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中冰河》 第1页 [仙侠魔幻] 《骨中冰河》作者:嫍媚【完结】 文案: 作为一个财迷加颜控,我对骨滦那叫一个惊鸿一瞥,死心塌地,见过他之后我都看不上别人了。 而且他没心上人,也没婚配,我疯狂倒追时时刻刻想看那张天上有地下无的俊脸。 骨滦为人清冷,但对我是真的好,我被兄长罚跪,他解围,我被魔族掳走,他解围…… 我有朋友有兄长有神器,喜欢的人可了不起了他是六界古神。只是他太高冷了,总想把我冻感冒。 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吐口气都能让人空气变成寒雾。 …… 也是运气好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好看,个个都是人间绝色,天纵奇才。看得我心花怒放,想套近乎,可是她不思进取,修为不高,我可太高兴了,在一堆高手中,夹缝求存。 也是机缘不错,生为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是谁的转世,我见过了许许多多大场面。不过我一生追求就是顺遂平安,没有什么大志向,但是喜欢的人不让;不喜欢的人也不让;关键是,天道也不让…… 然后我懂了,做人不能太肤浅,不然会死很多回。 内容标籤: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骨滦骷炎 ┃ 配角:嫍媚琉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从未看过你口中六界的风景 立意:甜文 第1章 楔子 我在骨滦眼前魂飞魄散了。 六界寻不到我,连一点灵魂碎片都不会有。 骨滦让归途给他一个梦,一个有我的梦。 梦里,神祇在学习凡人,我还有身体,还有灵魂,还在期盼和骨滦共结连理,身着凤冠霞帔,梳着新娘头,插着金珠碧玉,轻轻动一下,便珠帘钗响。好不漂亮俊俏的模样。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骨滦学着凡人,骑着白色骏马,穿着红衣,领在浩浩汤汤的队伍前头。围观的凡人,惊嘆他的神颜,猜测新娘子也是这么的好看。 「阿娘,为什么新郎官不笑啊?」小童扯着阿娘的衣袖,他记得阿哥娶亲的时候笑得一口大白牙,晃了一天。 他阿娘说:「新郎官不喜笑,但是他高兴。」 是的,笑意在骨滦的眼中晕染成光,夺目生辉。世人不心细,他们若在仔细瞧。便能发现骨滦其实弯着嘴角,喜悦就此呈现的,公子无双。他牵着缰绳的手发抖,在紧张,在高兴能娶我,他在期待。 我坐在闺房,盖头遮住视线。听得见房外忙碌的众人,我撑着头,怕头上的簪子珠钗掉落,手上绞着手帕。我在翘首以盼。 「新郎官来了!来了!」喜婆扯着嗓子喊。 他来了。 骨滦在门外等着,频频侧望。 「新娘子来咯!」 他想向前牵着我的手,旁边的人不让,一直到上轿,都没让他挨着我。骨滦不高兴了。 长长的队伍,一条红色长龙,不紧不慢在街巷穿行。骨滦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太夺目耀眼,不同于他平日的沉淀万年的气质。 归途站于高空俯视这个梦中人间,他眼中一片寂静,仿佛再看一场闹剧。他既庆幸又悲哀,嘲笑骨滦,又觉酸涩不已。他以神的角度俯视苍生,苍生一粟,渺小不已。我在喜轿里正襟危坐,被红盖头映红双颊,又像是羞红着脸,手指互绞,眼中欣喜,紧张,害怕……看得出来,我对这场大婚十分欢喜,对那个神情平淡的新郎官也是十分欢喜。 我在跨火盆时,百只凤凰鸣叫,盘旋天空,凤鸟脚底是烧红半边天的晚霞,撒下金色光辉普照大地。我听见和我一样的凡人惊嘆这慕祥瑞景象,有孩童囔囔好看。一对艷光十足的凤凰交颈嘶鸣,沖向云层。它们在舞,在恭喜神祇大婚,它们在向我示好。 山在更替四季,各尽颜色循环。之后是海将人间围绕成奢华宫殿。之后便是冥界有送来朵朵艷丽的曼珠沙华…… 古神大婚,万物祝贺,宇宙普庆。 骨滦把红绸拉进,递给我一个同心结。普普通通,倒不是很漂亮,但这个是他自己做的。不注入神力,亲手把线互缠。 他想牵我的手,我说:「礼未成,不让牵。」 生气的新郎官,大手一挥,万般奇景归于无。 拜堂。 「礼成。」 我被人牵着进了喜房,按照规矩,新郎官的骨滦要和来祝贺的人,妖,仙,鬼,魔敬酒,不能和我一起进房。我坐在喜床上,百般无聊,但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曾有过分举动。我垂眸看着嫁衣是的刺绣,尽了世间好看的颜色,女子最美也不过是穿了这件嫁衣,九天织女织的。 真好看。 骨滦真好。 手带银镯,轻轻抬手就叮咛轻响,悦耳极了。掌间是那枚同心结,也似今日一样,红得喜庆。 骨滦回来,立于门前,神色有些发愣,他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不管,新娘子还在里头等着他掀盖头,喝合卺酒。 「新郎挑三下:一看唇,唇齿相依恩爱人;二看眼:眼花缭乱双飞燕;三看眉:眉飞色舞成夫妇。」 骨滦握着喜秤,挑开了盖头。我口有朱色,脸有胭脂,眼角周围还涂了些许桃色,额间有花钿。皎若明月,媚色入骨。 同饮合卺酒,骨滦屏退了人。 我便不理骨滦,自己走到梳妆檯前,坐在椅子上。在镜子中,见他跟过来,才抱怨:「重死了。骨滦,我脖子酸了。」 第2页 骨滦轻笑,声如诅咒让人沉沦,「我帮你卸了珠钗,阿炎,别恼。」卸掉的珠钗整齐放在盒子里,步摇流苏还会相撞。 我轻声否认,「才没有。」 长发垂落,骨滦拿着梳着,动作轻柔,边梳边念叨:「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髮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逄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骨滦念得缓,声声柔情。不同早时,阿娘梳的那样带了哭腔。 他放下梳子,从后面环抱我,下巴靠我的肩头,两人一起看向镜内,他说「阿炎真好看。」 喜烛烧的作响。暧昧的灯火里,我瞧着镜中,女人散披着头髮,眉目传情,以及古神几近痴迷的目光,我笑道:「神也会这般看人?」 「嗯。」 「那是嫍媚好瞧些,还是我?」 一瞬间的寂静,骨滦万古不变的神情,有了一个较大弧度的变化,他皱眉,思索,回忆,他在寻找记忆,他放开了我,半跪在地上,让我面向他:「嫍媚是谁?」 我勾着嘴角,手撑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才说:「一个天资神女。」 骨滦握着我的手,他有些发慌,:「阿炎冷吗,手怎地如此凉?」他明知故问,九天织女做的衣服怎会让人觉得冷,觉得热。分明是他意识到了什么。 我摇头,收敛了笑。 「阿炎?」他想用我的手握住他的手。他在证明我还是我。 「阿炎?」 「嗯。」 「你唤唤我?」 我不说话,也不搭理,也不牵他的手。 「阿炎抱抱我。」 …… 神单跪在我身前,头埋在我膝上,他在崩溃,在逃避。骨滦双肩微颤,他在哭吧。 「骨滦。」 他抬起头,眉眼如画,没哭。 「你别说了,阿炎别说。我求你,阿炎。」骨滦句句哀求,字字颤抖。 我俯视他,像是嘆了气,又像是平平淡淡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我问你安好,但你与这宇宙同寿,我便也是多说……」 「不是的……」骨滦想要否认又想哀求,最后混在一起的神情竟是那般无助。 归途别开脸,不想再看这部闹剧。 枉为古神! 「今日大婚,我便有一个请求。」 「阿炎,阿炎,别说了……我不要你唤了,不要抱了。别说了。」骨滦语无伦次拯救着走向,最怕他不高兴的人现在不听他说话了。甚至不在意他了。 「我想要你,记得我,爱我。百年孤寂,尝尽凡间相思之苦。世间再无我,你可愿?」 他伸手触我的眉眼,鼻唇,头髮。修长的手指在发抖,「不愿,我不愿,本神不愿!」 「骨滦不愿就算了,那就要你万古岁月,再不记得我?」 骨滦看我笑得极近温柔,顾盼流兮。他便全身失力跌做在地。他知,眼中的婚服是假的,身处的婚房是假的,大婚是假的。他知道我不是我,他知道这是一场大梦。 梦境的景象瞬间崩塌,变为废墟。我渐渐透明,在骨滦悲戚的目光中归于无。 同心结像被人放弃,像跌落的水晶也破碎成渣。 黄粱一梦,不能放下,不能解脱。愿沉沦,愿深陷,愿不得超脱,愿手握岁月长河,孤寂余生,不解相思之毒。 骨滦想忘,又不舍,只得受尽噬心之痛。想与宇宙同归,一切重来,可阿炎不愿。 他的阿炎,梦到尽头还在诅咒他。咒他受世间苦楚,咒他余生不记得。 骨滦向世人打听,可人间无尽答案。他还在寻,生怕错过阿炎喜欢的红尘人间。 可笑世间人总有相似,他总驻足回望,待到那背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佛祖说:「菩提生性聪慧,怎地出了个痴儿?」 痴儿? 是啊,痴儿。 痴得好,痴了也好。 骨滦徒步走尽人间,看舞女翩翩,看山花烂漫,看风藏了心事,看四季冷暖,看人走茶凉……看遍世界万物竟真的没有那人的一丝气息。 他不奢求再见,只求记得。 他在找阿炎。 他在找一个人。 他在找一样东西,不确定是什么。 他忘记了什么,回顾苍穹,无人为他解答。那位制衡六界的使者归途……他不会回答的。 记不起就不记了,不去思索了,只是偶尔冷时,全身发疼时,骨滦想做同心结。 同心结,同心? 谁和谁同心? 他忘了什么? 骨滦又想,神能忘记什么,当是没有的。亘古记忆皆是一片平淡,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滦,luan,第二声,事业成功的希望的意思 嫍,tao,第一声,古代女子的用名 第2章 神骨 今日天朗,适合出游。 骷炎决定离院出走。 她是懒得梳髮髻的,连一个简单的珠钗都不曾有,小脸也未着妆容,只是简单的穿了一身鹅黄的衫裙。腰间挎了个楼兰国的小布包。 她正在吭哧吭哧地爬上泥栏,本就没有打理的头髮此时更加凌乱。第一次爬院,动作不熟稔,表现得稍许狼狈。 院墙下站了几个少女,叽叽喳喳,都是让骷炎不要出书院。 第3页 「昨天刚被先生打板子,今日你有这般胡闹。让先生知晓,定少不了罚。」涵榕长得要高些,同龄人里瞧着便有几分信服力。 可骷炎不听,歪着头,理开额前碎发,对底下的人嘟囔:「你们不与他传话,今日休沐,他便察觉不了。」 说完,也不管几个少女怎样唤她。她纵身一跃,出了书院。 书院为求环境清净,便修建在琳琅山山顶。林间小路有鸟鸣溪流,树荫驳阳,风景甚好。路途也远了一些。 御剑? 不行的。骷炎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做不到日日睡觉还能不落下先生说的课。先生说,她死胡同,课听不好,最会刁钻问题。心思不静,难成大气。 骷炎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掌心,觉得先生真讨厌。吮了吮鼻子,轻声说:「真疼。」 昨日,她课上顶撞先生。先生觉得她扰乱课堂,故意刁难。 先生只是再说一个典故,用到了「捨生取义」这个词。骷炎便问:「乱世之中,自身难保也要捨生取义?」 先生:「普爱众生。」 「倘若那人是坏人,救了也要危害众生,救还是不救?」 「那便不救。」 「众生就是众生,也包括坏人。普爱的众生,怎么保证全是君子?」 两人争执了半天,最后是骷炎挨了板子。 她以为先生能给她答案,但是先生不是圣人,不能为她解答,还会与她争得面红耳赤,然后罚了她。 这个天的光线,有些异常。仿佛有云,地上的影子变得不太明晰。骷炎想抬头看是多大的云朵能遮多久的太阳。就算是朝阳也不当是这样的。 哪知,鸟鸣消失,风静树止,落叶定于空中,溪流荡起的水花就止于石头上空在金光下晶莹剔透。就连骷炎因风而起的髮丝也在空中定格。 时间停滞,万物静止。 那轮乌金之下,渐渐出现两个影子,白光笼罩。比起灼人的阳光,那白光柔和的不像话,神明圣洁。渐渐向大地靠近,便看见其中一道影子是龙。 在走进一些,蛟龙化作白衣翩翩公子,白色抹额,墨发羽冠,温面玉质,手里握了柄摺扇,好似一个书生。他身旁的影子仍旧是白光,但大概能看出人的体态。 神明降临,万物匍匐。 他们停在少女身前,蛟龙化作的白衣公子抬手罩在少女头顶,水光潋滟千支细细的水柱泛着蓝光像溪河错络遍布那身鹅黄,倘若再细看些,就能看见有蓝光是进入骷炎的天灵盖里。 没有气息与他相近,他的声音温文尔雅,「错了。」 错得疑惑,他感知到的气息就在这里。 「左右不过这抔土。」光影开口,声音空灵而又圣神庄严。那是神的威严,神的威望。他说的「这抔土」是整个苍穹大地。 没有神族气息。 白衣在探骷炎的神识,他在找万年前陨落的神,他的同族。「平凡无奇,是真真的凡人。」 白光人影凑到骷炎面前,白光消失,出现五官,出现身形。墨发高冠束起,眉毛如剑,眼眸狭长,眼珠黑白分明,高鼻薄唇。浅绿衣衫在不动的万物中飘扬。 显现的墨瞳仿佛沉寂着千年寒潭,慵懒而平静。他注视那双被日光映成琥珀色的棕色瞳孔。 他再向前,薄唇覆着那浅色樱唇。随即离开,好似低声笑了,又好似只是简单的勾了勾唇,「凡人?」 神明的声音,缓缓如咒,蛊惑人心,沉寂千年的嗓音总是有些挠人心肺的。 「这里是人间。」白衣出声,他在九重天至少日日俯视六界,他懂人间,知人间恪守礼法,尤其对女人更是看重俗规。 两个神明的影子化作水光荡漾波纹,便消失不见。 时间的齿轮松动,万物开始运作。 风吹树摇,叶落尘泥,雀鸟的清脆嗓音依旧鸣彻山顶。溪水冲出的水珠跌带石头上,打出滴滴水印。 骷炎直视日光,眼睛被晃得发疼,缓了一会儿还眼冒金星。再看天上万里无云,她是哪里来的错觉,白瞎的遭这份罪。 离下山的小径远些,便有断崖。骷炎在崖岸之上,看脚下一片白茫,只缘身在此山中,看不清琳琅山全貌。但眼前云舒云卷,金盘还在上空发出金色光辉,这景色煞是好看。 她施法惊这山中雀,它们受惊在云层之上,金盘前飞翔,骷炎头顶盘旋,聚队成舞。 听群鸟脆鸣,看它们又飞回林中。这一出手,骷炎嫌弃了一下自己:「缺德。」难成大器。 ……死老头,说话真会戳人心窝子。 不成就不成,也不是很稀罕。 其实,她只是不想在书院,出来之后是没有去处的。逃学是不敢回家的,只能等过几天学院的歷练正式开始才回。那就先把作业提前完成。 歷练就是让他们这些初学成才的货色去剖妖的内丹,或者是降魔,捉鬼,又或是帮泛灾的地方发挥自身作用……不管平日表现,学院只管最后的结果。 骷炎的任务是水蛭怪,本是治病救人的药虫,奈何起了心思,在夷城城郊大肆袭伤靠近水源的人。 她哭唧唧,水蛭好丑!她都已经看过了。 水蛭哎! 不行。 骷炎翻了翻小包,找出一个水晶海螺,对着海螺施了法,「狗子,在吗?」 第4页 她打算请外援,海螺也是外援给的,可以传音。只用施简单的传音术就能传给很远很远地方的人。 海螺很快晃了一下,里面传出一道朗音:「不帮。」 讨厌鬼不善良了,骷炎哭死,放下海螺又掏出铜镜,在崖口坐着,着起了妆容。螺子黛,胭脂,口脂……她还在眼尾处贴了细小的碎水晶,瞧着有些违和但也不丑。她还是不挽发。 女子身在初晨中,暖色中青丝垂地。不束髮髻,像这山中精灵,小小巧巧,灵动得很。她最喜在好看的地方变得漂漂亮亮的。 若书院里的人再生得俊俏些,许是她也不会一时赌气就爬出来的。 骷炎把发别在耳后,起身拍拍衣裙,朝山下走去。山下的世界,无聊又热闹。上山求学,她的疑惑得到的是不明不清的答案。 她想这次下山能遇见些好看的人,喜极了好看的东西,漂亮的人。 第3章 初骨 梦里。 梦里好像有人在哭,她声声泣血。 梦里她在被审判。 窗外大亮,床上的人和衣而睡,还未醒。汗水流过她的额,没入发间。长长的睫毛在不安的扇动,鼻尖唿吸有些急促,双唇的颜色变淡,还干裂起皮。 噩梦里,那个女子哭得嗓子发疼。骷炎理解不了,但是自己的梦,她感同身受。 她似咽了口水,嗓子干得发疼。 疼痛的刺激,骷炎睁开眼,眼白还泛着血丝,脸色苍白。她想起来喝杯水,刚一下床两眼一抹黑,双脚发软跌在地上。全身无力摔了也不疼就是麻麻的,引得胃有些翻腾。 缓过神,骷炎喝了杯水。出门前盘点自己东西没有少数,就下楼退了房。 因着身子不适,不适赶远途。这里没有集市,购物困难,骷炎只得在掌柜的灿烈笑里肉疼买了一匹马,还好马的耳朵生得不错,脚力也好,跟着新主人撒欢的跑,偶尔停下来到溪边喝水。 骷炎身子是不弱的,大抵是这几天赶路吃得少,夜里盖不惯店里的被子没睡好。气血有些虚,一时不慎,风寒入体。 小河为界,那边是黄天沙漠,这边碧色绿地。少女在边上蹲着,看水中自己的倒影。模样算不得丑,但是也够平凡无奇的。所幸,皮肤白净,倒是弥补了些不足。清清秀秀,脸部还有肉肉的婴儿肥,眉眼看起来有些稚嫩。 「真可惜,不是个大美人。」但凡,她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她能隔山远海的惦记墨琴的鹿厌城,能惦记微柳的木贤殿下,能惦记佳人的千聿? 不能! 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但是,鹿厌城,木贤和千聿都太好看了,她学得不好形容不来。大概和书里一样,公子翩翩,风流倜傥。 总结原因都是生得不好瞧,打个了喷嚏,鼻子通畅了不少。 「脸再瘦些,鼻樑在挺一些,再长高一些,再有气质一些……钱袋再鼓一些,就完美了。」骷炎嘆了口气,望着对面的一片黄沙,从布袋里掏出一根通体银白色的簪子,简单的挽了发。 她接下来的路,就是趟过这条小河,穿过那片沙漠,到达沙漠中心,夷城。沙漠,受诅咒的黄沙。 鹿厌城是夷城的主人。夷城,各界帝王贪婪之地,却鞭长莫及。地势诡异,虽处黄沙中心,中心却有绿洲,有最丰富的矿石资源。鹿厌城生得俊美,能力实力强悍,墨琴对他简直痴迷。 骷炎牵着马趟过河水,向着墨琴男人……夷城走去。刚踏足沙漠,毫无准备就被风卷了一嘴沙土。 「呕!」 赶去夷城的人不少,风沙里屹立不倒的小茶栈坐满了人。骷炎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大门紧闭。茶栈里没有食物,要了盏酒,压压身上的不适。 脑袋还是发昏,不如早晨那般严重,休息一下就能好的。茶栈有技巧,外面出汗出得脱水,里面倒是凉快得很,骷炎打了个冷颤。 外面天色暗得压抑,连带栈中也昏暗得不行。 「这沙漠里的天都暗的这么早?」有人疑问。 有人解答:「这,恐是沙暴要来咯。」 一个话题开始,他们互相搭话,有瞧见小姑娘一个人也热心哟嚯:「小妹也是去夷城凑热闹?」 骷炎回应问话的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年纪稍长的问:「姑娘装束少见得很吶,莫不是苗疆女子?」 「不是。」骷炎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她还是难受的。 见人不愿多说,他们也没有多缠问。继续喝自己的酒,和自己伙伴喋喋不休。 骷炎抬起杯子,刚送到嘴边,心口勐然的刺痛。酒水撒在桌面泛滥,胃里翻涌引得她有些干呕。仅是一瞬间,像是错觉。 这时,客栈的门被推开,进来两男一女。 她们逆着光走来,身后是漫天黄沙。 女人容颜妩媚,身姿妖娆,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可她冷着脸,高傲得像只天鹅。 白衣的男人眉目温和,面容也俊美,嘴角上扬,气定神闲的模样,气质悠闲,宛如他在踏青赏花。 而另一个男人绿衣随风而动,面若惊鸿,天资神颜。他的那双眼睛长得勾人,但里头又好像藏了年久蒙尘。原来真的人有人可以做到孤尘冷傲。 骷炎看着男人,她觉得自己的胸腔里的心脏,寂静了一瞬间,随即疯狂跳动,像要破膛而出。 第5页 怎会…… 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骷炎听见周围一片冷吸气的声音。 真好看。 男人仿佛步下生莲,走向骷炎,声缓如咒,「这里有人吗?」 骷炎摇头,手捏紧杯子。她想,这个男人真勾人。 「没…没…没有。」她拿桌上的抹布擦掉想往桌底流去的酒水。 三人坐下,客栈里的光线仿佛亮了一些。 骷炎想逃,三个如此容颜的人,她在一旁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没其他位置了。她的头始终昏沉沉的,吮了吮鼻子,想了想又懒得动。 「姑娘可是不适?」白衣问的,他也好看。 骷炎把抹布放在桌角,答得简短:「并无。」给自己又倒了酒,啄了一口,大漠的酒真烈。 不熟。 不尬聊。 不会,她骷炎不会。 只是,要矜持。留个好印象,日后常联繫。 稳住自己激动的心态,整理好仪态。骷炎暗戳戳地想,好巧,难得挽发,难得上妆,就遇见这么好看的人。女的好看,男的更好看,白衣好看,绿衣更好看。 都是缘分。 可能是骷炎眼光猥琐得太过明显,绿衣看了她一眼,声音沉寂得像年久失修的机械,齿轮生钝,让人心口发痒,:「骨滦。」 吓得骷炎一个机灵,低头看自己的互绞的手指。 什么骨? 骨怎么了? 她不懂,不清楚,没听清。 「姑娘莫疑,他说的是他的名字。」 …… 骷炎瞟了他一眼,大可不必这么直白。 白衣主动介绍自己,「在下泫蛟。」 「骷炎。」 她其实,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那个女人没有说话,坐得端庄。 骷炎眯着眼睛,「叫骨滦啊。」语气意味深长。 名字的主人这次看骷炎看得久了些,移开视线,拿起茶杯在指尖转动,才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骷炎读不懂里面的情绪,只觉得有些心慌,她把这个解释为悸动。 别,别这样看她,她会忍不住的。 她想,若是没有婚配,婚约,她想追求他。 外面的风呜呜作响,是沙暴。 完了,她的马还在外面。虽然沙漠里,马不低事,但是那也是她花好多银子买的。没了,真的没了。 「叩叩!」 是敲门声,还伴随着一阵阵铃铛声。掌柜把门栓搭上,走尽后厨又嘱咐大伙:「不要开门!」 「叩叩叩!」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像催命的一样。 骷炎蒙了,这么大的风沙,谁在外面。 「外面这么大的风暴让人进来吧。」不知情的人让去开门。 有经验的人笑了,「小伙子怎么不想这么大的沙暴,外面的,是不是人。」 「这沙暴,别说人了,就是只大兽也得站不住脚。」 有经验的人喊了出来:「是风沙子!」 骷炎第一次听说,风沙子。 风沙子,据说是第一批到达沙漠的队伍,带有幼童和妇人以及一个老人。老人年迈体弱,妇人和儿童原就体力弱,赶不上队伍的步伐。终于有一天,队伍带着干粮和水放弃了他们,他们被困死在沙漠里,尸体被大风颳在空中,无处可安。 他们不甘,化作厉鬼。凡是见人成队来沙漠,他们便会缠着来人到死,怨成诅咒,望有只骆驼能驼他们出这片哀哀黄土。随风而来,化于黄沙,伴有驼铃,他们索命来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铃声刺耳得很。骷炎听得有些五味杂全,盛世之下,仍有冤魂。 可,她也惜命,开始默念清心咒。 他们又开始嘶吼。 「救救我的孩子吧!」那声音听不太出来年龄,嘶哑得很。 骷炎头痛,既然人死又不能復生,为何不转世投胎,困在这片沙漠,徒增冤魂,枉造杀孽?她不懂。 「聒噪。」骨滦手中的杯子碎成粉末。 虽然这样说,但骷炎瞧见他,神色不变,连语气都是那么地平静。 骷炎简直怒,他捏碎的杯子,她是要赔的! 泫蛟摺扇收于袖中,莞尔。 骨滦的食指缓缓一抬,粉末在客栈内所有人头顶泛着白光。靠上门栓的大门忽然大开,黄沙漫天,却在门槛前未进来半分。骷炎被震惊到了,她知道客栈在沙暴中心,却隐隐能看见这风的形状,不停旋转,里头还能看见些影子。 风的声音大得震耳,骷炎来不及捂耳朵。她就见风沙里的一双眼睛,媚眼哀怨。 「姐姐,阿玲好痛。」 「姐姐。」 「阿玲怨的。」 「再遇那负心郎,阿玲要吮的血,拆他的骨,阿玲要他不入轮迴,永坠阿鼻地狱。」 …… 黄沙欲向前,骨滦的食指一勾一放,它们像突然没了骨头,遮阳黄沙,轰然塌地。 「哄!」 骷炎回神过来,一只脚已经踏在门槛。外头早就没了沙暴,冤魂不在。 骨滦捏着她的手腕,「你在干嘛?」 「我……」我妹妹在哭。 骷炎环视栈内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疑惑不已。自己的手还伸向门外。 是了,她哪里有妹妹。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气,再来一脚就踏进冤魂堆里,想想就背嵴发凉。 第6页 若她仔细些,就会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副做工粗糙的手钏。 沙暴来得勐烈,去得莫名。众人疑惑,骷炎看了看骨滦,没有说话,大家趁着天色还亮同路不同行。 泫蛟朝着骷炎,走了一步,他身边的女子便清清冷冷的唤了他一声:「泫蛟!」他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那女子身旁。 骨滦弯下腰,与骷炎对视,「同行?」 骷炎跪哭,即使被赔了个茶杯当时心有不爽。但是人家救了她的狗命,她差点点就死在这片沙漠里了,她现在手脚都是冰凉的,并且发麻,都差点喘不上气来了。当时也怕,后劲更大。 呜…… 猜到骨滦并非修为一般的人,骷炎觉得狗腿一下就能过这片沙漠,也是挺好的,于是她疯狂点头。像她这种惜命且知恩图报的人已经不多了。 风寒未好,骷炎还是不适得紧。干巴巴的勉强能跟在三人身后向夷城走去。 第4章 水蛭 路是赶了几天的,一进沙漠就遇见风沙子,本以为路上会遇见什么,但太过平静,以至于骷炎看见绿洲的时候,感觉有点不真实。 夷城修建得辉煌,高高耸立的塔尖是楼兰的风格,风情得很。骷炎都想把它画下来,存放着。得活得多精緻住在这里面,才不觉得罪过啊。 城门外,有商贩,互换物品的人。 骷炎到夷城外就和骨滦们分道扬镳,耽误了几天,她得赶去杀水蛭。又放不下骨滦的颜,还约定等她进夷城,在一起去夷城的池瑶台看舞曲。骨滦看着冷冷清清,还有点高冷不近人情的样子,但是他真的很好说话。 骷炎想了一下骨滦的样子,要是能牵一下手的话,多好。此生无憾了!然后,想归想,骷炎脸红了。 等她杀了水蛭就去问问骨滦有没有婚配,有没有心仪的人。若是都没有,她想追求她。骷炎最瞧不上,先生说的女子要仪态,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她偏不听。 夷城外有处村庄的,这个村庄有水源的。村民会捉水蛭卖给城里面的药铺,但是最近有水蛭得点化,化成妖。潜在水里,会伤人。 这村庄怪得很,有树无果,有土无田,有水无稻。 骷炎一路问到水源处,却不见村民们描述那样庞然大物的水蛭。她对水蛭并不了解,听描述应该成妖不久,她没问题。她闻不见妖气,不知道水蛭妖在哪。只能围着水源徘徊。 「你在这里干嘛?」 贸然出现的声音吓骷炎一跳,脚底一滑,摔在湿草地上,膝盖还碰了块石头。眼角还掉了一颗水晶。 是个五六岁的小童,没有头髮,胖胖的。看见骷炎摔倒哈哈大笑,两颗门牙都没了。 骷炎爬起来,呲了一下嘴,她不说话。对出来的小屁孩警惕得很。 「姐姐好蠢!哈哈哈!」 这话戳心了,骷炎急了,「你才蠢!牙都没长齐就跑这里,看你回去你阿爹阿娘不打你。」 小童不笑了,他大是失落:「我没有爹娘了。」 骷炎有些内疚,「那你来这干嘛,没人和你说这很危险吗?」 「你说水蛭吧。水蛭不伤我们的。」 「为什么?」 小童走到骷炎前面,拉着她的脏衣裙到水里,晃去上面泥浆,「我们又不捉它,」没等骷炎说话,他又说,「虽然你可能是来杀他的。」 骷炎看着他,不说话。任由他清洗自己的衣裙。 「姐姐看,我洗得干净吧?」小童把他洗的地方牵起来给骷炎看,眼神发亮。 骷炎点头,「干净。」衣裙还湿哒哒的滴水 「姐姐会杀我吗?」 「你为什么伤人?」 两人各问各的问题,却是异口同声。 是小童先笑的,他说:「我想活着。」 「我原以为你长得不好看。」骷炎蹲下来,闷闷出声。 「那姐姐还杀我吗?」小童的手扶在骷炎膝盖上。 刚被石头磕着的地方不痛了,连同这几天的风寒不适也没有了。骷炎说不上话,她不想说。 「就算姐姐不杀我,我也活不长久的。」 是的,骷炎这次就算心软不动手,还会有其他人来。 「我想活着想保护自己的族人,我不想治病救人。你们人类没事总生病,还要我们入药。」 「离开这儿。」 水蛭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躲是因为我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躲了也没用,反抗也没用。我傍水而活,跨不了那片沙漠,躲不过沙怨的。」 太阳刺眼,骷炎眯着眼,她想摸摸水蛭的头,但是没有动作。她知道,水蛭说的都是真的。 「作为最后一只有神力的水蛭,我自私得很,没有阿爹阿娘那样为治疗你们感到荣幸。」水蛭看着骷炎的眼睛,「你知道吗?」 骷炎将挽发的簪子拔下来放在包里面,头髮散下来,还随清风飞舞,「知道什么?」 水蛭看见她的动作,眼皮塌了下来,「我们水蛭守护过天神,受天神恩赐,大都是能修仙的。再不济就像我一样能化作孩童在人间生活。」 怪不得她原先闻不着妖气,原是神灵庇佑。 「先祖还在守护沉睡的天神时,没有生灵会对他们不敬。可,他们在人间久了,厌倦无尽的生命,主动斩去神根。天神念情庇佑,护他们的血脉至今。不想你们发现我们的作用,开始疯狂捕杀,晒干,入药。」 第7页 「你能想像,有天你生病了,药罐里熬着我的场景吗?」 不能。 「别说了!」骷炎想像不出来的,她也不敢去想。 水蛭跳进水里面,溅起水花,「你生为人类,心软至此。若我真真妖化,你可有命在?」 骷炎见他进水,只是闷闷地说:「别变出本体来,我怕丑。」 水蛭:…… 「可是你不能一直守着他们啊!」到时候,你的内丹还是会被剖,你的族人还是被捉去当药膳。 水蛭答非所问,笑得天真无邪,「若我把内丹给你,你会嫌弃吗?」 会? 不会? 她答的是,「会,因为丑。」 水蛭凫到骷炎前面。 「你来杀我,本想吃了你,但见你蠢得很,就想逗你玩玩。谁知你这样心软,连法器都收了起来。修为我不如你,心智远在你之上。你不是我的对手。」水蛭靠站起来,全身湿透,他是真的对这个人类有杀心的,至少再给她洗衣裙的时候有。 骷炎听得心情有些沉闷,心头慌得厉害,「你想做什么?」 水蛭趁她不备,施定身咒,随即将手掌放在心口,再推出时,掌心上漂浮着一个褐色的圆珠。 「希望你一直这么善良。」 说完,他把内丹推进了骷炎的心口。 骷炎睁着眼睛,她发不出声音。看着水蛭从孩童渐渐变小,变出原身落进水中。定身咒解开,骷炎俯身看水里,已经没有了水蛭的影子,就蹲在岸上怔怔发呆。 她没有想到任务这么快完成,她知道水蛭的心思,可,明明就可以打一场然后水蛭认输不伤人就好了。这样的方式,骷炎猜不透水蛭所想。给出这颗内丹,水蛭就没了自保的能力,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甚至只是普普通通的水蛭,他的族人又要怎么办。她能力不足,不能为他们择一处安静水源。水蛭也是清楚的。 「我才不善良,」没人回她,又说,「只是觉得想活着没错而已。」 水源还是水源,湿地还是湿地,骷炎抹去妆容,洗了把脸,水中倒映她神情萎靡。 她回夷城路上,途径村庄。 村民们说,他们祖先在清扫神像时,打翻了香炉,冒犯了天神神像,被赶到城外,踏出沙漠变会化成黄沙,他们所到之处,不能生粮。城中缺药材,村民只能靠交易药材为生,在城门□□易粮食。水蛭有神力相传,疗效不比一般,这夷城人都知道。所以,水蛭能换得的粮食会更多。 祖祖辈辈都捕水蛭,仿佛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使命。 骷炎说不上谁对谁错,冒犯天神的在贩卖捕杀守护天神的。所以天神的意思是恩怨分明,还是赏罚不分。可,水蛭治病,人类渴望得到其治癒病痛。水蛭想要活下去,所以伤前来捕捉它的村民,村民为了活下去不断提供城中所需的水蛭。 听见水蛭以除,村民又去捉去了。 天色渐魅,骷炎在村庄留宿,她睡不着叼着根草走去了水源。 难过啊,心口闷得很。 她蹲在水源岸上,看清澈倒映月亮的水,喃喃低语。 「小水蛭啊,你已经被捉走了?」 月明星稀,蝉鸣蛙叫。没有活了几十年还缺了门牙的水蛭恶趣味叫她「姐姐」。若不是心口多了可内丹,她都要以为又做了一个意难平的梦。 水里好像倒映出来一个人。 骷炎正疑惑抬头,就看见月光下的骨滦气质清冽,身姿卓越,往那一站便是风华绝代。 「骨滦?」他不应该在城里吗?泫蛟和那个高傲女呢?她有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作妆,连发都没挽。骷炎站起来有些侷促地理了理耳旁的头髮。 骨滦也看向水面,「见你迟迟不来赴约,便来瞧瞧。」 不说还好,一说骷炎就更难过了。她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自己心口。她要难过死了。 「你站在月亮下面,比月亮还请冷。」骷炎想转移自己注意力。 「你并未看我。」 骷炎抬起头并没有垂下去,她看见的人,她眼中的人尽了世间美好颜色,比月光皎洁,比风清冷。眼睛生得好看,即使眸光似水寒,也极勾人。 「骨滦。」 「嗯。」 「你可曾娶亲?」 「并无。」 「可有心仪之人?」 「并无。」 骨滦弯下腰来,与骷炎四目相对,「你想说什么?」 骷炎准备好的言辞一下子哽得她脸红,还是犟着把话磕磕绊绊说完,「你、你生得好看。我、我虽长得不巧,但日后瘦下来定是不丑的……我、我想与你说亲,你可答、答应?」 男人声音也勾魂,在风里有些听不清晰,不真切,提了个要求,他靠得近,如同念咒,「你求我。」 还未来得及反应,骷炎视线暧昧,嘴巴灌了口风,脱口而出就没有节操,「求你。」 夷城外的村庄,依旧月光凄冷,水源清澈,不生稻粮。不会再有水蛭为了活着化成孩童,企图迷惑人类,想将其吞掉自保。城里的人再收不了具有神力的水蛭。 而天神的惩罚还在村民身上继续。 第5章 沙怨 夷城内,尽显奢华,人也极其热情。 商贩更甚。 「这位姐姐来看看啊!」 「姑娘看看这胭脂,红不艷俗,香不腻味。」 第8页 骷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买买吃的,买买好看的花钿,逛逛好看的戏班。现在她的小布袋里面已经掏不出任何可以交易的物品。 她爬到人家酒楼楼顶,忧愁得很。小脸巴巴皱成一团,双手撑着下巴,看底下衣着得体来往的人,时不时嘆口气。 「修为太高。」 「这个看起来不富有。」 「这个看起来老奸巨猾。」 「不行不行,这个丑。」 「太好看,下不去手。」 …… 骷炎自言自语挑着待会要打劫的对象,哭唧唧。找了半天目标人物,一个都下不去手。她会饿死在夷城的,别说回书院去了,她都不能在下一顿饭的时间看见骨滦。 骨滦? 也没说答应和不答应,态度不明确。骷炎觉得面子挂不住,一起到夷城之后,就找藉口逃了。倒不是她怂,只是摸不清对方态度,骷炎找不到相处的模式。 再三斟酌,骷炎小肥手握着海螺,贼兮兮,「狗……不,哥,你在吗?」 海螺很快就亮了,「不在,死了。」 「你妹要被饿死了。」她饿,语气略显着急。 那头,「不在书院?」 「不在书院。」 一般在书院,那老狗是不会管她死活的。在外面就不一样了,但凡老狗知道她在外面,一定一定会隔山隔水地对她用传送咒。 就比如现在。 骷炎的周身泛着紫光,风吹得不轻,世界被头髮敷得一片漆黑,紫光一扩一收,再看看,酒楼楼顶哪还有人。 等风停,头髮没有在飞扬。骷炎睁开眼睛,还是和之前的姿势一样,略显猥琐,站起来抖抖脚。是在一出小院,有山有水。假山水倒是真的,有石桌,桌上还有饭菜。整个院子布局淡雅,环境幽静得很。当然忽略某只老狗神戳戳的看人的鼻孔,是很赏心悦目的。 老狗开口就神叨叨的,「遇见风沙子了?」 骷炎不奇怪,毕竟老狗不是狗,但也不是个人,「只是看见了,没起冲突。」她拿起筷子,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小块肉掉在桌子上。 归途眉毛皱得紧,选择闭上眼,语气恶狠狠,「那么丑的手钏,你也带?」 「嗯……可能是哪个没品没味的人送的吧,为了翻墙出来得急,给戴错了?」她又夹了块肉,放在嘴里面。回忆不起来,只是猜个可能性。 「冤魂送来索命的,你就戴着吧!」归途气笑,还好早早把人提来,若再晚些,沙怨就怕又多了一个。 「啪!」 筷子都被吓掉了!骷炎小喉咙一哽,「咳咳咳!」呛好之后,她把手钏拔下来,眉毛皱得飞起来,「我还有几天命活?」 饶是归途生的一副好皮囊也是被气得面目狰狞,平息一下,残忍开口,「等死吧你!」 见好就收,贱兮兮地手脚并用走到归途身边,「哥,哥,哥。」 人并不搭理。 骷炎抬手肘蹭了蹭归途的腰,她也只能到这个高度,「你最好了,哈?」 归途垮着脸,往旁边站了一点,开口得不情不愿,「现在没事了……」 「你个老狗,你吓我?」骷炎心情有点难以言表,坐回位置上,恶狠狠的又吃了块肉。 归途也做另一张石凳上,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你体内水蛭的内丹,你以为我还能给你说话?」随即又笑得春风得意,「只是你可能要做一场梦。」 「嗯?」 「怎么了?」 「可水蛭是前日……这个手钏已经很多天了。」骷炎不太想得通。 归途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夸夸这位妹妹心大了,他揉揉太阳穴,「你与谁同行来的夷城?就是走沙漠的时候。」 与谁? 「三个赏心悦目的人?」骷炎不知道怎么说骨滦和泫蛟,另一个人还不知道名字。要被归途知道,她贪颜,不明人身份,一路与陌生人同行,甚至给人表明她的心意。定是要被教育一番的,她不想听人念念叨叨。 归途:…… 「你问我啊?我和你同行的?」 「吸熘」的喝汤声回应他,骷炎还打了个嗝,「那倒没有。哈哈!」 男人原是要探探骷炎的身体的,但想想觉得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事,但凡对方有什么要做的,也不用等到现在,关键骷炎也没啥好图的。 「吃完就去睡觉吧。」归途走到骷炎背后。 骷炎乖巧……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双眼一黑,意识最后,「归老狗……」 烈日毒辣,沙漠里干涸的众人渴望雨水。长长的队伍走得极慢,骆驼铃铛晃响,显得黄沙之地空寂。他们像走在熊熊燃烧的火炉中,无风无雨。 「这是哪儿?」骷炎在骆驼背上醒了,茫然无措,长长的队伍,走得沉默。她想问问,可一开嗓,嗓子眼就像要冒烟了一样,干疼,沙哑。身上还有瘀痕,衣服也穿得潦草。 天色已晚,夜里总是冷的。 骆驼侧边的姑娘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向骷炎,眉眼如丝,声音柔柔弱弱,「姐姐醒了?」 骷炎被颠得想吐,她翻身下地,结果腿一软,膝盖陷进沙子里。 女子把她扶起来,眼眶泛红,眼底还泛着乌青的眼圈,「姐姐快些走。阿玲刚刚听到他们说我们再这样慢,就要把我们丢下。」 骷炎听见自己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迟早的事。」 第9页 不对,这是哪? 她记不起来。 她是骷炎…… 不,她是眼前这个女人阿玲的姐姐,阿烟。 她和阿玲是孤儿。 前不久,阿玲遇见一个杂种,那人甜言蜜语把阿玲哄得心花怒放。就寥寥草草私定终身,本是要拜堂的。那狗东西与外人一起血书一封威逼利诱说他被人绑架,要阿玲赎人。 阿烟瞧不上那杂种,因为担心自己的妹妹就变跟着去,到了指定的地方。两人都被打晕,再醒来时已经是在沙漠里。这个队伍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坑蒙拐骗来的。孩子都被锁在笼子里,还有一个老人每天坐着骆驼,听说是大当家的爹。阿烟想问问他是怎么教出此等恶徒,烧杀抢掠。 女人模样都不差的,在队伍里面,几乎是供人玩乐。阿玲是许给狗东西的,狗东西是这里的二当家,大当家是不碰的。 轮到阿烟的时候,阿玲跪着求那杂种,结果是被当众侮辱。阿烟性子烈,挠了大当家几下。男女力量悬殊,在帐篷里,在那人身下,阿烟绝望渡过她人生最难熬的一晚。 「姐姐,对不起。」 阿烟不说话,要她怎么不怨? 她们走得慢,阿玲的眼泪流的不止,哭声幽怨。 前头有人过来,指着阿烟的鼻子,「今夜还是你来伺候大当家。」 阿玲挡住阿烟身前,哭得梨花带雨:「我去,我去。我姐姐才醒,她不行的。」 来人叫小五,他冷着脸,「大当家要的是处子,你昨日在所有人面前可是没了体面的。他瞧不上你这种。」 阿玲拉着姐姐的手,发抖,她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不行的,不行的……」小五说话已经算好听的,手脚也算规矩的。 「给我水,我梳洗好就去。」阿烟哑着嗓子,自动忽略阿玲的震惊和小五眼中的蔑视。 「阿玲姑娘也要梳洗,二爷要见你的。」 沙漠的夜黑得不严肃,甚至还能看见灰暗的深蓝色,星宿斑驳点缀。若换个场景,换个时间阿玲是一定有时间看的。 无风,沙子甚至没有褪去温度。可是阿玲觉得她好冷,她不知道姐姐疼不疼,但一定冷。她想抱抱姐姐,可她好像没资格。若是她听劝,若是她能有双识人的明眼,若是她……起先,她看大漠孤烟,壮观得很。现在的大漠是她见过最难看的景。 姐姐进了帐篷,里面开始传出羞耻的声音,同行的人好似已经麻木。阿玲觉得心疼,疼得她眼睛发黑。 她没有洗漱,甚至在原地不动。那个许她终生的男人走过来搂着她,温声细语,说的话却如毒蛇吐液,「你看你姐姐,不是一开始就瞧不上我吗?现在是不是很听话?」 阿玲后悔,是真的悔,「你杀了我吧。」 男人不搭话,手指落在阿玲眉眼,「这么好看的眼睛为什么总哭?」说完还给阿玲硬套了一个极丑的手钏。阿玲的手被磨出血。 阿玲被他的触碰弄得全身激灵。 「你若死了,你不在意的。你姐姐都在意,你换她,怎么样?」他再笑,「这是你的耻辱,你姐姐的耻辱,你摘不掉的。」 绝望,她犹如瞬间掉进冰窟窿里,不得翻身。 她认命。 阿玲以为隐忍一些,她和姐姐就能活。可,那些人在沙漠迷了方向,水和干粮只够部分人了。那天,他们牵走了所以骆驼,放弃了拖着队伍的女人孩子,以及那位老父亲。 可怜她们无水无粮,盲目走。连先前的可以辨明方向星宿都不出现了。她们走走停停,每次睡起来,总有人没了唿吸,安安祥祥的不似生前那样满面愁容。都瘦的不成人样,也笑得好看。 阿烟最聪明,每次说出去找东西都能找到一些动物,蛇,蝎子……有胆子小的吓得昏迷不醒,她就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处理那些动物的尸体,她衣裙上的血渍越来越黑,血腥味越来越浓。 她们不敢问为什么会突然有肉,怕失去活下去的机会,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人还是一直在减少。 「阿烟姐姐,我好饿。」最后一个孩童用力说话,出来的声音却轻巧。他双颊凹陷,嘴唇干裂起皮,眼睛涣散没有焦距。 阿玲也发软,她拍小孩的头,「我们就要走出去了,小时在坚持一下。」 小时还未来得及回应就阖上双眼,一个轻轻巧巧的「嗯」哽在喉咙,压住了他满腹渴望。 阿玲麻木地将小时就地掩埋。 只剩阿烟,阿玲和老人了。他们开始要走时,老人只说:「把我也埋了吧!」 阿玲刨了个沙坑,把老人埋了的时候,她听见阿烟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她们继续走。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阿烟摔了跟头再也没站起来。阿玲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客栈在沙漠中屹立不倒。 「姐姐,我看见了,那里有客栈。」她欣喜若狂给到在身边的说话,她想去扶,结果两人摔倒在地。 阿烟轻巧得很,想把阿玲手上的手钏摘下来,她想叮嘱妹妹好好活下去,想摘掉那份耻辱,想说自己怪的其实不是她的。 手钏在阿玲手腕上,与阿烟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她没力气了,她看向自己的妹妹,觉得愧疚有遗憾。遗言说不出口,真的很难过。 「姐姐。」 第10页 阿玲摸了摸姐姐衣裙下的腿,果然只剩森森白骨。 「姐姐,我其实猜到的。」 那些人我们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救她们? 「我有身孕了。」 颳风了。 干涸了十几天眼睛,一下子砸出眼泪了。她连姐姐都来不及埋,边说边走,仿佛身边有人一样。所以,阿玲是知道姐姐的,终归是她自私,她想活下去。她放弃姐姐,放弃骨气,她想她应该活下去。 要起沙暴了,前面就是客栈。不确定是不是海市蜃楼,但那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寄託了。 「姐姐,阿玲好怨,好恨吶!」可笑,细细想来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 等快到客栈时,身后沙暴捲来。她拼尽全力跑,触碰到门时,阿玲庆幸有绝望。这是她唯一获救的可能,可里面的人是不会开门的。 「救救我的孩子!」她先是敲门,最后急得是拍门。 阿玲和姐姐一生善良,却落得如此地步,她怨。沙暴卷席而来,她眦红双目,像沙尘一样被捲入其中。 她不确定风里是不是全是她亲手埋的人,但是她看见姐姐了。 姐姐啊,手钏她不摘,她怨。 这片沙漠,她走不出去,别人也别想走。 …… 阿烟看着几近疯狂的妹妹,感受奇怪。她觉得不对,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大风中被撕裂,阿玲还在下着不甘的诅咒。 她不是阿烟,也不在沙漠。 她哪里来的妹妹? 可她是谁? 如同大风撕裂,沙土拍打。她觉得全身疼,比她剜肉时还痛。从头骨开始,她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一直到脚趾。 「咔咔咔!」 她看不见自己,无法蜷曲,无法挣扎。视线一片黄沙,无光无日。 如果有人能撕开这灰朦,多好!她快疼死了。 「啊!」 「轰!」 惨叫伴着雷鸣,闪电划破痛苦的根源。 她睁开眼睛,只见微弱的烛光和归途严肃的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哥?」 「怎么做个梦做傻了?」归途看着这丫头清瘦了些,都有下巴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骷炎的嗓子是真的发疼。 归途给她到了杯水,「我知道。是沙怨。」 骷炎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错,她才会在梦的结尾痛不欲生。 「你灵魂不稳,差点碎裂。我给你灵魂加固,现在不会有太大问题。」所以,又因为怨灵影响,她差点没了小命。 「灵魂不稳?」骷炎喝了水,眉毛一挑,「我是要元神归位,重返天庭?」 归途:…… 「你是个人。」不要总想些不靠谱的。 「我知道你不是个人。」 归途眉心突突跳了那么几下,「用你一直强调?就活该刚才痛死你。」 骷炎吸熘鼻子,嗓子还哑着,「可疼可疼了,全身都碎了,我还喊不出声音来。然后我快要死的时候就全身轻松,吼出来了。」 归途不搭话,觉得心疼 「白天都来不及问这里是哪?」 「夷城。」归途觉得不对又纠正骷炎,「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 这夷城,果然热闹啊,连这老狗都来了。 外面的月光比屋内的烛光还明亮,骷炎两天没进食,腿脚发软。喝了两口粥就想到梦里自己视角剜肉的场景就吃不下去。 归途让她好好休息,就出去。骷炎神戳戳连爬带扶的到窗子边,望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骨滦。 「想见骨滦了。」梦里的一切都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外,未经人事,就被迫在梦里与人共情做房事。她是觉得有点噁心的。 早知道就不躲他了,这样子梦之前能看一眼颜做做准备,梦醒再看一眼安慰安慰自己。 手指在窗沿上勾勒骨滦的名字,想归想。梦里经歷的事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窒息,飢饿,痛苦…… 她不会对家和书院以外的世界像以前一样期望的。 那一张张死去的脸明明最后都是安详,回忆起来却诡异悚人。夷城虽有夜市,但这般时候,都灯火阑珊时。她体力不支,软坐在地上。懒得趴会床,在地上挣扎了会儿,就磕上眼。 做梦真的是体力活。 月下。 那人从窗口随月而进蹲在骷炎身旁。绿色长袍落在地上,修长的手指理开骷炎额前碎发,声音如酒香醉人,「命真大。」 「凡人神识,神族气息?」骨滦气息不变,尾音上扬,勾人心魄。 骷炎睡死,答不了他的。他指尖定在骷炎额间,白光汇聚。 明日,骷炎不会记得她做过梦,一个不愉快的噩梦。 微微带肉的手腕上的手钏堙灭成灰。 第6章 及笄 大早上,骷炎虚虚弱弱的起来吃饭,归老狗脸色不太好看。 她觉得这顿饭,气氛有点严肃,她正襟危坐想琢磨一下,找个话题打破这诡异。 「手钏呢?」 骷炎茫然,「什么手钏?」 归途脸极丑,白瞎一张好脸,「你昨晚干嘛了?」 「啊?」骷炎更茫然了。但看见归途的脸色,她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小心翼翼的,「睡觉?」 归途嘆了气,算了,蠢成这样他能问出什么来。也不是能看见她额间的封印。想了想,觉得舒坦了才十分嫌弃地道:「你灵魂虽然加固,但容易嗜睡。别太玩了。」 第11页 反正都加固灵魂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也就没追究那封印是谁下的。 吃得差不多,骷炎收拾了碗筷,屁颠颠的在归途面前殷勤谄媚。 「你想做什么?」归途不用问也知道,但凡骷炎有钱绝对不会安安分分地在身旁鞍前马后。只是想看看她的狗腿样,很喜感。 「老~」骷炎卡了有卡,把「狗」吞下肚,笑得乖巧,「哥。」 「嗯。」 骷炎敢确定,归老狗是用鼻孔应他的。斟酌了一下词彙,「你看看我,是不是有下巴了?」 归途眼皮一抬,「你说第几层?」 骷炎疯狂摇人,面目狰狞「你看看,你仔细看看!」 「哟,这还胖得五花三层的?」 「……」 杀死这只老狗吧,谢谢! 「我瘦了,衣裳都不合身了。」骷炎觉得有点委屈,明明就是要瘦出小蛮腰的节奏,怎么不鼓励她呢。 「所以,你在讽刺,在我这儿吃不好?」 骷炎被绕进去了,想想觉得对,「那倒不是。」 归途又说:「你好看胖了也是乖巧可人,你丑瘦了也丑。」 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但是,「我还是想买新衣服。」 「我和你一起去,你用度一向不节制。」 骷炎震惊,「你还在乎这点?」 归途回应她一个神气十足的背影。 她懒得问归途在夷城干嘛来的,反正问了也帮不上忙。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归途不借胎生在家族里,他两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骷炎想,归途大概是仙下凡来歷劫的。她看见过归途的灵魂和躯体分离,与她对话的还是灵魂。 「被看见了?」魂体的归途有些惊讶。居然没发现有人靠近。 骷炎接受能力还挺强的,虽然声音都是颤抖的,「是人是鬼?」 「不是鬼,也不是凡人。」 总的来说就不是人,骷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醒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实,她就成了家里唯一和归途走得较近的人。 骷炎嘆了口气,回忆起过往来,确实有些丢脸。 踩着小步子,跟在归途身后。高高兴兴的出了院子,左边逛逛,右边逛逛。商铺多归多,但没有挑着心仪的。倒不是骷炎眼光有多高,她纯粹是觉得质量不值价。 归途从一开始还没所谓,看着骷炎挑三拣四不太看得惯,又写得满脸的心思,嘴毒了几句,扔下一袋银子就走了。 物价高也有好处,骷炎接过高抛的银子毫无准备手被砸得生疼。她看着归途远去的背影,面目疼得扭曲,但是内心幸福啊。 这夷城,当真华丽。 红绸彩缎,深巷酒香,香车宝马。来来往往的人低语或是哼着小曲。婚嫁女子是能和闺中密友上街挑胭脂的,孩童玩闹哼着童谣。许是先前沙漠客栈那些人说的来夷城凑热闹,这大街上的人,看衣着装扮,口音……就知道来着五湖四海。 骷炎身处其中,便觉得热闹好玩。 终于挑着一件桃色襦裙,桃花含苞待放在胸口处开得艷丽,白色腰带凸显腰身,下摆更是桃枝艷开。 好看,好看!她抱着这好看的衣裳,爱不释手。都不讲价了,就这样愉快的…… 「我要这件!」 这欣赏完了,骷炎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把衣裙抢了去。反应过来,看见的是和骨滦一起来夷城的那个女人斜着看她的眼。 骷炎:? 有仇? 什么眼神? 是有什么大病? 本来还想去辨理的骷炎,看见女人拿出一锭金子放在台柜手里,老闆娘刚要颠一颠,那女人说:「不用找。」 吧唧! 骷炎咂了一下嘴,默默吞下自己的声音。 豪横! 有钱! 这么有钱的妹子,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她。有什么错她改,能不能做个朋友。实在不行,等她买了在卖给妹子你也是可以的呀。 女人走了。 老闆娘才笑得谄媚走到骷炎身旁,「与那位小娘子认识?」 骷炎内心泪流成河,要是认识就好了。同行几天,那姑娘就跟眼里放了刀子一样,总会「嗖嗖嗖」插她几刀。别说认识,话都没说过。哪里不爽说就是了,她可能不会改,但交朋友的想法是真诚的。 「不认识。」 老闆娘有点泄气,「有点像你们大梁的公主。」 骷炎收回目光,「谁说我是大梁的?」 「你不是大梁的?」老闆娘十分惊讶,她看骨相和口音就是大梁的啊。 「……是。」她的意思是她怎么知道的。 骷炎重新挑了一套紫色衣裳,不如桃色那套好看,也无绣花。高领,窄袖,束腰,胜在干练,适合她这是喜欢四处熘达的人。 等她换好衣服,结帐时,才慢慢珊珊问老闆娘:「我们公主长什么样?」 老闆娘拿了面崑崙镜给骷炎看,「真的很像。」 镜中的人,衣裳华丽,依然冷着一张好看的脸。不能说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骷炎没多问,道了声谢就走了。 她知道大梁公主的,幻瞳,封号:良辰。只是平日里这位主低调,都没啥小道消息,不是很了解。 老闆娘匆匆一面,不确定。与人同行几天的骷炎十分确定那高冷的女人就是大梁公主。 第12页 什么风声也没太听说,想是没点道行是不清楚因果的。好在骷炎好奇心不重,没刨根问底的心思,她就想好好玩几天,等歷练时间差不多结束就回书院。 吃也吃了,喝了也喝了,骷炎一个人确实游得无聊。又找不到归途,她想睡觉了。撑着眼皮,去杨柳巷讨要了几杯酒,就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 正在为人占卜的归途眉心一跳,竟然感觉不到骷炎的位置…… 店家见人也叫不醒,日头正胜,便打了把伞给人遮阳,就去招唿其他客人了。 「客……」小二被来人迷了眼,打了十几年的招唿声被卡在嗓子眼。 来人在烈日下,不如其他客人焦躁甚至衣冠楚楚不流一点汗。他气质清冷,那身绿色衣裳竟像一汪清泉,让人心底一阵凉快。那张脸,俊美得神圣,多看一眼便是亵渎,便是不敬。 小二收回目光,「客官,请坐。」 骨滦落坐在骷炎那张桌子,见小二想说什么,他也解释得简单,「认识。」顿了顿,「梨花白。」 想是骨滦气质太过干净,小二没多想,上了他要的酒就去收拾隔壁的残桌。 骷炎未束髮,趴在酒桌上。髮丝凌乱,有几撮在睫毛,鼻尖搭着。睡得太熟,脸枕在手臂上,嘴巴微微嘟起。 骨滦设了结界,屏蔽外界声音,连同烤熟人的温度也屏蔽了。酒杯在他指尖来回,酒水未撒半滴,酒香萦绕在鼻。许久,他才抿了一口。 「原是个贪杯的。」 果然和归途说的一样,骷炎又做梦了。 她梦见红帐床鸾,歌乐昇平,寻着声源。却只有骨滦身着红衣,衣物之下的脖颈白如冬雪,双臂如藕……精緻的眉眼勾人魂魄,薄唇含杯。 「阿炎。」 骷炎双颊爆红,全身发烫。 啊!? 好撩人,好好看。 好,好勾人。 这是喜房婚床? 又一阵清凉,骷炎凉下来,又见骨滦恢復绿衫,模样清冷,再不勾人。周围哪有什么床帐,乐声。是傍晚,店家点的烛光微微发亮。 「醒了?」 这个调调冷得骷炎一阵发愣,「嗯?」 是…… 「骨滦?」骷炎认得清他们之间的差距,她以为被拒绝之后再不会有交际或者是见面这样。但不妨碍她作为一只色狗,再见美色能控制自己,更何况刚刚还做了一个不太文雅的梦。 「嗯。」骨滦撑着下巴,喝了口酒,喉结滚动。模样清闲,还抽空看了一眼骷炎。 骷炎只觉一股热流沖顶,顺鼻留下。 …… 对不起,这个鼻血她可以解释,可能是她吃太杂了上火,其实她不这样的。梦也可以解释的,那是对美人的一种肯定。 「我……」骷炎手忙脚乱找手帕,还要看向骨滦,她想和漂亮的人多说两句话。 没等他说完,骨滦倾身向前,指握丝绢为她擦去坏人形象的殷红。 骷炎看着男人,眼中倒映有魅夜,明月,烛光,扶墙老柳,青衫男人。她知道,自己看见的是,男人把月光衬得苍白,把魅夜衬得昏暗。他在烛光里暧昧不明,他的眼睛孤寂,眼角却上挑撩人。 他好像与这凡间的烟火格格不入,一尘不染又仿佛集聚这时间美好。 骨滦。 骷炎默念名字,胸腔里面的心脏盪得厉害,「你比扶光耀眼。」因为好看。 「嗯。」骨滦一点一点拭擦认真。觉得好玩,他伴白昼的东君而生,如今有凡人说他很耀眼。 「也比广寒清冷。」 「嗯。」 「骨滦。」 骨滦将沾了血渍的手绢折放在桌角,看向骷炎的目光忽明忽暗,「嗯。」 「你已经拒绝了我,就不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了。」骷炎是有些难过的,放手这么个好看的人,以后的她都不用嫁人了。 骷炎见过最好的,就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的。代替都代替不了,更何况,骨滦真的无人可替。 见骨滦不说话,她又为自己做的梦感到羞耻,更多的是难过。但凡眼前这个男人在丑一点,她也是潇潇洒洒的一杯酒告别。 「我虽是见你容颜,贪图美色。但我也并非死缠的人,你已拒绝明了,我们就不要再有来往,免生事端。」能有什么事端,无非就是她肤浅,喜欢那张脸。几近痴迷,她还控制不住,觉得丢脸。 骨滦:「你尚未及笄,竟想得如此长远?」 骷炎:…… 她直接哭死,及笄。她仗着自己年龄小,在学院里四处占人便宜。如今,她着急表明心仪,想留下骨滦,忘了这一茬。 等她及笄,这么优秀的男人早就娶妻生子了,她又不愿与人做妾。用老师的话说就是自视清高,无权无势还妄想高人一等。才不是呢,她只是不想低人一等罢了,低人一等就不能有自由。就像宅院里的各家姨娘。 酒精上头,骷炎红着眼,「你现在未娶未有心仪的人,你若是不讨厌,我便追求你。若是你有了婚嫁的人,我绝不纠缠。」她其实不想哭的,就是委屈。毕竟真的只是看上人家颜,喝了两口酒都睡了还这么不清醒。 「爱慕我?」 「……是。」是不是,骷炎也不知道,她只是想离骨滦近一点,再近一点。 骨滦像是被取悦了一样,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林中精灵化身照夜清,使这云川失辉,独自冷清照人。 第13页 「我无娶妻之意,但瞧着你有趣……」 骷炎看得痴,双眼迷离,只见那薄唇轻启,她听见: 「便等你及笄。」 作者有话要说: 扶光,东君都是日 广寒指月 照夜清是萤火虫 第7章 眸兽 骷炎面容憔悴,眼底乌青,眼睛却在发亮。 归途懒得深究昨天感应不到骷炎的原因,但大概猜到。也难怪骷炎最近神戳戳的,对方就算再不济就凭一张脸也能把这只色狗迷得神魂颠倒。 一身酒味,被人送回。归途差点就爆炸了。 他看见骷炎眼里,觉得有些奇怪,再细看有什么都没有,只有…… 「你就算没睡,也要洗把脸。你看看你眼角敷了什么东西?」 骷炎揉了一下眼睛,「啊,揉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浪费水。」 归途:…… 「别大晚上醉了又让别人送你回来,这样……」 「会被别人谈闲?」骷炎严肃了脸色,「可是,哥,我喜欢他。」 归途:??? 「也就现在在夷城可以这样,回大梁别乱说话。」他不觉得严重,毕竟骷炎还小,谈不上多懂人情世故。等时间就一点,小孩子总会忘记的。 「别给我搞个外甥出来。」 骷炎一呆,脸红,耳朵红,脖子也红,「归,归老狗,你别乱说,我,我……」 归途眉毛一挑,「激动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骷炎想掐死他。 知道骨滦在寸土寸金的夷城包了一个月的客栈时,骷炎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了。 嘤! 骷炎屁颠颠来到骨滦住的客栈,入眼的却是妆容精緻的幻瞳? 「你怎么在这儿?」 「你来这儿干嘛?」 骷炎心头一阵拔凉,都住一起,还等她及笄。 呸! 骨滦,你个大骗子! 幻瞳身材高挑,往骷炎身前一站,眼皮都不用抬。睥睨天下那股劲扑面而来,「你找谁?」 气归气,但也要问清楚,「骨滦,我找骨滦。」 幻瞳像是瞬间收起锋芒,「哦,进来吧。」 呃……大概也不对,幻瞳的态度不明了,骷炎觉得自己应该错怪了骨滦。疑问怒火下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和谁剑拔弩张。那是自己国家的公主,她是不是要过上从此逃亡的日子了? 想像了一下,她逃亡的路途穷苦惨烈。哭死得了。 「再看把你眼珠挖下来!」幻瞳连表情语气都不变,说完还落座给自己到了杯茶,看起来闲情淡雅。骷炎依然觉得自己活不长久了,心死闭眼。 好兇。 「骷炎?」是泫蛟,小摺扇一扇,这个人风流倜傥的,这个人也好好看,笑若春风。 「泫蛟。好久不见哎。」骷炎默默收回目光,咽了口水,毫无破绽的回应。 「请坐。」 骷炎内心绝了,坐哪不好,坐幻瞳旁边。刚才这人还想挖她眼珠呢,可美男胜邀,不能拒绝。一时美色当前,禁不住诱惑,导致她坐如针垫。 这尴尬的气氛,杀死她吧。 「骨、骨滦,在吗?」 没等泫蛟说话,她身后就传来那救赎般天籁之音,「找我?」 「骨滦!」骷炎几乎是跳起来的,一个没踩稳伴了凳子脚,差点摔了。 泫蛟离得近,想扶一把,没扶住。幻瞳把凳子踢到一旁,还没站稳的骷炎又被拌了一下,手肘直直磕在地上。 衣袖都擦破了,还渗出血迹。骷炎眼睛都红了,她看见幻瞳的动作的,被骨滦扶起来也很茫然,「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幻瞳欲言又止,「谁让你来的?」 「可我不是来找你啊。」 「放肆!」 幻瞳从腰间抽出鞭子,鞭尾把旁边的桌椅抽的四分五裂。胸口起伏仿佛生了极大的气。这公主脾气来得急且莫名其妙,泫蛟像是习以为常,熟稔地劝道:「公主莫要生气,骷炎真的不是来找你我的。」 幻瞳握着鞭子,美眸圆睁,贝齿咬唇,「你偏袒她?」 骷炎在一旁莫名其妙,见骨滦大抵也不明所以,心底察觉到危险的,从布包里摸出髮簪。注入灵力,髮簪银光环绕,逐渐变大,竟变成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剑柄含苞一朵大红的曼珠沙华,剑身被一根红色藤蔓缠绕。这柄剑既清雅高贵有艷丽俗媚。 泫蛟愣了一下,和骨滦默不作声对视。骨滦毫无波澜,他也面色如常。 「可以吗?」骨滦不质疑不劝阻,甚至像看不出来幻瞳修为比骷炎的高一样。像是骷炎只是要再来一碗饭时,问「还吃吗」。 骷炎只说:「你别看。」 「好。」 结界封印,世界暗淡,万物尽失,只剩骷炎和幻瞳。 「就这点修为也配和我斗?」 说完,幻瞳鞭子如蛇,快如疾风。将骷炎逼得节节败退,身上还挂了彩。 骷炎喘着气,也被急红眼,口无遮拦,「我看你脑子不太正常,易怒暴躁。也配做我大梁公主?若不世人非要追求血脉一说,就凭你?」剑身被鞭子缠绕,她拼力挣开,「德不配位!」 幻瞳大怒,灵力灌顶,鞭子甩到骷炎背上,「市井蝼蚁也配议我皇室血脉,不自量力!」 「呃!」骷炎被震得一口血腥。 第14页 疼。 内脏错位扭曲。 「市井蝼蚁?」骷炎抹了嘴角的血,倚剑站起又被打了一鞭子,这次鞭子打到的脸,眼睛。即使闭眼及时,可身子来不及闪躲,双目紧闭还是血泪留下。她颤着声音念咒语,剑为引子,指向幻瞳。 幻瞳定在原地,鞭子落地,嘴唇一翕一合发不出声音。她全身发麻,喘不上气,手指慢慢蜷曲,身体开始冰冷,甚至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动。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无感渐失,有什么东西渐渐向她压迫,想要吞噬她。她是惊恐的。 「呕!」 骷炎呕了一滩血,瞎着眼,在地上乱摸,终于把幻瞳的鞭子握在手里,带着哭腔:「无冤无仇的,下这么重的手。你不怕遭雷噼?」 「实力差距摆这儿,不知道收点手。」 「都没看你,你还是把我眼睛弄没了。」 还好微柳教她了噬心咒,能唬住人。 原本是想让幻瞳也瞎的,但是想想对方修为但凡真的下死手,她早没了。为了不让对方好过,她扯着对方的衣袖使劲擦嘴。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良辰公主有洁癖,极爱干净。她都瞎了,简简单单膈应人也是可以的。 骷炎不敢哭,眼睛疼得又厉害。那哭腔确实听着委屈,内腔还痛,声音颤得断断续续的。 幻瞳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平息心情之后,骷炎解开给幻瞳下的咒,轻声唤人,「骨滦。」 结界消失,回于客栈。 看不见自己狼狈成什么样,骷炎觉得自己的小手,小腰像要断了一样,她趴在地上。幻瞳呆在原地,额头都是汗。 「骨滦,你在吗?」 「在。」 「送……」她还未说完就倒在地上,昏睡之前她大抵眼睛像是睁开了一样,看见有只鹿一样的影子向她奔来。 《灵枢经·大惑论》有言:五藏六府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为之精。精之窠为眼,骨之精为童子,筋之精为黑眼,气之精为白眼,故童子黑眼法于隂,白眼赤衇法于阳。 人的眼睛由五脏六腑的精气汇合而成,眼瞳为阴,白睛为阳。阴阳合聚,可以明物。眼目是心的使者,神的居所。猝然见异物,可为阴阳失调,精魄不纯。 也可能是,眸兽。 骷炎睁开眼睛,自己处于黑夜山水间,却不见鸟语花香,也不见人际。她甚至在山清水秀的这里,感到冷。 等懵神过后,她知道她又在梦里了。 这个梦与其他梦不同,真得骷炎意识清醒,假得让人知道是梦。 梦里还站了一只鹿影。 骷炎记得皇帝有日闲得慌,来到书院要到后山开狩猎场。她们整整停学半月,说是来猎鹿图个好寓意。至于猎到没,骷炎不太清楚。后山的血腥好久不散,时不时会传到书院来,刺鼻浓郁。 她趁着寝阁里的人睡着的时候有悄悄上山去看过,树叶枝干上都是黑色结块的血迹。还有受伤的动物听见声音四处串逃,将灌木丛摇的作响。 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腐烂的气味得骷炎一阵恶寒,她想逃离。却有只角如桃枝的鹿挡在她回书院的路上。天太黑,骷炎只能看见是鹿的样子。 开口却不是《诗经》里,她学过的「呦呦鹿鸣」,而是轻柔的嗓音,甚至还带有一丝空灵。 「姑娘夜里上山不曾伤生,不曾与人作伴。又有慈悲心怀,我今有事求助姑娘,若姑娘答应,我定相报。」 骷炎想想这鹿应该是妖,然后因为什么原因在皇帝狩猎的时候受了伤。不能自愈,还得求助,然而又没有外援。 「我救不了你们全部。」骷炎很认得清自己的能力。 鹿又说:「这山中的没被捉走的,我都救治过了。如今已经是残烛之时,还不愿离世轮迴。」 「那我能帮你什么?」 「姑娘眼里有精气,可保我魂魄不散。待我完成心愿定自行离去,不给姑娘添麻烦。」 「我不会死?」 「我在此下咒,如我此番寄存不利宿主,天道轮迴生生世世被捕剥皮割角,不得好死。」 那只鹿就这样寄存在骷炎的眼里,没有什么不适,也没什么不一样,差点她都忘记了眼里还有只鹿了。 「你没事吧?」骷炎怕她答应的事没做好。 鹿影开口,温柔得很:「那位公主没伤到根本,还是要靠水蛭内丹保住。」 骷炎懒得和它争,直接拆穿,「你不留着灵力保存自己魂体,护我眼睛做什么?还能撑到你找到人的时候。」 「想找到是愿,找不到是缘。时日差不多时,我会自行离去,你别太担心。」 什么时日,骷炎没问,「你对我没什么不适,我不着急,就怕原本你能投生,却在我眼里魂飞魄散。」 鹿说:「都是缘。」 骷炎想着山中死去的动物那么多,上山,路过山的人是不是眼里就寄存了一只动物,山脚那么多人,「是不是每个人眼里都有一只动物?」 「是。」 眸兽,已经死去不愿离世还有遗愿会化作幽魂寄生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伴随宿主一辈子再找下一个宿主,也可能会在宿主眼中魂飞魄散,若有机会见一见,它们会忠诚宿主。像骷炎这个能见自己眸兽生前的样子,眸兽还问问宿主意见的不多见了。 第15页 「你有什么遗愿,既放不下又要随缘。」骷炎搞不懂这只鹿在想什么,反正现在也醒不过来,索性问一问。 鹿影化作人影,鹿角却还在,她跃上枝头,「找一人一蛇。一个从小生活中森林里的人,在人间修炼的蛇。没有放不下,只是缘分未尽。倘若真的遗憾不见,那就下辈子吧。」 骷炎眯着眼,坐靠着树,「什么是缘分?」 「缘分就是你遇见每个人,做了每件事,去的每一个地方……该遇见的人今日不见会明日见,下月,明年,终归会见的。」 「那万一是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呢?」 「天道运行皆有法则,不能打破法则,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命运。」 骷炎挑眉,「要是提前知道结果,可以改变吗?」 「冒犯天道,生生苦果,神也无力挽回。」 「无聊。」 太远了。 什么天道,神,法则……骷炎觉得太遥远了。她见过妖,见过魔,见过鬼,见过最尊贵的人也不过是自己国家的公主。 「骷炎。」鹿妖这一声唿唤,像嘆了口气。 「嗯?」 「我看不见你身上的运气了。」 骷炎疑了个大问,「什么运气?怎么看?」 「就是每个人的命势走向,看面相,掌纹还有头顶的运气颜色。」 「那我原本是什么命势?」 「不是大富大贵也没有功成名就,」她跳下来,手覆在骷炎眼睛上,「但没有太大波折,不曾与人为妻,仗剑江湖,活得恣意。」 「现在呢?」 「看不见了。」 骷炎听出鹿妖的担忧,自己倒无所谓,连眼睛上的手都懒得扶开,「万般皆是缘,对吧?」原是想唤鹿妖名字的,但是她并不曾知晓过。 「你有名字吗?」 「梅薄。」 默念了几遍,骷炎说:「有点拗口。」 「你出现皆是影子,是不能看你的样子吗?」 梅薄沉默了许久才放下自己的手,骷炎看见的仍旧只有影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你入山,我也是这般模样。」 骷炎吸了一口气,「黑得这样隐身?」当时她真的以为就是单纯天黑,她看不清。 梅薄笑声如铃,「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会见我原本的模样的。」 「梅薄」 「嗯。」 「当眸兽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不坏。」 梅薄是知道骷炎话多的,但不知道会这样能说。交谈的对象换作自己时,她听骷炎从妖说到茶楼说书,从故事画本说到大梁男女人权不平等……谈天论地,什么都有的说。原是担心宿主无聊,出来两人作伴,好在她耐心不错,也细细听了进去。 「我现在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可以痊癒的。」 可是,也要躺几天。歷练就要结束了啊。她想再多看看骨滦,就算她真的不嫁人为妻,可那是以后,更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是否准确。她想争取一下。 「既然我还瞎不了,你就继续在我眼睛里修养你的精魄。没事别出来了,你经不起折腾。」 「好。」 骨滦想用神力给骷炎疗伤的,但为了像一个普通凡人,还是为骷炎的眼睛上了药,还敷了数层白纱。 人还躺着,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幻瞳换过了,脸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净。比初见时瘦了不少。 小小的一个人,又倔强又狼狈。明明可以求助他的,还是要不自量力证明自己。令他诧异的是琉灵,杀气那么重的神器,居然会心甘情愿的收敛,参与到这种玩闹的比试中来。 泫蛟问:「是吗?」 「不是。再寻。」 也不是琉灵的气息。 归途赶来的时候,骷炎还是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他有点怕是去了,毕竟鬼不好玩。 甚至不与骨滦有多余的话语,一个眼神都没有。坐到床沿上,缔印结界,给骷炎疗伤。但是凡人的身体不能承受太多,就算他修復了被鞭伤的睛目,还是得修养几天。用不着敷药,为了让人长记性,他也没管。 说真的,他不喜那位主神。化为而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空寂。 但是他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炎色狗,一看就看中神族首领。 归途碎碎念了一句,带着骷炎又匆匆离去。骨滦不作阻拦,是那个凡人的兄长。其实,他想其实骷炎是可以直接看见世间的。 泫蛟看幻瞳欲言又止,安慰道:「她没事,你没下重手。」 幻瞳愣哼一声:「与你无关。」其实,见骷炎眼睛流血时,她就已经慌了。要不然凭那种修为也不能给她下咒的。 梅薄化作鹿身,躺在树下,她在准备沉睡。 梦境消失,骷炎眼睛阵痛,她念了一遍,「眸兽?」 眼里传出一个声音,「嗯。」 骷炎摸了摸眼上的纱布,莞尔一笑,「你叫梅薄。」 「好。」 不是眸兽。 是书院后山的守护神。 是林中精灵。 是鹿妖。 叫梅薄。 第8章 承诺 大抵是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都比较敏感。骷炎总是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归途今日早时便出去了,前几日,寸步不离守在骷炎身边。 眼睛还敷着药,骷炎慢慢摸索到院子,坐在石凳上,手肘靠着石桌,手掌撑着下巴。她听见风动,柳条在头顶晃动,日光暖暖,有些惬意。 第16页 空气中似有一丝冷香,骷炎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像胭脂,像花香,又香得淡然幽谷,可又霸道入鼻。 她已经闻见很多天了,不知道是哪个香粉阁楼传来的,归途就闻不见。可能是这夷城的胭脂水铺多了,在风中香味杂了,归途闻习惯了。 风,有缺口。 「谁?」 骷炎警惕站起,髮簪在她手里幻化成剑,指向缺口处。来人应该是用手指推开剑身,缓如蛊咒的声音钻入骷炎的耳朵。 「恢復得不错。」 骷炎张开嘴,听见骨滦来,她是欢喜的。手中的剑瞬间变成髮簪,被她放入口袋里。可,归途不让她见骨滦,不允他们有来往。 「骨滦?」 「嗯。」 「归……我哥不让我……」骷炎按记忆坐下,想了想把「见你」改成了「出门」。 骨滦也坐下,「我知道。」 是有些手足无措的,骷炎听出骨滦的弦外之音,只得干巴巴解释:「他只是太担心我了。」 归途言语间都是对骨滦的不满,两人不知道有什么交际隔阂。虽说她不听话,喜欢胡闹。但是闹归闹,那是归途纵容,她还是怕人的。 「不怨我?」骨滦语气不变,甚至听不出是个问句。骷炎一个发懵,虽然是问,但是他又那么肯定。 嗯? 怨他干什么? 「嗯……倘若真的怨你……」 「你不会。」 骷炎哑言,她甚至都不知道骨滦说的怨他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只是顺着反问了一下。她讪讪笑了一下,打了个哈哈:「你怎么来了?」 骨滦的指尖敲着石桌,大抵是在斟酌词彙:「见你。」 见我? 骷炎内心那叫一个颤抖,差点就扯去眼上的纱布,看看这个男人。她脸发热,耳朵发烫,她想抱住这个男人,问他,是不是在担心自己,担心之余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平息内心的激动,骷炎才说:「等我眼睛好了,就要离开夷城啦。」顿了顿,又补充,「回书院。」 「想见我?」 「对,想见你。想回大梁与阿爹阿娘说我心悦你,日后及笄就算不和你相见,我也不会与他人说亲。」其实,骷炎想说的不止这几句,可她嘴笨话说得不巧,怕唐突了这位冷月清风的人,惹恼了人。 骨滦不搭话看着眼前的凡人,未曾梳妆,些许绒发绒发还在额前飘晃,白纱遮住灵动眉眼,不挺的鼻笑起来会皱成一团,未涂口脂的唇竟也是朱红色。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长开的身子看起来会有点微胖,其实是很弱小的一只。 风吹柳响。 「骨滦。」 「嗯。」 「闻到香味了吗?」 他收回目光,看向院墙:「满城胭脂颜色,你喜欢哪家的胭脂?」 骷炎脑子未思考,嘴巴先嚯嚯,「我喜欢你。」 天上鳞云过阳,大地清风拂面。骷炎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动,大如雷声。虽说看不上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与男子求偶这一说,可她一不小心就如此露骨表露了心意,还是觉得羞涩。 骨滦看向骷炎,修长的食指点在她的鼻尖上。 骷炎被这一点搞得没心没魂,出现错觉。她甚至像是看见骨滦勾唇,弧度不大,但是撩人得很。听见他轻笑,声音吶,漫不经心,却像石子入水,激起圈圈涟漪。 其实,她看不见,纱布遮眼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有黑暗。入耳的是院墙外的贩卖吆喝声,喧闹嘈杂。 骨滦收回手,「阿炎,说话不要本钱啊。」 啊! 阿炎? 完了,完了! 没了,她没了! 这个男人在用声音杀死她! 为什么最后会有尾音! 他知不知道这样很勾人啊,三魂七魄她已经没有了魂魄,只剩三七二十一了。 骷炎觉得自己没了,真真切切听见自己像石头被扔进湖泊的声音。 沉沦。 「我、我、我有本钱。」骷炎磕磕绊绊说完,还把兜里的银子全部摸出来放在石桌上。 骨滦看了眼那些碎银,他握着骷炎的手覆在一块银石上,「这颗归我,」顿了顿,才说,「嫁妆?」 他看着骷炎,看着她惊慌失措。 这银子烫手啊。 骷炎十几年不会红的脸,全都聚在今日烧了个彻底。那双手修长好看,甚至还有些冰凉。但骷炎觉得手腕像被烫到一样,挣扎一下收回自己的手。内心城池早就被攻陷坍塌,所及之处皆是兵荒马乱,面上她强迫自己淡定还是手足无措,慌乱不已。 原是想他答应就好婚嫁之事就好,可她贪心不足,她要骨滦也欢喜,她想和骨滦举案齐眉,朝朝相见。他见自己时,也是满眼欢喜。 骷炎知道自己肤浅,爱美,贪财,庸俗至极。对骨滦惊鸿一瞥,本是瞻望,后来贼心异起,如今贼心不死甚至贪心不足。 「骨滦。」 「嗯。」 「你真好看。」 是啊,好看得她明知道对方风清月明,干净得一尘不染。还是想靠近,想沾染,想占为己有。 「我回书院了,还能见你吗?」 可骷炎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的,认得清现实的。她现在除了对方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而在杨柳巷那晚,她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是没有秘密的。她大概就像话本里下山的道士,路途遇到了一个极其魅惑的妖精,然后痴缠一番,最后她是要回归山上的,妖精啊,魅得道士精魄就再不出现了。 第17页 「你想见,我便去见你。」 见不见,不重要。骷炎发现自己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就可以满足。即使是哄骗也可以。 「好啊,记得哦。」她想牵着骨滦的手,不放开。 下一刻,对方抬起她的左手,挑起食指。骨滦和她指尖相触,白光柔和。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到骷炎心口,再沁润四肢百骸。 「签契。」 骷炎呆住了,她以为只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承诺而已,即使是假的,他能骗骗自己就好。哪想到对方竟然说的是真话,甚至还欠了契。 「其实,不用的……」声音太小骷炎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有点想哭,感动。 她想问,骨滦,你是不是也心悦我?可是她不敢,她怕对方只是重诺,问了也只是徒增失望。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交际会止于这座沙漠之城。 骷炎想,到底是皮囊勾人,自己会忠诚这幅皮囊到死吧。 今日的风格外多了一些,骷炎又闻到那香味,更浓郁了一些。 「骨滦,你闻,好香。」 骨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骷炎的脸上,深眸寒潭,不曾移过半分,「嗯,很香。」 「若是眼睛好了,不用太看我。」 「为什么?」 「世间山川,仙界祥云,神界古月,冥界彼岸,魔界深渊,妖界精魅。每一处都极入眼。」 「都不是你啊。」 「不喜六界奇景?」 「喜欢,」骷炎面向声源处,「我更喜欢能收藏的。」 「你想收藏我。」 尾音,尾音。骨滦的尾音最撩人。 「对、对!」 「我不介意。」 苍天! 大地! 这个男人给她整得手足无措,不得已又跳开这个话题。 「你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能把上天入地说得那么轻松,是神仙吗?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是魅妖吗?又为什么对人那么好又让人感觉到冷清。 「可上天揽月,亦可化作风扶万物。」 骷炎突然觉得自己和那位良辰公主其实差的不远,一瞬间并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了,可是大概已经知道了,她说,「你不是凡人啊。」 骨滦倾身向前,嘴唇差点碰到骷炎的耳朵,甚至没有唿吸,「现在是,我暂不离人间,等得起你。」 声音就在耳旁,蛊惑她,引诱她。未知,危险,神秘,又引人靠近。 等她及笄。 「你今日许我好多承诺。」骷炎心慌,觉得不真实。 她何德何能啊? 「为何许诺,若是因为和公主比试……」 是? 又或不是? 并不重要。 骨滦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只是随心而动,随念而起,「不要猜。」 就算骷炎将他剖心质问,也不会有结果的。因为他没有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寻骷炎的目的。他才接触人间,才接触情爱,欲望,贪婪……他习惯睥睨众生,并不习惯深思问题, 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见一面。 不猜就不猜,骷炎撇了撇嘴,「若日后,你真的娶了我,我要在这凡间十里红妆,一路喜庆。走遍这世俗礼节,受万人祝福,彩凤祥云。你能吗?」 就像梅薄说她无婚嫁之命,无所谓,不怕。 「你若不悔,我便能。」 他说话的声音好听,说承诺时的声音更好听。 骷炎任由那双手覆在自己眼睛上,笑得极其开怀。 悔? 不会的。 还好我见过你,没有觉得世间平淡,山川河海,万物奇景都不及你。 我在人间见过你,从此山月不是景。 「你日后就唤我阿炎吧。」他唤的阿炎,真好听。 「阿炎。」 「嗯。」 第9章 冰棺 「我让你别与他来往,你不听是不是?」归途面色如常,不若往常那般气急败坏。 骷炎虎躯一抖,没有表情的归老狗才是最可怕的。原本还有几天才好的眼睛,但因为骨滦,所以好了。归途就算不看她的眼睛也是知道那人来过。 「他要来,我也拦不住他啊。」骷炎小声狡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心思,尚未出阁便于男子走得如此亲近,在大梁你有几条命够你父亲!」归途声音严厉了些,骷炎不禁吼竟腿软跪在地上。 「你别告诉他……」想到自家阿爹,骷炎就觉得自己背上被「咻咻咻」抽了几藤条。 归途看着抖成筛子的骷炎,「明日你就回书院,我送你。」 骷炎怕死现在的归途了,只得听话被关在房里,她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周围因为敷了几天草药,现在全是暗青色草汁的痕迹。有点像墨琴原身的样子,食铁兽。痕迹在食铁兽脸上还勉强能看,在人的模样上多多少少有点丑。 现在又被关着,又憋屈。骷炎直接气哭:「好丑……」 归途在门外是打算设结界关着的,但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哭声,抬起手又放下。随即离开小院,六界异动频繁,中心位置都是奔着夷城来的,他这个国师也很忙。 哭得差不多,骷炎红着鼻头,啜啜泣泣着打开门,归老狗已经不在门口站着了,本想乖巧等人回来,可是眼睛看不见这几天就一直待在小院里,而今日的院墙外的声音更喧闹,她那颗爱热闹的心又开始躁动了,并且按捺不住。 第18页 院门锁着,院墙还高。骷炎从屋里搬出桌子和椅子,桌子垫底,再搭椅子,歪歪扭扭的终于骑到墙头上。院外隔了一排树就是大街,街上的人突然躁动。 她跳下院墙,朝着哄闹的人群走去,发现多是女子聚在路的两侧。身边的女子确实挤得用力,骷炎挤不进去,就在身后听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木贤殿下来夷城,还是咱们城主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的呢。」 「听说是来找人的。」 「找谁?」 「不知道,可能是他的义弟。」 「玉面小少爷?」 她们在骷炎跟前越说越激动,开始各种猜测,最后猜人是来找心上人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骷炎差点被带歪思绪。 想想她也不感兴趣,但是画像上的木贤和鹿厌城确实好看,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然后灵鹤传书给微柳和墨琴,至于涵榕和佳人她俩也会跟着过来的。 「啊!!!」 「来了,来了!」 毫无防备,骷炎被尖叫震得耳朵发麻。又因为矮,看不见前头是什么样子,快速的爬到树上。 两人乘马,一人玄衣,脸上戴着刻了个什么印记的面具,发冠高束,有点像个书生,文弱。另一个人,五官锋利,眉目有戾气,一身锦绣黑衣,更显危险,微柳竟然喜欢这种。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骷炎不确定是不是鹿厌城,她之前看过墨琴私藏的画像,是没有戴面具的。 捏了个法诀,简简单单在信上说了空爻木贤来夷城,是极少露面的鹿厌城去迎接的。就往人群反方向开熘,一会儿人潮退去,她禁不住踩。 因为好奇,她逛了所有胭脂铺。 用了一层极薄的丝绢遮住眼睛上的两团暗青,虽然视物不清,但能看个大概。 廊檐,石栏,清水,拱桥。 起风了。 好香。 不是胭脂的香味,为来得及思索,有传来一阵清脆铃铛声。 「叮铃叮铃叮铃……」 是马车。 马和马车竟都是冰蓝色,想虚幻了一样。马车的角檐还缀饰着冰色透明的铃铛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被人故意倒放在风中摇曳。 从骷炎身前跑过,寒气逼人,整个马车都寒冰。今日虽没有灼灼日烈,但也绝不冷,如此大的冰雕竟一点没化成水。车是无人驾驶的,冰马会认路。 好香。 是她日日闻见的香。 比任何时候的还要清楚。 骷炎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瓶,扒开塞子,里头飞出和萤火虫一样的小飞虫被她手捏住扔向前头的马车。 那车,她大概知道。微柳形容过,是岭拂宫的采香车和寻香兽,她不像墨琴会收藏画像,所以骷炎没见过也只是猜测。原是不太好奇这些事的,但日日闻见的香味确实令她费解。 岭拂宫,以神秘出名,不争不抢,极爱香料,练香。香好价贵,受贵人追捧,又极少露面。 飞出去的小虫是追香萤,生得稀少。是山中香魅死尸骨会化成的一颗珠子,珠子发会在它们死的地方徘徊漂浮,发出香味,袭击靠近的照夜清,然后与之结合成追香萤,一子一母。这还是她觉得香魅好看,想问它们要一副皮囊收藏的时候遇见的,然后皮囊没有,但是追香萤她拿得顺手。 马车极快,就算有母虫在她这儿感应,也差点没有联繫中断,骷炎不得不输入灵力去增强感应,追香萤之间的感应。 越走,地方越偏僻,骷炎就感慨,这夷城真的好神奇,虽是一个城,但就如一个完整的国那样大。就像看着是那么大,但是亲自走了一座山,还有一座山。甚至在里头登上高楼看不见城外的沙漠,还能看见白雪封顶的冰山。 最后,骷炎寻到的地方是一处山谷。走的路像是巨石中间硬辟开了一条沟壑,两侧都是断层石,有藤蔓顺其攀下,重岩叠嶂。身在其中,不见天日。 追香萤飞回瓶中,骷炎有些茫然,这里除了断层石和悬顶的藤蔓,什么都没有。 马没有,车不见。 结界没有,不可能隐身。 但是,有香气。 说是幽香,但又浓郁,说是香郁,但骷炎有感觉这个形容俗气。大抵是学得不精,形容不来这个香味。但是好闻,比任何花香,任何胭脂,任何酒香都要好闻。 在这里,就在这里。 骷炎仔细观察,仔细琢磨,都找不到入门的位置。挤破脑袋,她看向断石层有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其实是在石头里面,毕竟这个石头高不见界,可是在石头里面光都没有,再说岭拂宫那么个大的门派,怎么会这么磕碜…… 算了,不惹事了。 骷炎也觉得今日自己有些草率,就算再怎么不喜香也该让归老狗陪着她来的,她这单枪匹马的,万一真的挂了,归老狗也能去冥府把她揪出来去投畜生道。 她打算回去了。身后空无一人,却又空灵而又冷淡的女声,有些漫不经心,更多的是高高在上。 「既然来了,便进来看看。」 这么威严的声音无形的压力像千斤重担压在骷炎肩头,让她直直跪在满是石子的地上。 石门大开。 「轰隆隆!」 断石层出现了一个门的形状,石头上升,震得大地发抖,布满藤蔓的上空「唰唰唰」掉下泥土砸在骷炎头上。 第19页 还好今日未束髮,不然像现在这样也是白费一番心思。 是人是鬼?骷炎搞不清楚,她想回去,可是身子半分不能动弹,还不受控的朝着石门走去。 真的想说市井言语来问候自己。 刚过巨石大门,骷炎身上的禁制就被解开。她想往回沖,可石门下落飞快,即使向后闪躲及时还是被压住了衣角,带着骷炎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巨大的落地声就在耳边,震得她眼冒金星,想吐,一地的灰尘入喉,「咳咳咳!」 衣角是扯不出来的,骷炎就摸出髮簪,沿着石缝割了衣袍。缓了一下被砸懵的脑子,她才看清洞里宛如白昼,入眼是一条石路像渗了水,冒着丝丝寒气,石壁上处处烛台,烛台之上不是燃烧的蜡烛而是一颗颗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香。 髮簪成剑,握在手中,骷炎没察觉到杀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慢慢踏上石路,不敢发出声音。 路得尽头是岔路口。 这里太过安静,骷炎都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声和衣袍摩擦的声音。静的诡异,但是她敢确定这里有生物或者是和她一样的凡人。他们在避开她,可能就只有一墙之隔监视她,也可能真的离自己很远。 除了香,骷炎还冷。 仿佛在冰窖里面,是没有裘衣御寒,骷炎冻得手都要麻了,唿气是还能看见白色雾气。 她怕热。 也怕冷。 每年元英时,不管穿多少,她总会冷得全身发疼。总逃课在寝阁里,捂在被子里,手脚也不曾热乎过。现在她嘴皮都是发麻的。 「何人擅闯岭拂?」 她就感觉有人。 听见这冷漠的声音,骷炎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寒光刺眼的剑搭在自己脖颈处,还渗了些血痕。 真的是岭拂。 骷炎哆嗦着:「鬼知道你们怎么让我进来的。」 那声音继续说:「是你跟踪至此?」 呃…… 「是。 」 有杀气! 骷炎立马怂着脑袋,抬手捏住肩上的剑,「是你这日日传出香味,引我前来。我在石门前本已经打算离开,是有人强迫我进来的。」 「谁?」 「我不知道啊,就在我身上下来禁制。然后我就进来了。」 身后的男子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久久不搭话,抽出被骷炎握着的剑。等骷炎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人,就掌心被剑的左右侧划了两道口子。 「在这儿。」 是刚刚在石门外听见的声音,骷炎听得膝盖发疼。反正进都进来了,也出不去,横竖都是死。骷炎到没有什么好怕的,收起剑,冻麻的爪子理了理头髮,就是不能死得太难看。 那声音抠搜得很,久不说一句,骷炎全凭自觉走,只有走错的时候,才可能听见。 终于那种牵引消失。 是一处冰藤萤虫的洞穴,身后石门合上。这里像另一处空间,上空牵着冰藤,绿色萤光四处飘荡,洞穴中央是一个冰台,台上烈日灼照着一个寒冰铸的棺椁。 不香了。 棺椁素净,但灵力逼人。仿佛冰棺是神灵,骷炎只是看了一眼,在石门前的压迫感就又出现了。 骷炎控制不住自己匍匐跪拜。 她瑟瑟发抖,这个感觉很不好受。 怎么办? 她好怕。 棺椁里的人,会不会诈尸? 然后特别丑? 然后把自己吓死。 然后自己就真的死了,归老狗发现自己不在,亲自下冥界把她揪出来丢进畜生道,让她投生成猪。 好恐怖! 简直欲哭无泪。 还好她眼睛蒙了丝绢,应该丑不到哪里去,毕竟很模煳。引骷炎过来的声音再没说过话,她自己一个人碎碎念,大概就是嫌弃自己好奇心重。 她掏出小镜子,掀开一处丝绢,才漏出来的睫毛很快粘了冰晶,眉毛也变成白色,头髮也是,嘴唇也变得灰青还不挺上下哆嗦。 如果不打颤,其实也不丑。 「你引我前来,是上辈子有仇有怨,还是想借尸还魂?」腮帮子都抖酸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没人应她。 放弃挣扎了,骷炎僵着手脚,顶着压迫,爬上冰台。原是,站着挪动,越靠近棺椁身子就越重。她敢确定,就是冰棺里面的人在压迫她。 她想,这么强的压迫感,里面的人的身份是不容冒犯的。看着棺椁不敢扯下眼上的丝绢,只能看出棺椁里面大概一个蓝色衣裙月发的女子。 应当不丑。 骷炎放心趴在棺椁上,身子的重量就慢慢消失。 先头还蜷曲着,后面慢慢撑开身子。 骷炎眼睛睁不开了,她好睏,但是也好热。死死拉住自己的衣领,不让自己脱衣服。 「你不让我出去,我就和你死一块。」 「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什么地方。」 「这里真的是岭拂,那倒也值。」 「看你身份应当尊贵,死一块,不知道是玷污你,还是我沾了荣幸。」 「躺在冰棺里冷不冷啊?」 「我现在好热,。」 「我好热,就借你冰棺冷静冷静……」 骷炎在睁眼再看看这好看的洞穴,除了冷比不上世外桃源之外,葬身在这尸身都不会腐烂,变丑……哆哆嗦嗦说了这么多话,嘴巴早没了知觉。 第20页 归老狗…… 归途…… 其实,她还是想见骨滦…… 合上眼,她困了,想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食铁兽」是现在的熊猫。 「元英」是冬。 人在冷死的最后一刻的感觉是热。 第10章 联姻 天又阴沉了几分,阴云压空。 「轰!」 一声闷雷之后,燕雀低翔整队飞去住巢,天空开始落雨。草野上有块长长的大石头,上面躺着个一个小人。 「滴答。」 雨落在小人的嘴间。 骷炎睁开眼,有些发懵。一下子脑袋空白,没记得自己在哪? 草野? 天空? 雨? 她怎么会在这儿? 迷茫一会儿,脑袋渐渐清明,骷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伤,剑伤。她有摸摸自己的眼睛,然后翻身下地,四处寻找都没找到蒙眼睛的丝绢。 有点心疼,毕竟死贵死贵的。 骷炎现在全身无力,大抵是被冰冻过后的后遗症,坐在石头上,发了会儿呆。 她真的进岭拂了。 没死,还活着。 玄蓝冰洞,神秘冰棺,刺骨寒凉,手脚僵硬,全身发麻,歷歷在目。掌心的剑伤,和膝盖磕在石子上的淤青,也提醒她,她现在是渡劫余生。 雨越下越大。 「骨滦。」 为什么不叫归途,因为不敢,她怂,就算现在她已经是魂魄也是怕的。 雨滴在空中静止,像一颗颗水晶稀疏的散步人间。骷炎还未来得及惊嘆,雨滴有落下砸在她头上。 骷炎看他在雨中来,眼里似有千年冰雪,有万古星辰,山川湖泊,没有人间,漂亮却清冷孤寂,好像一处古潭不曾有人踏足,不曾有一丝烟火。 那双好看的手举着伞,伞移到骷炎头顶,「受伤了?」 骷炎把手摊出来,嘴巴一撇,「可疼了。你看我都疼哭了。」 因为骷炎坐着,骨滦弯了腰,看了骷炎的眼睛,确实红了。他的食指蜷曲轻靠在骷炎眼下,「不哭。」 骷炎看他亲吻自己掌心的已经结了疤伤口,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心发痒。骨滦的唇离开了她的手,伤口像是错觉,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有人寻你。」 谁? 归老狗? 骨滦没问她怎么受的伤,她也不会说的。莫名其妙的香味,不明不清的闯入岭拂,差点死在里面,什么情况她也搞不清楚。唯一敢确定的是,此前,不只是她,家里也没有和岭拂有什么牵扯。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因为骷炎幻想自己是什么隐藏的大家族,生活不那么拮据,把族谱都翻了一遍…… 难不成是归老狗? 不对,要是有牵扯的是归老狗,有仇她不可能活着,有恩,那倒也不必把她冷得半死,再说身后那个人的看态度也不认识她。 回小院的路上,骷炎心事重重。等到小院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担心真的是多余。骨滦没有离开,而是陪着骷炎在门口驻足犹豫。 「骨滦。」 「嗯。」 「我会被打的。」 骨滦没有抬手摸骷炎的头,里面的人对门外的事一清二楚,「不会。」 「我……」 骷炎「怕」字没说出口,院门忽然大开,砸向院墙,发出巨响。 「滚进来!」 骷炎腿软,为什么不冻死她得了,她好怕。骨滦跟着哆哆嗦嗦的骷炎进了门,见归途做在院子里的脸色,骷炎哭丧着脸,「骨滦,你快走吧。」你打不过归老狗的。 原本打算赶人的归途,阴着脸改变了主意,知道骨滦不会走,但还是设了结界。 骷炎一看有结界,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次次都来得偷鸡摸狗,一下子这么大胆上门,我都以为你图谋不轨。」归途一开口就是这么歹毒。 「哥。」骷炎心疼坏了,怎么可以这么说骨滦。什么次次,人家那么一次。 归途脸色阴沉,瞥了一眼骷炎,「闭嘴。」 骨滦不见生气,他向前走一步,把骷炎挡在身后,「你身上有我的东西。」 骷炎:? 归途:? 归途冷笑一声,「讹人讹到我这里来了,你说是什么,我给你搜。搜不出来,凭你的身份倒也没人说一二。」 「不知道是什么。」 许是骨滦的语气太过平淡,比起归途的怒气沖沖他显得有些无辜。归途也是被气笑了。他发现这位神多少有点幽默,什么叫有他的东西,他又不知道是什么。 「你诈我?」 「没有。」 归途:…… 「看!你还看?你还歪着脑袋看?就看上这么一个货色。你还好意思看?」归途怒火转移。 骷炎被吼得茫然,骨滦不动声色地移了个位置完完全全遮住她。 归途看得见,鼻子都气歪,狼狈为奸。重新严肃了表情,厉声质问:「你接近骷炎就是为了我身上你的东西?」 骷炎完全听懵了,她从来没听过归老狗这种语气,平静且威严,似怒气冲天却又平静似水。 「不是。」骨滦像是不满对方的语言,抬眼凝视归途。 什么接近? 她刚想伸头出去看,就听见归途声量提高。 「跪下!」 第21页 骷炎眉毛一挑,还疑惑归老狗怎么叫人家跪下,下一刻,她的膝盖直直砸在地上。原本就被石子磕着的淤青又被撞了一下,疼得她眼泪直飙。 顾不得看两人交锋对质,骷炎捂着膝盖缓过神来,想抬头,脑袋却像挂了千斤重抬不起来。 归老狗! 大抵是用秘语吧,不然怎么什么都听不见。骷炎觉得自己颈子要断了,才听见归途说话。 「你可以来找骷炎,但请自重。你是个老不死的不羞不躁,但她是凡人,日后要婚嫁。」 归老狗,你别乱说,除了骨滦我谁也不嫁。骷炎内心咆哮,生怕这么个美人就没了。归途还封她的言。 「不允。」 骷炎还没来得及欢喜,归途就灵力暴涨把石桌拍得粉碎,推掌向骨滦,语气凌厉,「你以为我是和你商量?」 骨滦面色不变,抬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个符咒对上归途的攻势。本就落雨的天,现是暗沉宛如黑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落叶纷飞。 骷炎跪在骨滦身后,被两人之间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身上像压了块巨石,灵脉肿胀像冲出身体。甜腥在喉间腾起,但不敢乱动,她怕自己绷不住。脑袋也很涨。 果然,神仙打架,凡人遭罪。 骨滦另一只手的手指点在骷炎头顶,骷炎的周围就出了一个小小的笼罩着她的结界。一瞬间,骷炎喘过气,「呕」了一口血,身上的压迫,连同归途的禁制都一同消失。 「哥……」 最先收手的是骨滦,还被归途击中了肩头,肩头白光耀眼又瞬间消失。骨滦转过身来,蹲在骷炎身前,指腹抹去她嘴角的血,指尖细细白光流入骷炎体内。 「还疼吗?」 骷炎摇头,「不疼了。」 归途瞥了一眼骨滦,冷声说道:「假情假意。」 骷炎不知道归途为什么会对骨滦有这么大的成见,她现在体力不支,起不来。她让骨滦先回客栈,她有些话想问问归途。 结果,骨滦前脚刚走,骷炎后脚就不省人事。 「这死狗睡了一天了,怎么还不醒?」 「可能是你丑着她了吧。」 「你放屁。」 「她这怕不是骗人的吧,」她很快出了个馊主意,「涵榕,快把她抱起来,使劲摇。」 涵榕难为情,「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墨琴难得认同,喊着,「不好归不好,手上动作不要停。」 「戏班子没你俩,我不看的哦。」佳人瞧她俩,你一言我一语,挺像戏角儿那么回事。 「吵死了。」 床上的人,白着嘴唇,声音虚弱得很。 坐在床边的女子,一身素装,穿得简单,眉目稍施粉黛,面容平和。她把人扶起,还餵人喝水。 「怎么来得这么快?」骷炎疑惑,仅是沙漠就要好几天,就这几人的修为,是没有遇见风沙子吗?就算没遇见风沙子,她和骨滦几人一起也行了个四五日的路程,还不加上从书院过来的时间。 「你不是说鹿厌城和贤王也在吗?着急见真人,就来得快些。」涵榕笑得贼贱。贱嗖嗖的,骷炎看不下去,别开眼。 佳人回答得认真,:我们御剑来的。」 可是沙漠里,御剑会被秃鹫袭击。 「可是……」 微柳打断骷炎的话,抬了白粥放在她面前,「先喝点粥。你哥说你这几日受大难了,需要养身子。」 佳人剥了个橘子。 骷炎回想晕倒前的画面,有些后怕,心想:还好是受难了,不然这几只牲口见到她就是被吊在院里那颗柳树上。 「白粥,」骷炎一皱鼻子,「为什么不放红豆?」 墨琴激动,这个她会回答,道:「你哥说你不配。」 骷炎内心一个诅咒,归老狗!不敢骂归途,她敢骂墨琴啊,眼皮都没抬,只是斜了对方一眼,「贱狗!」 墨琴毫不在意「哼」了一声。 「两个消息。」微柳餵了骷炎一口粥。 骷炎吸熘一口,懂她,「好消息。」说完,啄掉佳人送过来的橘子。 「歷练延时,归期不定。」 涵榕立马说,「坏消息是夫子知道你翻出书院了。」 得,她就不该醒过来。 「你回去告诉他,说我已经没了。「骷炎就不想回去。 等骷炎喝完粥,四人又退出房间,让她睡一会儿,恢復体力。 涵榕初到夷城屁颠颠的到处游玩,佳人抱着她的小话本看得痴迷。微柳在骷炎房门前看廊檐滴水。 「微柳。」是墨琴。 「怎么了?」 「夷城离大梁远吗?」 刚才骷炎的震惊仿佛就她们是瞬间出现的一样,那个反应让墨琴觉得疑惑。因为来夷城的路,是微柳说她来过,她带的路。 微柳沉默了一下,说:「不远。」 「可是我听别人说,来夷城会经过沙漠?」 微柳嗤笑出声,「道听途说,别信,假的。」 墨琴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微柳朝她微笑点头,「真的。」 「你站在城墙上,可见一点黄沙?」 「……没有。」 墨琴看着微柳,没追问,她活了一千年,虽说有时会与骷炎那几人拌嘴,但她阅歷在那,却看不透微柳这个人类。又不觉得有危险,待人极其有耐心,像是一个大姐姐。一直在容许她们胡闹。 第22页 若是按照人类的感情算起,她们应该是有友情的。 她好奇,想追究,却不问。因为墨琴知道,有些事,一旦拆穿或者捅破,就会有麻烦或者更多的事。 「这夷城风景真好!」 微柳看了她一眼,「是吗?」 墨琴:? 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是啊。」说得她底气不足,以为是自己眼睛审美出现了问题。 「可能是这里大人物不少吧。」 ? 人和风景有什么关系?墨琴彻底不问了,她知道她在问下去微柳会回答,但又预感不好便不问。心底隐约猜到是与夷城的气息有关。 这个夷城,气息混杂,大抵是因为万年前的大战就在这交锋吧,对人还好,对妖和仙几乎都有压制。她才来一天,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要显出原形。 她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夷城有她要见的人罢了。 屋檐下的水珠还在低落。 归途是知道骷炎爱美的,大手一挥,骷炎眼处的两处痕迹便消失了。骷炎醒过来,自己又和以前好看了,归老狗又不在,她真的是太开心了。 唯一心烦的就是,自己招来了几个死鬼。不见的时候总想和她们絮絮叨叨,见了面就真的很聒噪,尤其是涵榕和墨琴,声音又大又总说她。 骷炎冷眼看她们一唱一和,心想,拖去杖毙!可是嘴巴闭得紧紧的,两个人,她一个都干不过。她观察微柳好久,虽然之前微柳也是平平淡淡的话少,但现在的微柳话更少,更深沉了。 「阿柳。」 「怎么了?」微柳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骷炎觉得怪,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之前一直都是微柳关心她,现在总感觉别扭。 微柳目光移向别出,神情还是那么恬静,「你口中的,我的木贤殿下啊,联姻了。」 「嗯?联姻?」骷炎呆了,什么联姻,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难不成就是来夷城干这事的?可夷城除了鹿厌城就没有听说什么人了。 「和我们大梁的良辰公主。」 微柳的消息一向最灵通,也最不会出错。骷炎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像她们这种小人物,瞻仰那样身份的人,本应该适可而止。可是微柳不是,她不像,骷炎说不上来,她发现越探索微柳的感情越发现那不是瞻仰,越感到深沉。 「但是良辰逃婚了,现在在夷城。我都知道。」 骷炎立马出了个主意,「我们去把良辰打晕绑架,然后让归老狗给你换张脸,你回大梁和空爻成亲。到时候真的东窗事发,要处刑,我就让归老狗把你救出来。你也不亏,毕竟那狗长得凶是凶了点,但是好看。」 大抵是大梁王知道她逃到了夷城,传给各处暗线的线索。所以老闆娘才会试探骷炎,想探一探是不是真的公主。 崑崙境,容纳世间百态的一面镜子。不需灵力,只用心里默念就可以出现你想要的东西,人或者位置。虽然价贵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微柳笑出声看了一眼骷炎,「你真的是鬼机灵,」她又注视前方,「可是,没用的。」 骷炎不理解,直嘆复杂复杂。 客栈中。 知道那人跟来了夷城,幻瞳大发雷霆,鞭子抽去了半个客栈。掌柜的两眼泪花闪烁,他这辈子就没遇见脾性这么大的主儿,不动手就冷眼看人,动了手他半生积蓄都没了。 「扔出去。」骨滦懒得看发狂的凡人,只是给泫蛟简单明了表达自己的想法。 泫蛟也没想到凡人的习性这么大,本以为都像骷炎那么弱小。幻瞳是他路上遇到顺手救的,然后就一路同行。本来一路上都十分安分,到夷城之后,大抵是因为她婚期将近就十分暴躁易怒。 「莫怒。」经此一闹,整个夷城便都不会再有客栈敢做他们的生意了。这不得不让他买一处府宅。 骨滦眼皮都不抬一下,身形一隐,便消失在客栈之中。 幻瞳双眼猩红,魅惑的脸因为情绪稍许扭曲。她最忌讳的就是听见「公主」、「木贤」、「联姻」这些字眼,偏偏空爻来到夷城之后,本可以逃离那些所谓的责任,现在又无时无刻的围绕着她。 空爻木贤! 她鞭子一挥,木樑塌地。 凭什么要她联姻? 空爻,真是阴魂不散! 她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会被冠上「逃」这么不堪的字眼。 愤怒在幻瞳心里燃烧,她压制不住怒火。骷炎的声音犹如在耳。 「德不配位!」 蝼蚁也配说她德,论她位? 看不清自己地位的东西! 幻瞳的长鞭殃及路人。 泫蛟觉得异样时,幻瞳已经把一个退闪不及的路人捲入长鞭高高举起,惨叫引得其他路人驻足看来。 「魔气?」 水在泫蛟掌中被推向鞭子,迅速凝结成冰,鞭子节节碎裂。幻瞳被震退在地,那个人被水环绕缓缓落地。 泫蛟微微蹙眉,这下不走不行了。 他施法让幻瞳沉睡,掷了十金给掌柜,留下残碎的客栈,掌柜一脸的眼泪鼻涕。 如此重的魔气,怕是一到夷城就开始幻瞳就被侵染,他居然现在才发现,在骷炎眼睛受伤时就应该发现不对的。 万年的战场,现凡人被魔气侵染…… 第23页 泫蛟表示不是人类的身体,他也头疼。 行宫内。 收到良辰公主和一个男子在一起的消息,空爻木贤面无表情烧了来信。 夜深露重,他满身肃杀之气。 第11章 话本 一连几天,夷城都阴雨绵绵,骷炎拒绝和那几只狗举伞出游,屁的细雨天踏青,别有一番风味。 最讨厌下雨天了。 骷炎裹厚了一件衣服,还是手脚冰冷。本想问问归老狗是不是和骨滦有仇,但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本来就不是好问的性子,这几天也没了那个去问一问的想法。 六月二十九,立秋。 天气要转凉了。 先不说没有岭拂冰洞里面的阴影,骷炎也是怕冷的,现在只是微微转凉一点,她骨子都开始僵直了。 骷炎细细给自己上妆,她想去书铺看一下有没有新的话本,佳人带过来的都是她以前看过的套路,觉得有点俗,想换种新的故事看。 布袋子亮了,是海螺。 「活过来了?」 骷炎觉得归老狗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且严肃的回答,「就没死过。」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晚上回来。」 嗯? 需要说一下吗?院子都是他的呀。 想着自己寄人篱下,屁颠颠的道,「好,我等你回来。」 骷炎觉得归途不对劲,语气那么好,她觉得有点不安且恐怖,晃神晃神地上好妆,见外头没有淅淅沥沥的雨,才提着小裙摆出门。 啊~ 出门看黄历果然重要。 骷炎摇摇晃晃的不着调的样子走了半条街一条街。看见衣着不那么华丽的幻瞳时,她眼睛是痛了一下的。若不是泫蛟眼睛雪亮和她打招唿,她会当即转身就走……跑。保不齐这位公主发什么疯,又抽她一顿,小命一条,安能久活? 骷炎笑得比哭还难看,「如此凑巧?」 「不巧,我来找你的。」幻瞳没有因为身量而有之前蔑视的目光,而是直视骷炎。 骷炎小心肝一颤,流年不利,今日还得被抽一顿?她假笑不下去了,「呃……」 要翻旧帐说她侮辱皇室血脉了? 幻瞳白皙的脸,耳朵都红得滴血。 骷炎看不懂,也不敢乱动,多说话。这一套套的情节,她应付不了啊。 两人之间不动也无话,还好泫蛟有点眼力见,看出骷炎进退两难,幻瞳的难以启齿,他说,「幻瞳是来道歉的。」 惊! 道歉? 幻瞳道歉? 骷炎默不作声观察幻瞳的表现,确定泫蛟不是在骗她,只觉自己像是乘了涵榕的御剑飞行,直直坠崖挂在树上之前的心情重现。 嗯……泫蛟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是幻瞳被魔气入侵,心智受惑,才变得蛮不讲理还易怒,喜伤人。若不是那日噼了人家客栈,也发现不了,等再过些时日,就又多了一个魔。 为什么只有幻瞳一个人被魔气入侵,骷炎不感兴趣,至于原不原谅的,毕竟眼睛是真的瞎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水蛭内丹和梅薄护着根本,归途医救及时,她眼睛早没了。她是真的在黑暗中过了好些天的,磕磕碰碰的时候难免无助,自然做不到大度不计较。 再加上因为微柳那层关系,骷炎说不想和这位公主说话的。 幻瞳递了个包袱给骷炎。 「这是什么?」 「那日我抢你的衣裳,送给你。」 骷炎呆了,觉得节操什么的可以放一放。 「看什么看?」幻瞳被盯得不自在,凶了一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不喜欢就扔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 看看,这魔气害人,把人染得多兇残。 骷炎一脸沉重,「衣服我收了,你俩慢慢回去吧。我不送了,哈?」 说完,转身就走回小院,放衣服在慢慢逛。 魔气? 有魔? 夷城也不太平了吗? 骷炎刚放下衣服,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一个人影堵在门前。 「归老狗?」 不是说晚上才回来吗?现在虽不早,但也算不得晚上。而且骷炎看归老狗不像老狗的。这个老狗,是骷炎没见过的模样,眉毛蹙着,双眼泛红,看着一副感情受挫的样子。骷炎心里一咯噔。 「阿炎。」这声音没哭过几天几夜是哑不成这个样子的,「阿炎,今日真好看。」 废话,她上了好久的妆。 骷炎后退了一步,警惕没出声。 不是归途。 「归途」却一步步逼近,神情受伤,「阿炎,离开这儿,忘了我。」 骷炎:? 何曾记得这个冒牌货过? 冒牌货还想伸手摸她的脸,她想一巴掌扇过去,却扑了个空。对方却能抓住她的手。 魂体? 「给我海螺传音的人是你?」骷炎原本想逃的,但看对方的实力,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就打消这个念头。 假归途不答,还要叫她的名字,又让她觉得熟悉,「阿炎。」 顶着归老狗的脸深情款款,骷炎本能觉得恶寒。她甩不开那人的手,臭着脸:「干嘛?叫魂啊?」 她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像是一把枷锁要锁着她。骷炎歪开头,尽量不与假归途对视。 「手冷。」 骷炎觉得这人有大病,怕冷还出来,不在屋里生火炉暖和,跑出来吓人。 第24页 他放开骷炎的手,两个爪子都伸到人面前。 做了半天假设,骷炎确定这人是想让她给他捂手。 呃……摸的着人不,全看对面人的心情。骷炎摸着良心觉得对不起骨滦,一边觉得这个人的手真好摸。她的脸色好了不少,虽然不知道真的脸长什么样子,但是这手好看。 「阿炎。」 「嗯。」 「看看我。」 骷炎:……能不能别顶着归老狗的脸作威作福,但是打不过就听安排嘛。 她真的抬眼看了假归途,她见那双眼睛眼熟,里面的情绪更是暗波汹涌,快要淹没她。 「你,」骷炎整理措辞,「别不开心。」她心里也好难受。 「嗯。」 别盯着她看了,她瘆得慌。 「为什么要我忘记你?咱两以前见过?」 「拜过堂,成过亲。」 骷炎眼皮子一跳,觉得对方在胡说八道。她离及笄还有一年,什么时候成的亲,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巴巴笑了两声:「上辈子?」 假归途摇头,轻轻挣开骷炎握着的手,他弯腰抱着骷炎。 「你最喜看我,我最喜这样抱着你。」 这个怀抱真的好冷,冷如寒冰刺骨,骷炎咬着牙齿,捏着拳头,不让自己打颤,她绷直背,「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也在颤抖,他说:「都要忘记的,就不说了。」 「阿炎,我带你去看云月……」 「你抱抱我。」 「阿炎。」 「我求你。」 骷炎只觉得心窝钻疼,在沙漠客栈时,她也这样痛过。她忍痛抬手放在这个人的背上,拍了拍。 「如果可以,别爱上骨……」他看着骷炎,泪光闪烁,却挂着笑,笑得惨澹,「别爱上任何人,好不好?」 「我不给你下禁制,我求你。」 「阿炎。」 「我求你……」 骷炎心疼,疼得要死。莫大的悲哀混着泪意涌上,身子无力站稳,跌落在地。那人也跪在她面前。 「你到底是谁?」骷炎的下巴抵在假归途的肩上,惨白着脸,眼泪止不住的流。 假归途见骷炎的样子,慌忙给骷炎输灵力,想要减轻一点骷炎的疼痛,语无伦次,「我错了,阿炎。」 「阿炎。」 他一直在认错,骷炎捂着心口。想看清这个人的脸,是归途,又不是归途。 到底是谁? 「骷炎!」 门外传来归途的声音,是真正的归途。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骷炎已经气息奄奄,顾不得回应归途,眼前的人也是半透明。 他要消失了。 「阿炎,能不能不要后悔……」 后悔爱上我? 他目光深邃,想要亲吻骷炎,可又在咫尺处停下来,一滴泪滑落。大地震动,房屋晃动,泪滴落的位置,迅速成水潭。 人成光影,再成灰烬。 归途进门,见骷炎扑到水里,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手还在空中乱抓。 见到归途,骷炎只是眨了一下眼,捂着自己的心口,她好难过,怎么形容,要怎么才能说清楚她现在的心情。 「哥。」 我成过亲吗? 骷炎一开口,便是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清楚知道自己从未与人成亲,还是想问问,她觉得问一问可能就知道那人的名字。 那个人,甚至是虚无的。可是,骷炎觉得心被剜了一块,疼得厉害,疼得她泪流不止,疼得她想伴着那道光一起化为灰烬。 归途挥手将水潭抚成平地,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出逃,一路追到自家小院,竟是这幅场景。他从未见过骷炎是这样哭的,委屈,发脾气,闹情绪……都有,就是从未像此刻哭声绝望,肝肠寸断。 他看见骷炎的灵魂重新出现裂痕,抚拍着骷炎的背时,也在修补她的灵魂。 「睡吧。」 骷炎的哭声渐渐小去,变成了平稳的唿吸声。 把人抱上床,归途才闭着眼,想算一算刚才发生的事,但是算不出,他这位妹妹啊,命运多舛,也连累灵魂几欲碎裂。 坎坷得,他也算不出半分结局。 过了好一阵子,天快黑时,见骨滦杵在门口时,归途压下心里不喜,「她睡下了。」 骨滦只问,「她不适?」 归途冷哼,「女子闺房,外男不要入内。」 然后,骨滦在归途注视下变成了一个眉眼如丝,肤如凝脂,白衣似雪的冰霜美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子。 归途:…… 神? 还是主神? 什么玩意? 归途走的时候,鼻子都气歪。 骨滦一进屋里,有一瞬间的发懵,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不,现在是她走到床边,瞧见那一脸的泪痕也将妆容全部毁了,她用手绢轻轻擦拭那张脸。 「真丑。」 骨滦拆了骷炎的髮簪,解了髮髻。骷炎说过睡觉不拆髮髻第二日,头顶会痛 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事会让骷炎的脖颈都是混了胭脂的泪痕。擦拭干净那张脸,骨滦俯身亲吻骷炎的额头。 她在窥探骷炎的记忆。 骷炎记忆里的那个人模样始终模煳不清,一连声音都是沙哑刮耳,带来的莫名情绪一直感染这个凡人。 第25页 「真的是脆弱。」 这么容易和人共情,怕是要吃好些苦头的。骨滦的指尖触人的发,眉,睫毛,鼻,唇…… 真的是好小的一个人。 神的弹指一瞬便是百年,千年,万年,凡人的一辈子长不过百年,却分得清楚,生辰,满月,及笄…… 骨滦眉目如画,沉得有光,鼻如青山挺,唇如丹珠色。生得冰肌玉骨却是满满魅惑相。 骷炎睡得轻,被人碰了脸随即就醒过来。入眼瞧见的是一个美人,三千青丝只简单的用玉簪挽了个髮髻,顾盼流兮,领如蝤蛴,生得眼熟。 「你……」 「是我。」还是他原本的声音,语调,美眸习惯性的缓着睁开瞧人,像是幼狐的爪子挠人,不痛,但痒。 骷炎被迷七荤八素,还咽了口水,「骨、骨滦?」 「嗯。」 真真是,要好看,是男是女都好看,要是生得丑,是人是妖都丑。骨滦怎么可以连是女子时,也这般的眉眼勾人。 骷炎缓过神,还觉得心口难受。骨滦看外面的天暗得不彻底,灯火刚开始照明。 「你今日梳妆可是要是哪?」 骷炎摸摸自己头顶,郁闷得很,鞋没脱,辛辛苦苦弄的髮髻没了,「买话本。」 骨滦起身,纤长的手递到骷炎面前:「走吧。」 这人站在昏暗里,衣似白雪,在前方发光,发暖。骷炎看得痴,「骨滦。」 骨滦见人不动,主动去牵骷炎的手,热乎乎,小小的,还挺好牵。 骷炎被冰得抖了一下,「你的手好冰。」 「手凉,就牵着吧。」 骷炎窒息了一会儿,就在刚才有个假归途莫名其妙又十分可怜并且央求她说:「手冷,阿炎。」 她晃了晃头,争取不去想这件事,仍一路忙着走神,在书铺买书也是挑不下去,转到角落,看见书皮上的图好看的,才勉强都各拿了一册。 「阿炎喜欢看这种?」骨滦还是女主模样。 倘若骷炎没有闷闷不乐,抬头看一眼骨滦,一定会发现骨滦眼中的深深含义。可惜她垂着头,就连觉得买书的价贵,她也难得砍价。 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嗯。」 骨滦等她把书都装进布袋,把布袋挂在自己肩上,配着她一身的高岭气质显得不伦不类。走在前头等骷炎慢慢珊珊的跟上。 「小娘子。」买书的凑到骷炎耳朵边。 「嗯。」 「你姐姐可有婚配?」 骷炎看了一眼前头的骨滦,「没有。」 买书的:「我家里只有三房,正妻之位尚是空悬……」 骷炎看了这人一眼,哆哆跑到骨滦身旁,环住骨滦的腰,朝着买书的说:「我的!不是姐姐。」 骨滦僵着身子,怀里扎一团暖暖的凡人。尽管她现在是女子身子凡人才不过到她下巴。男子身子时,连他肩膀都不到。凡人在拥抱他,在向另一个凡人宣誓主权。 这就是凡人的体温,不似烈火灼人,不似冰雪刺骨。 他,想亲近这份温暖。 骨滦抬手摸了摸骷炎的头,「好了。」 「姐姐腰好细。」骷炎笑得贱。 骨滦不理会她的嘴贫,「今日有些烦。」 骷炎立马问:」怎么了?」 「阿炎,要一起饮酒吗?」 「……好。」 说是骨滦饮酒,到杨柳巷却是骷炎一直在饮。她也知道,什么心烦想饮酒啊,都是不拆穿她的说辞罢了。 「骨滦。」 「嗯。」 「你说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看见他难过我也像要死了一样?」 「他说我和他成过亲,拜过堂。」 「他还说我爱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我好难过……他消失的时候,我像要碎了一样疼得要命。」 骷炎喝得大醉,「他到底叫什么啊?」 骨滦拿开骷炎的酒罈,把里面的酒换成水,往酒碗里面到了一碗,「好看吗?」 「不知道,他盗了归老狗的脸。」 骨滦一本正经,「可能很丑。」 「可是……」 「就是很丑,骗你的採花大盗。」 骷炎歪着头,看着骨滦的双眼迷离,「真的?」 「我从不骗人。」 骷炎打了个嗝,「你是姐姐还是哥哥?」 「姐姐。」 呆。 「姐姐……怎么娶我啊?」 「不喜欢姐姐?」 骷炎摇头,结果头太重直直靠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姐姐也好看……我都喜欢。」 骨滦看夷城灯火通明,朱唇莞尔。 骷炎摇摇晃晃的从布袋里面摸出一本话本,她开始念:「么娘幻化成人,与书生夜夜作欢,薄纱帐中香,藕臂绕颈,双腿缠腰……这里还有图……」 骨滦合上了话本,「别念了。」 「这图我还未看清呢。」 「天暗了,该睡觉了。」 骷炎看天色真的黑了,觉得骨滦说得在理,眼睛一闭,头一沉,就睡了过去。 骨滦拖着骷炎要砸在桌上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装好话本,才把人抱起来向小院走去,不是不能瞬间到小院,是她觉得人身上的体温让她心悦。 骨滦敲门的时候,开门的是归途,他一脸不悦,「天神大人女装上瘾了?」 第26页 骨滦不悦,「大梁重礼节。」 归途被咽得无言,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说的礼节是不让这位神接触骷炎的说辞,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神干脆变了成女人,让他无话可说。 是不要节操了吗? 虽然节操对他也没什么用。 这个神,冷淡,沉寂。名节对他来说无所无谓,他在人间变男化女,骷炎是驾驭不住这么随心的神的。 「人间的酒,小酌怡情,大酌伤身。」以后别没事拉着那傻子去喝酒。 「不多。」 归途:…… 他确实对着女人的骨滦别扭,别说狠话了,想阴阳怪气一下都觉得嗓子不舒服。 「我与你不相识。」 归途接过骷炎,「确实不识。」 「敌意何来?」 这一问,把归途问得懵,他对骨滦大抵像是嫁女显婿丑,可真真的感受下来,他是本能的排斥,甚至觉得骨滦危险,不单只是觉得他对骷炎危险。 嘴巴上还是委婉了一下,「天神多想了。」 骨滦没多问,隐身于黑夜中。 骷炎一觉醒来,天大亮。 她贪杯,但也不会因为宿醉而头痛。 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想起。她回想昨日的事,女子的骨滦也好看……她突然坐起来愣神,然后连滚带爬把小布包里面的书全部拿出来。 一本《狐妖和书生的闺房事》,两本《裙下公子》,三本《鸳鸯夜水》……骷炎硬着头皮一本本翻开,是故事,有插图,很绘声绘色,很具体,很有代入感。 骨滦的问还犹如在耳,「阿炎喜欢看这种?」 炸雷了! 噼死她吧! 这种?这种? 她要看的不是这个! 她只是觉得封皮上的画好看,才买的! 骷炎钻进被子,又把头伸出来,但是上面即使都是污秽画面,但架不住作者文笔好。 看一本,应该没问题吧。 因为看得心情澎湃,甚是投入。骨滦来时,她面红耳赤地把书藏在被子里,「骨、骨滦?」 是男子的骨滦,「嗯。」 怎么来了,她衣裳都没换,还有酒味,骷炎夸张地扭曲五官:「哎呦,哎呦!痛,我头好痛……痛……」 骨滦的指尖触着骷炎的眉间,「小骗子。」 骷炎决定控诉骨滦,「这是女子闺房,你贸然进来……」 「我敲门了,你应允了。」 好吧,她看话本确实会入迷,且不会拒绝人。 「可是……」 「可是你看书入了迷,并不关心来人。」 「我没……」 「你有。」 杀死她吧,这个场景,骷炎头缩进被子里打算装死彻底,结果骨滦并不打算放过她。 「昨日买的,当是如此精彩?」 骷炎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就怕…… 「可借我也阅一阅?」 「不可!」就怕你要一起看。 「嗯?」 骷炎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脸红都顾不上,把书全部扔进被子里,还放下床帐,拉着骨滦的衣袖往外走。 还好她没脱衣睡觉。 「我要更衣,你先到门外等我。」 她衣服都不繁琐,换得快,开个门缝就熘出去了。 本想逮着骨滦离开那个房间的,但一路上骨滦不问,骷炎反倒自己憋不住了。 出了小院的门,骨滦又变成女子,走在骷炎身旁。 「你是不是知道我买的是什么?」 骨滦看了一眼骷炎,眼尾勾人,声音魅惑,「嗯?」 「……话本。」 「知道。」 骷炎知道了,骨滦是故意的。她现在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才退下一点热度的脸又彻底烧了起来。 偏偏骨滦像不知道骷炎窘迫,还感嘆,「人间话本如此开放。」 嗯,对。 你不是人,你说的都对。 骷炎欲哭无泪,骨滦,你别这样,她害怕。 别这样风轻云淡,让她觉得自己很猥琐。为了挣回那一两分颜面,骷炎红着老脸,淡淡说了一句,「其实,也就一般。」 骨滦半晌才「嗯」了一声。 其实,其实,她可以解释她是买错了。但是现在才解释,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 为了几分薄面,骷炎又说:「书上都是抽象且不真实的。」 骨滦的注视下,骷炎觉得自己好像顶了十几斤的头冠,「我带你去看真正的……」 于是,骷炎刚接触纸上的,又马不停蹄地要学习真正的与人之间的文学史。 窑子没去成,两人只是在青楼喝点茶,听听曲。如果骨滦不阻止,骷炎会真的去。当然,骨滦也不会让她去的。 骨滦知道了,人会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要说: 「窑子」做皮肉生意的,大多数听见的都是淫词艷曲 「青楼」比较单纯,听到的词曲也比较有格调,文雅 别被一些电视或者小说带偏了 第12章 城主 夜深,夷城上空袭来妖气,乌鸦嘶叫。 骷炎睡得死死的,被涵榕直接拽醒,「还睡,小命都快没了,你还睡?」 她懵了一会儿,看见四个人神色凝重,屋外妖风作响,便问,「归途呢?」 几人来夷城是受归途邀请住在小院的,涵榕是知道归途出门的,「一出事就出门了。」 第27页 哦。 骷炎衣服都来不及穿,打算披个斗篷,但天刚转凉,还没物色得有,她把锦被挂着身上,把剑幻出来在手里握着。 几个女孩靠在一个房间内,高度紧张,生怕外面的东西闯进来。微柳却平静如水,「有魔气。」 涵榕急性子,「不管,反正都是害人的东西,防着。」 骷炎脑袋一转,魔气?幻瞳也是中了魔气。 但她没说,微柳怕是听见幻瞳名字也会难过。 「不会……」微柳刚要说什么。 佳人见四面爬出来的蛇,大叫,「蛇!」 「啪啪啪!」 窗门上被什么东西拍打作响,还瀰漫得有腥味。床上,房樑上,窗门房里……都密密麻麻爬得有蛇,它们不进攻,盘曲着身子,吐着蛇信子盯着几个人。 「起阵!」 微柳出声,几人才手忙脚乱的画符,立了个结界。墨琴却不适,时不时会显出她的原身的耳朵。 墨琴控制不住自己,她想…… 「死狗,你怎么样?」骷炎轻轻拍了一下墨琴。 「滚!别碰我!」墨琴臂膀一甩,要不是微柳拽着,骷炎就要被震到蛇窝里去。 墨琴想咬东西,铁,木头……也可以是人,目光所及,她都想咬碎。她磨了磨牙,压下心里的邪气,不敢轻易乱动。 竟然被魔气入体,清心咒完全不管用。 微柳手搭在她的肩上,「别慌,守阵!」 佳人和涵榕太过紧张,只顾盯着蛇群,没看见微柳的动作。骷炎觉得这个蛇只是为了围住她们,不让她们出这个房间,不然在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扑上来了。她比佳人和涵榕要放松些,所以她看得见微柳的手搭在墨琴肩上,丝丝魔气从墨琴身上缠绕在微柳的手臂上。 魔气入体,微柳却没有任何不适。 骷炎又诧异又受伤,她一直以为这几个人当中,就微柳差得和自己作伴,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像被背叛了一样。 这是趁她不在,偷偷修炼了吗? 微柳察觉到骷炎的幽幽目光时,抿了一下唇,「怎么了?」 骷炎觉得委屈,吸了一下鼻子,「死狗,你背叛了我,背着我偷偷变厉害。」 微柳:…… 「只是一些夫子看不上的歪门邪道,见多了学了一些皮毛。算不得厉害。」 骷炎急了,「能办好事就不是歪门邪道,一天净听那些糟老头子瞎忽悠。」 微柳点头,「嗯。」 守了半天阵,骷炎确实困得厉害,而且一个屋子全是蛇,丑,污眼,她干脆闭着眼睛。 然后,骷炎就裹着锦被半梦半醒,她好像看见身边的人都倒地昏睡,又看见法阵被撤,有人声音不大,威严十足呵斥:「退下!」 她看见这人身子弱小却临风傲骨,一身孤寂,那衣袍扫过骷炎的眼…… 然后,骷炎就睡着了。 因为有妖夜袭夷城,夷城城主得出面安抚民心。鹿厌城会在池瑶台举行封魔灭妖仪式。 「你疯了?」 知道墨琴要去池瑶台,骷炎觉得这禽兽仿佛不太聪明。这要是平常倒没什么,但就昨晚的样子,现在是妖都躲着,不出来当过街老鼠。 「痴人也不是这样痴的,小命要紧,对不对?」骷炎试图哄骗这个脑子不会思考的狗。 佳人和涵榕也劝着,主要是也只能劝,墨琴再差,她们干也干不过一只千年老妖。 墨琴低着头,明显是劝不动的样子。骷炎把微柳拉到她面前,「微柳也不同意你去,是吧?柳。」 墨琴忽然抬眼看了一眼微柳,一脸愁绪,大抵也是劝她不要去见鹿厌城的。 微柳却出乎意料说,「在她。」 骷炎、佳人和涵榕都呆了,「她会死的。」 「不会。」 微柳和墨琴相视而笑,达成一致的默契。 佳人和涵榕追问无果,闷闷坐在一旁。骷炎却欲言又止,她知道,墨琴和微柳之间有了她们三个不知道的且不会知道的秘密。 原本,骷炎还想问昨夜谁和她一样半梦半醒时,见了一个人,凭一己之力震退那些妖邪。但是,她知道自己问不出结果的。 把人都扔在房里,骷炎火急火燎去找归途。 归途才理好发冠,气质出尘,用骷炎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骷炎冲到他面前,还没开口,他就说:「院子设了结界,邪祟不进门。你少出门,安生在家睡死。」 骷炎:…… 睡死,大可不必!谢谢! 「你昨日去了哪?」 问出口,骷炎才觉得不对,「你不是国师吗?谁家皇帝让你这样在夷城安家?」 归途眼睛一斜,冷冷开口:「现在才想起来问,被你的骨滦迷的魂回来了?」还没等骷炎搭话,他就已经沉着脸,语气却温和,「谁家皇帝?你说谁家皇帝?」 呃……反正不是大梁。 骷炎装傻,「呀,我现在是不是也是皇亲国戚了呀?托兄长的福。」 归途冷笑。 答不上来,套近乎,还转移话题。 「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要来人间啊?」骷炎讪笑,顺便把心底的问题给问了。她总觉得有关系,夷城,妖邪,来凑热闹的人,空爻,骨滦,泫蛟,包括她或者是她身边的人……总感觉有联繫,可她有说不清。 第28页 「你问这个干嘛?」归途觉得疑惑,毕竟这玩意,你在她面前说事,她也能完完全全忽略,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骷炎想着自己总不能说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猜测,「是来人间歷劫来了?」 归途眉毛一挑,高高冷冷,「关你屁事!」 「我是关心你。」 归途手掌放在骷炎头上,微笑,「放心,我能在人间待到把你送走。」 …… 骷炎找不到话回怼,只能阴阳怪气地说,「不是你送我过奈何桥,我还真就不走了。」 「是是是,成全你。」 骷炎颤抖着小手,满脸震惊,「你真想要我死?」 归途:…… 「你有病!」 「你和你朋友就不要出去瞎窜,」 骷炎疯狂点头。 他出门前还补了一句,「我,你兄长,归途,楼兰国师!」 骷炎有印象了,她记得当时归途的意思大致是,楼兰是小国,事少,且钱多,来钱快。 得,白跑一趟,什么都没问着。 国师在夷城,是不是代表楼兰王也在夷城,并且已经来了很久。 楼兰是小国,骷炎只听过楼兰里的一些怪事,这个国的人死后身体是不会腐烂的。地势和夷城一样,处于沙漠,却不如夷城繁华,因为他们不喜外人来访。听说,每隔多少年就会消失,沙漠里不会有任何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骷炎的小布包还是楼兰的东西,是蔓姗女离开学院的时候送她的,看着小,但能装。 蔓姗女,都好久没传信。骷炎就掐了个诀,小小的灵鹤在指尖飞出。 见墨琴房间没其他人在,骷炎趁墨琴不备,跳上去勒着墨琴脖子。 「骷炎,别劝我。」 骷炎:??? 她看着墨琴,语重心长地说:「狗,听我的,别自作多情,好吗?」 墨琴轻轻松松扳开她的爪子,「那你来干嘛?」 骷炎立马表情悲戚,「知道你命不久矣,我来多看看你这幅嘴脸。」 墨琴:…… 「大可不必,谢谢。」 骷炎一脸严肃,「我斟酌了一下言辞。」 「说啊。」 「鹿厌城会不会是你前世的情人?」 「……不是。」 「那你见他干嘛?」 「你懂什么?」 骷炎立马来劲,这个她会,「谁说我不懂?我及笄就嫁人了。」 墨琴「啧」了一声,「知道自己行情不好,悄悄把自己卖了?然后努力收份子钱?」 认真回想了一下,骷炎说:「不算吧。」 墨琴有些惊讶,「真的假的?」 骷炎蹙着眉,「我好像倒贴了一两银子。」 墨琴:…… 「所以,你天天不和我们一起就是偷偷幽会去了?」 「哪有!谁让你们一来就一直下雨的,我又不喜欢下雨天。」 墨琴不信,满脸嫌弃,「这么多天就没见过面?」 「呃……」骷炎沉吟片刻,「见过。」 「有钱吗?」 「……有。」 「色易薰心的傢伙,你不配和我说话。」 骷炎懊恼,一不注意说太多了,被套话了。不甘示弱回:「你还不是为了鹿厌城要死要活的。」 「不一样。」 骷炎想想,「确实不一样,你是不是偷偷见过人家?他出现都是戴面具的,你的画像没有。」 墨琴拒绝回答,「我发现你不问就不问,一问就是刁钻问题。」 骷炎感嘆了一声「啊」,慢悠悠才道:「是吗?」 「必须是。」 院门外,因为闹妖,大户都闭门不出。 泫蛟看着自然而然变成女人的骨滦,神色复杂,「真的要这样?」 骨滦的声音纤柔魅惑,「大梁重礼法。」 泫蛟:??? 骨滦又说:「她兄长回来也不与她们碰面。」 避嫌。 泫蛟懂了,他没有换成女人,而是变成一个六七岁的男童,面容白净,粉团粉团的。 骷炎听见敲门声,见骨滦她先是一喜,在看着她身后的孩童时,再是颤抖着唇,「你孩子?」 微风拂面,泫蛟觉得自己被抽了一巴掌,还好骨滦是个不占便宜的,「泫蛟。」 大抵是心灵冲击太大,骷炎脑袋还没思考,大抵是抽风,「泫蛟是你孩子?」 骨滦:…… 泫蛟:…… 「……抱歉,口误。进来坐进来坐。」骷炎冷静了一下,春宫图都看了,还怕这种小场面。 等人在院子坐下,涵榕和佳人看得眼睛都发直。微柳和墨琴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惊艷了一眼,并没有瞪得眼睛发直。 简单的介绍过后,骷炎并没有说泫蛟其实是个大人的模样,泫蛟也没有说,所以她被涵榕和佳人围着,像逗小孩子一样。骷炎把骨滦拉到自己房里,两人方便说话。 「可有受伤?」 骷炎摇头,抓抓自己没有打理的毛髮,把昨夜看见的情景和骨滦说了一遍,还肯定了一遍,「不是归途。」 安静了一会儿,骨滦的把纤纤玉手放在骷炎面前,等骷炎握着,她才说:「担心?」 「嗯嗯。」骷炎点头,「而且那些蛇把我们围着,也不动就冷飕飕的盯着我们。」 骨滦没有应答,反倒是冷不伶仃的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第29页 「大梁公主被劫。」 虽然问题无关,骷炎眉毛还是跳得老高:「什么时候?」这种事非同小可,那可是事关一国的事啊。 「昨夜,群妖袭城时。」 不对不对,「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袭城的是妖,劫走那人的是魔。」 未等骷炎反应,骨滦又说:「昨夜,夷城无一人受伤。」 换句话说就是,昨夜在夷城的群妖被控制围着人,却有魔攻击骨滦他们,一城无人受伤偏偏只是幻瞳被劫。这怕不是看上幻瞳的美貌了。 但,要是单纯只是看上人家,单凭魔的这一点,想要无声无息的带人家走也不是不可以,用不着大动干戈弄得满城风雨。难不成是要挑起战乱?倒是听说大梁皇室内部不和。 「这……」骷炎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个问题,把骨滦的手指一根根挑起又放下。 「更无一人被群蛇圈围。」 骷炎眼皮一跳,所以那蛇群是针对她们的。她的房间正对院子,她看院子里的微柳还是话不多的坐在一旁,墨琴大抵是在想去池瑶台见鹿厌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察觉到骷炎的目光回以一笑,佳人和涵榕还在逗小孩模样的泫蛟。这看谁都不是能惹事的人。 啊!想不通,想不通就转移话题。 「骨滦。」 「嗯。」 「你身材真好。」骷炎好自卑,哪哪都没有,不喜欢打扮自己,身材还不苗条。 骨滦:…… 她随骷炎目光望去,「那只食铁兽法力很弱。」弱得不正常,弱得像被人抽取了修为,只留下区区几十年的还不如一个有资质的凡人。 嗯?是吗?墨琴的法力比骷炎高,她不能看见别人的修为,只知道墨琴是妖里面资质最差那一类。 「那她修为资质怎么样?」 「天赋异禀。」 骷炎惊呆了,开什么玩笑,天赋异禀能自己的形态都经常维持不了?能只是一只小妖?能做任务的时候经常受伤?虽然比她好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 「身上还有冥府的气息。」 冥府? 不就是死魂吗? 墨琴她…… 她沉吟了一会儿,「明日,夷城城主鹿厌城会在池瑶台举行驱邪仪式。你可有时间?」 「嗯。」 「阿炎的剑铸得稀奇,可借我瞧瞧?」 骷炎放开骨滦的手,手指大地,那把彼岸银剑在她手中显出,细看还有丝丝白光绕体。她也觉得这剑长得稀罕漂亮,「你当心些,看样子可贵了。」 剑是她在商贩处淘来的,因为生得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没人买。刚好遇到骷炎这个贪图漂亮的人,还砍了一顿血价。 剑在骨滦的挥袖间消失不见。 这仪式举行得匆忙,却准备得妥当。 为了墨琴小小的愿望,骷炎把仅有的一点点灵气全部给了她,免得人家在台上驱魔,她老人家在台下现了原形。想想那场面,就觉得血腥。 「恭迎城主!」民众皆跪,皆欢唿。 骷炎入乡随俗,也顺势,接着裙裳能遮住腿脚,她是蹲了下去,并且没有虔诚低头,而是在看鹿厌城。 原瞧着不如大多男子精壮,现在他在人群的前方,接受万人朝拜,面具后的双眼是在睥睨匍匐的他们,咋一看,隐竟有帝王之相,又大抵是出尘气质,又觉得仙风道骨。 骷炎转头想给墨琴说,她看中的男人真的气质绝尘。但身侧早已没了人。和一脸茫然的佳人和涵榕对视疑问,她俩更懵,连同微柳都不见了。 这两狗背着她们找男人去了。 台上的城主沉沉发声:「夷城异动,群妖突袭,且伴魔气而来。今日虽有驱邪仪式,但为了你们安全,你们需待在家中,无事不得外出。直至城中无事,禁令解除。会有人去给你们吃食供给,不必担心。」 听着,也安抚不了民心。可,她们周围的人却很感激,齐声道:「谢城主浩恩。」 虔诚得像信徒,而台上的是他们教主。 骷炎觉得无聊,左看看右看看不见骨滦,却见这些人的表情沉寂,眼神空洞,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跪匐,举手跪拜的动作都出奇一致。而像她们这些原不是夷城的人在队伍里面的多样表情显得突兀。 那个城主摊开双手,奇异的光芒将他包裹,他身后的天空被黄沙瀰漫,压得城墙欲催。 这个鹿厌城竟也如此强? 「我为我的子民祈福,诸位就先回自己的住所?」 他口中的「诸位」是来访夷城的所有人。为了不惹事,骷炎就和两个人回了小院。可,她走到一半,风沙迷眼,再睁开时,又回到了池瑶台,却不是在台下蹲着,她是在上空,站在被鹿厌城引来的风沙之上。 而正在回小院路上佳人见骷炎呆呆不动,「快走吧。」 「骷炎」点头,才慢慢「嗯」了一声。 涵榕心粗看不出来问题,拽着「骷炎」走得飞快,佳人觉得有点点奇怪,但也没细想很快就跟上去。 「骨……」骷炎的声音被骨滦的指腹止在舌尖。骨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骷炎觉得骨滦男子的手有些眼熟,但觉得大概是自己在之前见太多了,没细想。 他们注视着脚下,鹿厌城的祈福就是下了一场沙雨。 没有雨,只有沙的沙雨。 第30页 骷炎看那如黄河的沙土在脚底下翻滚后分流成交错的沙流,最后慢慢变成散乱的沙雨。即使看不见鹿厌城,她也被气势压得腿软。 骨滦拖着她的胳膊,让凡人靠在自己身上。骷炎抖着身子,看完所谓的祈福。接下来就是驱邪,等鹿厌城施法,她在空中却看见那些人的头顶黑气窜起,互相连团,变成黑云压在那些人的头顶。 魔气! 骷炎看向骨滦,后者微微点头。 鹿厌城设了法阵,覆盖那些魔气上空。魔气躁动,四处逃串,灵力和魔气相撞,发出巨浪,骨滦手指一动,他和骷炎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屏障。他倒是不受影响,骷炎的头髮被掀得乱飞。 看看魔气已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回到了那些人的体内,还是被鹿厌城弄没了。再看看鹿厌城,出来面具的部分,骷炎能看见他的嘴唇惨白,身形已然发颤。他的子民还在沉睡。 「他在净化魔气。」 「成功了吗?」 「不成功,也不失败。」 骷炎是震惊的,她以为,夷城真的只是一座位置比较复杂的普通城而已。 她还看见墨琴半显原形,她听见墨琴站在鹿厌城面前,喊鹿厌城:「主人。」 主人? 此等渊源,骷炎觉得自己无力前去干嘛。 而陪着她的微柳,空爻木贤执剑挡着,少年模样却一身杀气,他双眼满是厌恶,而微柳还是微笑。 这感情复杂得一波一波的。 「下去吗?」 骷炎摇头,这个时候她就不参和了。 骨滦懂了,意念再转,他们已经身处一处府宅。这府宅大得宏伟,樑柱,廊檐上的雕刻都极其精緻。 「你买的宅院?」 「是泫蛟。」 骷炎觉得可以和泫蛟发展过命的友谊,「打算在这儿长住?」 「并无。」 啧,有钱真好。骷炎左摸摸右摸摸,这都是钱。但是转了半天也不见泫蛟,「泫蛟呢?」 「找人。」 「是幻瞳吗?」 「不是。」 骷炎猜到了一点,看向骨滦,「你们来夷城是来找人?」 骨滦别开眼,「嗯。」 骷炎突然笑了,伸出手,「骨滦,牵牵我。」 手掌相触瞬间,骷炎一个激灵,看向骨滦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了?」 骷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未冬日,你的手也太冰了些。」 「天生体寒,」骨滦又说,「第一日牵?」 有日头,却隐隐藏藏。闷热得紧,骷炎早些时因为晨露多加了件衣服,现在有些热得慌。 「之前都是牵你女子时的手,和你现在男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骷炎想了想,「男子的手要大一些,能把我的手全部牵完。你的手好看,外头人也瞧不见我的难看。」 见骷炎眉头微蹙,没说真话,骨滦也不多问。 只是隐隐不喜凡人皱眉的样子。 「骨滦。」 「嗯。」 「你别怕冷,你冷的时候我就抱着你就好啦。」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言语傻气,骷炎又补了一句,「可能神仙也不会冷。」 骨滦俯身环抱住骷炎,他说,「我怕。」 细细感受,这个拥抱寒气侵蚀,骷炎颤着牙,手放在了骨滦背上。她想日后都带手炉,斗篷,让骨滦不这么冷。 今日的驱邪仪式只是个幌子,净化魔气才是真的。夷城的人怎会如此大规模被魔气入侵,鹿厌城的这个城主似乎不简单。 「主人!」 鹿厌城已经精疲力尽,看着眼前的妖时,大抵是虚弱过度,竟是直直跪了下去。没了发言时的威严,声音很是温雅:「妖?」 但又有冥府的气息。 鬼? 又是半人半兽的模样。 他此刻无力分辨,只是笑着说:「我不是你的主人,莫不要认错人了。」 食铁兽的模样换了又换,最后变成人的样子,「主人过了奈何,喝了前尘汤,自是记不得我。」 鹿厌城觉得这只妖好奇怪,嘴上叫着他主人,神情欣喜,眼底却藏了万般情愫不肯说。 「已是前尘往事,今世又何必再提。」 墨琴不答,把仅剩的灵力传给鹿厌城,她的头顶冒出了两只黑色毛耳,脸上开始出现绒绒白毛,眼处开始变黑,就连手臂开始变得粗壮,人却变矮了去。她灵力耗尽,原身只有六七岁孩童那样高。 「主人就是主人,哪有什么前尘今世。」墨琴的声音带着食铁兽的嘤唧声。 因为无力阻止对方的行为,鹿厌城有了一点点杯水车薪的灵力,才有力气打坐恢復,他想劝劝这只小妖,让她放下前世,看看今生。见小妖眼底的倔强,他觉得多说伤人。 鹿厌城站起来时,沉睡的人醒来,像毫无感觉并且真正的完成一场仪式,他们高举双手,在拜下去。 「恭送城主!」 他们表情丰富,动作多彩,各回各家。 鹿厌城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妖化不成人形,在他身后躲躲藏藏跟了一路。 「你要随我回去?」 食铁兽若不咬东西,其实外表憨厚,尤其是现在的一只孩童般高的墨琴。 这个人就算戴着面具,往那一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墨琴都能看见一千年前,那个人站在雨后的阳光里。伸手抱着被猎物夹夹伤又淋了一场大雨的她 第31页 他说:「我带你回去养伤,别怕。」 于是,墨琴点头。 她还担心微柳的,可微柳被空爻挡在池瑶台台后。甚至空爻一身杀气,微柳却让她不要担心。 是看得出来,空爻和微柳认识。但,墨琴知道和友人叙旧比试绝不会眼神那样狠厉。 墨琴跟着鹿厌城去他的住所,住所极其宽阔却无多少装饰的,甚至空得有回音。鹿厌城让她在客堂等一会儿,他去取个东西。客堂的后方有一副大大的画做了屏风,是一个女子。 一个天资娇女。 心口闷得慌,墨琴别开眼,随即笑得灿烂,「主人有心上人了。」 九世啊,她追随主人九世了。世世都无心男女之事的的主人有喜欢的姑娘了。墨琴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她大逆不道痴恋自己的主人,妄图让十世一过,主人不能位列仙班。可是,一看见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就想护着他。 一如护他世世魂魄过奈何一样。 一只手递了个药瓶到墨琴面前,是鹿厌城。 「这药可恢復部分灵力。」 毛茸茸的爪子接过药,墨琴吃了一颗,等灵力充实一点就变做人形。人形的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还笑着致谢:「谢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 是她不该有非分之想。 知道纠正不了她口中的称唿,鹿厌城不在意,客套得大方:「不谢,算起来你还助了我。」感受到墨琴的目光,他解释,「你莫要怪,这面具自我做了这城主之后便自己生出来的,揭不下的。」 墨琴看了那面具上的符咒,说:「我知道。」 「是新娘咒。」 「要主人大婚才能揭。」 「和新娘子的盖头一样,需要新人来揭。」 「这一世后,主人就会受人供奉,不再是凡人。」 她说一句,心就剜了一刀。眼泪不受控的划过脸庞,这一世的主人竟然是这样遥远,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她的主人入世歷劫,九世苦难,这一世就要功成圆满回归天上。 这一世歷的是情劫。 而墨琴只不过是他在凡间的一个过客,不足以记得,不足以挂念。像墨琴这样的人,一生追随鹿厌城的何止一个?每一世的鹿厌城都足够优秀被人惦念。看他来凡间不过是为了体验人家疾苦,能有大爱心怀,做一个普度众生的仙。 墨琴还是说清楚,就算是准新娘也不可以坏规矩,「若是新娘子提前揭了面具,你就成不了仙了。」 新娘咒是仙家的祝福和期望,不可以被轻视或者怠慢。 鹿厌城对着墨琴作了个礼:「多谢。」 「主人不认我吗?」墨琴能感受到鹿厌城的心思,不算惊喜,不算意外,不纠结。甚至一开始的交谈就是萍水相逢。 鹿厌城嘆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墨琴头顶,「既然你唤我主人,那我便为你祈福。你要一生自由,不被束缚。」 墨琴看着鹿厌城出尘卓绝,脑海里闪现每一世,那人接受她的样子,不同的样貌,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地方……却用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认下同样的她。 「你说有前世,那便是有缘,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久之后墨琴破涕而笑。 她知道,鹿厌城相信她说的前世,新娘咒……也知道鹿厌城是不会认自己的。鹿厌城看得见这只妖眼底的纠结矛盾,他不知道是几世的缘分,让一只妖如此的忠诚,他也确实不愿看见任何生灵没了自己的自由,为了他人放弃自我。 墨琴看向屏风,故作轻松问:「那是主人喜欢的女子吗?」 她听见身后的声音,有丝丝欢喜而又坚定的回答她:「是。」 屏风上的女子,战马之上,一身劲装,闭眼射虎。五官清丽,眉间却见英气。 真好看,越看越好看。主人喜欢的都好看。 「你们可有说婚?」 「有。」 墨琴扯着嘴角,她想见见他穿婚服的样子,「那主人若是大婚可要允我来讨杯酒,讨些糖?」 「我会在城中宴席三日,你可以随时来。」 城中,所有人。 墨琴自嘲,她自私一点,先看看他穿婚服的样子,可是,被拒绝了。她的主人,知道她骯脏的心思,却不拆穿,给她留了一点微薄的颜面。她是妖,不是人,用不着那么虚伪的东西。 无契无约,墨琴是自由的。她学着人类的礼仪,在鹿厌城身前跪了三拜。 「主人。」 最后一声「主人」了,鹿厌城还是应了:「嗯。」 「墨琴……」她眼泪煳了视线,「走了。」 鹿厌城却是笑着说:「你守了我那么多世。以后就不用去奈何等我了。」 他在感谢,墨琴却仿佛身负千斤。 丫鬟引着墨琴,走出鹿厌城的城主府,今日阳光不骄不躁,墨琴却被刺得泪眼朦胧。 雨后的日光倾城,也刺眼。 街头空无一人,她走得极慢,她觉得重,腿像注石头。回想主人的过往教导,再想想她试图阻挠他飞升。墨琴掩面试图止住破了堤的眼泪。 她敬爱自己的主人,伴他千年,奈何桥护他灵魂,护他世世平安,还妄想沾染他。这一世主人不要她了,主人有了心仪的姑娘,她千年的情愫就该埋藏。 墨琴回到小院,满脸泪痕。刚从骨滦府宅回来的骷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墨琴的哭泣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这狗这样过,还未开口问,墨琴就红着眼睛看向她。 第32页 「我守他千年。」 什么千年? 应是与鹿厌城有关。 骷炎隐约猜到一点,原本无心去问,又见墨琴眼底的嘲弄,铺天的绝望,更没问的心思。对墨琴,她更多的时候都是说笑,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 「知他对我无意。」 「骷炎。」 骷炎放下想去拍拍墨琴头的想法,「我在。」 「我只能看着他爱上别人。」墨琴的泪珠子又掉了一颗。 谁?爱上谁?鹿厌城?和墨琴?千年的爱恨情仇?鹿厌城移情别恋?墨琴伤心欲绝?从此大开杀戒…… 无数个情节在骷炎脑海中浮现,怕说错话,就也是嘆了一口气,「都是缘啊。」 缘? 墨琴却觉得无比嘲讽,她与鹿厌城九世缘分,无一世缘关情爱,她执着到现在却成他的困扰。缘?她靠着这个「缘」和鹿厌城的前几世不关俗念相守,现在又因为这个「缘」从此路人。她想自私让鹿厌城生生世世轮迴,又想看他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就算无关凡念,她也会选择成全。可现在,她没有任何机会了。 思及至此,墨琴直接坐在地上,泪流成河。 骷炎傻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还好涵榕和佳人回小院后就一直在唿唿大睡,她刚才还想把她俩拽起来猜拳。要是被她们看见墨琴这样子不得去噼了鹿厌城的城主府。 她皱着眉,寻思着怎么开口,想起微柳是墨琴以前不见的,就问了一句,「微柳呢?」 墨琴微愣,总算没哭得那么沉浸。 对啊,微柳呢? 见墨琴一脸的茫然,骷炎心头一慌,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微柳与空爻对峙,两人之间的气氛全是肃杀,尤其是空爻满眼厌恶和杀气。 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出事? 但微柳说她懂的逃生门路多,就算是神,她也是可以遁走。想想好像每次有事微柳确实都逃得很快。 骷炎伸手到墨琴前面,「走吧,阿爹带你喝酒。」见墨琴呆呆的模样,她挑着墨琴的下巴,「一醉解千愁。」 她眉毛高挑,一副事事不是事的样子,笑得明媚。她不知道的是,墨琴看她的样子像极那个人,在千年前,面容重合,墨琴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明明不像,什么都不像,语气,话语,容貌……甚至骷炎的语气轻佻,可是像,就是像,说不出来的像。 墨琴任由骷炎牵着自己去杨柳巷,一家家酒铺敲门问能不能买酒。没店家答应,骷炎就带着她翻爬进人家酒窖,放了银子,肩挂四坛,手提四坛。 「你喝不了多少,咱们就少拿点。」 墨琴看着八坛酒,懒得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们爬到人家房顶,看着稀疏的星宿。说是让墨琴借酒消愁,骷炎不停地说着一些琐事,就喝了四坛,墨琴默默听着,喝了两坛,仍不说话。 骷炎说到一半,觉得让墨琴酒后吐她和鹿厌城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太现实,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墨琴。」 墨琴看向骷炎,不说话,目光沉寂如死水。 骷炎又拆了一坛酒,「我以前很喜欢簪子,我阿爹说女儿家没出息捯饬这些东西,不如趁早嫁人,一辈子困死在宅院里。」 「我一直以为爱美是错的,到书院里了,我见日日精緻的蔓姗女修为好,还通晓各种古籍。我又以为是我天资不足,所以才长得这般不丑不巧。后来发现都没关系,我爱美,修为还是这样子。阿爹说错了,爱美是没有错的。」 「我没有按照一开始的想法去看这个人外有人的凡间,我是我,自己也不能束缚自己。」 「你看了千年的山水四季,人间桥水,有没有看过云开见日的样子?」 「墨琴。」 「把画像都送给我吧。」 「好。」 今夜的风又格外凉,骷炎裹紧衣服,把墨琴搂在怀里,她知道自己说得乱七八糟,千年的执念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劝说的。但骷炎还是想说些,打破墨琴目光里的死气。 两个人看着稀稀的星缀的夜空,仿佛在看什么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蔓姗女,蔓发wan第四声,和藤蔓的蔓一样。 第13章 上爻 天微亮,大街上不復昔日早早有人起来出摊,甚至冷清寂静。偶尔有谁家院里的三两声狗吠来打破这清晨的祥宁。 微柳走得不紧不慢,直到觉得有液体顺着左臂流下,一路到剑再滴在地上,她抬手摸到破了的衣料,捂着肩头,黏腻的手感……再摊开手,掌间都是血。闻见血腥味,她先是有些茫然,后抿着唇,目光沉静。 风起,撩起她的头髮,带着秋意的凉。风停时,她身上便没了血迹,连刺破的衣服都完整如初。 她站在小院门口,不动。 她们都应该在睡觉吧。 「嘎吱!」 院门开了,是归途。 微柳愣了一下,开门的人也是。随即归途开口:「骷炎还在睡觉。」 习惯性的,微柳点头,「嗯。」所以她才在门口站着,没有敲门,骷炎睡得浅,易梦,多眠。她知道的。她也知道归途是让她动作轻点。 归途看着微柳的样子,还是开口:「该叫你微柳呢,还是……」平日见得不多,也没有说过话。 第33页 「就叫微柳吧。」 其实,叫什么不重要。 她不清楚归途是什么人,但对方知道她的身份。重新看了一眼骷炎口中的「归老狗」,随即又垂眸,一如她一直以来的样子,安静,甚至乖巧。 憋! 憋着! 骷炎一下子坐起来,呆了一瞬间,急急忙忙鞋都没穿好就踩着沖向茅厕。 她快憋不住了。 远离了如厕,骷炎才舒了口气。 差点就尿床了。 本是打算回去睡回笼觉的,但听见厨房有动静,便去看是不是归老狗没有外出,良心发现给她弄个早饭什么的。走进去一看,才是看见微柳。 「柳?」骷炎是不太习惯喊微柳像喊涵榕那样一开口就是「狗」的,微柳性子静,很多时候她都是不急不躁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对于她们的打闹几乎都是静静看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们厮混到一起的。 微柳在放盐,听见声音才回过头,看见骷炎穿的是里衣,有些惊讶,「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骷炎摇头,说,「我起夜起晚了,一点点。」 随即又想到微柳没和墨琴回来的事,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骷炎难以置信,「我都没听见声音?」她一直很骄傲自己睡觉的时候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虽然听见了,她也不会起。 微柳闻见骷炎身上的酒味,笑着说:「你昨天喝酒了,睡得沉也是自然的。」 是吗?骷炎左嗅嗅,右嗅嗅…… 呕……对,没错,果然有酒味。 「我去……」骷炎刚想说去睡觉,微柳就打断她。 「穿衣,用早饭。」 呃……不是…… 见微柳笑得温柔,骷炎也不敢说话,搓了搓手上的鸡皮,「那我去洗个澡?酒味太重了。」 「去吧。」 微柳还拿了一片鳞片给骷炎,那鳞片到她手上的瞬间五光十色,转瞬即逝。片身如手掌般大,泛着银光,十分好看。骷炎施法,鳞片便不过泪滴般大小,穿了根红绳挂在脖子上。 因为不甘心早起,骷炎把另外佳人和涵榕死活拽起。墨琴就让她好好睡觉吧,醒了也不是件痛快的事情。 佳人不停问微柳干嘛去了,微柳只是微笑偶尔应付一两句。涵榕看了眼骷炎,问:「你有点奇怪。」 「嗯?什么奇怪?」 「是这几日都奇怪。」 骷炎眉毛一皱,十分严肃:「是不是变好看了?」 难为微柳在佳人的攻问下还能抽空夸骷炎一句,「瘦了。」 涵榕点点头,又摇头,「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艰难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要你何用?」 「死狗,你不要太狂!」说归说,涵榕没有啥动作,骷炎论什么都不比她,但是骷炎小啊,又会撒娇撒泼,她对可爱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喝粥。」 微柳发话,三个人噤声默默吸熘。 墨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多天,骷炎表示理解,只要不寻死觅活,想怎么样都没问题。 这禁门令什么时候才结束,无聊死她了。她出门一点都不方便,夷城倒是有人等不了所谓的热闹是有人出城了的。 骷炎觉得按书院的行事风格,没多久她们也会收到召回消息的。回房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东想西想就是觉得烦。 她想去找骨滦,但是不能出门,所以烦。喜欢归喜欢,但小命要紧,不然怎么喜欢。 骨滦是神仙,那是神还是仙?应该是仙吧,古书里面有写到:万年前交战,六界倾倒,魔神皆陨,唯主神退。天灾降人间,冰封数万年,六界重生。寥寥几个字,就记录了一场轮迴。 有传说,陨落的神会凭着自己原本是神的天泽降生人间,在人间经歷人生七苦,能悟大爱,便能飞升成仙。也有说,其实魔尊没死,也学着天神的办法投生人间,又因为魔生而不详,会让他投生的人家,全部剋死。骷炎不知真假,这些传说没名没分,不觉得有几分真假,只是唏嘘,没有见过在世的六界。 既然只有主神成功身退,他应该不会再来看这个大战过的人间。那骨滦大抵就是个仙。 哎! 门不当户不对,还好仙都是无父无母的。不然,她和骨滦之间可能会有婆媳矛盾影响感情。 ?魔?幻瞳找到没有……这有点难搞哦。 「叩叩!」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墨琴。她抱着一堆画卷塞给骷炎,「给你。」 骷炎沉默了一会儿,「看最后一眼?」 墨琴没点头,也没摇头,大概是在纠结。骷炎把她拽到房里,展开一卷画,骷炎就惊了,倒不是惊嘆鹿厌城的美貌,继续展开其他的画卷,每一幅都有面具。 「怎么会有面具?」她记得她之前看的时候就是一张英俊的脸,哪有这个奇怪的面具。 墨琴看着画,有些发怔。半晌她才说:「这画是一个小道士画的。」 「道士画的和面具有什么关系?」 「他说,他的笔是带过奈何桥,蘸过孟婆汤的,经古神的指点,能画出人前世今生的模样。」 骷炎觉得这小道士运气可以,直嘆:「神奇啊神奇!」 「我见过鹿厌城现在的样子,画自然也会随我看见的变成这一世的。」 第34页 「现世神笔马良。」 墨琴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这不太聪明的大聪明。 「那小道士在哪,咱们去借笔,看看归老狗上辈子是什么牛马。」骷炎好兴奋,她想看看不止归途,还有好多人的样子。 墨琴垂目,「他没了。」 骷炎:「……」 「不知道转生没有。」 骷炎不敢搭话了,这死狗下一句准没好话。墨琴看了看她,把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才说:「你这几日与往常不太一样。」 「是嘛?涵榕也这样说。」骷炎摸摸自己脸,也未研究新的妆容,并未上妆束髮,哪里不一样? 对方左右端详着骷炎的脸,皱着眉,「背着我们抽大烟了?一点精气神没有。」 「没有啊。」抽什么大烟,骷炎远远吸着一口味就觉得喘不上气,哪能去抽。她想了一下,「可能这几日都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吧。」应该,大概,可能……不是墨琴和涵榕说了一嘴,是她也感觉到自己很累。 但是佳人都没说什么,应该没什么问题。佳人擅医,颇有天赋。虽然没有医治过棘手的顽疾,但在学院里也是药到病除的。 「我们回学院吧。」 「为什么?」骷炎猜:墨琴这是要离开这伤心地,要回窝里独自舔伤了? 「你没看见像我们赶来夷城的人都离开了吗?」 「可能他们觉得夷城不热闹了吧。」 墨琴面无表情:「你以为夷城为什么不热闹。」 刚想说是因为禁出令的骷炎,脑袋一个灵光。鹿厌城下禁出令,却不下令关闭城门,任由那些人离开。所以禁出令不是禁出,是逐客? 可是归老狗还在,骨滦也在。幻瞳在这被死而復生的魔劫走,听着她和泫蛟也只是合作关系,也不一定会找幻瞳。听说魔都是很兇残嗜血的,骷炎没和幻瞳有多大交情,只是觉得好歹也是一条命。 「通知她们几个,明日一早就走。」 归途是有能力自保的,骷炎不担心,走的时候若是碰不上面就留个字条挂在他房门上。至于骨滦嘛,他和泫蛟来夷城是找人来的,没找到人自然不会离开。她帮不上忙,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反正有契在,要见面见叫他名字就可以了。 虽然觉得夷城迷雾团团,但是好像与她也没关系。说走就走,不带犹豫的。 归途一天都没回来,骷炎的房里多点了一支蜡烛,她嘴巴撅着笔,双手成拳还沾了点墨水撑着腮,眉毛皱得紧。她想很文化的写一封告别留言,但是挤破脑袋就是想不起学过的离别诗词。 她握着笔,肉手一挥:老狗,我走了。 收拾包袱的时候,见幻瞳赔礼的那件桃裙,嘆了口气说:「但愿平安吧。」 「唿!」一阵邪风吹过,紧接着是烛台倒地的声音。 骷炎先是一懵,看着自己关紧的窗门,心中紧铃大作,手指向地……娘的,剑给骨滦了。她咬咬牙,想施法抵抗一下,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就被邪风掀倒在床。 骷炎失去意识之前,满脑子都是:是不是採花大盗? 上清月华,下凉霜白。 归途踏霜而归,却忽然眉头一皱,又感知不到骷炎。当即想揪着骷炎的耳朵问她有没有听话,一天天的净会找事!他闪身回到小院。 那几个朋友也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熟睡,骨滦也没来过,这代表骷炎没有出去过。房间除了摔在地上的蜡烛和烛台,没有打斗的痕迹。他看了结界没有裂缝,但是感觉到了魔族气息。 归途甩袖,面色冷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暗黑的房间传来一丝光亮。 微柳睁开眼睛,披好衣服去了骷炎的房间,只有归途坐在桌子边上,手里还握着骷炎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他没给微柳思考的时间就开口。 「魔族气息。」 烛蜡在地上撒了一片,昏暗的灯光,微柳竟然能看见归途眼中的冰冷和蛰伏的杀意。她抿了抿唇,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是他啊。」 「他要带的人是你?」归途看向微柳的目光,太过冷淡,冷得有些兇狠。 微柳直视归途的目光,「是。」 归途不说话,他需要一个解释。 「她身上有我的气息。神器不在她身上,我拿了另一个给她。」拿的虽然也是神物,但她已经带身上记不清多久,沾染了她的气息,这点确实疏忽了。 神器,那把剑。它与骷炎形成了一个依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骷炎离了它会体弱早逝,它离了骷炎会变成废铁。也不像认主,更像是寄生。微柳拿的虽不敌那寄生神器,但也能抵过一段时间。 「何处?」 「不知。」 归途当即闭上眼,一圈一圈的扩大范围去感知骷炎的方向,以及那个孽障的位置。 夷城内,静若死城,鸡狗不鸣,无灯无火。月光也似觉得无趣,照的人间直白冷清。 他一遍遍加强灵力,还惊动了学着凡人闭眼休息的骨滦。骨滦睁开幽幽眼眸,眸光似霜,模样如月冷而高贵。开口还是属于他既缓又古老的声音。 「何事?」 「骷炎被带走了。」 「谁?」 「上爻。」 骨滦走出屋子,看了眼天上的素舒水镜,既而又低下头,薄唇轻启:「上爻。」他衣袍被席捲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髮丝飞扬,风袭全城,却无骷炎的踪迹。 第35页 他收敛了力量,风瞬停,闭着眼睛,语气不变,再说的话却不如从前文雅:「孽障!」 再睁眼时,他已经到了归途面前,瞧见还有一个人时,骨滦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手指抬起再放下,房间顿时明如白昼。 「上爻便是空爻木贤。」归途主动解释。 骨滦垂眸。空爻,骷炎给他说过。她说空爻长得凶,她最怕别人凶了,长得再好看也没有。 「魔族上爻。」 归途听着骨滦将这名字念得意味深长,皱着眉:「怎么了?」 「祸乱人间。」 微柳闭了一下眼睛,满脑子都是骨滦那句「祸乱人间」,这罪定得真大,要灭族的。天道法则,偏爱人间,不得扰乱,妖鬼不得危害。 归途没想到骨滦一来就给上爻定这样的重罪,有些诧异。他虽然气愤上爻的做法,但也轮不着灭的人家魂飞魄散,无迹可寻。 「先找到骷炎。」 骨滦点头,看向微柳说:「他也带走了大梁公主。」 微柳却对着骨滦拜了一拜,说得是,「谢谢。」 「去空爻。」 金灿灿的大殿内,炉烟裊裊,黄绸罗帐。有衣冠整齐的婢女在一旁侯着,还有婢女跪在床边,给床上的人捏肩捏腿。 骷炎期间醒来喝了一碗水的,然后又接着昏睡。其实,她是清醒的……至少能清楚听得外面的声音,只是睁不开眼睛,也没力气发出声音而已。 她被下了禁制。 只得在心里大声的吶喊:哪?这是哪?此人劫财劫色?她都已经看见这富丽堂皇的屋子,猜是劫色,怎么办,怎么办?她是要和骨滦共度良宵的人,不能酱紫啊喂。好歹让她说说话啊,她喊一声骨滦就可以了。那几只死狗发没发现她没了啊,归老狗看见她留的字条会不会以为她真的走了就不来找她了。 越想越悲伤,她猜了一下自己的下场: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嘤! 好可怕。 那,能不能让她先睡个好觉,骷炎能感觉到有七八双眼睛盯着自己,让她感觉自己没穿衣服。她慌,睡不着。 有脚步声,沉稳有力。 是男子。 「殿下!」 能听见婢女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声音,她们恭谨着嗓子,七八道声音混在一起还没涵榕的大。 大抵是这位「殿下」允许,骷炎又听见婢女们起身。 「殿下」走到骷炎身边,一瞬间,骷炎身上禁制消失。 「还不醒?本王让你永远睁不开眼。」这声音如他的脚步声沉稳而有磁性。但骷炎听见的却是蛇蝎一样的警告,她爬起来,见来人穿着锦绣华袍,玉冠束髮。眉眼生得俊俏,却是骷炎见过的凶戾。 「空爻?」好震惊。但是她没表现出来,甚至还皱眉,警惕,疑惑。所以,她现在是在哪? 「你也可以叫我上爻。」 上爻?有点耳熟。骷炎思索不起来,也不敢轻易有动作。这个男人和他的眼睛一样,危险。就像森林蛰伏已久的蛇虫,看准时机就会上来咬死你。 「魔族上爻。」上爻又重复了一遍。 魔族? 「是你带走的良辰公主?」骷炎觉得很大可能了。 上爻居高临下,眼睑低垂,瞥得骷炎心发慌,「是。」 香炉里的香正腾起裊裊烟气,有花香醉人,是上好的水沉。骷炎却闻得头晕,她觉得这位主有大病,人家都是他的婚配对象了,还把人家劫走。一套操作迷惑且没有道理。 微柳看上的,果然不简单。 骷炎不敢多问,也不敢发话,抱着小被子,一动不动,小脑袋瓜子转得快。怎么会有魔族,不是传说魔族全部没了吗?哪只狗传出的不实消息。 都劫了公主还劫她干嘛,是看惯了人间绝色,想啃啃她这等平凡的窝窝头,寻求刺激?怪不得公主不见,她那大梁皇帝风不吹雷不动的没有丝毫动静。但是,这还没过亲,就住一起……没名没分的,幻瞳那么高傲的人不觉得委屈?委不委屈不知道,但是幻瞳一开始就是逃婚才逃到夷城,显然对这婚事不满。要不然,空……上爻也不用大动干戈的劫人。 可是劫就劫,搞些蛇群围着她们干嘛。是想劫她们其中一个?还是早就瞄准她了。 思及至此,骷炎顿感绝望,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还不敢反抗。 上爻打断她的思绪,「你身上有她的东西?」 她? 谁? 「憬……」上爻顿了一下,才说:「微柳。」 骷炎眨了眨眼,迅速回忆。她摸了摸胸口的坠子,那是微柳给她的鳞片。 「是。」 上爻冷哼,骷炎被吓了一跳,肚子上的肉都颤动了。 「她倒是好手段,以此逃脱,找你来顶替。」上爻语气满满的都是对微柳的不屑。 骷炎不语。其实,微柳从没说过她心悦空爻,或者是崇拜空爻国的木贤殿下。骷炎只是听微柳提过一次,语气带着无限的情愫,她就在起闹,到后来,涵榕她们也都以为微柳很喜欢那位空爻。是啊,像她们这样的人,喜欢高高在上的大众情人没什么奇怪的。微柳不解释也不否认,骷炎都以为她是真的了。 对了! 上爻! 微柳说过:交战,上爻却在大敌当前重伤魔尊…… 骷炎放在被子的手发抖,她努力不让身子发颤,睫毛却不停扇动。 第36页 上爻重伤魔尊…… 这个上爻是万年前的上爻?他还活着。他是上古魔族,为什么那么敌对微柳,那微柳又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人。死而復生的魔族或者是万年毫无动静的魔族不安生苟活,这般大动干戈又是为什么?胆大到弒主的人,骷炎是怕的。 她鼓酸了腮帮子才说出:「你要劫的,不是我?」 「还不算傻。」 是微柳。 什么仇什么怨,骷炎懒得探究,知道越多越死得快。知道劫错人,却没有放她走,她自然不会傻到让上爻放她回去。 「我要见良辰公主。」 上爻勾着嘴角,满是嘲讽:「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骷炎忽略他的言辞,这个上爻有病,她不会去和他争执什么,要是情况不妙,她是不会活着的。 没有想像中的金丝雀,而是阶下囚。牢房还算整洁,但对从小金枝玉叶的公主来说就是折磨。骷炎看见幻瞳没有丝毫精神气,靠着墙像是睡着了一样。髮髻不算太凌乱,看得出她有打理,面容不上妆也是好看的就是有些憔悴,衣服应该也是穿了几天的。 「公主?」 幻瞳缓缓睁开眼,看见骷炎有些发愣,随即红着眼问:「大梁真的没了吗?」 上爻没有跟着进来,也遣退了看守的侍卫还给了骷炎打开牢门的钥匙。 大梁没了? 骷炎觉得那位上爻有病,她蹲在幻瞳面前:「没有,谁给你说的?」 幻瞳看着骷炎,想辨真假,确定骷炎没有说谎之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泪如雨下。她拉着骷炎的手,语无伦次:「他给我说,怪我逃婚,让空爻失了脸面。他不高兴下令攻打大梁。」她说得断断续续,骷炎却听得耐心。 骷炎也听得出,这位上爻脑子不好使。 「大梁猝不及防,连失十二座城池。皇叔逼宫,父皇拔剑自刎。皇兄都被俘,皇姐都被他送给了空爻大臣做妾。」幻瞳还在哭,她以为自己成大梁的罪人。她没有撑起大梁公主的责任,是她逃婚。 你娘的,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骷炎把哭得发抖的幻瞳拦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幻瞳的背。 「你说的对,是我德不配位。」 「是我,都怪我。」 让一国公主担着丧国的罪名,这是让幻瞳一点点崩溃,然后受他摆布?幻瞳虽然任性,但是她知道自己有职责在身,被冠上亡国之罪,她会生不如死。 上爻……不愧是弒主的人,真的狗得厉害。 骷炎哄着幻瞳,觉得自己先前的认知有点片面。公主享受着一国供奉,就要担起国难之责。她虽生于平凡人家,但一生只用为自己。日后她都不议论皇室的事情了。 在牢狱这几天,幻瞳无法与外界联繫,想是精神已经快崩溃了,看她这样子是差点点放弃了自己。 上爻就是这样对自己的订婚对象的。 她若是幻瞳,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份折磨。 哄睡公主之后,骷炎走出牢房见上爻还在门口站着,隔得远远的。怕啊,一时之间她迈不动腿,见上爻走过来,她抬腿却是自己拌了自己,直直扑在上爻跟前。 上爻捏着骷炎的胳膊,扶她起来,声音平和温柔,骷炎却听着宛如洪水沖堤,淹没她。 「看着如此大礼的份上,本王便给你王妃之位。」 「你可欢喜?」 大婚之礼办得虽仓促,却无比奢华。王府上下,都在忙碌得很。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惊了城中所有人。他们是听说殿下订婚,却不想如此仓促,还省了许多老祖宗的规矩。 梳妆檯上摆满各种金钗玉簪,在偷跑进房里的阳光照耀下,晃着金灿灿的光辉。骷炎却无心欣赏,她只觉得屈辱。早些时候,她发脾气剪碎了嫁衣,扔了新娘冠。 上爻又让人抬来心的婚服和发冠,还说,「再摔就杀了大梁公主。」 说完了之后还问,「你叫什么名字?」 骷炎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对上爻的问候。 有病! 这个上爻投生在帝王家,还有储君之位,这要是上位,妥妥的暴君,喜怒无常,空爻是要遭殃的。算了,她都自身难保就不操心这个了。 联繫归途的小海螺在布包里,还在夷城。 骨滦……骷炎是有些犹豫的,搞不清楚自己摇摆什么,但就是想再等等。 婚服极大不合身,塌在骷炎身上,不伦不类的。妆容倒是精緻,她被沉甸甸的发冠压得头皮发麻。 什么礼都没有,连盖头也不曾搭。骷炎就被送到上爻身边。被上爻扶着的手像被烫着了一样,骷炎迅速缩回袖子里,左右磨蹭,觉得噁心。他们不行礼,不拜堂,不进宫面圣。骷炎知道,他也在等,等不了,她会死。 上爻遣走了下人,空旷的大殿前只剩他和骷炎。 「你将大梁置于何地?」 上爻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反问:「何地?本王以一己之力便能让它山河破碎,你说置于何地?」 骷炎觉得无言:「大可不联姻。」 「那是我喜欢的姑娘,求来的婚事。你懂什么?」 这……「被你喜欢挺悲惨。」求来的婚事是这样糟蹋的?喜欢的姑娘,这妥妥是仇人吧。 上爻不满骷炎的嘲讽,「她若是有你半分听话,我自会待她很好。」 第37页 别夸,她害怕。 骷炎撑不住那发冠,发冠磕在还这她额门上,发痒的疼,「听话?你这是训狗。」 「不是吗?」 涵榕都狗不过你。 这位魔族兄弟是不是对喜欢有什么误解? 「他们来了。」上爻穿着婚服,眼神冷下来。骷炎才发现她见到的上爻是多么的温和。 骷炎四处投望,都没看见人,只是觉得站着有些吃力。但是有人在她身前,为她设了结界。 有风,大风。 「魔族上爻。」 随着声音响起,骨滦在一阵白光中显出身。掌向上爻,推力而迎。 「死而不僵。」 骨滦在暴风中,神色不变,衣袂飘摇,卓越身姿。骷炎却瞧得出他比往常更清冷,如冰霜凛冽。 他在说上爻是虫,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微柳见骷炎一身红衣,眸光暗了暗。她替骷炎卸了发冠,不用理开头髮都能看见骷炎额门处还被磕出一路血痕。 骷炎有话想问微柳,但又无从问起。只觉微柳如骨滦一样,神秘,不知所来,不知所往。 她想给微柳说,你喜欢的是一个有失心疯的人。但是看见微柳不变的神色,还是那么平平淡淡。她又说不出口,微柳从未说过,但是她懂。 「一天就你会惹事!」归途一来,就拍了骷炎的后脑勺一巴掌。 骷炎瞪了归途一眼,满心委屈,什么叫她惹事,她是被人劫走的。凭她自己,也反抗不了什么。 「砰!」 一声巨响。骷炎感觉到大地发颤,以骨滦和上爻为中心,相撞,像烟花炸开,却不是渲染的是绚烂花火,而是引得风急,吹得骷炎不得不闭眼。 等混着灵力和魔气的风停下来,骷炎才睁开眼。身旁的微柳早就没了身影,连同上爻一起。 骨滦月色华袍,银丝苏绣,泛着微微光芒。他走向骷炎,眼眸中的寒潭似乎暗沉了些。 大概是骷炎的错觉,他说话的语气快了些:「极丑。」 今日的妆甚是好看的,骷炎摸摸头上的血痕,疼得她想扭曲一下面部,见骨滦万年不变的神情,她又不敢,吸熘一下鼻子,「骨、骨滦。」 「会说话。嗯?」骨滦的目光扫过骷炎头顶,桃色入眼,眼尾轻抬,极为撩人。 可是骷炎不敢看,甚至有些抖,是她的错觉,这样的骨滦好可怕,「会、会。」 归途皱着眉,见不得骷炎在别人这幅怂样,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骨滦一挥手,送回夷城,还给他下了禁制,不能瞬移。 他那个气! 大殿前,只有骨滦和穿不合身婚服的骷炎。 骨滦还再问,「能说不说,是真想嫁给上爻?」 骷炎真的好怕,她缩着头,弱着声音狡辩:「没有。」她快哭了,她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了。 她是在等骨滦。 她知道自己方法错了,别这样吓她了成吗? 骨滦把放了把簪子在骷炎手里,是剑。 「你别生气。」骷炎红着眼睛,去拉骨滦的袖子。上了胭脂的脸总是会精緻一些,眉被画得细长,加上泛红的双眼以及鼻头,总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骨滦觉得红色极为难看,别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缓得好听:「放手。」 骷炎被这冷不伶仃的语气吓得缩回手,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吧嗒吧嗒流得厉害,哭得梨花带雨。上爻吓人,一天下来她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没了,担惊受怕一天。她还内疚,她知道犹豫不喊骨滦的名字这做法不对,她错了。 「你别凶,我怕。」 是真的怕,往日阿爹总是凶她,然后就送她一份藤条炒皮,可疼了。骷炎觉得她这辈子最怕丑和别人凶她了。骨滦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骷炎就是感觉他生气了。想说些什么降轻她的罪恶感,但是啜泣得厉害,气都喘不上。 以为骨滦就此不理她时,却见那窄腰微微弯下,好看的食指蜷曲,放在她的眼角,还看着指上的泪看得认真,半晌才缓缓道:「丑。」 骷炎心肝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有妖女迷惑人心,让空爻国的木贤殿下枉顾皇恩,连夜办婚,要打进皇宫吸取龙气,却有天神降临灭了妖女。经此一劫,木贤殿下大彻大悟,退了与大梁公主的亲事,辞去储君之位,就此云游四海。 学院里将上爻离宫的事情传的神乎奇蹟,一众迷恋他的颜的学姐学妹既伤心又侥倖。她们希望下次歷练能遇见云游的空爻木贤。 传说中的妖女,骷炎坐在一旁总是忍不住想给她们说一说那个空爻其实是魔族上爻,且有失心疯。可惜,她们不会听,且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骷炎。 那日之后,骷炎就没再见过微柳。以为微柳遭遇不测,但是夫子说微柳在她们回学院前一天就退了学,东西全都搬走了。那就没事,可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呢。还好奇 她们是被归途送回学院的,免去了走沙漠的暴晒。对夷城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外界是不知道夷城被群妖袭城的。幻瞳是格外送去皇宫的。 想着想着,骷炎便嘆了口气,「哎!」 「骷炎!」 名字的主人被吓了一跳。 夫子在前头吹鬍子瞪眼,拿小教鞭拍在案桌上,「私自离院,还不知悔改。课上不听,你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第38页 学聪明了骷炎,不顶嘴,不直视。垂着头认真听训,模样也乖,瞧着也想那么回事。 课后。 涵榕座位隔得老远的跑到她面前哈哈大笑,「炎儿啊,你怎么不揭竿而起,和夫子对着干了呢?」 这死狗就想看她被打手心。忒毒!骷炎磨了一下牙,想想就算了,她干不过涵榕的。 「你别狂,下一个就是你。」 涵榕眉飞色舞,「好,我等着。」 骷炎气死得了。 「微柳来信了。」墨琴指尖飞着灵鹤。 信上大抵就是,她家中父母召回,一切安好。 涵榕把信翻来覆去的读,「怎么没说她在哪?」 骷炎没搭话。 那日,微柳和上爻离开骷炎视线就没有再回来过。骷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不通微柳怎么会和上古魔族有牵扯,看样子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又好像是理不清的恩爱情仇。骷炎想问一问微柳是什么身份,结果连人都见不着。 「上课了,还发呆。」佳人吼了她一声。 「什么课?」 「录。」 有这个课吗? 是另外一个夫子,他抑扬顿挫说着那段久远蒙尘的歷史,「天地混沌,同生。天地又分阴阳,阳被神仙着领,阴为妖邪出没时。古神最早观六界,无人记载其名。再是魔尊憬微,生性暴戾,后被上爻重伤落入人间,不知所踪,再是神女嫍媚,生于冰雪,葬于冰雪……」 既然同生,那为何会有大战,人间冰封?骷炎起先挺认真,后又神游到天际。 同生即同死,神和魔应该是清楚的,是有什么不得不交战的理由? 「天道使然,法则使然。万物有灵,皆逃不开一个「缘」字,你遇见的山,遇见水,遇见的人,是天道的馈赠,是恩赐。你若不接受,那便是罚,使你痛苦,使你悲郁……」 骷炎听得昏昏欲睡。 天道?他们这些平凡人如何去反天道,这不等于白说嘛?谁这么不想活,好好窝在被子里睡觉不好吗? 「六界依天道而活,便要顺天道而为,你若反天道,六界自是留你不得……」 「芸芸众生,有恶有善,你若感化使其不能向善,自有因果循环,就是我们常说的「报应」,你说是不是啊?骷炎?」 被点名的骷炎站起来,双颊爆红,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敢情这课还是专门为她上的,这怕不是她顶撞夫子,再加上学友些的添油加醋地宣传宣传,她骷炎大概也是出名了的。 不出所料,骷炎因为顶撞夫子,成了反面案例,经常有夫子会用她树立反面榜样。 娘的,抬不起头来了。 这些夫子真的狗。 作者有话要说: 素舒水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