿来的?太凶了,安全起见,扔出去算了。” 虞年年有点儿心疼,赶紧去把大鹅抱过来,将慕容澹一推。“别人送的,你别吓着它了,它胆子小。” 大鹅告状撒娇一样的拱进她怀里。 慕容澹没想到虞年年对他用了这么大力气,向后踉跄了两步。 虞年年没注意他,满眼都是她的大鹅。 慕容澹眼神暗了暗,闪过几丝受伤,别人送的?谁送的这样宝贝,要抱在怀里,他连凶一下都不成。 “让人把它抱出去吧,我教你今日的字。”他近乎恳求。 胆子小?追着他咬的时候,他看胆子可不小。 虞年年心里还念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八个字,痛快的送大鹅出去了,将袖子挽起,同他学习。 慕容澹将丝帛铺展开,忽然问她,“想不想出府去玩儿?” 虞年年当然是想的 ,最好趁着出去能逃跑,远远离开慕容澹这个疯子。 但要是慕容澹跟她一起,那她不想。 她目光中警惕的意思明显,慕容澹勾唇笑了笑,“近几日恐怕不行了。最近黄河中下游水灾,不少难民逃进来了,还有一些身材敦厚健壮的乌孙人,不大太平,大概是冲着太子大婚来捣乱的。等过些日子安稳了,再带你出去玩儿。” 他将笔塞进虞年年手里,再包裹住她柔如无骨的手,弯腰,“听说晋阳春节和元旦时候的坊市十分热闹漂亮,我也没见过,到时候便同你一起去。他们说那时候街上会有冰灯,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虞年年越听他说就越着急,坊市热不热闹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澹今晚废话好像格外多,总是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终于,慕容澹带着她的手落在帛上,“这一句,‘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意思是想要打败一个人,一定要暂且帮助他。想要取得什么,必然要先给予一些。” 他又在另一侧落下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虞年年一瞬间激动起来,“这两句话意思一样吗?” 慕容澹手一顿,这是几个月里第一次见她这样激动,便点头,“是,一样的。” 虞年年手心里汗湿了,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写给她这句的话人,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对谁予,对谁取?予什么,取什么? 她好像太愚钝,并不是很懂。 夜深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睡觉。 虞年年睡不着,是因为她想不通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慕容澹睡不着,是因为那只大鹅,年年为了那只大鹅推他。 第二日,死士来同他讲调查出来的结果,“那大鹅是小侍卫送的……” 算是,定情信物? 除了这只大鹅,那支木簪子,应该也是定情信物,只是簪子不知放哪儿了。 慕容澹心口一簇火,径直烧到头顶,烧的头脑发昏。 怪不得年年对大鹅那么好,原来是旧情人的礼物。 管家屁颠屁颠儿进来,“殿下,平准令沈大人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超级想写那本《掌 门人压住棺材板》,昨晚还梦见跟那个女主打扑克,她问我啥时候开,她老在我脑阔里待着,憋屈死了~ □□说过:钓鱼是雅事但必须使用鱼爱吃的钓饵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吧。(先付出代价以诱使对方放松警惕然后找机会夺取,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我是一个很讲公平的人,狗蛋给了年年什么,年年就得给狗蛋什么。 例如假的希望,例如抛弃啥的……感谢在2020-08-0209:06:54~2020-08-02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红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第 44 章 沈之昂一身白衣,发冠巍巍,风流俊俏,眉尾细细高挑,眼梢风情动人,却带着几分天真活泼和温柔。 像是既能傅粉宴饮荒诞,又能提笔吟赋作画。 风雅与纵情在他身上并不冲突。 他一进来,将扇子一转,收于掌内,才与慕容澹躬身一礼,笑道,“请殿下安,臣又来了。” 慕容澹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斜坐在榻上,动都不曾动,手中捧着刚煮好的一盏牛乳,“沈大人这次是要孤请你滚,还是你自己滚。” 这些人简直阴魂不散。那个侍卫走了,东西还留着,年年时时刻刻想念着他。然后沈之昂又来了,慕容澹原本些天伪装的平静的面貌,快要被这些人,一点一点撕开了。 沈之昂一顿,笑意却不减,“殿下此言就有些见外了,下官是真心来求娶虞姑娘的。” 慕容澹将手中的牛乳泼在沈之昂脸上,“她不一定想嫁给你。” 适应慕容澹的口味,牛乳中加了大量的糖,黏腻腻的粘在沈之昂的脸上,将他那张俊雅的脸模糊了。 他也不恼,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笑道,“那我想,虞姑娘肯定更不想同殿下在一起。她受了很多苦,殿下性格过于强硬自我,并不是一个能治愈她痛苦的好对象。 您和她在一起,只是在折磨她。” 慕容澹握着杯的手不由得握紧,他已经很努力在伪装了,为什么还不行?为什么是折磨?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如果我没猜错,殿下应该是欺骗过虞姑娘对不对?她那日在南衙换验的时候同我说,您的名字,是一位漂亮姑娘教她的,那位姑娘巧得很,她描述的样子正与您一样。 我想,殿下被刺客追杀的这一段时间,是同虞姑娘在一起吧,可您好像对她并不好。” “中间隔着欺骗厌恶的两个人,就算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吧。您折磨过她一次,她险些被人打死在南衙,现在又把人捆在身边,对精神进行折磨。 殿下可真是个用刑高手。您是多恨虞姑娘,见不得她好过?”沈之昂歪头笑了笑,带着一如既往的可爱灵秀,口中的话却毒辣的很,恨不得要了 慕容澹的命。 “我就不一样了,我帮了虞姑娘好多次,她即便对我没有爱,那也有超于常人的好感和信任。毕竟那样一个姑娘,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记在心上,因为总是没有人对她好不是吗?” 不可否认,沈之昂是个谈话的好手,慕容澹忍不住慌了起来,他骤然站起身,“那人是在孤身边,除非孤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夺走她。” 沈之昂啧啧了几声,像是表达对慕容澹的同情,在慕容澹听起来,更像是嘲讽,“那您绑着她,她没有自主的权利,对您以往欺骗的憎恶根本无法消除,只会更加讨厌您,这样也会更念我的好。如果殿下想虞姑娘跟您在一起,心里想的都是别的男人,那臣无话可说。” 慕容澹脸色紧绷,“这是孤的事,同你没有关系。”他轻嘲一声,“都说沈太师当年舌战群儒,半个朝堂摞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如今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沈之昂宛如没听出慕容澹话中的讽刺,倒是高高兴兴应了,“承蒙殿下夸奖,祖父倒是曾说过我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字一句都化作匕首,往敌人心口窝里插,非得插的对方千疮百孔呼呼漏风才算。 慕容澹恨不得封死沈之昂那张嘴。 但不可否认,他所有压抑潜藏的,对虞年年的渴望和患得患失,都被沈之昂勾起来了。 别听沈之昂的,既然得不到年年的心,得到她的人也行。真的假的,只要她说爱自己就行了,管她心里装的是谁,那她也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谁都不能觊觎占有。 原本想要伪装,一点一点获取虞年年心的想法,也在沈之昂的刺激下,变得七零八碎,那恶魔一样的想法,又开始露头。 医官已经在外面蓄势待发,一听到里面传来响声,赶紧冲上去。 慕容澹这次下手格外重,像是把对小侍卫和沈之昂的怒火全都发泄到沈之昂身上。沈之昂喷出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擦了一把嘴角,扬起一抹让慕容澹怒火中烧的笑,“殿下,臣改日再来。”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慕容澹从一侧提起枪,就要将沈之昂刺死。 管家忙上前安抚慕容澹,却见他眼睛猩红,像是见了血 的野兽,杀戮根本止不住。 几个死士围上来,赶紧将他控制住。沈太师是天下大儒之首,门生无数,杀了他的孙子,他一怒之下带着门生在宫门口死谏怎么办,虽然他们知道殿下不怕。 但民心这事儿多半要靠文人笔墨宣扬来获取,得罪了沈太师,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慕容澹的暴虐情绪完全被沈之昂挑起来了,他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内心的惶恐和暴戾交织,汇集成一个复杂的情绪,他想要见到虞年年,想要听她说她爱自己。 他真的被沈之昂说得怕了,年年哪怕是哄他一句说爱也好,他真的怕了…… 他自以为的深情,难道真是一次又一次伤害了她吗?可是他真的不会别的办法了。 虞年年又收到了白粥送来的竹简,另还带着一只泥捏的小马。 小马圆滚滚的,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做工粗糙,却意外的憨态可掬。或许是时间久了,上面的眼睛鼻子都被主人摩挲的缺少纹路。 虞年年激动起来,抓着那只小马,浑身都在发抖,她擦了擦掌心的汗,生怕弄脏了那只小泥马,眼里带着点儿泪水,充满渴望又害怕的问白粥,“这是,谁给你的?” “是个男子,他说受仙去朋友的嘱托,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那个仙去的朋友嘱托他好好照看你。” 虞年年原本激动的欲要滚出的泪水戛然而止,停在眼眶里,原本欣喜的神色,也一瞬间变得凝滞。那副原本欢喜,又冷不防卡在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生怜意。 天堂地狱,就在一瞬间走了一遍。 这个小马是哥哥的,哥哥属马,她属兔。所以哥哥当时捏了一只兔子一只马,他临走的那个晚上,抱着她说,“年年,哥哥到时候会回来。可能那时我们都不认得彼此,所以哥哥就靠这小马和小兔与年年相认。” 说完他便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虞年年的小兔子被虞敏敏打碎扔进了湖里,她在水下捞了好久都没能捞上来一块碎片。 她当时冲上去,掐了虞敏敏的脖子。 白粥上前,将人圈在怀里,也有些哽咽,“难受就哭出来吧。” 她顿了顿,“有信物为证,你该相信这不是骗子了吧。” 虞年年手抖着,小 心将小马捧在掌心摇了摇,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如果你不确定小马是不是真的,就摇一摇,哥哥在里面掏了个洞,装进去一块石头,一摇就会有响声。” 她搂住白粥的腰,忽然哭出声来,“呜呜呜,我刚才真的好高兴,我以为他回来同我相认了。” 虞年年这是第二次哭得如此猛烈,第一次是在找燕燕时候。 白粥眼眶也湿濡了,“那个给我东西的人让我告诉你,你好好的吃饭,好好听话,他会接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他说你不能让人欺负了,还委委屈屈的只会怼人家两句,太憋屈了。人家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人家。” 虞年年抱着小马,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抽抽噎噎的脸色发紫,几乎要因为呼吸不畅而晕倒过去,她能听见白粥说话,她却不能思考。 过了快要半个时辰,虞年年才抽抽噎噎止了哭,她眼睛红红的,真像只小兔子,白粥抱了抱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们年年那么坚强,你哥哥也希望你好好的。” 虞年年点头,看着她离开,将手中那只竹签打开,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慕容澹。 她对这个名字写了成千上万遍,自然不会忘记。 慕容澹?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他怎么对自己的,自己就这么对他,恩怨两清,到底什么意思! 哥哥的朋友,是让她对慕容澹这么做吗?可是她怎么做? 没错,她是真的讨厌慕容澹,讨厌他给了希望之后抛弃她,打碎了她的梦境,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现在又将她囚禁。 但是她现在还在被他的自以为深情折磨着,恨不得他能将自己掐死,给她个痛快。 帐子哗啦一声被挑起来,慕容澹那张接近疯狂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慕容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大力扶着她的肩膀,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急切道,“年年,快说你爱我。” 只要你说一句爱我,哪怕是假的,我都信,都不怕了,我也不会控制不住想要伤害你,我还是会变成那个想要对你好,想一点一点获取你认同的慕容澹。 年年,求你说一句,就一句! 虞年年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她不可能对慕容澹说爱这个字,“不爱。” 她干脆利落。 “求你,快点说爱我,求求你。”慕容澹扣的虞年年肩膀像是要被拆分了一样的疼。 他目光还是那么殷切。 虞年年疼的皱起眉,“我说不爱,就是不爱。”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马,慕容澹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转移到小马上,神色晦暗可怖,“那你爱谁?”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对不起,我来晚了,伸出爪爪挨打。 沈之昂贱嗖嗖的。:,,, 45、第 45 章 “这个……” “是不是也是他送的?” 慕容澹抬手, 指尖擦去虞年年眼角的泪水,上面粗糙的厚茧蹭的她眼尾发疼,忍不住眯了眯眼,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虞年年一怔, “谁?” 慕容澹倾身, 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那个小侍卫,你这么爱他吗?” 他声音极为平静, 虞年年却听得不寒而栗。 手中的小马一下被慕容澹抽走, 他拿在手中转了一圈, 细细打量,窗外的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交织的阴鸷。 虞年年心都跟着吊起来,忙起身同他抢,“你还给我, 那是哥哥给我的!” “哥哥?” “呵, 情哥哥?”他咬了一下唇边,挥手将手中的小马掷在地上。 那泥塑的小马登时在大理石地砖上四分五裂。 “不要!”虞年年推开慕容澹, 目眦欲裂,嘶声力竭扑过去,扑在地上尖锐的碎片上,眼泪一连串掉下来, 她连擦都顾不得擦。 她不顾尖锐的碎片会划伤手, 拼命将它们聚拢到一起, 爱若珍宝的捧着它们。 “哥哥的, 哥哥的……”像是个丢了魂的小疯子一样,抱着那堆碎片哭,碎片划破她的手指, 鲜血从指缝里渗出,蜿蜒成线。 一滴,两滴,飞快落在地上,不就便将那一片小马的碎片模糊成了红色。 哥哥死了,哥哥给她的小兔子也碎了,怎么小马也被人打碎了? 她没有亲人了,好不容易才有人把哥哥小马给她带回来,慕容澹就把它打碎了。 慕容澹见血,目中愈发赤红,“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送你的鹅你视若珍宝,现在就连这一点儿不值钱的俑马,你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这么爱惜?” 虞年年不听他说话,手掌痛苦的捂住额头,鲜血又从她的脸上蜿蜒下来,异常凄美。她和慕容澹解释着只小马不是小侍卫送的有什么用,听他无谓的道歉吗? 他的道歉不值钱,她只想要哥哥做的小马。 连哭声都沙哑了。 慕容澹知道她哭都很少哭出声,眼下是真的伤心了,可他也真的难受。 虞年年急速的喘息着,好不容易才从碎掉的小马里,找到一颗被打磨的圆润的石头。 慕容澹蹲下身,将她的下巴勾起,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渍,“你知道吗?今天沈之昂来了,他说要带你走。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想和他走的,你爱我是不是?” 虞年年张着嘴,喘息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痛恨,又瞬间被泪水消泯了。 “我不爱你。” “那你是愿意跟沈之昂走吗?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他会让你做妾!他们都没有我爱你!”慕容澹疯狂咆哮着。 “沈大人至少是个好人,我跟他做妾,也比留在你这个疯子身边要好。”眼泪顺着她的鬓角划过。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里,第一眼就看中他,并把他带回家。她是在以身饲虎。 如果说她对他的好,不过是一厢情愿,他不接受甚至嘲讽没有关系,她最多就是觉得伤心难过。 所以他离开后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又要觉得他自己原本的做法错了,站出来,说凉州王就是燕燕,用折磨她也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来对她好,来争取她的喜欢,她想要的不是这个。 她真的爱燕燕,也真的恨慕容澹。 想要的自由,慕容澹将它折断了个彻底,她连这个院子都没出过。 她每天对着这张脸,已经快要没法将慕容澹和燕燕分割开了,甚至都没法告诉自己,燕燕在很远的地方好好活着。 连过往那最后一点光,都没法好好回望了。 “你爱沈之昂也不爱我是吗?” 慕容澹忽然将人横抱起来,扔在榻上。 帐子纷纷垂下,阴暗的空间里全是血液的甜腥味。 他低头,咬住虞年年的唇,反复辗转吮吸,发狠的想要吃了她。 虞年年拼命的反抗他,却只能在他肩上徒劳的留下几个血印,眼泪洇湿了床榻,“滚!你,滚……” 慕容澹将她的手反剪到头顶,用牙齿撕开她的衣带,“不爱我,就这么纠缠下去吧。” 他贴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我让太医丞好好给你调养身子。他说虽然你身体弱,但房事是没有问题的,我轻一点……” “你乖一点。”他轻轻吻了虞年年的脸颊。 虞年年真的怕了,她在太尉府的时候,总是听说有人是在宴会上被那些人活活玩弄死的,她 真的害怕,也好恨慕容澹,“我求求你,放开我,我不想要……” 在慕容澹叼住虞年年颈肉的那一刻,她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对慕容澹,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慕容澹无比渴求的,是她的温柔和好,如果她愿意给他甜头,想必他会高兴吧,那如果自己突然走了呢?将这点甜头抽走。 在今天之前,她即便是理解了,恐怕也没有那个狠心去这么做,可是现在,她真的,想把以前受过的那些慕容澹给的,还给他…… 她不相信慕容澹这种人有真心,但他疯成这样,虞年年也多少得相信一些了。 “我爱你,爱你……”虞年年闭上眼睛,心第一次这么硬。 伏在她身上的人一怔,忽然欣喜至极,捧着她的脸,“真的吗,年年,你再说一次,你真的爱我吗?” 虞年年累了,点头,“是,爱你。” 慕容澹掉出眼泪,激动捧着她的手吻了吻,“我也爱你。” 虞年年坐在席上,手包的像个粽子,她静静看着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慕容澹。 嗯,她大概找到当初慕容澹看她时候的心情了。 带着戏弄,像看个笑话。 只要稍微给一点甜头,都开心的不行。 “裙子已经做好了,明天就拿给你看。”慕容澹跪在她对面,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却笑得十分满足,“年年以后只爱我好不好,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年年忍着心里的不适,倾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好啊,喜欢你。” 反正她马上就走了,短暂的喜欢一下,对你好一下,然后你就会更难过。 慕容澹忽然觉得生活看到光亮了,他真的只要虞年年给他一点甜头,哪怕是骗他的,他都不会深究其中是不是藏着毒,甚至甘之如饴。 如果年年是骗他的,就骗一辈子。 不用一辈子那么久,一年,一个月,一天,甚至只有现在一个时辰都行。 厨房晚上炖了鸡和鹅,是慕容澹今天气急了,说想要吃的。 那些人自然没胆子动虞年年养的那些小祖宗,是从厨房宰了的。 慕容澹一看虞年年的脸色,不由得慌起来,忍不住 解释,“年年,这不是你养的那些,它们还好好。”说着站起来,“不信让人带来给你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年年好不容易对他有个好脸色了,他真的怕又回到从前。 他会忍不住想死的…… 虞年年冲他笑了笑,“没事,我们坐下吃饭吧,你不要这么害怕,我不会生你气的。” 慕容澹眼眶红了红,心里冒了又酸又甜的泡泡,感觉现在像是在梦里一样,他激动的连筷子都拿不稳。 拿起又掉了,拿起掉了,反反复复几次后,才将夹起一块儿酒糟鱼,要喂给虞年年。 他忽然收手,换了副筷子,有些结巴,慌张的看着虞年年,“对,对不起,年年手受伤了,不能吃鱼……” “我的错,年年不要生气。”他道。 虞年年微微敛眸,咬了一下下唇,慕容澹现在的样子,竟有些令人心疼。 她骂自己,因为他生的好看吗?虞年年你是豆腐捏的是不是?他怎么欺负你的,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现在开始心疼他,要不要来桶冷水把你浇醒? 突如其来的心软,简直可笑。 慕容澹说要乖乖听话,便真的乖乖听话,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的,离得虞年年一丈远,替她将被子盖好,“马上秋雨要下来了,很快会冷,过几天我就让人烧炭。” 他要去摸摸虞年年的手腕,看凉不凉,虞年年明显被他白日里的举动吓着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慕容澹抿了抿唇,颇有些落寞,但也知道白天的事情恐怕给她造成阴影了。 “啪!”他照着自己脸狠狠扇了一下。 响声震的虞年年耳朵都嗡嗡的,慕容澹的左颊飞快肿了起来,他将嘴边的血渍用食指指节擦掉,笑着同虞年年道,“我知道我是畜生,年年别生气,我去地上睡。” 虞年年知道他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他对自己也狠,她睫毛颤了颤,虚情假意的问,“疼不疼啊?以后别这样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慕容澹欢喜的眼眶又红了。 慕容澹抱着被子,在床榻下面打地铺,床帐子没拉,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对视。 虞年年扯了扯嘴角,“晚安。” 慕容澹受宠若惊,拼命抱着被子点头,“晚安,年年做个好梦。” 如果生活能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不太敢看评论区和点击,从狗蛋病娇囚禁以后,就不太敢看了。 会照着大纲好好写下去,不会断更不会坑。 其实我知道两个人绑在一起,有一部分是在虐年年的,但就想把他以前怎么对年年的,年年怎么还回来一遍,包括希望破碎那种感觉,切切实实让他感受一下,然后让他学会怎么爱别人…… 感谢在2020-08-02 21:00:00~2020-08-03 19: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肉肉 30瓶;沉璧 2瓶;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第 46 章 隔日, 来自凉州的兵士快马加鞭送来了信件,是老王妃写给慕容澹的。 足足写了七卷竹简,可见心中是多盛怒难耐。 慕容澹看都没看, 便将竹简都搁置了,大抵以后也不想再看了。 兵士跪在地上,忐忑的看了慕容澹两眼, 忽然道, “殿下,老王妃说她写了您也不一定想看。” “那她写了寄过来做什么?”慕容澹凉凉道, 这话不像是疑问, 倒像是质问。 “老王妃说她写写,无非就是宣泄, 图个痛快,您看不看是您的事儿, 但她想告诉您的,便由属下的口来说。”兵士忙不迭又补充,提前做好预防,省的受罚, “老王妃说了, 属下是替老王妃传话, 代表的是她,您不能轻易处罚属下。” 他不待慕容澹回复, 便壮着胆子, 学做老王妃的语调同他讲,“第一件,乌孙分明地处凉州上方,他们的人, 是如何进到晋阳的?不是你暗中纵容的,还有谁能这么大能耐?你当真是长本事了,连你父王的薄情寡性学的十成十,也不顾他们在晋阳王都,会造成多大的骚乱,你只顾给你叔叔添乱,旁的什么都不顾了! 第二件,黄河中下游大坝决堤,你是什么意思?不施以援手便罢了,竟还火上浇油。你是不顾百姓死活,只要王权霸业了吗?没有百姓,你即便坐得了皇位,又怎么坐得稳? 第三件,你从凉州取了婚书,是哪个倒霉女郎让你瞧上了?人家同意与你成婚吗就取婚书?” 兵士一说完,忙得叩头,“老王妃让属下这么说的,殿下请勿责怪。” 慕容澹静了静,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便也替孤传话给她。” “第一,孤一向看重的,是凉州百姓。凉州之外,尤其晋阳,他们的死活,孤不放在心上,晋阳风气糜败,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乌孙人,的确是孤暗地授意放进来的。第二,这江山还不是孤的江山,等孤什么时候砍了慕容刚坐上那个位置,再来同孤提爱惜天下苍生。第三……” 他敛眸轻笑了一声,难得温柔起来,“她是个倒霉姑娘,但我会好好对她,她说她爱我,我不会辜负她的爱。” 兵士忽然被慕容澹最后一 句,苏的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编排上司是大不敬,但他还是心中暗暗嘀咕,殿下这样,哪个正常的姑娘,敢喜欢你?莫不是看你发疯可怜或者畏惧,来哄你的? 但他还是叩首,“属下这就回去传话。” “限你两天之内赶回去,不然就以违抗军令罪论处。”他淡淡的开口。 凉州与晋阳相隔一千五百里,一匹马一个时辰就能跑六十里,他要两天里不停休的赶回去,才能刚好回凉州,但就算他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中途经过驿站,不知得换多少匹马。 殿下就是诚信刁难他。 但他没挨板子,没被拖出去,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这点儿事也就不值得追究了,他忙叩首出去。 迎面见着几个婢子簇拥个红裙的女子而来,生的眉眼舒柔,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女子,像是洛神在世,总想用世上最美好的形容来描绘她。 慕容澹从里面快步出来,将伞挡在她头上,“年年怎么出来了,太阳还晒,风又大。” 这幅态度,简直刷新了兵士对慕容澹的认知,他惊得合不拢嘴。这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怨不得殿下在凉州,什么样的女子献殷勤都看不入眼里呢,原来眼光高的很,要女人就要最漂亮的那个。 想必殿下从凉州取婚书,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这女子看着又是个漂亮,性格也极为温柔和善的,老王妃应该能放心了。 他想起自己要两天之内赶回凉州,不敢多看,请过安后便飞快出了王府。 虞年年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兵士,他的穿着不同,行动长相也不像是晋阳人偏求精致作态,倒与府中那些凉州来的侍卫相似,但又比他们多了些刚硬铁血。 慕容澹解释,“这是母妃从凉州派来的人,她听说有儿媳妇了,十分高兴,便特意让人来打探,问我什么时候能将你带回凉州给她瞧瞧。” 虞年年似懂非懂的点头,“老王妃娘娘怎么知道我的?你特意传信告诉她的?” “不是,我从凉州那边要了婚书,她才知道。婚书制作起来复杂,藩王又要带有封地徽印,所以一直都存放在各自封地的王府。” 虞年年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我看你一天都在忙,连口水都 没喝,我便去给你弄了点儿吃的。”她略微羞涩的低头,“不大好,你不要介意。” 虞年年做的肉沫水引,将肥瘦猪肉细细剁了,混上调料腌制,白面几经揉搓,抻拉切割成产条状下锅煮,煮出来的水引劲道爽口,带着肉沫里调料的香。 现在虞年年给慕容澹一个好脸色,他就高兴的不行,何况现在还能为他亲手做吃的,他对着那一大碗水引,笑得像个傻子。 虞年年将快递递给他,笑吟吟的,“吃吧。” 慕容澹迫不及待接过来,才刚尝了一口,脸从红润变成靛青,他筷子忍不住收紧,酸的直想打哆嗦,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不表露出分毫。 虞年年手撑在案上,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我第一次做。”她继而颇为心酸道,“要是不好吃,那就给我吃吧,不能浪费粮食。” 慕容澹哪里舍得让她失望,赶忙又吃了一大口,狼吞虎咽的将它们全都吃下去,“好吃,年年做得怎么会不好吃。” 即便酸的他牙都快要倒了,依旧是面带笑意,强迫自己咽下去,那名一大碗下肚,酸的胃都在发烧。 虞年年殷切的盯着他,“汤不好喝吗?你都不喝。” 慕容澹嘴唇被醋浸的发白,看得虞年年殷切的目光,一点儿拒绝的意思都升不起来,仰头将汤全喝了,牙齿软的已经感觉不到存在。 虞年年开心的将碗收起来,“那你吃饱了,我这就回去了。” 慕容澹让醋催的脑袋都在嗡嗡乱叫,还是盯着她,“路上打伞,小心晒着。” 虞年年一走,他赶紧狠狠灌了一壶水下去,然后坐在席上傻笑。 年年给他做吃的了,真好。 站在一旁的人吸了吸鼻子,四周飘荡的醋味经久不散,不知是放了多少醋,就连专业殿下都能连汤带水一滴不剩,真是爱情的力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劝殿下别吃了,那不是自讨没趣,都是人家两个人的情趣,他们守好本分就行了。 “娘娘,您方才怎么把醋当水来煮东西了?难得殿下还面不改色都吃了下去,难不成殿下一点儿尝不出来?”宝应挠挠头发,不解。 虞年年摸摸打了孔,挂在脖子上的圆润石头,幽幽道 ,“没事,殿下能吃醋,还喜欢胡乱吃醋。” 黄河中下游相继水灾,不少灾民已经往晋阳方向涌来,晋阳城里多达官显贵,又是军政要地,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他们便卷了破旧的衣裳,睡在城墙根儿。 碰见来往的人与车马,就上前乞讨,一大帮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说是乞讨,实际上跟抢劫差不多了。 你若是不愿意给,他们便换了凶恶的嘴脸,直接上去抢夺,甚至用手里粗糙的武器将人打死,你若是一开始就乖乖给出东西,那便是活菩萨。 如今搞得城内人心惶惶,大多都不敢出城,生怕被这些难民围起来。 晋阳城内寸土寸金,粮食蔬菜供给,全都倚靠城外的农庄,现如今这么堵着。农民出不去种地,菜农运不进菜,城里大多百姓都开始勒紧裤腰带生活。 狩阳帝颇为头疼,他刚建完摘星楼,还要建斗兽场呢,哪里有钱安置这些人,干脆大手一挥,“都杀了!” 城外便展开了异常,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 有身强体壮的难民,半夜翻上哨台,打死卫兵,抢夺武器放外面的难民进来,南衙也加派人手,将他们一一打死了。 城墙根儿人少了,货物才流通起来。 “啊呀!”厨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有个妇人将手里的菘菜扔了出去,“手指,那里面有手指!还在动着呀!” 她家男人一看,绿油油的菜里,果然有一只新鲜热乎的手指,沾满泥垢,不知是哪个难民的。 城里愈发人心惶惶,甚至开始在自家地下挖地窖,担心哪个时候,那些难民就要冲进来了,一边唾骂狩阳帝一边挖,“狗畜生,慕容刚。” 要不是他整日贪图享乐,怎么可能没法控制灾情,将难民变成了强盗,他们这些百姓,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 那兵士快马加鞭回了凉州,将慕容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老王妃,老王妃气急败坏,“本宫亲自去一趟晋阳。” 又命慕容澹的心腹,将凉州守好。 她那个儿子,路子真是越走越偏。 47、第 47 章 老王妃用发丝勒死慕容钊后, 慕容澹并未将此事多加宣扬,对外只说慕容钊是病死的。 总归慕容钊病了那么多年,顽疾难愈, 溘然长逝也不奇怪。 父亲与母亲之间,慕容澹的选择十分清楚。 一个恨他憎他,当他是多余的物件, 每每见着恨不得掐死他;一个对他又爱又恨, 虽没有太多的温柔,但至少对他进行过教导。 但慕容钊死后, 他与老王妃的关系就降到冰点, 见面不是争吵就是大打出手。 太妃分为皇太妃与王太妃,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谁的妻妾罢了,都是些荣养的虚衔。但凉州王太妃不一样, 慕容钊生前,她便握着凉州小半边的军权,慕容澹远赴晋阳前,更是将凉州事物全权交由她打理。 母子两个人, 即便冷漠相对, 慕容澹却也知道他母亲是个极为可信任的人。 凉州王太妃如今才四十出头, 岁月对她异常优待,如今看来不过双十少妇, 半点皱纹也无, 明丽的像是一团火,眼角眉梢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凌厉,看着是个极为果决的女子。若称她老王妃,委实将她叫老了, 是以大家还是愿意称她太妃。 只是她半头发丝都白了,与她那张明丽的脸并不相称。 若是细看,与慕容澹示意有些相似的。 “太妃,被围住了。”护驾的将军从外喊着。 才刚靠近晋阳,便被难民围了个团团转,因着太妃出行阵仗浩大,身披铠甲,手持兵戈的将士带了足足五百人,那些难民一时间还不敢靠近。 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嗡嗡的像是一群苍蝇,老王妃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眉头皱紧,将帘子狠狠一甩,吩咐下去,“闯过去,别伤了他们,进城之后,再从墙头上将所带的粮食扔下去给他们。” 现在不是不能表现出自己带着粮食的,不然这些饿极了眼的人,会不要的命的冲上来。 她遇到过心善的富家小姐上香路上接济了灾民,那些灾民又问其要粮没有,结果被饿极了眼灾民从马车上拖下来,煮熟分食的事儿。 等她赶到救人的时候,便只剩下满地的白骨了。 今年天灾**并行,天灾是暴雨,**是狩阳帝的 残暴,枉顾性命。 人既然来了,慕容澹也不可能将她赶走,母子两个展开了一场谈话,但由于两个人意见相左,三观不合,这么多年谈话没有一次是好好完整进行下去的,这次也不例外。 “怎么,您瞧不下去,要进宫去劝谏叔父?”慕容澹不咸不淡开口,连一声母妃都不唤。 “你当我和你一样疯了?但凡劝谏有用,现在晋阳城外就不是这样的局面。”老王妃气急败坏,看着自己儿子都不将百姓放在眼里的轻慢面孔,又不由得怒火中烧。 她有孕之时,就想着慕容家出疯子,她一定要好好教导,慕容澹定不会走上他们慕容家的老路,不会变成一个像他叔父那样的疯子。会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风流俊雅的人物。 小时候不错,乖乖巧巧,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包子,说话甜,样子也好,一口一个母妃抱抱;母妃亲亲;阿澹受伤了,要母妃呼呼,拉着奶声奶气的长音,跟个小姑娘一样。只是她并不会一个母亲的温柔。 但庆幸掰正歪苗苗成功了,结果发现血脉这东西是真强大,慕容澹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他们慕容家疯子的旧路。 她以前常想,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后来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算是明白了,一开始就是歪的苗苗,就算掰正了一会儿,但终究还得歪。 慕容澹的父亲,其实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怪她没有及早发现,不然她断不会让慕容澹出生…… 慕容澹见母亲气急败坏,倒是风轻云淡,不由得嗤笑一声,嘲道,“我还当您忧国忧民到如此境地了呢。倘若真进宫,那我的母亲,就要变成我的婶婶了。” “孽障,我打烂你的嘴!”太妃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铁青,武将家出身,性子刚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两个人都冷下脸,这场谈话又要以争吵打斗告终。 慕容澹侧身躲过去,冷不防看见虞年年站在帐子后,他略有些无措,手不知往哪儿放,最后才起身,轻轻喊了声,“年年……”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过来,“这是……”他迟疑了一瞬…… 老太妃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带着媳妇都不知道叫一声母妃,孽障!” 慕容澹并没有出言反 驳。 虞年年抿了抿唇,行礼,乖乖喊了声,“太妃娘娘。” 她心里不想喊慕容澹的母亲为母亲。 慕容澹在这件事上颇为执拗,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提醒,“是母妃。” 他虽然不愿意唤老太妃,但心里还是承认这个母亲的,潜意识里想虞年年喊自己的母亲为母亲,觉得这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像是多了一层口头上的羁绊。 太妃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圈,面色平静下来,拉着虞年年的手,与自己坐在一侧。 比面对自己亲儿子的时候,要和缓几分,“多大了?” 虞年年脸颊泛上粉红,“十五。” “畜生。”老王妃一把脱了脚上木屐,朝着慕容澹砸过去,“这么小的年纪,你也下得了手。” 虞年年在这儿,慕容澹也不好跟老王妃打起来,只能默默忍了。 他主动接了老王妃这一下,木屐坚硬,手腕上一瞬就青紫了,晚上倒是有借口同虞年年卖惨卖乖。 老太妃自然也看见了,目光闪了闪,唇忍不住嗫嚅半刻,却别过目光,继续同虞年年说话。 她从虞年年年龄,一直问到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又问到她是怎么住到这个府上的,再问她是如何看上慕容澹的。 老太妃问一句,慕容澹慌一次,她连珠炮似的问完,慕容澹已经不敢看虞年年的脸色,赶忙将人拉起来走,“她问的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只管忘了就是,千万别记得。” 好不容易摒弃前嫌,能同他好好过日子了,再经这么一问,又记恨起来怎么办? 见这幅慌张模样,老太妃大概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没什么猫腻,怕问什么? 她就不该抱着,慕容澹能用正常方式让一个女孩喜欢他的期待,他这样的疯子,怎么会做出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怎么会有正常的女孩喜欢他呢? 慕容澹家的人,都是一群禽兽,他们不配爱别人,也不配被别人爱。因为慕容澹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血脉羁绊割不断,老王妃才对他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明显能察觉出这对母子之间有些问题,老王妃看着凶,似乎和慕容澹不一样,是个好人。 但这并不是她现在该想的。 “姚生呢?”待两人走远,老王妃叹口气,问道。姚生是慕容澹七岁的时候,她送给慕容澹的,用来给他作伴,保护他。 因着从小长大的情分,慕容澹也格外倚重姚生,但这次她来,并未见姚生跟随慕容澹左右。 “他们说姚生大人犯了错,被罚半年禁室。” 禁室听起来平平无奇,却也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其中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声响也没有,每日只有一个小窗口送水送饭,若是心志不坚之人,进去三天恐就要疯了。 慕容澹将姚生罚去禁室半年,犯了他不知道哪门子的忌讳。 她叹口气,“罢了,带本宫去看看,好歹也是本宫一手训出来的孩子。” 侍从低头,略带愧疚,“太妃娘娘,除非殿下命令,谁都不能见姚生大人,还请您见谅。” 太妃面容一阵扭曲,才愤愤摔了杯子,慕容澹他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她都要防着了。 慕容澹将袖子挽起来,特意将伤口晾给虞年年看,软声抱怨,“年年,你瞧瞧,她打人一点力气都不留。” 那张昳丽靡艳的面庞,为他添了几分魅惑,谁见了都得心软,恨不得抱着他安慰。 的确是又青又紫,老王妃下了狠手,瞧着便疼。 虞年年见着心里一颤,又暗骂他活该,却摆起一张心疼的脸色,将他的手腕拉过来,轻轻吹气,一边上药一边略带焦急的问,“疼不疼啊?” 她的演技,最近愈发炉火纯青,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疼,特别疼,要年年吹吹才能好。”慕容澹看着她低头时,那长长的,宛如蝶翼的睫毛,心里软成春水,“年年以后别见她了,她这么凶,省的欺负你。我是她亲生儿子,就已经这样不留情,不知道对你怎样呢,今日面孔和善,兴许明日就要对你打骂。 她是个恶婆婆,你不能当那个受气包的小媳妇。” 慕容澹在挑拨离间吓唬虞年年,生怕老太妃那个杀夫的女人又同虞年年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年年现在对他这么好,万一两个人聊着聊着,年年又恨起来他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我都想好写啥了 1:慕容澹魂穿刚遇见年年的时候,对着年年嘤嘤嘤当绿茶 2:真正的燕月娘和年年展开姐妹情 3:白切黑太子vs飒爽将门女(狗蛋的父母)我为了得到你,杀了你满门你还得感谢我,最后你得知真相把我杀了的故事 感谢在2020-08-03 19:00:00~2020-08-04 17:2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 2个;qiuyuseig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fu 5瓶;沉璧 2瓶;draemn、252937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第 48 章 虞寄白明知道给虞年年传信传多了并不好, 但还是控制不住想给她写些话,现在不写,兴许过几日就没机会了。 虞年年已经能很流畅的写出日常所用之字, 同虞寄白通信也没有什么障碍。 她问什么时候能见见他,她想知道一些哥哥的事情,虞寄白并没有承诺她, 只是说, “他死的时候很满足,你无需多问, 他并不想你知道他是如何过的。” 虞年年听闻是哥哥不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她, 这才不继续追问。 两人将离开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日。 虞年年奇怪为什么不是九月十九夜里, 那天夜里慕容澹要去摘星楼,并不在王府, 这样不是更便利逃跑吗? 虞寄白没说话,只是依旧将时间定在九月二十日,他如此执拗,虞年年也只能听他的。 念着马上要走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愈发温柔起来, 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甚至都有了几分已婚妻子的模样。 十九日下晌,天已经隐隐有些黑了, 慕容澹换了衣裳, 虞年年递给他一件薄薄的氅衣,温声道,“夜里风大,你带上, 省的冷。” 慕容澹自幼习武,体内阳气充沛,即便冬日时候,都只穿身薄衣衫度过,何况现在礼服厚重,他即便站在摘星台也是有些热的。 但虞年年想着他,念着他,慕容澹即便再热,还是将这件薄氅衣带上了。 他低头揽住虞年年的后腰,将人勾到自己怀里来,虞年年方才到他胸口,娇小绵软的一团,极为可爱,他用自己的额头抵在虞年年的额头上,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道,“嗯,知道了,年年真好。” 两个人贴得极近,呼吸交缠,连一次次喘息都变得暧昧起来,虞年年缩了缩手指,脸上染上红晕。 慕容澹见她这样,愈发欢快。原本只是想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却见着她那被吻的湿漉漉的眸子,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即便虞年年挣扎也不放手。 他眼中欲色深深,像是浓稠的黑夜。 虞年年怕这样下去,再出什么事儿,赶忙咬了他的唇,趁他吃痛的时候将人推开,眼尾红红的,眼中像是氤氲水汽,“你快走吧。” “对了。”虞年年叫住他, “我想给宝应做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这种小事,你高兴就好。”他笑道,“你晚饭先吃,记得给我留,我晚上不在那儿吃。” 他摸了摸唇角那一点伤痕,让虞年年忍不住红了脸,心里又觉得烦躁,赶忙点头,“好,你去吧,省的误了时候。” 慕容澹一走,虞年年瞬间脱力,坐在胡床上,手撑着额头,涌起几分不真实感,将被他吻过的唇擦了又擦,“马上就走了,马上就走了……” 她现如今,竟有些不敢想她离开后,慕容澹会是怎样的光景,大概和当初的她一样绝望痛苦吧。 但触手可及的自由,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从桌上寻出一张丝帛,思考了良久,才提笔落下第一个字。走前给他留下一封信,算是她最后的心软。 比起慕容澹当初不声不响的走了,她仁慈太多。 摘星楼用尽了大梁国库中的银钱,每一块玉石,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铺成一栋华丽又血腥的百丈高楼。 站在楼上,能将整个晋阳城都一览无余。 狩阳帝殷勤的将萱女身上的狐裘裹紧,“国师说今日便是赏星的最好时机,能看到七星连珠之景,百年难得一见。” 各位前来的大臣,无不是带着自己的夫人。 太子尚未娶妻,他倒是想邀请虞令月同他一起前来,但虞令月并不给他这个面子,他便带了府中最得宠的姬妾。 处处都是喜乐融融,唯独慕容澹孤身一人,在冷风中看着有些萧瑟。 他意外将目光定格在太子和他那姬妾身上。 太子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妾欢快笑起来,脸都红了,他又从袖中拿出件什么东西,抬手簪在她发上。 那妾便愈发欢喜羞涩了,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发现,忍不住瞋了太子一眼。 两个人郎情妾意,慕容澹若有所思,抬步走向两人。 太子一见他,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但还得强撑着,勇敢挡在自己那娇滴滴的妾前面,“堂弟别来无恙。” 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慕容澹点头,难得对他语气和缓些,“别来无恙,堂兄。” 他打量了他身后的妾一眼,将目光定在那金簪上。 太子赶紧把人挡的更严实 些,警惕十足,“这是为兄最宠爱的一个妾室,看上谁都能送给你,这个不行。” “这等庸脂俗粉,孤还瞧不上。”慕容澹嗤笑一声,他有年年一个就足够了,要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那你做什么?” 慕容澹不自觉轻咳一声,他要说自己是来跟太子取经,问他如何同女子的相处的,大概有些丢人,便迂回道,“太子女人缘不错,左拥右抱却处处能讨得欢心。” 慕容澹一说起这个,太子便来了精神,讨女人欢心这可是他的强项,但又不明白慕容澹是什么意思,上下打量他一番,将目光定在他的唇上。 他一拊掌,惊喜叫道,“哦!我知道了!” 慕容澹脸色一沉,他便收敛了,讷讷的将手缩进袖子里。 太子欢场淬炼多年,自然练得一副火眼金睛,看得出慕容澹唇上那细细的咬痕不是他自己所为。 男人一旦有了相同爱好,就会觉得彼此亲近许多。太子对慕容澹又怕又厌,但这种事情还是忍不住同他多说几句。 “我当堂弟是什么圣人,原来不声不响,也养了美娇娘。 孤就说,这晋阳的风水养人,女子都水灵灵的,肌肤雪白滑嫩,声音娇软,性子温顺,比你们凉州的要好多了,一见便会倾心。” 说起这话,太子忍不住眯眯眼睛,清俊的脸上露出几分色相。 “说起这讨女子欢心,第一就是要温柔,不能强迫,不然那心啊,跟你越来越远……” 慕容澹神色显出几分专注,他顿了顿,转身拉着妾室就往皇帝那儿跑,坏心眼喊道,“剩下的我就不告诉你!” 他这么讨厌慕容澹,怎么可能传授经验,慕容澹被美人讨厌,越不顺畅他自然越开心。 慕容澹看着太子妾室头上闪闪发光的簪子,举一反三。 他将珍珠头面送给年年的时候,并不见她多高兴,而今日太子不过给那个妾室簪上一只,两人就有说有笑的。 不是他的珍珠头面不好看,不珍贵,而是他的方法错了。 他一股脑将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方法好像没有太子这样来得讨巧…… 嗯,等会儿,他要去亲自给年年挑一件漂亮的首饰,然后回去给她戴上。 慕容澹现在已经迫 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萱女和狩阳帝站在最前头,不但将开阔舒朗的夜空一览无余,也将晋阳城中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站在高处观星与站在地上观星的感觉截然不同,只觉得离天宇愈发接近,人的存在也显得愈发渺小。 星子好像触手可及,但又遥遥迢迢。 夜风裹着干爽的秋意席卷而来,萱女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哈了一口冷气,目光忍不住被晋阳的城门处吸引了。 城门那里聚集着一个一个的小灰点,像是蚂蚁,火光纷纷。 她好奇指着下面问,“那是什么?” 狩阳帝眯眼看了看,并不在意道,“是难民,也不知他们怎么办事的,这么多天了,还没有解决掉。” “解决,怎么解决?” 狩阳帝疼爱地摸了摸萱女的脸,“自然是杀掉。” 萱女忽然一怔。 虞寄白笑眯眯道,“像夫人杀掉那些巫师一样,通通杀掉。” 萱女张了张嘴,“巫师他们装神弄鬼,他们该杀……” “这些人卑贱如蝼蚁,也该杀。”狩阳帝哈哈大笑,招手,“神武将军,这些难民聚集在城门外,影响了爱妃观星,简直罪无可赦,去清理了。” 不过萱女随口问的,甚至不注意根本都看不清是一些人聚集在城门,狩阳帝便因此而大开杀戒。 萱女抓住狩阳帝的手臂,干笑一声,“算了,我不想今日见血。” 其实这些人死了,她应该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她这么拼了命的进宫,不就是为了掌控人的生死吗?成为不像他们这般,被肆意践踏的人。 何必在意这些影响心情的难民性命? 但她还是开口阻拦了。 她真是疯了,她想,她竟然还是有人性的。 虞寄白依旧眉眼带笑,只是笑却不达眼底了,他转身,冲着慕容澹的方向点头,唇角勾起一点诡异的弧度。 慕容澹皱眉,觉得虞寄白那双柳叶眼,生的极为好看。 南城坊彻夜不眠,慕容澹提早离了摘星楼,到了晋阳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子。 三层高楼,以青翠琉璃为装点,利用光线折射,使陈列的首饰愈发光彩夺目。 他进来第一眼,便瞧见那正中央摆的红宝石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早起晚了,呜呜呜 49、第 49 章 虞年年以为慕容澹去摘星楼, 怎么也要第更深夜半才能回来,结果不到子时,人是被扶着回来的。 他腰上汩汩冒着鲜血,脸色发白, 玄色的衣袖血液被沾湿, 洇出一大片更深的暗色。 虞年年吓了一跳, 赶忙起身去接他,沾了满手粘稠的血液, 太医丞拎着药箱, 衣衫不整的从外头奔进来。 一旁的死士面上也沾着血,衣衫破烂,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慕容澹素来自负,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出门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前呼后拥,往常出门也只带姚生一人。 死士身上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汇成一小股血池, 头发散乱, 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这几日城外流民一直蠢蠢欲动,今夜趁着摘星楼赏景时候城里调不开人手, 闯了城门进来,其中有乌孙人浑水摸鱼,场面过于混乱。 在南城坊的时候, 突然出现一拨刺客,像是有备而来, 共有几十人之多。殿下虽然骁勇,但还是不慎被划伤。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属下看伤口不深,殿下却无力昏沉, 难免猜测那刀刃上抹着剧毒。” 死士低着头,语气略带沉顿,极为担心。 慕容澹倚在床头,任由太医丞给他检查伤口,不屑冷笑,“能是什么毒药,几十个人连孤未佩剑都打不过。” 他抬手让死士下去包扎伤口,又看了眼虞年年,“你浑身血淋淋的,别吓着人。” 这满屋,他唯一在乎会不会被吓着的,也就虞年年一人了。 死士一走,便有婢子过来将地上的血迹清洗了。 虞年年观他浑身也只有腹上那一处伤口,连衣衫鬓发都未曾散乱,那以一当十的话不假。 慕容澹捂着虞年年的眼睛,缓声道,“别看,血淋淋的不好看,我想吃饭了,你给我拿些吃的来吧。” 这是想将人支走,太医丞已经解开他的衣衫,露出紧实的胸膛和淋漓的血肉,空气里都是一股甜腥味儿,他总是怕虞年年受惊或担心。 太医丞丝毫没给面子,“殿下受伤呢,喝药算了,先别吃饭。”他将伤口包扎了,皱眉道,“并不是什么毒药,是迷药。药劲儿猛,亏得殿□□格健壮,耐力超常,换作旁人 现在应当都不省人事了。” 只是奇怪,这些刺客不并不是冲着取慕容澹性命来的,谁家刺客只在刀刃上擦麻药? 慕容澹扶着额头,的确觉得神志已经飘散,睡意沉沉,看着满脸震惊,至今没有回神的虞年年,细声安慰,“别怕,他都说了没事儿,明早你再见我,便又与平常一样了,你先去休息。” 他过去,温柔吻了吻虞年年的眼睫。 虞年年眼睫轻颤,不知是惊还是怕,好像下一刻便能从里面滚落出大滴的泪水,她下意识握住慕容澹的手,“真的不会死吗?” 血流那么多。 太医丞安慰她,“殿下年轻火盛,血液流动自然快些,好吃好喝两日,也就补上了,明天睡一觉就又是个生龙活虎的好男儿,娘娘不用担心。” 虞年年以前总是挨打,但受伤流血她倒是从来没有过,太尉府那些人怕她的身体不能让贵人满意,是不舍得在上面割出一道口子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血淋淋的被割出这么大一个伤口。 慕容澹躺在床上,一点平常的精神都没有。 慕容澹见她这样失魂落魄,心里有点甜的同时又一扎一扎的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个金丝楠木匣子,将匣子打开,一支雍容华贵的宝石钗便展现在她眼前。 分明已经没有力气,浑身上下都没了知觉,若不是强撑着,连大脑都无法思考,他还是将钗从里面拾出,在虞年年面前晃了晃,扯出点儿笑意,“好看吗?” 他的声音比往日里更沙哑些。 累丝嵌红宝石钗,上面华丽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虞年年呆了呆,不知这是何意,还是点头诚实道,“好看。” 慕容澹有些无力的笑道,“那你将头伸过来,我给你戴上。本想明日找个机会给你,看你开不开心,今晚却不知道用什么哄你,便提前将它拿出来了。” 虞年年人不住咬了下唇,眼睛里积蓄起几多晶莹,她没想到慕容澹这种情况了,还要想着哄她高兴。 美人配美物,那钗原本就足够夺人眼球,在虞年年漆黑的发上,也只能起了个陪衬的作用,反倒是将她衬得愈发动人,脸庞都愈发明亮起来。 他不会选这 些东西,只想着年年喜欢红色,便一眼看中了这红色的钗,上头镶嵌的宝石最大个儿,在那么多首饰里,这个最亮,看起来最贵。 他的年年应该有最好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最贵的的确也最衬她。 慕容澹摸了摸她的脸,“真好看,我们年年真好看。我现在要睡觉了……”他缓了缓力气,“你若是不愿意走,便帮我弹个琵琶吧,我听不懂,却觉得你弹得最好。 只要你别哭就行了。” 他中了麻药,脑子不清楚,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开始自我剖析,“以往在一起的时候,你难过大多是因为我。后来将你关起来,你那么难过,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想我对你就是个畜生。 现在你好不容易对我好些了,我都怕哪里做的不够好,你便不要我了。其实若是你现在说你要离开我,我恐怕还要更疯一些,杀了你,再自杀。” 虞年年咬了咬下唇,将好不容易心软流下的眼泪咽回去,让宝应给她来取琵琶。 她心绪复杂,就连琵琶曲选的都格外凄清缠绵。 慕容澹就着这曲,沉沉睡过去,临睡前还不忘叮嘱,“明日我起来,你要夸这钗好看。” 虞年年空出手将他被角掖了掖,“好,你睡吧。” 明早若你还能找见我,我便夸它好看。 慕容澹抓着她的衣角抓得紧,死死不肯松开。 子时的报晓声刚响起,外面窗子处便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虞年年手一抖,压错了弦。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白粥问她。 “不是说二十日吗?”虞年年稍稍握紧了琵琶。 “子时的更已经敲了,现如今已经是二十日。”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可收拾的,将琵琶带走便行了。” 她的吃穿用全都是慕容澹的。 虞年年绕去屏风后换了一开始来的衣裳,将那条水红色的裙子叠好搁在矮几上。 发上的红宝石钗还在熠熠生光,她将其拔下来,放在慕枕边,发丝扫过他脸颊的时候,微微下倾了一下。 也只是一瞬的事。 慕容澹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没带走。 她要写给慕容澹的话,已经放在卷案上了,极显眼的地方。 慕容澹不喜人多,是以院子里并 无太多人,只要避开巡逻的侍卫,便能出去。 这院子外紧内松,不好进,出去倒是容易些。 白粥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虞年年身体不好,只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这才走了院子的一小半。 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握住白粥的手好生叮嘱,“我,我今日已经让人把我养的那些,那些小鸡小鹅送回原来的院子了,你替我好好养着它们。大概这辈子,我是见不到它们了……” 白粥拍拍她的后背,“别想了,能出去就行。” 虞年年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回望了一眼尚且灯火通明的寝殿。 两个人方才出院子门,便见太妃被簇拥着过来,两方人迎面撞上。 老太妃上下扫虞年年一眼,她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脸色变得惨白,白粥也慌乱起来。 提灯在前的两个婢子明显是认得虞年年,屈膝给虞年年请安。 老太妃像是不曾看见她要潜逃的模样,只点点头,“注意安全。” 虞年年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还不待说话,便见太妃从婢子手里拿了盏灯给她,“天黑路滑,小心着走。” 说罢便抬脚走进院子了。 虞年年小声对着她的背影道了句谢。 她也不知道太妃为什么明明碰见她了,还愿意当做未看见,放她出去。 两个人也来不得细究,忙带着灯往王府后门走,虞年年走两步便喘,白粥将她背后的琵琶接到自己的怀里。 后门等着一辆靛蓝毡布的马车,颜色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车夫上前来将虞年年的琵琶接过来,沉默着。 “你会不会有危险。”虞年年再次问,虽然白粥早早就说不会有问题,但她还是担心。她不想自己的离开,是以别人的受难为代价。 白粥赶紧将人推进车里,“别啰嗦了,不会有事的,我惜命的很。” 两个人挥泪作别,车夫甩了一下鞭子,车轱辘轱辘伴着马蹄声跑出了一丈远。 虞年年撩起帘子,同白粥哭着挥手。 晋阳城是真的乱了,地上躺着许许多多尸体,有流民的也有官兵的。 百姓纷纷抢购物资,深夜街上也人影匆匆。 凡是有点儿家底的,都逃去避难了。虞年年的马车,便混在避难的家眷中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年年:我本来有点心软了,然后你一张嘴,拉倒吧,我得赶紧走…… 【在微博给上一个崽崽搞了个抽奖,抽88.88小红包买糖块儿,嘿嘿嘿,要是有订了上本崽崽的阔以去试试~晋江弓鱼】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柠、284807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 50 章 马车出城, 在后阳坡停下,路上站了个人。 身材颀长,气质有几分洒脱与落拓,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只露出下半张脸。 虞年年见他, 心跳快起来, 要下马车,那人又将她推回去, 挑起帘子同她说话, “乖乖坐好,听我说话。” 声音也好听的紧。 “现在南边并不安全,正在闹水灾,四处都是流民。我将你往北送,送你去终南山,那是我与师兄学艺之处。山下我为你买了间铺子,有间三进的宅子, 我都为你修葺好了, 还有几个忠心的丫头小厮,你做些什么都成。 在那儿莫要露出脸, 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往山上跑,我在山上布下了阵, 能护你周全。” 他将手中的验递过去,“这是你的验。” 虞年年手指忍不住颤抖, 她有验了? 伸手接过来,却发现那人攥的紧紧的,秀雅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她有些奇怪,小声唤了声,“师兄……” 虞寄白手一颤,慌乱将验塞进她手中,“我与你兄长是师兄弟,自幼习在一处,说是亲兄弟也不错,你若是可以,便也……”他带了几分哽咽,“便也唤我一声哥哥。” 虞年年没有任何犹豫,“哥哥。” “唉。”他应着,语气都带了些颤抖和喜意。 虞年年攥紧了手中的验,“哥哥在这处办完事,会去终南山找我吗?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虞寄白摇摇头,扯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和不羁,轻快道,“我便不去了,我送你走后便要云游四方,指不定在哪儿就落脚,你见我这一次就成了。” 他抬手摸摸虞年年的头发,“小年年,好好生活,你哥哥在天上看见你过得好,会高兴的。” 虞年年听他提起哥哥,忍不住眼里多了些泪星,“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哥哥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他。” 虞寄白倒是一怔,“我们这种人,死了便扔进大海或者深山,师傅说这叫还于天地,你兴许是找不到他的墓,心里记着便成了。至于给我写信也不必了,省的麻烦。” “未来的路我已经为你铺好了,你今后再遇见谁,都不要怕,你见着的那个 人,会改变,会重新找回自己。” 他从袖中掏出只小马,马背上驮着一只小兔,“你哥哥临死之前给你做的,旧的那个不好看了,拿着吧。” “今日慕容澹遇刺,此刻刀刃上只抹了麻药……哥哥,是不是你……”虞年年虽然单纯,但有些事情并不笨,稍一联想便能想象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虞寄白一顿,“他走前,你为他一块玉佩遍体鳞伤;如今你走,他也该与你处境相仿,才算是平了。我的妹妹,不能糊糊涂涂就走了。” 虞年年忍不住震惊,若慕容澹遇刺是他做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他不待虞年年说话,便后退两步,拍了一下马,“走吧。” 虞年年手里握着那只驮着小兔的马,同他作别,却见他身形一闪,便没了影子,没有丝毫留恋。 虞寄白将面具摘了,长叹口气。 他今日不将年年送走,按照正常来说,晋阳已乱,慕容澹并不放心她留在这儿,也会将她送回凉州。 大致的命数没有偏差,只是慕容澹过于偏激的性格,如果不治一治,或多或少会伤到年年,而且之前的伤害,也不是说用时间便能抹平的。 但这到底,都是年年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提供建议和方法,做不做是她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晋阳,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门前守着的一个年长妇人赶忙迎上来,有几分面善,将手中的信物交给虞年年看,唤了声,“女郎。” 虞年年见到信物才知,这是虞寄白在路上为她安排的人,妇人善解人意道,“您的哥哥是仆全家的救命恩人,此去舟车劳顿,仆奉命来此等候,负责照顾。仆姓李。” “李娘子。”虞年年将行礼的人赶忙拉起来,有些羞涩,“我是第一次出门,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今后就有劳您照看了。不要叫我女郎,我叫虞年年,您叫我年年。” 虞年年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到了凉州王府,更是只困在一隅,算是与外界全然隔开。 像是一只初生试飞的雏鹰,对一切好奇满怀期待,却又惧怕。 虞寄白思虑周全,将路全为他铺好了。 李娘子一笑,将手中的斗笠戴在她 头上,“将这个戴上,省得有人见了麻烦。方圆十里的客栈,您兄长全都包下来了。” 虞年年惊诧的微微张大了嘴,“都……都包下来了?” “他是刻意混乱视线的,怕有人知道您到底住在哪儿。”李娘子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台阶。 不止是方圆十里的客栈,从这儿到晋阳背道而驰的十里内客栈,也全都包下来了,每一处客栈,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住进去。 与其遮遮掩掩,让有心人探查,不出大大方方的混乱视线。 “等明日天亮,咱们就改走水路。”李娘子道。 虞寄白在终南山待了十年,像只松鼠屯粮一样的攒钱,家底丰厚,都是给虞年年准备的。 摘星楼被难民围住了,宫中侍卫将那些难民尽数杀了,留出一条平坦的路,护送贵人们回宫。 地上粘稠的血浆都成了一条小河,浓重的血腥气,怎么也散不开。 萱女由人抬着,足上一丝血迹都没沾上,看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尸体出神。 “国师呢?国师呢?”狩阳帝在殿中提着剑乱转,如今那些灾民竟是都闯进城里了,国师两个月前便同他预言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波浪?结果他险些要在这乌合之众手里翻了船。 现在迫切要寻虞寄白为他占卜一卦,看看未来的运势。 虞年年昨日下午才嘱托人给宝应做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制衣坊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今日一早便做好了,送去给宝应。 宝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赶忙将这身衣裳换了,对着镜子左照又照,欣赏个不停。 娘娘真是个好人,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喜欢这粉红色,想要个这样的裙子,并未抱太大期望,便真着人给她做了。 她以为娘娘的改日再说,就是糊弄她的话呢。 亮眼的粉红色与旁人的青嫩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宝应去小厨房打热水,昂着下巴,逢人就道,“这是娘娘特意让人给我做的,你们都没有。” 引得一片羡煞的目光。 慕容澹醒来的时候,他侧身一捞,却没捞到温香软玉,一下子便清醒了,坐起身来,枕边那只钗熠熠生光。 满殿药苦味儿散开 ,隔着床帐,外面好像有白烟和噼啪火光 ,他当虞年年是在外头为他煮药。 心想这些事儿她怎么做的了?但一想这药是虞年年煎的,酸苦味儿便也成了苦香。 一撩开帐子,便见太妃散着一头半白的发,坐在胡床上给药壶扇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散漫不走心。 药壶里冒出的白烟,将她美艳的脸庞都变得柔和恬淡起来。 她斜眼看了慕容澹,语气并不好,“醒了?醒了一会儿就喝药。” 慕容澹皱眉,忍不住捂着伤口同她怼道,“怎么在寝殿里熬药,一股子怪味。沾在房里多日都散不掉。” 若是虞年年熬药,便是苦香,旁人熬,便是一股怪味。 太妃冷笑一声,“这味儿冲不冲?” 自然是冲的,她不用慕容澹回答,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就是要用这药味醒醒你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十八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清醒。”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怎么?黄河发大水,你脑子里也发大水了?你晃一晃你那华而不实的头颅,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黄河水?”她暴躁的将手中扇子一扔,阴阳怪气的叱骂。 慕容澹压低了眉眼,露出几分不高兴,面色沉沉的,“即便我脑子里再多的水,也是你生我的时候装进去的,现在反倒埋怨起我了。” “混账,脑子里有水的一直是你们慕容家。” 慕容澹知道,一与她见面,就定然要吵起来,他太阳穴突突发疼,不想继续下去,“年年呢?我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了。” 太妃握着扇子的手一顿,语气反倒平和起来,“谁知道你怎么把人弄丢了,不是你的,绑着也不是你的。” 慕容澹一听太妃这话,便知道其中有深意,他心跳都快了几分,更多了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的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他将床头的钗握在手里,披发赤足,带着慌乱的去喊她名字。 问过院子里所有侍奉的人,却都说自昨晚之后,便没见过她。 太妃将药倒出一碗,递过去,“把药喝了吧,这么大的人了,不用我再给你喂蜜饯了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51、第 51 章 慕容澹将太妃手中端的药挥开。 好在老王妃眼疾手快,竟是没让那滚烫的药洒出来一滴。 “我问你她人呢?”慕容澹满眼猩红,手撑在梁柱上,额头沁出些汗,满都是绝望,像是困兽一样咆哮,继而看向老王妃,“你把她送哪儿去了?”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人走了,不是我送走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老王妃淡淡道,“你将药喝了吧,等伤养好了,便去平乱,如今流民和乌孙人都涌进来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她说不会离开我的。” 慕容澹绝望的嘶吼,连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发一言。又开始四处寻找着虞年年。 老王妃沉默,抿了抿唇,“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现在来问我?她为什么走,你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 做了错事的人,还有脸质问别人?” 她手握紧了碗沿,神色凌厉。 “她不会走的,她说爱我,她说她不会走的!”慕容澹根本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他也根本不相信虞年年是自己想走的。 他歇斯底里的绝望,从屏风上接了氅衣,便要出去寻人。 才迈出一步,却又折回来,坐在床上,带着满眼的泪笑了,“你们别想骗我,她在外面谁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她定是藏在别处,等我着急,我就坐在这儿,她会回来的。” 慕容澹抬眼看向站着的老王妃,那副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脊背挺的直直的,还是那个昳丽高贵的藩王,扯了扯嘴角,“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她一起骗人。” 老王妃端着药碗走近,“我也同你父王说了无数声爱他。” 慕容澹怔怔地看向她,眼里像是要滴出血。 “不过是逃不开躲不掉的权宜之计。”老王妃微微敛眸,将碗里的药一把浇在慕容澹脸上,声音平静,“既然不愿意喝,就别浪费了,用这碗药洗把脸醒醒脑子。” “脑子清醒了,就去看看卷案上的东西,应该是她写给你的。看完了穿好衣裳,去收拾你布置的烂摊子。 乌孙人是你放过来的,流 民也是在你的操纵下引到晋阳的,现在晋阳一团乱,快要成为人间地狱了。 你现在跟个懦夫一样,缩在床上,一点动作都没有,连我都想唾弃你!” 老王妃甩手走了,留下慕容澹一个人反思。 慕容钊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但总是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凡有些情绪,便将布置好的一切都搁置了,不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褐色的药汁顺着慕容澹的脸滴到衣服上,酸苦的药味让他的大脑的确有半刻的清醒。 慕容澹跌跌撞撞跑去隔间的卷案上,上头摆着卷好的丝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脸上的药汁抹去了,怕滴在丝帛上。 缓了许久才有勇气,用颤抖的手将丝帛展开。 他尚且抱着一息期待,想着这是个恶作剧,但内心却深知,这种恶作剧根本没有实施的理由。 上面清清楚楚的,就是虞年年的字体,与他的有八分像。是他日日夜夜把着她的手,练出来的。 慕容澹又飞快将它卷起来,伏在案上,用宽大的衣袖掩着面,将痛苦的神色都遮掩去了。 他在等,等他若是不看其中内容,或许年年就会出现在门前,与他笑吟吟道,“我回来了。” 然后将这卷丝帛扔掉。 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然后不断找借口进行拖延,好像这样,那可怕的真相就不会来临,或者已经成为真相的事实会存在转机。 真是复杂又难懂的情绪,复杂又难懂的人类。 如果不是切身体会,想必谁都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能接受所有的挫折。 但等到不想接受的真相来临时,他们便要对着眼前的真相将自己藏起来,祈求迎来转机。 像是掩耳盗铃,只要不看,真相就不存在。 可大部分人,总还是要迎来不想面对的真相。 就像慕容澹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卷案前跪坐了一天,直到黄昏来临,风雨骤起,那个他想等来的人都没来。 虞年年不会坐在他身边,像前日那样,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 就像虞年年曾经坐在小鼎前,看着那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终究也是没等到慕容澹。 慕容澹 不会站在门前,冷冰冰同她道,“我早说你不要等我吃饭。” 虞年年是真的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婢子将她换下的衣裳捧过来给慕容澹看,“娘娘一件东西都没带走,只拿走了来时带的琵琶。” 婢子说完,便飞快逃走了,不想面对慕容澹癫狂的神色。 管家有了前车之鉴,明智的没有给慕容澹送饭食进来,也没有人为他点灯。 慕容澹腰腹一片湿濡,像是昨日的伤口又崩开了,他在疼痛的麻痹下,才能做到面无表情,将大脑放空。 对着外面那清明欢快的月光,将手中的丝帛展开,一字一字,去详细的看。 他看得过于仔细,甚至想从里面的细枝末节扣出虞年年一丝丝的动摇,然后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天涯海角的将她带回来。 但是没有,一字一句写得坚定认真。 那些字他都认得,连成句子,却一句都读不通顺。 虞年年并未像平日那样称呼他为殿下,反倒是直呼其名,透露出于常日恭敬不同的心口不一。 慕容澹若是在平日能听到虞年年直呼他的名字,他大抵是要欢喜疯了的。 唯有一段,稍稍能进了他的心中。 “慕容澹,自你说你是燕燕的第一日起,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慕容澹不是燕燕,燕燕不是慕容澹,要将两个人分开清楚。 太尉府陪伴我的是燕燕,如今强迫我的是慕容澹,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太尉府的那段时光,我也是有人完完全全陪伴的。 但对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语气喜好,总是没法继续骗自己的。于是燕燕便在我脑海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逐渐的,两个人也就变成一个人了,喜欢与讨厌也都集于你一身。” “既然没法劝说燕燕死了,或者在远处好好活着,那那些过往的经历,便对你产生了怨怼。怨恨你的欺辱、言语恶劣,将我的满腔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但是你是高高在上的藩王,我这点怨怼,好像在别人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了。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对虞年年那么好,虞年年怎么能不知足呢?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你时不时的发疯,让我更无法忍受。 疯子就是疯子,即便伪装的再好,还 是露出马脚。像是打我一棒子,再给我一个甜枣,这个枣一点儿都不甜。” 慕容澹捂着眼睛,泪水一直忍不住滴在丝帛上,将笔墨模糊了。 年年说,那小马不是小侍卫给她的,是她哥哥的故人,托人送进来给她的。 他明知道年年多渴望亲人,多渴望有一人对她好的人,他却因为嫉妒,问都没问清楚,便将那马扔在地上打碎了。 那件东西,大抵是她亲人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唯一能聊作念想的东西。 他给打碎了,甚至还要强迫她…… 她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温柔小意,欺骗他,戏弄他。 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曾经想,想年年的温柔和笑容即便只给他一日,他也甘之如饴,可真正将这些抽离,告诉他不过都是为了报复你所以进行的骗局之时,他真的心痛欲裂。 “我走出王府后,便两清了。你以前对我不好,我如今也对你不好;你不声不响扔下我走了,我现在也扔下你走了。我心里舒服了,也不觉得对你怨恨了。” 最后一句话,是虞年年对他的祝愿和忠告。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虞年年到底不是慕容澹,她最后还是为他留了一封信,没有走得不声不响,她狠不下那个心。 就连蓄意的报复,都留了三分余地。 慕容澹想要发火,想要泄愤,却深知他最该责骂的人就是自己。 是他一错再错,将年年逼走的。 如果一开始,他在太尉府的时候好好同她相处;又或者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能够真心实意道歉,而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再或者…… 有很多很多的或者,但都是他一步接着一步错下去。 慕容澹痛苦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头痛欲裂。如果重新来一次,他恐怕还会毫不犹豫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论他怎么悔过,却永远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控制不住想要将人抓回来,杀了她,然后自杀。 可是他知道,这样不行…… “叮当~”一声脆响,桌面上的匕首被他广 袖拂落,在月光下现出寒光森森。 慕容澹将目光定格在匕首上,颤抖着手,将其握在掌中,然后对准了自己血液汹涌的的颈。 作者有话要说:我初中看小说的时候,太太们都写:药材的清香;苦涩的药香;汤药的苦香。以至我深受影响,在第一次喝汤药的时候,那个药再难喝,我都默念:药是苦香的,是清香的…… 后来到了高中再喝汤药,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酸苦酸苦的,才不是一股香味儿!没煮的汤药勉强有一股药材香,煮过了的只有满屋子的酸苦,沾在衣服上一点儿都不好闻。qaq感谢在2020-08-0519:00:00~2020-08-0621: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vvvv繁17瓶;沉璧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 52 章 大抵是自己死了, 才能断绝伤害年年的念头。 他不能再将人强掳回来,关起来或者杀掉。 现如今她说两清了,不再怨恨了,这大抵就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他若是活着, 这种罪恶的想法便会源源不断的冒出头。 锋利的刃贴上了他的颈, 渗出鲜血来。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 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 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这是虞年年对他最后的忠告。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睥睨高傲,视一切宛如蝼蚁,就连戏弄都作为恩泽。即便知道虞年年死了,他就算吐出多少血,也不肯在旁人面前展露半分脆弱。 却在面对她的一瞬间溃不成军,将自己的尊严都放下, 在她面前不断落泪。 有人同他说, “情爱是最害人的东西。” 他现在一看,的确是, 它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若是以往有人能勾起他的纠结和愤恼,他第一时间想的,绝对是将那个人杀掉, 而不是自杀,以确保不会伤害她。 “殿下!”管家迈着短腿, 像一团风一样冲进来,额上汗津津的,手里攥着一团丝帛。 “殿下, 急事!” 一进来却被拿着刀抵在颈上的慕容澹惊了一跳。 慕容澹幽幽将刀放下,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看向管家,目光中的阴沉像是在说:若是没重要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管家毛骨悚然,忙跪下磕头,“殿下,外面有个小童给了这个,说这是您想要的东西。” 说罢双手将丝帛奉上。 慕容澹抿了抿唇,他想要的?他如今什么都不想要! 诚如太妃说的,他现在就是个懦夫,是个自己不愉快要拉上天下跟着不愉快的懦夫。 “来人信誓旦旦说,您见了这东西,定然会满意的。”管家抖着身子,执拗的将东西奉上。 心中跳的像是有一头成年雄鹿乱撞,殿下如今是不要命了吗?可不行啊! “殿下,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晋阳附近寻找娘娘了,想必不用多日,人便能回来。”他忙想起来,安抚道。 慕容澹攥着刀 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才无力的摊开,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别找了,让人都回来吧,放她走。” 放她想要的生活,他下地狱。 管家大为震惊。 虞年年在的这几月里,除却被沈之昂刺激的发疯的那一次,平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不说真心假意,但的确宽仁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将人施以刑罚了。 尤其最近一个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白日里勤勤恳恳处理公务,夜里与娘娘琴瑟和鸣,习字弹琴。 他吊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以为殿下走不上先王的老路,结果殊途同归。 “殿下,您好歹看看这东西,万一这是娘娘写给您的,或者说不好听的,她让什么人绑走了,写来求救的。” 慕容澹将丝帛接了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虞年年不主动想走,以凉州王府的防备,能有谁能将她掳走?即便是掳走了,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写下卷案上的丝帛? 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那团皱皱巴巴的帛打开了。 飞速的扫过,那如游龙的一行字便入了眼里。 他将手中匕首扔了,闭了闭眸。 良久,方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若说在见着这一团丝帛之前,他周身的气压是无形的悲戚,那现如今便化作有实质的愤怒。 管家不懂他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大气不敢出一声,等着慕容澹的吩咐。 “去将药重新煎了,孤要吃药。”慕容澹动了动也已经麻木的腿,起身,忍着酸痛,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管家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尚且在凉州,未曾耽搁于儿女情长的凉州王。 桀骜不驯,睥睨英武。 “去查查,到底是谁将这东西送过来的。”他走前如是嘱咐管家。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能鼓起斗志就是好事,可千万别将那匕首又架在自己颈上。 皇宫最高处的楼阁上,虽然不如摘星楼高大宏伟,却也能将半座晋阳城收入眼底,秋风刮起萱女层层叠叠的衣袂,衬得她宛如九天玄女,像是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 “夫人在看什么?”虞寄白走过来,问她。 萱女尚在茫然中,下意识便回应他,“ 看下面的百姓。” 一个个慌慌张张,还有运输尸体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整座晋阳城。 “怜悯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我曾经也是从他们当中出来的,现如今却能践踏着他们的鲜血纵情享乐了。” 萱女揉揉自己的额头,“所以那夜摘星楼的星星,都是红色的。” 虞寄白目光中不达眼底的笑意掺了几许悲戚,“摘星楼耗费万金,这万金修缮大坝,安置灾民,的确是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继续,“但我真的宁愿你,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纵情享乐到城破之时。” 萱女揉捏额头的手忽然顿住,“晋阳城会破?你也预料到我的结局了?神官大人。” 那句“神官大人”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虞寄白没有否认,点点头,却不说话。 会死。 萱女没再问。 两个人静静站在阁楼上,看着城中惶惶不安的人。 她身上的香薰与虞寄白身上的香火气糅杂成一团沉重却靡丽**的气息。 像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梁王朝,宫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里倾颓混沌暗无天日。 虞寄白本可以逍遥山水,等到寿命终止的时候,投身大海,运气好的话,师傅说他说不定能成为一方海神。 但他到底没有逃脱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他放不下虞年年,也放不下萱女。 一个虽然苦尽甘来,但苦楚颇多,他见不得她受苦,施以她痛苦的人却轻而易举能得到她的原谅。 一个有一息良知尚存,他也见不得她最后因为这点良知,万箭穿心。 这是他的私心,他也有接济苍生的善心。 慕容澹连如何正确爱一个人都不会,过于以自我为中心,那他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虞寄白想用年年教会他,如何正确爱一个人,也如何以己推人,正确爱戴他的子民。 若是他实在学不会,那只学会如何爱年年一个人便行,然后让年年牵制着他,让他去善待天下人。 虞寄白若有心,这所有人都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只是天道不允许,他的身体和理智也不允许。 直到夜幕沉沉下来,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还要看吗?夜风起了 。” 萱女才动动站得酸麻的腿,“没看够。” 虞寄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陪你。” 她没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 虞年年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了距离终南山二十里的一座小城。倒是奇怪,这半个月里,根本没听说慕容澹派人来追的事儿,虞年年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不少。 半个月里算是边走边玩,沿路见识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光和风土人情。 只是流民到处都是,再繁华的地方,也透出几分衰败之气。 李娘子不敢让她多停留,每每出去,便要在她头上盖着一顶及腰的帷帽,遮住她的身段面容,“女郎记得在外要财不外露,如今世道乱,总有些心怀不轨的人,防不胜防。” 虞年年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她在外这半个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人间烟火,有善良的人,也有丑恶的人。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才第一次向她打开明媚又深不可测的一面,对她展露惊喜和未知,期待她去探寻。 “等到了终南山,咱们用什么身份落脚?”虞年年忍不住开始思考今后的生活了,对其充满期待。 李娘子将她帷帽戴稳,“嗯,女郎想用什么身份?不若就父母双亡的富商孤女?来那儿讨生活的。” 虞年年摇摇头,鼓了鼓塞,有几分可爱灵动,“这样不好,会有很多麻烦,要不我便是个寡妇吧,新婚丈夫死了,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去那儿讨生活。我想开个琴坊,教人弹琵琶,若是个未婚的姑娘,他们大概会暗地里议论我抛头露面。” 李娘子摇摇头,笑道,“不会,凉州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婚姑娘当垆卖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那里的达官贵妇,还在府中养着许多男宠,跟自己的丈夫一样。” 她又打趣,“以姑娘的品貌,就算是寡妇,也得让求亲的男儿踏破了门。” 虞年年惊诧的张大了嘴,问道,“真的吗?还能明着养男人?” 晋阳虽然也有人养男宠,但那些夫人定要母家强势,也只能暗地里养,绝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来。 李娘子点头,“自然是真的,姑娘若是不想嫁人,便养几个男宠作伴。凉州的小伙生的精神健硕又热情,关键还会疼人,不妨试试。” 53、第 53 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 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 因为她不大出门, 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 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家中也没有长辈, 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 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旁的地方流民四起,甚至有落草为寇,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好像一进凉州, 氛围是不一样, 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 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 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 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 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 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 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 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54、第 54 章 小尾巴眼睛眨啊眨, 单纯的不谙世事,“那先生以后如果要嫁人,能不能嫁给我哥哥,他人很好, 很勤快的!而且会对先生很好!” 虞年年脸红的愈发起劲儿, 蹲下身子给她理了理衣裳,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小尾巴“哦”了一声看, 看起来极为失望。 她站在窗边, 街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兵戈铠甲碰撞的响动,便开了窗过去看。 李娘子将碗药端过来,把窗子半掩了,“夫人喝药,凉州秋风大,您才着凉风寒,千万小心些。” 自虞年年定了自己的寡妇身份后, 李娘子便一直唤她夫人, 防止露馅。 虞年年嫌药苦,先在舌下压了块儿蜜饯, 才仰头将药全喝了,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又让人心疼。 李娘子看着空碗,略显欣慰, 又往她口中温柔塞了块儿蜜饯。 “外头怎么了?这几天总是看见街上有兵士走动。”虞年年腮帮子鼓鼓的,里头都是果脯, 倚着窗口,向下张望,略有好奇问道。 凉州的兵士的确威武有序, 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持着兵戈的手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心操练的,光一小队人,便有气吞山河的震慑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将士,不免情绪也被带的激动亢奋起来。 “调兵呢,听闻别处纷纷有起兵的,想必殿下是要调兵镇压。这一遭,说不定龙椅上的人要换人坐了。”李娘子小声同她道,似有欣慰也有赞叹。 虞年年一怔,略带复杂的看向下面那一排排黑甲兵士,领头人的将军昂扬斗志,神采奕奕。 她以往同慕容澹相处,只觉得他残暴,是个疯子,想远远躲开他,也觉得这天下若是落在他手中,百姓恐怕又要陷入另一种水深火热。 但她到了凉州之后,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好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比晋阳王都的还要开心。 听说慕容澹治下极严,以严刑重法、力拓军事为主。 虽然接近于苛刻残忍,但也功效显著。 例如窃取一文钱,便要施以剁手刑法。这虽然过于严厉也有弊端,但凉州治安的确不错。 一时间对慕容澹稍有改观,能将一个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足够令人佩服。 只是他若单独治理一州,严刑重法尚可,毕竟有别的州更为困窘的处境作为对比,但若是治理天下,再严刑重法,恐怕依旧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 半个月时间里,黄河中下游的难民,已经纷纷涌往晋阳。 即便听说所有去晋阳的灾民,都被朝廷下令击杀,但他们还是前去要讨个公道。 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衣衫褴褛,他忽然扔了手中硬邦邦的馒头,“操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凭什么晋阳城里的大官儿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天天逃难!皇帝老儿不是人!” 他说得情绪激愤,连带着鼓动起更多的人,“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当初青州受灾的时候,朝廷能给青州赈灾,现在咱们家乡就一点儿都不管!就因为青州年年交税交的最多吗!” “反了吧!” “对!咱们反了吧!” “报!”朝上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一个人说话。 狩阳帝站在龙椅上,拎着手中尚且滴血的剑,层层帷幔将他脸上阴沉的神色遮掩,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侍卫从殿外飞奔而来,“加急报,叛军自会稽郡启始,现已经一路攻下武昌等十余郡,所到之处从者如云。轻骑探查消息回来,他们现在已经逼近晋阳了,距离晋阳还不足五十里,最迟后日,便要逼到晋阳城下!”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狩阳帝眼睛红的能滴血,跳下龙椅,一剑将那侍卫刺死了,“你们不能平乱,朕养你们做什么用的!” “武昌与晋阳,还隔着一条长江,没事,他们过不来,过不来!”狩阳帝歇斯底里,不断提醒自己还有长江天险挡着。 侍卫眼睛浑圆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有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然后清洗地砖上的血迹。 朝中众人皆是频频后退,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 粮草不足,民心叛离,用什么打? 那些叛军每到一个城,城中的百姓便夹道欢迎,甚至主动将城门打开,迎接他们进去,即便是乌合之众,奈何民心所向。 好在他们早把自己家眷送出去了,也已经为自己铺好后 路。 “报!”高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进来,跪在狩阳帝面前,“陛下!青州也反了!人已经打到弋阳郡了!弋阳郡太守降了!” 朝中人抽气纷纷,晋阳这是前后都被围困住了,若说武昌与晋阳尚且有长江作为阻拦,能抵抗些时日,那弋阳到晋阳,可是一马平川,丝毫没有阻拦!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青州已经赈灾了吗?怎么还反了?啊!”狩阳帝目眦欲裂,抓着那兵士的衣领,将他的头不断往梁柱上磕,鲜血淋漓,直到脑浆蹦出。 “青州的赈灾,十天前就停了,百姓不满,民心沸腾,所以就……” “陛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老太傅战战兢兢站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算是整个朝堂中最又资历的老人了,为官七十年,经历了大梁上百任皇帝更迭。不是他能力多出众,而是靠着一手好的墙头草能耐。 “那你说怎么办?”狩阳帝转头,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见了肉的野兽。 老太傅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两步,“如今说平乱,唯有从凉州调兵……”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响应,“是啊,现如今,唯有凉州王能平乱……” “从凉州调兵来晋阳吗?那晋阳不就是他慕容澹的天下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兴许是大梁不改朝换代的最好方法了,如今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些? “朕不会同意的!要死,就让晋阳所有的百姓,都给朕陪葬!” 疯了,他彻底疯了! 众人生怕自己被砍了,慌忙埋下头,不再出一言。 宫中也得了消息,所以逃窜出去的宫娥和太监不在少数,就连不少宫嫔,都收拾了细软。 趁着夜黑风高,缪昭仪和芈婕妤,两个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此事彻底激怒了狩阳帝,他在宫中大开杀戒,一时间血流成河。 萱女正在搓着香丸,冷不防被一股血腥气侵袭,身后一沉,狩阳帝浑身沾着血,从后背拥住她。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悲戚,“爱妃,孤只有你了!” 他拉着萱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颇有些委屈,“你不能不要孤。” 萱女挣开他的手,将 香丸放在盒子里,“臣妾听说朝中大臣有提议让凉州王从凉州调兵平乱的,陛下不同意?” “孤不能同意,同意了,孤就不是皇帝了。” “那晋阳百姓的命呢?” “孤要死,便拉着他们陪葬。”狩阳帝委委屈屈的,像个孩子。 萱女搁在案上的手,微微蜷缩了。 凉州王府的谋士们急得团团转,他们绕着慕容澹转圈,“殿下,如今叛军都要攻入晋阳了,您怎么还不着急?” “是啊是啊!” “对啊!” “……” 其余人纷纷附和。 慕容澹不耐的皱眉,扫过这些像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的人,瞬间堂内安静如死,再不敢有人造次。 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个小童给他传信,信上的内容,像是一个吊着驴的萝卜,虽然小,但对他十分有诱惑力。 他一开始以为这写信的人是沈之昂,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后来才发现,沈家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能耐,沈之昂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家的人光嘴皮子溜一些。 写信的人,根本没有威胁他做什么大的改动变化,只是三日一信,告诉他去看看晋阳城里的百姓。 那些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 看样子好像是试图激起他的怜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乎区区万人性命? 他浑身反骨,讨厌被人威逼利诱,但不得不说,这次的利诱,当真诱到他心口去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原本是想,等那些乱民真的涌进来,乌孙人趁机浑水摸鱼,狩阳帝死了之时,他再站出来领兵进城,彼时已经两败俱伤,消耗的差不多,他不但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不用自己动手杀了慕容刚,还能将消耗降到最低。 现在凉州的将士,已经在距离晋阳不远的涪陵郡枕戈待旦,只等着叛军攻城,他坐收渔翁之利。 狩阳帝现在忙着盘踞都已经足够焦头烂额,根本注意不到他已经悄悄接近。 至于为什么他还要放乌孙人进来搅和一通,是他早看着凉州上方的乌孙不满,想寻个借口出兵挞伐。 待晋阳之乱一平下,他从中抓几个乌孙细作,便有了开战的借口。 又传来了新的信件…… 55、第 55 章 慕容澹凝眉看过, 将其烧毁了,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救世主?妄图管孤的闲事。” 被火焰吞噬卷起的蝇头小字,像镌刻在慕容澹心中一样。 “人是我里应外合接走的, 却不知她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 往东走还是往西走。我只管将她送走, 却不管保护她。若是往北去凉州了还好,若是往别处去了……” 慕容澹嘴上不屑, 却还是忍不住抬脚出了王府, 原本繁华的晋阳主街,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烧杀抢掠,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变成了一片废墟。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嚎叫,孩子的哭喊, 混着血液包裹了整个晋阳城。 乱民根本无法闯入权贵大夫的家中, 也暂时无法闯进宫内,便将一切怒火, 都发泄到了无辜的晋阳百姓身上。 却也忘了,他们都是一样,被压榨的人们。 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起义群众, 并没有这么快闯进来,他们是之前的散民, 流窜在城中,白日里躲藏起来,晚上出门, 抢掠烧杀。 南衙早就听说叛军的事儿,也知道朝廷没有能力进行镇压和反抗,一个个逐渐的也放弃抵抗了,颓废的任由他们在城中作乱。 流民割开了一个女人的喉咙,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走,慕容澹眼睁睁瞧着颈部的鲜血溅了有一丈高,滚烫被冰凉的地面所冷却凝固,女人瞪圆了的眼睛,就那张直直望着他的方向。 慕容澹做了个梦,虞年年坐着出城的马车,半路上被那些流民截住了,他们饿极了,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割断了颈杀掉。 虞年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身体软软的落在地上,他想过去救她,想杀掉那些人,双脚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步过去。 她的脸,就忽然变成了今日在城中见着的那个被杀的女人。 慕容澹后背一片冷汗黏腻,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天已经快亮了。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滑落,像真真切切跳过崖劫后余生一般的后怕。 殿里的烛火全熄灭了,窗外透出一点点晦明难辨的朦胧。 沉沉之色从苍穹倾泻,笼盖住混沌,将天地都染成一般的模样 ,一时间教人分不清天,也分不清地。 分不清什么是清明,什么是浑浊。 他身侧放着的,是虞年年穿过的衣裳,上面属于她的香气已经淡了不少,他只有日日抱着她的衣裳睡觉,才能感觉人还在身边,不至于夜不能寐。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朝着虚空问问道,“乱民如今到哪儿了?” 梁上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回禀殿下,大概明日就能到晋阳城外。” 慕容澹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布满了纠结和痛苦,良久,才忽然道,“那我们明日,在他们破城之前,便围住他们。” 姚生那张满受淬炼的脸庞,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他提前从暗室里出来了,因为慕容澹现在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 姚生心想,自己不过才在暗室里待了不到半年,竟然都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了。 若按照殿下的性格,必定是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缓缓出现坐收渔翁之利,确保伤亡降到最低。 “有些人是无辜的,别牵扯他们进来。”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有病。 这个病自从遇见虞年年之后,便开始了。 那就是他曾经深感误事的怜悯动容之心,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他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荒唐的梦境,为晋阳里那些无知愚昧又虚荣的百姓考虑,替他们的性命思量。 若是他理智尚在,应当以减轻自方将士的伤亡为前提首要。 他实在是被方才那个梦吓到了,他梦见虞年年被这些流民杀死了,那些流民将要分食掉她的血肉。 其实这个梦境,也侧面反映了慕容澹心中的担忧,只要大梁的动乱没有彻底平息一分,她在外面,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妃常唾弃,慕容澹和慕容钊一样,都是感性支配理性,肆意妄为,从来都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心里不痛快了,便要让自己想尽办法痛快。 说好听的是率性,说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但他此刻的感性支配理想,反倒比理性支配感性的时候,做的选择更明智。 今夜,不止慕容澹睡不着,宫里的狩阳帝更是一夜未闭眼。 萱女半夜莫名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就见狩阳帝眼睛猩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见她醒来,又安抚拍拍她的后背,“爱妃睡吧,那些刁民没进来,孤替爱妃守着。” 萱女发现,自从狩阳帝得知流民成势后,便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孤,大抵心中也是明确自己要落得个天下背离,孤家寡人的命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算了。”萱女坐起身子,及臀的长发散在身后,浓密漆黑如瀑,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眼下的牡丹刺青栩栩如生,宛如一个误落凡尘的妖姬。 狩阳帝满眼悲愤,大掌抚在萱女的发上,复又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爱妃!明日那些刁民,便要进城了!” 萱女异常冷静,从他怀里逃出来,“那陛下真的,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 “不!孤要让整个晋阳的人,都给咱们两个陪葬!这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孤单!”狩阳帝浑浊的眼中,沁出些泪,大声嘶吼。 “让那些叛乱人的都进来,杀掉晋阳这些愚民,然后再闯进宫里,与宫中的侍卫打斗。爱妃咱们明早就登上摘星台,看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然后再点燃摘星台,你说怎么样?” “这个死法,是不是很悲壮凄美!”狩阳帝陷入了自己布置的美妙死法里不可自拔。 “晋阳的百姓,都是天子脚下最亲近的臣民。还有臣妾,陛下当真舍得,带着臣妾一同赴死?”萱女危险地眯起眼睛,直起身子睨着狩阳帝。 “爱妃不愿意吗?”狩阳帝大张的手臂忽然顿住,笑声也戛然而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萱女。 萱女面色有一瞬间的铁青,又忽然笑了,依偎进他怀里,“怎么会不愿意?陛下,臣妾觉得,咱们不如把玉玺也毁了吧,这样他们就算攻进来,也找不到传国玉玺,就算篡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狩阳帝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欣喜大喊,“爱妃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咱们将玉玺,带到摘星台上,当着他们的面摔碎!” 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笑着笑着,萱女眼角就落下泪来,这好,可真好。 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嘶吼声愈发近了。 狩阳帝为了带上更多的人为他陪葬,将晋阳中所有的大臣都圈禁在宫中,然后命令宫中侍卫将他们烧死。 狩阳帝携着萱女的手,两个在 日出东方,红光漫天的时候,登上了摘星台。 狩阳帝气喘吁吁,激动拉着萱女,“爱妃,咱们可以一起死了。” 萱女忽然笑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腰,“能与陛下死在一起,是臣妾的荣幸。” “爱……”他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眼珠暴凸,口中呕出鲜血,忍不住低头,诧异地看着一脸娇笑的萱女。 萱女将匕首从他后背拔出,又照着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溅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像是嗜血的妖姬,带着一股惑人的狠戾。 狩阳帝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平常温柔小意的爱妃会做出的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上的佩剑,双手举着,要狠狠刺向萱女。 …… 不知为何,那剑离她还有三寸的时候,他骤然将剑扔了,只是满眼不敢置信,问,“为……为何?” 萱女对着他又狠狠补了几刀,她现在倒真像是血海里爬出来的了。 眼睁睁看着狩阳帝死不瞑目,她才抹了一把脸上滴答滴答的鲜血,面色狰狞,“因为,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死!晋阳城的百姓,也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她将地上装着玉玺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的就是传国玉玺。 现在只要将玉玺交出去,将城门打开,主动投降,就能免除被屠城的命运。 她虽然久居深宫,但也听别人说了,这些叛乱的人,也不是乱杀无辜,若是主动开城投降,便会优待城中百姓。 萱女不是个傻子,也不是像狩阳帝那样的疯子,她只是一个想过富贵生活的普通人,她才不到二十岁,还不想死。 才刚站起身来,踏出一步。 虞寄白便从下面窜了上来,一把扶住她的肩,“你别下去。” “为什么?现在他们都逼到城门口了,我若是不主动交出玉玺,他们便会冲进来!”萱女歇斯底里。 “下面,全是宫中的侍卫……”虞寄白沉声,“你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是烧死宫中圈进的大臣后,来寻狗皇帝一起赴死的,都是狗皇帝的心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杀了他……” “那怎么办?”从摘星楼下去的路只有一条,她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外婆生病,我在医院陪床,为了寻找共同话题,问 她,“姥姥你想看什么电视剧?《小娘惹》看不看?” 感觉这像是她会喜欢的。 外婆摇摇头,“我想再看一遍锦绣未央……” 好……好时尚…… 我猛然想起,前两年她看诛仙的时候喜欢李易峰,看微微一笑的时候喜欢杨洋,遍地都是墙头。 我还不如个老太太时尚(泪奔)┭┮﹏┭┮ 感谢在2020-08-06 21:00:00~2020-08-08 20: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93694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泽呀、lamm 5瓶;沉璧 4瓶;anniew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第 56 章 隔夜的子时, 夜空忽然接二连三绽开烟花,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虞年年被外面撼天动地的欢呼声,以及乒乓作响的爆竹声惊醒。 她匆匆将房间里的灯点亮, 又将外衣披上。 如今已经十月份, 凉州地处西北, 夜里快要滴水成冰,自然是极冷的。 李娘子一直记挂着她身体不好, 九月末就在房间里点上了炭盆, 房间里被烘的热气腾腾,十分惬意温暖。 虞年年方才开了门,迎面撞上了李娘子牵着小梨,那小尾巴叫小梨。 李娘子眼睛亮晶晶的,将她衣服重新裹紧,“夫人怎么出来了?”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出来瞧瞧。” 虞年年话音才刚落, 一墙之隔的巷子大街又人声鼎沸, 像是整个闵县的百姓都不睡觉,半夜跑了出来。 欢呼着, 脚步声重重又匆匆。 “夫人在宅子里头,还不知道呢,新帝登基了。今夜从晋阳刚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 全城的百姓听着都沸腾了,都欢喜的追不着觉。” 虞年年心头一跳, 试探着问道,“是凉州王登基了?” 李娘子摇摇头。 虞年年的心又吊起来,难不成是太子登基了? “不是凉州王也差不多了, 半个月前乱民围困晋阳,狩阳帝自刎在摘星台,是殿下带兵平乱,保全了整个晋阳的百姓。 平乱过后,太子替狩阳帝下罪己诏后便在太子府里自刎,大家拥立了狩阳帝幼子登基为帝,但新帝年幼,便封凉州王为摄政王辅政。摄政王极为得民心,可比那刚出生的小奶娃娃有威信多了。” 李娘子口中还在碎碎念着,虞年年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只能见她的唇一张一合。 “那你知不知道,先帝的妃子,其中有个萱夫人,如何了?她还好吗?”虞年年还是忧心萱女,忙抓住李娘子的手问道。 李娘子被她问的一顿,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回复,“这……” 萱夫人是狩阳帝最宠爱的妃子,为她倾尽国库建造摘星楼,这是大梁百姓都有所耳闻的,许多人都骂她祸国妖姬,自然巴不得她死了。但她的下落,委实不知,兴许是闵县离晋阳太远了。 虞年年被她的 支支吾吾弄得心神不定,赶忙追问,“如何?” “这倒是没注意,听说狩阳帝后宫的嫔妃,都被送出皇宫好生安顿了,这位萱夫人,想必也不例外。” 虞年年听闻此言,一下子松了口气,那萱女,兴许现在是安全的,只要安全就好。 她顿了顿,又问,“那凉州王,今后都不会回凉州了吧。” “一般来说,要辅政呢,即便想回,恐怕抽不出时间来。”李娘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虞年年的不对劲儿。 虞年年心中那块吊了几个月的大石头,就忽然落地了。 你看,这样就很好,他在晋阳那权利中心当摄政王,她就在个安定祥和的地方,平平淡淡的生活。 狩阳帝拢共就太子一个儿子,哪来什么幼子,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表示,是有个二皇子,是遗腹子,狩阳帝死后才出生的。 如今的刚登基的陛下,还是个脸上皱巴巴像个小猴子一样的婴儿。 慕容澹并不会抱孩子,也不大耐心抱孩子,将熟睡的新帝往摇篮里一扔,看得周围宫人心惊肉跳,生怕身板儿不那么结实的小皇帝就这么死了。 美艳的女子坐在床上,将小被子给新帝掖了掖,眼下的刺青若隐若现,“陛下的名字起好了?” 内侍从慕容澹身后探出头,“回禀太后娘娘,起好了,陛下名顺,是摄政王亲自起的。” “慕容顺……” “哪个顺?” 慕容澹毫不犹豫,沉声道,“顺从的顺。”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是要控制皇帝,成为大梁实际上的主人。 萱女站起身来,娇笑几声,欲要攀上慕容澹的臂膀,带着几分魅惑,像是话本子里的妖精,专门吸人精气,“那哀家能问问,殿下为何要选哀家作为皇帝的母亲。 论美貌,哀家不是最漂亮的。论聪慧,哀家也不是最聪明的。论顺从,哀家更不是最顺从的。摄政王到底看上了哀家哪一点?” “太后娘的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孤不想与你拐弯抹角。至于为什么选你这样蠢笨的人? 这倒是因为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慕容澹丝毫不吃萱女勾引诱惑,只是后退两步。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衣袖。 萱女脸上的笑容一僵,显出几分 尴尬来。他理了理鬓角的秀发,道,“哀家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摄政王沾上亲戚带上故了。 其实也没什么,哀家就是听说国师被摄政王带走了,想问问能不能将国师给哀家送回来。” “太后倒是同国师好情义,就算勾引献身也想把人换回来。” 萱女讪讪笑了,当日她在摘星台上,将狩阳帝杀死,虞寄白拦着她并未让她下去。 虞寄白看起来并不慌张,像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拍了拍她的头,“怕什么,就算死,好歹也有人陪你。放心,路上要是碰见了先帝……”他踢踢狩阳帝还温热的尸体,“我肯定保护你,他打不过我。” 萱女被他逗笑了,眼泪含着泪,“也行。” 虞寄白手指还搭在她脑袋上,点了点,“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这天道不可违,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陪你一起死了,省的你在下面埋怨我……” “啪!”萱女狠狠一掌箍在他脸上,“你个破神棍,现在马后炮!” 虞寄白嘶了一声,“你轻点儿。” “我刚感动着呢,你给我贱兮兮的说这话,虞岁岁你可真行!我还当你人模狗样真改了贱性儿呢,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副贱像。”萱女一脚踹在他腿弯,又要扑上去打他。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丢下年年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来看我们一眼,你倒是在外面过得挺舒坦啊?你知道我和你妹妹这些年怎么过得吗?你可真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刚才煽情的氛围完全没有了,两个人也不像是马上死了,打的热火朝天,衣服乱了,头发散了,虞寄白脸上多了几道抓痕,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让我体体面面的下去?” “其实咱俩也不一定就这么死了,虽然天道不可违,但我小小的做了一下改变,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靠运气,看慕容澹到底怎么做了。” 宫中的禁军统领将摘星台下围的水泄不通,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为他们的主子报仇。萱女握紧了衣角,想着要不干脆从上头跳下去,至少死的体面,她垫着脚尖,连眼泪和悲情都变得匮乏。 眼睛已经闭好,只等着坠下去,却陡然听见马蹄声 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冒出一支身着黑甲的精锐军队,将下面的禁军都制住了。 领头的慕容澹,一身银甲,在夜里熠熠生辉,愈发衬得身体挺拔,俊逸不凡。 他登上摘星楼,只看了一眼地上狩阳帝的尸体,便冷声宣布,“陛下驾崩,护送太后回宫。” 萱女被一众凉州的将士们名义上护送,实际上押着回了宫。 虞寄白远远朝她招手,一双柳叶眼笑得弯弯的,纤长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好好跟慕容澹走。那脸上的指甲划痕,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便噤了声,眼睁睁看着慕容澹用绳索将虞寄白绑了。 思绪回笼,她将目光放在慕容澹身上,只见他手中转了一支红宝石金钗,华贵夺目,微微颔首,冷声道,“太后管好自己就行了,不日迁都,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恐怕连自己都顾不上。” “迁都?皇帝这么小,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我们迁都到哪儿?国师你到底还不还给哀家?”萱女着急的追问。 慕容澹气定神闲走出门,临了落下一句话,“迁都凉州。” 剩下的一概不回答。 萱女以手撑额,感到异常头疼。 算了,虞岁岁死了就死了,活着也是个祸害,嘴贱心脏。 被萱女记挂的虞寄白,被绑在凉州王府,不,现在已经摄政王府的地牢里。 双手用绳索吊着,动也动不了,他叹口气,“我渴了,有水吗?” 姚生端了茶水喂给他,他气急败坏的叫嚷,“太热了,你给我吹吹。还有我要吃饭,天凉了,我想吃锅子,要羊肉的。” 姚生已经在崩溃的临界点了,这祖宗事儿忒多,关键殿下就说让他们把人绑起来关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地牢门锁喀得一声响,慕容澹举着烛火进来,撩起衣袍,坐在虞寄白对面,沉沉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虞寄白腹中咕噜作响,终于坚持不住,“你有话就说。” “人前光风霁月不然凡尘的国师,私下里癖好倒是异于常人。” “我就想吃口锅子……” “我说的是给皇帝戴绿帽子。” “年年是不是也是你带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一出场的时候,就贱兮兮的欺负沈之昂。平常表面国师大人缥缈出尘,实际上私下里还是贱兮兮的…… 57、第 57 章 虞寄白舔了舔嘴唇, 眼睛弯弯一笑,脾气颇好道,“殿下真是喜欢说笑,我可没给谁戴过帽子。” 他顿了顿, “不过……年年倒真是我送走的。” 姚生正端了杯热茶给慕容澹, 慕容澹冷不丁听虞寄白提起虞年年的名字, 没控制住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虞寄白脚下,瓷片碎裂, “叫的倒是亲密。” 这已经算是收敛过后的性子了, 若是放在之前,他现在早已经将虞寄白千刀万剐,只剩下一口气来审讯了。 虞年年的离开,既折磨了他,也改变了他许多。 至少不会那么暴躁,在事情真相尚未明了的时候,做出冲动的事情令自己后悔。 虞寄白也不生气, 只是对慕容澹的脾气稍稍叹了口, 也摒弃了嬉皮笑脸,“你猜什么关系?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例如她在哪儿, 她怎么样。” “殿下一日三遍的过来看我,却不问一句话,您到底是害怕, 还是……”他欲言又止,留下了几分空间。 慕容澹每天都要过来看他几眼, 目光阴恻恻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但却一句都不问虞寄白。 “年年临走时候给我留下的信件中说, 她哥哥还有个故人,那个故人就是你吧,每隔三日给我写信的人,恐怕也是你。” 虞寄白轻笑一声,供认不讳,“没错,都是我。这傻姑娘,倒是实诚,走的也不够狠心。” “你说并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安全有保障吗?” 虞寄白想挠挠头,但手却被绑着动弹不了,只能作罢,“我为她规划了今后的生活,若是按照我的规划,那我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落脚点。前面说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不过就是诓你的。” “那现在你怎么又肯告诉我了?” “恩……”虞寄白沉吟半刻,“其实你若是当日等到流民破城再平乱,那你就当我真不知她去哪儿好了。” 他想从慕容澹对晋阳的百姓的态度中,看出他到底有没有一丝的改变。如此一见,他当真是改变了一些。 虽然还达不到仁慈的地步,但至少比原本的冷漠无情要好得多。 “她过得好不好?”慕容澹沉默良久,才 低声问,掌中摩挲着那支红宝石钗。 “应当是极好的,毕竟离开了一直想离开的人。”虞寄白只听见慕容澹似乎长舒了口气,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大抵也不想见着我了。” 虞寄白幽幽道,“殿下,爱一个人不是疯狂的吞噬对方也丢失自己,这样会将对方越推越远,也会让自己变得更不像自己。如果你真的改变了的话,不妨试试重新开始,用正常的方式来追求一个人。 年年并不是个心狠的姑娘,何况她临走前说过,她与你,两不相欠了,你欠她的,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找补回来了。” 慕容澹被虞年年虐的没了脾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尝试那被假装爱后,又狠狠抛弃的滋味。 “哎呀,有人要当胆小鬼,这可就没办法了。”虞寄白不咸不淡的说着风凉话,“大梁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真心对我们年年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慕容澹忽然起身,摔了门离去,虞寄白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张脸铁青的要命。 缓缓勾起唇角,虞寄白冲着门的方向笑了,只是没开心多一会儿,便撕心裂肺的咳起来,心口割裂一样的疼痛。 姚生赶忙冲过来问,“你怎么了?我去给你叫太医。” 虞寄白忍着疼痛,嘴角扯起点儿弧度,“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打算把我放下来,真狠的心啊。” “不用去找太医了,我怀里有药,给我吃两颗,老毛病了。” 姚生看他一瞬间脸都白了,满脸豆大的汗珠滚落,意识到他并未作假,从他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枚,往里看了一眼,“药只剩下四颗了。” 虞寄白身上的疼痛已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口鼻都宛如被堵死了一般的窒息,吃下药才略有缓解。 “你说还剩多少了?”他平日里也不敢细看,只知道自己的症状是越发严重了。 “还剩四颗,你这药是什么方子,我让太医给你再配。” 虞寄白扬扬下巴,示意他将瓷瓶塞进自己怀里,“不用了,你们配也配不出来。”就算配了,也没什么用了。 他十年前从晋阳逃出去,跑了一只跑了三天三夜,最后倒在林中的雪地里 ,狼群将他团团围住,试探着要扑上来。 冬日里食物不好找,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 师父出现,问要不要跟他走,去学习一些东西,他已经跟了自己好几天了,说自己虽然并不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但心性坚韧。 只是修习是有代价的,勘破天道,本就不是被允许的事情,需要透支生命。时间久了,随着学艺渐精,身体会逐渐透支。 在第一次心口疼的时候,师父给了他两个瓷瓶,告诉他一旦疼了,便吃两颗,随着时间推移,他发作的时间从以前的半年一次,到现在的七日一次,症状也在逐渐加重。 师父在世的时候,不允许他出山,两年前师父才去世,他不信邪,在古籍中寻找化解之法,却始终不能找到。 直到沈之昂来终南山寻他的那一日,他才彻底放弃,打算下山。 他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不敢同年年相认,不能也不敢擅自改变她原本的命运,因为年年只有和慕容澹纠葛着,才能在这乱世里不受伤害,他只能让慕容澹尽早想通,变得好一些。 虞寄白原本想着,如果慕容澹真的放弃晋阳百姓,他一点儿都没变。那他这个原本就快要死了的人,便陪着萱女一起死去,别让她一个人上路孤单。 改变别人的生死是不允许的,那改变自己的生死,总行。 至于年年的下落,让慕容澹自己想通了去找罢。 “你好些没有?”姚生过了良久,问道。 虞寄白轻咳两声,除却有些虚弱,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斜乜着他道,“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想吃口锅子,你快点儿给我弄,都要饿死了。” 姚生撇撇嘴,也不知道谁传出的谣言,说国师清贵出尘,像是谪仙一般,他如今几天相处下来,说好了高贵不染凡尘的谪仙,一张嘴欠的恨不得让人掐死他,关键是也没个准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看着活脱脱像是个神棍。 晋阳大半的权贵与大臣都被狩阳帝困在宫中杀了,只剩下些明哲保身的,其中包括沈家。 当日沈太师称病并未来朝,所以躲过一劫。 如今朝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大臣,不过十几人,半个中用的都没有 ,屁大点儿事儿都得征求慕容澹的意见。 慕容澹对他们十分不满。 沈太师嘴皮子溜,脑子也好使,狡猾的像是只千年老狐狸,他深知自己不太得慕容澹信任,便主动乞骸骨,在朝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慕容澹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转着手中的东西,听他声泪俱下的哭完,最后才淡淡问一句,“那太师觉得,府中哪位郎君能继承您的衣钵?” 沈太师纵横朝堂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擦擦眼泪,“老臣觉得,府中十三郎之昂,聪慧机敏,可堪大任。” 慕容澹手指间的动作一顿,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太师,良久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起沈十三郎,摄政王就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对其并不满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沈太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顾年迈的身体,跪地不起,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举自己这个最满意的孙子。 “成,那明日便宣沈之昂进宫,孤要当面考核他。” 大梁朝中要职向来以恩荫为主,算是一种变相的世袭,如沈太师这样的肱骨之臣,上书乞骸骨后,能为家中子孙争取一个不低的官职。 今日听他话的意思,是恨不得将沈之昂一举推上太师之位。 慕容澹冷笑一声,想得美…… 且不说沈之昂与他还有私人恩怨,就是让一个才加冠之年的人担任如此要职,他也不会同意。 “明日沈之昂入宫,孤会让他主持一次科举作为对他的考核。从各郡选取有名的才子,在晋阳进行考试,优者入朝为官。” 慕容澹对恩荫早就不满,过多的优待,只会让朝廷中生出蛀虫,拉帮结派错综复杂,不利于君主集权,最易滋生**。 也不知沈太师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鼻涕,又开始声泪俱下的叩谢慕容澹优待,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拄着拐杖离开朝堂。 虞年年课上教她们琵琶的时候,发现那个富家女学生心神不安,频频出错,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女学生紧张的皱眉,“先生,近日不是要推举学识出众之人去晋阳参加科考,我哥哥入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就比较卡,对不起,又来晚了qaq 等迁都之后,俩人又能见面了感谢在2020-08-08 21:00:00~2020-08-09 21:2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天 9瓶;卡泽呀 5瓶;沉璧 2瓶;杀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第 58 章 每个县推举十五个人, 每个郡又从各县推举的人中选出五个人,也就是说凉州九郡,只能有四十五人去晋阳参加科考,这几率也太小了。 “先生你不知道, 我哥哥说, 以往科举, 比的都是家中关系,最上层的那些职位, 也一直都是固定的家族垄断着, 这次去不一样,朝中职位空缺,他说不定努努力,就能变成很厉害的大官,嘿嘿嘿。”女学生笑起来。 虞年年揉揉她的发,“那我放你几日假,去陪哥哥考试吧。” 女学生欣喜的站起来, 抱了一下虞年年, “谢谢先生。” 小梨要吃县东边铺子的糕点,虞年年下课后, 亲自带着小丫鬟去给她买。 其实小梨说是学生,但虞年年快要把她当女儿养着了,她甚至觉得, 若是今后不成婚,有小梨她们陪着不错。 县东边的布告牌周围挤满了人, 虞年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不慎被两个小孩子撞到,他们的父母赶忙将孩子约束住, 给虞年年赔礼道歉。 “先生,你也是来看布告的吗?”女学生从人堆里挤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她哥哥。 “小,小生顾明瑄,见过夫人。”顾明瑄与自己妹妹的性格大相径庭,极为内敛羞涩。 虞年年冷不丁想起之前他和他妹妹说的话,忍不住红了脸,往后退两步,也变得无措起来,“郎君好。” “眼下要迁都长安,咱们可不就成了天子脚下的百姓?以后待遇想必会更好。” “现如今日子已经不错了。” 几个人充满喜意的从虞年年身侧经过,议论着。 她心里跳得厉害,飞快挤开人群,去布告牌处看,明晃晃张贴着迁都的布告,即将要把都城从晋阳迁到长安。 长安原本不是凉州的地界,但慕容澹前几年同狩阳帝打赌,赢得了长安城。 闵县地方并不大,来个什么外人,这里的百姓也都知道。 大家都认出这是前几个月新搬来的美貌温柔的小寡妇,纷纷为她让开一条路。又好心解释,“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会迁都到长安,你一时觉得不敢相信也正常。” 虞年年手掌扶了扶额头,所以说,不日她便又要同慕容澹在一个地方。 她说 与慕容澹两清了,慕容澹也没有派人来将她追回去,所以两个人的纠葛,算是解除了,但现在冷不丁又听迁都的消息,她心里还是慌。 “夫人,咱们还要去买点心呢。”小丫鬟看虞年年站在布告牌处失神许久,忍不住提醒。 虞年年这才回神,同女学生和顾明瑄告别。 县东的糕点铺子是一家老字号,自爷爷那代就开始经营,现如今已经传到孙子这儿了,是闵县一座招牌。 糕点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两个人排在最后,小丫鬟抱怨,“照着这个架势,恐怕还没轮到咱们,就已经卖完了。他们家的云片糕好吃极了,可咱们已经许久没吃上了。 前几日派护院来买,接连几天都说卖完了。” 铺子里钻出个人,高大健壮,是糕点铺子老板的儿子,他手里拿着个包裹,过来塞进虞年年手中,挠了挠头,“前几日夫人府上的家丁总是来买云片糕,但一直买不上,我今日留了心,特意给夫人留下的。” 说完就红着脸要走,周围的闵县百姓窃窃私语,深爱这种年轻人相互爱慕的戏码,起哄虞年年让她收着吧,人家一片好心。 虞年年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铜币,有点儿结巴,“谢……谢谢……” 男子挠头,“不用钱,我想送给夫人吃,而且这给多了。” 虞年年赶紧解释,“非亲非故的,不能白要你东西,这多余的钱,就当做我预定的定金好了。” 说完拉着小丫鬟赶紧走了。 一众百姓又跟着起哄,弄得男子不大好意思,心里又有些失落,看样子,虞娘子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他看了看手里躺着的两枚铜币,冰冰凉凉的,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闵县就这么大,虞年年虽然体弱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便未乘坐马车,何况大夫也叮嘱了,她多运动运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不然总是生病。 “夫人,好多人喜欢您呢。”小丫鬟跟虞年年几个月了,对她也变得口无遮拦,忍不住打趣。 “哪有!”虞年年赶紧反驳,脸颊红红的,“你不要瞎说。” “您数数,顾明瑄顾郎君,还有方才糕点铺子的少东家……”她还没数完,一个年轻男子迎面撞过来,模样唇红 齿白,一把将手里的花塞进虞年年怀里,便飞快跑掉了,只留下芬芳满怀。 “还有刚刚这个……”小丫鬟噗嗤一声笑出来,“您若是挑花了眼,不如就都收了。”她小声在虞年年耳边怂恿。 虞年年掐住她的脸搓了搓,“你别乱说话,我可不能祸害人家好好的郎君。” 才进门,府丁就迫不及待的凑过去,“夫人,有人来拜访。” “谁啊?是隔壁的齐娘子吗?” 他摇头,“是也不是,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绕过影壁与花廊,进了会客的厅堂,才见着齐娘子坐在堂上,头上簪着一朵红花儿,穿得也喜庆,一见虞年年回来,赶紧迎上去。 “妹妹可算回来了,正等你有事儿说呢。” 虞年年拉着她的手,复又重新跪坐在萱席上。 “什么要紧的事儿,姊姊这么兴师动众。”她看着齐娘子头上的红花儿,硬生生挤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打扮的这样吉庆。” “城西那个李家,你晓得吗?” “听说过,说是哪户高门的旁支,读书人多,在县里十分有威望。”虞年年仔细想了想,她虽然不主动打听这事儿,但经不住旁人日日说,耳濡目染,这闵县几个有名头的人家,她都多多少少知道些。 齐娘子欢喜的拉住她的手,“我的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他们家让我来跟你商议婚事,问你有没有意愿,嫁给他们家三郎。” “啊?”虞年年却开齐娘子的手,不大敢置信,她平日里与李家可没什么接触。 “你是不是不愿意?”齐娘子啧了一声,“也难怪,人家都说李三郎生的好才学好品行好,总之样样都好,就是命硬,一连克死了四个未婚妻。但姊姊从来不信这些,李家又是个好人家,这才壮着胆子替他们来跟你说亲。” “我不是介意他克妻的名头,只是我也不认得他没见过他。”虞年年解释,手指放在衣带上不断搅动,“姊姊帮我回绝了吧,好好告诉人家,我并非是介意,只是现在没想好,让他另寻良配。” 齐娘子抚上她的脸。 肤腻白脂,触手滑润,五官精致,像是辞中用尽所有笔墨来渲染的美人,梳了妇人发髻,稍稍削减了清纯,增添几分 风情。 “那你想好,今日回绝了,今后肯定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提亲。听姊姊一句话,若是嫌麻烦,便招个婿,怎么也能堵死大半的人了。若实在不想成婚,那就千万别松口。” 虞年年若有所思,她的确应该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了。从闵县里的年轻男子中间,寻一位可靠的,又肯入赘的成家。 觉得虽然小梨能当女儿养,但她哥哥到底还是要回来将其带走的,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虞年年点头,“那就麻烦姊姊,帮我仔细寻一个可靠的人……入赘了。” 齐娘子眉间喜色一闪而过,“这县里多得是肯为你入赘的,像是学堂里的徐先生,他父母双亡,人品正直,若是入赘,也无牵无挂,但我不清楚他的心意,还要再试探试探。 还有……” 虞年年打断她的话,“姊姊要不要留下来吃晌饭,我让厨娘给你炖一条鱼。” 齐娘子执意不肯留,说家中丈夫和孩子还等她做饭呢,便先离开了。 她一走,虞年年从包裹里随手挟了一片云片糕进口里,香甜的气息萦绕在口腔。 没法否认,她听说即将迁都,心里还是冷不丁冒出慕容澹的身影,那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即便现在他的态度像是打算放弃了。 爱得疯狂又彻底,让人喘不上气的占有欲,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 但愿他赶紧娶妻生子,彻底忘了自己。 自己也能在时间的消磨里,彻底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眼看着过年,长安的新宫室是原本行宫改建,如今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 因着迁都的消息传开,闵县作为长安附近的县,房价也跟着飞涨,近来又搬来了不少人,连进凉州军营服役半年都不怕。 闵县热闹许多,也乱了不少,鸡鸣狗盗之事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 夜里虞年年家的大门被敲响,府丁睡眼惺忪的过去查探,门却一下子被砸开了,外面站着许多手持火把,凶神恶煞之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们夫人呢?快出来!”辇上下来个油腻的中年男子,身穿狐裘,头戴金冠。 59、第 59 章 来人凶神恶煞, 且面生,一看就不是原本闵县的住户。 “请你出去,我们夫人不想见你。”府丁见来者不善,操起手边的武器, 进行防备。 但架不住对面人来势汹汹,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倒在地。 隔壁齐娘子家也听到动静了, 一家老小连忙出门查看。 “住手!都住手!”齐娘子的夫君是当地的亭长,赶忙制止这场殴斗。 “你是哪儿来的老东西, 敢管我的闲事?”那中年男子拢了拢狐裘, 将手炉抱得更紧些,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亭长眯了眯眼睛,认得出这是近来新搬来闵县的,于是严厉呵斥,“我是此处的亭长,你得受我管辖!才刚搬来几天,就惹是生非, 这小虞娘子平日里安分守己, 你来招惹她做什么?!” “老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叔叔, 是安定郡的太守,你敢管我?若不是看在即将迁都,这破落的小地方, 你当我稀罕来。识趣的就让开,别碍事!” “我能看上个小寡妇, 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虞年年白日里去买点心的时候,不知怎么被这恶徒盯上了,四下打探后, 色心蠢蠢欲动难以遏制,当夜便来要抢她走。 “凉州律法严明,但凡强抢民女者,处以徒刑,你不要知法犯法!”亭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凉州一向法律严明,少见这种知法犯法之徒。 男子哈哈大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儿,与周围的狗腿子们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凉州法律?谁还遵循这破法律?” 他步步紧逼亭长,戳着他的脑袋,“原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只只能匍匐在脚下,你跟我**律,你要不要命!就算今后追究起来,我家世足够强大,谁也治不了我的罪!” 他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他叔叔没有孩子,所以任劳任怨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也养得他四十的年纪了,还是一副纨绔轻狂像。就连半年的兵役,都寻了关系替他逃了。 本就是外地来的,也不将凉州的规矩放在心上,还当凉州是可容他放肆的地方。 亭长欲要继续同他辩驳,身后的齐娘子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袖,“安定郡离 咱们这儿可不远,若是被纠缠上,穿了小鞋……咱们不能硬碰硬。” 她挺身扬声道,“既然郎君看上了我们小虞娘子,男婚女嫁这是好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我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红娘,不如让我同小虞娘子谈谈,若是能心甘情愿结个亲,总比这样强逼要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来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总不能将小虞娘子往火坑里推。 “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用不着你做媒,纳个妾要什么媒人!”男人扬手,就要进去抢人。 “你们别进去!不许进去!”地上那些被掀倒的府丁艰难起身,苦苦阻拦,却如螳螂挡车。 “倒是个富硕的小娘子。”中年男人嘴角扯出点儿淫邪的笑意,看着进门后的摆设,带着人径直穿过影壁。 在垂花厅同虞年年相遇了。 她像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来的,气色和神色都不大好,看起来恹恹的。婢子将她围得厚实,左一件右一件,雪白的兔绒领子掩住了她半张玉雪一样的脸,却依旧姿色难掩,美得惊心动魄。 虞年年远远就听见他们的争吵,气得咳了两声,脸都白了。 她来凉州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遇见这般的纨绔, 男人赶紧迎上去,殷勤的献媚,“呦,打扰到美人休息了,是本公子的罪过,不过这相思之情,实在难以克制。” 虞年年觉得厌烦,转过身去不想看这张脸,冷冷道,“你是要纳我为妾?” “是,美人放心,我会好好对你……”他话还没说完。 虞年年打断道,缩在袖子中的手骤然握紧,“好,我同意了,给我三日的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三日?这未免太久了,不如今日就……” 虞年年从袖中掏出一只匕首,架在脖子上,仰着下巴,雪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坚决,“那你将我的尸体带走罢。” 男人犹豫了半刻,虞年年将匕首用力的往自己颈上抵了抵,看样子不像说笑。 男人那张油腻的脸上显出几分挣扎,最后才颇为不甘的摆手,“罢了,那就三日后,三日后我来接你。” 说罢,他又吩咐那些狗腿子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返回出去。 他临走前轻佻的挑起虞年年肩上的一缕发,嗅了一下,那副动作神态让虞年年觉得作呕,“小美人儿,等我来接你,可千万别跑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是跑不掉的。” 虞年年身子被冷风一吹,本就不大爽利,又被他这一弄,胃里翻搅起来,他才刚转身,便扶着梁柱干呕起来。 李娘子赶忙给她顺背递帕子。 那中年男子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好不尴尬,最后还是念着虞年年那张脸,愤愤拂袖而去。 齐娘子抹着眼泪,过去,“小虞娘子,不是我和你大哥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们……” 虞年年抱住齐娘子安慰,“不关姊姊的事儿,姊姊和大哥已经尽力了。” 她在晋阳的时候,便知道强权者最有话语权,地位低下者,是没有能力反抗的。 “若是老太妃在就好了,有她坐镇,别说什么安定郡太守的侄子,就是安定郡太守本人,都不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亭长愤愤地捶胸顿足,“老虎不在家,倒是让猴子身边的老鼠称了大王!” “我不会有事的,今日姊姊与大哥回去后,便说再未见到过我。”虞年年安慰他们。 齐娘子一愣,听她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办法逃脱吗?” 虞年年点头,“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若是方才不佯装答应,那人恐怕不会放过府里每一个人,她要逃走,总得给别人安排退路,不然连累了旁人,她心中总是难安。 齐娘子没再多问,只是不断的说,“别落火坑里就好,这就好……” 虞年年临走的时候,虞寄白告诉她,他在终南山上布置了阵,若是遇到危险,就往山上跑,保证追她的人破不开那阵法。 他在宅子下做了密道,可保证她顺利的逃离。 只是现如今天寒地冻,终南山并不是一个长久可居住的地方,食物和物资都紧缺,她只能在山上待一阵,但能逃出去别落入这人手里便好了。 虞年年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人,慕容澹给她凉州王妃之位,她都不肯要,何况一个小小太守侄子的妾室。 门外都被把守住了,即便是府中的下人想逃出去,也没什么办法。 虞年年给了每个人一百枚 钱,又将卖身契给了他们,“旁的我也没什么能给大家的了,随我从密道逃出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罢,或是做个买卖,或是再找个好人家。” 虞年年才与他们相处不久,但人极好,对他们和善,伙食也是整个闵县人家里拔尖的,他们自然心存感念。 管家嬷嬷抹着眼泪跪下,“娘子,我们都是受了郎君的恩惠来照顾您的,您对我们仁慈宽容,我们自然也要知恩图报,您让我们离开,我们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说着说着,身后的一众人,便都跟着呼呼啦啦跪下,声泪俱下,只能听见满院子的抽噎声,“我们都是受了郎君恩惠的,万万不能舍弃娘子。娘子垂怜,请去哪儿请带上我们。” 府里人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人,虞年年若是都将他们带上,恐怕声势浩大,终南山还没上呢,便被人截下来了。 但见他们执意,也只能扶起,“我不是要赶大家走,实在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再带着大家,若是今后我还能回来,大家便继续来我府里做活。” 一番劝慰,才让他们止了哭泣,纷纷起身,“那娘子若是回来,必定要再用我们。” 虞年年将小梨托付给管家娘子,又给了她些铜币,“我要躲着的地方不大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还请您先帮我照顾。这些钱都是琴坊女学生这个月的束脩,都帮我退了吧。” 虞年年带着李娘子等人将府中的金银钱财都藏进密室,任谁都想不到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构造,竟是能媲美官宦人家。 一众人顺着密道出了府,虞年年只带着几个亲信,连夜上了终南山,她用虞寄白的信物开启了阵法的机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当夜雪下得极大,踩一脚能没到脚踝。 迁都到长安的那一日,天极干又极冷,冷风卷起砂砾一样的雪。途径长安衙邸,听见门前的鼓被敲的震天响,门前有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在喊。 “我家妾逃了!我家妾逃了!” 声音大的连宫里的车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侍卫将他抓起来,“不知今日是迁都的日子吗?你闹什么?” 慕容澹微微挑起帘子看一眼,便又放下,示意继续走。 听见外头有个男人喊,“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 “停下!”慕容澹忽然喊道。 60、第 60 章 顾明瑄在外头同那中年男子吵了起来, 他才去州里考试不过七日,便听说小虞娘子要被人强逼为妾,然后逃跑了。 强逼她的人是安定郡太守李定山的侄子李丛,远非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与之对抗。 他心想, 那小虞娘子逃了也好, 千万可别让人抓回来。 只是那李丛在县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惹得百姓怨恨,如今又在迁都的日子里特意于衙邸击鼓鸣冤, 这样找事儿的嘴脸, 但凡是个稍有些脾性的人都不能忍。 他不顾了平常的斯文体面,冲上去要同李丛撕扯,“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分明就是你不要脸,非要强抢民女,现如今人家走了,竟还恬不知耻的说她是你家逃妾!” 顾明瑄胀红了脸,只恨不得上前去咬掉他一块儿肉。 “那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李丛走向被自家府丁钳制住的顾明瑄, 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小娘子不是我的?” 他的脸厚厚覆着一层粉,白的像是地上的新雪, 唇点红赤,眉画修长,直直插入鬓角, 一副晋阳风流郎君的模样,总之与冷硬的凉州有些格格不入。 “呸!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小虞娘子是你的人?” “听说你在凉州的考试中脱颖而出, 得罪我,还想不想要仕途了!” 顾明瑄愣了一下, “这次考试是摄政王亲自监督,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考试!” 人声沸腾之中,街上的车马轿辇都忽然停了下来。 慕容澹搓了搓手中的钗,挑起帘子,看向那争执不休的两个人,瞳中幽深,“这件案子,孤要亲自审理。” 他如今但凡听见虞这个字,心就跳的飞快,像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他甚至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这小虞娘子,可能是虞年年。 摄政王自打亲政之后,可以说是独断专行,他所说出口的事,就万万没有人敢置喙阻拦,是以底下的人都没有敢开口阻拦的。 唯太妃看了他一眼,“早去早回,今日迁都,新开宫室,还要你主持局面。” 慕容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冲她缓缓点头。 李丛受不得顾明瑄的挑衅,安耐不住撸了袖子,“你们都松开,让 我跟他打!” 两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纠缠上,打的像是两只缠在一起的蛇,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见一双黑边白底的方头履出现在眼前,李丛皱着脸,面上的粉挤出几道深深的丑陋沟壑。 顺着履向上看去,金线刺绣的玄色为底的衮袍,再向上看,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凤眼狭长,下三白自带些厌烦情绪,鼻梁高挺,唇瓣色浅而薄,发冠岌岌束着墨发。 顾明瑄与李丛两人俱是一窒,生怕呼吸过重,会惊扰他,但又打心底里恐惧,因他气势过于迫人。 慕容澹舌尖抵了抵上颚,“不是说要伸冤吗?孤亲自替你们审理。” 听他自称为孤,两人即便头脑再热,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忙磕头请安。 皇室倾轧不止,所剩的亲王并不多,如此年轻,又能在迁都队列里的,自然非摄政王莫属。 既见摄政王亲理,人群中又冲出一对夫妇,男子叩头,“小民是此地亭长,的确有天大的冤屈要伸,这李丛强抢民女不成还倒打一耙,请殿下明鉴!” 齐娘子也跟着声泪俱下,“我那妹子生的貌美,是个新丧一年多的寡妇,才搬来不久,竟然就被这恶霸盯上了。我们同他理论凉州律法,他竟不把法放在眼里。” 慕容澹越听,心中那个声音便愈发强烈,兴许这个个人……就是虞年年…… 衙邸中人将大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亭长与齐娘子这些日子不是没来过衙邸为虞年年伸冤,但县长忌惮李丛的叔叔,只做推诿,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就是不肯得罪人。 他瑟缩站在慕容澹身侧,目光不善的扫过下面跪着的人。 李丛自持身份,只站着,不肯跪下,姚生将人按在地上,只听得噗通一声,闻着膝盖都一阵酸痛。 “殿下,殿下,我叔叔是李定山,安定郡的太守。”李丛赶忙开口,力图能让慕容澹心存偏颇。 “他今日就不是了。”慕容澹缓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定山此人向来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他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水至清而无鱼,没有贪官的陪衬,怎显出清官的清廉。 但底下人来报安定郡近日治安 混乱,欺压之事层出不穷,分明视律法为无物,已经断断不能容忍。 慕容澹微微扬了下巴,“将事情经过如实讲来,包括那女子的身份,何时搬来的闵县。” 他又让姚生取出一幅画卷给他们,“这可是你们说的小虞娘子?” 他放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就连下颚线都绷紧了,若是离得近,兴许还能听见他心跳的剧烈。 他既希望这个小虞娘子就是虞年年,但又不希望。 他希望虞年年还好好活着,现如今是安全的,而他是无意间知道她的下落,而非违背约定的刻意寻找;又不希望是她,不希望她遭受这样的处境。 众人见过之后,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这就是小虞娘子!”却没觉得奇怪为什么慕容澹会有虞年年的画像,只是心中愈发将慕容澹神化了,好像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慕容澹在凉州,威信本就极重,是他让凉州百姓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百姓信奉他敬仰他,将他奉若神明。 慕容澹心底一块石头骤然落地,说不出欣喜还是释然,但虞年年的处境,更让他恼火,他看向下首白面红唇的李丛,目光深深,心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宣泄。 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抠的鲜血淋漓。 齐娘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小虞娘子是外地来的,大概是……”她想了想,“大概是十月初那个样子来的,她丈夫是个富商,所以家底丰厚,因为性格暴虐被人打死在街上了,世道又不太平,所以带着全家老小都搬来闵县。 她性格纯善,在县里开了家琴坊,与人为善,县里许许多多的小子都爱慕她。万万没想到那天夜里,这个畜生闯了进来,要强迫她为妾,她只能佯装答应,然后伺机带着全家老小逃走了。 若非此人动了色心,我们小虞娘子还好好的生活在这儿呢,她原本是委托寻个老实可靠的人为婿,现如今人都不见了。” 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 顾明瑄应和,“的确如此,虞夫人性格温婉,相貌殊丽。” 他才出声,身后那些百姓中便不断有人应和,大多都是倾慕过虞年年的男子,还有虞年年曾教过的女学生。 慕容澹脸愈发黑沉,性格暴虐 的丈夫被人当街打死,所以带着一家老小来闵县讨生活,还打算招个女婿打理家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这些同她失踪以及被恶霸强逼,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他目光幽幽,看向地上跪着失神的李丛。 李丛显然还没从慕容澹说李定山被罢官的事儿中回过神。 姚生狠狠替他一脚,他才回过神,疯狂为自己辩解,“殿下,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强迫那小娘子,我们是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啊!她亲口答应了……” 姚生又照着李丛身上狠狠踢了一脚,直踹的他惨叫连连。还情投意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殿下现在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 慕容澹心中的气忽然舒畅许多,果真身边的这些人,唯有姚生最懂他心意。 “取面镜子给他照照,这副模样还敢提情投意合?”年年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讨厌别人的逼迫,况且这人生的又差,哪里会得她一分的青眼? 简直该死! 这案子并不是什么无头悬案,而是纷纷碍于李定山的权势,不敢为人做主,如今慕容澹坐镇,自然也没有怕的,齐娘子甚至还将虞年年府上的管事娘子带来了。 管事娘子还在这个镇上生活,等着虞年年回来。手里拉着小梨,将当日场景又复述了一遍。 “按凉州律法,强抢民女者,当处于徒刑。”县长胆子不大,但法条背的却十分顺畅,在一旁接话。 “我不是凉州人!” “不是凉州人你在此地逗留作甚!你可有暂居证件?” “……” 李丛哑口无言。 慕容澹将此事拍板,“两罪并罚,便处以凌迟之刑,明日行刑,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刑法之下皆平等。” 他今日说出这句话也算是说给自己的,摄政王一言九鼎,百姓作证,今后也不能将虞年年强行困起来了。 慕容澹在处罚上是有了私心的,原本砍头给个痛快都算严苛了,但他私心里心疼虞年年。 李丛被拉下去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和缓柔软起来,“去找人吧,让她好好回来生活,今后没有人会对她不利了,凉州的法律会保护她。” 就算是他再想伤害她,都不行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虞年年。 61、第 61 章 自那李丛被惩治了, 虞年年府上的人也都不担心会被寻仇了,所以陆陆续续都回了府里,等着虞年年回来好过年。 管家娘子已经将过年的年货置办好了,一日几十遍的往府门外张望, 试图看见虞年年的身影。 齐娘子也心心念念着虞年年能回来, 时不时就要去她府上看两眼, 腊月二十七那天夜里,她口中还念叨着, “小虞娘子再不回来, 就赶不上过年了,还想同她一起守岁呢。” 当夜本该是宫宴,欢饮达旦,但不过半晌,慕容澹却不见了。 萱女作为最年轻的太后,勉强撑着场面。 虽然凉州人多豪爽,酒量也不错, 但慕容澹酒量却奇差。 几杯下肚, 就已经染了薄醉,面色不改, 眼睛愈发有神,头脑异常的清晰,却也异常的冲动。 这点冲动怂恿着他离席。 回过神的时候, 人已经落在虞年年家的房顶上了。 冷风一吹,他多少清醒些, 却又故意告诉自己醉了,仗着酒意,见四下无人, 翻进了虞年年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是点着的,是府中下人为了迎接虞年年回来点着的,房间里的炭盆也烧得旺,暖融融的一片。 月白色的帐子,虽不名贵,眼睛里看着却清爽许多,不知比慕容澹那花里胡哨的审美要好多少。 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床前的地上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底下铺着萱席,还有妆奁台,小抽屉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绒花和银簪等物。 胭脂红红的斜在圆盒里,主人并未用多少。 这间房子里,生活的气息很足,温暖惬意。 慕容澹什么也没敢动,怕让人发现了,又怕主人回来不高兴,只坐在铜镜前看了一会儿,却也兴致勃勃的。 酒意上来,伏案睡着了,胭脂不小心沾在他的脸颊与唇上,愈发衬得妖艳,像是山中成精的精怪跑了出来。 虞年年前往终南山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咳嗽不便,那夜雪又大,才到虞寄白为她准备的那个房子时,业已经发起了热。 她自在墙头被萱女压那一下,就常觉得胸口闷闷的,加上冬夜里乱葬岗走了一遭,身体就不大好了,像是纸糊的,风一吹就要感冒 发烧。 虞寄白留下的房子简陋,甚至有些漏风,小丫鬟从院子角落里找了一捆柴,才算让屋子暖和起来。 李娘子急急忙忙去为她下山请大夫,喝过药后捂了一夜才退烧。 终南山冬日阴寒,终究不是个适合长久居住的地方,虞年年自到了这儿,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眼下快过年了,娘子是三十的生日,年过不好不要紧,这生日可不能马虎了。”李娘子给虞年年掖了掖被角,将补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口中。 “冬至你一会儿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当日那恶霸并未瞧见你的脸,你去还妥帖些,山下有什么情况,早些回来汇报。”李娘子吩咐那小名叫冬至的小丫头。 冬至早上下的山,不到晌午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将后背的背篓一放,虞年年招呼她来火盆便烤火。 “夫人,咱们能下山去了,不用一直待在此处。 ”冬至惊喜的告诉虞年年,“前日迁都来长安,那恶霸倒打一耙在衙邸前击鼓鸣,正闹到了摄政王面前。好在摄政王英明果断,又有齐娘子等县中父老乡亲做证人,如今人已经行刑了,往后再也祸害不着夫人了。嘿嘿,咱们可以回去啦!” 她缓了缓,搓了搓手,又继续道,“摄政王还下令让您回去继续生活,保准凉州的律法会护着您,任谁都不能再伤害您了!” “而且,摄政王神通广大,竟是连您的画像都有呢,您以前是见过殿下,或者与殿下有故交吗?” 虞年年手一颤,热水就洒了在褥子上,支支吾吾的想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自然没有,我哪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兴许是在闺阁中画的肖像,无意间流落到他手里了。不过摄政王当真这么说?” 冬至不疑有他,以娘子的美貌,恐怕一见就难以忘怀了,若是谁得了娘子的画像,也必定要好好珍藏,牢记心中。 “是呢。”冬至发上的小髻摇摇晃晃,兴高采烈继续道,“他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凡是强抢民女的,一律按律法处置。这可太好了!” 虞年年搓了搓额头,以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法在山上继续待着了,时间长了,恐怕就人都没了。 她想要自由,可不是用性命来 换的。 慕容澹这话,大概也是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告诉她今后不会再发疯将她关起来了想,让她放心回去生活。 既然他都将过往尽数放下了,那她也没必要小心眼儿的总惦记着,平白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那咱们明日就下山吧,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总不能在山上过,而且我也想齐娘子和小梨他们了。” 冬至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山上几天,早就受不了了,当即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去洗菜了,“可算能出去了!” 李娘子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笑着嗔道,“疯丫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虞年年身体尚未好利索,李娘子将她裹得成了一个球,生怕遭受什么风霜侵害。路滑陡峭,下山走得慢,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到了家。 三十那日早上,齐娘子照理来虞年年府上看看,穿着一身转为过年裁剪出来的衣裳。 冬至他们正围着虞年年上妆,“夫人气色不好,擦些胭脂会好看些。” 虞年年没说话,只扬起素白的小脸,任由她们摆布。 一个婢子嗔怪,“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胭脂洒了半盒,我前几日见着胭脂还是满的呢。”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瞧你小气的。”冬至揶揄她。 几个人欢欢喜喜在虞年年唇上腮上点了嫣红,她变得有些气色了,不像是个纸糊的美人,变得生动起来了。 齐娘子老远听见欢声笑语,便知道是虞年年回来了,忙冲进来,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掉了几滴眼泪,“我的好妹妹。” 虞年年反抱住她安抚,“姊姊,我回来了,今日可是过年,不能哭的,不然年兽会跑来将你吃掉。” 管家娘子端了染成红色的鸡蛋和水引进来,“鸡蛋滚一滚,长命又百岁。”她将红皮鸡蛋在桌上磕了,又滚了一圈,然后利落的剥下皮给虞年年。 “夫人吃了它,新的一岁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往的霉运就全消了。” 齐娘子拊掌,“我才给你做了身衣裳,正好用来你生日穿,喜庆应景。等我取来给你,今日一定要穿上。” 虞年年欢欢喜喜的应了,这是她生命第十六年开始,比曾经那十五个开始要好得多,没有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次更好的生日了。 慕容澹将新做出来的裙子亲自叠好,用布包了烤过的铁块,将它熨烫整齐。 还是虞年年喜欢的红裙子,上面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 管家端来一盆红鸡蛋,“殿下,您要的鸡蛋。” 慕容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其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一个个剥开皮。 “生辰快乐,新岁安康。”他尽量扯出点鲜亮的笑容,好歹人离他不远,不能当面替她过生日,就这样远远的也好。 运河上层的冰被凿开了,用梅花树枝缠绕编织成的船漂浮在水面,船里点了灯,在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那船有平常的船那样大,又都是用梅花枝缠绕的,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功夫,多巧的心思。 说漂亮都不够贴切了。 冬至与李娘子护着虞年年,站在运河边儿上看,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啧啧赞叹。 新的一年在河上将船送往远方,也有辞旧迎新的意思,将旧一年的霉运都送走。 “辞旧迎新应该在大年初一,三十放船,总感觉早了些。”有人窃窃私语,但不妨碍他们看花船的热情,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船,要砍多少梅花树。 “往年可没有这么热闹……”冬至话还没说完,天空一簇簇炸开了烟花,与红灯冰雪映衬着,一瞬亮如白昼。 “可真漂亮!咱们凉州往年大年三十,比今日冷清多了,殿下和太妃都不喜欢花哨,所以大家也就点几盏灯就成了,今年难不成因为迁都的原因,所以要好好操办了?”李娘子感叹,眼睛里放出激动的光。 烟花是奢侈物,逢年过节达官显贵能放一束就已经不错了,今日这般大的手笔,一直未曾停下,可不是难得一遇的盛况美景。 冬至忽然惊喜的喊道,“瞧瞧,十六束为一次,十六束为一次,这真是巧了!” 她说的巧了,是虞年年今日正好满十六,可不就巧了。 “河上的船也有十六艘呢。” 虞年年心中默默数了,的确是如此,她心中总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破土而出,又赶紧压回去,她指甲不自觉抠在衣袖上。 作者有话要说:狗蛋:我忽然会了浪漫! 同一盒胭脂,就有点小暧昧……感谢在2020-08-10 21:00:00~2020-08-11 21: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烁昭、巴啦啦能量 15瓶;风烟 5瓶;biu 3瓶;沉璧、46243669、暴躁的芒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第 62 章 虞寄白被绑在密室里多日, 随着迁都的时候一并到了长安,才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见着阳光有些不适应。 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 就被又押进了长安皇宫的地牢。 长安地牢与晋阳地牢不大相似。晋阳风气奢靡,就连个不见人的地方都得重工雕刻花纹, 在角落里镶嵌些宝石珠玉,也不晓得给谁看的。长安的则与凉州风气更为贴近, 简单沉重,略有压抑。 虞寄白闲着没事儿, 将两边的地牢进行了比对,发现还是晋阳的有意思。 他心想, 自己的寿命并不长了,若是一直在地牢中待到病发而死, 未免有些过于吃亏。 打算趁着刚迁都人手不足。 越狱。 以他的能耐, 挣脱绳索越狱极为简单。 但最为麻烦的,还是避开眼线,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但慕容澹也不会杀了他,他是安全的,大不了逃不出去再回来呗。 这几日倒是奇怪,除却给他送水送饭的人, 把守好像格外松。 虞寄白才走出地牢,便见着慕容澹立在门前, 像是专门在等他。 “晚上好啊!”虞寄白表情一僵, 对慕容澹招手,“今日月光真不错。”他转身就往回走,动作洒脱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个犯人,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你走吧。”慕容澹微微扬了扬下颚,冲他示意。 虞寄白心思飞转,回身看向慕容澹的脸,沉吟半刻后忽然正经起来,“你见到年年了?” 慕容澹一直将他关着,无非就是因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虞年年下落的人,慕容澹不敢问他人到底在哪儿,却又怕真将他放走了,哪一日就再也找不见虞年年的踪迹了。所以一直纠结着不肯将他放出去,如今能让他走,要么是彻底放弃年年,要么就是他已经见到人了…… 但以慕容澹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放下? 慕容澹颔首,算是回复。 “我就知道。”虞寄白轻笑一声,“原本就没打算能将她藏一辈子,毕竟这乱世,能保护好她的人寥寥无几,你算一个,对她还算真心。我只是希望你的真心能收起锋芒,别再伤着她了。” 慕容澹一怔,他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 想去见见萱女……不,是太后娘娘……我想见见太后。”虞寄白冲他呲牙一笑,怀中瓷瓶的药还剩下两粒,有些人不能不见。 小皇帝慕容顺是个很皮实健壮的孩子,除却在慕容澹面前乖的像只小猫。 大半夜他也不睡觉,哭嚎声清亮,响彻了整个宫宇,萱女也被他吵得睡不着觉,顶着一双黑眼圈,和奶娘一起哄他。 “陛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太医摇摇头,一大把年纪了,被慕容顺嚎的心脏都难受,“陛下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小孩子愿意哭……” 萱女极为暴躁,“不行就把他送去慕容澹那儿,让摄政王带着!”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她人都快跟着不行了。 “给我吧。”虞寄白叹口气,伸手。 萱女听见声音,忍不住僵硬了,缓缓抬头看过去,虞寄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身白衣,比前几日的时候略有消瘦,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 宫中人自然都是认得他的,许久不见的国师大人竟然出现了?不是说摄政王将人关起来了吗? 看着萱女呆呆的,虞寄白敲了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 说着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往空中抛了抛。 萱女回神,赶紧拦住他,“你做什么?把人摔坏了你有几条命能赔!” 小皇帝和别的孩子可不同,身价贵着呢。 虞寄白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那我可把人放下了。” 萱女刚要把小皇帝接过来,虞寄白忽然又将小皇帝往空中抛起,又落下接住,萱女刚放下的一口气,忽然又提起来了,吓得她拍了虞寄白的后背一把,“你做什么?” 但小皇帝被这么一逗,果然就不哭了,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虞寄白道,“你没带过孩子,年年小时候也爱哭,怎么也哄不好,我就用这法子,她就乖乖听话了。” 萱女看了一会儿,见的确没什么危险,才战战兢兢勉强允许他这么做。 “慕容澹把你放出来了。”萱女看他逗孩子,眼眶酸酸的,忍不住按了按眼眶,略带欣喜的问道。 “是,我明日便出宫了。今后都不回来了。” “今后都不回来了?你不留在宫中当国师了?”萱女心中的欢喜劲儿还没过,就听他此言 ,赶忙追问。 “宫里也没什么好的,规矩多,回来回去就几处可逛的地方。”小皇帝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虞寄白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你羡不羡慕?我能出宫你不能,为了防止你嫉妒,我就不写信告诉你外头的景色有多好了,你也别给我写信了,估摸着我也收不着。”虞寄白随处找了个地方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语气及其欠揍。 萱女气的直磨牙,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你少说几句话,我能多活好几年。” 又提了裙子,坐在他身侧,仰着下巴,“谁稀罕羡慕你,宫中锦衣玉食,这可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吗!谁跟你似的要苦兮兮可哪儿跑。” 虞寄白忽然凑过去,面对面的看着她,萱女被他弄得脸有些红,赶紧将他推开,“你想说什么就说,别靠这么近!” “也没什么,就是你千万要长命百岁。”虞寄白的语气低沉,不复方才的嬉笑,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的都没有,好像在说什么无比郑重又认真的事情。 “怎……怎么忽然这么认真……”萱女被他过大的情绪起伏弄得不知所措,她直觉虞寄白是有事情瞒着她的,但又感觉不像,虞寄白不是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死一般的寂静沉默,虞寄白像是终于绷不住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你看,你还是这么好骗,这就把你唬住了,哈哈哈哈。阿萱,你笨死了。” 他笑得极为张狂,床上躺着的小皇帝险些被他吵醒,嘤嘤了几声。 萱女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快别笑了,一会儿他又醒了。” “那我不笑了,你快睡吧,我这就走了。”虞寄白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眼角下的刺青,“一直没说,你这刺的还挺好看的,与你很合适。” 萱女还没回过味儿来,人就已经走了,冲她挥挥手,笑得灿烂,好像终于解脱了一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被虞寄白今夜的态度弄得慌,好端端,过来找她说些无厘头的话,做些无厘头的举动。 摸了摸眼下的刺青,上面残存着虞寄白指尖的温度。 慕容澹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前,虞寄白只换了身新衣裳,将头发好好束了一遍,就登上马车。 “您要 去哪儿?” “去敦煌,你将我放下后,便可回长安了。” “那里极为荒凉,连人烟都没有,您让我先回来,您是不打算回来了” 虞寄白将车夫的头掰正,“驾好你的车就成了,看路。” 他下山这一遭,最大的收获就是,萱女没有如命运里既定的那般一样死去;慕容澹也逐渐变得知道如何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年年今后会过得很好…… 初一夜晚的坊市极为热闹,摊贩甚至能将东西摆在街头去卖,虞年年拉着小梨,替她在发上簪了一对红色的绒花,“喜不喜欢?” 摊主将手掌大的铜镜给她,“小姑娘看看,你戴着可好看了。” 又笑着恭维,“夫人看着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虞年年脸一红,“不是我的女儿,是妹妹。” 摊主也不好意思,“瞧我这眼神,夫人给妹妹买着吧,小姑娘戴这红色的好看。” 虞年年从口袋里拿出钱给他。 一辆马车从皇宫方向驶来,车夫小心翼翼驾车,生怕撞着百姓。 虞年年只看了一眼,便将头偏开,拉着小梨站得远了些。 车逐渐驶远,虞寄白将车帘放下,临了最后一眼瞧见个年轻男子手里捧着一只花灯,凑过去同虞年年说话。 他想起宫里还在患得患失的慕容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真好。 昨夜在街上逛久了,睡得晚,第二日辰时虞年年还缩在被褥里。 李娘子将床帐轻轻挑开,小声凑在虞年年耳边唤她,“夫人,隔壁的齐娘子来了。” 虞年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呢喃几句,眼睛实在睁不开,李娘子发笑,又轻轻搡了搡,“快起床了,齐娘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虞年年这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李娘子带着冬至把人挖起来,裹好被子,端来水让她在床上洗漱。 “外头又下雪了,今年会是个丰年。” 简单将头发梳在脑后,虞年年怕齐娘子等急了,赶忙小跑过去。 茶室里也烧得暖融融的,齐娘子坐在席上,手边都是展开的画卷。 “我起晚了。” “不晚不晚,正正好好,这些都是咱们县里适龄的郎君,我挑出来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来啦,拖延症晚期患者旧疾复发 63、第 63 章 齐娘子一个个将画卷展开, 给她介绍,“我自放出消息说你要招婿,这县里大半的年轻人都找上了我, 我从中挑了相貌俊朗,人品优秀又有能力的给你。” “这个是私塾的徐先生, 我最看好他。”齐娘子将其中一幅画卷递过去。 画上的年轻人五官周正,俊逸儒雅。闵县并没有太好的画师, 所画出来的人都有些失神,但真人只比画上好绝不比画上孬。 “他们真的都同意入赘?”虞年年小心翼翼问。 她缺乏安全感, 所以并不想嫁人,而是考虑入赘一个女婿。在晋阳, 谁家的男子若是入赘了,大家随明面上不说, 但暗地里还是要说他没本事, 将来的孩子只能跟媳妇姓。 所以她觉得入赘这个条件似乎苛刻些,原本以为并没有多少人会同意,她本就没抱着多大期望, 只想找个老实可靠的人生活。 但现在结果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齐娘子叹了口气,“咱们这儿,算是大梁战事最为频发之处,流血牺牲见得多了, 人人的想法也就与平常安定的地方不同,风气也极为开放, 并不拘泥于虚礼。 大家都觉得毕竟活一辈子,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所以不觉得蓄养男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同样喜欢一个人, 入赘也不羞人。只要不后悔,是打心底里愿意的,就没什么丢人的。” 虞年年思想上有些撼动,她这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凉州如此开放的风气。 齐娘子同她絮絮叨叨了一个上午,两人从几十张画中挑出七张,“这七人都是县里不错的后生,你与他们都见见。看中哪个就同我说,我去找他商量,然后下聘。” “挨个都要见吗” “自然都要见,不了解品行,怎么能放心让他入赘,不然你要嫁给画像吗?”齐娘子打趣她,又叹口气,“县里这些后生真是一茬比一茬好看,若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年,保准不嫁给你大哥。” 虞年年仔细又将那些人看了看,忍不住想,若是论起好看,这些人摞起来,恐怕都没有慕容澹一个人好看。 她才冒出这个念头,又飞快压了下去。 大抵是慕容澹那张脸过于 优秀,以至于她下意识想到他。 虞年年第一个见的是齐娘子大为推崇的徐先生。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这么多年算是在闵县父老乡亲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品修养有目共睹,所以齐娘子格外满意他。 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定在县里最大的酒楼,单独一个包间。 徐先生早就到了,在门口等着虞年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 姚生今日休假,揽着几个兄弟来酒楼里吃酒,一瞥就瞧见了虞年年的身影,她与一个青衣男子进来,有说有笑的,看着极为亲密。 若是旁人可能还要犹豫些,但他不一样,他在太尉府就整日里对着虞年年,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娘子将人送进去后,便要转身离开,姚生将人一把拦住,“夫人,那位小虞娘子与那个郎君是什么关系?这是在做什么来的?” 齐娘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认得出这时是当日在衙邸时候,慕容澹身边的大人,自然没有芥蒂,欣喜道,“小虞娘子年纪正好,今日是相亲的,两个人郎才女貌,万分相配,大人觉得怎样?” 姚生咽了咽唾沫,惊的头上发丝一根根都竖起来了。 齐娘子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们小虞娘子家产丰厚,想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入赘做女婿……” 剩下的,她说什么姚生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回荡的只有,虞姑娘要招亲了,要招亲了!她招亲了,殿下怎么办? 身侧的兄弟见他呆怔,拍拍他,“姚生大人,您怎么了?” 姚生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我今日先不吃了,改日再请大家吃饭。” “殿下!殿下!”姚生几乎是手忙脚乱的跑进来。 “你今日不是告假了?”慕容澹看着手中的竹简,连头都不曾抬。 “要成婚了,招婿……”姚生气喘吁吁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利。 慕容澹抬眼扫过他的脸,复又敛下眸,“谁家结亲了,你备份礼就成了。” “是虞姑娘,虞姑娘要成亲了!”姚生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话理顺了,着急道,“属下今日去酒楼,正巧碰见虞姑娘和一男子有说有笑,打听一番才知道,虞姑娘要招婿呢,若是看中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 成亲了,殿下,您……” 慕容澹手里捧着的竹简啪嗒一声掉在腿上,他愣了一会儿,又捡起来,“招亲啊,挺好的,找个好人好好生活。” “殿下……,您就不着急吗?”姚生都替慕容澹担忧,毕竟他亲眼见过慕容澹为虞年年吐血流泪,提灯在乱葬岗找了三天三夜,甚至为了她,去信自己从未信过的巫术,放了那么多碗血。 慕容澹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朝着姚生腿上一扔,“滚出去,孤做什么,还用得着你置喙!” 姚生苦着一张脸要出去,慕容澹又将他叫了回去,“正好你今日也不想休假,那就提前将乌孙的细作审了吧,改日点兵,挥师乌孙。” 姚生那张脸,变得愈发难看,他不是不想休假。累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能不想休息,他这就多余替殿下操心。 但慕容澹的命令,他也不能违抗,只能领命下去了。 大抵那乌孙的细作,是要被好好磋磨了。 慕容澹手中的竹简已经看不下去,姚生一走,他便将其扔在案上,捏了捏眉心。 想过无数遍,只要她过得好,他在远远看着或者守着就行,但现在一听她要招婿,他还是不甘心,他想和她重新开始,但又害怕看到她的拒绝。 他在说服自己去重新好好追求和放弃之间来回挣扎。 至于曾经那个最为强烈的,将人囚禁起来的**,早就被虞年年那温柔刀割的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每当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要懊没有同虞年年有个好的开始,一错再错,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连像普通人那样追求,都要犹豫再三。 那边虞年年和徐先生还在酒楼中说话。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只是你说一句我答一句,场面有些清冷。 饭吃的安安静静,临走的时候,徐先生才道,“我是真心想同虞娘子好好生活的,还请给我这个机会。” 徐先生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说话也不疾不徐,嗓音清朗,让人十分有好感,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你,让人升不起一点儿拒绝的想法。 虞年年看着他,仔细想了想,“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徐先生得了她这一句话,才笑起来,像是三月吹面不寒的风。 “刚下过 雪,路滑,我送你回家。” 夜里虞年年回去,同齐娘子道,“我觉得徐先生就不错,剩下的大抵是不用再看了。” 不说她对徐先生多喜欢,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感到压力,就算不能互相喜欢,也一定能成为相互信任的家人。 齐娘子神神秘秘的道,“那你明日再去见一个,原本我最是中意徐先生的,可今日有人又给我送来了幅画像,我觉得此人相貌俊雅,听说家底丰厚,应当也不是贪图你财产来的,你不如瞧瞧。” “那画像呢?”虞年年问道。 “来得急,忘带了,你听我的,明日去看看,若是不满意,咱们就定了徐先生。还在老地方。”齐娘子怂恿着。 虞年年是个不禁劝的,只能点头同意,口中还道,“我觉得徐先生已经不错了。” 虞年年第二日去了老地方,门口的确站着位青年,看身上衣料,是个富硕的。光是观背影,见身材颀长,想必面貌也不差。 齐娘子的德行,虞年年是知道的,专挑漂亮的。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问,“是沈公子吗?” 那人回身,歪头冲虞年年一笑,“是我,可还记得我?” 虞年年惊的后退两步,一双柳叶眼瞪得老圆,“沈……沈大人?” 沈之昂点头,朝她逼近两步,“我听说你要招婿,所以来凑凑热闹。” 虞年年窘迫的后退两步,“以大人的身世,大概与我并不相符。” “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别招婿了,嫁过来吧。好歹我们也算认识,比起旁人更熟悉些。”沈之昂引着她往里走,见她面色紧张,忍不住笑着安慰,“我又不是逼你,说起来我还帮了你不少次呢,你不要请我吃饭吗?” “以前你在凉州王府,我想见你都见不到,慕容澹还打了我好几次。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总要好好说说话,就算不谈结亲的事儿,当朋友一样说说别的也成。” 沈之昂话里有话,在虞年年面前告了慕容澹一状。 虞年年脸上的不安这才歇了下来,笑着点头,“是应该请您吃饭表示感谢。” 两个人相携着进去。 慕容澹自街角出转出,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像是能滴出水。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我可算有机会了,顺便给慕容澹穿穿小鞋(骄傲挺胸) 狗蛋儿:气鼓鼓 感谢在2020-08-11 21:00:00~2020-08-12 20:0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kzawa猫泽 16瓶;圆圆的珊 10瓶;gdtop 5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第 64 章 比起徐先生的, 沈之昂大概将不经意间的死皮赖脸发挥到了极致,自然,生的好看的人不能叫死皮赖脸, 叫坚持不懈。 虞年年其实并不中意沈之昂,因为两人身份悬殊, 听说他又升官了,自然和她身份更不相配了。 其实还有个原因, 她狼狈的时候,总是沈之昂出现在她面前, 她面对着沈之昂,有种天然的自卑情绪。 但虞年年并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沈之昂帮助过她,她不能翻脸不认人, 沈之昂合理要求之内的事情, 她都会帮忙做。 例如叫她陪着选本书,选些笔墨,给家中女性长辈选些首饰…… “过几日是家中母亲的生辰, 想去为她挑选一件镯子。我总担心我是个男子,眼光与女子不一样,所以想带着年年去,年年不会舍得拒绝我吧?还是说有人不同意你去, 难道是那个徐先生,他还未曾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就这样小气的拘束你的行为?” 若说沈之昂对虞年年有多少真心, 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对她的追求无非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感动于她曾经有情有义为在乎之人不怕死的精神,他心之向往;还有同慕容澹对着干的快感加成, 他喜欢看慕容澹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十三郎记仇,还记得小时候被慕容澹打的事儿。 晋阳凡是有名有姓的公子哥儿,哪个没被慕容澹揍过?慕容澹自小性格就刚烈,凡听了一句不顺耳的话,便要打人,就连太子都照打不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若说喜欢和爱,大抵是没达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对着沈之昂纯良无辜的眼神,虞年年硬着头皮点点头,“好,我同你去,并不是徐先生干涉的,徐先生人很好。” 第二日一出门我,未见着沈之昂,倒是见徐先生顶着风雪,立在外头,肩头发上都是一层薄薄的白色,不知站了多久。 虞年年赶紧上前,将伞举在他头顶。 徐先生忐忑极了,鼓了鼓勇气,眼神坚毅道,“虞娘子是要选择沈郎君吗?” “并没有,我并不会考虑沈大人的。他是我曾经相熟的人,算是朋友,只是我们两个并不合适,所以我并不会考虑他。” 徐先生听闻此言才如释 重负,口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见一人跑过来,正是沈之昂身边的小厮,“虞姑娘,我们郎君今日恐怕不方便出来了,还请您见谅。” 虞年年怔了怔,只当他临时有公务,甚至还松了口气,“无碍,那我们改日再约。”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正给他上药,心疼的不得了,“谁啊,下这么狠的手,还专门往显眼之处打,你今后见不见人了?” 沈之昂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摆手,“母亲我自己擦药就成了。” 还能是谁?他闭着眼睛想都知道是那位小心眼儿的殿下,旁的地方不打,专照着脸招呼。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没一处好肉,青紫肿胀的像是个猪头,眼角下头还破皮了,也不知能会不会留疤。 啧,真小气,他若是铁了心想同虞姑娘在一起,哪里还轮得到他? 今后出门,可要多带些人了。 慕容澹怀里抱着的是虞年年的狗子,狗子冲他摇尾巴呜呜咽咽。 他本想抱大鹅,但那只鹅一见他就追着撵,尤其还是小侍卫送给虞年年的礼物,他怎么看怎么气不顺。 他鼓起勇气,才站到路口,就见虞年年和一青衣男子说笑,那男子面生,并不是沈之昂,他的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最后深吸一口气,拳重重砸在墙上。 原本就犹豫纠结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怎么走了一个沈之昂,又冒出来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他现如今不敢出去,怕虞年年对着人家言笑晏晏,对着他横眉冷对,他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徐先生走夜路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了头,照着脸打了一顿,如今没法上课,只能告假在家中休养。 虞年年派人去给他送了些药。 慕容澹抱着狗子,再一次途径虞年年家的时候,顾明瑄也在,他新摘了花,眼神充满期待的看向虞年年,“听说先生要与徐先生议亲?徐先生此人不解风情,还望先生考虑一下我。” 顾明瑄的眼神真诚又热切,虞年年吓得赶忙将门关上,“顾公子走吧,花我就不收了。” 慕容澹从一开始的妒火中烧,变成了心如死水。 闵县传闻,最近不太平,县里好几个青年小伙 子半夜都被人套头打了一顿。 从徐先生、顾明瑄、到糕饼店的少东家,没一个幸免。 钱财不少一分,倒是不劫财,说单纯寻仇,打的其实并不重,就是脸青紫的不好看,要多养些时日。 报到衙邸那儿,官差仔细验了伤,啧啧道,“这打的也不重,你们小时候跟一群小孩儿打架,都伤的比这厉害,兴许是谁的恶作剧,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走路小心些。” 姚生最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慕容澹的忧郁,隔着三丈远,都有如实质。 殿下最近同虞姑娘的狗子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姚生。”慕容澹忽然喊他,语气凉凉的。 “在,殿下。”姚生跪过去。 “你知道她招婿的条件是什么吗?”慕容澹问道。 “这……”姚生顿了顿,他还真就知道,作为一个好下属,要以主子的忧愁为忧愁,以主子的喜怒为喜怒。例如这种事情,不用主子吩咐,他就能自觉完成。 “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男子;相貌端正,要生的俊俏的后生,但不要太俊俏;人品从优,从不说谎,认真诚恳;家世清白,家中并没有恶贯满奸淫掳掠之人;无不良嗜好,不赌博斗殴。” 算是最基础的条件了,大概是因为招婿的缘故,所以要求放的格外宽。至于那不要过于俊俏的,大抵是怕太过俊俏的容易变心。 慕容澹掰着手指数算,他大抵,只能满足第一个条件: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他生的太好看;对虞年年说过谎;家世也不清白,全家都烧杀抢掠;至于不良嗜好,是有个打架斗殴,他才将虞年年旁的那些追求者套了麻袋打一顿…… 若真正论起来,他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姚生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微弱起来,这些条件,好像殿下都不满足。他一个外人都觉得这是女子找夫婿的最基本条件了,并未刻意为难。 这…… 以前也没觉得殿下这么差劲啊。 慕容澹似乎看懂了姚生的眼神,幽幽转眸,竹简狠狠砸在姚生脑袋上,“滚出去,继续审乌孙细作!” 慕容澹开始回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优点能打动虞年年。 “殿下,虞太尉求见。”管家来禀报。 慕容澹捏了捏 眉心,这才想起来还有虞太尉这么个人。他许久没空搭理太尉府,都快将他们忘了。 虞太尉看起来苍许多,不复前些日子见的时候精神抖擞,鬓发都花白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同慕容澹请安。 太子死了,皇帝也没了,新娶的夫人回了娘家后就同他和离了,他国丈梦碎,还搭进去不少钱,一番着急上火,重病一场,病好了就变得老态许多。 慕容澹没说话,只懒散坐着,等虞太尉先开口。 “自先帝大行以来,殿下辅佐新帝,夙夜在公,勤谨政务,朝中上下无不感叹殿下兢兢业业,上为朝廷,下为百姓,实乃我等之楷模。 臣见殿下孤身一人,还要为国事操劳,未免过于辛苦。 每每观之,都忍不住涕泪肆意,掩袖叹息。臣欲为殿下分担,奈何年老体衰不堪大任,又才能缺缺无甚大用。连夜寤寐,才求得一法,欲将小女献与殿下,照顾起居,解决后顾之忧,也算老臣为朝廷和百姓做的最大益事。” 虞太尉说得文绉绉,又将自己感动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慕容澹只觉得恶心,轻嘲,“原来虞太尉府中还有个女儿能卖?孤当你全都卖完了呢。” 虞太尉老脸一僵,被人揭了老底的感觉委实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殿下说笑,老臣家底微薄,实在难堪重负,便为女儿寻了好去处……” 慕容澹敲了敲卷案,若有所思,“孤倒是有个好去处,为虞卿的女儿安排。”他又问,“是那位嫡女罢?” 虞太尉点头,“是。” 慕容澹沉吟,他倒是记得虞年年曾说过虞太尉的嫡女虞令月,是太尉府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 以虞太尉的性子,若是真让他为嫡女做主婚事,想必谁家出价高,他就要将女儿卖给谁了,甭管歪瓜裂枣还是缺胳膊少腿儿。 “沈十三郎,沈之昂,是朝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能力出众,虞卿觉得,他可堪为你婿?”慕容澹指节轻轻敲了桌面。 虞太尉大为惊喜,让虞令月嫁给沈之昂,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沈之昂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听闻沈太师临致仕前力荐沈之昂为他接班。 虞太尉高高兴兴走了,慕容澹高高兴兴让萱女下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绿茶被狗蛋儿想方设法推销出去了 65、第 65 章 宫里的宦官才到沈府宣完旨, 沈之昂的母亲刘夫人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府中上下一片忙乱,请太医的请太医, 招待宣旨宦官的招待宦官。 整个沈家的人都眉头紧锁, 他们倒不是介意虞令月这个人, 而是因为虞太尉。 一旦结了这么个亲家, 今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虞太尉在整个权贵圈里可以说是臭名卓著。 他卖女儿, 卖完女儿还要去找那些女儿要钱, 厚颜无耻的令人发指。沈家要是结了这么个亲家, 今后走路都抬不起头。 尤其沈之昂是沈老太师最看重的接班人。 沈家原本是打算细细的, 为他择一门清贵的亲事, 结果被太后拍板赐婚。 说是太后赐婚,其实太后的意思就是摄政王的意思,这更像是摄政王见不得沈之昂好过。 之前沈太师在朝上推拒沈之昂的时候,慕容澹就看起不快, 沈家众人也不知道一向乖巧伶俐的十三郎是哪儿得罪了他。 刘夫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扯着沈之昂的袖子, 掩面流泪, “我儿, 母亲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进宫去请太后收回懿旨。虞家的姑娘, 你不能娶,若是娶了, 无异于被癞皮糖黏上,这辈子都脱不开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沈之昂拍拍母亲的后背,目光虚无,若有所思, 良久才道,“母亲不必费心了,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呢。” 他娶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娶虞令月兴许能比娶旁人更自由些,不必受岳家的束缚。虞太尉虽然脸皮厚,但脑子蠢啊! 虞太尉带着虞令月欢欢喜喜的接旨,沈家是旧贵,虽看着清贵,不似旁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实际上极为富硕,沈之昂又是个有大出息的,这一遭结亲,他有数不完的好处。 越想就越美滋滋。 虞令月看都不曾看手中的懿旨,将其随手一扔。 她嫁给谁不是嫁?听说虞太尉进宫了一次,不知道使了什么死皮赖脸的招数,请了这么一封旨意。她就像是个筹码玩物,被自己的父亲扔来扔去。 其实细说,这倒是比嫁给太子要好得多。虽然沈之昂内里是个极为虚伪的人,但至少人前他还愿意伪装。 虞太尉的女儿和沈太师的孙子结亲的 消息,在有心人的刻意推动之下,不过几日就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尤其是虞年年的耳朵里。 虽然这种事儿离老百姓远了去了,但不妨碍他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论几句。 虞年年听说沈之昂订婚了,还是同虞令月,她心里悬着的两块石头,一下子就齐齐落了地。 她一直担心虞令月被虞太尉随手卖出去换了好处;也担心愧对沈之昂的善待。 现如今两个人订婚,沈之昂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大抵也会善待虞令月。 齐娘子倒是有些遗憾,啧啧叹息,“我觉得沈大人也不错,家底丰厚位高权重,嘴甜又会做人,真是可惜了。” 沈之昂就算被赐婚了,也不忘去找虞年年掉几滴鳄鱼的眼泪,他逼近两步,神色凄楚,配着尚未痊愈的眼角伤痕,看着好不惹人心疼。 虞年年后退两步,“沈大人这是怎么弄得。” “我……”沈之昂欲言又止,最后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为难的偏过头,留给虞年年一个温雅清俊的侧脸,阳光轻柔的抚过,平添了几分忧郁和惆怅,“别问了,就算说了,也只是徒添烦恼,我并无大碍。” 他越是这个模样,虞年年觉越是好奇,“沈大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曾说我们是朋友,如今你又要成为我的姐夫,大可放心说,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沈之昂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像是春日里刚刚融化的山泉水,温润清雅,缓缓流入人心,带着几分蛊惑,“本不欲告诉你的,怕你担心。但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总有知道的权利,那日我同你分别后,便被人打了,我原本只当我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 后来听说,凡是对你表达爱意的男子,皆是如此,我不免心生疑惑,又结合此番我被赐婚。一番调查才知道,都是摄政王所为。” 他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又走近两步,“虽然你我并无缘,但出于朋友的角度,我还是想对你进行忠告,慕容澹并不是良人,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我实在怕你同他再在一起会受伤害。 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现在我们不过是朋友关系,他就这样睚眦必究,当然也 是我不好,惹了他生气。 其实,如果你真的和慕容澹在一起,我也会祝福的,毕竟他虽然咄咄逼人些,但至少能保护你,不像我……” 他轻轻按了按眼角的伤口欲言又止,微微垂眸,干净纯粹的像是刚刚泡好的绿茶,活脱脱一副受害者模样,看似又真心为虞年年考虑。 虞年年哪里见识过这样高的段位,三言两语就被他糊弄了,“我和摄政王早就没什么了,你不必替我担心。你既然要同令月成婚,她是个好姑娘,希望你好好对她。” 虞年年原本就对沈之昂没什么肖想,只觉得他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个好人。如今他要与虞令月成婚,她就更不能有肖想了,甚至还要保持一定距离。 至于慕容澹打人这件事,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但目的是什么?他不是已经不再纠缠了吗?难道是因为他不甘心自己曾经的所有物另投他怀? 慕容澹站在角落里,恨不得过去撕了沈之昂那张嘴。话是好话,态度也是好态度,就是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怪不得都说沈家人能言善辩,尤其沈十三郎一张嘴,能以一敌十。 “下贱招数,上不了台面。”慕容澹磨了磨牙,恨恨道。 狗子在他怀里摇了摇尾巴,冲他叫两声,咧着嘴表示赞同,慕容澹才欣慰的摸摸狗子的脑袋,“还是你和我一条心。” 狗子又应和两声,继续附和他。 虞年年既然听沈之昂这样的话,便联想到徐先生他们当初伤了脸,也是慕容澹所为,心中愧疚万分,当即买了些补品挨个送过去,表达歉意。 冬至肉疼的五官都挤在一块儿,“可贵了,夫人怎么想起给他们送这么贵重的补品?” 虞年年从小穷到大,一下子花许多钱也有点心疼,但他们几个都是因为自己挨的打,她心里过意不去,只能心中又狠狠骂了慕容澹一遍,“人都离远了,还给我找麻烦!” 好气好气! 慕容澹这边想破了头都没想到怎么同虞年年来一场正大光明的见面,只能抱着狗,时不时蹲在巷子口看她,有时候她同徐先生说说笑笑,不知两个人从哪儿游玩回来。 他心里就像打翻了陈年老醋,比虞年年当初给他煮的水 引还要酸。 徐先生才转身走,狗子看看慕容澹,再看你虞年年,忽然照着慕容澹手腕上舔了一口,后腿一蹬,从他怀里跳下去,跑向虞年年的方向。 “呀!哪儿来的狗!可别咬着人!”冬至赶忙用脚阻拦狗子。 “你等等。”虞年年拦住冬至。 虽然小狗的颜色大致都是相同的,但这只貌似更眼熟些,尾巴尖尖上有一撮白色,冲她摇的都出残影了。 狗子汪汪叫两声,吐着舌头,倒在虞年年脚边,翻开肚子给她摸。 虞年年眼眶湿了湿,把养的膘肥体壮的狗子抱进怀里,有人一只小臂那么长,因为吃的好长得壮,抱起来还有些吃力,“是不是你啊,小狗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跑出来的?” 她直觉,这只是她在晋阳凉州王府里养的,但又觉得不可能,凉州与晋阳千里之隔呢,慕容澹迁都怎么会将只狗带上路? 但联想他打了自己的追求者,带着一只狗上路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好像也不奇怪。 虞年年最近因为慕容澹头痛欲裂,一时间竟然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说不甘心吧,还未对她进行什么动作;但是说放不下吧,还将徐先生沈大人他们打了。 她抱着狗子进府里,“等等吧,你们带几个人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人丢了狗,若是实在找不到,那我就养着算了。” 狗子在她怀里叫的天真热忱,虞年年蹭了蹭它的头,意外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有些熟悉,但混着狗身上的腥气,又辨别不出来到底原本是什么气味。 慕容澹亲眼见着虞年年将狗抱进去的,狗子像个叛徒一样叫的欢快,好像他日日喂肉丝毫都没打动它,当即气的一拳砸在墙上。 连条狗不愿意同他一条心了。 他气归气,平日里去虞年年家附近转悠还是风雨不误。 虞年年后院有个狗洞,狗子太胖了,挤出来十分困难,远远冲着慕容澹跑来,嘴里叼着个东西。 是朵绒花,浅蓝色的,在虞年年的抽屉里他曾看将过。 慕容澹照着它头上拍了一下,“你进去就是偷东西的?” “狗狗!”小梨站在远处,跌跌撞撞向他身边的狗子奔来。 66、第 66 章 小梨才四岁, 小小的一个,虽然地上的雪清理过,但不免还会打滑。 还未等到靠近狗子, 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还是脸先着的地。 她趴在地上反应了一会儿, 瘪起嘴眼里积蓄起泪花, 就要嚎啕大哭。 慕容澹怕她将人引过来, 赶忙过去, 将狗子塞进她怀里。 他并不会哄人, 只干干巴巴的, “别哭了。” 小梨看着慕容澹的脸愣了一会儿, 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坐起来,抱着狗子,就想摸慕容澹的脸,“好看。” 慕容澹躲开, 不让她碰。 小梨眼睛里又湿濡起来,欲哭不哭的, 慕容澹虽然拿她没办法, 但这是原则问题, 丝毫不能妥协,他的脸哪能随随便便给人摸, 当即严厉道,“不行, 不许!” “你要是不给我摸摸,我就告诉阿姊你的坏话。”小梨虽然年纪小,但鬼精灵的一个人,“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姐姐的!” 慕容澹舌尖抵着下颚, 没说话,小梨却自顾自说,“我要等我阿兄回来,让我哥哥娶阿姊,你们都不要做梦了!” 这才知道,她口中的阿姊是虞年年。小梨的阿兄去服兵役,还有一年多才能回来。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不给她摸脸就要向虞年年说他坏话,一会儿又说想让虞年年和她哥哥在一起。 慕容澹才不怕她,“那你就去说坏话吧。”他揪着小梨的衣服把人拉起来,有些嫌弃的意味。 小梨气得跺脚,咯吱咯吱的传来脚步声,是虞年年府上的粗使娘子。 她过来搂住小梨,为她拂去衣上残雪,小梨忽然往粗使娘子怀里一钻,开始干嚎,“呜呜呜呜,阿嬷,他要抢走我的狗狗,还要带我走,我不想离开阿姊和大家。” 粗使娘子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不善,带着警惕看向慕容澹,将小梨揽在身后,“怨不得我瞧见你眼生,原来是个人贩子,长得人模狗样,打扮的衣着光鲜,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走,同我去见官!” 慕容澹长这么大,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但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被人仰慕的存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欲要辩解,又觉得他真解释起来,未免堕了 自己的威严和脸面,好不尴尬,于是甩袖离去。 粗使娘子抓住他袖子,朝着周围嚎叫起来,“来人啊!抓人贩子!” 慕容澹挣开她的手,面上郁色深深,飞身逃走了。 粗使娘子带着小梨回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同虞年年说了刚才的境况,“真是好险,那男的生的人模狗样,却是个人贩子!” 小梨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小手揪着衣摆。 虞年年一看就知道有事儿,把人扯过来,严肃道,“是真的吗?” 她一向温和,极少这副模样,小梨当场被唬住了,吧嗒吧嗒的眼泪就往下掉,“阿姊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 虞年年气急了,照着她屁股狠狠拍了一下,“你怎么还能撒谎呢,冤枉了人家,险些被带去见官。” 小梨大哭起来,小脸涨红,“阿姊我错了,你不要丢掉我!那个哥哥长得好看,我想摸摸他的脸,他不给我摸,他还说喜欢阿姊,要娶阿姊,我害怕!” 她一哭,虞年年就跟着心软,赶紧把人搂进怀里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阿姊跟你一起出去,看人家还在不在,给人家道歉好不好?小梨该怎么说?” 小梨抽抽噎噎依偎在虞年年怀里,“要说小梨错了,小梨不该说谎冤枉哥哥,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澹自然已经走了,那粗使娘子也愧疚起来,捶胸顿足,“也怪我,方才没问清楚就冤枉了人家。” “那郎君生的什么模样,以后若是见了能认出来,就同他道个歉。”虞年年问。 小梨抢答,“好看,和阿姊一样好看。” 不是虞年年自傲,她长这么大,少见同她一般好看的人。 粗使娘子也点头,“的确是极好看的,仆见过那么多郎君,就算是摞一块儿,都没这位好看。穿着一身黑衣,脸庞像是块儿玉,浑身都是贵气。”她朝着自己眼睛处比划了比划,“眼睛是一双凤眼,就是有些下三白,看着渗人。” 虞年年心里一个咯噔,问道,“他身上是不是用着檀香的熏香?” “是的。” 光是一条生的好看,穿黑衣,她基本就已经能确定是慕容澹了,加上熏香和如此明显的眼部特征,她想说不是都难以说服自己。 虞年年慌了起来,赶紧拉着人回府,关上了门,“今后见到他,你们别理他,有多远走多远。” 皇宫和王府在长安的中心城区,闵县则是在中围,他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会跑十几里来,还专门在她家门口,不但如此,狗子更是跑回他脚边。 还有小梨说的:他要娶阿姊。 李娘子和冬至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虞年年,虞年年被看得心里焦躁,她总不能说,她口中那个被人打死在街头的前夫,活了。不仅活了,还找过来了。 虽然慕容澹不算她正正经经的前夫。 虞年年最近忧思过重,嘴角起来个疮,不好意思见人,就连见徐先生,都要带着帷帽不肯摘下来。 “我今日约先生,是想同先生说说婚期之事。”虞年年眉间略带焦虑,捧着茶盏,温热了她的掌心,却抚不平她心中的焦灼。 慕容澹已经明确是冲她来的,现在还在不断的试探接近,她一定要让他打消对她的想法,最好的主意就是赶快成婚。 他当着闵县所有百姓面儿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是变相立下誓言保证不会再将她强抢囚禁了。 她若是嫁人,兴许就能让他自己退去,尤其他天潢贵胄,怎么也不稀罕跟别人抢妻吧? 徐先生一听此言,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他嘴角裂开大大的笑意,“真,真的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都听虞娘子的。” 虞年年咬了咬唇,“我希望尽快。” 徐先生点头,“我出门前看过黄历,十五日后,就是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我们将婚期定在那日好不好?” 虞年年点头,“我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就去采办成婚的东西。” 慕容澹这几日忙于政事,点兵打算北上乌孙,才没盯着几天,虞年年连婚期都定了。 快要元旦了,整个闵县还是笼罩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息之中。 虞年年既然要成婚,就不能草率,她特意去了最大的制衣坊定做嫁衣。 制衣坊的娘子说着恭喜的话,又让她放心,“娘子给钱给的足,我们会赶快赶出来的,不会耽误您成婚大喜。” 虞年年这才放心的离开。 虞太尉自打有了沈之昂这样的乘龙快婿,整个人背后 像是翘着一条粗壮的尾巴,连走路都快成蟛蜞了,横着走。 逢人就道,“吏部尚书沈之昂,沈大人,是我的女婿。” 旁人嘴上恭维着,实际上心里都在唾弃,又替沈之昂扼腕叹息。 沈家已经与虞家互换庚帖,又送了聘礼过去。 虞太尉悄悄从聘礼中偷了一匣金子,用来日常挥霍,至于虞令月的嫁妆,就随缘吧。 他现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带着小厮,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冷不防看见一个妙龄少妇从制衣坊出来,那模样身段都异常眼熟,连忙跑过去,板着一张脸死命抓住虞年年的胳膊,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虞年年见是虞太尉,忙挣开手往后退,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非虞太尉莫属。 李娘子和齐娘子等人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扫了一眼衣着光鲜的虞太尉,觉得能好声好气说话,就不必大动干戈,“这位大人,我们着急回家,还请您让让。” 虞太尉绝不可能认错人,就凭虞年年的姿色,整个大梁都没有几个能与她匹敌的,这定然就是虞年年! “你不是应该在摄政王府吗?怎么出来了!”他目眦欲裂的吼道。 齐娘子和李娘子一愣,什么摄政王府?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小虞娘子就是个未亡人,怎么会同摄政王扯上关系呢。” 虞年年不欲纠缠,拉着两个人就要走,“即便大人认得我,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便要强抢民女了吗?这可是违反了凉州律例,是要按重刑处置的!” 虞太尉已经顾不得虞年年为何变成了自由之身,还成了个丈夫亡故的小寡妇,他现在又看到了新的利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当即招手,让身后的侍卫将虞年年抢出来,“我带女儿回家,这算什么强抢民女?年年,快跟爹回家!” 若是摄政王将虞年年放归自由身,那他又可从虞年年身上捞一笔大好处。 虞年年同虞太尉细看的确是生的有几分相似,围观的路人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太尉府的侍卫不是吃干饭的,三下两下就擒住了齐娘子等人,又将虞年年推到虞太尉面前。 “我的女儿啊,自你走了爹爹是茶不思饭不想。” 67、第 67 章 虞太尉哭得涕泪横流, 要多真诚又多真诚;虞年年看着他拙劣的演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但奈何人多势众, 周围百姓又像是都被虞太尉感染了一样, 任凭她怎么呼救, 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 虞太尉三言两语为自己营造出一个慈祥盼女归的老父亲形象, 赚得了周围人的眼泪, 甚至还有怂恿虞年年的, “孩子, 天下哪有不为儿女考虑的父母, 你不要任性, 快回去吧。” “就是的,无不是的父母,小娘子你还是年纪轻。” 虞年年百口莫辩,她深知若是真随着虞太尉回去, 那就是重新入虎口。 虞太尉这个唯利是图的阴险小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徐先生被虞太尉的侍卫钳制着,他虽然想帮虞年年但是却有心无力, 只能试图用言语争辩, 语气也温吞极了, “大人,您既然说您是虞娘子的父亲, 还请您拿出证据,不要随便认亲……” 虞太尉冲他怒斥道, “还需要什么证据,你看我们两个生的那样相似,就算告到官府去滴血认亲我也不怕!原本就是我的女儿!” 徐先生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可见也是将虞太尉的话信了大半。 虞年年心凉了一片,虞太尉说得没错,他们二人本就是血脉相连。凉州律法禁止强抢民女,但未曾禁止父亲带女儿回家。就算告到官府,县长也会站在虞太尉这边儿。 但更让她心凉的是徐先生的态度,两个人既然已经订婚,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为夫妻,他竟是因为虞太尉的几句话,就沉默起来。 虞年年内心涌起一阵绝望,怎么办?她才从生活了十几年的牢笼里逃出来,她再也不想进去了。 “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早就同他没有关系了。” “你如何不是我的女儿,你赌气任性嫁了出去,为了那个男人要同为父断绝父女关系,现如今那男人死了,你就该同为父回家了,为父不会责怪你当初的不懂事。” 周围人还在起哄,虞年年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甘,她如今还是势单力薄,徐先生也并非全然相信维护自己。面对像虞太尉这样的强权贵族,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尤其虞 太尉如今能钻凉州律法的空子。 虞太尉正伸了手,粗鲁的欲要去拉虞年年走。 虞年年只闻得见一阵沉重的檀香,肩头便被人搂住了,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薄凉冷漠,虞年年心头一颤,竟不知龙潭虎穴,哪个生还的几率更大些。 “虞太尉莫不是忘了,您将夫人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拿了足够的钱财,说同她断绝关系,永生不复相见了。年年的姊妹都被你卖了,怎么偏偏又盯上了年年,难不成见她没有依仗,又想将她卖一遍?我不过与夫人闹了些小矛盾,她才谎称我死了,你倒是真相信了。” “凉州的百姓纯善,但不代表都是傻子。若是父母慈爱,哪有儿女不依赖父母的?你做了卖儿鬻女的事情,如今还要利用舆论来为自己塑造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吗?” 慕容澹将人紧紧箍在怀中,居高临下看着虞太尉,他揽着虞年年的手在她腰间按了按,示意她接话。 “这……”虞太尉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哪里敢同慕容澹相争。他肚子里的那些诡诈言语,颠倒黑白的话,在慕容澹面前根本不敢说出口。 他相信,他若是真继续说下去,想必不但虞令月的婚事告吹,他明日就能卷起铺盖滚回老家种地。 虞年年掌心出了许多汗,在慕容澹和虞太尉之间,她飞快做出了抉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眼泪忽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是您先不要我这个女儿的,当初,当初……” 她脑袋飞快的运转,才想出个蹩脚的理由,“当初为了丰厚的聘礼,您要将我嫁给一个瘸腿的人,他一连打死了五个妻子,我实在是没办法,爹,我怕死。” 慕容澹抿了抿唇,笑意有点要憋不住,忙咳了几声,换成严肃表情。 说着,虞年年便将脸埋在慕容澹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演技拙劣,怕再面对着百姓又搞砸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好在夫君愿意娶我,给了父亲足够的钱,这才肯放过我。” 慕容澹听虞年年一句夫君,浑身都酥了,神色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将人拦在怀里安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细声安慰,“夫人别哭了。” 虞年年被他这么一碰,浑身都炸 毛了,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顺着她的周身血液都流转了一圈,像是深入骨髓一般。 她浑身都僵硬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将人推开,只能维持这尴尬的姿势。 虞太尉敢怒不敢言。 周围百姓观虞太尉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便知道这陡然冒出的小郎君说话不假。 于是皆是一副尴尬的表情,窃窃私语,大概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虞太尉这般没脸没皮的父亲,欲要将自己女儿嫁给性情残暴的瘸子不说,就连这样俊俏富有的女婿都看不上,甚至还想着把女儿带回去,再卖个好价钱。 他们真是看走了眼,当即都悻悻散去。 走前还议论着。 “刚才是不是说这人将别的所有女儿都卖了?” “哦呦,你看那个表情,肯定是真的。” “禽兽,呸!虎毒还不食子呢。” 虞太尉自慕容澹开口后,哪里还敢还口,在他目光注视下,带着人灰溜溜逃走了。 齐娘子那日在衙邸上,是见过慕容澹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遇到险境,会是摄政王出手相助,还是用这种方式,她讷讷的跪下,同慕容澹请安,云里雾里的,像是不知在何处。 虞年年见人走了,赶紧把慕容澹推开,一并请安道谢,头不抬眼不睁,就是不肯看慕容澹,“今日多谢摄政王出手相助,不然妾身就要重新落入虎口了。” 慕容澹抿了抿唇,大抵也知道她是不愿意理会自己,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蓝色的绒花,小心翼翼的簪在她的发上,“这大概是你丢的吧,还给你。” 虞年年摸了摸,朝着齐娘子的方向退了两步。 徐先生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慕容澹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一个不能无条件信任你的人,必定不是一个好的夫婿人选。” 徐先生听闻此言,羞得面红耳赤。 两拨人静默不言,虞年年只觉得头上的绒花滚烫滚烫的,烫的头皮都在发麻,身上也沾染着慕容澹的檀香味儿,又尴尬又震惊。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妾身实在感谢殿下仗义相助,但殿下不必赔上自己的声誉。” 慕容澹这是几个月后,第一次正式的见她,也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同她说话,心跳的飞 快,大脑都像是缺氧了一样,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沉默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 “我若是只站出来表明身份,将虞太尉赶走,那你的名声大抵就要被他败坏了,落下个不孝的帽子,今后再被他逮到,我若是不在,恐怕也没人会为你说话。” 虞年年抿了抿唇,听见他此番话,心中涌起的惊骇不亚于慕容澹今天突然出现帮她解围。 慕容澹似乎,变了许多,若是往常的他,定然用最粗暴的方式镇压,打断虞太尉半条腿,也让周围百姓不敢置喙。 现在他会考虑自己的名声,还有她未来再遇见虞太尉怎么办…… 徐先生等人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摄政王只是仗义出手,并非同虞年年有什么瓜葛吧,毕竟这样的天潢贵胄,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他们能有交集的。 又免不了感叹,摄政王真是爱民如子的好人,竟然如此细心,还顾及到了虞年年的名声。 只有虞年年知道,她同慕容澹的名字,只要她点个头,便要写在一张婚书上了。 徐先生站出来,再三同慕容澹道谢。 慕容澹并未理他,只是对虞年年道,“你不如再考虑考虑,他看起来并不合适。” 他拉起虞年年的手,上面是虞年年刚刚掐过自己留下的青紫,皱眉,“怎么下手这样狠,疼不疼?”又看向虞年年嘴角生疮后留下的浅浅印子,表情不快,“他们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虞年年将手抽出来,慌乱的往后退两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徐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跨步上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虽然您仗义出手,但虞娘子毕竟是小人的未婚妻,还请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还算平静慕容澹登时被刺激,变得阴沉起来。 目光幽幽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凉薄,上下打量一番,不复对着虞年年时候的温和,才倨傲道,“马上就不是了。” “看不出来了吗?孤对小虞娘子一见钟情,打算对她进行追求。孤并不觉得你是一个可堪为对手的人,连保护她都不能,甚至还质疑她。” 虞年年震惊地看向他。 68、第 68 章 不止虞年年,就连徐先生和齐娘子等人,都惊诧地张大了嘴。 “殿下不要说笑了。”虞年年鼓着脸,颇有些不满道,“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我们初次见面,当不起殿下厚爱。” 外人都在,她也不好同慕容澹说两个人已经两清了,不要再互相纠缠,好像显得以前两个人就认识一般。 齐娘子也应和,颇为为难的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贫民百姓,殿下……请不要拿我们开涮。” “孤是认真的,今日第一次见到虞娘子,便不可抑止的心动,想要同你携手度过余生。”慕容澹说得认真深情,不似作伪。 徐先生连忙道,“殿下,虞娘子是要招婿,您是天潢贵胄,如何能入赘,还请三思。” 实话实说,虞年年的身份,要嫁给以前的凉州王慕容澹做正妃都像天方夜谭,不说现如今的摄政王慕容澹,而且又是招婿,怎么听都觉得不切实际。 “民妇记得上次在衙邸,您手中有小虞娘子的画像,难道在之前便见过……”齐娘子欲言又止,忽然想起对簿公堂时候,慕容澹拿给他们看的画像。 慕容澹眼神是冲着虞年年的,话却是对着齐娘子说的,“孤无意见过小虞娘子的画像,便惊为天人,能再次遇到又有此种机缘,大概是上天都想让孤完成夙愿。”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虽然没什么轻浮举动,但虞年年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赶忙低下头,眉头挤在一起。 心里想着,慕容澹说鬼话真是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说得还像真的一样。 什么初见画像便惊为天人,心中暗许,寤寐思服,他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虞年年不想再同慕容澹纠葛下去,赶忙拉着齐娘子和李娘子跑开了,齐娘子远远回头望了他一下,见慕容澹同他们招手。 素来沉稳的徐先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随着虞年年他们一并走了。 慕容澹站在原地许久,方才长舒口气,因为过于紧张,腿站得绷直,现如今都有些酸麻。 鼓起勇气走出第一步,并且克服被抛弃造成的阴影,当真十分艰难。如果今日不是虞太尉,他大抵还不知道要怎么同她有个不刻意 的再次见面。 年年见到他,没有让他滚,只是好像初次见一个陌生人,这样也挺好的。 爱与恨都重新归算,他们重新开始。 他从她身上一点点去学会了怎么正确的爱别人。 慕容澹承认,自己就是欠教训,如果虞年年用自己的温暖一点一点感化他,他是不会受教的,只会是个疯子,只有切身伤他一次,言传身教,才能让他冷静。 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估摸着年年和那个徐先生的婚事,要告吹了。年年自幼缺爱,缺乏安全感,那个徐先生方才的不信任,便是给了她最大的不安。 慕容澹虽然混账,但他的确算是最了解虞年年的人。 “徐先生,我觉得我们的婚事,今后再说吧。”虞年年手中捧着茶盏,叹了口气,略带些遗憾道。 今后再说,就是委婉的将这门婚事作罢了。 徐先生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追问,“那今后是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再谈婚事?” 虞年年直说略有些张不开口,但还是狠狠心道,“我的意思是,徐先生,我们的婚事,就作罢吧。” “什么?”徐先生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要作罢,虞娘子是哪里不满意我吗?还是说今日摄政王对你表达了爱意,所以你……” 他后面的话不说出来虞年年也知道是什么。 她叹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些恼火,没想到自己在徐先生心中,竟是如此三心二意的人,“我并非移情摄政王,而是你对我的信任过于浅薄。” 因为虞太尉的三言两语,就开始沉默,不跟她站在一起,她实在没法克服心理障碍,将自己的余生交给这样的人,她大抵今后睡觉都会睡不安稳。 枕边人会因为流言蜚语怀疑你,不维护你。虞年年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极了。 徐先生动了动唇,有些苍白的辩解,“我只是,只是一时被他的话迷惑了,我今后不会这样了,还请虞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承认,今日他的确因相信了虞太尉的话。 “而且,他不是没有得逞吗?摄政王及时出现,制止了他,虽然虞娘子和摄政王一起说谎欺骗百姓也是不对,但的确是他想要伪装成虞娘子的父亲 ,将虞娘子抢走。” 虞年年握着杯盏的手收紧,手背爆出几丝单薄的青筋,她沉了口气,才冷静道,“那个人的确是我父亲,他的确将我和我的姐妹们卖了出去,摄政王今日说的,大半都是真的。” 这次轮到徐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摄政王怎么知道虞娘子你的处境?” 虞年年心里有股火越烧越烈,原本徐先生不维护她,她就已经觉得难过,现在他的关注点不在她有个卖儿鬻女的父亲,而是在慕容澹为什么知道她的经历。 她强行克制着怒火,“摄政王说一见我画像便难忘,兴许是见过我画像后,便四处打探了。以他的身份,想要一个人的过往经历,简直易如反掌。” 徐先生这才讪讪不言。 “我累了,还请徐先生先离开吧。”虞年年下令送客。 李娘子过去收拾徐先生用过的茶盏。 虞年年还跪坐在原处,手里捧着茶盏在摆弄。 寒日里难见的阳光从窗外纷纷流入,抚在她的身上,虞年年肩膀挺的直直的,背影纤柔又坚韧,压过了窗外的那一丛绿竹。 李娘子屏声敛气,不敢打扰了这一点静美的氛围,小心翼翼挪过去,才见虞年年手指挑动着茶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面上又没什么表情。 看起来凄美又让人心疼。 她心中一惊,虞年年眼里的泪就吧嗒吧嗒掉在茶里,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李娘子赶忙上前,将虞年年拥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不是吓着了,奴去煮些柚子水,咱们洗洗手,去去晦气。” 虞年年揪着李娘子的衣裳,脸埋在她怀里,眼泪烫的李娘子胸襟处发热,却听不见一声哭泣。 “我有点难受。” “哪儿不舒服啊?”李娘子慌忙摸上她的额头,并不热。 “心里不舒服,阿婶,我是不是对徐先生的期望太高了。”所以才会失望,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 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可靠能交付终身的人。 李娘子叹口气,将人抱的更紧些,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虞年年的后背安抚,身体小幅度摇晃着,像是哄一个年幼的孩子入睡,“我们娘子没有错,错的是徐先生。” “朋友和丈夫自然 不一样,丈夫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要求自然要比朋友严苛。他必须信任你,照顾你,心疼你,与你一致对外,而不是外人说些什么,就转头来怀疑你。就算存疑,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有什么都得关起门来自己家里解决。 徐先生耳根子太软,里外不分,娘子柔弱,需要找个能依靠得住,能给与你安全感的男人。若是同徐先生在一起,娘子今后得有数不尽的眼泪,早早看清了也好。” 李娘子话说得有理,她身体摇晃的幅度和轻轻的拍打正合适,不免让人昏昏欲睡,虞年年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也止住了,“那我醒来,想吃米糕饼,要多加些蜂蜜才甜。” “好。”李娘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齐娘子哪里有许多青年的人选,总有一个合适娘子的。” 徐先生不是不好,也不是人品低劣,而是他同虞年年不合适。 虞年年早年缺少亲人朋友,孤苦无依,内心是极为脆弱又敏感的,她需要找一个能为她提供安全感的人,徐先生显然不是。 齐娘子进来的时候,见虞年年已经睡着了,带着李娘子将人放在榻上,盖好了被子,又将窗户掩上。 “娘子今日受惊又伤心一场,恐怕明日要病的。”李娘子携着齐娘子出去,小声道。 “唉,我也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局面,徐先生平日里看着靠谱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拉胯了。”齐娘子叹气。 虞太尉灰溜溜被慕容澹赶回了太尉府,他一进门,就见虞令月已经站在大门前等他,手里的鞭子一下一下在地上拍打着,溅起些残雪碎冰。 “父亲今日潇洒极了。”她冷声道。 虞太尉自打把府中姬妾都卖了,家中便一直都是虞令月管着的,他没甚钱,虞令月母亲的嫁妆也死死握在虞令月手中。 但凡当初能从虞令月手中抠出一分,他就不用着急的卖掉姬妾和旁的女儿。 虞令月这个丫头,又毒又狠。 谁掌握了经济基础,就掌握了府中话语权,他吃穿要依仗着虞令月,府里人的月钱也要仰仗虞令月,所以大多仆役都倒戈了能为他们发月钱的,虞太尉对上这个女儿,心里也开始发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说起来,整个朝中混的像他这样穷困又窝囊的,还是第一份。 “拿出去的金子还剩多少?”虞令月冲虞太尉身后的侍卫淡淡伸手。:,,, 69、第 69 章 虞太尉身后的侍卫期期艾艾,最终还是迫于虞令月的压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金子,讷讷道,“回禀女君,只剩下这一块儿了。” 虞令月的神情不知是阴还是晴,将那金子在手中抛了抛,目光锁定虞太尉,“从我聘礼中偷的?” “今日我若是不发现,明天是是不是就敢将手伸到我娘的嫁妆里?” 虞太尉努力板着一张脸,强行维持着作为父亲的威严,但无甚作用,“你的聘礼,本就应该给我,我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虞令月脾气暴躁,见着虞太尉这幅模样,更是怒火窜到天灵盖,提起鞭子就往虞太尉身上招呼过去。 她倒是没敢真往他身上打,就挨着他几寸的地方擦过,鞭子的破空声飕飕的,带着凌厉的风挂在虞太尉脸上,他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求饶,“月儿月儿,你收了鞭子,爹错了。” 他自打府中没钱之后,又填了个赌钱的毛病,偏偏十赌九输,给原本就不富裕的太尉府雪上加霜。 “你好歹是我父亲,我打不得你骂不得你,今日你花了的,也不能去退了,省的府上里子面子都没了,这样吧,咱们用个简单些的方式。”虞令月鞭子狠狠在地上一甩,冰碴四溅。 “您今后的饭食用度,咱们就按着最低水平来,反正您也不用上朝,穿好了也没人看。至于吃的……”她目光锁定虞太尉的肚子,“正好当刮刮油了。等什么时候省出来一盒金子的钱再说。” “一日两餐,早餐一碗粥,晚餐一碗糙米,逢年过节添几根咸菜。” 虞珩渊悄悄探出头,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有些……”严苛了。 “哥哥孝心可嘉,也想陪着父亲吃糠咽菜磨练意志,那就一起吧。” 虞珩渊赶忙将剩下的话收回去,爹亲娘亲,哪有金银吃喝亲。他以往都不敢得罪这个妹妹,现在人家管着他的伙食吃住呢,就更不敢呛声了。 “不敢不敢,妹妹的法子实在是好。” “马上开春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房间里的炭盆也不用点了。当初年年他们寒冬腊月也没用过这东西,您是个男子,总不能连一些娇柔的小姑娘都不如。给府里剩点儿钱吧。” 她说完后,连虞太尉的表情都没看便走了。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人打死。 她娘当年难产而死,不能说和她这个糟心的丈夫一点儿干系都没有,若非孕期长期郁结,怎么会难产血崩? 慕容澹当初让萱女的赐婚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把两个人凑在一起了,所以婚期定在四月,宜嫁娶又温暖的月份,距今还有一个多月。 若是平常人家一个月也足够准备了,但沈家好歹是有名有姓的,不可谓不焦头烂额,沈之昂最近忙着准备婚事,鲜少出来晃荡,就连吏部那边都频频告假。 慕容澹讨厌沈之昂归讨厌沈之昂,但活没人干了他还要抱怨。人家日常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嫌人家烦;人家不在眼前,又说人家消极怠工。总归一副尖酸刻薄无理取闹不让人好过的嘴脸。 他嫌沈之昂不干活,但自己还天天挤出时间往虞年年面前晃荡,恨不得在她家周围买座房子,把政务都搬过去,省的来回跑麻烦。 齐娘子嘴不大把门,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小虞娘子得了摄政王的青眼,连带着对虞年年都肃然起敬,不一般啊不一般。 慕容澹就像个瘟神,往虞年年门口一站,她那些桃花基本都散了个干净。 毕竟凉州百姓再自由奔放,也没胆子同慕容澹抢人。 虞年年也知道慕容澹总守在她家门前,便也不肯出门了。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 乍暖还寒,早晚温差又大,虞年年昨日晌午在府里逛了一圈,出了一身薄汗,冷风一吹有些着凉。 本以为喝点儿姜水捂一晚上就能好,结果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头重脚轻,大抵是风寒了。 她缩在床里不肯起,浑身都倦怠。 李娘子教人去请大夫来,闵县的大夫是虞年年府上的常客了,一见是冬至,不用说,便收拾东西跟上。 两个人在门前的时候,正遇见逗狗的慕容澹,冬至紧张地给他行礼,“殿下安。” 那大夫也跟着一同行礼,他早听说摄政王常在虞府附近晃悠,原来此言非虚。 “让太医丞跟着一同进去罢。”慕容澹抬手,招呼不远处那一把胡子的老人,虞年年在晋阳的时候,身体一向都是太医丞调养的。 虞年 年早就同冬至嘱咐了,不要理会慕容澹,她哪里敢不听话在,只是架不住慕容澹三言两语,“县里的大夫哪能有宫中的太医好?” 那大夫虽然听这话不高兴,但也没法反驳。 冬至跺了跺脚,头上的小铃铛乱响,那她到底是听不听虞娘子的话? “来,伸手。”温和又苍老的声音传来,虞年年万分熟悉,一下子睁开眼睛,见着的就是太医丞和蔼的目光,像做梦似的。 “我……”她不自觉将手往回缩,眼神瞟向缩在角落里的冬至。 冬至搅着手指,她觉得摄政王说得不错,怎么也要以夫人的身体为重,只要有好的大夫,管他是谁送来的呢。 太医丞这箱已经将手搭在虞年年的腕上,“夫人身体还没调养好呢就走了,我之前的方子还要继续吃,那方子是个好方子,夫人如今月信的时候,想必肚子已经不疼了是不是?” 虞年年点头,“是。” 太医丞虽然是慕容澹的人,但不可否认,他医术的确不错。 初初来月信的时候,痛不欲生,只吃了他几服药,现在便已经不痛了,少遭了不少罪。 太医丞给虞年年开药,冬至从县里请来的大夫则抻着脖子偷师。 虞年年躺在床上裹着被还能听见他们说话。 “这药吃了兴许会嗜睡一些,但就让夫人睡,谁都不要打扰,睡好了风寒自然就去了。但总不能一直吃药,是药三分毒,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好好锻炼身体,胜过吃无数药。等回头病好了,我再将药膳送来,保准能将身体调养好。” 李娘子为虞年年这娇弱的体格愁白了头,眼下一听,当即千恩万谢的将人送出门去。 慕容澹还站在虞府门外,一点儿都不怕堕了面子,见太医丞出来,问道,“如何?” “夫人身体比在王府的时候要好许多,大抵是……”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大抵是凉州风水养人。” 虞年年在王府的时候,药也吃着,但好的极慢,多半是郁结于心缘故,再好的药都难治心病。 如今离开王府,远离慕容澹,不知有多开心,心情一好,吃的药也能发挥作用了,所以现如今气色比在王府要好多了。 太医丞自然诊的出,但他可 不敢照实话说。 慕容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是吗?”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信呢。 “夫人一会儿吃了药,要一觉睡到天亮,这药致人瞌睡,大概会睡的沉一些。”太医丞咳了两声,将话题岔开,又话中有话。 慕容澹看他一眼,忽然懂了。 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离去了。 太医丞受宠若惊的摸着被慕容澹拍过的地方,着大抵是嘉奖? 虞府不是什么贵胄,守卫也并不严密,慕容澹平日里进不进去,全凭自己的良心。 以往还是有良心的,怕私自闯进去让虞年年生气,但多日不见,又听闻她病了,心里实在放不下。 慕容澹夜里带了块儿牛心炙给狗子加餐,看着狗子将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他拍拍狗子的头,“干得漂亮。” 鞋尖在雪上一点,人就不见了。 狗子呜呜咽咽几声,便又顺着狗洞往府里钻,它这几日一天能吃八顿饭,又壮实了不少,怎么挤也挤不进去,它围着狗洞转了几圈,才挪着圆润的身躯去了正门,汪汪叫两声,让人给它开门。 府丁把它拖进来,喃喃道,“你这吃得膘肥体壮,还天天在外头乱晃,也不怕谁把你剁了煮狗肉锅子。” 虞年年喝了药后便歇下,李娘子等人牢记太医丞的嘱托,不敢打扰她休息,所以主院早早灭了灯,黑麻麻一片,又静悄悄的。 慕容澹正大光明便进了虞年年的寝房。 房里燃着炭盆,所以窗微微错了一个细缝。 月白色的床帐尽数撒下,将床榻拢的严严实实。 慕容澹放轻声音,轻轻将帐子挑起,一股淡香混着温热迎面而来,他脸一下子便红了。 只见虞年年侧躺在床上,缩成一个虾米,手里的汤婆子滚到了床角,被子只盖在肚子上,身段曲线毕露,雪白的小脚和被卷起裤角的半截莹润小腿露着。 浓密如海藻的发散在枕上,遮住了半张脸,她也不觉得痒,倒是睡的熟。 慕容澹却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加速,口干舌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大抵……大抵虞年年是长大了。 他抬手,给她裹严实被子。 袖子却忽然被拉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70、第 70 章 虞年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撑着床,坐起身子,死死攥住慕容澹的袖子,眼睛在昏暗里雪亮,看得他心里发麻。 ……被抓住了。 “殿下……” “你怎么没睡……”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很不想说,但我知道殿下的秉性,所以药就喝了一半。”虞年年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得意。 她现在还是迷迷糊糊有些困,强打着精神同慕容澹说话罢了。 沉默半刻后,还是慕容澹抬手,又将被褥把虞年年裹起来,怕她着凉,“没事,我就是来给你盖个被子,你睡吧。” 这个见鬼的说法,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 “以后药不许只喝一半,这样病怎么能好得快。” 虞年年将脸颊上的发丝扫开,手臂从被褥里伸出来,跪坐在床上,颇有些严肃意味地看着他,“殿下,今后都不要再来了。你若是不来,我才能放心将药都喝完。” 她说完小小打了个哈欠。 慕容澹沉默了,虞年年继续说下去。 “虽然很不想提起过去,但我还是想说,咱们两个早就已经两清了,你欺负过我,我也欺负回来了。相见都当不曾认识过成不成?也别互相折磨了,你做你的权臣,我开我的琴坊。” 她真诚看着慕容澹的眼睛。 慕容澹继续沉默,半晌之后才清声道,“我前几日才与娘子初初相见,就已经深陷清海不可自拔。还未介绍过自己,在下慕容澹,凉州人士,年十八,身高一丈一尺(1),家中只有一母,但无需奉养,产业颇丰,足够养活一家老小。我可以带着产业入赘。” 虞年年抱着被褥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这……你耍赖……” 慕容澹轻笑一声,他哪里是耍赖,不过是善用规则罢了。 慕容澹学着沈之昂的语气神态,逐渐逼近,原本就狭小的床榻陡然挤进来一个人,登时变得更加狭窄了,连呼吸都显得闷钝暧昧,“如果娘子还记挂着你的亡夫,我也很大度贤惠的,可以对着兄长的牌位行礼。” 反正都是他一个人。 虞年年被他刺激的头发丝都一根一根竖起来,狭小昏暗之处,慕容澹那张美色惑 人的脸愈发显得妖异起来,虞年年脸不自觉红了,赶忙推开他,“你别过来了。” 慕容澹顺势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前一拉,语调带着蛊惑,“娘子是觉得我生的不好看,所以不可以入赘吗?” 深更半夜,灯影昏黄,美色当前,委实有些刺激,虞年年没法昧着良心说慕容澹长得丑,“虽然殿下长得好看,但我不喜欢你。而且你今夜不经我同意就擅自闯进来,我很生气。 如果你还不走,我就要叫人把你抓起来了,你自己亲口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她张口就要喊人,慕容澹飞快将手捂在她的唇上,一股子沉稳的檀香气灌入心肺,虞年年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 慕容澹脸上笑容的弧度僵了僵,“我错了,这里给虞娘子道歉,今后都不会了,我今夜良心被狗吃了,明日天一亮就长出来了。” 他又替虞年年裹了被子,转身要走,却发下衣袖又被扯住了,回身看向她。 “还有件事,婚书。”虞年年道,冲他伸出手。 慕容澹心里一个咯噔。 “我前些日子去衙邸查户籍,准备成婚事宜,衙门里的人告诉我,我已经同人结过婚约,登记在册。”她将自己的户口从晋阳迁到闵县,晋阳南衙给她的时候,上头就已经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红勾,表示已经婚配过,她当时并不清楚这红勾是什么作用。 “我说我丈夫已经死了,眼下要再婚。衙役让我将殃榜拿出来证明丈夫死了,不然以后都不能同旁人缔结婚书。” 虞年年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她这已经婚配的标识是哪儿来的。 “当日你说随我高兴,我便写了……”慕容澹声音低了不少,为自己辩解,看样子一点儿都不想将婚书交出来。 “殿下将婚书给我,我就不追究殿下今夜随便进出闺房之事了。”虞年年的手一直伸着,试图同他谈条件。 虞年年细想起来,当日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那都是心灰意冷的气话,结果慕容澹当真的。 她现在生气,但又不敢对他怎么着,两个人身份悬殊,她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即便我将婚书交给你了,你也弄不出一副殃榜证明人已经死了,唯一 的办法就是我随着你衙门,咱们两个人和离。但既然要去和离,我必然要到场,届时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两个写过婚书。”慕容澹复又坐回虞年年的床上,同她一本正经讲道理。 “娘子,怎么了?”两个人情绪激动之下,声音过大,惊醒了外面守夜的冬至,她隔着一堵墙迷迷糊糊问。 “没事儿,你睡吧。”虞年年自然不能让她发现慕容澹在这儿,当即安抚道。 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眼里氤氲出泪水,眼眶红红地瞪着慕容澹。 她哪儿知道就这么和他绑在一起了,这个人还这么无赖,一本正经的和她讲道理,她不想听这些道理。 虞年年气得快要哭了,慕容澹也不敢同她继续讲道理了,连忙抬起袖子给她擦擦眼泪,虞年年将他的手一把拍开,“你别碰我。” 语气里带了几分泪意和厌憎。 她这副模样,慕容澹却忽然笑起来。 虞年年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你还笑!” “不了不了,我的错。”慕容澹刻意压制着嘴角的笑,他们两个现在,倒是像吵架的夫妻,他伸手过去给她擦眼泪,虞年年又重重拍开。 这次比上次重的多了,能听见啪的一声响。 慕容澹盯着手上微微的红色出神,虞年年冲动之下打的人,如今也有些怵起来,慕容澹可是一下子能将门甩坏的人,打她不还是轻而易举,她朝着床里缩了缩。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打我。而且谁让你随便将将婚书写了,我现在这不是以下犯上,最多……” “最多算是夫妻间闹矛盾。”慕容澹笑道,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地方。 “不是!”一听夫妻两个人字,虞年年又委屈起来,谁要跟他是夫妻,“你别说了,婚书我也不要了,你以后也别来了。” 跟慕容澹说话,他死皮赖脸的真让人生气。 慕容澹不知道哪句话又让她不开心,他连忙起身走,“我不说,你千万别哭,我这就走。” 他一步三回头,“别哭了。” 虞年年一边掉眼泪,一边凶他,扔了床上的软枕,“你快走!” 慕容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她气得趴在被褥上哭。 太医令为慕容澹创造了机会,他以为今夜两个人 该是温情脉脉,温柔缱绻的,深觉自己做了好事的太医令脱了衣裳,口中哼着小调就要上床睡觉。 后领却被人揪住了,他扭脖子一看,是慕容澹,脸色不愉,像是吃瘪了的模样。 “殿下?”他惊诧。 “你个老东西,出的什么主意?”他叱骂道。 太医丞摸不到头脑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怎么了?老臣那药没问题啊。” 慕容澹羞于启齿,说自己又将人气哭了,一想起虞年年的眼泪,他心里就难受。 太医丞叹口气,“殿下你不说,老臣怎么对症下药呢?有问题就要提出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嘛,总是自己一个人憋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慕容澹咧了咧嘴,“太医丞你又没有娶妻,我说的问题,你能解决吗?” 一听这话,太医丞就不乐意了,赶紧辩解,“老臣虽未曾娶妻,但年轻时候也是晋阳一枝花,游戏花丛引得女子争相折腰,除去这英俊的相貌,自然还有别的技巧。” “老臣早在晋阳的时候就说了,您与娘娘的相处方式,有问题。” 慕容澹将人的衣领松开,轻咳几声,玉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些红色,才有些不自在道,“我将人……气哭了。” 他声音实在不大,太医丞又年迈耳背,赶紧追问了一句,“啥?” 慕容澹心一横,“我将人气哭了。”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太医丞。 太医丞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就要气倒过去,亏得慕容澹不是他的子孙,不然真要骂他不争气。 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现在重新洗牌了,又要走上歪路。 慕容澹实在不会用正确的方式去爱一个人,即便现在努力探索,但好像一点儿成效也没有。 “这……没事没事,好在您两个人都年轻,就算这次又惹了怨恨,大不了再重新开始。” 慕容澹皱着眉,从太医丞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嘲讽意味。 他一甩匕首鞘,刀架在太医丞颈上,冷眼睨着他,“好好说话。” 太医丞将包天的贼胆收了收,小心翼翼将匕首推开,“殿下,姑娘生气的时候,不是讲道理的。当然也不是极端认错伤害自己来祈求原谅的。”:,,, 71、第 71 章 虞年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躺在床上,倒是倒在地上的萱席上,冰冷阴寒的温度侵袭着她的身体。 浑身骨肉筋皮都疼,像有只大手,活生生将她血肉撕开。让肉和皮,被薄薄的刀刃分离,撕拉一声,不见鲜血。 柳条鞭子之类的,鞭打人若是有技巧,只会产生淤青,不会破皮,更不会留下疤痕,虞年年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流血,倒是免去的一番麻烦。 若是流血,定又得用药,原本就凑不够钱。 下意识去摸胸口那块玉,玉是温凉的,沾染了她的体温,触手滑腻,熠熠光辉在月光下闪动,她忍着疼痛,艰难的用干净袖口擦了擦玉。 转头在房里寻找慕容澹的身影,只见透过薄窗,外面人影摇曳,不止一人,正窃窃私语交谈着,其中格外颀长的一位,她认得出是慕容澹的影子。 再一晃,就只剩下慕容澹一道影子了。虞年年摇摇头,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她闭了闭眼睛,开始积攒体力。 身上作痛的鞭伤让她忍不住呼吸都带了颤音,眼泪不自觉往下流。 不多半刻,慕容澹从外头进来,萧瑟的冷风顺着大开的门呼呼往里头灌着,刺激的她身体战栗,伤倒是被冷风一激,没那么痛和热了。 慕容澹将门带上,没看她,径直坐在床上。 房间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虞年年半梦半醒,睁眼便瞧见慕容澹,清冷的月光洒在他靡丽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将光割裂成阴阳两半,薄唇微微抿着,略微下三白的凤眼显出几分冷漠无情。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慕容澹是一直坐在房间里,还是刚从外面回来,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昳丽的梦。 “没死?”慕容澹语气微微含了些惊讶,好像对她还活着感到失望。 他手指搓了搓,复又紧握成拳。 虞年年艰难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玉,扯了扯笑,“燕燕,新年安康。” 是块儿漂亮的玉,莹润通透,价值不菲。 慕容澹低头看了眼,弯腰从她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瞧了几遍。 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于是笑意 更深些,即便微笑这样细小的动作,也会让她疼痛加重。 须臾,他手一用力,那玉便碎成了几瓣,慕容澹一扬手,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他轻笑,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缝隙,愉快道:“真好听。”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虞年年得来这玉佩是多辛苦,为了听个响儿,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虞年年的精神本就是强撑着的,她如今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只觉得喘不上气,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想,等她明天醒来,高低要骂他一顿,这个人也太坏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橙光融融,霞光满天。 虞年年躺在地上,眼睛转了转,发现慕容澹并不在,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于是撑起身子,扒在卷案上,一点一点直起身子,骨头散架一样。 窄小的房子空荡荡,破旧的卷案萱席,角落里三只碗一个鼎一个甑,小床上被褥叠的整齐。 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应,四周寂静的可怕,又像是回到了形影相吊的日子,好像慕容澹的出现,只是她病痛之中,用来安慰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世上本没有他这个人,是她过于孤单,所以臆想出的。 地上没有碎玉,就好似昨夜慕容澹摔玉也是错觉。 虞年年慌了,她不敢相信,硬是咬着牙,扶着墙,艰难的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砸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小坑。 她猛地想起,若燕燕是假的,那萱女必定还没走,她跑去隔壁,原先住着萱女的院子。 几步的距离,跌跌撞撞,磕了无数下。 却只见清清坐在檐下,梳着她的长发,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虞年年张张干裂的唇瓣,“我……找萱女。” 清清翻了个白眼,“人家早进宫做娘娘去了。” 虞年年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脚步踉跄,慌乱的问她,“那你见着我的燕燕了吗?他丢了……” 清清以为她疯了,又翻个白眼,“你的奴隶丢了,来我这儿要人?你疯了吧!” 说完起身,推搡了虞年年一把,虞年年跌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她想爬起来, 却浑身都使不上今儿,连抬起腿都困难,疼的连呼吸都吃力。 清清见她这样,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别想着碰瓷啊!我告你你,你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伤,可不是我推这么一下,你就瘫了的!” “你起来!”她走过去,要拉扯虞年年起来。 虞年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手甩开,“我不要你扶!” 她爬起来,又跌倒。 跌倒,又爬起来,摔的鬓发散乱,脸上都是雪。 最后,才踉踉跄跄,扶着墙,一步一摔,几乎是用滚的方式,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里墙角还有米,她蹲在角落里,煮了一锅粥,抱膝坐好,等慕容澹回来吃饭。 等到晚上了,燕燕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她如是想着,又忍痛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梳洗,却惊奇的发现,压在箱子底下那件,给慕容澹做的衣裳不见了。 虞年年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欣喜,想是天冷了,燕燕自己将新衣裳换上了。 她一边等慕容澹回来,一边翻出砖头里塞着的羊皮口袋,一个一个数钱,前日给人又洗了两盆衣裳,已经足够五百枚铜币。 她从天亮数到天黑,从天黑又数到天亮,数到眼睛红了,粥凉了又温,温了又凉,慕容澹还是没回来。 粗糙的铜钱快将她手指磨出茧子,身上的疼痛麻木没有知觉,胃叫了几番,最后不甘作罢。 虞年年迟钝的大脑,开始想象一系列不好事情的发生,例如他走丢了,例如他被虞珩渊掳走了,或者死掉了,任何一种可能,虞年年一想,就觉得心肝俱裂…… 她看着外头的日影,想着,若是慕容澹辰时还没有回来,她就出去找他,无论是哪儿。 虞敏敏顶着一对巴掌印,是姜夫人打的。 她昨日见虞敏敏鬼鬼祟祟,心绪不安的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道虞敏敏打了虞年年,当即恨铁不成钢呼了她一巴掌。 虞敏敏来虞珩渊这儿哭诉,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嘴里塞橘子,“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因为虞年年那个野种打我!” 虞珩渊让她哭得头疼,“你快别哭了,你把她打坏了,母亲若现在不打你,回头父亲打你打的更厉害 何况你不是已经得到元日宴宫中献舞的机会了吗?到时候成了太子妃,你管她做什么?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虞敏敏被安慰到了,抽抽噎噎点头,“你说得也是。” 外面吵嚷起来,婢子来报,是虞年年在外面非要进来,虞敏敏揉了揉红肿眼眶,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她进来,我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下贱的人,果然就是生命力顽强,这样都没能死。 虞年年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连虞珩渊都大吃一惊。 “你说好不碰他的!你将人弄去哪里了!”虞年年指着他鼻子问,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 “谁啊?”虞珩渊一头雾水。 “就是,是你前些日子,要从我哪儿掳走的人!” 虞珩渊大吃一惊,仙子丢了? 不待他说话,虞敏敏便站起来,像只高傲孔雀,“我干的,是我将她打死,丢去乱葬岗了!你有本事,就去乱葬岗找人!他来我这儿给你讨公道,就得做好送死的准备!” 虞年年腿一软,不敢相信地看着虞敏敏,她心里密密匝匝的疼,像是撕裂一样。 “我不能杀了你,还不能杀个你身边儿的奴婢了?” 虞敏敏如愿看着虞年年目眦欲裂,极近疯狂,好像天塌地陷一样的神情。 在虞年年冲上来掐住她脖子之前,命人将虞年年赶出去,然后心满意足转身回房。 谁知道虞年年的奴隶哪儿去了,反正气死她就行! 虞年年被两个婢子架着扔了出来,她想嚎啕,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双手捧着面,将脸深深埋起来,连眼泪都干涸了。 原来人在伤心过度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她脑海里不断播放画面,不自觉想象慕容澹被人打死时候的场面。为了替自己来讨公道,才来找虞敏敏,她的燕燕最嘴硬心软,看见她被打成这样,一定难过。 他死的时候,那张艳丽的面容或许是扭曲的,或许浑身都是血,瞳孔变得涣散,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像是只失孤的幼兽,可怜又痛苦。 “哈……燕…燕燕……“ ”我…我…”她已经话不成句,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谴责自己,应该早点将钱攒够的,哪怕,哪怕早那么一两天,燕燕就不会为了替她讨公道而被人打死。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乱葬岗!对,乱葬岗!她要去给燕燕收尸。 别怕,我现在就去接你回家…… 72、第 72 章 别收!不许收! 他心中疯狂呐喊着, 却眼睁睁看着虞年年,脸蛋羞红的将簪子接了过来,两个人又郎情妾意的说着些什么。 剩下的慕容澹已经不敢再看, 他捂着自己几乎破裂的心脏, 感觉已经不会跳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没有在她身边, 年年已经喜欢上了别人,还是他府中的侍卫。 那个侍卫一无所长, 生的不如他好看,没有他有权有势,也没有像他这样爱年年爱到肝胆俱裂。 他以往是个畜生, 对年年不好, 他会改的, 年年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他真的会改的,变得很好很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沈之昂喜欢年年,要把年年带走, 可他不怕,年年一定不喜欢沈之昂。沈之昂将来还会娶别的女人做妻子,年年一定不想再回到那样看人眼色过活的时候。 可年年凭什么喜欢那个侍卫?那个侍卫又什么值得喜欢的? 如果他再晚发现年年几个月, 两个人是不是就要成婚在一起了? 慕容澹越想,就愈发难受, 要他看着虞年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恩恩爱爱,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根本做不到。 他抱着头蹲坐在树枝上, 目眦欲裂,眼白中血丝密布。额头上的冷汗并着滑至鼻尖,又从鼻尖低落。 眼神中的癫狂愈演愈烈。 “虞姑娘。”小侍卫白净的脸上更红了些,“明日就是七夕了, 不知道虞姑娘有没有安排?” 虞年年一怔,握着木簪的手微微缩紧,“应,应该是没有……” “那太好了!我,我能邀请虞姑娘明日,明日参加七夕吗?在城外的城隍庙,庙里,庙里有一株大柳树,上,上面挂着的全是未婚男女共同许下的愿望……”他只差最明白的说出,那是一株求姻缘的柳树,互相倾慕的男女会在那儿许下白头偕老的愿景,然后上达给月老。 虞年年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点头答应,但从内心,她莫名有几分抗拒。 她十分清楚的认识到,她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的,甚至想发展至谈婚论嫁,但却不是那么喜欢他,想同他一起在姻缘树挂红布。 “我……”她咬咬牙,“好,那我明晚和你一起。” 她应该喜欢他,必须喜欢 他。 毕竟他那么喜欢自己,她觉得爱和喜欢都是能培养的,如果不够喜欢,那便多相处相处,小侍卫是个好人,只要相处时间久了,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只有互相非常喜欢的人,未来成亲才会最美满。 “那……那明晚,在后门,我们不见不散。”小侍卫欣喜的脸都红了,想要牵虞年年的手,最后还是挠了挠自己的头。 虞年年点头,“好。” “未时,不要忘了。”小侍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冲她笑,一次又一次提醒,生怕她忘记了。 “好!”虞年年不厌其烦,笑眯眯的一遍又一边应着。 “真的不要忘了……”他一不留神,撞在树干上,冲着虞年年憨憨笑了笑,然后挠挠头,飞快跑掉了。 虞年年站在门前,摸了摸手里的簪子,轻轻将门掩上。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虞年年被邀请去七夕会的事儿,白米她们自然也听说了,大多都是揶揄打趣,为她祝福。 被她们说得害羞,连午饭都没吃,便跑回去。 厨房的娘子见她没吃晌饭,便塞给她一袋枣脯,“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去看灯会没力气。” 虞年年害羞接过来,跑掉了。 枣脯甜是甜,不过微微透着点儿苦味,略有些奇怪。 她只当枣子不曾选好,吃了两颗便躺下睡晌觉。 不多半刻,外面的小动物们齐齐叫起来,虞年年却半点儿都没听见。 即便再黑的夜,遇到了七夕,也能透出些甜蜜的氛围。 城隍庙附近一束一束升起烟花,隔着远处看,只见那一小片山都被灯点成灿烂的金色,浮光游动。 小侍卫站在后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是王娘子现给他做的,黑底红边,衬得人格外精神。 他手里还捧了一束花,是刚刚才从花匠那儿买的,花匠听说他要同虞年年去看七夕灯会,便赠给他了,顺便鼓励,“好好努力,争取抱得美人归,明年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小侍卫脸一红,飞快说了句,“谢谢叔。”便跑走了。 他从不到未时便在这儿等着,满心欢喜的。 未时虞年年还未来,他安慰自己,定是有事耽搁了。 申时虞年年还不 曾来,直到子时了,远处山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他手里新鲜的花也变得枯萎。 他有些难过,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要失约,是不是他哪儿做的不好,所以惹了她生气? 虞年年再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沉沉的,听不见任何声响,浓稠的黑透不出一点光亮,她的头也是晕晕乎乎的,四肢绵软,动都不能动。 即便是夜深了,也该有点月光从窗外透过,再或者,大鹅不会这么安静,它至少会时不时高亢的叫两声。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兴许还在梦里。 “你醒了。”幽幽的声音从床榻边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紧接着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她激动极了,“是燕燕吗?”她想伸手去抓他,却徒劳的动不得,愈发相信,这就是梦境了。 慕容澹心尖跃上一点欣喜,丝丝的甜蔓延,他想,年年还是最爱他的,“我是。” “好久没有梦到你了,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我埋给你的点心,你都吃了吗?”虞年年躺着,忍不住哽咽,哪怕没法见到他,没法摸到他的脸,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慕容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我没死。” 虞年年哭着笑,“哦,你还是嘴硬。好吧好吧,你说自己没死就没死。我现在会写你的名字了,月娘。” “我没死,我回来了,年年。”我不是燕月娘,我是慕容澹。 慕容澹弯腰,与她十指相扣,覆在她身上,呼吸灼烧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又缱绻的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年年,从来没有燕月娘,只有慕容澹。” 虞年年瞳孔一缩,可颈侧灼热湿濡的呼吸提醒着她,她身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檀香略显沉重的香气萦绕在她鼻息,充满了侵略感,顺着她的鼻腔钻入五脏六腑,在血肉里循环一圈,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包裹桎梏,动一下都撕扯神经的疼。 比虞敏敏的鞭打,要疼上千倍万倍。 浓稠的黑眼下也变成了吞噬人的猛兽,咆哮着要将她肢解。 如果从来没有燕月娘,那在太尉府,与她同睡一张床的,也是眼前这个人吗? 没有燕月娘……没有…… 虞年年呜咽着哭出声,身 体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燕燕,你不要骗我,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你都做鬼了,怎么还是这么坏。”她不信,也不敢相信。 如果燕月娘真的就是慕容澹,那她在太尉府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所谓的希望,从来都没出现过,出现的,不过是一个戏弄她,看她出丑用以取乐的人。 他高高在上,他轻易操控人的生死,看着像她这样卑贱的人,不自量力想要保护别人,最后落得遍体鳞伤,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比起给她希望再碎掉,好像在希望碎掉后,有人跑出来嘲笑她,“你看,你所为之奋力的希望,从来没出现过呢。你不会难过生气了吧?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王,他不需要将你这样人的悲欢生死在意,被他戏弄,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有多少人,等着王的垂青呢,你还在不知足吗?” 她没有那么下贱,要感恩戴德他的戏弄。即便这个世道强迫她低头,去叩谢隆恩。 慕容澹呼吸急促起来,气急败坏的将最近的一盏灯点亮。 橙黄色的灯光勘破浓稠黏腻的黑。 他过去,又弯下腰,同虞年年的脸不过毫米之隔,抬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现在看清了吗?” 虞年年偏过头,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境? 慕容澹偏执的用手,将她的下巴掰过来直视着,“虞年年,你看看我。” 她不说话也不睁眼,一副滚刀肉模样,摆明了不想接受事实。 一滴冰凉的泪砸在她眼下,沉甸甸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的时候,有些发痒。 “年年,求你看看我。” 她竟然从话里,听得出明显的脆弱和哀求。她的燕燕是那样高傲的女子,断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不管您是谁,请放我走,还有人在等我。”虞年年张口,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泪意,同他说。 “和谁?谁在等你?是那个卑贱的侍卫吗?” “卑贱的人就该同身份相等的人在一起。”虞年年冷静打断他。 她闭上眼睛,传闻里的慕容澹喜怒无常,应该会杀了她吧,她对他说话如此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哥哥和萱女没有血缘,在十六章。 73、第 73 章 虞年年并没有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 能在凉州王府将她带走关起来,甚至敢大言不惭的假冒凉州王,恐怕还没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只是凉州王慕容澹只能是慕容澹, 永远变不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即便他与燕燕长着同一张脸, 身高一样,体型一样, 她也不认。 他说一百遍,她也不认。 那个孤傲的人,就让他永远死去好了, 埋葬在她回忆里。 陪她在太尉府的, 是一名叫燕月娘的女子, 不是什么凉州王,不是什么慕容澹。即便那个女子并不温柔,并不和善, 可她切切实实陪伴了自己两个月。 像是一盏小小的灯,一下子就将黯淡的生活点亮了。 她在外面的时候,总是会想, 燕燕今天在家做什么?是在房顶晒太阳,还是蹲在地上写字…… 她想迫切回到家看他, 想给他做好吃的,哪怕没有很多的钱;有了难过的事, 受了伤, 去找他抱怨,就算他并不耐烦听。 慕容澹却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隐忍道,“别这么说, 我喜欢你,你是我最爱的人,不是什么卑贱的人。” 他吻了吻虞年年额头,虞年年躲过去,慕容澹一怔,心像是被针细细密密的刺过,想起她以往殷勤的贴上来,他却将人推倒的时候。 那时候,年年心里的难过,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 “有人跟我说,只有不知廉耻的人,才会将喜欢两个字轻浮的挂在嘴边,殿下您说是不是?”虞年年嗤笑一声。 她原本以为,王府是个好地方,她能安安静静生活,结果不是,这人的出现,将她又拉入了低谷。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被虞太尉送来的前夕,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反正也不会更差。有人执意要挑开地狱给她看,她还怕什么? “不是不是,是我,不知廉耻的人是我!年年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前不该那么同你说话,你忘了好不好?”慕容澹呼吸一滞,心被虞年年这句话凌迟的体无完肤,他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年年跟他说喜欢他,他当时比这更恶劣的嘲讽回去,亲眼的看着她嘴角的 笑意一点一点平下去,甚至觉得痛快。 她明明委屈的要哭,却只是很乖的拉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说,“那我以后不说了。”生怕他生气。 他当时是怎么舍得说出这种话,去让她伤心的,甚至怀着欣赏快意去看她落寞伤心的表情。 越想着,当时那一幕的场景便不断在他脑海里一圈一圈回放,一遍一遍告诉他过往对她到底多差,他当初是多没有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眼泪滚烫压抑的落在虞年年颈上的皮肤处,额上青筋鼓起,眼眶也猩红的,一遍一遍同她说对不起。 “我求你,忘了好不好。”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自己脸上用力,“你打我,你打我吧,年年你别这样。” 虞年年偏过头叹口气,将手抽回来,“这是一位故人说的,殿下错什么了?您又不是他。我的那位故人像是青山高傲,您像只哈巴狗。”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可能药劲儿过去了。 慕容澹身体僵住,就连连串往下掉的眼泪,都浑然不觉,他怎么不是呢? 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对他吼叫,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悄悄走掉,也不愿意她现在这样平静的说,“你不是他。”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年年骂他,讨厌他,却没想过年年会不认他。 那些存在于两人脑海里的共同记忆,被她强硬的剥夺了属于他的权利。他一个人兜兜转转在既美好又残忍的回忆里,她却已经将记忆中的他入土为安了。 虞年年擦掉颈窝处属于他的冰凉泪水,觉得有些烦,他的眼泪怎么比自己还多。 慕容澹气息不匀,伸出颤抖的手,要去撩开她额前扫在眼皮的发丝,却发现,现在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又怕指甲伤到她。 他极度的崩溃和绝望,是因为这一个做不到的动作,也不是因为这个做不到的动作。 如果是还在太尉府,他这样难过,年年会说什么? 会抱着他的腰,然后摸他的头发,“别哭了,我们燕燕是最好的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但是现在不会了,年年现在不会安慰他了,年年不在乎他了。 他哽咽了一阵,竭力控制住所有的痛苦,然后 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你如果喜欢那个小侍卫,我就让他消失,我们两个中间就没有隔阂了,我们重新开始。” 虞年年被他的话气着了,甚至想起身同他理论,但现实处境并不允许,药劲儿才过去,甚至她连大声说话都会感到筋疲力尽,“他只是喜欢我,他有什么错?殿下为什么要让他消失?” “因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年年永远不会错,所以他错了。”慕容澹极为执拗,用最义正言辞的语气,说着最残忍无理的话。 “如果您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人喜欢是一种错的话,那您一定没有犯过错。”虞年年现在发现,慕容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都以为慕容澹是慕容家最正常的一个人,但或许他才是慕容家潜藏最深的疯子。 慕容澹一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拉住她的手与她辩解,“没有,不是。你喜欢过我,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事情。我也喜欢你,不,我不是喜欢是爱。这不是错……不是……” “只有别人肖想你,才是错。不过一条命罢了,年年为什么要在乎?”人命并不值钱的如今,慕容澹这样的话说出来,兴许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错。 他即便将一个无辜的人千刀万剐,还会有人替他拍手称快,赞他折磨人取乐的手段高明。 虞年年忽然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微微上挑,原本的凌厉在此刻都变成了不安和脆弱,眼白中血丝密布,好像下一刻就能滴下生生血泪。 她一点儿怜悯都没有,一个动不动就要取无辜人性命的疯子,装作的再脆弱无辜,又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呢? “我也是条微不足道的命罢了,殿下为什么要在乎?”她缓了缓,积攒些力气,“既然殿下想杀了他,那便带上我一起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看您发疯吗?” “你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慕容澹不敢置信,那个侍卫何德何能,年年能为其做到这种地步,他以为只有自己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年年会为了维护他,用性命作为威胁,来护住他的平安。 可是每一件年年对自己的好,永远都伴随着他对年年的伤害,这就 像是一个魔咒。 他想起那些与她的过往,就会心痛至极,恨不得杀了当初的自己,但他又控制不住回忆,即便那回忆让他肝胆俱裂,却似饮鸩止渴的要从里面掏出点糖吃。 一边心痛,一边甜蜜。灵魂将要被撕扯成两半。 “不是威胁。”虞年年淡淡的,并不在意他多歇斯底里和绝望,“是我宁愿维护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想在一个疯子身边。” 慕容澹慌了,他赶紧道歉,托住虞年年的脸颊,“不要,你收回这句话,是我的错,你别吓我。我不杀他,也求你别走。我不要你爱我了,只求你留在我身边。恨也好,不在意也好,别再离开我了。” “只要你留下,我不杀他。如果你死了,他定然要陪葬,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虞年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慕容澹欣喜到震惊,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只要这样,年年就会对他好。 虞年年微微勾起唇角,“那我留下,别掉眼泪了,总落在我身上,不舒服。黏糊糊的,还凉。” “不了不了。”慕容澹起身,将她脸上自己落下的泪擦干。 然后抱着她坐起来,从背后将人圈进怀里,下巴垫在她的发上,轻轻摩擦着,“年年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今晚是七夕,我们去看月亮乞巧好不好?” 他从床头摸出两条红绸,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递给她看,“我们找最高的树上,把这个挂上去。他们说,挂的最高,天神第一眼就会看见,然后让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虞年年才不想长长久久跟这个疯子绑在一起,阖了阖眼眸,“我有点儿累,你让我睡会儿,回头再说。” 慕容澹赶忙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扯过薄被给她盖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十分心满意足,大有一副要看着她睡醒的架势。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忽然低头小心问,“灯是不是太亮了?要不要灭掉?”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虞年年根本睡不着,甚至能感受到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湿濡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软刀子割肉才最疼,一刀一刀割,这才刚开始。感谢在2020-07-28 21:00:00~2020-07-29 18: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懒、暴躁的芒果、姑娘果、不易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鱼 10瓶;沉璧、鹿柴、周包子 2瓶;46180348、狐狸的尾巴尖、知知不知、东渡、暴躁的芒果、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第 74 章 马车出城, 在后阳坡停下,路上站了个人。 身材颀长,气质有几分洒脱与落拓,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只露出下半张脸。 虞年年见他, 心跳快起来, 要下马车,那人又将她推回去, 挑起帘子同她说话, “乖乖坐好,听我说话。” 声音也好听的紧。 “现在南边并不安全,正在闹水灾,四处都是流民。我将你往北送,送你去终南山,那是我与师兄学艺之处。山下我为你买了间铺子,有间三进的宅子, 我都为你修葺好了, 还有几个忠心的丫头小厮,你做些什么都成。 在那儿莫要露出脸, 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往山上跑,我在山上布下了阵, 能护你周全。” 他将手中的验递过去,“这是你的验。” 虞年年手指忍不住颤抖, 她有验了? 伸手接过来,却发现那人攥的紧紧的,秀雅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她有些奇怪,小声唤了声,“师兄……” 虞寄白手一颤,慌乱将验塞进她手中,“我与你兄长是师兄弟,自幼习在一处,说是亲兄弟也不错,你若是可以,便也……”他带了几分哽咽,“便也唤我一声哥哥。” 虞年年没有任何犹豫,“哥哥。” “唉。”他应着,语气都带了些颤抖和喜意。 虞年年攥紧了手中的验,“哥哥在这处办完事,会去终南山找我吗?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虞寄白摇摇头,扯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和不羁,轻快道,“我便不去了,我送你走后便要云游四方,指不定在哪儿就落脚,你见我这一次就成了。” 他抬手摸摸虞年年的头发,“小年年,好好生活,你哥哥在天上看见你过得好,会高兴的。” 虞年年听他提起哥哥,忍不住眼里多了些泪星,“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哥哥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他。” 虞寄白倒是一怔,“我们这种人,死了便扔进大海或者深山,师傅说这叫还于天地,你兴许是找不到他的墓,心里记着便成了。至于给我写信也不必了,省的麻烦。” “未来的路我已经为你铺好了,你今后再遇见谁,都不要怕,你见着的那个 人,会改变,会重新找回自己。” 他从袖中掏出只小马,马背上驮着一只小兔,“你哥哥临死之前给你做的,旧的那个不好看了,拿着吧。” “今日慕容澹遇刺,此刻刀刃上只抹了麻药……哥哥,是不是你……”虞年年虽然单纯,但有些事情并不笨,稍一联想便能想象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虞寄白一顿,“他走前,你为他一块玉佩遍体鳞伤;如今你走,他也该与你处境相仿,才算是平了。我的妹妹,不能糊糊涂涂就走了。” 虞年年忍不住震惊,若慕容澹遇刺是他做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他不待虞年年说话,便后退两步,拍了一下马,“走吧。” 虞年年手里握着那只驮着小兔的马,同他作别,却见他身形一闪,便没了影子,没有丝毫留恋。 虞寄白将面具摘了,长叹口气。 他今日不将年年送走,按照正常来说,晋阳已乱,慕容澹并不放心她留在这儿,也会将她送回凉州。 大致的命数没有偏差,只是慕容澹过于偏激的性格,如果不治一治,或多或少会伤到年年,而且之前的伤害,也不是说用时间便能抹平的。 但这到底,都是年年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提供建议和方法,做不做是她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晋阳,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门前守着的一个年长妇人赶忙迎上来,有几分面善,将手中的信物交给虞年年看,唤了声,“女郎。” 虞年年见到信物才知,这是虞寄白在路上为她安排的人,妇人善解人意道,“您的哥哥是仆全家的救命恩人,此去舟车劳顿,仆奉命来此等候,负责照顾。仆姓李。” “李娘子。”虞年年将行礼的人赶忙拉起来,有些羞涩,“我是第一次出门,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今后就有劳您照看了。不要叫我女郎,我叫虞年年,您叫我年年。” 虞年年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到了凉州王府,更是只困在一隅,算是与外界全然隔开。 像是一只初生试飞的雏鹰,对一切好奇满怀期待,却又惧怕。 虞寄白思虑周全,将路全为他铺好了。 李娘子一笑,将手中的斗笠戴在她 头上,“将这个戴上,省得有人见了麻烦。方圆十里的客栈,您兄长全都包下来了。” 虞年年惊诧的微微张大了嘴,“都……都包下来了?” “他是刻意混乱视线的,怕有人知道您到底住在哪儿。”李娘子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台阶。 不止是方圆十里的客栈,从这儿到晋阳背道而驰的十里内客栈,也全都包下来了,每一处客栈,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住进去。 与其遮遮掩掩,让有心人探查,不出大大方方的混乱视线。 “等明日天亮,咱们就改走水路。”李娘子道。 虞寄白在终南山待了十年,像只松鼠屯粮一样的攒钱,家底丰厚,都是给虞年年准备的。 摘星楼被难民围住了,宫中侍卫将那些难民尽数杀了,留出一条平坦的路,护送贵人们回宫。 地上粘稠的血浆都成了一条小河,浓重的血腥气,怎么也散不开。 萱女由人抬着,足上一丝血迹都没沾上,看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尸体出神。 “国师呢?国师呢?”狩阳帝在殿中提着剑乱转,如今那些灾民竟是都闯进城里了,国师两个月前便同他预言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波浪?结果他险些要在这乌合之众手里翻了船。 现在迫切要寻虞寄白为他占卜一卦,看看未来的运势。 虞年年昨日下午才嘱托人给宝应做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制衣坊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今日一早便做好了,送去给宝应。 宝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赶忙将这身衣裳换了,对着镜子左照又照,欣赏个不停。 娘娘真是个好人,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喜欢这粉红色,想要个这样的裙子,并未抱太大期望,便真着人给她做了。 她以为娘娘的改日再说,就是糊弄她的话呢。 亮眼的粉红色与旁人的青嫩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宝应去小厨房打热水,昂着下巴,逢人就道,“这是娘娘特意让人给我做的,你们都没有。” 引得一片羡煞的目光。 慕容澹醒来的时候,他侧身一捞,却没捞到温香软玉,一下子便清醒了,坐起身来,枕边那只钗熠熠生光。 满殿药苦味儿散开 ,隔着床帐,外面好像有白烟和噼啪火光 ,他当虞年年是在外头为他煮药。 心想这些事儿她怎么做的了?但一想这药是虞年年煎的,酸苦味儿便也成了苦香。 一撩开帐子,便见太妃散着一头半白的发,坐在胡床上给药壶扇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散漫不走心。 药壶里冒出的白烟,将她美艳的脸庞都变得柔和恬淡起来。 她斜眼看了慕容澹,语气并不好,“醒了?醒了一会儿就喝药。” 慕容澹皱眉,忍不住捂着伤口同她怼道,“怎么在寝殿里熬药,一股子怪味。沾在房里多日都散不掉。” 若是虞年年熬药,便是苦香,旁人熬,便是一股怪味。 太妃冷笑一声,“这味儿冲不冲?” 自然是冲的,她不用慕容澹回答,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就是要用这药味醒醒你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十八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清醒。” “怎么?黄河发大水,你脑子里也发大水了?你晃一晃你那华而不实的头颅,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黄河水?”她暴躁的将手中扇子一扔,阴阳怪气的叱骂。 慕容澹压低了眉眼,露出几分不高兴,面色沉沉的,“即便我脑子里再多的水,也是你生我的时候装进去的,现在反倒埋怨起我了。” “混账,脑子里有水的一直是你们慕容家。” 慕容澹知道,一与她见面,就定然要吵起来,他太阳穴突突发疼,不想继续下去,“年年呢?我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了。” 太妃握着扇子的手一顿,语气反倒平和起来,“谁知道你怎么把人弄丢了,不是你的,绑着也不是你的。” 慕容澹一听太妃这话,便知道其中有深意,他心跳都快了几分,更多了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的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他将床头的钗握在手里,披发赤足,带着慌乱的去喊她名字。 问过院子里所有侍奉的人,却都说自昨晚之后,便没见过她。 太妃将药倒出一碗,递过去,“把药喝了吧,这么大的人了,不用我再给你喂蜜饯了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75、第 75 章 来人凶神恶煞, 且面生,一看就不是原本闵县的住户。 “请你出去,我们夫人不想见你。”府丁见来者不善,操起手边的武器, 进行防备。 但架不住对面人来势汹汹,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倒在地。 隔壁齐娘子家也听到动静了, 一家老小连忙出门查看。 “住手!都住手!”齐娘子的夫君是当地的亭长,赶忙制止这场殴斗。 “你是哪儿来的老东西, 敢管我的闲事?”那中年男子拢了拢狐裘, 将手炉抱得更紧些,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亭长眯了眯眼睛,认得出这是近来新搬来闵县的,于是严厉呵斥,“我是此处的亭长,你得受我管辖!才刚搬来几天,就惹是生非, 这小虞娘子平日里安分守己, 你来招惹她做什么?!” “老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叔叔, 是安定郡的太守,你敢管我?若不是看在即将迁都,这破落的小地方, 你当我稀罕来。识趣的就让开,别碍事!” “我能看上个小寡妇, 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虞年年白日里去买点心的时候,不知怎么被这恶徒盯上了,四下打探后, 色心蠢蠢欲动难以遏制,当夜便来要抢她走。 “凉州律法严明,但凡强抢民女者,处以徒刑,你不要知法犯法!”亭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凉州一向法律严明,少见这种知法犯法之徒。 男子哈哈大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儿,与周围的狗腿子们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凉州法律?谁还遵循这破法律?” 他步步紧逼亭长,戳着他的脑袋,“原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只只能匍匐在脚下,你跟我**律,你要不要命!就算今后追究起来,我家世足够强大,谁也治不了我的罪!” 他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他叔叔没有孩子,所以任劳任怨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也养得他四十的年纪了,还是一副纨绔轻狂像。就连半年的兵役,都寻了关系替他逃了。 本就是外地来的,也不将凉州的规矩放在心上,还当凉州是可容他放肆的地方。 亭长欲要继续同他辩驳,身后的齐娘子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袖,“安定郡离 咱们这儿可不远,若是被纠缠上,穿了小鞋……咱们不能硬碰硬。” 她挺身扬声道,“既然郎君看上了我们小虞娘子,男婚女嫁这是好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我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红娘,不如让我同小虞娘子谈谈,若是能心甘情愿结个亲,总比这样强逼要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来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总不能将小虞娘子往火坑里推。 “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用不着你做媒,纳个妾要什么媒人!”男人扬手,就要进去抢人。 “你们别进去!不许进去!”地上那些被掀倒的府丁艰难起身,苦苦阻拦,却如螳螂挡车。 “倒是个富硕的小娘子。”中年男人嘴角扯出点儿淫邪的笑意,看着进门后的摆设,带着人径直穿过影壁。 在垂花厅同虞年年相遇了。 她像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来的,气色和神色都不大好,看起来恹恹的。婢子将她围得厚实,左一件右一件,雪白的兔绒领子掩住了她半张玉雪一样的脸,却依旧姿色难掩,美得惊心动魄。 虞年年远远就听见他们的争吵,气得咳了两声,脸都白了。 她来凉州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遇见这般的纨绔, 男人赶紧迎上去,殷勤的献媚,“呦,打扰到美人休息了,是本公子的罪过,不过这相思之情,实在难以克制。” 虞年年觉得厌烦,转过身去不想看这张脸,冷冷道,“你是要纳我为妾?” “是,美人放心,我会好好对你……”他话还没说完。 虞年年打断道,缩在袖子中的手骤然握紧,“好,我同意了,给我三日的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三日?这未免太久了,不如今日就……” 虞年年从袖中掏出一只匕首,架在脖子上,仰着下巴,雪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坚决,“那你将我的尸体带走罢。” 男人犹豫了半刻,虞年年将匕首用力的往自己颈上抵了抵,看样子不像说笑。 男人那张油腻的脸上显出几分挣扎,最后才颇为不甘的摆手,“罢了,那就三日后,三日后我来接你。” 说罢,他又吩咐那些狗腿子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返回出去。 他临走前轻佻的挑起虞年年肩上的一缕发,嗅了一下,那副动作神态让虞年年觉得作呕,“小美人儿,等我来接你,可千万别跑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是跑不掉的。” 虞年年身子被冷风一吹,本就不大爽利,又被他这一弄,胃里翻搅起来,他才刚转身,便扶着梁柱干呕起来。 李娘子赶忙给她顺背递帕子。 那中年男子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好不尴尬,最后还是念着虞年年那张脸,愤愤拂袖而去。 齐娘子抹着眼泪,过去,“小虞娘子,不是我和你大哥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们……” 虞年年抱住齐娘子安慰,“不关姊姊的事儿,姊姊和大哥已经尽力了。” 她在晋阳的时候,便知道强权者最有话语权,地位低下者,是没有能力反抗的。 “若是老太妃在就好了,有她坐镇,别说什么安定郡太守的侄子,就是安定郡太守本人,都不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亭长愤愤地捶胸顿足,“老虎不在家,倒是让猴子身边的老鼠称了大王!” “我不会有事的,今日姊姊与大哥回去后,便说再未见到过我。”虞年年安慰他们。 齐娘子一愣,听她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办法逃脱吗?” 虞年年点头,“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若是方才不佯装答应,那人恐怕不会放过府里每一个人,她要逃走,总得给别人安排退路,不然连累了旁人,她心中总是难安。 齐娘子没再多问,只是不断的说,“别落火坑里就好,这就好……” 虞年年临走的时候,虞寄白告诉她,他在终南山上布置了阵,若是遇到危险,就往山上跑,保证追她的人破不开那阵法。 他在宅子下做了密道,可保证她顺利的逃离。 只是现如今天寒地冻,终南山并不是一个长久可居住的地方,食物和物资都紧缺,她只能在山上待一阵,但能逃出去别落入这人手里便好了。 虞年年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人,慕容澹给她凉州王妃之位,她都不肯要,何况一个小小太守侄子的妾室。 门外都被把守住了,即便是府中的下人想逃出去,也没什么办法。 虞年年给了每个人一百枚 钱,又将卖身契给了他们,“旁的我也没什么能给大家的了,随我从密道逃出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罢,或是做个买卖,或是再找个好人家。” 虞年年才与他们相处不久,但人极好,对他们和善,伙食也是整个闵县人家里拔尖的,他们自然心存感念。 管家嬷嬷抹着眼泪跪下,“娘子,我们都是受了郎君的恩惠来照顾您的,您对我们仁慈宽容,我们自然也要知恩图报,您让我们离开,我们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说着说着,身后的一众人,便都跟着呼呼啦啦跪下,声泪俱下,只能听见满院子的抽噎声,“我们都是受了郎君恩惠的,万万不能舍弃娘子。娘子垂怜,请去哪儿请带上我们。” 府里人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人,虞年年若是都将他们带上,恐怕声势浩大,终南山还没上呢,便被人截下来了。 但见他们执意,也只能扶起,“我不是要赶大家走,实在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再带着大家,若是今后我还能回来,大家便继续来我府里做活。” 一番劝慰,才让他们止了哭泣,纷纷起身,“那娘子若是回来,必定要再用我们。” 虞年年将小梨托付给管家娘子,又给了她些铜币,“我要躲着的地方不大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还请您先帮我照顾。这些钱都是琴坊女学生这个月的束脩,都帮我退了吧。” 虞年年带着李娘子等人将府中的金银钱财都藏进密室,任谁都想不到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构造,竟是能媲美官宦人家。 一众人顺着密道出了府,虞年年只带着几个亲信,连夜上了终南山,她用虞寄白的信物开启了阵法的机关。 当夜雪下得极大,踩一脚能没到脚踝。 迁都到长安的那一日,天极干又极冷,冷风卷起砂砾一样的雪。途径长安衙邸,听见门前的鼓被敲的震天响,门前有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在喊。 “我家妾逃了!我家妾逃了!” 声音大的连宫里的车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侍卫将他抓起来,“不知今日是迁都的日子吗?你闹什么?” 慕容澹微微挑起帘子看一眼,便又放下,示意继续走。 听见外头有个男人喊,“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 “停下!”慕容澹忽然喊道。 76、第 76 章 方才平稳落地,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 大鹅抻出它修长的脖颈,小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芒,带着狗子和瘸腿的鸡就往慕容澹身上冲。 老母鸡领着其它鸡咕咕叫,给三只助威。 狗子是个怂的,跳着脚在慕容澹面前蹦跶,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只会夹着尾巴干叫,一点儿都不敢往上扑,试图威胁。 大鹅却不管那么多,嘎嘎两声,就吧嗒着脚要去拧慕容澹的腿肉,瘸腿鸡向来唯大鹅马首是瞻,自然也跟着一起,一瘸一拐的奔过去。 慕容澹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想要抬手摸摸它们脑袋以示友好,大鹅却不买账,张嘴就叨,好在他眼疾手快,缩手的及时。 狗子夹着尾巴,让他摸的嗷嗷一阵又哼哼唧唧,又怂又刚。想张口咬,又不敢。 慕容澹深吸口气,觉得这里头最不识好歹的就是那只大白鹅,也不知年年从哪儿弄来的,凶巴巴的,张口就要咬人。 大鹅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叨下来他一块肉。 “你别过来,孤跟你好好谈谈。”慕容澹一边后退,一边同它道。 “嘎!”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追着你跑。 慕容澹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大白鹅的脖子,把鹅提溜起来,与它面对着面,“你先闭嘴,听孤说话,孤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嘎嘎嘎!嘎!”你这是想和本鹅好好谈谈的样子? 提溜着本鹅的脖颈子说跟本鹅好好谈?你狗不狗? 它扑腾着翅膀,忽闪起满地的尘土,粗壮的鹅蹼不断蹬着,慕容澹被它呛了满口尘土,便又反剪住它的膀子。即便如此,大鹅还是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慕容澹的桎梏。 瘸腿鸡一见大鹅被抓,打着鸣跑过去啄他的腿。 眼见谈判不成功,外面又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慕容澹只能不甘不愿的扔下大鹅,走了。 这次的战役以大鹅一方的取胜告终,它们叫着,欢腾着,大鹅叨了狗子的脑壳,表示对叛徒的惩罚。 狗子呜呜了一阵,夹着尾巴愧疚埋下头。 大鹅大摇大摆朝着虞年年欢快扑过去,用虞年年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胜利。 虞年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欢快,但还是摸摸它的头。 眼见天晌午了,慕容澹换了揪下袖口沾着的一根鹅毛,换了身衣裳,阴恻恻问,“晌午吃什么?” “雕苽米、蜜糕饼、五味脯、糟肉、牛心炙、鲈鱼脍、酒糟蟛蜞、蒸薤白……”死士想挠头,剩下的他根本记不住了。 “晚上煮只糟鹅。”慕容澹没说旁的,将手指中捏着的一根鹅毛轻轻一吹,雪白的绒毛飘落在地。 风轻云淡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杀人断喉的效果。 不多一会儿,仆役正陆陆续续将饭食摆在案上。 管家领着个青衣小厮穿过长廊进来,“殿下,这是平准令沈大人身边的人。” 清秀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给慕容澹行了个礼,声音尚且带着青少年的干净稚嫩,“殿下,小人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慕容澹抬抬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厮语气带笑,极为轻快,“我家大人看中了您昨日府上弹琵琶的姑娘,想用千金与您交换,您若是同意,明日便可……” “沈之昂真以为他爷爷是太师,他也是太师了?只派个下人来同孤谈,好大的气派,让他下午亲自来见孤。”慕容澹不紧不慢捏起筷子。 小厮一怔,面露讪讪。 权贵以交换妾室为乐,千金买妾时常也被封为风雅乐事。往往都是一方提起,另一方高高兴兴就应了。两家欢欢喜喜结一段善缘。 但这种事情,哪有主人家亲自去商量的?亲自登门的,只有求娶正妻才配。 但慕容澹位高权重,又与晋阳风气格格不入。小厮也不敢回嘴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挨了十几个板子,小厮才灰溜溜的从王府让人抬出去,找沈之昂回禀去了。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身侧的人,“换一双。” 只见象牙的筷子从中间,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可见他方才是多愤怒。 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又变成了沈之昂欲以千金从凉州王府换美人,亲自登门造访后,被慕容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最后由人抬着出了府。 萱女倚在榻上,手里拿着几颗翠绿的宝石,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放在另一只眼眼前打量着,极为有兴致。 虞寄白坐在她面前,随意的歪着身子,手里拨弄着一碗冰水。 殿里没有外人,萱女将手中的绿宝石抛给虞寄白,轻快道,“虞岁岁,我想给陛下送顶帽子,你瞧这绿宝石够不够通透?” 绿宝石不偏不倚砸进冰水中,溅起一点冰凉的水花,与清透的冰交相映衬,愈发让人爱不释手。 虞寄白避重就轻,将盛着冰水与宝石的碗往一旁搁了,“我叫虞寄白。” 萱女点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牡丹刺青极为妖异,“好,虞寄白不是虞岁岁,所以虞寄白不用管虞年年的死活。”她越说越激动,倾身过去扯住了虞寄白的衣领,素白的手指爆出一条条青筋。 萱女的脸同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隔,急促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衣袖贴在一起,紫色与白色交织,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虞寄白沉默。 萱女又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哥哥,你指望我去保护她吗?” 虞寄白站起身,萱女重心不稳,揪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起带倒在榻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交叠在榻上,虞寄白将萱女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挑开,摩挲了她眼尾的牡丹刺青,眼角嫣红的要与那刺青融为一体,轻声问她,“疼不疼?” 萱女手一颤,只失神片刻,掐上了虞寄白的脖子,凶狠反问,“你说疼不疼?” 虞寄白任由她掐着,在她耳边耳语,“年年没死,那些巫师没有我算的准。” “她有她的命数,苦尽甘来。” 萱女眼里含着一汪泪,“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你要知道,我能与天共通。”他将身体压下去,在萱女眼尾的刺青上蜻蜓点水一吻,“但是有代价。” 他起身,将绿宝石从冰水里捞出来,扔进萱女怀里,“别想着给陛下做绿帽子,做顶黑的罢,入敛那天还能戴。” 说完便推门去了。 凡事有因有果,他不是天生的半神之体,做不到像师尊那样游弋天地之间,所谓通晓天地,操控风雨,都要用命数来换。 他算的出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生死,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与师尊修习之初,他就将灵魂与命运卖给天道了。 就像他测算不到沈之昂会奉狩阳帝之命,来终南山寻他,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过往未来,都被抹杀在天道之中,就连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近来暴雨,晋阳也时常要下一场小雨,凉州的运河也已经开通,黄河中下游水潮奔涌,看起来近日就要决堤。 慕容澹衣冠整齐,握着竹简,在树上悄悄打探虞年年,他近日已经将公务都搬到虞年年院子外的树上了,树枝上绑了不少竹简,都是他留下来的。 大鹅时不时凶神恶煞冲着他的方向嘎嘎几声,虞年年也只当大鹅最近心情不好,多喂了它一些野菜。 有人敲门,小侍卫忐忑的站在门前,脸红红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喜欢,溢的满满的。 被人这样□□裸又羞涩的看着,虞年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用手背贴了帖自己的脸颊,试图降温,“有事吗?” 白净的小侍卫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支檀木的簪子,尾端刻成了卷云纹,并不贵重,却做的十分精细用心。 “给,给虞姑娘的。”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羞涩的不敢再看她的脸,“我,我自己雕的,希望,希望不要嫌弃。以后有条件了,就,就给你送更好的。” 娘说要让他主动一些,送簪子的时候,最好露出雕刻簪子时划伤的手指,再亲手将簪子戴在虞姑娘头发上。 然后问她明晚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节,要不要出去一起玩儿。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虞年年心跳的有些快,眼眶有些湿濡,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心做礼物给她。 虞年年听白米的话,考虑过他,如果真是成亲的话,小侍卫是个最好的人选。 年纪轻,生的秀气,喜欢她,踏实勤劳,王娘子也对她很好,她如果真的嫁过去,应该会过得很好。 她来到王府以后,才知道被别人喜欢、心疼、照顾是怎样愉快的感觉,像是心都被填满了一样,过去的种种痛苦,甚至都变得遥远而不可追寻。 慕容澹躲在树冠上,手中的竹简咔咔作响,几欲碎裂。他眼尾猩红,透露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狩阳帝&慕容澹:我想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感谢在2020-07-2721:01:00~2020-07-2818: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4个;黑白色的熊、shirleylemn、chle、sssshine酱、大木木木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30瓶;暖暖10瓶;玖酒9瓶;洒家不懂格斗术6瓶;雨夜、余光有散时、ermia、瓶;21587372、鸢戾、时柒3瓶;沉璧、meaningless、我是菠萝2瓶;酒染、相旋、anniewang、姝予、最爱喝泰式奶茶、陈陈爱宝宝、hhy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第 77 章 方才平稳落地,整个院子都躁动起来。 大鹅抻出它修长的脖颈,小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光芒,带着狗子和瘸腿的鸡就往慕容澹身上冲。 老母鸡领着其它鸡咕咕叫,给三只助威。 狗子是个怂的,跳着脚在慕容澹面前蹦跶,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只会夹着尾巴干叫,一点儿都不敢往上扑,试图威胁。 大鹅却不管那么多,嘎嘎两声,就吧嗒着脚要去拧慕容澹的腿肉,瘸腿鸡向来唯大鹅马首是瞻,自然也跟着一起,一瘸一拐的奔过去。 慕容澹尽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想要抬手摸摸它们脑袋以示友好,大鹅却不买账,张嘴就叨,好在他眼疾手快,缩手的及时。 狗子夹着尾巴,让他摸的嗷嗷一阵又哼哼唧唧,又怂又刚。想张口咬,又不敢。 慕容澹深吸口气,觉得这里头最不识好歹的就是那只大白鹅,也不知年年从哪儿弄来的,凶巴巴的,张口就要咬人。 大鹅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叨下来他一块肉。 “你别过来,孤跟你好好谈谈。”慕容澹一边后退,一边同它道。 “嘎!”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要追着你跑。 慕容澹实在忍无可忍,握住大白鹅的脖子,把鹅提溜起来,与它面对着面,“你先闭嘴,听孤说话,孤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嘎嘎嘎!嘎!”你这是想和本鹅好好谈谈的样子? 提溜着本鹅的脖颈子说跟本鹅好好谈?你狗不狗? 它扑腾着翅膀,忽闪起满地的尘土,粗壮的鹅蹼不断蹬着,慕容澹被它呛了满口尘土,便又反剪住它的膀子。即便如此,大鹅还是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慕容澹的桎梏。 瘸腿鸡一见大鹅被抓,打着鸣跑过去啄他的腿。 眼见谈判不成功,外面又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慕容澹只能不甘不愿的扔下大鹅,走了。 这次的战役以大鹅一方的取胜告终,它们叫着,欢腾着,大鹅叨了狗子的脑壳,表示对叛徒的惩罚。 狗子呜呜了一阵,夹着尾巴愧疚埋下头。 大鹅大摇大摆朝着虞年年欢快扑过去,用虞年年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胜利。 虞年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欢快,但还是摸摸它的头。 眼见天晌午了,慕容澹换了揪下袖口沾着的一根鹅毛,换了身衣裳,阴恻恻问,“晌午吃什么?” “雕苽米、蜜糕饼、五味脯、糟肉、牛心炙、鲈鱼脍、酒糟蟛蜞、蒸薤白……”死士想挠头,剩下的他根本记不住了。 “晚上煮只糟鹅。”慕容澹没说旁的,将手指中捏着的一根鹅毛轻轻一吹,雪白的绒毛飘落在地。 风轻云淡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杀人断喉的效果。 不多一会儿,仆役正陆陆续续将饭食摆在案上。 管家领着个青衣小厮穿过长廊进来,“殿下,这是平准令沈大人身边的人。” 清秀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给慕容澹行了个礼,声音尚且带着青少年的干净稚嫩,“殿下,小人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来,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慕容澹抬抬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厮语气带笑,极为轻快,“我家大人看中了您昨日府上弹琵琶的姑娘,想用千金与您交换,您若是同意,明日便可……” “沈之昂真以为他爷爷是太师,他也是太师了?只派个下人来同孤谈,好大的气派,让他下午亲自来见孤。”慕容澹不紧不慢捏起筷子。 小厮一怔,面露讪讪。 权贵以交换妾室为乐,千金买妾时常也被封为风雅乐事。往往都是一方提起,另一方高高兴兴就应了。两家欢欢喜喜结一段善缘。 但这种事情,哪有主人家亲自去商量的?亲自登门的,只有求娶正妻才配。 但慕容澹位高权重,又与晋阳风气格格不入。小厮也不敢回嘴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挨了十几个板子,小厮才灰溜溜的从王府让人抬出去,找沈之昂回禀去了。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身侧的人,“换一双。” 只见象牙的筷子从中间,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可见他方才是多愤怒。 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又变成了沈之昂欲以千金从凉州王府换美人,亲自登门造访后,被慕容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最后由人抬着出了府。 萱女倚在榻上,手里拿着几颗翠绿的宝石,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放在另一只眼眼前打量着,极为有兴致。 虞寄白坐在她面前,随意的歪着身子,手里拨弄着一碗冰水。 殿里没有外人,萱女将手中的绿宝石抛给虞寄白,轻快道,“虞岁岁,我想给陛下送顶帽子,你瞧这绿宝石够不够通透?” 绿宝石不偏不倚砸进冰水中,溅起一点冰凉的水花,与清透的冰交相映衬,愈发让人爱不释手。 虞寄白避重就轻,将盛着冰水与宝石的碗往一旁搁了,“我叫虞寄白。” 萱女点头,似笑非笑,眼角的牡丹刺青极为妖异,“好,虞寄白不是虞岁岁,所以虞寄白不用管虞年年的死活。”她越说越激动,倾身过去扯住了虞寄白的衣领,素白的手指爆出一条条青筋。 萱女的脸同他的脸只有一尺之隔,急促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衣袖贴在一起,紫色与白色交织,一种凄厉的美感。 “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虞寄白沉默。 萱女又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才是她的哥哥,你指望我去保护她吗?” 虞寄白站起身,萱女重心不稳,揪着他的衣襟,两个人一起带倒在榻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交叠在榻上,虞寄白将萱女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挑开,摩挲了她眼尾的牡丹刺青,眼角嫣红的要与那刺青融为一体,轻声问她,“疼不疼?” 萱女手一颤,只失神片刻,掐上了虞寄白的脖子,凶狠反问,“你说疼不疼?” 虞寄白任由她掐着,在她耳边耳语,“年年没死,那些巫师没有我算的准。” “她有她的命数,苦尽甘来。” 萱女眼里含着一汪泪,“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你要知道,我能与天共通。”他将身体压下去,在萱女眼尾的刺青上蜻蜓点水一吻,“但是有代价。” 他起身,将绿宝石从冰水里捞出来,扔进萱女怀里,“别想着给陛下做绿帽子,做顶黑的罢,入敛那天还能戴。” 说完便推门去了。 凡事有因有果,他不是天生的半神之体,做不到像师尊那样游弋天地之间,所谓通晓天地,操控风雨,都要用命数来换。 他算的出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生死,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与师尊修习之初,他就将灵魂与命运卖给天道了。 就像他测算不到沈之昂会奉狩阳帝之命,来终南山寻他,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过往未来,都被抹杀在天道之中,就连死后都不能入轮回。 近来暴雨,晋阳也时常要下一场小雨,凉州的运河也已经开通,黄河中下游水潮奔涌,看起来近日就要决堤。 慕容澹衣冠整齐,握着竹简,在树上悄悄打探虞年年,他近日已经将公务都搬到虞年年院子外的树上了,树枝上绑了不少竹简,都是他留下来的。 大鹅时不时凶神恶煞冲着他的方向嘎嘎几声,虞年年也只当大鹅最近心情不好,多喂了它一些野菜。 有人敲门,小侍卫忐忑的站在门前,脸红红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喜欢,溢的满满的。 被人这样□□裸又羞涩的看着,虞年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用手背贴了帖自己的脸颊,试图降温,“有事吗?” 白净的小侍卫擦了擦手心的汗,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支檀木的簪子,尾端刻成了卷云纹,并不贵重,却做的十分精细用心。 “给,给虞姑娘的。”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羞涩的不敢再看她的脸,“我,我自己雕的,希望,希望不要嫌弃。以后有条件了,就,就给你送更好的。” 娘说要让他主动一些,送簪子的时候,最好露出雕刻簪子时划伤的手指,再亲手将簪子戴在虞姑娘头发上。 然后问她明晚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节,要不要出去一起玩儿。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虞年年心跳的有些快,眼眶有些湿濡,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心做礼物给她。 虞年年听白米的话,考虑过他,如果真是成亲的话,小侍卫是个最好的人选。 年纪轻,生的秀气,喜欢她,踏实勤劳,王娘子也对她很好,她如果真的嫁过去,应该会过得很好。 她来到王府以后,才知道被别人喜欢、心疼、照顾是怎样愉快的感觉,像是心都被填满了一样,过去的种种痛苦,甚至都变得遥远而不可追寻。 慕容澹躲在树冠上,手中的竹简咔咔作响,几欲碎裂。他眼尾猩红,透露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狩阳帝&慕容澹:我想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感谢在2020-07-2721:01:00~2020-07-2818: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a4个;黑白色的熊、shirleylemn、chle、sssshine酱、大木木木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kt30瓶;暖暖10瓶;玖酒9瓶;洒家不懂格斗术6瓶;雨夜、余光有散时、ermia、瓶;21587372、鸢戾、时柒3瓶;沉璧、meaningless、我是菠萝2瓶;酒染、相旋、anniewang、姝予、最爱喝泰式奶茶、陈陈爱宝宝、hhy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8、第 78 章 下棋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情,虞年年是第一次学,为了陪慕容澹养病中解闷。 她学东西一直很快,基本上教一遍就能入手,慕容澹这个老师当得也轻松。 慕容澹有意让她,让她输的没那么难看。 这棋一摆,就到了戌时,慕容澹刻意忽略时间,但虞年年是时刻盯着沙漏的,一见时间到了,当即放下手中棋子,“殿下,到时间该睡觉了。” “下完这一局。”他落子。 虞年年动也不动,只眼睛定定看着他,表示自己无声的拒绝。慕容澹拿她没办法,只能和她一起捡了棋子。 “明日再一起下棋好不好?”他一边捡着白色棋子一边问。 虞年年细白莹润的掌中捏着一把从棋盘上捡起的黑棋,多得险些包不住,黑与白碰撞强烈,带着又纯又欲的漪动。 慕容澹眸子在她指尖定住,喉结上下动了动,瞳孔幽深,深处点起了一簇火。 “诶!”虞年年惊呼一声,她太贪心,手中握得棋子太多,不小心掉出两个。 她忙将手里的那些先放入棋篓。 慕容澹已经捡完属于自己的白子,将她落下的黑子捡起,“伸手。” 虞年年听话的摊开手,慕容澹将两颗黑子,郑重的放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我当你要给我什么呢,这么郑重。”虞年年看着掌上一对黑色棋子,忍不住笑起来,掌心痒痒的。 “你明日来的时候,我给你个好东西。”他将灯递给虞年年,“让人带你出去,小心脚下。” “好,那你早点睡。”虞年年站起身来,接过提灯。 脚下不稳,一时不小心手臂磕在了卷案上,慕容澹赶紧将她袖子撸起。 莹白的皮肤上,一瞬间起了一条青紫,看着触目惊心。 姚生懂事的赶紧将药油拿过来,慕容澹在手上搓开,心疼的覆在她手臂的淤痕上。 “走路一点儿都不小心。”慕容澹眉头紧蹙,带着万分的心疼。 他掌心火热的温度覆在自己的手臂上,虞年年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没事……” “小时候也没少摔。” 慕容澹沉默不言,“忍着点儿,搓一搓好得快。” 虞年年咬着下唇忍痛,眼睛里闪出泪花点点。 良久,直到她那块儿皮肤都带着慕容澹掌心的温度,他才松手。 “时候不早了,我这就走了。”虞年年将袖子赶忙撸下去。 “药油记得擦,我叫太医丞去你那儿再给你瞧瞧。” 虞年年红着脸赶紧点头,手臂上好像还灼烫着属于慕容澹的体温,让她略有些不知所措,“知道了,你早点儿睡。” 慕容澹看着她出殿门,虞年年猝然转身,灯火灿灿映照她的脸庞,像是有东西在他心口上猛地一撞。 她又叮嘱了两遍,“你早点睡,太医不让你熬夜。” 得到慕容澹的再三保证后,才放心离去。 殿外站着人,看模样是个宫里出来的内侍,同男子比较起来,身量略显瘦小,巧士冠在她头上也显得宽大,稍稍低着头,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捏着嗓子跟人吵架,非要见姚生一面。 虞年年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声音也耳熟,但未曾多想,自慕容澹受伤后,日日都能看见如这般等在殿外要见他的人,哭的闹的,都没一个能得逞。 李娘子接过提灯,照着她回西殿。 原本从主殿到西殿的路已经点的格外亮了,但慕容澹依旧不放心,还是给了她一盏灯。 虞年年同那内侍擦肩而过,走出半晌后,猛地想起什么,又飞快跑回去。 李娘子在后面提灯追她,“夫人,慢些跑。” 内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侍卫尚在把守,虞年年气喘吁吁问他,“方才那内侍呢?去哪儿了?” “夫人。”侍卫见是虞年年,也不敢隐瞒,当即恭敬道,“他要见殿下不成,已经被人拉下去了,现在应当快出府了。” 虞年年提起裙子,刚忙往出府的方向追赶过去,隐隐还能听见那人的喧闹声。 侍卫以为虞年年要见那内侍,赶忙传令下去,让人将方才那内侍拦下。 萱女拍拍衣裳,得意扬起下巴,对将她赶出来的侍卫耀武扬威,“现在肯让我见……” 匆匆脚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虞年年跑得脸色煞白,轻轻对着那背影唤了句,“萱女……” 萱女原本得意的脸色一僵,嘴唇尚在发颤。 虞年年也也不敢去看她的脸,不知到底是不是萱女…… 萱女擦了一把眼角的水渍,率先转身,冲她笑了笑,飞快冲过去抱住她,像是在太尉府那样,语调上扬,带着傲慢,只是语气尚且带着颤音,“好久不见,小废物。” 虞年年险些以为自己在梦里,“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他们说先帝的妃子都被送出宫生活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大梁这么大,我以为都找不到你了。” 萱女咽下哽咽,用力一拍她的后背,“别诅咒我,我现在可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小废物,连进宫侍奉我都不够格,哼。” 虞年年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萱女还有这样的造化,“当太后累不累?” 萱女自然不能说她被大臣们弄得焦头烂额,还得养那个不听话的小皇帝,“自然是不累的,我每日只要吃吃喝喝就行了,闲的时候就去逛逛园子。” 她微微扬起下巴,极为矜贵的模样。 “那可太好了。”虞年年还一直担心她过不好。 “我看慕容澹每天都很忙,我还担心你如果做太后,是不是比他还要忙。” 听见慕容澹这三个字,萱女的脸色登时复杂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摄政王府,难不成是虞太尉那个老东西,将你送给了慕容澹?” 其实论起来,虞年年若是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了。总比卖给个丑陋年纪大的老东西要好。 不待虞年年说话,她就握住虞年年的手,“我现如今发达了,养个你是没问题的,明日我就同慕容澹要了你去,省的你还得伏小做低伺候他。” 她就是嘴上说大话,她这个太后当的可没什么实权,慕容澹要是诚心不放人,她也没办法。 但她都成太后了,总不能在虞年年面前显得自己太无用,不管什么条件,她都得拼尽全力把虞年年换出来。 “没,不是……”虞年年同慕容澹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也捋顺不清楚,“若是我有时间再告诉你。” “我方才听见你要见姚生?我去帮你找他。”姚生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 萱女瘪嘴,“我要是能见着慕容澹,就不用见姚生了。” “慕容澹兴许还没睡,等我帮你问问去。”虞年年拉着萱女的手,往主殿方向快步走去。 她临走时候嘱咐慕容澹早点儿睡,不知道他现在睡没睡。 萱女心中思绪万千,年年现既然能直呼慕容澹的名讳,甚至能直接带她去找他,若是当真做了慕容澹的妾室,那也是极为受宠的一个。 她也不是没试探着送慕容澹美人,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勒死了送回来,明摆着拒绝的意思。 萱女见她们死得凄惨,早早就歇了送人的心思,将那些美人好生安葬了。 “慕容澹平常欺不欺负你?他打你吗?”萱女问道。 慕容澹性格阴晴不定,就连最得他心的姚生都没少受磋磨。 上一刻对你好的不得了,下一刻就能推你入地狱。 虞年年就是个傻子,旁人给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感动的不行,难保慕容澹不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 “啊?”虞年年没反应过来。 好像……慕容澹就算再生气,也没打过她,最多就是打自己泄愤,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有损他的形象。 “没有,怎么会打我。” 萱女在虞年年身上嗅了嗅,“好大一股药油味儿,你还说他没打你?”说着撸起虞年年的两管袖子,果然见右小臂上有条纵横的青紫,看模样是新鲜的伤。 “这叫没打你!虞年年你个蠢货!” “这不是他打的,是我方才同他下棋时候,在桌子上磕的,他还给我敷药了呢。”虞年年赶紧解释,怕萱女误会了。 “不信我带你去问他。” 萱女心中已经认定这是慕容澹的手笔了,不管虞年年说什么,她都觉得是虞年年被慕容澹蛊惑了,为其开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正殿的灯还亮着,慕容澹还没睡。 守门的侍卫见是虞年年,低着头恭敬将她们两个放进去了。 萱女等在外殿,不多半刻,虞年年从内殿出来,拉着她进去。 三个人对坐在萱席上,姚生前来奉茶。 萱女心里的质问排山倒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 慕容澹已经散了发,浓密如瀑的发丝垂在后背,灯火下衬得愈发如妖孽。 虞年年下意识将他额前的那丝乱发勾开,动作行云流水。 萱女深吸了口气,慕容澹既然好好的,那外面的消息定然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想必有什么部署。 她知道先问什么了,“哀家问摄政王要个人。” 79、第 79 章 虞年年顺手将慕容澹眼前的一丝乱发勾开,慕容澹脸骤的一红,手指在桌上蜷缩了一下,方才恢复平静。 虞年年倒不觉得有什么,慕容澹最近不方便,她照顾慕容澹也合理。 却只听见萱女道,“哀家想问摄政王要个人。” 慕容澹忽然拉住虞年年的手,“除了年年,剩下的你看好谁就带走。” 萱女目光在慕容澹四周看了一圈儿,姚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又将目光转移到虞年年身上,“我就要她一个人。” 慕容澹舌尖抵住上颚,忽然沉声道,“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孤不做她的主。至于你问我要她这件事,孤问你经过她的同意了吗?” 虞年年手被握在慕容澹的温热的大掌中,原本冰凉的手,开始染上温度。 她知道慕容澹是变了的,他已经变得会替她考虑,但没也没想到,他的偏执和控制欲,都也改掉了。 若是几个月前的慕容澹,他大抵会暴怒而起,不但要告诉萱女这件事情绝无可能,甚至还要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保证,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现在慕容澹竟然都学会了说:虞年年是个自由的人,我没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 这让她心里如何不震撼? 萱女都难以相信,这是慕容澹会说出的话。 她皱着眉头,撸起虞年年右边的袖子,问他,“那这个不是你弄的?” 慕容澹摇头,“不是。” 萱女也知道慕容澹的性格,他这个人高傲极了,从不屑说谎,是他做的,他肯定会承认,不是他做的,他是万万不会认的。 “我都说了,这才方才下棋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在桌角了,你非要问一遍才甘心。”虞年年小小的拉了拉萱女的衣角。 萱女愈发觉得丢脸,当即将身板挺的更直些了,“那既然虞年年是自由的,为什么又在摄政王府上,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虞年年才叹口气,同她解释,“殿下为救我受伤了,我于情于理应该照顾他到伤好的,所以就暂时在这儿住着。” “你欠的人情,我帮你还,改日哀家自然重礼酬谢摄政王。”萱女细长如葱削的指尖,戳向虞年年的脑袋,“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让人说闲话怎么办?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我要给你找个好的丈夫。” 萱女没想到虞年年还能从虞太尉那个老东西手里获得自由,这真是太好了。她一直期待的实现了,虞年年变成了她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慕容澹下颚紧绷,脸色忽然沉下来,“此事想必不是太后能做主的。” 萱女略有不满看向他。 “你想要为年年寻夫婿,恐怕还等等孤同年年和离之后。”慕容澹微微垂眸,将袖口的褶皱掸了掸。 萱女从他的动作和神态里,除却捕获了压抑的恼怒,还感受到了隐隐的炫耀和骄傲。 “太后若是还有想问的,不妨今夜在这儿住下,你同年年好好说说话。”慕容澹看向萱女的脸,带着暗暗警告。 若是你再乱说话,这太后换个人做也不是不行。 萱女愤愤的,却又不敢呛声,只冷声道,“那哀家今日便同虞年年好生叙旧,才不枉费摄政王的一片苦心。” 说着拉起虞年年起身,“你住哪儿?带我去。” 虞年年临走又嘱咐慕容澹,“殿下早睡觉。” 萱女口中恨恨抱怨,“也不知道你哥怎么回事,回来也不把你带走,他自己逍遥去了。” “走啊,你怎么不走了?”萱女见虞年年忽然停下,拍了她一下问道。 虞年年眼眶的红红的,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问她,“你说什么?我哥回来过?” “当然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当了国师呼风唤雨好一阵子,我在宫里天天能瞧见他。”萱女道。 “那为什么有人说,我哥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他是特意受哥哥嘱托,前来照顾我的?”虞年年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砸下来。 萱女措手不及,抬起袖子粗鲁地给她擦眼泪,“我这哪儿知道,说不定他是好多年没回来,现在不敢见你,编了个假身份糊弄你。” “行了,你快别哭了。”萱女凶巴巴道,“你想那个没良心的做什么,他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逍遥了,他也没管你。” 虞年年摇头,那是她哥哥,再坏都是她哥哥,“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我哥哥他怎么样了,长得高不高,他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萱女用袖子又给虞年年抹了把脸,“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告诉我,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怎么又和慕容澹牵扯上了,还有什么和离?” 两个人一夜没睡,将两年里想说的话都说了,也把底儿全都抖出来了。一抬眼,发现外头天已经亮了。 萱女起床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为虞年年的经历唏嘘。 真是一波三折,她倒是想过那个自称是虞寄白师兄弟的人是虞寄白,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虞寄白那人没心肝,而且隐瞒身份他图什么? 两个人在床上睡不着,精神极度亢奋,尤其虞年年,又哭又笑了一个晚上,听说虞寄白生的很高大漂亮,人也很聪明,而且现在去云游了,实在替他高兴。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既然都回来了,还不同她相认,难道真是嫌弃她是个麻烦精吗? 灯都灭了的时候,两人干脆起来洗漱,水捧在脸上的一瞬,萱女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喜的对她道,“我对你哥哥知道的不多,他整日神神叨叨的,什么话也不肯同我讲。我想起来,你哥哥有一段时间,是和慕容澹在一起的,你不如问问慕容澹,他知不知道你哥哥的的事情。” 虞年年急得连李娘子递过来的帕子都没接,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跑了出去。 萱女一见,自然也追出去了。 “殿下醒了吗?”虞年年撞见姚生。 姚生愣了愣,殿下就是没醒,现在也得醒了,当即点头,“您进去罢。” 慕容澹刚起床,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戾气,坐在床上出神。 虞年年飞快跑进来,气喘吁吁的,眼里还带着红。 慕容澹也顾不得一早不顺了,连忙拉住她坐下,“怎么了?这么着急。” “萱女说你见过我哥哥,有一段时日还是同我哥哥在一起的。是不是?”虞年年惶恐的揪着他的衣领,无意间扯露出大片肌肤,和精致嶙峋的锁骨。 姚生端着盆进来,又没眼看地出去了。 “谁?你哥哥?”慕容澹也惊诧起来,年年的哥哥没死? “是,我哥哥,萱女说我哥哥进宫成了国师,后来平乱的时候,被你带走了一段时间。”虞年年不住的点头,“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想知道哥哥所有的事情,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还不同我相认。” 慕容澹抿了抿唇,才想起那个没什么正形的国师大人。 原本只说是虞寄白的故人,原来他就是虞寄白本人。 也难怪,若不是亲生哥哥,怎么会费这么大的气力为她筹谋,又对她这么尽心尽力的铺好后路。 慕容澹握住她颤抖的手,“你别着急,我们慢慢说。” 虞年年连带着呼吸都是颤抖的,慕容澹好一阵安抚,她才坐下。 慕容澹其实想撒谎,说虞寄白根本就没打算同她相认,嫌她麻烦又爱哭,根本不想要她了。 这样虞年年就不会更念着虞寄白的好。 但是看着虞年年泛着红的眼眶,他还是将深深的恶意压制下去了。 “你哥哥为你殚精竭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攒了许多钱,希望你过得好。”慕容澹轻笑一声,摸过虞年年的鬓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一直在教导我,教导我怎么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我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再继续放任心中的恶念去伤害你,大多都是你哥哥的功劳,也是他想要的。他希望我未来,能代替他保护你一辈子。” “他这个人,很聪明,又很洒脱。他不想同你相认,大概是觉得你过得好就足够了,他也能去追寻他想要的生活,没什么牵挂。” 虞年年听完慕容澹的话,大致已经捋顺出事情始末了。 她已经忘记要用什么表情来表达内心情绪,只是呆呆的,看得慕容澹害怕。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扑进慕容澹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嘶声力竭,“哥哥……呜呜呜……” 哥哥不是像萱女说得那样绝情,没有管她。 她也不是没见过哥哥,她在出晋阳的时候,哥哥就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面具,站在那里等她,然后很温柔的同她说话,最后将她送走。 她见过长大后的哥哥了,哥哥还重新给她捏了陶马和小兔。 换做谁,有这样一个哥哥,大抵都会泣不成声。 为你铺好后路,为你解决后顾之忧,甚至连未来照顾你的人都找好了,且费尽心思,让这个人变得更好。 而这一切,却都没告诉过你。 慕容澹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发上摩挲着,无声安抚她。 他没说,虞寄白似乎走之前,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 姚生说虞寄白发病的时候,十分可怖。 与其让年年接受这个现实,不如给她编造一个美好的借口。 虞寄白不肯与她相认,大抵也是不想她感受那种亲人失而复得,却看着亲人病痛甚至死亡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920:30:45~2020-08-2021: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易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第 80 章 说起收购珍珠,慕容澹倒是并不喜欢这些,无非是前几日给虞年年做裙子,那些绣娘说要些珍珠。 给虞年年新做了裙子,绣娘问要做什么点缀,慕容澹从私库里拿了各色的宝石,问她们,“红的和绿的?” 绣娘对着那些大到拳头大,小到鸽子蛋小的花花绿绿宝石沉默。她们不敢正面说:殿下您的审美有问题。只能这样一直沉默,算作无声的反抗。 如果真在红色裙子上,镶嵌这么一堆东西,那她们的招牌恐怕就被砸的稀巴烂了,以后哪家的夫人女郎敢找她们做衣裳? 其实她们也挺奇怪的,先凉州王慕容钊多富有情操的一个人,一言一行都是流行标杆,就连在发上簪朵鸢尾花,都能引起众人争相效仿,导致晋阳鸢尾供不应求。到了慕容澹这儿,怎么审美就这么差劲…… 慕容澹掂了掂手里的宝石,“坠在袖口和裙摆……”他又打量了几个人的神色,忽而有些奇怪的问,“不行吗?” “……” 几个人面面相觑,依旧心照不宣的选择沉默。 慕容澹觉得,兴许是不行,不然几个人不能如此反应,便将宝石抛下,“那你们觉得,用什么最好?”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一步跨出,“殿下,民妇以为珍珠最好,贵而不骄。” “其他人呢?” 其余几个妇人也纷纷点头应和,“珍珠好,珍珠好,低调华贵,内秀温润。”总比一堆宝石挂在身上,像个移动的多宝橱要好。 “行,那就珍珠。”慕容澹在专业的问题上,还是愿意听去专业人的建议,并不刚愎自用。 他想,青州临海,多渔民,有不少人家是下海捕珠作为生计,即便遭了灾,临走时候总还要带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青州的珍珠品质最优,装点裙子一定好看。他需要珍珠,于是顺手推一把青州的动乱。 “要记得,价钱越高越好。”慕容澹叮嘱他。 死士目露疑惑,慕容澹却不想跟他解释,只让他下去。 啧,总感觉这些人里还是姚生用着最顺手,他想什么,姚生都能知道。 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青州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是采珠的。他前去高价收购珍珠,无疑是在青州那一团死水里,搅和了一通。 都是灾民有人穷困潦倒,有人一夜暴富,难免会产生不平衡,致使民心沸腾。 一方面对青州十二郡太守施压,一方面又逼迫他们向朝廷请援。 另一个法子,要等到青州撑不下去,向朝廷求援无果之时,才能进行。 他只待青州像一锅沸水之时,向青州投出橄榄枝,问他们需不需要赈灾帮助。如果愿意的话,麻烦签一下送去的条约。 今后青州对朝廷岁贡的二成抽出转化成粮草,贡往凉州。 被朝廷糊弄着赶回去,那些太守即便再愚钝也知道不能从户部抠出一分钱来赈灾,若是不顾青州百姓,又是被天下人唾骂,被朝廷通缉,诛九族的罪名。 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他的帮助,无论什么条件,也得咬牙应了。何况二成的岁贡,咬咬牙,也拿得起。 他们就算将慕容澹的无理条约告诉狩阳帝,皇帝手里没钱,加上天灾**,也只能干瞪眼,慕容澹也没在怕的。 两个人都揭了和善的皮,恨不得疯狗对咬,还怕什么真刀明枪对上? 这相当于慕容澹将大梁劈成了两个国,一个晋阳大梁国,一个凉州大梁国。 他将大笔钱财赠给青州,让官府无偿对百姓进行安置照抚,以朝廷的名义对青州百姓有求必应。 这种天降名声的好事,狩阳帝巴不得全揽过去。 等百姓逐渐安逸,甚至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便以无力支撑为由,将所有补贴都断掉。 “升米恩,斗米仇。”自古都是,那些习惯了接受接济的百姓突然没了吃住,定然对朝廷不满,稍一鼓动,就敢铤而走险造反。 慕容澹想布局的,不仅仅的是青州。黄河中下游其余几个州近来水位暴涨,也将有决堤之险。如果将朝廷单单赈灾青州的消息大肆宣扬,必然致使民怨沸腾。 狩阳帝也不知道有没有脸出尔反尔,说自己这次洪灾一分钱都没动。 他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钱却也花的十分值当。凉州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是粮草。 即便运河开通,供给甲胄兵器,但粮草问题也需解决,青州富硕,二成岁贡换算成的粮草,也足够填补军需。 他不能大肆收购粮草引起注意,防止狩阳帝下令紧缩粮草买卖,但却可以从旁人那儿得来粮草。 问题圆满的解决了,除却这个大梁可能满目疮痍些。 但大梁这些年在狩阳帝的治理下,大小创伤不断,缝缝补补,也不差这一次了。 厨房早上混着五种米煮的粥,配上用青柑腌的酸咸爽口的鸡肉丝。 昨天那个年轻婢子还是穿着一身青嫩的衣衫,给她擦洗手后,命着几个人将案抬上床榻,要喂虞年年吃饭。 虞年年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由衷的感觉到自己像个手脚残疾的废人。 但凡拒绝,表示自己可以做,那婢子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好像虞年年踢了她的饭碗,夺了她的生路。 虞年年心软,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干脆闭上眼睛,真当自己是个废人,伸过手由着她伺候。 那婢子才喜笑颜开,她四周环顾了一圈儿,确定都是自己人,慕容澹并不在,便开始同虞年年说话,“娘娘,嫩早上粥要喝几碗?今早的粥熬得十分美。” “别叫我娘娘。”虞年年听这称呼,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的娘娘。”婢子笑嘻嘻的,眼睛明亮,虞年年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睛,一时间语塞。 “……吃一碗吧。”多了她也吃不上。 亏得慕容澹不在,不然她瞧着他那张脸,吃半碗都堵得慌。 “娘娘得多吃点儿,吾嬷说,身体好,才能生养的好。” “唔……”虞年年冷不丁听她这话,一口粥呛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她一边咳一边问,“你说什么话?别这么说。” “哦哦。”婢子挠挠头,不知道哪儿说错了,“殿下就娘娘一个,娘娘不要给殿下生孩嘛?” “别说了别说了。”虞年年脸红的像是染了霞光,她给慕容澹生个小疯子吗? 一个她都觉得受不了。 虞年年听她口音不像府里的凉州人,也不像晋阳人,问她,“你是从哪儿来王府做活的?口音耳生。”杂着点儿吴侬软语,抑扬顿挫也十分不一样。 婢子掩住嘴,有点儿惊慌,赶紧把自己的话板板正正成晋阳的官话,只是强调抑扬顿挫的,十分绵软,“婢子老家扬州的,后来被卖去了宁州,然后又被转手卖了凉州,所以口音不好听,娘娘不喜欢,婢子以后就不说话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摸摸她的手,“好听啊,很软乎,你叫什么。” “婢子叫宝应,家那儿有个宝应湖,吾嬷没文化,就叫婢子宝应。” “名字也好听。”虞年年夸了她一句,看着她羞涩的挠头。 宝应是个碎嘴子,虞年年说一句话,她能跟上十句。 在来这个院子之前,还能跟府里旁的丫头说说话,打进了这儿,慕容澹要安静,她一天天只能装哑巴,虽然领的工钱高,但快要憋死了,亏得虞年年愿意听她说话。 还没等虞年年问什么,她就把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儿全抖搂出来了。 她指着这个房间,兴致勃勃道,“娘娘,殿下亲手布置的房间,奴不晓得以前这儿啥样儿。但听说管事接了殿下的命,重新收拾屋子,因为娘娘住进来,便将屋里的帐子换了烟青色的。殿下说冷清,觉得桃粉色好。 奴也觉得这粉的好,喜人!” 虞年年看一眼四周娇艳桃粉的帐子,眼睛看得花了,生疼。 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缓过劲儿来。 合着她一睁眼,看了两天这刺眼的粉红,是慕容澹特意挂她头顶上的,时时刻刻霸占着她的眼球,就算闭上眼睛了,眼前的一阵漆黑下,还是隐隐会冒出粉光。 “你也觉得这些粉色帐子好?”虞年年打断她。 “好!当然好!要是能裁一身这样的衣裳穿身上,才更巴适。”宝应脸上放出光,然后在身上比划一阵,“娘娘,您能不能跟殿下说说,给奴做身这色儿的衣裳。” “再说吧。”虞年年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略微有点儿感叹,又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光亮消泯。大概很少人,能和慕容澹的审美这么贴近。 他们说知音难求,宝应肯定就是慕容澹的知音。 但她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任何的桃红色在眼前,如果她哪天能走了,肯定跟慕容澹说说,给宝应做身儿桃粉色的衣裳。 听宝应解释,除了满屋桃红色帐子,那琳琅满目恨不得刺瞎人眼的摆件,应该也是慕容澹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写的最满意的四个字:疯狗对咬。 形容慕容澹和狩阳帝相互攻击,真是太合适了。感谢在2020-07-3021:00:00~2020-07-3121: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不易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她叫我不要开口说话开22瓶;不知当不当讲15瓶;沉璧4瓶;风烟2瓶;暴躁的芒果、今天星期三、draemn、shirleylemn、倪影、杀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第 81 章 沈之昂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连慕容澹都敢怼。怼个看不顺眼的娄丞相也没什么。 慕容澹从殿外进来,身后赫然跟着的,就是那个被娄丞相说逃出宫的太后。 “孤这几日微恙,闭门谢客,不知道娄丞相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慕容澹嫌娄丞相坐过的龙椅脏,姚生从后间抬出把交椅给他。 萱女急忙将小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来,气急败坏的扇了娄丞相一巴掌,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禽兽!畜生!” 小皇帝才多大,就敢给他灌迷药?要真出个什么好歹,萱女连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娄丞相被萱女打的偏过头去。 谋朝篡位这种事儿,就是险中求富贵。 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顶多就是连累家人,连累了九族。 娄丞相早就被权利蒙了眼,隐忍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 慕容澹稍微给他下些钩子,自己就咬着诱饵上来了。 结局自然是不用说的,查封家产,诛灭九族。 “沈之昂,你带户部几个人去清点一下娄丞相家中财产,然后充公国库,也算解当下燃眉之急。” 沈之昂兴奋地从地上捡起算盘。 他就知道慕容澹没死,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如今国库的窟窿能补上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慕容澹坐在上首,光看那红润的面色,就知道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联想到沈之昂方才对着娄丞相的强硬,他们不仅怀疑这是慕容澹和沈家联手布的局,就是用来排除异己,顺便充实国库。 不由得对慕容澹更多了些惧意。 沈之昂意气风发的走了,显然对抄家这种事情迫不及待。 “方才倒戈娄相的那些人,不用孤说,你们自己站出来吧。”慕容澹微微扬着下巴,凌厉的凤眼扫视下面一周。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率先站出来。 殿上的侍卫将腰上佩剑拔出,只听得“铮铮”几声。 几个官员被推搡着出来,他们连哭带叫的跪在地上哭嚎着,祈求慕容澹的原谅,“殿下,臣等都是昏了头,还请殿下念在老臣为国忠心耿耿的份儿上,绕过老臣这一次!” 慕容澹只睨着他们,面色不见喜怒,看得他们心生胆寒。 下面站着的,有几个身居高位,像是刑部左侍郎,工部尚书等…… 若按着慕容澹早年的性子,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大抵会直接提剑将他们都杀了,以儆效尤。 但现在的慕容澹到底不是以前的慕容澹。 现如今朝中人手空缺,能拎的出手的,根本没几个人,像是沈之昂之流,大多都身兼数职,分身乏术。 再杀几个,整个大梁朝堂就空了,官员又青黄不接,大梁不用敌人从外攻克,内部就先散架了。 他将那些人晾到地上都出现了几滩明晃晃的腥臭液体,才不咸不淡的开口,“孤向来有容人的雅量。” 几个人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谢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不杀之恩!”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慕容澹顿了顿,又让他们的心跟着吊起来,“连降三级,罚奉两年,家产三成充入国库。” 比起死罪,这样好像已经格外宽容了。 他们又将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若是沈之昂还在,大抵会乐的蹦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国库,现如今一下子就满了。 “至于方才能站出来反对娄相的人,撰升两级。” 顶着一片大呼英明的声音,慕容澹宣布退朝。 慕容澹不在的半个多月里,虽然依旧有折子往摄政王府递,但依旧积压了不少朝政,如今回来,自然点灯熬油的都将其处理了。 虞年年不来看他的时候,他神采奕奕,虞年年一来看他,姚生就扯着嗓子喊,“殿下,太医都让您多休息了,您怎么还这样操劳。” 慕容澹配合地捂住伤口,两个人的表演愈发顺畅。 国家大事,虞年年不能置喙,还有许许多多百姓等着慕容澹呢,她只是劝几句,让他好好注意身体,就不敢多打扰他了。 “我出去了,你看一会儿折子记得休息,不要太累了。”虞年年见他停下来,才小心道,怕影响了他。 不能慕容澹说话,就匆匆将手里的茶放下。 茶是用橘子糖腌制后泡的,带着橘子的香甜气味儿,十分清爽。 慕容澹怕虞年年在王府里憋闷,所以特意让人给她寻了不少的书,其中包括地质录,民间故事,还有一些菜谱。 她人聪明,看书也快,能举一反三,将其他书都看过后,目光便放向了菜谱。 这种东西需要实践操作,比书本上单纯的知识,更要花时间琢磨。 “夫人要试试吗?”李娘子见虞年年整日捧着菜谱,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虞年年想了想,点头。 两个人没去大厨房,那儿人多口杂,又乱。 是去了小厨房,虽然说是小厨房,却也足足有十几个灶坑,一个煮甜品,四个做菜,一个蒸主食,还有几个也各有各的用处,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热着灶,等主人一吩咐,就可以用了。 厨房的管事娘子是认得虞年年的,尤其宝应那丫头将人带来的,诚惶诚恐问虞年年想吃什么。 被人这么娇贵的捧着,虞年年还有些不适应,浑身别扭,便摆手,“我想做蒸乳酪,先试试简单的,可还有材料?” “有的有的!”管事娘子忙点头。 凉州地处大梁西部,与草原荒漠接壤,并不适宜种植业发展,所以畜牧业格外兴盛,慕容澹自小生长在凉州,乳制品吃的也多,厨房时时刻刻都备着。 有人提了桶牛乳过来,“夫人若是不够,再问咱们要。” “够了够了。”虞年年将袖子挽起来,一边洗手一边点头笑道。 管事娘子让虞年年的笑容晕了一下,暗叹这世上怎么会有生的如此漂亮的姑娘,心里更软了几分,“夫人是要做蒸乳酪,奴倒是有些经验,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那太好了,书是死的,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有经验。”虞年年拍手笑道,“那就麻烦娘子指导我了。” 虞年年并不大会做饭,只处在能将食物煮熟的水平。 最大的原因还是小时候没什么食材,有点儿糟糠煮粥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管事娘子不敢主动插手,只嘴上道,“咱们先准备醪糟,将醪糟过滤出醪糟汁……” 虞年年照着管事娘子的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 等蒸乳酪出锅,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儿了,他们一抬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虞年年转了转僵硬酸痛的颈部,宝应赶忙上前来给她捏肩,一边夸奖一边道,“娘娘辛苦了,快揉一揉!” 管事娘子将乳酪从锅里端出来,夸赞道,“娘娘第一次做,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再淋些蜂蜜,冰镇后就能当甜点吃了。” 李娘子也凑过去夸赞,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得虞年年脸都红了,“等我学成了,回头也回家开家点心铺子。” “琴坊不开了?”李娘子打趣问道。 虞年年陷入了纠结,“还是开琴坊吧。” 若是让她大半日都对着灶台,她恐怕会烦。 “那等我晚饭吃过后,大概也凉的差不多了,到那个时候送过去吧。”虞年年临走的时候叮嘱。 管事娘子将她好好送出去,“娘娘放心,都记得了。” “我今日做了蒸乳酪,等吃过饭后,咱们两个一起吃。”虞年年盘膝坐在慕容澹对面,将手净了,迫不及待的同慕容澹道。 “那我今晚少吃点儿饭,等你的蒸乳酪。”慕容澹对虞年年做的东西挺不抱期待的,上次用醋煮出来的水引,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虞年年做什么,他都得捧场。 “我后日要出趟远门。”慕容澹状似无意的说道,小心翼翼试探着虞年年的反应,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儿不舍。 “远门?你去哪儿?那你怎么处理朝政?” “大梁的军队已经陈兵在乌孙附近,自从去年开始,乌孙就频频挑衅,是一个心腹大患,我亲自带兵,去踏平乌孙。等我回来,给你带些乌孙的稀奇东西玩儿。”慕容澹将踏平乌孙说得轻巧,像是要去郊游一般。 “太医不是说你身上的伤要两个月才能好吗?现在才不到一个月,万一阵前伤口崩开了怎么办?”虞年年对慕容澹的伤表示担忧。 “没事,小心些没关系的,而且我是必须要去的。”慕容澹如愿看着她担忧地皱起眉头,又忍不住宽慰她,想让她放宽心。 领兵打仗一向都是危险的事情,而且听说乌孙人一个个生的高大健壮,并不好对付。 虞年年一顿饭期间,眉头就没松开过,恹恹的也没吃进去多少。 饭后,厨房的管事娘子将蒸乳酪端上来。 慕容澹还没尝,便对她大肆夸奖了一番,说得她好像什么天纵奇才。 “伸出手,有东西给你。”慕容澹道。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放在虞年年手上,“打开看看。” 虞年年疑惑看了他一眼,将匣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枚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020:30:12~2020-08-2121: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一个沙滩猛男5瓶;沉璧2瓶;暴躁的芒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2、第 82 章 说是玉也并不准确,因为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上,纵横着金灿灿的金线,一条一条,疏密错综。 只有鸡蛋那么大,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虞年年看着眼熟,将它躺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慕容澹指尖扣在桌面上,“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他顿了顿,也想起当初自己做的混账事儿,“我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法将它修补成原样,只能用这个法子,将它们重新填补在一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是他亲生,一点一点补的,原本就想给她了,可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再将这件东西交到她手中。 怕她生气,怕她想起过往的事情难受。 虞年年指尖轻轻拂过那玉,上面的镶金并不是平整光滑的,反倒有些顿顿的棱角,这样显得更别致些,没有旁的金镶玉那么俗气。 “挺好看的,现在已经是锦上添花了。”她笑着,又将玉递过去了。 慕容澹又重新将玉放在她的掌心,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我想说,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真真正正摈弃前嫌。” “既然玉碎后,用金镶嵌都能做到锦上添花,那你和我呢?” 虞年年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指尖骤然收紧,“其实,我们两个,不都已经前尘尽忘了吗?你扔下我走一次,我扔下你走一次,平了……” “我现在是感激你的,你能在虞太尉要将我抢走的时候,站出来说话,并且还为了我的名声考虑;你也第一时间飞身,替我挡刀;还有现在也尊重我的想法了,尊重我的去留。除了你半夜跑到我房间,让我很生气。 殿下现在变得很好。没有在太尉府时候的没心没肺,也没有在凉州王府时候的疯狂。”虞年年真诚道,语气也不似作伪。 这也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她偏过头,不看慕容澹受伤的脸。 已经五月多了,窗大开着,窜进来些湿濡的风,外面的树已经绿了。 “是……” “只有感激吗?” “或者有别的感情,但那肯定不是爱情。”虞年年迟疑了一会儿,她也说不清楚,除却感激的感情是什么。 说到底,她没真正对哪个男子有过爱情,想要成婚的对象,都是适合一 83、第 83 章 虞太尉什么样儿,大家都有目共睹,就算沈之昂不说,刘夫人也知道。 若刘夫人是个略微强势刻薄的女人,沈之昂必定不敢这么同她说,容易让她看轻了虞令月。但刘夫人是个心肠慈悲又温软的人。 她不但不会看清虞令月,反倒会对她心疼。 果不其然,刘夫人当场将虞令月搂进怀里,“我可怜的孩子啊。” 沈之昂怼了怼虞令月的腰,示意她配合点儿。 虞太尉是个没什么分寸的人,自第一日沈之昂给他一锭金子,他就日日像蚂蟥一样盯上了沈家。 刘夫人看着自己儿媳妇忧愁的面容,恨不得直接将人打出去,但沈之昂说他有法子,她才压抑住冲动,对虞太尉笑脸相逢。 沈之昂日日送给虞太尉钱财,且每次用个半臂长的匣子,里头装着的都是铜币,看起来便沉甸甸的。 自沈府大门走一圈,街上人都瞧见了,以为虞太尉从沈家拿了多少钱出来呢。 风言风语便又起来了。 听说虞太尉不断问女儿女婿要钱,不给就撒泼打滚,又听说现在那嫁去沈家的虞娘子,都已经将母亲的陪嫁庄子全卖了给父亲,整日以泪洗面。 依照虞太尉的性格,这的确是他能做出的事情,大家纷纷对虞令月表示同情和理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摊上这么个糟心的爹,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 没过半个月,朝廷搜查赌坊的时候,正巧碰到了输的就剩一身亵衣的虞太尉,当即将他扭送去南衙。 大梁是明令禁止朝中官员进行赌博的,虞太尉这算是顶风犯案,当即被羁押起来,等着家中拿钱将他赎出来。 虞令月在百姓口中可是个孝顺女儿,次次给钱,将铺子卖了供给虞太尉的花销,如今虞太尉一入狱,手里自然分文没有。 听说急火攻心病了过去,多日不曾出门。 虞太尉虽是个虚职,但到底有点儿身份,他拿不出钱,刑部也不能轻易处置了。 沈之昂作为女婿,不能显得徇私枉法,又不能显得太过没良心,就避而不见。 刑部自然传信给了阵前的慕容澹,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慕容澹忙得很,不然早就腾出空来收拾虞太尉了,沈之昂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过他,慕容澹只夸他此事做得漂亮,让刑部依照大梁律法办事,不给钱,人就别放出去,好生在大牢里招待着。 传信期间,一来一回就已经有半个月了。 虞太尉在刑部大牢算是住下了。 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沈之昂日日对着外人唉声叹气,说实在愧对妻子,没法儿将岳父从牢里接出来,大家还得好声好气安慰他。 沈之昂夫妻俩,不但得了好名声,还彻底将虞太尉摆脱了。 有慕容澹特意叮嘱的关怀,虞太尉在大牢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慕容澹半个月前便赶往龟兹,留下了心腹姚生处理事务,传递消息。 姚生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和之前的沈之昂有一拼。 虞年年多日不见他,冷不丁听他说要见自己,还觉得有些奇怪。 姚生多日不见瘦了许多,虞年年不由得挂念起在外的慕容澹了,他次次传信回来都只道自己好,但龟兹干旱荒芜,怎么可能好到哪儿去。 “夫人,这是国师临走时候留下的,属下杂事冗多,一时间都忘了,现如今想起来,便交给您。”姚生略带愧疚的将一封信交在她手上。 是用丝帛写的,又用火漆封印了。 虞年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将信接过来,“多谢姚生大人了。” “不敢不敢,国师大人说,若是您知道他就是帮助您的那个人,便让我将这东西给您,若是您不知道,那就让属下随意将这东西处置了。”姚生说完后,便急急忙忙退去了。 虞年年又拉住他问,“殿下有给你写信,说他的近况吗?” 姚生挠头,有些憨厚的笑了笑,“这怎么可能呢,殿下从来不会同属下说近况的,殿下对属下可没那么和善,他的近况,也只会告诉您。” 虞年年沉吟了一瞬,也没想到慕容澹对姚生一点儿温情的话也没说,“那你若是担心他,或是想知道他的近况,你可以问我,我告诉你。” 姚生一怔,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忙点头,“好,属下知道了,那属下先去忙了。” 虞年年将信接过后,一时不敢轻易打开,有些尽近乡情怯之感。 她夜里搂着这封信睡的,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李娘子半夜起来为她盖被,见她都不曾撒开。 “夫人看看吧,郎君说不定写了些什么话,早晚都是要看的。”虞年年抱着信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多日,李娘子终于看不下去,于是温声劝道。 “我怕看了之后难受。”虞年年仰起头,努了努嘴,脸颊上挤出一对甜美的梨涡。 “不怕,有奴在呢,郎君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写一些让夫人难过的话?” 李娘子再三劝她,虞年年才鼓起勇气,将汗湿的掌心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的展开丝帛。 虞寄白不知道在哪儿写的,上头滴了不少墨渍,洋洋洒洒笔走龙蛇,足足写了有一丈的布料长,怨不得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 虞年年从头开始看,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认真真扫过,像是要将它们都刻入脑海一样。 虞寄白字写的洋洋洒洒,内容也洋洋洒洒,漫无目的,没什么核心内容,大抵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他说,他已经将一辈子想对虞年年说的话,在这张丝帛上写出来了。他现在要去云游四方,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希望虞年年不要生气于他不同她相认,实在是没有办法,怕见着她哭。 今后都见不到了,但彼此知道对方过得好就行了。 他用三分之一的笔墨,同虞年年说了慕容澹。 虞寄白没夸慕容澹,也没贬损他,只是对虞年年道: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人真正的男人,能扛起风雨了。 虞年年看得五味杂陈,又松了口气,知道哥哥过得好就行了。只是略有遗憾,没能见着哥哥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了,也没坐下同他好好吃顿饭。 至于虞寄白最后说的,关于慕容澹的事情,虞年年是往心里去的。 正如哥哥所说,殿下长大了,和以前不同了,是个能为人遮风挡雨的人了。 百姓奉他若神明,信仰他依赖他。 慕容澹临走时候说的话,她不刻意去想,却总是忍不住冒出在心头。 “年年,你把我当做一个可以考量的,适不适合一起生活的人来想。不用想到底爱不爱我,到底能不能爱我。” “你想,和我在一起,会有什么利益和弊端,分析的明明白白,然后再做决定。” 虞年年晚上睡不着,也考虑了。 她将慕容澹这个人,从头到尾仔细琢磨了一遍。 抛去两个人纠纠缠缠,互相伤害的那一年,用新的目光去看待慕容澹,他当真是个完美的人。 相貌英俊,身居高位,温柔体贴,包括老太妃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她不爱同人交流相处,但大方慷慨,不会刻意刁难。 想必没有一个人能人心拒绝他。 尤其虞年年的生活,从来都是多灾多难的,若是找个平常的贩夫走卒成婚,恐怕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像小侍卫那样,像徐先生那样。 而慕容澹却能轻而易举的护住自己。 但她总觉得不现实,又隐隐觉得心中不安,慕容澹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她的生活,在两年之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好像梦醒了,她还坐在太尉府的院子里,看四方墙圈起来的那一小片天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又短小的衣裳。 空荡荡的院子暴起尘土,破旧的木门咯吱咯吱作响,萱女跨在墙头上,大声斥责她。 慕容澹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还在费尽力气的攒钱,祈求着有一天能换一副验出去。 虞年年坐在窗边出神,手托在下巴上,李娘子过来,轻手轻脚将窗子打开,外面的光景尽入眼帘。 慕容澹临走前吩咐的人,将院子重新打理修葺,做成和晋阳不同的样子。 虽然没说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是为了让虞年年住得更好些。 “六月了。”李娘子有意无意的叹了句。 虞年年手指抠在桌面上,她冷不丁想起慕容澹的生日,就是在六月,他大抵没法赶回来过生日了。 她想起去年同慕容澹再见面的时候,也正是在他的生日宴上。 “李娘子,你说若是有人过生日,该送他些什么好?”虞年年托着腮,忽然问道。 “自然是他缺什么就送什么。” 虞年年叹口气,“可他什么都不缺。” “是人就总有缺的,夫人好好想想人家到底缺什么嘛,总能想出来的。” 在闵县众人眼中,虞年年是消失了的人。 徐先生和糕饼铺少东家纷纷来找过她,可知被告知说虞年年出远门了。 两个人费尽力气打探消息才知道,虞年年自同摄政王说过话后,人就不见了。 徐先生联想到慕容澹在街上的一番话,难免猜测是他将人带走了,带着糕饼铺少东家去了衙门,要状告有人诱拐他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209:04:03~2020-08-2221:0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泽言老婆2瓶;君雨熙、桃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第 84 章 虞年年见那十六个字,心神一动,觉得自己不用费尽心思去理解琢磨了。 慕容澹每次给她写完字帖后,晚上都会给她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虞年年讨厌慕容澹,但她跟知识没仇,每次听的还挺认真。 她第一次这么期待慕容澹回来。 外头沉沉压下云来,连带着寝殿里都是沉顿的,还没过子时就要点灯。 婢子抱着洗干净的狗子过来给虞年年解闷。 狗子许久不见她,亲热的往她怀里钻,活蹦乱跳的像是只泥鳅,虞年年问,“大鹅呢?”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虞年年怎么还惦记着那只凶巴巴的大鹅,但还是将它带来过来。 它一进来,原本活蹦乱跳的狗子就乖乖让出位置,找了个角落趴着,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虞年年一边摸着鹅,一边听她们讲外面发生的事儿解闷。 外面秋雨噼噼啪啪的往下砸着,室内一片温馨,倒是许久没有这么和谐过。 几个婢子将帐子都拉下来,干脆把外面的光都遮起来,是一副极好的讲故事氛围。 伺候的人都知道娘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年纪也轻,没那么一套繁琐的规矩,也不是十分严厉,平日里也喜欢同她说些趣事解闷,只要躲着别让殿下瞧见就行。 殿下倒不是生气,他反倒让她们多同娘娘说话,只是殿下眼神里的嫉妒,快要将她们烧死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最近啊,最近听说,最近可热闹了……”宝应抱着虞年年给的一捧干果坐在胡床上,身侧的一个女婢娇笑着搡了她一下,“你快别说了,一句话能拆分成十句来说,一个故事磨磨唧唧的,让我来。” 虞年年便也抓了一把干果给她,兴致被她们挑起来了,“你快说。” “前几天虞太尉不是刚娶了琅琊王氏孀居的女郎,因是陛下亲自指婚,所以婚仪办得浩浩荡荡极为气派。王氏是个极讲规矩的,成婚第二日便等着妾室和庶子女的拜见,还纷纷为他们准备的见面礼。 结果一问才知道,府里的人都被半卖的让虞太尉送走了,只剩个郎君和女郎。” “王夫人的脸当场就不好看了,觉得虞太尉这样做丢了太尉府的脸,连带着她也没光。原本这还能忍,结果第三天,那唯一的郎君,喝醉酒后竟强迫了她的一个陪嫁婢女,逼得那婢女跳了湖。 琅琊王氏本就是前朝遗贵,风气还与讲究礼法的前朝相仿。 现在受不了如此糜乱的风气,又感到被一个庶子欺压到头上羞辱万分,一气之下就回了琅琊。虞太尉大为丢脸,狠狠鞭笞了庶子,告假去琅琊追人了。” “好不容易将人追回来了,听说虞太尉打上了王夫人嫁妆的事儿,王夫人这次便带着嫁妆回了琅琊,虞太尉又去追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追回来。” 大家还在七嘴八舌议论,“听说陛下也生气了,下令虞太尉要是不能将人追回来,就要免他的官。” 琅琊王氏是狩阳帝的忠实拥簇者,每年为他私下贡来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要是偏心,皇帝肯定偏心王氏。只会觉得他如此信任虞太尉,结果他这么不着调,丢了他的脸。 连媳妇嫁妆的主意都要打,简直丢人! 几个人跟着笑起来,她们并不知道虞年年是太尉府送来的,也不知道虞年年就是虞太尉的亲生女儿,所以谈论的肆意, 虞年年觉得虞珩渊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儿,丝毫不奇怪,太尉府那么多漂亮女孩,他哪个不想方设法动一动? 对于虞太尉在新夫人那儿吃了瘪,虞年年倒也有几分高兴,也不在意她们谈论的是自己血缘上父亲。虞太尉从不拿他们当人看待,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希望他顺顺利利。 太子和虞令月的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十八,但虞寄白测算天象,九月十八正是摘星楼观星的最好日子,狩阳帝在儿子成婚和哄萱女高兴之间,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萱女,将太子的婚期推迟了,推迟到九月二十一。 太尉府里,虞年年唯一能挂心的,也就是虞令月,她有点凶巴巴的,却和萱女一样,是个好姑娘。虽然身不由己,却莫名飒爽。 听说她要嫁给太子,但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虞年年为她担心。但若是虞令月不嫁给太子,那也不知道要被虞太尉为了钱财,嫁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虞令月是嫁给太子好还是不嫁给太子好。 虞年年临走那天,虞令月过来给她送行,将手里的琵琶递给她,“徐娘子让我给你的。” 琵琶被重新打理过,不知是徐娘子的手笔还是虞令月的。 虞年年忍不住对她说,“你要好好的。” 虞令月不耐烦嗤笑,“肯定比你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明知道会令自己受伤的事儿,少做。我明白你想要的,但不表示赞同。” 虞令月说的是那次比舞,虞年年想要那枚玉佩,她明知道虞年年得到了,其实会受到欺负排挤,但她还是帮虞年年说话。因为她晓得虞年年知道获得玉佩代价,但既然决定取胜,就是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偌大一个太尉府,或许只有一个虞年年,她稍微喜欢点儿,出手帮助,也算是还恩情。 几个人要展开新的话题,就听见外面踢踢踏踏的声响,应当是慕容澹身边的侍卫,她们忙将手里的干果都收拾了,敛起笑意,规规矩矩的站起来。 慕容澹收了伞进来,肩头发梢被打湿一片,怕秋雨带寒,伤了虞年年,先去净房换身衣裳,擦干头发。 大鹅对他万分不中意,从虞年年怀里跳着出去,嘎嘎去叨慕容澹的大腿,一直追他到净房里头。 一阵噼啪声后,慕容澹拎着鹅脖子,反剪鹅翅膀,换了身新衣裳出来,抬手问,“年年这鹅从哪儿来的?太凶了,安全起见,扔出去算了。” 虞年年有点儿心疼,赶紧去把大鹅抱过来,将慕容澹一推。“别人送的,你别吓着它了,它胆子小。” 大鹅告状撒娇一样的拱进她怀里。 慕容澹没想到虞年年对他用了这么大力气,向后踉跄了两步。 虞年年没注意他,满眼都是她的大鹅。 慕容澹眼神暗了暗,闪过几丝受伤,别人送的?谁送的这样宝贝,要抱在怀里,他连凶一下都不成。 “让人把它抱出去吧,我教你今日的字。”他近乎恳求。 胆子小?追着他咬的时候,他看胆子可不小。 虞年年心里还念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八个字,痛快的送大鹅出去了,将袖子挽起,同他学习。 慕容澹将丝帛铺展开,忽然问她,“想不想出府去玩儿?” 虞年年当然是想的,最好趁着出去能逃跑,远远离开慕容澹这个疯子。 但要是慕容澹跟她一起,那她不想。 她目光中警惕的意思明显,慕容澹勾唇笑了笑,“近几日恐怕不行了。最近黄河中下游水灾,不少难民逃进来了,还有一些身材敦厚健壮的乌孙人,不大太平,大概是冲着太子大婚来捣乱的。等过些日子安稳了,再带你出去玩儿。” 他将笔塞进虞年年手里,再包裹住她柔如无骨的手,弯腰,“听说晋阳春节和元旦时候的坊市十分热闹漂亮,我也没见过,到时候便同你一起去。他们说那时候街上会有冰灯,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虞年年越听他说就越着急,坊市热不热闹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澹今晚废话好像格外多,总是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终于,慕容澹带着她的手落在帛上,“这一句,‘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意思是想要打败一个人,一定要暂且帮助他。想要取得什么,必然要先给予一些。” 他又在另一侧落下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虞年年一瞬间激动起来,“这两句话意思一样吗?” 慕容澹手一顿,这是几个月里第一次见她这样激动,便点头,“是,一样的。” 虞年年手心里汗湿了,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写给她这句的话人,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对谁予,对谁取?予什么,取什么? 她好像太愚钝,并不是很懂。 夜深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睡觉。 虞年年睡不着,是因为她想不通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慕容澹睡不着,是因为那只大鹅,年年为了那只大鹅推他。 第二日,死士来同他讲调查出来的结果,“那大鹅是小侍卫送的……” 算是,定情信物? 除了这只大鹅,那支木簪子,应该也是定情信物,只是簪子不知放哪儿了。 慕容澹心口一簇火,径直烧到头顶,烧的头脑发昏。 怪不得年年对大鹅那么好,原来是旧情人的礼物。 管家屁颠屁颠儿进来,“殿下,平准令沈大人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超级想写那本《掌门人压住棺材板》,昨晚还梦见跟那个女主打扑克,她问我啥时候开,她老在我脑阔里待着,憋屈死了~ □□说过:钓鱼是雅事但必须使用鱼爱吃的钓饵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吧。(先付出代价以诱使对方放松警惕然后找机会夺取,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我是一个很讲公平的人,狗蛋给了年年什么,年年就得给狗蛋什么。 例如假的希望,例如抛弃啥的……感谢在2020-08-0209:06:54~2020-08-02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红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第 85 章 慕容澹带兵行至龟兹,在与乌孙对战的前一天,收到了乌孙王的求和书。 “愿倾乌孙举国之力,结两国之好。” 求和书写得又真诚又怂,看得慕容澹险些就信了。 他将求和书放在案上,对着乌孙来的使者勾唇一笑,“好,孤答应了,回去告诉你们乌孙王,孤今晚就退兵。” 他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极为有节奏,听得乌孙使者心肝发颤。 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急急忙忙低头,“我会向我们大王带到大梁王的意思。” 副将把他送到两国的交界之处。 慕容澹懒散地箕坐在地上的萱席上,抬手将桌面上的求和书一撕,裂帛之声响起。 众人脑中原本松弛下来的神经,陡然又绷起。 他们还以为殿下为了减少伤亡,求得和平,不打算对乌孙出兵了呢。 眼下一看…… “明日,军中减灶至五成,后日减灶至三成。”慕容澹将手中的丝帛碎片随手扔掉,淡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便清楚他是要迷惑对方,使对方放松警惕。 副将领命退下。 不多半刻,有个小卒进来,呈递上来一封信件,“殿下,长安王府来的信。” 众人肉眼可见慕容澹脸上紧绷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柔软,迫不及待将信接过来细看。 一共两封,一封是姚生写的,一份则是虞年年写的。 姚生那封里面写道长安一切正常,无需慕容澹挂心,且说虞年年拒绝了徐先生,而且是用殿下作为借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慕容澹眉眼间都绽开些欢快,不胜欣喜。 虞年年那封信,当中只是客气的问候,最后末尾问他门前种什么树好。 慕容澹也没回信说让她自己拿主意,都听她的之类的话,她但凡心里有主意,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了。 当即提笔告诉她,种桂树吧,桂树枝繁叶茂,好看。 虞年年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其中话题都寥寥,但他却总有说不完的事情要告诉她。 例如沿路的风光,不一样的风土民情,还有些特殊的食物,他说回去的时候,会给她带些。 虞年年次次都告诉他,注意安全,东西带不回来就带不回来吧。 言外之意,是他 人安全回来就行了。 六月中旬的时候,大梁和乌孙第一场交战正式打响。 乌孙原本的求和书,也是打着诓骗慕容澹的心思,慕容澹带兵深入之时,两方人马正装了个着。 欲开战时,忽遇上了沙暴,两方不得不休战,作为休憩。 因为沙暴的缘故,传信的人来往不方便,从龟兹到长安的信件便断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的安危表示忧心,又听说龟兹那边多沙漠,食物与水源都不充足,如今赶上沙暴天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得胜归来。 姚生心里略微担心,但还是宽慰虞年年,“夫人放心,殿下多次与乌孙交过手,不会吃亏的。龟兹沙暴,连带着乌孙也落不着好。” 虞年年这才放下心。 对王府的修缮还在继续,工部已经将全部的图纸都做了出来,虞年年从头到尾核对一遍后,便开始动工了。 她指着最西边的一大片空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工部的人笑了笑,“这是殿下临走前特意让人空出来的,说是有大用处。” 虞年年急得王府西边是有个园子锁了,守园子的人告诉她,这个地方,谁都不能进,里面时不时冒出人影来,不知在忙碌什么。她猜测是用来储备机密文件的地方,便也不多过问。 “那就空着吧,等殿下回来,听他的安排。” 但凡施工起来,就没有安宁的,嘈杂声从早响到晚。 虞年年虽然有些烦躁,但看着这偌大的府中一点点有了人气,也觉得欣慰。 心想早完工不如晚完工,便也忍着了。 姚生忙的脚不沾地,早前临走时候,又带进来个宦官,“夫人,这是宫中太后娘娘的贴身总管,可以信任。” 他交代完便走了。 大抵内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谄媚至极,挂着一张笑脸,面白无须,腰时时刻刻比旁人低三分。 “奴才发财,奉太后娘娘懿旨,来接夫人进宫小住的。” 虞年年这才想起来,慕容澹临走的时候说过,朝中大半人现在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了,萱女那儿,多半是安全的,若是想进宫见她,多带几个人。 “太后娘娘听闻近来王府修缮,大抵没法子住人,所以让奴才接夫人进宫小住,避避喧嚣,顺 便两个人也能说说话。”他尤嫌不够,又添柴加火道,“这个月马上就到各家夫人进宫朝见的日子了,沈尚书的夫人虞氏也来,您还可以见见她。” 虞年年原本就动心,又听说能见到虞令月,连忙笑着点头应到,“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内侍灿然一笑,“太后娘娘说了,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带两件贴心的东西去就行。” 既然都这么说了,大概也不需要带什么了,虞年年将话留给管家后,便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慕容顺被娄丞相灌了迷药,萱女总是担心他年纪小,让药伤了脑子,太医说没什么事儿,她这才放心下来。 小皇帝年纪小,性格活泼,一时见不到就不知爬哪儿去了,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从床上掉下去都不哭,大家生怕他磕坏了碰坏了,对这个小祖宗提心吊胆,所以奶娘们全天都要一时不错眼睛的盯着他。 萱女抱着他来见虞年年,“顺儿,来跟你……”她顿了顿,才捋顺清楚这复杂的关系,“跟你堂嫂打个招呼。” “他这么小,你别把他教坏了。”萱女虽然成为了太后,但虞年年看她还是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说起话来没特意带什么尊称。 萱女冷嗤一声,“慕容澹巴不得我这么教坏他呢。” 慕容顺是个见色忘义的,当即就往虞年年怀里钻。 他平日里坐在萱女怀里,正正好好能把玩她的耳坠子,但虞年年没有,他肉嘟嘟的小手在半空抓了好一阵,才只抓到虞年年的一只垂下的钗。 虞年年干脆从发上拿下来给他玩儿。 “他整日里就喜欢这些女孩儿的东西,将来不知道要出息成个什么荒淫无度的皇帝。”萱女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带着些宠溺。 虞年年轻声安慰她,“他还小,长大了一定聪明孝顺。” “孝顺倒是行,可别聪明了。人一聪明,就总是想些自己不该想的东西,我怕他把小命搭上了,他能安安稳稳长大就行了。我自知没什么大才,不是女中英杰,也没法对他进行扶持教导。”萱女幽幽感叹,看模样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慕容顺玩够了虞年年的钗,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凑上前去,吧嗒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 萱女笑着骂他,“小色胚子。”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冲着虞年年傻笑。 脸颊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干干净净没有别的孩子那样鼻涕口水糊一团,看着就招人喜欢。 虞年年喜欢小孩儿,不然当初不会留下小梨养在身边,见慕容顺玉雪可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当即把人搓在怀里,“我太喜欢他了,怎么这么可爱。” “你喜欢就带走去养着,也省的我麻烦了。” 虞年年喜欢归喜欢,却知道慕容顺身份非同寻常,“我可不敢带回去养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大梁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萱女看慕容顺一眼,忽然沉默,虞年年甚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跟着将笑意收敛起来。 良久,萱女才状似不经意道,“什么塌了,大梁换了将近二百个皇帝,有的在位一天不到就被赶下来了,也没见天塌了。何况就算他真出什么事儿,没了一个慕容顺,还有下一个慕容顺顶上,总归是个符号象征,没人在意他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慕容顺。” 虞年年乍一听觉得没什么,仔细一琢磨,却觉得瘆得慌。 什么叫没了一个慕容顺,还有下一个慕容顺顶上?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就算换了个人,大家也只觉得他是长开了。你大抵是不知道,慕容顺也不是什么先帝遗腹子,是慕容澹随意从育幼堂里抱来的。” 虞年年听懂了,忽然毛骨悚然,将怀里懵懂的慕容顺抱的更紧些了,“不会的,他会好好长大的,慕容澹也会庇护他的。” 萱女撩她一眼,将孩子接过来,“你去休息吧,这几天王府估摸着闹腾,你休息也休息不好,又坐马车来的,晚上命妇来拜见,我将虞令月留下,咱们回头再说话。” 虞年年不疑有他,点头由着宫人引着离去休息。 萱女凶巴巴掐了把慕容顺的脸蛋,慕容顺也不哭,只懵懂的看向她,无意识间流下涎水。 “脏死了。”她赶紧抬手给擦了。 “你可得好好表现,讨好了你堂嫂,将来呢,你的小命就保住了,你那摄政王堂兄想杀你的时候,还有人护着你。”萱女拍拍他的脑袋,鼓励他。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顺:佛祖在上,信男愿用身上十斤肉,换我摄政王堂兄生个女儿!感谢在2020-08-2309:03:15~2020-08-2321:3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魔一生推50瓶;cca10瓶;桃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第 86 章 朝臣在迁都之前,被狩阳帝残杀大半,如今朝上大臣青黄不接,高位的命妇自然扒拉手指头都能数算出来。 是以这场朝拜并不热闹,只有寥寥几个人。 沈之昂将母亲和妻子送到宫门口,便在外头的茶寮坐定,摆手示意等她们出来。 周遭一看,大多都是送自家夫人进宫的朝里大臣,便将桌拼在一起,开始叙话。 “太后娘娘不爱热闹,不多时候她们就能出来。”其中有个人说到兴处,唤茶寮小厮要酒,被沈之昂抬手拦下了。 这才讪讪作罢。 刘夫人喜气洋洋带着虞令月入宫,拉着她的手,“这是你第一次进宫是不是?别怕,娘会护着你的。” 虞令月略有不适的将自己的手从刘夫人手中抽出,“我知道了,母亲。” 自打虞太尉入狱,沈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刘夫人生怕虞令月难过,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 这样的婆母,世上打着灯笼估计都找不到几个。 萱女的确只是照例召她们拜见,没说几句话便乏了,让她们出宫去。 “等等,沈尚书夫人留下。”她这话一出,刘夫人心中发紧,忍不住握了虞令月的手。 她低头同萱女道,“太后娘娘,臣妇的媳妇年轻不经事,恐冲撞凤颜……” 萱女即便现在成了太后,刘夫人还是记得她当初作为妖妃是怎么祸国殃民的,心里免不得担心自己儿媳妇。 “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萱女白眼一翻,打断她。 “本宫同沈尚书夫人是本家,所以想同她叙话罢了。” 虞令月能感受到刘夫人的紧张,她拍拍刘夫人的手作为安抚,“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的。” 刘夫人只能将心放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殿中只余下萱女同虞令月,还有一众侍奉的宫人。 虞令月在太尉府积威甚重,萱女同她独处,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见虞令月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更加僵硬起来。 “太后娘娘留下臣妇来,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吗?”虞令月淡淡开口。 她的语气并非不恭敬,也没有带着趾高气扬,却偏偏淡的让人心里发憷。 少时留下的阴影,往往烙印在潜意识里经年难以消除。 就如萱女现在看着虞令月,就觉得她马上要从腰后取鞭子了。 “虞年年,你快出来!”萱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连忙冲着帷幕后唤道。 虞令月一怔,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虞年年。 虞年年从帷幕后笑盈盈钻出来,“令月。” 虞令月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道,“你不是被他送给摄政王了吗?” “我现在不属于谁,我是个自由的人了。”虞年年对着虞令月,有种难言的羞涩,搓了搓裙上的布料,拉着她坐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却没什么话题可说,只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萱女搡搡虞年年的隔壁,“不是你要见她的吗?现在又不说话。” 虞年年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搜肠刮肚找话题,“你成婚的时候,我去看了,很盛大很壮观。” “是……是挺壮观的。”人人衣襟上都带着血,沈之昂跟个小媳妇一样用羽扇掩面,简直是大梁头一份儿。 “沈大人对你好不好?沈家的人好不好相处?”她又问道。 “沈之昂不敢欺负我,他家里人也好相处。” 两个人一问一答,在虞年年找不到话题后,气氛突然变得冷淡。 殿中一人高的三足金蟾香炉袅袅生烟,带着沉顿的香气。 三个人一时都觉得云里雾里,做梦,好像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有一天,她们三个,能坐在一起谈话,而且各自的处境都不错。 萱女为自己设想过最好的结局,就是风光一时然后遭到厌弃,在荒芜的掖庭里度过一生;虞令月则想过自己最好的结局,是被虞太尉卖给一个四肢健全没有什么不良癖好的人;虞年年则是期待有一天能获得自由。 她们现如今过得,比自己所设想的最好结局,要好上百倍。 宫人挪着小碎步进来,轻声禀报,“太后娘娘,沈尚书求见。” 萱女目光不自觉看向虞令月,见她目光要同自己对上,赶紧撇开目光,“肯定是来找你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更确信了,虞令月在沈府过得不错。 沈之昂对当今太后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所以才让刘夫人先回家,自己来求见萱女,生怕她 会对虞令月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得了萱女首肯,宫人这才退下,去将沈之昂带进来。 只见沈之昂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衣袂飞卷,甚至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 虞令月不可否认,心中一暖。 萱女倒是有些生气,“沈大人是怕哀家吃了你媳妇吗?” “不敢。”沈之昂嘴上说不敢,实际上那个意思明摆着,就是生怕萱女对虞令月不利。 “得了得了,反正该说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带着人走吧。”萱女赌气的拉着虞年年离开。 沈之昂低头恭敬地送萱女离开,待人走了,方才抬起头,去拉虞令月的手,“走,咱们回家去吧。” “我们这样偷看别人不好吧。”虞年年被萱女拉着躲在帷幔后,看人家两个夫妻相处,她小心翼翼的提醒。 萱女一把捂住她的嘴,“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别出声,省的被发现了,我作为太后,这样也太丢脸了。” 这场沙暴从六月中旬开始,最厉害时候,百米之外都难以看清,沙暴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八月才有渐渐熄弱的迹象。 期间来往通讯不便利,就连物资运输都受到阻拦。 乌孙军队有乌孙国内补给,但慕容澹他们不一样,身后就是荒芜的戈壁。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作战越不利。 慕容澹趁着风暴减弱,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顶着风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八月十三日,子时,马蹄声忽然“咯噔咯噔”的响在长安城外,戍城的将士向下一看,急急忙忙将已经封了的城门大开。 一队人马手持印有大梁军队的旌旗,黑底红边,高声嘶喊,“乌孙捷报!捷报!” 他们绕着长安城的主街飞驰一圈,将消息带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狗叫声与人欢呼呢喃声交杂在一起,城里百姓家中的灯一簇一簇点亮。 人人不顾宵禁,开门来看,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欢欣鼓舞。 “胜了!当真胜了!” 乌孙与大梁西北交界,水草丰饶之时,他们较为安分,若遇上冬季,缺粮少草,便暗搓搓的在大梁边界挑事,一见大梁的军队来了,就赶紧骑马往家跑。 像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不咬人却膈应人。 乌孙战马强悍,并非鸡肋之地,如今能将乌孙并入大梁国土,是一件好事。 虞年年远在深宅,自然听不到城里的热闹。 早上的时候才知道,慕容澹胜了,如今战榜已经贴在城外。 虞年年慌忙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后,带着人去城外看榜。 人山人海的,所有人脸上都透露出喜意。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连夜将此事编纂成了故事,来歌颂慕容澹的骁勇善战。 虞年年路过酒楼的时候,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住了,拉着李娘子进去,“咱们进去听听。” 只听得那说书先生醒木一响,“只见两军交战之处,黄沙漫天,风卷云啸,摄政王手持一石有余的狼头钢枪,舞若游龙,身姿矫健,一个回马枪,率先取下地方将领首级……” 下头的人都跟着叫好起来,纷纷向他投掷钱财。 虞年年脸上的笑意不曾断过,也让冬至拿了一串钱,去给说书先生作为打赏。 “讲的真好。”她由衷感叹。 “说不定殿下在阵前,比这还要英勇呢。”李娘子道,语气里带着崇敬。 崇拜英雄,敬慕强者,这都是人性本能。 “既然已经将乌孙攻下,大概十月份就能回来了。” 李娘子不解,“怎么要那么晚?打完回来不就行了?” “我原本也以为只要攻克一个地方,然后启程回家就行了。但后来读书才发现,要在那处驻扎,安抚民心,尤其要招揽当地有名望的乡绅贵族,让他们带头归顺,不然就算打下来了,前脚刚走,后脚就反了。” 虞年年在府里闲着没事,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尤其慕容澹去打仗后,她有意无意更偏向于阅读兵法和战事记录。 虽然很多问题都读不懂,但还是受益颇丰,那些实在弄不懂的,她都记下来了,等慕容澹回来给她解读。 李娘子感叹,“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 下面听说书的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其中文人不乏,他们多数想一出是一出,又爱议论国家大事。 “殿下此战一胜,简直犹如神兵在世。我大梁有这样的君主,何愁不能将版图再扩大一番!” 其余人也跟着相应,“的确的确,国之幸事。” “殿下先是平乱赈灾,现在又攻下乌孙,可比朝堂上那个奶娃娃当皇帝要好得多,咱们更信服些。”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晚梦见隔壁寝室的学姐颐指气使,质问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加她们微信,一瞬间梦回被人欺负的大一。然后我就很生气,怼了她们,她们把我们寝室赶到体育馆去睡觉,呜呜呜。:,,, 87、第 87 章 慕容澹之前平息动乱,其实有些人心中是不满的,尤其是大梁的部分百姓,他们巴不得把慕容氏推下神坛,换成从百姓中起义的领袖来做皇帝,毕竟大家之前都是被压迫的,能够感同身受,会体谅老百姓的苦衷。 慕容氏一家子都是疯子,没有一个例外,他们已经受够了被这个家族统治。 所以才有了当初大开城门,百姓夹道欢迎起义军进城的举动。 慕容澹的行为,在晋阳、凉州百姓和权贵眼中,叫做平乱,在其余部分百姓眼中,他这叫坏了好事。 几十年来的残暴统治,让大梁的民心散成了一团沙。 他之所以将都城迁到凉州,一部分是因为凉州是他的故乡,他相对晋阳,更热爱凉州的奔放自由;另一方面,凉州是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中的,他不会失控。 晋阳当初被起义百姓两面夹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晋阳四周环境复杂,狩阳帝又不能将王畿周围尽数掌握。 慕容澹要收服乌孙,不将都城迁到凉州,还当真不放心,生怕自在前线打的火热,后面都城造反了。 慕容顺刚被慕容澹扶持登基的时候,大梁平静的表面下,民意沸腾的像是一锅水。 但慕容顺是先帝遗腹子,他登基理所当然,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那些日子意图闯进皇宫行刺的刺客不计其数,宫里人日日都睡不好觉,若不是慕容顺还是个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奶娃娃,估计心态早就已经崩溃了。 后来慕容澹广开粮仓赈灾,安抚民心,这才使部分百姓的不满逐渐消泯。 这次攻下乌孙,民心振奋,使得原本涣散的大梁,开始有些凝聚力,无论是哪儿的百姓,都升起了自豪感和归属感,可以说在慕容澹今后的墓志铭上又填了隽永的一笔。 不管大家瞧不瞧得惯慕容氏,但对慕容澹的好感和拥戴不断上升。 甚至原本民间原本的声音也转变了。 从一开始不想让慕容氏任何一个人当皇帝,变成了,若是慕容澹登基后不变得残暴荒淫,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百信对慕容氏的不信任,正在慕容澹身上一点一点被找补回来。 虞年年趴在茶馆二楼的窗口上 ,向下张望街上那些欢欣沸腾的百姓,也跟着他们一同高兴。 她甚至还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人议论,说摄政王是个英雄。 他们在期待着慕容澹带着军队,骑着高头大马回长安。 虞年年想了想,觉得慕容澹临走时候说的那句:“我想回来时候,第一个见的就是你。”这句话并不容易实现。 那时候肯定所有百姓都夹道欢迎呢,人头攒动,他怎么可能第一个见到她? 李娘子看着虞年年,忽然感叹,“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被所有人敬仰的英雄,娘子真幸运,殿下一定是天底下最风光的英雄,这个英雄,也只属于您一个人。” 虞年年手指抠在窗棂上,指甲里塞进了木屑,却也没有丝毫觉察,她心绪难得的复杂。 慕容澹让她好好考虑的事情,她不是没考虑。 但是考虑了快半年,她也没什么头绪。 她常说遇到问题就要努力解决问题,可这个问题,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慕容澹以前在她心里,是可怜的姐妹,后连再遇见的时候变成了囚禁她欺骗她的坏人,最后成了一个她没甚好感的追求者。 要从一个没什么好感的追求者,变成心生喜欢,这有点儿困难。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男女之情该是怎样的。 慕容澹自幼受了父母的影响,没有正确的感情观,虞年年又何尝不是,她周围的环境里,也没有一个人,向她展示正确的感情观该是什么样儿的。 她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或者想对一个人好,就该对她特别特别好,不管那个人怎么样,讨厌她也好,对她横眉冷对也好,只要时间长了,天底下就没有捂不热的人。 后来虞年年开始学字读书,从晋阳远走凉州,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也读过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不乏亲情友情。 她才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就该及时止损,而且这种事情不像是练字读书,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像她对以往的慕容澹,慕容澹对现在的她。 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付出就总会不甘心。 而且这一年里,慕容澹成长的太快,快的让人追不上,如果说以往,疯子配废物,勉勉强强能凑在一起,现如今的慕 容澹,虞年年不知道慕容澹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娘子,你说,一个英雄身边,站着的人该是什么样儿的?”虞年年觉得,一定不是她这样的,弱小无用,只会拖后腿。 除却一腔真心,再也没别的了,可这世道,真心值几个钱? 李娘子当初被虞寄白派来照顾虞年年,不单因为她沉稳,也因为她通透,有些事情不钻牛角尖,想得明白。 虞寄白把她放在虞年年身边,存了开导的意思,省的虞年年钻了死胡同出不来。 她笑道,“不是应该站着什么样儿的人,而是这个英雄,想要身边站着什么样儿的人。他不愿意,就是天仙也不配,他若是愿意,就算教司坊的妓子都绰绰有余。” 虞年年歪头,抿了抿唇,脸颊挤出一对若有若无的梨涡,“那人是怎么突然从不成熟,变得成熟的?就是短短几个月,翻天覆地,简直就不像一个人了。” “大抵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一瞬间想通了。心思的长大和身体的长大不一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身体不能一瞬间长大,但心思能。” 李娘子说着,便将窗关上了,“起风了,估摸着晚上是要下雨的。秋雨伤人,咱们得早些回府了。” 虞年年点头,闷闷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馆里还在不断的迎来客人,他们口中谈论的,全是慕容澹这次得胜归来的事情。 太阳才落下,果真瓢泼大雨就砸下来了,窗棂被冷风和雨打的乒乓作响,“砰”的一声,窗子被重重甩开,细雨杂着风灌进来。 宝应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关窗。 李娘子拿了件衣裳给虞年年披在身上,“都说春捂秋冻,但娘子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是要好生注意保暖。” 太医丞的药十分管用,她调理了半年,身体已经与稍稍病弱的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只要多多注意,便不会感冒发烧。 这已经是太医丞能做到的极限。 虞年年早前身体糟蹋的太厉害,除非大罗神仙在世,否则是恢复不到和健康人一般的。 虞年年乖乖点头,“等九月初,就将炭盆燃起来吧。府里人的秋衣都吩咐做下去了吗?天渐渐凉了,别供不上。”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下去 了。”李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指导虞年年的走线,“这儿,再密些,手不要抖。” 虞年年将方才那针拆了,重新穿过去。 慕容澹六月份过生日,也就仗着他还没回来,她才敢拖拖拉拉将生辰礼物拖到现在还没做好。 她想着慕容澹什么都不缺,便只能从心意方面入手,给他做件衣裳,整日没事做,也当打发时间了。 虞年年的手艺,她自己也是知道的,针脚粗糙,不忍直视。 好在李娘子手艺精湛,能从旁指导,她学东西又快,所以进步神速。 冬至从外头引进来个侍卫模样的人,肩上带着雨渍和初秋的寒意,他跪下,同虞年年叩首道,“夫人,您托小人打探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虞年年惊喜的站起身来,让人去拿巾子给他擦身上的水渍,“当真?” “当真,现在人已经安排在闵县的宅子里了,不日您便能与其相见。” 自虞年年被虞寄白送往闵县,她有些能力了,就开始托人四处打探教她琵琶的徐娘子的消息。 当日拜师,她磕了三个响头,徐娘子说她算是自己的半个母亲,母亲照顾训诫孩子都是应该的。 那自然,孩子照顾母亲晚年,为母亲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 虞年年现在过得好了,就总是想着徐娘子,那个生的美貌却身世凄惨的女子,她会在大家散了之后,偷偷给她塞零嘴吃,是她生命中,短暂却珍惜的善意。 那时候虞年年连吃饱饭都是奢望,徐娘子给的零嘴,就是人间珍馐了。 徐娘子人微言轻,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全虞年年,虽然这个方式也不慈悲,但的确算是尽力了。 徐娘子来闵县后,便接替虞年年照顾她那开张没多久就关门的琴坊,顺便还能教那些女孩儿们跳舞,日子过得平淡但温馨。 自大梁动乱,又迁都长安,她在晋阳附近的郡县辗转,过得并不如意,原本以为是要漂泊下去居无定所,但没想到她怜惜过的孩子有了出息。 时间一转,匆匆两个月便过去了。 十月中旬,才得到消息,慕容澹率军赶回长安。 十月下旬,人还没到,长安的第一场细雪就落下来了。 盔甲在幽暗的烛光下反耀着黯淡光辉,房内温暖如春,来人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辣个男人回来了!他带着即将开展的恋爱回来了!感谢在2020-08-2321:00:20~2020-08-2421: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是萝卜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的周助、eain、圆圆的珊10瓶;我是菠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8、第 88 章 慕容澹鬓发带着清寒的风霜,裹挟着冷意,正如天边那弯残月透过窗棂一般悄无声息地来了。 虞年年还是如往常那般缩在床角,将自己卷成一团,裹着被褥四肢屈起,头发遮了半张脸。 他抬手,轻轻将虞年年脸上的散发拨开,露出莹白的小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满眼都是温柔。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低头去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虞年年没什么反应,他将一枝新开的梅花放在她枕边。 刚从战场上回来,尚且躁动的热血刺激着他,心中也是澎湃的。 慕容澹弯腰,将她环在臂弯里,试探着,一点一点接近,轻轻将自己微凉的薄唇印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清冷的梅香无孔不入,顺着鼻腔流通到四肢百骸,梦里的人神志渐渐被唤醒。 虞年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无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看见一堵人影站在床头,身上的甲衣还带着凛凛寒光,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像是金甲神人。 慕容澹心里一紧,她心里也一紧。 慌忙抱着被坐起身来,一惊一乍间脑子回神了,“殿下?” 慕容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成拳,睫毛上下颤的飞快,方才闷闷嗯了一声。 “大军后日入城,我想让你第一个看见我。” 慕容澹是在遵守承诺,他快马加鞭,先大军一步入城,就是为了兑现他临走时候说的话。 虞年年捡起枕边的梅花,上面大半都是花苞,寥寥几朵开了,却应该算是开的最早的梅花了,她一见慕容澹,有些雀跃,却不知道同他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殿下回来还给我带礼物了。” 慕容澹又轻轻嗯了一声,“路上见只有它开了,所以带回来给你。” 他想给虞年年长安里开得最早的一枝梅花。 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已经回来了,他在薄薄的雪地里蹲了一夜,终于找到一枝开得最早的梅花。 虞年年仔细打量他,见他眉间带着沉重的倦意,下巴上冒出淡青的胡茬,就连一向凌厉的凤眼都失去了神采,看样子疲惫极了。 听说大军还在离长安六十里之外的地方,慕容澹却提前赶回来了,不知道 费了多大的功夫。 虞年年下床,“我去叫人把正殿开了,殿下去好好休息吧。” 慕容澹扶住她的肩,将她往床上一带,两个人一并砸在虞年年的床上,慕容澹带着她往里滚了滚,两人贴的紧紧的,床榻上软软的,带着她身上的馨香。 “殿下!”虞年年语气里带了薄怒和羞耻,忍不住惊呼出声。 慕容澹干燥滚烫的手掌捂住她的唇,带着青茬的下巴蹭在她的颈窝,她皮肤那一块儿又痒又蜇,嗓音低压,小声道,“嘘,我偷偷回来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偷偷回来见你的。”他发出一阵满足的喟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手按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 虞年年只觉得羞耻,忍不住推他,“那殿下松开我,我下去睡榻。” 慕容澹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低低道,“年年,我三天三夜没睡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他说得可怜巴巴,语气里带着近乎哀求,虞年年忍不住心软,手上动作也停了。 慕容澹身上带着干燥的气息,说不出来,像是风沙,又像是寒霜,凌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却不难闻。 就是他身上的甲衣硌人,硬邦邦的,上头的铁也冰凉。 慕容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裳对虞年年十分不友好,便拉着她的手,强忍着困意,将他身上的甲胄一片一片解下。 “是这样解的,穿的时候顺序反过来就好了。”他的唇若有若无贴着虞年年的耳廓,一下一下若即若离的轻轻触碰,灼热的呼吸扫的她痒痒的。 不得不说,慕容澹这副皮囊做这样的举动,虞年年也不困了,心跳的飞快,面颊也火热起来。 “殿……殿下教我这个做什么?”她结结巴巴的,细软的手还被包裹在他的大掌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慕容澹脸颊贴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啄了一口,“以后,我走时候的战甲你来给我系,回来后你也给我脱。” 这句话像是燎原的烈火,一下子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点着了。 虞年年只觉得所有被他碰过的皮肤上,都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殿下,别,别这么说话……” 慕容澹这次回来,好不对劲儿,像是无时无刻都准备发情,她心里吊着,有点儿害 怕。 “不这么说话,该怎么说话?年年,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希望你能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一件一件将沉重的盔甲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然后才将被子一卷,两个人交缠着抱在一起。 离开了冰凉盔甲的阻隔,慕容澹身上的温度,透过几层衣料,像是毫无阻碍的侵占着她。 虞年年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他身上结实肌肉纵横的纹理,不过分狰狞,却不输力量。少年的肩膀比起之前,宽阔了不少,愈发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敢肯定,慕容澹一只手就能将她举起来。 慕容澹缠着她,在她脸颊上又吻了一下,虞年年赶紧推开他,“殿下你要再这样,我就下去睡。你这样肆无忌惮,万一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呵。”慕容澹轻笑了一声,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年年,你说我们这样小心翼翼的,像不像是在偷情?” “谁谁谁,谁偷情了,殿下你别说话了,不是累了吗?睡吧。”她将被褥往慕容澹身上一盖,既然挣不开他的怀抱,就希望他赶紧闭嘴。 慕容澹累极了,虞年年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大抵是已经睡着了。 虞年年想缩起身子,这样的姿势令她有安全感,却发现自己被慕容澹禁锢的死死的,动都动不了,她生怕弄醒了慕容澹,也只能作罢。 他身上暖,滚烫滚烫的,比抱着羊皮水袋还要管用,不多时候,虞年年一向冰凉的手也变得温热起来,脸颊热的泛起粉红。 她小心翼翼将被褥向下拉了拉,才透口气。 天冷的时候抱着都这么热,要是夏天,估计得出一身汗。 不知不觉,她想着也就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极好,素来手脚冰凉的毛病也没有了。 一早,李娘子在门外唤她,“娘子起了吗?奴端水来给您盥洗。” 虞年年迷迷糊糊的,刚想回复自己已经醒了,却冷不得被身上的重量惊的回神,慕容澹还在,万一被人发现他提前甩下大军回城怎么办? 她艰难的撩起帐子,见床下地上散落着盔甲。 “娘子,我再睡一会儿。”她扬声道。 李娘子应下,脚步声渐远。 慕容澹还 在睡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下遮盖出一小片阴影,浅色的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乖巧极了,一点儿都没有昨天晚上那色胚子的模样。 她挣扎着要从慕容澹怀里出去,却被他一把又捞回来,蹭了蹭她的脸颊,下巴上的胡茬刺的她生疼。 虞年年觉得昨晚上夜色惑人,她肯定是昏了头了,才让慕容澹留宿在自己床上,她将人一把推开,“你睡吧,我得起床了。” 慕容澹睁开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略带无辜的看着虞年年,“年年。” 他又将人抱回来,像是抱着什么不得了的玩具,摩挲着。 “放开我!”虞年年压低声音,斥责他。 “再睡会儿。” 床头的那枝梅花已经蔫蔫巴巴,虞年年顺手拿起它,打了打慕容澹的手背,“松开!” “小点声,你不怕被人发现了?”慕容澹看着她道。 “该害怕被发现的人是你,偷偷丢下将士们提前回来……”她顿了顿,“就是为了沉迷女色,你也不怕别人知道了怎么说你!” 慕容澹揽着她的肩膀,笑道,“我是怕你成了红颜祸水才隐瞒的,大概会说你勾引我。” “我不是,我没有。”虞年年有点儿委屈的为自己辩解,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随便勾引人的是慕容澹! “没有,我们年年没有,都是我的错。”慕容澹见她委屈的小模样,心里疼又喜欢,吧嗒一口亲在她的额头上,把人搂在怀里。 虞年年在他怀里挣扎,“松开我!我不跟你荒废下去了。” 不知道她碰到了哪儿,慕容澹脸色骤然变得不自在,像是在隐忍什么,看着虞年年的目光都带着若有若无的侵略和欲色,他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抑着将人从怀里推出去。 “怕惹你生气,你不答应我,就不欺负你了。”他的嗓音,比平日里更为低哑,似是因为刚起的缘故。 “我再睡会儿。”他翻身过去,不再看虞年年。 虞年年还有点担心,“我刚刚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什么的了?我要不要叫太医丞来给你看看。” “真没事,就是怕你生气。”慕容澹闷闷道。 虞年年一走,慕容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脸颊泛上一层一层的红色,眼里也有若有若无的水波,呼吸略带急促。 早上容易冲动,他方才就应该离人远一些。 慕容澹将眸子闭上,一点一点平复身体上的躁动。 作者有话要说:六月上本完结的时候,读者就祝愿我早日找到男朋友,八月七夕了,还是啥也没有,我就做个高傲的寡王好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89、第 89 章 慕容澹尚躺在床上,只听得砰砰两声,身侧的床褥凹陷下去。 虞年年将他地上的盔甲扔上来了。 她叫人端水来盥洗,又探了头进来,“你不许出声,别让人发现了听见没有?” 慕容澹不紧不慢点头,轻笑道,“都听你的。” 她将帘子拉上,不多半刻,又将帘子揭开,“不许出声!” 慕容澹再三答应她后,她才去了外间盥洗。 冬至和宝应要进内室收拾床铺,虞年年赶紧拦下来,“今日你们不用收拾了,我自己来就成。” 两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还是乖乖应着。 宝应身上穿着的还是在晋阳时候做的那件桃红色裙子,她也不怕冷,在裙子里头套了件厚袄子,就这样穿出来了。 虞年年看着这桃红色闹心,昨晚慕容澹回来,她又一惊一乍了大半宿,眼下一见宝应,眼前都是花的,“宝应,明日我让人给你做件烟青色的袄子和曲裾,别总穿着一件。” 有新衣裳穿,宝应自然欢欣雀跃,冬至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儿,当即就有些失落,虞年年捏了她一把脸上的嫩肉,“也给你做。” 虽然虞年年花慕容澹的钱,慕容澹心里是高兴的,巴不得她用。 但虞年年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人,给宝应她们做衣裳,还有日常的开销,都是她自己掏钱,半点儿没花王府的钱,就连平常吃饭,都给厨房补贴。 管家日常劝说虞年年被跟他们见外,但她这么执拗,也没什么办法。 外头又飘起清雪,即便虞年年住在西殿,也显得过于空旷,地方一空,就冷飕飕的,燃了多少炭盆都不好用。 “将早饭端进来吃吧,你们都不用陪着,我让小厨房煮了桂圆糖水,你们去喝点儿暖暖。” 虞年年想起慕容澹还没吃早饭,轻咳了几声,吩咐下去。 几个人也只当天气冷,她不愿意在外间用膳,没起什么疑惑。 她们走后,虞年年长叹口气,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现在搞得,倒真像是偷情了。 遮遮掩掩,一个谎套另一个谎。 慕容澹还穿着昨夜那身衣裳,他已经将帐子撩开,就着她原本用过的面巾简单擦洗过。 大概一夜好眠,眉眼间的疲惫都散开了,如今瞧着神采奕奕,极为俊俏的一个少年,英气与昳丽糅杂,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澹若是当年用这副模样扮成女孩儿,去欺骗虞年年,她肯定半点儿都不相信。 谁家女郎会生的这样高?肩膀这样宽?五官又这样锋利? “快点来吃饭。”她把食物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什么时候走?” 虞年年在房里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总觉得不对劲儿。 分明她住的地方,都是这个人的,但现在要在他自己的家里把他自己藏起来,就很诡异。 “今晚入夜走,青天白日也走不掉。”慕容澹喝了口粥,问,“有咸菜吗?” 虞年年打开桌上一罐用搪瓷装着的咸菜,往他手里搅了大半勺。 她口淡,饭菜自然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做的,慕容澹口重,有许多不适应。 早上没什么胃口,她只喝了半碗粥,见慕容澹吃得香,一会儿又要担心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生疑,问今日胃口为何好的过分。 但总不能让慕容澹吃不饱,他看着都瘦了,所以努了努嘴,也没说话。 “看见桌上的包裹了吗?”慕容澹见她不爱吃饭,忽然扬扬下巴。 虞年年才注意到,“那是你昨晚来的时候带来的?” 慕容澹点头,“信里和你说要给你带那边的特产,我尝了,不大好吃,你应该吃不惯,但答应你的事儿,都得有着落。” 虞年年没说话,将包裹抱在怀里。 两个人的气氛有些沉闷,虞年年忽然问他,“殿下,临您走让我考虑的事儿,我仔细考虑过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抠着衣角。 慕容澹让馒头噎了一下,顿了顿,“若是结果不好,你不用告诉我了。” “我就有问题想问殿下。”她小声嗫嚅道。 慕容澹将手里的筷箸放下,看着她的眼睛,“你问。” 虞年年将筷箸重新递回他手里,“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吃,你一边吃我一边问,省的我不自在。” “殿下现在和以往不同了,为何还执着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说起来,除却生的好看些,大概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虞年年顿了顿,“其实若不是我们过往有那么一段纠葛,想必 我同殿下天差地别的人,根本碰不到一起去。” 慕容澹握着筷箸的手微微收紧,他原本的人生规划是,娶一个名门望族,聪慧明智的女子为妻,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 两心相许都是虚的,他也根本不需要那东西,只要回头遇到困难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别互相插一刀就行了。 “可是我们两个……还是遇见了啊。”慕容澹嗓音湿漉漉的,像是带着哽咽,他眼眶中漫出薄红,看着虞年年。 “因为慕容澹遇到了虞年年,所以他喜欢虞年年。也因为他遇到了虞年年,变成了现在的慕容澹。” 原本的慕容澹,根本不在乎名声,也视生死于无物,他只想要站在权利的巅峰,哪怕天下人都在骂他,哪怕有一天会从最高处掉落,跌的粉身碎骨。 现在的慕容澹,他想要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在万民的欢呼敬仰声之中,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可以成为大梁的君主,配成为大梁的君主,他和慕容氏的先辈不一样。 所以他将小皇帝推了上去,暂代这个位置。 如果没有遇见虞年年,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肯定是他,他俯视众生,操控生死,和狩阳帝一样自私狂妄,不会是一个好的君主,甚至比狩阳帝还要暴虐。 但是,大概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了,所以把两个人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凑在一起。 他和虞年年,用最预料之外的方式绑在了一起。 虞年年用最慈悲的方式告诉他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悸动,也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世上有孽力反馈,对别人做过的事情,有一天会疼在自己身上。 告诉他,如何正确的爱一个人,或者说,如何拥有同理心。 遇到虞年年之后,忽然就生出了别的倔强和执念。 慕容澹握住虞年年手,“年年,没遇见你的慕容澹,是以往的慕容澹,遇见你的慕容澹,才是现在你面前的慕容澹。你亲手让我变成这样,不能不要我。” 她睫毛颤了颤,眼眶泛起薄红,她想说话,慕容澹却忽然倾身,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 “接受我吧,别问这种傻问题了。”慕容澹和她一样,眼里带着泪意,就连声线都是颤抖的,“我好 不容易从一个疯子为你变成正常人,你别让我再变回去了。” 虞年年摸了一把额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还带着盈盈泪花,“殿下,你馒头屑粘在我脸上了。” 这样煽情的场景,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慕容澹指尖勾着她的下巴,微微往身前带,“是吗?我看看。” 慕容澹的耳尖悄悄红了,原本酝酿出的泪意也一瞬间堵了回去。 慕容澹抬起袖子给她抹了一把脸,“好了,没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毕竟吻额头多暧昧亲密的动作,却把嘴角的馒头屑沾在人脸上了,慕容澹少年高傲,面子上也挂不住。 这顿饭后面吃的静悄悄,谁也没说话。 入夜后,慕容澹便该走了,大军明日进城。 他身上那甲胄一件件的,十分沉重,虞年年用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披上,“殿下走吧,我将他们都引开。” “那我回来,能不能听到我想听到的那些话?”慕容澹抓住她的手,问道。 带着薄茧的粗粝掌心摩擦的她生疼。 “殿下先去吧,反正……” “反正不会失望就是了……”她展颜一笑,手指忍不住紧张地蜷缩起来,两颊上的梨涡甜甜,连露出的那颗小犬牙都很乖。 慕容澹也跟着她笑起来,眼角眉梢的凌厉,一下子就变得柔和起来,弯腰在她发顶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他在晋阳的时候,就计划着该怎样给她一个婚礼,但她不喜欢,也不情愿。 慕容澹走后,虞年年托腮坐在窗边,扪心自问,她到底爱不爱慕容澹。 答案是肯定不爱的,或者准确来说,说有点喜欢,但肯定比慕容澹给她的喜欢不对等。 但是她现在信任慕容澹,敬仰慕容澹,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因为世上真的没有人,比现在的慕容澹对她更好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个男人连随口对她承诺的话,都要一一兑现。 慕容澹也说,不求她多么爱他,只要接受他就行。 她努努力,别让他失望就成了。 宝应进来给她铺床,忽然惊呼一声,“诶呀!娘娘,您昨夜去哪儿了?床上怎么都是沙子?” 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才想起来慕容澹那身衣裳 饱经风霜,昨晚还在床上滚了一圈儿。 “我昨晚出……出去逛了逛……”虞年年干笑,咬了咬手指。 还好现在给她铺床的是好糊弄的宝应,若是换成李娘子,这么蹩脚的理由,这么可能瞒得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狗蛋:馒头屑沾额头上了,你暂时忍忍成不成,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氛围和情绪,呜呜呜,这大七夕的…… 我觉得年年没有拖累狗蛋的事业线,因为他本来的事业线就跟一团狗屎一样(小声bb) 过七夕啦,评论区给大家发小红包!感谢在2020-08-2421:00:00~2020-08-2521:1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坞6瓶;沉璧2瓶;我是菠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第 90 章 慕容澹回来那日,万人空巷,人头攒动,甚至有人从别的城市特意赶过来,为了看他一眼。 城中茶楼的二楼包间,早早就被各路权贵占满了,姚生好不容易才抢到其中一间。 他夙兴夜寐,人瘦了一大圈,慕容澹一回来,他整个人身上好像都在发着光。 辰时,才听见铿锵整齐的脚步声,从城外徐徐传来,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所有百姓都沸腾起来,吵嚷着在街上涌动,禁军拦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堵了路。 慕容澹才一露面,无数的瓜果香囊鲜花就往他身上扔,像是下起了五彩斑斓的雨。 虞年年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本威仪堂堂的,现如今被埋在锦绣堆里,倒显出几分滑稽。 慕容澹骑着马,快要走近的时候,李娘子怂恿虞年年,“夫人要不要也扔一个?” 虞年年摇头,“我扔做什么?那么多人都扔了,也不差我一个。” 李夫人急得抓耳挠腮,她家小夫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她指着下头道,“那旁的女子,都把香囊扔给您夫君了,您就一点儿不生气,不吃醋,不嫉妒?” 虞年年想了想,摇头,“她们只是在表达爱慕,慕容澹也一个都没接啊,就算他接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李娘子急得跺脚,姚生忙挤过来,“夫人,要不就扔一个吧,您看人家都扔了是不是?” 他早早就告诉了殿下他们包间所在的位置,殿下到这儿的时候,肯定会往上瞟一眼的,就等着虞姑娘扔下来的东西呢,这万一知道虞姑娘连打算给他扔荷包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得多失落。 你说这虞姑娘也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哈。 人家情人凯旋了,谁不是小女儿娇羞,看见旁的姑娘给自己情郎扔荷包鲜花,铁定生气吃醋。人家偏不,倒是十分大度。 宝应和冬至也在怂恿她,虞年年经不起怂恿,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香囊,她嗫嚅了半刻,“要不就不扔了吧。” 李娘子真是怒其不争。 慕容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香饽饽,到了虞年年这儿,就跟道边儿那可有可无的小杂草似的,一点儿都不上心。 老太妃坐在一旁 ,“不扔就不扔,你们非得逼她。” 她一开口,自然没人敢说话。 说着话的功夫,慕容澹已经到窗口的位置了,虞年年忙招手,同他打了个招呼。 慕容澹仰头,停顿了片刻,继而勾唇轻轻一笑,笑得人都酥了。 就算香囊鲜花怎么砸向他,慕容澹总是目视前方没有丝毫的停顿。 现如今对比起来,偏爱过于明显,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往阁楼上看。 却只瞧见匆匆被关上的一扇窗。 此次有军功的都被撰升一级,慕容澹算是撰无可撰,便自己进国库去,挑了些看中的玩意回家了。 见到懵懵懂懂,还在吃奶的慕容顺,掐了他白嫩嫩肉嘟嘟的脸一把。 慕容顺害怕慕容澹,吓得都不敢哭,只呆呆看着他。 老太妃上下打量他一眼,没问他受没受伤好不好,只道,“都等你吃饭呢。” 虞年年怕他刚回来受了这样的冷落心情不好,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实则慕容澹自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倒没觉得落差,但虞年年主动过来安慰他,他总得把握住时机,于是趁机牵住了她的手。 虞年年挣了挣,却被他攥的死死的,怎么也抽不出手。 这次吃饭,倒是没想到是素来沉默的老太妃先说话,“这几天一直有人拜会,我都将人赶出去了。” 慕容澹沉默听着,还能顺手给虞年年挑块儿鱼肉。 “什么人?”他不咸不淡问。 “人太多,我也记不清,不过是朝中大半家中有女儿的,都来了。” 既然来的都是有女儿的,那这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盯上慕容澹妻子的位置了。 慕容澹特意看了眼虞年年的神色,却发信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人就是不满足,原本说只要她点头同意成婚,就已经很好了,现在竟还想让她为自己吃醋。 老太妃没等到慕容澹开口,自顾自道,“所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婚,让那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赶紧放弃,我也好得个清净。” 她高高仰着下巴,像只高傲的黑天鹅。这是变相的催婚了。以老太妃的脾气,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已经是心痒难耐。 慕容澹没 想到他有生之年能等到老太妃主动催婚,还觉得有些新奇,但忍不住气她,揭开她那层遮羞布,“您催成婚就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听得我难受。” 老太妃阴恻恻扫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打死。 “至于大婚的事情,我现在尚在准备。” 老太妃这才松口气,将筷箸一放,“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一向都是这个古怪脾气,虞年年也没觉得老太妃是在给谁撂脸子。 慕容澹在老太妃走了之后,明显更自如些。 虞年年看他一会儿,忽然道,“殿下你黑了。” 不仅黑了,皮肤也粗糙了,想必高昌那边风沙太大,也不知道他怎么坚持下来的。 慕容澹顿了顿,“年年是觉得我不好看了吗?” 他心里略微有点儿忐忑,他觉得虞年年接受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张脸,要是脸不好看……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她搓了搓衣角,也不知道慕容澹怎么会往这上头想,“我只是想问问你,那边条件是不是特别艰苦。” “不苦,就是天天想你。” 姚生立在一旁看不下去,殿下从西北回来一趟,怎么突然会说话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等着老太妃宣布给慕容澹选妃的消息,一个个眼珠子瞪的瓦蓝,慕容澹现在就是一块儿香饽饽,一块儿黄金肉,要是能咬上一口,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直接有了。 各家待嫁的女郎们,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年轻鲜嫩的美人,往老太妃跟前一凑,都极为养眼。 礼部尚书家的女郎刚走,陈太傅家的女君又来了,还带着自己做的糕点,一派贤良淑德。 老太妃嫌烦,一概不见。 虞年年还是不动如山,丝毫不介意,看得慕容澹心里冒酸水。 没等到慕容澹选妃的消息,各家却先收到了慕容澹大婚的请帖。 就……就大婚了?在所有人盯的死死的时候,慕容澹要大婚了? 虞年年好不容易才答应他的,他自然马不停蹄就开始操办。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家和太后那儿率先送上了贺礼,表示对这门婚事的祝福。 既然太后和沈家牵头都赞成,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断安慰自己 ,就算王妃之位没有了,那侧妃不还是空着吗?就算是个侍妾也行。慕容澹早晚都要登上皇位,就算一个侍妾,都金贵。 “西边的院子,你进去看过吗?”外头下着雪,殿里烧着炭盆,炭火劈啪作响,红光烈烈。 慕容澹剥了块儿核桃,往她嘴里塞,给她讲那些她备注出来搞不懂的兵法,冷不丁提起那个院子。 虞年年摇头,心思还放在书上,“你不是说谁都不让进吗,我就不看了。” 慕容澹将她手里的书拿下来,拉着她起身,又给她披上厚厚的大氅,“走吧,现在可以去看了。” 虞年年心思还在书上,颇为恋恋不舍。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去了西边那间小院子,院子的墙起的老高,将墙里和墙外分割成两个世界,那个未知的小世界里,不知有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虞年年脸颊冻的有点儿红,慕容澹用手掌替她搓了搓,从怀里拿出一条丝绦,蒙在她的眼睛上,“不要偷偷解下来,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牵着她往前走。 虞年年眼睛不可视物,心里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走得跌跌撞撞,怕极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慕容澹你慢点儿,我害怕。”她扶着慕容澹的手臂,整个人贴上去。 慕容澹是知道她怕黑的,低头在她蒙着丝绦的眼上轻轻吻了一下。 虞年年登时觉得失重,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你要带我看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慕容澹将人横抱起来,虞年年惊慌失措一瞬,又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守门的小厮给慕容澹请安,虞年年看不见,只听见开锁的声音,吱呀一声,院子门被打开了。 慕容澹抬脚带她进去,只能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脆响。 慕容澹将她放下,弯着腰从后面解开她眼前的丝绦,“看看。” 一大片梅林就出现在眼前,白雪红梅,枝头华灿。 红与白撞击出一个对面鲜明的世界。 她见过王府的图,知道这个院子到底有多大,所以这么大一块儿地方,都种了梅花? 虞年年惊的说不出话。 慕容澹从背后拥住她,给她拉了拉衣裳,贴着她耳廓道,“你说羡慕太尉府的那一片梅花,我给你种十倍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在梅花全盛开之前,他不敢让虞年年看见,生怕削弱了这份惊喜。 “好不好看?” “好看。”虞年年眼眶里涌出点点热泪,慕容澹抬起袖子给她擦去,“有风呢,别哭。” “都是我的吗?” “都是你的,以后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儿,我们年年不用羡慕别人。”:,,, 91、第 91 章 去年的那批举子已经被安排在各部,沈之昂也成功从户部吏部尚书,撰升到丞相,成为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丞相,吏部户部由其他人接手。 虽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但论家世论才能,沈之昂都是独一份的,便也没人敢大声置喙。 慕容澹看沈之昂不顺眼,但不能否认沈之昂的确能力超群,尤其在人手空缺的时候,就显得尤其打眼。 他不能压着人才,便让他顶上了娄丞相的空缺。 沈之昂才刚升职,就传出虞令月有孕的消息,一时间沈大人更是春风得意,日日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 慕容澹一见他春风满面,心里隐隐发堵。 实话实说,他媳妇还没娶上呢,沈之昂孩子都快出生了,他着急也闹心。 但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只能慢慢熬。 十二月初的时候,又在各郡县推举贤才,填补朝堂空缺。 “夫人初初有孕,喜爱酸食,我下朝之后买给她。”下朝后,沈之昂见慕容澹从身侧经过,同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 “母亲在家中给未出生的孩儿做小衣裳,我瞧了几眼,倒是可爱,也不知道殿下明年才成婚,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世子。” 慕容澹听出他言语中炫耀的意味明显,冷冷扫过他,抬步走了。 沈之昂挑挑眉,志满意得。方才若不是要维持仪态,想必慕容澹的白眼都能翻上天。 慕容澹只比他小一岁,他孩子都快有了,虞年年还没嫁给慕容澹。虽然婚期定下了,但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万一半路杀出个什么玩意,把人抢走了呢? 他喜气洋洋的回家,去寻自己妻子去了。 虞令月自怀孕后,性子就更加急躁了,一句话说不好就要生气。 好在沈之昂也不敢对着虞令月生气,两个人的日子勉勉强强也能过得去。 慕容澹回来之后,婚期一定,虞年年就搬回了在闵县的宅子。 现如今城里已经安全了,也没有人会对她不利,她没必要总和慕容澹住在一起,尤其明年成婚,还是要分开一段时间才好。 慕容澹用尽方法挽留,人铁了心要走,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将宝应送给她一并带走, “多个人照顾你,我还放心。” 虞年年拒绝不了他这样贴心的善意,只笑着接受了。 宝应自然高兴的收拾小包袱跟着走了,丝毫没有对王府的怀念和眷恋。 虞年年对她好,给她吃的,还给她做新衣裳,她自然乐得伺候。 小梨在半年里长高不少,从原来一个小豆丁变成了大豆丁,听说虞年年今日回来,一大早就起了,守在门口等她。 慕容澹自虞年年回去后,每日下朝,定是先往虞年年府上扎一头,顺便蹭个饭,最后赶在宵禁之前回府。 老太妃对这个儿子全然放养,十天半个月不一定问一次死活,他在哪儿也不管。 沈之昂今日下朝后,又同那些交好的同僚谈起孩子取名的问题,言语里对慕容澹揶揄了几句,原本无伤大雅的几句话,从沈之昂嘴里说出来就阴阳怪气的不是滋味儿。 慕容澹笑着拍了拍沈之昂的肩,直到他脸色发白才松手,“沈爱卿还是要多保重身体,你是国之栋梁,朝中许多大事还等着你处理呢。” “是……”沈之昂脸白了又轻,最后拱手点头。 他感觉肩膀快要碎了。 慕容澹心里不算特别堵得慌,但也不怎么愉快。 仆役将他引到茶室的时候,虞年年跪坐在席上,手里缝着件东西,见他来了,只是淡淡一撩眸子,“殿下烤烤火,外头冷。” 长安不比晋阳,一年十二个月,有五个月都是冷的,如今二月了,风还是刮骨疼。 “年年在做什么?”那件东西小小的,他看不出个轮廓,于是问道。 虞年年将针线放下,揉了揉眼睛,从一旁盛了茶汤给他,语气里带了些羞涩,“在做小孩子的衣裳,第一次做,我手艺又粗糙,做的又慢又不好。” 慕容澹眼睛亮起来,耳尖泛上红色,也跟着她添了几分羞涩,说话也不流利起来,看着桌上躺的那块不成型的布料也柔和许多,“这……这么贴心……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先做孩子的衣裳了。” “嗯?”虞年年疑惑看他一眼,“前日我去沈府拜会令月,见她身子已经很重了,大夫说大概七月末就要生产了,我给她的孩子做两件衣裳。” 慕容澹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沈之昂天 天在朝中耀武扬威的气他,年年现在还要给沈之昂的孩子做衣裳,慕容澹原本只有两分的心塞,一下子变成八分。 “年年,大夫说没说沈夫人怀的男孩女孩儿?” “大夫说,应该是个男孩儿,殿下问这个做什么?”虞年年叹口气,又将桌上那块儿布捡起来,继续缝两针。 慕容澹坐到她身后,从她背后环住她,虞年年怼怼他,轻声提醒,“离远点儿,小心针扎着你。” 慕容澹不管,下巴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有点儿委屈,“那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虞年年脸上蹭的一下红了,手也抖了,“提……提这个做什么?远着呢……” “沈之昂天天跟我炫耀他要有孩子了,我没有。”慕容澹的语气更委屈了,“我还有好久才能把你娶回家。” “等咱们成婚以后,快点生个孩子吧。”他将手臂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生个男孩儿。” “殿下喜欢男孩?”虞年年问他,“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慕容澹摇头,“不喜欢男孩,但沈之昂这胎是个男孩,等将来让他儿子给咱们儿子当伴读,好好欺负他儿子。” 虞年年没想到,他想法这么幼稚,沈之昂言语嘲讽了他,他就得生个儿子,将来去磋磨沈之昂的儿子,“幼不幼稚,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准,万一人家生个女儿呢?” “那我们也生个女儿,让他女儿给咱们女儿当伴读。”慕容澹坚持不改原则。 虞年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歹还是个王爷呢,你瞧你这点儿出息,小孩子都比你有肚量。” “我不!”慕容澹像个粘人精,缠着她撒娇,愈发得心应手了。 他原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得顾及自己的威严,后来发现其中好处,也不觉得颜面有什么了。 年年心软,他只要撒娇,就会对他予以予求。 慕容澹顿了顿,“其实我说得都是气话,年年我不想要孩子。我就是生气沈之昂跟我炫耀,他有的我没有。” 虞年年手又一抖,针险些就扎在手上,“那殿下不要皇位了?”没有孩子,将来要传位给谁? “想要皇位的人多了去了,等我百年之前,从宗族里过继一个聪慧孝顺的继承大统, 他们大概都得争着抢着把孩子送来吧。” 慕容澹嗤笑一声,说不定现在懵懂无知的小皇帝,长大了知道权利的好处,开始夺权了。 “可是我喜欢小孩子。”虞年年小声道。 “看出来了。”慕容澹吧嗒一口亲在她脸上,“所以我们就生一个,最好是像你这样的女儿,我要亲手教她读书写字,还要给她扎头发,然后好好保护她,就算我死了,也没人能伤害她。” “殿下也不怕像我这样,然后被人骗的团团转。” 虞年年有觉悟,她傻得可怜,当初被慕容澹骗的团团转。 慕容澹凶狠道,“谁敢骗我女儿,我就诛了他九族。” 他虽然语气带着玩笑意味,但他说的是真的。 最近朝中都劝慕容澹废了慕容顺,自己登基为帝,顺应民心。 但慕容澹忽然瞧着上头那金灿灿的位置,没什么太大兴趣了,大抵是精神得到满足,这种权势带来的虚无快感就被消减了。 他逗了逗慕容顺,有些期待慕容顺长大,不知道会是一只凶狠的小狼,还是乖顺的小绵羊。 “年年,万一我不想当皇帝了,你会不会怨我,没能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慕容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问。 “应该不会吧,我还挺知足的。”虞年年想了想,回复他。 毕竟她当初对未来最好的设想就是能获得自由。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虽然青庐交拜等礼仪都是在黄昏和夜间举行,但婚礼毕竟浩大,天还没亮的时候,虞年年就被人从被褥里挖出来了。 她盯着昏黄的烛火有些失神,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李娘子特意特意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进来说着吉祥话。 灯花一爆,虞年年才猛然惊醒,她今日要成婚了,嫁给慕容澹。 李娘子给她喂了些吃的,糯米煮的糖丸子,齁甜齁甜的,“要累一天呢,多吃点儿糖,省的体力支撑不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一想起一整日旁的什么也不能吃,也顾不得这东西有多不对口味,赶忙三下两下将它吃尽了。 宫里的嬷嬷进来给虞年年梳妆,也不知道施了多少粉,虞年年只觉得呛得慌。 妆成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 己。 惨白的脸,通红的腮,额黄与花钿。 作者有话要说:这剧情跟坐了火箭一样,估计这个月正文就能完结,下个月写番外!其实都三十万字了吼,也不算快! 狗蛋最后还是会登基。 马上开学了,就去淘宝挑床单被套,一个个都超级可爱,感觉自己还是小孩子~ 感谢在2020-08-2521:15:59~2020-08-2621: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竹竹竹竹40瓶;杀人14瓶;不二的周助10瓶;姑娘果8瓶;沉璧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2、第 92 章 虞年年知道婚礼浩大,但她坐在辇车里,瞧不见外头的场景,只能听见沿街百姓的欢呼和赞叹,辇车四角垂挂的金铃也在清脆作响。 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能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 哗啦哗啦的响声四散扬了出去,是随行人往人群里扔的铜币,用红线绑着,大家踮起脚尖来抢夺。 虞年年手持孔雀尾羽扇,将半张脸遮了。 她闭着眼,身上的衣服沉,头上戴的发冠也沉,生生将她脖子往下压低了两寸,连扭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一天都要这副穿戴,简直无异于上刑。 早知道她就不嫁给慕容澹了,随便寻个人嫁,成亲都比这要轻巧。 按照惯例,队伍是要在城外逛一圈儿,然后在城隍庙新人拜城隍,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连皇帝成婚的时候,除却祭天拜太庙,也要同新皇后来拜城隍。 有沈之昂上次成亲时候的教训,队伍中多了许多手持枪戟的兵士,腰间系着红带,喜庆且庄重。 慕容澹牵着她的手,从辇车上下来的时候,走一步,头上的冠颤三颤,必须走得极慢来维持平衡。 怨不得新娘子总是格外端庄。 从城外绕一圈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长安街上热闹不减,沿街的阁楼挂着大红色灯笼,又用红丝绦点了,灯光从窗里透出,橙黄烂漫,温馨和平。 今夜街上不宵禁,所以摊贩此刻还没有收摊,人声喧嚣,一派热闹繁华景象,点浪游金,华光彩耀。 酒楼中人推杯换盏,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慕容澹收复乌孙的故事,听众百听不厌,依旧热情饱满的叫好。 青庐交拜的礼仪是在宫中举行,观礼的不止王孙贵族,大臣命妇,还有些异域面孔,是特意来恭贺慕容澹大婚,顺便借着这个由头,签订两国友好的协议。 乌孙下场历历在目,他们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慕容顺已经会走路了,萱女今日也特意给他换上了喜庆的衣裳,他虽是皇帝,若慕容澹拜他,他年小不更事,朦朦胧胧受了拜,萱女也是不敢的,所以只牵着他在下头看。 拜完后,又乘了车马回王府,那些观礼的宾客也一并坐上车架,随 着去王府赴宴。 合卺结发却扇,一项一项流程下来,天已经黑透了,亥时的更声响起,虞年年已经有些顶不住。 慕容澹换了衣裳去前面同宾客饮酒,寝殿里的侍女连忙给她却下发冠,卸掉那一脸惨白的妆,露出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肤,虞年年登时觉得自己的脸活过来了。 头上顶了一大块儿石头一样,骤然一轻,还有些不适应,站起来都觉得失重。 她尝试着转了转头,还是硬邦邦的僵麻,大概这得养几日才能彻底恢复。 李娘子从橱柜里拿出药油,来给她擦脖子,“擦一擦,好得快。” 王府的嬷嬷轻轻拦了下,私语问李娘子,“身上沾了药油的味儿,一会儿圆房怎么办?” 李娘子才一回神,今日太忙了,忙的她都忘了一会儿还要圆房,只心疼虞年年身上是不是难受去了。 她将药瓶放在一旁,“新婚大喜的日子,用药不大吉利,等明日咱们再涂。” 虞年年捏着脖子,点头应了,成婚嘛,规矩就是多,还得图个好兆头。 外头传来女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凡是长安里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她们进来,同虞年年说着吉祥话,又祝她百年好合。 这些都是来陪她说话解闷的。 虞年年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虽然已经疲惫不堪。 慕容澹是虞年年的夫婿,她们不敢轻慢慕容澹,连带着也不敢轻慢虞年年,说的话都十分和气,没什么刁钻的,专捡人爱听的说,倒是让虞年年松了口气。 如果昨天夜里,她还有要出嫁的那一点点羞涩激动,但与今日的疲惫一相比较,羞涩激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她也提不起将这点儿娇羞情绪重新调动起来的兴致。 子时过了,新房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去,虞年年已经顶不住,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李娘子端了吃的给她,她提起精神吃了些,漱口后倚着床柱等慕容澹回来。 外头宾客喝多了,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旋转起来,衣袂翩飞,跳起了舞。 慕容澹让人挨个送他们回去,别喝得醉醺醺的,回头掉在池子里溺死了。 他酒量不好,是以今日喝的都是不醉人的果酿。 清辉满天,慕容澹即便 不醉,也生了几分醉意。 他前脚踏进寝殿,后脚人便搡了搡半睡半醒的虞年年,又流水一样退出去。 虞年年困得迷迷糊糊,还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迎过去,“殿下,我给你换衣裳。”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自己来,你先去床上等我。” 虞年年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丝毫没听出这话有多暧昧,又点头又摇头,“不行,我来吧。” 颇有些执拗。 解了衣裳,慕容澹绕去隔间砌好的浴汤中。 虞年年这才又坐回床上,倚着床柱,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慕容澹披散着一头湿发从里头出来,入眼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他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同她面对面,温热湿濡的呼吸交融,还有淡淡的酒香。 “睡着了?”慕容澹轻笑一声,眉眼一弯,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声音放得轻到不能再轻。 虞年年困极了,丝毫没有反应,滑顺的发丝一点一点遮在脸上,慕容澹轻轻帮她挑开,拨到耳后。 慕容澹知道她平日里作息规律,基本没怎么熬过夜,折腾一天,辛苦她了。 “睡吧。”他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将人揽着后颈放下,像是安置一个幼儿一样小心翼翼。 虞年年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懵懵懂懂喊了声,“殿下。” 床榻旁一瓶药吧嗒一声倒了下去,咕噜噜掉在床下。 “这是做什么的?” “李娘子拿来给我摸脖子的,今日戴凤冠戴的脖子疼。” 她说完后,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全然忘了还有圆房这回事儿。 慕容澹将药瓶从地上捡起来。 烛火点的透亮,慕容澹将三层帐子都放了下来,床榻这一方小天地里,只余下淡淡的昏黄,是能令人好睡的亮度。 他侧撑着身子,将人揽在怀里,虞年年抓着他的衣襟睡熟了,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看得人心里发软,要成一滩水了。 慕容澹在她脸颊额头上亲了好几口,“真乖。” 他还想轻轻咬几口,但怕吵醒她。 慕容澹弯腰在她颈上嗅了嗅,没有药味儿,只有一股子清香,甜的他四肢都酥软了,应当这药还没用。 他手有些发抖,只觉得呼吸 都是灼热滚烫的,像是要流鼻血的前兆。 将药塞拔开,一股冲鼻的红花味儿就传了出来,人登时清醒了,也没有什么冲动了。 虞年年的头失去他的手的支撑,微微往后滑了滑,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 慕容澹轻轻将她的头又扶回来,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怀里。 将发丝撩开,露出一片新雪一样细腻白皙的颈子。 他将药油倒在掌心搓了搓,然后贴在她的颈上揉搓。 虞年年像是小猫一样嘤咛几声,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 慕容澹又亲亲她的鬓角,“睡吧,没事。” 虞年年这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舒服。 慕容澹擦完药油,后将药瓶随手塞在枕下,他睡不着,心里雀跃欢喜。 终于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人现在窝在他怀里,心都被填满了一样。 虞年年半张脸都缩在他怀里,却不妨碍他撑着身子看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五官。 虞年年生的极漂亮,许久之前他就是知道的,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生的让人移不开眼。 今年她十七,五官愈发长开,褪去原本青涩幼嫩,变得明丽起来。 虞年年一早醒来的时候,就见慕容澹撑着身子,一直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没有半分疲倦,她吓了一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殿下起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打招呼。 以前两个人也睡在一张床上,不管她心里这么想,实际上身体已经自动熟悉了慕容澹,他在身边,也能睡得很熟。 慕容澹亲亲她的眼睑,“早。” 他一晚上都没睡,觉得时间过得还很快,单看着她的脸,就能看一天也不腻。 虞年年撑着床爬起来,忽然嘶了一声,“殿下,你压着我头发了。” 慕容澹连忙挪开些,帮她揉了揉头,“还疼不疼?” 虞年年眼睛里氤氲出点儿泪花,摇头,“不疼。” 慕容澹想起她昨晚的脖子,又问,“脖子现在舒服一点没有?” “好像……好多了。”红花油味道浓郁,她摸了摸后颈道。 慕容澹将昨晚的想法付诸行动,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个淡粉的印子。 “属狗的吗殿下?” 慕容澹看见她脸上那一点红的牙印,还有眼眶里的泪花,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种事情,真是太难写了,我今早头发愁掉好几根! 我头发就比较长,晚上睡觉翻身,有时候压到了会疼,还舍不得剪掉。:,,, 93、第 93 章 他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虞年年紧张地抓住褥子,直勾勾盯着他,眼睫飞快颤动。 昏黄的环境,配合暧昧的气氛,四周的空气一下子都被点燃起来,火热粘稠,陷入一种无言的欲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殿下,娘娘,老太妃叫您们两个去吃早饭。” 外面轻轻跪下了一个人,小声禀报道。 慕容澹闭了闭眼睛,死死捏了眉心,将床上的软枕扔下去,打在那个人身上,暴怒道,“滚出去!以后不叫人,谁都不许进来!” 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氛围没了,虞年年抱着被褥在床上笑出来,小心拉拉慕容澹的衣袖,“走吧,去吃饭,你饿不饿?” 慕容澹脸上阴沉的很,狠狠在她脸上嘬了一口,才将床帐子撩开,床头的金铃拉响。 已经等在外面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热水与干燥的帕子。 宝应轻轻戳了戳虞年年脸上那个微红的痕迹,是一块儿淡淡的粉色,像是让什么蚊虫叮咬了一下,她还没想到殿下这么华丽的床上,还能有虫子。 几个人去床榻上铺床,却发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便也知道,昨晚两个人没圆房。 婚礼繁杂,拖到第二天圆的有的是,尤其虞年年身体看起来就不强壮,累了一天再拉着她行事,虽然挑不出什么错,但显得慕容澹也太禽兽急色了。 一众人围着她梳妆打扮,比起慕容澹,虞年年这里显然要麻烦的多。 新嫁娘第一天,总要打扮的庄重些,显得喜庆精神,虞年年生怕昨天那个白白红红黄黄的妆又重现自己脸上,忙拉住李娘子的手,“不要太厚,轻一点。” 李娘子点头,猛然闻见她颈处有股红花油味儿,一面手上扫了珍珠粉,一面问道,“娘娘昨晚用那个药了?” 虞年年下意识转了转自己的脖颈,“诶,是好多了。兴许是殿下给我涂的,我昨晚睡着了。” 慕容澹穿完衣裳,就随意找了处坐下,看虞年年是怎么打扮的,平日里也不见她这样盛装隆重,倒是颇为好奇。 虞年年让他看得别扭,然后推了他一把,“殿下你自己找点儿别的事情做,别总看着我。” 李娘子在给她 梳头发,她这一动,发髻都歪了,赶紧道,“娘娘别动。” 虞年年实在不太喜欢这种冗长又复杂的活动,她惯日里就是简单一挽就好了,为了避免时间再延长,只能乖乖的坐着,头也不敢动一下。 慕容澹拿出个半臂长的匣子,从里头取出支红宝石钗给李娘子,示意她给虞年年戴上。 李娘子接过来。 虞年年认得,这是还在晋阳的时候,慕容澹去摘星楼遇刺那天夜里带回来给她的,他临昏睡前,还不忘惦记着哄她,让她别哭。 等明天一早起来,还要她夸这只钗好看。 她当天晚上就撂下他跑了,这将支钗也留在床头,只带把琵琶走的。 “你还留着呢?”虞年年看着镜子里熠熠生辉的钗,眼眶忽然一热,问他。 她还以为,这种令他羞耻的东西,他应该扔了。但一想,她不在的时候,慕容澹还是让人每日给她做新衣裳,也就理解了。 “给你留着的,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慕容澹丝毫不介意,“我那时候说,明天一早醒来,要你夸它好看,结果隔了这么久了。” 虞年年顿了顿,莫名心里就发酸,觉得慕容澹也挺可怜的。 她一想,她走了之后,慕容澹对着钗和那些衣裳伤心,听姚生偷偷说,慕容澹私下里还要寻短见,她就说不上来的一股劲儿,怀疑自己心脏有了疾病。 “好看,当然好看。” 心酸归心酸,虞年年一点儿都没后悔,要是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毕竟那时候的慕容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被他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只有离开他,才能获得自由。 现在的慕容澹变好了,不代表之前的慕容澹有情可原。 慕容澹这才十分欢快,倾身又摸摸她的脸颊,只是手上的薄茧,刺的有点儿疼。 他在感情上,真是一往无前又不计前嫌,现在好哄的要命。 宝应她们在换点心糕果,虞年年昨天只早上吃了小半碗腻死人的糯米丸子,晚上困极了,饿的又过了劲儿,所以就随口往嘴里塞了些什么。 眼下一见这些糕脯,有些移不开眼。 慕容澹招手,她们会意的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吃吧。”他拿了片鹿肉脯,递 在虞年年嘴边。 众目睽睽之下,动作委实亲密些,旁的侍人在一旁捂嘴偷笑。 妆奁台临窗,如今阳春四月,窗是大开着的,窗口处种着一颗桂花树,伸出绿油油的枝丫。 晨光从外头,打着旋儿的钻进来,落在慕容澹那张被上苍偏爱的脸上。 金灿灿的割裂出阴影和光明,愈发显得他五官深邃。 人都爱美好事物,虞年年是个俗人,所以不能免俗,她呆怔怔的,光盯着他的脸看了。 “饿了先吃些垫垫。”慕容澹又将鹿肉脯往她嘴边送,深红色的肉脯贴着她淡粉色的唇,她微微启唇,雪白的牙在肉脯上一咬。 肉脯上缺了一角,留下一排细细整齐的牙印。 细看的话,这场面有些活色生香。 慕容澹慌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手抖的硬生生把整片肉脯都塞到她嘴里,慌乱地站起身,把碟子往她怀里一放,“我去外面看看,你先吃。”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没有。 虞年年脑袋不敢动,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只有一双眼睛跟着他转。 见他下盘不稳地走了出去,踉踉跄跄的。 “他怎么了?”虞年年又往嘴里塞了块儿桃子脯含糊不清问。 “大概是害羞了,新婚夫妻这样很正常。”李娘子笑道。 殿下虽说生来就站在权利的巅峰,但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有点儿年轻人的小心思也正常。 “新婚夫妇都会这样吗?”虞年年问。 “大多是这样的。” 她嚼果脯的动作慢了下来,大多数都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所以像她这般一点儿羞涩都没有的,看起来还有些奇怪。 她要不要,尝试着羞涩一点儿? 老太妃今日也格外庄重些,精神看起来十分好。 虽表情和平常两样,但眉宇间的喜悦还是瞒不住人的。 “昨夜睡得还好吗?”她拉着虞年年的手坐下,询问。 “很好。”虞年年笑着点头。 “那就好。”老太妃想不出什么别的话题了,她不是个不健谈的人,也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行事也简单粗暴。 她抬起虞年年的手,往她腕子上套了一只金钏,用红宝石和珍珠镶嵌,莹润典雅,“这是我着人新打的,十三岁的时候, 我母亲曾给过我一只,说等我出嫁的时候戴上,讨个好彩头,将来有了儿媳,便传给她。我虽不信命,但那的确也不吉利,就不送给你了。” 虞年年摸了摸,谢过老太妃。 慕容澹却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看起来有些不愉快,在虞年年看过来的时候,才重新扬起嘴角。 不吉利?能是什么不吉利?无非就是她所嫁非人,所以觉得这钏不吉利,不想留给虞年年。 早饭后,虞年年想起她留在王府里的鸡和鹅,她搬回闵县的时候觉得早晚还得搬回来,折腾来折腾去太麻烦,干脆就把它们留在慕容澹这儿了。 几个月没见,也不知道怎么样。 “我想去瞧瞧。”虞年年拉着慕容澹的手道。 慕容澹其实是想直接拉着她回房的,但她那样兴致勃勃,也只能压下心里的急切。 “你说什么都行。” 沈之昂听说慕容澹放婚假了,三天不朝,心里不平衡。 凭什么他当初成婚的时候,一天假期都没有,慕容澹就能有? 嘴撅的老高,都能挂一个油壶了。 虞令月勾起他的下巴,皱眉,“你又不高兴什么?” 她这个丈夫,光嘴皮子溜,在外光鲜亮丽的像个人,实际上她总觉得他跟个小姑娘似的,人娇气又矫情。 但是她这种话她也从来没在沈之昂面前说过,怕挫伤他那男子汉高大伟岸的自尊心。 王府虞年年是最熟的,当初慕容澹不在,老太妃又懒得管,所以府里的修葺都是她一手操持打点的。 但做客人时候看到的风景,和做主人时候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旧物也能看出新鲜感。 慕容澹再三询问,“你累不累,咱们回房补觉吧?” “不累啊,你累吗?” 慕容澹一个男子,自然不能显得比她还娇弱,自然也跟着她说不累。 慕容澹原本以为至多半个时辰,她看完那些小东西就能回房,结果硬生生熬到该吃晌饭睡晌觉的时候。 她睡眠一向好,沾了枕头就着。 慕容澹长吸一口气,后槽牙磨的作响,行罢,他再忍忍,忍到今天晚上。 这种事情还得讲究情趣氛围,她困得沾枕头就睡着,他把人拉起来,显得有点儿禽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狗蛋(掐脖子摇晃):我要开车,我要圆房你听见没有! 感谢在2020-08-2621:00:00~2020-08-2721: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贱兮兮的小怪兽20瓶;圆圆的珊10瓶;作者哭着伸出舌头舔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第 94 章 下午的时候,府中各路管事来拜见新妇,虽然都是熟人,但总要显得尊重。 这种时候慕容澹不好在场,便去了书房。 管家将家中府库钥匙,地契等全都一股脑送给虞年年,看得她一愣,她光知道慕容澹产业丰厚,但是没想到这样富硕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管家肉嘟嘟的脸上挂着笑,亲切和蔼,“娘娘若是有空,便看看,改明儿咱们将账本核对完了就给您过目。” 虞年年随意翻了下地契,点头。 多数人自然是服她的,但总有那么几个,觉得虞年年身份不够,一朝麻雀飞上枝头,心里酸的能淌水儿,但又碍着管家也在,不好发作。 这些虞年年都知道,但无论他们服不服,自己都嫁给了慕容澹,是他写过婚书,告诉过天地的妻子,若是有人不满,那自然不是她离开,就是那个人离开。 待到人都散了,虞年年坐在原位上喝了几口热茶,丝毫没有挪动的意图。 宝应劝道,“娘娘,殿下不是说您见过管事之后,去书房找他吗?” 虞年年又灌了口热茶,“再等等。” 她总感觉慕容澹的眼神不对劲儿,看着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珍馐美味,眼睛都在冒绿光,恨不得把她咬死。 包括中午睡午觉的时候,他也不睡,就那么撑着头盯着她。 虞年年在努力回想以前听过的传闻,回想慕容家有没有吃人肉喝人血的。 她现在对着慕容澹有点儿瘆得慌,而且他现在动不动就咬人。 “娘娘,不好让殿下久等。”李娘子也跟着劝道。 虞年年摆摆手,“再等会儿,我再喝杯茶。” 哗啦哗啦的细细响声,有人从一侧给她续了茶。 “年年不用去了,我来了。”慕容澹对着她露出笑脸,虞年年手一颤,勉强挤出笑,“殿下来了啊,喝茶吗?” 她重新拿了只茶杯,倒满茶水,正欲推过去,却见慕容澹径直端起她方才用过的那只,动作没有丝毫凝滞的抿了一口。 他唇上沾着淡淡的红色,是虞年年印在茶杯上的唇脂印子。 精致昳丽的少年,唇上带着女子的口脂,怎么看都透出几分迷离与不正经,有点儿色气。 虞年年赶紧抬手,给他 擦去了口脂印,把新茶给他,“殿下也不嫌丢人。” 她以为慕容澹正常了,现在好像看着,脑子还是有点儿问题。 好好的新茶具不用,非要用她用过的。 慕容澹盯着她轻笑出声,凤眼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弧度。 虞年年心里又是一毛,暗暗搓了搓胳膊,又来了又来了,他这个眼神又来了,她看着就瘆得慌。 原本胆子就不大的一个人,再让他吓唬着了。 慕容澹倾身过来,虞年年下意识挡住脸,预感他又要往自己的脸上啃一口。 猝不及防颈上却多了湿濡的触感。 慕容澹在她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颈部敏感脆弱,经不起这样近乎挑逗的噬咬,虞年年慌乱将他推开,又将衣裳拢了拢,“殿下有话就好好说。” 慕容澹看了眼天色,“今日早些用晚饭吧,然后早点歇息,你也累一天了。” 虞年年只当他是真心想早点儿休息,于是点头,她惯日睡得早,昨夜睡得太晚,就是多少个午觉都没法补回来精神,今天下午还是有些恹恹。慕容澹提这事儿,挺好的。 “我叫你去书房,是给你东西的。”他继而又拿了个匣子给她,“这是我私库和密室的钥匙,今后也都你替我管着。” 虞年年看都没看,将匣子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为何不要,我将全部身家交给你,今后不就更加放心了吗?”慕容澹疑惑,又将匣子推回去,“况且你都不瞧瞧其中有多少东西,就说不要,也不怕后悔。今后这里的钱,都给你花。” 虞年年抠了抠手指,她没那么大的掌控欲,也不知道慕容澹作何要将这东西给她,“我总归不想要,你把私库都给我了,将来要钱都管我要。现在你对我喜欢,觉得好。将来有一天不喜欢我了,还得因为此事生怨怼,觉得我手伸的太长。” 慕容澹抿唇,面色有几分不快,没想到她现在都开始想以后的事儿了,还净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拉起跪坐在地上的虞年年,绕了几圈,又回到正院,去了后头的一间小房子。 小房子用石头砌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来,“这是我的小仓库。” 容澹开了锁,带她进去。 他在门口时扳动了个机关,一瞬间黑漆漆的房子,陡然变得透亮,壁上嵌着的蜡烛,一簇一簇燃烧起来。 小仓库像个金库,地上架子上,都是珍宝,或是首饰,光彩熠熠的夺人眼球,东西太多,所以显得杂乱拥挤。 深处放着一摞流光溢彩的绸缎,“你看,这些东西,有多少是我自己的?” 钗环布匹,慕容澹也用不上。 “原本倒是我的私库,后来一见到什么东西,觉得与你合适,便往这儿放,攒着攒着就堆不开了,所以我的私库,其实一直都是给你准备的。”慕容澹拉着她的手,“你要是不要,那这些可没地方放。” 虞年年在此处的震惊还没回神,便被他拉进寝殿,人都退下时,转动了个机关。 须臾,地上的汉白玉地砖凹陷下一块儿,露出个深不见底的洞。 慕容澹拉着她一级一级的往下走。 她怕黑,只能紧紧依附在他身侧。 待到了地下,见着一扇门,慕容澹又拿出另一枚钥匙开门。 当中并无烛火,却依旧清晰可视物,头顶是十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柔光辉,“我听说过夜明珠会发光,但不曾见过。” “你喜欢就带些出去,用来照明。” 此处与方才的私库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密室足有两进院子那么大,虞年年站在门口,一眼望不尽头。 一个一个的匣子陈列有序,她随口打开一只,里头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鸽子蛋大的明珠都成了廉价东西。 “你真的不要吗?这次不要,下次可就没机会了。”慕容澹亲亲她的脸颊,笑道。 这些都是从他父亲那时候开始攒的,有番邦来朝贡的珍品,不等到晋阳,便被慕容钊扣下自己玩了。 虞年年咽了咽口水,你同她说三千万贯钱,她可能没什么概念,甚至觉得自己不动心,但你若是将这些钱摆在她面前,又是一番光景。 财帛动人心,自古都是,尤其将财帛变成金灿灿的东西摆在眼前儿。 “不要。”她别过头,生怕自己坚持不住,没出息的就动心了。 慕容澹也不逗她,只将钥匙往她手里一塞,“那也给你,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进来 看看,就当你攒钱的羊皮口袋变大了。” 在太尉府的时候,他发现虞年年只要开始数羊皮口袋里的钱,或者赚到钱了,就会很高兴。 大概是足够的金钱,能够给她一部分的安全感。 虞年年捏着两把钥匙,手心都在冒汗,她以前只想攒一百枚铜币,现在却有了这么多钱…… 慕容澹拉着她在里头逛完出来后,天都黑了,正赶上婢子们点灯摆饭。 夜食讲究轻食简餐,防止积食,只有炙烤鲜嫩的鱼肉和粟米,一些水果和煮青菜。 慕容澹看着外头终于黑了的天,忽然慢条斯理起来,将饭细细的吃了,然后先去盥洗,像是猛兽猎杀前的宁静。 虞年年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发现灯全都灭了,只有慕容澹手边那颗夜明珠光芒幽幽,给朦胧夜色拢上一层纱。 所有人会意,对视一眼通通退去。 她头发还在滴水,慕容澹拧了干帕子,在熏笼前细细给她擦头发,不多几刻便干了,又将头发梳顺。 虞年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即又拿了另一个帕子给他擦头发,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这光弱弱的,适合睡觉。” 慕容澹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良久才应和,“嗯,适合睡觉。” 慕容澹头发全干的时候,虞年年觉得自己已经沾枕头就能睡着。 “你睡觉带它上来做什么?”慕容澹把床帐子都放下,还把夜明珠带进来了。 “你说呢?”他陡然贴近压上来,两个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慕容澹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馨香绵软,虞年年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檀香气让她晕晕乎乎的。 “圆,圆房吗?”她眼睛闪了闪,结结巴巴道,“那能不能快点。” 她临出嫁前,李娘子神神秘秘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做,配合就行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但是很快就好了。” 慕容澹一点一点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和身体,像是一簇火种,扫到哪儿,火便点到哪儿。 虞年年躺平,双手捂住脸,闷闷的又说一遍,“你快点儿,给你一刻钟。” 她是真的害怕,在太尉府的时候,他们说很多姐妹都是在宴会上,被那些人强行弄死的,她对这种事情存有阴影。 但是夫妻圆房,天经地义的,她要是抗拒,显得矫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蛋:一刻钟??就十五分钟你是在怀疑我! 啊!小车车好难,我卡着卡着就卡到了三千字,车门已经焊死了,晚上发车:,,, 95、第 95 章 “一刻钟?”慕容澹拉起虞年年的手, 挑眉问道。 “不,不够吗?”虞年年不想看他,把眼睛闭上,“你圆房把夜明珠带进来做什么?扔出去。” 慕容澹不为所动, 虞年年推了推他, “你动作快点儿, 我赶着睡觉呢。” “那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别缩起来。”虞年年听见一阵索索声,慕容澹又贴在她耳边吹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你别夜明珠扔出去, 我就睁开眼。”她闷闷的。 “你睁开眼睛,我就把夜明珠扔出去。”慕容澹打着商量。 “那你说的。” 虞年年悄悄将手一点一点松下来,眯起眼睛打量他。 只见慕容澹衣衫松散,露出大片的锁骨和肌肤,胸口处都是陈年旧疤,有的凹下去, 看样子当初伤的深可见骨, 还有粉色的, 像是刚长出的新肉。 虞年年也顾不得羞涩了, 撑起身子, 扯了他的亵衣看,“这么多伤痕?疼不疼?” 她在太尉府过得不怎么样, 但缺也没一个人敢真正意义上的让她受伤, 最严重的还是虞敏敏用鞭子抽她, 但隔着衣裳也不敢在她身上落下疤。 虞年年想起那时候慕容澹洗澡, 无意间露出肩头嶙峋的伤疤,她那时还以为是有人打的。 “不疼。”慕容澹摇摇头,“你问过这个问题,现在的回答还是一样, 一点儿都不疼。”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站在门外安慰我,说不要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要因为这里小自卑,其实沉甸甸的不舒服,将来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这儿大的。” 虞年年默默鼻尖,想起自己那时候缩在门前,还担心慕容澹因为自己胸小自卑,所以变着法儿的来安慰他。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凑近虞年年,同她细声低喃,“你若是怕我疼,就摸摸它们,这样就不疼了。” 虞年年呆怔怔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按上去,眼睛里全都是慕容澹的脸了。 这个人生的实在漂亮,眼下这种场景,她就算不爱他,也免不得失神失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他在占自己便宜还是自己在占他便宜。 果然色令智昏这个词不是说着玩儿的,她现在就有点儿昏, 大概慕容澹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 “那我,给你揉揉。”她讷讷道,眼睛还盯着慕容澹那张脸。 慕容澹小心翼翼的低头,轻柔吻过她的额头、眼睑、鼻尖、脸颊,最后流连在唇上。 李娘子说慕容澹做什么,她随着就好,但还是免不得紧张,眼睫一颤一颤的发抖。 “害怕的话,还是闭上眼睛吧。”慕容澹手掌轻轻捂在她眼上的时候,湿濡温软的触感也随之落在唇上。 慕容澹动作也不熟练,解她衣带解了半天才解开,然后轻轻啃咬她的颈上,留下一串暧昧的红痕和水渍。 床帐被拉的密不透风,虞年年身体轻轻战栗,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呼吸也同着急促起来,皮肤上起起落落竖起一片细小的汗毛。 “你快……快点……”还未真刀真枪,她就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闭着眼睛,眼尾嫣红,慕容澹亲亲她的眼角安抚,让她尽力放松。 他怀疑自己看的书都是假书,这跟书上描写的根本不一样,他额头上也起了一层热汗,青筋微微凸起,却还是忍着,去安抚她的情绪。 李娘子说得是假的,一瞬间是真疼,虞年年下意识咬住慕容澹的肩胛,眼泪一下子就淌出来了,“你骗人,呜呜呜。” 身上人的动作停住了,去吻掉她眼角的泪水。 没多久,虞年年睁开哭得通红的眼睛,“这么快就好了,我是不是能睡觉了?” 慕容澹脸色又青又紫,又吻住了她的唇,“没好!才刚开始!” 虽然第一次时间短是正常的,但虞年年这样问出来,他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打击。 雨季格外漫长,暴烈又汹涌,夹杂着云层间低低的雷鸣,那承受暴雨的人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只能呜呜咽咽的哭着,祈求雷雨赶快过去。 可是这暴雨格外讨人厌,人越是祈求的厉害,他便愈发暴烈,猛地照着那弱小无依的人砸过去,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娇弱的小姑娘最后哭到岔气,都找不到避雨之处,雨也不曾停下。 “停下好不好,呜呜呜。”虞年年哭得惨烈,有热汗落在她颈处。 她眼角嫣红,眼里含着泪花,呜呜咽咽的哭着,脸颊酡红,墨发丝丝缕缕黏在脸颊 上,清纯又魅惑。 慕容澹哄骗她,“一会儿就好了,你亲亲这里,我会慢一点。”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胸口处拽。 她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儿结束这场折磨,乖乖吻了几下,却换来愈发凶狠的动作,“你骗人,我再也不信你了。” “除了这种时候,别的时候都可以相信。”慕容澹喘着粗气,吻住她的唇。 虞年年撑着手臂往后退了退,又被慕容澹拉着腿带回来。 云层里雷鸣的喧嚣像是人沉重的喘息,叫嚣着将那无处可躲的人吞噬。 最后人虚弱的抽搐着,只能承受这样的风雨。 暴雨持续了半个时辰,雨势减小时又卷土重来归于猛烈,开始新一轮的席卷。 一早,天地辽阔,湛蓝青绿如水洗,鸟雀登上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地上的泥污都被冲的干干净净,一片可爱。 连空气都变得甘甜清爽,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宝应和冬至站在殿外,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你进去。” “我不去,你去。” “上次是我去的,这都快晌午了,这次你去。” 两个人推推搡搡的,险些就要扯起头绳。 昨晚娘娘哭得那么惨,估计是被欺负狠了,直到卯时才停下,万一现在进去打搅了清梦…… 小梨昨天就没见过虞年年,今天一上午也没看见她,小孩子按耐不住,跑过来,被冬至一把捂着嘴拖走。 李娘子拉着她们都去外配殿等着,“等什么时候铃铛响了,再进去罢。” 虞年年不是睡到自然醒,是被饿醒的。 她作息饮食都规律,一顿不吃身体就率先反应过来了。 但是实在起不来,感觉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还算干爽,应当是洗过了。 她又将眼睛闭上,今天是不打算起了。 李娘子就告诉她圆房可能会辛苦些,但时间不会太长。她觉得她什么样儿的辛苦没遭过,这点儿应当不算什么。 但是谁也没告诉她,时间会这么长,会这么辛苦,她一点儿都不想要第二次。 慕容澹蹭了蹭她。 “不行。”她一张口,嗓子也是哑的,但拒绝的很坚决,“我疼,哪儿都疼。” 她微微躲了躲,发现大腿内侧疼的最厉害,其次是膝 盖,大概都破皮了,好在应该是上了药,有丝丝冰凉。 慕容澹年少气盛,刚开了荤就更控制不住,当即贴着她耳廓呵气,“那你心疼心疼我,昨晚都是我出力。” 遂带着她的手往下去。 虞年年再次出门,都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眼下顶着一圈黑,精神萎靡,只是脸颊尚且红润,眉间添了几分妩媚娇艳。 反观慕容澹却神采奕奕的,不但没有丝毫疲惫。 虞年年一时间怀疑他就是那些修仙话本子里的妖精,专门吸人精血的。 太医丞来给她诊脉,脉都不用诊,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过度纵欲导致的肾虚,近来应当会时常盗汗手脚冰凉腰肢酸痛。适当房事有利于阴阳调和身体健康,过度伤身。” 他说得落落大方,周围人都听见了。 虞年年听着这样的话,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有些事儿自己知道归自己知道,摆到明面儿上大家都知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脸红的快能烤熟一个鸡蛋了。 这一低头,颈上特意遮住的痕迹,就暴露出来了。 慕容澹属狗的,喜欢咬人,在哪儿都一样,她后腰上还有牙印。 “开点儿补药喝喝就好了,肾虚总比阴虚好调理,记得也不要熬夜。”太医丞临走前扫了慕容澹一眼,其中大半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虞年年肾虚,慕容澹心虚,不自觉摸了摸鼻梁,“听太医的。” 好在他婚假也只有三天,第二天一早就滚去上朝处理政务了,虞年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松了口气,这嫁了人的日子,还没有自己在家轻松。 “嘶……”膝盖不小心压着了。 昨日上药的时候瞧过了,破了点儿皮。 “娘娘,姚尚书夫人求见。” 虞年年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嘟囔一句,“姚尚书夫人?” 她素来与这些人没什么往来瓜葛。 “我去瞧瞧。”好歹是婚后第一个前来拜会的,她也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 人安置在前殿的茶室,除却姚夫人,她身侧还有个妙龄姑娘,生的十分水灵。 那姚夫人生的一副精明相貌,眉眼俱是上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去往幼儿园的婴儿车,不要锁我呜呜呜……感谢在2020-08-27 21:00:00~2020-08-28 21: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948792 10瓶;月华清辉 5瓶;沉璧 2瓶;桃子?、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5 章 “一刻钟?”慕容澹拉起虞年年的手, 挑眉问道。 “不,不够吗?”虞年年不想看他,把眼睛闭上, “你圆房把夜明珠带进来做什么?扔出去。” 慕容澹不为所动,虞年年推了推他,“你动作快点儿, 我赶着睡觉呢。” “那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别缩起来。”虞年年听见一阵索索声,慕容澹又贴在她耳边吹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你别夜明珠扔出去, 我就睁开眼。”她闷闷的。 “你睁开眼睛,我就把夜明珠扔出去。”慕容澹打着商量。 “那你说的。” 虞年年悄悄将手一点一点松下来,眯起眼睛打量他。 只见慕容澹衣衫松散, 露出大片的锁骨和肌肤,胸口处都是陈年旧疤,有的凹下去,看样子当初伤的深可见骨,还有粉色的, 像是刚长出的新肉。 虞年年也顾不得羞涩了, 撑起身子,扯了他的亵衣看, “这么多伤痕?疼不疼?” 她在太尉府过得不怎么样, 但缺也没一个人敢真正意义上的让她受伤,最严重的还是虞敏敏用鞭子抽她,但隔着衣裳也不敢在她身上落下疤。 虞年年想起那时候慕容澹洗澡, 无意间露出肩头嶙峋的伤疤,她那时还以为是有人打的。 “不疼。”慕容澹摇摇头,“你问过这个问题,现在的回答还是一样, 一点儿都不疼。”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站在门外安慰我,说不要因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要因为这里小自卑,其实沉甸甸的不舒服,将来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这儿大的。” 虞年年默默鼻尖,想起自己那时候缩在门前,还担心慕容澹因为自己胸小自卑,所以变着法儿的来安慰他。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凑近虞年年,同她细声低喃,“你若是怕我疼,就摸摸它们,这样就不疼了。” 虞年年呆怔怔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按上去,眼睛里全都是慕容澹的脸了。 这个人生的实在漂亮,眼下这种场景,她就算不爱他,也免不得失神失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他在占自己便宜还是自己在占他便宜。 果然色令智昏这个词不是说着玩儿的,她现在就有点儿昏,大概慕容澹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 “那我,给你揉揉。”她讷讷道,眼睛还盯着慕容澹那张脸。 慕容澹小心翼翼的低头,轻柔吻过她的额头、眼睑、鼻尖、脸颊,最后流连在唇上。 李娘子说慕容澹做什么,她随着就好,但还是免不得紧张,眼睫一颤一颤的发抖。 “害怕的话,还是闭上眼睛吧。”慕容澹手掌轻轻捂在她眼上的时候,湿濡温软的触感也随之落在唇上。 慕容澹动作也不熟练,解她衣带解了半天才解开,然后轻轻啃咬她的颈上,留下一串暧昧的红痕和水渍。 床帐被拉的密不透风,虞年年身体轻轻战栗,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呼吸也同着急促起来,皮肤上起起落落竖起一片细小的汗毛。 “你快……快点……”还未真刀真枪,她就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闭着眼睛,眼尾嫣红,慕容澹亲亲她的眼角安抚,让她尽力放松。 他怀疑自己看的书都是假书,这跟书上描写的根本不一样,他额头上也起了一层热汗,青筋微微凸起,却还是忍着,去安抚她的情绪。 李娘子说得是假的,一瞬间是真疼,虞年年下意识咬住慕容澹的肩胛,眼泪一下子就淌出来了,“你骗人,呜呜呜。” 身上人的动作停住了,去吻掉她眼角的泪水。 没多久,虞年年睁开哭得通红的眼睛,“这么快就好了,我是不是能睡觉了?” 慕容澹脸色又青又紫,又吻住了她的唇,“没好!才刚开始!” 虽然第一次时间短是正常的,但虞年年这样问出来,他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打击。 雨季格外漫长,暴烈又汹涌,夹杂着云层间低低的雷鸣,那承受暴雨的人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只能呜呜咽咽的哭着,祈求雷雨赶快过去。 可是这暴雨格外讨人厌,人越是祈求的厉害,他便愈发暴烈,猛地照着那弱小无依的人砸过去,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娇弱的小姑娘最后哭到岔气,都找不到避雨之处,雨也不曾停下。 “停下好不好,呜呜呜。”虞年年哭得惨烈,有热汗落在她颈处。 她眼角嫣红,眼里含着泪花,呜呜咽咽的哭着,脸颊酡红,墨发丝丝缕缕黏在脸颊上,清纯又魅惑。 慕容澹哄骗她,“一会儿就好了,你亲亲这里,我会慢一点。”他拉着虞年年的手,往胸口处拽。 她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儿结束这场折磨,乖乖吻了几下,却换来愈发凶狠的动作,“你骗人,我再也不信你了。” “除了这种时候,别的时候都可以相信。”慕容澹喘着粗气,吻住她的唇。 虞年年撑着手臂往后退了退,又被慕容澹拉着腿带回来。 云层里雷鸣的喧嚣像是人沉重的喘息,叫嚣着将那无处可躲的人吞噬。 最后人虚弱的抽搐着,只能承受这样的风雨。 暴雨持续了半个时辰,雨势减小时又卷土重来归于猛烈,开始新一轮的席卷。 一早,天地辽阔,湛蓝青绿如水洗,鸟雀登上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地上的泥污都被冲的干干净净,一片可爱。 连空气都变得甘甜清爽,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宝应和冬至站在殿外,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你进去。” “我不去,你去。” “上次是我去的,这都快晌午了,这次你去。” 两个人推推搡搡的,险些就要扯起头绳。 昨晚娘娘哭得那么惨,估计是被欺负狠了,直到卯时才停下,万一现在进去打搅了清梦…… 小梨昨天就没见过虞年年,今天一上午也没看见她,小孩子按耐不住,跑过来,被冬至一把捂着嘴拖走。 李娘子拉着她们都去外配殿等着,“等什么时候铃铛响了,再进去罢。” 虞年年不是睡到自然醒,是被饿醒的。 她作息饮食都规律,一顿不吃身体就率先反应过来了。 但是实在起不来,感觉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还算干爽,应当是洗过了。 她又将眼睛闭上,今天是不打算起了。 李娘子就告诉她圆房可能会辛苦些,但时间不会太长。她觉得她什么样儿的辛苦没遭过,这点儿应当不算什么。 但是谁也没告诉她,时间会这么长,会这么辛苦,她一点儿都不想要第二次。 慕容澹蹭了蹭她。 “不行。”她一张口,嗓子也是哑的,但拒绝的很坚决,“我疼,哪儿都疼。” 她微微躲了躲,发现大腿内侧疼的最厉害,其次是膝盖,大概都破皮了,好在应该是上了药,有丝丝冰凉。 慕容澹年少气盛,刚开了荤就更控制不住,当即贴着她耳廓呵气,“那你心疼心疼我,昨晚都是我出力。” 遂带着她的手往下去。 虞年年再次出门,都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眼下顶着一圈黑,精神萎靡,只是脸颊尚且红润,眉间添了几分妩媚娇艳。 反观慕容澹却神采奕奕的,不但没有丝毫疲惫。 虞年年一时间怀疑他就是那些修仙话本子里的妖精,专门吸人精血的。 太医丞来给她诊脉,脉都不用诊,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过度纵欲导致的肾虚,近来应当会时常盗汗手脚冰凉腰肢酸痛。适当房事有利于阴阳调和身体健康,过度伤身。” 他说得落落大方,周围人都听见了。 虞年年听着这样的话,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有些事儿自己知道归自己知道,摆到明面儿上大家都知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脸红的快能烤熟一个鸡蛋了。 这一低头,颈上特意遮住的痕迹,就暴露出来了。 慕容澹属狗的,喜欢咬人,在哪儿都一样,她后腰上还有牙印。 “开点儿补药喝喝就好了,肾虚总比阴虚好调理,记得也不要熬夜。”太医丞临走前扫了慕容澹一眼,其中大半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虞年年肾虚,慕容澹心虚,不自觉摸了摸鼻梁,“听太医的。” 好在他婚假也只有三天,第二天一早就滚去上朝处理政务了,虞年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松了口气,这嫁了人的日子,还没有自己在家轻松。 “嘶……”膝盖不小心压着了。 昨日上药的时候瞧过了,破了点儿皮。 “娘娘,姚尚书夫人求见。” 虞年年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嘟囔一句,“姚尚书夫人?” 她素来与这些人没什么往来瓜葛。 “我去瞧瞧。”好歹是婚后第一个前来拜会的,她也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 人安置在前殿的茶室,除却姚夫人,她身侧还有个妙龄姑娘,生的十分水灵。 那姚夫人生的一副精明相貌,眉眼俱是上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去往幼儿园的婴儿车,不要锁我呜呜呜……感谢在2020-08-27 21:00:00~2020-08-28 21: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948792 10瓶;月华清辉 5瓶;沉璧 2瓶;桃子?、暴躁的芒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6 章 这人她不曾见过, 成婚那日她也不曾来过喜房说话。 姚夫人忙带着那女郎上前叩拜,“臣妾新任户部尚书妻子姚氏,见过王妃娘娘。”她拉着女儿, 特意往虞年年面前送。 虞年年落座,在母女二人之间扫视一番,心里思绪翻飞, 或许是带了女儿来给慕容澹做妾的? 好端端的,若是拜会的话, 怎么还要带着个女儿来呢? 应当就是如此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上赶着要将自己的孩子送来做妾呢?大梁妾室地位低下,没什么自由, 若是主母不高兴了,可随意发卖。 做妾室的都谨小慎微,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踏错一步,这样的位置, 为何还有人趋之若鹜? “起来吧。”她抬手, 示意两个人坐下。 姚氏目光坚毅,头上义髻高耸, 一看就是个心有成算的果决之人, 她开口道,“臣妾夫君是不久前才从户部一小吏升上来的,所以臣妾原也没有资格面见娘娘。” 虞年年继续听她说话, 不置一词。 说着说着,姚夫人就开始讲她的过往经历。 虞年年没有太高的心气,脾气也好,所以尚且能耐心听她说完。 “臣妾与夫君是年幼相识, 算是青梅竹马,同族同姓,他家境不如意,我是个富户的女儿,原本父母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臣妾性格执拗,以死要挟,逼得父母资助他。” 她说到此处,倒是忍不住回忆起年少无猜的时光,嘴角含笑。 “他也许诺我一生只对我一人好,绝不纳妾,后来他发迹了。是,他是不曾纳妾,但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断过,庶子庶女生了一个又一个,我因早年伤了身体,只得这一个女儿。” 她原本带笑的嘴角一点一点平下来,眼眶里多了几许泪花。 那小姑娘上来给母亲递帕子安抚,看起来怯怯的,像是先天有所不足。 姚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继续道,“我现如今娘家怎么比得上他为官,所以也钳制不了他,只能忍着。好在他自知理亏,我便是处置了他那些爱姬,他也不会吭声半句。但臣妾只是感叹人心易变,免不得伤心难过。” 她话说得真诚,虞年年听着也心酸,好心劝慰,“今后令女君寻户可靠的人家嫁出去,您可以随着搬出去生活,不必看着旧人旧事伤心了。” “找个可靠人家?恐怕也是找不到了,小女年幼时候发过一场高热,醒来后脑子就坏了,现如今来求娶她的,多是想攀权附势的,怎么会真心待她?” 虞年年这才发现,那小姑娘自来了后,就将头埋得低低的,安安静静道有些木讷。 姚夫人轻轻摇头,“臣妾今日来不是想让娘娘安慰臣妾的,臣妾是说,娘娘如今的处境,与臣妾多像啊。没有强势的娘家,却有个身居高位的丈夫。” 虞年年伸出的手忍不住又缩回去,“所以夫人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诚布公的讲。” “那臣妾就直说了,臣妾是带着女儿来投靠娘娘,请求庇佑的。”她带着女儿,将头重重叩下。 虞年年搓了搓手指,有些羞愧,她还以为这人是来给慕容澹送妾室的呢?原来是她误解了姚夫人。 她还想着姚夫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事,即便她要给慕容澹纳妾,也不能上赶着在新婚时候纳。 她虽然心气不高,但也不愿意自己打自己脸。 “娘娘并无强力的依仗,臣妾也没有靠山,若是娘娘愿意收臣妾入麾下,那便是给了臣妾一个依仗,也给了娘娘一个依仗。臣妾虽不才,但尚书府后宅,还是捏在手中的。” 虞年年将人扶起来,“若是今后有空,可多来走动走动。” 也没说同没同意姚夫人的请求。 她对拉帮结派没什么想法,但既然这姚夫人如此诚恳,她有能力,也多多少少愿意给她些庇佑,帮她在夫家挺直腰杆。 如果说同权贵夫人们交好,就是立定靠山,那萱女和虞令月,大概就是她的靠山吧。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丞相夫人。 姚夫人原本也没寄多大希望虞年年会待她多真诚,如今能让她时常来走动,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长安一众女子中,唯有摄政王夫人最为显赫,她的夫君有实权,就连太后都比不上。 听虞年年此话,忙叩头谢恩。 那小姑娘实诚,将头磕的框框响。 都开诚布公到这种份儿上,姚夫人有些话也不藏着不掖着了,“如今城中盯着殿下后院的人大有人在,若是娘娘拦不住纳妾选妃,那便一定要选些能拿捏的住的。” 姚尚书夫人一走,虞年年托着腮坐在席上,开始想些事儿。 一开始以为姚夫人是来给慕容澹送妾的,现在细想想,若是慕容澹纳个妾,对她只有利没有弊。 老太妃性子冷僻不愿意同人交往,她也不好整日凑上去惹她烦。 宝应她们虽然也讨巧,但有些话却不同她说。 若是给慕容澹纳一个漂亮的妾室,那不但有人帮她分担夜里的折磨,还能陪她说话陪她玩。 虞年年深觉此事可行,但现在才刚成婚,她不能自打自脸,显得自己刚成婚就失宠,等下个月的吧。 只是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甘心送过来做妾? 姚夫人说城里好多人家都想送女儿来做妾,真的假的?他们都不怕她一个不高兴,把人给打了还没处说理去? 不过免除慕容澹折磨这件事,诱惑实在太大了。 只是纳妾到底是给慕容澹纳的,她是不是得先征求慕容澹的意见,看他喜欢什么样儿的。 李娘子上前来给虞年年换茶,“娘娘还在想方才的姚夫人呢?” “姚夫人当年年轻,将事情想的太美好了,男人的嘴,总是靠不住的,有几个承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真正做到的?再恩爱的夫妻,院子里都搁着几个妾室。”  李娘子顿了顿,小心叮嘱道。 “奴不是给娘娘泼冷水,是有些事情,需得提早准备,别等着被动。现如今新婚燕尔还黏糊着,等过几年,便不是这样的光景了。您得先生个世子,稳住地位。” 虞年年皱眉,“殿下说想要个女儿。” “女儿以后生,先将世子的位置占住了。” 虞年年光是想着,但实际操作起来不行,她打算去找老太妃求求经验。 老太妃不像旁的长辈一般,上了年纪就占据佛堂,皈依佛门,她还在看兵书,时不时也要去军营走一圈儿,看操练的如何。 她点点座位,“坐。” 虞年年乖巧的坐在一旁,“母亲,我今日来是有事来同您商量的。” “什么事儿?” “听说各家的夫人们,会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儿媳想问问母亲,这个纳妾该怎么选人,然后要在什么时候纳?”虞年年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老太妃手一抖,兵书就掉在地上了,她看向虞年年反问,“纳妾?你要给慕容澹纳妾?” “不……不行吗?”虞年年手在衣角上搓了搓。 老太妃将兵书捡起来,忽然笑道,“行,当然是行的,不过此时你得同你们殿下商量,问我不作数的。” 虞年年总觉得太妃的笑里不怀好意,但又觉得太妃不会骗她吧,“那……那就不打扰母亲了,我就先走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太妃看着虞年年的背影,嘴角翘的老高,一看就是心情极好。 嬷嬷皱着眉头在一边插话,“太妃,当初老王爷也没有过旁的女人,殿下想必如今也是一脉相承,您做什么不拦着王妃点儿?万一惹了殿下恼怒怎么办?而且殿下没这个意思,王妃一提,殿下难免伤心。” 老太妃闲闲的将竹简卷起来,“我那个儿子对年年用情至深,别说就是要给他纳妾惹他伤心了,就是要举刀杀了他,他都会觉得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我倒是挺想看看,他知道自己妻子要给他纳妾时候是怎样的表情。” 嬷嬷忽然闭嘴了,她想起慕容澹小时候,太妃带他去骑马,说好会保护他,在身后扶着他,结果马跑起来,太妃就从马上跳下来了。 留下四岁的殿下一边哭一边喊,抓着马鬃要太妃救他。 那时候太妃笑的可比谁都开心。 大概太妃生孩子,就是用来玩的吧。 这样当母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殿下现如今生的英武坚韧,但也挺可怜的。 慕容澹自打成婚后,往家跑的比谁都快,有时候大臣抓都抓不住,只能上折子往王府送。 慕容澹看着他们折子感叹,你说折子上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当着面儿长篇大论。 新婚夫妻红袖添香是件闺房乐事,慕容澹问虞年年有没有空,若是有的话,去书房帮他墨磨。 慕容澹将一堆卷宗理完,拦着她的腰耳鬓厮磨。 虞年年忽然煞风景的问道,“殿下若是纳妾,想要什么样儿的?” 慕容澹的火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浇灭了,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呜呜呜,我单知道你不太爱我,但是不知道你心这么狠。 第 97 章 虞年年见他目眦欲裂, 眼角都是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弱下去。 他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 “虞年年,你告诉我, 我哪儿做得不好,我改,你别用这种方法来侮辱我对你的真心。”慕容澹还是这么久了, 第一次叫她的全名,虞年年心都跟着颤了, 心虚的不行。 慕容澹捏着她的下巴,往自己面前带,眼眶带红, “我对你好不好?你为什么一点儿心都不长?” “我没求你多爱我,我只求你能一点一点的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也别说这种伤我心的话。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这些天,他刻意忽略虞年年没那么爱他的事实, 两个人维持着缠绵的外壳, 现在她要亲手撕开。 “我不是。”虞年年咬着下唇,哽咽着上前去抱住他, “我是想好好和你一起生活的, “我很喜欢你,觉得你可以信赖,可以交付终身。” “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虞年年也不敢说, 也不好说。 她要是同慕容澹道,大家都说你将来会纳妾,让我先下手为强,慕容澹大概会更生气, 这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 其实她提起这事儿的原因,也不止她觉得夜里累和别人怂恿。 有点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愿意,大概是慕容澹对她太好了,她也想对他好,可是又不能回馈的起同样的好,所以既贪恋这份好,又下意识的想要推拒。 她自己说不清楚,也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这样做会好受一点儿。 “你别说这样是同我好好过日子,你若是真想同我好好过日子,就不会想着找个人来夹在咱们两个中间。”慕容澹越想越气,“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把我推给别人,然后自己乐得清闲,不用整日对着我。” “虞年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是对一个人很好很好,他对自己做了什么,都会包容。”虞年年擦了把眼泪,想起她在太尉府上对燕燕的行为。 她觉得,爱一个人就是对他无条件的好。 “不是,爱是占有,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会想着将我分给别人了。” 虞年年咬着下唇,“那我不将你分给别人了,别生气。” “我不要你怕我生气,才不将我分给别人,我要你心里真正想要独占我。可能是我要求太多了,我当初说你只要愿意嫁给我,我就很高兴了,不求你喜欢我。我们先冷静冷静,让我好好想想。” 慕容澹气急,却不忍心伤她,只能摔门离开。 李娘子听见里面悄无声息后,才敢进去,见虞年年抱着膝坐在席上,哭得眼泪吧嗒吧嗒掉,连忙将人心疼的搂进怀里,“娘娘哭了。” “我跟殿下说纳妾的事儿,惹他生气了。” 李娘子单知道虞年年憨,但没想到能憨成这副模样,“您怎么这么早就提,这才成婚几天?如胶似漆的时候您提这个,他自然会生气。 这事如果要提,也要在殿下透露出些苗头的时候。” “那我给他道歉。”虞年年双手绞在一起。 今天此事,的确是她不长脑子,做错了。 沈府昨日才将女儿嫁出去,府上的红绸还没来得及取下,慕容澹看着刺眼,径直进去,“孤找沈之昂。” 沈府人一见是慕容澹,不敢得罪,连忙将他请到内室去,然后唤沈之昂来。 虞令月还有两个月生产,她窝在床上,脸有些白。 月份大了,哪怕她身体再强健,也是有所妨碍的。 她从沈之昂手里接过吃食,“你不用喂我,我自己来。” 沈之昂见她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也不生气,只笑着道,“你多吃些,最近都瘦了,娘说旁人家的孕妇都会丰腴些,偏你日渐消瘦。” 小厮来请沈之昂出去,“殿下来了,正在等着郎君呢。” 沈之昂尚未分家,无论官职多高,府里上下还是喊他一声郎君。 “你去吧,我就不等你了,我先睡了。”虞令月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见慕容澹。 沈之昂还是给她拉了被褥,好生叮嘱后才离开。 沈之昂与慕容澹目光一撞,便知道有事儿,落拓坐下,“殿下所为何事,深夜造访?” “孤知道,你夫人,远没有你说的那样爱你。”慕容澹冷不丁道。 沈之昂一愣,“殿下胡说什么?” “你无论当值道多晚,她没有看过你,而且也没有派人来问候你。她没有你炫耀的那样爱你。”慕容澹微微扬起下巴,好像这样揭穿沈之昂,他心里就能得到些快感。 沈之昂上下打量他一眼,总觉得得了些什么灵犀,微微点头,“您难得在感情上聪慧一会儿,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慕容澹舌尖扫过上颚,恨不得咬死他。 沈之昂大抵是快当父亲了,变得柔和沉稳许多,“殿下既然心情烦闷又什么都不肯同臣说,不如臣陪您喝酒吧,有些事情,醉了就想通了。” 慕容澹酒量并不好,沈之昂也不怎么样,两个人三四杯下肚,都染了些薄醉。 慕容澹手指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忽然闷闷道,“她要给我纳妾。” 沈之昂难得反应了许久,才知道那个她是谁,忽然一笑,大胆拍上慕容澹肩膀,“嗐,我当什么事儿呢。” 他现在连自称“臣”都不要了。 “您这成婚七天,她才跟你说,我大婚当晚,顶着喜烛呢,令月就跟我说纳妾。”沈之昂笑得苦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现在一想这事儿就委屈。 慕容澹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想的?” 沈之昂又冲他呲牙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冲慕容澹贴近了,悄悄的,像是讲秘密一样的道,“殿下,你不知道,他们虞家的女孩儿,都这样。” “我妹妹许配给了琅琊王氏的三郎,其中六郎来随着接亲,他喝多了跟我抱怨,说他用一斛珍珠,从虞太尉那儿换了个妾,生的漂亮温柔体贴,他很喜欢,却发现,人是近的,但心是远的。 不管他怎么讨好,人都是那么温温柔柔的,跟个假人似的,大度的要命,他是真喜欢,那姑娘也是真绝情。我想,那大概是令月和王妃的不知姐姐妹妹。” “这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若我是那个妾,也会如此。”慕容澹喝多了,眼波含水,托着腮,难得平和道。 “你知不知道,虞太尉来我府上闹的时候,令月要同我和离,说不要拖累沈家,我一听心里就难受,她没把沈家当做她的家。虞家不是她的家,沈家也不是她的家,那她家到底在哪儿?”沈之昂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一个生的高大的男人,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没有家。我喜欢她,从她拿起鞭子挡在我身亲的时候,我心就悸动了,我想给她一个家,但她将我推的远远的。” “她对我也好啊,是个合格的妻子,却和我的心一点儿都不贴,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走一样,或者说她生怕我对她太好了。我今日给她买一块儿糕,她明日就给我做一件衣裳,不该不欠。” 沈之昂哭得稀里哗啦,鼻涕一把泪一把,“昨日我妹妹出嫁,父亲母亲为她忙前忙后,事无巨细的操持,令月就站在一边,她没说话。我却知道她羡慕,她没有母亲,父亲把她几乎是卖了过来。” “殿下,你说一些时时刻刻被血浓于水亲人打算高价卖出的人,她们怎么敢相信半路出现在生命里的丈夫?虞年年还算不一样,她透支热情给了以前的你,可她还是和令月一样,以前都是没家的小姑娘。” 慕容澹捂住额头,不知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沈之昂还在自顾自说,“我也不怕,反正这辈子这么长,我沈之昂在的地方,就不会让虞令月没有家。十几年的心病,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年就治好。” 他倒是过分乐观。 慕容澹嗓子哑了,“我以往听过一桩案子。有个母亲早亡,被父亲和继母虐待大的女子,她嫁给了一个小吏,小吏对她很好,温柔呵护,后来有一天这个女子自杀了。” 沈之昂也听过这个故事,他接话道,“女子临死前,留下字迹,说明死因:感君垂怜,终日惶惶,如今唯有一死解心中忧愁。当时大家都看不懂,丈夫对她好,怎么还逼死她了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见令月后,便逐渐懂了,人不是死物,人的感情纤细巧妙,其中若非感同身受者,是体会不出其中滋味的。” 一个吃糠咽菜的人,骤然得了大鱼大肉。有人自然及时行乐,坦然接受;有人则是惶惶不安,担心这是梦里,或是吃光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了,所以浅尝辄止竭力克制,甚至拒绝。 不幸,虞年年和虞令月就是后者。虞年年还是一个真正做过丰衣足食的梦的人,梦被狠狠击醒过,所以愈发战战兢兢。 慕容澹将最后一口酒喝尽,匆匆离开,跨了马回府。 沈之昂站在虞令月的窗前,隔着窗道,“我同殿下喝酒了,今夜睡书房,你好好睡。” 慕容澹回去后,寝殿的灯还是大亮着,可天已经快子时了。 一进去,瞧见虞年年手撑着额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还在等他。 他身上的酒气浓重,虞年年猝然惊醒,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对不……” 慕容澹陡然抱住她,眼眶红了,盈出水波,“我该说对不起,以后你在想什么,都跟我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你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虞太尉做的孽感谢在2020-08-28 21:00:00~2020-08-29 21: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糖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烁昭 10瓶;eain 6瓶;沉璧、汀州鹤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8 章 虞年年现在或许没那么喜欢他,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 但她在努力当一个好妻子,虽然方向有些偏差。 慕容澹下巴垫在她的发顶不断摩挲,“我刚刚扔下你跑了, 你是不是很害怕?” 虞年年揽住他的腰,“我感觉我做错了。”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慕容澹心疼的将泪水给她擦去, 拍着她的后背哄,“我的错我的错, 以后有什么事儿,我都不凶你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你现在打我骂我都行。” “那我们以后有事情都好好商量。”虞年年一边大哭嗝一边点头。 慕容澹洗了热帕子给她一点一点的擦脸,然后亲亲她的脸颊,“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他说完这句话,虞年年的啜泣戛然而止, 她赶忙上床, 将被子拉好,尽量在慕容澹回来之前睡着。 她睡着了慕容澹不会把她拉起来折腾, 但她要是没睡着, 他能把她折腾到睡着。 慕容澹也躺在汤池里许久没有出来,他眼睛微微闭合,心里难受。 他心疼虞年年, 每次想起在太尉府的那段时候,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他缺乏同理心,把她透支的热情都消耗殆尽了。 有时候常在想, 若是他当初没有杀了燕氏女,会是什么场景。 大概是个人,都比他有良心。 那样虞年年救赎燕氏女,燕氏女也救赎虞年年,比遇见他,可谓天上地下的差距。他透支了她的热情,现在要反过来埋怨,你为什么不爱我,不多爱我一点? 他有些太贪心了,当初明明说好的,不用你爱我,只要你拿我当成一个可以考虑的议亲对象,来分析利弊就行,结果现在她选择了自己,他却贪得无厌的要求她爱他。 像沈之昂说的,人不是死物,情感巧妙复杂,不是过往的事情,说一句翻篇,便能将一切阴影都接过去,她所透支的爱也不会重新填满心海。 他用十倍的耐心,一点一点的,再把她缺失的爱补回来吧。 待他出来的时候,虞年年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人还是蜷缩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将床帐都放下,隔绝外面的明亮,然后躺在她身侧。 虞年年梦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自觉的翻过身,投进他的怀里,箍着他的腰。 慕容澹心里又酸又甜,低头吻吻她的发顶,“睡吧。” 慕容澹一早兴致勃勃,起得竟比虞年年还早,斜坐在床头,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了,在她额头点上一吻,“早。” 又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我今日沐休,想去哪儿玩?” 虞年年坐着愣了会儿,还有些懵懂,“有什么好玩的吗?” “长安的集市很热闹,牡丹花也开了,坊间应该会有牡丹花会,或者去山坡上放风筝,五月风大,放风筝也好。”慕容澹这些也是从姚生口中得知的。 他想培养感情,培养感情自然不能日日在家闷着。 虞年年掰着手指头数,她十分纠结,“我不知道哪个好玩儿,你定吧。” 她哪个都没去过。 晋阳以前也有花会,也会有人放风筝,集市也很热闹。 “我也不知道,那我们都去一遍好不好?”慕容澹亲吻她的额头,他以前觉得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意思,现在才发现,一件事情没有意思,多半是因为没有有意思的人陪着。 和虞年年在一起,就算躺在床上聊天一晚上,聊到最后没有话题了,气氛一直寂静,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来得及吗?”虞年年有点纠结,打算在其中选几个感兴趣的,可是哪个都选不出,“我不会选,你替我想想。” “你我们先去城外放风筝,然后看牡丹花会,因为花会,今夜是不宵禁的,我们晚上去逛坊市。”慕容澹想了想,给出一个最完善的时间调配,征求虞年年的意见。 “好啊!”虞年年眼睛亮起来,嘴角的弧度勾的大大的,露出一对梨涡,虎牙尖尖的,一闪一闪的。 “那你不要报答我吗?”慕容澹蹲下,抬起头仰视坐在床上的她,看起来十分柔软。 虞年年觉得她得十倍回报,却只见慕容澹点了点自己的唇,“过来亲一下。” “这样,就算报答了?”这也太轻巧了吧?虞年年手指勾在一起,“我要不还是给你做几身衣裳吧,我最近做得还不错。” 慕容澹摇头,“不要,以前都是我主动亲你,你也主动亲亲我,我就要这个报答。我想要的,比你想给的要重要多了。” “那你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主动过,所以需要点儿勇气。 慕容澹也不逼她,乖巧的将眼睛闭上。 虞年年弯下腰,颤颤巍巍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发丝扫在他脸上,有些痒痒的。 不待虞年年抽身,慕容澹就忽然扣住了她的头,睁开了眼睛,继而加深这个吻。 他吻人也跟饿了几天见到食物的难民一样,凶狠又不讲理,虞年年只觉得唇舌都是火辣辣的。 “这次不仅有回报了,我连利息都自作主张的索取了。”慕容澹呼吸还是粗重的,却勾起一抹肆意的笑,“我们是夫妻,之间的帐就不要算那么清楚了,算清楚的显得见外,你当真想算账的话,就去找外人算。” 虞年年倒在床上,不敢看他的眼睛,用被子将自己蒙上,慕容澹去轻轻扯她,“快点起来换衣服,不然时间要不够用了。” 虞年年这才闭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出去玩的诱惑,委实有些大。她搬来闵县之后,倒是同李娘子他们逛过街,但是她那时身体不好,走一点儿路就会累,放风筝就更不要说了,牡丹花会她也没去过。 慕容澹带她去挑风筝,她选了个款式最简单的燕子,摊主热情的介绍,“夫人要不要看看这个雄鹰的,卖得最好。” 虞年年温温吞吞摇头,“长得凶,燕子可爱。” 姚生付了钱,一众人就往城外的山坡去。 五月的城外已经芳菲满山了,青嫩的草,开满樱花梨花的树,层层叠叠的交织辉映,宛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踏青的人不少,多是城中的百姓,看起来也其乐融融的。 那风筝十分大,展开足足有半人高,虞年年将风筝线捏着手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慕容澹,慕容澹也看着虞年年。 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将风筝放起来。 虞年年绷不住,最先开口,“殿下我不会,你会不会?” 慕容澹咬了咬下唇,有些尴尬,“我也不会……” 他喊姚生,“姚生!” 原本躲在角落里,自觉给两个人留相处空间的姚生被点到名字,冷不丁身体一颤,颠颠儿跑过来,“殿下,属下自小同您一块儿长大的,您都不会,属下就更不会了。” 慕容澹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说了声,“废物。” 他现在极度尴尬,说好了带人出来放风筝,结果他这个提议的人不会。 虞年年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人,宝应和冬至纷纷摇头后退,“我们也没玩过。” 虞年年抱着风筝有点儿失落,“那怎么办,来都来了。” 慕容澹从她手里接过线轴,“试试吧,万一就能放起来呢?” 他打量着山坡上旁的放风筝的人是如何做的,然后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借着有风的时候将风筝扬起来。 那可爱的燕子风筝果然顺着风飙上云霄。 风筝线一点一点的拉长,那风筝也一点一点的票高,虞年年夸赞慕容澹,“殿下可真厉害,一次就能将它放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得到喜欢人夸奖来得更为荣光的了,慕容澹身后若是有个尾巴,此刻必定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旁钻出来几个小孩子,他们从两个人身边窜过,一边跑一边叽叽喳喳的道,“你们的风筝线马上就要断了!你们放的太高了。” 他们的父母见这一行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连忙道歉把孩子拉走了。 慕容澹脸色一沉,刚想同这些小屁孩反驳,手中扯着的线却陡然一松,那原本还掌控在手里风筝,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线,断了。 他脸色更不好看了,觉得十分丢脸,虞年年去亲亲他的脸颊,表示安慰,“殿下真是太棒了,第一次就能把风筝放的这么好,我们下次还买来放。” “真的好吗?”慕容澹脸色臭臭的,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 “好,已经很棒了,下次会更好的!”虞年年搂着他的胳膊肯定道,慕容澹心里那点儿不痛快,才算是全都散了。 “那我们下次还来,不让他们嘲笑了。”慕容澹嘴上都快能挂个小油壶了,看起来软软的,十分可爱,虞年年有点控制不住,想要捏他的脸。 但是人前也不好损伤他形象,只控制住了。 牡丹雍容,一盆一盆开得华灿的慕容澹挤挤挨挨陈列在会上,入眼皆是烂漫。 慕容澹忽然灵光一闪,揽着虞年年的腰道,“若是今后有个女儿,我给她取好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都在要令月和沈之昂的文,我应该不会另开一本,番外会尽量给俩人写长的,两个人的cp番外。 第 99 章 慕容澹看着这满眼雍容娇艳的牡丹, 提起未来女儿的名字,眉眼都鲜活起来,“牡丹是大梁最娇贵的花, 女儿将来我要让她成为整个大梁最娇贵的姑娘,我想给她取名叫……” “叫什么?”虞年年迫不及待问他,慕容澹好歹读过那么多的书, 想必取名是不会差的。 “就叫慕容娇娇吧!乳名叫牡丹!”慕容澹似乎对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虞年年觉得这个名字直白有余,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说不好,就是……嗯……她说不上来。 像有个土匪,给自己儿子取名叫从良, 小名叫升官。 总有种不符合气质的违和感。 慕容澹往众人面前一站,是令人瑟瑟发抖心生敬仰的摄政王,给女儿起名字叫“娇娇”,有点儿不可思议的可爱,但是她觉得还是不够走心。 万一等女儿四五十岁了, 旁人还是一口一个娇娇的唤她, 怎么都有点儿不合适。 慕容澹还在问她,“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你是母亲, 你决定。” “啊!我觉得不用着急, 要不我们再想想吧,或者我觉得娇娇做小字就挺好的。”虞年年不好直接说这名字她不大满意,于是拉着慕容澹转移话题, “你看那边儿黑牡丹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慕容澹听出她的敷衍了,嘴角噘了一下,“那我们第一个孩子小名就叫娇娇, 不许变了。” 虞年年点头,为了哄他高兴,“好,就算生个男孩,我也让他叫娇娇。” 七月初的时候,虞令月生了,虞年年半夜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挽,就匆匆忙忙驾车去了沈府。 说到底,同虞令月有血缘关系的娘家人,也就她一个了。 产房里除却接生娘子的呼喊,还有匆匆的脚步声,竟是一点儿都听不见虞令月的声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沈之昂急得跟地上抽飞的陀螺一样,隔着门帘问刘夫人,“娘,令月有事没事啊!” 刘夫人告诉他没事,沈之昂隔了半刻钟后,又走过来问一遍,刘夫人又告诉他没事。 “那要不要送点儿汤水进去?” 刘夫人还没烦,里头的虞令月就已经烦了,她嗓子有些哑,冲门外喊道,“沈之昂,你再说话我现在就出去捶爆你的头!” 沈之昂闭嘴了,隔着帘子,却能听见他不安的脚步声。 虞令月要保存体力,实在喊不动了,就任由他去了。 产房里血腥味儿浓重,虞年年拉着虞令月的手,看得腿都快软了,眼前嗡嗡冒白光,“这么多血……” 后期的时候,虞令月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了几声呜咽,沈之昂还是在外面待不住了,掀了帘子就冲进来,一个大男人,哭得跟女子似的,“令月啊,令月!” 虞令月现在疼得狂躁,连脑子都木的,“我不是说你要敢进来,我回头就用鞭子抽你吗?” “你抽吧,呜呜呜。”身娇肉嫩的沈十三郎就坐在地上,一边儿哭一边握着她的手。 虞令月身体好,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如太医所诊断的,是个男孩。 沈之昂见着孩子哭得响亮,他哭得比孩子还要响。 刘夫人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沈之昂哭得再大声,她跟一点儿都听不见似的,抱着孙子欢喜的不得了。小家伙比沈之昂刚出生的时候,不知要健壮多少,一定能没病没灾的好好长大。 虞令月躺在床上,攒了攒精神,将额前的湿发撩开,然后自己坐起身子,“沈之昂你别哭了。” “夫人我好难受。” “我生孩子你难受什么?” “我就是难受。” 虞年年原本见着虞令月流了那么多血,十分害怕,但当皱巴巴的小孩子哭起来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动容,眼眶也有点温热。 生命从体内诞生的时候,原来是这么伟大的奇妙的一种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虞年年的错觉,慕容澹自她从沈府回来后,就变了态度。 原本恨不得抓着她就往床上带的人,现在夜里睡觉的时候,都巴不得隔开八丈远。 慕容澹怪异,虞年年心里也吊着,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让他疏远自己。 晌午睡觉的时候也睡不着,蒙着被子自己难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遮着脸,也不怕闷?”慕容澹从外进来,见她如此,小心将被子向下扯了扯,让她透气,却冷不丁见她眼眶微红。 虞年年一见他就侧过身去睡,不让他看见。 慕容澹有点儿慌,忙道歉,“我是哪儿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同我讲讲。” 虞年年腾地一下坐起来,脸埋在他怀里,“慕容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慕容澹一听这话,心都跟刀剜了一样,你说他不喜欢谁都不能不喜欢她呀,赶忙将她的脸捧起来,“谁说的?” “那你……”她扁了扁嘴,“那你天天躲着我,都不和我一起睡觉了。”这话题说起来羞耻,她找了个含蓄的方式说出来。 慕容澹亲亲她的额头,“你不是嫌我总缠着你吗?我不缠着了你倒是觉得我不爱你了?” 虞年年一时间竟然反驳不了,的确也是她嫌慕容澹黏她,话里话外表达不满。 她觉得自打成亲后,自己就愈发矫情了,慕容澹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就是……”她也说不明白,“我就是觉得你对我冷淡了。” 慕容澹看她也睡不着了,干脆横抱着将人抱了下来,一同坐在地上的席上。七月天热的燥,地上的熊席换成了干净凉爽的菀席,案几上摆着切成小块儿的水果。 他将虞年年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沉吟着,想有些话该怎么同她说。 “年年,咱们要不别生孩子了。”慕容澹又怕又心虚,用商量的语气道。原本生孩子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不是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年年喜欢小孩儿他是知道的。 沈之昂的孩子出生后,又哭又笑的请他喝酒,他原本以为是要同他炫耀的,结果席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虞令月生产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他害怕极了。 沈之昂描述的吓人,慕容澹听得心里也发颤,他害怕虞年年有一天也会像虞令月那样流许多血,但是你让他冷不丁同虞年年说,“咱们别生孩子了。”她恐怕会失望。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该怎么说,又怕她真的怀孕,所以碰都不敢碰她,现在倒是被怀疑自己不爱她了。 “我真害怕,太医丞说有很多人,是在生产的时候死的。我觉得比起要个孩子,我还是更希望你好好的。”慕容澹抱住虞年年,他这几天晚上睡都睡不好,脑袋里想的全是沈之昂哭得稀里哗啦的表情,还有太医丞沉重的叹息。 虞年年眼眶湿了湿,心里软的像是一滩水,“那你起的娇娇这个名字就不用了?” “不用了,或者你喜欢小孩子,我们去领养一个,然后给他取名,抚养他长大,你觉得好不好?” 虞年年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的泪渍,感觉心里一点一点被他填满,暖洋洋的,“可是我去看令月生产的时候,一个小生命从她身体里诞育,我觉得是一件很玄妙又很神圣的事情。” 慕容澹不知道那么可怕的场景,怎么还会让她升起这样的念头,但他不能强硬说不要,只温声商量,“那我们再等等,等到太医丞说你身体特别特别强健的时候,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或者你想要两个也行。” 两个人抱着正感动着,李娘子将太医丞带进来,例行请平安脉。 太医丞搭上虞年年的左腕,睁了睁浮肿的眼皮,“换另一只来看。” 慕容澹往虞年年嘴里塞了块儿西瓜,并不凉爽,却胜在是沙瓤的十分甜,“天热,我不在的时候西瓜也别吃的凉的。” 平安脉是半月请一次的,她身体逐渐康健,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好好注意。 太医丞接话,“是,应当少吃些凉的,孕妇虽然体热,但凉性的东西吃多了不好。” 慕容澹手里插着的那小块儿西瓜吧嗒就掉在案几上,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窗外桂花树被风吹得瑟瑟,影叶摇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 太医丞忙跪下贺喜,“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已经一月有余了,半个月前诊脉因时间太短难以察觉,现如今已经能确定了。” 慕容澹揪着太医丞的衣领,将人拽起来,“你瞎说!” 他才刚刚和年年商量不要孩子,现如今告诉他有了?你让他怎么办? “老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瞎说的。”太医丞觉得不对劲儿,你说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现下妻子有孕,后继有人,不应该高兴吗?但现在看模样也不像是多高兴。 老太医脑袋里已经开始发散,难不成孩子不是自己的?那不能啊,殿下和娘娘俩人相处的多好啊! 虞年年冷不丁从后面抱住慕容澹腰,“我们好好照顾他,你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押咱们娇娇是男孩还是女孩!感谢在2020-08-29 21:00:04~2020-08-30 21:1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木木 20瓶;38948792、独孤若汐 10瓶;一只迷失的鱼 5瓶;沉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0 章 小皇帝越长大, 性格就愈发显露,不是很聪明,甚至反应慢半拍, 太傅教他什么都学得很慢。 三字经要背六天才能背得熟练。 但是心很善良,萱女给他玩的兔子,他都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好好的照顾,生怕把小动物给弄疼了。 慕容澹还挺失望的, 这样愚笨优柔的一个孩子,将来很小有机会能成为他的威胁。 慕容澹近来焦躁,不止朝臣们, 就连宫里尚且不谙世事的小皇帝都看出来了。 他每每见到慕容澹后,就抱着怀里的苹果躲的远远的。 虞年年怀孕是一件在预料之外的时期,两个人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临到了,不免手忙脚乱, 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慕容澹开始请师父给自己补课, 从宫中藏书阁挑了书籍回家。 虞年年和虞令月孕相很不一样,虞令月像是掏空了自己的身体来供养孩子, 又吃不下东西补充体力, 所以看起来面色苍白。 虞年年是一天除却正餐的三顿,还能额外再加餐三顿,甚至睡前吃了, 半夜还是会被饿醒。 她没有孕吐,面色红润,要不是太医说肚子里有孩子,任谁都看不出来。 太医丞来诊脉的时候忍不住提醒, “还是少吃些,免得孩子长得太大,将来生产困难,要遭罪。” 虞年年听话,看着吃的咽口水,就是不敢多用一点,慕容澹看着心疼,就剥莲子给她吃。 等九月的时候,虞年年怀胎四个月,太医丞却突然变了口风,带着几分紧张叮嘱,“娘娘若是胃口好,能吃就多吃些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和慕容澹疑惑的看他一眼,太医丞道,“女浮疾男沉滑左男右。上个月兴许是月份浅,臣只诊出滑脉,如今左手沉实,右手浮大,当是双胎。但是浮疾那一脉虚弱,恐是身体孱弱。” 虞年年摸摸肚子,发现自己的肚子并不大,甚至比虞令月四个月的时候还要小上一些,一听里头是两个孩子,忍不住就着急了。 太医丞还在继续沉着脸吓唬人,“双胎孩子本就孱弱,又多是早产,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虞年年吓得快被哭了,慕容澹扔了一个软枕在太医丞怀里,“你快闭嘴吧你。” 太医丞默默下去开方子了。 慕容澹沉默看着虞年年的肚子,抬手摸了摸,然后抱住人安抚,“没事,你不是都说了,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他吗?现在只是把他变成他们了。肯定没问题的。” 有太医丞的叮嘱后,虞年年也不必刻意控制着食量了,她现如今一顿的饭量几乎能与慕容澹持平,慕容澹吃三个馕,她能吃两个半再加碗汤。 吃完了看着案几上的水果,还能蠢蠢欲动的再吃两个桃,隔半个时辰后还能吃一碗乳酪。 但吃了这么多,不但没长到肚子上,也没长到她自己身上。 若是从背后看,依旧纤细婀娜。 好在气色不错。 虞令月坐月子硬生生在三伏天被按着坐了两个月,她身体好得很,当真觉得这没必要,但沈之昂觉得有必要,她敢做出一个同坐月子人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沈之昂就抱着孩子一并哭。 吓得她硬生生在房里缩了半个月,整日里看谁都不顺眼,没事儿打沈之昂出气。 她出月子两个月后,就抱孩子给虞年年去看,顺便将庄子里新下来的蜜橘带给她吃。 虞年年问她孩子取名字了吗? 虞令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沈之昂爷爷和父亲,还有沈之昂为取名该听谁的这件事吵起来了,吵了四个月,还没吵出个结果,只能先取个小名对付着叫。” 沈之昂在这种事情上,难得的硬气,丝毫不让。 沈老太师最喜欢的就是沈之昂这个孙子,所以沈之昂的儿子,沈老太师一定要亲自给起名。 沈之昂虽然行十三,但他父亲就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妹妹,外孙的名字他兴许是插不上手,但孙子的冠名权,他得想方设法得到。 “小名叫什么?” 虞令月啧了一声,将孩子抛了抛,“叫甜甜,我的小甜心。” 虞年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虞令月瞪她一眼,“就叫甜甜!” 沈甜甜跟着笑起来,露出还没长牙的粉红牙床。 虞年年是被饿醒的,她临睡之前,为了防止自己半夜会饿,所以特意又吃了些东西,但没想到才丑时,她就又被饿醒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胃里烧的厉害。 她带着八个月,已经很大的肚子悄悄翻了个身,跟烙饼一样,怎么也重新调动不起睡意。 慕容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起身,将灯点上,把衣服披上,迷迷糊糊走了。 虞年年以为他是嫌自己烦,所以跑出去了。 含着泪咬了咬被子,也是,他都忍了自己的折磨八个月,忍不下去也是应该的。 没有多久,慕容澹重新回来了,带着一身烟火气,虞年年咽了咽口水,看向他手里端着的食器。 他直接将煮水引的小鼎捏着耳朵端过来了,鼎上在咕嘟咕嘟冒热气,鲜香酸辣的味道蔓延在四周。 虞年年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她眼泪汪汪看着慕容澹,“你没走啊。” “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现在干不出那种没良心的事儿。”慕容澹亲亲她的额头,“你不会以为我刚才禽兽的丢下你自己走了吧?” 他将卷案往床上一搬,把小鼎架在她面前,又从掏出一块儿烙好的馕饼,还有煮熟的鸡蛋,将鸡蛋剥开壳放进汤饼里,馕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往汤里泡。 水引里切了不少肉丝,还有各种香料,虞年年自有孕后,就同慕容澹一般变得口重,两个人难得在吃饭上协调起来。 “你煮的吗?” 慕容澹一边撕馕一边点头,“是。夜深了,若是叫他们起来,又是一阵张罗,你尝尝。” “你什么学会的?”慕容澹这么忙,这么会有时间学做饭呢? 慕容澹略有些骄傲的扬起下巴,“这种事情还用学吗?当然是第一次做就会。” 实际上他这几日总是猫在小厨房,偷偷去学习做饭,他才发现这种事情真困难。但反反复复练下来,也算学有所成。 虞年年怀着孩子,他想为她做点事情。不是那种只有言语上的安慰,或者给她多少好东西,是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就算不能分担她妊娠的痛苦,至少也别让她觉得委屈。 “你怎么这么好?”她都没听说谁家丈夫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特意去学做饭,尤其慕容澹这么忙。 “因为我说要对你好。”慕容澹将她有些水肿的腿架在自己腿上,给她捏捏,活血。 “可是我现在不漂亮了。”虞年年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她怀孕之后,身体变得笨拙,现在又开始水肿。 慕容澹给她把眼泪擦掉,“可是我还是最爱你。不因为虞年年多漂亮,虞年年就算五十年后变成一个老婆婆,我也爱虞年年。” “吃吧,一会儿凉了。”慕容澹将筷箸塞进她的手中,继续给她捏腿。 “呐,你也吃一口。”虞年年夹起一条面饼给他,她现在变得有些圆润的脸上,绽出几许光芒,悄悄说,“那虞年年也爱慕容澹。” 慕容澹问她,“那爱有这么大吗?”他比出一个指甲盖的打小。 虞年年摇摇头,伸出一只小指,“比指甲盖大很多,有这么大。只要慕容澹以后继续爱虞年年,这个爱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千万不要放弃,也不要食言。” 慕容澹和她拉钩钩,“不食言。” 太医丞预料的不错,虞年年没足月就发动了,才刚刚九个月,但她身量不大,等到九月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准备是万全的,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虽然两个孩子生起来困难些,但好在孩子小,头颅也小,胎位也是正的,不出意外,不会出什么事儿。 从下午折腾到第二日子时,孩子才生出来。 慕容澹一直握着虞年年的手,一言不发的将自己胳膊伸过去,她疼得什么都顾不得,张口就咬上去,慕容澹脸色变都没变,还是那样沉沉的,像是一塑雕像。 待产婆说母子平安,他一下子后仰昏了过去。 原本就忙乱的产房,一下子变得更忙乱。 小郡主并不康健,小世子本就不大,她只有小世子的三分之二大,比两只手掌拼起来大不了多少,有进气没出气的,所有人都怕养不活,连碰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的。 虞年年看着女儿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她心里是当真害怕,她问慕容澹,“我们好好照顾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会。” 慕容澹一个并不迷信的人,继当初给虞年年招魂后,又陷入了新的迷信,“他们说贱名好养活,这样小孩子就不会被收走。” “那叫什么?”虞年年一边哭一边问,“要不就叫狗蛋?呜呜呜。” 慕容澹赶紧给她擦眼泪,“行行行,这个名字一听就平平安安好养活。” 他辛辛苦苦起的娇娇这个名字,为了避免浪费,就给了小世子,总归有沈甜甜珠玉在前,慕容娇娇也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顺:终究是错付了jpg 龙凤胎虽然古早,但真香,哥哥妹妹都有了! 实不相瞒,我妈怀我的时候特别能吃,一顿能吃一个大碗面加一个小碗面,她身上不长肉,我生下来也才四斤多_(:3)∠)_ 第 101 章 孩子出生后, 慕容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暗暗叹气,没想到两个人这么丑,但在孩子生命健康面前, 他们长得丑就已经不是大问题了,能健健康康长大就行。 慕容狗蛋同她哥哥躺在小小的床上三天,她爹妈愣是碰都没敢碰她一下, 生怕她脆弱的一碰就折。还是第四天在奶嬷嬷的指引下,小心翼翼托在怀里。 小孩子都是脆弱的, 小郡主尤其,身上软的像是一团水,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化掉。 跟慕容娇娇比起来, 她吃奶时候的力气也小,吸不出什么奶水,只能一点一点沾着热羊奶喂,哭得时候也跟猫叫一样。 慕容娇娇空有一个看起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乳名,却在出生前半个月遭到冷落。 太医丞不但精通妇科, 儿科也多有涉猎, 不枉费学医大半辈子,“若是新生儿体弱, 不如试试吃母乳, 比奶娘喂会更结实些。” 虞年年奶水不多,只能喂一个孩子,当然优先身体娇弱的慕容狗蛋, 慕容娇娇没这个待遇,只能看着妹妹吃,好在他极为乖巧,也不哭不闹, 让人省心很多。 坐月子要捂着,好在是冬天,还算干冷,若是夏天,指不定要怎么烦躁。 等满月宴请亲朋之际,两个人此反应过来,请帖上总不能些两个人的小字,显得寒颤,开始翻书为两个孩子取正式的名字。 老太妃不太喜欢娇娇,说他长得同慕容澹小时候太像,她倒是很珍贵那个体弱的孙女,亲自将陪嫁的长命锁给她,多少年都没动过针线的人,还特意为她做了小老虎鞋子。 虞年年怕娇娇懂事后知道心里不平衡,便也给他单独做了一双,照着小郡主长命锁的模样给他打了个一样的挂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妹妹有的他都有,他有的妹妹也要有。 哥哥或许出于责任心会多照顾妹妹一点,但兄妹之间不是只有一方付出另一方接受,更多的还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照顾,娇娇到底也是个孩子,需要父母一样的爱,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容易在兄妹今后的关系里埋上隐患。 每次慕容澹抱了狗蛋不去抱娇娇的时候,虞年年都会推他,“你也去抱抱娇娇,娇娇也要爹爹抱。” 慕容澹只能不情不愿也把慕容澹娇娇抱在怀里拍拍。 两个孩子微微长开后,他觉得女儿更像年年,所以更喜欢一点儿。 虞年年倒是两个孩子一样喜欢,但是因为狗蛋身体差些,所以格外心疼。 两个人猫在一起起名字起了半个月,最后还没决定,只能选出几个觉得好的,抓阄决定,两个孩子自己抓到什么就叫什么。 慕容澹娇娇抓到了“稷”,慕容狗蛋抓到了“宓”,这才一一将请帖上的名字填入。 慕容宓养的很精细,没几个月也和平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就是体力不大好,慕容稷扶着床能走六步,她只能走三步,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两个孩子关系好,睡觉都要在一起,就算没有母亲抱抱,也能睡着。 所以过了半岁以后,慕容澹就把两个孩子送去西偏殿睡了。 凛冬又顺着时间的缝隙蔓延覆盖,天冷,窝在慕容澹怀里刚刚好,甚至都不用抱汤婆子都是暖和的。 虞年年把玩着他的手指,“最近朝中让你登基的呼声越来越大了,还有人找到我这儿来了,我都一一搪塞回去了,他们看起来比你还着急。” 慕容澹侧过身,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那就没有别的事儿找你?” “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好多夫人都把自己家女儿带来了,让我相看,看中哪个就留下来作伴。”虞年年叹口气,“一个个生的都是青葱水嫩,十分漂亮,脸蛋掐一把都能捏出水。” 慕容澹紧张地捏起她的脸颊肉,“虞年年,你这幅语气我总觉得不太靠谱,你别想着从外面接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不敢不敢。”她口齿含糊,“我真长教训了。”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她提起慕容澹纳妾的事儿,他脸色有多可怕。而且冬天这么冷,抱着慕容澹这么暖,她现在怎么舍得把人推出去? 她飞快亲了口慕容澹的脸颊,“我可喜欢你了,怎么舍得把你推出去呢?” “小皇帝今年才四岁,我把一个四岁的孩子赶下来,觉得挺没意思的。”慕容澹叹口气,“而且我若是真登基,想必往这儿塞人的只会增不会减。就算把慕容顺赶下来,我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权利都是一样的。皇宫里没有王府住着舒服。” “这种烦恼,还是留给娇娇吧。”他道,“娇娇同慕容顺才差了三岁多,两个人才旗鼓相当,我不能让娇娇不努力就站在最顶峰,不然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我费尽心思的篡……清君侧,他坐享其成?” 他改口,他那不叫篡位,那叫能者居之,顺应民心。 虞年年觉得慕容澹这个父亲挺小气的,还会嫉妒孩子。 “毕竟通过自己努力摘取的胜利果实才最香甜。”慕容澹最后补救式的道了一句。 “那你不能让娇娇有什么危险。” 慕容澹抬手,“那咱们拉钩。” 慕容顺逐渐长大,对慕容稷的恐惧逐渐上升,和对慕容澹差不多,见到他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但对慕容宓却十分亲近,分明比她大好几岁,却像个跟屁虫。 萱女刻意教导他,“你要安顺,你的皇位不过是暂且替你堂兄坐着,等到他想要了,你就还给他。” 原本他一日能背下来的书,偏偏要拖着让他三天才背完。 萱女没求慕容顺能继续做皇帝,他就平平安安的,让慕容澹这个摄政王放心就行了。 慕容顺不太懂,但大家都说萱女这么嘱咐是为他好,他便照做。 他喜欢慕容宓,所以将自己的小玩意都送给慕容宓,“你看,你哥哥是不是都没有我对你好?你要不要最喜欢堂叔?” 慕容宓表面点头,夸堂叔最好了,转头就把这些小玩意给了慕容稷,“哥哥,堂叔给我的,他要我最喜欢他,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宓儿跟哥哥天下第一好!” 慕容稷面上笑意盈盈的,内地里慕容顺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他半夜站在慕容顺床头,用匕首抵着他的颈,稚嫩的声音杂着几许恐怖,“慕容顺,你少勾引我妹妹,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都知道。” 慕容稷的手法和慕容澹一脉相承,血腥又直接,一看就是慕容澹的好儿子。 每一个男孩都幻想过自己有个黏人又软软糯糯最喜欢他的妹妹,慕容宓就是所有人最喜欢的妹妹,不管别人对她再好,她只跟自己哥哥好,关键一张小嘴也会哄人,还能哄得别人美滋滋。 慕容顺一直都觉得,慕容宓最喜欢他。毕竟他跟慕容宓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然后无条件赞同,但是他不知道,在慕容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是府上的小丫头有要求,她也会尽力满足。 “宓儿,你以后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我给你盖一座最华丽的宫殿。”慕容顺比比划划的诱惑她,让她不要告诉慕容稷。 “那宫殿都是用金子做的吗?” “是!” “那是不是很值钱?” “是!” “那我同意了。”她要把宫殿上的金子抠下来全给哥哥。 慕容宓身体并不和别的孩子那样健壮,跑跳时间长了就会累。 慕容稷带她放风筝,她蹲在地上小声念叨,“哥哥,我好累呀。” 八岁的慕容稷已经有了慕容澹的风姿和模样,惯日里霸道,却十分护短。 “上来,哥哥背你。” “哥哥,宓儿是不是很沉?”慕容宓搂着慕容稷的脖子,小声问,“我下来,然后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好不好?” “没事,一点儿都不重。”慕容稷倔强道,不断安慰她。 妹妹身体不好,他应该照顾妹妹。 “可是我心疼哥哥,这样哥哥会很累。” 一旁的婢子赶紧上前,生怕慕容稷被压坏了,两个人慢慢的,手牵手往回走。 沈甜甜在三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大名,但是因为名字起得太晚,导致小字甜甜过于深入人心,大家还是一口一个甜甜的叫着,让他难免羞恼。 “沈甜甜!”慕容宓一见他远远蹲在院子里玩儿,就热情的打招呼,小跑着过去,“沈甜甜我可想你了,你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沈和青转过去头,“你见谁都这一套说辞,我在你心里也没什么打紧的。”他不来,慕容宓就不会主动去找他玩儿吗? “没有,我们甜甜哥哥在宓儿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慕容宓小心翼翼的从怀里不知道捧出来什么东西,悄咪咪给他看。 “沈甜甜你看一眼!” “什么呀?”沈和青很失望,“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宓儿的心啊!当然看不见了,沈甜甜要用心才能看见宓儿的心。” 分明知道慕容宓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沈和青还是受了蛊惑,高兴的心花怒放,“那我收下了!” 啊!沈甜甜真好哄,将来堂叔给她的金屋子,她可以把一半的金砖都抠给沈甜甜! 沈和青结合了父母的优点,能文能武,才九岁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定下这位贵婿。 “不,和青收了宓儿的心,就是宓儿的人。” 虞令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挺……挺从一而终…… 但是她没打击沈和青,几乎周围所有人,都收到了慕容狗蛋的心,她的心都快碎成蛋花汤了,一片一片的。 建和十八年,在位十八年的皇帝慕容顺忽然暴毙,摄政王慕容澹依旧无意于皇位,于是众人拥立世子慕容稷登基。 慕容澹拉着虞年年的手,从塞北开始向江南启程,这一天过得也比苦兮兮的慕容稷要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写完啦,今天是最后一天日六,明天就日三啦,每天晚上九点更新。 番外很多很多,大概有九万字,正文里没有的,都会在番外补齐!小孩子的故事也会放在番外!慕容顺萱女虞寄白娇娇狗蛋妹妹等等…… 感谢在2020-08-29 21:00:00~2020-08-31 21: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木木 20瓶;风至了、38948792、独孤若汐 10瓶;巴啦啦能量、。存在、一只迷失的鱼 5瓶;沉璧 4瓶;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番外一 慕容宓和慕容稷六岁的时候,慕容澹已经开始着手从各家给两个孩子选伴读。 他第一个目光扫向的就是沈和青——沈之昂的独子。 七岁,年纪相仿,能相处到一起去,并且人也聪慧;相貌算是过得去,带出去不会丢人,慕容澹同虞年年商量,问她觉得沈和青如何。 虞年年斜瞥他一眼,她还记得慕容澹当初说过,将来若是沈之昂生个儿子,他也要生个儿子,让沈之昂的儿子给自己儿子做伴读,然后好好欺负人家。 “你现在不会还打着这种主意吧?让娇娇欺负甜甜。” “我怎么可能打着这样的主意呢?”慕容澹狡辩,从后环住虞年年的腰,“我是看沈和青聪慧,才想着请他来做伴读的。” 虞年年勉强信了慕容澹的鬼话,而且她对沈和青很满意,整个长安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慕容稷的伴读有了人选,慕容宓的却要好好斟酌,要人品好,性格也好的,省的将慕容宓带坏了。 王府里才透露出一点儿消息,便有人上赶着报名,虞年年定了个日子,请那些年龄相当的女孩来一趟,看她们在母亲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品行做派的是如何的。 选出满意的,然后再让慕容宓自己挑喜欢的。 慕容宓自小就喜欢漂亮的人,自然从里头挑了个最漂亮的姐姐牵去给自己母妃看,“母妃,我就选她了。” 虞年年给了那姑娘礼物,另外给他们家送去了丰厚的馈赠。 那家人并不显贵,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自是感恩戴德。自己的女儿能为小郡主的伴读,以后无论名声还是学问都不会差,将来也不愁没有好的夫婿。 慕容稷性格不大亲近人,沈和青也不愿意热脸贴人冷屁股,所以两个人的相处并不热络。 相比起来,热情开朗大方的慕容宓更讨人喜欢,沈和青有空还是带着她去弹弹珠。 自己的伴读和妹妹走近了,慕容稷吃醋,分明宓儿说和哥哥天下第一好,结果转头就让人勾搭走一起玩儿去了,所以更对沈和青没个好脸色。 两个人一起学武,武学师父教授过后,便让他们两个自己对打。他觉得孩子年纪小,力 气也轻,出不了什么事儿。 结果转个头的功夫就听见婢女和随从的吵嚷声。 “世子,别打了,别打了!” “郎君,郎君,咱们也松手吧!” 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下了死手。一旁随侍的人都不敢动这两个小祖宗。都是金娃娃,碰坏了就要命的。 武学师父赶忙上前,将两个揪着衣领拉开,虎着一张脸训斥,“世子和沈小郎君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好端端打的这么凶?” 伴读都是心腹,将来小世子承袭爵位后,沈和青就是他最信任的人,现如今不是培养心腹呢,是养着一个仇人。 两个人互相瞪圆了眼睛,谁也不让谁,要不是碍于师父在,就恨不得又扑上去厮打。 武学师父拎着两个孩子去找虞年年的时候,慕容宓也不高兴地撅着嘴来找母亲撒娇。 她头上一对羊角辫都低落下来,看起来可怜。 虞年年捋了捋她的头发,问,“怎么不喜欢你的伴读,非要换她?” 慕容宓白白嫩嫩的脸蛋皱起来,点头,复又飞快摇头,拖着长音软糯糯道,“娘亲,我不是不喜欢姐姐,可是她见着我总是害怕,也不跟我一块儿玩。她总是在学绣花,我也不喜欢绣花。”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不招人喜欢,所以伴读姐姐才不同她一起玩儿的。 虞年年拉着她的手,叫慕容宓的伴读过来,那小姑娘低着头,小步挪过来,给两个人请安。 沉稳是沉稳,但是一点儿小孩子的活泛劲儿都没有,当初虞年年就是看上她着一股沉稳,所以才留下她,本想着让她带带狗蛋,结果狗蛋小丫头现在不但没有变的沉稳,反倒抑郁了。 “臣女是来做郡主伴读的,自然不能整日带着郡主玩闹,况且郡主万金之躯,臣女不敢冒犯。”小姑娘懂事,却有些懂事过头了,若不是家中大人这么教的,这个年纪懂什么尊卑,虞年年看着她还怪心疼的。 但这样谨小慎微的性格,的确是和宓儿相处不来,但若是将人送回去,这样敏感的一个小姑娘,难免会多想。 虞年年将人一并抱在怀里,见她表情惶恐,细声安抚她。 就见武学师父将两个灰头土脸的男孩提溜进来,说世子和沈小郎君习 武的时候打起来了。 虞年年一见,两人脸颊上都挂着伤,虽然小孩子不记疼,但大人看着就遭罪。 她赶紧取了药箱来,给两个人上药。 慕容宓过去牵着两个哥哥的手,眼泪汪汪的,“哥哥为什么和沈甜甜打架?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沈甜甜?” 慕容稷点头,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沈和青也别过头,“好巧,我也不喜欢殿下。” 给慕容宓做伴读的小姑娘看傻了,心里诚惶诚恐的,沈小郎君怎么能对世子这么说话?他们是来给世子郡主做伴读的啊!他怎么敢呀? “沈甜甜他对我不恭敬!”慕容稷气急败坏,非要压沈和青一头。 沈和青最讨厌别人叫他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名,当即更炸毛了,“慕容娇娇,我为什么要对你恭敬!” 慕容稷也炸开了,一口咬在沈和青胳膊上,两个人一不注意,就又开始撕打。 慕容宓扁着嘴,哭着把两个人拉开,“哥哥,你要是不喜欢沈甜甜,那你把沈甜甜给我吧,我把我的伴读给你。” 慕容澹听了之后,倒是一点儿没生气,“宓儿想换,就让她换。” 虞年年下巴垫在他肩上,有些落寞,“我好像是一个很没用的母亲,连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做不到,现在宓儿和稷儿同他们伴读的关系都不好。” 慕容澹摸摸她乌黑顺滑的长发,亲了亲,“不会,年年很好,很厉害。” “让他们换几天试试吧,等他们什么时候知道还是原本的伴读好,再换回来。” 慕容稷看不顺眼沈和青,更看不顺眼身边这个只会绣花的小姑娘,一直凶人家,总是把小姑娘骂哭,不过半天,小姑娘就害怕的回了自己家。虞年年赶紧送去礼物给他们家道歉,说自己儿子顽劣不堪,又将人家小姑娘请了回来。 慕容宓跟沈和青好了没几天,慕容稷就过来搅局,三个人黏糊在一起,倒是找到了个平衡点,慕容稷和沈和青一闹矛盾,慕容宓能顺势化解。 小宓儿也不喜欢女孩子的那些玩意,慕容澹当年放下豪言壮语,要让自己女儿成为大梁最自由幸福的姑娘,干脆让她跟哥哥一起学习书本。 等沈和青和慕容稷去学武的时候,慕容宓 便跟着伴读小姑娘去学别的。 慕容顺逐渐长大,心智也逐渐成熟,他明白萱女那样做是为什么,但少年心思还是发生了些许巧妙的变化。 例如他不再躲着慕容澹和慕容稷,反倒是主动对两个人笑脸相迎。 卑微恭敬倒是一如既往,却总有些东西暗暗变了。 朝堂上,多了他的声音,臣子府中,也多了他的身影。 慕容顺趴在墙头,慕容宓和小丫头正在踢毽子,他丢下一块儿石头,“宓儿,来皇叔这儿。” 慕容宓仰起头,笑吟吟问他,“皇叔你又偷偷出宫了,今天给宓儿带了什么好东西?” “皇叔不能出宫太久,记得这次也不要告诉你父母和哥哥他们。”慕容顺勾起笑来,自小慕容宓就听她的话,他说往东,慕容宓就绝不往西。 他偷偷溜出宫见过她几次,要她保密,果真她也没有告诉慕容澹和慕容稷他出过宫,两个人都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这次给你带了支金钗,宓儿,下个月你就及笄了,皇叔来提亲,让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我说要用金屋子将你藏起来的。”慕容顺对慕容宓的真心,有自然是有,但利用更多。 慕容宓是摄政王府上下最娇宠的小郡主,她要是铁了心想要什么,所有人都不舍得拒绝,包括嫁给他这件事。 “好呀!”慕容宓笑意盈盈的看着墙头上的慕容顺,她心心念念皇叔的金砖好久了。 “那你跟堂兄和慕容稷说,你非我不嫁,宓儿,你千万别将堂叔供出来,不然堂兄和你哥哥会杀了我的,你知道我的处境多艰难的是不是?”慕容顺可怜巴巴道。 他笃定慕容宓是个胸大无脑的小丫头,被保护的太好,情令智昏。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 慕容宓点头,信誓旦旦的同他保证,“皇叔你放心好了。” 慕容顺这才匆匆与她作别,“宓儿,记得想我!” 他才刚从墙头跳下去,慕容宓就揉了揉自己笑僵硬的脸,像个小燕子一样冲进慕容稷的书房,“哥!皇叔又来找我了!” 她又不是傻子,爹爹娘亲和哥哥才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顺:就我一人是个外人呗 推基友文 《种田女王 》by我爱煮面条 【文案】穿越成皇朝小郡主的李今夕,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就被告知,她的封地位于皇朝最南端的贫瘠之地,自即日起,赶马赴任。 被迫成为南安三城之主的她,无奈之下,只能肩负起振兴三城,造福十万子民的伟大使命! 没有粮食?不怕,交给我吧,我去屯田种地! 没有武器?不怕,交给我吧,我去开山挖矿! 没有士兵?不怕,交给我吧,我去招贤纳士! 什么?这儿连人口都没有? 这个我不行,还是交给你们吧! 人多力量大,求求你们生个二胎吧,咱这条件养的起!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我背靠山面临海,双倍财富,双倍快乐! 屯田种地,造船出海,广积粮,缓称王! 感谢在2020-08-3121:59:34~2020-09-0121:0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至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的周助20瓶;梨坞6瓶;汐兮吖4瓶;孤云涉川、汀州鹤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3、第 103 章 慕容顺次次来摄政王府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实际上慕容宓这个小丫头鬼精的很,一边收了钱同人家甜言蜜语,一边暗地里和父兄告状, 哄得慕容顺以为她是个满眼爱情的小姑娘。 慕容稷和慕容澹也不揭穿慕容顺,就让他一直唱着独角戏。 慕容宓手里的金簪明晃晃, 在阳光下下晃了慕容稷的眼,他冷哼一声,心里醋劲儿一下子就翻起来,“是亏待你了?你要拿别人的金子。” “这簪子款式也不怎么样, 改明儿送你别的。” “哥,这不一样!”慕容宓啧了一声,赶紧将簪子放在桌上,坐在慕容稷对面,“你看, 你和爹爹娘娘给我钱, 那回来回去都是自家的钱, 但皇叔给的钱, 那就是从别人家拿到自己家,那能一样吗?” 她手指敲了敲这金簪,“你别看这款式土, 但能换好些钱呢。” “你和你皇叔走得近, 就是图他的钱?”慕容稷挑眉, 美艳到雌雄莫辨的脸上尚且透出几分稚嫩。 慕容宓鼓起脸, “那不然还能因为点儿什么?皇叔还答应我,给我盖间金屋子呢,全都用金砖砌的,回头我把那些金砖都抠下来。” 这事儿, 她从八岁起就记挂着了,金砖砌的屋子,那得值多少钱。 慕容稷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别说金砖砌的屋子,父亲要是不同意,他慕容顺就连草屋子都不敢盖一间,你若是想要,等将来哥给你盖。” 慕容宓被戳的身体歪了一下,又迅速扶正,小声嘟嘟囔囔,“那就是不一样,花你的钱跟花外人的钱就是不一样,而且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那才舒服。” “慕容顺想让我做陈阿娇,钳制你和爹爹,陈阿娇多惨啊,我就不能让他人财两空吗?” 慕容稷捏了捏眉心,自小不说短了她吃穿,就是她一件衣裳穿了三次衣裳,所有人都得检讨是不是最近对小郡主不够关心不够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养出她个贪心的性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那你等哥把慕容顺的钱都变成哥的钱,你随便怎么用,别总跟慕容顺在一起,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慕容宓闷闷应了一声,“那我去找沈甜 甜玩儿。” 慕容稷心又跟着吊起来,“你以为沈甜甜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慕容宓走到门口,冷不丁听这句话,忍不住探出头冲他吐了吐舌头,“是,慕容顺和沈甜甜都不是好东西,就慕容娇娇是,我只能和慕容娇娇玩儿,我才不呢!” 说着一溜烟跑走了。 慕容稷气得扔了手中竹简过去,梆的一声打在门框上散了线,“慕容狗蛋,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他和沈和青一样,最讨厌别人叫他的乳名。 慕容顺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在慕容澹手底下忍耐了十几年,他可以再用十几年来徐徐图之。 原本并没有人肯相信慕容顺能斗得过慕容澹,毕竟他操控朝野十几年,很明显小皇帝一直处于劣势。 但慕容顺再三保证,慕容宓倾慕于他,非他不嫁。 经过观察后,的确发现小郡主同慕容顺的关系友好。 慕容澹对女儿的疼爱是人尽皆知的,若是慕容顺能娶了慕容宓,那就相当于把摄政王府控制着。 深觉此计可行的一些人,暗暗向慕容顺这方倾斜。 慕容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暗中嘲讽,不过一些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他倒是很欣慰,小皇帝这么多年,终于知道反抗了,这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沈和青今年十六,相貌和性格多半随了父亲,虞令月常感叹这个儿子除却武艺出众这方面,就没有别的像自己了。 比起难以接近的慕容稷,沈和青才是长安所有姑娘心中的理想郎君。 每每他出行时,都能收到成捧的鲜花,还有许许多多的香囊。 慕容宓往嘴里塞了块儿糕,翻了个不大矜持的白眼,听见外面女子的欢呼声,就知道是沈和青来了,眼见他落座,她赶忙学着那些人的语气,捏着嗓子,“诶呀,沈郎君辛苦了,沈郎君,这是奴家亲自给你倒的茶水,你快喝一口……” 沈和青将茶杯捧在掌心里,笑得有些腼腆,“宓儿辛苦了,若是今后你不高兴,我便带着帷帽出门。” 慕容宓撅了噘嘴,也不知道他这副温吞小媳妇样子,上次是怎么去平乱琉球的,将士们能听他的吗? “我才不在乎,我走到哪儿也是前呼后拥的,王将军的 三个儿子各个倾慕我。” 沈和青眼睛闪了闪,略带忧心的提醒,“我当然知道宓儿最讨人喜欢,但是有很多坏人,他们想做的是你父王的乘龙快婿,你千万当心,不要被骗了。”他叹口气,“说到底,那些半路里来的人,哪有咱们自小相识来得妥帖。” 慕容宓点头,扬起灿烂的笑来,“你说得没错,要不然,我怎么最喜欢甜甜哥哥了呢?” 沈和青心跳漏了一拍,呼吸都凝滞了,就算知道她说情话张口就来,也不妨碍他心有悸动,这个丫头,从小就掐他的死穴掐的准准的。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字,总是要生气,但慕容宓叫的话,他总觉得是亲昵喜欢的表现。 沈和青自小喜欢慕容宓,却发现这丫头见一个爱一个,你若是强硬反对,不让她同别人玩儿,她还要生气。 他心里难受,好在沈之昂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好好读兵法。 后来在父母相处中,他还得了些经验,果然适当的以退为进,才是对付女孩最有效的方法。 慕容稷说沈和青不是好人,这说得也不假。 “那甜甜哥哥,我想去郊外骑马,你不会拒绝我吧?” 沈和青的脸还红着,脑袋也转不过弯,她说什么,他想都不想,忙点头,“行,你要什么都行。” “甜甜哥哥这么好,所以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哥的对不对?”慕容宓冲他挑了一下眉。 沈和青才惊觉,自己被慕容宓骗了。 小时候慕容宓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险些没了命,自那以后,王府的人都将她看的严严实实,再也不允许她去骑马了。 沈和青带着她骑马,无疑是在捋老虎须。 但是答应都答应了,没有答应了不做的道理,沈和青只能咬着牙点头,“那你不许告诉摄政王和你哥。” 慕容宓自然高高兴兴的点头应允了。 但是自己骑一匹马是不行了,沈和青坐在她身后拦腰搂着她,生怕她掉下去。 少女身上的香气清甜,沈和青只要一低头,就能嗅得到。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道,“宓儿,下个月你及笄,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皇叔还说要给我盖一间金屋呢,你打算用什么娶我 ?” 沈和青当然没有一座金屋,他迟疑道,“那我用我的全部。” “不要,那肯定没有金屋值钱。”慕容宓年纪小,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说话也没心没肺的,她喜欢钱,喜欢那种亮晶晶的东西。 沈和青略微有些落寞的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垂下一片阴影,“那宓儿是喜欢陛下?” “啊?”风大,慕容宓没听清。 他觉得慕容宓是默认了,手中的马缰不自觉握紧。 宓儿小时候把自己的心给他了,他就是宓儿的人,宓儿不能不要他。 …… “沈甜甜。” “慕容娇娇。” 两人心照不宣的扭打在一起,抛弃了武器和所有华丽的招式,单纯的用体力厮打,像是小时候那样滚在地上。 最后喘着粗气,一并躺在地上,衣衫都沾了土渍。 “你要皇位?” “要!”慕容稷对沈和青没什么隐瞒的。 “我帮你。” “用不着你。” “用!” …… “勉为其难将你收入麾下了。” “呸!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和青啐了他一口。 “沈甜甜,我渴了。”慕容稷推推他,“你去给我倒水。” “滚,想喝自己倒。”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又打在一团。 “沈甜甜你现在造反了是不是,倒水都不去!” “慕容娇娇你是瘸了还是残废了让我倒水?” 沈和青丝毫没有意识到,慕容稷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大舅子。 太后懿旨,要慕容宓进宫陪伴两天。 萱女喜欢慕容宓,时常也召她进宫,所以没什么稀奇的。 她高高兴兴去了,却发现太后已经被囚禁在自己的宫殿里不能出来,真正要见她的人,就是慕容顺。 她有点儿不太高兴了,她讨厌别人欺骗她,尤其像慕容顺这种人。 “陛下要是没事儿,我就走了。” 慕容顺将她拦下来,深情的凝望她,“宓儿,我是真的想见你,喜欢你,一天不见你,我就十分难受。” 慕容宓撅了噘嘴,“但皇叔你骗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慕容顺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欲要将人抱在怀里说什么,慕容宓一紧张,拔出了头上的簪子刺在他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顺:我预感我快要退位了感谢在2020-09-01 21:03:40~2020-09-02 21: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qiuyuseiga 2瓶;我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4 章 天冷, 衣裳穿的厚,她的簪子再是尖利,也只划破了慕容顺一点皮肉。 他没想到慕容宓会这样对他, 原本还算清秀平和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 深情款款的表情也荡然无存。 “慕容宓, 你到底有没有心?朕对你是有真心的。”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伸手扯住慕容宓的胳膊,就要对她用强。 慕容宓丝毫不惧, 将他甩开。 慕容顺忽然觉得浑身乏力, 甩了甩头, 手撑在桌案上, 眼前一片眩晕。 只听见那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道, “对我有真心的人多了去了, 我是摄政王府最娇宠的郡主, 凭什么要你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真心?你想让我做陈阿娇, 也要看自己配不配!若不是你承诺给我用金砖盖间屋子, 我才不会搭理你呢。” 慕容顺扶着头, 只觉得天旋地转,“你……你簪子上……” “早同你说慕容顺不怀好心,这次进宫多半是骗局, 你还不死心,非要来一趟。” “好在提前嘱咐你簪子上涂了麻药。” 殿外传来一阵兵戈甲胄的哗啦响动, 连带着殿内都跟着撼动起来。 这样的地崩山摧之势中, 有人漫不经心的推开门道, 又有人跟着他附和。 说话的人是慕容稷,身后跟着沈和青温声接话。 慕容顺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神志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很难笼起思绪来应对这样的场景,却下意识的喊人,“来人,救驾!” 慕容稷一步一步逼近他,慕容顺骨子里对慕容澹父子俩的恐惧开始死灰复燃,他往后退了两步,良久,都不见外头有人响应。 慕容顺手心里冒出黏腻的冷汗,仍希望有奇迹降临,神武将能推开门,将慕容稷绑起来。 沈和青握住慕容宓的手,不想让她看到之后的残酷场景,“走吧宓儿,我们去见太后,太后被陛下关起来了呢,她最疼你了,你去安慰安慰她。” 他冲着虚弱的慕容顺轻笑一声,好像是在笑他不自量力,又是在笑他将唯一对他好的人关了起来。 慕容宓回望了一眼慕容稷,似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噤声,乖乖同沈和青出去了。 这种事情,她的一点点好心,恐怕会给未来惹出很多麻烦,还不如顺其自然,哥哥会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来处理。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慕容顺现在神志再不清楚,也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慕容稷随意落座,掸了掸衣衫,漫不经心道,“慕容顺,皇位给了你前所未有的见闻和野心,可是却没人给你能与这份野心所匹配的能力。不但不聪慧,而且是愚蠢至极。”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慕容顺的心上,将他埋藏在深处的狼狈尽数揭露。 三岁的时候被自己绊倒在地不丢人,大家只会觉得他憨态可掬,十八岁被自己绊倒在地,所有人都会窃窃笑着,指着他交头接耳道: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现在慕容顺,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绊倒的少年,所有人都在暗暗嘲笑他。 慕容顺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低声咒骂,“都怪太后,她凭什么,凭什么一直让我忍让安分?分明朕才是皇帝!如果她肯教朕一些有用的东西,现在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他目光狠狠扫向慕容稷,一字一顿乏力嘶吼,“你们是不是,一直都将朕当做跳梁小丑来看,看着朕无论怎么蹦跶,都在你们的掌心之中。” “原本皇位就不是你的,你不过是一个没有慕容氏血脉的野种罢了,你没发现比较起来,你生的最丑陋吗?甚至就连手段,都是历来最阴私见不得光的,靠女人?”慕容稷依旧漫步尽心,他生怕自己有过于激烈的语气,显得对慕容顺太过尊重。 他要将慕容顺打落到尘埃。 慕容顺看起来绝对称不上丑陋,甚至是清秀的,像是十里八乡最招人喜欢的秀才,但同慕容家其他人比较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的确是丑了。 他是慕容澹从育幼堂中随手挑的,若是他安安分分的,就算不能继续做皇帝,也是个闲散亲王,比起父母不详的孤儿,也是天壤之别。 慕容顺捂着胸口,忽然癫狂的笑起来,笑中透露着无尽的哀凉和悲戚,慕容稷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他兴许,真的不是先帝血脉。 “你们凭什么做我命运的主宰,说将皇位给我就给我,说收走就收走,我是一个人,我为什么不能有争权夺势的心思?只因为你们天生高我一等,所以我就要接受你们安排好的命运,不得反抗?” “唔。”慕容稷迟疑了一瞬,“我没不让你反抗啊,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你偷偷出宫,我当做不知道,你偷偷见我妹妹,我也当做不知道,你看我给没给你机会?是你太蠢了。” 他从来不担心慕容宓会真的被慕容顺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因为她被人娇惯坏了,不是慕容顺这样的三言两语和小礼物就能打动的,对她好的人太多,慕容顺这样的简直平平无奇。 哦,除却那座金屋比较有诱惑力。 他那样的惋惜,好像是长辈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稚童,一种从言语态度上的蔑视碾压,让慕容顺的心火一拱再拱。 慕容稷拍手,门外走入一名金甲侍卫,手中托着漆木雕花托盘,上面两碗热气腾腾的药。 “喏,选一碗,这次你的生死,可是在你手中了,我没有替你做主。” 一碗是普通益气补身的汤药,一碗则是毒药。选对了慕容顺活下来,选错了就死。 慕容顺被人强行按着,没有他说不的权利。 他的目光痴痴看向殿门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弱极细,“母亲,救我……” “你不选吗?”慕容稷皱皱眉,“那就不要总说我替你做主了。”他指了右边那一碗,扬扬下巴,“给他灌下去吧。” “不!”慕容顺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的更为剧烈,“母亲,母亲救我!” 目光依旧锁定殿门那处。 慕容稷的手指忽然变了方向,“另一碗吧。” 金甲武士强行掰开慕容顺的下巴,将那药灌了进去,慕容稷方才轻笑,像是一个孩子天真无邪陈述事实,残忍诛心,“你的母亲,她不是被你关起来了吗?她怎么救你呀?” 慕容顺忽然痛哭起来,不断喊着母亲,手指抠着嗓子,试图将药水掏出,身体却猛然一颤,呕出大口黑血。 太后的宫殿被慕容顺下令围的水泄不通,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萱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不然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味的压抑慕容顺,现如今适得其反。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欢快的像是百灵鸟一样的声音传来,萱女捏了捏眉心,知道慕容顺大抵是没戏了。 她扬起笑来,冲着慕容宓,“好孩子,你哥哥也来了吧。” 慕容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您都知道了。” 萱女异常平静,让人去端了茶果点心来给慕容宓吃,“大抵我和皇帝这孩子,就是没有缘分。” 皇位之争,没有绝对对错。 从慕容顺方面讲,他不管怎么说,是正经的皇帝,要被臣属篡位,心有不甘是正常的;从慕容澹和慕容稷方面来讲,这皇位若是慕容澹有心,哪里轮得到慕容顺呢? 慕容澹忙着谈情说爱,兼之治理国家,他当了皇帝处处都是言官史官盯着,并不舒坦;他儿子慕容稷想要,凭本事从慕容顺手里夺来的,不犯事儿。 “我是个没有什么政治头脑的人,也没什么大局观,慕容顺自然也没跟我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这个孩子本身就不聪慧,一旦野心超过能力,失败是必然的。”萱女娓娓道来,她对自己和慕容顺看得都很清楚。 慕容宓才想说话,只听见“咚咚”钟声作响,一众人屏气凝神,听那钟声足足敲了九下。 陛下驾崩。 萱女掉下眼泪来,“你们走吧,我静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她现在年纪大了,心就格外软,慕容顺是从喝奶的时候就由她抚养长大的,虞寄白还抱过他,哄过他。 她有时候看着长得高高的皇帝,还能想起虞寄白将他往空中抛起又接住,两个人玩儿的和睦的样子。 沈和青勾着慕容宓的手指,将她从沉闷的气氛里带出来,“太后娘娘不会怪我们的。” 慕容宓忽然扑进他怀里,死死圈住他的腰,“沈甜甜,十一岁的慕容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想用金屋把我藏起来,好好照顾我,十八岁的慕容顺却欺骗我利用我。” 沈和青迟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最讨厌人变来变去了,沈甜甜你会不会变?会不会变得有一天对我满口谎话?” “沈甜甜会变……”沈和青话还没说完,慕容宓就死死将他的腰又勒紧了一圈,凶巴巴抬头看他,勒得他喘不上气。 “沈甜甜会变,但他对慕容宓永远不会变,他对慕容宓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临了补上一句,“我发誓,要是假的……” 慕容宓打断他,“要是假的,我就养一堆男宠气死你。” 她有点儿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顺:啊!我是不是死了? 第 105 章 慕容稷的登基十分顺利, 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反对。 原本跟着慕容顺的人,也默默缩了起来不敢出头,只是该贬的贬, 该抄的抄。 慕容宓来为慕容稷送贺礼, 手中提着只笼子,上头用红色绒布遮住, 看模样是个活物。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慕容稷目光中有几分期待,口中却嫌弃。 “呐!快看!”慕容宓将红布一扯, 露出里头青青色的小动物。 它慌慌张张地开始冲着慕容稷喊:“咕呱咕呱!咕呱!咕呱!” 慕容稷大失所望, 将它扔下去, 挑眉看向慕容宓, “什么意思?” 慕容宓手指搅在一起,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晚上来给你加餐的。” “哦,那就拿去炖了吧。”慕容稷抓着青蛙的腿, 又将它扔回了笼子里, 他才不想听懂慕容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嘲笑他孤家寡人? 即便慕容稷当了皇帝,也不妨碍他和沈和青互看对方眼热,好的时候勾肩搭背兄弟俩,不好的时候打成一团, 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来一块儿肉, 基本延续了上一代的相处方式。 “沈甜甜是不是来提亲了?”慕容宓终于忍不住,鼓着嘴巴道。 “你来我这儿旁敲侧击的,就是为这个?”慕容稷和虞年年不在家,自然都是慕容稷全权负责慕容宓的生活。 “你还小不着急成婚, 再等两年。就算成亲,我也不会让你嫁给沈甜甜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宓噘嘴,赌气跺脚,“不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世上男人除了爹爹和你,是不是都不是好东西?那你替我看好谁了?打算把我嫁去哪儿?” “……”慕容稷沉默了一会儿,这模样的的确确是根本没替慕容宓相看,他想了一会儿,良久才道,“别嫁人了,你多养几个男宠吧。” 分明出生时间没差多久,慕容稷却总拿慕容宓当小孩子,最好能放在掌心里照顾。 “哥,我生气了!”慕容宓的鹿皮小靴子跺在地砖上咚咚作响。 慕容稷丝毫不怕,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竹简卷起,“哦,原本在皇宫东南角打算给你盖一间黄金屋子,你既然生气,就算了。” 在金钱和沈甜甜之间,慕容宓只稍稍挣扎了一瞬,就选择了金钱,冲他甜甜笑道,“我不生气了。” 沈和青马上十七,旁人家的男孩早早就定了婚事,他却迟迟未有结果,知道的人都知道他心悦慕容宓多年,不知道的以为他目下无尘,谁都看不上。 连累着长安许多女孩不死心,不愿意嫁人,希望有一天能同沈和青结一段缘分。 慕容宓欢欢喜喜收了慕容稷的金屋,高兴过后却犯了愁,不知道怎么跟沈和青交代。 她可是跟沈甜甜约定好了,要旁敲侧击的让她哥同意。 她掐了一把大腿,跑去找沈甜甜哭去了,保证自己已经据理力争。 沈和青知道慕容宓是什么德行,慕容稷捏她捏的死死的,只要稍微一哄,就欢天喜地的答应妥协了。 等着慕容宓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他等到死估计都等不到,只能自己多努努力。 他虽然说不动慕容稷,但可以从慕容稷的母亲年姨身上下手,慕容稷再能耐,终究不敢违背自己的母亲。 自打慕容顺死后,萱女消沉了一些时间,便提出要出宫去。 “我十八岁进宫,现在已经三十八了,在宫中蹉跎了二十年的岁月,原本慕容顺还在,我将他当做寄托,好生养着,如今也倦了,想要出去走走。” 她目光恬淡,像是看淡了一切。 虽然太后离宫,这是前所未有打破先例的事情,但萱女例外。 她不是慕容稷的母亲,有着太后的头衔留在宫里还尴尬。 虞年年同萱女惯常是好的,慕容稷自然也愿意遂她心愿,且能免除许多麻烦。 萱女走的时候很安静,只有虞年年带着慕容宓给她送行,她身边跟着一个脸上带疤的侍从,看起来讷讷的。 “累了便回来,注意安全。”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了这句话。 萱女穿着一身青色的曲裾,头发低低挽着,看起来和二十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添了几分鲜活和明丽,整个人都有光彩起来。 她坐在牛车上,将青毡布的帘子微微挑起,冲着虞年年他们挥手,直到渐行渐远,成为芝麻大的小点儿。 “听说国师当初是向西北走了,那我们也去西北走吧。”萱女淡淡吩咐道。 驾车的年轻侍从没说话,看起来依旧讷讷的,牛车的方向却照着西行进。 他除却脸上的一道刀疤,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使得人看不出他原本的样貌。 高昌处当年突然出现的绿洲,一直繁茂到现在。 绿洲中心的湖泊成为生命的象征,繁衍和生机的希望,在湖泊附近,陆陆续续聚集起许多百姓,逐渐变成了城镇。 在昏白的沙漠中格格不入,又带来无限希望。 大家说,那片湖泊里有河伯,他会庇佑生活在湖泊附近的百姓健康兴旺。如果真心祈祷的话,也会令愿望成真。 萱女并不信鬼神之说,即便虞寄白曾神神叨叨的,看起来像个天命之子。 绿洲附近的城镇,是个极小的镇,当中住的都是本镇人,又极度排外,并没有驿站旅馆,萱女便在湖边停了牛车歇脚,打算在车上对付一晚。 今夜月色凉如水,倒影在湖泊上,天上银色清辉与水面银光相应,好似天地都变成一样清冷单薄的色泽。 听城镇中的人说,月光特别好的时候,会见到河神。 如果在湖中扔一块儿石头,河神就会冒出来,举着一块金石头,一块银石头,一块普通石头,问人道,“过路的行人啊,你掉的是这块金石头,还是银石头,或者是普通石头。” 如果那人如实回答的话,他会因为诚实,而将三块石头都送给那人。 萱女想起这个故事,忍不住轻笑一声,她不信鬼神,就算真的有河伯,这么晚了,她还是不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 她弯腰,用竹筒接水喝,湖面倒影着她尚且美貌的面容。 黄牛在身后叫了两声,她手一抖,竹筒就掉入水中。黄牛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往后缩了缩。 在月色洒下的银灰愈发强烈,在湖面凝结成近乎冷冰一样的白,一层套着一层,诡异又美丽。 原本平静的湖水中央无风起浪,骤然挤出层叠的波浪,那些波浪一圈一圈的旋着,成一个环状的水波,带着银光一点一点接近湖岸,像是一条钻地的蚯蚓。 在萱女面前,那环状水波裹挟着银光,成了一堵水墙,将她也包裹进来。 清冷的水中,逐渐凝结出一个人影,他一身白衣飘飘,发冠巍巍,一双带笑的柳叶眼,右眼下是一点浅浅的泪痣。 “这位行人,你掉的是这只金竹筒,还是银竹筒,或者是普普通通的竹筒。”他笑着摊开手,声音温温柔柔,怀中赫然是三只竹筒,等待她挑选。 萱女膛目结舌,原本细长的眼睛瞪的老圆,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呆呆的抬起手,戳向面前的男人,却只有满手水渍,她眼泪涌出,模糊了视线,“岁……岁岁……” “我是这里的河伯哦。”那年轻男子笑起来,原本就带笑的眼睛弯的更加漂亮了。 萱女的泪水却掉的愈发欢快,一滴一滴的砸下来,温热咸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年轻俊美的河伯看她这样,忽然皱眉。 “你不要哭了,这三只都给你。”他轻声道,将手中三只竹筒都交给了萱女,他眨眨眼睛,友善道,“没有回答对问题的人有很多,但我只给了你一个人,所以不要告诉别人呦,不然大家会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河伯。” 他的手指很凉,像是清冷的湖水,也像是宁静的月光,虽然冷,却十分心安。 他笑着,想要说些什么,身体忽然融进水中,被一团波浪一起带着卷回了湖中,一切都平静下来,像是他根本不存在。 “岁岁!”萱女冲着湖面竭力喊道,没人应她,于是她又喊道,“虞寄白!” 湖面依旧平静的吓人。 她身体陡然一颤,睁开眼睛,对上年轻侍从关切又疑惑的目光。 萱女手中还攥着用来打水的竹筒,有些讪讪地笑了,“真是年纪大了,这样都能睡着。” 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她又站起来,却发现另一只手上沾着水渍,手指上还绕着一截水草,瞳孔陡然一缩,惊恐地看向湖面。 见萱女像是要跳进湖里,年轻的侍从连忙拉住她的衣服。 她将手中的竹筒扔进去,听见噗通一声响。 月光还是那样白的月光,水面也只是乱了小小一瞬。 没有银辉如冰,没有水墙,更没有河伯。 萱女蹲在地上,忽然捂着脸痛哭出声。 年轻的侍从蹲下,抿了抿唇,无声陪伴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返校,累die了…… 感谢在2020-09-03 21:03:23~2020-09-04 21:0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船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6 章 燕氏一族送了个女儿进宫, 狩阳帝爱她貌美温顺,遂将她封为婕妤,荣宠非常连带着整个燕氏都得了荣光, 加官进爵, 封侯拜相。 伴君如伴虎,荣耀不过持续了短短半年,因燕婕妤触怒龙颜, 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燕氏跟着抄家, 男子流放,女子罚为奴隶。 燕月娘便是燕氏的女子之一, 她是燕氏家主的独女,原本因燕婕妤颇有荣宠,与王家大郎定了婚事。 如今燕氏一族落寞,这婚事自然而然就作废。 周围的哭声和辱骂声混成一片, 有人在埋怨燕婕妤, 怨她为什么不小心谨慎, 现在不但将自己作死了, 还连累整个燕氏。 燕月娘沉沉的不说话, 原本姑母给家族中带来无尽的好处和荣耀的时候, 也不见他们这样愤怒, 既然与姑母一同承担了这一份荣耀, 那一起受罚不也是应该的吗? 看守的狱卒将她们拴在树上, 像是待宰的牛羊一般。 今夜大抵是要在这里歇息了, 燕月娘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婆娑的树影和清冷的月光。 其中一个狱卒走近,狞笑着, 将她身边的堂妹从地上拽着头发薅起来,那个漂亮的堂妹忍不住凄厉喊叫出声。还有几个人,也被带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路上都是这样过来的。 “堂姐,堂姐救我。”堂妹年纪不大,只有十四岁,她冲着燕月娘绝望地伸出手,燕月娘眼中的热泪一下子涌出,想要拉住她。 “啪!”只听见破空一声,鞭子打在燕月娘身上。 狱卒怒斥道,“安分些!”又朝她啐了一口。 鞭子沾了凉水,噼啪又往她身上抽打。 新伤叠着旧伤,动一下就撕扯皮肉的疼。 母亲有先见之明,在那些人冲进来抄家的一瞬,就含泪将燕月娘的脸划花了,那些押送女眷的狱卒见着自然没有兴趣,这才得以保全清白。 只是清白保住了,这些人想要泄愤的时候,第一个鞭打的人,也是她。 原本爱笑爱说的一个漂亮姑娘,一下子花了脸蛋没了家,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将她打击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想死,可母亲告诉她,“要好好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话是对的,可真做起来也太难了。燕月娘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干了一样。 女子和稚童的尖叫声和衣料的撕扯声那样大刺刺侵入耳膜,还有那些狱卒的□□,所有女眷抱着头,一并呜呜咽咽哭出来,有兔死狐悲之感。 燕月娘和其他几个堂妹被分去了太尉府,从角门进去的时候,见着井边站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 虞年年朝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一抬眼,看见一串像畜生一样被牵进来的姑娘,走在最后头的那个,脸上有两道交纵的疤。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燕月娘眼泪滚了出来。 自己原本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虞年年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 她回去时候,萱女坐在墙头,告诉她姜夫人要见她,想给她一个奴隶照顾生活。 虞年年愣了愣,是新带进来的那些人中挑一个吗? 如果是的话,她想选那个脸被划花的姑娘。 燕月娘蹲在地上,牛马的草料和粪便都臭烘烘的,周围的姐姐妹妹接连被人像货物一样挑选走,原本被藏在阴影里的她,一寸一寸地暴露出来。 大概没人会挑一个脸蛋花了的人在身边,看起来就很丢脸。 她这幅模样,大概会被送去倒粪吧,她这样自暴自弃想着。 “走呀,你以后跟我一起生活。”面前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指尖上带着细茧,看起来却很柔软。 燕月娘将目光移上去。 ——又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她从来没见过比这个女孩更漂亮的人。 一旁的马夫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她脸被划花了。” “我知道。”虞年年还是笑着,冲燕月娘伸出手。 燕月娘迟疑了许久,看着虞年年那张漂亮的脸蛋,小心翼翼抬起手,一点一点试探着想要拉住她的手。 虞年年微微弯起的柳叶眼愈发明媚,一把抓住她迟疑的手,不嫌脏污,把人从腥臭的草料堆里拽了出来,又将她身上沾着的枯草拿下。 燕月娘干枯的脸忽然抽动起来,配着那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虞年年忽然抱住她,“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空旷的生命里,被意外安排进一个人,这样的感觉还不赖。她自己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光明,但她希望能将一个原本身处黑暗的人拉出来,代替她去看所有的光明。 燕月娘被虞年年微凉的手牵着,亦步亦趋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虞珩渊和一群狐朋狗友带着满身酒气出现在不远处,燕月娘身体颤的愈发厉害,浑身打摆子。 原本该是世家嫡女,不说盛气凌人,也该昂首挺胸,可她一路上被打出了心理阴影,只要见到男子,就会害怕。 虞年年安抚的拉住她的手,将人带到一旁的大柳树后,“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如果你怕他们,我们先躲起来,等他们过去再出来。” 无论虞年年怎么安抚,燕月娘依旧恐惧地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浑身颤抖。 虞年年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匮乏的言语根本安抚不了她,于是也跟着蹲下,不顾她身上的脏污,将人圈在怀里,拍着后背,“不怕,不怕。” 虞年年平日里吃的都是糟糠,因为知道自己要去领回来一个人,所以特意攒了些粟米,打算好好招待新来的伙伴。 为了攒粮食,她饿的腿发软,跳舞的时候都跌在地上。 粟米粥咕嘟咕嘟在缺耳小鼎里冒着热气,燕月娘咽了咽口水,她也许久没有吃饱饭了。 虞年年给她盛了一碗,燕月娘迫不及待将一碗全都灌进嗓子里,像是不怕烫。 虞年年吹了吹端过碗的手指,赶紧拦着她,“很烫的。” 燕月娘将空碗放在残破的桌上,嘴角被烫起晶莹通红的水泡,她饿极了,根本顾不得太多,目光明亮地又盯上了锅里剩下的粥。 虞年年赶紧护住,燕月娘明亮的眼睛一下子暗起来,手指默默缩回去。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这个小姑娘的奴隶,就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不厉害,她也要好好当一个奴隶,乖乖听话。 虞年年将小鼎里的粥放在外面,不断用勺子搅动,好在已经入秋,不多半刻,那粥就已经凉了,她又将粥端回去,给燕月娘盛了一碗,“喝吧,我去想想办法给你弄些烫伤药。” 燕月娘看着锅里只剩下浅浅底子的粥,眼泪吧嗒吧嗒又掉了下来,她没想到虞年年竟然是给自己凉粥去了。 她将自己碗里的那些倒给了虞年年,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你吃。 “我不饿,你吃。”虞年年给她推回去。 燕月娘执拗的看着她,虞年年叹口气,只能端起碗,喝了半碗道,“我饱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你快点吃,我去找萱女想想办法。” 说着不等燕月娘再做反应,便一蹦一跳跑了出去。 萱女白了虞年年一眼,“你是带回来个祖宗还是奴隶?就烫一下又死不了人,用什么药?简直了,你们主仆两个都是废物。” 虞年年从腰里掏出两枚铜币,“萱女,求求你,我怕她嘴巴会烂掉。” 萱女又冲着天翻了几个并不含蓄的白眼,蹲下身子,掀开一块儿松动的石头,下面埋着拳头大的罐子,“里头是獾子油,治烫伤最好用。” 她找了个木盒,扣扣搜搜倒进去一点儿,然后收了虞年年的钱。 燕月娘已经洗完碗,又将缸里的水填满,跪在地上等着虞年年回来。 虞年年烧了水给她洗澡,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 她摸了摸燕月娘脸上的疤痕,“应该去不掉了,但你放心,你跟着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如果有机会,把你送出府去,还你自由。你千万要好好的。” 燕月娘微微瑟缩,眼眶一热。 她的嗓子烫坏了,发出的声音也很嘶哑,“燕月娘,我叫燕月娘。” 虞年年握着她的手点头,“好啊,月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根本无利可图,而且看虞年年自己都自身难保。 虞年年幽幽叹口气,“因为我孤单啊。”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凶巴巴的萱女会同她说话。 在她认识的人里,要么是跋扈专横,其实活得混沌可怜的人;要么就是同她一样,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这两种人,她都没有能力去救赎。但燕月娘不一样,是从炼狱里活下来的人,现在到了她的身边,只要有一百枚铜钱,就能给月娘新的生活。 有燕月娘在,日子虽然依旧漫长,但相较以前,愈发惬意起来,也有了新的希望。 月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人欺负虞年年,她第一个挡在虞年年身前,有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留着给虞年年吃。 虞年年带回来的两只梨子,她只削一小块来尝尝味道,剩下的都留给虞年年。 两个人一起给别人洗衣裳赚钱,看着羊皮口袋一点一点填满。 虞年年将它们摇晃的叮当作响,笑眯眯冲着燕月娘道,“你看,你离自由越来越近了。” 每当这个时候,燕月娘虽然不说话,但眼里总会冒出异样欣喜的光。 在攒够九十九枚铜钱的时候,虞年年要被送给凉州王慕容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有了个脑洞,绑定妖妃祸国系统的男主和女帝女主,认认真真的小甜饼。 沈廷意外身亡后穿越到女帝选秀现场,脑中滴滴声接二连三炸开。 【欢迎绑定妖妃祸国系统。】 【任务一:顺利通过选秀。】 沈廷:我…… 【任务失败将会被抹消,请宿主认真对待。】 沈廷战战兢兢通过选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迎面撞上阴阳怪气的其他男妃。 【滴!开启宫斗支线!】 喵喵喵???男版宫斗??? 外表冷酷的女帝,半夜会蹲在花圃里挖土偷偷种花,开始只有她一个人,后来多了个沈廷帮她放风…… 【1v1,sc】 【外表高冷内心少女的女帝vs抬的一手好杠沈侍君】 感谢在2020-09-04 21:05:29~2020-09-05 18:1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萝北 4个;27091421、白昼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切从缄暕简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7 章 比预想的结果似乎要更好一些, 虞年年这次不是当做礼物一样被送过去,而是嫁过去冲喜。 凉州王慕容澹在回晋阳的路上遇刺,身负重伤, 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狩阳帝要给他亲爱的侄子冲喜,从晋阳的贵女中择一名年龄相当, 命格较硬的。 这多半不是冲喜, 是怕慕容澹死的太慢了。 但慕容澹都这副模样了, 活不活两说,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言语上的小事触怒狩阳帝。 各家战战兢兢,你说嫁吧, 还不能随便找个庶女糊弄,显得对皇室不敬, 但嫡女也舍不得。 照着这个势头, 有可能女儿一嫁过去就守寡了,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几年的人,什么好处捞不到, 跟打水漂没什么两样。 正在所有人犹豫迟疑的时候, 虞太尉上禀道, “臣家中有一女,是先夫人所生,因命格太硬,一直寄样在老家,如今马上十五岁了,正与凉州王年龄相当。” 虞太尉就一个嫡女, 大家都知道,这话说的无异于欺君罔上,大家等着看虞太尉被责罚, 结果狩阳帝一拊掌,竟将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甚至还狠狠地嘉奖了虞太尉。 他怎么能不知道虞太尉是随便找了个不重要的女儿充数,本意就是折辱慕容澹,是谁不重要,身份越低微越好。 两个老东西一拍即合,虞太尉怕夜长梦多,恨不得马上就把虞年年打包送去慕容澹府上。 狩阳帝生怕送晚了人就醒了,也忙不迭让人把虞年年的名字刻在慕容澹身边。 虞太尉高兴的不了的,慕容钊就慕容澹这一个孩子,他一死,虞年年就是慕容澹的遗孀,那偌大的家产定然是要分她一份的。 而且他正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必定更得圣心,真是一举两得。 燕月娘气喘吁吁的从外头回来,扶着门到,“他们要将你送去给凉州王守寡呢。” 虞年年大喜过望,“真的吗?” “真的,凉州王如今躺在床上,不知道生死。”燕月娘点头。 他初初听这消息的时候,不知道该为虞年年喜还是为虞年年忧,喜的是她不用送去做人小妾了,忧的是凉州王生死不明,万一嫁过去就做了寡妇,大好的年华就蹉跎了。 “年年,你很高兴吗?”燕月娘见虞年年的神色,遂问道。 “自然是高兴的,我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大梁没有殉葬的习俗,虞年年又是被狩阳帝送过去做王妃,就算是用来羞辱慕容澹的,这也足够了,是很好的结局。 她不用做任人摆布的玩具,就算做个寡妇也没什么。 虞年年心里真诚地感激了慕容澹一番,觉得人要死了,她作为他的妻子即将嫁过去,这样开心恐怕不妥,实在是太没心没肺了。 即便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虞年年还是很高兴的坐马车去了王府,没从正门也没从侧门进,而是从角门,那里有个沉着脸的男人等着她,没有好气的将人带进去。 慕容澹重伤未醒,凉州王府的人面对狩阳帝所有的花招都只能先默默忍着,但愿送来的这个女人知趣,不要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虞年年已经攒够钱给燕月娘换一副验,但燕月娘把钱又还给了虞年年,她觉得,只有一直同虞年年在一起,她才会安心。 而且她的脸毁了,去到外面独自生活,肯定会受到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一直跟着虞年年。 王府的日子很清闲,大家都忌惮虞年年,怕她是狩阳帝派来伤害慕容澹的细作,所以将她的住所安排的远远的。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周围还有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人看着。 两个月了,虞年年和燕月娘见都没见过慕容澹一面。 虞年年知道王府中人的担忧,所以也不会主动往慕容澹面前凑,带着燕月娘在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生活,只期盼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 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没有笔墨,也教不了虞年年习字,如今来了王府一应俱全,两个人找到了新的乐趣。 夜里子时,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安睡在梦中。 “姚生……” 慕容澹的睫毛颤了颤,用力睁开眼睛,下意识喊道。 姚生激动地腿都软了,赶忙跪过去,眼里含着热泪,以头抢地,“殿下,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殿下,还请责罚。” 慕容澹已经昏迷两个月,在外界看来,就算不死,这辈子大抵也就是个活死人了。 这两个月里,姚生一直自责,恨不得自裁来恕罪,但他又不能死,殿下还要他来守卫。 他扶起慕容澹倚在床上,“殿下,我去请太医丞来。” 慕容澹拉住他,“别叫人来,我醒来这件事情,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是。”姚生忙应下,他实在是高兴昏了头了。 他将慕容澹昏迷期间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复述了一遍,包括狩阳帝自作主张给慕容澹塞了个媳妇。 “是虞太尉的女儿,对外说是养在老家的嫡女,但属下打探了,实际上就是他和一个官奴生的,虽然生的漂亮,但怯弱无用。这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殿下,这就是虞太尉和皇帝送来羞辱您的。” 提起虞年年,姚生咬牙切齿。 慕容澹漆黑的瞳中翻涌出如浓墨的怒意,竭力压抑住想杀人的冲动,“先别动她,她若是死了,难保皇帝会猜到孤已经醒了,将她送来吧,照顾孤的日常起居,看看到底有什么阴谋。” 姚生迟疑半刻,担心虞年年会对慕容澹不利,但最终还是无条件服从。 慕容澹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将姚生端来的杯砸在地上,“现在就去!” 他这个人心眼小极了,折磨不到狩阳帝,总得找个人撒气,被送来的虞年年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慕容澹心里,可从来没有什么男人不能欺负女人的规矩。 “嘶……”他捂住头,疼的快要炸开,大抵是躺时间久了,现在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 虞年年睡得正熟,被人从床铺里拉出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皮。 姚生站在她床边,依旧黑着一张脸,“殿下身边无人照应,你如今既然被陛下指配给殿下,那便有责任去照顾殿下。” 虞年年认得这个人,听说是凉州王身边最信任的属下,于是连忙点头,“好,我明天一早就去。” “现在。” “什么?”虞年年惊诧得反问了一句。 “现在。”姚生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你穿上衣服,我在门外等你。” 他很明显的不想多同虞年年说一句话,果决转身离去。 虞年年手忙脚乱,赶紧将衣服裹上跟出来,她虽然是被狩阳帝指配给了慕容澹,但说到底府里人都不认她。也心里也有数,没把自己当正经的主子,能有个安身之所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跟着姚生出来,“大人,我要带衣服和……” “什么都不需要带,你去了就行。”姚生冷冷打断她。 睡在隔间的燕月娘也跟着一并追出来,“大人,请让我也跟去吧,我想照顾她。” 姚生在她浑身上下扫一遍,“只能她一个人去。” 虞年年安抚地拉拉燕月娘的手,同姚生一并往正院去了。 慕容澹躺在床上,像是昏迷了。 姚生嘱咐虞年年,“你就在旁边坐着守着。明早会有人送东西来,你帮殿下洗漱按摩身体。” 说完人便离开。 寝殿里空荡荡的,灯火也暗,虞年年对着慕容澹有些瘆得慌,她默默缩在角落里,等着天亮。 她睡也睡不着,悄悄探头去看慕容澹。 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她常听路过的姐妹说凉州王慕容澹形容俊美,仪态非凡,她们曾在他送岁贡的时候远远见过一眼。 如今虞年年一看,果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慕容澹生得比女子还要貌美精致,直让人自愧不如。 慕容澹原本浅浅睡着,忽听一声绵长的叹气,心中莫名的一跳,头又阵阵痛起来。 早上有使女将热水和棉巾端来,撂下东西后飞快拔腿跑了,虞年年舔了舔干涩的唇,只能自己琢磨着来。 水温正合适,她将帕子浸湿后拧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给慕容澹擦脸。 “胸膛和脖子也要擦。”姚生幽幽出声,吓得虞年年手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将慕容澹的衣襟扯开。 慕容澹胸膛上分布着纵横嶙峋的疤,虞年年第一次见这等光景,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鼓足勇气,抖着手擦去。 虞年年才端着水出去,慕容澹便睁开了眼睛,面色苍白地坐起来,一头墨发散在肩上,“她一靠近,孤的头便疼起来,你查查,她身上是带了什么药?” 姚生大惊失色,没想到此女子当真是狩阳帝派来害人的,立马应下,“既然知道她身上有药,殿下不如将她调开。” 慕容澹摇头,“再看看,还有什么花招。” 燕月娘因为虞年年被带去侍奉慕容澹,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生怕她受了别人的冷眼,墙头上丢下来个果子,正砸在她头上。 抬头瞧见一片皂色的衣角划过。 第 108 章 燕月娘将地上的果子捡起, 红彤彤的格外喜人,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包含了主人的一片热情。 她摸了摸自己疤痕纵横的脸, 抿抿唇,将果子扔了, 远远对着墙喊,“你不要再送东西了, 我是不会收的。” 她这样残破的一个人,只有虞年年不嫌弃她,怎么还会有别人爱她呢?就算是喜欢的,她也配不上任何一个人。 虞年年还在正院小心翼翼地伺候人。 慕容澹和姚生存心难为, 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姚生不在, 虞年年悄悄拉了拉慕容澹的手。 慕容澹只觉得有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贴上来了, 继而听到小姑娘嫩生生压低了的嗓音。 “殿下, 你若是能听见,我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我没想当你的妻子,可能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毕竟我是他们不经过你同意就塞来的人,那等你醒了,我就走掉好不好?” 慕容澹在虞年年贴上自己的一瞬, 头就宛如裂开一样疼,像是有丝丝缕缕的线顺着缝隙挤了进来。 看周围的建筑的模样,大抵是在凉州, 他躲在墙角处,怀里抱着一只狗,在悄悄看她。 从未见过自己那样卑微谨慎过。 虞年年越同慕容澹待的时间久,慕容澹的头就会越疼,那些陌生的画面也会越来越多, 他的脾气就会更暴躁一分。 还想安然无恙的从王府出去?做梦!等他把皇帝解决了,就给他死在这儿吧。 “殿下,没有,什么都没搜出来。”姚生趁着虞年年去洗漱的空挡同慕容澹禀报。 “?”不说慕容澹,就连姚生自己都没法相信,可他彻头彻尾搜过了,的确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若不是身上带了什么,怎么会一接近慕容澹就令他头痛欲裂? “他当真是长进了,手段做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语气阴沉,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和低沉。 “那女子看着一派天真无邪模样,没想到心机如此深沉,竟连属下都搜查不出端倪。” 慕容澹扶着头,骤然倒吸一口冷气,脑海中依旧有零零碎碎的画面往里头挤着,像是在为他强行灌输记忆。 “去秘密带太医丞来。”他原本不欲声张,但这药,似乎太过霸道了。 虞年年人在正院,心里依旧记挂着燕月娘,担心她离了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会不会被人嘲笑。 这样一想,她自己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了,想要回去看看月娘,却又回不去。 虞年年在这边也很害怕,都是不认识的人,也很不友善,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她说话也不理。 虞年年想念燕月娘,那个在她冷寂生命中突然出现的光芒和倚靠。 月娘总说是自己给了她倚靠,其实她又何尝不是给了自己希望呢? 慕容澹夜里又能听见睡在一旁榻上的虞年年长吁短叹,她一叹气,慕容澹的头就跟着疼一下。 虞年年翻来覆去一晚上,慕容澹就头疼了一晚上,脑海中一直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冒出,还全都是关于这个女子的。他心想这女子虽漂亮,但不至于让他生了癔症,想必还是这女子身上带了什么阴私的药,来让他产生幻觉。 也不知道把虞年年带过来是折腾她的还是折腾自己的。 燕月娘夜里也睡不着,徘徊在院子里的墙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既希望那个人来,又希望他早就放弃了。 “噗通。”一颗红果子又掉了下来。 燕月娘嘴角不自觉扯起一抹笑,又迅速将它抹平了,将果子踢到树下。 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十分不好。 一面期待着有人喜欢自己,一面又要将喜欢自己的人推拒出去,因为自卑。 许久之前她并不是这样的,她骄傲任性,是燕氏家主的独女,身后跟着一大堆追求者,她一个也看不上。 现如今为一个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患得患失自卑失落。 燕月娘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 她蹲下身子,将脸埋在手臂里,现在迫切的相见虞年年一面。 如果虞年年在,她一定会抱住自己说,“月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在年年心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月娘也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和物,所以不要难过啦。” 所以即便虞年年很弱小,也是她的天神。 其实她们两个人,是彼此的天神。 “你哭了吗?”墙头上探出一颗黑黑的脑袋,是个很清秀的少年,穿着靛青色的甲衣,看模样是府中的侍卫。 “你是被我气哭了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见燕月娘蹲着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她是被自己气哭了。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以后都不要来了。”燕月娘抱着膝,嗓音微微带着哭腔。 少年从墙头上跳下来,衣角擦过墙角种着的那棵树,刮下绿叶纷纷,摇晃出的疏影像是一场清脆的雨。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糖饯,拆开递给她,“你吃不吃?” 燕月娘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死死埋着。 她不肯再说话,少年也跟着蹲下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燕月娘终于坚持不住了,她腿已经酸麻的没有知觉,“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你啊。”少年站起来跺了跺脚,像是一点都不受影响。 她捂着脸站起来,腿一软就倒在地上,少年手疾,一把将她捞起来,“你要是不讨厌我,就别躲着我成不成?” 燕月娘眼泪哗的一下就淌了出来,她心一横,将脸露出来,“你看我这副样子,你不害怕吗?” “我的身份也不光彩,是官奴,如果你只是存心调戏我,就不要来招惹我,被我这样的人黏住了,以后可没办法脱身。” 少年脸上显出几分受伤,“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因为过往的经历没有办法相信我,但我给你时间。” 她去厨房领饭菜的时候,怯怯的像是一只小老鼠,又可怜又可爱,让人一看就像想保护,他并不在乎她长得怎么样,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太医丞来替慕容澹看过,并未发现异常,拍着胸脯保证,他没中什么药。 姚生觉得虞年年再留在慕容澹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将她又赶了回去关起来。 “虞姑娘好好休息,今后殿下那儿您就不用去了。”姚生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语气并不友善,甚至神情算得上是凶神恶煞,一副看仇人的模样。 虞年年再憨也看出来了姚生对她的不满意,战战兢兢,问,“是我照顾的不好吗?” 虽然不用日夜辛苦地照顾慕容澹她变得轻松了,但冷不丁被赶回去,还是忐忑。 姚生冷冰冰道,“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虞年年心中一个激灵,猛然想起自己无聊时候蹲在慕容澹床边自言自语。 难道姚生大人知道了,嫌她聒噪,不利于殿下休息,所以才生气的? 或者她说的话中,有些要求太过分了? 例如说想要出府去生活,或者能不能给她在榻上加一床被子? 姚生大人不会都听见了吧。 “对,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虞年年红着脸道歉,她总是窸窸窣窣地说话,的确影响病人休息。 现在变成姚生一脸疑惑,就这么招了?不对啊,这种事情会承认的这么痛快的吗? 还是她又做了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虞年年一走,慕容澹便从床上坐起来,阴沉着一张脸,“还是走了清净,她话太多。”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记忆基本上已经串成了一个完整的经过。 不管他相不相信,但下意识对虞年年的态度有些转变。 好像那些事情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那些爱和悲伤都入骨。 虞年年回去的时候,看燕月娘托着腮坐在窗边,饭菜都凉了也没吃。 “你在想我吗?”她突然冒出在燕月娘身后,让人吓了一跳。 燕月娘期期艾艾搅了搅手指,脸上带着点属于小女儿家独有的忧愁,“我……” 虞年年听完事情的经过,将人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走,我带你去找他。” “我们月娘值得,你很好,为什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若不是你家中出了变故,说不定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你,既然喜欢,就不要错过。”虞年年拖着她往外走。 一开门就正碰上抬着手,要将果子往院子里扔的小侍卫,三个人目光交错,说不出的尴尬。 燕月娘脸皮一红,匆匆忙忙又跑了回去。 虞年年揪着裙角,“月娘也喜欢你。” 小侍卫的脸也跟着红起来,“我……我……” 他将手中的包裹往虞年年怀里一塞,匆匆跑掉了。 虞年年挠头,觉得奇怪,两个人都这么害羞啊! 慕容澹蹲在树上,远远见两个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小侍卫脸就红了起来,又将一堆东西交给了虞年年。 他恨恨往树枝上捶了一拳,哆哆嗦嗦落下许多叶子,“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这个女人还记不记得她已经有丈夫了?” 慕容澹在虞年年走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看不进竹简,于是想着来看看她在做什么,能不能抓到她联通狩阳帝的把柄,结果整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的气急。 他捶完树后,忽然冷静下来。 揪着头发叹气,他怎么回事? 完了,他病了,把虚幻的东西当场现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的故事,大家可以自行想象后续! 待写番外 1沈之昂和虞令月 2太妃和慕容钊 3慕容澹重生到刚遇到年年的时候 4现代两个人的故事 第 109 章 慕容澹被教的很不是东西。一方面缘于母亲的残酷教育, 另一方面缘于父亲的冷漠放纵,小小年纪就阴恻恻的,不跟旁的小朋友一样活泼天真, 也不稀罕同自己的那些伴读一并玩儿。 他听不得一句不顺耳的话,也见不得一个不顺眼的人。 同龄的小朋友也因为他这个性格而惧怕,离他远远的,所以他没什么玩伴。 狩阳六年十月, 正是狩阳帝的千秋宴,慕容钊带慕容澹回了晋阳。 晋阳的风土民情建筑都与凉州不同, 慕容澹性格再古怪也是个小孩子, 他挑起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色, 分明觉得新奇喜欢,却还是绷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只是两只短短的小腿下意识晃着, 表示自己很开心。 慕容钊看他就觉得烦, 索性偏过头去不看。 慕容澹时不时偏头,去看慕容钊的脸色,希望能从父亲脸上看到一点点的欣喜。 结果只见慕容钊的脸一次比一次阴沉,他原本欢喜的心情也一点点被消磨,晃荡着的小短腿也停下了。 小孩子的心思是非常敏感的,尤其年纪越小,世界的中心就是父母。慕容澹虽然性格古怪, 却也隐隐渴望能得到父母的关爱和认可。 慕容钊身体不好,晋阳的风湿濡,他冷不丁从干燥的凉州到晋阳有些不适应,嗓子痒,掩袖咳了几声, 有几分不胜柔弱的娇怯。 慕容澹从小几上倒了水给他,递给他,“父王喝水。” 慕容钊烦躁地将他挥开,滚烫的水洒了慕容澹一手,在他白嫩的皮肤上烫出一片刺目的红。 慕容澹扁了扁嘴,很疼,但他不敢哭,母亲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因狩阳帝千秋宴,宫中权贵繁多,像是牛身上的跳蚤。 慕容钊早早被人拉去饮酒作乐了,慕容澹自己在御花园的湖边玩儿。 人人都知道凉州王家的小世子不好伺候,所以各个都小心谨慎的离他三丈远,生怕得罪了他被处置。 太子慕容清身后跟着一群权贵家的小屁孩,朝着落单的慕容澹跑过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孤怎么没见过你?你转过来给孤看看!”太子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还从来没有人敢同慕容澹这样说话,他觉得稀罕,转过头去,反倒是惊了太子一众人,他们从未见过生的这样漂亮的孩子,像是天上的小仙童一样。 慕容清口水都快淌出来了,小色痞拼命把口水咽了回去,结结巴巴讨好道,“你是哪家的女郎,怎么做男孩打扮?” “你给我亲个嘴儿,我带你去玩儿如何?” 见慕容澹不说话,他又急忙补充,“孤缺个太子妃,你给孤亲一口,孤让你当我的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 慕容澹的脸一下子拉下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调戏他,简直是找死!他生的像女孩一样漂亮,所以总会有人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道残影扑了过来,慕容澹趴在太子身上,死死咬住了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又将太子拖到池塘边,整个头给按了下去,大有要将人淹死的架势。 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知是谁尖叫一声,拉回了所有人的神志,连忙上去将太子从慕容澹手中救下来。 慕容澹像是个小疯子一样,又要扑上去咬人,好在被拦住了。 太子顶着一身的水渍和头上的青荇,看了一会儿慕容澹,忽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多一会儿,狩阳帝和慕容钊闻讯赶来。 “兄长说,此事该怎么办?慕容澹将我儿弄成这幅模样,断不能就这样算了。”狩阳帝总算找到一个能好好折辱慕容钊的机会,又怎肯轻易放弃。 所有人都围在太子身边嘘寒问暖,太子抽抽噎噎就是止不住哭,慕容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所有人都有意识地离这个小疯子远远的。 他衣裳湿了,表情还是那样倔强,只是眼巴巴看着慕容钊的方向,手下意识在衣服上摩擦,期待父亲走过来安慰他。 “那你说该怎么办?”慕容钊对这个儿子是在没什么感情,看他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念着年纪小,就打几板子算了。”狩阳帝状似大度道。 慕容澹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父亲,没有哀求,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慕容钊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慕容澹应该死不了,于是缓缓点头,“就这么办吧。”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其实慕容澹就算被打死也没什么,他讨厌这个意外而来的小孩子,讨厌慕容澹分走妻子大部分的关注和爱。 他常常想着,如果慕容澹没有出现就好了。 可是他又知道,如果他真的把这个小崽子弄死的话,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也不在乎慕容澹被打,丢的是他的脸,左右他的脸早在父皇越过他传位给慕容刚的时候就已经全部丢尽了,多丢一点少丢一点也没关系的。 慕容澹在慕容钊说出话的一瞬间如坠冰窟,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却没想到讨厌他到了这种程度。 有侍人拉着他下去要受刑,人群中有个孩子咯咯笑出了声。 慕容澹反正都要被打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扑上去,将笑话他的那个人打了一顿,直揍得人鼻青脸肿才被拉开。 他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活活要上前去撕人一样。 沈之昂坐在地上委屈的不行,扯着嗓子哇哇大哭,他就看个笑话,结果也被打了,凉州王的世子就是个疯子,这仇他能记一辈子。 沈之昂一哭,太子又跟着哭起来,他敢打赌,若不是刚才有人拦着,慕容澹肯定会淹死他的。太可怕了! 刚才水中窒息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翻了个身,多年前的场景在沈十三郎心中依旧挥之不去,他越想越气,恨恨捶了一下床,当初自己明明还比慕容澹大一岁呢,怎么就能让他给打了!他不就看个笑话吗?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沈之昂别的不行,记仇第一名。 床板跟着一颤,虞令月被吵醒了,她弹了沈之昂脑袋一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沈之昂委委屈屈拱进虞令月怀里,搂着她纤细的腰,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夫人,我好委屈。” 虞令月被他这么一拱彻底睡不着了,他这么大一坨往自己身上一趴,她再厉害也有点儿喘不上气,把人往外推了推,“你委屈什么?” “我让人打了。”他道。 “嗯?”虞令月将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摸了一把,感叹细皮嫩肉,“打哪儿了?” “慕容澹打的,好多年前打的,给我心里留下了沉重的阴影,我现在一想,心口就痛。”他抓着虞令月的手往自己胸膛上一按,“夫人你快安慰安慰我。” 虞令月一瞬间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至……至于? 她这个夫君,心灵真的好脆弱。 大晚上的,她也不想说教,实在太困了,于是摸摸他的头发,像个男人抱着小媳妇一样把人圈在怀里,虽然她细胳膊细腿的有点费力。 “呼噜呼噜毛,不难过了,睡吧。” 这样一把一把顺着沈之昂的头发,一边听他絮絮叨叨说当初慕容澹有多过分。 她稍稍一纵容,沈之昂的嘴就咕噜噜地停不下来了,虞令月彻底烦了,撸头发的动作越来越重,最后狠狠拍了他一脑瓜子,把人从怀里推出去,“睡觉吧你,我不想听了。” 沈之昂厚着脸皮又钻进了她的被窝,窸窸窣窣地往她脸上亲一口,又往下亲几口,“我睡不着。” 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虞令月皱了皱眉,就很烦,沈之昂就是欠教训。干脆把他往床上一推,压着他将衣服撕开了,只听见撕拉一声。 捏了一把他白皙的胸口,亲眼看着那一点变得粉红,居高临下道,“不是睡不着吗?” 沈之昂激动起来,拉住她的手,“我会好好表现的。” 说着就翻身将虞令月压在身下。 第二天一大早,虞令月精神抖擞地起床,穿了衣服去围着沈府绕圈。 沈之昂许久才抱着被,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都是红痕,白与粉交织,暧昧的动人心弦。 ……按理说这种痕迹应该出现在虞令月身上,但偏偏在沈之昂身上。 他又气恼地捶了床,每次他不管在虞令月身上咬的多狠,第二天就干干净净地什么都看不见了,反倒是他,稍稍一碰就要出印子,还得持续好几天。 沈之昂朝着被褥里看了一眼,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朵尖。 真……真羞耻…… 沈大人穿上衣服,又是衣冠楚楚光风霁月的人物,站在朝堂上和户部工部唇枪舌战三百回合,愣是没人能怼得过他,一个个灰头土脸地。 他说到激动处,忽然将袖子一挽,胳膊上露出一片红印,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表情。 户部工部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啧啧嘲笑,“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沈之昂脸一红,淡淡将另一只胳膊露出来,“呵,想必是诸位大人年事已高不行了,又与妻子房事不睦才觉得本官有伤风化,人伦之事哪里有伤风化?不行了就去吃药找大夫,我看你们现在酸的都能滴水。” 慕容澹若有所思,回家后将脖子露出来给虞年年,“年年,快咬一口。” “?”虞年年觉得他病的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身娇肉嫩沈大人感谢在2020-09-07 10:53:12~2020-09-08 11: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的珊 20瓶;42787841 5瓶;44674582 2瓶;桃子?、喜欢帅反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0 章 虞太尉在沈之昂手里捞着了好处, 欢欢喜喜走了。 虞令月自见了虞太尉就蹙着眉,嘴角抿成一条线。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他就是个无底洞,有了今日还会有明日。” 沈之昂笑着拉起她的手, 深情款款道, “没关系, 你是我的夫人,为你解忧是应该的。” 虞令月酝酿了半刻, 忽然开口,挣开他的手,“不了, 沈之昂,咱们两个和离吧。” “你……” “我说真的。”虞令月打断他要说的话,“你沈十三郎前途无量,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妻子不是非我不可,咱们两个和离, 对你好对我也好, 将来虞太尉也不用缠着你了,我也不用拖累你们沈家。” 沈之昂第一次, 脸上露出几乎是悲伤的情绪, 又重新拉着她的手,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话, “你在说什么,你都同我成婚了,自然沈家就是你的家,说什么你家我家?难道你要同我和离后回太尉府吗?咱们两个才成婚多久, 你要同我和离,那别人怎么看我?” 原本太后懿旨赐婚的时候,他寻思就对付着过吧,要是实在对付不下去便和离,凉州风气可比晋阳开放多了,也没人会多嘴多舌议论。 虞太尉这副模样,他女儿也不能同他一条心,这媳妇娶的多少不向着家里人,省了许多麻烦,而且看虞太尉的长相,他哪个女儿生的想必都不会差,所以这婚事他权衡过后就应下了。 成婚那日,有刺客,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人丈夫,怎么着也得承担义务,何况沈家就没有让女人挡在前头的先例,所以他站在虞令月身前打算保护她了。 倒是没想到他的新婚夫人和别的贵族女子不一样,一言不发的将他薅到身后,一鞭子打就能抽翻一个人。 他腿软地坐在轿子里,悄悄撩起帘子看虞令月的时候,心控制不住偷偷地跳。 沈之昂觉得慕容澹这次终于做了件人做的事儿,他勉勉强强对慕容澹的记恨可以少一点。 沈之昂又重新拉起虞令月的手,“你要是跟我和离,那我就天天蹲在太尉府门口给你爹撒钱。” “噗。”虞令月忍不住笑出来,原本面上的阴云也全都散了。 两个人去见刘夫人,刘夫人安慰她,拉着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发,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好孩子,不要在意,我们都同你站在一起的。” 虞令月扯起嘴角,尽力扬起点笑容,让刘夫人安心。 “母亲放心,我没有事。” 沈之昂的手缩在袖子里,虞令月隐隐能听见他的抽气声,知道他大抵是伤口疼,心里愧疚难当,应付起来刘夫人也心不在焉。 刘夫人只当她是刚才被虞太尉那一番胡搅蛮缠弄得心慌,便让她回去好生歇息,“不要想太多,好孩子,之昂最会安慰人了,让他好好同你说说。” “母亲,那我们晚饭就不一起吃了,让厨房将东西送去我们院子罢。”沈之昂拉着虞令月的手笑道。 他手臂上还有伤,若是一起吃饭,定是要露出来,那伤一看就是鞭伤,就算是意外,难免父母会对令月生了嫌隙,尤其母亲那小性子,所以还是不在一起的好。 两个人匆匆走了,刘夫人叹口气。 她对虞令月这个儿媳没有什么不满,虽然性子冷些,但看得出是个善良心软的姑娘,就是虞令月这个父亲实在让人觉得头疼,胡搅蛮缠又令人作呕。 沈之昂匆匆拉着人回了房,将衣裳一脱,可怜巴巴地给虞令月看,“夫人,你看。” 只见他小臂到手背的白皙皮肤上赫然一道红痕,正丝丝缕缕了冒着血丝,看起来像是受了凌虐。 虞令月没想到沈之昂这么身娇肉嫩,她用力并不重,连忙将衣裳给他裹起来,“说话就说话,好好的露什么肉?” 她用同样的力气照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一下,沈之昂连忙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眶里冒出泪花,感动道。 “月儿,我知道你心里愧疚,但不用这样,我没事,你不要伤害自己。”他一边声情并茂地说着,一边心疼的要撸起她的袖子看。 虞令月舔了舔干涩的唇,觉得他情感世界有些太丰富了,想的有点多。 “不是,我就是……”她将袖子一把撸开,白净的手臂上只有一点红印,看模样过不了多久就要散了。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太娇弱了。你看我用同样的力道,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沈之昂怔住,表情从心疼软弱变得扭曲,几乎分不清到底想表达什么情绪,“我,我……” 他娇弱吗?他,他一直挺受欢迎的,也没人说他娇弱啊!而且他耍剑耍得也行云流水。 虞令月觉得一个大男人被说娇弱,可能心里不太好受 ,连忙拉起他的手,小心给他吹了吹,安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别放在心上,我拿药给擦擦,别留疤了。” 她也不会安慰人,干脆自暴自弃的放弃,又趁机捏了把沈之昂的手,也不知道他怎么长的,一个男人,身上的皮肉嫩的很,能掐出水,她看了都羡慕。 虞令月原本是想安抚一下沈之昂,结果他只愣了一会儿,就忽然往虞令月怀里倒去,圈着她的腰撒娇,“月儿,我真的好娇弱啊,你要好好心疼我,你看看我的手都红了。” 他皱着一张脸,将手递过去给她看,试图换取虞令月的心疼,“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旁人不一样,轻轻一碰就红了,真是好羡慕别的男子皮糙肉厚,虽然看着丑些又硌人,但却显得英武。” 沈之昂长吁短叹,虞令月拉着他的手低头吹了吹,“还疼吗?” 想了想,颇为赞许地附和,“你说得对,是看起来不大英武,不像个男儿。” “?”沈之昂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手舞足蹈,“我,我的意思是……” 他本意是想说自己细皮嫩肉摸着舒服,长得又好看,正常人不应该……不应该安慰他并且夸赞他吗?这怎么回事? “?”虞令月一皱眉,“那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觉得自己太过娇柔没有男子气概吗?” 沈之昂百口莫辩,只能咬着牙点头称是,“是,没错,我是因为这个自卑。” “没事。”虞令月拍拍他的肩膀,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难得沈之昂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打算同他好好唠唠,“平常我也不好意说,你现在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非常好,我看你这弱小的身板,总是担心有一天因为公务繁忙猝死在衙邸。明日我便带着你在府中跑圈儿,保准能将身体锻炼好。” “多……多谢夫人……” 沈之昂打掉牙和着血往肚子里验,他夫人性格直,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辩解,还显得自己虚伪。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平坦细致,还挺满意的,没想到虞令月对他这副身板老早就有了意见。 “不客气,应该的。”虞令月挥挥手,颇为大气道。 沈之昂整理好情绪,终于将胸口的那口郁气咽了下去,干脆将娇柔进行到底。 手微微扶额,另一只手攥住虞令月的手,半阖着眼,身体软的像一团面,气若游丝道,“夫人,我好难受,你一定要多疼疼为夫。” 不待虞令月拒绝,便一下子卧在她膝头,“夫人你不要拒绝我,我现在好自卑。” 虞令月卡在嗓子眼儿的话一下子就给咽了回去,勉勉强强拍拍他的头,苍白地安慰,“别自卑,别自卑……” 她拉起沈之昂的手,给他擦药。 沈之昂生的身娇肉嫩,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精致的,手指纤细莹白,修长又骨节分明,像是精致的工艺品,掌心和指尖有细细的茧。 虞令月下意识在他的手上留恋摩挲,滑滑嫩嫩的,微微温暖,像是暖玉。 沈之昂头挪了挪,从她的小腿挪到大腿处,手指勾着她的发丝,“月儿,长安有贵妇会在府中豢养面首,你怎么看?” 他有时候看虞令月的模样就有点儿担心,她会学着旁人养男宠,尤其她现在说对自己的身体不大满意,觉得他没有男子气概。 沈之昂不免开始不必要的担心,万一虞令月将来想养,他也打不过她拦不住她;万一她养的男宠一个个五大三粗,他挨欺负可怎么办? “嗯?”虞令月的思绪从对沈之昂手指的沉迷上抽离,又揉了揉,“听说原本长安城的太守夫人养了几个,还同他们生了几个孩子,与太守的庶子在府中地位相同。” 沈之昂的头发丝儿都快竖起来了,“你……你……” “我觉得没必要。”虞令月皱眉道。 沈之昂松了口气。 “面首跟小妾一样,养一个没感觉,看着还寒酸,要养就得养一群,看着才壮观。养一个人就要许多钱,别说养一群了。”虞令月啧了一声,像是颇为可惜。 沈之昂这下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之昂:???感谢在2020-09-08 11:04:00~2020-09-09 20: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蒼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ewan 55瓶;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1 章 沈之昂有个妹妹, 许配给了王家三郎,这夫婿是刘夫人和丈夫千挑万选才选出的满意人物,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 无不良嗜好待人有礼。 刘夫人对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 但也禁不住在女儿临出嫁的时候长吁短叹, 担心琅琊那处饮食风俗都与晋阳长安不同, 女儿不习惯, 又担心婆家给女儿小鞋穿,离得远, 也不能时时照看。 甚至还担心女儿将来有了孩子,万一生产时候出什么事故。 她丈夫倒是如今看开了,不断安慰她, “放宽心, 三郎这孩子不是你亲自选的,最满意的女婿吗?” 一向温婉的刘夫人火气冲冲, “孩子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你当然不心疼, 你哪有我这个当娘的知道心疼孩子。” 沈之昂他爹被骂的讷讷不敢还口, 连忙伏小做低道歉,又一番安抚,“我的错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婚期越近, 刘夫人的哀叹声就越频繁,饭桌上她端着碗,又叹了口气,拼命给女儿夹菜,眼泪要掉不掉的, “多吃点儿,以后嫁远了,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娘也不能时常看见你了,好好照顾自己,自己疼惜自己,家里人都记挂着你呢。” 沈之昂的妹妹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菜,有点头疼,连忙摆手,“娘亲,你别给我夹了,女儿自己会吃,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 刘夫人一听,眼泪刷的一下就淌下来了,抹着眼角摇头,“你无论长多大,都是娘亲的小女儿。”她又叹口气,“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到像母亲这样的年纪就知道了。” 虞令月细白的指捏着筷箸,看着母女两个人的互动。 慈爱的母亲,还有尚且不谙世事的女儿,眼眶又热又酸,抿了抿唇,将头埋下安心吃饭,却也食之无味。 碗里忽然多了块儿糟肉,鲜嫩多汁,带着酒糟的甜。 沈之昂悄悄用手肘怼怼她的手肘,扬起一抹笑,小声道,“快吃。” 虞令月原本郁顿的心情,忽然就开朗了许多,礼尚往来给沈之昂夹了鲈鱼脍和蒸薤白。 沈之昂妹妹见着了,连忙跟刘夫人说道,“娘亲,你看我哥哥和嫂嫂不就挺好的吗,你不要太担心了,说不定那三郎是个比哥哥还好的丈夫呢。” “呵。”听这话沈之昂心里就冒酸水儿了,一股子该死的胜负欲涌了出来,“我告诉你在,这世上肯定没有比你哥更好的丈夫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才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夫君。 妹妹生气了,“我就这么一类比,而且你怎么知道这天底下就你最好?好大的脸,羞羞!” 兄妹两个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举着筷子撸袖子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沈老太师轻轻一敲碗,两人一瞬间安静下来,虞令月拽了拽沈之昂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你争这个做什么,你妹妹不还是为了让你母亲安心吗?” 沈之昂有点委屈的小声道,“我才是最好的。” 虞令月拉了拉他的手不走心安慰,“好的,你是最好的。” 沈之昂有时候这该死的胜负欲真是幼稚的让人头疼。 但是这么一闹,刘夫人的伤春悲秋也止住了,虞令月心里的那点儿不欢快也散了。 吃完饭,沈之昂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遛弯,虞令月嫌腻歪,要抽出手,沈之昂不但不松开,反倒攥的更紧了。 “你松开,别总拉着我。”虞令月试图将他甩开。 沈之昂变本加厉地凑过去,与她挨的紧紧的,整个人恨不得挂在她身上,下巴也垫在虞令月的肩上,“我不要,夫人我好累,你多疼疼我。” “你才走了几步就累?”虞令月嘴上这样说着,手还是搂着了他的腰,用一种极为霸气的姿势,像是大腹便便的富商老爷抱着娇媚小妾。 只是老爷身姿有些矮小,小妾体格高壮了些。这场面看着滑稽之余,还有些温馨。 沈之昂心细,知道虞令月方才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何。 虞令月没有母亲,父亲又是那个模样,她真正意义上来说,是没什么娘家亲人的。 他母亲方才对妹妹那番唠叨的关切,大抵正好戳中了她心里的痛点。 应当是羡慕的,羡慕妹妹有母亲全心全意的爱。 甚至她心里现在都没法将沈家当成自己的家,她说起沈家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你们沈家,你们家……” 她缺失的父爱和母爱他没法补足,但他会努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把沈家当做自己的家。 妹妹出嫁后,府里安静许多,沈之昂原本以为虞令月的低落情绪就会过去,没想到越演越烈。 尤其她怀孕了,情绪起伏太大,原本坚强的一个人,现在时常自己独处就会掉眼泪。 沈之昂真是害怕极了,有时间尽量都同她待在一起,省得她胡思乱想,若是他不在,便让府里侍女陪她说话。 他是不敢麻烦自己母亲的,母亲整日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妹妹,令月听了估计会更心塞。 虞令月生日在五月,他忙碌之余,开始为她准备礼物,寻了原本太尉府的老人,去打探消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大梁无论哪儿的习俗,都是生日那天要吃红鸡蛋,沈之昂给她剥了鸡蛋。 虞令月开始一边哭一边掐他胳膊上的肉。 沈之昂龇牙咧嘴地忍着,“生辰快乐。” 虞令月抱着他,哭得打嗝,“我今天很高兴。” 这是她在母亲离世之后,第一次过生日,以前都没有人记得,计算记得,也没人敢给她过。 沈之昂用袖子给她擦眼泪,笑着安慰她,“别哭了,哭多了眼睛会肿,鸡蛋是母亲给你煮的,晚上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以后年年都会有生日过的。” “你们怎么这么好?”虞令月打着哭嗝,将鸡蛋吃了。 沈之昂摸摸她的头发,“因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呀。” “说好了我疼你的。”虞令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嘀嘀咕咕道。 “我也疼你,不能总是你疼我。”沈之昂拭去她眼角的湿濡道。 沈之昂平常跟虞令月撒娇卖乖,但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在虞令月特别脆弱的时候,能替她遮风挡雨。 他说的惊喜留在当天夜里,两人用过晚膳后天黑了,侍人将四周的烛火压灭大半 ,在中间移了一道影影绰绰的屏风。 隐约笼罩着,昏黄地灯光格外幽僻,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虞令月静静坐着,期待着。 忽然,一道人影幽幽出现在屏风后,是个女子,身姿纤细,因隔着一层纱,看不见脸。她落座坐在胡床上,忽然叹了口气。 这女子出现的第一瞬,虞令月就忽然红了眼眶,手指死死抓住沈之昂的手腕,险些要掐出血痕。 沈之昂回握住她的手不说话,尽量不去打扰她。 屏风后的女子身姿婉约,弯下腰,拾起来针线,许久后咬断线头,操着一口温软的语调喊,“囡囡,试试衣服。” 一个四五岁,扎着辫子鞭子的小姑娘身上挂着铃铛配饰,蹦蹦跳跳跑过来,“来了,阿娘!” 女子将衣服给孩子温柔穿上 ,忽然掩唇轻笑,笑声也像嗓音一样温柔,“我的囡囡又长高了。” 女子摸摸孩子的头发和脸蛋,又低头亲了口。 母女两人一片温馨融洽,虞令月在外面看得泪流满面,心酸泛滥成灾。 沈之昂搂她在怀里,用袖子为她擦眼泪,又轻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场景开始转换,小女孩一点点变大,张成了十二三岁的样子,似乎是在庭院中练剑。 女子的年纪却没有跟着增长,她反倒将发都披散下来了。 她不是走的,是飘的。 飘到了女孩身边喊她,“囡囡 ,累不累?”又为女孩擦汗。 女孩却丝毫没有感觉,像是身边压根儿没出现过这个人。 观众大抵也是知道,这女子已经死了,变成魂魄来找自己的女儿。 场景又一换,女孩坐在地上哭泣,那已经变成魂魄的女子飘来,将女儿搂在怀中,哼着曲安抚。 最后一个场景,是女孩身穿凤冠霞帔坐在床上,女子上前,摸摸她的脸颊亲亲她的额头,说道,“我的好囡囡,要嫁人了,他会对你好的。” 虞令月埋头在沈之昂的怀里,压抑着哭,生怕发出响声,影响了那和睦的母女。 不知什么时候,屏风后的戏散了,空留下一片寂静。 沈之昂依旧拍着她的后背 ,轻声道,“岳母大人一直陪着月儿,虽然月儿看不见,但她依旧爱你。” 虞令月原本压抑着的啜泣,忽然变成嚎啕,抬手搂了沈之昂的脖子,“沈之昂,你怎么这么好?” 那女子出现的第一刻她便认出来了,是母亲。 一举一动,举止语气,身姿气度,没有人比母亲更温柔了。 沈之昂勾起嘴角,还是那句话,“因为我是你的亲人,是你的爱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岳母来找我,说把你交给我了,要我好好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20:54:34~2020-09-10 18:3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的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2 章 慕容澹因为虞年年给他纳妾的事儿心里别扭, 跑来同沈之昂喝酒,两个大男人喝的醉醺醺,难得像孩子一样赤诚。 将慕容澹送走后, 沈之昂摇了摇头, 脸颊微红, 跌跌撞撞由小厮扶着往回走,才踏入院子,他脚步一转, “天黑了, 咱们去书房睡,别吵醒了夫人。” 小厮忙点头, 扶着他往外院书房方向走, 沈之昂才走出两步, 忽然又折回来, 脚步飞快地进了院子。 “郎君!”小厮摸不着头脑, 赶忙追上去,难不成是改变主意, 不打算睡书房了? 沈之昂绕过前院,见卧房的灯还亮着, 心里一暖, 夫人还是想着他的, 还给他留了灯。 扶着墙走过去, 站在窗前, “夫人, 我来同你说一声,我身上沾了酒气,不大好闻, 就不进去折腾了,今夜睡书房,你不用等……” 他还没说完,房里的灯忽的一下就灭了,里头黑漆漆一片,外面清月满地。 “不用等我睡觉了。” 沈之昂不由得勾唇一笑,轻声道,又扶着墙,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他喝多了,也来不及洗漱,倒头栽在床上睡起来。 虞令月翻了个身,问,“外书房夜里是不是没烧炭?” 窸窸窣窣一阵后,有人轻轻回她,“老太爷说要节俭,凡是没人住的屋子都锁了,不要燃炭盆,郎君下晌从书房回来的,那炭火早就熄灭了。” “哦。”虞令月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 她睁着眼睛睡不着,心想沈之昂那娇弱的身板,在没有炭火的地方睡一晚上,估计第二天就要生病。 眼下夜都深了,再燃炭盆放烟就要许久,他兴许受不住。 又深深叹口气,真是太娇弱了。 “走吧,灌几个汤婆子去外书房。”虞令月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将衣服穿上,又道,“将房里的炭盆端上一个带去,省的那处再烧折腾人。” 有人要劝,“房里就烧了两盆炭,送走一盆恐怕您会冷。” “怀孕本就燥热,房里又烧这么多炭,改日就要燥的口舌生疮了,拿出去一个给你们郎君用也使得。”虞令月皱眉道。 几个侍女围上来扶着她,“夫人,夜深了,您身子重,行走不方便,找个小厮送去就行,何必走一趟。” 虞令月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她一去书房就瞧见沈之昂身边的小厮守在外间困得东倒西歪,身上裹了件厚厚的褥子,房里书房里没炭火,冷飕飕的像冰窖。 小厮听见哗啦啦的脚步声嘈杂,一下子惊醒,给虞令月请安,又听她问为什么不烧炭,生怕受到责怪,忙解释道,“是郎君不要的,他说夜深了,烧炭烧起来冒黑烟,又费时费力,他对付一晚就可。” 虞令月深吸一口气,倒是没责怪他,让人将炭盆放在内室后,扯开床帐,就见衣裳纠缠在一起,脸色酡红的沈之昂。 “真是麻烦。”她说了句,然后抬手将沈之昂的外衣脱下,又用热帕子给他擦了把脸才走。 沈之昂一早起来,发现衣服被脱了。 他因为宿醉而疼痛欲裂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浑身一个激灵,心凉了半截。 身上摸了一遍,将衣服扯开,上面一点儿痕迹没有,吊着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捂着头欲要下床,却冷不丁瞥见床头一只藕粉色的荷包,瞬间如遭雷劈,将其捏在手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的确是女子的。 完了,完了!他不干净了! 沈之昂跌跌撞撞冲出去,小厮揉着惺忪的睡眼站起来欲问好,却被他一拳又打倒在榻上。 “我不是说让你守好,谁都不准放进来吗?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沈之昂气急败坏又照着他身上揍了几拳。 看身上的模样,知道昨晚应当是没出什么事儿,但一想到在自己熟睡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跑来对他动手动脚,他心中就一阵恶寒。 尤其他妻子如今正快要生产,他跟不清不白的女人勾勾搭搭是怎么回事儿? 小厮一边捂着头,一边逃窜,他单知道郎君说让他守好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但没说连夫人也不让进啊,他委屈的要命。 正巧虞令月带着人进来,他忙窜到虞令月身后躲着去,“夫人救命,夫人救命!” “一大清早做什么呢?”虞令月没好气的将醒酒汤往沈之昂面前一放,扬扬下巴,“喝!” 沈之昂乖乖喝掉,也不知道是哪个蹩脚厨娘做的,又酸又辣,分明平常喝的时候是清苦的,他呲了呲牙,“真难喝。” 虞令月的脸一瞬间拉了下来,夺过他手中的碗,往桌子上又重重一放,“不爱喝就别喝了!” 沈之昂忽然咂摸出点儿什么味儿,忙补救,“凡夫俗子凡胎肉眼识不得宝贝,满口胡话,夫人莫怪。” 这才眼见着虞令月的脸色缓和些。 她又问起方才的事儿,沈之昂的脸一瞬间变得又青又白,用眼神示意小厮不要多话。 可惜小厮知道他家郎君一向是听夫人的话,仗着有了靠山就一五一十地说了,“郎君方才怪奴昨夜将您放进去了,这才生气要打人。” 虞令月一把掐住沈之昂的胳膊,将他往内室里拖,冷哼道,“沈之昂你如今倒是能耐,连我都拦着不让进,我若进了还要难为人生气,原来平常的温柔小意都是假的,枉我昨夜还担心你受凉来给你送炭盆。” 沈之昂才豁然开朗,不管虞令月手劲儿多大,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夫人知道关心我了,夫人昨夜还来给我送炭盆,还给我脱衣服,今天一早又来给我送醒酒汤。 “夫人夫人,你不要生气,我还以为是他不懂事儿,将乱七八糟的人放进来了,知道是你我就不会生气了。” 虞令月怀孕期间性格本就阴晴不定,时哭时笑的,前几个月动不动掉眼泪,到了后期暴躁的不行,这么一听就愈发生气了,“我原来是乱七八糟的人!沈之昂!” 沈之昂连忙赔礼道歉,好声好气地哄她,他嘴甜,好歹让虞令月不那么生气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虞令月忽然不说话也不动了,站在那儿愣着。 沈之昂吓坏了,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生怕碰一下人就坏了,“月儿,你怎么了?” 虞令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护住肚子,语气游移,声量也小了许多,甚至有几分惊慌失措,“沈之昂,我,我好像要生了。” 她不敢动弹,沈之昂腿也软了。 但只愣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往正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叫人,“去将产婆和大夫都叫来!” 整个沈家都惊动了,上到沈之昂的祖父祖母伯伯叔叔,下到他的侄子侄女,都知道虞令月要生了。 无非是他动静闹得实在太大,沿路的丫头小厮都见着沈十三郎一边哭一边喊,还得抽出空安慰怀里的虞令月,让人好一番笑。 笑过之余又是羡慕,羡慕夫妻两个关系真好,沈之昂珍重他的夫人。 刘夫人就两个孩子,虞令月马上要生的是她的第一个孙子。民间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她自然着急。 眼下现在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虞令月生孩子的时候没怎么折腾,甚至没喊几声疼,下午生下来,晚上就恢复了精神,甚至还能下地溜达一圈儿。 反观沈之昂,面色惨白,身体虚弱,发丝贴在两鬓上,倚在床边,活像孩子是他生的。侍人将孩子抱给他看,他一边看一边哭,“真丑啊!怎么那么疼,流了那么多血就生了这么个丑东西?”他知道孩子将来会变得漂亮,但还是忍不住哭,哭虞令月受苦。 他哭得停不下来,虞令月揪住他的嘴巴威胁,“你别哭了。” 沈之昂哭得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活像个遭到抛弃的怨妇。 虞令月啧了一声,拿他没办法,赶紧将人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好了好了,乖。”又摸摸他的头发,“乖啦,不哭不哭。” 沈之昂靠在她怀里,揪着她的衣服,脸也埋在她的胸口。 原本孩子是乖乖巧巧躺在小床上睡觉,但被他爹那么一哭,人就吵醒了,蹬着小腿也跟着哭起来,一大一下嚎的像是在比谁嗓门更大。 刘夫人从外头进来,赶忙将小金孙抱在怀里温温柔柔哄着,顺带拧了一把沈之昂的耳朵,“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哭哭,就知道哭,一点儿都没有担当,都是当爹的人了!” 刘夫人平常拿沈之昂当个宝,现在有了孙子他就是个草。 虞令月忍不住用胳膊护了护沈之昂,怕他真被拧疼了。 既然孩子生出来,那就该给他起名儿。 在孩子的取名问题上,沈之昂没有太大的话语权,他父亲和祖父两人难得吹胡子瞪眼,吵得面红耳赤。 “您那么多曾孙,还过不够起名的瘾吗?”沈父委屈里带着强硬,丝毫不肯退让。 “这是之昂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要我起名!”沈老太师最疼爱沈之昂,别的曾孙不起就不起,这孩子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0 18:39:49~2020-09-11 21:0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时黎呀 10瓶;喜欢帅反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第 113 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因为她不大出门,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家中也没有长辈,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旁的地方流民四起,甚至有落草为寇,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114、第 114 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因为她不大出门,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家中也没有长辈,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旁的地方流民四起,甚至有落草为寇,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115、第 115 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因为她不大出门,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家中也没有长辈,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旁的地方流民四起,甚至有落草为寇,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116、第 116 章 等剩下的半锅粥都冻成了粥冻,虞年年用草茎分成两份,扒在窗上告诉慕容澹,“我现在就要出去了,燕燕你乖乖待在家里。粥咸了就添些水和米煮一煮,我大概晚上才回来,不要饿着自己。” 慕容澹哐的一声把窗关上,隔绝她的视线。 虞年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着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虞年年走了没多一会儿,便来了个高大健壮的妇人,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了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教训,慕容澹下意识把小鼎和甑推进榻下。 结果那妇人只是从腰后摸了把锤子出来,叮叮当当把两扇门修好了,拍拍手离开,连院子里麻绳上挂的衣裳看都没看一看。慕容澹这才知道,这妇人大概是虞年年叫来帮忙修门的。 她穷的要命,拿钱来找人修门恐怕得肉疼死。 这样一想,慕容澹心中的郁躁一下子就散开了,反倒高兴起来。 也没什么原因,别人不高兴,他就高兴呗,尤其是虞年年。 西院的女孩们不是不能出府,想出去也行,得给门房些好处。她们一来没钱,出去没什么可买的,二来又没“验”,冒着被官差羁押的风险出去逛实在不值得,何况还得搭上几枚铜币给门房,所以很少有西院姑娘要出去的。 虞年年排出两枚铜币给门房,将面纱蒙上,从角门出去了。 她鲜少出门,上次出府还是两年前,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意味,见街上的什么都新鲜好奇,但又怕被巡逻的官差拿着了,也不敢乱看,径直寻了东城坊的位置过去。 一路上倒是奇怪,处处不见歌舞欢笑,人人低着头,盯着脚尖走路,房子铺子,一个个都挂上了白布。这样人人自危,她也不敢找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低头埋首匆匆走着。 晋阳城一共四个坊市,其中东城坊卖些廉价的杂货用品,穷人百姓们常去。 西城坊则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大多只晚上开放,酒肆茶楼,青楼教坊,夜里花树银花争相炸开,金桥玉锁,雕梁画栋,一派歌舞升平,盛世之象。 南城坊则绫罗绸缎,金器玉皿,有异域来的洋货,是权贵人家常采办的。 北城方因前几年被纵火烧了,至今凋敝着,鲜少人去,如今变成买卖奴隶的地方。 虞年年去的自然是东城坊,东城坊没有固定的商铺,大多都是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或者小摊贩推着摊子来摆卖。 虽她衣着简陋,半张脸也遮住了,但娉婷婀娜的身姿,还有隐隐绰绰露出的雪白皮肤,愈加引人遐想,无一不昭示着:是个美人儿。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调戏,胆子大些的,最多多瞟两眼。 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权贵的玩物。在晋阳,美貌的女子一般分两种,一中绫罗绸缎加身,是富人的金丝雀掌上宠,不会来这种穷酸地方。另一种则是富人权贵家豢养的家姬,虽然破落,但也动不得,敢碰一下,便是得罪了豢养她的人家。 总而言之,在晋阳,没权没势就少惦念漂亮女人,惦念了也不是你的,多看一眼,指不定明儿就有人来挖你眼珠子。 漂亮的女子就像昂贵的珠宝,珍惜的礼物,早晚要被强权者纳入怀中。 地上铺了层粗布,粗布上摆着一摞摞陶碗,用麻绳捆得结实,从一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摔不碎,摊主揣着袖子,一双眼睛打量她,摇摇手,“一个两钱。” 虞年年不常出门,以为世道不好,东西都跟着涨价,前年她买碗的时候,才一钱五个,她当初买了五个,碎了两个被偷了三个。 她咬咬牙,心想怎么洗衣服做苦力不见涨价,便咬咬牙跟他讲价,“三钱两个。” 她不晓得,若是世道不好,东西才便宜呢,毕竟都要养家糊口,朝不保夕还得养家糊口,你低价不肯卖,有的是人愿意卖,货全砸手里了,回头便等着哭吧。 “成。”摊主利落的应下。 虞年年松口气,心里又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遭了,她亏了。’ 她不清楚外面世道,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这么痛快就能讲下来,莫不是提前就在诓她,便摆摆手站起来,“算了,我不买了,去别处看看。”她钱也不多,做不起冤大头。 摊主一急,赶忙就拉住她,“你这小娘皮耍人,说好价又不要了,当我好欺负呢?不行便拉着你去见官差。” 他拿捏像虞年年这样人的死穴拿捏的准准的,家姬没有“验”,怕见官差的。 虞年年涨红了脸,觉得吃亏,但却没办法,她不敢见官差,怕被抓住,又脱不开摊主的纠缠,只好从手帕里拿钱出来,想着下次出来带慕容澹,他力气大,怎么也能震慑。 旁边的商贩一见,便想着一会儿这小娘皮买什么都适当提提价。 钱还未过去,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有一双细皮嫩肉又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上的衣料在阳光下流动着水波样的光泽。 “旁人家一个钱能买十只碗,怎么你家碗是加了金箔烧出来的?要两钱一个?” 声音也动听,清朗的紧。 虞年年眼睛扫过他,生得十分周正,唇红齿白,乌发白面,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看家世不错,不知道掺和在东城坊里做什么。 但好歹是个热心肠的恩人,虞年年忌惮他身份,怀有戒心的同时,不免感激。 摊主贼眼上下一扫,便知道这人得罪不了,于是迂回着道,“买卖是双方的事儿,这小娘皮自己说两钱三个的,郎君不要掺和。”语气柔和了不是一星半点。 年轻男子弯唇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形状,从怀里掏出只青铜令牌,在摊主面前晃晃,“什么不要掺和?” 虞年年不认字,自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瞧着那摊主瞳孔都缩成一条,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又担心自己被发现没有验,心跳得飞快。 因南北通货,交易时常有不规范现象,为平衡市场,校量货物,便产生了平准署,其中最高掌管称平准令,专门监督交易贸易。 “平…平准令……”他牙齿打战,此话一出,周围俱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历来官职由贵族垄断,举荐优秀族中子弟出仕,一个家族盘根错节,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早年皇族都要受制于他们,甚至年纪轻轻担任丞相的也有,所以没人怀疑这人看着面嫩便身居高位的真实性。 虞年年想了想,便要跟着一起跪下去,被男子一把扶起来,笑眯眯的,“大家起来便是,本官又不会吃人。就是今儿突发奇想,来各个市坊转转,看有没有不乖的,没想到本官如此勤勉政务,竟然还有阳奉阴违,不听话的人呢。”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依旧带笑,语气轻快,“真是让本官头疼。” 分明是触犯了律法的事情,也被他说得这样可爱,可爱里透着点儿毛骨悚然。 即便犯错的不是虞年年,她也跟着心有戚戚起来。 深青色的令牌在男子修长的指尖一划,继而落入掌中,再揣入怀中,“按大梁律例,价售高者,将以二十倍赔偿。” 那摊主忙在怀里摸索一番,掏出四十枚铜币,哆哆嗦嗦给虞年年,又给了她两个碗。 虞年年看向男子,眼神中有些许不确定,男子点点头,笑意盈盈,“依照大梁律例,是你应得的。” “多谢大人。”她眼睛一亮,清澈的眸子像清澈的泉水一般。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呢,若不是这大人在,她今天就要吃亏了。 “你还要买什么?我陪你买了,送你回家。”平准令微微外头,眼睛弯弯,像只乖顺的小狐狸,一点权贵的架子都没有。 虞年年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大人,您公务繁忙,我……”她意识到这自称不妥,急忙改口,“妾自己去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继续麻烦这位大人,也怕被他知道自己是太尉府私自出来的家姬,将她扭送到官衙去。 年轻的平准令将她手里的碗接过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何况你刚从那人手里得了赔偿,我怕他伺机报复。”四十枚钱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够全家生活两个月了。 如此一说,虞年年再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让大人走在自己身后,虞年年还有些惶恐,一步三停,时不时回头窘迫地看着他。 平准令只是笑笑,没有丝毫不耐烦,“你走前面就是,我又不知道你要买什么。” 路上不少人手里都抱着白布,联想到来时街上处处挂着的白色,虞年年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吗?凉州王薨了。”平准令开口,替她解惑,并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口褶皱。 117、第 117 章 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学的,学得并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么会做衣裳,只胜在用心,针脚是细的,走线却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只能用他的旧衣裳来比量,一件简单的外裳,从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给慕容澹试穿,他毫不领情,反倒有些嫌弃臃肿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虽然不好看,却暖和,冬日里阴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围着慕容澹转圈圈,好言劝说。 她身上的冬衣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里头塞着的薄棉絮打结,并不保暖,尤其她过于单薄,像套了个口袋,呼呼的冷风往里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这幅模样,还是将所有棉花都用来给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习武,实际上并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术又过于拙劣,他并不想领情,只觉得丑陋,冷声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给自己做件衣裳。” 她冻得瑟瑟发抖,指尖脸颊都红了,像是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里的厚衣裳,终究舍不得拆,将它压在箱子里,“给你做的,我怎么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这件。” 慕容澹动了动唇,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收回,随意她,她冻死了跟自己也没关系。 “马上元日了,或许我有个礼物能送给你。”虞年年坐在灯火下,周身都染着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素手轻轻一拢,嗓音软软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慕容澹并不在意礼物是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烛光染就的虞年年,让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然此处没有琴也没有瑟,虞年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灯油爆开,发出小小的“砰”声,是绵油的灯芯落在了灯油里,虞年年起身,将里头的灯芯轻轻挑起,搭在铜烛台边上。 慕容澹一惊,将眸子敛下,强迫自己不再将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离宫中元日宴,也只剩下不过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几乎已经妥当,马上就能同虞年年桥归桥路归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继续有交集。 虞太尉在权贵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儿们舞练得如何。 他府中养着的妾室不知几何,大大小小的女儿一个个出落的青葱水嫩,也基本记不得名字,一年能说上一句话便不错了。 府中女郎一个个生的极为漂亮,虞太尉样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双柳叶眼似笑非笑,却带着威严。虞年年细看之下,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由几名灰衣短褐小厮伺候着,踏上水榭游廊,身后跟着几名持刀侍卫。正在歇息的女郎们一见,便骚动起来,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隐约听见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红色的束腰罗裙,红色扎眼,父亲定能一眼看见我。” 旁人人戳她,扬扬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红?” 嫡庶等级鲜明,庶出在嫡出面前忌讳颇多。 虞年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们争,轻轻咳了两声,缩进角落去,只是羡慕地听她们商量着穿红衣的事儿。 她喜欢红色,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裙袄。 说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却将阿娘送去给权贵取乐,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马上就要将她送出去。 但反观这个世道,她这样处境的比比皆是,甚至显得稀松平常,这恨意沮丧,就显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与他请安。 虞太尉微微点头,毫不客气的落座上首,视线在一干娇嫩的女儿脸上扫过,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没法子,虞年年实在与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灰扑扑的薄裙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冷寂,与那些眉目张扬,兴致勃勃的女孩们过于不协调,像只胆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却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一个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夺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头,侧过身去,避开打量的目光,装作乖顺胆怯模样,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笃笃……”虞太尉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转头与徐娘子道,“玉可还在?” 徐娘子点头。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给太子选妃,玉要给值得的人。” 他只差挑明言语:玉佩要优先择身份高之人,毕竟身份过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给了也是浪费。 徐娘子应下,心中替虞年年叹气。 年年半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年年不怕得罪人,拼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为上,断断不肯触怒虞太尉,这玉,她心里已经有计较了。 徐娘子将目光缓缓转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则是姜夫人的女儿。 临近年关,姜夫人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采办,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被关禁闭的虞珩渊,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开始招猫逗狗,调戏妇女。 虞年年抱着给府里婆子洗好的衣裳,从湖边经过,正见兄妹两人在说悄悄话。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遂轻手轻脚要走过去,不打算打扰他们。 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想听就能不听的。 虞珩渊不知听他妹妹虞敏敏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弹起来,像是只打鸣的公鸡,“什么?你要我去弄坏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张捂着虞珩渊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你小声些。” 虞年年听这话,心中一惊,脚一滑,冷不丁发出点声响,心突突跳得飞快,见周围并无什么遮挡物,忙掩着面拔腿就跑。 “谁!”站在湖边的二人回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话听去多少。 即便只是道背影,两人也清楚那是谁——虞年年。 两个人养尊处优,细胳膊细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该死!”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告密。”虞珩渊担心道,眉间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里是母亲当家,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得罪母亲。”虞敏敏中气不足,“况且,就凭她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是咱们做的?” 虞珩渊甩开妹妹的手,“我是不会帮你的,虞珩玟的凄惨死状,你忘了?我不想去触那个狠毒女人的霉头。” “不会!虞珩玟当初是喝醉了,没有力气反抗,况且你悄悄偷袭,不会有问题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说得口干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风光?一个瘸腿的人,不会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 虞珩渊明显被虞敏敏画的这块大饼吸引了,心神动摇,“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断了,成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还有别家贵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后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断的,父亲也不会对你如何……” 虞年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将门锁上,倚在门上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累极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一点一点滑到地上。 天沉沉阴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大雪,云层中轰隆隆响动,像有腾云的龙翻涌咆哮。冬雷不常见,今年却格外频发。 让自己倒在榻上,冰凉的手指沁出汗,她缓缓阖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战。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应该去告诉虞令月小心防备,但她现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提醒虞令月无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渊。 姜夫人又是他们两个的母亲,若是她孤身一人还好,现在身侧多了个燕燕,她不在意自己,总要替燕燕考虑…… 她最好,是当做不曾听见,不曾看见,装聋作哑,保全自身,她要学得心狠一些。 而且……既然消息已经败露,两个人为了避嫌,不一定会再对虞令月动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给马房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渊谈话,匆匆逃回自己小院里了。 婆子今早托人传信,让她将衣服送去马房,当面把银钱结清。 虞年年抱着衣裳去的时候,虞令月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镶着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马,唇角上挑,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张扬意气。 她心中一颤,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长的腿。 凡是尚且炽热的,都不该化作冷烬。 118、第 118 章 他指着那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慕容澹。” 虞年年当然晓得,当初她去南衙换验的时候,那个官差告诉她,这是凉州王名讳。 她有点儿困了,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便跪坐的有些放松,慕容澹又指着那一处空白,“这儿该写你的名字。” “这是婚书,上一封在找回你之前就写了,但是那不作数,是按冥婚格式写的。等回头将都城迁去凉州,我们就举办婚礼,让凉州的百姓祝福我们。那里风气好,没有晋阳这么多破事儿,你肯定喜欢那儿。” 在慕容澹观念里,他自小生在凉州长在凉州,没有比凉州更让他亲近的地方了,又觉得虞年年在晋阳这十几年过得并不愉快,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虞年年心里震惊,慕容澹是彻底疯了吗? 就连虞太尉那样不入流的世家都要求娶门当户对的,甚至高娶,慕容澹真要与她写了婚书,恐怕整个晋阳的人都会拿他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用来嘲笑他。 慕容澹还在教她上面那些字念做什么,“从兹缔结良缘,敦百年之静好……” 虞年年没心情听,转身,平静地捧着他的脸,“殿下做点儿应该做的事行吗,别整天围着我胡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果婚书签下去,她地位的区别简直如云泥之别,从太尉府的家姬翻身成为凉州王妃,简直堪称人生翻转的最大典范。 但是她丁点儿也不想同这个疯子绑在一起。 慕容澹以为她会很高兴,他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婚书一签下,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不是胡闹,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虞年年就是觉得他在胡闹,“那您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她也不想说了,挺累的。 凉州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凉州百姓也有几十万,都指望着他们的王治理领导,结果这个王万分的不正常,她有点替凉州百姓担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热,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夜里时候发起了烧,迷迷糊糊的,能听见慕容澹在吼叫,让人熬药,又过来抱她。 虞年年翻个身,“不要。”便又缩进床角里。 慕容澹想用打湿的帕子给她敷一敷额头,也被她推开了,她皱着脸,含着泪,明显是烧得迷迷糊糊,说话也直白了,“你走开,我讨厌你。” 他心如刀割,但还是坐在床边,替她将被子卷起来。 虞年年又冲他哭着喊着,“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你是坏人,离开!呜呜呜……”她抱着被子,缩起身子,“我要母亲,要哥哥,要燕燕、要萱女、要白米、要白粥、要大鹅、要狗子,要小鸡……”她呜咽了一阵,慕容澹在等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算排在鸡鸭鹅狗后面也行。 “不要慕容澹。”她说得斩钉截铁。 慕容澹的心跟着她的话碎成一块一块的,在她心里,自己竟然连她养的那些小畜生都不如。 虞年年还在让他走开。 他去房间的柜子里,取出她做的那件冬天的袄子,又将头发散下,束在脑后,成一个女子平常的发髻。 房内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多的女装癖好。 慕容澹试探着,扯起身上的裙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撩起床帐,喊她,“年年。” 这袄子还是冬天的,如今三伏天里,穿着别提有多热了,蒸的他脸颊绯红,加上刻意的敛眸,竟然有几分娇媚。 虞年年翻了个身,鬓角的发打湿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朝他伸出手要抱抱,“燕燕!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她烧糊涂了,还当现在是在太尉府的时候。 慕容澹将她揽入怀里,满足之余不免心酸,没想到他还是借了过往的身份,才能跟她亲近。 虞年年身上发热,慕容澹穿着那厚袄子抱她,她更觉得热了,但也舍不得撒手,这是燕燕第一次抱她来着。 她拉着慕容澹手指,“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怪担心你的。” “我去逛了逛。” 虞年年领口蹭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隐隐沟壑,他看得口干舌燥,僵硬着给她拉上衣襟。 “哦,那你以后早点儿回来,夜深了,外面特别不安全。”虞年年像是要睡着了似的,额头冒出些许细汗,但还是想跟他说话。 “我跟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慕容澹喉结上下动了动,“你说。” “我刚刚梦到你死了,然后我就很难过。但是有个男人冒出来,他说他就是你,他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王,但他是个疯子。 我其实心里还有点窃喜的,我的燕燕变成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很强大的人,可是我又觉得很悲哀,原来燕燕一直有保护两个人的能力,但是他还在让别人欺负我。 那这样的话,燕燕不是一直在骗我吗?我很痛苦,就告诉他,燕燕死了,王不是燕燕。” 慕容澹听她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嗯,那个王是个坏人,他真的太坏了。” 虞年年应和,“对,他真的太坏了!他还把我绑走了,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谁要和一个疯子一直在一起?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差劲,但很有意思?你说我怎么会梦到这些?” 慕容澹像只野兽一样,将脸埋在虞年年的颈窝处,吸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撕咬她颈上的皮肤,来缓解她话里所带来的心痛,然后小声,“他是疯子,但他是最爱你的疯子。” 虞年年听见了,揉揉慕容澹的头发,“唔,不要这么说,我宁愿没有人爱我,也不要这样的人爱我。” 慕容澹听的胸口一闷,喉头一阵腥甜,他硬生生将这种感觉咽了回去,几欲疯狂的心跳促使他念念有词,小声贴在虞年年耳边,“杀了他吧杀了他吧,让他死在你的手里,别再折磨他了。” 他从腰上,拿起匕首,塞进虞年年手里。 虞年年原本已经要睡着了,冷不丁手里握着个冰凉的器物,有听见慕容澹癫狂的呢喃,将匕首撒开,摸了摸慕容澹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燕燕怎么了?我才不要杀掉他,我不爱的人那么多,我难道都要杀掉吗?而且这只是一个梦呀。” 虞年年将匕首扔开,抱着他心满意足睡过去,欢快的简直不像一个病人。 她喝了药,应该一会儿就能退烧,这次烧的并没有上次那样厉害,只是她身体不好,要精细的看着。 慕容澹一夜都没睡着,他就那样抱着人,身体一动不动,直到天明,时不时要探探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再烧起来的迹象。 虞年年半夜的时候,起来吐了一次,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现 在一吐,慕容澹都不知道她胃里还剩什么。 他即便想睡,一闭眼也是虞年年那些绝情的话,根本睡不着,他恨不得将心摘了去,这样兴许就不会疼了。 第二日一早,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有将要醒来的迹象,他匆忙起身,慌张的出去了。他不想让年年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然又该说,他玷污了她心里的人。 他要去看看给年年做的裙子好没好,都是漂亮的红色,她一定会喜欢的。 “殿,殿下?”死士匆匆抱着竹简,与女装的慕容澹擦肩而过,惊讶的舌头都打结了,慌忙跪地。 居所后面的院子,是慕容澹平日办公之处,隔间是一座小的寝室更衣洗漱之处。 他绕去换了身衣裳。 “殿下,青州大坝,全都被冲垮了。” 慕容澹展开青州那处传来的讯息,今年青州是第一个受灾的。 “十一个郡十处受灾,只剩下一处北海郡安然无恙,难民都往那儿逃去了,如今整个青州乱成一锅粥,北海郡烧杀抢掠已经十分严重,甚至还有勾结宣扬谋逆的。 北海郡太守不堪重负,已经请折子给朝廷,请求赈灾安置难民。另有不少百姓,也往晋阳这儿逃,过几日兴许便有难民大量聚集在城外……” 慕容澹将密信扔在案上,勾唇,“陛下最近忙着给摘星阁修葺,哪有钱给青州赈灾?想必过不了几日,青州唯一没受灾的北海郡,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青州临海,海上贸易便利,是个富硕之处,年年进贡都是几个州里最多的,有时还会额外贡些海外的奇珍异宝,国库有六分之一都是青州填充。”青州受灾,必令大梁元气大伤。 “陛下看起来并不在乎。” “他只要能榨干一丝民脂民膏,足够他挥霍,哪里管国库还剩多少钱,今年税收如何。”慕容澹顿了顿,“不过,如此丰硕之处,若是今后成了荒芜,孤瞧着也十分心痛。” “殿下所言甚至。”死士并不大会说话,只讷讷的。 “那里的珍珠浑圆,去高价竞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就这么黏糊下去,哥哥回来不是摆设。 119、第 119 章 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学的,学得并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么会做衣裳,只胜在用心,针脚是细的,走线却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只能用他的旧衣裳来比量,一件简单的外裳,从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给慕容澹试穿,他毫不领情,反倒有些嫌弃臃肿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虽然不好看,却暖和,冬日里阴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围着慕容澹转圈圈,好言劝说。 她身上的冬衣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里头塞着的薄棉絮打结,并不保暖,尤其她过于单薄,像套了个口袋,呼呼的冷风往里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这幅模样,还是将所有棉花都用来给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习武,实际上并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术又过于拙劣,他并不想领情,只觉得丑陋,冷声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给自己做件衣裳。” 她冻得瑟瑟发抖,指尖脸颊都红了,像是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里的厚衣裳,终究舍不得拆,将它压在箱子里,“给你做的,我怎么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这件。” 慕容澹动了动唇,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收回,随意她,她冻死了跟自己也没关系。 “马上元日了,或许我有个礼物能送给你。”虞年年坐在灯火下,周身都染着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素手轻轻一拢,嗓音软软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慕容澹并不在意礼物是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烛光染就的虞年年,让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然此处没有琴也没有瑟,虞年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灯油爆开,发出小小的“砰”声,是绵油的灯芯落在了灯油里,虞年年起身,将里头的灯芯轻轻挑起,搭在铜烛台边上。 慕容澹一惊,将眸子敛下,强迫自己不再将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离宫中元日宴,也只剩下不过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几乎已经妥当,马上就能同虞年年桥归桥路归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继续有交集。 虞太尉在权贵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儿们舞练得如何。 他府中养着的妾室不知几何,大大小小的女儿一个个出落的青葱水嫩,也基本记不得名字,一年能说上一句话便不错了。 府中女郎一个个生的极为漂亮,虞太尉样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双柳叶眼似笑非笑,却带着威严。虞年年细看之下,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由几名灰衣短褐小厮伺候着,踏上水榭游廊,身后跟着几名持刀侍卫。正在歇息的女郎们一见,便骚动起来,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隐约听见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红色的束腰罗裙,红色扎眼,父亲定能一眼看见我。” 旁人人戳她,扬扬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红?” 嫡庶等级鲜明,庶出在嫡出面前忌讳颇多。 虞年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们争,轻轻咳了两声,缩进角落去,只是羡慕地听她们商量着穿红衣的事儿。 她喜欢红色,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裙袄。 说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却将阿娘送去给权贵取乐,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马上就要将她送出去。 但反观这个世道,她这样处境的比比皆是,甚至显得稀松平常,这恨意沮丧,就显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与他请安。 虞太尉微微点头,毫不客气的落座上首,视线在一干娇嫩的女儿脸上扫过,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法子,虞年年实在与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灰扑扑的薄裙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冷寂,与那些眉目张扬,兴致勃勃的女孩们过于不协调,像只胆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却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一个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夺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头,侧过身去,避开打量的目光,装作乖顺胆怯模样,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笃笃……”虞太尉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转头与徐娘子道,“玉可还在?” 徐娘子点头。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给太子选妃,玉要给值得的人。” 他只差挑明言语:玉佩要优先择身份高之人,毕竟身份过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给了也是浪费。 徐娘子应下,心中替虞年年叹气。 年年半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年年不怕得罪人,拼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为上,断断不肯触怒虞太尉,这玉,她心里已经有计较了。 徐娘子将目光缓缓转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则是姜夫人的女儿。 临近年关,姜夫人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采办,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被关禁闭的虞珩渊,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开始招猫逗狗,调戏妇女。 虞年年抱着给府里婆子洗好的衣裳,从湖边经过,正见兄妹两人在说悄悄话。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遂轻手轻脚要走过去,不打算打扰他们。 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想听就能不听的。 虞珩渊不知听他妹妹虞敏敏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弹起来,像是只打鸣的公鸡,“什么?你要我去弄坏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张捂着虞珩渊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你小声些。” 虞年年听这话,心中一惊,脚一滑,冷不丁发出点声响,心突突跳得飞快,见周围并无什么遮挡物,忙掩着面拔腿就跑。 “谁!”站在湖边的二人回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话听去多少。 即便只是道背影,两人也清楚那是谁——虞年年。 两个人养尊处优,细胳膊细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该死!”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告密。”虞珩渊担心道,眉间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里是母亲当家,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得罪母亲。”虞敏敏中气不足,“况且,就凭她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是咱们做的?” 虞珩渊甩开妹妹的手,“我是不会帮你的,虞珩玟的凄惨死状,你忘了?我不想去触那个狠毒女人的霉头。” “不会!虞珩玟当初是喝醉了,没有力气反抗,况且你悄悄偷袭,不会有问题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说得口干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风光?一个瘸腿的人,不会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 虞珩渊明显被虞敏敏画的这块大饼吸引了,心神动摇,“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断了,成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还有别家贵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后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断的,父亲也不会对你如何……” 虞年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将门锁上,倚在门上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累极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一点一点滑到地上。 天沉沉阴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大雪,云层中轰隆隆响动,像有腾云的龙翻涌咆哮。冬雷不常见,今年却格外频发。 让自己倒在榻上,冰凉的手指沁出汗,她缓缓阖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战。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应该去告诉虞令月小心防备,但她现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提醒虞令月无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渊。 姜夫人又是他们两个的母亲,若是她孤身一人还好,现在身侧多了个燕燕,她不在意自己,总要替燕燕考虑…… 她最好,是当做不曾听见,不曾看见,装聋作哑,保全自身,她要学得心狠一些。 而且……既然消息已经败露,两个人为了避嫌,不一定会再对虞令月动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给马房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渊谈话,匆匆逃回自己小院里了。 婆子今早托人传信,让她将衣服送去马房,当面把银钱结清。 虞年年抱着衣裳去的时候,虞令月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镶着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马,唇角上挑,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张扬意气。 她心中一颤,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长的腿。 凡是尚且炽热的,都不该化作冷烬。 第 120 章 虞年年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只梨, 不知道先对哪一个下口,看起来又呆又可爱。 她浓密的发顶翘起一撮头发,慕容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给她按下去, 有些心酸又有些疼惜, “吃吧。” 今天最后一天过苦日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好在当初换衣服无意间留下了这枚玉佩,能换不少钱。 他要尽快联系上姚生恢复身份, 年年一直将他当做女子的话, 即便培养起感情, 也感觉不对劲儿。 “你吃一个。”虞年年实在下不了口吃独食,把两个梨往慕容澹面前一送, 让他选一个。 慕容澹看着她略显笨拙的举动,将最小的那个拿在手里, 扬扬下巴, 示意她吃手里大的那个。 虞年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 虽然她觉得这个大梨子会甜一些,她也很想吃,但是…… 她举过去,“你咬一口, 这个看起来甜。”她舍不得自己吃独食,就算燕燕有个小梨子也不行。 慕容澹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 看着虞年年亮晶晶的眼睛,心跳的飞快,白皙的脸上也漫上粉色。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曲了曲手指。 “咬一口。”虞年年还举着手,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好像如果他不吃第一口,那她也不吃。 慕容澹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僵硬弯腰,小小咬了一口梨。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虞年年的脸。 两个人挨的太近了,虞年年能看见慕容澹因为羞涩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长且浓密,令人羡慕。 她呼吸忍不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样美丽的人。 虞年年看着梨子上面一点点牙印,皱了皱眉,“你咬多一点。” 慕容澹脸变得更红,睫毛颤的更厉害,眼中都有了一层水光,听她的话,大大咬了一口。 “甜不甜?”虞年年问,语调轻快又期待。 “甜。”慕容澹点头。 虞年年踮起脚尖,摸了摸慕容澹的耳朵,“红的好厉害,是天太冷了吗?” 说着沿着慕容澹的牙印处咬了一口梨,看起来非常不介意。 她丝毫没将他当外人,慕容澹忍不住咬住下唇,浑身酥酥麻麻的,脑袋嗡的一下就不清楚了,连她说什么都听不见。 虞年年拉着他坐在台阶上,看他呆呆地,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 “梨很甜。”慕容澹脱口而出。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不老实,像是在调戏人。 “那你再吃一口。”虞年年瞪圆了眼睛,他喜欢就好,“我会对你很好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她知道燕燕刚经历家族破灭,一定心理很难过。 虞年年将没咬过的那面放在他面前,慕容澹掰过她的手,照着她咬过的地方啃了一口。 她呆呆看着,忽然露出笑容来,这说明燕燕并不嫌弃她呀。 慕容澹脸红的快要熟了,好像放上一只鸡蛋都能烙熟,别扭地偏过头,手指曲起,轻轻落在唇上。 “想笑就笑嘛,不要以为捂住嘴我就看不见了。”虞年年笑嘻嘻凑过去,非要看他的脸。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你一口我一口将两只梨子分食掉。 晚上虞年年要去抬水给慕容澹烧水洗澡。 因为条件不允许,不能天天洗热水澡,虞年年多数只用湿帕子擦身体。 慕容澹因为前几天在马厩待了半天,所以身上带了一股怪味儿,也就虞年年不嫌弃他,还让他上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现下趁着他心情还算好,虞年年打算给他烧水洗洗。 慕容澹执意要跟她一起去,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确不怎么好闻,但水那么重,定不能让她去抬。 他骂自己不是东西骂的有些疲惫了,于是换了个骂法。 慕容澹,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上辈子是不是让她自己抬水来着? 慕容澹碎碎念,拎着桶跟在虞年年身后,去了角门的水井处。 虞年年生怕他的脸被人瞧见引来麻烦,还特意从那破旧的箱子里拿了块儿布围在他脸上。 只露出凌厉眉眼的慕容澹看起来更加不可亲近。 萱女勾起嘴角,带着点儿嘲笑的看着虞年年,“小废物终于有人帮你打水了,以后不用麻烦我,真是太好了。” 虞年年也不生气,冲她慢吞吞点头,真诚道谢,“之前谢谢你。” 萱女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水走了。 也挺好的,她还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这小东西挨欺负呢,小东西的刚得的奴隶高高壮壮的,看起来就很能打。 慕容澹不会烧水,虞年年拉着他架起鼎,一点一点的烧,下一鼎烧开,上一鼎已经没那么烫了,洗个热水澡并不容易,足足从下午折腾到晚上才凑够足够的温水。 慕容澹看着一桶热水,甚至有点儿舍不得用。 虞年年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慕容澹,然后出去,站在门外催促他,“再不洗水就凉了。” 慕容澹慢吞吞脱衣服,大概,一会儿,年年就会不小心进来,然后……然后会看到他的身体…… 他脸红的厉害,觉得自己应该动作快一点,赶在她进来之前进浴桶。 但是这个手啊就是不听使唤,慢的堪比小王八。 但是虞年年一直没进来,慕容澹眉间蹙起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虞年年好在就是在他洗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人砸了,一回来就吐血倒在他身上。 慕容澹脱了一半的衣服也顾不得了,推开门冲出去。 那破旧的门晃晃悠悠摇了几下,哐当倒在地上。 得,慕容澹又将虞年年的财产进行了一次摧残,她回头见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心疼。 虞年年果真不在门外,墙角有个包裹。 他急匆匆喊着虞年年的名字,绕着小破房子走了一圈。 虞年年在隔壁同萱女说话梳头,冷不丁听慕容澹叫自己,连忙放下梳子,紧张道,“我走了,他找我了。” 萱女抿了抿唇,捏捏她的手,“滚吧,我也要睡觉了。” 虞年年小跑出去,她也不知道萱女今晚发什么疯,跨在她墙头扔了一包东西,还死活拖着她来梳头,亲昵的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萱女明日要上街去拦陛下的马,但她没告诉虞年年。 小东西日子好像现在过得不错,她就不让小东西提心吊胆了。 虞年年一回去,除却关注到衣衫凌乱的慕容澹,更是看到了自己的门,那样孤零零倒在地上。 天已经冷了,没有房门半夜不知道该多冷…… 但是她还是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拉着慕容澹上下看,“怎么了,怎么了?我听你叫我叫的好大声,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慕容澹在虞年年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虞年年,她好端端,一点儿事都没有。 吊着的心放了下来,“没事,就是见不到你,心里不安。” 既然他没有什么事,虞年年目光越过他的,定定落在那扇门上。 慕容澹心虚的的咽了口水,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鼻梁,“我,年年你听我……”狡辩。 他才来没两天,就接连弄坏了虞年年两扇门,说不是故意的想必都没人会信…… “要不,我现在给你修上?”慕容澹小心翼翼道歉。 虞年年赶紧拉住他,“别别别。” 门掉了还能装上,门碎了可就只能换了,她那小羊皮袋子里的钱可是用来给燕燕换验的。 她重重叹口气,又将慕容澹推回去,“你去洗澡吧,我给你守门。” 燕燕如此美色,她其实还挺担心被人觊觎的。 慕容澹一步三回头。 虞年年则蹲在地上,用指尖戳着那倒在地上的门。 外面忽然乌云盖顶,好像要下雨了。 秋雨一向猛烈,夹杂着秋风容易刮进房里,今夜大抵是不好过。 虞年年又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慕容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带着洗完澡后的满身水汽出来,他将洗澡水倒了之后,像个乖小孩一样蹲在地上要洗衣服。 虞年年看着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疼的不行。 天空又噼里啪啦掉起雨点,当然不能让他继续洗下去,虞年年拉着他进屋,将破破烂烂的洗衣盆放在房檐下。 他的手有些凉,大抵是方才碰了冷水的原因,虞年年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两个人一起坐在床上。 慕容澹的手比自己的大出三分之一,虞年年根本捧不住,用力搓了搓,想要给他捂热。 慕容澹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 “我没有怪你,你不要难受。”虞年年说道,她看慕容澹不说话,担心他以为自己生他气了。 慕容澹摇摇头,“没有难受。” 他是个男子,身强体健,没多一会儿,身上的温度就升了上来,倒是虞年年手在对比下显得微凉。 慕容澹反手将她的两只小手包在掌心暖着。 冷风杂着雨一并吹进来,虞年年冻得哆嗦了一下,往慕容澹怀里钻,他怀里实在暖和,“好冷啊,我们睡觉吧。” 少女的馨香和柔软的身体刺激着慕容澹的神经,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120章 第 120 章 虞年年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只梨,不知道先对哪一个下口,看起来又呆又可爱。 她浓密的发顶翘起一撮头发,慕容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给她按下去,有些心酸又有些疼惜,“吃吧。” 今天最后一天过苦日子,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好在当初换衣服无意间留下了这枚玉佩,能换不少钱。 他要尽快联系上姚生恢复身份,年年一直将他当做女子的话,即便培养起感情,也感觉不对劲儿。 “你吃一个。”虞年年实在下不了口吃独食,把两个梨往慕容澹面前一送,让他选一个。 慕容澹看着她略显笨拙的举动,将最小的那个拿在手里,扬扬下巴,示意她吃手里大的那个。 虞年年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虽然她觉得这个大梨子会甜一些,她也很想吃,但是…… 她举过去,“你咬一口,这个看起来甜。”她舍不得自己吃独食,就算燕燕有个小梨子也不行。 慕容澹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看着虞年年亮晶晶的眼睛,心跳的飞快,白皙的脸上也漫上粉色。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曲了曲手指。 “咬一口。”虞年年还举着手,用期待的眼神看他,好像如果他不吃第一口,那她也不吃。 慕容澹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僵硬弯腰,小小咬了一口梨。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虞年年的脸。 两个人挨的太近了,虞年年能看见慕容澹因为羞涩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长且浓密,令人羡慕。 她呼吸忍不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样美丽的人。 虞年年看着梨子上面一点点牙印,皱了皱眉,“你咬多一点。” 慕容澹脸变得更红,睫毛颤的更厉害,眼中都有了一层水光,听她的话,大大咬了一口。 “甜不甜?”虞年年问,语调轻快又期待。 “甜。”慕容澹点头。 虞年年踮起脚尖,摸了摸慕容澹的耳朵,“红的好厉害,是天太冷了吗?” 说着沿着慕容澹的牙印处咬了一口梨,看起来非常不介意。 她丝毫没将他当外人,慕容澹忍不住咬住下唇,浑身酥酥麻麻的,脑袋嗡的一下就不清楚了,连她说什么都听不见。 虞年年拉着他坐在台阶上,看他呆呆地,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 “梨很甜。”慕容澹脱口而出。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不老实,像是在调戏人。 “那你再吃一口。”虞年年瞪圆了眼睛,他喜欢就好,“我会对你很好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她知道燕燕刚经历家族破灭,一定心理很难过。 虞年年将没咬过的那面放在他面前,慕容澹掰过她的手,照着她咬过的地方啃了一口。 她呆呆看着,忽然露出笑容来,这说明燕燕并不嫌弃她呀。 慕容澹脸红的快要熟了,好像放上一只鸡蛋都能烙熟,别扭地偏过头,手指曲起,轻轻落在唇上。 “想笑就笑嘛,不要以为捂住嘴我就看不见了。”虞年年笑嘻嘻凑过去,非要看他的脸。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你一口我一口将两只梨子分食掉。 晚上虞年年要去抬水给慕容澹烧水洗澡。 因为条件不允许,不能天天洗热水澡,虞年年多数只用湿帕子擦身体。 慕容澹因为前几天在马厩待了半天,所以身上带了一股怪味儿,也就虞年年不嫌弃他,还让他上床。 现下趁着他心情还算好,虞年年打算给他烧水洗洗。 慕容澹执意要跟她一起去,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确不怎么好闻,但水那么重,定不能让她去抬。 他骂自己不是东西骂的有些疲惫了,于是换了个骂法。 慕容澹,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上辈子是不是让她自己抬水来着? 慕容澹碎碎念,拎着桶跟在虞年年身后,去了角门的水井处。 虞年年生怕他的脸被人瞧见引来麻烦,还特意从那破旧的箱子里拿了块儿布围在他脸上。 只露出凌厉眉眼的慕容澹看起来更加不可亲近。 萱女勾起嘴角,带着点儿嘲笑的看着虞年年,“小废物终于有人帮你打水了,以后不用麻烦我,真是太好了。” 虞年年也不生气,冲她慢吞吞点头,真诚道谢,“之前谢谢你。” 萱女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水走了。 也挺好的,她还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这小东西挨欺负呢,小东西的刚得的奴隶高高壮壮的,看起来就很能打。 慕容澹不会烧水,虞年年拉着他架起鼎,一点一点的烧,下一鼎烧开,上一鼎已经没那么烫了,洗个热水澡并不容易,足足从下午折腾到晚上才凑够足够的温水。 慕容澹看着一桶热水,甚至有点儿舍不得用。 虞年年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慕容澹,然后出去,站在门外催促他,“再不洗水就凉了。” 慕容澹慢吞吞脱衣服,大概,一会儿,年年就会不小心进来,然后……然后会看到他的身体…… 他脸红的厉害,觉得自己应该动作快一点,赶在她进来之前进浴桶。 但是这个手啊就是不听使唤,慢的堪比小王八。 但是虞年年一直没进来,慕容澹眉间蹙起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虞年年好在就是在他洗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人砸了,一回来就吐血倒在他身上。 慕容澹脱了一半的衣服也顾不得了,推开门冲出去。 那破旧的门晃晃悠悠摇了几下,哐当倒在地上。 得,慕容澹又将虞年年的财产进行了一次摧残,她回头见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心疼。 虞年年果真不在门外,墙角有个包裹。 他急匆匆喊着虞年年的名字,绕着小破房子走了一圈。 虞年年在隔壁同萱女说话梳头,冷不丁听慕容澹叫自己,连忙放下梳子,紧张道,“我走了,他找我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萱女抿了抿唇,捏捏她的手,“滚吧,我也要睡觉了。” 虞年年小跑出去,她也不知道萱女今晚发什么疯,跨在她墙头扔了一包东西,还死活拖着她来梳头,亲昵的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萱女明日要上街去拦陛下的马,但她没告诉虞年年。 小东西日子好像现在过得不错,她就不让小东西提心吊胆了。 虞年年一回去,除却关注到衣衫凌乱的慕容澹,更是看到了自己的门,那样孤零零倒在地上。 天已经冷了,没有房门半夜不知道该多冷…… 但是她还是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拉着慕容澹上下看,“怎么了,怎么了?我听你叫我叫的好大声,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慕容澹在虞年年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虞年年,她好端端,一点儿事都没有。 吊着的心放了下来,“没事,就是见不到你,心里不安。” 既然他没有什么事,虞年年目光越过他的,定定落在那扇门上。 慕容澹心虚的的咽了口水,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鼻梁,“我,年年你听我……”狡辩。 他才来没两天,就接连弄坏了虞年年两扇门,说不是故意的想必都没人会信…… “要不,我现在给你修上?”慕容澹小心翼翼道歉。 虞年年赶紧拉住他,“别别别。” 门掉了还能装上,门碎了可就只能换了,她那小羊皮袋子里的钱可是用来给燕燕换验的。 她重重叹口气,又将慕容澹推回去,“你去洗澡吧,我给你守门。” 燕燕如此美色,她其实还挺担心被人觊觎的。 慕容澹一步三回头。 虞年年则蹲在地上,用指尖戳着那倒在地上的门。 外面忽然乌云盖顶,好像要下雨了。 秋雨一向猛烈,夹杂着秋风容易刮进房里,今夜大抵是不好过。 虞年年又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慕容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带着洗完澡后的满身水汽出来,他将洗澡水倒了之后,像个乖小孩一样蹲在地上要洗衣服。 虞年年看着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疼的不行。 天空又噼里啪啦掉起雨点,当然不能让他继续洗下去,虞年年拉着他进屋,将破破烂烂的洗衣盆放在房檐下。 他的手有些凉,大抵是方才碰了冷水的原因,虞年年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两个人一起坐在床上。 慕容澹的手比自己的大出三分之一,虞年年根本捧不住,用力搓了搓,想要给他捂热。 慕容澹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 “我没有怪你,你不要难受。”虞年年说道,她看慕容澹不说话,担心他以为自己生他气了。 慕容澹摇摇头,“没有难受。” 他是个男子,身强体健,没多一会儿,身上的温度就升了上来,倒是虞年年手在对比下显得微凉。 慕容澹反手将她的两只小手包在掌心暖着。 冷风杂着雨一并吹进来,虞年年冻得哆嗦了一下,往慕容澹怀里钻,他怀里实在暖和,“好冷啊,我们睡觉吧。” 少女的馨香和柔软的身体刺激着慕容澹的神经,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121章 第 121 章 慕容澹茫然的抬头,脸颊泛红的看着简陋的棚顶,一只蜘蛛吐着丝,匆匆爬到角落里。 他夜视能力极好,心脏现在怦怦跳,将这一切看得清楚。 “睡……睡觉吗?”他磕磕绊绊道。 虞年年见他并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抱的更紧了,“睡觉啊,天太冷了,燕燕你怀里好暖和。” 慕容澹僵硬着身体回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暗中唾弃自己,将不该有的想法尽数丢掉。 年年她现在才十四,什么禽兽想法都不能有,他也还小,才十七…… 嗯……其实仔细想想,十七也不小,他父王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成婚了。 仔细说起来的话,他现在应当十八…… 他越想脸越红,好在夜色替他遮掩,虞年年倒是看不见。 不过即便是她看见了,也只会觉得慕容澹是因为害羞。 前几天两个人虽然也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但因为慕容澹呆呆的,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天气又没有这样冷,所以虞年年动作都是规规矩矩的。 今夜不一样。 她在慕容澹怀里钻了钻,忽然小心翼翼摩挲在他胸膛上。 慕容澹只觉得哪儿都痒,她手指触过的地方都像是点了一簇小火苗,火从胸膛烧途径喉咙烧的脑海都一片火热。 他嗓子有些干,也有些紧,想让她不要乱摸了,但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燕燕,你好平啊!”虞年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乌黑又明亮,那样直勾勾看着他,好像在说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慕容澹这才按住她放在自己胸上的手,嗓音有些哑,“不要闹了,不是说睡觉吗?” 虞年年讷讷“哦”了一声,也觉得十分抱歉,大抵每个女子被说胸前平坦都会觉得脸上挂不住,这件事是她没有脑子,说错了话。 她急忙想办法补救,将自己的小胸脯挺起来,“你要是介意的,要不摸摸我的?你也可以说我平。” 慕容澹将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她那处将衣襟撑大的圆圆的,同平压根儿就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终究还是没做出什么禽兽行为,慌乱地将被褥往她身上一裹,硬邦邦道,“睡觉,不要说话了。” 枕头只有一个,硬邦邦的,虞年年率先躺下,占了一半,乌黑的头发披散开,亵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片被月光眷恋的细白皮肤。 她拍拍枕头的另一边,“那就来睡觉。” 今年冬天她不怕冷了,燕燕身上真的好暖和。 慕容澹僵硬着躺下,心跳的飞快,不敢靠虞年年太紧。 上辈子好像没有这种事情,因为他对年年太凶了,她睡觉的时候都是缩在床板的最角落里。 他原本是打算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但才刚躺下,她便自觉滚到慕容澹怀里来了。 虞年年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孩子,又有些得寸进尺。 燕燕白日时候吃了她咬过的梨,说明并不厌弃她,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的和他亲近。 她纤细的手臂环住慕容澹的胳膊,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慕容澹的脸看。 被窝里暖融融的,她躺着很舒服,虽然慕容澹要燥的着火了,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长舒一口气,脸颊上的一对酒窝甜的像是装了蜜水,“真好,燕燕你以后就是我的家人了吧?” 慕容澹被她问的一愣,才刚想点头,虞年年已经自顾自说了,“是的吧,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哥哥和阿娘死去后,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 除却隔壁萱女凶巴巴的问候她几句,她真的太孤单太害怕的。 虞年年庆幸自己看人的眼光简直太好,一眼就能从其中选择出最漂亮,人又最好的姑娘。 现在她终于有一个对自己好,还能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以往她去舞坊的时候,觉得回不回家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一想到燕燕在家,她就忍不住分心,恨不得飞回来见见他。 这就是心中有牵挂人的感觉,这是一种又甜蜜又沉重的感觉。 慕容澹让她抱的太紧,有些喘不上气,她太瘦了,有骨头凸出来,显得硌人,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拍着她的后背,轻轻说话哄她睡觉,“给你讲故事,好好睡觉吧。” “从前有一个国家的君主,他有一个很喜欢的小马……” 太妃从未哄过他睡觉,也没有给他讲过故事。这些故事是前世他将年年关起来的时候,想方设法哄她开心才学的,打算晚上讲给她听来让她入睡。 可是每次不等他开口讲故事,她就已经转过身去睡了,不知道真睡假睡,但是定然不想听他说话就是了。 虞年年环着他脖颈的手臂逐渐放松,最后颓然落在枕上。 慕容澹拍着她后背的左手轻轻收离,摸了一把她落在枕上的手,冰冰凉的,他小心翼翼握住,一并放在被褥里暖着,又将她散在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去。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只是因为营养不良,发梢有些开叉枯黄。 慕容澹低头,将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上,虔诚又谨慎。 这一次,我们一定好好的。 一早慕容澹醒来的时候,虞年年已经不在了,他揉了揉头发,觉得自己变得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竟连她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 虞年年坐在台阶上提水洗衣服。 慕容澹赶忙接过去,“我来。” 破旧的门外路过几个姑娘,她们手中拿着盆器,说说笑笑经过。 “听说府里梅园的梅花开了,今年不知道为何,竟开得这样早。” “大抵是老天爷的安排,谁知道呢。” “可惜咱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不能折。” 虞年年抱着膝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 慕容澹是记得她喜欢梅花的,当初病在他怀里,哭唧唧地说要梅花。 他歪了歪头,又揉了把衣裳。 虞年年想得没错,慕容澹手劲儿大,的确是洗衣服的一把好手,三下两下就将衣服搓干净了,换作她来,要折腾一个上午。 慕容澹擦擦手,艰难得动了动肩膀,想起怀里还剩下的那块玉,于是掏出来递给虞年年。 羊脂白玉,温润凝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虞年年缩了缩手不敢接,将门口一挡,隔绝了外面的视线,生怕有人见着了觊觎慕容澹的这块儿玉。 拉着他小声叮嘱,“你好生收着,别让人瞧见了。这玉一看就很重要,千万不要丢了。” 她脑袋里已经脑补出这事燕燕临出事前,他母亲拉着他的手将玉塞给他,临了还不忘叮嘱,“女儿,这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你千万要收好……”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虞年年越脑补,就越觉得这玉看着烫手。 慕容澹一怔,见着她目光呆滞,大抵也知道她思维发散在想些什么,赶忙解释,“没有,只是普通的玉,你可千万别多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话音刚落,陡然听见她小小松了口气。 “那你给我看做什么?”她抬眸问。 就算不是传家宝,她也不敢接,长这么大,还没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给你的,做伙食费。”慕容澹想了想,塞进虞年年手中,“明日一起出去,将它换成钱。” 虞年年只觉得手上如有千金重,赶紧又还回慕容澹手中。 她不懂行情,也觉得能换不少钱。 “用不了这么多伙食费,你身上就这么一个家里留下的念想,别再典当了。”虞年年虽然缺钱,但没打算让慕容澹典当念想。 慕容澹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不再难为她,“那就算了。” 她既然不肯去,那就他去好了。 虞年年去练舞的时候,慕容澹□□出去的。 当铺老板明摆着是坑他,单手晃了晃,“一锭金子。” 慕容钊打下基业无数,凉州王府可以说是挥金如土,即便慕容澹并不在意吃穿用度到底什么标准,但只值一锭金子的东西下面人怎么敢给他用? 但他也不在乎,拿了钱采购足东西便回去,正路过太尉府的梅园,折了满怀的梅花才回去。 虞年年进门后,逃一样往外跑,生怕自己是进错地方了。 被慕容澹一把抓回来,“跑什么?” 虞年年适应许久,才终于接受,这个地方,是她的家。 新的被褥,新的厨具,新的门帘,还有放在床上的新衣服,以及一大捧梅树枝。 她心跳的飞快,抓着慕容澹问,“你从哪儿来的钱,还有这梅花是哪儿来的?” 慕容澹将剩下的钱交给她,献宝一样,“我将玉佩典当了,梅花是路过梅园的时候折的。” 要是他年纪小,虞年年恨不得打他屁股一顿,当即将东西卷了卷,冷着脸,“走,去把这些退了,将你的玉佩赎回来。” 她看起来是认真的,也有些生气了。 慕容澹慌了神,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怎的想起来摆弄人心一流的沈之昂,上前抱住虞年年,将下巴垫在她的颈窝处,语气能拧出水。 “年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如果你非要生气的话,你就打我吧,不要气着你自己。反正我也没有几个亲人了,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你打我我也不会还手的。如果你真的生气不想要我了,我就走,去让别人欺负,去大街上要饭。” 他这么一说,虞年年忍不住又想起他才刚经历过家破人亡。 她心里忍不住自责,你说你跟个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置什么气?燕燕只是想对她好一点,所以才卖掉玉佩的,她怎么能这么凶? 当即踮起脚尖摸了摸慕容澹的头发,“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太凶,不会赶你走的。” 慕容澹脸埋在虞年年颈窝上,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年年你不要赶我走,我没有你不行的。” 虞年年这一听,心又软了,赶紧哄他,又问,“这玉佩对你当真不重要?” “不重要,重要的话我定是舍不得卖的。”慕容澹连忙应承。 第122章 第 122 章 虞年年攒了将近十年的钱, 都没有慕容澹卖个玉佩的零头多。 她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 将自己攒下的钱和慕容澹的钱放在一起,数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作息很规律,今天却熬到后半夜都没有丝毫睡意, 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慕容澹也不着急, 揉揉她的头发,“都是你的。” 有了这些钱, 他们很容易就能逃离这个破地方,虞年年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送人。 虞年年激动地拉着慕容澹的手, “燕燕,我们去买一间房子, 然后一直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她顿了顿,“不,我要给你找个最好的郎君, 然后准备丰厚的嫁妆将你嫁出去!” 慕容澹原本听她说要和自己永远生活在一起, 面色晴朗起来, 待听到她说要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 登时阴云密布。 找什么如意郎君? 他又揉了揉虞年年的头发, “想太多了, 睡觉吧。” 虞年年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 拉着慕容澹的手絮絮叨叨, “明天我们就走。” 慕容澹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事情的走向因为他典当的那枚玉佩走向了偏离。 既然都要走了, 那慕容澹买回来的新器具就显得十分浪费,虞年年高兴之余不免心疼。 房子外的风在呼呼的吹, 有雨滴落在茅草上的沙沙声——下雨了。 因为门还没修,所以冷风杂着雨灌进来的湿濡凉意就显得格外明显。 虞年年忍不住拉了拉簇新的被子, 缩在慕容澹怀里, 只露出个脑袋尖尖。 枕头只有一个, 不是慕容澹没想到要买两个,而是心里怀着点儿不可言说的想法。 像现在两个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的感觉十分让人着迷。 他替虞年年理了理头发,指尖绕住她的一缕头发缠绕着,一偏头看见破旧的茅草中探出一张大脸,顶着满头的湿气,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傻得令人语塞。 不是姚生还能有谁? 慕容澹现在嫌不嫌弃姚生不知道,但姚生现在知道他挺震惊的。 他原本以为主子逃难来的,现在心情必定差劲,估摸着脸黑的能吃人,结果温香软玉在怀,还十分的温柔可亲。 ??? 他傻了,甚至合理怀疑主子是让人掉包了。 慕容澹想咬死姚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下一瞬忽然高兴起来,既然姚生来了,那就是免费的劳力来了,明日搬家的的时候正好有人能帮忙搬东西。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端倪,虞年年上午还是去了舞坊。 她一走,姚生才有机会从暗处跳下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同慕容澹哭诉,险些就要自刎谢罪。 慕容澹反倒心情极好的拍拍他的肩膀,“无碍。” 吓得姚生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主子疯了? 他两天里所产生的疑问已经赶上以往的二十年了。 虞年年一直觉得燕燕是个很神奇的人,就例如现在。 她被直接拉着大摇大摆出了府,那些守卫都像是瞎了一样看不见她。 “验我已经拿好了,房子也找好了。”慕容澹将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一瞬间让虞年年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整洁干净的小院子,青砖黛瓦,不知道比太尉府的房子好到哪儿去,中间栽了一棵桂花树,树下放着石凳石桌,用来休息乘凉。 房子里头也是整洁的,崭新的家具,簇新的陈设,温馨又简单,看得虞年年热泪盈眶,她长到这么大,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她摸了摸慕容澹的脸,“燕燕,你说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专门跑来帮我的?” 慕容澹想亲亲她的额头又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有些怪,于是执起她的手亲亲指尖,“你才是我的神仙。”能送我下地狱,也能带我上天堂。 这样亲密的举动让她脸一下子红了,总觉得怪怪的,忍不住将手抽回来。 燕燕好奇怪,看她的眼神很炽热,像是要把她吞进去一样,虽然她有时候也会亲亲他,但是总感觉自己的亲亲和燕燕的亲亲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还说不上来。 慕容澹存着点儿不好的心思,所以房子特意照小了买,只有一间卧房,所以两人夜里还是要睡在一起。 虞年年也不在意,甚至觉得能和他睡在一起更好,夜里就不会冷了。 慕容澹现在最烦恼的不是该怎么处理狩阳帝哪儿的事,而是头疼用什么方式换回身份,还能让虞年年接受。 “年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慕容澹忐忑问她。 虞年年困得迷迷糊糊,还想着回答他的问题,“燕燕这么好,我肯定不会生你的气,但是会很难过,因为你竟然有事情瞒着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瞒着你。” “那你会不会想离开我?”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将眼皮掀开,“我舍不得你。” 这就是不会离开他的意思了,慕容澹高兴地勾起她的手指,“那我们拉钩。年年,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我现在只喜欢你,如果你也要丢下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虞年年抱住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心里软软的,“嗯,我不会离开你的。” 慕容澹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他抚了抚衣上的褶皱,手都在发抖,又问道,“那要是我不仅对你不好,还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去,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离开我?” “会的。”虞年年说的斩钉截铁,“但是你不是对我很好吗?如果燕燕不出现,可能我现在还在太尉府里呢。” 慕容澹想起上辈子的经过,心惊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一直对你好。” 已经做错过的事情,他不会再错第二遍。 慕容澹寻了个由头日日出门,说是要寻燕氏尚且存活的亲眷,所以白日里并不在家,实际上他是为了暗中联络慕容钊原本的旧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虞年年不疑有他,每日在家中练习他教过的字,日过得平静又温馨。 邻居也是些好人,平常会对她笑,但有时候那些娘子聚在一起嘁嘁喳喳说着话,看起来很奇怪,一见到她就四散走开。 虞年年只能听到几个零星的字眼。 “磨镜之好。” “可惜了。” 她问慕容澹,“磨镜之好是什么意思。” 慕容澹脸僵了僵,摸摸她的头发,“就是形容女子之间很亲密的意思,不要多问了。” 虞年年才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我同燕燕就是磨镜之好。” 慕容澹想让她闭嘴。 他们两个之间的举动已经远远超过关系亲密的女子,那些邻居都看得出来,偏偏这个小傻子十几年都没有同人交往,所以分不清轻重,还觉得平平常常。 大年三十,是虞年年十五岁的生辰,慕容澹虽然很想一整天都同她在一起,但这天的宫宴的确是他出现在众臣面前的最好时机,他亲亲虞年年的指尖,“我晚上会回来。” 他让姚生留下保护她。 姚生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好,除却生的好看些,性格软乎些,对人好一些,好像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吧。 殿下原本极为厌弃这种女子,现如今竟是转了性子变得喜欢,这难道就是美色误人? 他不理解,但还是依照慕容澹的命令来保护她。 狩阳帝的侄子,凉州王慕容澹并没有死,还出现在宫宴上,这令人措手不及。 无论是平常蜗居府中的其余亲王,还是别的什么大臣。 虞太尉眼中都放起光,传话回府,连忙让人去找虞年年,预备将这一份养了十几年的小东西收拾收拾送去王府。 却被姜夫人告知,虞年年一个月前就已经不在府上了,她生怕虞太尉生气,所以不敢声张,只日日派人去寻,如今还没什么结果。 虞太尉气愤非常,若不是还在宫宴上,他恨不得杀了姜夫人,但眼下只能按捺住,传话回府,派了所有侍从去寻找,务必要将人找回来。 又叮嘱,千万不能伤到虞年年那张脸。 府中入不敷出,他自己维持奢靡的生活都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要说养活别人的,所以对待西院那些漂亮的姑娘,都是给口吃的养活了就成,也不会过多关注,没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隔壁的娘子给虞年年送来了自己编织的平安结,让她挂在墙上辟邪用。 虞年年想要回礼,却发现家中没有什么是能拿得出手送人的,她手脚又笨拙,只能先接了礼物,将门锁后挎着篮子去了坊市。 慕容澹还没回来,宫宴还未结束。 虽然大年三十,但坊市白日还是不关的。 天又冷又潮,冻到骨子里去,虞年年呵了呵气,见着街边小摊上卖桃木雕刻的小斧头、小篮子,每一个只有巴掌大。 她放下篮子,站在摊位上精心挑选。 周围人挤挤挨挨的,颇有过年的气氛。 姚生百无聊赖的跟在不远处,目光打量着四周。 忽然一队人涌出来,将虞年年捂着嘴拖走。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口中惊呼大喊。 姚生欲要上前救回虞年年,却被百姓挤的难以脱身。 第123章 第 123 章 那几个人带虞年年回来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弄坏了她的脸或者皮肉。 虞年年双手被绑反着,按在地上,嘴巴用布条塞住。 姜夫人从外匆匆走进来,上下将她打量一边,看模样想要上手打她,可又有所顾忌,只能狠狠剜她一眼,她对是恨不得打虞年年一顿来解气的,若不是她偷偷逃跑,自己也就不会受到责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想到若是此次没能将虞年年抓回来,不知道主君要怎么责罚她,姜夫人就一阵心悸。 “出去一趟,倒是丰腴许多。” 的确是,慕容澹好吃好喝养着,什么都不用她操心,这辈子又没被冻着伤着败坏身体,自然好好养养能胖些。 虞年年现在气色比以往更好了,白白嫩嫩的,人也有精神许多,开叉发黄的发梢被修剪,一头长发乌黑油亮。 姜夫人想,兴许也算是因祸得福,虞年年出去一趟更漂亮了,大抵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如此美色,尤其听闻慕容澹自小生长在凉州那等粗鄙之地,怎么可能见过这样温软的美人儿。 她叫来侍女,让她们为虞年年梳妆打扮。 夜长梦多,还是今夜就将人送过去稳妥。 姚生追不到人,心中凉了一片,他只略微一踟蹰,就拿定了注意,带了令牌往宫宴上去。 殿下对这小娘子的看重他这些日子也是看在眼里的,且殿下临走前万分嘱咐了,若是虞年年出了什么事儿,无论有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往后放。 姚生虽清楚慕容澹的野心,却也最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他最得慕容澹信任倚重的一点就是听话且能洞悉主人的心意。 狩阳帝看着那坐在一侧的侄子云里雾里,心里恼怒的很。 慕容澹和他那个父亲简直一样讨厌。 姚生由人引着,匆匆来到慕容澹身后,对他耳语了几句。 众人之间上首的慕容澹脸色一沉,继而骤然起身,什么也没交代的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姚生低着头,匆匆走在慕容澹身后,险些跟不上。 他继保护殿下不利之后,又填了一罪名——保护虞年年不利。 “殿下,那些人身上的衣服绣着太尉府的图徽,想必是虞太尉家里又派人将姑娘抓了回去。虞太尉虽没什么实权,但也是朝中数得上名头的人,属下不好肆意妄为闯入他府中救人,只能……” 慕容澹冷哼一声,其中意味不明。 姚生噤声了,多说多错,他闭嘴就是。 姜夫人给虞年年喝了药,防止她吵闹或是逃走,她现在沉沉倚在床边。 她浑浑噩噩想着,这大抵就是宿命吧,好不容易才从太尉府里出去,结果又被抓了回来。 只是担心燕燕若是回来见不到她,该多难过。 她转而又庆幸的想,好在燕燕今日并不在家,若是他在家,同自己一并去了坊市,万一太尉府的人见其美貌,也一并将他抓回来送进凉州王府怎么办? 听旁的那些姐妹说,皇室素来脑袋都有病,草菅人命骄奢淫逸。 凉州王慕容澹的父亲是先太子钊,算是最温雅的一个,但谁知道慕容澹脑子有没有病? 姜夫人为她打扮看模样是下了血本,生怕慕容澹瞧不上她。 也难怪,姜夫人负责管家,虞年年却在她眼皮子底下跑走了,这已经惹了虞太尉不满,若是虞年年再不能入慕容澹的眼,她定会遭到虞太尉厌弃,多年来在府中的苦心经营将要化为灰烬。 所以这次她咬咬牙,竟连早年的嫁妆都收拾出来给虞年年装扮了。 狩阳帝因为慕容澹的“死而复生”受到惊吓,如今见他一走,也没了操持宴会的兴致,摆摆手,让大家各自散了回家过年去。 其中就属虞太尉跑得最快,连忙乘了牛车出宫,他心里存着事儿,着急。 却发现越走越不对劲儿,怎么慕容澹也跟他走的方向一样?他要回家,慕容澹怎么也跟他一条路? 钊太子府也不跟他家在一条街上啊? 虞太尉摸了摸脑袋,忽然见前面的马车停下,慕容澹自车上跳下,动作干脆利落,又隐隐带着一股煞气。 径直踹开了他家的大门。 ??? 虞太尉也顾不得等侍从为他搬来脚蹬子,从牛车上连滚带爬狼狈跳了下来。 “殿,殿下!您这是作何?老臣可从未得罪过您呀!”虞太尉心都在滴血。 让慕容澹踹了门这事儿虽然丢脸,但他这张脸皮远远没有要换门斥资巨大来得令他痛心。 他仔细想了想,当年先太子钊被先帝发落去凉州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落井下石。 若是有,那慕容澹这是来寻仇的?若是没有,他这又发什么神经? 不多半刻,太尉府门前便集结了一队黑甲精锐,即便甲衣与兵戈都擦得干净锃亮,却隐隐让人闻见血腥,联想起横尸遍野的疆场。 胆子比耗子还小的虞太尉瑟瑟发抖,往一旁一躲。 慕容澹抬抬手,淡淡吐出几个字,“围住。” 姚生内心愧疚,这些精锐都是殿下秘密带来的,原本是要留在关键时候,结果因为他的愚笨,只能提前暴露,他当真是该死。 姜夫人跌跌撞撞从里头出来,白了一张脸,“主君,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澹将腰侧匕首拔出,反手抵住姜夫人的脖颈,“人呢?” “谁,谁啊?”他不说是谁,姚夫人哪儿知道。 “虞年年。”慕容澹耳尖漫上一点点浅粉。 他的语气一直不好,却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莫名带了些柔和,好像这三个字是从唇齿舌尖眷恋的绕了一圈,才舍得吐出来的。 虞太尉见慕容澹来势汹汹,生怕波及到自己,连忙躲开,离姜夫人远远的。 “在,在荣春园的西厢。”虞太尉靠不住,姜夫人只能哆哆嗦嗦的带路。 虞太尉跟着最后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慕容澹是怎么同虞年年扯上关系,什么时候有的关系,又是什么关系? 任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慕容澹干燥的手心润出些汗,滑腻腻的险些握不住刀。 现在第一重要的是见虞年年好不好,第二重要的,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黑蟒袍,墨玉冠,呼呼啦啦带着一帮子人,怎么看都不是那个柔弱可怜的孤女燕燕。 他尚能想起上辈子虞年年得知他真正身份时候的激动抵触。 慕容澹呼吸急促起来。 姜夫人才想推开西厢的门,却被慕容澹直直盯着,她默默收回手。 慕容澹小心将门推开,轻轻的像是怕吓着里面的人。 药下的并不重,虞年年现在处在一种浑身无力要睡不睡的状态又带着媚态,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沁出些细汗,沾湿了鬓发,姜夫人也生怕虞年年被送到王府的时候还是睡着的,扫了兴致。 虞年年眼皮沉重,神志恍惚,看着一双金边矮靴停在自己面前,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只能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住她,那温暖的体温让她熟悉。 “年年。”慕容澹轻轻唤了她一声。 虞年年呆呆的,并没有应,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慕容澹将人横抱起来,狠戾的面色让姜夫人心尖一颤。 “殿下,殿下,臣妇并没有做什么,明日就好了,殿下您放心。”姜夫人生怕慕容澹杀了自己,连忙摆手辩解。 虞年年脸颊贴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凉凉的,十分舒服,还有那沉重的檀香味儿也让她安心。 虞年年躺在床上,抓着慕容澹的衣襟,虽然思绪并不清晰,但也认得清人,努力瞪大眼睛,“燕燕?!”没事穿男装做什么? 她呼吸灼热,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流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粉红色的。 慕容澹握住她的手,她叹息一声,觉得十分舒服,于是双手抱住他的脖颈缠绕上去。 姜夫人将迷.药和春.药小剂量混合给她喂的,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慕容澹手托住她的头,防止她乱动磕在床柱上。 “太医呢?”他怒吼道。 虞年年脸还埋在他的颈间,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狗一样嗅着,充满眷恋。 这种时候慕容澹心里都是虞年年的安全,就算身体有什么反应,他心里也冷静着不敢乱来。 “乖,难受吗?” 虞年年摇摇头,抓着他衣襟,“好舒服,燕燕你身上好好闻,好凉。” 慕容澹脸一红,继而摸摸她的头发。 太医丞经过姚生的那一番描述,心里多少也有点儿底,甚至不用去看,就将药装好了。 混迹晋阳多年,他见过比臭水沟子都脏的事儿多了去了。 “不打紧不打紧,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他风轻云淡,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同慕容澹这个毛头小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虞年年吃过药后翻了个身抱着慕容澹的胳膊睡着了。 慕容澹拧了温帕子给她小心擦脸。 他今夜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太医丞说虞年年被喂的药并不会对记忆造成什么损伤,所以明天一早,她还是会记得慕容澹今日是个什么样子。 …… 慕容澹害怕之余,竟然还有一点点小期待。 第124章 第 124 章 修罗场会迟到,却从来不会不到。 慕容澹盯着虞年年安详的睡颜足足一夜,一直到她眼睫颤了颤。 他掩耳盗铃般的飞快捂住虞年年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她醒来。 她颤抖的纤长睫毛在他掌心中一颤一颤的,扫的痒痒的,像是划在他的心尖。 心也一并变得躁动痛痒。 虞年年嘤咛一声,只觉得浑身的皮肉都是酸痛的,活像是昨天搬了一整天的重物。 她扶了扶额头,艰难将眼皮抬起,入眼都是昏昏的桃粉色,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中都让人精神一振。 ……准确来说,是让人头脑和眼睛刺痛。 这种媚俗颜色也让她昏昏沉沉的脑浆一瞬间冷下来,这大抵不是在太尉府。 房中燃的香闻起来很贵,并不是虞太尉用得起的。 但是这艳俗的审美又深深让她怀疑自己是被卖到了勾栏。 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于是开始仔细回想昨天的事情。 她记得姜夫人给她不知道灌了什么东西,然后她就变得昏昏欲睡,甚至身体有些热,虞敏敏进来嫉妒的看着她头上的簪子和身上的衣服,羡慕她能被送去凉州王府享富贵。 虞年年当时冷笑,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她是不想要的。 后来虞敏敏说了一些酸话就走了,最后,最后…… 最后是燕燕进来的,他将门推开,姜夫人同虞太尉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 ???她又揉了揉脑袋,自己是看错了吗?燕燕为什么穿着男子的装束,又为什么会让虞太尉等人那般害怕。 难不成燕燕还有个哥哥,或者说燕燕家平反了,洗刷冤屈了? 慕容澹蹲在床下,小心翼翼咬着手指,不敢出头,心跳如擂鼓。 他分明是没有心疾的,眼下却觉得自己因为加快的心跳而头脑发晕。 “唔。”虞年年头一阵刺痛。 慕容澹听她的声音一着急,咚的一声脑袋磕在了床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虞年年赶紧捂着头搬起床头的玉枕,小心翼翼的撩起了床帐往下看,正巧与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慕容澹对视上了。 他的发冠歪斜,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宛如丝缎,松松垂在肩头,看起来像是话本中走出的精怪。 只一双眼下的青黑明显,活活是一副晚上不睡觉偷鸡了的模样。 两个人一对视,一个震惊,一个尴尬。 虞年年原本就疲软的手拿不住玉枕,松松落下来,慕容澹赶忙抬手接住,生怕砸在她腿上。 这东西沉的很。 “年年。”他抿了抿唇。 动作和声音都是虞年年熟悉的那个人。 虞年年愣了一会儿,呆呆问,“燕燕?” 慕容澹的表情肉眼可见一滞,继而僵硬点头。 虞年年歪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甚至弥漫着粘稠的尴尬。 慕容澹轻咳几声,虞年年眯起眼睛,想在昏暗的床帏间,以及那些抢眼的桃红色中将慕容澹看得清楚。 然后,她动了动虚软的身体,扑向慕容澹,开始撕他的衣服。 慕容澹脸红的能滴血,连忙抬手挡住,“年年,年年,是不是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虞年年揪着他的衣领,瞪圆了一双柳叶眼,“你给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不是男人,你是女子对不对?” 她实在难以相信,同床共枕了两个月的人,竟然不是女子? 燕燕生的这么美,怎么可能不是女子? “我……”慕容澹语塞,下意识缩了缩手。 这种事情他没法解释,只能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往下探去。 虞年年掌心摸着个东西,软的,然后变硬,甚至变烫,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它的炽热。 她没反应过来,轻轻捏了一把。 慕容澹闷哼一声,下颚微微抬起,喘着粗气,面颊绯红,额头沁出薄汗,凤眼眯成一条暧昧的弧度,透出欲色。 虞年年这才后知后觉,呆怔怔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摸着个了什么东西,连忙将手抽回来,恨不得将手剁了。 那滚烫的温度像是一直残留在指尖,挥之不去,连带着脸也烧起来。 她狠狠瞪了慕容澹一眼,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呜~” 慕容澹慌慌张张试探着给她擦眼泪,见她并没有抵触,才将人抱进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别哭了别哭了,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 虞年年在他怀里摇头,“我就是好难受啊,我的燕燕怎么变成男子了?” 慕容澹原本吊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大半,这兴许是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难以接受? 上辈子慕容澹对虞年年实在太差了,虞年年一直催眠自己,燕燕是好的,只是不善于表达,她自己已经出不去了,一定要救赎燕燕,让燕燕去代替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后来慕容澹不正确的出场方式,一下子将她为自己编织的幻梦打碎了,且又重新将他拖入了如太尉府那般不自由的境地。 但是这辈子慕容澹虽然也男扮女装,算是在性别这方面欺骗了虞年年,但他对虞年年好啊,这次不是虞年年救赎慕容澹,是慕容澹从深渊里拉了一把虞年年。 又没有囚禁那档子事儿。 虞年年怎么可能还像上辈子那样讨厌他?她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她在慕容澹怀里擦了擦眼泪,忽然问,“那你不是燕燕是谁啊?也是燕氏的男子吗?”又环顾一周,舔了舔干涩的唇,“或者是……”是一家勾栏院的老板? 慕容澹捏着她的手,先垂下眉眼,用极度委屈的神情,“年年,你不要生我气,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实在是有原因。” 他将袖子不经意间撸起,露出那纵横交错的伤疤,眼睫颤了颤,“我的父亲是先太子钊,已经薨逝了。叔父是当今的皇帝,在回晋阳的途中,我遭到了那位叔父的刺杀。” 虞年年听他的描述,看着他身上的伤,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我不敢暴露身份,生怕再引来祸端,所以只能混在燕氏的女子中被发落到太尉府,来求尚存一息。”慕容澹说道此处,不由得用湿濡的眼神看着虞年年,“在我彷徨无助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暴露身份,来给你带来麻烦呢?” 虞年年咬着下唇,经过慕容澹的这一番话,在她心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怜的人。 父亲死了,被叔父追杀,只能混在奴隶中。 好端端一个天之骄子、皇孙贵胄,竟然落得如此境地,真是太惨了。 至于他父亲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被狩阳帝追杀,又是怎么代替了燕月娘进的太尉府,慕容澹皆是避重就轻略了过去。 “那我昨日被关起来,你那样气势汹汹来救我,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不打紧,我心中有数。”慕容澹笑笑安抚她。 他上辈子可真蠢。 年年明明就是很好哄的一个人,只要示弱服软,或者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不计前嫌的掏心掏肺。 结果竟是被他搞砸成那副模样。 “年年。”慕容澹笑着拉住她的手,“以后我还是你的家人,你愿不愿意?” 虞年年迟疑了,手指忍不住搅在一起,慕容澹是凉州王啊,那个好多女子都爱慕不可及的凉州王,人又那么好,她怎么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慕容澹见她如此,神情更低落下来,“我没有什么亲人了,现在连你都要同我疏远了吗?”他眼眶里积蓄出大量的泪水,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虞年年回抱住他,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打算嫁给我了?”慕容澹高兴的站起来,不待她说话,便抢先道,“我先去让人给你煮东西吃,你再休息一会儿。” 他猝不及防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出门。 虞年年摸着额头,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慕容澹薄唇微凉的温度,一击入她的心脏。 她只说做他的家人,可没说要嫁给他,这个人怎么想这么多? 虞年年扑倒在床上,现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得好好回回神。 心跳扑通扑通的,像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慕容澹给了姚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切看姚生表现,再酌情考虑要不要将他送去暗室紧闭。 姚生一张皮子绷紧了,保证不辱使命。 他多次遇见虞年年欲言又止,看得虞年年浑身发毛,最终还是开了口。 姚生的目光中饱含热泪,“姑娘,属下陪伴殿下也有十几年了。” 虞年年点头,让他吓了一跳, “属下还不曾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您不知道,当初您被拐去太尉府,殿下将原本不欲现于人前的黑甲精锐都动用了,殿下却默默不说,怕您心里愧疚,可属下等实在是替殿下抱不平,这才斗胆同您说,希望您不要低估了殿下的心意。” 姚生说得声泪俱下,虞年年听得也热泪盈眶,慕容澹站在远处,暗暗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125章 第 125 章 姚生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慕容澹赞许拍拍他的肩,“还有个事,你再辛苦一下。” 他哪敢说些别的什么, 忙低头跪下,“为殿下万死不辞。” “不用你死。”慕容澹勾唇一笑。 今天的凉州王府有些不一样,所有人都敛去欢声笑语, 换作沉默, 低着头匆匆走过,就连厨房的大娘看着都不如往常和蔼, 浑身的肌肉都像是紧绷起来, 一丝一缕都提醒着危险。 虞年年那股子感动自听了姚生的话后就没消下去, 但她还是敏锐的发现了府上的不对劲儿。 例如慕容澹晚食没有陪她吃,来送点心的婢女眉眼恍惚, 带着继续紧张。 “是发生了什么吗?大家今天怎么都这样……”虞年年一把抓住落在最后的那个年轻侍女的手,有些担心地问道。 原本只是精神恍惚的侍女现在怕极了,浑身都如筛糠一样抖起来, 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姑娘千万别问了,奴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这模样分明是知道的。 虞年年见她实在害怕,也不敢再问,只将她搀扶起来,“我不问了。”又给她擦了满脸的泪,“你去吧, 别害怕。” 侍女这才低着头匆匆走掉。 气氛真是越来越怪了。 虞年年也不免陷入恐慌, 尤其她整整一日不曾见过慕容澹, 她担心这种惶恐的氛围是因为慕容澹出事才导致的。 她想去见慕容澹。 只是没等出院子,便被姚生持剑拦住,“姑娘,如今情况特殊,还请您不要随意走动。” 他的目光看起来沉痛,让虞年年不由得心中一紧,脑中的那根弦也绷的死死的。 “慕容澹,是慕容澹出什么事了吗?”虞年年想要抬手抓住姚生的袖子,却被他后退一步躲过。 姚生表情因为躲闪有一瞬间的崩裂,待站住脚,心中暗叹好险,还好没被碰上,不然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没法洗清了,只能将手剁掉来平息殿下醋意。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张了张嘴,身后却猛然窜出一个人,“姚生大人不可,殿下吩咐过,此事不能让姑娘知道的!” 来人说得情真意切又焦急,更是将虞年年的心撕扯住了。 姚生迟疑半刻,最后还是深深叹口气,“我今日不说,难道姑娘明日就不会知道吗?若是殿下真出了什么差错,你我……”他剩下的话没说下去,那窜上来的人闻言已经默默低头退了回去。 “因为殿下将您从太尉府中带出来的时候暴露了黑甲精锐,当今陛下大感威胁,所以今日将殿下召入宫中,想必是鸿门宴,殿下怕您挂心,所以临走时还嘱咐尔等千万不可对您透露万分。” 虞年年闻言,捂住自己的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当真值得慕容澹对她这样好吗? 如果她当日没有上街,就不会被虞太尉的人抓走,慕容澹也不会因为担心她,而将那些人暴露在当今陛下的眼中。 姚生虽然说得很隐晦,但虞年年却听许多人说过。 当今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为了稳固皇位,杀了不少皇亲大臣,慕容澹现在令他感到威胁…… 虞年年难以想象,慕容澹万一真的回不来怎么办?她真的很对不起慕容澹。 “属下还是那句话,希望您不要低估了殿下对您的情义。”姚生叹口气。 四周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夹杂着檐下玉佩鸣鸾的清脆响动,愈发衬得情景哀戚,万物俱静。 “殿下临走的时候还想着……想着……”姚生感伤地深吸一口气,眼眶忍不住红了,“还想着回来,能听到您的答复,他告诉属下,您前几日答应了今日会给殿下一个答复,到底肯不肯嫁,如今已是……” “嫁,我嫁,他要回来我就嫁给他。”虞年年已经绷不住了,蹲下身子,脸埋在手中,眼泪太多太烫,从指缝中吧嗒吧嗒流出,砸在地上,哭得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慕容澹你怎么这么好? 虞年年想,慕容澹对她当真好的是没话说。 他在太尉府的时候,就能放弃王子皇孙的架子帮她洗衣服挑水,然后卖掉玉佩将她带出来;后来被姜夫人抓回去,他怒气冲冲的带人来救她;最后他小心翼翼的等她一个答复,想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从始至终,慕容澹真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了。 她甚至都如在梦中,常常回想,这样好的事情和人,怎么会都落在她的头上? 姚生眼角抽搐,想要安慰,但最终还是作罢。甚至难得良心发现,觉得殿下安排的这出戏有点儿狠了。 什么被皇帝召进宫开鸿门宴? 假的! 狩阳帝巴不得躲着慕容澹走,怎么会召见他?是殿下联合了先王旧部,自己巴巴带了人进宫去篡位的。转头来还要把脏水往人家狩阳帝身上一泼,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像个好人,甚至还能借此博得心上人的同情爱怜。 你看现在效果还挺好,人家姑娘哭归哭,这不就答应了吗? 他抬眼看了眼天色,大抵应该差不多了,赶紧回来吧,他生怕这小姑娘哭瞎了。 虞年年晚食也没吃,竟趴在窗边等慕容澹回来了。 忽然,钟声响了,浑厚雄伟,是宫中的。 因为凉州王府离皇宫近,所以听得格外清楚。 虞年年心里又是一紧,屏息听着。 一下,两下,三下…… 足足敲了九下。 是皇帝驾崩的规制。 她陡然脱力一般倚在墙上。 既然皇帝死了,那就说明慕容澹没死对不对? 慕容氏历代倾轧不止,所有篡位的都用不着寻个什么冠冕堂皇的名号,来证明自己是正统,只要往皇位上一坐,那些大臣便高呼万岁。皇榜一发,百姓点点头,“哦,又换新皇帝了。” 当然慕容氏还是有些体面的,例如就算多凶残的篡位,还是会给上一位皇帝留足最后的脸皮,按照正常规制葬入皇陵。 大梁换了将近二百位皇帝,皇室陵园占了六座山。 慕容澹带着浑身的血和夜风,将滴血的剑扔去,抱虞年年在怀里,低头在她耳侧低语,“年年,我回来了。” 今日虞年年流过的泪水,大抵赶得上她以往十几年的了。 血的甜腥令人作呕,顺着呼吸涌入肺腑,虞年年却一点儿也不嫌弃,甚至还能将他抱紧,“我等你好久了。” 狩阳帝在位十八年余,期间并无建树,正月初七发丧。 继位者非太子慕容清,而是狩阳帝的侄子慕容澹,也就是故去先太子钊的嫡子。 新帝尊太妃谢杪为太后,封狩阳帝太子慕容清为宁侯,囚禁太子府。 太后并未居住在宫闱,仍旧在凉州;宁侯隔年三月,因忧思惊悸过度而病逝。 慕容澹登基第二天,满宫的鲜血还没清扫干净,随风都是一股不大好闻的气息,就连那梧桐树上都沾着洗不去的红。 这样的场景,虞年年瞧见并不合适,所以她暂时还住在凉州王府。 有臣子悄悄看了一眼尚在棺椁中的狩阳帝,死不瞑目,但一刀封喉,伤口处没有什么累赘的碎肉。 足可见新帝是个干脆利落又狠绝的人。 他们心中有无数的折子想往上头上,但终究还是没人敢当那出头鸟。 虞太尉在家里绕圈儿,绕了两圈后,最后拍板,他想上折子给慕容澹。 上折子上什么? 自然是立后! 他那养在西院的小女出息,不知道怎么得了慕容澹青眼,但此身份想要为后还差些,若是宠爱,封个夫人倒是可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皇后位置空悬,可他还有个嫡女啊! 他折子上万分例举好处,若是虞令月为后,一不会难为虞年年;二不会外卿干政。 妙极了。 慕容澹撩撩眼皮,下了三道旨:一是立虞年年为后;二是将虞令月赐婚给沈之昂;三是抄家太尉府。 他犹记虞年年对虞令月是多有褒词的,至于沈之昂,他既然为君,自然多要拉拢,以便今后为他卖命。 不管怎么说,皇后的姐姐名头上都是沈之昂的妻子,众人明眼见着沈之昂就是跟他一心的。再有太尉府是靠不住,做不得年年的依仗,虞令月嫁过去,今后成了沈家宗妇,倒是能给年年撑腰。 大梁不重礼孝,皆因皇室带头,父母丧亡期间嫁娶比比皆是,所以慕容澹旨意也不算违背人伦天性。 新帝武断,不会如先帝那样乱用刑法折磨人,他一般都给个痛快。 慕容氏在大臣心中多年积惧甚深,慕容澹这个皇帝当得还算清净。 新帝才登基,遇大雪,百姓视为天降祥瑞,民心略有回暖。 慕容澹顺势推行新政,拆除晋阳的斗兽场、十二座刑场只留了一座,六百项酷刑废黜四百八十条。 百姓奔走相告,一时间宫外广场上日夜跪满了感恩戴德的人。 其实他们不知道。 酷刑的废黜,是温暖如春的寝宫,新帝夜里抱着皇后坐在烛台边,轻轻道,“你指一条,亲我一下,这条我便废了它。” 慕容澹同皇后虞氏在大梁史书中只占据寥寥一行。 帝功高绩伟,与后情笃,恩爱不移,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容澹这个人性子乖戾,他着人抹去自己近乎所有在史书上的笔墨,不想留给后人过多的话语,令他们在闲暇的时候评论他。 逝去的人,就让他在历史的星河里安安静静流淌闪耀着吧。 第126章 第 126 章 “书翻到六十八页, 这节课主要内容是梁朝的选官制度。” 大腹便便的历史老师捡起桌面的上的粉笔,踟蹰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写板书,“关于梁朝的内容不多, 主要记住的一点就是在梁顺帝和狩阳帝过渡期间, 选官制度从门阀制逐渐转变为了察举制。虽然察举制也存在弊端, 但刚刚产生的时候,的确对被世家门阀垄断的梁王朝有不小的作用。”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抑扬顿挫, “但是变革不是顺帝主导的, 实行变革的时候他还吃奶呢,是他的摄政王主导的, 后来顺帝十八岁驾崩,是摄政王的儿子登基,算是梁朝一个最大转折点。” 他随意的翻了翻书,“关于梁朝也就没有什么高考知识考点了,这章就过吧。” 下面一个个黑漆漆的发顶晃动起来,产生些许躁动, 后排有个男生举手, “老师, 听说梁朝存在将近二百年, 换了二百多个皇帝, 我觉得这个朝代怪神奇的, 您能多讲点儿吗?” 底下有人应和。 还有一些小女生窃窃私语,“听说梁朝的皇帝都特别好看。” 看来是民意所驱, 大家都想让他讲了。 历史老师抚了抚眼镜, 语气里有些许嫌弃, 还有些无奈宠溺,“你们啊,一个个的,这高考不考的听这么起劲儿。”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手撑在讲桌上,娓娓道来,“准确的说,是梁朝的前一百年就换了两百位皇帝,到了后一百年反倒逐渐稳定下来。” 掐指一算,一位皇帝在位时间还不到半年。 “开始的时候,甚至有的才当上皇帝不到半天就被赶下去了,其中还出了一位女皇,可以说大梁前期是非常乱的。转折点就在于顺帝登基之后,他的堂兄摄政,迁都现在的长安,又收复了乌孙。那位摄政王可以说是非常有成就的一个人。 但是可惜人家不当皇帝,是他儿子后来登基的,但他儿子也不错,是个雄才伟略的帝王。” “结合史料考证,顺帝死的那天,正好是慕容稷带了一撮人马进宫,所以大家都猜测顺帝并不是意外身亡,后来考察顺帝陵墓,发现只有一具空棺椁,却没见尸身,于是众说纷纭,最多的猜测是顺帝没有死,逃了出去。” 讲堂下一片啧啧声,听得历史老师颇有成就感。 “老师你再讲讲那个摄政王。” 历史老师笑了一声,“电视剧都拍烂了,你们还要听?” “听!” “史书上对他的记载比较少,包括他的皇位都是儿子追封的。人已经作古,我们不好猜测瞎评论,但据有限的史料记载,他是个果断智慧又很有胆识武力的人,颇得民心。当然我知道你们的关注点不在这上头,就关注人家情情爱爱去了。” 历史老师恨铁不成钢继续道,“摄政王和王妃虞氏是爱情典范,在那个时候,能力相貌都好,又那么高的身份,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几乎没有,也可两个人感情多好。” 他还在应大家要求扩展课外知识,玻璃窗轻轻被推开,清爽的夏风裹挟着泥土的清香涌进来,窗边的女孩做完这些事后,右手托着下巴,半仰起头继续听。 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被她吸引过去,他们将呼吸放轻,生怕打扰了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子。 女孩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发尾烫出精巧的弧度,半根开叉都没有。雪白无暇的皮肤,清澈的眼眸,干净整洁的衣着,还有身上淡淡的香味儿。一笑会露出一对梨涡和隐隐的一颗虎牙。 温柔恬静到极致的气质和那样精致的长相,都昭示着她良好的家教和优渥的生活条件。 是小公主没错了! 下课后,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高高的格子本进来,将其中一本发给她,带着促狭的笑意,“年年,我摸了一把,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又全是情书!” 虞年年这样漂亮可爱又温柔的小公主,不会有女孩子舍得嫉妒她的。 她眨眨眼睛走掉,虞年年脸红了,将作业抖抖,抖出四个粉红色的信封。 这样的戏码自从她转来这个学校后就没断过,常常会有人在老师批改完最后的将情书夹进她的作业本里。 虞年年手麻了麻,最后还是将信封拆开,挨个认真看过,然后低头给他们写回信。 “李闵同学你好,你的信我收到了,但是非常抱歉……” “哇,不是吧,扔了就好了,年年你还要专门给他们写回信?”语文课代表作业发了一圈又回来,看见虞年年这么认真,忍不住感叹。 虞年年脸颊又一红,“我得尊重他们。” 是妈妈教的。 放学后,虞年年挨个将回信交给他们,最后一个李闵却找不见人,她问李闵班级同学,都说他去学校后的器材室了。 虞年年转身走后,感叹声才如潮水一样泛滥起来。 “啊!这就是六班新转来的仙女吗?” “听说家里很有钱诶,还有个哥哥很疼她,简直就是小公主好不好?” “难得人也这么温柔,说话还有礼貌。” “以前学过舞蹈,所以站姿仪态都很好看啊!” 他们赞叹过后,猛然回神,“闵哥去器材室干什么来着?” “好……好像是,打架?” “和隔壁职高那个慕容澹!” “淦!完了!虞年年现在应该到了。” 器材室少有人经过,所以略显荒凉。 虞年年到那儿的时候,没听见什么响动,疑心李闵不在,于是轻轻喊了两声,“李闵,李闵同学你在吗?” 这才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像是痛苦至极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救……” 打着颤音的话从门后传出,只颤颤巍巍迸出一个字眼,又听见咔嚓一声,继而一阵哀嚎,世界彻底清净下来。 虞年年自小生在哥哥和父母的保护下,没遇见过这等场景,下意识软了腿,直觉告诉她立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僵硬地开机,准备报警。 那扇铁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尘土抱了她满怀。 有道高瘦的身影逆光站着,尘埃与稀疏的光围绕着他,又悄悄躲过,像是电影里男主角的出场,自带特效。 年纪不大,却生的很凶,半长的头发盖在眼皮上,看起来许久没剪过了。却挡不住一双下三白的凤眼,下巴尖削,唇色苍白,面相是女气的,但凶悍冷漠的气质以及满地哀嚎的人昭示着他并不简单。 虞年年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后退两步。 那少年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便绕过她径直走了。 衣角开的线随风飘荡,衬衫发白的肘部,意味着他过得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看样子还是学生,虞年年默默将“110”改成“120”。 虞寄白气喘吁吁拎着书包跑过来,赶紧拉着她上下打量一圈,眼尾的泪痣因为紧张都变得鲜活起来,“你个小傻子,跑这儿来做什么?不知道这地方是他们经常打架的地方,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说着又拉着虞年年的胳膊转了一圈,这才确定她完好无损。 她刚转来没多久,的确不知道。 虞寄白看着妹妹这样愧疚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叹气,揉揉她的发顶,“好啦,哥哥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太担心你了。我怎么舍得凶你?” 虞年年早上上学的时候答应虞寄白,放学了乖乖站在他班级门口等他下课一起回家,她仗着虞寄白下课比她晚半个小时,这才想着先送完信再等他下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让哥哥担心了,哥哥不要生气嘛,我以后会注意的。”她扯扯虞寄白校服衬衫的衣摆,撒娇一样道歉。 虞寄白宠溺地叹口气,“小混蛋,以后不要乱跑了。” 他牵着妹妹的手往校外走,校门口的年轻司机翘首以盼,赶紧上来替虞年年接书包。 因为晚高峰,难免会堵车,虞年年侧头看着窗外,却被街边场景吸引。 道口蹲着一个少年,他半长的头发垂在眼皮上,指尖点着一支烟,手背骨节上带着擦伤,看起来颓废又凶狠。 脚边都是散乱的烟头。 忽然,他手指动了动,将烟递到唇边吸了口,吐出的烟圈模糊了他的脸,虞年年却精准感知到他抬头了,甚至隔着烟雾看她。 她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忙将车窗升起。 这个人,看起来真是太可怕了,即便他生的再漂亮。 她在看着他的时候,分明只隔了一层烟雾,却像是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在幸福的象牙塔,而他野蛮的生长在料峭悬崖。 虞年年不出意外,这辈子应该都是在蜜罐里度过的。 成功慈爱的商人父亲,优雅温柔的名媛母亲,还有聪明帅气的哥哥。 就像现在,母亲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宝贝,今天过得怎么样?妈妈做了椒盐虾,你最喜欢吃了。”她轻轻刮刮女儿的鼻尖,“爸爸今天不在家,晚上会给你打视频电话,记得接哦。” 虞年年转头将遇见的狠戾少年抛之脑后,抱住母亲的腰,笑得甜甜的,“真是可惜啊,爸爸吃不到!” 第127章 第 127 章 救护车昨天来时候的动静太大, 今天一早,全班谈论的都是李闵昨天被打的那件事。 虞年年放下书包,周围同学纷纷同她说早上好,她礼貌地点头。 一堆人围上去, “听说年年你昨天第一个发现了李闵, 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来的, 你是不是见过慕容澹了?” 虞年年迟疑着点头,“是打伤李闵的人吗?” 其余人点头。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听说他人很凶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关切着。 “没有,我很好。”她笑着回复。 虞年年看起来的确是像对这种事情很不不感兴趣, 其他人也不好拉着她一起谈论。 他们声音太大, 即便虞年年并没有刻意关注,但有些话还是不自觉灌进了耳朵里。 “李闵和慕容澹说起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吧, 可惜慕容澹是小三生的。” “可是慕容澹比李闵还大两岁,万一……” “什么万一,人家李闵他爸都已经对外澄清了,是慕容澹他妈醉酒勾引的,为了靠孩子上位。去年校庆李闵他爸爸不是还受邀来学校发言吗?长得那么正气的人,怎么可能撒谎?” 大家将此事当笑话一样谈论, 是不是发出鄙夷的嘲讽。 虞年年的心莫名沉了沉, 原来他叫慕容澹, 是私生子? 虽然这个“私生子”这三个字并不好听, 但世人都是这样称呼的。 不管慕容澹的出生是不是自愿或者无辜的, 但这个身份天生都带着原罪。 “哇, 小三生的孩子还敢这么嚣张,竟然敢打原配的孩子?” 他们还在继续议论着, 班主任抱着试卷进来, 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班主任将月考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 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虞年年同学本次超过了七班的宋睿同学,成为文科班第一名,大家掌声鼓励。” 虞年年从来不对自己的成绩表示担忧,甚至可以说,她从不为自己学习一件东西学不好而担忧。 长得漂亮家世好,人品好性格好,学习还好,这样完美的女孩,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 情书和早饭点心在虞年年每天早上来之前就已经堆不下。 她回给爱慕者的拒绝信因为人数太多也变得越来越短。 成绩单人手一份,学校还会张贴校前一百名大榜在校外的公示板上,一来是一种荣誉,二来也让来往的市民观看。 虞年年带着成绩单蹑手蹑脚进虞爸爸书房,预备给他一个惊喜的时候,看见自己那个从不抽烟的父亲眉头深锁,指尖夹着烟,橘红的火星都快舔舐到他的手指了,他也没注意。 “爸爸!”虞年年叫了他一声,作为提醒。 虞爸爸如梦初醒,连忙将烟掐灭,把窗子打开,脸上带着点儿愧疚,“年年,出去说出去说,吸二手烟不好。” 他含了一颗薄荷糖,冲淡了口腔中的烟味儿,扶了扶金丝眼镜,快乐的情绪快要溢出来了,右手弹着虞年年的成绩单,“我大闺女就是争气哈!你看看这考得多好!诶呦,我明天就把这个贴在我办公室的门上,让公司的人都看看。” 要不是念在女儿大了,他都恨不得抱着她啃两口。 虞年年也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小傻子,她剥了一瓣橘子喂给老爸,虞爸爸喜笑颜开的张口吃了,眼睛却还没离开成绩单。 “那好丢人啊!而且我不是每次都考第一吗!” 虞爸爸眼尾的细纹都带着欢快,“那能一样吗?高中可比初中难,反正我大闺女就是厉害。”他解锁手机,点了两下,虞年年只听见自己手机哗啦一声,是到转账成功的声音。 “爸爸给你转了钱,想买点儿什么就去买,等周日带你去广度江玩。” 他好好将成绩单折好,压在书房的笔记本电脑下。 吃过晚饭后,虞寄白背着手,神神秘秘地进了虞年年的房间,抻头看了一眼,“呦,学习呢?这灯是不是有点儿太亮了,刺不刺眼睛啊?” 他右手从背后伸出,给她调节了一下灯的亮度,又见着桌上的牛奶已经喝完,才满意点头。 虞寄白拍拍妹妹的头,“猜猜哥给你什么奖励?” 虞寄白从小给虞年年买的东西不计其数,有些甚至连爸妈都没意识到的细节,他都会一一补足。 例如床头的暖光灯、加湿器,冬天毛茸茸的袜子,还有她台式电脑下的人体工学键盘。 虞年年也猜不到,干脆将双手捧出来,讨好笑道,“哥哥直接给我吧。” 虞寄白笑着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然后把盒子给她。 虞年年一惊,“哥,你又乱花钱,我的手机不是上个月才买的吗?” 虞寄白扬扬下巴,“我看他家不是又出新款了吗?听说新款有樱花鎏金粉,还是限量的,像素也特别高。我感觉这颜色怪丑的,娘兮兮,但班级女生嗷嗷叫说好看,那就好看吧……” 家里的小保姆噔噔蹬跑上楼,探出一个头,“年年、寄白,你们爸妈叫你们两个下去开会。” 父亲眉头锁的很厉害,母亲反倒面色舒缓。 “阿白、年年,明天有个哥哥要来家里住一段时间,希望你们不要淘气,对他友善一些。” 虞年年有些奇怪,要是爸妈朋友家的孩子来住,人来了不就行吗?还要专门开会? “那个孩子,你们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没事别跟他接触,我都打听过了,学习不好,不思进取,打架斗殴,一身的坏毛病,跟街头小混混没什么差别。”虞爸爸没那么和善,一直拧着眉。 虞妈妈推了推他,让他不要这么说,“孩子还小,又没有人教,性格孤僻一点正常,你回头别当人家面这么说,我明天不在家,你不要对孩子冷脸。” 虞年年并不明白,如果要来的那个人真的这么一无是处,为什么还要让他来家里住? 第二天人来了,虞年年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表情那么古怪。 少年身姿颀长,衣服洗得泛白,薄薄的衣角随风刮起冷厉的弧度,头发垂在眼皮上,背后是一只小背包,大概就是全部要带的东西。 虞年年悄悄掐了一把哥哥的手,虞寄白惊讶的神情才收回,凑过去,问,“你也认识?” 她呆呆点头。 这不是一直被大家说是私生子的慕容澹吗? 慕容澹进来,只冲着他们点了点头,连句问好也没有,虞年年险些疑心他是个哑巴。 虞寄白生怕虞年年跟这样的人沾上什么关系,于是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虞年年总觉得慕容澹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余光往她身上扫了扫。 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抓着虞寄白的衣角又往他身后站了站。 因为饭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所以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闷,虞爸爸面色也不是很好,最后提前离开饭桌。 慕容澹除却冷僻不说话外,倒是显得很乖,甚至乖的有些让人心疼。 他只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白饭,连口菜都不夹。 好歹是客人。 虞年年有意活络气氛,她站起来,用公筷给他夹了块儿蜜汁小排,还有鸡翅和红焖虾,“你,你多吃点儿。” 她扬起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看起来又憨又傻。 慕容澹抬眼看了她,又低下头,飞快将饭吃了。 他的房间和兄妹二人一样在二楼,虞寄白推开门,冷冷淡淡的,“你住这儿,要是缺什么就说。” 虞寄白的热情和温度有限,都留给家里人了,这点倒是和他父亲差不多。 尤其慕容澹的“美名”传的两所学校人尽皆知,人又看起来是个坏胚子,他难免抵触一些。 虞寄白转身要离去,才走出两步,忽然又退回来,“没事儿别跟我妹妹说话。” 他这个做哥哥,自然要好生保护妹妹,他妹是个傻子,对谁都存着三分好,慕容澹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年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将手机按亮:10:25。 虞爸爸应该还没睡,她抱着枕头光着脚往书房去。 慕容澹洗过衣服后,打算找阳台把衣服晾起来,一开门却看见一道背影娇小纤细,穿着雪白的睡裙,哒哒哒轻快的步伐像是天使。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虞年年的背影消失,将门轻轻又关上。 虞年年趴在虞爸爸的沙发上,托着腮问他,“爸,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慕容澹,又为什么要让他来咱们家住啊?” “我倒是不想让他来家里住,在外面找个房子安置,但不是怕你妈妈多心,以为我哪儿养来个私生子见不得人。是他爸托我养着的,说等他过了十八岁生日就随便找个工厂给个工作打发就行。他妈前几年死了,没有人看着他,最近关于他私生子的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 慕容澹他爸也就是李闵他爸,是本市的市委·书记,至于影响,的确是不好。 许多事情,有了李闵他爸行方便总会做得更容易些。 虞年年忽然心尖一刺,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那他不上大学吗?”她听说了,李闵已经做好高中毕业出国留学的打算了,那慕容澹呢? 虞爸爸一怔,摸摸她的头发,“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天晚了,快点儿睡觉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128章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权臣火葬场实录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慕容澹只有两身衣服, 都洗得发白开线。 虞年年甚至有一次看见慕容澹自己半夜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缝衣服,看见她了也只是低下头,然后抱着衣服回了房间。 慕容澹来她家快一周了, 谁都没听过他说话。 她再联想起自己老爸说,等慕容澹成年了,就给他找个工厂找份工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慕容澹的出生并不是大家期待的,但他也没争没抢什么, 连大学都上不了, 未免有些太惨了。 虞年年拉开抽屉, 从众多卡中随手捡出一张。 “咚咚咚。”她手将卡攥的紧紧的,手心里冒出冷汗。 没有人开门, 她略有些着急了, 四周张望着,发现哥哥和爸爸并不在, 又耐着性子敲了两下门。 沉闷的脚步声从门后响起——慕容澹将门错开一道缝隙。 里面是昏沉的,像是房间的主人没有开灯,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虞年年只能瞧见他苍白的皮肤在暗中由着盈盈光泽。 她略微抱歉,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睡觉。” 房间里的人没有动作也不说话,虞年年姑且视为他并不在意自己打扰了他的睡眠。 “我能进去说话吗?”说着她就想往慕容澹的房间里挤, 慕容这次却上前两步,将门挡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摇头, 继而又是沉默。 虞年年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那好吧, 我长话短说。” 她将手中的银行卡递过去,“给你的。”大抵觉得只说这三个字有歧义,于是补充,“给你上学用的。” 慕容澹被长发半遮住的凤眼中,第一次有了情绪。 虞年年觉得那大概是怒气,易地而处,有人这样□□裸给她钱说要让她上学,她大抵也会觉得羞愤吧。 像是一种施舍怜悯。 “我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如果你继续上学的话,很快毕业找到工作就能还给我了!”她生怕挫伤了少年敏感的心,于是连忙补充道。 李闵高中毕业就会去国外留学,慕容澹要随随便便找个工厂做工人,一天十几个小时消耗在重复枯燥的流水生产线上,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遭到裁员。 就算慕容澹的母亲是小三,但本质上慕容澹并没有做错事,她还是希望他能见见更宽阔的世界。尤其慕容澹的未来和李闵相比,显得如此惨淡的时候。 慕容澹还是没说话,虞年年充满期盼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舞台中央仅存的聚光灯一样,他的指尖死死抠住掌心,后退了两步,“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虞年年叹口气,这就是不接受的意思咯,她将卡揣进口袋里,指节又扣了扣门,“你要是想好了,就告诉我啊!” 一中门口的月考大榜一直张贴着,红彤彤的惹人注目。 慕容澹拎着书包走过,暂且驻足。 他将额前的碎发拨开,仰起头定定看着。 虞年年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和第二名拉开将近三十分的差距。 他指尖抬起,在她的名字上轻轻划过,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做值日的学生嘻嘻哈哈结伴,拎着大扫帚来校门口扫落叶。 慕容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飞快将头低下,那偏长的额发又将他形状姣好的凤眼遮住大半。 值日的同学走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慕容澹单薄消瘦的背影。 其中一个用手肘怼了怼同伴,朝慕容澹的方向扬扬下巴,“看。” 秋雨绵长,原本清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好在虞寄白带了伞,兄妹两个撑着一把伞,往校门口走去。 虞年年忽然想起来什么,拉了拉虞寄白的袖子,“哥,慕容澹好像也没带伞。” 虞寄白眉头蹙起,“你管他做什么?” “哥~”虞年年撒娇唤了一声,“咱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吗?妈妈说要好好照顾他。” 虞寄白不甘不愿的点头,“等把你送上车,我再去接他。” 虞年年拉着虞寄白的袖子,加快了脚步。 雨越来越大了,虞年年坐在车上,透过窗看着雨幕像水柱一样浇在车窗上。 没过多久,虞寄白一个人回来了,他肩膀湿了一小片,摇摇头,“没看见他,他班级同学说他早就走了。” 虞年年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抽出纸巾给虞寄白擦了擦肩头的雨渍。 因为下雨又赶上晚高峰的缘故,车开得格外慢,一向好脾气的司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频频抬手看腕表。 雨幕中,一道身影立在街头,高瘦挺拔,像是在躲雨。 虞年年心里一喜,将车窗降下,那沉默站在街角的人的确是慕容澹。 他应该是放学后背雨堵在这儿了。 她赶忙拿起伞,推开车门,冒着雨往他那边跑去。 虞年年的一系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以至于抱着手机打游戏的虞寄白连片她的衣角都没抓到,只能冲着她的方向喊,“你做什么去?” 慕容澹指尖触着口袋里的那支烟,在等雨婷,他略长的头发微微湿濡,裤脚被雨水打湿。 间或有雨被风带起来,挂进屋檐下,扑在他的身上,他背后是墙,退无可退,只能默然受着。 其实他将近十八年的人生,没有一刻不是这样的。 有些事情退无可退,接踵而来的不幸朝着他身上砸过去,砸的他放弃抵抗,被迫承受。 其实只要默然接受了,把心里的那些不甘都铲平,继而将神志麻木,那好像就不显得太糟糕了。 总归就是认命两字。 随波逐流的浑噩活着。 洗衣液和浅浅的熟悉的熏香钻入他的鼻尖,虞年年喘着气,胸口略微起伏,将伞举在两个人头顶,“好巧,正好一起回家。” 她又挨着慕容澹近了些,那熏香的甘美又将他的神经刺激起来。 虞年年抬头,拉着他的袖子笑道,“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跑出去,车子停在街边了!” 慕容澹低头,去仔细看虞年年那张漂亮的脸。 精致到极点,颊边一对梨涡,雪白的牙齿,弯弯的柳叶眼。 他见过凌晨三点初升的太阳,都比不上她来得耀眼。 真是…… 好看极了。 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被美好浸润出来的甘甜。 虞年年长呼一口气,迈开步子,已经做好拉着他一起跑出去的准备。 他的眼睛眨了眨,忽然甩开虞年年的手,冒着雨冲了出去。 无论太阳还是月亮,都是无法得到的,离得太近,会被烫伤。 他认命了,就不要再看着太阳了。 慕容澹腿长步子大,不待虞年年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下意识捏了捏——人没了? 虞寄白还在喊虞年年的名字,看她愣在街角,也顾不得雨多大,披了外套在头顶就跑到她身边去了,“你做什么?雨多冷,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他强硬将伞接过来,举在头顶,把还在发呆的人拖着塞进了车。 任由冰冷的雨砸在脸上,单薄的衬衫被风鼓起,待慕容澹气喘吁吁停下的时候,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浓密的黑发乖顺垂着,滴着水,砸在他的鼻尖上。 透明玻璃墙倒影出他的身影。 慕容澹闭着眼睛,抹了把脸。 李闵双腿交叠搭在电脑桌上,脖子上挂着耳机,歪在电竞椅上开了罐啤酒,和一旁的兄弟碰了下,红色的头发像火一样,好似能将滚滚雨幕蒸出雾气。 刚才游戏赢了一局,他心情不错。 网咖的玻璃墙外忽然停下道人影,他愣了愣,忽然勾唇笑起来,“哈,跟条落水狗一样!” 李闵将脖子上的耳机往桌上一摔,气势汹汹推门走了出去。 他那些狐朋狗友都认得慕容澹,李闵他爸跟小三生的孩子嘛! 慕容澹纤长的睫毛颤着,上头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看起来脆弱又孤冷。 李闵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将啤酒兜脸浇在慕容澹身上,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很厉害吗?打我我!继续打我啊!” 慕容澹还如往常一般,将眼睫垂下,并不欲理他,转身就要走。 李闵的朋友上前拦住慕容澹,不让他走。 “呵,你拽给谁看?”李闵上前,欲拍拍慕容澹的脸,却被他冷漠躲过去。 李闵最讨厌的就是慕容澹这副样子,分明是个私生子,凭什么对他拽的二五八万?就算他把慕容澹打到呕血,打到鼻青脸肿,就算打断骨头,慕容澹还是这副模样。一声不吭,默默忍受,这才是最令李闵气恼的地方。 他揪住慕容澹的领子,忽然坏笑,凑在慕容澹耳畔轻轻道,“你妈就是个婊.子。” 慕容澹浑身的肌肉骤然绷起,牙咬得紧紧的,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在慕容澹抬拳打人之前,他们就涌上来将他钳制住。 “哈哈哈哈,你看,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妈你才有点儿波动,这不就有意思多了?”李闵大笑。 慕容澹疯了一样要挣脱那些人的桎梏,骨头被压的咯嘣咯嘣作响,眼睛猩红,滴出血一样。 李闵脱下ae studios的新款外套,嫌累赘一样扔在地上,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捡起来了,他挽起衬衫袖子,朝着慕容澹脸上打了一拳,“说话啊!” ※※※※※※※※※※※※※※※※※※※※ 狗蛋: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李闵:衣服打人的时候累赘,不要了!感谢在2020-09-26 16:58:48~2020-09-27 17: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心 16瓶;清竹竹竹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最新章节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全文阅读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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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x;">喜欢《权臣火葬场实录》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130章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权臣火葬场实录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权臣火葬场实录的阅读地址:https://m./read/138750/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权臣火葬场实录最新章节、权臣火葬场实录乌合之宴、权臣火葬场实录全文阅读、权臣火葬场实录、权臣火葬场实录免费阅读、权臣火葬场实录 乌合之宴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最新章节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全文阅读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手机阅读: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 130 章)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喜欢《权臣火葬场实录》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完结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权臣火葬场实录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慕容澹从过年之后, 基本没在学校出现过。 这还是他自打高中一来,第一次旷课,而且是长时间的旷课, 但在职高这种行为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值得注意的, 也就没有太多人注意。 在慕容澹成年的前一天, 他在虞家消失了,留下两万块和一张“多谢照顾”的字条。 虞爸爸指尖点了支烟,看着那沓钱一言不发。 说实话, 慕容澹在这儿将近半年,估计连五千都没花上。而且他并不缺这点儿钱,但他在不在意是一回事,慕容澹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虞爸爸愣了许久, 最终将钱和纸条夹在一起,放在抽屉里。 慕容澹此举, 倒是让他不免高看一眼, 兴许这孩子今后会有造化。 虞年年听说慕容澹走了,第一反应就是将他找回来。 他才多大, 和哥哥一样的年纪, 自己出去能生活吗? 但临了才发现,她不但不知道慕容澹的联系方式,还不知道他原来住在哪儿。 “你管他做什么?有手有脚的也饿不死。”虞寄白把手里的牛奶递给虞年年后,倚在门框边儿上漫不经心道。 虞年年现在对牛奶没什么兴趣, 她指尖无意识点点桌头小兔子的头。 她没说话, 虞寄白也觉得没意思,把她的头发揉乱, 叮嘱, “早点睡, 别想太多。” 他刚跨出一步,睡衣角被人抓住了。 回头看见虞年年仰着头,眼睛水灵灵的让人心生怜爱。 “哥……”她咬了咬下唇,“慕容澹不是私生子。” 虞寄白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哦。” 然后转身离开,没带一点儿疑问和留恋。 其实对外人来说,慕容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毕竟又同他们无关,最多的茶余饭后多些谈资。 八年的时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例如市里新建的摩天大厦正逐步拔地而起,是慕容澹的产业。 例如虞爸爸基本已经处在半退休状态,公司逐步移交到虞寄白的手中。 再例如虞年年正在读研二,有大把空闲时光的虞妈妈每天都在张罗着给一对儿女相亲,弄得虞年年苦不堪言,干脆自己租房子躲在外面。 又例如李闵他爸李青云正和人在一家中式复古茶楼中喝茶。 茶楼基本仿古设计,二楼是看台包间,一楼散座和戏台。 戏台上今日演的是《铡美案》,经典的曲目了,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唱一遍。 戏台上咿咿呀呀,书记的掌心略微汗湿,偏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像是会意,极为温和地一笑,将手帕递给他,“您是看得通感了?” 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平静下蕴藏着的是骇浪惊涛。 李青云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 他欲弯腰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 慕容澹弯腰的时候,整个身体更加暴露在灯光中,将额上那一道狰狞的疤显得恐怖。 李青云眼角的细纹中都透出疲惫,他到底是老了,经不起折腾。 良心债背多了,总是一惊一乍。 他也万万没想想到,当初那个被连番打击到连一句话都没法说出来的孩子,现在已经脱胎换骨。 曾经,他想,将慕容澹打落到尘埃里,就算对这个孩子有所愧疚,但至少不会成为威胁,不用担心他长大之后的报复。 《铡美案》演到最后,负心汉被包青天砍了头,下面一片叫好声。 李青云额角滴下冷汗,终于是坐不住,起身匆匆走了。 昨天还有人亲眼目睹李青云和青年企业家在茶楼谈笑风生,第二天就传来他因贪污锒铛入狱的消息。 随着他的入狱,一桩尘封多年的旧事浮出水面。 李青云年少困顿的时候,有个初恋女友卖房子卖地,资助他上了大学。 年少英俊的又才华横溢的李青云在大学里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干练泼辣,家里又有底气,是个能对他颇有助益的人。 他瞒着初恋,和现在的妻子谈婚论嫁,但那时候初恋已经怀孕,催促他结婚。 后来现任妻子撞破了他和初恋在一起,问他到底选谁。 再后来就没有然后了,李青云选了对他有帮助的现任妻子,而且倒打一耙说慕容澹的出生是他醉酒后被勾引的。 当代陈世美不外如是。 虞年年的生活过得十分安逸,除却到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交到稍微有些遗憾。 大三之前是哥哥看得严,不允许她谈恋爱;大三之后虽然不乏追求者,但很奇怪的是,每一个追求者在隐隐表露出倾慕意思的时候,第二天总会对她避之不及。 虞母有事没事暗示她这个男孩不错,那个男孩不错。 之前虞寄白没女朋友,还能帮她分散火力,后来虞寄白跟一个女孩迅速坠入爱河,这份沉重的母爱,只能虞年年一个人承担。 她裹着羊绒外套进了公寓,感应灯应声而亮。 这才看见,走廊里站着个人,身量颀长,披着黑色的风衣,愈发衬得挺拔。 虞年年觉得眼熟,眯了眯眼睛,想仔细看,又怕他引起注意,显得自己失礼,只好将目光僵硬着错开。 慕容澹不是现在不想回头,而是他的脚被定住了,心跳的很快。 他这是第一次回来后同她说话,该说什么呢? 方才在心中预演千万遍的事情,临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劝自己,回头吧,说句话吧,见了总比不见好,错过这次,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虞年年从一开始的熟悉,现在觉得那人奇怪。 他怎么一动不动? 她连忙按了电梯按钮。 因为太晚,所以电梯是空的,没多一会儿便降下来了。 她走进去,按了通往十五楼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阖上,忽然那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快步走过来,将电梯撑开。 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累得,喘息有些严重。 虞年年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往角落里缩缩。 待看到他的脸,浑身紧绷起的肌肉才松懈。 电梯门又缓缓而开,慕容澹僵硬着踏进来,微微低着头,由于不像年少时候额发那样长,所以神情令人一览无余。 两个人沉默着,门缓缓阖上,电梯开始运行。 虞年年的驼色羊绒大衣才到腿弯,下面是一双鹿皮小短靴,温柔又干练,比起多年前的少女,添了许多沉稳和优雅。 他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冰淇淋,小心递过去,“芒果的。” 慕容澹大概是半个月之前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一向不关注经济新闻的虞年年都能时时刻刻听到他的名字。 一部分人谈论他的相貌;一部分人谈论他神奇的经历,是怎么做到短短八年时间从一无所有到身家上亿的。 这些虞年年都不关心,她只知道,慕容澹在十七岁半的时候,用半年的时候赚了十万,然后留给他们家两万作为食宿费,剩下的八万,就是创业的本金。 他并不甘心服从命运安排,去随便哪个工厂做个流水线上的工人了。 很多人说见过他,工地的包工头,餐馆的老板,还有夜市的摊贩。 他们说这个年轻人好像是机器,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用休息的劳动赚钱。 慕容澹的倔强,远远超过了虞年年的预期,他可以在李闵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他在虞年年面前,绝对不能弯腰屈膝说,“你可以借我钱吗?” 在喜欢的人面前可以低头,但绝不可以展示出他的无用软弱。 一个无用的男人,是没法给喜欢的女孩儿安全感的。 这点慕容澹和李青云一点儿都不像。 刚刚得知慕容澹回来的消息时候,虞年年还时常想着慕容澹,但他现在过得很好,又没有回来找她,说明应该是打算抛弃过去的不美好回忆了,虞年年很懂事的没有主动去打扰他。 但是没想到他先来了。 在慕容澹把芒果冰淇淋递过来的一瞬间,虞年年忽然捂住脸,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两个人在八年前偷偷躲在仓库里吃冰淇淋。 她低着头,慕容澹于是半跪下,将冰淇淋往她手里抵了抵,“别哭。”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虞年年呜咽着问他。 慕容澹没有迟疑,“很好。” 虞年年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你说谎。” 慕容澹半跪着,是仰视她的状态,她的手轻轻落在他额头上那道疤上。 怎么可能过得很好呢? 慕容澹忽然笑了,真的很好,因为有念想。 他被人用钢管敲在额头上,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不觉得想死,只是觉得自己动作太慢了。 他太慢了,怕来不及回去见她,或者回去晚了,她爱上了别人。 “叮”电梯应声而响。 电梯门外站着两个小姑娘,见着这一幕忽然逃一样跑了,其中一个又折回来,“在一起!答应他!” 冲慕容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合着是把两人当成求婚的情侣了。 慕容澹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识抓住了虞年年的手,“有月亮从泥泞里给我光明,指引我走出深渊,可我想拥有月亮,又舍不得它落下云端,于是我建了一座云梯……” “那月亮现在要和这个不自量力的人在一起吗?” 虞年年擦了把眼泪,问,“你知道上一个想要月亮的人怎么样了吗?” “溺水死了。”慕容澹回答。 “那你……” 她还未说话,慕容澹打断她,“为我的月亮溺水,心甘情愿。” ※※※※※※※※※※※※※※※※※※※※ 完结啦完结啦!感谢大家陪伴!让我康康能不能搞个抽奖! 下本等我考完教资回来开,大概十一月,挂接档文《被病娇囚禁的咸鱼日常》 顾遥被逆贼卫骁抢婚囚禁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是夜,卫骁将她紧紧锢在怀里,吻着她酡红脸颊上的汗水,声音沙哑低沉:“遥遥,在我死之前,定先杀了你陪葬。” 眼见朝廷平乱的军队兵临城下,卫骁大势已去,可能明日就要曝尸城门。顾遥沉默看着卫骁眼中渐浓的杀意,意识到这咸鱼她当不下去了。 拍拍尚且平坦的小腹:“崽,咱们不能和你阿爹一起玩儿了。” 结果翻.墙的时候不慎撞到石头,磕坏了脑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眼猩红的卫骁,还没等她说话,卫骁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发,语气小心翼翼:“遥遥别走,我再也不吓你了……” 顾遥语塞,大可不必,你还真没吓着我…… 疯狗病娇男主vs咸鱼女主 感谢在2020-09-29 08:58:40~2020-09-30 21:0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丛晓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最新章节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全文阅读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地址: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18px;">权臣火葬场实录手机阅读: style="color: #999;font-size: 10px;line-he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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