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看中了探花郎的未婚妻》 第1页 [gl百合] 《朕看中了探花郎的未婚妻》作者:炉烟双【完结+番外】 文案: 据野史记载:「光化二年,皇帝霍青钟曾偷偷下了一道密旨,册封翰林院修撰之妻为兖国夫人,随后一日,便召集兖国夫人入宫,彻夜相伴数日,后来,后宫中就突然多了一位貌美动人的贵妃娘娘。」 阅读指南: 1.奶狗皇帝攻[划掉]vs美艷动人受[划掉] 2.这是一个自以为是攻的狗皇帝,见色起意,扮老虎吃猪的故事。[狗皇帝os:你才是猪] 3.这一篇应该可能大概也许会轻松欢脱些:),不要考据哈! 4.卑微作者求个收藏~ 炉烟双 6.文章和主角三观正常。 内容标籤: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青钟,沈蕴 │ 配角:下一本《小姨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草包皇帝追妻记。 立意:这世上人无完人,每个人都能拥有追求美好爱情的权利。 第一章 秋日第一场闷雷过后,霍青钟成了大玥朝第七位皇帝。 说起霍氏江山,霍青钟的老祖宗霍延怀可是个英雄人物,从几百年前郢朝司马氏手中夺得天下,到如今,已有二百多年了。 头先几位皇帝也还算励精图治,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到了霍青钟这一辈,皇位厮杀得是越来越厉害。 霍青钟的爹,也就是顺宗皇帝,生前共有十几个儿子,霍青种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今年九月,将将满十七岁。 至于霍青钟有这么多位哥哥,其中不乏有励精图治,有谋略,有才华的,当然,也有像霍青钟这样草包的,皇位到底是怎么落到她头上的呢? 霍青钟也是登基的头天晚上才知道,她的哥哥们因为争权夺位相互算计,最后自相残杀。唯一的胜利者也就是她的二哥,霍青渊。这位天选之子斗败了他所有的弟弟,包括他的大哥,成功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可偏偏老天开了个玩笑,她二哥在登基的前一晚,被人下毒害死了。听小道消息,据说是五哥的人,早年曾在二哥身旁做卧底。但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顺宗皇帝所有儿子都死光了,只剩下霍青钟唯一一条血脉。 霍青钟小的时候,刚一落地,司天监的监正算出她是个克父之命。他爹怕死,但又实在是不忍心掐死这个老来子,遂将他送到了关峰山上。 这一待,就是十七年。说来也不知是何缘故,她自小就被认作是男儿身,自记事起,就一直是男儿装扮。要不是霍氏血脉已经死绝了,全天下人估计也想不起来还有霍青钟这号人。 至于司天监算出的克父之命,到底是真是假,由于她父皇已经魂归九重天,再加上她十几个哥哥们的命丧黄泉,虽然听起来有那么一丝丝的意思,但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霍氏除了她,没人能登基了。 哦,不过据说霍青钟还有一位姐姐,被封为大玥长公主,听说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一直没嫁出去,在大玥,算是大龄妇女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今日是中秋团圆节,宫里惯例有一场宴会,但考虑到先皇十几个儿子斗得只剩下她一个,宫里除了她娘,也就是刚刚封的太后,已经没什么人了。再加上她刚刚登基,刚处理完她这些兄长们的后事,阖宫上下都没什么心情过这个所谓的家人团圆节,所以吃完晚饭,大伙早早地就散了。 禁宫里冷清,宫外却热闹。 霍青钟用完晚膳,回到干清宫之后,漫漫长夜,越想越觉得颇为难熬。于是,叫四德子去找了件太监衣裳,准备偷偷出宫去熘跶熘跶。 她当上皇帝后,按照惯例会选一批衷心的奴才随侍左右,她左挑右挑,拢共选中了两个人,一个叫二喜,一个就是身旁的这个四德子。四德子胆小,起先不敢,最后在她的淫威之下,乖乖就范拿了一套太监服,她伪装成二喜,拿着自己随身令牌和四德子一块儿出了宫。 按理儿,这时当不该到处乱走,更别提出宫了,她那十几个哥哥如今尸骨未寒,要是被人发现捅到朝堂上,明天早朝,她估计得被骂两个时辰,很有可能赶不上吃午饭。 说起来,霍青钟没见过她那些哥哥们,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血缘之亲。说实话,入殓那天她从祠堂里扒拉着几位大哥的棺材看了一眼,到现在,也没对上脸,分清谁是谁。 所以说,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情分。她的哥哥们都想做皇帝,可她不想,她待在关峰山上自由自在散漫了十几年,突然成了皇帝,被人处处跟着管着,连一天喝几口茶,吃几口饭都要规规矩矩的,稍微说错了话,立马有人打小报告,第二天一准儿就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严重的,她被整整骂了一天。 活活把她给骂自闭了。 满嘴之乎者也的这个典故,那个典故,指桑骂槐,嫌弃她不会做皇帝。 可她就是不会做皇帝呀,她连书也没念几天,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做皇帝? 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趁着今日中秋节,大伙儿全都欢度佳节的空挡,没人注意到她,偷偷出宫透会子气,再待下去,她一定要憋死不可。 有了皇帝贴身的令牌,霍青钟带着四德子轻而易举地就出了宫,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怂了,没曾想,四德子比她还没胆儿,出了顺贞门,腿软地直走不动道儿。 第2页 「我说老哥儿,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你就回去吧,朕待会玩累了自个儿回去。」 四德子一听叫他自己回宫,吓得立马叫主子,「奴才哪敢一个人回去,你可不能不带着奴才,要是回头叫人发现,奴才这条小命……」 「得得得,停!别念了,耳朵都生茧子了,你跟着朕,不许再说话了。」霍青钟甩了甩袖子,转身朝着长安大街走去了。 霍青钟身上带了不少银锭子,一到街上就换了身生员衣裳,三千髮丝用青丝带束好,微风轻轻吹来,将手中的摺扇一打,宛若有翩翩公子的意味。 街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到处挂满了各色的灯笼,映着人个个面如桃花。霍青钟望见不远处有个戏台子,周围围满了人,接过叫四德子买来的面具,抬手往脸上一扣,手中的摺扇阖上,朝着四德子脑门儿一敲,「走,咱们也去瞧瞧。」 第二章 中秋节是大玥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往常一到这天,南北各地的能人奇士全都汇集建安城,不少商贩提前多少天赶到建安,就为能在今晚赚上一笔,抵过小半年的生计,也因此在这一天,大伙儿能在街上看见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 霍青钟也最喜欢中秋,一抬眼望过去,街面上有吹糖人的,滚铁环的,嘴里喷火耍杂艺的……围着人最多还是那头戏台子上唱大戏的。 霍青钟爱凑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凑,钻进人堆里活像条泥鳅似的,谁也抓不着,倒叫四德子跟在身后叫也不是,喊也不是,差点儿跟丢了。 戏台子上是唱西厢记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霍青钟有一回在关峰山上听顾二师兄说起过一回,师父向来不许他们下山,可二师兄总有办法,老是弄来这些情情爱爱的画本子,每回都叫山里的师兄师妹们羡慕,朝他献慇勤,希望能借一两本来瞧瞧。 西厢记也是其中一本,讲的是张生与崔莺莺一见钟情,歷经千难险阻最终终成眷属的故事。她也曾嚮往过这样的爱情,一见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台上正演的正酣畅,身后有人一直扯她的腰带,霍青钟以为是四德子催她回宫,遂不耐烦挥手拍了拍身后,恨道:「别拽,看完了就走。」 可腰间的手一直窸窸窣窣,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弄得霍青钟腰窝发痒,她气得回头愤骂道:「叫你娘的别拽听不懂……」 四眼撞了个正着,两人都一愣。不是四德子,霍青钟瞥见那人的手正伸在她的钱袋子上,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奋力一扯,拽了她的钱袋子撒腿就跑。 霍青钟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大胯痛喊道:「抓贼!有小偷偷钱了!!」 话音一落,人群里另一处,一位身穿烟紫色罩纱罗裙,手执长剑的女子,听见霍青钟的喊声,视线朝着小偷的方向,立时纵身脚尖一点飞了上去。 霍青钟隔着面具,目光随着女子跟去,灯火明媚,月色生烟,那人飞跃在空中,手执长剑的英姿宛若仙人下凡,霍青钟不觉看得呆了。 沈蕴行云流水,三招之内将那小贼打得落花流水,青剑一跃一挑,轻而易举地就将那钱袋子挑至空中,抬手一接。因人群繁杂,轻功不好施展,那小偷见讨不好好处,连忙脚下生风窜进了人堆里,沈蕴将剑收起,没有再追上去。 此时,路人纷纷拍手称赞,戏台子上也不知唱到那一幕了,顿时漫天的花瓣从天而降,随着丝弦乐起,霍青钟耳边什么声音也无,眼中只有那抹月桂紫的身影朝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子,你的钱袋子,收好了,可别再叫小偷偷走了!」沈蕴伸手将手中的钱袋子,递过去道。 霍青钟愣愣不语没有伸手,只盯着那人的面容,她嘴角轻轻抿起,眸光如流琴,掬起一抹醉人的笑容,肤如凝脂的面庞在灯火映射下,有一种柔和的光芒,生出一种潋滟生辉的错觉,霍青钟不觉看得呆了。 「公子……」 一句公子将她的思绪牵回,霍青钟慌乱地接过她手中的钱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梨花落了满身,不知道戏唱到那一幕了,她只听见戏台子上咿呀唱道:「谁承望月底西厢,变作了梦里南柯。」 这厢霍青钟正望穿秋水,这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四德子,提熘着满手的红灯笼吹糖人跟上前来,着急道:「主子,才刚听见您叫唤,出了什么事啦?」 霍青钟淡淡抿嘴,心底里仿佛漏了个无底洞,无尽的喜悦袭上心尖,面具下的嘴角高高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爬上来。手中的摺扇,扬手一打,哗的一声展开,轻快的声音飘来:「回宫!」 第3章 霍青钟带着四德子回了宫,有了令牌,顺顺噹噹就从宫门口进来了,走至干清宫的时候,屋内灯火通明,殿外站了长长的两排宫人。 霍青钟心底漏了两拍,心道坏了,二喜那个咋咋唿唿的,一定是暴露了。 她走前因为怕人发现,遂穿了二喜的太监服,然后让二喜伪装她,睡在床上,这样有人来访,只说皇帝睡下了,一般人是不敢来打扰的。 霍青钟瞥见门旁站着的春景姑姑,才知道,这个点敢来打扰皇帝的,除了皇帝的亲娘,当今皇太后,也没别的人了。 四德子也两眼塌了天似的惶恐不安,要是让皇太后知道,是他和皇上一块儿出宫,一定小命不保。 第3页 殿内房门半掩着,昏黄的灯亮在门槛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霍青钟和四德子踌躇着站在门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良久,屋内才传来一声温润的声音:「进来吧。」 霍青钟讪讪地,虽然屋内的人是她的老娘,可她自从生下她,到如今十七年,她们母子说到底也没见过面。更何况,也不知是不是长久分离的缘故,她总觉得她的亲娘对她有些隔阂。 可转念又一想,大抵是皇家薄情,她的那些大哥们多年同一屋檐下都互相残杀成那样,更不要说这十多年没见过面的母子了。 霍青钟定了定心,长长吁出一口气,就义似的埋进门槛,进了明间。 「母后。」霍青钟低头轻唤,自知自己又犯了错,一句话也不敢辩驳。 案旁灯下,坐着一位温婉娴静的妇人,因久居深宫,即便年岁已四十上下,可依旧保养得当。她淡淡抬眼打量站在眼前的霍青钟,这是她当年为宸妃时唯一的子嗣,只可惜天不作人愿,这一别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她的孩子,如今也十七岁了…… 皇太后刘氏眼中微微划过一丝落寞,轻轻嘆了口气,「你如今刚登基,怎可作出这等胡闹的事情,叫言官发现事小,倘若遇上刺客,有什么闪失,毁了皇家唯一的血脉,叫我如何向先皇交代。」 霍青钟如今是全皇宫上下国宝级重点观察对象,有了二皇子的前车之鑑,她如今每天吃的用的,都要检查再检查,就连上个朝去了茅房都有大把的人跟着,生怕这磕破了那摔了,金贵得不能再金贵。 所以出宫这种大事,霍青钟自知犯下塌天大祸,垂丧着个脑袋,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依照她这些天被骂的经验,就是不要还嘴,反正不管天错地错都是她的错,她只要乖乖地听着骂就好了。 往常骂她还有些不甘,什么赋税,水利,徵调之类的,统统都要骂到她头上来,每回都气得牙痒痒不能反驳,可今日出宫的事情,的确是她错了。 可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因为她真的是太憋得慌了。 「母后,朕知错,朕知道自己做错了。」霍青钟低头认错,当了这么多天的皇帝,反正别的没学会,认错她是练得脸皮奇厚,炉火纯青。 皇太后见他态度陈恳良好,也不忍再苛责他,毕竟整个皇宫里,也就他们母子二人最亲近了。 「母后也不是故意为难你,我知道这些天你做皇帝,做得也不适应,但总归没有别的选择,你既是霍氏血脉,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明日就是秋闱了,还需得你去主持,大臣们责怪你学识浅薄,趁着这次秋闱,你也见识见识这世上的能人学士,有挑中的品性合得来的,也可留在身旁辅佐辅佐你,好薰陶薰陶文人情操。至于立后……」 霍青钟听着皇太后每说一句就是是是的点头,突然听到立后一字,立马惊愣住,心下忐忑不安。 他要立后了? 她要立后了?! 霍青钟睁大了眼睛,忐忑地看了一眼皇太后,皇太后知道他心里所想,缓声道:「立后一事,也是大臣们的意思,先帝也那么多的子嗣,为了皇位斗得惨不忍睹,到了你这辈,如今后宫中一位妃嫔也无,也是该立后为皇家开枝散叶作考虑了。」 霍青钟听得心惊肉跳,立后?就是娶老婆的意思,然后生孩子? 脑子里忽然有根弦轰然坍塌,她要怎么娶老婆?要怎么开枝散叶?万一身份被发现了,依照朝堂上那帮酸儒们的尿性,她岂不是会被五马分尸?!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后脑勺,觉得后脖颈子突然一凉。 怎么办?要不要三十六计走为上?可走到哪儿去呢?皇帝不见了,岂不是全天下都张着网子抓她? 还有,她能不能结婚绵延子嗣,她亲娘还不知道么?还是说,她娘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也是了,听嬷嬷说,她当年出宫的时候,宸妃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见上一面,就直接抱走了…… 「皇儿,皇儿……」 「啊,母后,怎么了?」霍青钟听见太后的声音,这才恍惚反应过来,也没听见她后面说了什么。 「天色不早了,哀家也回去了,你好生歇息吧。」 「哦哦。」一听她要走,霍青钟顺意点点头,脑子里还盘算着刚刚那回事,恍恍惚惚送走了皇太后,一个人独自蔫坐在椅圈里。 二喜灰头土脸,讪讪地靠过来,哈着腰问:「主子,心里不痛快啦?」 霍青钟抬眼瞅了下突然凑过来的大脸,手握摺扇抬手就是一下子,恨道:「你还有脸说?!这么点儿事情也办不好,朕要把你送到浣衣局刷马桶去!」 二喜哭丧着脸,连忙道:「哎哟主子,这能怪奴才嘛,太后娘娘她非要进来,奴才……奴才也没辙呀!」 霍青钟不想再听他聒噪,翘起腿踮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回想着今夜在宫外发生的事情,脑海里闪过那抹紫色的身影,不自觉抿起嘴角轻笑。 二喜见状,忙插缝拍着马屁说:「主子今儿是不是遇上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啦,瞧这笑得,蜜儿似的!」 霍青钟心里高兴,就没和他见识,抬手朝他招了招手,转头又朝着站在一旁苦瓜脸小媳妇似的的四德子,说:「你也过来。」 三人围成一个圈,霍青钟小声道:「四德子,今儿那个仙女你瞧见没?」 第4页 四德子点点头,当时有个女子轻功飞天的时候,他瞥了眼。 二喜看他俩的对话,以为遇上什么新鲜事儿了,忙问:「主子,什么仙女吶?」 霍青钟抬眼瞥了下两人,忽然郑重说:「朕想找个人。」 四德子和二喜两人正一脸不知所以然,随后又听他开口:「做朕的皇后。」 第4章 第二天一大早,霍青钟就被二喜叫起来了,说今日是秋闱之日,要皇帝亲上朝堂主持,选出进士三甲,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 霍青钟听过这个,读书人苦读十几年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全国上下那么多赶考的,结果就选三个人,更讽刺的是,居然是让她这个斗字不识的草包评判。 「这三个评选的标准是什么来着?」霍青钟站在九尺宽的大床上,四周下了帷幔,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 二喜站在屏风外,听见他不急不缓的声音,急地差点跳起来!好傢伙,敢情昨晚睡前他和他说的全没记住,这都什么时候了,大臣和进士们都已经在奉天门上等着,去晚了,又是一顿骂! 「我的老祖宗哎,来不及说了,您衣裳还没穿好么?要不奴才替您穿吧,大臣们都等着了,奴才特意给您打了小抄,就是怕您临时出乱子,记不住。待会您上朝时,放在手心里,偷偷看一眼试题即可。」 「不许进来!朕自己会穿!」霍青钟一听二喜要进来,连忙厉声喝止,为了不暴露,她特意连夜叫人做了这特大号的床来,还在四周下了帘子,就是防止里里外外这些人闯进来。 「朕好了,好了,这就好了!」霍延怀在二喜的催促下,着急忙慌地穿好衣裳,从床上跳下来。 为了学穿这套朝服,她自己苦练了大半个月,里里外外七八层,又没人帮忙,她容易嘛她! 接过二喜递过来的小抄,放在手心里看了眼,默声轻念:吏治不清,民何由安,对此你有什么看法?讲得好的就是状元,其次就是榜眼,最后长得貌美就是探花。 第一点这几个大字,霍青钟不太理解,不过最后一条,她倒是知道,就是长得好看的就是探花郎了! 霍青钟又对着小抄默念了几遍:吏治不清,民何由安,吏治不清,民何由安……理智不清,民由何安,理智不清,民由何安…… 出了殿门,上了御撵,众人抬着皇帝,浩浩荡荡往奉天门上去了。 霍青钟依旧念着手中的小抄,发现有句老话说得真不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了这么多遍,她这会才发现这道考题出得实在是有深意。 做皇帝的要是理智不清,老百姓该怎么办呢? 一联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霍青钟觉得真是说到点上了,她很能感同身受这一点。虽然说,大臣们出这道考题,又是在指桑骂槐地骂她不会做皇帝,但鑑于这句话说得也没错,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霍青钟觉得自己万无一失了,将手中的小抄叠了叠,揣到怀里,准备迎接她当皇帝以来即将办成的第一件大事——为国家选贤纳才! 御撵抬到奉天门时,霍青钟低头理了理仪表,从御撵上下来,独自坐在了最前面的鎏金地屏宝座上,随后所有大臣全都跪拜,高唿万岁。 例行的问候结束之后,太阳已然上了三竿,这才切入正题。霍青钟看着眼前的三位男青年,心想,这应该就是笔试选出来的进士前三甲了。 「都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话一出,几位老阁臣纷纷咳了几声,霍青钟接收到旁边二喜的眼色,这才自觉有些不妥,忙又改口:「你们都介绍介绍自己吧!」 「臣叫赵二。」 「臣叫李三。」 「臣叫杨狄盛。」 最后一位进士开口之后,霍青钟才注意到他,名字与众不同,长得也不同。她心想,若没有悬念,这位应该就是探花郎了。 其实也没什么悬念争议,主要问题就是旁边叫赵二和李三的,长得实在是太丑了!相比之下,这个叫杨狄盛看起来居然还有些眉清目秀。 其实霍青钟也犹豫了一下下,这么以貌取人似乎也不太公平,毕竟这试题还没问,这么就定下来,有点草率。 可转念一想,这探花郎要是不封给他,就封给赵二李三其中一个了,霍青钟想像了一下待会领旨谢恩的时刻,探花郎……啧啧…… 噫!简直对不起这探花郎的名号! 霍青钟甩了甩脑海里的画面,不行,就算为了探花郎这多少年积下来的口碑,杨狄盛也当定了这个探花郎。 问完例行的话,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刻了。 皇帝亲自出试题殿试三位进士。 只不过这试题是大臣们替她想的,依照她的脑子,大臣们就是怕到时候出洋相,丢了皇家颜面,这才出此下策。 霍青钟掏出了袖子里的小抄,偷偷瞄了一眼,清了清喉咙,端正说道:「理智不清,民由何安。」 话一出,整个奉天门上寂静一片,只有头顶几只乌鸦哌哌飞过叫了几声。 霍青钟偷偷攥紧了手中的小抄,有些紧张,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打小抄做了亏心事,她还是真有些忐忑。 二喜抱着拂尘站在他身后,听见他念错了试题,忙挤着眼小声提醒道:「错了,错了……」 第5页 霍青钟瞥见二喜挤眉弄眼,因为隔着有点远,只看见了他的口型,她自顾自嘀咕道:「做了?什么做了?」 座下几位大臣也面露尴尬之色,全都低着头,轻咳了嗓子,不知如何度过这尴尬的时刻。 正踌躇僵持间,底下其中一个进士开口:「臣以为,吏治不清,不仅是民之不安,亦是国之祸也。孔明曾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纵观歷朝歷代,也亦是如此。」 开口的是进士杨狄盛,其他两个进士也附和说了两句,但显然,说得最好的就是杨狄盛。 霍青钟点了点头,虽然她没听懂,但莫名就是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丞相秦离提了句:「请皇上公布名次吧。」 霍青钟沉默地想了想,最后说:「杨狄盛为探花,李三状元,赵二榜眼。」 名次公布之后又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霍青钟也知道自己这安排有一点点不太妥当,可她实在是过不去探花郎这个坎啊!! 为了弥补遗憾,霍青钟当下宣布:「朕观探花郎文采飞扬,仪表堂堂,特封翰林院修撰一职。」 翰林院修撰一职按例是留给状元郎的,乃正六品文官,霍青钟此举,众人都一致没什么意见,心道总算办成了一件事。 霍青钟也稍稍嘆了口气,虽然有些惋惜,但转念又自我安慰道:名号虽不是你的,可官是你的呀! 考状元不就是为了做官么! 秋闱殿试之后,监考官立刻将皇榜贴出来,众人全都围上前去查看,到底状元郎是何许人也。 人群里另一侧,宁远侯沈致远带着女儿沈蕴站在马车旁,看着宫里出皇榜了,立马喜悦说道:「出来了,出来了!」 沈蕴穿着一身杏色罩纱留仙裙,听见父亲的话,抬眼朝着宫门口轻瞥了下,随后便低头不再去看。 小厮看完皇榜跑过来,说:「中了,中了,位列三甲,是探花郎。」 沈致远嘴角轻滞了下,不过片刻依旧还是咧嘴开怀大笑道:「探花郎好,探花郎好啊!蕴儿,待会狄盛出来,你要恭贺他,不可面露难堪之色。」 沈蕴浅浅应了声:「知道了爹。」 话说完,周围有人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本以为这杨家子弟与宁远侯嫡女有婚约在身,能高中个状元呢!谁知……难啊!难啊!」 「谁说不是呢!原就高攀,如今更要抬不起脸面了!」 沈致远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轻瞥了眼身旁的女儿,抿紧唇没有说什么。 「杨公子出来了!」身旁小厮看见不远处的杨狄盛,高声喊了句。 杨狄盛两手捧着圣旨,脸上略有颓色,走至沈致远旁,眸光瞥了下旁边的沈蕴,最后淡淡说:「沈伯父,狄盛无能,只得了探花郎。」 沈致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哪里的话,杨家一门只剩你寡丁,祖上从未有此殊荣,你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为你高兴。」说着转头朝沈蕴,「蕴儿,快来恭贺你杨哥哥高中探花。」 沈蕴没什么喜色,只垂着眉眼,低低说了声:「恭贺杨哥哥高中探花郎。」 「蕴妹妹。」杨狄盛眸光落在她身上,轻声唤道。杨狄盛曾夸下海口,高中状元之时,即是杨家与宁远侯府结亲的时刻,如今不上不下得了个探花郎,所有人心里都存了个心思。 第5章 宁远侯祖上曾为大玥皇朝立过大功,高祖皇帝时,被封为大玥朝第一位异性侯王,自此后代世袭,到顺宗这辈,除了名义上的光荣和体面,也已不復当年名冠帝京的荣耀了。 现宁远侯沈致远有一嫡女,名唤沈蕴。沈蕴自幼丧母,沈致远和夫人海氏是共患难的夫妻,夫人去世后,也一直没有再续弦,膝下只留了沈蕴一个女儿,因此沈致远对这唯一的女儿是呵护备至。 当年宁远侯夫人怀着身孕之时,有一闺中密友曲氏,恰时两人同时有孕,于是两家人就定了娃娃亲,将来若是一儿一女便结为夫妻,同性则为兄弟亦或金兰。后来宁远侯夫人海氏诞下一女,也就是沈蕴,曲氏生了一个儿子,名唤杨狄盛。 因此这两人的婚约是自小就有的,后来杨家中道没落,一家人早年便离京去了香都谋生,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也是前几天,宁远侯才知道杨家突遭变故,只留下了杨狄盛一人,杨狄盛是个读书人,才情学识倒是不错,人也是仪表堂堂。 如今二人也都到了婚嫁年纪,当年定下的婚约也依旧作数,沈致远也明里暗里向杨狄盛提及此事,杨狄盛表示,秋闱科举,必定高中状元,亲自登门迎娶沈蕴。沈致远见这孩子有抱负有担当,也算是良婿,将来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受苦。 现如今杨狄盛中了探花,虽不是一甲状元,但也封了翰林院编撰,这门亲事也依旧作数,只待来日定下婚期,也就顺理成章了。 沈蕴从科举围场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窗前闷闷不乐。 绛朱端了漆盘进来,看见自家小姐一脸无神呆坐在窗前,缓缓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蕴拿着布擦拭手中的剑柄,这把剑是娘生前留给她的,她虽是女儿身,但她娘一直将她视作男儿一样栽培,连在把关峰山上毕生所学的武功都教给了她。 娘曾说过,剑乃灵气之物,练剑之人需有虚怀若谷胸达天下的气度,剑气由心生。她不愿将自己困在这深闺之中,她想做一个侠女,仗剑天涯。 第6页 也更不愿和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人定一生,她嚮往的爱情,是想找到一个彼此歷经一切,相濡以沫相守一生的人。 「绛朱,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沈蕴凝望着手中的长剑,幽幽问道。 绛朱知道她是为和杨公子的婚事发愁,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当年夫人亲自定下的,谁也不能变卦。 「姑娘,我知道您心里不情愿,紫竹峰里的日子多快活,一想到以后就只能在深闺大院里生活,想想就觉得无趣。将来您成了官夫人,只怕连剑都不能使了……」 沈蕴握着剑的手怔了下,她自小带着这柄剑,从未离身过,如今真的要洗手做羹汤,去嫁给一个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么? 沈蕴望着手里的长剑,忽然想起那日灯火明媚,在戏台子下替人追回钱袋子的事,还有当时戏台上唱的那出关于爱情的美好,她垂眸轻声喃喃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 霍青钟下了朝之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刚进干清宫大门,鼻头髮痒,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咕哝了句:「谁在想我?」 四德子等候在殿门口,看见霍青钟,忙迎上去,一面走一面说:「主子,您可回来了……」 霍青钟摆摆手,「先用膳,有什么事待会说。」 四德子跟在后头,一起进了殿,午膳早就备下了,都是霍青钟指明要的菜式,四德子候在旁边,见他吃得正开心,索性开口:「主子,太后娘娘才刚派人来说,大学士们设立了国子学……」 霍青钟嘴里咬了一个鸡腿,还没咽下去就愣怔住,转头看着四德子,「学堂?」 四德子虾着腰,瞥见霍青钟不太好看的脸色,讪讪点了点头。 「给朕安排的?」 「嗯。」四德子又软软地嗯了声,随即又改口说,「不过主子,也不是给您一个人设的,太后娘娘怕您一个人孤单,特意安排了京中和您年龄相仿的大臣儿女们陪您一块儿,还有昭凝郡主呢!」 霍青钟:「就是那个太后的侄女?刘国公的嫡女刘昭凝?」 「是啊主子,昭凝郡主长得貌美,太后娘娘和国舅爷特意安排的,一同的还有宁远侯的嫡女沈……」 「这是陪朕念书的么?」霍青钟急急打断了四德子,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不香了,桌上的饭菜也如同嚼蜡,她泄了气说道,「谁不知道那刘昭凝就是个跋扈专横的主儿,前日里我还听人说,把李尚书人儿子的脑袋给敲漏了,叫她来陪朕上学,朕还有好日子过吗?!」 霍青钟扔了筷子,重重出了口气,「不吃了!」 二喜剜了眼旁边的四德子,小声啰嗦着:「都叫你有事儿等吃完饭再说,瞧这下可好,午膳用的不痛快,看回头主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二喜赶着跟上霍青钟,霍青钟坐在案旁,手里摆弄着昨日叫人弄来的羊拐,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抛着,二喜陪着笑脸上前轻哄道:「主子,四德子就是嘴欠收拾,回头奴才收拾他。」 霍青钟没理他,只一门心思玩着手里的羊拐,二喜见他不理自己,自顾自地上前说:「主子,其实也未必就是念书的,依奴才看,没准儿是给您相皇后呢!」 手里的羊拐一下没接住,啪一声掉在桌上,霍青钟皱着眉头转头看他,细细想着二喜的话,忽然好像知道了什么。 那刘昭凝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刘国公的嫡女,她就说,念个书干嘛把她也招来,好傢伙,敢情这里头还有玄机呢!在这儿等着给她挖坑,要不说昨晚上,太后提了一嘴立后的事,原来是早就定好人选了! 叫刘昭凝给她做皇后? 没门儿!! 霍青钟忽然想起小仙女来,挑了下眉问:「昨儿个晚,叫你找人的差事,办了没?」 二喜顿了下,愣头说:「昨儿您给了画像,奴才立马就张罗人去找了,不过帝京里人多,又不好兴师动众,这不是大海里捞针么!」二喜犯难,嘆道。 霍青钟把手里的羊拐重重往桌上一掷,忿恨道:「找不到就多派些人手,要是三天内找不出来,朕就把你送给刘昭凝!」 二喜一听,三天内就让他把人找出来,丧着苦瓜脸道:「主……主子,您这不是为难人么!」 「为难人?这可关系到朕的终身大事,要是找不出来,朕可就被人为难去娶那刘昭凝了!」霍青钟抬手就将桌上的羊拐朝二喜身上砸去,威胁道,「你找不找?找不找?!」 二喜陪着笑去接那羊拐,一叠声说:「找找找,奴才一定找!」 第6章 沈蕴从紫竹峰迴来时,正好遇上从宫里早朝回来的父亲,她上前喊道:「爹。」沈致远笑了笑,两人一同回了府。 大厅里。 「太后娘娘让我进宫陪皇上做学问?」沈蕴听见父亲的话,惊讶道。 沈致远点点头,说道:「太后今日亲自嘱咐我,皇上年幼,又在宫外长大,宫中开设国子学也是情理之中,遂选了京中年岁差不多的官宦子弟一同进宫,为皇上伴读。皇上今年十七,说起来,也和你差不多一般大,你进宫也不必拘束。一同的还有昭凝郡主,依着太后今日的话,是有要立后的意思,昭凝郡主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刘国公嫡女,让你进宫,我估摸着也是给昭凝郡主做个陪衬,不用太拘谨,何况,太后也知晓你与杨狄盛的婚约,无碍。」 第7页 提起杨狄盛,沈蕴心里就犯难,最近几日,杨狄盛往宁远侯府来的勤了些,两人虽有婚约在身,可她还是不太自在。 沈蕴也听说过这位新皇帝,从小在关峰山上长大,宫中朝外的事情,她也听过一些,倒是个直率有趣的人。进宫也好,这样就不用待在家里,和杨狄盛见面了。 「爹,我知道了。」沈蕴说道。 仁寿宫里,传来一阵笑声。 太后坐在软塌上,笑着说:「就属你嘴甜,也不知跟谁学的。」 旁边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女子,挽着太后的手乐道:「昭凝喜欢姑母,爱和姑母待在一块儿。」 太后乐得嘴角开了花,抬手指了指她:「哀家还不知道你,你哪里是想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待会下了朝,你去干清宫等着皇上一块儿去国子学。」 昭凝郡主脸上顿时一片绯红,羞赧地低声说:「谢谢姑母。」 另一边朝堂之上,霍青钟坐在鎏金地屏宝座上昏昏欲睡,她今早天没亮就爬起来了,这会外头太阳都日上三竿了,连午膳还未用,开个早朝都要开到晌午了,也不知道这帮老头儿怎么那么能说,她现在觉得饿得眼睛都晕了,看着这帮人一个人两个影子,在脑门儿上直转悠。 二喜站在一旁,见皇帝眼皮打架,忙上前轻声提醒,「皇上……」 霍青钟垂下去的脑袋突然抬起来,惊了下说:「啊,散了吗?」说着就要起身,准备回去了。 二喜脸色难看,「皇上,相国大人问您,上个月的摺子还没批下来。」 霍青钟一脸疑惑,「摺子?什么摺子?」 秦离见状,想都不用想,皇上根本就没看他送来的摺子,但上头坐着的依旧是大玥的天子,只好无奈又提了句:「臣上月奏请关于江南修堤坝的事,江南多雨,今年雨水渐涨,不少农民的庄稼都被淹毁,以致来年颗粒无收,民以食为天,国又以民为本,还望皇上决断。」 霍青钟听懂了秦丞相的话,总结就是江南大雨淹了庄稼,想将河堤修高一点,利国利民,是好事,遂开口说:「不用决断了,修,一定修!」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霍青钟打了个呵欠,两手伸上天,舒了个懒腰,一面出了奉天殿,一面问:「朕上次叫你扎个鞦韆来着,扎好了么?」 二喜弓腰回道:「扎好了。」 「行,等用完膳,朕去看看。」霍青钟觉得上午处理完一天中的大事,下午好不容易有空能疏懒疏懒了,没准还能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主子,用完膳,您还得去国子学上课呢?秦相国亲自授课,昭凝郡主也在……」二喜见霍青钟已经将下午行程都安排好了,遂垮着脸试探性说道,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提到昭凝郡主时,看见霍青钟脸都黑了。 霍青钟恨道:「不是说还有两天么?!怎么这么快就要上课了!」 二喜声音已如蚊子似的,嘀咕道:「主子,这是您两天前答应太后的……」 「行了行了,烦死了!」霍青钟气得甩袖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脚下生风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 二喜轻嘆了口气,只好小跑着追上前去。 人刚回到干清宫,还没进门,就看见候在门口的刘昭凝,霍青钟走到门口,瞥见她,顿下了,面无表情道:「你怎么来了?」 刘昭凝笑意盈盈,看见他,低声说:「待会晌午过后,昭凝和皇上一块儿去国子学。」 霍青钟没搭理她,淡淡哦了一句,迳直走过她,坐在圆桌旁,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着饭。 昭凝也转身跟着进了殿,看见他吃饭,也凑上去说:「昭凝陪皇上一起用膳吧。」 霍青钟一听,立马抬手制止,急道:「不用了!朕习惯一个人吃饭,再说了,不是朕说你啊,昭凝,朕见着你似乎又胖了!饮食还是应该以清淡为主,少些鱼肉荤腥之类的,女儿家体态重要,将来也好找夫婿不是?」 昭凝站在原地,被说得满脸羞愧,满屋子的宫人看她的笑话,顿时眼泪就蓄在眼眶里,呜声说:「皇上是嫌弃昭凝胖了吗?昭凝也就是比旁的同龄女孩儿丰腴了点,其实也没有胖多少,哇——」话没说完,眼泪就彻底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往下淌。 霍青钟一怔,自知说话伤人了些,她原也是想让刘昭凝离她远点,不想她这么贴近自己,其实是不胖,这会弄得她自己倒难受了,她还没见过女孩子哭得这么厉害,遂放下筷子,轻声哄着:「哎,别哭啊,朕……朕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霍青钟拧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遂道:「哎,待会吃完饭,你随朕一块儿去学堂吧。」 刘昭凝听见他的话,悻悻止住了眼泪,垂着睫毛问:「真的么?」 霍青钟无奈了点了点头,说:「真的。」 用完膳,天气依旧炎热,这都过了八月十五,天还不见凉爽,真是叫人烦闷燥热,霍青钟甩着衣服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扇风。 「皇上,您热吗?」走在一旁的昭凝,看见他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遂轻声问道。 霍青钟:「是啊,朕热得都要化了。」 还有点头晕眼花,她打小就不能看书,一提起念书,心里就跟发了堵似的,想想都难受。 第8页 谁说做皇帝就非要念书呢!文治武治不都是治理国家么?她就记得太.祖皇帝斗大字不识,不还是靠着一双手发家致富的么,她虽然不会做文绉绉的文章,可她在关峰山上学了这么多年武功,也算是有点本事的,虽然有时候她经常忘记自己还有武功的技能,就比如上次逛街市,遇上那个偷钱袋子的小贼…… 说起中秋灯会,不知道小仙女这会在干什么呢? 霍青钟没精打采地朝前走着,拐过西华门,迎面撞上个人,鼻子碰到那人肩膀,疼得她捂住鼻子哎哟叫了声,刚开口要骂,就看见来人那张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让她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面容。 小……小小小仙女! 第7章 霍青钟此时觉得自己脑门儿炸成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她朝思暮想找了那么多天的人,如今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是老天听见她昨晚睡前虔诚的祷告了吗?所以今天就将人送到了她的身边…… 老天有眼。 身后的二喜也愣了下,倒不是他也朝思暮想,主要就是最近天天看那幅画像,脑子里自动就对上脸了,他抬眼瞥见身旁自家主子那春心荡漾的眼神,别提有多掉价了,他轻咳了声,在霍青钟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青钟立马反应过来,收起嘴角的弧度,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故作深沉,带着富有磁性的嗓音,说了句:「哦,你是……」 沈蕴自知眼前的人身穿龙袍,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除了皇上也没有人敢在宫里有这样的仪仗,遂立马福身参拜:「臣女沈蕴参见皇上,是太后娘娘通知家父,叫臣女至国子学伴读的。」 「沈蕴……」霍青钟这才知道她叫什么,嘴里呢喃叫了两声。一旁昭凝自觉事态严重,没好声气儿瞥了眼沈蕴,转头朝着霍青钟说:「皇上,您刚刚撞哪儿啦?要不要紧,叫个御医来瞧瞧?真是的,走路也不看着点,皇上千金之躯,有个闪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住嘴!」霍青钟冷喝道,「这有你什么事儿!轮到你说话么!」 朕的老婆也是你能吼的!! 转过脸,脸上带着笑意,「沈姑娘不要介意,她就是一个憨憨,不是要去国子学么,咱们走。」 霍青钟突然觉得自己头不晕了,胸也不闷了,提起国子学就浑身有干劲,恨不得现在绕着西一长街跑上七八个来回,好下下心里这股躁火。 二喜瞧见自家主子那司马昭的心,又瞥了瞥刚被冷落站在原地的昭凝郡主,左右为难,望见昭凝郡主眼中又聚满泪雾,瞬间脚下踩了西瓜皮似的,小跑着跟上前面那位重色轻太监的青天大老爷。 昭凝两手攥着拳,左看看右看看,委屈地一下哭出声来:「又不带我!」 两刻钟后,所有官宦子弟都到了国子学,看见霍青钟全都行礼参拜,礼毕过后,所有人按原先的座位坐好。 沈蕴瞥了眼最西北的角落,那儿靠近窗户,窗外正有棵大垂杨柳随风飘扬,她心下一喜,倒是个看书的好地方,于是抬步就往那头走去。 霍青钟从进门之后,眼睛就没离开过沈蕴,见她走到最后一排,遂也心嚮往之跟上前去。 刚走了两步,就被人叫住,「皇上,您的座位在这儿呢。」丞相秦离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朝向霍青钟,抬手指了指离他身旁最近的座位,说道。 霍青钟瞥眼一瞧,好傢伙!居中靠前第一排,抬眼就在丞相眼皮下,果然是给她这个官位最大的皇帝安排的。 她犹豫了两下,又转头去看已然坐在窗边的沈蕴,低垂着脖颈正翻着手中的书,微风吹起她的髮丝,盈盈秋波,盪起心里一片涟漪。 「朕能不能去那儿坐?」霍青钟开口说。 秦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着那紫衣身影,也不知怎么,心下沉了沉,什么也没想就说:「自然。」 霍青钟欣喜,没曾想这么快就应承下来,原以为还要周旋几个来回呢!得了老师的肯许,她立马就坐在了沈蕴的右边位置上。 所有位置按照人数都安排地妥妥噹噹,因为国子学人数有规定,每个座位都有安排,所以等到刘昭凝赶到的时候,除了那个天选宝座,其余座位都坐满了。 秦离招招手,语气温柔,说:「郡主就坐在这里吧。」 秦离看见她双眸微红,知道她又是哭过了,心下微微动容。 其实答应霍青钟的要求,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昭凝瞥眼见霍青钟撑着脑袋看旁边的沈蕴,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的委屈立马又翻滚上来,也没有去看秦离看她的眼神,只垂着脑袋瓮声说:「是。」然后便默默坐在离秦离最近的座位上。 国子学的所有门生都是由太后亲自挑选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提升皇帝的学问,营造课堂的氛围,也不至于让皇帝一个人觉得无聊。 当然了,谁都知道自己是陪衬来的,老师的每次提问也都是针对皇帝来的,所以霍青钟半个时辰里被问了三四次,每回都答得叫人哭笑不得。 秦离瞥见身旁的人,从进来就低垂着眼眸,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看她一眼过。 当然,也没有转头去看霍青钟。 此时的霍青钟脑子里全是沈蕴,提着笔在纸上划拉着。二师兄曾经给她带过一本画摺子,她闲来无事就会描摹几张,所以练就了画小人的技能,一般只要她见过不忘的,她都能如栩如生的画下来。 第9页 当日寻找沈蕴的那个画像,也是出自她手。 霍青钟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人,乐此不彼地在纸上画着素描小像,一个是她,一个是小仙女,中间还牵了一根红绳,还有一个用硃批画的红红的大爱心。 而沈蕴,她带了不少书,平日里要随师父练剑,所以鲜少有时间看书,如今陪学倒是个好机会,一来摆脱了和杨狄盛的交集,而来也能闲暇看些话本,书里有江湖,有爱情,有她嚮往的一切,所以不知不觉看了半天的书,也没发现身旁人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炽热的目光。 宫门申时下钥,陪读的子弟没有安排住在宫里,所以需得每日按点入宫出宫。下了学,沈蕴收拾了手上的书本,随着众人拜别之后,就出了国子学堂。 霍青钟见状,也扔下笔就跟了上去,秦离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人就已经出了大殿门,看不见踪影了。 学堂内三三两两的人陆续离开,夕阳西斜,在天边晕染出一大片的霞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落在前排的座位上。 秦离睨着趴在桌上的昭凝,她已经闷闷不乐了一下午,连皇帝走了也未追上去。 「已经散学了,郡主怎么不离开?」秦离轻声问。 昭凝脑子里都是霍青钟白日里对她说的话,心里很是伤心,抱着胳膊趴在那儿,嗡嗡说:「不想离开。」 秦离抬起素手,抽出她压在胳膊底下的宣纸,上面泪痕点点,她淡淡说:「郡主是为陛下而伤心么?」 一句话提起她的伤心事,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划至鼻尖,她吸了吸鼻子,说:「皇上嫌弃我胖,还吼了我一声。」 秦离轻扯嘴角,弯笑道:「那郡主为何还追在身后呢?天下良人那么多,何苦要招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昭凝悻悻止住眼泪,嗫嚅说:「爹和姑母都说我将来是做皇后的人,我是刘家的嫡女,姑母是当今的皇太后,所以我一定是要做皇后的。」 秦离轻笑了下,将手中的宣纸摺叠起来,三下两下折成了一只蛐蛐儿,摆在她面前,温润说道:「那做了皇后,郡主就快乐了吗?」 昭凝看着眼前的那个纸蛐蛐儿,上面有她流的泪滴斑痕,被折成了蛐蛐儿的眼睛,她觉得很有趣,遂心动地拿起来放在手心里,说:「我不知道。」 秦离俯身下来,两手撑在案上,整个人笼罩在夕阳的光芒下,她看着眼前那个刚刚哭过的小女孩儿,睫毛长长,还垂着眼泪,晶莹的水滴似的,她伸出手轻轻一勾,那泪珠就滑至她的手心,她勾唇缓缓说:「既然不快乐,何必让自己受委屈呢?」秦离抬眼睨着那双眼眸,忽然开口说:「郡主不胖,郡主是臣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儿,就像天边的盏盏菊。」 昭凝怔住了眼睛,往常也常常见面的人,可她从来没有真切的看过他,原来他也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狭长带着张扬,唇峰像一道山川沟壑,弯出迷人的弧度……她渐渐发着呆,轻声呢喃:「盏盏菊……」 —— 霍青钟跟着沈蕴一道儿一块出了西华门,沈蕴注意到皇帝一直跟随在她左右,遂躬身拜别,双手交叠说道:「皇上,臣女要出宫去了。」 霍青钟知道她要走了,想也没想说:「朕送送你。」 沈蕴怔了怔,抬眸瞥了下眼前人,垂眸说道:「臣女不敢劳烦皇上,皇上留步。」 「你……你不记得朕了吗?」霍青钟抬步又跟上去,急急问道。 沈蕴狐疑,然后又听得他说:「中秋灯会,《西厢记》的戏台子底下,那个小贼……」 沈蕴恍然大悟,惊讶道:「你是那个丢了钱袋子的公子?」 霍青钟见她想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说:「是我,那个钱袋子我还留着呢!」说着霍青钟从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朕还找了你许久,谁知你竟是宁远侯的女儿,也许是有缘,咱们又见面了!」 沈蕴也笑起来,那日因为他带着面具,所以她没见过他的脸,原来那日丢了钱袋子的人,居然就是当今皇上,她忽然想起他当时遇上小贼的模样,倒真是有趣得很。 「朕送送你吧,正好朕要去顺贞门,顺路。」霍青钟提议道,不过半日,就要分开了,她还有些捨不得。 一旁的二喜满脸黑线,干清宫在南,顺贞门在北,这是哪门子八竿子打不着的顺路? 沈蕴没有再推脱,只抿嘴笑了笑,谢恩过后,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西一长街上,夕阳西下,柔和的橘光在地砖上拉出长长的两道影子。 霍青钟低头看着地上拉长的两道影子,她的眸光落在沈蕴的影子上,只觉得夕阳西下,无限美好。 第8章 灯火摇曳,在墙上映出婆娑裊裊的倩影。 霍青钟躺在大床上,带着鬼面具,看着头顶系在帷幔上的钱袋子,她伸手拨动,钱袋子在头顶上摇晃。想着那日戏台子下,她和小仙女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抹紫色身影,从空中划过,她大概真的是天上来的吧,不然为什么浑身带着仙气呢! 还有今日夕阳西下,她和她并肩走着,语意温柔蹁跹,手指不经意时碰触到她的衣袖……霍青钟抬起手放在鼻尖轻嗅,那里似乎还有她身上的馨香,捏起指尖,滑腻腻的触感让人心生雀跃。 她咯咯笑出声音来,简直高兴地不能自已,遂翻了身在大床上滚了两圈。 第10页 四德子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主子傻笑着在床上发着疯,一时惊地愣在原地。 霍青钟躺在床上仰着头,三千髮丝从床上倾泻下来,仰面看见倒站在屏风旁的人,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是四德子时,蓦地拉过床上的被褥,坐起来大骂:「谁许你进来的?!」 四德子呆呆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愣怔地一句话说不出来。从来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过,三千髮丝倾泻,一笑倾城,倒是比美人还要惊心动魄美上三分,要说是天底下第一美男子,大概谁也不能反驳。 「主……主子,是雪球,雪球忽然闹腾,什么也不吃,今天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四德子低着头支吾,眼睛紧紧闭上,哪儿都不敢乱瞧。 雪球是霍青钟养的一只京巴儿,因为通身雪白,所以起了个名儿叫雪球,平日里总要和她玩一会儿才睡觉,可今儿她上课去了,还没来得及去见它,因此才闹了脾气。 霍青钟一听,挑起眉毛着急说:「赶紧去将它抱来。」 「是是!」四德子低头直说是,连忙回头要出去,结果一脑门儿撞在了屏风上,脑袋咚一声。 霍青钟看见他那副囧样,不由好笑,道:「走路也不抬眼。」一面说,一面抬手将髮丝全都挽起来。 一刻钟过后,雪球被抱了进来,霍青钟伸出手去接,雪球看见她,咕哝哼唧了两声,温顺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晚间有些凉,雪球像一团火球,浑身暖和,霍青钟将它接了个满怀,餍足地摸了摸它身上的毛,自言自语说:「雪球啊,离了我你就不吃饭,那我三天不见你,你岂不是要饿死!」 雪球的爪子往她身上抓了抓去,霍青钟发痒,一手抓住它的爪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对着它说:「嗯?你干什么!?臭流氓!只有我老婆才能摸的地方,你不许碰!听见了没!」 说着又将它搂进了怀里,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喃喃说着:「雪球啊,明天带你去我老婆,好不好?」 雪球似乎回应她似的,哼唧叫了两声,然后就老实温顺地趴在霍青钟怀里。 至此又咕哝了半晌,霍青钟抱着雪球,最后月中上天的时候,帷幔里传来鼻息咻咻的声音。 第二天,霍青钟起了个大早,等二喜来叫她起床上朝的时候,自己已经穿好衣服候在大殿里了,二喜来的时候,愣了下说:「主子今儿怎么赶早儿了?」 霍青钟今日特意选了件紫色团领龙袍,她记得阿蕴喜穿紫色衣服,每回见到她,都是穿着紫色的,遂也挑了个紫色的,还另外嘱咐了底下人做了二十套紫色系的便服。 霍青钟一本正经从案上拿了本书,故作沉稳,说道:「朕突然觉得,念书上朝也挺有意思的。哎,今儿去国子学,还是用了午膳再去么?」 二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么多天了,他也伺候了他不少时日,其实他家主子没什么心眼儿,什么事都摆在脸上,高兴的就咧嘴笑,恼了就发脾气,旁人一瞧就明白,今儿这一出,明眼人一眼就看穿! 「主子,」二喜见他心情大好,遂状着胆子上前说,「您是不是为了见沈姑娘?」 前几日赶着让人找小仙女,如今就在眼前面,天天见面,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霍青钟被人戳破了心思,一时羞涩,伸手就要打人,二喜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堆着笑脸道:「主子既喜欢她,不如就纳了作妃子,能一直留在身旁,这样不好么。」 霍青钟抽出手,惆怅了句:「可朕与她,才见了两会面,连话都没有说几句,她会喜欢朕吗?」 二喜调笑:「只有主子瞧得上她的理儿,哪有别人挑您的份儿,再说了,您是天子,天底下哪有女子不喜欢您呢!」 霍青钟剜了他一眼,没理他,迳直出了大殿,说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二百五!」 今日早朝倒没什么大事,将将巳时就散了,霍青钟连午膳都未用,就抱着雪球往国子学去了。二喜从没见过主子对念书这么大的兴趣,也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沈姑娘,看来,这一次主子是动真格的了!他作为干清宫第一大总管,又是皇帝身旁最为器重之人,估摸着,要替主子寻摸个机会撮合撮合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老远就见着西一长街上一道紫色身影迎面走来,霍青钟欣喜,迈着步子就迎了上去。 沈蕴远远看见一道紫色龙袍,微微愣了两下,她今日特意早了点进宫,打算将昨日没看完的书看完,谁知居然又遇上了皇帝。 她微微上前,垂首福身:「臣女见过皇上。」 霍青钟眼尾轻扬,双手伸过去虚拖起她,轻快地说:「不用拘谨!」 霍青钟虚扶住她的肩膀,隔着衣服布料,她握住她的手腕,不忍放手。她们今日都穿了紫色衣裳,颇有种帝后相迎的意思。她今日来的这样早,又在这里和她相遇,是不是也和她心意相通,霍青钟越想越觉得心里美滋滋,遂拉着她说:「今日还早,咱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沈蕴轻愣,垂眸看着那双还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顿了顿,提醒道:「皇上……」 霍青钟自觉有些孟浪,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嘆了口气说:「沈姑娘不要误会,朕这个皇帝也是半路出家,自小在宫外长大,自从进了宫做了皇帝,身旁一个朋友也无,那日沈姑娘在宫外行侠仗义,替朕寻回钱袋子,朕心生感激,遂私心里与你亲近了些,你不要介意。」 第11页 沈蕴知道他的遭遇,也知他在前朝的那些事情,自小生下来就被人送走,人人都不待见他,如今皇位上出了纰漏,就又想起他来,一个从小就未教习过的人,却又希望他在立时做一个文德躬亲的皇帝,说到底是这皇家的傀儡,谁又知晓,他就真的想做这个皇帝? 也许同是身不由己,和她一样嚮往快意恩仇的生活,沈蕴不觉语气温柔,轻摇了下头说:「臣女没有介意,那日,皇上为何带着面具?」 霍青钟知晓她提起那日中秋之事,语气不觉松快起来,立马放下仅有的矜持,开口说:「哎,朕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宫里的日子实在乏味得很,哪有宫外热闹自在。」 说着摸了摸手中的雪球,雪球今日倒老实,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沈蕴也点点头,自是明白他如今的感受。两人一同出了月华门往西走,刚拐进左门,霍青钟脚下踩了个什么,呲熘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眼见着就要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身旁沈蕴眼疾手快,身子一跃,飞快地伸手将来人接进怀里,霍青钟头晕目眩,待睁开眼时,才发现头顶上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带着些许的惊恐,询问道:「皇上没事吧?」 霍青钟愣愣地,只觉得浑身软作一滩泥水,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看着她贴近的面容,馨香之气渡进鼻息里,温热的胸怀,剪水的秋眸,还有关切的语意…… 霍青钟觉得自己快化了…… 「皇上,皇上……」沈蕴见他发着呆,脸上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如何,烧得通红一片,带起耳垂处温润透明。 霍青钟渐渐回过神来,这才缓缓起身站起身,抬眼看见地下的香蕉皮,以及被无缘无故摔在地上的雪球,雪球也许也知道主人受伤,也扒拉着霍青钟的脚底,哼唧哼唧叫着。 霍青钟不动声色轻踢了下它,心底里吶喊:雪球!你能不能别叫了!别破坏你主人谈恋爱好吗!! 霍青钟站稳,沈蕴扶住他,着急问:「皇上有没有哪里伤着?」 进宫前,爹曾说过,当今皇上安危是大玥朝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霍氏只有这一支血脉,什么都没有皇帝龙体重要,因为沈蕴急切地问着。 霍青钟怔了下,皱眉抬手扶额,轻轻靠在沈蕴肩上,拿眼偷偷瞥她,说道:「朕头好像有点晕,腰也扭了下,心也跳得厉害……」 沈蕴一听,立马慌张道:「那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说完四下里找人,谁知一个人都没有,她记得刚刚有个小太监跟着的,怎么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霍青钟挤眼看了下,也没有见到二喜那个二百五,心中窃喜,面容惨澹说:「朕不碍事,估计就是受了惊吓,沈姑娘扶着朕,咱们去前面的亭子,坐一会儿。」 沈蕴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个亭子,忙点头说:「好。」 第9章 玉翠亭在御花园最西北,平常不大有人来,再加上霍青钟还没有纳妃封后,所以整个后宫都如同虚设,更何况这会已然晌午,就更没有人来了。 沈蕴扶着霍青钟往亭子里去,迈上台阶的时候,沈蕴两手架起她的胳膊,挪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坐好,她有些担心,依旧问:「陛下确定不要御医来看看么?」 霍青钟摆摆手,直说:「不用不用,朕没有那么娇贵。」 其实也没有说谎,她扶手捏了捏腰,刚刚扭了下,现在还有点酸。霍青钟抬眼,看见沈蕴焦急地站在亭子旁,四处张望着,她喊了声:「沈姑娘……」 沈蕴回头,问:「陛下怎么了?」 「你且坐下,朕不碍事,你看。」说着就伸手舒展了下,一副生龙活虎做派。 沈蕴见他确实无碍,这才放下心,坐在他身旁,说:「陛下无碍,那咱们就回去吧,这儿偏僻,待会还要入国子学上课,宫人们找不到陛下该着急了。」 霍青钟见她似乎不愿与她待在一块儿,左一句要找御医,右一句又要回国子学,总之就是不愿意与她单独待着,心里忽然孤漠起来,她垂头问:「沈姑娘是不愿与朕一处待着么?朕以为那日过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朕在宫里没有人可以说话,好不容易撇开下人,能和沈姑娘说说话,就要撵朕走么……」 沈蕴浑身一怔,他居然和她诉起苦来,顿时手慌脚乱,连忙说:「不是的陛下,臣女是怕下人们找不到陛下,惹出乱子来。」 霍青钟抬起眼来睨她,眸里有细碎的光,她问:「真的吗?那沈姑娘是愿意和朕做朋友的吗?」 沈蕴看着他眼里的光芒,里面带着期待与纯真,他不像个皇上,倒是像个没人陪伴期望有个朋友的孩子,不知怎么的,她忽然不忍心让那熠熠生辉的眸子黯淡,遂笑着点头:「嗯,臣女愿意和陛下做朋友。」 「那好,朕可以叫你阿蕴吗?」霍青钟得寸进尺,小心试探问道。 明知道这样有些唐突,可她还是问出了口,只是这样独处的机会难得,她怕错过了就连话也不说上了。 沈蕴愣了下,阿蕴……? 爹娘叫她蕴儿,杨狄盛叫她蕴妹妹,可却从未有人叫她阿蕴?她曾幻想过,也许她将来的夫君会这样唤她,可如今……沈蕴抬眼轻瞥过去,又撞上了那双晶亮的眼眸,带着期许,像一汪碧泉洗过似的。 阿蕴…… 第12页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同意了!」霍青钟睁着萌萌的双眼,忽然凑近了高声说道。 「我……」 「既是朋友,那以后朕可以常叫你进宫来玩儿吗?」霍青钟满脸真诚,还带着些许无辜。 沈蕴忽然咧嘴笑了,四下里无人,她无奈应声说:「好。」 霍青钟还要再开口,话到嘴边就听见老远处二喜的叫喊声:「主子,可找到您啦,太后娘娘今日要……要亲自看您上……上课……」 二喜刚拐进来,看着自家主子的爪子正搭在那沈姑娘的手腕处,见他来了连忙又缩了回去,二喜看着霍青钟那张气得冒烟的脸,声音越说越小。 瞧这架势,他这又是坏了主子的好事了? 沈蕴起身后退,离了霍青钟几步远的距离,垂首说:「既如此,陛下就快过去吧。」 霍青钟攥了攥拳头,抬眼看着小仙女垂低着的脑袋,最后无奈说:「那好吧,小……阿蕴不跟着朕一块过去么?」 沈蕴听见那声阿蕴,心底咚咚跳了两下,头也没抬,直说:「臣女在等婢女绛朱,陛下先过去吧,太后娘娘已经等着了。」 霍青钟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然后又失望地垂下,睨着她的头顶,说:「嗯,等晚些下了课,朕再找去阿蕴。」 沈蕴没有应他,只听得脚步匆匆,等到她抬起头时,凉亭内已经无人了,晌午烈日炎炎,天边有阵阵鸟语,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叫得人心里烦乱。 「阿蕴……」她轻声呢喃着这个称唿,脑子里愣怔片刻,待忽然反应过来时,心里砰砰地如擂鼓一般。 「姑娘,姑娘,你怎么到这儿了?叫我好找。」绛朱从左门出来,看见小姐正在炎炎烈日下发着呆,忙跑了上去问道。 沈蕴恍惚怔怔,只淡淡说:「我刚刚一时迷了路,走吧,去学堂,再晚就要迟到了。」 国子学内,众人都已到场了,今日不似往常松快,有太后在场大家都拘谨得很。平日里,因皇帝做文章时总时不时闹出一些笑话,大伙动不动就闹堂而笑,霍青钟也不在意,跟着大家一块儿乐呵,因此半天下来,众人也松快起来,不再拘谨。 太后坐在上首,看见皇帝坐在最后一排,皱了皱眉头偏首问丞相:「秦离,皇上的位置是他自个儿选的么?」 秦离微微躬身,恭敬说:「回太后,是皇上自己要求的。」 太后又巡视了一圈,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昭凝那丫头,不免又问:「昭凝郡主今日不在么?」 秦离:「郡主今日身体抱恙,已经差人来过了。」 太后哦了一声,不再问及其他,听着他们正常上课,期间看见皇帝目光时不时往一旁瞥过,太后顺着目光看见窗边坐着一女子,遂低声问身旁的人:「那是哪家大人的闺女?」 春景姑姑顺着太后的目光看过去,躬身俯耳说:「太后,是宁远侯的嫡女。」 「宁远侯嫡女……都这么大了,出落的倒是标緻。哀家记得那会随她母亲进宫,哀家还抱了她一下,谁知竟尿在了哀家身上,呵呵。」太后回想起前尘往事,敛起眉眼笑道。她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又瞟了瞟,不过三五个来回,就看出里面门道儿来了。 她那单纯的皇儿大概是看中了这沈丫头,忽然也就明白了昨日昭凝那丫头怎么就突然闷闷不乐出了宫,原道是如此。 正想着,秦相国要大家做文章,点名了霍青钟,问道:「礼记曾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可有何想法?」 霍青钟瞥了眼她那坐在一旁的亲娘,有些忐忑,她亲娘一向就不怎么待见她,每回见着都是严厉训诫,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要看她上课。 整个学堂内鸦雀无声,霍青钟咽了咽喉头,这句话她倒是听过,于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就是要先修炼自身品德,然后娶一个贤妻,生一堆娃娃,然后才能治理国家,最后平天下。」 霍青钟觉得她讲得颇为不错,甚是自信。 秦相国点了点头,「解释的不错,那皇上有没有别的见解呢?」 「别的见解?」霍青钟忽然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沈蕴,见她愣愣坐着,目光恍惚一直盯着窗外的柳条,遂开口:「其实也不一定要按古人说得去做,修身齐家本就是互相成就的,为何不能寻一个心爱之人,与她相守一生,期间也未必不可修身养性,至于治国平天下,更没有先后的道理,都是相互影响,相互成就的。」 秦离笑了笑,说道:「见解独到,虽与古人相悖,但胜在新颖。」 太后听了霍青钟的话,也忽然愣怔了片刻,没有说什么,随后就在春景姑姑搀扶下,出了学堂。 春和搀着太后,一面走一面说:「皇上天资聪颖,日渐精益,将来一定是位好皇帝,太后这下可放心了。」 太后笑笑,缓声道:「学识不是第一位的,他胜在心地品性纯良,和那些人不同,一个个斗得头破血流,连亲兄弟也算计地你死我活,眼下学堂也不必严厉看着了,他每日上下朝也够累的了,再说他正年轻,封后纳妃,绵延子嗣才是大事。」 春和点头说:「是,太后说的是,只是郡主和皇上似乎走不到一块儿去,每回郡主都是哭着鼻子出的宫……」 「昭凝这丫头也是被哀家惯坏了,婚姻大事,岂能如此意气用事,皇帝不喜欢她,她就一气索性连课也不上来,如此渐行渐远,哀家还怎么替她张罗?」 第13页 春和附和道:「郡主也是年轻气盛,会明白娘娘用心的。」 太后轻嘆了口气:「瞧今日,皇帝大概是看中了宁远侯府上的沈丫头,昭凝必定要吃些苦头了。」 「既皇上中意,何不一块儿招进来……」 太后摇了摇头,说:「那沈丫头有婚约在身,你忘了?」 春和这才恍惚想起来,忙道:「瞧奴婢这记性,倒忘了。」 太后呵呵笑着,「只盼望着皇帝不要陷得太深才好,依着他那混帐性子,什么事儿办不出来?」 春和只笑不语,扶着太后出了大成左门,往仁寿宫方向去了。 第10章 过了秋分,天凉一日甚一日,连下着几日的细雨,整个宫中上下,都穿上了寒衣。 霍青钟从书堂里出来,二喜在身后替他撑着伞,他心不在焉走在宫道上,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问:「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进宫了?」 细雨如丝,雾濛濛地飘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二喜撑着伞顿住,他知道主子说的是沈姑娘,这几日学堂里,沈姑娘都没有来。 霍青钟垂头看着腰间挂着的钱袋子,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惆怅…… 小仙女是不是那日被她吓着了?说好要做朋友,谁知过了那日就一直没有来,一定是被她说的那些话惊到了,索性连学也不上了。 二喜见他不高兴,也上前宽慰说:「没准儿是有事耽搁了……」 「不是叫你去问么?怎么这么多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没由来的一通怒火,叫二喜噎了下,二喜苦着脸说:「主子,那可是宁远侯府,哪里是说能进就能进的,再说了,咱们不是不能明着问么……」 霍青钟重重地鼻子出了一口气,一跺脚就直往干清宫去了。 因走得匆忙急促,二喜跟在后面来不及撑伞,回到宫中时,霍青钟后背衣襟湿了大半,四德子候在殿门口,老远看见他,连忙迎了上去,一面着急说:「主子,您可回来了,沈姑娘病了。」 霍青钟怔愣住,回过头来,顶着满脸的雨水,错愕问:「病了?」 四德子点点头说是,「听说是病了。」 霍青钟发了一回懵,原来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而是病了,她反应过来,连忙着急问:「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怎么样?病得严不严重?」 四德子皱着眉回覆:「奴才也不知道,还是託了一个洒扫的老嬷嬷问的,只说是病了,已经四五日没下床了。」 霍青钟一听立马急了,攥着手说:「那……那赶紧叫御医去看看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四德子为难道:「主子,那御医是给皇家和宫中人专用的,不能轻易指派。」 霍青钟急得在地上转圈,她背着手,忽然说:「不行,朕要出宫一趟。」 二喜一听,忙阻止他,跪下来哭着说:「主子,上回您出宫被太后娘娘抓个现行您忘啦,这回可不能再走了,您再偷偷出宫,奴才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霍青钟瞥眼看见二喜低头拿袖子抹眼泪,往常精神抖擞的人,如今也蔫了八分,她挥挥手,不耐烦说道:「行了,谁要你的命,别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虐待你们呢!谁说朕要偷偷出宫了,朕就不能光明正大出宫了?」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默契地对了下眼,随后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说:「那……那主子要怎么出去?」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霍青钟看了眼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忽然说。 半个时辰后,霍青钟身穿她前几日专门定做的紫色便服,带着二喜和四德子,出现在了顺贞门北宫门口,伸手亮了亮手里的牌子。 守门的侍卫有些懵,看了看他手里的令牌,依旧犹豫道:「皇上……这,这事是不是要向太后娘娘请示一下?」 霍青钟冷喝:「怎么?朕要出个宫还要向你报备,这天下都是朕的,你敢拦着朕,朕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二喜——」 她话还没说完,配合着二喜的神气,那侍卫有些憷憷地,这天下说到底是皇帝的,为了太后得罪皇帝,不值当,遂只好放行,躬身说:「皇上,是卑职的错,那皇上出宫,要不要卑职派一队人跟着您负责您的安全?」 霍青钟挥挥手说:「不用了,朕去趟宁远侯府,晚些就回来。」 侍卫低头说:「是。」 众人排成两队,让开一条道,三人正正噹噹地出了宫。 出了宫门,二喜和四德子跟在霍青钟身后,听见他问:「怎么样?朕这会气派不气派?」 两人异口同声:「皇上英明!」 出了长安大街,三人驾了马车直奔宁远侯府,半刻钟后,马车在宁远侯府门口停当。 霍青钟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再加上下雨天气阴沉的缘故,整个宁远侯府笼罩着烟青色的烟云之中。 宁远侯沈致远听见皇帝突然到访,连忙亲自到门口跪拜迎接,「皇上万岁,皇上有何大事只管吩咐臣进宫便是,怎可劳烦皇上出宫!」 霍青钟瞥了一圈,没有看见沈蕴,忙上前虚扶起沈致远,说道:「侯爷请起,不必多礼,朕说了,只是微服私访。」说完直接越过沈致远,抬脚进了侯府。 宁远侯府曾是高祖皇帝亲赐给宁远侯的宅子,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昔日宁远侯得皇族亲待,连宅子的选址都离皇宫不远,出了北宫门不出半刻钟就到了,如此亲近之意,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第14页 也就更不用提府中各种陈设了,虽没了往日奢华,但这假山,池塘拱桥的设计,还是不得不感嘆一句技艺巧夺天工,只怕是连宫中也比不上。 入了夜,侯府内到处挂上了灯笼,连廊内灯火通明,霍青钟一面走,一面四处查看着,淡淡开口道:「沈卿家啊。」 身后的沈致远听见,连忙候在身旁,回应道:「皇上。」 「你这府中陈设实在是妙啊,这中央湖心亭,是不是能将整个宁远侯府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沈致远愣了下,大晚上的,他不相信皇帝突然微服私访,就是为了看他这个宅子的。 霍青钟抬步走进湖心亭,周围挂满了灯笼,一色的灯亮映照在湖面上,有种潋滟生波的味道。她一面走,一面说:「朕最近看到一本书,叫《木经》,上面就提到一处湖心亭,形容美轮美奂,朕想像不出来就去问了丞相,丞相告诉朕,整个建安城内属宁远侯府上的湖心亭是建造的最好的,朕睡不着,当下就过来了,沈爱卿不介意吧?」话闭,一旁的二喜瞥了眼自家主子,心道自家主子可真是够下血本的,为了来瞧沈姑娘,绕了这么个大的圈子,又是微服私访,又是体察民情,居然连《木经》都看进去了,佩服,佩服! 沈致远顿了下,心道原来还真是来看他这个宅子的,倒是他高估了这位新皇帝的心思,遂附声寒暄说:「哪里那里,皇上能来,是寒舍蓬荜生辉。」 霍青钟站在整个宁远侯府的正中央,四处眺望着,抬手指了一处,问身旁的宁远侯,「这是什么地方?」 沈致远顺着看过去,说是:「那是戏云阁,平日里臣爱看戏,就会叫班子住进来。」 霍青钟哦了一声,随后又指了一处,「哪儿呢?」 「那儿是臣的书房。」 随后又如此点了七八处,才终于找到了沈蕴的住处,在整个候府最西北处,霍青钟凝望了那处半天,站在湖心亭吹冷风,直到身后沈致远连叫了好几声,才返过神来,惊愣问:「啊?怎么了?」 「臣见皇上出来没有带多少人,天色将晚,不如臣亲自送皇上回宫?」 这是要撵人走了?霍青钟踌躇了又看了眼刚刚那处,她想明说出来去看看她,可又怕阿蕴落人口舌,长舌底下压死人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二喜站在他身后,见他犹豫,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该离开了。 霍青钟抬头看看天,有些凉意袭上心头。她颓声说:「不用了,朕走了,沈卿家留步吧。」 三人在候府待了一个时辰,沈致远一直送到长安大街上,直到看不到身影才回去。 霍青钟心里惦念着沈蕴,魂不守舍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上,她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里是她和阿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说来其实也没有见过几回面,总说一见钟情,可不过是那日那抹紫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生命里,至此就一直惦念在心里,再也放不下。 她说话的模样,笑起来的模样,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她的心。 坐也思她,行也思她。 二喜和四德子也低着头跟在霍青钟身后,主子不开心,他们也心情低落。 二喜上前劝慰道:「主子,沈姑娘吉人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宫门口即在眼前,二喜想哄着他先回宫,此刻半夜里还在外面晃荡,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俩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刚转过长安大街,眼看着一脚就迈进顺贞门了,霍青钟突然说:「不行,朕要去看看她。」 说完,霍青钟就着急地往回走,二喜和四德子两人忙追在身后,焦急叫道:「主子,您快回宫吧,再晚就该天亮了!」 「你们回去吧,朕自个儿去。」霍青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主子……您怎么进去?」二喜跟在后头劝道。 霍青钟想了想刚刚在湖心亭看的方位,那儿正值西北角,西北角外面就是长安大街东面,那儿是胡同巷子,从围墙翻进去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霍青钟转身又睨了睨身旁这两个人,唔了下,有点累赘。 「朕有办法。」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大街东墙外,站着二喜和四德子两人,伸长了脖子往墙里望,一刻钟前,他们主子窜地一下,翻了墙头就进去了。 四德子:「二喜,你瞧主子能成功么?」 二喜:「瞧见刚刚那身手了么,我觉得能。」 四德子:「那咱们怎么办?」 二喜:「等着吧。」 第11章 宁远侯府内,到处挂着灯笼,西北后院墙头下,霍青钟刚刚从上面跳下来,猫着身子躲在墙根下,刚要抬脚,就听见不远处连廊上,有一道模煳的轮廓轻斥:「谁?」 霍青钟心里砰砰地,整个人贴在墙上,大气不敢出,她看见那影子离她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就要四眼撞了个正着,突然一只猫从脚边蹿出去,尖声喵叫了声,吓得霍青钟心跳都要停了。 那人见是猫咪,这才放下心来,啐骂道:「狗东西,半夜跑出来吓人!」 黑暗里,霍青钟听见那人骂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狰狞地用着口型也骂道:你才是狗东西!你全家都是狗东西! 半刻钟后,再没有听见动静,霍青钟贴着墙小心翼翼走着,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最后来到一处房屋,霍青钟抬眼看着漆黑紧闭的房门,她知道,这里就是阿蕴的房间。 第15页 房门紧闭,门口有值夜的下人,坐在门槛上已经睡着了。 大门进不去,霍青钟绕到后窗,拿手轻轻一推,那窗户居然顺顺噹噹就开了。 她欣喜,身子一跃从窗户翻进了房门。屋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能辨清寝室的位置,霍青钟慢慢走过去,因为黑暗,她一边走一边伸手乱摸着,生怕碰到什么东西。 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因为看不见,愣是走了半刻钟才摸到床,霍青钟弯着身子,凑近了才发现床上没有人。 刚直起身子,脖子上突然架上了一把长长的亮剑,随之冷冷的声音传来:「别动。」 霍青钟弯着身子,没敢动,听见沈蕴又开口冷冷地问:「你是谁?」 霍青钟愣住,她原以为这个时辰,阿蕴应该已经睡觉了,她只是担心她,只想偷偷来看一眼,看看她好不好,谁知撞了个正着! 这下怎么办?大半夜的闯进人姑娘家的闺房,如今要怎么解释?阿蕴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浪荡的登徒子? 霍青钟正犹豫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头也不敢回。她稍稍直起了下身子,沈蕴以为这小贼要反击逃跑,作势要绕到正面去,谁知脚底绊到了个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倒去。 霍青钟下意识伸手去捞她,结果也被她一起拉着倒在了床上。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在地上,发出沉沉的一声响。 贴近了距离,霍青钟在上,沈蕴在下,两人面对面,这才看清了彼此。 屋内静悄悄的。 沈蕴惊愣住,「陛下……」 霍青钟讪讪地,整个人趴在沈蕴身上,她从来没有这样近地靠近她,阿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清香,渡进她的气息里,耳蜗里嗡嗡地,什么也听不见。贴近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霍青钟脑子里似乎有一道浪,横向拍过来,让她没有了理智。 「阿蕴,我……朕,我只想来看看你。」霍青钟不敢看她,结舌说。 沈蕴瞥见他的脖颈处,那里似乎被划伤了,微微沁出血丝来,她皱了皱眉,拉住他的胳膊坐起来,懊悔说:「陛下这儿受伤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霍青钟这才反应过来,脖颈处传来一丝火辣辣的感觉,下意识抬手捂住伤口,忙摇摇头说:「不碍事不碍事,朕不疼。」 沈蕴低着头看他脖颈处的伤口,有些深,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他是皇帝,是整个天底下最重要的人,平日里进出都有无数人跟着,生怕有一点磕着碰着,如今却被她用剑划了一道……要是叫人知道,只怕宁远侯府整个府都要跟着陪葬。 她忙起身点灯找纱布,屋内点了烛火,顿时亮堂起来,霍青钟坐在床边,睨着眼看她忙前忙后找纱布,找剪刀。 沈蕴拿着纱布和小药瓶,低头说:「只有一点金疮药……陛下,是我的错,没有看清是您,这才莽撞失了手……」 霍青钟连忙摆摆手,心头惘惘地,道:「没有,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朕不该半夜过来看你,吓坏你了吧。」她低头小心翼翼问她。 沈蕴微微抬眼,瞥见那双真诚明亮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攻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幼崽。 他的眼睛很漂亮。 沈蕴撇开他的注目,闪躲着眼神,说:「我替陛下包扎。」 沈蕴缠着白纱布,两手环住霍青钟的脖颈,绕到身后时,两手将她整个人包环在臂弯里。霍青钟低垂着眼,看见她贴近自己,她眉眸微微向上挑,打量她。 阿蕴大约也是喜欢她的吧,自己半夜跑进她的闺房内,她没有怪她,虽失手伤了她,可又很细心地替她包扎,语气温柔,看她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不经意间的专属于女儿家的害羞。 她轻轻抿起嘴角笑,她虽然是男装,可不止有一人说过,她英俊非凡,阿蕴喜欢她,也算是情理之中。 「陛下在笑什么?」沈蕴瞥见霍青钟一个人坐在那儿低头抿着嘴笑,不由好奇问。 霍青钟立马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上面缠了厚厚的一道纱布,她说:「没有,朕听阿蕴生病了,怎么样?如今有没有好一点?」 沈蕴低身捡起地上的长剑,温声说:「谢陛下挂念,已经好多了。」 霍青钟:「那就好,那就好。」 「陛下深夜来,就是为了来看我?」沈蕴站在灯下,忽然转头问他。 霍青钟坐在床边,神色愣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阿蕴说过,我们是朋友,你既生病了,我自然要来看看你。」 沈蕴整个人轻怔,他这样单纯,果真是一点城府也无。她抬步走过去,俯身撑着腿蹲下,身子和他持平,将他当成孩子似的,道:「那陛下今夜是偷偷来的?」 霍青钟脸上带着绯红,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沈蕴又问:「那陛下偷偷出来,万一被人发现,又该如何?」她瞥向霍青钟脖颈间的纱布,垂眸道,「今夜那一剑,倘若再深些,只怕宁远侯府所有人都要因我而丧命。」 霍青钟愣了下,她没有说话,抬起眉梢睨着眼前的人,她那样温柔,即便如此,也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这里头的厉害关系。 「朕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霍青钟垂眸嗫嚅道,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心里惦念她的安危,心急之下就跑来了,全然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 第16页 沈蕴轻抿嘴角,看见眼前的人垂低的眉眼,她的睫毛很长,像把扇子一样轻轻盖在眼脸下,投射出一片青影。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当,嘴角轻撇了下,颇有些委屈。 沈蕴不觉低了身子,轻哄道:「我没有要怪陛下的意思。」 那双晶亮的眼睛重又抬起,带着懵懂,问:「真的吗?」 沈蕴点了点头,温声嗯了声说:「只是想让陛下明白,您如今是皇帝,是天子,万事都不应该不加思量就去做,我明白陛下是来看我,阿蕴心存感激,只是刚刚那一剑……若是出了差错,我后悔莫及。」 霍青钟咬了咬唇,听见那句『后悔莫及』,不知为何,心底里突然流过一道暖意,她点点头嗫嚅说:「朕知道了。」 沈蕴见他明了事理,侧头瞥见他脖颈间的纱布,轻声问:「还疼吗?」 那一剑她本没有想伤他的,她只以为是哪个小毛贼,只想吓吓他,谁知竟将他划伤了。 霍青钟抬头看见她的关怀,悻悻地眨了眨眼,眸光落在她轻启的红唇上,呆愣愣地摇了摇头说:「不疼。」 「那我送陛下回宫,好不好?」沈蕴轻声问。 霍青钟从床上跳下来,转身对她说:「不用,朕自己回去,颈上的伤,也是朕不小心划破的,你也不要同别人说,朕来看过你。」 这一回他倒是明白了,沈蕴瞥向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不想害她,害了整个宁远侯府。 临走前,霍青钟趴在窗户上,回头说:「阿蕴什么时候进宫来看朕呢?」 屋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里居然露出半个月亮,从窗户看出去,正好在他的头顶上,沈蕴看着那张笑脸,带着期许,遂抿嘴笑说:「等天亮了,我就去看陛下。」 霍青钟也抿起嘴角笑道:「好,一言为定。」 第12章 天快亮的时候,二喜和四德子两人站在墙根下急得团团转,眼看着这待会就要上朝了,人再不出来可就要露馅了。 二喜:「你进去。」 四德子瞪急了眼:「你进去!」 「凭什么我进去?!」二喜不甘心,怒吼道。 四德子当仁不让,脸红脖子粗地喊:「那凭什么我进去?!」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墙头上翻出一个脑袋,霍青钟扒拉着墙头,气道:「再吵吵,你们俩都给我滚!」 两人听见声音,忙抬手异口同声喊道:「主子!」 霍青钟费力地从墙头上往下翻,二喜和四德子忙上前扶住她,顺当地跳了下来,霍青钟拍了拍手,说:「行了,走吧。」 二喜瞥见他脖子上的纱布,惊道:「不得了,主子这颈子上怎么弄的?」四德子也吓得忙上来查探。 霍青钟不耐烦挥了挥手,说:「不碍事,一点小伤,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朕可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这话在理,也顾不得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趁着这会乌青青的天,赶紧在上朝之前赶回干清宫才是正事,于是三人风风火火地就往宫门口走。 好在宁远侯府离宫门不远,走了两个街道就到了,刚走到顺贞门口,就瞧见相国大人秦离也正往宫门口走,两人打了照面,四眼撞了个正着,都愣了愣。 她倒忘了,这会虽还没到上朝时间,但一般大臣们都会提前天不亮就往宫里赶,以应付宫中繁复的规制,以免出了差错。 二喜和四德子跟在霍青钟身后,也看见了丞相,两人躲在霍青钟身后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霍青钟看见丞相,愣怔过后随即开口干笑道:「秦相国今日倒早啊。」 秦离没有说话,只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人,瞧这架势,大约又是在宫外鬼混了一夜,正要开口时,东边宫门口宁远侯沈致远也正好赶来,看见皇帝站在宫门口,疑惑道:「皇上……怎么?昨夜,昨夜没有回宫么?」 霍青钟顿住,左看看右看看,身后两个小兔崽子的头已经低到地砖缝里了。 秦离挑起细眉,轻瞥了眼霍青钟,原以为去哪儿了,敢情是去了宁远侯府,这趟微服私访,可真够有意思的,连脖子上都挂了彩。 眼看着就要暴露了,霍青钟当机立断拉过丞相,肯定地说道:「朕昨日看了宁远侯府上的湖心亭,颇有心得,遂特意去了丞相府,找了秦相彻夜促膝长谈,这一谈,就忘了时辰,是吧秦相国。」 秦离眉头皱地更深了,湖心亭?促膝长谈?这是从何说起? 霍青钟手搭上秦离的肩,秦离比她高半个头,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语:「你要是敢拆穿朕,朕就把你的秘密也公布于众。」 秦离眯着眼睛瞥他,依旧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又调开视线,变了个脸色朝着宁远侯笑笑说:「是啊,皇上昨儿是在臣那里,促膝长谈湖心亭的事情。」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看了眼,霍青钟甩着袖子朝前引了引,心情舒畅道:「行了,赶紧都进去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沈致远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两人,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他瞥见到霍青钟脖子上的纱布,问道:「皇上……龙体可还安康?」 霍青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脖颈上纱布的事情,忙说:「安康安康,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儿出门没看清,一下撞门上了。」 第17页 沈致远大惊,依旧一脸不相信:「撞门上能撞成这样?」 霍青钟深深吸了口气,很不耐烦,怎么这么多事呢! 她平復了下气息,咬着牙拉了一旁的二喜,恨道:「你来说。」 二喜突然被拉了下,忙道:「啊是,事情是这样的,皇上端着茶盏,正站起来走路,结果被桌子腿绊了一下,手里的茶盏就甩了出去,正好甩在了门上,这玻璃渣子又弹回来,正中皇上脖颈间。」说完还用手指了下霍青钟脖颈间的纱布。 霍青钟眉毛轻佻,瞥了眼二喜,投以眼神:可以啊,说的不错,朕回头重重有赏。 二喜也跟着笑了笑:嘿嘿,谢主子。 沈致远抬手摸了摸鬍鬚,想像了下二喜口中的画面,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陛下可要保重龙体,您是天子,是……」 「朕知道,朕明白。」还没等沈致远话说完,霍青钟连忙打断道。自从进宫后,几乎所有人都来和她说这番话,保重龙体,保重霍氏血脉之类的话,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拨人在西华门分别,秦离和沈致远往奉天门上去了,霍青钟带着二喜四德子回了干清宫。 一夜无眠,霍青钟边打了个呵欠,边迈腿进了干清门。 「终于回来了,困死朕了!」她抬手拍了拍嘴巴,含煳不清说道。 二喜上前,哈腰说:「要不午后的学堂,主子就别去了,下了朝就回来歇息歇息睡上一觉。」 霍青钟坐在铜镜前,歪着脖子照着,脖颈上缠了厚厚一圈纱布,伤口倒没多大,这纱布倒挺吓人。 她伸手摸上纱布,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里的情形,那张脸即在眼前,只要轻轻低头,就可以碰触,她的眼神有慌张,有惊吓,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阿蕴担心她……想起这个,霍青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四德子从铜镜里看见主子的笑容,下意识和二喜两人对视了眼,彼此都心照不宣着,主子今夜肯定发生了好事情! 霍青钟坐在床榻上,抬手取下帷幔挂着的面具,高兴地盖在脸上把玩,二喜见状上前拍着马屁,笑呵呵道:「主子今儿见着沈姑娘啦?」 「嗯,见着了。」霍青钟美滋滋说。 二喜笑道:「奴才就说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主子这下可放心啦。」 霍青钟摘下面具,掏出枕头下的金豆子,扔给他,嘱咐道:「今夜的事情,谁要声张,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二喜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咱们跟着主子,自然就想着主子!」 「行了,你们出去吧,朕要换衣裳了。」霍青钟拉了拉帷幔,打发着二喜说道,二喜刚转身又听得他叫了声,「哎,等等。」 二喜附身上前:「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晌午早朝后,学堂里的课朕就不去了,朕见今日天气大好,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池塘里的莲蓬该成熟了,朕要带大伙儿去摘莲蓬,你去多备几艘小船来。」 二喜皱了皱眉头,悄声问:「可太后那头……」 「母后那头不碍事,上回母后就说过了,不用每日都去学堂,偶尔也能松懈一回。」霍青钟道。 二喜得了令,顿时喜道:「得勒!奴才这就去办!」说着就要退出去办。 「回来。」 二喜听见他的声音,忙又踅身折回来,弓腰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霍青钟朝他招了招手,轻声说:「朕要单独一艘船,和旁人的都分开,不许人来打扰,懂么?」 二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主子这意思是要和沈姑娘一艘船,还要远远地两人单独待着,二喜忙笑着点头说:「懂懂懂!奴才懂!」 霍青钟看见二喜那副一脸撞着姦情的表情,顿时挎着脸骂道:「你懂个屁!」说完抬手将帷幔扯下来,长长的帷幔垂下来,将偌大的床榻围得严严实实。 里头传来声音:「把门关上。」 二喜被骂了一通,捂着手里的金豆子,依旧满脸堆着笑,一面往外走一面高声说:「奴才省得!」 第13章 下了朝后,霍青钟撑着打架的眼皮,连忙叫住要离开的丞相秦离。 「秦相国留步。」霍青钟招手道。 秦离回身,睨着眼轻问:「陛下,还有何事?」 霍青钟背着手踱步,思来想去还是说:「随朕来书房吧。」 秦离看见霍青钟的背影,心下顿了顿,片刻后还是抬起步子跟着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内,霍青钟坐在案旁的椅子上,桌上堆了七八摊歪七竖八的奏摺,秦离瞥了眼,不由地皱眉道:「陛下,这奏摺还没有开始看么?」 霍青钟瞥了眼,哦了声说:「朕看了,翻了几本都是问安的帖子,连说辞都一样,朕就没看得下去。」 秦离垂首,拜道:「这摺子乃关乎国事,除了问安的帖子,还有许多民生的大事,倘若不看奏摺,如何了解天下事,治天下国?」 秦离说得颇为沉重,霍青钟忙端正了身子,抬手拿起案上的一本奏摺翻了翻,将信将疑说道:「是吗?朕还以为重要的大事都在朝堂上说过了呢,原来这里头还有事情!」 秦离:「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各地官员地方大小事不能事无鉅细在朝堂上禀告,遂都快马加鞭递了摺子,皇上应当及时批阅才是。」 第18页 霍青钟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忙应承说:「朕回头就看,一本不落。」 说完摺子的事情,霍青钟放下手上的奏摺,抬眼看秦离,笑了笑说:「今日之事,朕还是要感谢秦相国,秦相国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朕说,朕一定都满足你!」 秦离眼梢轻佻了下,忽然也想起早晨在宫门口的事情,他眯着眼睛问:「今日在顺贞门,陛下说要将臣的秘密公布于众,微臣愚钝,实在是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霍青钟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从茶杯里抬起头打量他,默了约莫有一会儿,才放下茶盏,踌躇道:「这个……秦相国真的要朕说出来?」 这个秘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遂说秦离长得是英气了些,可男人女人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更何况,她自个儿又不是没有体会。如今被她逮个正着,她居然还死不承认?! 霍青钟捏着杯盖,踌躇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小声问道:「秦相国今年……芳龄几何?」 书房内没有其他人,霍青钟早就将所有下人全都遣散了,只留她二人,话一问,整个书房内顿时一片死寂。 秦离听见他的话,眉头轻皱,眯着眼睛紧紧盯向霍青钟,霍青钟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她怎么觉得,下一刻秦离就要冲上来揍她一顿呢?! 霍青钟连忙安抚住她,伸手说:「哎,你相信朕,朕一定不会说出去,今日秦相国既帮了朕,朕是最讲义气的人,绝不会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儿的!」 秦离打量他,良久才沉声说:「陛下此话当真?」 「当真!一定当真!」霍青钟说得无比诚恳,生怕下一秒自个儿就被秦相国眼中的火苗给燎了。 「那个,那个……」霍青钟犹豫了下,眼睛偷偷往秦离身上瞟。 秦离开口:「皇上有话说便是。」 霍青钟抿了抿唇,说:「就是,朕今日午后想邀请国子学大伙儿去清莲池划船摘莲蓬,对了,朕已经和母后说过此事了,她也同意了……」 她话还没说完,秦离就开口说:「既然太后娘娘已经同意了,皇帝便去散散心吧。」 「不是这个,是刘昭凝……」霍青钟话说了一半,偷偷瞥眼觑向秦离,看她的脸色。 果然提到刘昭凝,秦离脸色微微怔了怔,只不过隐藏地极好,要不是霍青钟早就知道秦离对刘昭凝有意,真要被她给骗了。 又发现了人家一个秘密,霍青钟都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她站起身走到秦离身旁,轻声细语说:「哎,昭凝这女孩儿其实也挺可爱的,母后还说要给朕做皇后,将来绵延子嗣,不知秦相国意下如何?」说这句话的时候,霍青钟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秦离,见她眸光微微有些暗淡没有开口。 霍青钟又开口:「其实吧,朕觉得,昭凝出身官宦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又是在帝京里长大的,学识才情样样都是上层。朕就不一样了,从小在山上长大,还不识什么字,让这样一个女孩儿跟着朕,实在是太……你看,朕连一个形容词都说不出来!」她一边说,一边觑秦离的脸色。 秦离眉眸轻颤,淡声说:「那若是郡主喜欢皇上,愿意为了皇上留在宫中呢?」 「不可能!」霍青钟当即否认,「昭凝上次和我说过,说她小时候梦想就是嫁个学识渊博之人。」 霍青钟顺水推舟,当下就说:「就好比秦相国这样的!」 秦离没有说话,紧紧抿住唇也不知在想什么,霍青钟急得心里直腹诽:大姐,朕都暗示地这么明显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秦离瞥向他,淡淡说道:「皇上究竟想说什么?」 霍青钟简直要一口老血血溅三尺,她也不想绕弯子了,直说:「朕把昭凝许配给秦相国,怎么样?」 秦离听罢愣了两下,良久才皱眉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霍青钟深深吐出一口气,镇定地说:「就是字面意思。朕知道自己念书少,可话还是能说明白的,不知道秦相国意下如何?」 秦离没有说话,她抬眼瞥了下霍青钟,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遂苦笑道:「皇上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郡主心里未必有臣,臣也不愿这样强人所难。」她说完就要行礼离开。 「哎,你别走啊!」霍青钟急得抓住她的胳膊,劝慰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情感也是需要培养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呢,相国不对昭凝好,昭凝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呢?」 秦离瞥了下被他抓住的手腕,抬眼看他,问道:「那依皇上的意思怎么样呢?」 霍青钟见她动容,忙开口说道:「今日朕和母后说了去游湖后,她便将昭凝也接进了宫,听她话头的意思,是想安排在和朕一处,不如朕今日就将她安排在你的船上,怎么样?」 秦离眯眼看他,轻勾嘴角道:「臣怎么觉得,皇上另有别的意图呢?」 霍青钟眸光飘忽,看向别处,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句:「有……有有吗?」 秦离抿唇轻勾,再次作揖福拜,临走前在霍青钟耳旁飘了句:「其实,臣也有一个皇上的秘密。」 第14章 午后天气出奇的晴朗,太阳照在身上不似前几日闷热了,天气渐渐凉爽,倒有些暖洋洋起来。 清莲池旁大伙都到齐了,霍青钟赶到的时候,四下环顾找了圈,最后在池塘最西边的荷花塘旁看见熟悉的身影,正要抬步走过去,众人见他来,忙行礼高唿万岁。 第19页 霍青钟摆摆手,飞快地说:「今日只划船助兴,不论君臣,大家尽兴即可。」 说完就朝着荷花塘走去,大伙儿都散了,只有这处僻静清幽,霍青钟抬步走上前,看着沈蕴坐在石凳上,远远看着池塘里已经破败的莲花,神情淡淡。 「阿蕴……」霍青钟轻轻喊了声。 沈蕴听见他的声音,忙起身回过头来,刚要低身行礼,霍青钟抬手就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阿蕴不必多礼,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沈蕴没有抬头,垂眸说:「多谢皇上关心,臣女已经好了。」 霍青钟握着她的手腕,依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轻柔说:「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转身朝向湖边,那儿停歇着一只船,是叫二喜提前准备好的,本来是太后也给她准备了一艘船,打算让她和昭凝待在一块儿,不过这会儿,大约秦相已经在船上了。 霍青钟迈脚上船后,回过身朝着沈蕴,道:「朕安排了一艘小船,特意是给阿蕴准备的,小船晃悠,朕牵着你。」说完朝沈蕴伸出手来。 沈蕴看见那只手愣怔了下,犹豫片刻,还是伸了过去,藉着他的力,一脚踏上了船。 脚刚踏上船,重心不稳,勐地晃荡了下,沈蕴忙稳住身形,身旁的霍青钟就没那么身手矫捷了,脚跟踉跄了下,一下子整个人扑倒在了沈蕴身上。 霍青钟跌了下,整个人有些发懵,脑子里晕乎乎地,站也站不稳。沈蕴扶住他,忙问道:「陛下站得住么?」 她从来没有坐过船,以前一直生活在山上,连水塘河湖之类的都不常见,更别提坐船了。这会船晃了两下,直晃得她头晕想吐。 霍青钟皱着眉,两手紧紧抓住沈蕴的胳膊,小心翼翼往船中央挪腾,忐忑道:「阿蕴抓紧朕,朕不会水。」 沈蕴扶住他,见他脸色难看,担忧问道:「陛下晕船,要不先回吧。」 「不行!」霍青钟一口否决,「朕……朕才不晕船呢!」 嘴上说着不害怕,手却将沈蕴的手腕攥地紧紧的,沈蕴抿嘴轻笑,他这自大逞能的本事倒是不小,遂故意道:「哦这样么?那我放手了?」 说着就要撒手,霍青钟吓得连忙又拽住她,讨饶道:「别,别,朕朕怕还不行么!」 沈蕴见着他那张变了色的脸,也不忍再逗他,遂拉住他的手说:「那我拉着陛下坐下来,坐下来就不怕了。」 霍青钟瞥眼看了看她,见她嘴角抿着笑意,似乎心情比来时不错,遂也放下心来,说了声好,然后两人坐在了小船中央。 船上有两根浆,待霍青钟坐稳了之后,沈蕴拿过慢慢划了起来。 八月里的池塘虽没有盛夏那样繁茂,池塘里的莲花也大多都开败了,但荷叶田田,结了不少的莲蓬,小船游荡其间,也别有另一番风味。 清新的莲香萦绕在鼻尖,霍青钟伸手去摘了一棵莲蓬,细细拨开,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片刻过后,皱着眉头往湖里轻啐:「呸,太苦了!」 沈蕴见他的模样,有些好笑,「陛下难道不知道,莲子莲心是苦的吗?」 霍青钟拿着剩下的那一棵莲蓬,上面一颗一颗的莲子嵌在莲蓬里,温声说:「朕不知道,朕也没有吃过这个,往常只听别人说书说过,说莲子清香,还有甜味,原来是骗人的。」 沈蕴将船桨固定,小船停在荷叶间,也伸手拽了一棵莲蓬,一面剥一面说道:「莲子是清香,只不过莲心是苦的。」她伸手将莲子里的心摘掉,然后递过去,「陛下再尝尝。」 霍青钟眉眼落在她素长的手指,顿了下,然后伸手接过,一来一往间,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指尖,霍青钟扔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嚼着,她细细品尝,确实和刚才的不一样,没有苦味了。 细细嚼着,居然真的能嚼出一丝清甜来。 沈蕴问他:「怎么样?」 霍青钟抬眼睨向她,抿了抿唇,忽然笑着说:「阿蕴的手是甜的。」 沈蕴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陛下说笑了。」 霍青钟躺下来,双手枕在头下,看着被碧绿绿荷叶遮挡住的天空,蓝绿相间的美景,让人心情舒畅,她望着那蓝蓝的天空,幽幽道:「阿蕴,喜欢待在宫里么?」 沈蕴倚坐在船边上,手里还捏着刚刚摘下的莲蓬,单膝曲起,单手搭在膝盖上,听见他的话,有片刻的愣怔,随即转头去看他,淡淡道:「陛下不喜欢生活在宫里么?」 霍青钟眼睛眨巴了下,长长睫毛垂盖在晶亮的眼睛下,她嗯了声,「朕不喜欢在这里,朕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沈蕴瞥眼看他,忽然问:「那陛下梦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霍青钟想了一下,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也从没有考虑那些很久远的事情,她枕在手臂上,转头问身旁的人:「阿蕴呢?」 沈蕴剥开手里的莲蓬,扣出一颗莲子放进嘴里,苦涩与清新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她忽然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大约人心最深处都装着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心事,她也曾有过梦想,可那些梦想,都被深深埋藏在最深处,在帝京待得久了,她都快忘了。 「我想做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女,我娘也曾有这样的梦想,她被一辈子困在帝京,空有一身的武艺却无法施展,所以她将所有的武功都教给了我,还告诉我,要离开帝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蕴垂眸黯淡,淡淡说道。 第20页 霍青钟打量着她黯淡的眼眸,说起过往的事情时,那眼眸里闪烁着光芒,她想了下,问:「那阿蕴为什么还留在帝京?」 沈蕴轻笑,转头也问她:「那陛下既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这样的人生,又为何留在皇宫里?」 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霍青钟笑了笑,答案很明显,她们都身不由己,有放不下的事情。 「朕现在也有一个梦想。」霍青钟睨着她的脸,忽然双手捧住脸,甜甜笑起来说道。 沈蕴看向他,没有问,只等着他接下去。 霍青钟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她笑着说:「朕想做侠女的跟班。」 沈蕴愣了愣,忽然笑起来,问:「陛下不怕么?做侠女的跟班可是很危险的,可能小命不保。」 「朕不怕,有阿蕴保护朕,朕什么都不怕。」 他说得极为诚恳,往常不正经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忽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何意思。沈蕴凝望着他,从第一面起,到国子学上课念书,他落在自己身上眸光就从未消失过,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能感受到。 还有昨夜的那件荒唐事,他是皇帝,是这整个天下的主宰,却爬窗户翻进了她的闺房,还差点被她一剑划开了脖颈,就只是为了看看她好不好。 说不感动是假的,也许里头还有些别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么,那层窗户纸,似乎只需要轻轻一捅,就能彻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小船没多大地方,他躺在那头已然占了大半,望着那张素净白皙的脸,沈蕴忽然有个念头,竟鬼使神差地歪身凑了过去,胳膊撑在船桨上,手背撑住头,俯身贴近他,眉眸落在他那对睫毛上,长长的,不知为何,她总喜欢盯着这双眼睛,里面似乎有种魔力,能将人吸进去似的,她勾唇轻笑:「有没有人说过,陛下的眼睛,很漂亮。」 霍青钟呆呆地愣住了神,她脑子里混沌一片,顿时什么想头也没有,满眼满心都是眼前这张贴近的脸庞。眉稍细细挑起,飞入鬓角,一双勾人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柔水,温润白皙的肌肤在光亮的侧照下,似乎还能瞧见细细密密的绒毛,唇间一点绛朱,惊心动魄。 这是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她在人群中一眼相中的人。 芸芸众生,唯有此,是命中注定。 她没有说话,也不记得阿蕴刚刚同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微风轻轻吹过,吹得她眼皮渐渐打起架来,忙活了一天一夜,浑身疲惫不堪,这会躺在这惬意的池塘之内,困意渐渐袭来,她想撑起眼皮再看看眼前的人,可意识敌不过这困意,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晶亮的眼睛渐渐阖上了。 「阿蕴……」闭眼前,她轻轻呓语。 沈蕴轻轻佻起眉梢,撑头靠在船边,歪着头打量着睡在身旁的人,嘴角不经意轻轻勾起。昨夜大约忙坏了,又上了大半天的早朝,为了她一句「天亮了进宫」,硬是办了一场游湖。 他以为一切都隐藏地极好,其实,是司马昭之心。 第15章 天色将晚,外面天色已然乌沉,连最后一丝斜阳余晖也已落入西山。 秦离抬手挑开船上的帘子,看见坐在船头的人背影,乌沉的夜色勾勒出她的身形,有种落寞的意味。 她已经坐在那儿半天了。 「天已经黑了,臣带郡主回去吧。」秦离在她背后,轻轻说道。 刘昭凝身形怔了下,回头看站在船舱里的人,里头有灯亮,照亮他的脸庞,她幽幽开口:「我们再在这儿待一会会,好不好?」 这艘船很大,和别的小船不一样,这是舫船,里头有一间船舱,船舱里还备下了一些酒和点心,这是太后给昭凝备下的,是打算留给皇帝和她的。 秦离掀开帘子,抬步走出来,走到她身旁,慢慢蹲下来,盯着她的脸庞,秦离轻轻问:「郡主心情不好么?」 刘昭凝抱着双膝,下巴抵在那儿,目光泠泠盯着漆黑一片的池塘,没有回答秦离的话,只眼睛轻轻眨巴了两下。 秦离也蹲身坐下来,坐在她身旁,陪着她一起看着池塘里的荷叶,半晌才说:「郡主是为陛下而难过么?」 刘昭凝轻垂了眼眸,那双眼睛眨巴眨巴,渐渐有些湿润,她撇着嘴说:「我没有怪他们,我明白皇帝哥哥不喜欢我,他喜欢蕴姐姐,我只是有些难过,我不想回去了。」她转头看向秦离,眼泪汩汩流淌下来,她说:「秦相国,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哭得很伤心,起先还努力隐忍,可后来就再也忍不住了,呜咽地哭出声来。 所有人都来告诉她,要和皇上待在一块儿,她是刘氏嫡女,将来她要做皇后,要为刘氏撑起脸面。父亲逼迫她,太后也替她张罗安排,连最疼她的娘亲如今也这样说,似乎只要做了皇后,就所有人就都满意了,可没有人来问过她的意见,也不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个皇后。 她觉得很委屈,没有人会顾及她的感受。 秦离坐在她的身旁,听着她呜咽哭了好大一会儿,其实她不过是十六七的女孩儿,花朵儿一样,在所有人的呵护下成长,没有受过伤害,可却不代表她没有烦恼。秦离知道,她也有自己说不出的烦恼。 秦离伸手,忽然轻轻捧住她的脸庞,指腹擦拭去她的眼泪,轻轻地,柔柔地,温声说:「郡主不想回去,臣就在这儿陪着郡主,哪儿也不去。」 第21页 他语气温柔,这样温润如玉地安慰她,忽然让她更觉得委屈,眼泪决了堤似的流淌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好,她抽噎着问:「秦相国……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秦离听着她的话,忽然咧嘴笑起来,她明明哭得很伤心,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可却依旧可爱地让人不觉想靠近她,秦离抽出昭凝怀里的帕子,勾着指头不住地替她擦拭眼泪,安慰她说:「郡主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臣愿意对郡主好。」 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拨开来,洒下一片皎洁的月光,银辉一样洒下来,昭凝凝望着那张脸,悻悻止住了眼泪,湿润的眼睛眨了下,带着懵懂无辜的眼神,她问:「那会一直对昭凝好么?」 秦离愣愣地,没有开口,心里砰砰地擂鼓似的跳。 月光皎洁,荷影婆娑裊裊,有一月下美人,就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 忽然没有犹豫,她应声回答她:「会的,臣会一直对郡主好。」 刘昭凝撇了下嘴,忽然直起身子,撑开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怅然说:「不然昭凝嫁给秦相国吧,好不好?」 秦离浑身一怔,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时忘了思考,满脑子只有她刚刚那句话。这是她做梦也听不着的话,如今就真实地就在耳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也就在怀里,只需要告诉她,回应她,便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 可是秦离明白,这只是她一时兴起说起的话,十六七的女孩儿,天真单纯,心里没有城府,没有弯弯绕绕,待谁都是善良的,别人对她稍稍一点的好,她都会满腔诚意地报之以善意。这样的女孩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 昭凝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忙坐起身来,带着泪意还未干的眼眸看着他,失落道:「连秦相国也不愿意娶昭凝么?皇帝哥哥不喜欢昭凝,连秦相国也讨厌昭凝……」 「臣没有讨厌郡主。」秦离皱着眉头,立时说道。 「那秦相国为什么不愿意娶昭凝?」她急急问道。 秦离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犹豫了下,才循循问:「郡主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么?」 昭凝眨了下眼睛,说:「不就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么?只有秦相对昭凝好,昭凝愿意和秦相生活在一起。」 秦离反问:「一辈子吗?长长久久地,老了,病了,走不动了,即便是死了,也是要埋在一处,一生一世只和一个人待在一起,郡主愿意么?」 她没有说话,眼睛凝望着他,眉眼里依旧带着无辜地神情,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一辈子……连死也要埋在一起…… 她愿意吗? 愿意吗? 她也不知道。 秦离将手里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如玉的手指替她繫着领间的带子,一面系带一面幽幽说道:「一辈子……是很长久的事情,郡主以后不能再这样随随便便就在别人跟前说这样的话了。天凉,臣带郡主回去。」 刘昭凝坐在船边,凝望着秦离走向船舱后的身影,漆黑的夜里,月色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船渐渐游走,在池塘里幽幽穿梭,荷叶刮在船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刚刚那些话,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 她收回视线,眸光落在船外的池水上。 其实,一辈子……也许也没有她想的那样长久。她抬头望天,月亮跟着她一块儿在天上游走,她朝前,月亮也朝前。 漫天的星星,她觉得像徜徉在星空里,耳边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心情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糟糕了,倒有些松快起来。 —— 月上中天的时候,干清宫阖宫上下都乱了套,已经深夜了,还没见人回来。 学堂里大伙儿今日黄昏时候就都出宫了,二喜想给主子和沈姑娘多留些时间,就没去找人,后来夜深了,他按着原定的地方去找人,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身影,这才着急了。 小船是事先格外安排好的,因为背着人,所以没人知道皇帝在哪儿,只以为那艘最大的舫船回来了,这会皇帝应当都睡下了。 又不敢大声宣扬,要是让仁寿宫太后娘娘知道了,且不说白日里偷偷换了船事情,就是皇帝半夜消失不见的事情,都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四德子和二喜两人沿着池塘边绕了大半圈,最后两人在西渡口碰头,二喜问:「怎么样?找着了么?」 四德子皱眉摇了摇头,说:「没。」 「你干什么吃的!不晓得偷偷在后头跟着么!」二喜压低了声音,蹲在草丛里怒骂四德子。 四德子气道:「小船是你安排的,接头地点也是你定的,你凭什么骂我!叫我跟着,回头坏了主子的大事,又得来数落我,敢情都是我错了!」 二喜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啰噪了,赶紧找人吧,万一明儿一早还不见人,咱俩就等着五马分尸吧!」 四德子也发愁,他胆子小,看着池塘里水声哗哗,他拉住二喜,忽然吓了一跳问:「主子……主子别,别不会掉沟里了吧?」 二喜也惊愣住,盯着那池水两眼欲哭无泪,吓道:「那……那那赶紧找啊!」 两人慌张地又往西边找去,小船上什么都没有,连一盏灯笼都没挂,就是怕人看见,这会倒好,连他们自个儿都找不到了。 第22页 两人沿着池塘,一寸一寸找着,又不敢出声,生怕被巡夜的宫人看见,最后在池塘最西北边的一个大荷叶丛里看见个小船,一点声音也无。 二喜忙叫着四德子,「你快来,你瞧着这个是不是?」 四德子也往里瞧,只看得见船尾,船身被遮住了看不清,看见一抹衣角飘下来,他认得那抹紫色,是那日在宫外戏台子下,沈姑娘穿的那套衣裳,就是这颜色的布料。 「是是是,就是这个。」 小船上,霍青钟一刻钟前突然醒了,她迷迷煳煳坐起来,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船上,她瞥眼看见阿蕴歪身在船边睡着了,垂着脑袋,手腕撑在脸庞下。 月色照耀下,池塘内亮堂堂地,霍青钟蹑手蹑脚挪腾过去,爬到沈蕴身旁,头枕在船底下,由下而上打量着头顶上的人。 阿蕴地脸庞就在头顶上,轻闭着眼睛,即便是睡着了,也依旧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霍青钟两手撑着船身,上半身用力托起来,将头轻轻凑过去,那抹朱唇就在她的眼前,约莫指尖来远的距离,只需要再稍稍朝前一些,便可以尝下那里的味道。 轻轻地,柔柔地…… 霍青钟闭上眼睛,将头凑上去。 「主子——」一声鸡猫子鬼叫声突然传来,吓得霍青钟肩头一哆嗦,睁开眼刚好撞上眼前那对眼眸也正注视着她,霍青钟愣愣地撑着手定在那儿,石化了一般。 沈蕴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眸眼轻转了下,朱唇轻启:「陛下在做什么?」 霍青钟愣了愣,两手撑在那儿,腰绷得直直地,忽然结舌说:「朕……朕朕腰有点不太好,想……想想换个姿势。」 第16章 干清宫内,明间灯火通明。 二喜扑通一下跪下,懊悔说:「主子,我错了。」 四德子站在旁边,故意煽阴风点鬼火说:「主子,奴才都劝二喜别叫,他不听,非要喊,害得主子坏了大事!」说完还剜了眼跪在一旁的二喜,内心腹诽道:叫你刚才骂我! 霍青钟叉着腰转过身来,抬手指着他,又指了指二喜身旁的地砖,压着怒意道:「你也给朕跪那儿!」 四德子眨巴了下眼睛,没敢顶嘴,温温顺顺地也扑通一下跪在那儿。 二喜偷偷瞥了眼四德子,嘟囔着说:「活该!」 霍青钟气得两手撸起了袖子,一脚踩在椅子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抬手指了指两人,喘着粗气问:「你们俩是不是奸细?」 两人低着头不说话,自知犯了大错,其实他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船身被荷叶丛遮挡了大半,他们只看见船身半边,也不是故意就趁着这个当儿口坏了主子的大事的,谁知道主子就正好躲在荷叶丛后办大事呢! 二喜咬了咬嘴唇,低头苦着张脸说:「主子,奴才其实什么也没瞧见,也没听见。」 「你还想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霍青钟拿着鸡毛掸子,奋力在茶桌上敲了敲,高声问。 「主子,奴才知错了!」二喜重重磕了个头,陈恳地认错,「奴才能跟着主子,是奴才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没有主子赏识,奴才没准儿都还不知道死在宫里哪口阴井里,主子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这条命都是主子的,心里只会为主子着想,主子就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霍青钟看见他那张丧了吧唧的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行了,你念经呢!什么主子奴才的,搞得朕一个头两个大,你起来,都起来!」 扔掉手里的鸡毛掸子,霍青钟坐在椅子上,搭着眼皮看了看站起来的两人。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这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昨夜跟着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今儿白天又没合眼,晚上大约也吓得够呛。 「都回去睡觉吧,明儿不用早起候着等朕起床了,叫其他下人候着,都给朕滚回去睡觉,瞧这乌黑乌黑的大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养了两只国宝呢!」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指了指两人,「去去去,还不快去!」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搭着脑袋,说了声是,肩并肩就出了明间,回偏房睡觉去了。 房间里走了俩,顿时安静下来,此刻已经是深夜了,刚刚送走了阿蕴,她现在也应该已经到家了。霍青钟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着,心情激动地睡不着觉,虽然今夜被两个二百五坏了好事,可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她现在觉得一点儿困意都无,咧着嘴抑制不住喜悦。 走到窗户旁,伸手推开了窗户,明月姣姣,圆盘一样高高挂在天空上,乌云飘来又飘走,霍青钟趴在那儿,撑着手看天上月亮,嘴角微微上扬,对着月亮说:「阿蕴,我爱你。」 言罢,还嘟了下嘴,对着月亮做亲吻状。 —— 第二天,天刚潺潺亮,如今天儿越来越冷了,夜也越来越长,不似平日上朝还大天肆亮。 霍青钟自个儿早早穿好衣裳,刚开门就看见候在门口的二喜和四德子,她咦了声,一面整理腰带,一面问:「不是说了不用早起候着么?」 二喜赔着笑脸上前道:「咱们是奴才,哪有主子上朝奴才们还睡大觉的道理,再说了,奴才们习惯这个时辰起来,就没那个赖床的陋习!」 这话霍青钟就不爱听了,皱着眉说:「赖床怎么就是陋习呢!朕还觉得这早朝时刻太早了,往后天越来越冷,谁乐意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起来,就这么着了,以后早朝往后推一个时辰,叫大臣们不用早早进宫候着了。」 第23页 「朕平日自己都觉得起得太早,他们岂不是鸡还没叫就匆匆往宫里赶了,不行不行,得改!」她一面说着,一面迈脚上了御撵。 二喜跟在后头,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一行人抬着御撵往奉天门上浩浩荡荡去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干清宫到东一长街,再到奉天门,一路上霍青钟嘴里就没停。 每说一句,二喜和四德子就跟着后面附和,全都顺着他说。两人对视了眼,都心道,今儿主子心情倒不错,话也比往常多了起来。 按例上了半晌的早朝,刚下了朝,四德子就跑了过来,说:「沈姑娘进宫啦!」 正舒懒腰的霍青钟听见四德子的话,连忙欣喜问:「阿蕴进宫了?」 「是,主子,清晨一大早就到了!」四德子乐呵地拍着马屁。 霍青钟抿起嘴角笑,「昨儿才分开,今天就进宫了,看来阿蕴也和朕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走,去国子学。」她说完就抬步往国子学走。 四德子忙叫住他,说道:「挨主子,沈姑娘不在国子学,在仁寿宫呢!」 霍青钟停住脚,回头盯着四德子,又问了句:「仁寿宫?」 四德子点了点头,说:「听说是太后娘娘叫过去的,唠家常呢!」 霍青钟眉头轻轻皱了下,二话没说就往仁寿宫方向走去,二喜也跟在身后,四德子笑道:「现在经常走动走动也好,将来婆媳关系也好相处。」 「行了,别乱嚼舌头了,出大事了!」霍青钟没工夫搭理他,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叫阿蕴进宫,一定是昨日的事情露馅,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这才把人叫进来,兴师问罪来了。 四德子见主子神色严肃,也赶忙闭上了嘴,两人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仁寿宫里。 太后刘氏倚坐在软塌上,笑意盈盈看着坐在下首椅子上的沈蕴,慈祥说道:「你父亲近日身子可还康健?」 沈蕴恭敬坐在下首,听见太后的问话,忙起身回覆:「回太后,家父一切都好。」 太后伸手笑了笑,「不用多礼,坐着就好。」 沈蕴垂首说了声是,又退坐在了椅子上。今日清晨,她刚在院子里练了会剑,就听见宫里派了人请她进宫,她原以为是皇帝,谁知竟是太后叫她。 太后淡淡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模样的确是倾国倾城,那双眉眼轻轻上挑,有种别样的风情,倒像哪里见过似的。她没有不喜欢眼前的人,不知怎么,反倒有种亲切的熟悉感。 太后笑了笑说:「说起来,哀家小时候也还抱过你呢!你还不知道吧,哀家与你母亲同一天生产,所以你与皇帝是同一天生辰,这事大概连你父亲也不知道。只不过皇帝一出生,哀家连抱一下都没有,这一隔,只当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面了,谁知老天眷顾。」突然说起前尘往事,太后语气里有些许的苦楚。 沈蕴也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什么,皇帝的事情她听过,只不过却不知道,自己居然和他是同一天出生的。 「太后莫要伤感,如今陛下已经回到您身边了,是该好好颐养天年了。」沈蕴温声劝慰道。 太后嘆了口气,说:「皇帝如今还未封后纳妃,膝下连一个子嗣也无,哀家怎能放心自己去颐养天年。」 沈蕴眉心轻轻跳了下,她知道太后今日叫她来的意思,绕了这么长时间,如今终于要开门见山了,她点了点头说:「太后说的极是。」 「昭凝那丫头,要是有你半分懂事,哀家也不用为她操心了,昨日皇帝心血来潮要游湖,哀家特意为她和皇帝准备了艘舫船,谁知大半夜的,自个儿回来了,说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说说,让不让人省心?!」太后边说边拿眼睛瞥沈蕴。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听见宫人通传:皇上驾到! 沈蕴听见霍青钟来了,连忙起身,刚要行礼,手腕就被人握住,淡淡的声音传来:「沈姑娘不用多礼。」 沈蕴轻愣了下,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手。 霍青钟眉眼嶙峋地睨着她,知道太后一定是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这样着急地和她避开距离。 太后看见他来了,忙说:「皇儿,这时辰应当刚下朝,怎么不歇息不歇息就赶来了。」 霍青钟抬眼看着自己的亲娘,没有客套寒暄地请安,直接问道:「母后怎么突然想起宣沈姑娘进宫了,是不是儿臣没有来陪母后,母后觉得闷了?」 太后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下,随即笑着说:「哪里?皇上前朝政务繁忙,哪里能事事亲为,放心,哀家就是突然想起沈丫头的娘亲,特意叫她进宫来陪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叙叙旧。」 霍青钟瞥眼睨着身旁的沈蕴,眸光温柔,片刻过后又转首朝着太后问:「母后还与宁远侯夫人相识么?」 太后点点头笑道:「沈丫头娘亲年轻的时候,常进宫陪哀家说话,她小时候,哀家还抱过她呢!」说着还伸手指了指沈蕴,又道:「哀家还记得,你娘亲那会还替你指腹为婚,定了一门亲事的吧,好像是杨氏的子弟。」 提起杨狄盛,沈蕴顿了下,手指轻攥了攥,只好垂眸福身说:「是。」 霍青钟听见太后的话,顿时如遭雷噼,她转首望着身旁的人,懵声问道:「什么亲事?」 太后:「沈丫头啊自小就有婚约,哀家听她娘亲说过,算算年月,你们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定下日子,哀家一定亲自去宁远侯府,给你添添喜。」 第24页 霍青钟整个人愣怔站在那儿,看着两人的对话,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满心只有一件事:阿蕴有婚约。 第17章 太后又和沈蕴说了半晌,半句不离与杨氏婚约之事。 提起杨狄盛,沈蕴没甚心情,只淡淡应付着太后的问话和寒暄。霍青钟也愣怔怔呆坐在那儿,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话也没听见,只觉得一颗心漏进了无底洞,看不到尽头。 从仁寿宫出来,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从头顶上照下来,晃得人晕沉沉的。 沈蕴出了仁寿宫,婢女绛朱在殿外候着,见着自家主子出来忙要迎上去,刚走了两步又看见一同跟出来的皇帝,忙又止住了脚。 沈蕴没有看霍青钟,垂着头轻轻福了福,说:「天色不早,臣女先回去了。」 「阿蕴……」霍青钟站在大柳树下,见她要走,轻声喊道。 沈蕴顿住身子,抬眼轻瞥了下,随即又垂眸,福身问:「陛下还有事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隔阂,分明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意思,可明明昨日她们一起游湖的时候,还是轻松自在的,霍青钟伸出的手愣了愣,她想上去扶她起身,最后缩回来蜷起掌心,轻轻说:「朕送送你。」 沈蕴轻愣住,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垂首道:「陛下,请回吧。」 这样的生分让她觉得难过,往日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么,她觉得不甘心。霍青钟咬了咬唇,伸出手,腾在半空中,蹙眉说:「朕说了,朕顺路,只是送送你。」 沈蕴抬头看向他,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眸,默了半晌,忽然狠心地说:「宫门在北,陛下寝宫在南,如何顺路?」 这一番话,是在告诉她,她们彼此不同路,一切终究都是徒劳么? 霍青钟眸光里露出黯淡,她盯着眼前的人,心里忽然乱作了一团。自宫外那一面,她整日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一举一动全都牵动着她的心。学堂上她眸光不离她片刻,听说她病了,她便坐立不安,出宫也要去看她,她无意划伤了她,替她包扎伤口,说担心她,还有昨日游湖,剥莲蓬,她以为她们之间会更近一步的……谁知一切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婚约给打破了…… 「陛下留步吧,臣女告退了。」她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转身出了大殿,连背影都显得决绝。 霍青钟愣愣站在柳树下,风吹过来,满树的柳枝沙沙作响,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落寞。 —— 入了夜突然颳起风来,温度一下子骤降,宫道上几个小太监拎着燃油桶,按着每日惯例,顶着狂风给宫道两旁的羊角石亭子里燃上烛火。这场大风来的吓人,唿啸啸地吹得人身上带起寒颤来。 约莫着是要变天了。 干清宫明间里,烛火被风吹得摇晃闪烁,二喜和四德子将屋子里的窗户一扇扇都关了起来,关到最后一扇时,见主子还趴在那褴窗上发着呆。已经大半天了,从仁寿宫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学堂也不去,奏摺也没看,就一直趴在褴窗上发呆,连句话都没说。 明明早晨上朝的时候还叽叽喳喳地,一路上有说有笑,心情很好,怎么去了一趟仁寿宫回来就变了呢? 二喜和四德子站在书桌旁,两人呆呆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也一句话没有说,整个大殿里除了风唿啸的声音,寂静得没有一点动静。 四德子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二喜,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去劝劝,二喜挤兑了他眼,最后还是小心翼翼上前,手里拿着披风,轻声说道:「主子,外头起风了,快把窗户关上吧,仔细染了风寒。」 霍青钟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下,这是她的书桌,上面还堆着一大堆的奏摺,前日里丞相说,要做一个好皇帝,应当要每天批奏摺,她今日上朝后,特意让人将这几日所有的奏摺都搬过来,准备今日都看完,现在倒好,堆了满满一桌。 她将头埋在双膝间,窗外的风吹进来,让她渐渐清醒,她眸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忽然很难过。 「二喜。」鼻腔里传来囔囔地声音。 二喜忙应了声,走了两步凑上去问:「主子,您怎么了?」 「小仙女有婚约,怎么办?」霍青钟没有抬头,闭着眼睛埋在双膝间无力道。 二喜知道他说的是沈姑娘,想也没想就直接开口:「主子,有婚约怕什么?即便就算是成婚了,只要您真心喜欢她,抢过来就是了,您是天子,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您得不到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霍青钟听了扑哧轻笑出声,从膝盖间抬起头来,哭笑不得,她朝着二喜点了点下巴,示意道:「你过来。」 二喜以为自己邀了功,忙笑嘻嘻地迎上去,准备迎赏钱,笑呵呵喊了声:「主子。」 「滚。」 一个字怼得二喜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身后四德子见状,也忍不住低头憋着笑,低语了句活该。 霍青钟垂着头挥了挥手,有气无力说了句:「都出去,都出去。」 二喜看了眼他,又回头看了眼四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说了句:「那主子您夜里窗户一定得关严实了,没的……」 霍青钟闭着眼没抬头,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出了房间,带上门,吱呀一声,房间里又恢復了寂静。 第25页 霍青钟又抱着膝盖在窗台边上坐了一会儿,最后重重地嘆了口气,从桌子上跳下来,拖着身子朝床榻走去。 伸手挑开长长的湖色帷幔,一眼就看见床头上挂着的那个鬼面具,系在一起的还有那个钱袋子,她盯着这些东西愣愣发了个呆,每晚睡前都要看两下的东西,如今看着却有些伤感。 被褥乱糟糟地摊在大床上,这里头她不让人进来,除了床上的雪宝。 她掀开被褥,摸了摸蜷缩在被窝里的雪宝,天冷了,它躲在暖被窝里,睡得倒是安逸。 她伸手将雪宝捞进怀里,雪宝似乎还不乐意被人抱出来,哼唧了两声,嫌弃霍青钟身上太冷。霍青钟心情不好,脱了衣服,抱着雪宝一起滚进了被窝。 被窝里暖洋洋的,雪宝成了暖床的。 大约是夜里的缘故,雪宝不似白日闹腾,趴在霍青钟胸口,见那处暖和,狗脸贴在那处拱啊拱,将霍青钟领口拱开了大半,露出桃红色的抹胸带子,勾在脖颈上,精緻的锁骨嶙峋错致,桃红色肚兜上有一朵牡丹,栩栩如生,衬出玲珑有致,生出一种妖致的美艷来。 霍青钟是个美人。 美人不自知,心里却只想着另一个美人。 霍青钟的脖颈被狗毛挠得痒痒,她气得伸手作势掐住雪宝的脖子,按在怀里恨道:「不许动。」 越桎梏越挣扎,雪宝忽然重重鼻音哼了几声,激的霍青钟顿时火大起来,气道:「不许动,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大约是语气重了些,雪宝像是听懂了似的,也知道主人今日心情似乎不好,咕哝了两句之后也没有再反抗,温顺地趴在霍青钟怀里,还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霍青钟的下巴,以示讨好。 霍青钟避开它的狗嘴,皱眉嫌弃说:「不许动。」 雪宝只听懂这三个字,睁着骨碌碌的圆眼睛左右看了看,乖乖地趴在那儿,一定没有动。 霍青钟重重嘆了口气,摸着怀里的狗毛,睡不着地自言自语道:「狗子啊,小仙女是不是不理我了?」 雪宝没敢再出声,感受到主人的低落心情,也没了睡意,只静静陪着她。 屋内亮堂堂地,头顶帷幔上还挂着那个鬼面具,霍青钟伸长了手,宽大的雪色袖子滑至臂弯,露出莲藕似的白臂,手指轻勾着鬼面具转动,绳子拧在一起,缠紧又松开,松开又缠紧,反反覆覆,长此到天明。 第二天天没亮,二喜和四德子两个人还没睡醒,两人睡在一块儿,一人一条被子,裹得像两条毛毛虫。 二喜迷迷煳煳睁了睁眼睛,见着一张大脸,脑子里浆煳一片,又闭上了眼睛睡去,片刻过后又突然睁开眼睛,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的时候,忽然跳了起来。 「主……主主子!」二喜光着脚站在床前,看见霍青钟抱着雪宝正站在床前,吓得低头结舌道,「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说完立马又回头,抬起手狠狠锤了两下还睡的死狗一样的四德子,四德子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跳下来。 霍青钟抱着雪宝站在床前,搭着眼皮看了下两人,弯着腰问:「睡醒了?」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立马点了点头,没敢说话,这会天还没亮,照往常主子这时候还在床上做大梦呢! 霍青钟回头看了眼,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忽然说:「朕忽然觉得,二喜昨儿晚上说的话很有道理。」 二喜愣了愣,他昨晚说什么了? 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哦,是说将沈姑娘抢回来的事情。 想到这,他忽然抬头瞥向霍青钟,小心试探地问道:「主子,您想通啦?」 霍青钟点了点头,开口道:「想通了。」 二喜笑着上前,道:「奴才就说,这天下都是主子您的,要什么没有!那主子打算怎么做?」 「天亮前,朕要知道他是谁。」 二喜挑眉问:「谁?」 「姓杨的。」 第18章 下了朝,霍青钟连忙就回了干清宫,脚刚迈进门槛,西边连廊处二喜风风火火地赶来,见着他忙要行礼,霍青钟招招手,着急问:「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二喜喘着粗气点点头,脑门儿上一头的汗,直累得说不出话来。 霍青钟皱着眉,道:「先把气儿喘匀,喝口水慢慢说。」 两人一同迈进大殿里,霍青钟还亲手给他倒了杯水,二喜咕噜喝了一大壶,擦了擦嘴忙说:「探花郎,是探花郎!」 霍青钟愣愣地,问:「什么探花郎?」 「沈姑娘许的人家是探花郎,杨狄盛大人。」二喜说道,末了还补了一句,「是您亲自封的翰林院修撰。」 霍青钟顿住,脑袋里忽然浮现秋闱殿试那天的情形,因为在赵二李三的衬托下,她对这个探花郎记忆深刻,心道原来是他。 二喜弓腰上前,试探性地道:「主子,要不直接找个由头,把沈姑娘直接接进宫来,实在不行,就下旨吧!」 霍青钟转头看他,「下什么旨?」 「圣旨啊!」二喜道,「直接封了妃,择日进宫,趁着现在那头还没生米煮成熟饭,先下手为强,回头等人下了聘礼,您再下手,就……就成了昏君了。」最后一句,二喜说得极为小声。 四德子也跟在后面附和道:「是啊主子,您不是真心喜欢沈姑娘么?奴才瞧着,沈姑娘也对您有意,要是回头那探花郎真下了聘礼了,您可就……可就……」 第26页 霍青钟问:「可就什么?」 四德子支吾道:「就……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平时吵架斗嘴的两人,这会居然全达成一致,瞧这架势,要是再晚一步,到手的老婆就飞了。霍青钟腾地站起来,着急忙慌乱投医问道:「可……可朕没下过旨啊?要怎么下?」说着又慌慌张张走到书桌旁,抬手拂开桌上的奏摺,拿出宣纸来,作势下笔问,「是要在这上面写么?」 四德子不知道,转头朝向二喜,二喜在宫里时间长,他上前说道:「下旨意您得要印章,印章如今在太后娘娘那儿呢。」 霍青钟拿着毛笔愣怔住,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个大大的墨点。 「在太后那儿?」霍青钟扔掉手里的笔,惆怅道,「那怎么办?」 她的亲娘还一门心思等着她封刘昭凝为后呢!这个时候要是让她知道,她想娶阿蕴做皇后,这不是绝无可能么?! 二喜和四德子也犯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霍青钟在身后椅子上坐下来,想了想忽然说:「朕有个法子。」 二喜问:「什么法子?」 霍青钟朝他使了个眼色,说:「宣探花郎进宫。」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沈姑娘这头不行,就准备在另一头下功夫呢! 二喜忙应道:「是!奴才省得!」 半个时辰之后,干清宫书房内,霍青钟端正坐在案旁,翻看着案上的奏摺,磕磕绊绊半天才看了几本。 屋内静悄悄地,底下站着个人,是杨狄盛。从进来已经有两刻钟了,行了礼之后就一直站在那儿。二喜瞥了眼坐在上面的主子,明明是他将人叫来,结果就这么将人晾着,连一句话都没说。 往日里也没见主子这么用功过,今儿也不知道演的哪出儿? 又约莫等了两刻钟,霍青钟才放下手里的奏摺,抬头打量了下站在下面的人,她只见过他一次,是在秋闱殿试上,当时她没怎么细瞧,这会打量了下,倒是有读书人的风范。 「探花郎啊。」她开口叫了句。 杨狄盛听见皇帝的声音,忙将腰压得更低,垂首福道:「皇上。」 「你可知今日朕叫你来,是为何事?」霍青钟故作深沉问道。 杨狄盛低垂着脑袋,愣了下说:「臣不知。」 霍青钟吊着眼梢瞥了下他,有种凌驾之上的气势,其实起先她对这个探花郎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也是她当时力排众难亲封的,可谁知他竟与阿蕴有婚约在身,现在她看这个杨狄盛,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探花郎祖上是哪里人?」她突然问了句。 杨狄盛又愣了下,今日无缘无故皇帝召他前来,原以为有要事,谁知这会又问起别的来,他心中忐忑,将身子压低回復道:「臣祖上是柳州人氏。」 「柳州?」霍青钟轻念了句,随即又侃侃道,「探花郎好文采,当日秋闱殿试之时,原本是该中状元的,如今成了探花郎,心中有无记恨朕?」 话一出,杨狄盛惶恐地立马跪趴在地,诚惶诚恐道:「臣不敢,皇上是天子,万事自有考量。臣考取功名,是为报效陛下,报效朝廷,怎敢生出此等异心?!臣万万不敢。」 霍青钟走下来,俯身虚托起他,客套道:「探花郎不必多礼,当日没给杨爱卿这个状元郎,朕这心里啊,颇为愧疚。今日听闻杨爱卿是柳州人氏,朕突然想起来,柳州还缺个刺史,是正四品中州刺史,朕打算派杨爱卿过去,杨爱卿觉得怎么样?」 话刚说完,杨狄盛又躬身跪拜下去,立马恭敬说道:「皇上此举,臣感激涕零!」 居然没有客套客套推脱两下,霍青钟笑笑,抬手将他扶起来,说道:「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朕觉得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己任,等有了功名,到那时再娶个好媳妇绵延后代,才是正理,杨爱卿觉得朕说得有没有道理?」 「是是是,皇上说得极是。」杨狄盛心里只一门心思想着升官的事,全然没有在意霍青钟话里的意思,他一个正六品的翰林院编撰,平日里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如今居然要任职中州刺史,管理一方百姓,虽然不在京中为官,但至少是连升了两级,一般人即便是在任上劳作十年,也不见得有此殊荣。更何况,封守之地还在他的老家柳州,真是喜从天降! 如此又寒暄了一会儿,不管霍青钟说什么,杨狄盛都说是是是,半个时辰后,霍青钟淡淡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杨爱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可启程上任了。」 杨狄盛嘴角的笑容还没落下,忽然愣怔地问:「明日上任?」 霍青钟:「是啊,柳州离京千里,前日有摺子递上来,说是江南发了大水,庄稼毁了大半,朕等得,百姓可等不得,杨爱卿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杨狄盛点点头,说:「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 送走了杨狄盛,霍青钟站在门旁,直至看不到身影才长长嘆了口气,二喜站在他身后,拍着马屁竖起拇指说:「主子,这一招高啊!柳州刺史,您是怎么想到的!」 霍青钟睨着眼看殿外乌沉的天,忽然郑重地说:「朕发现,秦相国有句话说的真不错!」 二喜狐疑问了句:「什么话?」 「奏摺里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第27页 二喜愣愣地摸不着头脑,片刻过后,才忽然意识道:「敢情主子刚刚看了半天的奏摺,是在看柳州的摺子!」 霍青钟侧目瞥了下他,高姿态道:「学着点年轻人,别动不动就下旨,朕下个旨容易吗?哥这皇帝还想多当几年呢。」说完转身进了大殿,独留二喜一人站在门上吹冷风。 二喜眼睛眨巴了两下,接连两天,他都被主子怼了,怼得方式还越来越高深了,他转头去问身旁的人,无法理解地问:「四德子,那主意不是咱俩一块儿出的么?凭什么主子怼我,不怼你?」 四德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留了一句酸熘熘地话:「主子看中你呗!」 是夜,宁远侯府。 紫苑里,沈蕴听见父亲刚刚传来的消息,惊讶道:「皇上封了杨狄盛为柳州刺史?」 宁远侯沈致远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也一同狐疑道:「是啊,为父也纳闷,皇上从未召见过狄盛,再加上他一介六品文官,在翰林院也就是个闲差儿,这才刚刚封了官,不过才几日,竟又封了他作柳州刺史。」 沈蕴对官场上的事情不了解,只知道是霍青钟召见了杨狄盛,忽然想起昨日在仁寿宫门外情形,心里微微忐忑,她问了句:「既为柳州刺史,也算是升了官吧。」 沈致远点了点头说:「是升了官,只是,为父原本想着今年能将你二人的婚事办了,谁知道竟从中跳出个柳州刺史来,倒是意料之外。柳州离京千里,这一时半刻怕也是回不来了。」 沈蕴没有父亲那样惋惜,有种心里一大块石头终于落下的感觉。她淡淡附和:「既是天家指派,又是升官的好事儿,父亲也不必再忧愁了。」 沈致远笑了笑,转头说:「为父是替你忧愁,再有大半个月,蕴儿该要十七岁生辰了吧。」 沈蕴淡淡抿嘴,提起生辰,她忽然想起昨日在仁寿宫里,太后说的话,皇上和她是同一天生日,这事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听人说过,她问了句:「爹,女儿的生辰和皇上是同一天么?」 沈致远忽然愣了愣,抬头问她:「蕴儿是听谁人说起的?」 「是昨日进宫,听太后娘娘说起的。」沈蕴不解道。 沈致远怔了下,嘴角轻扯,神情有些不自然,笑了笑说:「是,是啊,的确是同一天。」 「太后娘娘还说了别的么?」沈致远忽然问。 沈蕴摇了摇头,说:「只说了些小时候和娘亲的一些事。」 沈致远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沈蕴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忙说:「天色不早了,蕴儿早些歇息吧。」 沈蕴应了声,送了父亲出门。 关上门,沈蕴背倚靠在门上,看着屋内明亮的烛火,脑子里浮现出昨晚在池塘里小船上的情景,她闭着眼睛,身旁人窸窸窣窣靠近,气息喷在她的鼻尖,即便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大概也可以想像。 倘若当时再晚一些睁眼…… 他大概不知道习武之人,睡眠极浅。 沈蕴嘴角轻轻抿起,灯下的美人,掬起一抹倾城笑容。 第19章 国子学的课还照常在晌午过后开设,霍青钟每日下了朝,用了午膳就连忙就往国子学跑,朝堂内外都说皇帝勤勉学业,长进了不少,倒是渐渐开始有明君的风范。 但只有二喜和四德子知道,主子这一天天的往国子学跑,其实就是为了能见沈姑娘一面。 可自打那日沈姑娘被太后叫进宫,主子又送了杨狄盛去了柳州之后,沈姑娘就再也没有进宫过,也差了人打听,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身子不适,要歇上一段时间。 可主子似乎又怕错过了时日,几乎每天都去国子学撞运气,已经七八日了,每回都扑了空。 夕阳西斜,霍青钟从国子学出来,阳光从身后照射过来,在宫道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 今儿沈姑娘又没来。 二喜和四德子跟在身后,见着自家主子不开心,两人也垂着头不敢多说两句话。 四德子拿胳膊捅了捅身旁的二喜,挤着眼示意他上前,二喜剜了他一眼,每回都是拿他当枪使,主子这会心情不痛快,他上前不是找骂么! 四德子无奈,这回只好自己迎着头上前,小心翼翼宽慰道:「主子,沈姑娘一定是有事耽搁了,等回头忙完就回来了,您今儿连午膳都还未用,再这么下去,身子吃不消啊主子。」 二喜见状也忙附和着宽慰:「是啊主子,要是您有什么闪失,太后娘娘头一个问罪的就是咱们——」 霍青钟今儿没什么心情和他们这两个泼皮废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行了,朕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饿不饿的,朕心里头清楚,别杵在眼窝子里了,看着心烦。」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心里一堵,往常主子心里不痛快,总会嘴上不饶人地耍几句,可他们心里明白,主子也就是嘴上耍威风,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今儿大约是真的烦心了,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们俩。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再说话劝他,只远远地隔些距离跟着。 —— 入了夜,东郊城外一处山庄里。 漆黑的夜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身影,迳直入了龙门山庄。 龙门山庄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帮派,世代由西陵海氏一族掌管接任,海氏早年是做商队的,后来逐渐发展壮大,同皇室也做起了生意,世世代代累积,便创立了龙门山庄。江湖上有传闻,朝廷国库里一半的钱都是龙门山庄的,因此每月飞鸽传书通往各门各派,花重金召集能人异士为江湖除害,在江湖上颇有威望。 第28页 大厅里,龙门山庄的庄主海延世坐在上首,看见门外走进来的人,身影颀长,手握佩剑,忙起身相迎,笑道:「阁下已连续接了我龙门山庄三张鱼符,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站在廊庑下的人,身上披了一件玄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海延世只藉着廊庑下灯笼的光芒依稀看清那人的轮廓,修长的下颌,清冷的侧脸,瞧着约莫年纪不大。 那人垂着眼眸,轻启唇开口道:「在下姓沈,接了贵山庄九月鱼符,特来取淫贼赵闻人头。」 海延世淡淡打量了下眼前的人,不仅行事做派清冷,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隔阂,他淡淡笑道:「原是沈兄,果然江湖人才辈出,竟不知何时出了像沈兄这样年轻的侠士。瞧着沈兄的年纪,倒让我想起姑母夫家,我的一位表妹,说来也巧,也是姓沈。」 眼前的人手握着佩剑,听见他的话,手指轻轻怔了下,没有言及其他,直接开门见山道:「贼人赵闻数月来已残害不少民间女,为江湖大害,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会直接带赵闻人头来领赏钱。」 说完没有再等海延世开口,抬步径直出了山庄。 海延世看着轻功而去的那人,轻轻扯起嘴角笑了笑,那人身上穿的,倒不是这几个赏钱能买得起的,看来倒是个神秘的人。 出了龙门山庄,那道身影径直往西去了,孤身隐进了紫竹峰后山,刚进门就看见屋子里站着的人。 沈蕴抬手取下斗篷帽檐,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惊讶道:「师父?」 玄虚道长回过身来,见着她一身夜行衣,轻声问:「去哪儿了?」 沈蕴垂下头,犹豫了两下没有说话,除了回宁远侯府,师父平日里不让她下山,更不用说去了龙门山庄,这是明令禁止的事情。 「为师说过多少次了,龙门山庄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当日你娘说的话都忘了么?」玄虚道长深深嘆了口气道。 沈蕴抬头,眉眼里带着不解,道:「可师父,蕴儿从小是在山庄里长大的,娘也是海氏的族人,蕴儿为什么不能去?当年蕴儿小,什么都不懂,可如今蕴儿长大了,为什么连自小长大的地方都不能去?」 「你娘已经被逐出了海氏一族,你难道忘了么?你娘当年将你託付于我,就是不希望你再搅进这些事中,陈年往事已经过去了,再有个把月你就要满十七岁了,你娘就是希望你能过平平安安相夫教子的日子,你与那杨氏婚约在即,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留在家里,准备好婚姻大事。」 沈蕴手掌紧紧握住佩剑,咬住唇辩驳道:「不是的,如果是这样,娘为什么要教我武功,教我学识,教我经商之道?」 玄虚道长盯着她,依旧不为所动,只问道:「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么?」 沈蕴沉下心,闭上眼睛说道:「师父,对不起,蕴儿真的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说完,转身开了门出去,独留玄虚一人站在屋内。 玄虚深深嘆了口气,看了眼屋外漆黑的夜,最后轻闭上了眼睛。 —— 干清宫里,此刻刚过了子时三刻,霍青钟躺在大床上,两眼瞪得铜铃似的,身旁的雪宝睡得倒是香,时不时地还哼唧两声,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等天亮,就整整九日了。 她已经整整九日没有见过阿蕴了,那日太后那番话一定是让她心里有了隔阂,所以才一连多少天没有进宫,也根本不是什么身子不舒服的藉口。 越想越觉得烦闷,索性坐起身来。她掀开帷幔,探出头朝窗外看了眼,此刻夜里,宫里到处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又挣扎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穿上了她的太监服。 打算出宫! 和上回不一样,她谁也没告诉,趁着这会二喜和四德子还睡着的时候,偷偷熘出去,没有阿蕴的日子,再待下去,她要疯了。 丑时二刻,霍青钟换上太监服,在案上留了张字条,不出半刻钟,人已然到了重华宫西北角楼下。 这一带是廊下家,住着一熘的小太监,是宫里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除了最低等的宫人,没人往这儿来,更不要说这会三更半夜了。 也是因为偏僻,再加上最近天冷,所以把守的人总爱偷懒,若不是皇宫禁地,估摸着外头的来个贼,都能轻松混进宫。当然了,一般的贼,心里素质也没高到敢擅闯皇宫的地步。 所以,从这儿熘出去,这个时间,是最好的时机。 好在她之前在关峰山上的轻功没白练,翻个宫墙刚刚够用,一个跃身正好上来,要是再高一寸,今晚出宫大计估计就玄乎了。 顺顺噹噹翻出了宫墙,比她预想的还顺利些,随身带的以防万一的令牌也没用上,霍青钟觉得自己当个皇帝简直都屈才了。 出了皇宫,霍青钟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长安大街上,瞧着时辰,大约再有一个时辰,应该就要天亮了。 秋日的清晨还有些凉,出来匆忙,霍青钟穿得还是小太监的装扮,单薄的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头起了大雾,长长的道路上什么也不看清,霍青钟孤零零一个人朝前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天边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声,不由得觉得有些后怕。 霍青钟脚步放慢,慢腾腾地走着,隐约觉得前面大雾里似乎有个人,那道轮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29页 大约因为是夜里,又是这样的大雾天,没有人大半夜的走在大街上,所以两人迎面而行,都格外注意到了彼此。 一直走到近旁,两人面对面地才看清面目。 霍青钟错眼瞥了下。 是个老头儿! 霍青钟心里砰砰地直跳,吓得半死,大半夜的,她还以为遇上鬼了呢! 那老头手里拿着算卦,倒像是常走夜路的,两人面对面地轻瞥了眼,心照不宣地一句话没说地擦肩而过。 这个点,出现在这里,大约彼此都觉得彼此不是什么好人。 刚擦肩而过,霍青钟心跳地都要从嘴角跳出来了,身后那人突然停住脚,叫住他,「这位小兄弟……」 霍青钟顿住脚,其实她很想跑,但两只脚跟下了钉子似的,动都动不了,浑身发颤等着那人走到身边来。 小老头儿手拿算卦,笑眯眯地乐呵喊了声:「小兄弟,要不要算一卦?」 霍青钟下意识摇摇头,心里腹诽道:个死算命的,大半夜的要吓死人啊,算算算,算你个大头鬼啊! 小老头儿不依不饶,依旧腆着笑脸,忽然沉重说道:「老夫我看小兄弟你印堂发黑,近日之内有血光之灾啊!」 霍青钟一顿,顿时脸黑了八度,破口大骂道:「你才有血光之灾!你全家都有血光之灾!有病!!」 说完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走,甩开身后小老头一个人走得飞快。 第20章 霍青钟在街道上晃荡了约莫将近一个多时辰,天渐渐亮了,集市上也渐渐有了人声,太阳出来的时候,大雾已经彻底散了。 从成衣铺子走出来,霍青钟换了身衣裳,还是在上回那家店里买的,连款式都没变。 今儿也不知什么日子,大街上比平时要热闹许多,长安大街上堵得走不动道儿。 西边布告栏下围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人声鼎沸,大约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霍青钟爱凑热闹,手握摺扇也连忙往里挤。 「哎哟这该焦了尾巴梢子的禽兽,死了也得下十八层地狱!」 「谁说不是呢!害了那么多黄花大闺女!」 「我听说西街宋寡妇的闺女今早儿跳河了!」 「什么?真的假的?!难不成也被这禽兽祸害了?」 「谁知道呢!一大早收尸队从河里捞上来的,宋寡妇前儿刚得了贞节牌坊,这事儿可不能往外瞎说!」 「哎,宋寡妇也是可怜,一个人抚养翠娃儿,孤儿寡母的不容易。翠娃儿眼见着过完年就十六了吧,约莫着都能找婆家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哎,可怜见的。」 霍青钟挤在人堆里听了两耳朵,心道又是一件伤心事,也跟着惆怅地嘆了口气,以示惋惜。她抬头看了眼告示牌上贴的告示,最近她去国子学念书,识字的本领突飞勐进,现如今看个告示,眼瞄两下就看完了。 「淫贼!」她看完气得破口大骂,声音大的连一旁的大爷大婶儿都惊了下。 「看来这位小兄弟也是嫉恶如仇的人啊!」一位大婶儿说道,「不过放心,朝廷已经下令拿人了,还是皇上亲笔下的令,当今圣上虽然年纪轻,但真是位为国为名的好国君啊!」 话一出,大伙儿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霍青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转念又一想,不对,她什么时候下令说要抓淫贼了? 没人跟她说起过这回事啊! 她又抬头看了眼那张告示,底下盖着皇帝的专属印章,这才明白过来,印章在太后那儿呢!敢情是她下的令! 那位大婶儿突然又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儿啊,看你年纪轻轻,长得倒清秀,这年头可不止姑娘家不安全,像你这样眉清目秀的小兄弟也不保险啊!」 霍青钟眉心重重跳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男扮装,惊讶结舌道:「是……是是吗?」 「是啊,要不说你们年轻人就不注意……」 这大婶儿刚才霍青钟就看出来了,一个人能顶八个人能说,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挺能说,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强! 临了分别的时候,还依依不捨呢!好不容易摆脱了,霍青钟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出宫是为了能来看阿蕴的,此刻白日里,不似上回晚上能从围墙上翻进去,又不能光明正大从大门进,正懊恼,昨夜没把那两个小兔崽子给叫上,这会好歹能有个人给她出出主意。 刚转过胡同,眼一瞥,看见对面街道上忽然走过一个人影。 霍青钟连忙追上去,看见刚刚墙下的那道身影,狐疑道,那不是阿蕴么? 她居然没在宁远侯府,霍青钟一喜,这下好办了! 绕过一条大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等走到对面,霍青钟发现人不见了?她着急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发现四周全是人,找了半天也没看阿蕴。 顺着街道朝前走,刚走到一处地方,胳膊被人拉住,霍青钟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干嘛?」 「这位小兄弟,要不要进来转转?」一个中年妇女,穿得花枝招展地,嘴巴上还长了一颗大痣。 记得顾二师兄给她看过一个画本子,上面管这叫媒婆痣。 霍青钟抬头看了眼屋子上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怡红院」。 第30页 「妓院?」霍青钟脱口就道。 「哎,什么妓院不妓院的,多不雅!咱们这儿是快活的好地方,什么都有!」 霍青钟伸了脖子往里瞧了眼,往常只在话本子里看过,写得那叫一个极尽奢华,她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呢! 她四下里看了眼,这儿倒是敞亮,台阶也修了三四层,将半条街道都收进眼底了。忽然想起来阿蕴,忙从怀里掏出个金锭子,问道:「问你个事儿?」 老鸨瞧见金锭子,眼睛直放光,连忙接过手,高兴地乐呵道:「您尽管问,我知道的都跟您说!」 「你站这儿多久了?」 老鸨:「我打天一亮就站这儿了。」 「有没有瞧见刚刚有个姑娘,身材颀长,手执佩剑,长得仙女儿似的。」 老鸨回想了下,说道:「姑娘倒没见着,不过刚刚有个拿剑的公子刚进去,模样倒是挺标緻的!」 霍青钟也回想了下,刚刚阿蕴好像是穿得男装,她又问:「是不是一袭青衣?」 那老鸨想也没想,只说:「对对对!前脚儿刚进去!」 霍青钟一听,连忙喜道:「真的?!」随即就迈脚进了怡红院。 院子里倒挺大,有个露天的台子,满院都挂满了灯笼,此刻白日里没什么人,估摸着等晚上会热闹起来。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 「今儿是重阳,又是我们大当家的生辰。」 重阳?九月九了?还有十五天她也要过生辰了…… 老鸨将她领到了二楼座位上,又吩咐人沏了杯茶,亲自端了上来,说道:「公子尝尝我们这新出的茶,这可是连宫里都喝不到的好东西呢!」 宫里都喝不到?霍青钟来了兴趣,低头捏着杯盖看了眼,青绿绿的一杯茶,上面飘了朵小玫瑰,样式倒是别致,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那老鸨侧目盯着霍青钟手上的那杯茶水,似乎正等着她喝下去,霍青钟瞥了眼,放下杯盖,故作老练,问道:「叫你找人的呢!还杵着做什么!」 老鸨笑着说:「是是是,我这就去问问。」一边走一边回头,眸光落在桌上的那杯茶盏上。 等人都走了,霍青钟又抬手端起桌上那杯茶,闻着倒是有种不一样的香气,捏着杯盖拂了拂上面的玫瑰花,抿嘴轻喝了口。 和别的茶苦涩的感觉不一样,有点甜甜的,霍青钟又低头喝了两口。 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整个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霍青钟伸手四处瞧了瞧,又等了两刻钟,手上的茶水已然喝了光光。 「来人啊!」霍青钟打了个呵欠,叫唤道,「有没有人?」 撑身站起来,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一定是昨夜没睡觉在街上游荡了一夜,身子虚。眼见着要倒下去,身后突然有人扶住她,霍青钟回头看了眼,是刚刚的老鸨,她努力睁开眼,扶住脑袋,有气无力道:「我头有点晕,叫你找的人你找到了么?」 那老鸨抬手扶住她,笑了笑说:「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东厢雅字阁,我带您过去。」 霍青钟没力气,点点头,被老鸨扶着往东厢房最里头去了。 刚走了两步,浑身就酸软得不行,一点力气使不上,脚步虚浮地厉害,一脑门子往前栽了过去,身旁的老鸨忙扶住她,惊唿道:「哎哟当心!」 霍青钟眼神迷离,眼睛看眼前的老鸨一个人三个头叠影,身子燥热,喘着粗气,突然意识到什么时,忙抓住她的胳膊,问:「你刚刚给我喝的什么茶?」 老鸨扶住她,瞧见她头上一脑门子的汗,拿着帕子甩了甩,笑得合不上嘴道:「当然是好东西了!」说着抬手就在她后劲上勐地一敲,霍青钟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晕过去了。 老鸨架着她往东厢房走,敲了敲门,里头出来个人,她笑着说:「赵官人,人我给您带来了,瞧着绝对是倾城之色!」 屋里的人轻轻瞥了眼,抬手勾起霍青钟的下巴,打量了眼,皱眉说:「怎么是个男的?」 老鸨瞬间扑哧笑了声道:「哎哟我的大官人,妈妈我在这行做了三十多年了,是公是母我还能分不清?您就放心好了,绝对是上层姿色!」 说完老鸨就将手里的霍青钟推进了屋,赵闻接过怀里的人,关上门。 房屋顶上,沈蕴带着斗笠拿剑蹲身趴在那儿,她打听了一夜,才知道今日赵闻会来这儿,怡红院的大当家生辰,他是来贺生辰的。 屋顶上有一个小孔,沈蕴透过小孔看见赵闻从门口接了一个人,瞧着架势,应当又是被害的哪个姑娘,已经连续大半个月了,这都不知道是他祸害的第几个了。 因为赵闻背对着沈蕴的方向,所以她没有看到赵闻怀里抱着的人。 赵闻抱着霍青钟往床上走过去,刚要俯身上去,沈蕴从二楼窗户破口而入,厉声喝道:「住手!」 沈蕴手握长剑,眸光瞥见躺在床榻上的人,衣衫不整,腰带被解开,髮丝散乱,领口处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依稀看见锁骨之上桃红色的抹胸带子,再看那人面容时,惊了一大跳。 是霍青钟! 沈蕴眉眼凌厉,狠狠扫向一旁衣衫不整的赵闻,隐忍怒道:「你找死!」说着将手中的长剑远远地刺了过去,一剑命中要害,赵闻还没来得及反应,直直倒了下去。 第31页 沈蕴脱下身上的斗篷,见床榻上的人早已昏迷不醒,忙将她裹了抱起来,破窗而出。 第21章 白日里人多,再加上今日是重阳,她这副模样,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 沈蕴背着霍青钟去了紫竹峰后假山上,这儿平日里除了她没人来,是她去年才发现的地方。 推门进了屋,沈蕴将背上的人放到床上,皱着眉头焦急喊了声:「陛下?」 她竟不知道,霍青钟居然也是女儿之身?!今日倘若她没有跟来,是不是要酿成终身大祸?脑子里浮现刚才的情形,到现在还觉得后怕。 霍青钟闭着眼睛躺在那儿,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身子燥热的不行,火烧了一般。听见耳旁熟悉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道:「阿蕴……是你……」 「陛下,有没有哪里受伤?」沈蕴见她脸色不对劲,忙轻声问道。 霍青钟摇摇头,只道:「就是觉得身子热得厉害,唿出的气息也烫人,像炸了似的。你摸摸。」她抓住沈蕴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沈蕴手指触摸到她的脸,顿时吓了一跳,烫得惊人。 「陛下吃了什么么?」 霍青钟抓住那只手,只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贴在脸上能缓解一些这热量,她睁开眼眸,里面带着微微氤氲湿意,道:「老鸨给我端了一杯茶。」 沈蕴这才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中了药了。 沈蕴抬眸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三千髮丝全部散开,脸上升起不正常的酡红色,往日那双晶亮单纯的眼睛里,在睁开的一瞬间,也立时变得媚眼如丝。领口的衣裳也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扯开了,抹胸带子也松松垮垮地系在锁骨之上,几欲露出半个酥.胸来。 沈蕴忙撇过眼睛,抽出自己的手,心里砰砰直跳,这一刻,她不比床上的人理智多少。 在这么下去,她非要烧死不可! 沈蕴转身,将斗篷又裹到她身上,将霍青钟整个人抱起来,沈蕴在她耳边轻问:「陛下,你相信我么?」 霍青钟脑子里早已没了理智,大约自己也猜出来七八分了,虽然她没什么江湖经验,但乌七八糟的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其中还有那啥宫图。 她点点头,轻声道:「嗯。」歪头靠在沈蕴肩上,鼻翼轻蹭到她的下颌,腰窝处随即软了一下,霍青钟撑起眼皮向上打量她,眸光所及之处,是那抹硃砂色唇角,她盯着那处,鬼使神差地轻轻喊了声:「阿蕴……」 沈蕴听见她的声音,忙低头看怀里的人,应声问道:「哪里疼么?」 霍青钟没有说话,倾起仅有的力气,微微抬起头在她的唇角印上一个吻,轻轻地,柔柔地,不带任何欲望,没有深入碰触,只是单纯地想贴近她,感受她。 沈蕴愣住,抱着她的手怔了怔,随后便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微微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蹭了下,低语说:「不要怕,有我。」 紫竹峰后山上有一池天然泉水,霍青钟身上此刻异常燥热,急需冰凉之物加以缓解,只是这九月里,天还是有些凉,再加上这山上的天然池水,本就比一般的池水要寒,这一冷一热,这回只怕是要伤身了。 泉水深七尺,人下去定要漫过头顶,霍青钟不会水,如今又这样的状况,一个人根本无力独自待在下面。 沈蕴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此刻早已不省人事昏过去了,撑了这么久,也是难为她。 没有再犹豫,沈蕴抱着霍青钟一块儿下了水,大约是本能反应,霍青钟碰上水浑身激灵了下,身上的燥热感顿时缓解了些许,她下意识伸手圈住沈蕴的脖颈,两只腿像八角鱼似的,整个人挂在沈蕴身上。 沈蕴抿嘴笑了笑,也伸出两只手来托住她,开口道:「不用怕,我在呢。」 霍青钟闭着眼睛,紧紧抱住身旁的人,她现在一丝不挂,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和人这样坦诚相待过,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觉得自己的脸全都丢尽了,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蕴。 沈蕴抱着她,隔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能感受到身上人的热度,霍青钟如今未着寸缕,身上的每一寸沟壑她都能感知到,脑子里的念头似乎不能想,一想就越发不可收拾。 她调开思绪,努力平復气息,忽然开口问:「陛下怎么又出宫了?身旁没人跟着么?」 霍青钟这会稍稍觉得身子舒坦多了,可似乎又有一阵一阵的热浪涌上来,到最后都分不清到底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身旁人的因素。 霍青钟定下心来,可手上依旧不敢放松,紧紧将沈蕴抱住,两人贴的一丝缝都无。 「是朕自己偷偷出来的,」她轻声说道,「阿蕴不进宫来看朕,朕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你了。」 沈蕴轻轻勾起唇角,她说得很委屈,明明是她自己偷偷跑出宫犯了错,却说得好像是她不对,她没有进宫,反倒成了她的错。 这一回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说她,大约也是吃了苦头,真的知道怕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跑出来也是为了来看她,终究还是软下了心,柔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身旁都要有人跟着,下回不能自己单独出来了,知道吗?」 霍青钟趴在她的肩头,两手对扣抱住她的脖颈,垂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鼻头忽然酸了酸。从来没有人这样贴心地关心过她,她从小没有娘亲,因为又是女扮男装,整日待在一块儿的只有那些师兄弟们,因为怕暴露,所以从来没有人这样贴近地宽慰她,即便是自己犯了错,还细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心里突然酸楚起来。 第32页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至鼻尖,她吸了下鼻子,囔声应她:「嗯,我记得了。」 沈蕴听出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忽然着急起来,忙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霍青钟又吸了吸鼻子,说:「没有,已经好多了。」 「那怎么哭了?」沈蕴轻声问。 「我就是觉得,阿蕴对我太好了!」说完就忍不住了,泪眼流地肆意,嚎啕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呜咽,「阿蕴,你真好……」 沈蕴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轻哄道:「别哭了,别哭了,身子才好些,哭坏了可怎么办?」 霍青钟抽噎了两下,悻悻止住了眼泪,含煳地嗯了声,想起白日那个害她的老鸨,突然重重地恨声道:「该死的老鸨,居然敢害我,等我回去要把她关起来,发配到西疆去开垦荒地,永远都不许回来。」 沈蕴轻笑,她大约还是善良,即便是这样,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人,忽然想起刚刚她那一剑,那赵闻,应当是毙命了。 「陛下不用出面,此事不应当声张,就全交给我来办吧。」沈蕴轻声说道。 霍青钟没有反对,轻嗯了声,又问:「阿蕴为什么也在怡红院?」 沈蕴愣了下,她当时从窗户闯进去的时候,霍青钟已经昏迷了,所以她并不知情当时发生了何事,更连赵闻是谁都不知道。她私心里不想霍青钟知道她的事情,因此就随意编了个谎,说:「陛下掉了样东西在怡红楼,我无意拾到的。」 霍青钟狐疑地问了句:「是什么东西?」 「一块帕子,上面绣着龙纹的。」沈蕴刚才替她脱衣裳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那块帕子,因此随意说道。 霍青钟想了想,哦了声没有说什么。 两人在池子里约莫泡了有大半天,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霍青钟已经趴在沈蕴肩上睡着了,连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听见。 沈蕴轻轻勾唇,这样也好,清清醒醒的时刻,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霍青钟浑身冰凉,已经没有了白日那股不正常的热量,整个人一丝不挂地像条鱼似的,滑熘熘地几欲让人抱不住。最后还是沈蕴从背后抱住她,两手伸过她的腋下,使劲将人从水里提熘出来。 穿好衣裳,天色已经黑透了。 沈蕴看了眼屋内睡着的人,又抬头看了看窗外,大约宫里这会已经乱套了吧。 思来想去,沈蕴还是走过去将人背在身上,打算送她回宫。她是皇帝,宫里少了皇帝,那就是塌了天,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晚一分回去,就多一个人跟着受罚。 依旧是夜里,沈蕴背着霍青钟下山,从紫竹峰到宫里,还有程子路,沈蕴不知道该怎么送她回去,公然从宫门口,她如今这般,定要闹出轩然大波来。 思来想去,她打算先将霍青钟送到宁远侯府等她醒来再做商议,可谁知人刚走到宁远侯府西门,墙下站着两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二喜和四德子。 两人见着沈蕴,连忙小跑过去,看见她背上的霍青钟,着急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沈蕴只说有些累了,没有言及今日发生一切,又问:「你们怎么来了?」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将霍青钟送回去,谁知竟遇上他们两个,由他们送进宫,倒也不必再节外生枝。 二喜苦着张脸说:「主子夜里留了张字条人就走了,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来找沈姑娘您来了,为了不生事端,我们就提前在这儿候着了。」 沈蕴眉心跳了下,忙问:「宫里头还没有发现么?」 二喜和四德子摇摇头,说:「还没呢!早朝我们俩只对外说了主子今日身子不爽,就取消了,反正往常常有这样的事儿,大伙儿都以为是主子偷懒,谁也没放在心上,要是明儿还见不到人,那才真是塌了天,一宫上下都甭想活命了!」 沈蕴轻轻嘆了口气,宫里走丢了皇帝,确实是大事,追究起来,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她这样由着性子来,万一哪天真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后悔都来不及。 「也是难为你们了。」沈蕴对着两人,淡淡宽慰了句。 二喜和四德子愁了一天一夜了,心道今晚再找不到霍青钟,都想找个湖直接投进去算了。谁知道老天垂帘,还好给找着了。 两人扶住霍青钟准备回宫,二喜突然回头又喊了声:「沈姑娘……」 沈蕴回头,见二喜苦着脸上前说:「沈姑娘,您往后还是多来宫里走动走动吧,奴才实在是招架不住主子,今儿来一出,明儿又另一出,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姑娘,主子这片心意,奴才看了都感动。」 有这样衷心的人陪在身旁,霍青钟也算是好福气。沈蕴瞥了眼趴在二喜背上熟睡的人,身上的大披风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盘儿来,脸色微微有些惨白。 她今儿是真的受了些罪了。 沈蕴点点头,说道:「我会的,放心吧。」 第22章 二喜和四德子驮着霍青钟,从顺贞门侧门偷偷熘了进去,因为事先打过招唿,再加上事关性命,小皇帝行为乖张,守宫门的几个大哥早就见识过了,无非就是熘出去赶了个集会凑热闹什么的,大伙儿通了个气儿,也就没有过多为难,直接顺顺噹噹就将人带回了干清宫。 二更天的时候,霍青钟迷迷煳煳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床顶上熟悉的湖色帷幔,她脑子里愣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干清宫,在她自己的寝宫里?! 第33页 忽然想起来什么来,她惊得忙要起身,因为身子虚弱,起身太勐一下晕了头,身旁有只手忙伸过来扶住她,霍青钟一喜,抬头就唤:「阿蕴……」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二喜这个大脸盘子正怼着她,她皱了皱眉:「怎么是你?阿蕴呢?」说完又转头在房间里巡视了圈。 二喜说:「是沈姑娘将您送回来的,奴才正在宫外碰见您,就带了您回来了。」 霍青钟哦了一声,回想了下白日发生的事情,看了眼屋内站着的二喜和四德子,两人丧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 霍青钟坐在床边,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对,上回出去还带着他们,这回干脆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幸亏遇上了阿蕴,要是真在妓院出了事情,头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们俩。 「今日的事情,是朕做得不对。」霍青钟低头认真说道,「朕不该偷偷一个人跑出去,还留你们俩收拾烂摊子,朕跟你们保证,不会再有下回了。」 四德子最胆小,听见主子这番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咽着说:「主子,您真是吓死我们了,奴才们命贱不值当,可万一要是主子出点儿什么事,咱们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的,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二喜不好哭,听见四德子的话也顿时心里酸楚起来,和四德子跪在一块儿,苦巴巴地说道:「您没事,真是万幸中的万幸,宫外多危险啊,下回真的不能这样了。」 霍青钟抿抿唇,忽然有些感动,她伸出双手,一手搭上他俩半边肩膀,微微靠近,说道:「谁说你们的命贱不值当,大家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 「这回我总算明白了,宫外头太危险,什么样的人都有,这该死的老鸨……」 霍青钟话还没说完,二喜和四德子两人对视了眼,眼睛瞪得铜铃大,异口同声惊唿道:「老鸨?!」 霍青钟眨了眨眼睛,狐疑问:「你们俩不知道啊?」 二喜和四德子摇摇头,一脸无辜地说:「不知道啊?什么老鸨,主子您出去是上妓院啦?」 霍青钟见他俩不知道这件事,心道原来阿蕴没有同他们俩说,忽然放下心来,于是闪烁其词,辩驳道:「没有啊!」 二喜看着自家主子那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脸,就知道他在撒谎,于是壮着胆子质问:「咱们原以为主子出宫是为了见沈姑娘,还在沈姑娘面前替主子说情来着,原来是去了妓院?!您出去是风流快活了,叫咱们提心弔胆了一天!主子,您年纪轻,血气方刚地,咱们都理解,您要是喜欢姑娘家,不如就叫太后给您选妃,也不必跑到宫外去啊!还打着沈姑娘做幌子,这事儿做的可太不划算啦!也忒不地道!」 霍青钟一脸无措地盯着两人一副八卦的脸,这都什么跟什么! 「谁说朕上妓院找乐子了?朕就是去找阿蕴去了!」为了自己的贞操,霍青钟脸红脖子粗的辩驳喊道。 二喜瞥了眼自家主子,一脸不相信地说:「行行行,奴才们都明白!」 「你明白个屁!回去睡觉!」霍青钟气得又躺回了床上,将被子一扯,盖住了头,一动不动说道。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面对面地相视了眼,转身出了寝殿。 过了大半晌,没有再听到动静,霍青钟从被子里探出头,头髮被揉得乱糟糟的,只露出半张脸来,转着眼珠子在屋里瞥了一大圈,确定没人之后,才重重嘆了口气,将被子掀开,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看着头顶上的湖色帷幔发着呆。 脑子里也乱乱地,似乎有很多事情,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什么想起,她低头瞥了眼身上的衣裳,还是回来的那套,因为有过吩咐,二喜和四德子不敢替她更衣,所以身上的衣裳应该就是阿蕴在泉水之后替她穿上的。 她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虽然身上炸开了一样热,可抱着阿蕴的时候却很舒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其实后面药效早过了,可依旧是捨不得离开她的怀抱,硬是在水里多泡了一个多时辰。 事情匆忙,她有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和阿蕴说,她是个女孩儿,阿蕴会嫌弃她么…… 想着想着,霍青钟扑哧笑出声来,满室的烛光照的屋内灯火通明,她乐得掀起被子盖在头上,笑得合不拢嘴,裹着被子在大床上滚了三四圈。 第二日清晨,霍青钟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屋内都照进阳光了,惊得她连忙跳起来,朝着屋外喊道:「二喜——」 「来了来了,主子。」二喜冲进来道。 霍青钟裹着被子,问:「今儿怎么没人叫朕,还得上朝呢!」 二喜笑着说:「主子,昨儿是重阳,大臣们估摸着都去爬山了,今儿都在家歇着呢!正好您昨日传出身子不适,太后就吩咐让您多歇息歇息两天,这几日就不用上朝啦。」 「那你昨儿怎么没告诉朕?」 「您不是赶着奴才走的么!奴才都还没来得及说呢!」也不知遇上什么好事儿了,二喜脸上的嘴就乐得没拢上过。 霍青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长长咦了一声道:「好好说话,发生什么好事儿了?瞧给你乐得!」 二喜递了脸巾给他擦脸,跟着后头说:「不是奴才,是主子,昨儿听闻有个採花贼落网了,据说是被一个侠客杀死的,正巧昨日朝廷告示刚贴出去,不出一日就办妥了,公里宫外都传是皇上是明君,有祖宗神灵保佑!」 第34页 「淫贼死了?」霍青钟忽然想起昨日在街上看见的告示,忙问道。 二喜:「是啊,据说是死在了妓院里。哎主子,您昨儿不是在妓院么,怎么没听到风声?」 话刚说完,霍青钟转头狠狠盯了他一眼,二喜忙抬手捂住嘴,没再接下去,这话要是叫人听见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霍青钟抬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脸巾,皱眉想了想,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她也正狐疑,昨儿在妓院到底发生什么了?老鸨给她端的那盏茶被下了药,后来拉着她去了什么厢房,再后来,她就没有意识了。 所以,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是阿蕴救她出了妓院…… 可之前呢? 忽然想到什么,霍青钟连忙低头,瞥了瞥身上的素色中单,脑子里混沌一片,难不成她昨天遇上淫贼了?! 霍青钟勐地双手交叉抱住胸,觉得事情不妙!穿上衣服后,连忙出来叫二喜,二喜听见声音,乐呵呵地冲进来,哈腰问:「主子,又怎么啦?」 「昨儿那个淫贼是在哪个妓院被杀死的?」霍青钟问。 二喜想了下,犯难道:「有点不大记得了……」 霍青钟皱着眉头,试探性地提示问:「是不是叫怡红楼的?」 「对对对!」二喜突然反应过来,忙点头说,「是这个,是这个,就叫怡红楼!我说呢,这么俗气的名字,就在嘴边,一时没想起来。」 霍青钟脸上青一阵黑一阵,眼睛里没神愣怔怔地呆滞住,什么想头也没有。 完了,这下完了,她昨儿八成是遇上淫贼了,那杀死淫贼的侠客一定就是阿蕴…… 二喜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大对劲,忙问:「主子,您怎么了?」 霍青钟半晌才缓过来,拧巴着脸幽幽道:「心口有点堵。」 二喜吓坏了,连忙扶住她,着急问:「怎么心口堵呢?奴才这就去请御医来!」 二喜刚要转身出去上太医院,霍青钟伸手就拽住他,脸上带着笑问:「有什么法子能让阿蕴进宫来?」 「敢情主子又动了歪心思了?」二喜回过身来,见着自家主子呵呵笑的脸,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霍青钟急急反驳喊道:「谁动歪心思了!朕是有事找她商量!」 二喜挠挠头,说:「奴才也没辙呀!太后娘娘那日明摆着是不叫沈姑娘再进宫了,让您和昭凝郡主多亲近,您要是明着来,太后肯定不让。」 话说的没错,可她现在就想弄清楚昨儿在妓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问不清楚,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二喜瞧见一脸丧气的霍青钟,忽然凑过来,出了个主意,小声说:「主子不如问问秦相国,您上回出宫,不是秦相国帮忙圆谎的么!他一定有办法!」 霍青钟眨着大眼迷煳了下,脑子里渐渐浮现秦离那张似女非男的脸,她倒忘了,她手里还有秦离的秘密呢! 「传秦相国!」霍青钟伸手拍桌子,下令道。 第23章 天幕将晚,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在天边晕染出大片蟹壳青的云朵来。 沈蕴提着剑从树林里走出来,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哭喊求饶声, 是那日怡红楼里的那个老鸨, 本想直接解决了, 可忽然想起霍青钟那日说了句, 要将人派到南疆去开坑荒地, 于是就留了条命, 将人直接捆了绑在树上。 她受的那些苦,不能白受。 出了树林往集市上走, 这几日因为重阳的缘故,街上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 两旁商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此起彼伏。 前面有个买面具的摊子,沈蕴走过去, 看见那个挂在架子上的鬼面具, 神色稍稍愣了下,忽然想起中秋那日戏台子下和霍青钟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当时带的就是这个面具。 原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 谁知道竟是当今皇帝, 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发现,她竟也是个女儿身…… 不过大半个月, 遇上她, 倒比她十几年来的日子还要精彩, 沈蕴扯起嘴角轻笑,那商贩见状,忙吆喝着问:「姑娘要买面具么?」 沈蕴点点头, 抬手指着后面挂着的鬼面具,道:「要一个这个。」 「好勒!」那商贩连忙取了面具递给她,沈蕴接过面具,付了钱就朝长安大街走去了。 人还没到侯府,就看见着急站在门口的绛朱,绛朱看见她,连忙迎上去,急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沈蕴皱眉:「出什么事儿了?」 「宫里来人,说太后办了重阳晚宴,叫京中官宦携带家眷入宫呢!老爷已经等着了,您快换个衣裳,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蕴:「重阳晚宴?昨儿不是重阳么,怎么今日要进宫?」 两人一面往府里走,绛朱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其实是皇上提议的,还叫了刘国公府上的昭凝郡主呢!」 提起刘昭凝,沈蕴怔了下,站在连廊下顿住脚,又问了遍:「皇上叫了昭凝郡主?」 绛朱点了点头,说:「听老爷是这么说的。」 沈蕴神色轻怔,手里握着刚刚买的鬼面具,手指摩挲了下,有种落寞的意味,又问:「是所有家眷都要去么?叫爹去就好了,我不去了。」 说完就朝自己房间方向走去,刚走了两 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蕴儿。」 第35页 沈蕴回头,看见父亲匆忙走过来,说道:「太后特意和我提起,要你跟着我一块儿进宫。你赶紧换身衣裳,随我一道走吧。」 沈蕴拿着手里的鬼面具,踌躇了下,最好还是说道:「知道了爹。」 干清宫里,霍青钟刚从仁寿宫里出来,身旁二喜连忙迎上去,笑呵呵问:「主子都办妥了么?」 霍青钟点点头嗯了声,一面走一面说:「叫你准备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吗?」 二喜哈着腰跟在身后,说:「主子放心吧,都办妥了,保证万无一失。」 霍青钟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脚,回头问:「秦相走了吗?」 二喜:「刚走。」 霍青钟哦了声,没说什么,她刚刚叫了秦离进宫,让她帮忙出个主意,这把柄用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这么的要挟人不仗义,再说了,其实她也弄不清眼前这位相国大人到底是什么脾性,自从她捏住了秦离的把柄,总觉得自己哪天要吃亏。这位相国大人可不是善茬,年纪轻轻就成了两朝丞相,是玥朝建国二百年来的第一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文武百官朝堂之上,一切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要说没点什么厉害之处,霍青钟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苦于自己如今没什么大权,查不出什么来,除了她这个女扮男装的秘密。 为了安抚秦离,她特意叫了昭凝也一块儿进宫。当然,也不是没有私心,太后一听她主动叫昭凝进宫,立马就答应了她办晚宴的请求,算是互相帮忙了吧。 是夜,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夜如白昼。 高山流水宴乃南疆重阳的习俗,入席之人顺着流水绵延而席,由高而低,将美景与佳肴融合在一起,原本也是文人风雅之事,又在重阳登高之际,遂取了高山流水的名字。 霍青钟晚宴特意穿了件暗紫龙纹团领常服,出干清宫时对着铜镜照了又照,二喜和四德子候在门外,眼巴巴地多等了两刻钟,才看见人施施然从里头出来。 二喜跟在身后,见着主子今日和平时不大一样,忙凑上去拍马屁:「主子今儿爽朗英俊得很!」边说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霍青 钟回头瞥了他一眼,「行了,别拍马屁了!人到哪儿了?」 二喜知道问的是沈姑娘,忙回道:「一早就在宫门口叫人候着了,刚吉祥门的人来,说是刚过去。」 过了吉祥门,就是翠屏居,晚宴就设在那儿了,那应当就是快到了。 从干清宫绕到翠屏居要跨大半个御花园,霍青钟只带着二喜和四德子两人,三人匆匆朝御花园走去。 刚转过拐子门,有一团软乎乎的撞上来,霍青钟脚跟踉跄了下,皱眉低头,看见个孩子。 约莫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站在拐子门边儿上,也不怕人,藉着羊角亭子的光亮,眼睛睁得圆骨骨碌碌盯着霍青钟看,霍青钟愣了下,身后二喜连忙上前:「哎哟你个兔崽子,你是哪儿个宫的,冲撞了陛下,你有几个脑袋——」 话还没说完,霍青钟转头剜了他一眼,二喜立马噤了声。 霍青钟微微俯身,朝着那小孩儿轻问:「你叫什么名儿?」 四五岁的年纪,话早就能说得利索了,可这孩子似乎不会说似的,只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霍青钟看,霍青钟对这孩子有种亲切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她下意识伸出手,还没碰到那孩子的脸,那孩子撒腿就跑,往西去了。 霍青钟被撞了下,身后二喜连忙扶住他,忙道:「这该死的兔崽子!」 霍青钟稳住身形,转头朝着西宫的方向看去,那儿漆黑一片。因为皇帝还没有封后纳妃,所以除了东宫住着太后和几位前朝太妃外,西宫就是一些犯了错的宫人,杂役被遣在那儿,平日里倒不常见人。 「那儿是不是重华宫?」霍青钟顺着刚刚那孩子的方向,忽然开口问道。 二喜也看了眼,说:「是重华宫。」 「宫里怎么会有孩子呢?」 二喜说:「主子,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宫里头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每年都有一大堆宫人进来又出去,这宫女倒还好,太监么,进宫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进来了就甭打算出去,哎,这好好的爷们儿,谁家愿意送进来断送香火呢!所以啊,宫里常有这些没人要的男娃娃,等到稍稍大一点,找个老太监……哎,就这么顺理成章了,宫里头多得是这样的……」 往 常总见二喜嬉皮笑脸的,今儿谈起这些,突然伤感起来,大约也是想到自个儿了,谁都不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宫里头趋炎附势久了,这日子也就过得麻木了。忽然那天豁开一个口子,就怎么也收不住了。 霍青钟伸手拍了拍二喜的肩膀,忽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二喜笑了笑,「主子,您是奴才伺候这么多主子里面最好的一个,以前那些主子们,从来瞧不起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有皇上您是打心眼儿里对咱们好,虽然您也常犯错惹事,但奴才和四德子,就愿意跟着皇上。」 说这话的时候,二喜眼睛里微微闪出泪花,霍青钟抿了抿唇,轻嘆了口气:「今儿不用跟着我了,去拿两壶好酒,宫里上下今儿都不用拘束,去松快松快。」 霍青钟见两人低垂着头,不说话,伸手挥了挥催促道:「去去去,不用你们跟着,坏了朕的好事儿!」说完就一个人自顾自地朝翠屏居方向去了。 第36页 今儿阖宫上下热闹得很,倒是比上回中秋晚宴还要热闹,沿路三三两两的家眷走过,有说有笑的,见着他忙要行礼,霍青钟笑了笑,说:「今儿都不必拘束。」 刚别过三两人群,朝着前面走去,抬头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一道身影,明明是昨儿才见过的人,却像是几个月没见了,大概这就是人常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隔着人群灯火,沈蕴站在那头灯笼下,映衬地面若桃花,两人都愣住脚,昨儿匆匆一别,那样的情形下,还有好多话没有说,霍青钟抿嘴笑了下,抬步就要走过去。 脚刚迈出去,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皇帝哥哥……」 不用猜就知道是刘昭凝,霍青钟还没来得及转身,刘昭凝就小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和腼腆,细声说道:「皇帝哥哥,我听姑母说,是你叫昭凝进宫来的。」 霍青钟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是啊。」 随即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阿蕴,可谁知,那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她的阿蕴。 晚宴开始,霍青钟坐在上首,心里惴惴不安,抬眸看着坐在西南角的阿蕴,同几个同龄的女眷坐在一块儿,大伙儿都说说笑笑的,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刚刚阿蕴明明看见她了,可却走掉了…… 是看到她和昭凝在一块儿么? 「皇儿,皇儿……」身旁太后看见皇帝目光朝着西南方向,知道自个儿子的心思,忙叫道。 霍青钟听见叫声,思绪被打断,忙回头应道:「啊母后,怎么了?」 太后笑了笑,转头又朝着刘昭凝,示意了下眼神,说道:「昭凝,给皇上斟酒。」 霍青钟愣了两下,忙抬头道:「母后,您忘了,朕不能喝酒,一喝就醉。」 太后笑道:「皇儿贵为天子,岂有不能喝酒的道理,这酒量也是需要练出来的,昭凝,给皇上斟酒。」 坐在太后身旁的刘昭凝,听见太后的吩咐,踌躇了下才起身,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远处的沈蕴,最后在不远处刘国公的眼神示意下,拿起自己案上的酒壶,朝着霍青钟走过去。 不远处沈蕴,她看见霍青钟坐在那儿,同别人有说有笑,身旁刘昭凝给她斟酒,她嘴角轻抿,浅浅一笑,她从来不知道,站在远处看她,居然也有别有另一番风情。 往常总迷恋那双眼睛,眼睛之外的那张脸,在灯下潋滟,其实也是一个美人。 美人,美人……谁不爱美人呢…… 大约也是酒精在作祟,沈蕴撑住头,手肘抵在案桌上,抬眸打量远处的人,带着肆无忌惮的目光,眼前的人渐渐被烛火晃地带了几个影子,沈蕴眼神迷离盯着霍青钟,嘴角轻轻勾起。 来来回回,霍青钟喝了三四杯,最后沖刘昭凝摆摆手,「朕喝不下了。」 太后笑着打趣:「才三杯,皇帝就醉倒了。」 大玥明风开放,自高宗开始,开始崇尚文人风雅之事,宴会上对这些繁文缛节没有过多拘束。所以大伙儿也跟着一块儿笑了笑,酒过三巡之后,杯盘狼藉,酒盏翻乱。 西南角突然传来一声杯盏破碎的声音,沈蕴手中的杯盏滑落在地,酒水撒了一身,霍青钟见状,连忙三两步走过去,对着身旁斟酒的人,轻轻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宫女忙跪下请罪。 霍青钟抓住沈蕴的手腕,着急问:「有没有伤到?」 沈蕴吓了一跳,是她喝醉了,酒杯没有拿稳,酒水洒了一袖子,霍青钟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布料,灼热的触感传过来,沈蕴抬起迷离的眼睛,睨着身旁的人,脑子里一时之间什么想头也没有,只呆愣愣地没有说话。 霍青钟也看她,不用细瞧也知道她喝醉了,往日比谁都冷静理智的人,喝醉了居然也生出一丝憨态来。 太后也伸长了脖子,刚要问有没有伤着,目光忽然瞥见沈蕴手腕小臂处,有一道猩红的桃心胎记,整个人愣怔住,神色呆滞住。 霍青钟拉着沈蕴离席,道:「朕带你去更衣。」 太后身后的春和姑姑见状,连忙要上前,这场宴席虽然说是重阳晚宴,可说到底是太后为撮合皇帝和郡主才同意办的,此刻皇上公然拉着沈姑娘走了,岂不是所有功夫都白费了。 春和姑姑刚走了两步,身旁太后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她。春和不解,看向太后,见太后脸色有些恍惚,心里稍疑惑了下。 霍青钟拉着沈蕴往西边池塘走去,沈蕴也没有挣扎,任由她拉着,离了席,晚间有风吹过来,鬓间髮丝轻轻扬起,缓解了这燥热的触感。 沈蕴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她轻轻开口:「陛下要带我去哪儿?」 霍青钟回头,见她脸上升起酡红色的酒晕,开口的瞬间,传来阵阵酒香,她今晚喝了很多的酒。 她记得,大概有十六七杯。 霍青钟抿起嘴角轻笑,凑近她,轻声问:「阿蕴,今晚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沈蕴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理智也无,看着那张凑近的脸庞,晶亮的眼睛里微微带着光,目光顺着那双眼睛往下,高挺的鼻子,还有那张轻轻抿起的嘴角,说话的瞬间,一张一合,沈蕴盯着那红润的唇发着呆,轻轻打了个酒嗝,没有说话。 霍青钟看着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叫她进宫来,本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第37页 沈蕴闭了闭眼睛,撑住摇晃的身体,看着眼前几个人影重叠的人,忽然凑近,问她:「陛下,你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么?」 霍青钟愣了下,说:「什么?」 她喝醉了,连话都说得没头没尾,霍青钟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人伸手忽然搂住她的腰,纵身轻功一跃,踏脚踩在池塘边上的栏杆上借力,在满是荷叶的池塘上飞跃,晚风袭来,带着荷香的气息,就萦绕在鼻尖。 霍青钟抱住她的腰,转头看阿蕴,见她扬起嘴角笑得恣意,在漆黑的夜里,只有月光洒下来,在那片皎洁的月光下,霍青钟看见那抹笑容,那样明媚,恣意,仿佛世间万物在那抹笑容下都瞬间黯然失色。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蕴,笑得这样开心。 沈蕴抱着她飞跃整个荷花池,带着她飞上一处屋檐,霍青钟不知道这是哪儿,也许是飞到了天边。 月亮就在头顶上,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霍青钟坐在屋檐上,盯着头顶上正打量着她的阿蕴,月亮就在她的身后,她像是住在月亮里的嫦娥。 沈蕴伸手拆掉霍青钟头顶上的紫金冠,金钗抽出的瞬间,三千髮丝随风飘扬,长长及腰。 「陛下是个女孩儿。」沈蕴轻轻说道。 霍青钟愣怔怔地,任由身上的人肆无忌惮对她做这些,她听见她的话,点点头,没有反驳。 髮丝吹乱遮住她的视线,沈蕴伸手替她拢了拢,别在耳后,手指凉意带起一串涟漪,触及在她的肌肤上,让她腰窝处下意识塌陷了块,痒痒的触感让她耸了下肩。 「别动。」沈蕴淡淡开口。 听见她的话,霍青钟真就乖乖听话一下没有再动,她今夜醉得几乎是疯了,可她,简直爱惨了她这般模样。 「陛下……喜欢我对不对?」沈蕴继续问,迷醉的眼神轻恍。 霍青钟顺着她的话,嗯了声,说道:「我爱阿蕴,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沈蕴抬手轻擒起她的下颌,微微向上扬,斜挑着眉眼问:「那为什么又要对别的女孩儿笑,还笑得那样开心?」 霍青钟愣怔住,她什么时候对别的女孩儿笑得很开心了?她支吾道:「朕……朕有吗?」 沈蕴点点头,肯定地说:「有。」 「那阿蕴就是为这个才喝了这么多的酒吗?」霍青钟凑近了盯着她的脸庞,轻轻带着柔意问。 沈蕴轻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下,微微带着氤氲水汽,脑子里迷煳地一句话没有说。 霍青钟盯着那张脸,完美地没有一丝缺陷, 风轻轻吹起她的髮丝,和她的纠缠在一起。明明也很在乎,她质问自己这些,意图是什么,答案就在嘴边,从前也许还有顾虑,可现在知道她和她有一样的心意,就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霍青钟倾起身迎上她,微微仰头覆上她的唇,月亮映衬在她的唇角,她觉得她吻上了月亮。 那里很软很绵,带着微微凉意,她看见阿蕴请闭上眼睛,香腮半抬,迎上她的吻。 霍青钟轻轻抿起嘴角,轻轻啄上她的唇,一下,两下……似乎永远不够似的,混着酒香,她的身上带着另一种香味,不是任何一种香料可以堆砌的。 月上中天,不知过了多久,阿蕴离开了,从屋顶上轻功飞跃而去。 霍青钟和身躺下来,手肘枕在脑袋底下,她看着头顶上那个硕大如银盘的月亮,忽然伸手去触摸,似乎真的就在手掌心里,轻轻地,凉凉地…… 深夜宁远侯府,沈蕴走至门口,停住脚没有进门。 她抬手轻触唇瓣,那种迷濛的感觉像是在梦里,那里被碰触过的地方,像是烙铁印上一般,带着火热的纯情。 风轻轻吹过来,吹散了她的迷思,此刻,她比谁都清醒得很。 第24章 深夜仁寿宫内, 刘昭凝扶着太后回了寝宫,太后看着眼前的侄女,淡淡说:「天不早了, 昭凝回去吧, 不用陪着哀家了。」 昭凝起身告退, 轻轻说:「那姑母好好休息, 昭凝就先走了。」 太后点点头, 又差了春和一直将人送出殿门。 春和回来, 关上门。 「皇帝回来了吗?」太后轻声问。 春和点点头,说:「听人来传, 刚回干清宫。」 太后轻垂下眼眸,脑海里还回想着刚刚在宴席上的那一幕, 那个红心胎记,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胎记。 当年为宸妃时, 她曾诞下一个子嗣, 只是当年阴差阳错,她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醒过来的时候, 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阖宫上下都来告诉她,她诞下的是一名皇子, 只是八字和皇帝相剋, 所以便送走了。 十月怀胎,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也曾想过偷偷去看看他,不至于将来长大了, 连相逢也不认得,后来她找到了当年接生的接生婆,接生婆只告诉她,孩子手腕处有一个桃心胎记……这是唯一证实她孩子的证据。 可后来她在关峰山上接霍青钟回来的时候,他手腕上并无那个桃心胎记,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可当时已然箭在弦上,霍青钟是唯一的皇位继承者,戳穿他,他必死无疑。 可今日,她居然在沈蕴身上看到了那个胎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和见着太后坐在灯下发愣,此刻已经深夜,她上前轻声道:「太后,该安置了。」 第38页 太后愣了愣,抬起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忽然开口说:「哀家忽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春和往油灯里又添了些灯油,缓缓道:「太后想起什么了?」 「哀家当年有孕时,曾有个法师算过胎命,法师说我肚子里待着的是个女胎。」 春和轻笑,回头道:「太后今日是怎么了,江湖道士的话岂可尽信,皇上虽长得不如一般男子精壮,倒也是一表人才,京中都传,皇上是天底下第一美男子呢!」 太后也噙起嘴角轻笑,恍惚了半晌,忽然又问:「你瞧昭凝那丫头,心思在皇帝身上么?」 春和顿了顿,不知道太后这番话 是什么意思,之前三番四番撮合皇帝和郡主,如今难不成又要改变主意了么? 「郡主年纪小,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明白,等再过些时候,她会明白太后的用意的。」春和劝慰道。 太后:「哀家忽然想,若是昭凝和皇帝两人都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不必勉强将两人凑在一块儿,哀家是过来人,帝后若是不合,倒是不利国本。」 春和捏着玉搔头的手轻怔,试探性地问:「那太后是有了新的后位人选了么?」 太后转首,轻勾嘴角对上春和,说:「瞧着沈丫头,怎么样?」 —— 昭凝出了仁寿宫,宫里黑□□地,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儿,后半夜的光景,出宫回了府爹娘肯定又要问她和皇上的事情。 顺着小池塘往西,这儿是上回和秦相游湖的地方,今日宴会,他似乎没有来…… 她在宴席上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往西走,池塘荷叶丛里有一艘船,和她上回那艘差不多大小的规制,正愁找不到去处,在这儿待上一夜,等天亮了再回去。 昭凝伸手掀开船帘,里面黑□□地,帘幔掀开的缝隙,有月光洒进去,她刚要探身进去,迎面撞上一道身影,她吓得立马掉头,那人冷喝道:「站住。」 昭凝心口噗通噗通地跳着,大半夜的,难不成这船里竟藏着刺客么! 她闭上眼睛,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离藉着月光看清站在船舱里的人,见她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她轻声压低了声音道:「走过来,不许睁开眼睛。」 刘昭凝吓得浑身僵硬,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连秦离的声音也没听出来,听见吩咐转过身来,紧紧闭上眼睛,伸手四处乱摸着,一边摸一边小心翼翼朝前走。 秦离看着那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着,眼见着那只手就要伸向她了,她没有躲开,任由着昭凝的手轻碰触到她的胸膛。 昭凝吓得连忙缩回手,示弱说:「这位大哥,我是个好人,不要杀我。」 秦离散乱着一头青丝,轻勾起嘴角轻笑,她轻抬素手,将怀里的帕子卷了卷,环手蒙在她眼睛上,系了个结。 「只要你听话,我不杀你。」秦离压着声音,说道。 昭凝从 没见识过歹徒,见对方开条件,连忙点点头说:「我听话,我听话。」 秦离隔着距离打量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最后伸手缠绕住她腰间的宫绦,绕在指尖,她轻扯了下,淡淡说:「跟我进来。」 腰间的宫绦被扯了下,整个人被他牵着往前走,昭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她不该上这艘船的,这是一个贼船。 秦离将她拉进了屋,让她靠在船舱上,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开口故意问:「你是谁,叫什么?」 昭凝不敢撒谎,只好如实说:「我叫刘昭凝。」 「刘昭凝……昭凝郡主么?」秦离轻念着她的名字,手里勾缠着宫绦,不停地把玩着,忽然又问,「你怕我么?」 刘昭凝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说:「起先害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秦离来了兴趣,长长哦了一声问:「这是何缘故?」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是么?倘若要杀我,又做什么蒙住我的眼睛?蒙住我的眼睛,一定是害怕我认出来你,我一定见过你,对不对?」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完就要抬手扯掉眼睛上的帕子。 秦离见状,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让她背对着自己,双手桎梏住她的双手,低低说了句:「倒是聪明。」 刘昭凝道:「那你到底是谁?我见过你么?」 「真想知道么?」 昭凝想了想,点了点头。 「叫阿离。」 「什么?」 「叫阿离。」她重复道,半是哄骗,半是威胁。 刘昭凝喃喃:「阿离……」 「乖。」秦离轻笑,轻声道。 最后这个字的声音迴荡在耳边,昭凝愣了下,片刻过后,忽然趁着身后人放松警惕,抬手就扯掉了眼睛上的帕子。 与此同时,身后人纵身一跃,从窗户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刘昭凝连忙跑过去,趴在那舷窗上朝外看,那个人跳进了水里,往东游走了。 她愣了愣,忽然抬起手看着手里的帕子,一块浅粉帕子上面绣了两朵桃花,她轻声呢喃:「阿离……」 东门外,池塘里突然冲出个人,守门的侍卫大惊,以为是刺客,连忙连枪夹棒冲上前,大喊道:「抓刺客!」 「住手!」秦离从池塘里跳上来,浑身湿得狼狈不堪。 第39页 守门侍卫这才看清,连忙上前大唿:「原是相国大人,怎地……怎地掉进了池塘里?」 秦离眉眼凌厉,轻扫过去,厉声吩咐:「不许声张,知道么?」 那侍卫被这一记眼神扫得心里发楚,愣怔怔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不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愉快~~大红包给你们包上了,回头一起发~~~码了个通宵,早安!宝贝们!! 第25章 秋日清晨有些凉意, 天边林子里传来阵阵鸟叫声,沈蕴在院子里练剑,上步穿剑, 踏雪飞鸿, 走的是海氏剑谱中最为轻盈的柳叶刀式。 绛朱拿着帕子走过来, 笑着说:「姑娘快歇歇吧, 瞧着一头的汗!」 沈蕴抽手收剑, 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帕子, 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练剑是每日行省之事, 不可荒废。」 「姑娘昨晚回来的倒晚,是宫里头又遇上别的事了么?」绛朱回身端桌上的茶盏, 递上前问道。 沈蕴怔了下, 伸手接过茶盏,低头抿了口茶水, 忽然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她藉着酒意发了一回疯,做了许多的疯狂的事, 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 昨晚那样的情形下,居然带她飞上了屋檐。 也许有些事情, 清醒的时候无法做, 索性就趁着酒意全都做了出来。 霍青钟一定是被她吓坏了吧……想起那个吻,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变得那样疯狂的? 绛朱瞧见自家主子轻轻扬起的嘴角,瞥眼故意说了句:「姑娘今日心情倒好。」 沈蕴被人打趣, 瞥了她一眼,嗔怪道:「你今日话倒多。」说完就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剑鞘中,放在案上。 刚要回屋,见西边小径上朱嬷正朝这边走过来,沈蕴停住脚,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绛朱也顺着瞧过去,又瞥了瞥身旁的主子,知道是什么事,大约又是柳州来的书信,已经连着多少日了,柳州那头隔三差五就送来一封书信,时不时地还有一些首饰玩意儿,都是从柳州快马加鞭送来的。 朱嬷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朝着沈蕴道:「姑娘,杨公子又送书信来了!」 沈蕴没去看她手上的物什,神色晦暗,绛朱见状忙接过朱嬷手里的书信,说道:「嬷嬷,我来吧。」 朱嬷笑了笑,朝着沈蕴说:「听说杨公子在柳州办了件大案子,瞧着架势,今年倒能回来。」 沈蕴垂眸,站在台阶上,轻轻哦了一声,说:「是么?远在柳州的人,府里的消息倒通得勤快。」说完,沈蕴侧目瞥了眼朱嬷,没再说什么,迳直回了屋。 独留朱嬷一人愣站在门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又哪里堵了姑娘的心,原以为送书信是个好差儿,谁知每回都触霉头不讨好。 沈蕴回了屋,绛朱连忙跟进去,拿着手里的书信,踌躇了才问:「姑娘,这个要怎么……」 沈蕴抬眼淡淡瞥了下,神情落寞说:「收起来吧。」 绛朱低声说了声是,还放在那个小匣子里,已经收了快半匣子的书信了,可姑娘一封都没有打开过,更不要说拆开来看两眼了。 收好书信,绛朱在里屋,瞥了眼坐在明间的沈蕴,小心翼翼说道:「姑娘,您真打算这样和杨公子拖着么?朱嬷是老爷的人,今日那番话,意思大概就是杨公子今年前能回来,这婚事怕是也将近了……」绛朱声音越说越小,说道最后,连声音都没了。 话说完,不见明间传来声音,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地,沈蕴背着身站在明间,脑子里迴荡着朱嬷和绛朱的话。是啊,她打算就这样一直拖着么?事情总有一天会来,拖到最后,她真的要嫁给杨狄盛么? 她蜷起手掌心,忽然开口问:「爹在府上么?」 「今日老爷没有上朝,说是一大早就出府置办嫁妆去了。」绛朱细声说道。 沈蕴一颗心沉入心底,渐渐生出一种无力来。对于这桩婚事,她从记忆起就知道,从前从没想过,总觉得还长远,谁知如今即在眼前。婚事是她娘亲自定下的,爹对于杨狄盛是万分满意,整个建安城内都知晓,宁远侯府与杨氏结亲,倘若出了岔子,宁远侯会是整个建安城的笑柄。她如何违背娘亲生前为她定下的亲事,让生她养她的父亲因为此事而蒙羞? 房间里陷入沉寂,仿佛这一件事也陷入了死胡同。 门外突然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沈蕴惊了下,绛朱见状,连忙跑出去开门。 是管家。 沈蕴上前问:「管家,出了什么事了?」 管家焦急说:「宫里太后娘娘差人叫您进宫!」 —— 干清宫里,传来阵阵鸡猫子鬼叫声,吓跑了院子里树上所有的鸟。 「哎哟!」 「太医,您下手轻点……」二喜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脑袋上的口子,心疼道。 太医包扎好伤口,嘱咐道:「只是些皮外伤,伤口需每日上药,切记不能沾水,再配上臣特配的去疤药,每日入睡前抹上,不消十天,就能痊癒了。」 霍青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眉说:「有劳太医了,二喜,快送杜太医出门。」 杜太医起身福拜道:「皇上折煞臣了,都是臣分内之事。」 说完,二喜送了太医出门。 回来后,见霍青钟仰着头睡在床上,忙上前问道:「主子疼不疼?」 第40页 霍青钟抬手摸了摸脑袋,那里缠了厚厚的纱布,只说:「头先有点疼,现下上了药好多了。今儿又不能上朝了。」说完重重嘆了一口气,倒像是多想上朝似的。 二喜瞥了他一眼,没拆穿,只说:「奴才就说,这寝殿里晚上不能没人值守,您瞧,这齣事儿了吧,瞧这脑袋上这么大的口子。」 今晨天没亮,二喜刚要进屋叫霍青钟起床上朝,人还没进屋,就听见轰咚一声,冲进去时候,霍青钟整个人正摔在脚榻上,脑袋撞上了旁边的架子,半张脸上都是血,当时二喜吓得魂都没了。 霍青钟嘆了声:「哎,天还没亮,屋子里黑乎乎地,朕错眼没看清,一脚踩踏空了,这才从床上掉下来。不碍事,往后天亮得越来越晚,你回头在屋里多点两个烛台。」 二喜不放心,仍旧说:「主子,还是派个人照看下吧……」 「不用!朕说了,朕自己睡,不要人看着。」霍青钟捂着脑袋,皱眉道。 找个人来看着,回头露了馅可怎么办?! 「对了,朕受伤这事没往外传吧,从床上掉下来,还跌破了脑袋瓜子,说出去朕可没脸见人了!」 二喜说:「没,您没吩咐,奴才哪敢声张。」 霍青钟躺在床上,盯着湖色帷幔发了会呆,脑子里忽然想起上回出宫遇见的那个算命的,说她有血光之灾,这才过了几天,居然真的应验了。 「二喜啊,」霍青突然喊了声。 二喜凑过来,问:「主子,怎么啦?」 「你见没见过算命的,灵验么?」 二喜苦哈哈着脸说:「奴才小时候,家里倒给算过一回,还花了重金。」 霍青钟来了兴致,问:「怎么样?灵不灵?」 「算命的说,奴才将来能生俩大胖闺女。」 霍青钟:「……」 屋外四德子风风火火冲进来 ,一面冲进来一面喊了声:「主子,大事不好了!」 二喜黑着脸,骂道:「吓咋咋唿唿什么!瞧不见主子受伤了,须得静养么?!」 霍青钟躺着床上,没精打采地问:「又怎么了?是不是今儿不上朝,那帮大臣们又开始骂朕是个昏君了?哎,你说宫外随便一客栈跑堂打杂的一个月都有几天假,怎么朕就不能歇两天……」 「主子,是沈姑娘!」 霍青钟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速度之惊人,姿势之漂亮,一旁二喜看得都惊呆了,刚刚还蔫了吧唧地说头晕,约莫半个月不能上朝,这会一听见沈姑娘,浑身都来劲了。 四德子又说:「人在仁寿宫呢!」 霍青钟皱了下眉头,「太后叫过去的?」 四德子点点头,没敢吱声,上回也是太后叫了沈姑娘进宫,结果之后沈姑娘一连半个月没进宫,害得主子后来居然翻墙出了宫。 霍青钟伸手拿架子上的披风,说:「走,去仁寿宫。」 二喜跟在身后连忙叫道:「哎主子,您还带着伤呢!」 霍青钟着急忙慌地出了干清宫往仁寿宫,心里想着一定是昨晚自个儿拉着阿蕴离席,又惹了太后心里不舒坦了! 怎么老这样呢!一回两回的,也不换个新鲜的,这招数还用上瘾了! 人刚走到仁寿宫门外,就听见屋内传来嬉笑的声音,是太后和刘昭凝的笑声,霍青钟顿时火大。好傢伙!一个人欺负阿蕴不够,居然还带了刘昭凝来,姑侄俩一块上,实在是欺人太甚! 霍青钟气沖沖冲进屋,刚冲进屋,就傻眼了。 她亲娘坐在上首,正拉着阿蕴的手,不知说了什么,三人喜笑颜开,笑得合不拢嘴。错眼撞见阿蕴,见她眉梢轻扬,嘴角抿出倾城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二喜:当时我就惊呆了 jpg. 第26章 屋外的太监还没来得及通报, 霍青钟就冲进了明间。 太后见状,忙愣了下,见到他头上缠着的厚厚纱布, 皱眉惊问:「皇儿这脑袋上, 是怎么弄的?」 霍青钟这才想起来自己头顶上还有伤, 眸光瞥到一旁的沈蕴, 忙支吾道:「没, 不碍事, 不小心撞了下。」 太后起身走过去,忙要查探伤口, 带着微微怒意,皱着眉头说:「这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怎么能伤成这样?」 突如其来的关爱, 倒让霍青钟不适起来,她亲娘对她一向不上心, 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一点擦伤就如此关怀,倒叫她心里微微一暖, 她笑道:「母后, 真的不碍事。」 「春和, 去将哀家前日里进贡的上好金疮药拿来,回头叫皇上带回去。」太后吩咐道。 春和说了声是, 忙回身就取药去了。 太后伸手捧住霍青钟的脑袋, 心疼地看着他头上的伤, 问:「疼不疼?」 霍青钟笑了笑,摇摇头说:「不疼,母后, 真的不疼。」 说完趁着空档,霍青钟偷偷瞥了眼站在落地罩旁的沈蕴,见她也正抬头朝这边看,两人四眼撞了个正着,霍青钟抿嘴轻轻弯了下。 沈蕴见状,忙调开视线,浅浅勾起唇,低着头不语。总也不叫人省心,明明昨晚见着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儿一大早脑袋就撞破了口子,似乎每回见了她,总能叫人离不开眼。 这一幕眉目传情的戏码,太后瞥眼正好全都看在眼里,她也抿起嘴角笑了笑,原道以为是他这个傻儿子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谁知这一回两回的荒唐事过后,居然也起了作用。 第41页 太后转眼看见坐在桌旁正摆弄着羊拐的刘昭凝,只一门心思玩着她手里的玩意儿,全然也不懂得上来关心皇帝,她心里稍稍嘆了口气,喊了声:「昭凝啊……」 刘昭凝听见太后的声音,忙回头应道:「姑母。」 「你娘亲昨日进宫答应说给哀家寻摸她身上那件布料,你回去看看。」太后随意找了个藉口说道。 刘昭凝哦了一声,没想其他,直接就行礼拜别离开了。 沈蕴见状,也忙行礼说要离开,霍青钟心里急了下,还没开口就听见身旁太后说道:「沈丫头啊,你先等等。」 沈蕴愣了下,今儿一早太后差她入宫,原以为又是上回一样的事情,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后意欲将自己的侄女昭凝郡主许给皇帝做皇后,因此明里暗里让她少进宫,可刚刚居然让刘昭凝回去了,让她留下来,不知是何意思,沈蕴心里稍稍忐忑了下。 太后坐在软塌上,朝沈蕴伸出手,和蔼笑道:「来,到哀家跟前儿来。」 沈蕴愣怔住,看着伸在眼前那只保养得当的手,踌躇了半晌,太后又伸了伸手,说了句过来,最后沈蕴才伸手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太后手心里。 太后:「哀家记得还有十几日皇帝就要过生辰了,你是同一天,哀家与你娘亲算是故交,她走时正遇上宫里出了些事情,就没来得及去悼念她,今年过生辰,就留在宫里吧。」 提起往事,沈蕴忽然想起自己的娘亲来,不免有些伤感。自从娘亲走后,她的生辰一向只有爹记得,再加上大概父女间不似母女那样亲昵,每年生辰的时候,父亲只会陪她吃顿饭,其次就再也没有了,有关生辰的记忆,只有小时候和娘亲的那些回忆。 太后见她眼眶发红,心下也跟着揪起来,她嘆了口气,转头问皇帝:「皇儿,你觉得哀家的提议如何?」 霍青钟还呆愣在太后的提议里没返过神来,不知道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前儿还说得阿蕴一连多少天没有进宫来,如今居然又主动提出让人留在宫里,她真是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别不是圈套吧…… 霍青钟拧了下眉头,试探性地问:「母后觉得给沈姑娘安排在何处好呢?」 太后想了想,说:「承干宫怎么样?」 霍青钟惊愣住,这下她更看不懂了,承干宫歷来是皇帝宠妃居所,歷朝还出过好几个贵妃皇贵妃,如今将阿蕴安排进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别不是她亲娘想通了,打算将阿蕴许给她做皇后了?!! 霍青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顶着一脑袋的纱布凑过去,对上太后真诚的眼神,最后忐忑地说:「朕觉得可以。」 沈蕴抬眼看了看这对母女,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就直接敲定了要将她安排进了承干宫…… 太后又拉着沈蕴说了好半 晌的话,还派了春和差人出宫将沈蕴的行李衣物带来,说沈姑娘要在宫里小住,至于是多少天,没有说。 后来又闲话了半晌,霍青钟也陪着坐在旁边听着她两人的谈话,无非是一些小时候的趣事,太后今日似乎对阿蕴的事情格外上心,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连自己这个儿子在旁边都没看几眼。 最后天色将晚,还是二喜进来提醒道:「主子,该回宫换药了。」 霍青钟这才想起来自己脑袋上还受着伤,忙点了点头就要起身,太后见状,吩咐着二喜说:「回去好好伺候皇上,要是再有下回,也就不必来见哀家了。」 二喜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诚恳道:「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皇上。」 太后淡淡说了句:「回去吧。」 说完转头又朝着沈蕴说:「对了,承干宫就在干清宫东面,隔着一条宫道,你们顺路就一道儿回去吧。外面天黑,二喜,记得掌好灯笼,别叫主子再摔着了。」 二喜连忙说是是是,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霍青钟出了宫殿。 沈蕴跟在身后,刚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绛朱,绛朱忙要上前开口,沈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从仁寿宫往干清宫,还有一程子路,秋日白日短,不过申时的天,外头已然漆黑一片了。沈蕴跟在霍青钟身后,两人走了半条宫道,也一句话没有说,眼看着就要到承干宫,然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霍青钟故意放慢了脚步,直至身后人走上前,两人肩并肩才作罢。二喜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心情颇为忐忑,心道今儿主子怎么突然老实起来了,之前见了沈姑娘那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巴着也要贴上去,今儿这是怎么了? 「把灯笼给朕。」霍青钟朝着二喜道。 二喜愣了下,手里拿着灯笼停住脚,为难说:「主子,天黑,还是奴才执灯……」 话还没说完,霍青钟一记眼神扫过去,二喜立马将手里的灯笼塞到他手上,道:「主子当心!」 霍青钟如愿以偿拿了灯笼,稍稍朝着沈蕴这边照了下,前路顿时比刚刚亮堂了些许,沈蕴见状,知道她的意思,心下怔了怔。 昨日一别后,两人都还没有说过话,沈蕴心里忐忑,她昨夜做那些事情时,醉意兴上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可清醒面对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同她相处。 想起月下屋顶上的那个吻,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沈姑娘……」身旁人突然叫了她一声,沈蕴惊了下,连忙抬起头,正对上霍青钟投过来温润的眼神。 第42页 她的脑袋上缠了厚厚的一道纱布,也不知到底伤得严不严重,不过这样子倒是滑稽。 二喜和绛朱两人见状,也都忙低下了头,心里重重心思。 霍青钟停住脚,眸光睨着她,带着温柔,缓声说:「沈姑娘在宫里住着,有什么缺的少的不顺心,都来和朕说。」 沈蕴与她对视,轻轻抿起嘴角,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来,点点头说:「嗯,谢陛下关怀。」 眼见着已经走到承干门外,两人要分别了,霍青钟有些不舍,轻轻道:「你好生歇息,明日朕来看你。」 月亮在头顶上,洒下一片柔和的月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沈蕴见她渐渐走远,手里的灯笼照出微弱的光亮,勾勒出清然的侧脸。 她忽然开口喊道:「陛下……」 霍青钟停住脚,转过头隔着长长的宫道看身后的人,见她站在那片月色下,月色在她的身上渡了一层柔和的白。 「陛下的伤……疼吗?」沈蕴轻轻开口问。 霍青钟嘴角掬起一抹笑容,摇摇头说:「不疼,阿蕴早些睡吧。」 说完没有再依依不捨,走过承干门拐进左门里,霍青钟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旁二喜狐疑地跟在身后,道:「主子,您怎么了?」 二喜绕到霍青钟身前,霍青钟还发着呆,呆呆地盯着二喜的脸,二喜被他盯得身上有些发毛,支支吾吾结舌道:「主……主主子……」 「你要不然自己先回去吧。」霍青钟忽然说。 二喜满脸黑线,不用想就知道自家主子动了什么心思,连忙提醒道:「主子,这可是宫里?」 「朕知道,回头别人要是知道了,朕绝对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干清宫第一号大奸细!」说完霍青钟将手里的灯笼转手塞给他,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抬脚迈出左门,一道小小巧巧的身影,在黑夜里窸窸窣窣,迳直朝承干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成为贵妃第一步,先住承干宫。 太后:助攻,哀家是专业的:) 第27章 承干宫内, 沈蕴和绛朱进了屋,房间晌午过后已经打扫过了,今日阳光很好, 晚间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和着淡淡的馨香, 是胭脂的味道。 绛朱点上灯, 明间顿时一片亮堂, 绛朱看着屋内的陈设, 惊唿道:「姑娘,这也装点的太好了,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 沈蕴站在落地罩旁,打眼看屋内的一切, 清一色的湖色纱幔, 桌子柜子都是梨花木精緻雕刻的,案桌上装点了几枝梅花, 梳妆檯上各色首饰胭脂, 摆地满满的。 「姑娘,您瞧!」 沈蕴听见绛朱的惊唿, 回头看过去, 柜子里挂满了马面裙, 各种样式颜色。 「姑娘,我数了数, 约莫有二十几套马面裙, 全是京中最新的样式!」绛朱兴奋说道, 「太后娘娘对您可真好,来时老爷还嘱咐我呢,说要谨言慎行, 不叫您受委屈,瞧这承干宫,简直就是金屋!」 沈蕴不似绛朱这样兴奋,她抬眼看这满屋的陈设,只觉得心里不安。承干宫是什么地方,绛朱不知道,可宫里随便拉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天底下所有女子都艷羡的地方。歷朝歷代,皇后居未央宫,贵妃住承干,承干承干,承宠的是干清宫,即便是皇后,也未必有贵妃这样明目张胆的恩宠。 如今太后将她安排在此处,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先是支走了刘昭凝,又将她安排进承干宫,这是在昭告众人,要将她许给霍青钟做妃子么? 她想不明白。 沈蕴坐在床榻上,看着床上的锦被,忽然有些怅惘。绛朱倒是高兴,端了水要给她洗漱,沈蕴接过,只说:「我自己来吧,天色不早了,不用你待着了,早些睡,明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绛朱的房间安排在侧殿里,她拍了拍裙说好,「那主子有事叫我一声就成,我就在旁边的小屋。」 沈蕴点点头,嗯了声。绛朱关上房门,出去了。 洗漱完,已经是深夜了,沈蕴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择床,突然换了个地方,倒是不适应。 院子里种了许多梨树,秋日落叶飘飘,发出阵阵沙沙的树叶声。这满院的梨树,据说是顺康帝当年为董贵妃种下的,这是京中的一段秘事,也因为此,董贵妃才真正是赋予这承干宫为宠妃宫殿的人。 沈蕴闭目,神色娴淡。 外面大约是起风了,满院的梨树叶吹的哗哗响,那声音忽然变大,就在耳边。吱呀一声,是窗户被吹开的缘故。 沈蕴睁开眼睛,刚想着要起身去关窗户,突然感受到屋内突然多了道气息。 窗户不是风吹开的,有人闯进来了! 沈蕴又闭上眼睛假寐,感受到那道气息越来越近,手指压在腰间的剑上,随时准备反击。 霍青钟蹑手蹑脚从窗户爬进来,承干宫如今还没有添人把守,所以她从侧门进来的时候,简直轻而易举。 正门口只有一个小太监,按照往常惯例,她还是从窗户翻进来的,为了行动方便,她把鞋给脱了,两手拎着鞋子悄声进了殿。 藉着月光找到寝殿,霍青钟踮起脚尖轻轻走过去,抬手悄悄掀开帷幔,只露出半只眼睛,偷偷往里瞟,见床榻上侧卧着的人,已经睡着了,霍青钟怔了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悄声打量着她。 第43页 见人已经熟睡,霍青钟张着胆子走进去,拎着鞋子光脚踩在脚踏上,低身蹲在那儿,眸眼幽幽,无声打量这床上的人。 帷幔里漆黑一片,只依稀有月光透过帷幔照进来的一丝丝微弱的光芒,霍青钟看着被夜色勾勒出身形的人,那张脸侧枕在那里,只露出半张脸,髮丝三三两两轻垂下来,搭在嘴角边,昏暗里勾出清然的唇角线条,浅浅上扬,有种别样的妩媚。 倾城之色,大抵如此。 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长的,大约是累了,睡得极为安详,连气息也平缓和润。 霍青钟轻轻凑过去,她盯着那张脸,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她如今进宫了,就在她的身旁,就隔着一条宫道的距离,今日是第一日,明明可以明日天亮了再见,可大约离得愈近就愈想要靠近,从前在宫外见不到也就算了,可如今就在眼前,就在伸手可触及的地方,仅仅只一墙之隔,如何忍得了? 她恨不得和她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 「陛下有夜入姑娘家闺房的癖好么?」 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开,沉寂的大殿里传来一道声音,凉凉地,温润地像一方和田玉,沉稳落在她的心尖上。 霍青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跌,直直跌坐在了脚踏上,她伸手扳住床沿,才没让整个人跌得四仰八叉。 沈蕴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那张错愕惊愣住的脸庞,小小巧巧地,盖在皇冠下,明明是天子,却生出一丝让人怜爱的意味。有人天生长着一张无辜的脸庞,不论做什么,哪怕做错了,也会觉得她是有苦衷的。 霍青钟看见阿蕴饶有意味地盯着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回两回地,翻姑娘家的窗子,实在不大好看相,可这回不一样,自从过了那晚,她私心里总觉得她们是亲近的,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做这些事,所以翻了窗户这件事,如此算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原先的难堪居然被自己开解成了理所应当。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阿蕴……还没有睡着么?」心里虽理直气壮,可开口时,心里依旧紧张地结舌。 沈蕴半卧在那里,勾唇道:「没有,我睡眠浅,每一回都清醒得很。酒量也是如此。」 霍青钟愣了下,直觉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可看着那张脸,脑子似乎也没有往日灵光了,她扶着床榻趋向前,稍稍贴近了些许,轻声问:「阿蕴是什么时候醒的?」 沈蕴:「陛下开窗户的动静太大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原先以为是窗户是风吹开的,除了房间里那道多出来的气息外,她身上的味道,她记得。 逗弄她,有种舒心的畅然,在谁先在意这件事上,有诸多的盘算,蒙着一层窗户纸,比全然捅开有趣得多。 霍青钟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没有解释自己又为何翻了窗户,也没有解释,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沈蕴却不依不饶起来,故意问:「陛下特意翻了窗户来找我,是有要紧事么?」 要紧事? 霍青钟睁着虎虎地眼睛眨了眨,什么叫要紧事?哦,如果说想念她算是要紧事的话,倒的确是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 这一回倒没有耍赖打马虎眼,她趴在床榻上,靠在她身边,睁着那双无辜晶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朕刚刚有件事没有问出口。」 沈蕴被她突如其来的靠 近怔了下,看见那双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无辜,而此刻那双无辜的眼睛,正突然转移了视线。沈蕴顺着她的目光,轻轻垂首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穿着素色中单,此刻领口正大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脖颈间繫着的抹胸带子松松垮垮挂在那里,一唿一吸之间,带起春潮涌动。 她顿时飞红了脸,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锦被,撇开视线轻声问:「是什么事?」 霍青钟撑着脑袋,忽然深情问:「晚间在承干门上的时候,阿蕴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沈蕴眉梢轻颤,她躺在床榻上,而她跪坐在床榻下,光洁的脖颈微微前屈,状似邀约。 她原以为她不成气候的,所以打算撩拨上手,想看见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皇帝赧然娇羞的模样。可谁知竟不知何时掉了个方向,她将所有问题都抛给了自己,倒让她去做这个主动的人。 沈蕴没有说话,勾起眼梢睨着她。霍青钟也凝望着她,两厢对视,存的是一种心思。 「我想和陛下说,夜凉如水,当仔细着凉。」她打了个马虎眼,编了个谎话诓她。 霍青钟抿起嘴角笑,眼睛弯成小月牙儿,笑着问:「是么?」 不知从什么地方,霍青钟伸手捞出一个面具,应是随身带在身上的,她将面具扣在沈蕴的面庞上,那张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留了两个小圆孔,沈蕴透过圆孔看见眼前那张脸忽然凑近。 气息就喷在脸庞上,沈蕴顿时心跳如擂鼓,一颗心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似的,明明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霍青钟倾身覆上去,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心,甜甜笑着说:「阿蕴没有话同朕说,朕却告诉阿蕴,昨夜那个吻,朕永生难忘。」 屋外天上乌云飘飘,月亮若隐若现,最后彻底从云层中拨开来,有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意味。 房间里重又归于寂静,院子里偶或间传来一两声鸟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要戳到天边去。 第44页 不知过了多久,沈蕴伸手揭开脸上的面具,是那个鬼面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面具。 也许昨夜还有顾虑,藉着酒意,可现在,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第28章 霍青钟悄悄从承干宫出来, 月亮在头顶上洒下一片月光,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漫天的星星, 就在头顶上, 笼罩在整条宫道上。 这样的夜晚, 太过美好。 她抿着嘴角抑制不住喜悦, 跨过左门的时候, 连步伐也不自觉轻快起来。 脚刚迈出门槛, 忽然见前面墙角趴着个人,霍青钟愣怔了下, 藉着羊角亭子的光亮,她认得, 这是昨日在拐子门上遇见的那个孩子。 又遇见他了…… 霍青钟走过去, 走到他身旁蹲身下来,打量着他的脸庞, 白白地, 圆乎乎的脸蛋,嘴微微张着, 还流着口水, 大概是在长牙齿。霍青钟伸出食指在他下巴处勾了下, 轻擦了下他的口水,带着轻柔的语气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呢?」 那圆乎乎的小肉团, 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 眨巴眨巴地, 只盯着霍青钟看,也不说话。 霍青钟又问了他几句,可他依旧不说话, 大概是不会说话,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说话的,倒是少数。 霍青钟伸手牵住他,轻轻摇了摇,说:「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小肉团不会说话,倒是能听懂她的话,听见她的话,点了点头。 霍青钟笑了笑,起身拉住他的手,准备将他带回干清宫。 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霍青钟牵着他,月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大一小,月亮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生出一种莹然的白。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还守在干清宫明间,霍青钟没回来,他俩就一直心里不定。 等了好几个时辰,一直等到半夜,二喜不放心,准备要出去看看。这可是在宫里,不比在宫外,承干宫里住着的也不是他的妃嫔,是当朝探花郎未过门的妻子,这要是闹出些什么动静来,事关皇家清誉,依着主子的脑子,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二喜伸手开门,刚要迈脚出去,就撞见拐角处回来的人。 「主子,您终于回来啦!」二喜欣喜道,话还没说完,视线瞥到一旁的那小肉团时,忽然浑身愣怔住。 「主子,这是……」二喜盯着那个站在霍青钟身旁的孩子,小小的手正拉着霍青钟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样子很乖巧。 霍青钟也低头看了看那小糰子,嘴角抿了抿,笑道:「朕见他似乎没有人收养,小小的年纪,也不哭也不闹的,大晚上的外头冷,朕就将他带回来了。」 二喜犯难道:「可……可要是回头叫人瞧见了,又要惹出事端来了……」 干清宫是皇帝寝殿,突然出现了个孩子,要是叫太后知道,他们一定又少不了一顿骂。 霍青钟想了想,说:「不然就交给春嬷嬷吧,春嬷嬷整日在后院,不上前面来,没人能瞧见。」 二喜点点头,说:「成,奴才这就带他过去。」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小糰子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看见二喜靠近,直往霍青钟身后躲,不愿意跟着他走。 二喜嘿了声,伸手就将人拽出来,恨声道:「你个兔崽子,主子带你回来是主子心善,别不知好歹,赶紧跟着你喜公公一块儿出去,别闹着主子就寝!」 小糰子将整张脸埋在霍青钟大腿上,听见二喜的声音,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即便这样,双手依旧抱着霍青钟的大腿不撒手。 二喜还要伸手,霍青钟见状,忙挡住他的手,轻轻抱住身旁的小糰子,心下软了软,说:「这样吧,今儿先在我这儿住着吧,等明儿再说。」 「可是……」二喜犯难道。 「不用可是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朕担着。」 二喜点了点头,说那好,随后退出明间关上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霍青钟弯身将身旁的小糰子抱起来,他身上软软地,还有股奶香味,霍青钟爱不释手,将他抱了个满怀,一面走向床榻一面自言自语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不如就叫你小糰子吧。」 小糰子悻悻止住了眼泪,大大的眼睛带着湿润,长长的睫毛贴在眼睑下,委屈的模样有点让人心疼。 她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将他抱上了床,掀开被子,雪宝窝在床上,被窝被捂得暖和,看见她来,睁开无神的眼睛瞥了瞥,大约是深夜,没什么精神头。 小糰子看见雪宝倒来了兴致,孩子对小动物有天生的兴趣,雪宝倒是也不认生,两人贴在一块儿,倒是和谐。 霍青钟见状笑了笑,替他们掩了掩被子,也和身躺下来,伸手拉床榻边上的铜勾子,长长的湖色帷幔垂下来,整个大床顿时遮掩地严严实实。 第二日上朝前,霍青钟独自穿好衣裳,回身看了眼床榻上的一人一狗,依偎在一块儿,睡得香熟。 开了门,二喜上来迎他,忙问:「主子,昨晚儿那兔崽子没闹腾您吧。」 霍青钟说了句没有,又说:「先让他睡着吧,回头等醒了弄些米汤来,朕瞧着他牙还没长齐。」她一面说,一面抬脚上了御撵。 「主子是打算养着了么?」二喜跟在身后,瞧瞧问。 霍青钟歪在御撵上,没听见二喜的话,只一门心思想着,两次见到小糰子都是在广和左门旁边的拐子门那儿看见的,广和左门通着西六宫,那条道儿走到底,就是重华宫。 第45页 她侧身忽然问二喜:「重华宫里住着是谁?」 二喜愣了愣,说:「倒是把奴才给问住了,回头奴才派人问问。」 霍青钟轻轻嗯了声,没有再说话,众人抬着御撵一路往奉天殿去了。 登基这些天来,国事上霍青钟处理得算不上如何恰当,但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朝臣内阁商量的事情,其中弯绕玄机,虽没能完全通透,但这些天来也跟着听了许多,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也倒有那么丝丝勤政的意思。 丞相今日告假,国事由右相开的头,上来说的就是柳州的事情。 提起柳州,霍青钟突然想起杨狄盛来,她神色稍稍怔了下,然后听见右相说:「柳州狐妖一案悬置多年,当地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当年先帝在世时,曾有过旨意,凡能收服狐妖者,得无字圣旨一纸,如今柳州刺史杨狄盛破了此案,最后发现是山贼倭寇所为,实在是幸甚至极!」 霍青钟听完皱了皱眉头,这意思是杨狄盛在柳州破了个大案,还是个搁置多年的悬案,今日开朝的大事,居然就是杨狄盛的事情。 听着右相话头的意思,是要论功行赏。 霍青钟趋身问:「右相以为,该当如何行赏?」 右相说:「自然是履行当年先帝在世之言,赐予杨刺史无字圣旨。」 霍青钟不解问:「何为无字圣旨?」 话问完,朝中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右相顿了顿,最后才解释说:「所谓无字圣旨,即是陛下赐予杨刺史一张圣旨,凡不违背大玥朝规制的要求,都可以替杨刺史达成。这张无字圣旨,是先帝亲赐,意义必然不同凡响。」 这下霍青钟听明白了,杨狄盛办了件大案子,还是当年她亲爹极力忧愁的案子,她爹答应给办成案子的人一个允诺,本来就是无上的荣耀,可如今她爹两腿一蹬归了西,这道旨意就成了先帝遗旨,也就是不论杨狄盛提出什么样合理的要求,就是她这个皇帝,也不能反驳。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突然想起阿蕴来,倘若这道圣旨用在阿蕴身上…… 手心里突然冰凉,一颗心沉入了深处。 她抬头瞥了瞥底下站着的众人,神情微微恍惚,最后摆摆手说:「朕有些累了,此事以后再商议罢。」 右相还要再开口,却见皇帝已然起身下了台墀,张口欲言,只好作罢。 二喜跟在霍青钟身后,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今儿下朝时间也比往常要早。本来脖子上有伤,说好了这几日不上朝,谁知主子主动提出要上朝,原以为是要开始励精图治做明君了,谁知才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就退朝了。 头顶上阳光暖洋洋地,照的人心头髮堵似的,霍青钟走在宫道上,深深嘆了口气,忽然说:「早知如此,就不派他去柳州了。」 二喜听了一耳朵,觉得没头没尾,见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贴近问道:「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霍青钟朝前走,拐过内左门,淡淡说了句没什么,又问:「阿蕴在哪儿?」 二喜知道主子下了朝一定第一个问沈姑娘,所以一早就差人打探了行踪,于是忙上前说道:「在仁寿宫太后娘娘那儿呢!还有几位太妃,和禁中的几位官娘子,听说正张罗着描眉贴花钿呢!主子要不要过去瞧瞧?」 听着倒是热闹得很,霍青钟舒展开眉心,勾了勾唇角说:「去瞧瞧。」 二喜轻快地应道:「得勒!摆驾仁寿宫!」 半刻钟后,御撵停在了仁寿宫外,门口的宫人忙要通传,霍青钟抬手制止,说:「甭通传了。」随即自顾自抬脚迈进屋。 人还没进屋,就听见三三两两的嬉笑打趣声,倒是轻快惬意。 人刚走进去,就看见梨花落地罩旁,有一美人坐在那儿,香腮轻抬,闭着眼睛正仰着头,身旁有一小娘子正拿着狼毫笔对着她眉心描摹着。 褴窗外有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正照在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晕出一道淡黄色的光芒。 第29章 太后看见皇帝, 忙笑道:「皇帝今儿倒早。」 众人看见皇帝,连忙转身朝着他行礼,唿万福。 霍青钟笑了笑, 说不必多礼, 随即迈步走上前, 朝太后说:「听下人说母后夜里睡得不好, 特来瞧瞧。」 太后笑了下, 随即乜斜着眼朝沈蕴看了眼, 意味深长说道:「难得皇帝有这份孝心,今儿天气好, 遂叫了禁中娘子们进宫解解闷,正好苗娘子近日新学了凤舞九天花钿, 正拿沈丫头做试验呢!」 说着, 霍青钟转头去看沈蕴,只见她眉间勾勒出一朵红艷妖致的桃花钿, 样式繁复勾绕, 平日里素雅清淡的人,顿时生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太后笑着说:「苗娘子手法精湛, 这眉心的桃花细钿勾得真漂亮!」 苗娘子是右相夫人, 听见太后的话忙跟着笑道:「太后谬赞了, 是沈姑娘天生丽质,臣妇勾了这么多的花钿, 倒数沈姑娘的最美, 果然是底子好, 怎么画都是美的。」 苗娘子嘴甜,众人都跟着打趣,说来说去, 最后不知谁又说了一句:「沈姑娘是建安城里的美人,又得太后喜爱,不如就留在宫里多些时日,多陪陪太后。」 「是呀,听说沈姑娘和咱们皇上是同一天生辰,都说缘分天註定,倒说的就是这样的!」有官娘子附和笑道。 第46页 太后听得高兴,只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一个个的都是吃人的老虎,嘴上倒不饶人。」 众人这番说辞,自然也是听见沈蕴住进了承干宫的消息,都顺着太后的心意一个劲的附和。 霍青钟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盏,低头轻抿茶水,听见众人的话,嘴角也轻轻勾起来。 沈蕴坐在落地罩旁,耳根悄悄红起来,众人嬉笑打闹,仁寿宫里顿时热闹一片。 正说着,门外宫人进来通传,说是刘国公觐见,众人见状,见天色不早,都识趣的福拜告离。 刘国公是太后亲兄弟,先皇在世时,因宸妃无子嗣傍身,所以太后的娘家人都无甚权力,后来霍青钟登基,刘国公这才起势,在朝中颇有势力。 顺带着刘国公嫡女刘昭凝也封了郡主,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朝里朝外都知道,太后和刘国公有意让昭凝郡主进宫,做这个大玥朝的新皇后。 只是昨日沈蕴进宫,又入住了承干宫,消息传遍了阖宫上下,这会大抵是心里不得意,来兴师问罪来了。 众人会意,全都行礼拜别,沈蕴也跟着众娘子们出了仁寿宫。 太后敛眉,淡淡朝外吩咐:「让国公进来吧。」 刘国公得了通传,进了大殿才发现皇帝也在,忙行礼福拜:「皇上万岁。」 霍青钟端着茶盏,又喝了口茶,问:「刘国公散了朝还没有出宫么?」 刘国公怔了怔,忙弯身又说:「臣来看看太后娘娘。」 太后淡笑,吩咐人张罗上茶,随后朝着他说:「国公,坐吧。」 刘国公作揖谢恩,落座在身后的椅子上,他今日上朝,刚进宫就听见承干宫的传闻,心下狐疑,遂下了朝就奔着仁寿宫来找太后问问清楚缘由,昭凝那丫头心思单纯,说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这个做爹的再不替她张罗,这后位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可岂料,皇帝这会也在仁寿宫,先前准备的说辞这会又不大好说出来,索性寒暄了两句,只字未提昭凝的事情。 最后还是太后先说出来,「听说昭凝那丫头今儿病了,怎么样?要不要紧?」 刘国公拱手拜谢:「劳太后挂念,那丫头睡觉爱踢被子,夜里着了凉,已经寻了大夫瞧过了,没有大碍。」 太后点了点头,说:「那就好,昭凝这丫头生性就爱马虎,是该找个心细的人替她嘘寒问暖了,昭凝过了年就十六了吧……」 话还没说完,刘国公脸色微变,连忙急急道:「太后——」踌躇了两下,又说:「昭凝还小,不急着找夫婿,您先前不是答应臣……」 「世事难料,哀家瞧着昭凝没有这个意思,凡事还是得问清她自己的意愿才好,这终身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归还是要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愿才好,皇儿说是不是?」太后一句话堵住了刘国公的口,转头又朝着霍青钟问道。 霍青钟听出来她亲娘的意思,先前还一个劲儿的凑合她和昭凝,这两日又不知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又不叫昭凝入宫了,还将阿蕴叫进宫来住进了承干宫,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她变了心思,这会刘国公急了眼,她不如顺坡就驴,就此就将昭凝从局中撇开,往后也省了不少心,再说了,她还打算撮合丞相和昭凝呢! 心一横,霍青钟忙应和太后的话语,说了个是。 刘国公被这娘俩的配合噎了下,准备的说辞全都烂在肚子里,明明是先前一同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有种哑巴吃黄连的苦衷,可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质问,虽是姐弟,可还是君臣,最后无奈又寒暄了句,就匆匆出了宫。 霍青钟抿着嘴轻喜,又低头抿了抿茶水,一杯水已然已经喝光了,她起身福拜:「母后,天色不早了,儿子也先回宫了。」 「皇儿……」太后看着走远的身影,忽然叫住他。 霍青钟走到门槛的脚停住,屋外天色昏暗,天边升起一抹蟹壳青的云彩,她回头看了眼软塌上的人,问了句:「母后还有事么?」 太后看了看那片昏暗里立着的人,踌躇了两下,只淡淡抿了抿嘴角,轻轻说:「往后天越来越凉,皇儿夜里要记得盖好被子,不可受了寒。」 霍青钟怔了下,随即心里流过一道暖流。 纵然觉得有隔阂,可那人依旧是生她的亲娘,虽没有参与她这十几年的成长,可终究是给了她这条生命,血缘的牵绊,总还是有的。 她弯起眉眼笑了笑,道:「娘娘,我记得了。」 太后听见那声娘娘,顿了下。这一刻,没有皇帝太后,只是寻常人家亲娘对孩子亲切的关怀。 出了仁寿宫,霍青钟忽然想起来昨日那个孩子来,忙问身旁的二喜:「对了,小糰子怎么样了?」 二喜会意,说:「奴才正要和主子说呢,这孩子倒是奇怪,您一早出去的时候吩咐让他多睡会,奴才特意太阳上了二桿才去的,结果整个干清宫上下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人。」 「走了?」霍青钟惊问。 二喜点了点头,「大约是的。」 「叫你查的重华宫查了么?」霍青钟又问。 二喜:「说来也是件奇怪的事儿,重华宫里暗无天日的,按理说那就是个废墟,可今儿奴才悄悄过去了,您猜怎么着?!」 二喜一惊一乍的语气叫人心烦,霍青钟皱了皱眉头,「拣要紧的说,别甩片汤话!」 第47页 「里 头居然有动静,吓得奴才当时就没了半条命,连奔带跑地就回来了!」 霍青钟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重华宫里没人住么?」 二喜:「奴才打听到了件邪乎的事!自从高。祖皇帝建朝后,重华宫就一直封了不让人进出,听说里头之前住着的是前朝大郢的帝姬,死后又还魂回来了,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乱子,据说是高。祖帝大婚之日,抓住了个满头白髮的女鬼,说这女鬼就是那前朝帝姬,最后也不知怎么了,宫里就封了消息,再没有那前朝帝姬的消息了,连重华宫也封了。哎主子,您说,是不是那女鬼又回来了?」 不知为何,霍青钟听了心里发凉,有种悲凉的意味从心底里升出来。她皱了皱眉,朝着二喜道:「不要胡乱说。」 二喜一下闭上嘴,不再说话。 回到干清宫,四德子在殿里守着,霍青钟走上前问:「阿蕴回宫了么?」 四德子刚要开口,忽然就听见殿外一声哭喊声,霍青钟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来,众人忙往殿外跑去。 是那个孩子,独自正站在干清门外哭喊,声音洪亮。 因干清宫和承干宫只有一墙之隔,霍青钟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阿蕴也走出来,她刚要上前,东边连廊处来人,着急唿道:「皇上,仁寿宫……太后娘娘出事了!」 霍青钟脸色微变,再也顾不得,抬脚就往仁寿宫走。 沈蕴见状怔了下,身后绛朱拿着长剑从殿里出来,沈蕴接过长剑,忙道:「走,咱们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以后的更新都是这个点,没有存稿的苦逼工作党,只能下了班晚上码字…小可爱们不要熬夜~早上再来看~~~爱你们!!另外感谢投营养液和地雷的可爱,爱你们三万年!!! 第30章 霍青钟赶到仁寿宫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满院里全都乱做一团,院子中央有一个疯女人手里正拿着把匕首,对着太后的脖颈, 狠厉地喊:「将晏儿还给我!还给我!」 御林军全都冲进仁寿宫, 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 霍青钟变了脸色, 连忙要冲上前, 身后二喜忙拉住他, 焦急道:「主子,万万不可过去!」 「母后……」霍青钟轻喊。 太后没有所动, 见侍卫全都冲上来,连忙吩咐道:「不许伤她!」 霍青钟不解, 见太后似乎维护身旁这个正持刀相向的人, 那疯女人神志不清,疯癫至极, 手里的匕首已然划破了太后的脖颈, 鲜红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领,红白的映衬让人触目惊心。 「母后!」霍青钟朝她伸手, 步子缓缓上前, 朝着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 紧张道:「将刀放下来,放下来, 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那疯女人似乎有动容, 神情有些恍惚, 嘴里轻声呢喃:「晏儿,我的晏儿……」 霍青钟皱眉问:「谁是晏儿?」 话音刚落,仁寿宫殿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孩子, 声音哭得嘹亮,正张着手朝着那疯女人跑过去,却只是一直哭,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那疯女人见到孩子,眼泪流了满面,轻唤:「晏儿,娘来了……」 太后见状,轻轻喊了声:「青璇,将匕首放下来,放下来……」 青璇?霍青璇?大玥的长公主霍青璇! 霍青钟轻皱了下眉头,这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的姐姐霍青璇么?她一直不知道她这个姐姐在哪里,宫人对这位长公主也全都缄口不谈,她以为已经不在宫里了,谁知原来一直就在宫里,还疯癫成了这般模样。 她看着小糰子哭着喊着上前抱住霍青璇的腿,瞧着这模样,倒真是母子。 霍青钟趁着小糰子上前抱住霍青璇的空档,连忙疾步错身上前将太后拉开,急急护在身后,她担忧问道:「母后……有没有别的哪里伤着?」 太后捂住脖颈摇摇头,忙又朝着霍青璇道:「青璇,将刀放下来,不要伤着孩子。」 霍青璇抱住孩子蹲在那里,抬头恶狠狠地朝向太后,眼里聚满恨意,忿恨道:「都是你,如若不是你,父皇不会这样对我,都是你害我!」 太后心痛,伸出手惋惜道:「你是我养大的,我怎会害你?」 霍青璇浑身破败不堪,髮丝散乱,状若疯癫,曾经是大玥最尊贵的长公主,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太后眼含泪水,心疼地伸出手,朝着她道:「把刀放下,到娘娘身旁来。」 「你不是我的娘娘!」霍青璇抱着孩子,狠狠扬袖格开了太后伸过来的手,哭着怨恨道,「是你当年使计从我母后那儿抱走了我,你不是我的娘娘……不是……若非这样,父皇不会不疼我,更不会杀了顾郎,逼我去和亲……这一切都是你促成的,都是你!」她将往日所有的痛楚委屈全都怪在她的头上。 太后揪着心流泪,一字一句,字字如刀般扎在心尖,她是她自小带到大的,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爱的人,如今居然这样怨恨她,太后摇了摇头,心痛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那顾明远负你骗你,你父皇如何不疼爱你,怎会让你嫁给那样没有担当的人,是你父皇想让你死了心,才痛下的杀手……」 霍青璇掉着眼泪,摇头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顾郎爱我,说过要和我一生一世的……」 第48页 她怨恨的目光投向太后,忽然推开身旁的孩子,一瞬间将手里的刀狠狠插向身旁的人,霍青钟瞳孔勐缩,连忙沖了过去,拉住太后,惊唿道:「母后当心!」 那刀尖偏颇三分,正好插在霍青钟的肩胛骨上,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大片衣裳。 「皇儿!」太后抓住霍青钟的胳膊,惊吓道。 与此同时,一旁的沈蕴连忙冲上来,一脚踢开霍青璇手中的匕首,伸手接住霍青钟,皱着眉头一同喊道:「陛下……」 霍青钟倒在地上,肩上传来锥心的疼痛,顿时脸上煞白,眼皮缓缓垂下,最后一瞬间看见朝自己冲过来的人,她轻轻启唇,无声呢喃:「阿蕴……」 「传太医!」太后见状,连忙抱住怀里的霍青钟嘶吼道。 整个仁寿宫乱做一团,禁卫军见皇帝被伤,连忙一窝蜂上前桎梏住霍青璇,太后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紧紧憾住身旁的儿子。 沈蕴低身将霍青钟背在背 上,心里砰砰直跳,她倒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害怕她出事。她轻声对背上的人说:「陛下,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将人驮进屋里,刚放到塌上,门外二喜带来了太医,太医慌慌张张,拎着药箱子连忙上前,又探脉又翻眼皮,最后查探了下伤口,当下就说:「得解开衣裳替陛下的伤口止住血!」 说着就要动手,沈蕴见状,连忙抓住太医的手。太后见状,皱眉道:「沈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沈蕴怔了下,她知道这是紧要关头,可如何在人前暴露她的身份? 二喜见状,也连忙上前打圆场说:「主子是有这个怪症,不让外人靠近。」 众人踌躇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二喜自告奋勇皱着眉头说:「不如让奴才来吧,奴才伺候主子多日,主子醒了一定不会怪罪奴才!」 沈蕴惊了下,忙要开口制止,就听见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对着二喜说了句:「滚。」 二喜被怼了下,顿时噤声呆怔住了脸。 太后坐在床边上,看着他肩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担忧地轻声道:「皇儿,这会事急从权,万不可胡闹!」 「朕谁也不要,只要阿蕴。」她说着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沈蕴。 太后怔了怔,也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蕴,最后拗不过他,叫太医开了药方子,让所有人都退出大殿,让沈蕴独自一个人在殿内替他包扎上药。 众人心里受了惊吓,可心里也都腹诽,关于皇帝和沈姑娘的传闻,只怕是要成真了。 事关宁远侯府名声,此举过后,这沈姑娘只怕真的是要入主后宫了。只是忽然想起来此刻远在柳州的探花郎,大伙儿心里都为他捏了把汗。 寝殿帷帐内,霍青钟躺在床榻上,肩上的衣裳褪至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肩上上了药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眼睛缓缓睁开,看着床边上站着的人,轻声唤道:「阿蕴……」 沈蕴蹲下来,手里捏着药瓶子,看着那肩上的伤口,裹了那么多层的纱布,还依稀能看见微微沁出的血丝,她心疼地问:「疼么?」 霍青钟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听见身旁人的声音,她勾了勾泛白的嘴角,笑着说:「不疼。」 「伤成这样,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会不疼?」她声音里带着微微沙哑,心头髮酸道。 霍青钟扯了扯干燥起了皮的嘴角,努力抿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捧住她的脸庞,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湿意,问:「阿蕴为我担心么?」 沈蕴抬眼看她,垂眸的瞬间眼泪滴落下来,落在她的掌心里,她笑了笑,开口说:「是啊,我担心你,匕首插向胸膛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担心你。」 上回不愿意承认,可如今她躺在那里,脸上煞白,忽然就不愿意再掩盖了,她在意她,从前隔着一层身份,她总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怕人言可畏,怕家族荣衰,有的时候,她甚至不如她勇敢…… 那匕首插入她肩上的时候,鲜血喷涌而出,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明白,她怕失去她。 过往的那些,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浮上心头,从 第一回 见面,到后来的国子学,再接连两回出宫,为了见她,险些落入贼人之手,那晚月下屋檐,那个迷乱之下的吻……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爱慕自己,做壁上观的人,却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她的圈套里,越陷越深,且甘之如饴。 霍青钟忽地抿开嘴笑了,「有阿蕴为我担忧,死了也甘愿。」 沈蕴破涕为笑,随即又瞥向她肩上的伤口,忧愁道:「不要贫嘴,你肩上这伤,若再往前偏半分,你就醒不过来了……」 霍青钟垂眸黯淡,低声道:「我明白,只是她是我娘亲,虽然我自小与她两地分离,可总归不是她愿意的,这宫里,她其实很可怜,没有子嗣傍身,不用想也知道她走得艰难。今日霍青璇这一刀,虽扎在我身上,可我明白,那一刀是扎在她心口上。她说霍青璇是她养大的,她当她亲生一般疼,今日,她是伤透了心了。」 屋外屏风处,太后站在那儿怔住,她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字字全都落在她的心上。身后春和上前,看见她脖子上的血迹,轻唤了声:「娘娘……」 太后心里酸楚,颓力摆了摆手,声音微哑:「出去吧。」 第49页 第31章 先皇在世时, 共有一十七位皇子,可公主却只有一个,是放在手心里疼大的。 霍青璇是先皇后所出, 出生时, 先皇后难产, 糟了大罪, 后来反反覆覆身子一直不大好, 再加上五皇子那会出水痘, 实在是没有精力照料,后来先帝做主, 就将长公主寄养在宸妃那儿,一直养到了十一二岁。 起先还打算让长公主回长春宫皇后那儿, 但人算不如天算, 皇后突染疟疾殡天,这件事就搁下了, 长公主霍青璇算是宸妃一手带大的。 长公主一生顺遂, 在禁中是受着所有人宠爱长大的,都说先帝宠爱宸妃, 这里头大半也有公主的功劳。受尽宠爱的长公主, 前半生没有受过什么苦, 只有婚姻上坎坷。 因先帝只有一位公主,按照惯例, 大玥与戎狄百世结好, 出生的公主是註定要和亲的。这样的使命, 是大玥公主与生俱来的。 戎狄王也明里暗里说过多少回,也曾派使者到大玥来,可先帝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做决定。后来尽管众大臣们极力奏请和亲, 先帝也坚持要公主留在建安,让其自选一门亲事,承欢膝下。 可世事总无常,公主十五岁那年,曾偷偷跑出宫去,在宫外认识了一个男子,因瞒着众人,偷偷来往了大半年,后来事情败露的时候,发现公主已然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先帝大怒,几欲将整个宝福殿的奴才全都凌迟处死,此事连宸妃都受了牵连,先帝恨怒指责,说到底是怎么养得女儿?! 尽管怒意至此,可依旧舍不下心来处罚,先帝派人调查了那宫外的男人顾明远,可那人听到风声,连夜收拾离开了建安,后来竟查出这人已有妻儿,曾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郎。 先帝恨铁不成钢,长公主单纯不谙世事,哪里懂得人心的险恶。先帝既恨女儿识人不清,却又心疼女儿的遭遇,一怒之下就派人杀了那顾明远。 后来公主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杀害顾明远是宸妃向皇帝出的主意,再加上当时公主刚知晓自己非宸妃亲生,遭人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朝着宸妃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来,皇帝怒极,亲手打了公主一巴掌,并说要将其腹中的孩子打掉,送到戎狄去和亲。 一生尊贵柔顺的公主,因为此同最亲的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竟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可临了依旧是宸妃夜夜以泪洗面,日日求情,再加上先皇也终究不愿自己唯一的公主受苦,就将这段秘事彻底封锁在了禁宫中,为了维护公主清誉,救将人关在了宝福殿里。 从此,世人只知道公主生了一场大病,却不知这一段宫闱秘事。 这一关就是五年,阖宫上下几乎都快忘了宫中这位曾经比皇子还要尊贵的长公主。五年来,往事如云烟,却恰如昨日,公主毁了一生的幸福,却依旧耿耿于怀在心,将所有的事情都归咎在了太后身上。 青灯昏黄,有阵阵寒风从褴窗吹进来,太后披着坎肩坐在灯下,身影颓颓无力。 春景从屋外走进来,太后眼眸抬起,疲惫问:「怎么样了?」 春景上前,将门窗关上,屋内顿时少了些许的寒意,她躬身说:「公主精神头不大好,这些年来,是吃了不少苦。」 太后垂眸,心里沉顿了下,开口道:「那些苦,都是她自己该受的。」虽恨铁不成钢,可依旧是惋惜心疼,「那是我唯一养大的子嗣,都说生母不及养娘大,可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我比谁心里都明白,后来青钟被抱走,我连面都没见过,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将双倍的疼爱都给了璇儿,将她当花儿一样养在手心里,不让风吹,不让雨淋,一点苦都不叫她受……可却将她养成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也许先帝说得没有错,璇儿是叫我养坏了……」 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是一个平凡的疼爱孩子的娘亲,春景见着她如此,也顿时泪意涌上来,她上前劝慰道:「娘娘,这哪里是你的错,是世事无常,娘娘是好人是善人,公主只是遭人蛊惑,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会明白娘娘对她做的一切。」 眼泪从眼眶出流下来,滑过脸颊,太后颤抖着双肩,心痛如刀绞哭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只告诉她这世上的好,却从未教过她,这世上也有人心险恶,也有欺骗背叛。今日那一刀,她没有丝毫犹豫,直冲我的胸膛,她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春景捏着 帕子替她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她。这一刻她明白太后是伤透了心,宫里尔虞我诈,太后一生行善不与人交恶,即便是教育公主,可依旧也是叫她做一个善良的人,这世上险恶的人和事太多,如何能将公主的遭遇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老天爷太不公平,平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生娘养娘到头来,似乎没有一件顺心…… 春景替她擦干眼泪,披上披风,轻轻劝慰:「夜里风大,娘娘别坐在这儿了……」 太后抬眸看了眼屋外廊下的灯笼,那里发出昏黄的光亮,她垂下眼眸轻轻嘆了口气,半晌才缓声说:「吩咐人,不要苛待她。经此一遭,她该长大了,倘若她能明白过来,哀家不怕京中流言,就让她带着晏儿留在仁寿宫里,哀家养她一辈子。」 她说完起身,抬脚走向寝殿,灯下的身影那样孤单,那样落寞。 第50页 春景看着那道落寞的身影,心下也跟着嘆息。这世上总是这样,做娘的不论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心底里终究还是放不下,虽不是亲生,可那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疼爱过的,没人懂她的苦衷,她却依旧不计得失的对霍青璇好。 —— 寂静深夜里,承干宫明间寝殿内,烛台上的蜡烛燃了大半,烛泪滴落在铜台上,堆积层层。 霍青钟躺在塌上,白日躺了一天,现下没有困意了。 可身旁的人却睏倦趴在床榻边上,霍青钟轻垂眼看过去,只依稀看见她半张侧脸,双手叠在脸庞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然的下颌。 大约是累坏了,她不许旁的人进来,倒叫阿蕴受了一天的劳累。 左肩受了伤,她没法翻身,更没法坐起来,伸出手去碰触,手掌刚触及到阿蕴的脸庞,那双眼睛就睁开了,眉眼里带着疲惫,睡眼惺忪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蕴说着就探起身子,伸手试了试霍青钟额上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太医临走前吩咐,这两夜不能离人,要时刻照看着,千万不能带起热症,不然伤口感染就严重了。 手腕被人握住,沈蕴弯着身子怔了下,低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两只眼睛睁得圆圆木木地,直盯着她看。 她有些好笑,问: 「怎么了?」 「我觉得像做梦。」霍青钟开口说。 沈蕴:「梦里有这样真实么?」 霍青钟摇摇头,说没有,手依旧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沈蕴没以为她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一时没有防备,脚跟踉跄了下,双膝抵在床沿上,勐地倾身靠近她。 霍青钟说:「贴近了才有真实感。」 沈蕴眉目流转,看着那双晶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一天的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不要说她,连她自己也觉得不真实,可这一刻贴近了靠近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感受到鼻翼下的气息,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沈蕴避开她的伤口,俯身在她上方,将身下整个人笼罩在她怀抱里,她看着她鬓角上细碎的髮丝,眉眸流光潋滟,忽然道:「陛下在诱惑我么?」 霍青钟:「阿蕴说是,那就是吧。」 霍青钟躺在那儿,依旧睁着那双如往日一样无辜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道小小的月牙儿,沈蕴觉得她很可爱,不自觉就靠近她,她轻垂眸睨着那长长的睫毛,语意温柔翩跹,「每回看见这双眼睛,我都在想,陛下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霍青钟轻愣,数人睫毛?这是什么怪癖好? 她贴近她的鼻尖,彼此相对着,开口道:「那阿蕴数明白了吗?数不清的话,就贴近些,好么?」 沈蕴唇角轻勾,抿出一道妩媚的弧度。明目张胆地诱惑人,在这上面,她从来不晓得什么含蓄,明明也是姑娘家,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稍稍拉开些距离,她怕压着她肩上的伤口,手肘撑在她侧面,刚要抬起分毫,可手腕上的那只手似乎不依不饶,勐地一拉,整个人贴近她。 霍青钟扬起头,没有犹豫地轻吻住头顶上的人唇角,温热绵软,和上回的记忆重叠。 沈蕴浑身惊愣住,那双漂亮的眼睛轻颤了下,霍青钟锢住她的手腕,轻轻含煳说了句:「闭眼。」 沈蕴依言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心跳如雷,温热碰触,酥麻微痒,腰窝处软了下,她几欲支不起身子,整个人趴在霍青钟的身上。明明她是练武之人,可偏偏这样的关头,全然使不上力,这样的感觉,和上回在温泉内,有过之而不及。 霍青钟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渐渐下移,搭在她腰间,摸上一块玉佩,她伸手拽下那块玉佩,靠着记忆辨清烛台的方向,奋力砸了过去,大殿里那唯一的光亮,应声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喜欢软萌攻,可可爱爱地攻起来,简直受不住……【捂脸睡觉】 第32章 沈蕴听见声音, 忙伸手去摸腰间的玉佩,屋内昏暗,忽觉才反应过来, 刚刚是她用玉佩砸灭了烛台。 她打算起身要去捡, 霍青钟伸手拽住她, 说:「明儿再去捡, 好不好?」 昏暗的寝殿里, 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淡淡的月光映射进来,莹然的洁白, 依稀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亮,沈蕴怔了下, 说:「那是娘亲留给我的玉佩。」 「可却和杨狄盛的是一对, 是么?」 沈蕴窒了下,她下意识要开口解释, 却又听见她说:「我明白, 那是你娘亲留给你唯一的东西,放心吧, 我有分寸, 明日再去捡。」 这一句没有像刚刚那样温柔地徵求她的意见, 稍稍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沈蕴轻怔了下, 忽又咧开嘴角轻笑, 悄声问她:「你不高兴吗?」 霍青钟轻垂眉眼, 说:「没有。」 黑暗里彼此看不真切,可听语气也能听出来她是什么心思,沈蕴撑起手腕, 倾身在她上方,眉眼睨着她,忽然笑问:「为我吃醋,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霍青钟眉眼轻怔,被人看穿了心思,往常她也许会耍赖,可今儿却如实承认。她抬起眼梢看头顶上的人,抿唇说:「是啊,我吃醋,吃了一大缸子的醋,婚约可以取消么?」 第51页 她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两人都怔了下,彼此心照不宣着,她们之间还隔着一道婚约。沈蕴垂下眉眼,她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她躺下来,贴在她的身旁,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有时在想,倘若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宁远侯嫡女,什么都不用顾虑,相识于江湖,毫无保留地相爱,该有多好。」 她一直有这样的梦想,她不愿意困在牢笼里,嚮往快意恩仇的江湖,能纵情恣意,不用活在这样的条条框框下。 霍青钟知道她有她的苦衷,下颌轻碰着她光洁的额头,在那里蹭了蹭,带着眷恋道:「你不用担忧,都交给我来办。」 沈蕴听罢,轻抬起头仰面朝向她,问:「你要当昏君么?」 「我若是昏君,阿蕴还爱我么?」霍青钟突然问。 沈蕴没有开口,她不知道,一切来的都像是一场梦,没有初衷,也没有目的,就这样毫无徵兆就往前走了,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她托起自己的唇朝向她,主动亲了亲头顶上的人,一下两下,轻啄似的,她轻轻说:「我不会叫你做昏君的,你相信我,我会去和杨狄盛说清楚,叫他主动放弃,好不好?」 霍青钟闭上眼睛,轻轻嗯了声说好,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谁都没有睡意。霍青钟轻轻叫了声:「阿蕴……」 寝殿里寂静一片,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在这样的夜晚里,带着无尽的美妙。她餍足靠在她的脖颈间,轻嗯了声,绮丽思梦,萦绕心头。 「你冷么?」 沈蕴抿嘴轻笑,明白过来她的意图,遂故意迎合她的意思,启唇开口说:「有些。」 霍青钟轻轻说:「贴近些。」 「再近些……」 有种做贼的窃喜,沈蕴勾起上扬的嘴角,调整了姿势,轻轻问:「这样么?」 感受到身旁人身上的玲珑曲致,她记得白日替她上药的时候,外衣脱了干净,内里只着了一只桃红色的抹胸,外面披了一件素色罩纱,却不知何时已然被她解开了,全然褪至在腰际。 「你是故意的。」沈蕴轻声说。 霍青钟脸上升起一抹酡红,被窝里窸窸窣窣,带起一阵凉意,给周遭的温热缓解了些许,彼此贴近地不留一丝缝隙,顺着腰际向上,指尖流转间,带起一片寒颤,霍青钟忽然问:「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沈蕴浑身战慄,忽然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紧张感,她喘息问:「是什么事?」 「怡红楼那日……」指尖向下,轻柔婉转,「阿蕴那时候……有没有,有没有对我有非分之想?」 她提起怡红楼,沈蕴浑身怔住,身体微微有些僵硬,脑海里却渐渐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因为事急从权,又是才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当时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胡乱将她裹住,抱着就跳出了窗,后来又到了紫竹峰,她躺在那里,浑身烫得如火烧,身上的衣裳也被她抓得胡乱……再到温泉池内,抱着她的时候,她是带了些别的心思的…… 「在想什么?」她微微用了力,与此同时,语调微扬,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婉转道,「嗯?」 沈蕴锢住她的腰,迎上她,故意 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陛下不是受伤了么?」 霍青钟和唇说:「受伤的是肩膀,又不是手指。」 沈蕴赧然,身上微染上一层淡淡的酡粉,从未有过这种感受,进气出气全然由不得自己,她大概有一种魔力,叫人拿不起,也叫人放不下,连踌躇的瞬间也叫人奈何不得。 「不要转移话题。」迷乱间,她又说了句。 这人有两副面孔,沈蕴睁开眼,盯着她的眼睛,带着别样的迷乱与情意,故意说:「陛下真的要听么?」 霍青钟勾起唇角,吻了吻她的唇角,道:「嗯,我想听。」 「那个时候的陛下,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没有别人。」沈蕴开口。 霍青钟不依不饶,问:「只有你一个人么?那个淫贼呢?」 「一箭穿心。」 「是什么样的?」 沈蕴不解,轻声问:「什么?」 「只有阿蕴一个人看见的我,是什么样的?」 沈蕴愣了下,感受到背后那细密的汗意,黏腻一片,脑海里一瞬什么想头也没有,脱口就说:「比之今日,过而不及。」 霍青钟轻吻住她,「阿蕴,我爱你。」 沈蕴轻勾唇,说:「我也爱陛下。」 至此一夜无眠,到天明。 霍青钟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水汪汪口水直流的小嘴巴,脑子里迷迷煳煳地,吓了一跳。 她抬眼,看见床边站着个人,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她。 「小糰子?」霍青钟轻声喊了句。 见小糰子盯着自己,霍青钟连忙低头垂首看了眼,见自己衣着完好,身旁的人也早不知去了何处。 小糰子口水流个不停,轻轻凑过来,照着霍青钟的脸庞上就亲了一口,湿湿润润的,煳了她一脸的口水。吓得她大喊道:「二喜,二喜!」 二喜风风火火从殿外跑进来,问:「主子怎么了?」 霍青钟眼睛朝着小糰子瞥了眼,问:「他怎么在这儿的?」 二喜笑了笑说:「小世子如今养在太后娘娘那儿,太后娘娘说了,叫来看看皇舅父。」 第52页 「皇舅父?」霍青钟皱了皱眉,成了皇帝还不够,如今又成了皇舅父,这小娃娃知道她的身份,她原以为这是宫里没人养的孩子,谁知道居然是霍青璇的儿子,这要是万一回头明白些什么,岂不是埋在她身边的一颗□□? 二喜跟着说:「是啊,长公主是您的姐姐,可不就叫您皇舅父。」 霍青钟黑了黑脸,躺在那儿,抬眼朝二喜,示意他出去,二喜会意,忙出去了。 小糰子依旧一脸无辜地站在霍青钟床前,眼睛里带着童真,朝着她走了两步。 霍青钟吓了跳说:「你别过来。」一面说一面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刚刚沾上的口水。 小糰子无所畏惧,走了两步直接趴在她的床榻上,两只手叠放整齐趴在床边儿,样子乖巧可爱。 霍青钟瞥眼看了看他的脸,她一向对这种表情没有抵抗力,无辜起来简直比她的雪宝还要要人命。 小糰子咯咯地笑着,低头朝着她被子里瞧,霍青钟眼见着那只小手从被窝那头伸进去,她吓得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伸手从被窝里捞出一只雪白的雪宝来。 雪宝还没睡醒,被人突然捞出来,深秋的清晨有些凉,雪宝伸出爪子在空中挠了挠,试图挣脱开他的怀抱。 小糰子抱着雪宝,留着口水的嘴角轻咧笑着,对着雪宝又亲又摸毛,霍青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来找雪宝的。上回留他在干清宫住了一晚,他就记得了雪宝,所以刚刚脸庞上那个满是口水的吻,是用来讨好她,来找雪宝的。 果真是个狡猾的主儿! 小糰子抱着雪宝心满意足的出了大殿,今日似乎比昨日要冷了许多,清晨一起来,竟有一种冬日冷冽的感觉。只不过外面的太阳倒是大,大殿里无人,太阳从半阖的窗外照射进来,在地砖上照出一道长长的光亮,映衬着光亮,依稀能看清空气中的灰尘。 一室静谧,阳光照耀进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昨夜,顿时脸红心跳起来,她伸手拽住被子蒙上来,将整个人盖在被子里,光线透过布料照进来,被子里依稀还有阿蕴的味道,专属于她们的味道。 她乐得抿嘴笑,简直乐得找不着北。 被子外有人拽了拽,微微用了力,她只当是小糰子又回来了,有些不耐烦,她轻轻抱怨了句:「别拽,乖。」 「皇哥哥。」 霍青钟怔了下,是昭凝的声音,她双手掀开被子,露出脑袋,轻声道:「昭凝,你怎么来了?」 「爹说皇哥哥病了,叫我来看看。」昭凝说。 霍青钟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上次刘国公出宫后,居然还没有死心么,还叫昭凝进宫来找她! 霍青钟提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刘昭凝忽然开口问:「皇哥哥,你知道秦相国怎么样了么?」 第33章 霍青钟愣了下, 半天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刘昭凝道:「昭凝听宫人说,秦相国已经好几日没有进宫了, 说是病了, 严重么?」 霍青钟愣怔怔回过神来, 故作意味深长哦了声说:「前几日倒是差人来说, 说身子抱恙, 这几天上朝都没有看见身影。」 昭凝垂眸, 轻抿了抿唇,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霍青钟见状, 心道难道秦相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昭凝追到手了?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怎么没听说? 真够迅速的! 霍青钟会意, 故意顺着说道:「昭凝啊,朕想交给你个任务。」 昭凝眨了眨眼睛, 问:「是什么?」 霍青钟挪了挪身子, 靠在床沿上,贴过去轻声道:「昭凝代表朕, 去丞相府探望秦相国。」 昭凝脸上顿时一片红晕, 声音如蚊子, 嘀咕问:「这样……可行么?」 霍青钟轻眨了眼睛,反驳道:「怎么不行?」 说着伸手摸出枕头底下的令牌, 递给刘昭凝, 道:「喏, 这是朕贴身的令牌,朕的吩咐,就是圣旨, 圣旨谁敢置喙?」 昭凝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霍青钟手里的令牌,她攥了攥手里的令牌,抿唇道:「那好,昭凝就替皇哥哥去丞相府探望秦相国。」 霍青钟勾起嘴角笑,忽然想起刘国公来,心道你故技重施,那朕就来一招釜底抽薪,看谁的招数厉害! 昭凝拿着令牌,又嘱咐了句好好歇息之类的话,随即就出了大殿,刚迈出门槛,就遇上了从连廊处走过来的沈蕴,她甜甜喊了声:「沈姐姐。」 沈蕴愣了下,见她从里屋出来,脸上微微露出踌躇之态,遂颔首道:「郡主。」 两人分别之后,沈蕴淡眼看着满脸喜悦的刘昭凝离去的背影,连步调看着都轻快了许多,她微微愣了愣,随即迈步进明间,正好撞见屏风内躺在床榻上的人,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好事儿,嘴角笑得合不拢,眼角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沈蕴轻轻走过去,走到床旁俯身看她,霍青钟心里正高兴,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直到头顶上一张熟悉的面容凑过来,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喊了声:「阿蕴… …」 「陛下遇上什么事情了,笑得这样开心?」沈蕴倾身,忽然问。 她贴过来,距离她不到半拳的距离,霍青钟忽然伸手拽下帷幔旁的铜勾子,那长长的帷幔立时垂盖了下来,挡住了大半的床榻。 第53页 从外面看,看不清人,却能看见两道俯低高下的身影,比起帐内的情形,更叫人浮想联翩。 「主子——」二喜刚从仁寿宫回来,风风火火脚底踩了西瓜皮似的,想也没想就沖了进来,结果抬眼就撞见了这副场景。 心下立马咯登,坏了,他又坏了主子的好事儿了! 果然他听见那道隐忍的怒意从帐子里传来:「阿蕴,你说送他去扫茅厕好,还是去端夜壶的好?」 「……」 殿里传来另一道声音:「我觉得,两个一起,最好。」 「……」 二喜:亲娘祖宗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二喜知道这时当不应该说话,更不应该还留在作案现场,遂立马退出去,临走前还顺手带上了门。 大殿里又归于宁静,沈蕴撑在她头顶上,开口问:「刚刚话还没说完呢,陛下笑什么呢?」 霍青钟知道她是刚刚在门外遇上了昭凝,想也不用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抿嘴笑:「我笑,阿蕴和我昨晚有一样的心思。」 被人戳穿了心思,沈蕴睨着她的眼睛凝望了半晌,忽然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霍青钟吃痛,笑着哎哟了声,下意识抬手要去摸头,一时倒忘了肩上的伤,痛的她哎呦叫了好几声。 又哭又笑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哪样占几分,沈蕴笑着忙伸手去揉她的肩膀,半是好笑半是心疼道:「快别动,躺好了。」 她要起身,霍青钟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沈蕴回头望着她,笑着问:「又怎么了?」 霍青钟眼睛弯成一道小月牙儿,青天白日的,帷幔里这样拉着她,也有另一种情趣,她伸出手朝向她,带着甜甜的声音,嗫嚅道:「阿蕴,不要走,就在这里陪陪我,好么?」 她的身上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憨态,笑起来恳求人的时候,心底最深处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轻轻塌陷,沈蕴蹲下来,靠在她的身旁,双手捧住她的脸庞,笑着说好。 指尖轻拭 她的眼角,带着无尽眷恋,轻声问:「刚刚敲疼了你么?」 霍青钟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脸庞被人双手捧住,晶亮的眼睛里带着真诚与善良,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 「阿蕴,亲亲。」她忽然这样要求,仰着头朝着她的阿蕴。 沈蕴笑了笑,没有贫嘴没有打趣,捧住她的脸,依言轻轻低头吻住了她,唇瓣相碰的瞬间,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在心间蔓延,她爱这样靠近她,轻轻地,柔柔地,一下两下,似乎永远不够似的。 「这样好么?」沈蕴抿起嘴角,在她唇瓣上轻轻碾了下,笑问。 霍青钟嗯了声,说:「不要停。」 沈蕴轻笑,这人是个傻大姐,愣头愣脑地,旁人害羞的事情,她倒是孟浪得很。 可是,她爱这样傻乎乎的她,也爱这样善良没有城府的她。 从前总是在想,她未来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和她一样嫉恶如仇的大侠,又或许是聪明盖世的剑客,可没有一样是霍青钟这样的,她不聪明,不懂得含蓄,大字也不识几个,可世事谁又说得准呢,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只想像这一刻这样,轻轻拥住她,永远不分开。 —— 太阳入了西山,最后一丝余晖晕染在天边,漫天的橙黄色霞光,有着无尽温柔。 刘昭凝拿着霍青钟给的令牌出了宫,在丞相府外犹豫了大半天,最后快天黑的时候,才踌躇地上前,门口的小厮认得她,忙上前:「郡主前来,是有事情么?」 昭凝踌躇了下,才说:「听闻相国病了,我奉皇哥哥的旨意,特来探望相国。」 那小厮听了没有问什么,立马点了点头,迎她进府。 丞相府在城东,昭凝从没有来过。 秦相秦离,十七岁时名冠帝京,后高中状元,同年任命内阁学士,再后来平定陇西灾民,被先帝破格升为左相,是大玥史上来最为年轻的相国。 于昭凝来说,秦离是个神一样的存在,远在天边,高高在上,是永远没有交集的朝臣,他是一个神话。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忽然觉得那个于她像神明一样存在的人,突然就在她的身边,伸手可及的距离。 丞相府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没有极尽奢华的装饰,亭台楼阁间,布置得很是淡雅清明。 管家引她至书房外,随后福身说:「郡主稍待片刻,小的这就是去请相国大人。」 刘昭凝轻轻颔首,道:「好,有劳管家。」 书房外清幽寂静,府上也未见许多人来来去去,大概谁也想不到堂堂玥朝相国府,竟和寻常一般人家的府宅无二。 昭凝转身抬头看了看身后的书房,门窗紧闭,平日闲散读书的地方,倒是封得严实。 她提裙迈上台阶,抬手朝门轻轻推了下,那门居然没有落锁,顺顺噹噹就推开了。 书房内布置清雅,案上摆了好几株君子兰,长长地垂条下来,有种婉约的美。 墙上挂了许多的字画山水图,昭凝踱步其间,仰着头一幅一幅看过去,有蒋少康的字,还有潘白的水墨……倒是个爱收集字画的人! 最后一副靠近书架,被卷了起来,放在了暗格最上面一层,大约是刚拆开过来的,旁边散落着一根镀金丝线,瞧着捲轴的样式,倒和这些画不一样。 第54页 昭凝好奇,瞧过了前面那么多名家字画,她倒想知道,这副是出自谁之手。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书架上的画轴,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至臂弯里,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臂,上面点绛着一抹朱红砂点。 书架很高,她伸长了手也依旧够不到,手指扒着书架缝沿,轻轻扣住捲轴,她奋力一拽,哗啦一声,那长长的画卷应声从书架上落下来,画上的景像一寸一寸展开,全然落进她的眼中。 画上的是一个女子,弯眉巧笑,顾盼生姿,长长的留仙裙拖曳及地。 她愣住,画上的人神情她再清楚不过,这是她的画像。 与此同时,迎面书房的殿门突然开了,蟹壳青的乌天渐渐沉下来,落在秦离的身后,映衬出一片清冷。 秦离低头看着滑落至脚旁的画像,轻轻怔了片刻,随后又抬眸去看她。 昭凝愣愣地与他对视,心里擂鼓似的,砰砰直跳,秦相国的书房内藏着一张画像,可画像上的女孩儿却是自己。 大玥相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却被她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唿,差点没赶上~ 晚安,宝贝们~ 第三十四章 刘昭凝愣愣站在原地, 看见门里站着的秦离,心里忐忑,连忙弯腰去拾地上的画卷, 画卷约莫有半人高, 不大好收拾, 索性就抱在了怀里, 她乜眼觑他, 结舌道:「我……我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秦离勾起眉梢睨着她, 嘴角轻勾,眉眼里带着温润, 一句话没有话,只这么隔着距离望着她, 那眼睛里, 倒有千山万水似的。 她明明看见了那张画像上的人,可却没有质问她, 那张脸上满是慌张, 明明该紧张的人是自己。 秦离轻轻走向她,伸出手要去碰她, 那只手下意识往后缩去, 她愣在半空中, 最后还是伸向前扣住她的手腕,抬眼看她:「郡主没有想问臣的话么?」 昭凝惊愣住, 手中的画卷应声又落在地上, 画像摊开来, 那画上的人,明明就是她。 问什么? 问问堂堂一朝丞相,为何在书房内偷偷藏了她的画像, 以往种种,那些想不明白的,如今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忽然就想明白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自认和他没有交集,往常见了也无非是些打照面之类的话,她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将画像藏在书房之内,夜深人静时,是不是也独自一人在灯下悄悄地看? 一想到这里,一抹绯红爬上了脸庞。 昭凝攥起拳头,微微用了力,抽出他的手掌,垂眸低声道:「秦相国……我,昭凝……昭凝将来是要进宫的……」 收回手的瞬间,秦离眼中的光芒有黯淡之色,眸中闪过些许哀伤,她顺着她的话接道:「哦是么,那郡主为何天色将晚造访相府,瓜田李下,不晓得避嫌么?」 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昭凝抬起眼反驳说:「我……我是奉皇哥哥的命令,听闻丞相病了,这才来探望的。」 说起病了,秦离应声攥起拳头捂在口鼻间,轻轻咳了两下。 昭凝微蹙眉,下意识问:「秦相国的病还没有转好么?」 秦离清了清喉咙,说:「受了风寒。」说完便俯身捡起地上的书画,抬手轻拂了拂上面的尘土,动作极为温柔。 昭凝看着他瘦削的两肩,瞧着是没有说谎,他脸色不大好看,有些微微发白,她担心地问:「那秦相国找了大夫瞧过了么?有没有用药?」 秦离拾起画像,轻轻卷了起来,偏首去看她,凝眉问:「郡主关心臣么?」 昭凝抿了抿唇,愣怔了片刻,随后才嗯了声,说:「我关心秦相国。」 「郡主是来瞧臣笑话的么?郡主明明知道臣爱慕郡主,却依旧这番逶迤不清,到底是做什么意图呢?郡主既一心要入宫,又何必来探望臣,是特意来羞辱臣的么?」她回身将手里的画卷,慢条斯理轻轻插入画筒中,等待着身后人的回覆。 果然,话刚落音,就听见身后人着急道:「不是的,昭凝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那郡主就是不讨厌臣了?」秦离转过身来,侧首反问道。 昭凝下意识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昭凝从来没有讨厌过秦相国。」 「真的么?」她故意循声问。 昭凝点点头,说:「真的。」 「既是不讨厌,那就是有些喜欢的,是不是?」她站在那盏灯烛下,烛光映衬在她的侧脸旁,照出温润的意味来。 昭凝窒了下,有种落进圈套里的哑口无言,这人怎么这样,逮着个由头就不依不饶起来了,她只说没有笑话他的意思,怎么到他那儿就曲解成了喜欢? 「郡主怎么不说话了?是被人戳中了心思,百口莫辩么?」 昭凝眨了眨眼,想要开口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秦离睨着她,看见她微微鼓起的脸庞,唇角因为憋屈微撅起来,样子有些可怜。 捉弄她有种说别样的乐趣,可看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心底终归不忍,秦离伸出手去牵她,这一回没有再闪躲,她牵着她往案桌旁走,撑住她的两肩让她坐在椅圈里。 秦离面朝着她,弯下身子与她持平,就像那日黄昏过后的国子学内,也是这样的对照,带着无限眷恋和温柔,秦离伸出手指,轻拭了拭她眼角的湿润,她这样可爱,忽然懊恼自己刚刚说话咄咄逼人了些。 第55页 她弯身下来,声音低低地,道:「臣没有要欺负郡主的意思,臣爱慕郡主,爱慕了很多年,也许郡主从未察觉过,可如今既然撞破了这个秘密,郡主就要替臣保守这个秘密,好么?旁人都说爱一个人是自私的,可在臣这里,就是无私的,臣从没有想过要郡主回应什么,也不奢求能得到什么,郡主是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儿,能从画像上拓下来挂在书房内,就是臣最大的欢喜。」 昭凝撇着嘴,起先有屈辱的泪意,可不知怎么了,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屈辱转头就成了委屈和不舍,鼻头渐渐酸涩,她憾着声音问:「秦相国……相国,你为什么会这样好?你是昭凝这世上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阿离——」她忽然喊了声,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将眼泪全抹在他的肩头,抽噎地上气不接下气,她哭着说:「我知道那晚在船上的人,阿离,阿离就是你,对不对?」 秦离愣了两下,感受着怀里的人扑进她的胸膛,那晚,她在船上遇上她,为了怕她认出来,又慌乱从船上跳进湖中,这才感染了风寒,一连多少日都未好。 她以为一切都伪装得很好,原来……原来她是明白的…… 嘴角轻勾,秦离双手托住她的两肩,撑开来看她,她哭得很伤心,梨花带雨地,脸上布满泪水。有时候觉得她很傻,可明明这一刻却又通透起来,秦离轻笑,抬手轻拭她脸庞上的泪水,问:「郡主是怎么发现的?」 昭凝抽噎了两下,没有说话,那晚,他最后跳进湖水前,说的那个字,忽然暴露了他的声音,一向谨慎的相国大人,可偏偏在她叫了他阿离之后,一时暴露了。 她低低说着:「我记得你的声音。」 秦离失笑,是她一时失算了。 她忽然凑近她,垂眸凝望她,眸光落在她翘起的嘴角上,轻轻问:「那郡主就没有发现些别的么?」 「别的?」昭凝愣了愣,喃喃问。 秦离看着她,等着她的回覆,那晚她是回舫船上找丢失的玉珏的,后来天色将晚,再加上那处偏僻无人,索性她就留在了船上。 昭凝闯入的时候,她衣衫不整,只着里衣,若非没有烛火,她一定是能看出来的,可后来她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倘若她当时心细些,也定会发现些许不一样的。 秦离轻轻凝着那张脸,看见她愣怔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有发现,她轻轻凑过去,唇角故意擦了下她的侧脸,带着迷乱,在她耳畔问:「郡主,当真没有发现么?」 他忽然凑过来,突如其来的碰触让她浑身带起颤慄,她下意识缩了缩痒痒的脖子,声音如蚊子,细声道:「我……我该发现什么呢?」 明明有种心猿意马的蓄势,倘若她发现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了,就可以再进一步,她心里蓄起千层浪,可看见那张无辜的浪,瞬间颓败下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层身份不能轻易让人知道,叫霍青钟知晓已经是极限了,败露的太多会给她引来祸端,她轻轻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那日,臣衣衫不整,怕吓着郡主。」 昭凝惘惘地,只哦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她转眼看了看窗外,怅惘道:「已经天黑了,臣送郡主回府吧,女孩儿家不能轻易在旁的地方留夜,会叫人说闲话。」 昭凝仰起头,说:「我不怕。」 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气势,秦离看着那张傲娇的脸庞,明明才刚还哭得泪人似的,眼睫毛上的泪意还未干,这会又活泛起来了。 秦离伸手挑起铜架子上的水蓝缠枝纹披风,撑开手来替她披上,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在下颌间替她系带子,指尖不经意轻蹭到她,在那片如玉凝脂的肌肤上,带起一串颤慄。 「可臣怕,郡主是臣放在心尖儿上疼的人,以后得要记好了,要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知道么?不然……臣会伤心的。」她眸光落在那披风领口处,手指灵巧繫上了一个蝴蝶结,配上她光洁标緻的鹅蛋脸,很是可爱。 昭凝坐在那里,微微上挑起眼睛觑他,心头惘惘地,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在心中流转。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可却不知怎么了,听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泛起又甜有苦的错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煳涂了,竟生出了这种奇怪的心思。 她从椅圈里跳下来,走了两步停在门槛处,回头沖他说:「阿离不用送我了,我来时府里有人跟着,就在外头,他们会保护我的。」 秦离思量片刻,颔首道好,见她要离开了,忽然又开口:「郡主刚刚叫臣什么?」 「阿离,相国觉得好么?」她明朗地说道。 秦离勾起唇角轻笑,点点头说:「好。」 月影重重,有桂枝婆娑裊裊映照在丹墀之上,她开了殿门,是小田月里的桂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给秦相国排场:d 第35章 「她还说了什么?」刑昭大狱内, 霍青璇坐在那片墙下,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有一道弯弯的月牙儿悬挂在天上。 身后有老宫人毕恭毕敬站在那儿, 眼睛里微微有些不舍, 总归,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 「公主, 娘娘没有害您的心, 您是她养大的, 如今说了这番话,是希望您能回头的。」 霍青璇痛哭道:「大伴, 可我已经回不去了,前半生犯了那样多的错, 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他生前那样疼我,是我伤了他的心, 我是霍家的罪人。」她双手掩面哭泣, 煳涂了大半生,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 她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情, 那是养她的娘娘, 朝夕相处的娘娘,她竟持刀相向…… 第56页 曹大伴老泪纵横, 轻轻上前说:「公主年纪还轻, 往后还有很多的时间, 只要您跟娘娘认个错,她会既往不咎的。」 霍青璇摇了摇头,她仰首看窗外的天空, 哭着喃喃说:「是青璇不懂事,不配有这样好的娘娘,旁人都说娘娘好命,大玥唯一的长公主养在她的膝下,将来的福气还在后头,可是我却让她因我受辱,我如今这样伤害她,可她依旧愿意要我这个女儿……可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公主……」大伴轻声喊道。 她满身的绝望,仿佛掉进了深渊,是阳光和温暖照不到的地方。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晏儿,我实在太失败了是不是?为人女,为人母,似乎一样都没有做好,果然我这样的人,不死也无用了……」 曹大伴听见这番话,突然惊吓住,忙上前唿道:「公主,万万不可做傻事啊!!」 霍青璇渐渐止住眼泪,嘴角抿出释然的弧度,前半生的那些荒唐事,似乎都如昨日才发生一般,现如今全浮在脑海里,她遇人不淑害了自己,又受人蛊惑害了娘娘,后来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她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更没有脸面入祖宗族谱。 「大伴,青璇对不起大伴,叫您失望了。」 曹大伴抹着眼泪说:「公主您不要这样说,不论发生什么,大伴都陪在公主身旁,公主七岁时,先帝将我调给公主,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私心里,早就将公主当亲生闺女一样疼,您是禁中人人疼在手心里的大玥长公主,没人会欺负您,您这会就听大伴的,回头吧。」 霍青璇回身,朝着大伴重重磕了个头,说道:「大伴,我明白,是我错了,错的离谱,执迷不悟这些年,该醒了。」 大伴忙也跪下来,拜在她面前,说:「公主折煞奴才了。」 霍青璇:「大伴替我传话给娘娘,告诉她,青璇没有怪娘娘,她是青璇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娘娘,最好的……」 …… 清晨,禁中骤降了温度,颳起一阵寒风,天微沉。 仁寿宫中,太后从床榻上勐地惊醒,她惊坐起来,心悸异常,忙叫着外面的人:「春和,春和……」 春和从屋外匆匆推门进来,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娘娘,怎么了?天还未亮,您再睡会吧。」 太后一脑门子的汗,神色恍惚,她抬头看窗外灰濛濛的天,想起刚刚那个梦,仍心有余悸,她手里捻着珠串,恍惚道:「我刚才……梦见凝儿了,梦见她浑身是血,哭着喊着,恨我不救她……」 春和忧心道:「娘娘,都是梦……」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门,梆梆敲了四下,是有急事发生。 春和愣了两下,忙回身去开门,见是宝福殿的人,着急忙慌,鼻头冻得发紫,神色沉重道:「姑姑,出事了。」 太后听出是临照的声音,忙传唤他进来,声音里带着颤抖,问:「是璇儿么?」 临照跪趴在地,头磕在地上,磕托一声,沉痛道:「娘娘,长公主……升天了……」 手中珠串忽然断裂,佛珠应声四散洒落在地,太后踉跄了下,险些跌倒,春和忙扶住她,也难以置信皱着眉头盯着跪在地上的临照。 太后呢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春和皱眉:「不是叫你们时刻看着的么,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 太后拂开春和的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春和连忙上前扶住她,道:「娘娘!」 「她非要如此对我么?」太后锥心刺骨般痛心道。 屋外小糰子哭着喊着跑进来,冲进太后的怀里,太后抱住他,心疼地喊:「晏儿,晏儿,我可怜的晏儿……」 屋外下起了濛濛细雨,仁寿宫中 哭喊哀嚎声从大殿一直呜呜咽咽传至殿外。 干清宫内,霍青钟侧身躺在床榻上,细雨叮叮咚咚砸在屋顶上,室内一片静谧。 出事时,就有人来了干清宫通传过了,此刻仁寿宫内,一定乱作一团,她的母后,也一定是伤心欲绝。 都说母子连心,她从小没有母亲,也从来不知道有娘疼爱是什么感觉,此刻她的娘娘伤心,她能感受到。 其实她很羡慕霍青璇,她也想像霍青璇那样躺在娘亲的膝头,同她嬉闹,被放在手心里疼,把所有的心事都和娘亲说,就算天塌下来,也知道有娘亲在她身后。 霍青钟轻闭上眼睛,将侧脸埋进被子里,宽大的床榻,她紧紧蜷缩起身子,感受着这秋日的寒凉。 身后殿门吱呀一声,有人轻轻走进来。 霍青钟:「二喜,让朕一个人待着,你出去吧。」 她的鼻子囔囔地,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瘦弱的身子躺在那儿,肩头瘦削,一个人独自舔舐自己的难过与苦楚。 沈蕴轻轻走过去,走到床榻边上,她蹲身下来,靠在她身旁,温柔说:「我也不见么?」 霍青钟听见是她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子来看她,她哭得伤心,满脸都是泪水,两只眼睛肿得核桃儿一般。 被人撞见不堪的一面,她抿了抿唇忙调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头,声音细弱道:「阿蕴怎么来了?」 「我知道陛下心里不好受,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没有哭。」 泪水挂了满面,依旧倔强逞强。沈蕴轻轻苦笑,素手轻抬,伸到她肩膀处愣了两下,随后才放上去轻轻拍了拍。 第57页 人天生依赖那个她从一出生就最亲近的人,那是十月怀胎血浓于水的一种情感,谁也替代不了,失去亲娘的疼爱,她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虽然嘴上总说,和太后不亲,太后对她严苛淡漠,可沈蕴心底知道,其实她渴望娘亲的疼爱,尤其是看见太后在对待霍青璇那样之后,她心里伤感,想起自己的遭遇,如今仁寿宫里的场景,她怕看到太后。 沈蕴和身躺在她的身旁,双手从背后环住她,唇角轻碰她的后脖颈,轻轻柔柔地,悄声说:「阿青,不论何时,我都陪在你身旁。」 身前的人调转了个身子,双手抱住她的腰身,将整个人埋在她的胸前,肩头微微颤抖,极力隐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沈蕴伸手轻抚她的头顶,下颌轻蹭了蹭她光致的额头,紧紧抱住她,轻声呢喃:「不怕。」 第三十六章 不知抽噎了多久, 霍青钟埋在那处悻悻止住了眼泪,她垂着泪眼,看见阿蕴胸前一片湿润, 她抿了抿唇, 抬手替她抹了抹, 手掌捂在那高低起伏处, 嗫嚅说:「我弄脏了阿蕴的衣裳。」 沈蕴低头看胸前的泪渍, 笑了笑说:「不碍事。」 「还难过么?」她哭得满脸泪水, 沈蕴抬手替她额角擦了擦,轻声问。 霍青钟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沈蕴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幽幽道:「我明白阿青的感受, 可往后还有很多的时间, 她是阿青的亲娘娘,会陪着你一辈子的。」 霍青钟喉头髮紧, 她抽噎了下, 抬起头问:「真的吗?她会喜欢我么?」 沈蕴点点头,说:「会的。」 人都对亲娘有依赖, 她也不例外, 沈蕴眸光温润, 缓声说:「天下的娘娘都疼爱自己的孩子,我的娘娘也是, 小时候有一回, 我遇上了个坏人, 差点被拐到德州去,后来从马车上跌下来,摔破了脑袋, 是娘娘找到了我,背着我在荒林子里走了两天两夜。」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出去的?」霍青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遭遇,一时忘了自己的伤心事,抬头问她。 沈蕴回想道:「后来,是舅舅的人找到了我们,我昏迷了很多天,脑子也烧坏了,将以前许多的事情都忘了,是娘娘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照顾我。」 霍青钟贴面亲了亲她的下颌,宽慰说:「阿蕴受苦了,往后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好么?」 沈蕴笑着说好。 —— 长公主的事情没有传至外廷,可朝内外众人心里都有数,先帝在世之时,便已闹得不可开交,可总归也是皇帝家事,大臣们也都缄口不语,后来久而久之众人也就淡忘了这位大玥长公主的事迹。 近日仁寿宫的事情,虽也闹得人尽皆知,可这位长公主得众人疼爱,再加上有太后吩咐,谁也不敢胡乱猜测,最后只对外称长公主暴毙,按规制入殓下葬。 宫廷秘闻,向来是大忌,歷朝歷代都有发生过,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 一连休养了多日,仁寿宫里没了往日的活气,太后也因为此事伤心过度病倒多日,一直到霍青璇大殓那日,看见晏儿才渐渐好起来。 晏儿跪在床前,拉着太后的手,模样可怜儿,太后看见那张和霍青璇相似的面容,顿时心里不舍,双手将晏儿抱起来抱在怀里。 春和从殿外推门进来,屋外颳起寒风,这天一日冷似一日。 太后看见她进来,孤声问:「送走了么?」 春和站在床前,垂首恭敬说:「已经出了皇城了。」 太后愣了愣,随后才嘆了口气道:「走罢,只望来世……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不要再经歷这样的苦楚。」 感伤了半晌,太后又抬起头问:「皇儿如何了?」 春和:「休养了多日,早晨刚问了太医,说是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太后点点头说:「我一病多日,也没去看过他两回,那日他那番话,说到我心坎里了,什么亲娘养娘的,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总归是我对不起他,去看看他吧。」 梳妆过后,太后带着小糰子一块儿去了干清宫,因天突然寒凉缘故,殿中炭火比往年早了大半个月左右,推开门的瞬间,有种暖意袭上心头。 霍青钟正坐在案上看奏摺,一连多日没有上朝,连各地的摺子也未看,因此积累了许多事情。 霍青钟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抬头看见进来的人,身形微微一愣,随手将手里还未翻来的柳州摺子放在一旁,起身迎了上去。 「母后怎么来了?身子骨还未好,怎么下床了?」霍青钟忙上前两手托住太后,侧首吩咐身旁二喜:「去将披风拿来。」 二喜刚要点头说是,太后挥了挥手止住他,说:「无碍。」 「哀家想来看看皇儿,伤口都恢復了么?怎么不多歇两日。」太后拉着霍青钟的手,见她手微凉,连忙替他捂了捂,「怎的这样凉?」 手心处传来温热,霍青钟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地,她笑道:「儿臣一向有手凉的毛病,穿了多少衣裳都不顶用,不碍事。」 太后有些心疼,嘆道:「这是身子寒凉所致,你常年住在山上,难免比地底下要寒凉,往后这身子需要调理。」说完朝身后春和道:「将汤端上来。」 春和提着食篮子上前,说:「这是娘娘亲手熬的汤盅,补精气的。」 第58页 霍青钟扯了扯嘴角,「补精气?」 太后拉着他坐在软塌上,伸手替盛了一碗递过去,道:「这是哀家从前给先帝熬的方子,先帝常喝,所以身子精壮,皇儿如今也不小了,再有两天,就该十七了吧。」 事态有些往歪道上发展,霍青钟愣愣地点头,接过汤碗说是,果然又听见她亲娘又说:「此前和皇儿说的封后一事,皇儿想的怎么样了?」 霍青钟喝了口汤勐地呛了下,太后忙上前替他拍着胸口,一连拍了好几下,忽觉有些不对劲,霍青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后了些许,避开太后伸过来的手。 「皇儿,这……」太后有片刻愣怔,恍惚问道。 霍青钟捂住胸口,连忙说:「无碍无碍,母后,这汤真不错!」 太后神色愣怔,附和着结舌说:「啊是……是啊……」 一碗汤下肚,两厢有不同的心思,太后忽然开口:「皇儿……」 霍青钟听见太后叫声,浑身哆嗦了下,放下手中的碗喊了声:「母后。」 「皇儿对沈蕴,是真心喜爱么?」太后忽然问道。 霍青钟愣了下,不知道她亲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她权衡想了下,最后承认道:「母后,儿臣对阿蕴是真心的,这辈子,除却她,儿臣谁也不要。」 太后点点头,道:「好,皇儿的心思,母后明白了。」 「母后还有一事,想和皇儿商量。」太后抱着晏儿坐在腿上,捏了捏他的手心说道。 霍青钟:「母后说便是。」 「母后想给晏儿,赐名拟封,往后晏儿一天天的大了,总要在这皇城中生存,若是无名无分,母后怕……」 「母后不必多言,儿臣早就想好了,晏儿和六哥的孩子差不多大,不如就寄在六哥一族上,封做世子,儿臣记得,应当是弘子辈,不如就叫弘晏,母后觉得怎么样?」 太后笑道:「弘晏,弘晏好,弘晏好……母后替青璇谢谢皇儿……」 「母后不必客气,说到底她也是我的姐姐,晏儿也是我外甥。」霍青钟低头看太后怀里的小糰子,她伸手过去逗了逗他的脸蛋儿,又道,「母后身子骨不好,不如就将晏儿养在儿臣这吧。」 太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微微嘆了口气 道:「晏儿自小没有与人接触过,比同龄的孩子长得慢些,到现在也不会说话,母后着实有些担心。」 「母后不用担忧,有儿臣在,儿臣会教他的。」霍青钟牵着小糰子的手,让他从太后膝上跳下来,又抱在自己腿上,说:「晏儿其实聪明得很,这些很快就能学会的。」 正说着,沈蕴突然推门进来,撞见太后和晏儿,忙怔了下。 太后也转头去看她,笑着说:「沈丫头也来了。」 沈蕴上前行礼,福拜道:「太后。」 太后眸光睨着她的面容,脑海里总想起过去的事情,明明小时候她也曾抱过在怀里的,为何当时没有察觉出来?还有眼前的皇儿,她刚刚触碰时,明明有差错,当年她生产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个胎记,又到底是不是真的? 「母后,母后……」霍青钟见她发愣,连叫了四无声也未应。 太后恍惚回过神来,愣怔说:「啊,怎么了?」 霍青钟瞧了瞧她的脸色,见着有些不大好,遂担忧问:「母后近日是不是太过操劳了,儿臣瞧着脸色不大好,二喜,去宣太医。」 太后抬手制止,摇摇头说:「不碍事,只是夜里常夜起,回去休息休息就无碍了。」 霍青钟忙吩咐春和,轻声说:「春姑姑,带着母后先回去歇息歇息吧,这几日风大,别叫她受寒了。」 春和忙福身说:「是皇上。」随后上前搀起太后。 太后起身,两人出了大殿,春和上前担忧道:「娘娘脸色倒的确不好看,奴婢还是去请太医吧。」 太后摇摇头,说:「哀家心里有件事。」 春和会意,轻声道:「娘娘吩咐。」 「你去查查那孙婆子,找到人暗中送进宫来,哀家有话要问。」 春和愣了下,孙婆子是太后当年生产时的产婆,后来皇上被送走之后,就一直没有找到,几年前太后也曾吩咐找了一回,只说了几句话就没有再多问,怎么如今又要找了? 心里虽纳罕,依旧躬身说是。 走了两步,转身迈进大成左门,春和又听见太后吩咐:「去叫宁远侯进宫来,哀家有话要问。」 春和依言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是有存稿,一定和你们做一百币的交易:)【狗头遁走】 第37章 太后离开后, 大殿里只剩下霍青钟和沈蕴,小糰子坐在霍青钟腿上,屏风处还站着个不知死活的二喜。 霍青钟使了个眼色, 二喜立马会意, 脚下抹了油就出去了。 大殿里又恢復了寂静, 霍青钟坐在那儿, 伸手朝沈蕴伸过去, 沈蕴抿嘴轻笑, 知道她的意思,将手放进她的手掌心里。 「冷么?」霍青钟轻轻问。 话还未落音, 怀里的小糰子应声也学着她的样子,抬起手抓住沈蕴的手指, 小孩子天生暖和, 像个小火炉似的,霍青钟低头看了看他。 小糰子不会说话, 可话却全听得懂, 他抓住沈蕴的手指,咯咯笑着。 第59页 沈蕴见状也蹲身下来, 与他持平, 他长得粉嫩白皙, 圆圆的脸庞很柔软,沈蕴很喜欢他, 也伸出手去逗弄他, 笑问道:「晏儿听得懂么?」 霍青钟掰开小糰子的手, 收回去,故意皱着眉说:「阿蕴的手只许我抓,不许你抓, 你知道她是谁么?你要叫她舅母,舅母,听懂么?」说完霍青钟又教他说了两声。 「舅母……」怀里的小糰子突然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因为口齿不清的缘故,将舅母喊成了教母,声音黏糯,听话可爱。 沈蕴惊了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青钟,问:「阿青,晏儿刚刚是在叫我么?」 霍青钟也欣喜,拉着小糰子哄道:「晏儿,再叫一次。」 「舅母,舅母,舅母……」 霍青钟兴奋道:「阿蕴,你听见了么?小糰子会说话了!」 霍弘晏会说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谁都来逗弄,可谁知只会说一句,谁来问,小糰子都喊舅母。 众人全都但笑不语,霍弘晏管皇帝叫舅舅,至于这舅母是谁,众人心里都有数,都说这宫里以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还说要给晏儿添个弟弟,七嘴八舌,到最后越说越离谱了。 朝堂之上,商议完水利赋收,众人散朝。 宁远侯沈致远刚出大殿,身后礼部张侍郎连忙上前寒暄道:「真是恭喜沈大人啊!」 沈致远愣了愣,神色匆匆问道:「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侍郎笑道:「沈大人不必自谦,以后大人就是国丈了,我等还要仰仗大人吶。」 沈致远慌张 道:「张大人万不可胡说!什么国丈?又从何谈起?」 张侍郎一开始只以为沈致远谦虚,现下如此反应,难道是真的不知道?张侍郎疑惑说:「昨日太后娘娘召您进宫不是商议此事的么?今日早朝之前,皇上特意叫我去了趟书房,说是明日贺生辰之夜,要拟一道圣旨。」 「若是我所猜无错,这圣旨只怕是立后之意。」张侍郎摇头晃脑,抬手摸着鬍鬚说道。 沈致远大惊,难以置信道:「怎会如此?!」 正恰一旁刘国公走过,听见二人对话,横眉冷对着沈致远重重哼了声,随后甩袖而去。 张侍郎福了福,告别道:「恭贺大人,那臣就先离开了。」 沈致远恍惚地回礼,脑子里想起昨日太后召他进宫的事情,太后问了有关蕴儿的事情,包括出生时辰,生辰八字之类的事情,说是明日张罗生辰所用。 皇帝与蕴儿同一天出生,蕴儿进宫也是太后安排的,如今皇帝又要拟旨?拟什么旨?那生辰八字又是用来算什么的? 沈致远唿吸急促,忽然一下子似乎明白过来,倘若今日张炬岩没有说这番话,他是不是要等到明日大局且定生米煮成熟饭才能知晓? 他们娘俩真的耍得他团团转啊! 沈致远拂袖,神色沉重,连忙抬步往后宫方向走去。 承干宫中,绛朱推门进来,看见沈蕴坐在床前,忙道:「姑娘,老爷来了。」 沈蕴起身,欣喜道:「爹来了?昨日他进宫匆匆就离开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沈蕴推门出去,看见院子外沈致远背手站在梨花树下,她上前喊了声:「爹。」 沈致远回过头,看见她,温声道:「蕴儿……这些日子来,过得可还好?」 沈蕴笑道:「女儿一切都好,叫爹挂念了。」 沈致远拍了拍她的手臂,淡声道:「都好就好,明日晚宴后,就随爹一块儿回去吧,算着日子,你杨哥哥这两日就要到建安了,你不可替宁远侯府蒙羞,知道么?」 沈蕴手臂愣了下,她抬眼看他,有片刻慌张,道:「爹……」 「你娘亲生前的心愿,便是希望你此生永不踏入建安皇城一步,你不要辜负她。」沈致远忽然道。 沈蕴侧首,道: 「爹,女儿不愿嫁给杨狄盛。」 沈致远恨声道:「你难道连你娘的意愿都不听了么?」 沈蕴轻闭上眼睛,从小到大,不论什么她都听爹的,可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睁开眼睛,问:「爹,您难道不在意女儿嫁给杨狄盛会不会幸福么?我相信,倘若娘在世,她也一定会替我想法子,不会将我往火坑你推。」 沈致远大怒,回头质问她:「你是在怪我将你往火坑里推么?那杨狄盛有什么不好,你又何苦非要进宫做皇妃?你一向不是嚮往江湖自由么,怎的如今又甘愿留在这深宫之中,你能嫁任何人,可偏偏不能是皇帝!」 「为什么?!」沈蕴皱眉问。 沈致远紧紧抿住唇,一语不发。沈蕴见状,忽然看着他问:「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致远对上她的质问,闪过视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说:「没有,爹只是不愿意你困在深宫之中,这宫里有太多尔虞我诈的算计,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平凡人的生活。」 「是和太后有关么?」 沈致远抬头,皱眉问:「你说什么?」 沈蕴心里有疑问,自从进宫以后,太后对她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从 第一回 见面的不喜欢起,后来又态度转变,这些天来,她都待自己极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有疑问,这一刻她隐隐猜测,问道:「为什么能是任何人,偏偏不能是皇帝?」 第60页 沈致远被她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心下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紧紧抿住唇不语。 可沈蕴却依旧逼问着:「昨日进宫,爹独自去了仁寿宫,是做什么?」 沈致远盯着她,凝眉淡淡说:「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爹为何不来看我?是心虚么?!」 沈致远大声喝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沈蕴哽着喉头,发问:「是我胡说么?若非爹心里有愧,又如何不敢见我?我 第一回 进宫时,太后便向我问起爹,后来几次三番总有意无意问起从前的事情,我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爹难道不是最清楚么?」 她将心里所有的疑惑全都曲解了意思,更是扯到他头上,沈致远怒极,痛心说:「我与你娘恩爱一生,你怎可如此诋毁?往常教你的那些礼义廉耻,你全都忘了么?!」 沈蕴哭着说:「我没忘,从小到大,娘待我比亲生的还要亲,我的生辰明明是壬戌年腊月,比皇上足足大了一岁,而太后却说我与皇上同一天生辰,那那个孩子是谁?」 沈致远攥紧了拳头,那个孩子是谁?那是他与淑宁出生一岁便夭折的女儿!宫中权术阴谋,为了救皇嗣,淑宁冒死将她调换回来,之后又为掩人耳目,替她改了生辰年月,如今她竟以为自己是他和太后所生的子嗣?! 何其荒唐!! 他不该带她回建安的,更不该让她进了这皇宫大院,如今天下一切已成定局,这秘密不能捅开,倘若让人知晓,天子非天子,国将大乱! 沈致远背过身子,温声说:「乙亥年和皇上同一天出生的是你妹妹,只不过出生就夭折了,你也的确不是你娘生的,倘若你知晓其中利害,便不该进宫,更不该和皇帝走到一起。」 沈致远说完再没有回头,迳直出了大殿,走到拐子门上时,他停住了脚,微微侧首看了眼这高高的宫墙,为了让她离开皇城,他无奈出此下策,只要她和杨狄盛成婚,从此远离建安,去柳州也好,应天也罢,只要不回来,这秘密就能永远守住。 沈蕴站在宫墙内,只觉得浑身冰凉,她抬头看天,灰濛濛地,她苦笑,原来猜测的都是真的么? 第38章 「把这个摆到那边去。」霍青钟指着案桌上的梅花枝说道。 明日就是霍青钟生辰之日, 阖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二喜匆匆忙忙跳进殿来,霍青钟叫住他,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主子有什么吩咐?」二喜脸上堆笑凑上去, 问道。 「叫你准备的东西, 准备的怎么样了?」霍青钟问。 二喜笑道:「主子您尽管放心, 都已经备妥了!」 霍青钟伸手沖他招了招, 二喜会意, 贴耳过去,她手卷喇叭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二喜惊了下, 「主子要这个做什么?」 霍青钟眼一横,叫别问, 只道:「你只管办来就行, 旁的不要多问。」 二喜说是,回身就要去办, 走了两步又趋身回来, 问:「主子就不怕夜里做梦么?」 「滚。」霍青钟作势要伸手要打他,二喜脸上笑了笑, 手连忙捂住脑袋, 嬉皮笑脸地脚下一熘风就跑得没影了。 霍青钟站在门槛上四处看了看, 往常这会阿蕴总会来干清宫来找她,今儿都下了早朝了, 还没有见到她。 她拉住一个小太监, 问:「见到沈姑娘了么?」 小太监道:「沈姑娘今儿没来。」 「没来?」霍青钟狐疑道, 随后又抬头朝着承干宫看了眼,不知是天气沉闷的缘故还是什么,她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发堵。 承干宫内, 沈蕴侧躺在床榻上,绛朱站在门旁,看着床榻上背影泠泠的人,从老爷走后,姑娘就一直躺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 她也不知道到底老爷和姑娘说了什么,只隐约知道是和杨公子的婚约有关,说是杨公子即将回京,如今姑娘和圣上情投意合,这个关头,倒真的是难事。 绛朱轻手轻脚上前,蹲在靠在床沿旁,轻声劝慰道:「姑娘,您怎么了?」 沈蕴轻轻睁开眼睛,背对着她,声音里透着无力,颓声说:「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绛朱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踌躇了下才伸手过去,犹豫道:「姑娘,这是老爷刚刚派人送来的……」 沈蕴瞥过去,看见那块洁白如玉的帕子,上面绣着两朵棠棣花。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父亲 是何意思,再明确不过。 沈蕴目光盯着那块帕子,忽然觉得那两朵棠棣花刺眼起来,她转过头去,没有说什么,只默默闭上了眼睛。 殿外有人敲门,绛朱愣了下,刚要起身去开门,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阿蕴……」 沈蕴睁开眼睛,愣了愣说:「不许去。」 绛朱停住脚,踌躇说道:「姑娘,外面是……」 「我说了,不许去。」她带了微微的怒意。 外面的敲门声一直在响,绛朱转头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自家姑娘,踌躇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蕴闭上眼睛,听着门外的人悄声喊着阿蕴,一声一声,直敲在她的心上…… 「姑娘,您还是出去看看吧,禁宫里人多口杂,要是回头叫人发现了……」绛朱有些着急,最后还是开口劝道。 第61页 良久之后,沈蕴起身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趿鞋走向门口,她停在那儿,透过雕花门看外面站着的人,身影小巧地,声音轻柔,带着微微狡黠的意味,一声一声叫阿蕴。 她抬手搭在门框上,愣怔了片刻,最后开了门。 依旧是那双晶亮明媚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霍青钟笑着问:「阿蕴怎么了,怎么现在才开门?」 沈蕴睨着她的眼睛,心里有些许的苦楚,她笑了笑,只说:「有些累了,陛下有事么?」 霍青钟看着她,不知怎么了,她能感受到身旁人身上的疲惫,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她伸手去牵她,细声问:「我想你了,阿蕴怎么不来找我?」 沈蕴低首凝着那只手,有一瞬的恍惚,不去看她的眼睛,只垂眸淡淡笑道:「不是明日就能见了么?明日是陛下的生辰,阖宫上下都在替陛下庆祝,明日一定很热闹。」 「可我每时每刻都想和阿蕴见面,明日也是阿蕴的生辰,我想和阿蕴一起过,明日,我会给阿蕴一个永生难忘的生辰。」 沈蕴眸光忽闪了下,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復又抬头去看眼前的人,那张熟悉的面容,她总觉得这双眼睛有种将人吸引进去的魔力,可如今却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与自己有六七分的相似。 霍青钟看着她,睨着那双不敢看自己的眼 睛,她弯身凑近她,贴近她的面容,忽然开口问:「阿蕴怎么了,是不高兴么?」 沈蕴抿唇,说没有。 眼神骗不了人,更何况是对她,霍青钟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存着事情,可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她也不会逼问她,她爱她,也包容她的一切。 她轻轻靠过去,抬起下颌就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下,沈蕴惊了下,愣怔怔看着眼前那张突然放大的脸,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明明是该欣喜的,可不知为何,心里砰砰地,擂鼓似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在心上盘旋。 霍青钟笑了下,两只眼睛弯成小月牙,鼻尖轻碰触着她的,她轻声说:「要过生辰的人了,要开心知道么?如果遇上棘手的事,要来和我说,好么?阿蕴知道的,我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办不了的。」 沈蕴抿起嘴角轻笑,她总有这样的能力,不论何时何地,总能让人心里安定下来,她想就这样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不问世事,也不管上一辈的恩怨。 可世事总这样无常,明明昨日还很美好,突然一夜之间就全变了样,她没有勇气同她说这件事,也许过了明天,就什么都结束了。 昨日种种,不过是梦一场。 沈蕴抬手轻碰触她光洁的额头,指尖顺着髮际线轻抚下来,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她头轻抵在她的额间,轻声道:「我知道,我的阿青,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也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没有你办不了的事情。」 与她贴近,心间有一种雀跃的心情,恨不得飞到天上去,霍青钟笑了笑,低首又在她唇上啄了下,轻轻柔柔地,渐渐深入,咬住她的唇瓣,她笑着说:「恨不得今晚阿蕴就是我的皇后,我们再也不离开。」 沈蕴笑了笑,没有应和她的话,阖宫上下都在传,大玥新帝偷偷下了一道旨意,将在明日生辰之夜颁昭,她虽没有亲口告诉她,可如今她说出这番话,也大概可以猜出来七八分,那张圣旨上写着什么。 霍青钟不知道眼前人心里所想,她眷恋地依赖她,带着温柔的声音问:「阿蕴爱我么?」 沈蕴有一瞬间的愣怔,撞上那双透着天真无邪的眼睛,这一刻忽然什么都不想,她抿嘴笑,说:「我爱阿青。」 「爱一辈子么?」 「嗯,一辈子爱阿青。」沈蕴闭上眼睛,轻轻说。 幸福来得太快,几欲让人觉得不真实起来,霍青钟从没一刻这样兴奋过,只要过了今天,明晚,她就可以和阿蕴永远在一起了。 —— 是夜,柳州城外。 柳州歷来是大玥南疆最为重要的关口,前朝有萧将军镇守过,后来萧将军战死沙场,就一直再无人再留守过。 近年来,柳州闹了个大案子,城中百姓频频传说有狐妖出没,专掳城中貌美之女,城中一时人心惶惶。 后来先帝曾亲自前往查探过,也并没有查出一二来,随行的丽贵妃也惨遭狐妖残害,丽贵妃与先帝伉俪情深,情意非比寻常,悲剧发生后,先帝悲痛怒极,当下就发布了一道昭令,凡是能收服狐妖之人,即可得无字圣旨一张,十几年来,江湖中无数能人道士前去,可无一成功抓获狐妖。 如今京城中的探花郎新上任柳州刺史,也许是机缘巧合,一上任就替城中百姓解决了大患,将狐妖绳之以法,吊在城墙之外,众人欢唿,一时之间,将杨狄盛传为神人。 「杨哥哥……天快亮了。」漆黑的林子里,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 杨狄盛纵马疾行,听见身后人的声音,这才将稍稍慢下些许,他轻轻唤道:「玉妹妹,天亮之后,我会进京面见圣上,今日是圣上生辰,我向他提出纳妾之事,他一定会应允的,更何况,我手中有无字圣旨,你不用担心,只管在在城中先找地方安定下来,下了朝我就去寻你。」 唤做玉妹妹的姑娘,听见杨狄盛这番话,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带着楚楚可怜的面容,细声说:「有杨哥哥这番话,玉蓉这辈子死也甘愿,等杨哥哥娶了蕴姐姐后,我一定做牛做马伺候你们。」 第62页 杨狄盛笑了笑,微微侧首靠近她,说:「你我自小一处长大,我虽与她有婚约,可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对你才是真心,你放心,等她过门,我封你做侧夫人。」 身旁玉蓉听见他的话,一时喜不自胜,重重地嗯了声,喊了声:「杨哥哥,谢谢你。」 天亮后,杨狄盛带着乔玉蓉 先进了城,将她安排在客栈之后,便独自准备进宫面圣。 今日是天子登基以来第一个生辰日,普天同庆,到处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路过一个茶棚,杨狄盛讨了碗水喝,正要离开忽然就听见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闲说道:「哎,你们听说了么,皇上要纳后了。」 「这个城中谁人不知,不是早就定下了刘国公府上的昭凝郡主了么?你这八百年前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那人嗐了声,又说:「陆兄太小瞧人了,我二娘家有个侄子,她闺女在宫里当差,说是皇后人选早就定下了,不过不是昭凝郡主。」 众人来了兴趣,问:「那是谁呀?」 杨狄盛本无意听这些茶摊上的饭后茶余,刚要扔了铜钱离开,却在听到那人的话,忽然停住了脚。 「宁远侯府嫡女?!」 「不应该啊,那宁远侯府嫡女不是早许了人家么,是那个叫什么杨盛迪的。」 另一个人推了他下,说:「什么杨盛迪,人叫杨狄盛,中了探花郎的。」 众人豁然开朗,都嘆道:「哎,这探花郎命苦哦,是个巫山云雨的大王八!」 众人乐呵,忙问:「怎么说?」 「自然是一顶绿油油的高顶帽!」 话一出,众人哄然大笑。 杨狄盛听见那几个人的话语,顿时胸中积了一腔怒意,正巧旁边有个小贩拉住他,吆喝道:「公子,见你面色红光,买顶帽子吧。」 他转首,看见那顶玄色菱格纹帽子上镶了一颗斗大的绿色翡翠珠,颜色好不鲜亮,顿时气得重重冷哼了声,袖子甩上天,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贩加鸡腿:) 另外,七夕快乐,祝愿所有小仙女都有人疼有人爱,永远甜在蜜罐里~~~阅读愉快晚安好梦~~~ 第39章 今日是霍青钟生辰, 也是她继位以来头一个的生辰,阖宫上下自然热闹一片,从一大早就开始张罗, 一直忙到了晚上。 白日天好, 晚上天空上也一片繁星, 抬起头朝天上看, 漫天的星星笼罩在头顶, 有种置身星海的浩瀚。 承干宫里, 廊庑下挂着一盏红灯笼,门紧紧闭上, 今日一整天霍青钟都没有来,沈蕴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躺在床上一整天也不说话, 绛朱坐在一旁脚踏上,撑着脑袋愣怔怔发着呆。 约莫一直等到晚间, 离宴席还有一个多时辰, 殿外房门终于被敲响。 仿佛等着那敲门声似的,绛朱听见殿外的敲门声, 忙站起身出去开门。 沈蕴闭目侧躺在床上, 听见声音, 眼睛轻轻睁开,等着门口绛朱的声音。 绛朱开了门, 左右环顾了一圈, 什么人也没看到, 只低头瞥见门槛上一只鬼面具,她认得这面具,是她家姑娘和皇上 第一回 见面的那个, 她弯身想捡起来,却突然发现上面牵了一根绳子,伸手扯了扯,那绳子一直从门口牵引到门外,倒故意是引人去的。 绛朱回头叫了声:「姑娘,你快来!」 沈蕴听见敲门声,却又没有听见说话声,良久才听见绛朱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起身走到门口,看见绛朱手里的面具,心里怔了下。 「姑娘,这是……」绛朱将手里的面具递了过去。 沈蕴顺着面具上的长线朝远处看去,殿外一片漆黑,只有廊庑下这里一点红光,映衬出一种喜庆的错觉。 这样的把戏,除了霍青钟,大概也没有别的人了。 沈蕴手里拿着那面具,抬脚迈下阶梯,绛朱在身后不放心地喊了声:「姑娘……」 沈蕴:「不碍事,你留在殿里。」 说完就径直出了大殿,丝线牵引地很远,沈蕴抬眼朝着远处看去,是那片荷花池,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见,几乎走了大半个御花园,也没有没有走到尽头。 最后丝线牵扯在一棵树上,埋在了树根里,她好奇,微微用了力扯了下,片刻间,不远处池塘上顿时升起漫天的烟花,绚烂多彩,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就在她的眼前,绚烂地绽放开来,流光一样落进了天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烟花,这样明亮,这样光彩夺目。 她转身环顾,知道那人就在附近,她轻声唤道:「阿青,你在哪里?」 寂静的夜里,带着说不出的美好,她听见那道声音,轻轻柔柔地:「阿蕴,抬头。」 她抬起头,在高高的树丛上看见那个人,霍青钟从树上跳下来,站定在她面前,绽开笑颜道:「阿蕴,生辰快乐!」 沈蕴目光流转,眼睛里含着笑,微微有些闪烁,一句话也不说,只这样温柔地看着她。准备了好几日,原来是放烟花给她看么。 霍青钟知道她近日有心事,故意去逗她,抬手将手里的面具扣在脸上,摇头晃脑地压着声音说:「我将自己送给阿蕴,怎么样,这个礼物够不够份量?」 面具上是鬼脸狰狞,可拿下面具的瞬间,是一张天真无邪可爱的面容,她的笑容里不掺任何杂质,是世上最纯净无暇的笑容。 第63页 沈蕴笑着点头,眸光里有泪花,说:「很够,阿青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霍青钟拿下脸上的面具,凑近她的脸庞,看着她问:「那阿蕴还难过么?」 沈蕴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霍青钟看着那眼泪在她眼前滑落,心里很疼,她的阿蕴是个坚强的人,从不在人前掉眼泪,她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也许是棘手的事情,又或许是伤心的事情,可不管怎么样,她都会一直陪着阿蕴,一直陪着,天荒地老,生死相随。 霍青钟抬手替她擦拭眼泪,轻轻地,慢慢地,湿意在指腹上蔓延,轻声道:「今日是生辰之夜,是特殊的日子,我有好多的话想和阿蕴说,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一切都让阿蕴没有安全感,前路满满,似乎看不到尽头,阿蕴相信我么,不管将来遇到什么,我们都不要离开彼此,好不好?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有许许多多的缺点,没有学识,没有才艺,也没有很高的武功,连阿蕴最嚮往的江湖自由也许都不能够办到……有时候想想,我这样的人,阿蕴爱我什么呢?越想越觉得一切不真实起来,也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喜欢胡思乱想,容易患得患失,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我想告诉阿蕴,只有一条,我很确定,我爱阿蕴,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阿蕴的面前,让你永远不离开我,秦相说爱情是无私的,可我是自私的,我想将阿蕴牢牢地绑在身旁,永远都不分开,有时候甚至荒唐地想,我是皇帝,我爱阿蕴,所以便要阿蕴做我的皇后,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阿蕴,你不要离开我,好么?」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明明要说的话不是这些,可最后西一句东一句地,说了一堆很没有逻辑的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她有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感受到阿蕴内心的害怕与不安,这种相通的情感,是她们彼此可以感知到的。 沈蕴早已哭得不能自已,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满面,唇瓣颤抖着发不出声音来,霍青钟低头吻住她,泪水滑进唇瓣里,她吞下她所有的委屈,最后脸庞轻蹭着她的,腾出空挡来,轻轻道:「阿蕴不哭,我亲亲你,阿青亲亲你。」 轻柔的吻一路顺下来,从唇瓣向上,是她的鼻尖,还有湿意的眼睛,带着微微的颤慄,小心地,眷恋地,她轻吻她的脸庞,不知不觉地,自己的眼角也微微湿润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霍青钟牵着沈蕴去了云台阁,晚宴设在那处,众人都已经到齐了,看见皇帝和沈蕴走进来的时候,众人全都噤声不语,今夜他二人是寿星,除却之外,众人都明白,今夜皇帝有一道圣旨要下。 霍青钟坐在上首鎏金地屏宝座上,沈蕴坐在下席,离她微微远的距离,沈蕴抬头,正好撞见坐在对面的杨狄盛,她倒忘了,今日杨狄盛回京了。 众臣按例一轮贺词,一巡拜酒过后,霍青钟伸手朝着张侍郎示意,圣旨在张侍郎那儿,宫中圣旨都由礼部颁昭,最后交由皇帝盖上玉玺,即为礼成。 只不过玉玺在太后那儿,此前种种,她也曾旁敲侧击过,她的亲娘太后对此事是没有意见的,所以这道圣旨,除却外人异议,没有任何差错。 太后看见霍青钟示意的眼神,知晓他的意思。她端起案上的杯盏,静静等着宣旨。 良久过后,耳边嘈杂声渐渐降息,有人 站上来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干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芳留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刘氏昭凝郡主、乃刘国公刘国惟之女也,系出高闳,宜膺茂典,兹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令一下,众人全都倒吸了口气,册封皇后的诏书谁都没有疑虑,可谁知竟是册封了刘国公之女,昭凝郡主! 刘国公听见圣旨,没有任何的意外,嘴角轻轻勾了下。 霍青钟愣怔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这不是她亲写的诏书,她翻遍了古籍,特意研究了歷朝歷代的封后诏书,特意给阿蕴找了最美的诏词,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远处的阿蕴,双手撑住椅子就要站起来,身旁太后一把压住他的手腕,微微用了力,霍青钟转头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母后……」 太后咬住牙,瞥眼看他,忽然沉重说:「皇儿若想保住沈蕴的命,就全听娘娘的,娘娘知道你的心意,你相信娘娘。」 霍青钟紧紧攥住拳头,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近日种种,阿蕴无缘无故地低落抑郁,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以为只要今日圣旨一下,一切的不安就可以结束,她可以给阿蕴所有的一切,这个决定,她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反对,可为了阿蕴,她宁愿做昏君。 可谁知她孤注一掷做的决定,居然成了如今的荒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眼睛紧紧盯着阿蕴,嘴角微微翕动,无声道:「阿蕴……」 下首刘国公朝身旁的女儿刘昭凝,轻喊了声:「昭凝,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刘昭凝手里的酒杯才喝了半杯,剩下的全都洒在了身上,她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秦离,目光泠泠,带着微微期盼,她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在期盼什么,明明这样的场景,她早已在心中想了无数遍,可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忽然害怕畏缩了。 第64页 她转头朝向刘国公,凄声轻语:「爹,我……昭凝不想……」 「你若是抗旨,国公府三百二十六条人命就是你最后的陪葬。」刘国公定定说道,他为了这个女儿做尽一切,不惜以这江山代价威胁他的亲姐,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 刘昭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台下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这一刻,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 所有的仪式完成,刘昭凝成了大玥新君霍青钟的皇后,册封大典,就在下月十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霍青钟没有心情再留在这里,刚要起身回去,就听见座下走出来一个人。 她定睛,这才看清是杨狄盛。 心底有一丝的慌乱,她侧身站在那里,果然听见杨狄盛道:「此普天同庆之日,臣感念天恩,特想向陛下求个圣旨,恳请陛下赐婚。」 霍青钟身形愣怔,手指紧紧扣住龙椅上的扶手,她瞥眼去看坐在杨狄盛对面的阿蕴,见她无动于衷坐在那儿,低头不看她。 霍青钟坚毅地眸子紧紧盯着杨狄盛,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众人全都屏声敛气,大气一下不敢出。 杨狄盛与霍青钟对视,从回了建安城开始,再到进了禁宫,不过一日,有关眼前的皇帝和他未过门妻子的传闻,他听了个遍,什么样不堪的话语全传到他的耳里,是皇帝就该这样欺负人么?! 杨狄盛高声跪拜道:「臣自幼与宁远侯府沈氏有婚约,特请愿求取沈蕴为妻,恳请陛下赐婚。」 霍青钟眼里蹿了把火,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接连种种,事情全都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法子将阿蕴名正言顺留在身旁已是懊悔之事,如今要她亲口将阿蕴许给别人,简直是妄想! 昏君又如何,担一世骂名又如何! 「朕说了,你妄想!」 起先那一句还带着隐忍,如今是彻底发怒了,在场所有人全都缄口不语,大玥新帝是为昏君,与臣妻厮混多日,如今竟暴露嘴脸,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夺取臣妻。即便是平日子里的忠臣,在这样的局面,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段丑闻,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座下沉蕴低眸看着手边那个鬼面具,半晌之后,轻轻闭了眼,心里做下决定,随后起身低头说道:「望陛下成全。」 心口有一道口子豁然裂开,有种锥心的疼痛,霍青钟看着那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明明才刚与自己山盟海誓的人,如今就说出了让她成全的话。 成全什么? 她将她们之间的一切当成什么?将那些至死不渝的誓言又当成什么? 「阿蕴……你说什么?」霍青钟红着眼眶,哑声问了句。 沈蕴忽然抬头,直直睨着那双眼睛,往常总是晶亮的眼睛,如今这一刻忽然黯淡灭了,带着满是伤心与绝望,质问她。 「阿蕴,有苦衷的是不是?」霍青钟依旧问,一国之君,忽然带着微微卑微祈求的意味。 沈蕴轻闭上眼睛,伏案跪身下来,依旧是那一句:「请陛下成全。」 她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知道她准备了很长时间,还有那场烟花,原本该是美满的,她豁开一切打算与她长久地在一起,烟花下的那场自白,她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可偏偏命运弄人,在她最伤心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霍青钟脚跟踉跄了下,扔下一切忽然离了席,长长的宫道,漆黑一片,一眼看不到头,她不停地朝前走,偌大的皇宫,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明明是充满希望与朝气的一天,她想和心上人重新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的时候,所有的计划被一件一件地打乱,她以为就算圣旨变了卦,只要有时间,她能处理好,可没有一点时间,没有一点防备,她就这样,在她心上迎头给了重重的一刀。 那场烟花,那些话,成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双杀。 上周回了趟家,电脑都没时间开,九月恢復日更!! 第40章 承化门上天幕流星, 长长的宫道一眼看不到头,朱红的宫墙下,是无尽的黑暗。 霍青钟坐在那里, 眉眼里垂着眼泪, 撑手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事情会成了这样? 阿蕴, 她的阿蕴……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夜凉如水,露水深重渐渐露湿了衣裳, 她只觉得浑身冰凉,整个人像掉进了深渊, 四周都是冰凉的寒水, 没有一个人来拉她一把,连她最爱的阿蕴, 也站在岸上, 冷眼离她而去。 她蹲在那里,低头埋在双膝间, 渐渐哭累了, 天边升起一丝鱼肚白, 独属于深秋的寒凉,她蜷缩坐在那里, 脖颈压弯成凄凉的弧度。 身旁二喜轻轻叫他:「主子, 主子……」 她抬起头, 亮白的光亮照射进瞳孔,她微刺了下,用手捧住脸, 有种深深的无奈从心底蔓延开来。 「主子回去吧,外头更深露重,当心受凉。」二喜知道他心里难受,昨日的状况,阖宫上下全都传了个遍,这一路走来,没人比他更懂主子的心了。 「她走了么?」霍青钟捧住脸,紧紧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颤抖。 二喜愣愣垂下眼眸,知道主子问的是谁,轻轻嗯了一声,说:「昨夜就走了,」说完顿了下,又道,「是和杨大人一块儿出宫的。」 第65页 霍青钟没有说话,双手捂住脸庞,渐渐肩头颤颤发抖,隐忍着哭意,最后终于开口道:「二喜,朕其实……其实很喜欢她,可是她不要我,二喜,阿蕴不要朕了……」说完彻底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很绝望,似乎要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 二喜蹲在一旁也跟着心里难受,喉头哽咽住,原先以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些天来,他看出来主子和沈姑娘是情投意合的,主子为了沈姑娘,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几次三番,甚至弄丢了自己的命,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他能感受到主子有多伤心难过。 他也不知道昨夜沈姑娘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彻底伤了主子的心。他扯着帕子要替霍青钟擦眼泪,却又一时不敢伸手上前,只得劝慰道:「主子,别难过了,咱们回去吧,您一夜没睡,又吹了冷风,再坐下去身子骨吃不消啊!」 霍青钟无动于衷,最后也不知道又哭了多久,太阳渐渐升起来,空气中升起暖意,这一夜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她迷迷煳煳失了意志,脑子里昏沉得厉害,就这样坐在承光门上睡着了。 二喜无奈,又不得独自将人背回去,遂又叫了御撵,将人扶上御撵,一路抬回了干清宫。满宫上下将人全都退散,整个干清宫里静悄悄地,到了晚间,才敲了门问候。 奴才们在门外敲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屋内的动静,二喜着急,以为出了事,连忙叫人凿开了门。 这一开门不得了,屋内暖意扑面而来,看见人躺在塌上,被褥全被踢在床底下,二喜上前查探,见他面色有些不大正常,张着胆子伸手过去摸额头。 不得了,触手间烫得惊人,当下就立即派人叫了太医。 满宫上下全都乱了套,几位太医连夜匆匆进了干清宫,又探脉象,又翻眼皮,说是感染了风寒,又发了高烧。霍青钟整个人昏沉沉躺在床上,烧得嘴角都泛起了皮,样子可怜。 太医开了帖子,随即叫人熬方子,又命人用凉帕子一条一条接连着敷着额头降温,这风寒来得兇勐,是急火攻心伤心过度的缘故,一行人一直守了两三个时辰,一点儿没有转好。 最后连仁寿宫的太后也惊动了,二喜上前行礼,太后着急心疼地问:「怎么好好地发了高烧,底下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二喜跪在地上哭着说:「回太后,主子独自一人在承光门吹了一夜的冷风,奴才们怎么劝也不顶用,又一天未吃未喝,哭了整整一天……」 太后眼里满是心疼,她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思,往常只知道他喜欢沈蕴,却不知竟到了这种程度,连自个儿身子骨也不管不顾。 太后伸长了脖子朝着里头瞧,接过太监手里的凉帕子,自顾自走进去,道:「哀家来,你们都下去。」 太监们踌躇了下,春和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这才全都出了大殿。 太后独自一人坐在床榻边上,手里捏着帕子替她擦着脸庞脖颈,他身上滚烫,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在外头坐了一夜,衣裳早就带了寒气,她知道他一向有命令,不许人贴近照顾起居,所以底下人连衣裳都不敢替他换。 她伸手替他解开衣裳,刚褪下脖颈间的两颗纽扣,将衣裳褪至胸口,在看见胸前那块洁白的桃花抹胸时,忽然愣怔住了,站在一旁的春和也大吸了口气。 当今圣上居然是女儿之身! 「娘娘——」 太后伸手制止,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人,镇定地道:「小心隔墙有耳。」 上次仁寿宫那回,她就觉得不对劲,可也从来没有朝这上面想过。 刘国公已经知道了霍青钟非她亲生,因此要挟她立昭凝为后,昨夜宴席上,她迫不得已换下了先前准备好的圣旨,临时变了卦,她也明白他伤心绝望。可如今这个秘密,才是真正的杀身大祸。 当年她生产那日,生下的也的的确确是个女婴,可阖宫上下全在传她生下的是个男孩儿,她不明白,直到昨日刘国公告诉她,当年是他抱了个男婴进宫,替换下所生的女婴,遂他便用了这个理由要挟她,皇嗣混乱,是灭族的大罪。 她无奈,明知是错,可无法回头,为了保住这霍氏江山,只得将错就错,偷换了旨意,顺着刘国公的意思立了昭凝为后。 倘若刘国公说的是真的,当年替换下的是个男婴,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又到底是谁?! 她慌乱地伸手将霍青钟的衣裳拉好,手指触及到她的肩头,忽然发现她脖颈间挂着一枚铜钱,铜钱上斑迹驳驳,仿佛有些年头了,瞧着规制大小,不像是大玥的铜钱。 太后狐疑了下,抬眸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最后将那枚铜钱又放进了她的衣裳里,替她穿好衣裳,侧首吩咐春和:「今日之事,不可多嘴透露半分,知道么?」 春和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垂首说:「春和明白。」 窗外月色皎皎,宫外丞相府中。 灯影照在窗户纸上,映衬出一道身影。书房内,秦离坐在案旁,手中执笔正垂首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底下跪着个人,身穿夜行衣,面色冷峻,开口道:「郎主此番遣人进建安城,只怕会打草惊蛇。 」 秦离落笔,看着案上书信,墨迹干了装在一旁的信封里,外头又套了另一封玄色信纸,眉头深锁,沉声说:「我自有分寸,你回逐月阁,打点好一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露面。」 第66页 那死士低首,没有再说话,知道他的意思,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信和令符,从暗格密道里,消失在黑夜之中。 秦离抬眸,烛台上灯火摇曳,有种潋滟恍惚的错觉,她蛰伏玥朝十几年,为了年少相遇时的那个人,爬上了玥朝丞相的位置,只为着能与她亲近一些。她以为只要陪伴着她,无人时偷偷看她一眼便就足够了,可到底低估了自己的情意,人都是贪婪的,得到了一点甜头便就想要更多。 她也一样。 这样的局面,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忽然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远没有那样高尚。 她怕再等下去,她会后悔终生。 她要带着昭凝,永远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修了下。 第41章 入秋,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细雨缠绵,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沈蕴坐在窗前, 雨丝细细飘进来, 有种凉意扑面而来, 她撑头愣愣地坐在那里发着呆, 离宫已经四五日了,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 正想着, 外头突然有人进来,是福顺, 冒着雨走到廊庑下,开口道:「小姐, 老爷在前厅里叫您过去呢。」 沈蕴狐疑, 问:「这个时辰,爹怎么没有去上朝?」 福顺说:「老爷已经有四五日没有进宫了, 听说陛下病了, 大臣们都没有上朝。」 沈蕴听得愣了下,神情恍惚, 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 满心只有一句, 她病了? 是那日的缘故么?她离开了,她便连自己的身子也不晓得好好爱护么?! 「小姐, 小姐……」福顺见她发愣, 不由又叫了两声, 沈蕴这才回过神来。 她问:「爹有说,是什么事么?」 福顺只说:「杨大人一早进了府,大抵是这件事。」 沈蕴眉梢轻颤, 有片刻的恍惚,那日杨狄盛公然在众人面前向霍青钟赐婚,为了让她死心,她说了伤人的话,那日,她一定是恨透了心。 这段荒唐的婚约,是该要彻底结束了。 沈蕴拿起门旁的伞,撑开来只身迈进雨地里,淡淡道:「走吧。」 前厅里,沈致远坐在上首,杨狄盛坐在旁边,看见沈蕴进来,忙起身去迎接,眸光对上她,温柔喊了声:「蕴妹妹。」 沈蕴抬眼看见他,没有开口,只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沈致远见女儿来了,也起身笑了笑,说:「蕴儿,狄盛在柳州立了大功,他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日进宫商量的事情,为父心里也盘算了下,这趟回来,该要将你们的大事办一办了。」 杨狄盛听见沈父的话,眉眼小心翼翼朝着沈蕴身上瞥去,觑她脸色。 沈蕴面无喜色,只垂眸淡淡道:「爹,我心里有数。」 沈致远见女儿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微微歇了口气,说道:「狄盛难得进府,你陪他在此转转吧,为父要出府一趟。」 沈蕴抬眸问:「爹要去哪里?」 「和张大人约好,过府一叙。」 父亲一向和张侍郎交好,沈蕴没有狐疑 ,待他走后,心里稍稍安定了下。 杨狄盛见沈致远离开,独留两人留在府内,知晓他的意思,他微微瞥眼看了看身旁的沈蕴,故意靠近上前,轻声道:「蕴妹妹,近来可好?」 沈蕴轻垂了下眼,客气寒暄道:「都好。」 杨狄盛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随后踌躇了下,又道:「前日在宫中,我与蕴妹妹没有商量,贸然独自做了决定,是唐突了蕴妹妹,后来又听蕴妹妹那日所说,我心里这才稍稍宽慰了许多。」 沈蕴轻轻攥了攥拳头,心下沉道:「杨公子,我今日来,是想同你商量这件事。那日在宫中所说的话,是我一时情急之下不得已才说的,都不算数,你我虽有婚约,可这十多年来,我们从未见过面,也更不了解彼此,我虽为官宦子弟,可自小生长在江湖之中,当年之事,也不过是家母和令堂闲谈时的玩笑话,算不得数的。不如你我,也不必拘泥于此,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就让当年荒唐之言作废,如何?」 杨狄盛愣住,抬眼看她,微微张了张口,有些着急,一时又不知从和说起,最后道:「蕴妹妹,此事……此事怎可儿戏?」 沈蕴没有再和他打太极,事情再拖下去,就会没完没了,此时说开便可以一刀两断,就算没有和阿青的事情,她也本没有这样的意思,如今她只想离开建安城,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她开口断道:「杨公子,我意已决,也烦请以后不要再登门了。」她说完没有再听杨狄盛的话,直接越过他要离开。 这一天,这一刻的决定,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多时,既然註定此生无法与阿青长相厮守,那也再无顾忌了,昨日种种,就只当是黄粱梦一场,如今梦醒了,是该要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她撑伞迈出门槛,刚要出去就听见身后人曼声问:「是传闻的那样么?」 沈蕴顿住脚,没有回头,她微微侧首,怔了半晌才说:「杨公子大概也有心上人吧,人的心很小,有时候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说完,再没有犹豫,依然绝望迈进雨地里,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扬首,雨丝飘进伞内,雾濛濛地浮在脸上,这一刻,忽然觉得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她无法做到与阿青相守一生的誓言,即便要离开,可这颗心,也是属于她的。 第67页 干清宫内,霍青钟从床榻上起身,一连病了几日,人都消瘦了一大圈,面上泛着青色,连往日眼睛里的光亮,似乎也黯淡了。 她伸手开门,屋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天幕沉沉,房间里昏暗一片,没有阿蕴的日子,连生活都没有了颜色。 二喜一直候在门旁,一连几天,主子大病了一场,可偏偏又不让人在屋里伺候,他没有办法,只好坐在门槛上,守着屋内的人。 二喜见殿门开了,立时腾地站起来,伸手扶住他,问道:「主子怎么起来了,外头冷,您快……」 「她依旧没有一句话带给我么?」 几日了,说来说去总归是这几句话,二喜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霍青钟抬头看天,灰濛濛的天空上什么也没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整整五日了,她一直等着她告诉她,哪怕只言片语,只要她说,她便信,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消失地干干净净,在她的生命里。 她又关上门,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二喜刚要上前,就吃了个闭门羹,他揉了揉鼻子,也跟着满心惆怅。 殿内漆黑,她吹灭了所有的烛火,独自光脚坐在脚踏上发着呆。她半生活得煳涂,连爱上个人,也稀里煳涂地,她这个人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既没有治国的策略,也没有博大的胸襟,她就是个平凡地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却稀里煳涂地做了皇帝。 这样的身世秘密,也许将来有一天也会引来杀身之祸,最后的下场,大概也只有一死,亲娘不疼爱她,活了大半生,连个贴心的朋友也没有……活了小半辈子,似乎没有做成一样事情,连爱一个人,都失败透顶。 黑暗里,她独自一个人默默流眼泪。 明明只是喜欢一个人,她没有奢求多少,为什么这样简单的要求,老天都要夺走? 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她抬手擦眼泪,忽然起身披上披风,从后窗翻出去。 她等不下去了。 她要去问一个解释。 宫外长安大街上 雨声叮咚,长长的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雨下得越来越大,泼天一样倒下来。 宁远侯府中,沈蕴睡在床榻上轻闭着眼睛,白日福顺那句,她病了,从回来她就一直心里不安定,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砸在屋顶瓦砖上,叮咚叮咚地,嘈杂地让人心烦。 沈蕴心里不定,以至于有人从窗户翻进来也没有察觉。 她心里烦躁地坐起身来,刚转过身子,迎面看见床榻边上站着一个人,她惊了下,屏住唿吸。 她浑身湿透,昏暗的房间里,依稀勾勒出她嶙峋的两肩。 不过才几日未见,她瘦了一大圈,衬着一双眼睛越发大了,深深凹陷在眼眶里,连眼中往日的晶亮天真仿佛也不在了。 沈蕴愣怔坐在那儿,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青钟站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了多日的人,不知道从何时起,连这样无人相对的时候,居然也变得默默没有话说了。 良久过后,她终于哑声开口问:「几日没有见,阿蕴过得好么?」 听见她的声音,沈蕴喉头有些发紧,她撇开眼前人的注视,趁着黑暗之下,轻轻垂眸不敢看她,只低声轻嗯了声,没有说话。 霍青钟咽了下喉头,吞下所有的委屈,明明心里带着气,她想质问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又说出那样的话来,可看见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气愤全都化成了思念。她恨自己不争气。 她抿起嘴角苦笑,淡淡道:「是么?阿蕴过得很好,可我过得不好,生了一场大病,我一直在等在阿蕴来看我,可左等右等,你一直都没有出现,是我失策了,妥协了,我以为阿蕴和我有同样的心思,原来忍不得相思苦的,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得那样委屈,那样绝望,一瞬间让沈蕴立时溃不成军,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她低下头,紧紧咬住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霍青钟蹲身下来,仰面看着她,黑暗里也看清她脸庞上的泪水。 明明是想她的,可为何又要离开?是有苦衷么? 她有很多的疑问,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她抬头替她擦拭眼泪,低声轻哄她:「阿蕴不要哭,你流眼泪,我会伤心。」 指尖微凉,触及在沈蕴的脸庞上,只这一点凉意,让她立时清醒过来,她转头躲开霍青钟的碰触,忍下心里的哽咽,冷声说:「这里不是陛下该来的地方,你走吧,忘了我,永远不要再妄图来找我。」 手指轻怔,愣在半空中,离她很近的距离,可却忽然又像在天边似的。 霍青钟深吸了口气,忍下心头的酸楚,半晌忽然开口问:「是不爱了么?」 沈蕴轻轻闭上眼睛,心如刀绞,终于说出伤人至深的话,道:「是。」 房间里静谧,只有屋外雨声肆虐,在耳边嘈杂不断,她仰头去看她,那样卑微,那样委屈,眼睛里微微闪出希望,又问:「真的不爱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我的甜文标籤,陷入了沉思。 第42章 怎么会不爱? 有眼泪缓缓从眼眶里流下来, 沈蕴听见那句话,顿时疼得心都要碎了。 第68页 阿青那样单纯,她如何能这样伤她?! 霍青钟仰着头凝望她, 只等她开口, 亲眼看着她, 亲口告诉她答案。 「阿蕴是骗我的对不对?如果有苦衷, 就告诉我, 我们一起面对, 好不好?」她依旧带着卑微看着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等着她的回答。 沈蕴心里如刀绞,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看她, 她攥起拳头, 缓缓睁开眼,乌沉朦胧下的人影落入眼中, 她蹲身在那里, 仰头看她,努力找出一丝一毫自己还爱她的佐证, 可怎么样呢?一切都是错的, 不应该发生的, 头先已经错了,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沈蕴挣开她的手, 撇过脸, 哽着声音冷道:「陛下回去吧, 我没有苦衷,也许就从未爱过,一切都不过是无聊之余的打发, 是陛下会错了意,我与人有婚约,从一开始便知道,陛下不必再来了。」 她将话说得决绝,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她。霍青钟坐在那里,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四面是冷冽的寒水,冷得没有一点知觉。 她抬起眼梢打量她,轻轻靠近她,抓住她的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贴近问:「阿蕴看着我,是真的不爱么?曾经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阿蕴从未爱过我,我再也不会纠缠。」 沈蕴看着她,眉眼里带着哀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没有办法,曾经想过,挡在她们身前的,有无数种可能,可偏偏是这一件,她无法同她说明白,如果要怪,只怪老天无情。 沈蕴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带着决然,直视她,「是啊,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梦一场,你是九五至尊,是深陷在牢笼里的人,我曾说过我嚮往自由,又怎会与你真心实意,是陛下太傻,连虚情假意也分不清,如今梦醒了,这一场笑话,也该结束了。」 霍青钟觉得心被碾碎了,她的爱情和真心被狠狠地扔在尘土里,以为的爱情没有了,如今连自尊也被磨得一点儿都不剩,可即便如此,依旧哑着声音,咽下心中的苦涩,带着最后的奢望,道:「那阿蕴为何流眼泪?既然早知这样的下场,当初又何必说爱我一辈子?」 那是与她曾经说过的誓言,如今却要她亲口否认,沈蕴回望她,夜色朦胧,看不真切她的眼睛,她开口:「我只笑,陛下这样执着,是个笑话。」 霍青钟忽然笑了,一行清泪挂在脸上,她以为是有苦衷的,原来没有么? 原来说爱她一辈子,是个笑话…… 是个笑话…… 「是啊,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我这样傻的人了,我的爱情,原来是一场笑话……」 她站起身,不再看床榻上的人,转身往外走,漆黑的夜里,映衬着凄凉孤苦的背影,她开了门往外走,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顾及了。 门外有人把守,看见他全都惊吓住,沈致远听见消息也匆匆忙忙从连廊处赶来,大雨滂沱,他撑着伞看见霍青钟微微愣住,又瞥眼看了眼身后沈蕴的寝室,随即上前福拜道:「陛下,不知深夜至此,所谓何事?」 霍青钟两眼无神,她病了一场,旧病未愈,又添新疾,她怔怔看了沈致远一眼,又看见他身旁站着的杨狄盛,忽然心灰意冷,慢慢开口说:「朕听闻杨爱卿与沈氏自小有婚约,如今看来又是天作之合,杨爱卿柳州之行立了大功,朕突然就想起来还没有论功行赏,杨爱卿不是要朕赐婚么,朕允了,册封杨爱卿为紫金光禄大夫,封沈氏……封沈氏为一品兖国夫人。」 旨意立完,身后的殿门忽然开了,沈蕴站在门口,看着站在连廊上的那人,听见那道旨意,心里忽然空荡荡里,她没有开口,就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雨地里。 她是恨她的吧…… 杨狄盛还没来得及谢恩,正愣在原地,就看见霍青钟已经离开了,他愣怔怔地,瞧了瞧已经离去的霍青钟,又转头看了眼立在门上的沈蕴,他轻声唤:「蕴妹妹……」 沈蕴没有抬眼,浑身透着一种无力,凉意袭上来,她转身回房,关上门。 霍青钟出了府,忍了半晌的眼泪忽然决了堤,泪流了满面,一面走一面哭,大雨淋湿了满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去处,生来便被人抛弃,她没有亲人,没有人疼爱她,以为找到相守一生的人,说好会爱她一辈子,可却又伤她至深…… 朝前一步一步走,深夜里,空荡荡的长安大街,大雨滂沱的夜,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来陪伴她,生来是一个人,兜兜转转,如今依旧是她一个人。 前路漫漫,天越来越冷,雨越来越大,渐渐地泪眼模煳,脑子里混沌一片,她终于撑不住,脚跟踉跄,跌倒在雨地里。 远处从宫门口处焦急出宫的太后,看见不远处倒在雨地里的人,忽然拂开身旁的人,焦急地上前喊道:「皇儿——」 宫女太监见状全都跟上前去,深夜里干清宫突然传来皇帝失踪的消息,她便知道她一定是出宫去了宁远侯府。她不放心,亲自出去找她,可雨下得太大,宫人们全都跟出来,刚出了宫门,就看见不远处,人已经倒在雨地里。 众人围上前,二喜和四德子也跟了出来,看见霍青钟连忙冲上前,人已经昏迷得不省人事了,两人搭手将人背起来,二喜背着人,四德子在身后撑着伞,一路小跑进了宫。 第69页 进了宫,又叫了太医,整个太医院的医正全都进了干清宫,皇帝的病是心病,阖宫上下全都知道,太医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身子虚弱,受了寒症,开了方子叫人去熬,看了床榻上的人一日更比一日消瘦,又说要好好用膳,补充营养之类的话。 二喜站在一旁,听见太医的话,看着床榻上躺着的虚弱的人,抹着眼泪哭着说:「主子心里想什么,奴才们都明白,如今不吃也不喝,今日又冒着雨出宫,一个人倒在了雨地里……」他说着说着,忽然跪下来,朝着太后道:「娘娘,主子心繫沈姑娘,娘娘就做回主替陛下了了心愿吧!」 太后坐在床榻边上,抬手轻抚霍青钟的脸庞,心里疼地揪起来,想起那日挡刀的情形,她虽不是她亲生,可这些天来,她明白,她也渴望亲情,渴望与娘娘在一起,某种程度上,她也的确是她的皇儿,此生,已经分不开了。 太后抹着眼泪起身,淡声吩咐:「你好生照顾她。」 说完就出了寝殿,明间里,春和跟在身后,太后问:「是沈丫头辜负了她么?」 春和嗯了声,低首回覆:「今 夜,陛下封了杨狄盛紫金光禄大夫,封沈姑娘为……为兖国夫人,还……还赐了婚。」 太后深深嘆了口气,懊悔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一步。」 春和又道:「之前派去沈姑娘身旁的人回来说,大概沈姑娘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派去的人被沈姑娘揪个正着……今日之事,怕是以为自己和陛下是一母的同胞……」 春和没有再说下去,先前太后派人找了当年生产的接生婆孙婆子,知晓沈蕴的身份,也坐实了刘国公之言,因此便暗中派了人跟着沈蕴,结果今日被察觉,还没来得及禀明,就出了许多事。 太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她知晓她二人的情意,这些天来也全都看在眼里,虽然那道圣旨没有立得成,封了昭凝为后,可事情并非没有转机,至多杨狄盛那头棘手了些,可一个小小的杨狄盛,又是什么问题? 如今闹成了这样,居然封了兖国夫人,是彻底回不了头了么? 春和知晓沈蕴的身份,也知道太后的安排,遂上前低声问:「娘娘打算如何安排?」 太后看了眼稍间躺着的人,难题被她下了,如今只好让她这个做娘的出手了,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这头办不了,就在另一头下手,两头匀一匀,总有法子解决。 她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不是说,那姓杨的,从柳州带了个人进京,还安排在了客栈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两分钟,我食言了……摔盆!!! 最近几章有点废烟,相信我,不进展一下怎么继续奶攻呢:)兖国夫人已经来了,贵妃娘娘还会远吗? 晚安~~周末更大肥章!!! 第43章 霍青钟昏迷了三四日, 醒来的时候,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终于停歇了, 建安城内迎来了冬日第一缕阳光。 承干宫的院子里, 枯叶落了一地, 有种凄凉冷冽的意味。 霍青钟躺在椅榻上, 轻轻寐眼小憩, 阳光倾泻下来, 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她身上映射出斑驳的痕迹。 殿外朱漆大门吱丫一声, 从外面推开来。霍青钟轻轻睡去,意识在脑海中沉浮,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承干宫台叽之上,到处雾蒙迷幻, 她看见站在远处的人, 离她越来越远,她伸手去够, 却怎么也触摸不着, 有种消失而逝的错觉。 「阿蕴……」 她忽然惊醒, 睁开眼睛愣怔怔看着头顶上晃眼的阳光,身旁传来脚步声, 她惊了下, 忙转头去看。 「皇哥哥……」 是刘昭凝。 霍青钟顿下心, 轻垂眉眼,又闭上了眼睛静静躺在那儿。 不过几日,她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往常活的最有滋有味的人,如今却整日独自待在这承干宫里,谁也不见。 朝堂国事已经荒废多日,干清宫案桌的奏摺堆得小山一样,她却依旧不管不顾。 刘昭凝走到霍青钟身前,看见那张清瘦的脸庞,从前的圆润不再,下颌线条流畅分明,勾勒出孤冷的意味。 她轻轻蹲下来,见他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她有些难过,宫里宫外全都传了遍的消息,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皇哥哥……」刘昭凝哑着声音轻喊了句,悲伤说道,「她们都说蕴姐姐明日就要大婚了,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椅榻上的人睫毛轻颤,霍青钟轻轻睁开眼睛,看着身旁的昭凝,脑子里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 她愣愣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才恍惚问:「是么?」 刘昭凝为他着急,忙点点头,说:「昭凝知道皇哥哥喜欢蕴姐姐,蕴姐姐也是喜欢你的,只要皇哥哥下了圣旨,将蕴姐姐接进宫来,就一切都会有转机。」 霍青钟愣神看着头顶上的天空,蓝蓝的天空很高很远,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遥远。有眼泪缓缓从眼眶里流下来,划过耳蜗,鼻头有些酸涩,她忽然开口问:「昭凝喜欢秦相么?」 昭凝怔了下,心底里升起苦涩与无奈,眸光流转,抿起嘴角苦笑。她这人是个傻子,明明从很早就开始了,也许从那个傍晚夕阳后,他送她那个纸折的蛐蛐儿开始,又或是船弦上的那声阿离……书房里的那张字画,是最后的遮掩,可她依旧没有抓住他的手,直到没有退路时,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早已不知何时,他的存在,已经印在了她的心上。 第70页 可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昭凝苦笑,双手撑住脸庞,指尖按在眼尾,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微颤道:「是啊,昭凝喜欢秦相,可喜欢的太晚了。」 霍青钟止住眼泪,偏过头看她,愣愣怔轻声呢喃她的话:「喜欢的太晚了……」 昭凝嘴角噙起苦涩的笑容,「是啊,爱情禁不起等待,倘若早一些,便就有多一刻的时间,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脑子里忽然如遭雷击,她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了阿蕴,只一眼,她便爱上她,此后所有的时间便都是想念与陪伴……比起昭凝,她明明幸运很多,她们之前有过那么多的回忆,笑容,亲吻,誓言……一切都是真实的,怎么会都是假的? 她看向远处,心里重新又燃起希望来,她怎么能退缩,这场爱情是她先闯进来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怎能轻言放弃? 霍青钟忽然坐起身来,擦干眼泪,朝着昭凝,轻声道:「昭凝,倘若还有机会,你愿意与秦相远走高飞么?」 昭凝愣怔住,眼睫毛上还垂着晶莹眼泪,犹豫了那么多次,这一回,心中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昭凝愿意。」 「明晚,就明晚,皇哥哥替你安排。」霍青钟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开口。 昭凝脸上挂着泪水,阳光烈焰下,闪出晶莹,她嘴角轻弯,重重地点了个头。 是夜,干清宫中,二喜按例端了参汤进屋,自从上回太医来过,说主子身体虚弱,太后就吩咐每日要熬参汤,可一连几天过去了,主子一口没喝。 二喜端着漆盘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做了充分心理准备,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朕是老虎么,你这么怕朕?」 二喜惊了下,惊唿:「主子!」 霍青钟拿起手中的摺扇,忙堵住他的嘴,轻声道:「别出声,知道么?」 二喜心里忐忑,这些天来,主子心里伤心难过,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往日那份儿机灵,似乎又回来了。心里有一瞬的松快,他忙点了点头。 霍青钟放开他,低头瞥眼看见他手里端着的汤盅,垂眼问:「给朕的?」 二喜没敢说话,只点了点头。 霍青钟端起来,一口喝了个精光,咂了下嘴,又问:「四德子呢?睡了么?」 二喜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懵了,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霍青钟挑眉,攥着摺扇,问:「怎么?主子我最近吓着你们了?去叫四德子来,以后别说朕不够义气,出宫不带着你们了,赶快,时间不等人。」 二德子还懵着,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忙惊骇道:「主子又要出宫么?」 霍青钟眨了眨眼,瞥了他一眼,有种被人一眼看穿的尴尬,她轻咳了下,拿起手中的摺扇,勐地一打,开口:「怎么?到底跟不跟着?回头别又哭着喊着说朕不带你们。」 二德子愣眼看着自家主子手里的摺扇,有种看傻子的眼神,他下巴朝着摺扇努了努嘴,淡淡来了句:「大冷天的,主子不冷么?」 霍青钟盯了他一眼,收起手里的摺扇,抬手就要给他一下子,二喜抱着手里的漆盘,立马脚底抹油窜了老远,一面跑一面低声轻笑道:「奴才这就去叫四德子!」 霍青钟看见跑远的人,抿起嘴角弯了弯,抬头看廊庑外的天空,月光大如银盘,高高亮亮地挂在天空上,乌云层层,有种拨开明月见青天的意味。 半刻钟,二喜领着四德子,加上霍青钟,三人一块出现在了重华宫的角门上,还是上回那处,门口有人把守,依旧是光明正大地恐吓,谁也没敢拦着,顺顺噹噹地就出了宫。 深夜里天凉,二喜和四德子两人走在霍青钟身旁,两人心里都惘惘地,虽知道主子这趟出宫,肯定又是来找沈姑娘的,可明明之前泄了气,如今却又生龙活虎起来。 若非看见身旁那人身形瘦削了一大圈,真要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 二喜转首看他,见他脸庞瘦地下颌线分明,还是担心地上前问了句:「主子冷不冷?饿不饿?这几日都未进食,倒吓坏了人……」 四德子也开口,怒怪道:「你说你出来前怎么没带件披风给主子披上,外头这么冷的天儿,你脑袋被门挤啦!」 二喜顿时火冒三丈,抬手指着他就要骂:「嗳,你娘的马后炮!一回两回的,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四德子刚要开口回怼,被霍青钟一声冷喝住,「你们俩再吵吵,都给朕滚回去!」 两人立时都闭上嘴噤了声,低着头不说话。霍青钟看了两眼,忽然后悔带他们出来。 前面就是宁远侯府了,轻车熟路绕到后墙头,霍青钟回头吩咐二人:「你们就在此处,不要动,朕待会就出来。」说完没有再看他们,纵身一跃,跳上墙头翻了过去。 两人仰着头看着,不约而同都心道:主子这身手,真是越来越来厉害了。 两人对视了眼,四目相撞的瞬间,彼此都狠狠重重地冷哼了声。 宁远侯府内,到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子。霍青钟环视了圈,心里忽然黯淡下来,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了。 ——阿蕴要嫁给杨狄盛。 她撇过眼,照着记忆里的方向,往西北角走,房间里漆黑一片,此刻深夜里,她已经睡下了吧。 第71页 从窗户推开来,月光洒进房间。 霍青钟跳起来爬进窗户,进了屋朝床榻方向走去,长长的帷幔轻垂下来,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她伸手掀帘进去,脚步刚迈进去,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谁?」 霍青钟愣了下,浑身顿住,一动不动,她知道阿蕴就站在她身后,这一回没有再像往日那样踌躇,她忽然调转过来,淡淡说了句:「是我。」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手里的长剑应声落地,发出磕托沉闷的一声。 深蕴愣住,听见那道声音,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一时忘了反抗。 身后是雕花纹落地罩,后背紧紧贴在那儿,身前霍青钟欺身压过来,她抓住沈蕴的手腕,举过头顶压制住她,她挂在她身上,眉眼里带着哀伤,幽怨的声音传来:「想我了么?」 第44章 鼻尖轻抵过来, 熟悉的气味将她裹挟住,沈蕴愣了下,抬眼向上看她, 紧紧屏住唿吸, 手指微微挣扎了下。 「不要动。」霍青钟轻轻说了句。 沈蕴凝望着她的眉眼, 心里带着哀伤, 她为什么又来了, 那些伤害的话原来还没有让她清醒么, 一次又一次,这样闯进来, 依旧不死心。 她开口问:「陛下来做什么?」 两人贴近,霍青钟轻蹭着她的脸庞, 望着她的眼睛, 手掌扶在她腰间,一点点收紧, 带着幽怨的语气, 问:「这么多天了,阿蕴就没有一点点想我么?」 她的靠近, 让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她的膝盖就抵在那里, 腰窝处的手掌让她浑身颤慄,这样的姿势忽然让她觉得难堪起来, 脸上微微升起抹酡色红晕, 她转过头不看她, 努力调整唿吸,平息地说道:「没有。」 藉着窗外的月光映射,霍青钟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忽然低头直愣愣地吻上她的唇,含煳说着:「我不相信。」 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往常都是轻轻柔柔地,带着温柔和爱意,可这个吻,沈蕴能够察觉出来,她带着恨意,她气她。 也许是出于愧疚和心疼,这一回没有再推开她,一次又一次,她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即便是这样贴近,她知道,阿青瘦了。 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什么都不想,那些荒唐的顾及,再也不想要思量,只是单纯地与她亲昵,她爱她,只这样,就便够了。 霍青钟感受到她的回应,嘴角轻轻抿起,阿蕴还是爱她的,她低头深入,唇齿彼此肆虐,这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阿蕴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背后就是床榻,她抓住她的手腕,身体不受控制压下去,两人一同倒在柔软的榻上,她撑手在她的上方,这样自上而下审视她。 这张脸是绝代风华的,是她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从此再也没有放下的,此后的每一天,时时刻刻都在心尖上。 霍青钟覆身欺近,自唇角而下,一步一步沉沦。 和那晚不一样,明明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侠士,可这一刻,她的心是颤慄的,指尖所到每一处,都升起细密的粉红色,霍青钟沉顿下身,一下两下,窗外的月亮渐渐在眼前魂散开来。 渐渐有眼泪晕湿了眼角,沈蕴轻轻抿起嘴角苦笑,这究竟是什么荒唐的世道,明明知道不可为,可依旧情不自禁,她是矛盾的,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原先还有顾及,可如今忽然觉得,那块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阿青压在她的胸前,严严密密地与她贴近,在她的面前,她永远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可以推开,只是忽然不愿了…… 霍青钟埋首在她颈间,传来微微湿润,她亲了亲她的锁骨,唇瓣柔软,问:「不要嫁给杨狄盛,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颤抖,她害怕了,她害怕失去她,一无所有的自己,除了阿蕴,真的什么都没有。 沈蕴翻了个身,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她吻了吻她额头,混着细密的汗珠子,她笑了笑,「这些天,吓坏你了,是不是?」 一句话让她泣不成声,霍青钟忽然啜泣哭出声音来,语不成调地抽噎哭道:「我以为……我以为阿蕴再也不要我了……」 沈蕴吻上她的眼睛,将眼泪吞进心里,苦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只怕我要不起你。」 霍青钟抬起头,仰面看着她,直觉告诉她,阿蕴心里藏着事情,还和她有关,不然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从生辰前一日开始,她只以为是流言让她不安,可如今看来,不是这样。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眸眼里迷幻,问:「阿蕴,我们走好不好?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沈蕴愣了一下,睁开眼来看她,恍惚了半晌才伸手替她掩了掩鬓角的髮丝,眷恋又带着微微宠溺的意味,曼声问:「那其他人呢?」 霍青钟:「什么?」 「我相信阿青愿意放弃一切和我离开……」沈蕴双手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对着,「也相信阿青会爱我一辈子,可我们不能这样做,每个人肩上都有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阿青是皇帝,整个大钥都是皇上的子民,倘若你走了,不说其他,单单是干清宫里的宫人,下场只有一死。」 霍青钟心重重颤了下,眼睛里带着惊恐之余的无奈,「普天之下,就真的没有我们的栖身之处么?」 第72页 沈蕴没有说 话,她和她一样,都有深深的无奈。 霍青钟忽然开口:「阿蕴和我留在皇宫里,好不好?娘娘很喜欢阿蕴,那道圣旨,原本是要立阿蕴为后,她是同意的。」 沈蕴忽然愣了下,神情恍惚,她低眉看着她,试探性地又问了遍,「太后娘娘是同意的?」 霍青钟轻轻凝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愣愣点了点头。 沈蕴心里砰砰地,为何这样?她以为……她以为……太后明明是知道的,安排在承干宫里的人,她也一直都知道,竟然如此,又怎么会还容许她留在宫里? 难不成是爹骗她? 又或者……沈蕴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 霍青钟见沈蕴脸色微变,担心问:「阿蕴怎么了?」 沈蕴闪过眸光,忽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摇了摇头,只笑着说:「没什么。 」 她轻闭上眼睛,心里升起雀跃,有种失而復得的喜悦。 霍青钟心里有隐隐的混乱,可眼前的困境让她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感受到身旁人的真实。 「明日,阿蕴要嫁给杨狄盛么?」她开口问。 沈蕴笑了下,手指轻覆在她的腰际,滑腻的触觉在指尖,她轻捏了下,故意问:「阿青要如何?」 腰窝处勐然塌陷了一块,细密的痒升上来,带着阵阵颤慄,霍青钟轻轻弯曲膝盖,微微用了力,那里早已泥泞不堪,她说:「我会抢亲。」 沈蕴怔了下,一时忘了思考,只觉得浑身紧紧绷直,腰肢弓起来,进气出气全然由不得自己,她紧紧攀住她的腰间,哼了声缓了缓才说:「不要。」 霍青钟看她脸色,两颊升起酡色红晕,她抿唇顿了下,呢喃道:「阿蕴……」 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她漆黑如墨的髮丝上,沈蕴温柔凝望着她,忽然抱住她的腰,将整个人压身翻上去,她睨着她的眼睛,同往日一样晶亮,她低头吻了吻她,将她拢在怀里,这样的霍青钟,她想将她藏起来,谁也不许看,被子蒙在头顶,她在她耳畔处轻轻说:「我有分寸。」 「可是我怕。」霍青钟细声支吾道。 沈蕴柔声安抚:「不要怕,你不相信我?」 霍青钟立马开口:「没有。」 沉默了半晌,霍青钟又问 :「阿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样棘手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不要我。」 她的话让她心里酸涩,沈蕴轻抚摸着她的髮丝,踌躇了两下,最后眷恋轻笑道:「没有,不管何时,我不要你面对,只需要躲在我身后就好。」 霍青钟抬眼看她,手腕凝在她的头顶上,她看见一块印记,忽然愣了下,她摇头道:「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做一个没有用的人,关键时候只会躲在阿蕴身后,我们是一体的,不是么?」她顿了顿,抬眼又问:「是关于娘娘的,是么?」 沈蕴顿住,她问:「你都明白些什么?」 霍青钟躺在那里,望着头顶上的人,惘惘道:「从国子学开始,娘娘对你态度忽然转变,又将你接进宫来,说要替你办生辰,后又住进承干宫,这一件件一桩桩,阿蕴……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沈蕴惊愣住,没有开口,只听她又说:「娘娘喜欢你,看着你的眼神,和看霍青凝是一样的……阿蕴以为是什么?」 沈蕴盯着她的眼睛,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霍青钟垂眸,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处猩红的胎记,道:「这块印记,和娘娘身上的是一样的,我总想,娘娘待我为何总透着疏离,其实我不是霍青钟,是么?」 沈蕴惊愣住,轻轻喊她:「阿青……」 霍青钟伸手勾住她的脖颈,拉下来靠在怀里,低声说:「我知道阿蕴在担心什么,可我不是,所以我不要你总挡在我前面。」 仁寿宫里,灯火阑珊。 太后坐在灯下,身上披了一件缠枝纹披风,春和站在窗旁关好窗,回身看见坐在那里发呆的人。 今夜,从皇帝离开后,太后就一直愣愣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春和走过去,站在她身旁,轻轻提醒道:「娘娘,夜深了,该安置了。」 太后抬眼,眼睛里微微酸涩,忽然淡淡开口:「她出宫了么?」 春和知道她问的是谁,遂嗯了一声:「二更离开的。」 「告诉她这些,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这一切其实都与她无关,这一场权位争夺,却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稍作偏差,便是灭顶之灾。」 春和垂眸 ,淡淡道:「到了这一步,不论如何,娘娘都是她的亲娘,这一点变不了了。」 今夜霍青钟来过,太后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沈蕴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当年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宫廷争夺。 当年海淑宁是海氏龙门山庄的千金,与太后交好,宫中贵妃意欲残害先皇子嗣,是海氏将龙裔掉了包,至于霍青钟是谁,谁也不知道。 「先是青凝,后又是沈蕴,哀家明白,其实是哀家对不起她。这一次,就让哀家为她做些什么吧。皇族血统里,只剩下沉蕴了,无论如何,也不可流落在外。」 太后转首问:「人都办妥当了么?」 春和低头说是,「一切早已办妥当,只等明日一早带人上门了,侯爷那头也通知了。」 第73页 太后愣了愣,嘆了口气:「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淑宁走得早,沈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哀家真要好好谢谢他。」 春和笑道:「就是进宫了,沈姑娘也是他的女儿。」 太后笑着应和:「是啊,明面儿上,她以后就是哀家的媳妇儿了。」 说到这里,这才见太后脸上显出笑意,往后的日子该要太平了。 天濛濛亮的时候,宁远侯府里一片沉寂,沉寂之下的,是暗潮汹涌。 霍青钟三更之后便就离开了,沈蕴和身躺在那里,心里砰砰地,闭上眼睛睡不着,一直到了天亮。 外面濛濛亮,门口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沈蕴起身去开门,刚开门看见是沈致远,她愣了下,喊道:「爹。」 沈致远抬眼打量了下门里的人,这也是他的女儿,他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可也是他放在手心里疼大的。 蕴儿的名字其实本不是她的,真正的蕴儿,一岁的时候便就夭折了,淑宁曾埋怨过他,说他不爱蕴儿,蕴儿走的时候,连眼泪都没有掉过一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淑宁将她抱来的时候,将她取名叫蕴儿,他心里有多伤心,他将对蕴儿的那份爱,全部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淑宁走后,他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其实这世上他本没有什么留恋,这漫漫人生长路,却是她一直陪在她身旁,如今她要走了,他又是一个人了,就如淑宁走的那日…… 鼻头泛起酸涩,沈致远哽咽地喊道:「蕴儿,爹捨不得你。」 父女间的相处,其实总没有母亲对女儿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呢,总带着一层隔阂,虽然没有在言语上表达出来,可心意是埋藏着心底的,如今她要走了,再也不像往日陪伴在膝下,连见面的次数,此生也不知还会有几次。 沈蕴听见父亲的哽咽声,心底升起酸楚,她扶住他的手臂,上前喊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沈致远垂眸,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开口道:「是爹骗了你,你不是爹亲生的闺女,是太后为宸妃时的子嗣,是皇族血脉。」 沈蕴惊愣住,她心里有无数的猜测,可没有一种是这一种。昨夜,阿青的那番话,她微微也怀疑,她为何与太后有了牵扯,可那块胎记,让她踌躇不安。若她是太后的子嗣,那阿青呢? 「爹,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娘她……她从未和我说过……」 沈致远:「你是你娘抱回来的,当年宫中储位厮杀,宸妃又是皇帝宠妃,钦天监算出她腹中胎儿是天命,刘氏蠢蠢欲动,不论如何,那一胎都必须是皇子,所以你的出生,註定是死,是你娘不忍,动用了龙门山庄的势力,违背了祖制将你带回来。」 沈蕴早已泪流了满面,咬住唇问:「所以娘是为了我,才被逐出海氏一族的,连临终都没能见到亲人一面?」 沈致远想起往事,心里酸楚起来,他抬手掩袖她擦拭眼泪,安慰她:「蕴儿不哭,娘和爹都不后悔,你是上天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爹——」沈蕴扑进他的怀里,想起娘临终的和她说的那些话,觉得心都要碎了,「爹,我不离开你……」 沈致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髮,听见这番话,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生儿育女其实不为别的,他不要她能够替他做些什么,更不要她留在身旁一辈子,曾经陪伴她长大的岁月,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是她的到来,才让他的生命重又焕发生机。 声音里带着颤抖,沈致远笑道:「傻蕴儿,从前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可如今爹只想蕴儿能过得幸福,去吧,等天亮了宫里会派人接你回去,这辈子,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知道么?想想爹和你娘也是如此,怎可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呢。」 事情发展地太过迅速,让她彻底慌乱了手脚,宫里会派人来接她?是谁,为何阿青没有和她说? 还有今日……明明是杨狄盛下聘的日子,她若离开了,这些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爹,今日杨狄盛他……」 沈致远拍了拍她的手掌,安抚她道:「蕴儿不必担忧,太后都替你办妥当了,爹也是才知道,那杨狄盛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居然还有了身孕!爹若早知道他是如此之徒,断不会同意将你嫁给他,索性现在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进宫去,没人敢害你。如今真相大白,其实爹也想过了,嫁给皇帝倒是最妥当的法子,将来若是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大钥子嗣,不至于让爹忠义两难全。」 事情突然说到了子嗣,沈蕴悻悻止住眼泪,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爹只知道当年她与阿青对调了身份,是刘国公抱了男婴混淆皇室血脉,可他并不知道阿青的真实身份。 一儿半女……这让她怎么生的出来? 连廊处远远走来一个人,是仁寿宫中的春和姑姑,沈致远知道是宫里太后派人来接了,遂作最后嘱咐:「蕴儿记住,她也是你的娘亲,你要护好她,宫里一切要保重,等有了空档,爹就去看你。」 沈致远放开她的手,沈蕴不舍喊了句:「爹……」 一切决定都已经做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概连阿青也是知情的。她思绪一片混乱,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知道她的所有忧虑和棘手之事,一夜之间,全都变了个形势。 第74页 春和走过来,看见沈致远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侯爷也在。」 沈致远点了点头,随后又抬眼看着身旁的沈蕴,开口道:「蕴儿就託付给你们了!」 春和:「侯爷放心,沈姑娘进宫是最好的决定,有陛下疼爱,不会受委屈的。」 沈致远笑着点头,眼角湿润,依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春和领了沈蕴,「沈姑娘,我们走吧。」 马车就停在东北角门上,沈致远一直送到后门后,看着人上了车,最后才老泪纵横喊了声:「蕴儿……」 沈蕴掀开帘子伸出脑袋,马车慢慢朝前走着,她伸出手与他渐渐告别,越走越远,蟹壳青的天空映衬在他身后,这一刻,她忽然发现,爹的两鬓已然爬上白髮,此后宁远侯府,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爹,保重。」 马车从东华门进了内宫,有专人打点,再加上春和亲自接送,在顺贞门上停当了片刻,稍稍问了两句,没有阻拦,顺顺噹噹就进了宫。 「春和姑姑,到了么?」 车内传来声音,可帘外没有人回应,沈蕴愣了愣,觉得不对劲,忙掀开帘子出去。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沈蕴看见坐在驾辕上的人,忽然整个人愣怔住。 「阿青……」 霍青钟穿着小太监的衣裳,坐在车外,转头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明明才刚见过的人,可这一眼,倒有一眼万年千山万水似的。 她抿嘴笑了下,阳光渐渐升起来,照出一片温和的曦光,她淡淡笑道:「阿蕴,属于我们的日子来了……」 清晨的曦光里,长长的宫道上空荡无人,她驾车马车,清脆地驾一声,拉着她飞快地朝前飞奔着。 作者有话要说:就……一般二等的肥吧:)顶锅盖遁走! 第45章 承干宫中, 太后等候在门旁,五更天未到的时候,她就派了春和去宁远侯府接人, 刚吩咐下去, 开门就看见霍青钟站在门外, 她便知道让她一道儿去了, 眼见着这会天已经亮了, 还没有见到人。 正着急, 门外突然传来车□辘的声音,太后喜出望外, 迈脚出殿,刚走到门槛, 就看见人已经站在门外了。 隔着一道门槛, 沈蕴站在那片曦光下,橙黄色的光芒照耀在身上, 暖洋洋地。 太后迎上去, 彼此相顾无言,她笑了笑, 伸出双手接她, 道:「好孩子, 来了。」 彼此心里都知道,大约是母女间血浓于水的亲情,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就能理解彼此。沈蕴眸光落在她伸过来的手掌, 白净娴雅,金色的光芒照过来,没有什么犹豫, 她将手伸过去,轻轻落在她的掌心里,喊了声:「娘娘……」 听见这一声「娘娘」,太后鼻头忽然酸涩,可心中却有说不尽的喜悦和感恩,她握住沈蕴的手,微微颤了下,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是娘娘叫你受苦了。」 沈蕴眼眶微微湿润,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前的人像是被剪碎的影子,这一刻,被小心地珍藏在心中。 太后拉着她的手,看见她的脸庞挂着眼泪,心里不忍,笑着伸手替她擦拭掉眼泪,道:「回了家,往后有娘娘疼你。」 霍青钟站着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温馨的一幕,可心里却不自觉泛起苦涩来。 在关峰山上,虽然没有亲人陪伴,但她一直知道,她有个爱她想念她的娘娘,每年宫中祭祀的时候,宫里总会有人寄来东西给她,小时候是衣裳鞋子,有时候又是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后来大一些,就少了。 她知道,她的娘娘一直都挂念着她。 可现在……这个娘娘不是她的,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个没有娘娘疼的野孩子…… 太后搂了沈蕴拍了拍她的背,瞥眼看见站在一旁的霍青钟,她转过身伸手牵起她,笑着说:「皇儿,娘娘也是你的娘娘。」 霍青钟垂眸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和阿蕴的交叠在一起,她抬头看太后和阿蕴,不知何时,早已热泪盈眶,泪流了满面。 沈蕴反手牵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霍青钟会意,她知道她的意思。 太后见着她二人,这么多天没见,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知晓她们一定有许多的话要说。她回首叫上春和,笑道:「春和,我们回去吧。」 春和也跟着笑了笑,说是,两人就出了承干门,独留她二人留在承干宫。 太阳渐渐升起来,照耀在整个皇宫中,天边宫殿明黄的琉璃瓦,在太阳的映射下,闪出潋滟金黄的光芒。 沈蕴牵住她,拉着她一起进了明间,关上门才又回过身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心里难过了么?」 霍青钟垂眸,眼睫毛上还挂着湿润,她抬起明媚的眼眸,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感恩上天将阿蕴送到我身边来,经此一遭,我才发觉,我与阿蕴有缘分,我们註定会相遇的,是么?」 沈蕴点点头,抬手将她垂在脸庞的髮丝拢在耳后,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下颌轻抵在她的头顶,轻蹭着她光洁的额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的。 「阿青,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沈蕴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拥住怀里的人,这种真实让她觉得心安,也觉得欣慰与感恩。 第75页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彻底失去她了…… 霍青钟埋在她的颈窝里,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忍不住了,她撇着嘴带着哭腔道:「嗯,不离开,阿蕴亲亲我。」 说着她轻扬起头,踮起脚尖将唇瓣托上去,沈蕴垂眸打量她,抿嘴轻笑,「小孩子么,永远长不大。」说完又依言低头吻上她,轻轻地,柔柔地,一下又一下,似乎永远不够似的。 唇齿肆虐,温香软玉在怀,周遭的温度渐渐上升,霍青钟觉得自己浑身瘫成了一滩泥,腰里没有劲,支不起来。 她踉跄了下,沈蕴忙伸手穿过她的腰肢,用力托住她,才没让她跌下去,沈蕴轻笑她,「站不住么?」 霍青钟羞红了脸,从脸庞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最近身子虚的厉害,又将近一夜无眠,这会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她哑着声音:「阿蕴,抱我到床上去。」 沈蕴勾唇,两手掬起她的腰,转身就朝着身后落地罩旁走去,她很轻,比之前瘦了很多,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轻轻放在床榻上,她俯身低就,单膝跪在那里,眉间微蹙,目光里带着炙热,只这样打量她。 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就在身下,婉转柔媚,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明明眼睛里依旧是那抹天真无邪,可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却平添了另一种诱惑。 沈蕴低身压下去,啃咬她的唇瓣,从鼻尖到下巴,再到精緻的锁骨,圆润的肩头,再往下,简直是叫人溺死的天堂。 隔着布料,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底下的澎湃激昂,往日总是宽大的朝服,只有贴近了才能感受到。 虚虚实实轻覆上去,带着微微颤意,温香软玉在怀,脑子里全然没有了理智,手指微微弯曲,轻轻揣捏,一下两下,似乎要到天上去。 霍青钟不自觉拱起腰,将身子托起来,努力朝她靠近,可依旧隔着稍许距离,她不满意,勾手攀住她的脖颈,将人拉下来,这下是彻底严丝密合了。 唇瓣吻上她锁骨间的带子,沈蕴张嘴咬上繫结,打算将它咬开来,可意乱情迷间,却是越慌越乱,成了死结。 霍青钟笑话她,附耳贴着她的脸庞,轻声道:「阿蕴也有慌乱的时候么?」 这种时候被人嘲笑,面子上叫人挂不住,唇瓣滑上去,含住她如玉如珠般的耳垂,故意轻咬了下,「谁让你系成死结的,嗯?」 与此同时,手从底下探进去,慢慢爬上去,触上那一点,只轻轻捏了下。 霍青钟便已气喘吁吁,脚趾紧紧蜷缩起来,躺在缎面的床榻上,宛如一只游鱼。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沉下去了,房间里的阳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昏暗。 如绸缎一样的三千髮丝倾斜下来,挂在床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落在床前。 霍青钟阳仰头看向窗外,银盘一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儿,一下又一下,被撞得四分五裂,潋滟生波。 作者有话要说:又短又小jpg.【扛锅盖跑】 第46章 此刻, 深夜,乌云遮住了天空,月亮的光芒渐渐暗淡。 丞相府中, 书房内。 秦离身着一身夜行衣, 腰间系带勾勒出颀长身影, 她手拿佩剑, 开了书房门暗道, 打算去暗渡桥去接人。 身后白玄见他只身离开, 忙上前道:「郎主,属下再派些人手随同您一起。」 秦离抬手制止, 微微侧首,道:「不用。她如今不晓得我的身份, 贸然一个个钉柱似的从天而降杵在那儿, 我怕吓着她。」 「……」白玄怔了下,低下头没有再开口说话, 郎主如今心里装了人, 会疼人了,扭过脸来, 他们就成了钉柱子了。 昨日国公府送来一封书信, 是昭凝郡主偷偷送来的, 相约今晚离开建安。封后大典在即,眼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 即便今夜不出手, 也是明日后日, 蛰伏大玥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心想事成,只怕郎主早已心花怒放, 一刻也等不了了。 横渡桥上,夜晚寒风唿唿吹着,刘昭凝肩上背着包袱,独自一人站在桥上,她心里忐忑,浑身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从小打大,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爹娘,更没有离开过建安,可这一次却做了这样的决定。 她不知道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可眼前她只明白一件事,倘若再不离开,她一定会后悔终生。 「昭凝——」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听见那道熟悉的喊声,昭凝忐忑的心忽然沉下来,她回首,看见桥上那个缓缓朝她走来的人。 嘴角抿起笑容,昭凝喊道:「阿离——」 寂静的深夜,这样悄悄的一声,也有别样的美妙。她抬脚奔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真实,「阿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离抿嘴轻笑,手掌落在她的腰间,细声说:「我永远陪着昭凝。」 昭凝抬起头,漆黑的夜里,晶亮的眼睛里有光亮,她仰面看着他,问:「阿离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么?」 秦离望着那双眼睛,这是从年少时便追随的人,尽管她从来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可认定了,就一辈子不会放开,她捧住她的脸,轻抵在她光洁的额上,郑重说道:「我会一辈子爱昭凝,永远不离开,若违此誓,天诛神灭……」 第76页 话还未说完,昭凝忙踮起脚尖,仰面吻上他的唇,嗫嚅说:「我不要阿离说这样的话。」 唇瓣相碰的瞬间,秦离忽然愣怔住,这是一种特别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她睁开眼睛看眼前的人,忽然开口问:「昭凝呢?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就这样放弃一切,放弃大玥皇后的地位,随我一起流浪,不会后悔么?」 昭凝抿唇,抬头看着他,忽然郑重地点头,说:「不管如何,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和阿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也不会后悔。」 秦离笑着牵起她的手,刚要带她离开,不远处一行行光亮渐渐逼近,脚步声此起彼伏围过来。 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秦离下意识将刘昭凝护在身后,眼睛微眯盯着为首的人——刘国公。 刘昭凝看见来人,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禁不住地颤抖。 火把光亮照亮整座横渡桥,刘国公一脸怒意,走过来,眼睛盯着秦离身后的人,厉声说:「昭凝,你要去哪儿?」 秦离围手护在身后,上前恭身道:「刘国公。」 刘国公没有看秦离,只重重冷哼了一声,随后伸手就去拉他身后的昭凝,冷声道:「昭凝,跟爹回去!」 昭凝攥紧拳头,忽然站出来,对上刘国公,眼睛里带着坚定,道:「爹,我不想进宫,更不想当皇后,我喜欢秦相国,我想和秦相国在一起。」 「荒唐至极!」刘国公气得脸黑,破口怒喝道,「你随我回去,等天一亮就进宫,封后大典就在后日,倘若你要置你爹娘和满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不顾,你就尽管走!」 他在逼她,女孩儿家心地都善良,这样的话无意是给她套上了枷锁,秦离皱紧眉头,「刘国公,昭凝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她有思想,有情感,有权寻求自己的幸福。」 刘国公剜眼朝他,不屑说道:「相国大人,这是老夫的家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说完又伸手去拽昭凝,「跟爹回去。」 昭凝眼眶里盈出泪水,她转头看了眼秦离,嗫嚅喊:「阿离……」 这一声「阿离」,带着颤意,叫她心疼,秦离勐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眼睛里闪出狠绝,厉声朝刘国公道:「她不能跟你走!」 「秦离!」刘国公冷喝,「老夫与你同朝为官多年,敬佩你年轻有为,你若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客气!」 秦离拽住刘昭凝的手腕,奋力一转,紧紧绕身护在身后,眼睛里耍起狠厉,坚定道:「我今日一定要带她走,谁也不能拦!」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眼睛里的狠厉不再,取代的是如水的温柔,秦离问:「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昭凝抬眼看向他,不知为何,一向胆小的她,这一刻忽然生出一种决然的勇气,她与他十指相扣紧握,点头说:「嗯。」 话刚落音,秦离揽住她的腰,悬身一跃,抱着她轻功飞踏跳出人群,往黑漆漆的天边飞去。 刘国公见状气急,抬手指着命令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追!」 往西北是无措山,此刻夜里漆黑一片,没有月光照耀,前路什么也看不清,穿过丛林尽头就是悬崖峭壁,眼见着已经没有路了,昭凝抱着秦离,气喘吁吁站在悬崖旁,心里顿时一凉,颤声问:「阿离,怎么办?!」 身后刘国公带人赶来,将两人团团围在悬崖旁,他看着两人,冷声道:「已经没有退路了,昭凝,跟爹回去。」 悬崖上寒风萧萧,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丝毫没有退路,昭凝心里砰砰地,脸上挂着满面的泪水,她哭着摇头:「爹,你不要逼昭凝,昭凝真的不想回去……」 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刘国公心有不忍,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从没有吃过苦,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替她摘下来,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怎会让她伤心难过?可这一件事,他不能容忍。 他缓缓伸出手,朝向她,轻声哄道:「昭儿,爹没有逼你,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年纪小,全然不懂人心险恶,这世上只有爹娘是真心为你好的,旁人哪有真心?你想想,你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爹难道会害你不成?昭儿,听爹的话,到爹的身边来。」那身后深不见底的深渊,叫人心里害怕。 终究是亲人,这番话叫她心里微微动容,她紧紧拉住秦离的手,哭着跪下来求父亲,抽噎说:「爹,你就成全昭儿吧,昭儿想和阿离在一起,昭儿不想进宫,也不想做皇后,昭儿捨不得爹娘,也捨不得阿离……」她眼里含泪,又抬头去看身旁的秦离。 秦离心里揪起来,她如何能将她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 拉她起身,紧紧握住她的手掌,秦离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深渊,忽然盯住昭凝的眼睛,定定问道:「昭凝,相信我么?」 刘昭凝垂着眼泪,明白她的意思,她看了看眼前的父亲,凄声道:「爹,女儿来生再陪伴在您膝下……」 说完,没有再犹豫,秦离紧紧拥住她的腰身,后退朝身后深渊纵身一跃,迎风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刘国公还没来得及开口,眼看着两人跌进了悬崖,连忙冲上前,凄声喊道:「昭儿——」 身后人忙拉住他,人人面带惶恐,喊道:「国公——」 刘国公腿里无力,一下跌倒在悬崖边上,嘶声朝着悬崖底下,一遍一遍喊着昭儿。 第77页 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寂静无声,哪里还看得见人影,只迴荡着自己悽厉的回声。 秦离抱着昭凝纵身跃下山崖,寒风唿啸从脸庞刮过,她紧紧搂住身上的人,运气奋力一转,与身上的人调转了个方向,自己在下,她在上。 跳下去的一瞬间,昭凝就已经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谷底是雪灵潭,掉进深潭的瞬间,刺骨的冷冽顿时席捲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叫人迷失了方向,她脑子里混沌一片,冰冷的湖水迷濛了双眼,唯一念头只是要紧紧拉住她,不能放手。 她知道崖底是雪灵潭,雪灵潭直通逐月阁,她有这步算计,可却没有把握,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昭凝会无事。 秦离紧紧抱住刘昭凝,努力稳住身形,水下的方向不好掌控,她捧住昭凝的脸庞,吻上她的唇,渡气给她。 昭凝,不要离开我。 —— 五更天,天还黑潺潺未亮,薄雾朦胧笼罩在长长的长安大街上,凉意席上心头,刘国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国公府。 他站在门口,抬眼看了下头顶上「国公府」三个鎏金大字匾额,有种无力的荒凉与颓败,费尽半生心力,就是为了这些功名利禄么? 殿门从里开了,是管家,管家见状忙上前扶住他,又环顾了下周围,才喊道:「老爷,郡主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话刚问完,刘国公夫人从连廊处匆匆赶来,老爷昨夜去带昭凝,没有半点消息,她忧心地一夜无眠,只心悸得厉害,一直在房门里等着,刚听见小厮来报,说老爷回来了,遂赶忙赶到门口。她站在门旁,没有看到昭凝,心慌地问:「昭儿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刘国公看着眼前人,有片刻的愣怔,最后才颤音失声痛哭道:「是我逼死了昭儿,是我亲手逼死了昭儿……」 刘夫人手中的佛珠应声断裂,四散滚落,咚咚地砸在地砖上,她抓住他的臂膀,恍惚问:「你说什么?」 「夫人,是我对不起你……」 刘夫人手掌止不住颤抖,半晌才反应过来,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滴落,她悽厉地抬手狠狠抓住他,恨道:「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我养了整整十六年的女儿,你怎么能……怎么能……刘鸿已,你怎么能!」 刘夫人伤心欲绝,一时没倒过气来,直直厥过去。 「夫人!夫人!」刘鸿已扶住她,回身厉声叫,「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管家见状,忙冲出去叫人,整个国公府,顿时乱作一团。 天亮后,消息传至内宫,太后刚起身就听见春和进来说了事情,顿时脚跟踉跄了下,她撑在案桌旁,愣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去国公府。」 人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不远处仁寿宫门上匆匆赶来的霍青钟,霍青钟走至太后身旁,看见她的面容,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身旁春和和她对视了眼,霍青钟没有说话,只扶住她,「朕和母后一同去。」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一行人匆匆出了宫,马车行至国公府外时,府内府外全都挂满了白幡,里面传来一阵一阵哀嚎的哭喊声。 太后站在门口,顿住身形。昭凝也是她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刘氏一族寡丁,到了昭凝这一支只有这唯一的血脉,也因为如此,她的哥哥刘国公对这个女儿事事上心,全然当成儿子来培养。 让昭凝进宫也是她之前的意思,也是因为那道封后旨意,才让刘国公破釜沉舟地逼迫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霍青钟皱着眉也站在一旁,明明都安排好了的,约在横渡桥上,刘国公怎么会知晓的,又怎么会弄到了跌落悬崖这一步? 依照秦离的性子,不该的…… 太后和霍青钟两人进了府,厅堂里摆着一口棺椁,刘夫人趴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刘国公站在一旁,两眼通红,满脸颓然。 看见太后和霍青钟,刘国公走过来,忙要行礼,太后扶住他,开口:「这种时候,就不要多礼了。」 刘国公掩着袖子抹了抹眼泪,霍青钟看着跪了满屋子的人,皱眉上前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棺椁里只有一身衣冠冢,其余什么都没有,霍青钟不相信秦离就这样带着昭凝跳下悬崖寻死,她瞥了眼棺椁,问:「山崖底下派人找过了么?生要见人,死……死也要见尸,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 刘国公哑着声音,终于忍不住痛哭道:「山崖底下深不见底,掉下去尸骨无存,连寻也无处可寻……」 太后听罢缓缓闭上眼睛,白髮人送黑髮人,满屋子的哀嚎,连尸首都没有……叫人如何受得住?! 唇齿打着颤,她再也忍不住,洇湿了眼眶,她转身出了大厅,天空灰濛濛一片阴沉,冷冽的叫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凄凉。 白幡飘飘,黄陵纸飘荡在天上,整个国公府全都笼罩在悲痛之中。 弔唁过后,太后和霍青钟准备回宫,出了府,霍青钟吩咐众人,「你们带着太后先回宫罢。」 太后坐在车内,抬手掀开车帘子,眼睛通红,问:「皇儿要去哪里?」 霍青钟轻声说:「母后,朕想去一趟丞相府。」 太后知道她的意图,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吩咐早些回来之类的话,随后众人就驾了马车往禁宫方向去了。 第78页 二喜和四德子跟在霍青钟身后,探头问:「主子是不是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霍青钟淡眼看了看两人,挑起眉梢,开口:「跟在朕身旁,总算脑袋灵光了一回。」 二喜笑了笑,说:「事情是咱俩办的,再说了,相国那样谨慎细心的人,怎会轻易带着郡主就跳下悬崖了?没准儿,这会私奔了往南方去了也说不准呢!」 越说越不着边儿了,霍青钟长长唿了口气,呲哒道:「行了,别胡乱说了,走,去丞相府。」 丞相府在长安街以东,三人到相府时,果然见殿门紧闭,霍青钟扬下巴示意二喜去叫门。 二喜会意,忙上前拍门,拍了半天管家才畏畏缩缩从门里探出脑袋来,他不认得二喜,愣头问:「你是谁?干什么的?」 二喜见他一副怂样,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骂道:「别放你娘的狗屁了!赶紧开门!」 霍青钟皱了皱眉头,这副仗势欺人的臭毛病老改不掉,她走上前,剜了二喜一眼,随即又朝管家道:「你开开门,朕来探望秦相国。」 管家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立马惶恐开了门迎他进来。今日四更天未到的时候,就有人吩咐过,要封锁相府,谁也不见,大人也一夜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连皇上都惊动了。 和国公府内的悲痛不同,丞相府内一片寂静宁和,枯枝败叶落了满院,秋日枯叶落得快,一日不打扫就堆积厚厚的一层。 霍青钟环视了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转身问管家,忽然开口问:「这府里的下人,怎么全都不见了?」 管家颤颤巍巍,见着皇帝,不敢说假话,把之前人吩咐不准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道:「是相国之前有过吩咐,将所有下人全都遣散。」 「全都遣散?」霍青钟狐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越来越害怕了,他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呢?他不敢撒谎,结舌如实说道:「是……是是昨夜。」 昨夜? 那就是事先早已安排好了的,将下人全都遣散,这就是没打算再回来的意思?拐了堂堂郡主,又是刘国公嫡女,未来的皇后,这罪名没人比秦相国更清楚了,一向事事谨慎,未雨绸缪的秦相国,连下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又怎会毫无防备带着昭凝就这样离开,被刘国公逼着掉进了悬崖? 再怎么说,刘国公也是昭凝的亲爹,不可能真的要将她逼上死路?转圜的方子有很多,双双寻死是最没有头脑的一条,除非……秦离留了后路! 「谁!」霍青钟飞快地转头,瞥眼看向远处房屋上趴着个黑衣人,她想也没想,二话不说脚尖一踮,运起轻功纵身飞跃追上去。 一旁二喜和四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自家主子只身一人追刺客去了,连忙手忙脚乱叫道:「抓刺客!」 管家也瞥眼看见那黑衣人,当时就吓得没了胆,这不就是昨晚吩咐他的人么?居然成了刺客? 那房屋很高,再加上距离有些远,霍青钟许久没有练功,又生了场大病,身子还虚弱得很,刚爬到房檐边上,人就挂在那里,渐渐开始往下滑,眼见着就要摔下来了。 二喜吓得站在下面大叫,千钧一髮之际,远处突然踏身飞来一个人,手执佩剑,揽住霍青钟的腰,提气一跃,抱着她站定在地面上。 霍青钟心提到了嗓子眼,转身一看,见着来人,惊喜叫道:「阿蕴,你怎么来了?!」 沈蕴挑起眉梢,和唇说:「独个儿追人?自己轻功几斤几两不知道么?摔下来可是好玩的?」 一连串发问,问得霍青钟有些赧然,她抿唇道:「我回头一定勤加练习!」 二喜和四德子连忙冲过来,问道:「主子有没有伤着?」 霍青钟忙说没有没有,又转头看刚刚那人趴在房顶的方向,狐疑问:「刚刚一身黑衣的,是谁呢?」 沈蕴抱胸,也抬眼看那方向,直觉开口道:「是个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那位给《小姨妈》投营养液的可爱!!!mua~ 第47章 逐月阁内, 水声滴滴答答,在幽深空洞的阁内映出回声。 床榻上,躺着个人, 正昏迷不醒昏睡着, 已经三天了, 依旧脸色惨白, 没有丝毫血色。 秦离坐在一侧看着床上的人, 长发漆黑如墨倾泻下来, 眼尾长长勾起,她身穿玄色长袍, 形如鬼魅,这一刻, 她不再是大玥朝堂之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秦相国, 而是逐月阁魔君——秦离。 逐月阁,乃江湖魔教, 提起魔君, 人人闻风丧胆。只是谁也不知道,魔君真名唤做秦离, 也更不知晓, 堂堂魔君居然还是个女人。 身后进来个人, 身穿白衣,瞥见床榻边上的人, 连忙低垂下头, 躬身说道:「郎主, 皇帝进了相府,应当是发现端倪了。」 秦离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躺在塌上的人, 听见白玄的话,只轻嗯了声,没说什么,然后又问:「国公府呢?如何了?」 「入殓下棺,满府哀嚎。」白玄意简言赅,出事后,他在城中多逗留了几日,若非被皇帝撞见,也不会此刻就回了逐月阁。 秦离听见这八个字,有瞬间的愣怔,她抬眼睨着眼前的人,这样的安排是她没有料到的,她这样单纯善良,这一切的隐瞒和安排,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理解。 第79页 年轻的女孩儿容易意气用事,悬崖上那一刻,于她自己而言是早有算计,可对她来说,是真的愿意和她一同赴死的。那是个两难的境地,一边是至亲的亲人,一边是打算相守一生的挚爱,那一刻她无法做到两全,将忠孝给了亲爹,剩下的就只有陪着她一块儿死。 半生都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到头来,还是学会了成全别人。 心底生出一种荒凉的意味,秦离深深吸了口气,淡声说:「你先回去吧,城中之事,就交给青翼去办。」 白玄低首说是,随后便要退出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听见她开口:「等等。」 他停住脚,轻声问:「郎主还有什么吩咐?」 秦离:「阁内吩咐下去,谁若是多嘴泄露一句,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说完眸中立刻闪现出凌厉肃杀之气。 白玄见状愣了下,立马说是。这些年来,郎主大多以大玥秦相的身份示人,表面待人温煦和润,可没人敢忘,她到底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逐月阁魔君,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她的柔情,只给了那一人。 从年少十三岁开始便如此,从未变过。 「下去吧。」秦离眸光眷恋看着床上的人,淡声吩咐道。 此处是凌云水榭,是整个逐月阁内最隐秘之处,四面环设机关,没有秦离的允许,谁也进不来。白玄领了命出去,整个水榭内只剩下她二人。 秦离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捞起刘昭凝的手,紧紧贴在脸庞上,她浑身冰凉,掉进极寒之水雪灵潭内,就连她自己都几欲受不住,又何况单薄没有内功护体的她。 往日活泼半点城府都无的人,此刻却生死不明地躺在那儿,一点生气都无,喉头涌上心酸,她开口哑声轻轻喊了声:「昭凝……」 空荡寂静的水榭内,无人应答她的话。也许应该早些做决定的,她左犹豫右彷徨,担心她受一点伤害,可如今还是伤她这样深。 「是我失策了……」声音里带着颤意,和无尽悲伤懊恼。 秦离双手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揉搓给她温暖,可这具身体就像无底洞的寒冰似的,什么内力灌输下去都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波澜。 她和她待在雪灵潭水内,时间太久了。 索性褪去衣裳,她和身躺在她的身旁,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这具身体温暖她。 双臂穿过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掬起来蜷缩抱在怀里,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席上心头,「昭凝,不要怕。」 那吻往下移,吻上她的眼睛,「昭凝,我在。」 吻上她的鼻尖,「昭凝,我爱你。」 再往下,是她冰凉的唇,秦离低首闭眼吻上她,啄了下,又一下,随后又拉开距离来看她,有种陌生的恐惧在心里蔓延,她忽然颤声说:「昭凝,不要离开我,好么?」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昭凝眉头紧皱,脑子里浮沉,像是掉进了冰窖之中,冷冽的疼痛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开来,她轻喊:「疼……」 秦离听见她的声音,忙睁开双眼,皱眉焦急地问:「哪里疼?」 「肚子……疼……」昭凝没有力气,气息微弱,话还没说完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秦离伸手摸上她的小腹,那里平平坦坦凉地刺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愣怔了下,犹豫片刻然后伸手朝下探去,手指上传来黏腻的触感,脑子里忽然有道闪电噼过来——她来葵水了。 同为姑娘家,她自然明白,大约也是雪灵潭内寒冷刺激缘故,会让葵水提前。只是她练功多年,早年又伤了身体,已经许多年没有过月事了,所以她居然都忘了姑娘家还有这回事。 她是睡着的,可还是有些赧然。 将被褥撑起来,盖在两人身上,她褪身低就替她处理,片刻过后,秦离红着脸从被褥里抬起头来,眸光里带着情。欲轻睨着她,被褥里放了暖手炉,就贴在她的腰上,秦离单手贴在她的肚子上,运功输送内力灌进她的体内,不知过了多久,那里渐渐升起暖意,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到了夜里,脸上已经恢復了些许红润。 内力运输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秦离见她气息平稳,身子也恢復了暖意,大约还是很虚弱,还是没有醒过来,只闭着眼睛沉沉睡着。 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秦离也终于受不住了,嘴角微微有些泛白起皮,浑身运不起丝毫力气,只靠在她的身旁,下颌轻蹭着她的额头,悄悄吻了下她,最后意识沉浮,也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深夜里,干清宫内,一片灯火通明,二喜和四德子两人正守在门外。 连廊处有个宫人端着漆盘正往这边走来,藉着灯笼的光亮,二喜看清那人是仁寿宫里的翠屏。 他笑着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汤盅,笑问:「翠姐姐又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来送补汤的吧。」 翠屏笑着,眼睛完成一道小月牙儿,开口说道:「是呀喜公公,陛下睡下了么?」说着抬头朝着殿内看了眼,见殿内还掌着灯,只是没看见人影。 二喜忙应和道:「啊睡了睡了,主子近来身子虚弱,睡得都早,参汤就交给我吧,等主子晚些起了夜,我再端进去。」 翠屏笑笑,抿嘴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道:「那就有劳喜公公了。」 第80页 说完,翠屏就打着风灯走往连廊处回去覆命了,眼见着都看不见身影了,四德子还张着脑袋远远望着,他幽幽问:「哎二喜,翠屏干嘛叫你喜公公啊,怎么不叫你二公公?」 二喜剜了他一眼,将手上的漆盘扔到他手上,怼了句:「你说呢!你个没脑子的,赶紧把这端屋里找暖和炖着,主子明儿一早还得赶回来喝呢!」 说完二喜扭脸就走了,独留四德子一人凌乱在风中,独自狐疑地忿忿道:「那怎么叫我四公公的?还喜公公?也没见翠屏叫我德公公……」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汤盅,太后每晚都会送参汤过来,说是给主子补身子用的,可自从沈姑娘后来进宫,都几天都没用了,倒也不是说不喝,主要是人不在殿里,怎么喝?他和二喜才没那个胆子,公然端着参汤去承干宫里找骂,所以就只能每每晚间这时候留在门上等翠屏姑娘,应付完事,就没其他的事了。 一来二去,翠屏每日端参汤来也约莫有十来天了,可每回都只和二喜说话,不和他说话,见着了也只问:「四公公,喜公公呢?」 他当时就气得半死,这二喜,平日里主子偏心他也就算了,现在连翠屏姑娘也对他另眼相看……想起来就叫人恨得牙痒痒! 承干宫里,灯火通明,整座宫殿一个宫人太监也无,室内燃上烛火,只有霍青钟和沈蕴两个人。 案上放了两个烛台,光亮十足,霍青钟坐在灯下看奏摺,自从生了病之后,就堆积了不少摺子,她每天除了吃饭上朝,其余时间都在看摺子,连陪阿蕴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深深嘆了口气,抬手拿起了一个摺子,翻开来,上面写道:陛下今日龙体如何? 她气急,忿忿合上扔在一旁,这都是第几个了,一天到晚屁事没有,不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就是问她饭菜吃得香不香?有没有长胖?还有问她夜里睡得怎么样的?! 又连翻了四五份,都是大同小异的话,她气得重重摔在桌上,往常这类摺子秦相都会替她整理好,归类放在一旁,她只需看些重要的事情即可,现在秦离走了,她连个理摺子的人都没有,可又怕错过什么急事,不能挑着看,只好一本本全都看了个遍。 看完不算,还得挨个儿披红回復,不回復的,第二天早朝肯定又要来问,叽叽喳喳,喳喳叽叽,没完没了!说他不配做皇帝! 她这哪是当皇帝,明明是伺候祖宗! 还是一大群! 霍青钟身子重重往后一厥,四仰八叉摊在椅子上,低眉顺目,她顺势抬眼去看对面帷幔内的人儿,灯火映射出倩影。 天越来越冷,阿蕴每晚都会先上床替她暖被窝,练武之人和旁人不一样,身子暖得像火炉,霍青钟每回冻得脚疼,都要绕在她的腰上捂住,跟个八角章鱼似的。 霍青钟抬眼轻瞥靠坐在床头上的人,透过藕色薄纱,她看见阿蕴低首正靠在那里看书,白皙的脖颈低垂,折弯成一道温婉的弧度,似乎看得入迷,并未听见帘外的动静,素手将手中的书卷轻轻翻了一页。 沈蕴手里拿着一本西厢记,正看到《酬简》这一折:『……春至人间花弄色,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阿蕴在看什么?」沈蕴惊了下,心跳忽然加速,垂眸看着从被窝那头爬过来的人,睁着一双晶亮无辜的大眼睛,正萌态万千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长长的髮丝被揉乱,她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巧白净的脸盘儿。 沈蕴愣愣地,她什么时候爬上床来,她居然没有发现…… 霍青钟趴在那里,抬头朝上看她,见她面色潮红粉晕,耳垂红得滴血一般,她带着好奇,轻抬身子又朝前爬了爬,一面动一面伸手去抢她手里的书,问:「阿蕴看什么呢?这样入迷,连我上了床都没有发觉……」 她话还没有说完,沈蕴连忙举手将书拉到远处,霍青钟正好趴在她的身上,眉梢低垂,眼眸流转,与她只隔着寸把来远的距离,只要低头便就能轻而易举地碰到她的唇。 霍青钟低头看着那鲜红欲滴的红唇,心中荡漾,她轻轻吐气,故意说:「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书,阿蕴这里敏感得很。」霍青钟掐住她的腰,微微用了力,沈蕴腰里一软,手里没劲,手上的《西厢记》应声落地,风轻轻吹过来,哗一声,吹乱了章数。 与此同时,霍青钟低头攫取住她的唇,翻手将被褥一挑,铺天盖过来,无尽地黑暗笼罩而来。 「书上有写这一段么?」霍青钟腰身往下沉了沉,扣住她的手腕,带着魅惑的语气轻声问道。 酥麻的触感席捲而来,遍布全身,沈蕴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唔了声,轻呢:「有点疼…」 「我轻点。」 作者有话要说:四捨五入一下,我居然日万了!!!明天继续!! 感谢祎祎小可爱的地雷,爱你哟~ 第48章 第二日清晨, 霍青钟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看了眼窗外黑潺潺的天空, 下意识伸手去捞身旁的人。 触手摸了个空, 她愣了愣, 迷瞪瞪的眼睛立马清醒过来, 她恍惚坐起身, 四周环顾了圈, 没看见人,她低声呢喃:「阿蕴……」 没有看见心上人, 霍青钟有种心慌的恐惧,掀开身上的被子, 趿着鞋就往外跑去。 开了殿门, 乌沉的天还没有亮,夜里风大, 吹得廊庑下的红灯笼左右摇摆, 光亮忽明忽暗,晃得她头有些晕沉。 第81页 院子里有道身影, 手中执剑迎风耍舞, 剑招出神入化, 动作干脆利落,满地的树叶随风飘扬, 游走在剑锋之上。 沈蕴执剑回身, 看见门上站着的人, 身穿白色中单,三千髮丝倾泻在腰间,风吹起来, 裹挟着整张脸,未施粉黛,却依旧风华绝代。 她怔了下,快步上前,将她拥进怀里。霍青钟站在那儿,感受到温热暖意袭上来,她去拉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揣捏,轻声问:「怎么起得这样早?」 沈蕴笑了笑,道:「我习惯这个点醒来练剑,怎么了?做噩梦了么?」她见她脸上有些泛白,神色里微微有些惊恐未定之余的惧色。 霍青钟抬眼看了看她,眼睛睁得骨碌碌地,大约是起早了,脑子里还迷迷煳煳地,她唔了声,整个人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馨香,让她莫名觉得心安。 沈蕴察觉出来她的不同,有些好笑,她抬手抚了抚她垂在身后长长的青丝,温柔道:「怎么孩子似的?一大早的,有起床气么?」 霍青钟歪了歪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也不说话,抬眼看着院子里树叶被风吹起来,漫天飞舞,就这样赖着,半晌之后,才嗫嚅说:「我还以为阿蕴又不见了……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 沈蕴愣了下,才知道她不是起床气,原是以为她不见了…… 她贴着她的额头,用脸庞轻蹭了蹭她,眷恋温柔说:「怎么会呢?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都不会走。」 霍青钟眼眶有些湿润,她委屈地嗯了声,转过头将眼角的湿润蹭在她的肩头,白净的布料上洇了一块斑点,她盯着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擦拭,忽然不着调地问:「我是不是给阿蕴的生活添了很大的麻烦,我是个闯祸精,常常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状况……」 她没有再说下去,阿蕴这样的人,从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身边多出来她这样一个人,整天围在身后,有一天,她会不会突然厌烦了……她有许许多多没由来的顾虑与担心,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这样好的阿蕴。 低落的时候,脑子里容易想得多,沈蕴两手捧住她的脸,撑开距离来看她,眼睛有些红,大约是才刚偷偷哭过了,她有些心疼,指腹轻拭她的脸庞。她常常有这些不着边际的顾虑,她明白那是太过在乎的缘故,因为在乎,所以害怕失去。 沈蕴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轻轻地,慢慢地,她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碰,开口说:「你不是麻烦,你是我的命。」 霍青钟错愕地惊抬起眼睛,眉梢轻颤,泪珠挂在睫毛上,只这样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沈蕴轻笑,抬手替她理头髮,将被风吹乱的髮丝勾在耳后,动作温柔,望着她调笑道:「怎么了?我的阿青傻了么?」 霍青钟撇着嘴角,拼命忍住快掉下来的眼泪,最后终于破涕为笑,她抬起手背粗鲁地擦了下眼泪,一张脸,又哭又笑,倒真像是只小花猫了。 屋外风越吹越大,不知不觉,已经深秋了,再有个把两月,约莫要到年关了,今年的天冷得早,也不知会不会下雪。 建安城内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雪了。 沈蕴伸手替霍青钟拢了拢肩上的白色中单,她穿得单薄,就这样跑出来在风中站了大半天,又哭哭闹闹了一通,小脸庞冻得通红,她问道:「冷不冷?」 不说没觉得,一说忽然就冷了起来,霍青钟伸手抱住她的腰,拖着软糯糯的声音,故意道:「阿蕴是个小暖炉,我抱着阿蕴就不冷了。」 她这样撒娇,没法儿让人不爱。 沈蕴依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她小小巧巧的,最近身子渐渐恢復了圆润,不像之前身上骨头硌人,如今抱在怀里有种餍足的欢喜,她勾唇笑:「天亮了快要上朝了,难不成你要抱着我去上朝么?」 霍青钟将脸 埋在她的胸前,贪恋地揉了揉面盘儿,不怀好意说:「实不相瞒,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话还未落音,承干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沈蕴惊了下,以为有人进来了。霍青钟也听见声音,顿时火冒三丈,以为又是二喜那个杀千刀的! 她气沖沖地要过去骂人,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小脑袋从门里伸进来,软软糯糯的小圆脸,咯咯笑着说:「舅母……」 是小糰子! 「舅舅,抱抱。」小糰子拉了拉她的衣裳,软糯说道。 霍青钟笑了下,伸手穿过他两个咯吱窝将人抱起来,逗弄道:「谁叫你来的?嗯?」 尽管多少天没有见过她,小糰子依然认得她,他咯咯笑着,口齿不清地说:「是二喜。」 他最近渐渐跟着太后祖母学说话,已经会说许多话了,只是音总是不准,「是」「喜」都念成了一个音,可霍青钟还是听出来了,好傢伙,现在学会放聪明了,自己不敢来,居然派小糰子给他差遣。 也不恼,她继续问:「二喜叫你来干什么?」 小糰子乖巧地说:「叫舅舅上朝。」 沈蕴站在一旁轻笑,知道时辰不早了,再拖下去奉天殿上的大臣们就该着急了,她伸手接过霍青钟怀里的小糰子,说道:「不早了,你快回干清宫换朝服吧。」 霍青钟说了句好,转头朝她瞥了眼,又看了看小糰子,故意朝着小糰子说:「糰子啊,能不能亲亲舅舅?」 第82页 话是说给小糰子听的,可眸光却落在沈蕴的脸上。 沈蕴会意,知晓她的小算计,但这一回没有打趣她,只依言将头伸过去,在她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有些甜蜜。 小糰子看见她的动作,也学着她伸过脸在她左脸上亲了一口,吧唧一下,煳了霍青钟一脸的口水,水水亮亮地,霍青钟皱了皱眉,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道:「小糰子流口水!」 一句话逗得小糰子咯咯笑个不停,迴荡在整个承干宫中,阴沉寒凉的清晨仿佛顿时有了生气。 出了干清宫,嘴角抿着甜蜜,她抬手挽起三千髮丝,用一根铜簪子固定住。刚迈出拐子门,绕过左门就是干清宫,她迈过门槛,迎面撞上个人,是躲在门海后面的二喜。 二喜两手套在袖子里取暖,见着他忙跳出来堆脸笑,欲言又止,最后道:「主子出来啦!」 霍青钟抬脚依旧朝前走着,瞥了眼他脸上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怎么都觉得刺眼,她走了两步,停在干清门上,回头道:「你吞吞吐吐地又作什么妖呢?」 二喜跟在他身后,堆脸笑道:「沈姑娘进宫也不少日了,主子就没想给封个号么?」 一句话提醒了她,阿蕴如今住在承干宫里,虽与她解开了误会,她们彼此情投意合,可名义上她还是她亲封的兖国夫人。 大婚那日,杨狄盛主动与她取消了婚约,然后回了柳州,这件事就此就搁下了。 可圣旨下了,这兖国夫人的名号就不能够撤回了,她要立阿蕴为后,只怕朝堂那般酸儒们不会同意。 再有之前立刘昭凝为后的圣旨,现如今秦离和昭凝出了事,立后的旨意也被暂且搁下了,要重提立后的事情,近期只怕是艰难。 她转头问二喜:「近日刘国公如何了?」 二喜愣了下,正说着沈姑娘的事情呢,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提起刘国公来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如实道:「自从郡主出事,国公夫妇整日以泪洗面,告假多日,算算时日,今儿大概估摸着已经在奉天门上候着了。」 霍青钟停住,「进宫了?」 二喜点点头,不知道他心里的算计。 回到干清宫,洗漱换好朝服完毕,众人就抬了御撵往奉天门上去了。 天亮后,太阳渐渐升起来,今日阳光倒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太后迈出门槛,看见一旁蹲在台阶上的翠屏,正低头和懒洋洋躺在地上的一只黑猫打闹着,黑猫不怕人,也喜欢她的抚摸。 院子里静悄悄地,太阳晒得人身上发烫,深秋的天倒像是冬日。 正想着,门外有小太监进来通报,「太后娘娘,国公大人来了。」 太后返过神来,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刘国公从门外进来,不过才几日,仿若老了十几岁,平日里得理不饶人的刘国公,如今身上居然也透着淡然的意味来,太后看着他渐渐走近,在阳光的照耀下,两鬓竟然也有些发白。 刘国公朝太后行礼,「参见太后。」 太后近身去扶他,看见他如今的模样,心中有不舍,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道:「兄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刘国公依旧垂首,没有起身,道:「臣有一事,想请娘娘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稍晚点更。 第49章 太后怔了下, 看着他问:「兄长有何事?」 刘国公垂眸,望着两手交叠下的宽大襕袖,深吸了口气, 说:「臣想请太后同意将昭凝移出皇家玉牒, 让臣带她回家。」 太后眉梢轻抬, 知晓他的意思, 他一生的意愿都希望昭凝进宫封后, 可偏偏昭凝与他相悖, 不愿意进宫,最后逼得她以性命相要挟, 孤身在他眼前跳进悬崖。也许此刻他才明白过来,比起昭凝, 后位权利不过都是身外之物, 昭凝是他唯一的女儿,临终前求他的最后一样便是成全, 如今人没有了, 他不愿意再将女儿困在她生前不愿意留的牢笼里。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其实还是爱的,那是他唯一的女儿, 整个建安城的人都知道, 丞相疼爱女儿, 怎么又会狠心逼迫她呢? 只是爱的方式错了…… 刘国公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长久未起。 太后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她仰天嘆息了下, 长长舒了口气,缓声道:「既未正式册封,自然也算不得皇家人, 玉牒篆刻的事情,兄长不必放在心上,此事就作罢吧。」 刘国公轻闭上眼睛,谢恩:「臣叩谢太后!」 太后起身去扶他,郑重说:「兄长且要保重身体!毓琳还得要你照顾,她那样疼昭凝,没有你在身旁,她独自,只怕是撑不下去。」说着眼眶里缓缓淌出眼泪来,她转过头去掩着帕子抹泪。 失去儿女的滋味,天底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刘国公抬头看眼前的人,见她伤心难过,忽然也开口道:「臣虽为兄长,可似乎半生都未替太后考量过……那件事,是兄长的过错。」 太后明白他的话,只是世事已然,追究下去已是徒劳,她转身靠在软塌上,不愿纠结过去,她半生都活得煳涂,只得感嘆道:「罢了罢了,一生都过了大半,追究到底又有何意义,经此一遭,兄长也该明白许多事了。为人父母,总不能将她们拴在身边一辈子,有时候,只要她们自己觉得幸福,这样的退让又算得什么呢?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敌人。」 第83页 刘国公起身站在那里,心中沉痛,只没有言语。 「兄长早些回去吧,事情我会同皇帝说的 ,兄长不必担忧。」 刘国公躬身说:「有劳太后。」 出了宫,刘国公回到府内,管家在门口迎他,「老爷。」 整个国公府上下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刘国公眉间尽是疲累,他淡淡问:「夫人好些了么?」 管家轻声说:「早晨下床了,只不过还是没有用膳,没什么精神头。」 刘国公听见他的话,微微嘆了口气,抬步朝东苑走,「我去看看。」 东苑内,刘夫人坐在床榻帐旁,手里拿着一只玉簪,暗自垂泪。刘国公轻声迈进房内,正好撞见这一幕,心里有些难受。 他走进去,将她手里的簪子夺走,相劝道:「你好歹吃些东西,这样不吃不喝,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手中的簪子被人夺走,她抬起头,带着怨恨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开口说:「这是我前些日子托人在福承寺求来的簪子,三月前就嘱咐定做的,是打算昭儿生辰日的礼物,今日福承寺的人刚送来……如今昭儿走了,可怜生辰未过,却要过死祭……」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气快喘不过来了,眼泪含在眼眶里,煞白的唇不住地颤抖着,心里刀割儿一般疼。 刘国公站在那儿,听见这番话,心里没有好受多少,也明白她恨他,此事是他的过错,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弥补。 苏毓琳眼睛里无神,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视线落在案桌上的烛火上,幽幽道:「我嫁与你二十三载,我自幼身子不好,大夫说我是难有子嗣的体质,嫁与你时,我爹娘也曾问过你,将来是否会嫌弃我,你信誓旦旦同我爹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疼爱照顾我一辈子。头先六七年,我膝下无一儿半女,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对不起刘氏列祖列祖,可那时你依旧疼我爱我,婆母每回刁难时,你都会护着我,后来老天垂帘,我好不容易有了昭儿,你当她宝儿一样疼在手心里。李尚书的儿子欺负昭儿,昭儿淘气将人脑袋敲了个窟窿,尚书府不肯罢休,要算秋帐,可你没有苛责过昭儿一句,还亲自跑去尚书府替她讨公道,你那样疼爱她……可,可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了悬崖里?鸿已啊,她不是旁人,她是你亲生的女儿,皇后之位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她喜欢那秦离,为何不能成全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怎么就不能入你的眼了?」 她提起旧事,刘鸿已早已眼眶红了,他捏着手里的髮钗,捏得手心沁出血丝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昭儿……」 —— 凌云水榭中,刘昭凝躺在塌上,皱着眉头忽然睁开眼睛,惊坐起来,喊道:「娘——」 守在一旁的秦离忽然听见叫声,立马起身拉住她的手,轻声唤:「昭凝,你终于醒了!」 刘昭凝脑子里有片刻的愣怔,听见秦离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她,眼睛里有些惧色,愣怔怔地盯着她的脸庞看,眼睛一眨不眨。 秦离见她的模样有些害怕,忙上前着急问:「昭凝,昭凝,是我,阿离……不记得了么?」 她顺着她的话,眼睛在她的脸上打量,这是一个女人,如墨的长髮轻垂下来,眼尾斜斜飞入鬓角,带着妖致与魅惑,她轻声呢喃:「阿离……阿离……」 她抱着脑袋轻埋在膝间,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满眼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秦离慌了神,忙伸手去拉她,逼着她抬起头来看自己,急促地问:「怎么会不记得呢?阿离,阿离不记得么?」 昭凝眼睫毛上垂着眼泪,她悻悻望着眼前的人,眼睛里带着微微恐惧,连忙又低下头,轻摇着脑袋不停地说:「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秦离伸手过去要抱住她,却看见她浑身颤抖着避开她,眼睛里带着无助和恐惧……和平日里的判若两人。 她怕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离攥起拳头,起身出去叫人,「来人!」 白玄从门外进来,瞥眼看见床榻上抱膝而坐的人,心下微沉,躬身回復道:「郎主。」 「去找祁无音来!」秦离皱眉吩咐。 祁无音是逐月阁医女,白玄会意,没有多嘴,直接领了命退出了水榭。 半刻钟后,祁无音进了水榭,看见秦离忙低身道:「郎主。」 秦离挥手制止,只道:「你来看看她如何了?为何突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祁无音知道这姑娘的由来,也知道是在雪灵潭内受的伤,遂上前查探,捏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脉,随后才退出来说:「是受了极度惊吓的缘故,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在刺骨的寒水里泡了一夜,脑部积了水,待休息休息就能慢慢恢復了。」 秦离皱眉,问:「那要多久才能好?」 祁无音:「快则十天半月。」 「慢呢?」 「一年半载。」 秦离轻愣了下,神色怅惘,淡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祁无音颔首说是,走之前又提醒了句:「郎主切记不要刺激她,她现在神经虚弱得很,最好能说说以前的事情,这样会恢復的快一些。」 秦离点了点头,嗯了声。 众人出了水榭,只留秦离和刘昭凝二人独自留在房间里。 第84页 刘昭凝坐在床榻最里面,长长的髮丝从肩头滑落下来,将整个人遮起来,她埋首坐在那里,模样可怜儿。 秦离喉头有些酸涩,她想过去抱抱她,却又害怕吓着她,思来想去,最后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微微抬眸睨着她,陪着她。 刘昭凝坐在床榻里侧,半晌过去了,一句话也没有,身形也未动,秦离也只守着她,看着她。 天越来越沉,算着时日,应当已经过了三更了。 「昭凝……」秦离哽着声音,终于幽幽喊了声。 床上的人身形微动,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动容,她缓慢地抬头,眸光忽闪了下,那眼睛里的泪水就滚落下来,隔着雾雾地泪眼看她,大约也知道她陪了自己很久,感受到她身上没有恶意,眼睛的惧怕之色才渐渐消散。 秦离见她流泪,顿时觉得心都要碎了,她见她没有再惧怕她,小声翼翼又喊了声:「昭凝,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昭凝盯着她看了良久,那双眼睛里才微微多了些许温柔,她试探性地喊道:「阿离……」 秦离见她叫自己阿离,顿时咧开嘴角笑着,「是,是,是阿离,昭凝还想起来什么?都说给阿离听,阿离不会伤害你,阿离是这个世上最爱昭凝的人……」 昭凝有些动容,心境和脑子里似乎都沉沉缓下来,她渐渐想起很多事情来,从很小的时候,有娘亲,有爹,还有沙漠,无边无际的沙漠…… 她顺着秦离的话,喃喃而语:「曼罗沙海……我记得曼罗沙海……」 秦离手中捏着的坠子应声落在地上,眼睛里有不可置信,她欣喜地开口问:「你居然记得曼罗沙海?」 作者有话要说:亲人其实很重要,失去亲人,是好多年都意难平的一件事,时间不会抹去伤痛,不论何时,只要想起来,还是会很难过。推荐一首纯音乐《君生吾未生之来世》。 另外昭凝不是失忆,就是吓得魂没了…… 第50章 英宗十二年时, 先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曾亲自带兵讨伐戎狄,大玥与戎狄百年僵持, 先帝意欲收服戎狄, 一劳永逸统一天下。 奈何出师不利, 戎狄易守难攻, 初战便就败得惨不忍睹, 连英宗也被贼人掳了去, 此战败后,为了救回英宗, 大玥处处受制于人,戎狄向大玥提出诸多无理要求, 一国之君, 成了战俘,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最后圣恭皇太后当机立断, 与朝臣商议另立新君, 立了当时威名大盛的赵王萧景干为新帝,是为顺宗, 也就是霍青钟的父亲。而英宗在戎狄做了八年战俘, 最后依旧没有逃离升天, 英年早逝。 一国之君,客死异乡, 这段歷史鲜少有人提起, 可那几年内,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建安城中人人自危。刘国公之女昭凝郡主, 当年只有九岁,随母亲进宫时,在长安大街上当街遭人掳了去。 当时据说是流寇所为,民不聊生的日子,到处都是山贼土匪。昭凝被人掳走,一路往北,流寇打算将其卖到戎狄去。 戎狄通沙漠,从大玥过去,要歷经大玥最大的沙海——曼罗沙海。 曾经的曼罗沙海,是三不管地带,从大玥逃窜出来的百姓难民全都聚集于此,在当时,竟比皇城脚下的建安城还要热闹繁华。 那一年,秦离十三岁,生父抛弃她与母亲,将她们母女卖给了人贩子,母亲为了救她,被人凌虐致死,她也被人连砍了数刀,被人抛弃在荒野沙漠中。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漫天的繁星,就在头顶上,照亮整片沙漠。八百里曼罗沙海,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头,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沙漠里,可谁知后来遇上了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告诉她,她叫昭凝,取自于昭昭明月,凝结于心的典故。秦离躺在沙漠里,看见头顶上那个望着她的小女孩儿,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她从小没有念过书, 第一回 听见那个典故时,只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诗句。 昭凝救了秦离,带着她一起在沙漠里游荡,她后来才知道,昭凝也是被人贩子掳走的,夜晚趁着人不注意偷跑出来,谁知在半路上遇见了她。 只是她们当年都太小,身上又带 着伤,秦离身上有很重的刀伤,根本走不了多远,很快人贩子就找到了她们,小时候的昭凝很勇敢,也很坚强,人贩子打她们的时候,昭凝会趴在她的身上护着她。 后来秦离晕了过去,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见的便是昭凝对她强撑的笑容。 再后来,她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只是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沙漠,而身边也早已没有了昭凝的踪影。 她唯一记得的,就只有那张脸,和那句「昭昭明月,凝结于心」。再后来她入了逐月阁,成了逐月阁内鼎鼎有名的杀手——月离。 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可只要想起昭凝,她便觉得心中温暖,她借用逐月阁的势力,终于打听出刘国公之女名唤昭凝,小时候曾被拐至曼罗沙海过,她听见消息后欣喜地一整夜没有合眼,天还未亮,就连夜奔往国公府,夜探府宅。 她打算与她相认,可昭凝却不认识她,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她清楚地记得她就是昭凝,曾因为替她挡了一剑,腰处留的那个疤痕。 不管她怎么样解释,昭凝就是不认识她,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曾经患难与共的人,在她的心里,连一丁点的记忆都未留下过。 第85页 她开始日日暗中跟着她,在人前,她是那个嚣张跋扈,刁蛮任性的昭凝郡主,可无人的时候,只有秦离知道,她一直是那个善良勇敢可爱的昭凝……也许,她只是忘记了那段记忆,也忘记了她这个人而已。 人都有执念,年少时曾奉若信仰的人,哪里就会轻易放弃,人总是缺什么,便渴望什么,秦离也一样,爱在眉间心上,身旁的人都明白,那曾是她的救赎,今生都无法割捨。 后来接替了逐月阁,为了离她更近一步,秦离入了玥朝,成了朝臣,后动用了逐月阁势力,平定了陇西灾民,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成为了玥朝史上最年轻的丞相。而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她为了她做尽一切,可那人却不记得她,她告诉自己爱是无私的,只要那人开心快乐幸福,她愿意这样守护她,什么也不奢求,只需要每回远远看上一眼便可,即便是知道了她一心要嫁入皇宫做皇后,秦离也未曾动摇过这样的念头。 后来国子学,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大概只有老天知道,那一刻她心里有多紧张害怕,她杀过人鞭过尸,为了生存,做过很多坏事,可那一刻,她忽然害怕,这样骯脏的自己,不配与她站在一处。一堂约莫两个时辰的课堂,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她,见她伤心难过地趴在那里,最后依旧忍不住地去安慰她。 人都是贪心的,一次又一次,远在天边的时候,她可以就这样静静守护着她,可一旦那人从天边跌落下来,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一步一步占据她的心,想与她相守一生一世的念头……不过是她越陷越深的凭证。 悬崖上那一刻,纵然危急关头,其实她心里是欢喜的,即便她再一次遇上她,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可依旧可以做到两心相印。 可老天似乎给她开了一个玩笑,秦离守了她三天三夜,她以为一切可以重来的时候,昭凝醒来的第一句竟是不认识她,眉间心上全然是恐惧…… 难道做这一切,都是徒劳一场空么? 得到再失去,失去又復返……此此往往,永远没有结果么? 正当她绝望之时,她开口说想起了曼罗沙海,那是爱意起源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又充满了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光芒微弱的烛火照亮水榭一处,昏暗的房间内仅有这一丝光芒,秦离坐在床边脚踏上,眸眼里尽是柔情,她低声喊道:「昭凝……」 刘昭凝坐在床边,听见她的低声,缓缓抬起眼梢,打量眼前的人,也许是她温柔的语气,又或是她身上熟悉的感觉,让她渐渐觉得心安,她环顾了圈,房间里很昏暗,她又低下了头,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 秦离看出来她很害怕,想起祁无音的话,此刻不能刺激她,她抑制住上前抱她的冲动,慢慢地靠近,最后坐在床边上,低首缓声哄着她:「昭凝不要害怕,有我在身旁,不怕。」 刘昭凝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她,声音嗡哝道:「太黑了……」 她愿意与她开口说话,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秦离终于抿开嘴角轻笑,她知道她是怕黑。 于是秦离起身去 寻蜡烛,因为知道她怕黑,所以提前叫人去买蜡烛。 水榭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起湖面水波泛起涟漪的哗哗声,叮叮咚咚一声又一声的浪拍过来,莫名让人觉得心里安定。 不一会儿,秦离将满室都点燃了蜡烛,室内顿时一片明亮,她手里捏着一根蜡烛,靠近床榻,弯身朝向昭凝,轻声问:「昭凝,你抬头看一看,现在不黑了。」 昭凝听见她的话,小心地慢慢抬起头,满室都是蜡烛的光芒,就像那晚曼罗沙海的天空一样,漫天的星星,整片天都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昭凝忽然抿起嘴角笑了起来,喃喃道:「是星星……」 她小时曾受过极大的惊吓,导致很多事情都忘了,爹娘怕她想起过往的事情害怕,所以嘱咐身边的人,都没有告诉她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淡忘了。 可这一回从悬崖上掉落下来,同样是受了惊吓,来回一激,居然刺激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来年少时被那些被忘记的事情来。 她的心智大概停留在了那时候,只有九岁,保留了那时候的天真和善良。 望见她嘴角抿起的笑容,秦离心里渐渐也有了温暖,她轻轻靠近她,将手里的烛光递过去。昭凝看见光芒渐渐靠近,心生嚮往,眸光顺着蜡烛向上,她打量着这张脸,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她记得她曾告诉她,她叫阿离。 「阿离,阿离……」昭凝轻喊出声,一遍一遍放在口中念着,最后道:「真好听的名字。」 秦离听见她叫阿离,一颗心简直要飞到天上去,她不敢表露出来,依旧怕吓着她,只这样静悄悄地陪着她。 昭凝开口:「能不能不要走,我只认识阿离,只和阿离在一起……」 她依赖她,从心底最深处生出来的情愫,秦离伸出手朝向她,小心翼翼,窃窃私语:「只要昭凝愿意,阿离不会走。」 昭凝盯着那只白净修长的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抿起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甜甜的酒窝来。 寂静夜色,这一抹笑容,叫所有月色与烛光都黯淡。 第86页 第51章 仁寿宫院中今年移植了好几棵腊梅树, 昨日立冬,今儿一早就看见满树开满了腊梅花,有红的粉的黄的, 一个一个小骨朵儿一样附在藤枝上, 给这寒冽的天儿添了许多颜色, 太后看了欢喜得不得了。 靠近年关, 宫中的事务渐渐繁忙了起来, 霍青钟下了朝, 都没来得及松口气,晌午过后又去见了陇西镇关大将军王, 大将军一年回来一趟,汇报边关工作情况, 霍青钟自然没法推脱。 当然打仗的事情, 她也不是太懂。 出廊庑时,外头已经天黑了,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冻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二喜连忙将披风披在他身后, 道:「主子当心着凉。」 霍青钟抬手自己系带, 一边迈下台阶, 一边问:「让你送的银骨炭送了么?」 二喜跟在身后,忙道:「送了送了, 您吩咐过后, 一早儿就送过去了。」见他迈步伐的方向是朝着承干宫, 二喜踌躇了下,缓缓开口说:「主子,沈姑娘不在殿里。」 霍青钟停下来, 回头看他,皱眉问:「去哪儿了?」 二喜:「在仁寿宫呢!太后娘娘说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好,晌午后就邀沈姑娘去了,还没回来。」 霍青钟愣了下,往常还会担忧,现在知道了阿蕴和太后的关系,她自然不会担忧太后会为难阿蕴,只怕疼在手心还来不及呢。 她垂眸,眼睛眨了下,看了眼天边的漆黑,温声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从这里到仁寿宫,要绕过东西宫道,大约是天冷的缘故,宫道上的小太监早早就当好了值,羊角亭子里的灯火早已燃上了,长长的宫道亮堂堂一路通向远处,到处静悄悄的,连鸟叫声也没有。 浩瀚的天空上星星点点,一路朝前走,有种静谧的美好。 走到仁寿宫时,远远就闻见扑鼻而来的淡淡腊梅的香气,沁人心脾。 门口的小太监看见他,忙要高声通报,霍青钟连忙伸手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小太监会意,怔怔地没有说话,只站在门口看着他带着二喜进去了。 满院子里都是腊梅,今夜月光很亮,照得满地枝影斑驳,纵身其中,有种说不出的美妙。 屋内有昏黄的光亮, 门旁传来淡淡的交谈声,时不时还有一两声笑意。霍青钟心嚮往之,朝后瞥了眼二喜,示意他不要跟着自己,她回身悄悄迈上台阶,靠在连廊门口帘子旁,细细听着屋内的声音。 房间内,太后靠在床榻上,天冷,床上捂了个汤婆子,就在脚边。沈蕴坐在床边,太后朝她伸手,沈蕴垂眸,嘴角轻抿,将手放上去,手心里很暖和,从手上温暖到心上。 「上来跟娘娘一块儿暖被窝。」 沈蕴脱了鞋子躺在太后身旁,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这样温情的时刻,大概还只在小时候,那时娘亲还在,她也是这样陪着她,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她在她身上又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太后低头看着躺在怀里的沈蕴,这是她亲生的女儿,从小便就分离,阴差阳错隔了十多年,如今重又相见,这样温馨地躺在她的怀里,是她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场景。 这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离散和不如意,也许从前有过怨恨和不甘,可如今,她仍然感激上天,又将她的女儿送了回来。活了大半辈子,她始终相信,一生都与人为善的她,老天一定不会这样残忍对她。 抬手抚上沈蕴的眉梢,轻轻柔柔地,她知道她心中所想,淡声问道:「想你的娘亲了么?」 沈蕴没有开口,她抬头看着头顶上的人,太后笑了笑,道:「亲娘养娘都是娘,我心里都明白,我感激淑宁将你养的这样好,只可惜她走得早……」说到这,她深深嘆了口气,紧紧抱住怀里的人,有眼泪从眼角渐渐滑落下来。 沈蕴伸手,触摸上她的眼角,替她擦拭眼泪,嗫嚅说:「娘娘,娘亲临走的时候,曾告诉我,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和她一样爱我,我那时候不知道,如今才明白她的话。」 太后抿起嘴角,道:「你娘是个好娘亲,是她救了你的命,若非是她冒死带你回去,只怕娘娘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娘娘……不要哭……」沈蕴伸手替她抹眼泪,转头埋进她的怀里。 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皎洁的光芒照在床前,脚踏上整齐地摆着两双鞋,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室内归于寂静,霍青钟站在门旁,听见她们的话,忽然有种落寞袭上心头,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乌云匆匆,遮住又拂开。 她的娘娘又在哪里呢? * 房内床榻上,太后吸了吸鼻头,笑着说:「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明日再上娘娘这儿来。」 沈蕴坐起身来,愣了下说:「我陪着娘娘一块儿睡。」 太后笑了笑,下巴朝着门外扬了扬,使了个眼色,沈蕴忽然才察觉出来门上站着个人,能在仁寿宫门旁听墙角的,还能是谁?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阿青。 她抿了抿唇,有些赧然,低下头没有说话。 太后也歪起身子,伸手替她拢披肩,摸着她头顶上的髮髻,目光慈祥温声道:「其实也该为你册封了,皇儿同我说过这件事,只是碍于……昭凝才刚出了事,这时当大肆操办不合规矩……她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第87页 沈蕴拉住她的手,理解道:「我明白,她的心意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些虚名,我从未在意过,连生死都託付的了,这些又算的什么?」 太后点点头,笑着说:「好蕴儿,等回头,娘娘一定替你和皇儿举行一场盛世婚礼。」 沈蕴笑着点头,穿好衣裳鞋子,一步三回头,最后出了房间。 门一开,霍青钟惊了下,下意识抬头,与屋里出来的人,四目撞了个正着。她还沉浸在刚刚她那句「她的心意没人比我更了解」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房内的人已经到了眼前。 「阿蕴……」霍青钟站直身子,愣愣喊了声。 沈蕴没有应她,也假装没有发现她站在门口多时的事情,只淡淡道:「陛下等久了么?我们回去吧。」 霍青钟愣愣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就忙回头往外走。二喜见情况不妙,连忙打着风灯走在前头引路。 其实不用风灯也能看得清,月亮很亮,照得前路一片亮堂。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东一长街宫道上,夜里没有人,彼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眼看着就要走到拐子门,再往前西面是干清宫,东面是承干宫,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了。平日里再默契不过的事情,这会居然变了个样,谁也没有先开口。 霍青钟脑子里乱糟糟地,沈蕴放慢了脚步,悄悄瞥眼看了她一眼,随后接过身旁二喜手里的灯笼,二喜愣了下,瞥见她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发着愣的霍青钟,这才会意,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沈蕴,自个儿悄没声就从旁边的左门里熘走了。 沈蕴手里提着风灯,故意往她身边靠近了些,光亮更甚,霍青钟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二喜,发现不知何时,人已经不见了。 再往前十步,就是拐子门。 「陛下不准备留我么?」最后是沈蕴先开口问了句。 霍青钟停下脚步,抬眼看她,愣愣喊了句:「阿蕴……」 沈蕴调转过身子,朝向她,藉着月光低头打量她,轻声问:「为什么不进来?」 霍青钟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刚刚站在门外的事情,她抬眼瞥她,低低开口:「你们相聚,我不想打扰你们。」 她将自己置身于两人之外的另一个境地,嘴上说着不在乎之类的话,可沈蕴知道,她心里明明很难受,她明白她心里在意的是什么,长公主霍青凝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失魂落魄。 她渴望亲情,渴望亲娘的爱。 世上有很多种情感,可每一种都是不能缺少或是替代的,属于亲娘的那份爱,谁也替代不了。 沈蕴靠近她,低头捧住她的脸庞,轻轻凑过去,额头轻抵她,淡淡道:「生气了么?」 霍青钟眼梢轻颤了下,睁着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那里就流下眼泪来,嘴角撇着,很是委屈地说:「我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见她掉眼泪,沈蕴心里一酸,着急地替她擦眼泪,可这眼泪止不住似的,她心酸劝慰道:「阿青不要哭,有我在,有我陪着你,你不要难过。」 霍青钟抽噎着,知道眼前的人为她伤心,于是努力忍住眼泪,一抽一抽地说:「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的亲娘是谁?为什么她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不够好……我连自己真实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 说完再也忍不住了,空荡寂静地深夜里,嚎啕之声响彻整条宫道,她哭得很伤心,很委屈,沈蕴忙扔掉手里的灯笼,撑手抱住她,说道:「不是这样的,阿青是世上最好的人,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下娘亲哪里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你要相信她,总有一天,你们一定会见面的。」 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比一个人躲在乱想要好得多,霍青钟听见她的话,悻悻止住了眼泪,问:「真的么?」 沈蕴点点头,抱着她轻拍后背,说:「真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沈蕴就这样抱着她两人站在风中吹着冷风,半晌没有再听见肩上人的啜泣声,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气息。 大概是睡着了,沈蕴侧了侧头,亲了亲她的脸庞,打算背她回去。 刚放开她,就听见霍青钟闭着眼睛咕哝:「阿蕴……」 沈蕴愣了下,应她:「嗯,我在这儿。」 「阿蕴,不要离开我,我很可怜,我没有娘亲……」 嗫嚅的咕哝声传来,孩子撒娇似的,沈蕴恍惚了下,随即抿起嘴轻笑,心地单纯的人就这样,心里一点事情藏不住,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全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看得明白通透。 难过是真的难过,可这样的模样却叫人哭笑不得,也叫人心疼。将人背上身上,沈蕴侧目看了看她,用额头轻蹭了蹭她的眉眼,闭眼轻轻说:「我不离开你。」 她背着她继续朝前走,长长的宫道,没有风灯,抬起头是浩瀚的星空,高高远远地,漫天的星星,月光照在身上,在地砖上拉出长长的两道影子。 就这样背着她,披星戴月,沐浴在星辰之中,一直走,仿佛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降温又下雨,可爱们哪儿有降温嘛?记得添衣鸭~晚安:) 第52章 逐月阁, 凌云水榭中,到处一片漆黑。 有一道人影从门窗外悄悄掠过,片刻过后, 远处廊庑下秦离隐身出来, 眸色微凝, 淡淡看着刚刚那人离去的方向。 第88页 身后白玄轻瞥了下, 知道刚刚离开的人是郎主带回来的昭凝郡主。 这半个多月来, 水榭内与外界隔绝, 郎主一心一意照顾她,再加上祁无音的照料, 她已经完全恢復了,也记起了过往, 今夜相邀郎主饮酒, 酒过三巡后,竟偷了水榭令牌只身逃出了水榭。 白玄淡淡问:「郎主为何不出面将她拦下来。」 秦离没有开口, 只孤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榭下水声哗哗,在她裙角映照出水色波纹, 她噙着落寞, 目光只睨向远处。 她今夜主动邀她饮酒, 自从她身子渐渐好转后,记忆也慢慢回来了, 包括在曼罗沙海里的那些事情, 她全都记起来了。还有宫里的种种, 她以为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了…… 这近一月来,她总会有意无意向她打听外界的事情,秦离知道, 她依旧放不下。若非没有那一场生死经歷,她甚至以为她会后悔跟着她远走高飞。 可如今,明知道她放不下过去,抛弃不了过去,却依旧对她无可奈何。 秦离轻垂眼眸,看向湖水中的月亮,潋滟生波,碎成了一块一块,目光嶙峋,她缓声开口:「我了解她的所有,可她却从没有参与过我的生活,那些不堪的过去,她未必肯接受。」 感情这样东西,有时候很容易冲动,在她从前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至于后来的那些,不过是她伤心时候的慰藉,其中到底又有多少爱,连她自己大概也不敢确定。 昭凝不了解她,镜花水月里的爱情,没有任何基础和相处,很容易破碎。 秦离抬头看天空,夜凉如水,昭凝可以离开她,可她却离不开昭凝。 「你留在水榭,我出去一趟。」 白玄听见她的吩咐,低头说是,也知道她的意图,刘昭凝回建安,郎主必定会跟着护她周全。 只是如今城中都已经传,丞相秦离与郡主昭凝一同掉落悬崖,尸骨无存,丞相府如今都挂满了白幡,若是此刻再回去,要是叫有心人发现了,顺带着牵扯出逐月阁,逐月阁一向无意与朝廷为敌,这个时候回去,只怕是不妥。 踌躇再三,白玄还是开口劝道:「郎主,右相如今在城中起势,此刻回建安城,怕是不妥。」 秦离顿住脚,没有回头,只微微侧首,目光里带着凌厉,沉声道:「不怕死的就叫他们尽管来,我不愿生事,若非要寻仇上门,几时非叫他死在我手里!」 白玄浑身怔了下,郎主入玥朝这几年,虽未与人为敌,可自古以来,朝堂上的事非一人所愿,帮派勾结是常有的事情,玥朝以左为尊,再加上皇帝倚重郎主,左相压了右相一筹,于是朝中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派。 逐月阁一向只在江湖之中行事,从不涉及朝堂之事,右相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探郎主,只等揪出把柄打算一网打尽,如今回城,岂非有自投罗网的风险? 秦离心里只牵挂着刘昭凝,根本无暇顾及朝堂之上的纷争,更何况,这事情在她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只要她想,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出了水榭,秦离只身往建安城方向去了,没多远就跟上了前面的刘昭凝。 刘昭凝一身男装,只身进了城,往国公府方向走去。秦离远远跟在她身后,知道她回来定会回家,自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国公府上下全都挂着白幡,昭凝隐身站在巷子里,远远望着对面的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娘一定是以为她死了,这么多天,为了她也一定伤心欲绝。 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对她千般呵护,万般疼爱,可她却还没有尽过一天孝道,就要让他们为她伤心难过,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没有后悔离开,只是放不下生她养她的爹娘,她想来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抬手擦干眼泪,刘昭凝顺着记忆中的方向绕到了后院,那里她记得有个小门,门旁第六块砖头下放着钥匙,她蹲下身去摸钥匙,开了门,进了后院。 这里是府中最偏僻的角落,平常没有下人过来,进了府之后,她抬眼看了东苑处,已经深夜了,那里还亮着灯。 娘还没有睡么…… 她趋步走过去,全然忘记了此刻自己的处境。身后秦离轻功一跃,跳上离她不远处的屋檐上,坐壁上观,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东苑内,刘夫人独自坐在灯下垂泪,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可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女儿浑身血肉模煳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哭着喊着叫娘亲,她的昭儿,只有十六岁…… 「我的昭儿,你怎么能狠心撇下娘一个人……」她重重喘着粗气,心疼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养在身旁的女儿,从来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如今却再也回不来了…… 刘昭凝站在门外,听见屋内的哭泣声,心里哽咽一般的难受,她的娘亲此刻正在为她受苦,而她却不能进去抱一抱她。 她咽下喉头的酸涩,垂着泪眼抬眼看屋内的人影映衬在窗户纸上,她伸手去触摸,无声流泪地喊道:「娘……」 也许是母女间的心灵感应,房内的刘夫人忽然瞥眼看见窗外站着个人影,她愣怔了半晌,忽然喊:「昭儿……」 屋外的昭凝立时顿住,听见房内的声音,连忙闪身躲进厢房旁的柱子后,夜里黑,再加上这里是角落,没有人看得见。 第89页 她捂住嘴看着从房内跑出来的人,衣身单薄,独自站在院中,凄声一遍一遍喊:「昭儿,是你么?你也想娘亲了是不是,昭儿,你出来见见娘,娘很想你……」 声音惊动了满院的人,连刘国公也从书房赶来,看见夫人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喊着,知道她一定又是做噩梦想起昭儿了,他心里酸楚,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毓琳,昭儿已经走了,你就叫她安息吧!」 苏毓琳拽住他的手,极力说道:「鸿已,昭儿回来了,我刚刚看见,她就站在那儿,我听见她喊娘,是真的,昭儿真的回来了,她没有死,咱们的昭儿还活着!」 「毓琳!你醒醒,昭儿已经走了,你非要如此作践她,叫她不得安息吗?!」刘国公实在不愿再看见她如此这样下去,已经半个月了,整夜整夜的闭不上眼,再下去,他只怕她要随着昭儿一块去了。 苏毓琳盯着他的眼睛,彻底绝望了,她甩开他的手,整个人跌坐在地,隐忍哭道:「不是我作践她,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作践她……」 隐身在远处的刘昭凝看见娘亲伤心欲绝的背影,下意识就要上前,秦离见状连忙飞身掩到她身后,抬手捂住她的嘴,揽腰带她离开了国公府。 秦离带她飞到城东的巷子里,她锢住她的腰,将人抵在墙上。 看见来人,刘昭凝傻傻地愣住,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她恍惚开口:「阿离,我……」 秦离噙着眼眸睨她脸庞,她哭得很伤心,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样儿,秦离默了默,半晌才开口问:「为什么要骗我?」 昭凝悻悻地止住眼泪,晚间是她骗了她,将她灌醉,随后偷了离开水榭的令牌,「阿离,我……我不是,我只是想来看看娘亲过得好不好?」她着急解释道。 「没有想过从此离开我么?」秦离眸中带着哀伤,直直开口问。 其实是有气的,她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骗了她,逃离她的身边,明明不久前才共生死过,她怕,这份她看得重要的情意,在她哪里,什么也不是…… 昭凝听见她这样的话,忙不迭地摇头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要永远离开阿离,悬崖之上,我曾说,我会相信阿离,一辈子和阿离在一起……」她慌乱地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口,道,「是我错了,不该回来的,既然要和阿离远走高飞,我就应当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阿离,是我错了……」 她一遍一遍说着自己错了,秦离感受到她的焦急,也明白这份焦急是出于在乎她的缘故,她看着她脸庞上的眼泪,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良久才轻轻道:「昭凝没有错,是我错了,将你拉入这样两难的境地,悬崖上那一跳,其实什么也未解决,是我自私,将你留在身边,却没有想过你的处境。」 昭凝流着眼泪轻声呢喃:「阿离……对不起……」 秦离撑开她的肩膀,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轻啄了下,指腹抹去她脸庞上的眼泪,轻轻开口:「阿离带你回去。」 昭凝怔了下,抬眸看向她,「阿离……」 「昭凝不要哭,阿离带你回家。」秦离抿起嘴,轻声道。 她的过往是黑暗,可昭凝生活在光明,将她拉进她的世界里,她捨不得。 第53章 清晨一早, 阖宫上下全都传遍消息,说是跌落悬崖的丞相和昭凝郡主回来了。 仁寿宫里太后喜出望外,问春和:「消息是真的么?」 春和也笑着说:「是真的, 人这会就在国公府呢, 国公夫人抱着郡主哭得泪人似的!」 太后眉心舒开来, 长长嘆了口气, 道:「总算是老天有眼, 他夫妇二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女儿失而復得, 算是上天恩赐,这下也该想明白许多事了。 春和站在一旁, 温声朝太后道:「娘娘要出宫去瞧瞧么?」 太后:「就不了,娘俩这会子且哭呢, 我去了没的叫他们拘谨, 反正回来了,日后总是有时间的。」 默了半晌, 太后又问:「是怎么回来的?那悬崖万丈深, 国公不是亲眼看着他们掉下去的?」 春和眨了下眼,也说:「人是秦相国带回来的, 据说悬崖底下是湖水, 不知道怎么的, 就活了下来。」 太后点点头,道:「原是如此, 也是老天开眼, 他二人大难不死, 福气还在后头呢。」 丞相和郡主被刘国公逼得掉落悬崖一事,满京传得是风风雨雨的,太后心里大约也有些数, 这一趟回来,她那被权利熏了心的兄长也该明白如何做了。 秦离带了刘昭凝一大早回了国公府,只将两人的经歷草草几笔带过,至于雪灵潭逐月阁之类的,并没有透露半个字。众人都沉浸在二人生还的喜悦中,也没心思探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能活着已经是奇蹟了。 国公府上,苏毓琳拉着女儿的手,眼泪早已流了满面,抚着昭凝的脸庞,心疼道:「我的心肝儿,怎么能捨得娘就走了,有什么话不能同娘说,要跳崖寻死,你可知你走了,娘该怎么活?」 昭凝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刻除了听着她的话,什么也说不出口,嚎啕喊了声娘就扑进了她怀里。 屋外刘国公站在门口,看着她娘俩抱头痛哭的模样,也悲伤和喜悦一齐涌上心头,他掩了掩微微湿润的眼眶,转过身朝着站在一旁的秦离,道:「老夫要感谢秦相国,将女儿送回来。」 第90页 刘国公心知肚明,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即便是崖底有湖水,生还的可能也几近渺茫,若非是秦离,昭凝不可能活下来。他二人连夜逃走,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掉落了悬崖,两人即便是命也不要,也要在一起,这份情让人动容,他也曾年轻过,也曾为了一个人有放弃一切的念头。 如今秦离又将人带回来,也明白他是为了昭凝,他是真心疼她的。 秦离垂眸看着屋内的人,她哭得很伤心,人天生依赖娘亲,这份天性,谁也无法剥夺,她也不愿意看着昭凝为了与她远走高飞,日后而留在抛弃爹娘的遗憾之中。 她明白昭凝,也了解相信她,这样做不是说不爱她,悬崖上那一刻,她早已明白她的心意,只不过人都有担当,秦离睨着远处的人,缓声喃喃:「她是个勇敢善良的人,我不愿她为了爱情抛弃亲情。」 说完,秦离没有再停留,转身出了廊庑,迳直朝大门外走去。 厅堂里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刘国公朝中同僚,听闻此事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其中还有右相张贺正。秦离出大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迎面走过来的右相,两人打了个照面。 秦离没搭理他,迳直抬步往外走,张贺正顿了下,刚要开口就看见身旁的人无视了他,他回身看远处的人,气得甩了袖子,重重冷哼了声。 刘国公进了厅堂,看见右相及众人,忙上来打照面,拱手道:「小女顽劣,让各位专程跑一趟,今日府中杂乱,实在无暇招待各位,待来日老夫亲自做东感谢各位。」 众人回礼,朝中之事本就寒暄来去,国公乃皇亲国戚,此趟来也是明面上的客套罢了,无可厚非。众人识趣,听见这番话也都回礼,拱手而去。 只有张贺正还未离开,刘国公走上前道:「此事连右相也惊动了。」 张贺正笑着拱手,寒暄道:「国公近来消减了许多啊,郡主……可还好?」 女儿死而復生,刘国公眉梢上的喜悦掩盖不住,他自嘲笑了笑,道:「正与夫人闲话家常,已经无事了。」 张贺正又说了两句恭喜之类的话,最后才禀明来意,道:「郡主大难不死,国公必有后福。」 刘国公愣了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循声问:「右相这是何意?」 张贺 正道:「郡主既安然回来,遂误了此前定下的封后吉日,只要国公进宫朝太后禀明,这国丈大人,定能当得。」 话刚说完,国公脸上微沉,为了这件事,他几欲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还想让她重蹈覆辙,让他悔恨终身么? 国公冷声道:「右相还是请回吧,经此一遭,老夫已经没有此念头了,不日过后,老夫就会进宫请皇上太后赐婚。」 张贺正怔了怔,「赐婚?」 刘国公:「老夫打算将昭凝许给秦相国。」 张贺正急道:「国公,这……这可使不得?」 刘国公没有再听下去,直接开口道:「老夫府上还有事,就无暇顾及右相了,右相请便。」 张贺正还要再开口,就看见人已经回了内室,他哑口无言地愣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起,原以为秦离那小子死了,他能独揽朝中大权,谁知他竟又活着回来了,连刘氏一族都要与他联姻,这样下去,他在朝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身后李尚书悄声走过来,淡淡道:「右相若再不出手,这国公府与丞相府联姻,只怕朝中以后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张贺正侧首看了身旁人一眼,知道李尚书与国公府一向有仇,他儿子之前调戏刘昭凝,结果被刘昭凝敲破了头,后来又不知怎么的,被人用麻袋捆起来扔进了沟里,大寒天的,愣是冻出了一身的毛病,这会子还在炕上躺着呢!他只一个独苗,本还妄想攀上国公府,如今狐狸没逮着,还惹了一身骚,自然一肚子怨恨。 张贺正意味深长哦了声,问道:「尚书有何高见?」 李尚书悄声附耳,说了几句话,只见张贺正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容。 * 干清宫中,霍青钟听说了刘昭凝和秦离的事情,立时兴奋道:「秦相国回来了?」 二喜没注意到他的意思,笑道:「今日一大早就得了消息,大臣们都去了国公府去探望,主子都要出宫么?」 霍青钟眯着眼睛想了想,反正今日没有上朝,出去就出去转转,她就说,秦离一定有后手,她总觉得秦离有底细,这一回,彻底证实了,掉进悬崖都能活着回来,还有那日相府屋顶上那个黑衣人,一切都太可疑了,她可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奇蹟。 霍青钟合起手上的摺子,吩咐道:「你去承干宫看看阿蕴,叫上她,一块收拾了出去逛逛,这么些天,闷也要闷死了。」 二喜一听要出宫,立时乐得眉开眼笑地,高声道了句省得,连跑带蹦地往承干宫去了。 众人收拾了片刻,就拉了马车出宫,朝长安大街驾车而去。 马车外,二喜和四德子驾辕,车内,霍青钟拉着沈蕴坐着。 沈蕴抬手替她掩了掩领口的披风,轻声问:「冷么?」 霍青钟顺势握住她的手,暖意袭上心头,她笑了笑说:「不冷。」 沈蕴见她鼻头冻得通红,还说不冷,她搓了搓手,替她捂着脸,小巧的脸庞就在手掌间,露出两只晶亮的眼睛,愣愣神直盯着她瞧,狡黠带着些许的俏皮可爱。 第91页 沈蕴牵起唇角,睨着她的眼睛,道:「大白天的也引诱我么?」 霍青钟狡辩道:「我哪有,是阿蕴爱我爱得欢喜,看着我也满心的爱意。」 这人不晓得含蓄,孟浪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叫人招架不住,双手捧着她的脸庞,指腹摩挲在耳根后,冷热交替的触感从手心里传来,她低头含了含她的唇瓣,连唇也是冷的,她拉开距离,微微蹙眉问:「怎么这样冷?」 夜里一处睡觉的时候,除了身上是火热的,她手心脚心都冷的,贴在她身上,一夜过来都捂不热。 霍青钟唔了声,说:「我自小就这般,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沈蕴皱眉,说:「大约是体寒,回头要好好调养,月事来了么?」 霍青钟:「快了,还有两三天。」 沈蕴嗯了声,「回头运功替你捂一捂,宫寒了可不好。」 霍青钟故意问:「会有什么不好呢?」 沈蕴愣了愣,挑起眉梢打量她,瞧见她那一副此地无银的表情,淡淡回问:「你说呢?」 霍青钟顶着一张天真的脸庞,忽然轻轻凑近了说:「我前些日子听人说,说宫寒的人,将来不易有孕。」 沈蕴如遭雷噼,脸上升起细密的潮红,她轻咳了下,垂眸轻声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霍青钟无辜道:「朕在孕事大全上看的。」 「……」沈蕴黑着一张脸,支吾 道:「什……什什么孕事大全?」 霍青钟故意凑近了说:「阿蕴就别装了,我知道,阿蕴心里都明白的,是不是?」 脸庞忽然凑近,就在自己眼前,沈蕴眉眼微漾,睨着这张脸,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有些事情迟早要来,她每日批摺子的时候,最底下都有条问安的摺子,叫她纳妃绵延子嗣,她每回都当做看不见,可事情总不能一直推脱,她是皇帝,绵延子嗣是头等大事,终究有一天,是要提到面儿上来议论的。 霍青钟见她发愣,在她耳畔轻声问:「阿蕴觉得……将来是你作娘,还是我作娘好?」 沈蕴脸烧得绯红,刚要抬眼,就感受到一道光亮从外面投射进来,二喜拉了帘子,乐呵呵笑道:「主子,到了!」 话毕,顿时一片死寂。 霍青钟眼中耍起凌厉之色,转头扫过去,咬牙道:「到你个死人脑袋!」 第54章 二喜瞥见自家主子杀死人的眼神, 就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了,他吓得连忙撒手放下帘子,独自坐回来, 四德子瞧见他这副表情, 心里偷笑, 知道他肯定又坏事了。 片刻过后, 霍青钟和沈蕴从马车上下来, 二喜伸手过去扶, 霍青钟剜了他一眼,咬牙说:「去面壁思过。」 二喜低头认真认错, 恭敬说:「是。」 四德子见状,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上扬, 霍青钟转头瞥见, 抬手指了指国公府的大门,冷声说:「去叫门。」 四德子知道主子心情不太好, 立马说了声是, 脚下生了风跑去叫门。 管家开了门,见是皇帝, 连忙跪下来高唿万岁, 随后便回身去叫人。没一会儿, 刘国公就带着夫人和刘昭凝出来迎她,行礼喊道:「皇上圣安!」 霍青钟上前抬手虚扶, 缓声说:「舅舅请起。」转脸又去看昭凝, 见她瘦了一圈, 眼睛肿得核桃儿一般,知道大约应该是哭过了,遂开口道:「昭凝可还好?」 昭凝眨巴了下眼睛, 抬眼看他,细声说:「叫皇哥哥挂念了,昭凝还好。」 霍青钟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说:「既回来了,是要好好养着了,瞧着瘦了一大圈!」 刘昭凝怔了下,只觉得话有些熟悉,她记得上回国子学,他还说她胖来着。 正想着,站在一旁的刘国公忽然拱手上前,开口道:「皇上,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成全!」 这下轮到霍青钟愣住了,连身后的沈蕴眉心也重重跳了下,抬起眉梢静静等着刘国公开口。 刘国公话刚出,刘昭凝以为他又要旧事重提,连忙开口道:「爹,昭儿……」 「臣想请皇上为昭凝和秦相国赐婚。」 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下,尤其是昭凝,她愣怔站在那里,看着他,喃喃道:「爹,你怎么……」 刘国公抬眼看女儿,眼睛里带着心疼和愧疚,轻嘆了口气,说:「这句话,爹早就想说出口了,经此一遭,爹想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昭儿幸福快乐,爹愿意替你张罗一切。」 昭凝眼眶里溢出泪水,心里酸涩,撇着嘴喊了声:「爹,是昭儿让爹操心了。」 说完两人相拥而泣,刘国 公拍了拍她的肩头,慈爱地笑道:「好了好了,从回来眼泪就没干,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做新娘子!」 身后刘夫人看着父女二人模样,心里也感动,上前拉住刘国公和昭凝的手,抿嘴掉眼泪道:「鸿已,谢谢你。」 刘国公笑了笑,抬头替她抹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咱们布置布置,风风光光地将昭儿嫁出去!」 苏毓琳笑着点头,「嗯。」 一家人团圆,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人心里感动,霍青钟也抿嘴笑了笑,又转过头去看身旁的沈蕴,宽大襕袖下的手,悄悄伸过去,勾了勾她的指头。 沈蕴与她对视,嘴角轻勾,扬首朝着刘国公一家,示意她说话。 第92页 霍青钟开口:「这样多好,朕做主了,回头你们商量商量哪天是黄道吉日,朕下圣旨。」 身后二喜上前找存在感,道:「主子,这月月底,大年二十八就是吉日,下个黄道吉日就要二月份了。」 众人一愣,全都看着二喜,二喜心里咯登一下,他……他他又说错话了么? 片刻过后,霍青钟点点头说:「二十八好,二十八好,新年新开始!舅舅和昭凝觉得怎么样?」 刘国公看了看昭凝,说:「二十八好,再过几天,昭凝就要嫁人了,爹娘往后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身边了……」 声音里带着微微酸涩,其实是捨不得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里说捨得就捨得了的呢! 国公掩着袖子抹了抹眼,笑着说:「怎么都站在门外呢,快进去,外头天冷。」 霍青钟摆了摆手,笑道:「就不进去了,朕只是来看看昭凝,如今她要嫁人了,你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团聚,朕就不进去打扰人了,朕瞧着今日街上热闹得很,朕随处走走,你们就不用拘谨了。」 说完带着沈蕴就回身出了府,刘国公众人也未再相劝,跪安看着他二人上了马车,朝集市上去了。 集市上人山人海,霍青钟问马车外的二喜,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二喜回道:「要将近年关了,建安城内来了不少南疆人走货,正赶上今儿有庙会,主子,咱们可赶巧啦!」 霍青钟最喜欢热闹,一听说有庙会,连忙拉着沈蕴要下车,二喜和四德子不放心,在后面劝道:「主子,外面人多,没的磕着碰着了,咱们还是上车吧。」 聒聒噪躁的,霍青钟嫌耳根子吵,回头打发了两人,道:「你们别跟着,朕要和阿蕴去逛急事,太阳下山宫门口汇合,去去去!」一面说,一面掏出怀里的金弹珠塞给他。 二喜还要再劝,沈蕴笑了笑,也开口:「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玩痛快不会罢休,有我跟着,不会出事,你们也去热闹热闹吧。」 四德子拉开二喜,压着声音啐道:「你怎么没眼力见儿呢!沈姑娘武功高强,比你跟着强一万八千倍!」 二喜挤兑了他一眼,转身回头再看,哪里还有人影,早就不知道乐到哪里去了。 正好此时,旁边有个卖花的走过,笑嘻嘻朝着两人道:「小公子,要不要买束花送给心上人?」 二喜仿佛被人戳中了痛楚,兜脸骂了句:「滚。」 一旁四德子看不过去,恨骂了句:「什么人哪这是!」转脸又朝小商贩道:「这花儿怎么卖?」 「两文一枝,都是现摘的。」小商贩乜斜看了看远处走掉的二喜,一脸八卦道:「哟,怎么火大的咧!公子可得好好哄哄!」 四德子一愣,半晌脑筋没转过弯来,忽然才明白过来小贩的意思,敢情是把二喜跟他当做一对了?! 顿时火冒三丈,将手里挑了半天的花甩在他怀里,啐骂道:「滚!」 小贩抱着花一脸无措,皱眉恨道:「什么人哪这是!」 另一头,霍青钟早已冲进了人群里,沈蕴跟着她身后,笑着说道:「你慢些跑!」 靠近年关,集市上卖得大多都是些年货,有鞭炮,对联,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点心,另一条街上,还有不少耍杂艺的,滚铁圈儿,捏糖人,走高跷……什么都有,霍青钟心早就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 跑了半晌,忽然才想起身后的沈蕴,她又回头去牵她的手,喜悦道:「阿蕴,你快来,那头有卖首饰的!」 沈蕴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是一间首饰铺子,她拉她过去,抬手拾起了一只蝴蝶步摇,在发间摆弄,问她:「阿蕴觉得好看么?」 做工自然比不上宫里,但胜在样式别致,用 蝴蝶做步摇,倒有些新意。沈蕴抬眼瞧她,眉开眼笑,眼睛乐得像月牙儿,十六七的姑娘家,都喜欢精细花哨的首饰镯子,宫里人多口杂,她没法摆弄这些,出了宫就无所顾忌了,恨不得换上襦裙,好好妆点一番。 沈蕴抿起嘴角,笑着说:「好看,阿青怎么样都好看。」 霍青钟一手拿铜镜,一手拿簪子照着,她束了发冠,没法插步摇,转首又去看身旁人,踮起脚抬手就插在沈蕴的头上,笑道:「阿蕴戴着更好看。」 小贩也笑着说:「公子买一枝吧,送给娘子。」 霍青钟轻声呢喃:「娘子?」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穿了男装,这样的称唿叫人心里装了蜜一样甜,她笑呵呵问:「我买了,这个多少钱?」 小贩:「二钱!」 霍青钟掏了怀里的金弹珠子扔给他,笑着说:「不用找了。」 转身又朝着沈蕴头上的步摇看了看,说:「真好看。」 沈蕴知道她的心思,悄声问:「阿青想不想穿回女装?」 霍青钟愣了下,环顾了下四周,明明心里其实很兴奋,却皱着眉,压着声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叫人认出来……」 沈蕴抬眼看了看身后一家估衣铺子,道:「不碍,有我呢!」 半刻钟后,两人从估衣铺子里出来,霍青钟抱着胸口,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着,看着一身生员模样的阿蕴,三千髮丝只用一根簪子别住,高高束在头顶,平日里只看见过她穿裙子的模样,今日扮了个男装,倒也有翩翩公子的意味。 第93页 低头再看自己,好傢伙,她从来没穿过裙子,今儿是头一遭,忽然有种裸着在大街上奔跑的错觉,连路也不会走了。 那只步摇插在了她头上,她晃了晃脑袋,叮咚作响,垂挂下来的链子摩在耳后,有些痒,她缩了缩脑袋,问:「咱们去哪儿?」 沈蕴手拿长剑,剑柄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扬起,笑着说:「小娘子,跟着大爷走!」言罢,牵了牵她的腰间的宫绦,拽了下。 宫绦被她缠在手里,一寸一寸勾绕,霍青钟身子被她拉近,惯性朝前,脚尖相碰,她抬眼看眼前人,故意幽怨说了句:「阿蕴调戏人!」 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被人拉了下,霍 青钟回头,见一张乐呵呵的大脸凑过来,问:「小娘子要不要算个命?」 霍青钟怔了下,脑子里有些迷煳,想也没想就道:「不算!」 那人不依不饶,拉着她说:「算一个吧,算一个吧,不灵不要钱!」 霍青钟皱了眉头,心道哪里来的老骗子,刚要开口回怼,身旁沈蕴已然剑出鞘,横在他身前,那老头儿怔了下,堆脸笑着摆手说:「不算,不算。」 沈蕴收回剑,牵起身旁的人,朝着东安街去了。 身后老头儿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眉眼深邃,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半天,最后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刚刚从霍青钟身上取下的那枚铜钱。 第55章 宫门口旁,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揣着手站在那儿张望着,说好了太阳下山了就在宫门口碰头的,这会天都快黑透了, 也没见人影。 四德子侧首问:「怎么还没回来?」 二喜剜了他一眼, 发牢骚道:「叫我不要跟着, 这才好了, 人又不见了, 回头看你怎么交差!」 四德子闷声没有说话, 两人孤寡寡地站在门上,等了半晌, 天终于黑透了,才看见有个小孩儿走过来, 问:「请问你们谁叫二喜?」 二喜听见声音, 连忙上前,道:「我就是。」 那小孩儿说:「有人让我带个口信儿给你, 是个姐姐, 说今儿不回去了,叫你们先回去, 不用等她们。」 二喜愣了下, 以为是沈姑娘, 忙问:「姐姐?是不是长得特漂亮?」 小孩儿回想了下,脑子里浮现霍青钟的面容, 点点头说:「是挺漂亮的姐姐。」小孩儿送完口信儿就抛开了。 四德子拍了拍袖子, 道:「得!我就猜主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哪有那么容易就回去的,往常出宫都是为了沈姑娘,如今两人一块儿, 指不定上哪儿玩呢!」 二喜塌着一张脸,丧眉搭声儿道:「那咱们怎么办?」 四德子转身就往宫门口走,「还能怎么着,先回去吧,有沈姑娘陪着呢,比十个咱们跟着还顶用,你着什么急!」 二喜想了想,说也是,转头就跟上四德子,两人一块儿回了宫。 * 另一处落霞峰上,沈蕴带着霍青钟坐在山峰顶上,身上披着大毛毡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沈蕴低头问她:「冷不冷?」 霍青钟转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着说:「不冷,阿蕴怀里像个小火炉。」 沈蕴笑了笑,此处叫落霞峰,她与她在这坐了一下午,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看了一场最美的落霞美景,这里是建安城内最高的山峰,坐在这里,能将整个建安城尽收眼底。 夜幕降临,星星爬上天空,浩瀚的天幕上满是亮闪闪的星星点点,霍青钟仰起头望着,喃喃道:「阿蕴,我想和你坐在这里,一直到天荒地老。」 沈蕴蹭了蹭她头顶上柔软的髮丝,因为嫌碍事,她将她的髮髻拆了,三千青丝垂在身后,和平日不同,未施粉黛的模样,平添另一种乖巧和可爱,让人忍不住放在心尖儿上疼。 她说想和她坐在这里,一直到天荒地老,不知怎么的,心底忽然有处柔软塌陷了,她颔首抵在她的耳后,轻轻说:「好,日月星辰,我与阿青直到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霍青钟鼻头有些酸涩,她回过头来看她,眼底有微微湿润,晶亮的眼睛聚满星辰,沈蕴与她对视,忽地笑了,咧开嘴角道:「怎么了?」 「我怕阿蕴下一刻会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沈蕴哭笑不得,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霍青钟转过身子来,两手环住她的腰身,整个人窝在她的怀里,脸庞埋在她的胸口,在那里拱啊拱,拱开她的领口,有暖意的清香,她抬头怅然道:「因为阿蕴实在是太好了,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像阿蕴这样对我好,我只怕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你了,怎么办?」 女儿家总有很长的愁思,分离的时候会惆怅,如今两心合在一处了,她也会觉得不安,沈蕴明白,那是因为爱太深的缘故。就如同忽然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一样宝贝,捧在手心里,总怕被人惦记,是一样的道理。 而她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她,告诉她,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沈蕴抬手,勾着指头在她眼尾处轻拭,眷恋柔声说:「没有人会叫我们分开,我是阿青的,阿青也是我的。」 这样的话听在耳里叫人欢喜,霍青钟甜甜地掬起两个酒窝,仰起头,将唇托上去,声音里带着小女儿家的黏糯情态,道:「阿蕴亲亲我。」 她的身子热乎起来了,整张小脸布满甜蜜的味道,像熟透的软糕,香香地,糯糯地,不是任何一种香料和绸缎可以比拟的,撒起娇来的时候,她愿意将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可又觉得,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能抵得上这一刻的她。 第94页 沈蕴依言低头,在她唇上轻捻,一下有一下,似乎永远都不够似的,她伸舌探入,咬住她的唇瓣,一时情思迷乱,脑子里什么理智也没有了,这样的时刻,总会败给她。 可转念一想,败就败罢。 她欢喜她这样。 罗袍轻解,腰间的系带不知何时被她 解开了,柔荑从侧面伸进去,有些微微凉意,沈蕴浑身颤了下,她身后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睁开眼来瞧她,故意道:「嗯?做什么呢?」 被人抓了个现行,霍青钟甜甜笑着,手指依旧一寸一寸向上爬,爬至那处的时候,趁着她不注意忽然揣捏了下,在她耳边轻声说:「有点小。」沈蕴顿时如遭雷噼,脑子里似乎有股浪花,横向拍过来,彻底没了理智。 温香如玉在怀,良辰美景在她身底,仿佛陷入一种昏沉的梦里,摇来晃去,怎么都不愿意醒来。 两人倒在草地上,沈蕴欺身而上,手指从中单下摆伸进去,掐住她柔软的腰肢,微微用了力,道:「大姑娘家的,不晓得要含蓄么?」 霍青钟躺在那里,头顶上是她的阿蕴,阿蕴的身后是浩瀚的天幕,天幕上有星辰和月亮。夜幕流光,万籁俱寂,她开口喊了声阿蕴,轻轻柔柔地,有种说不出的美妙在心间激盪。 沈蕴见她发愣,只呆呆盯着头顶,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发愣,她有些不满意,恍惚应她,问:「在看什么?」 霍青钟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诗。」 这时当作诗,倒真是够有情调的!沈蕴嘴角微抽,问是什么诗。 她开口,缓缓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说完,抬起光洁如玉的臂膀,勾手揽住身上人的脖颈,将人拉下来,鼻尖相对,「阿蕴爱我吗?」 这句话,她问了很多遍,总也问不完似的,可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心里欢喜,心底那一处柔软被她满噹噹填满上了,沈蕴拥住她,低头攫取住她的唇瓣,含煳不清说:「阿蕴爱你。」 「爱我一辈子么?」 沈蕴慢慢捻挑,应她:「爱你一辈子。」 霍青钟唇角慢慢勾起,紧紧贴向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也爱阿蕴,生生世世。」 美妙在心间婉转,月亮在头顶上熠熠生辉,天边山谷里偶或间迴荡着一两声鸟叫声,仿佛要一直戳到天上去。 * 深夜,相府中。 秦离独自躺在床榻上,闭眼养神,房间里很亮,今日是十五,月亮比任何一晚都要圆要亮,月光透过棂窗宣纸照进来,在门前照出一道小巧的影子。 门外,刘昭凝站在那里立定,她微微抬眸朝着门里打量,看见那道清然洁白的身影,和身背朝外躺着。 昭凝踌躇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推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床上的人眉眸微动,身形一如既往。 曾几何时,即便是远在几尺之外,秦离也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脚步声,因为多年,她从未离开过她,即便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有时候,爱到深处就成了执念,不是不愿放开,是不能放开。 门外的人走进来,一步一步踱到她的床前,身后的月光被遮挡住,整张床罩在昏暗之中,昭凝轻轻蹲下来,盯着她的背影。 从前都是阿离看着她,这一回,她想看看阿离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离能够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没有灼热,只有淡淡的细水长流。 「就打算一整夜这么坐着么?」秦离睁开眼睛,忽然开口。 昭凝坐在脚踏上,撑头看她,抿起唇道:「我想看看,阿离会何时转过身来看我?」 秦离起身,转身朝向她,她那样瘦小,自从决定和她一起,她受了很多的苦,两肩嶙峋,模样让人心疼,秦离没有应她,只伸出两手来搀她,昭凝会意,将手蜷起来,放进她的掌心里,贪恋地往里蹭了蹭。 撒娇的模样是可爱的,秦离心里一软,奋力牵起她,将她拉上榻,被褥披在身上,温声说:「怎么夜里来了?昨夜偷偷进城,走了一夜都没有睡,今儿怎么不好好在府里待着?」 昭凝微微垂首,眸光落在她放在领口处替她拉拢被褥的手,她轻声嗫嚅说:「因为……我想阿离了。」 秦离微微一怔,抬起眼眸望她,有时候爱一个人,不希望她委曲求全,即便那个委曲求全的对象是自己也不行,她明白她们之间隔着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不会阻碍情意,却像是一层膜,彼此可以看得见,却少了一种不一样的亲近。 也许是相见不相亲的时日太多了,明明即在眼前,可却像远在天边,伸手抓不住,会叫人患得患失。 昭凝见她愣怔,慢慢靠过去,主动趴在她的怀抱里,用撒娇的语气道:「阿离,抱抱我,好么?」 秦离抬起手,紧紧将 她拥在怀里。 声音渐渐从耳畔传来,轻轻地,「阿离,我明白,从水榭里逃出来,阿离其实不高兴是不是?刨去责任和担当,是我对不起阿离,说好了远走天涯,生死相依的,可我回头了,阿离伤心了,是不是?」 有心酸的意味从心头蔓延,心上那层隔阂,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消失殆尽了,她是明白的,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所想,爱是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楚,也许这一刻,是理解。 第95页 她理解她的亲情和担当,昭凝也理解她心里的感受,彼此心意相通,都在为对方着想,弄来弄去,倒也不必伤了情感,爱了就是爱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就被击败呢。 秦离亲了亲她的额头,终于开口说:「我没有不高兴,也更没有伤心,我只是……只是太爱昭凝了,爱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眼眶渐渐模煳,昭凝酸着鼻子,憾住她腰身,带着哭腔说:「对不起,阿离,对不起……」 秦离撑开身子来看她,抿嘴笑了下,勾起手指轻蹭她的眼泪,「不要说对不起,在阿离这里,昭凝永远都不要说这三个字,今儿是十五,离二十八只有十三天,如今是苦尽甘来了,是不是?」 昭凝悻悻止住眼泪,眨巴了眼睛,开口问道:「阿离都知道了么?」 秦离笑道:「是啊,哪有什么可以瞒得过阿离呢。」 昭凝破涕为笑,双手拥住她的腰身,又扑进了她的怀里,笑着说:「从此以后,我与阿离永远在一起。」 秦离:「嗯,永远都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 温柔怪 在作祟:) 晚点二更。 第56章 清晨第一缕光芒照向大地, 山谷内的雾气渐渐消散,空气逐渐暖和起来。 霍青钟窝在沈蕴的怀里,身上的大毛毡盖在头顶, 她抬手扒开, 阳光照进来, 有些刺眼, 她皱了皱眉, 问:「天亮了么?日头都这么高了, 阿蕴怎么没叫我?」她回头问身后的沈蕴。 沈蕴早早天边有些光亮就醒了,她坐在那里, 嘴角带着笑,伸手掐了掐霍青钟的脸庞, 宠溺道:「见你睡得熟, 就没忍心。」 清晨空气清新,让人心情也变得舒畅, 霍青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心满意足的双手抱住沈蕴的腰肢,一面笑, 一面眼梢上挑觑她, 故意餍足道了句:「太累了……」 话说的意味深长, 这样的时刻让人浮想联翩,沈蕴抬手勾起她的下颌, 抵在胸前, 低头照准她的唇, 轻啄了下,笑着说:「我背你。」 霍青钟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儿, 点头说:「好。」 替她穿好衣裳,换了来时的男装,两手在她发间摆弄,三千髮丝绾成一个发冠,高高束在头顶,插上玉簪。将人调转过来,沈蕴看了看她,抬起手替她拨弄了下髮际边的小碎发,指尖描摹着眉骨形状,轻轻地,她开口说:「回了宫,就没有这样的时刻了,倒真有些捨不得。」 霍青钟眉眸流光,睨着她,忽然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沈蕴忽地笑了,「拐跑大玥皇帝,我怕不出建安城,就被人抓回去了。」 「怕什么,我就说,我是自愿的!」 沈蕴哭笑不得,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下,调笑道:「快别贫了,再不回宫,宫里就该大乱了。」 霍青钟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沈蕴问她:「走得动么?」 她摇摇头,故作委屈巴巴地说:「走不动了。」 沈蕴瞧见她那副不想回宫的模样,笑道:「我背你。」 说着弯下身来,霍青钟作势趴在她的背上,轻轻问了句:「我重么?」 「轻了许多。」上回抱她的时候,还有些满满当当的厚实感,如今都能感受到她轻了许多,她又开口,「回头得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下了山,到宫门口时,沈蕴才将她放下来,回身替她整理衣裳,说:「回头人问起来,就说去西渡桥放河灯去了,知道么?」 霍青钟点点头,说知道,「放心吧。」 随后两人一齐回了宫,顺顺噹噹就进了宫门口,两人在大成左门分别,一个往西,一个往东,临走时还恋恋不捨。 沈蕴抿嘴笑了下,「快回去吧,有空了我去看你。」 霍青钟倒着走,一面走一面笑着说:「一言为定。」 说完这下是真的分手了,霍青钟回身看着沈蕴的身影隐进了承干门里,才缓缓收回视线。 转身往干清宫走,刚走了两步,头也没抬迎面就撞上个人,怀里揣的蝴蝶步摇也应声落地,她吃痛哎哟叫了声,抬手捂住鼻子,刚要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眸光在瞥见秦离那张冷冰冰的脸,到嘴边的话忽然就改口道:「秦相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秦离勾起眼眸睨他,目光瞥见地上那只蝴蝶步摇,以及那被露水沾湿的裙边和沾满泥土的鞋边,想也不用想,肯定又是出了宫。 霍青钟顺着秦离的视线,瞥见地下的步摇,立马弯腰拾起来,掩在袖子里背在身后,朝着她心虚结舌道:「秦……秦秦相国不去筹备婚礼,跑到干清宫来做什么?」 先发制人这招,用得倒是漂亮,秦离眸光盯在她的脸上,默了半晌,才淡淡开口:「陛下不是说要替臣和郡主赐婚么?今日未上朝,臣就赶到陛下宫殿打算商议此事,谁知又扑了个空,正准备回府,竟在此地碰上陛下了。」 绕来绕去,原是来要赐婚圣旨的,瞧着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来兴师问罪的! 这架势,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 霍青钟抬头瞥了瞥她,拂袖朝前走,一面走一面道:「既这样,随朕来书房吧。」 她手里捏着步摇,有些松懈了口气,放在胸口拍了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脑子里一轰,她低头摸胸口。 第96页 东西呢?! 秦离跟在身后,见他忽然停住了脚,以为出了什么事,开口问:「陛下怎么了?」 霍青钟回想着昨日一整天的情形,在估衣铺子换衣裳的时候,她还特意收好放在身上的,后来到了山上……想起来有些微微脸红,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在山上,她就没有看到那枚铜钱! 这期间,除了阿蕴,她碰上的就只有…… 那个算命的老骗子! 脑子里忽然又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上回她出宫也遇上个算命的,她还心想昨日那个算命的有些眼熟,原道是一个人?! 好傢伙,不仅是老骗子,还是个老贼! 霍青钟恨得牙痒痒,那枚铜钱是她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师父说过,这是她亲娘给她的唯一东西,怎么就叫人偷走了?! 秦离走到霍青钟身旁,见他有些着急,浑身摸着在找什么东西,遂开口问:「陛下丢了什么东西了么?」 霍青钟这才想起来身旁站着秦离,忙回头道:「朕想找个人,秦相国有法子么?」 皇帝找人,不是什么难事,秦离凝眉,说:「陛下记得那人的模样么?」 霍青钟咬牙道:「记得,我还能画出来呢!」 秦离:「那陛下画了画像,贴个告示写上赏银即可。」 霍青钟:「那此事就全权交给秦相了。」 秦离皱了皱眉,圣旨没领到,差事倒是领到头上了,她又提醒了句:「陛下还未下圣旨。」 「朕就下。」 「臣说的是赐婚圣旨。」 「……」霍青钟回头瞥了她一眼,念念不忘赐婚,她轻咳了下,郑重道,「朕一块下。」 回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秦离就拿了两道圣旨,出了宫,临走前,霍青钟还吩咐了句:「别忘了替朕找人!」 也不知听没听到,居然没应她的话,就直接走了。 二喜端着参汤进来,正好撞见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听见他气道:「秦相国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二喜顺着他,上前拍马屁,一块气道:「奴才也这么觉得!迟早罢了他的官!」 霍青钟心里不舒坦,吃了火。药似的,兜脸怼道:「罢了她的官,你给朕批奏摺?」 二喜腆着脸笑,将手里的参汤端过去,嬉笑道:「主子就别拿奴才打趣了,奴才哪有这本事呢!」 霍青钟瞥了他眼,没和他贫嘴,接过手里的汤盅,舀勺抿了口,问:「殿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二喜道:「没,谁都没发现。」 眸光瞥见廊庑外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霍青钟扭头看了眼,是一只猫咪,通身黑得发亮,她狐疑问:「哪里来的黑猫?」 二喜闻言也跟着扭头看了眼,白日一般没看过这只猫,他回道:「这只猫似乎是重华宫里的,这几日总半夜里跑来承干宫,主子睡得早,就没看过,这猫儿倒稀奇,从不叫唤,今儿居然白天就跑过来了。」 霍青钟看着那只猫,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瞧着这只猫,似乎是只老猫,重华宫…… 「朕怎么记得,重华宫是个禁宫?」 二喜道:「主子忘啦,奴才之前和您提过一回,是先祖爷时就亲下的命令,不许人进去,听说是闹鬼。」 话说完,门外的黑猫突然蹿地一下跑得无影无踪了,霍青钟勐地惊了下,不知为何,她有些心慌,心也跳得厉害。 二喜瞥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担忧问:「主子怎么了?」 霍青钟手捂在胸前,那里空荡荡地,没了铜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你下去吧。」 二喜愣怔了下,看了眼桌上只喝了两口的参汤,问:「主子参汤不喝了么?」 「不喝了,端下去吧。」 二喜端着参汤出了书房,霍青钟站定在窗前,不知何时,明明清晨还大太阳的天,这会居然暗下来了,乌云沉沉,像是要下雪似的。 天也转冷,她忽然觉得身上冷得厉害,比以往任何一年冬天都冷,她抱着胳膊上下搓了搓,又蜷起手掌放在嘴边呵了呵气,心里暗道,天儿怎么突然一下子这样冷。 她转过身来打算回床上躺一躺,走了两步,忽然看见明间摆着个暖炉,里头的炭火正烧得火红。 她愣了下,脑子里恍恍惚惚,只觉得晕得厉害,没有再想,掀开帷幔,上了榻盖上被子,睡了过去。 窗外那只黑猫,忽然蹿地一下,跳到了远处的重华宫房顶上。 第57章 入了夜, 禁宫里颳起寒风,子时天空居然飘起细雪来。 承干宫内,绛朱被沈蕴打发回了偏房, 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了。沈蕴躺在床上,殿内黑□□地,窗外有微弱的灯笼光亮, 她转头朝那处看了眼,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又闭眼躺了会, 良久,沈蕴忽然睁开眼睛, 怔怔打量着头顶上湖色的帷幔。 明明说好的,这会已经过了子时,她还没有来。 沈蕴起身, 趿着鞋下床, 伸手挑起铜架子上的缠枝纹披风,她披上披风, 只身走到窗户旁,外头大约颳起了大风, 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她伸手推开窗,风唿唿灌进来, 窗外连廊上挂了盏红灯笼,被风吹得四下摇散,昏沉的光亮映红了整个窗户。 有点点晶亮的凉意扑到脸上, 沈蕴抬头看窗外的天空,映衬着红光,漫天的白色雪花随风飘扬, 她有些欣喜,伸出手去接,凉意触及指尖。 第97页 居然下雪了……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霍青钟还说要陪她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如今居然半夜里就下了,等明儿起来,应该就堆起来,到处白茫茫一片了。 沈蕴头探出窗户四下看了看,说好的人没有来,那她就去找她。 伸手系好身上的披风,她开了殿门出去,跃起轻功只身朝着干清宫方向去了。 平日里霍青钟不让人靠近寝殿,所以夜间干清宫四处没有多少人把手,只有两个小太监歪身靠在正殿门上,此刻已经睡着了。 沈蕴跃上房顶,从西侧房隐身进去,推开西殿的窗户,顺顺噹噹就进了屋。 屋内炭火烧得火红,一进殿暖意扑面而来,顺着记忆的方向,沈蕴朝着床榻走过去,四周下了长长的帷幔,她伸手挑开,看见霍青钟侧身朝里躺在那里。 她迈上脚踏,轻轻靠近她,喊道:「阿青……」 大约是睡得沉,她没有一点反应,沈蕴伸手去碰触她的脸庞,这一碰,不得了,触手是无尽的寒意,没有一点温度。 沈蕴惊了下,连忙双手憾住她的肩膀,着急唤:「阿青,你醒醒,阿青——」 她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冷得吓人,一张小巧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将人掬起来,抱在怀里,不住地搓着她的双手,一边颤声喊:「阿青,你怎么了?阿青,你醒醒……」 不管怎么叫霍青钟都没有反应,沈蕴觉得不对劲,连忙喊来人,殿外值夜的小太监听见声音连忙冲进来,随后二喜和四德子也沖了进来,看了看沈蕴,又看了看她怀里的霍青钟,也没问两人怎么在一处,只看见霍青钟不大好看的脸色,忙道:「沈姑娘,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沈蕴心里慌张,皱着眉道:「快去请太医!」 二喜忙左右开弓忙回头叫人,甩袖子拍小太监脑袋,急道:「侉子,赶紧去叫太医!」 众人忙作鸟兽四散状,整个干清宫顿时乱作一团。片刻过后,今夜值守的姜太医就领了药箱子赶来了。 太医见着沈蕴也在场,也没有再顾忌什么,连忙上前,拉手探了探脉象,又翻了翻眼皮,沈蕴见他眉头紧锁,不知道是什么病症,忙问:「陛下是怎么了?」 姜太医惶恐地后退了步,躬身回道:「实在是怪异,陛下气息平稳,可臣探了脉搏,却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臣看了这么多年的症状,实在没有遇到过这样怪异的。」 沈蕴蹙眉,没有生命迹象?她心里擂鼓似的跳,颤声又问:「那陛下为何浑身冰凉,一点温度也无?」 姜太医只垂着头,默了半晌又问:「陛下是否一直有体寒的症状?」 二喜和四德子两人对视愣了愣,随后又朝着沈蕴看去,因为霍青钟有过吩咐,他俩几乎没怎么贴身伺候过,以往主子近身的起居都是自个儿动手的,从不让人插手。 沈蕴蹙了蹙眉心,阿青倒的确是有体寒的毛病,天越冷越明显,手脚冰凉,有时候一夜过来也捂不热,她只当是自小生长在山上,湿气重温度低的缘故,可如今竟到了昏迷不醒生死未知的地步…… 她点点头,也再顾不得许多了,紧紧攥住她的手心,淡声道:「陛下是有体寒的症状。」 姜太医皱眉,说:「只怕是这一回寒入骨髓了……」 沈蕴眸光落在怀里人的脸庞上,淡淡问:「姜太医可有法子医治?」 「这症状臣倒是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下方子……」 二喜站在一旁, 见状忙道:「奴才这就去再弄些炭火来!」说着就转身出了大殿。 沈蕴心里定了定,问:「灌输内力的法子可行么?」 身旁绛朱惊道:「姑娘……」 习武之人内力最为重要,是护身的根本,丧失内力甚者几欲还会彻底失去武功,这半辈子的习武心血就全毁于一旦了。 姜太医也顿了下,开口说:「内力纯厚者倒可一试。」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来想法子。」她开口吩咐。 众人听见她的吩咐,全都出了大殿,空荡荡的明间内只留她二人。 帷幔内,霍青钟闭着眼睛歪在沈蕴的怀里,黄晕青灯下,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青影。 看着她闭眼躺在那儿,浑身没有一点活泛气,前儿遭的罪身子还未復原,如今又这般,沈蕴疼得心都要碎了,明明清晨还好好地拥在怀里的人,一夜之间,怎么就成了这样? 若非她半夜来寻她,待明日天亮……她简直不能想像…… 喉头碾沙一般酸涩,沈蕴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忍着心酸将人掬起来坐在身前,双手抵住她的下腹与背部,运气缓缓向她体内灌输内力,没一会儿,沈蕴额前已然带起细密的汗珠子了,可身前的这具身体,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沈蕴连输了半个时辰的内力,也丝毫不见她身子暖和些。 沈蕴体力不支,连忙抱住要倒下的霍青钟,平日里身子再冷,她替她捂一会总会好一些,可今日实在是反常,反常地让人害怕。 她轻喊了声:「阿青……」 空荡荡的房间内没有人应她,有种不安袭上心头,沈蕴慌乱地揉搓着她的胳膊,身体,妄图给她一丝丝的温暖,她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冰冷到这样程度。 第98页 折腾了一夜,窗外的天渐渐发亮,事情传遍前朝六宫,天亮之后,沈蕴拥着霍青钟歪在床边,她输了一夜的内力,可丝毫没有用,她浑身没有力气,觉得自己快要和阿青一样冰冷了。 仁寿宫里太后听了消息,连忙赶到干清宫内,听闻沈蕴也在,忙叫众人守在外面,自己进了明间,抬手掀开帷幔,看见床榻上躺在一块儿的两个人,连忙慌了神,她上前喊道:「蕴儿……醒醒……」 沈蕴睁开疲惫的眼皮,看见来人,气若游离开口:「娘娘,救救她……」说完再没有一丝力气,身子歪身倒了过去。 太后吓得连忙叫来人,正在此时,秦离带着人从外进来,太后愣了下,还没开口就听见他郑重沉声说:「娘娘,臣带了高人。」 太后瞥见他身后的人,一老一少,事急从权,也没有再顾及什么,直接就让人进了屋。 那老头身上穿得清减,白眉雪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小姑娘,瞧着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十六七,和沈蕴她们差不多的年纪。 只见那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伸手叠在霍青钟的中单之内,又朝后叫了声:「徒儿,拿摄魂丹来。」 身后小姑娘说了声是,立马从小瓶子里倒出一颗丹药来,太后见状,忙伸手阻止,皱眉问:「这是何物?」 霍青钟乃天子龙体,怎可随便用丹药? 那老头回过头来,笑道:「太后娘娘勿急,不服用此药,她必死无疑。」说着抬手指了指床上的霍青钟。 太后吓了一大跳,垂眸看了眼霍青钟,这才缩回了手,没有再阻止。 霍青钟服了药,半晌过后,几个医正上前探脉,姜太医讶道:「妙,妙!真是妙!陛下脉搏又回来了,阁下果真是神仙高人!!」 一旁太后欣喜,忙朝着那人,道:「高人果真有本事!」 老头儿笑笑,摆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与陛下有几面之缘,是造化使然。」 太后再三道谢,又邀他二人留在宫中多逗留几日,霍青钟眼下尚未醒来,还得需要人在身旁看着。她看了看沈蕴,又犹豫朝小老头儿,道:「高人,这……可有法子相救相救这丫头?」 那人会意,笑道:「无碍,只是要修养多日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窗外,不知不觉,屋外已然到处白茫茫一片了。瞥眼门外站着的人,她上前,忽然开口问:「敢问高人,皇儿身上的铜钱……是何缘故?」 那老头儿站在门旁,目光淡然瞥向远处的重华宫,慢慢开口:「那是她娘亲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 第58章 晌午过后, 太阳从云层中剥开来,照耀着整座禁宫,到处白茫茫的积雪开始融化, 太阳底下水声嘀嗒,有种别样的意境。 承干宫内,沈蕴体力不支, 昏睡躺在榻上, 阳光从棂窗照射进来,正好落在榻前。 床前脚踏上坐着一个姑娘, 身穿斑斓异域长袍,三千髮丝高高挽起, 额头上贴了一朵桃花花钿,颜色鲜艷而张扬,她撑手坐在床榻边上, 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躺在床榻上的沈蕴。 从晌午过后,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窗外天渐渐沉下来, 沈蕴这才醒过来,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旁的人, 她愣了下,脑子里有些恍惚, 微微皱了皱眉。 片刻过后,沈蕴开口:「你是谁?」 小姑娘落在她脸上的眸光微动,神色没有一丝慌张, 依旧镇定得很,明明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倒是透出老成来, 她看了看沈蕴,问:「你叫沈蕴?」 沈蕴怔了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又问:「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串铃铛,勾在指尖朝沈蕴伸过去,她轻晃了两下,那铃铛便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她问:「记得么?」 沈蕴眸光瞥见那串铃铛,铃铛上手柄处绕了厚厚的红丝线,颜色有些陈旧了,看起来应当有些年头,她恍惚愣了片刻,随即看向铃铛后的面孔,不可置信问道:「你是小蜻蜓?」 被叫小蜻蜓的女孩儿,嘴角细细抿起来,笑着喊:「表姐。」 小蜻蜓大名叫海竹澜,是沈蕴舅舅海延世的女儿,比沈蕴小一岁,小时候两人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后来小蜻蜓六岁的时候,被点苍山上玄青法师收了徒,从那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 她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了,小蜻蜓自小就喜欢摆弄一些奇门怪道的玩意儿,和家里的几个同岁姐妹也总不合群,只和她走得近些,后来小蜻蜓去了点苍山,她和娘去了紫竹峰,就再也没见过。这些年她总想着再去点苍山找她,谁知竟在宫里碰见了。 沈蕴瞥眼看见屋外天已经黑了,忽然想起来霍青钟,忙要起身去承干宫,小蜻蜓拉住她,说:「她不碍事,有我师父呢。」 沈蕴这才知道昨日 在宫外见到的那个算命的老头儿居然就是玄青法师,天下人都说玄青法师是神仙,活了几百年,从玥朝开国至今,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她又问:「她醒了么?」 小蜻蜓撑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反正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师父这一趟下山就是为了她来的。」 为阿青来的?沈蕴疑惑,「阿青和玄青法师相识么?」 小蜻蜓又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他虽是我师父,可平日里也不常看到他,师父一向闲云野鹤,来无影去无踪,我没问过,也从来不会过问。」 第99页 这师徒关系倒是随意得很,不过玄青法师从来没有收过徒,小蜻蜓是第一个,大抵仙家神人都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故人再遇,沈蕴很好奇她这些年来的遭遇,两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了后半夜。 干清宫内,霍青钟渐渐转醒过来,模煳的视线里见到的第一张大脸就是二喜,霍青钟吓了一跳,吓得有些神色恍惚,她睁着骨碌碌的两只眼睛,盯着他愣了半晌,忽然喝道:「谁许你进来的?」 二喜听见他说话,忙兴奋道:「醒了,醒了——」 屋外的人听见二喜的喊声,忙都进来,霍青钟一下子看见这么多人,心里更害怕了,目光触及一个白鬍子的老头儿,她一惊,这不是那个老骗子么! 大半夜的居然跑到她寝殿里来了! 气得她当场就呵道:「你……你你你个死算命的!谁叫你到朕房间的!二喜,二喜——」 二喜连忙上前,见自家主子又生龙活虎地恢復往日做派,人老神仙刚救了他,扭脸就叫人死算命的,一屋子人都面露尴尬,二喜小声提醒道:「主子,这是玄青法师,是神仙,您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多亏了老神仙将您拉回来。」 霍青钟见二喜一脸诚恳,心里更疑惑了,她什么时候鬼门关走了一圈了,不就是睡了一觉么? 她又抬眼看了看站在落地罩旁的老头儿,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了,难不成里面真的有玄机? 对了,阿蕴呢? 霍青钟目光在殿内环视了圈,也没有看见心里的人,她定了定心,想了想昨日发生的事情,秦离走了之后,她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可明明当时屋内的炭火烧得通红,整个殿内暖意如春,她当下有些疑惑,可当时头晕得厉害,就回床上躺了一会儿,醒来就看见二喜那张大脸,以及这满屋子的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开口问:「阿蕴呢?」 二喜知道问的是沈蕴,忙道:「沈姑娘为救主子,耗空了内力,不过主子不用担心,有玄青法师的徒弟救治,这会已经无碍了。」 霍青钟听见阿蕴耗费内力救她,顿时心提到嗓子眼,后又一听已经无碍了,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看着满屋子的人,实在是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何事,最后才恍惚问:「朕怎么了?」 二喜忙要开口,却被玄青打断,他笑道:「这其中来去,还是我来和陛下解释吧。」 说完他又转身,朝着众人道:「诸位就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不会出什么事。」 老神仙开口了,众人自然听从,二喜瞥了瞥坐在床榻上的主子,见他没开口,知道是默许了,也识趣地随众人出了大殿。 众人退散,整个大殿内,只剩他二人,霍青钟悻悻地抬眼看他,脑子里浮现她 第一回 见到这老头儿的那天晚上,说要给她算命,还说她有血光之灾,她当时就气得将人骂了一顿,可后来,她倒是撞破了脑袋,倒应验了他的那句血光之灾。 后来,昨日在估衣铺子外见到他,他偷走了自己贴身带的铜钱,她刚要贴皇榜找人,人就出现在了她的宫殿里。 要说这一切是巧合,她是一千八百个不信。 霍青钟目光里带着不善,直接先开口:「把我的铜钱还我。」 玄青依旧是一脸慈祥,笑着抚鬍鬚,指了指她身上,说:「陛下找找,就在你身上。」 霍青钟抬手摸了摸胸膛,忽然触及到那枚铜钱,她愣了下,低头掏了出来,放在掌心里,上面刻着一个字「司」。 玄青淡淡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我娘?」霍青钟眸光落在掌心的铜钱上,喃喃问道,「你认识我娘?」 玄青思绪淡淡飘远,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世人都快要忘了那段尘封的往事,他这一生闲云野鹤闲散四方,唯一管了一件闲事,这一管就是三百年。 他缓缓开口:「是啊,我认 识你娘。」 霍青钟心里擂鼓似的跳,默了下,才终于缓缓问道:「她在哪里?」 「死了。」 「死了?」霍青钟心被狠狠戳了下。 玄青又开口:「死了,魂飞魄散,几百年了,只不过执念太深,一直不得转世。你是她的心头血配以摄魂丹而生的,因她是魂魄之人,所以你生来便冰寒彻骨,需得用铜制物随身压制,这枚铜钱,是我所制,护你周全用的。」 霍青钟听得恍若雷噼,什么魂魄?什么心头血?她的爹娘是谁? 她抬起头,问:「我娘是谁?」 「司马怀柔。」 作者有话要说:几篇古代系列的,都有丢丢联繫,不用看也不影响看文。司马怀柔是隔壁《帝京》的主角,目前be,谨慎点开:) 有种古代文写成玄幻文的赶脚… 第59章 霍青钟愣怔坐在床榻上, 心底犹如一口无尽深潭,渐渐下沉,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 司马怀柔? 她记得, 那是前朝的帝姬,在大玥之前的郢朝帝姬,距今已经过了几百年, 她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霍青钟眉梢轻颤, 难以置信地轻声问:「你是不是弄错了?」 玄青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有稍纵即逝的无奈, 他怅然道:「怎么能弄错呢,等了几百年, 终于等到这一刻,不会错也不能错。」 第100页 窗外天色昏暗,有凉意倾泻进来, 玄青走至窗前, 慢慢回忆起当年之事。 霍青钟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直跟到了窗前, 最后听他慢慢开口说道:「她是郢朝最后一代王朝的帝姬,也是皇室之中最有骨气的帝姬。我依旧记得那天, 旧国城破之时,白雪纷飞, 敌军兵临城下,她身穿一袭红衣,站在高墙之上, 最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为国殉了身,与子民王朝共生死, 彼时她只有十六岁。郢朝满国上下皇子帝姬不少,可真正有气节的,只有这位最小的怀柔帝姬。」 「我外出云游歷练之时,正好途径郢都,感念她此气节之事,心下不忍,就将她的魂魄带回了点苍山,歷练了三年。也是这三年,我知晓她心中尚有未完成的牵念。她曾有一个心上人,名唤萧无艷,是郢朝最得盛宠的女将军,也是歷朝来第一位女将军,被封为一品常胜将军。国破之时,她远在关中,无法赶回来,因此直到封棺也未见到最后一面,这是她唯一遗憾之事,牵绊了她整整三年年。三年内,萧无艷终日只守着司马怀柔生前的宫殿重华宫度日,两人彼此心意牵念,可却生死相隔。」 霍青钟脑子里恍惚,忽然想起那座破败的禁宫,轻声呢喃:「重华宫?」 她只知道那是座禁宫,可却不知道里面曾住过一位前朝的帝姬,这样的故事太过伤感,爱人临终未能相见,生死相隔,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遗憾的。 霍青钟问:「后来呢?你既带了司马怀柔回点苍山,一定救活了她,是不是?那她们有没有再相见?」 玄青默了片刻,最后才缓声道:「她本就有聪慧灵根,我私心疼惜她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遭遇,遂带着她的三魂七魄游歷了三山四海,就将她修成了人形,只不过……逆天而行,总是违背了自然有生有灭的常理。纵然修成了人形,可只有三年寿命,三年而尽,就会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霍青钟心狠狠跳了下,她问:「只有三年么?三年的相守……只有三年的相守……」 「哪里有三年呢……」玄青又道,「她为了见萧无艷,只身入了玥朝禁宫,曾经高高在上的尊贵帝姬,成了玥朝禁宫中最为卑贱之人,只为能陪伴在萧无艷身边,大抵她也是矛盾的,知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人最能明白那种痛苦有多难熬,因此她一直没有告诉萧无艷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这样两人相守了大半年。可后来这层身份终究是暴露了,死了三年的人突然又活了过来,又是前朝的帝姬,大玥开国皇帝霍延怀知晓后,诸番算计之下,要娶司马怀柔为后,并以此要挟萧无艷为其攻克关中最后一座城池,期限十日。」 「这是一场骗局,霍延怀的目的根本不在此,此举只是为了除去萧无艷这一隐患,关中之战,萧无艷遭人暗算,全军覆没,被人一箭射中掉落悬崖之中,那是第十日,也是司马怀柔封后之日。」 霍青钟听得心凉,那份痛苦仿佛被转嫁到了她身上,她只觉得钻心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玄青长长嘆了口气,道:「第十日,司马怀柔听闻萧无艷掉落悬崖的消息,悲愤过度,一瞬间满头的青丝成了白髮,整个禁宫都将她当成了妖孽,被万箭穿心死于血泊之中……」 「即便是重来一世,她也没能守护得住想要的。」玄青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黑沉地没有一丝光亮,「魂飞魄散的下场,比计划的三年早了许多,其实已死之人修成人形,是极为痛苦的过程,她比常人老得更快,不过一年,就渐渐失去了视觉、味觉、乃至听觉,往后再会失去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在那份执念中,萧无艷是她的全部,比她嚮往的生更重要。」 霍青钟早已泪流了满面,眼泪模煳了眼眶,她低垂头,哽咽问:「还是有法子的,是不是?」 若非,也 不会有她的存在了,玄青说她是司马怀柔的心头血所生,那就一定是有用处的。 玄青回过身来,看着床榻上的霍青钟,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错,你是我用她的心头血配以摄魂丹所生,幻化之人除了身体寒凉之外,与常人无异,也会生老病死。司马怀柔当年魂飞魄散之时,三魂七魄四散于世间,找了这些年,只剩下最后地魂未归,地魂乃祖德歷代姓氏流传接代之肉身,如今就在重华宫内,待三魂七魄归位,幻化之人需得在重华宫替她超度七日,乃有一线生机渡她转世。」 霍青钟抬起头,看着玄青,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那萧无艷呢?」 玄青笑了笑,「重生之人再死一回,倒费力些。她掉落悬崖内,其实并未丧命,她如今躺在冰棺之中,精魄被我施法附在了那枚铜钱里,待精魄回归□□,自然便可以醒过来。放心,我既然管了这闲事,便一定不会半道上撒手不管,也算是我与她有缘一场。」 霍青钟听罢这才放下心来,她盯着掌心里的那枚铜钱,怅然道:「但愿她们这一世能长久相守,我既是她们所生,也算是我的生身父母。」她抹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问,「那你 第一回 见面那次怎么不和我说,平白让她们多等了这么多时日,现在才来告诉我。」 玄青噎了下,暗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遂开口:「陛下才乃神人,血光之灾都吓不住,我一介有病的全家都有血光之灾的山野村夫,又有何办法呢?」 第101页 霍青钟嘴角轻抽,脑子里回想起那日夜里的情形,哆嗦了下说道:「是……是是吗?」 小老头儿还挺记仇! 再说了,也不能全怪她,谁叫他出现的场景不是时候呢!她那时候正做亏心事呢,又大半夜的,大雾天的突然冒出来个算命的,还说人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这搁谁谁能不怕? 霍青钟手里握住铜钱,收进怀里,道:「反正这事就交给我了,超度……的话,要怎么超度呢?」她伸过头去,忽然问。 玄青:「我有一本超度经,在我徒儿身上,陛下稍待。」 说完玄青歪脖子朝门外叫:「小蜻蜓,小蜻蜓……」 叫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人 ,他以为人就坐在门外,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殿外二喜听见叫声,立马跑了进来,笑呵呵说:「老神仙,小蜻蜓姑娘在承干宫呢,从午后一直留到现在,和咱们沈姑娘相谈甚……」 二喜看见自家主子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彻底没声儿了。 霍青钟扯着脸皮笑了笑,笑得很是渗人,姑娘?还从午后留到现在,她瞥了眼案桌上的西洋钟,好傢伙,半夜十二点,有什么事情居然要谈到现在。 她看着二喜,皮笑肉不笑,问:「相谈甚什么呀?二喜。」 「……」二喜声音如细蚊,「奴才脑子笨……笨,不知道。」 第60章 随后七日, 霍青钟只身在重华宫中闭关超度,进重华宫那日,霍青钟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小蜻蜓, 见她站在阿蕴身旁,阿蕴和她说话,声音温润柔和, 还冲人莞尔一笑。 要分别七日, 这么多天来,还是头一遭。 一行人送她至重华宫门前, 明明就在皇宫一处,倒像是出远门似的。 沈蕴上前, 没有顾忌旁人在场,看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她拉住她的手, 悄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么?」 霍青钟顿了顿, 眸光瞥见她身旁的人,抿唇只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等我。」 沈蕴拉住她的手,细细摩挲了片刻, 用了只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等你。」 她牵了牵嘴角, 微微笑了下。 众人都来和她告别,秦离上前说:「这几日的奏摺陛下不必挂念,臣会打理好。」 霍青钟眼睛眨巴了下, 恍惚半晌才想起来这件事,她倒是没好意思和秦离说,她根本就挂念过奏摺的事情。不过她还是作势握住秦离的手, 颇为感动道:「秦相一片丹心,日月可鑑,你放心,回头朕一定给你加俸禄,朕也知道,这几天你操办和昭凝的大婚,花了不少钱,朕就说,国公应该也出一份,好歹昭凝也是他……」 「咳咳。」一旁太后轻咳了下,提醒道,「时辰不早了,皇儿。」 沈蕴瞥见她与秦离相握的手,忙不动神色地将人拉过来,道:「我送陛下进重华宫。」 从重华门过去,还有一截宫道,众人没有再往前走,只留沈蕴一人送霍青钟走过去。 沈蕴和她并肩走着,忽然问:「阿青知道秦离的身份么?」 霍青钟愣了下,惊讶道:「阿蕴也知道秦相是个女的?」 这下轮到沈蕴惊愣住了,她顿住脚,脑子里浮现出刚刚两人相握的手,转头朝她:「秦离是个女的?!」 霍青钟脑子里恍惚,微微点了下头,有些错愕地摸不着头脑,瞧着架势,阿蕴是不知道秦离是个女的么?那问她秦离的身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秦离还有别的秘密? 好傢伙,她就怀疑秦离不一般,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掉落悬崖都能活着回来,难不成也和玄青那个老傢伙一样是个神仙? 霍青钟有些好奇,偏过头去问沈蕴:「阿蕴说秦离什么?」 沈蕴也迷迷煳煳地,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听霍青钟的意思,她是早就知道秦离是个女人,那每回两人在干清宫里谈国事,岂不是都是单独相处的?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爹曾和她说过,霍青钟曾向他讨问过府上湖心亭的事情,又说霍青钟在相府与秦相国促膝长谈了一夜有关湖心亭的心得,她当时就纳闷,什么奇形怪状的湖心亭,要谈一夜?一定是商量别的事情,以湖心亭做耳目! 如今一想,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促膝?促了哪条腿? 长谈?又谈了什么? 霍青钟见她发愣,忙问:「阿蕴在想什么?」 沈蕴愣了下,脑子里哪里还有秦离身份可疑的事情,满心都是霍青钟和秦离说话时的每个眼神,每个语气,曾经有过哪些交际,好找出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再抬头时,重华宫三个字已经映入眼帘,明明心里有许多话要说,这一瞬又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她拉着霍青钟走到旁边的宫墙下,以石狮子作掩护,她拉着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揣捏了片刻,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勾着眉梢瞧她,轻声细语开口:「超度时要认真,知道么?」 唇上软绵,有馨香渡进来,霍青钟脑子里哪里还有其他,只循着沈蕴的语气点头,说:「知道。」 「想我时也要认真,知道么?」 霍青钟顿了下,随即扬起嘴角笑,掬起脸上甜甜的酒窝,点点头说:「我知道。」 一吻作罢,彼此都捨不得分离,沈蕴忽然长长嘆了一口气,道:「竟不知道,七天也这样漫长。」 第102页 不说想人,倒比说想人更缠人。 霍青钟抿起嘴角轻笑,又踮起脚仰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嗫嚅道:「阿蕴要等我,等我回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沈蕴睨她,笑着问:「是什么事?」 霍青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学会卖关子了。」沈蕴拖着长音,故意道。 霍青钟又仰头亲了亲她,腻味赖道:「好阿蕴,亲亲阿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好不好?」 腻 味起来,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沈蕴看见她一脸无赖相,轻笑道:「好好好,别贫了,再不进去,就真的误了时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分别之后,霍青钟只身进了重华宫。 沈蕴看着霍青钟的身影进了大殿,渐渐消失不再,她这才回过身来,这儿是禁宫,平常不大有人来,因此长长的宫道上,没有一个人。 她抬步朝前走着,出了重华门后,转眼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秦离。沈蕴愣了下,四处无人,习武之人在数尺之外也能听出气息和脚步声,以她的武功,不会察觉不出来秦离的脚步,以至于迎面才知晓。 这样状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来人武功内力在她之上。 两人微微颔首打了个照面,正要走过时,沈蕴脑子里忽然抽了下,忙叫住了她,「秦相国……」 秦离顿住脚,回过头来觑她,神色淡漠道:「沈姑娘有事么?」 沈蕴默了默,开口说:「秦相练过武功么?」 秦离眉梢轻敛,淡淡说:「皮毛罢了,不及沈姑娘一二。」 沈蕴知道她在说谎,轻勾嘴角,反问道:「皮毛?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月阁死士白玄,都听命于秦相手下,怕不止皮毛这样简单吧。」 那日她和阿青去丞相府,在屋顶上与她交手的那个高手就是白玄,白玄乃逐月阁死士,向来只听命于阁主一人,为她办事,只怕秦离身份不简单。 她刚刚便想与阿青说明此事,毕竟这样的人,身居朝廷要职,不可不堤防。只不过她一时分心,倒忘了提。 秦离眼睛轻眯,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之后才慢条斯理开口:「沈姑娘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沈蕴轻怔,问:「什么?」 秦离:「沈姑娘为陛下输了半夜的真气内力,当真以为一日便可以恢復如初么?」 沈蕴微微皱眉,她为了救阿青,几乎耗费了大半的内力,若是按照平日,最少也要百日才可恢復。她疑惑问:「不是小蜻蜓……」 秦离轻笑,勾起眉梢,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她算什么,只怕十个她也救不了你。」 沈蕴哑口无言,没有再说什么,最后又听得秦离开口:「逐月阁向来只杀该杀之人,我敬你是海氏传人,才会出手相救,至于旁的江湖传闻,沈姑娘还是少听为妙,毕竟眼见才为实。」 她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出了大成右门,独留沈蕴一人愣怔站在门旁。 远处二喜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笑道:「沈姑娘,原来您在这儿呢!」 沈蕴稍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二喜笑着说:「传禧堂里差人来,叫您过去试衣裳呢!看看合不合身,不合适回头再改。」 沈蕴愣怔问:「什么衣裳?」 「自然是嫁衣……」二喜脱口而出,话还没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来,忙抬手捂住嘴,轻试探道:「主子没和沈姑娘说么?」 嫁衣?沈蕴心底漏了两拍,随即像搬倒了蜜罐一样,甜甜的意味浮上心间,原来她刚刚在重华宫说的事情就是这个么? 二喜望着沈蕴那张含着笑意的脸,彻底吓傻了,坏了坏了,他好像大概似乎可能又坏了主子的好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喜: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61章 七日后, 丞相府中。 傍晚的夕阳晕染了大片的天空,白玄退身从书房内出来,正好回头撞上门外走过来的刘昭凝, 他愣了下,忙要开口喊郡主。 刘昭凝抬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白玄会意, 轻瞥了下书房内的人, 依言没有说话。刘昭凝抬手指了指,口中无声说了句话, 白玄点点头,明白过来, 转身隐进了连廊中。 刘昭凝轻轻推开门,伸头进去看屋内的人。眼睛环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她愣了愣, 索性推开门,进了屋。 「在找什么?」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刘昭凝回过头看见倚靠在门后的秦离,正抱着胸慢条斯理看着自己。 刘昭凝:「阿离知道我来了?」 秦离站直身子, 抬步朝她走过去,伸手替她拨弄髮簪上的积雪, 淡淡说道:「近来新学了一项技能,十丈之外,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昭凝脸上微微爬上红润, 指尖在发梢上拨弄,无意间轻蹭到耳郭处,只觉浑身带起一片酥麻。 阿离是个慢热的人, 这些话不会常挂在嘴边,可一旦说出来,却让人忍不住面红心跳。 「痒……」昭凝缩了缩肩膀,声音细如蚊。 秦离勾唇轻笑,见着她的模样,不忍再逗弄她,笑问:「怎么还这样敏感?」 她知道昭凝一直都有怕痒的症状,每回亲近的时候,明明是温香软玉的时刻,她的反应总能叫人败下阵来。秦离怅惘,问:「这症状……就没有法子可以医治么?」 第103页 昭凝听得耳根子红起一片,睁开氤氲水汽的剪眸看向她,其实心里明明也是欢喜的,可她怕痒,阿离一亲她,她就咯咯笑个不停,什么样的风月之事都能被她搅黄了。 这事情么,一回生二回熟,她是大姑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她,她觉得新奇,又觉得舒坦欢喜,喜欢靠近,又怕靠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煳涂了,连事情都颠三倒四起来。 索性靠近她,昭凝抬头看她,道:「也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么,其实我喜欢和阿离靠近,也喜欢阿离压在我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是不是很奇怪?」 她单纯得要人命, 秦离低下头来睨她,盯着她的脸盘儿发笑,说不是,「昭凝这样,是于我有亲近之意。」 昭凝盯着她的眼睛,问:「真的吗?」 「真的。」秦离点点头,道。 秦离牵起她的手,有些微凉,她放在掌心里捂着,问:「冷不冷?」 昭凝甜甜勾起嘴角笑了笑,双手环住她的腰肢,整个人贴在她的怀里,她仰面去寻她的唇,像个爱吃糖的孩子,她咬了咬她的唇瓣,嗫嚅道:「亲亲。」 秦离轻笑,依言低头吻住她,轻抚慢捻,永远吻不够似的,她调笑:「你是糖做的么?」 昭凝抿嘴笑,歪头靠在她的脖颈间,她轻轻说:「阿离,今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秦离轻愣了下,她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撑开她的肩膀,俯身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民间曾有句话,大婚之际,新人不宜相见的。」 「可是……可是我想阿离了,怎么办?」她说得颇是委屈。 秦离笑,「就还有三天。」 「一日如隔三秋。」 秦离听着心里欢喜,笑问:「怎地突然这样黏人?」 昭凝:「阿离不喜欢么?」 秦离笑,「没有,我爱昭凝这样。」说完她又将人拥在怀里,喃喃道:「我这一生其实不信这些,可为了昭凝,我不敢冒险。昭凝,我想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你,我曾有过不堪的过去,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来,我想让昭凝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底下。」 她是高高在上的,民间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也记在心上,以往什么都不屑一顾的人,如今为了她,鸿雁为信,三书六礼,她全都一样一样遵守照办。 昭凝鼻头有些酸涩,她明白,阿离真的很爱很爱她。 秦离低头看她,见她趴在肩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半晌忽然问:「怎么了?是不是叫我吓到了?」 昭凝吸了吸鼻头,声音囔囔地,靠在她的肩头,摇摇头撇嘴道:「不是阿离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这样好的阿离。」 她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秦离心里揪了下,忙伸手捧住她的脸,一面擦拭眼泪,一面焦急问:「好好地怎么哭了?」 昭凝垂了垂眼眸,抬眼看她,忽然撑手环住她,趴在她怀里,嚎啕道:「我这辈子都不和阿离分开。」 秦离笑着抱住她,安慰她说:「没有人要我们分开,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再有三日,我们会拜天地,拜了天地,共盟誓约,昭凝就会搬来和我一起住,一辈子在一起,天荒地老,直到死了也会埋在一处。」 她许她天荒地老,白头之约。 她仿佛可以想像往后的日子,那是有阿离的生活。 昭凝趴在她怀里,脸面蹭了蹭她的胸膛,将眼泪全都抹在她身上,最后深吸了口气,抬头道:「我都听阿离的。」 秦离指腹轻拭她睫毛上的眼泪,嗯了声说:「我送你回去,这么晚,爹娘该着急了。」 昭凝点点头,抬头道:「我自己回去,只隔了条街罢了,我不想事事都依靠在阿离身后。」 秦离明白她的意思,她颔首说好,送她出了府,目送着她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 外头的天空漆黑一片,月亮隐在云层中,被风吹得消散四起。白玄从门里出来,站定在她的身后。 「将派出去的暗卫都叫回来吧。」秦离淡淡吩咐道。 白玄颔首,问:「郎主不用在暗中保护郡主了么?」自从从逐月阁内回来后,郎主一直派了暗卫在暗中保护郡主。 「不用了,她是人,不是可以随意摆弄的傀儡,半柱香后,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安然到家了。」 白玄低头说:「是。」 因为到处积雪的缘故,即便月亮被云层遮住,空荡的街道上也亮堂一片,刘昭凝低头踢着小石子,心里雀跃朝前走,刚转到胡同时,一只冷箭从眼前射过来。 她惊了下,忙顿住脚,转头去看那只射在墙上的长箭,箭头上有张字条。她四下转身环视了圈,到处白茫茫一片,什么人也没有。 昭凝取下长箭上的字条,展开上面有一行小字:逐月阁魔君,速至长枫林。 昭凝紧紧捏住手中的字条,瞳孔紧缩,来人是针对阿离的。 阿离身居玥朝相位,京中有多少人眼红,这层身份不能暴露,倘若暴露了,于她而言,是个麻烦。 她挑眼看了看北边长枫林的方向,距离此处没有多远,她踌躇了下,捏着字条只身朝那处走去。 半刻钟后,白玄从巷子里隐身出来,他 看了眼墙上的长箭,徒手拔下,又看了眼刘昭凝离开的方向,转身回了丞相府,打算禀告郎主。 第104页 入了夜,温度比白日要低很多,又在林子内,昭凝冻得浑身颤慄。 前面有隐约光亮,她朝前走,看见一道轮廓,她皱了皱眉,喊道:「是谁在那儿?」 那人转过身来,见是她,忙喊了声:「郡主。」 昭凝看不清那人面容,可声音有些熟悉,倒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光亮渐渐凑近,昭凝皱着眉头,待看清来人,她惊声道:「李珣!怎么是你?!」 李珣是李尚书的独子,之前公然在大街上调戏过她,脑袋被她敲了开花,他爹还到家里来讨说法,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结果还是太后出面解决了此事。 如今大半夜的居然出现在了这里,昭凝环顾了圈,又问他:「字条是你写的?」 李珣一脸疑惑,问:「什么字条?」 昭凝站在那儿,脑子里正盘算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时,李珣站在一旁,鼻尖飘来阵阵女儿家体态馨香,不由地心生荡漾,他伸手上前,笑呵呵地,「昭凝,我听爹说你回心转意了,起初我还不信,谁知你竟真的来了,其实我一直倾慕郡主,自第一回 见面时就心嚮往……」 昭凝见他凑过来,扬袖狠狠格开他的手,心里擂鼓似的,她慌张道:「你做什么?!」 「昭凝,我……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放心,陛下纵然不要你,我要你,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此刻荒郊野岭,到处黑乎乎地没有一个人,昭凝声音里透着颤意,她一步步往后退,恨声道:「你走开,不许过来!」 自那回起,李珣其实有些怕她的,刘昭凝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又因太后刘氏一族的缘故,都说是钦定的皇后人选,京中那些纨绔们,哪一个敢撩拨上手,他跟众人打了个赌,当街调戏了她,结果吃了个大亏,到现在还一身的毛病,简直叫人恨出血来! 此刻荒郊野岭无人,又是她自个儿跑来的,连宫里太后都不向着国公一府了,公然退了皇后人选,没了太后作撑腰,李珣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伸手就去拽她,使了劲道:「怎么?还想挣么,都说了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如今可不是皇后了,别给脸不要脸!」 昭凝听见他这番话,顿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原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知道了阿离的身份,谁知竟遇上了李珣这登徒子! 男人劲比女人大,他手薅过来,勒住她的腰,昭凝顿时吓得没了魂,惊喊道:「阿离救我!」 远处天边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揽住昭凝的腰就飞了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另一边,昭凝站定,瞥眼看见是阿离,她吓得哭道:「阿离!」 秦离皱紧眉头,眸子里带着怒意和心疼,她紧紧拥住昭凝,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细声道:「昭凝不怕。」 随后又耍起狠厉的眸子,勐地瞥向旁边的李珣,厉声道:「找死!」 第62章 白玄后一步也赶了过来, 幸好郎主让他跟着郡主,否则再晚来一步,岂非要酿成大祸。 秦离使了个眼色, 白玄会意,抽出腰间的绳子甩向李珣,三下五除二就将人吊了起来。跟在郎主身边这么多年, 她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 今晚这李珣定然不会活着走出长枫林。 秦离抱住昭凝, 紧紧护在怀里, 她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轻声在耳边呢喃:「昭凝,不要怕。」 昭凝眼前一片黑暗, 才刚的事情还没有缓过魂来, 她贴在秦离怀里, 心跳如擂鼓,耳边传来李珣悽惨的喊叫声,她不敢睁开眼睛,可隐约还是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阿离在杀人。 她勐地睁开眼睛, 抓住秦离的手,抬头看她:「阿离,不要杀人。」 秦离知道她吓坏了,倘若再晚一步, 她无法想像,她轻拍着她安慰,「好好好,我答应昭凝,不杀人。」 昭凝:「秦离, 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儿。」 秦离亲了亲她的额头,应她:「好,阿离带你走。」 秦离带着昭凝离开,刚走了两步,眼前就被人包围住。秦离眯起眼睛盯着来人,是张贺正,还有他身后的李尚书。 李尚书看见儿子被人吊在树上,连忙吓道:「右相,快救救珣儿!」 张贺正没理他,只看着眼前的秦离,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别来无恙啊秦相国。」 秦离沉眸,眼底染上一层狠绝,她淡淡开口:「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她答应了昭凝,不会杀人,可若是逼急了,她绝对一个都不轻饶,必定叫所有人今晚都出不了这座林子。 张贺正大笑,「堂堂逐月阁魔君,竟只有这点魄力么!」他转过身来,抬手指着秦离,怒声道:「左相秦离,残害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来人,给我逮起来!」 身旁李尚书不解,问:「张大人是何意思?」 话刚问完,就看见张贺正那张恐怖的脸庞怼过来,见他冷笑道:「还要多亏了尚书大人和令郎,助我一臂之力,黄泉路上你二人多保重!」 李尚书瞳孔勐缩,勐然低头看着腹上插着的匕首,嘴角吐出血沫,他抬手指着张贺正,恨道:「你……你你好狠的心……」 「爹!爹!爹你怎么了?!」被挂在树上的李珣看见父亲瘫倒在地上,连忙焦急叫喊道。 「众人都看见了吗?是秦离杀了李尚书,都来人将他抓起来!!」 第105页 「狗贼!是你杀了我爹,狗贼!你还我爹的命来!」李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张贺正的计了,是他骗了他和爹,成了他对付秦离的棋子。 秦离眯眼盯着张贺正在自导自演的这场大戏,白玄站在她身后,见着眼前的形势,整个林子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来的匆忙,没有带够人手,也不知道张贺正如何竟调来了禁卫军,要突出重围,倒有些麻烦。 他上前朝秦离道:「郎主,您带着郡主先走,这里就交给属下。」 秦离抬手制止,她瞥眼看向张贺正,勾唇笑道:「张大人是铁了心,要对付我?」 张贺正冷冷哼了声:「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秦离仰头看被吊在树上的李珣,笑道:「既然张大人咎由自取,就休怪我狠心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将张贺正捆起来。」 众禁卫军听令,立马围上来,将张贺正团团围住,张贺正惊愣住,转头抬手指着众人,怒喝道:「都要造反么!」 「造反的是你!」秦离挥手,没有再和他废话,众人看见秦离手势,立马会意上前将张贺正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秦离将昭凝护在身后,她挑眉看向张贺正,忽然勾唇开口:「张大人大概不知,您调禁卫军的旨意,正是在下批阅的。」 张贺正抬头看他,眸子里隐忍怒火,他万无一失的计划,先是利用了李氏父子,后又从皇帝那儿调了禁卫军,他知道皇帝不谙朝政,因此只说了是围剿山贼,皇帝自然没有疑问,当下就允了。 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竟是一场笑话?! 话刚落音,远处亮起一片火把,绵延了数十里。 待走近之后,还未见人,就听见霍青钟的声音传来:「秦相说谁要造反?」 秦离上前,颔首行礼:「回陛下,造反之人已然拿下。」 霍青钟裹着大披风,冻得鼻头髮红,她走到张贺正面前,左瞧瞧右瞧瞧,突然冷声说:「朕平生最恨别人骗朕!说好的围剿山贼的呢?!山贼呢?亏的朕如此信任你!」 张贺正跪下求饶,「皇上饶命啊!」 霍青钟看了看地下躺着的李尚书,最后说:「一命抵一命,虽说他也罪大恶极,但你也难逃一死。」说完又转头问秦离,「秦相国,残害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秦离盯着跪在地上的张贺正,道:「残害朝廷命官,斩立决!」 张贺正听见秦离的话,立时被吓得昏了过去。 霍青钟打了个呵欠,道:「那此事就全权交给秦相国处置了,天色不早了,朕就先回宫了。」 她的阿蕴还在等她呢!今儿刚从重华宫出来,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说有人造反,叫她赶忙过去,一路上听得惊心动魄的,临走时,她又回头看了看刘昭凝,问:「昭凝怎么了?」 昭凝还没愣过神来,躲进秦离的怀里,二喜见状忙在身后提醒道:「是那登徒子李珣干得好事!」 「岂有此理!」霍青钟听罢龙颜大怒,她最讨厌这种登徒子採花贼,上回那件事简直骗得她是刻骨铭心,提起来就叫人恨得牙痒痒的。 她转头找了一圈,「人呢?」 二喜抬手指了指头顶,道:「树上呢!」 霍青钟仰头,看见树上吊着个人,她抬头指了指道:「充军!去大西北开垦荒地!把他跟那个谁谁谁安排在一处!」 霍青钟一时想不起来上回在妓院遇到的那个老鸨叫什么了,二喜问:「主子,那谁谁谁是谁啊?」 霍青钟锤了捶头,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道:「赵大花!朕想起来了,可真够俗气的,把他跟赵大花安排在一处,一起开垦荒地!」 二喜忙应道:「是,主子。」 树上的李珣虽然不知道赵大花是何许人也,但听着皇帝不善的口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顿时两道悔恨的泪水从眼眶流了下来。 霍青钟没再逗留,将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了秦离处理,自己独自回了宫。 昨夜下了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积雪,霍青钟心里有些雀跃,这么多天没有看见阿蕴,不知道待会见了面,她会是什么表情? 这样想着,连脚步也不自觉轻快了许多。 走过东华门往东一长街走,承干宫在东六宫,离干清宫最近的地方,刚走进承干门就望见远处殿内一片灯火通明,院子里前些日子种了腊梅,有阵阵香气扑鼻。 霍青钟走了两步,听见屋内传来一两声嬉笑,她顿住脚,抬眼看过去,窗户纸上映衬出两道影子,靠西边那个是阿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靠东边那个…… 身后二喜见主子停住脚,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心里明白过来,他上前小声说道:「是小蜻蜓姑娘。」 霍青钟怔了怔,心里也猜了出来,她淡淡问:「她一直常在承干宫么?」 二喜愣头愣脑地,想也没想就说:「小蜻蜓倒是跟沈姑娘投缘,那日小蜻蜓姑娘搭救了沈姑娘后,就一直住在承干宫,就没有安排别的住处,如今老神仙过两日离宫,小蜻蜓姑娘也住不久了。」 二喜只以为怕小蜻蜓住在干清宫,主子来看沈姑娘会不方便,丝毫没有想到别的上去,可霍青钟听了这番话,心里却起了别样的情绪。 房间里倩影俏丽,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打闹嬉笑,霍青钟觉得心里发堵似的难受,她翁声道:「阿蕴和她走得近,心里是不是都没有朕了。」 第106页 没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二喜听得发愣,他漫漫说:「主子,小蜻蜓是个姑娘家,您就放宽心,沈姑娘心里头的肯定还是你,奴才进去通传。」 就是姑娘家,她才更难受。二喜就要上前,霍青钟勐地伸手拉住他,颓声道:「不许过去。」 二喜踌躇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瞥眼看看他,轻声道:「那主子不进去了吗?」 「明日再说吧。」她说完就转身出了承干门,二喜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里也发愁,明明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也不知道怎么一个姑娘家就叫他心里不痛快了。 二喜抬步跟上她,她迈出门槛,看着外面黑□□的宫道,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头,她停住脚,淡淡开口吩咐:「你先回宫吧,朕想到处走走。」 二喜不放心,「奴才还是跟着主子吧。」 霍青钟坚持说不用,「你回去,不许跟着朕。」 二喜无奈,他跟着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主子什么心性他再清楚不过,他没法子,吩咐了不许跟着,只好看着主子朝清莲池方向走了。 此刻夜间无人,霍青钟裹着大披风,独自绕着宫道落寞地走着,她抬眼看向池塘里的枯叶,依稀能想起来之前和阿蕴游湖时的场景。 还有中秋晚宴那一回,她独自拉着她离席,后来阿蕴喝醉了,她抱着她在湖面上飞跃,还有那个屋顶……原来她们之间有这样多的回忆。 她转身抬头看不远处的屋檐,那是阿蕴第一次亲吻她的地方,那时候的感觉和心动,她到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 「想再飞一次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 霍青钟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被人拦腰拥住,凌空而起,她抱着她踏脚踩上池塘边的栏杆,借力纵身飞跃在池塘之上。 霍青钟转头去看她,唇瓣轻蹭在她的脸庞上,她轻轻唤:「阿蕴……」 沈蕴紧紧拥住她,也转头去看她,目光泠泠,抿嘴道:「阿青不来找我,那我只好来找阿青了。」 霍青钟愣了下,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觉得唿唿的寒风从耳畔吹过,吹得她的思绪一片乱。 沈蕴抱着她,纵身飞跃上了那个屋顶,还是上回那处,唯一不同的是,那回霍青钟在下,沈蕴在上,而这一回,反了过来。 沈蕴撑手躺在那里,霍青钟就趴在她的身上,冬日的雪映衬出她的白皙肤质,沈蕴看着一脸恍惚还没返过神来的霍青钟,样子有些呆滞,她好笑道:「闭关这些天,超度的人也痴傻了么?」 霍青钟眨巴了下眼睛,睫毛长长地垂在眼睑之下,藉着光亮投射出一片青影,她怔怔问:「阿蕴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蕴没有回答她,只问:「那你呢?既走了进来,为何不进屋?」 霍青钟滞了下,轻垂睫毛淡淡道:「我……我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 「和我言语时,也要用『朕』么?」沈蕴盯着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在口是心非。 霍青钟抿了抿唇说没有,「我怕打扰阿蕴。」 沈蕴伸出手将人捞进怀里,下颌抵在她的额上,轻蹭了蹭,之后曼声问:「是吃醋了么?」 霍青钟没有作声,沈蕴轻勾起唇角,笑道:「为我吃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明白,那是因为阿青在乎我,爱我。」 听见她的话,霍青钟鼻头酸涩,她抬起头来,有些委屈问:「那阿蕴为什么和她走得那样近,一起嬉笑,一起吃饭,还住在一块儿……」 说了一大堆,最后难受地眼泪掉下来,鼻头冻得通红,涕泗横流的模样,叫沈蕴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抬手替她擦眼泪,轻声说:「头先还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如今这些又算什么?」 话题一下子捅开,彼此心里都通透了,有些人的正经不过片刻,被人戳穿后就开始耍无赖,霍青钟就是这样的人。 霍青钟撇嘴说:「我就是吃醋,阿蕴和旁人说笑,眼睛里心里想着别人,全然没有我的地方了,我承认了这些,阿蕴想怎么样?」 她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叫沈蕴发笑,她忍住笑意,眼底里带着宠溺的意味看着眼前人,闭关了几日,倒似乎变得更憨傻了。 沈蕴捧起她的脸,拇指轻拭睫毛上的眼泪,认真地擦拭,轻轻地,慢慢地,最后笑着开口:「我没有想怎么样,我爱阿青是一辈子的事情,谁都取代不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第63章 「真的吗?」 沈蕴勾唇轻笑, 手指擦拭她眼角的湿润,轻轻嗯了一声,道:「真的。」 霍青钟有些委屈, 她歪头靠在沈蕴的怀里,又抬首亲了亲她的下颌,撇嘴说:「其实我很怕有一天, 阿蕴遇到了更好的人, 会不要我……」 说着说着, 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今晚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了,沈蕴看着她,听见她这句话, 心坎儿上像是被戳了下, 她知道她今晚就站在承干门外, 小蜻蜓调皮故意演了场戏给她看,谁知竟伤了她的心。 沈蕴捧住她的脸,不住地替她擦拭眼泪,轻轻说:「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些说给神灵的誓言,说好了要相守一辈子,岂能是假的呢?」 霍青钟抿了抿唇上的眼泪,摇摇头说:「是我胡思乱想, 是我脑子里进了水,我不该疑心阿蕴……对不起……」 第107页 这番话是在和她道歉,感情需要维繫,这其间最珍贵的就是信任,离了信任, 爱情就不在了。这是彼此间都轻易明白的道理,可是换一种角度想想,爱情若是可以用道理讲明白,大抵也不叫爱情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吃醋与嫉妒也是在意的另一种表现。 明明是她联合小蜻蜓试探在先,惹得她这番委屈,没有谁对谁错,这些道歉的话听在她的心里,倒比刀尖割肉还要难受了。 沈蕴低头睨她,替她擦唇上的湿润,「没有,是我事先没有告诉你,小蜻蜓是我的表妹妹,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是我惹得阿青为我伤心,你没有错,不需要和我道歉,知道么?」 霍青钟垂头眨巴了下眼睛,抿着泪水抬头,悻悻地嗯了声,说:「知道。」 睫毛轻眨的瞬间,有泪珠从脸庞上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正好落在沈蕴的掌心里,温热的触感传至心尖,低头落泪温顺的模样,让人心底里忽然有一块地方温柔塌陷,沈蕴低下头睨她,逗她笑道:「你是水做的么?怎么这样多的眼泪?」 霍青钟没听出来她的打趣,还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说:「嗯,我是阿娘心头血做的,倒和水也没什么两样了。」 沈蕴抿起嘴角笑,凑近吻了吻她的嘴角,道:「那也不能再流眼泪了,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了,眼睛会哭坏的,知道么?」 霍青钟被迫仰起头,唇瓣被人含住,她支吾地唔了声,以示回应。 屋顶上风大,沈蕴将她搂进怀里,问她:「冷么?」 霍青钟摇摇头,说不冷,「有些热。」 大约是闹了一通,又哭又着急地,沈蕴抬手拭了拭额头,倒真的有些潮意了,她将她脖颈间的系带解开,敞开了怀,一阵风吹过来,有种凉意的清爽。 离了唇瓣,霍青钟有些不满,她仰着头又朝前拱了拱,整个头挂在沈蕴胸前,仰面朝着她,带着微微撒娇的语气说:「阿蕴,亲亲。」 沈蕴眼底染上笑意,知道她小孩儿心性,心里藏不住事情,难受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率真的性子,倒也好。她依言低头吻住她的唇,伸舌啃咬,在唇齿间蜿蜒流转,诚信友善在亲吻中蔓延,霍青钟的手也开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知何时,已从衣衽处文明和谐了进去,沈蕴感受到她的热情,唇角轻轻扬起来,故意问:「这样真的好么?」 霍青钟闭着眼睛,脑子里浆煳似的,随着心沉浮,想也不想就道:「很好,就这样,阿蕴不要动。」 和往常不一样,这一回她对调过来,霍青钟借势做了一回呆霸王,月亮正好从云层剥开来,云雾缭绕,半是明,半是昧,有种说不出的别样情调。 相碰的一刻,像是倒了一大罐的蜜,甜得叫人发腻,可却又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里被删了一截,具体就是霍青钟这个奶狗好不容易攻了一回,写的也不是特别高明,可到底怎么样呢?不给过就是不给过,我已经改了七八遍了,一早上都在忙这个事,霍青钟指着我说:「既然你不仁,休怪我翻脸,咱们博微堂见!我要你们看清楚事实的真相。」 终于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因为再不过,就意味着还得加一段,不过你们不要惊慌,付的点数不变,我已经控制住了。 —— 承干门外,小蜻蜓坐在门槛上,抬手撑住下颌,她仰头看天空上的月亮,月光银辉一样洒下来,笼罩整片大地。 和十五岁生辰那天的月夜一样亮,一样美。 「和你家姑娘说一声,我不等她了,借她牌子一用,我去看月亮。」说完不再逗留,跃身朝东边屋顶上飞走了。 绛朱正打瞌睡,听见她的话,刚反应过来,人已经朝着承光门方向走远了。牌子是出宫的令牌,皇上专门给主子配的,有了牌子,皇宫就可以自由来去。 靠近年关的长安大街空荡荡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积雪,瑞雪兆丰年,来年的收成一定很好。 小蜻蜓坐在一处屋顶上,撑手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腊月二十五,是她的生辰,十五岁那年,那是从点苍山上下来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千灯节明灯的日子,玥朝有习俗,点完灯许愿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满足你的愿望。 曾有个人,送给她一个月亮。 屋檐下有个夹道弄堂,弄堂的尽头,小蜻蜓抬眼看过去,正好是国公府的方向。 屋檐底下她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微微有些熟悉,和记忆中的很像。 「处理妥当了么?」一道充满凉意的声音沉道。 随后另一道声音回道:「郎主放心,他定活不到明日太阳升起。」 白玄知道,依照郎主的性子,即便皇帝吩咐过,李珣也活不过明早。那是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动了她,郎主根本不可能放过。 三日后便是大婚,事关郡主的清誉,今夜的事情更不可走漏一点风声。 秦离迎着风走,风吹进她的眼睛里,只觉眼眶酸涩,她淡淡道:「这是最后一回,逐月阁内事宜,我往后只怕有心无力了,往日里杀戮太多,沾染了诸多戾气,那些不甘不好的,都该一一放下了……我只怕,给她带来罪过。」 白玄轻垂眉眼,跟在身后低首淡声道:「属下明白。」 「往后只有丞相秦离,没有魔君秦离了。」 第108页 魔君秦离,丞相秦离…… 小蜻蜓恍惚了片刻,终于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她匆忙抬眼望过去,看见那道隐进夜色中白色身影,渐行渐远。 …… 「你叫什么名字?」 「秦离。」 「那你能不能送我一样生辰礼物,王伯说是习俗,这是我下山修行后的第一个生辰,师父说修行之人得有个好彩头,你是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你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什么都行。」小姑娘睁眼看着眼前的人,眼底带着期盼道。 隔着面具打量她,秦离淡淡开口:「我是魔君秦离,杀人不眨眼,送人的东西,从来只有性命。」 小姑娘窒了下,眼睛里微微有些骇色,还有一丝丝的落寞。 秦离盯着她,这双眼睛与昭凝很像,不知为何,心底突生柔软,她缓声说:「既是生辰之日,需得长长久久,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她仰头看她身后的月亮,「今夜月色倒好,戌亥年腊月廿十五的月光,独此一份,归你了。」 小姑娘愣怔了好一会儿,等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然不见了。她抬头看那云层里的月亮,是残月蛾眉月,隐在漫天的孔明灯中,不起眼,却是她十五年来见过最美最亮的月亮。 …… 小蜻蜓从记忆里抽身出来,空荡荡的夜里,除却呜呜的风声,寂静地没有一点动静。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三日后,是丞相秦离与郡主昭凝大婚的日子。 却无人知晓,今夜子时,是她爱情结束的日子。 小蜻蜓抬头看那银勾一样的月牙儿,眼中渐渐衍生出漫天的孔明灯来,像天幕上的星星。 她的爱情,还未开始,已然结束了…… 第64章 腊月二十七, 建安城内下了今年来最大的雪,清晨推开门的时候,那白雪堆积足足有一尺来高。 霍青钟低头看着堆积在门口的积雪, 抬眼看过去,漫天的白,有些晃眼, 人还没出去, 就看见二喜从东边连廊走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 就听见他说:「主子,玄青法师要走啦,就在承光门外。」 霍青钟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 忙道:「走了?怎么这么快?」 他还没和她说司马怀柔和萧无艷怎么样了, 怎么就要走了? 霍青钟迈脚出大殿, 连忙往承光门方向走,外头雪下得很大,二喜怕他摔倒,忙顺手拿起门旁的大伞, 就跟了上去。 清晨天未亮时,就有专人清理宫道上的积雪,可无奈雪实在是太大,前脚刚扫过, 后脚就积了薄薄的一层,转眼就结成了冰。 霍青钟心里着急,她怕玄青已经走了,他还没有给她一个阿娘的结局。 脚底一滑,眼看着就要趴在雪地里, 身后突然有手掌挽过来,她惊地回头,讶道:「阿蕴……」 沈蕴微微蹙眉,「有没有摔倒?」 霍青钟摇摇头,说没有。惊魂未定之际,二喜连忙从后面跑过来,奈何脚底也一滑,人朝后摔了个屁股墩,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伞正好罩在他的脑袋上。 霍青钟忍住笑,带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故作忧心道:「二喜啊,你快回去吧,朕和阿蕴一块儿过去,你就不用跟着了。」 二喜屁股吃痛,忙应承着说是。 到承光门时,果然看见玄青正在门口与众人告别,手里端着炉鼎一样的物什,霍青钟忙走过去,道:「法师何故现在就走?」 玄青回头看见她,笑着抬手抚了抚下巴上的鬍鬚,道:「老夫此行之事已经办妥,就不多叨扰了。」 霍青钟鼻头冻得通红,她开口问:「那阿娘她……」 她欲言又止,玄青知道她的话意,忙走到旁边宫墙下,霍青钟凑过去,听见他轻声开口问:「陛下相信这世上有平行时空么?」 霍青钟脑子里一顿,不解问:「什么?」 玄青又说:「平行时空即与我们所处的大玥地界不同,在世上的另一个地方,」他说着又笑了笑,「我说我多管了这几百年的闲事,所言倒非虚,那时空是我为她二人所创,即在这炉鼎之内。」 霍青钟低头看他手中的那个炉鼎,那么小小的一个,居然能放得下人 玄青道:「此乃幻境,不在九州六合之内,这世上一切都有常数,消失或死去的人,其实是回不来的,这是不可逆转的事情。」 霍青钟神色恍惚,她盯着那个炉鼎,淡淡道:「所以说,一切都是假的,没有重生,她看不见我们,我也见不到她们,是么?」 静寂半晌,玄青才点点头说:「是。」 「那她们过得好么?还会记得从前那些事情么?会不会记得这世上的另一个地方,还有我的存在呢?」 玄青没有说话,霍青钟会意,她轻垂眼眸,自言自语笑着说:「是啊,前半生已经那样苦了,何苦还要记得那些事情呢?」 玄青怅惘,嘆道:「她们虽不记得过往,不过每年中元节,你在梦中可以见到她们。」 中元节七月十五,是鬼节,传说中人可与鬼通语。 霍青钟抬眼,眼底闪过微微晶亮,「真的么?那我叫她阿娘,她会不会应我?」 玄青笑着抚须,没有告诉她,回身朝十一门的方向走去,再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人,只听见空荡荡的声音传至耳畔,「等你见面了,自己喊喊看。」 第109页 霍青钟愣怔站在原地,神色落寞地看着玄青离开的方向,脑子里空空如也,她觉得不可思议,一切像是一场梦一样,忽然有种辨不清真假的错觉来,仿佛这世上没有玄青,没有司马怀柔,没有萧无艷,也没有什么心头血,三魂七魄,一切都是假的,醒来之后,会发现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良久之后,霍青钟一个人回到了承光门,众人见他独自回来,不见玄青,忙问了句,霍青钟道:「他已经走了。」 沈蕴看见她落寞的神情,上前牵起她的手,淡淡道:「我随陛下回宫。」 霍青钟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忙问道:「小蜻蜓呢?怎么没看见她?」 一旁的绛朱狐疑开口:「今日一大早就未看见小蜻蜓,昨日拿了姑娘出宫的牌子,说是看月亮去了,一直到今儿也没有回来。」 霍青钟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沈蕴瞥眼朝着门旁站着的秦离看了眼,随后垂眸淡淡道:「不碍,她昨夜已与我告过别,先走一步了。」 众人听罢,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一块儿也出了承光门。 雪花飘了满头,沈蕴将手中的伞往霍青钟旁又靠了靠,她抬手替她拂掉冠上的积雪,开口道:「身子虚寒,出来怎么连把伞也不带,寒气都顺着头顶渗进去了。」 霍青钟低头任她的手指在头顶上摆弄,眼梢朝上睨她,小声嗫嚅说:「一时匆忙,就忘了。」 沈蕴停住脚,忽然想起什么来,忙又问:「那枚铜钱,玄青法师留给你了么?」 霍青钟伸手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铜钱,嗯了一声说:「留给我了,只取走了萧无艷的精魄。」 沈蕴也怅惘道:「这下,她们应该可以团聚了。」 霍青钟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听见玄青说起她们那些过往的时候,她是真的很伤心难过,人心都嚮往美好团圆,没有结局的爱情,实在是太让人遗憾。 好在她们如今团聚了,即便在幻境里,也算有了另一种慰藉。 今儿是腊月二十七,明日就是二十八,是秦离和昭凝大婚的日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朝着美好的方向在发展,这一年要走到底了,明年就是崭新的一年,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好。 鼻头有些酸涩,霍青钟撑开手朝着沈蕴,拖着声音嗫嚅道:「阿蕴,抱抱我。」 沈蕴感受到她的情绪,轻轻弯起嘴角,单手撑伞,另一只手将她拥进怀里,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微微蹭了蹭她的耳郭,轻声说:「她们都会好好地在一起的,永远不会再不会再分开了。」 霍青钟轻轻嗯了声,说:「我们也会好好在一起的,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伞下两人相拥,有雪花斜斜飘进来,雪白的晶莹落在她们头上,倾国之姿,也可以走到白头。 —— 丞相府外,十里红妆绵延,长安街上到处挂满了红绸,一路上热闹非凡。 花轿从国公府一路抬到了丞相府,秦离身穿朱色华服,下马掀开轿帘,伸手上前,轿子里的人将手放置在她的手心里,秦离牵起她,嘴角轻轻抿起来,悄声喊道:「昭凝娘子。」 大红盖头下,昭凝娇羞轻笑,手心里淡淡起了一层汗意。 秦离知道,她有些紧张。 秦离伸手将人拦腰抱起来,所有流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可正式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忐忑。 身子腾空的瞬间,刘昭凝忙抬手环住秦离的脖颈,她埋在她的颈窝里,心跳得厉害,她轻声喊道:「阿离。」 秦离应了声,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她微微低头,凑近她说:「我在。」 隔着红盖头,刘昭凝打量着布帘外的人,她轻抿起嘴角,靠在秦离耳边轻轻问:「我们永远在一起了,是不是?」 秦离笑道:「是,昭凝与阿离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 鞭炮锣鼓齐鸣,整条街上都洋溢着欢乐和喜悦。 天地盟誓,葡萄美酒夜光杯,觥筹交错过后,是一刻值千金的春宵。 红罩纱,红蜡烛,俏佳人。 秦离推开房门,看见床旁坐着她的新娘,是她追逐了半生的人,如今她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迈脚跨进门槛,走到刘昭凝身旁,伸手挑开她的红盖头。盖头下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之下,白皙如玉的肌肤,一双红唇娇艷欲滴……因为遵从习俗,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更不知道她的昭凝会这样美丽。 秦离垂眸盯着那红唇,她喝了些许的酒,在酒精的作祟下,脑子里有片刻的恍惚,她伸手捧住昭凝的脸,照准那抹红唇,冒冒失失地亲了上去,含煳嗫嚅喊了声:「昭凝,阿离爱你一辈子。」 刘昭凝被迫仰头,她闭上眼睛,笑着回应,「昭凝也爱你一辈子。」 房屋内情思迷乱,房屋顶上此刻却正寒风阵阵。 霍青钟趴在那屋顶上,透过小孔光亮,盯着屋内的情形,正有滋有味瞧着,沈蕴坐在旁边,转头瞥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阿青,你这样真的好么?」 霍青钟双手圈围住半张脸,趴在那儿,正看见秦离捧住刘昭凝的脸亲了上去,听见沈蕴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屋内突然弹出来一颗红枣,正中她面门,她疼得哎哟了声,忙双手捂住脸坐起来。 第110页 沈蕴惊了下,忙着急问:「怎么了?」 霍青钟唔了声,说:「被发现了。」 第65章 承干宫中, 灯火通明。 「什么?她是逐月阁里的杀人狂魔魔君?」霍青钟背过身来,惊讶大声道。 沈蕴抬手捂住她的嘴,靠在她的唇边, 压声提醒道:「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霍青钟睁着木眼,脑海中回想着秦离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实在是想不出来她居然是逐月阁魔君。江湖传闻, 逐月阁魔君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 手段极其非常以及特别丧心病狂, 为了保持容颜, 还喜欢吸小孩儿脑髓…… 霍青钟想起之前自己要挟秦离的种种事迹,忽然觉得后脖颈子一凉。她不相信,问沈蕴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逐月阁魔君?」 沈蕴将之前二人在丞相府屋顶上遇到的那人一事说了下, 又说了秦离替她渡内力, 种种迹象表明, 秦离就是逐月阁魔君。 沈蕴盯着霍青钟右脸上一处红印子,唔了下抬手指着说:「能将这红枣形状打得又圆又红,就不是一般人。」 霍青钟听着沈蕴将秦离一顿神化夸赞,将信将疑抬手捂了捂脸, 结舌道:「是……是是吗?」 大婚之夜,依仗权势偷窥人家洞房花烛,临了还被发现了,霍青钟觉得自己明日早朝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沈蕴瞧着她那后怕的模样, 故意问:「现在知道怕了?」 霍青钟怔了下,随后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朝房里走,一面走一面道:「谁……谁谁怕了!」 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屡试不爽。 沈蕴一眼看穿, 勾唇轻笑,有种无奈的意味,她也抬脚跟上去,一同回了明间。 外头天冷,屋里倒暖洋洋地,床前有罩炉,炭火烧得通红。住在一块儿久了,连房间里都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 沈蕴看见她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着外,怀里抱着雪宝,依稀露出一截雪白的捲毛,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约还在盘算着刚刚那事。 霍青钟抱着雪宝,雪宝今日刚刚洗过澡,身上有花露的香味,淡淡地,很好闻。 床榻上另一边忽然塌陷了块,她知道是阿蕴躺在身旁,她转过头来,脑子里混沌,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她错愕地抬头,入目是白皙的脸庞,还有娇艷欲滴的红唇,她悄悄拿眼乜她,轻声喊:「阿蕴……」 沈蕴轻嗯了声,看见她右脸上的红印子,也不是吓唬她,秦离的功力是真的厉害,脸上这红印子到现在还没消下去,沈蕴看着她样子有些滑稽,也让人心疼,她开口问:「疼不疼?」 霍青钟抬眼,猫着声音:「有点疼。」 听见她说疼,沈蕴脸庞捧住她的脸,凑过去替她吹了吹,说:「得抹点药膏。」 雪宝挤在两人中间,脑袋被挤得透不过气,嗷嗷叫了两嗓子,沈蕴微微蹙眉,抬手就捏了颈子皮,一把扔在床下。 「诶——」霍青钟抬手就要去捞,「我的雪宝。」 沈蕴抓住她的手,轻佻了下眉梢,说:「以后我和你在床上一处的时候,不许它上来。」 听见她不容置喙的语气,霍青钟小心翼翼睁着圆骨碌碌的眼睛瞥她,轻声嗫嚅说:「可……可雪宝身上暖和……」 「那也不行。」沈蕴抢说,随后缓了缓又道,「我身上不暖和么?」 霍青钟一怔,绯红爬上耳根,垂着睫毛羞涩地说了句:「暖和。」 金钩挂银帐,佳人会倾城。 沈蕴将她身上的罩纱褪去,腰肢细滑如脂玉,轻轻触上去,带起串串涟漪,渐渐往下滑,听见她轻轻唔了声,沈蕴轻笑,问:「紧张什么?」 霍青钟不好意思,半天才说了句:「我冷。」 「抱住我。」 「那你轻一点。」 「嗯。」 —— 翌日,奉天殿朝堂之上。 霍青钟坐在上首鎏金地屏宝座上,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热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轻轻扬扬地飘散开来。 礼部张侍郎,见状忙上前问:「陛下龙体今日可好?」 霍青钟还愣着呆,身后二喜看着,连忙悄悄用拂尘戳了下,霍青钟忙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是是是,说得对。」 二喜顿时脸黑了八度,全场一片死寂,霍青钟似乎也察觉出来了,这句万事通的话好像没起作用,因为她看见了站在下面一脸快要憋出内伤的秦离。 张侍郎无奈又问了句,见霍青钟愣怔,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右脸示意。 霍青钟一下反应过来,忙抬手捂住脸,下意识朝着秦离的方向看去,秦离没有看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青钟讪讪道:「就是昨夜不小心……不小心撞墙上了。」 一旁的宁远侯沈致远一脸会意点点头,毕竟他也是见过皇帝撞到门上把脖子撞出口子的人,这么点状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众人听闻,全都齐声说了保重龙体之内的话来,最后又商议了过年的一些开支后,匆匆就散了朝。 散了朝后,霍青钟抬步准备离开,脚刚迈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 霍青钟腿一软,回头一看,果然是秦离那张妖孽脸,她哆嗦了下,结舌问:「干……干干嘛?」 第111页 秦离唇角微勾,淡淡道:「臣有事情,要与陛下商议。」 自从昨晚阿蕴同她说了,秦离就是逐月阁魔君之后,她看见秦离那张脸,就觉得腿发软,脑袋在脖子上晃荡晃荡,有种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的错觉。 仗着人多,霍青钟壮着胆子问:「什……什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秦离低眉,开口:「事关陛下终身大事,还是谨慎些好。」 霍青钟一怔,乜斜着眼看她,最后两人一同去了书房。霍青钟前脚踏进去,秦离跟在她身后。 霍青钟背手站定,回头看她,笑道:「昨日乃相国大婚,还没来得及恭贺相国。」 秦离拱手:「陛下客气了。」 霍青钟:「不知相国有何事,要来找朕单独商量?」 秦离:「陛下立后一事,该提上日程了。」 霍青钟愣怔住,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咧着嘴笑问:「秦相国打算先提么?」 立后一事是大事,得由大臣们先提出来,朝堂商议,之后再拟旨由礼部各门安排,程序极其复杂,堪比新皇登基大典。 所以以皇帝一人,是办不成的,但如果是丞相提出来,这件事就有九成九的把握了。霍青钟一听秦离要提这件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心里一直记着昨晚上的事情,只以为秦离是来找她算帐的,原来是来帮她和阿蕴的。 霍青钟乐呵呵地凑过去,松快道:「丞相大恩大德,朕记在心里了,往后丞相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朕提出来,朕一定会答应你。」 秦离笑了笑,拱手说:「实不相瞒,臣眼下就有一件事请陛下达成。」 霍青钟一愣,这事儿还没办成,讨赏倒是勤快得很,不过话是自己放出去的,又不好反悔,只好问:「丞相但说无妨。」 秦离起身,抬眼睨向霍青钟,怔怔看了一会儿,霍青钟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腿里无力直哆嗦,她结舌问:「干……干干嘛?」 秦离:「玄青大师离宫前,陛下是不是向大师讨了几颗丹药?」 霍青钟脑子里轰然一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问:「你怎么知道?」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玄青离宫前,她确实私下里朝他要了几颗丹药,神仙么,自然是神通广大,这世上什么事办不成? 司马怀柔和萧无艷都能生出一个她来,她和阿蕴就不能生出个太子公主来? 天爷的!她为了这玥朝江山后代容易么她,这事情总有一天要提到日程上来的,两个女人到底是出不出孩子来的,日后年纪越大,没人继承皇位家产,岂不是问题很大? 所以她就朝玄青要了几颗仙丹,谁知自己一粒还未用,这个该死的秦离就惦记上了! 霍青钟装傻充楞,「什么丹药?朕不知道有什么丹药?」 秦离眼梢轻勾,抬向她,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是么?」抬眼瞥向她脸上的红印子,又问:「陛下脸上的伤,好了么?」 霍青钟下意识抬手捂住脸,心里忐忑,半晌才开口:「你威胁我?」 秦离忽地笑了,说道:「陛下说笑了,臣只是在替陛下解忧。」 两人僵持了半晌,霍青钟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别说武功上了,就连朝政之事她都得靠着秦离,她这皇帝当得可真是憋屈,最后无奈,只得妥协,说道:「朕这里只有三颗,只能给你一颗。」 「一颗足矣。」 霍青钟讪讪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来一颗红豆大小的丹药,随后递过去,「喏。」 秦离伸手就去接,霍青钟缩手,不确定地又问:「相国说到做到?」 「陛下放心。」 霍青钟递了过去,秦离伸手接住,低头盯着手掌心里的丹药,愣了下又问:「这个要怎么用?」 霍青钟脸上轻浮红晕,抬眼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凑近说:「这是外用的丹药……」 秦离愣怔了片刻,「外用的……」 霍青钟见她呆头呆脑,心想堂堂魔君,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她又着急提醒了句:「娃娃是从哪里出来的?」 说完后,只见秦离作恍然大悟状,霍青钟问:「现在知道了吧。」 秦离轻嗯了声,忽然又问:「陛下试过么?灵验么?」 「灵……灵验!法师给的丹药怎么会不灵验?!」霍青钟脸红脖子粗喊道,「你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秦离,大殿内只留霍青钟一人,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孩子到底是她生呢? 还是她生呢? 第66章 腊月三十, 是玥朝光化元年最后一日,阳光出奇的明媚,明黄琉璃瓦上堆积着白茫茫的雪, 远远看过去,煞是好看。 秦离说话倒是算数,早朝上当众先提了立后一事, 在大臣们心里, 丞相颇有威望, 说出的话比她这个皇帝还有用。所以, 由秦离提出来,大傢伙儿倒是没什么异议,连日子也订下了, 就在大年初五。 钦天监算出的吉日, 除了最近的大年初五, 下个黄道吉日就是八月份,得要等大半年,霍青钟说不行,大约众人也觉得八月份太晚, 所以就匆匆订下了正月初五的日子。 虽然有些仓促,但霍青钟早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连丹药的事情也没那么生气了。 第112页 承干宫外,人还未走到院里, 就听见大殿内传来嬉笑的声音。 霍青钟停住脚,抿唇轻笑,知道是小糰子在殿里,于是转头朝身旁的二喜,道:「你先回去罢, 不用跟着朕了。」 二喜应了声,转身就要朝拐子门走去,霍青钟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叫住他,「等等。」 二喜踅身又回来,哈腰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上回叫你定制的衣裳,好了么?」 二喜想起这件事来,浑身一怔,心里怦怦地。 霍青钟见着他一脸呆样,皱眉问:「你该不会还没办好吧?」 二喜拍大腿:「主子放心,早好了!」 就是惊喜……只怕是要泡汤…… 霍青钟看见二喜的神情,总觉得不对劲,她抬手指着说:「你要是改煳弄朕,你就死定了,这可是朕人生中的大事!」 二喜连忙握住霍青钟的手,谄媚笑道:「奴才懂,奴才懂!」 霍青钟翻了个白眼,甩开手没有再搭理他,转身进了承干宫,心里嘀咕:你个太监,你懂个屁。 人刚走进廊檐下,殿内冲出来个人,霍青钟低头一看,是小糰子,怀里正抱着雪宝,因天冷,衣裳穿得多,整个人球一样,抱着雪宝,微微有些吃力。 「皇舅父……」小糰子奶声奶气喊了声。 这声音听得人心底柔软,霍青钟弯身下来,与他持平,笑意盈盈看着他,道:「小糰子要抱着雪宝上哪儿去呀?」 霍弘晏:「二哥哥上回说想看雪宝,弘儿抱给他看看。」 二哥哥是指六皇子的儿子,霍青钟想起来,小糰子是归宗在六哥府上的,六哥膝下有一个孩子叫霍弘褶,比小糰子大两岁,两人整日一块儿,是以兄弟相称的。 霍青钟这辈,兄弟阋墙,斗得是不可开交,以至于青字辈无人,只剩下霍青钟一人,就连唯一的公主霍青璇,只留下小糰子孤苦一个人,年纪轻轻就离了世…… 霍青钟怅然微嘆,看着小糰子这辈,兄弟们亲近相爱,忽然也觉得欣慰不少,在天家长大的孩子,纵然身上有许许多多的责任和担当,可只要自己愿意,这样常人普通的天伦之乐,也不是那样难以得到的。 霍青钟蹲下来,笑着捏了捏小糰子的圆脸,道:「明儿过新年,带着二哥哥一道儿去皇奶奶那儿,要压岁钱。」 小糰子咯咯笑,留着口水,问:「那舅父舅母也会给吗?」 霍青钟笑着说:「都给。」 小糰子抱着雪宝,高兴地在霍青钟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舅父万岁!」说完就跑出了大殿。 霍青钟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影就已经不见了,笑着抬手蹭了蹭脸上的口水。 「阿青。」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霍青钟仰头,看见沈蕴从殿内走出来,她笑着起身,抬手握住她的手,问:「听见了么?」 沈蕴笑着应道:「嗯。」 霍青钟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进屋,屋内炭火烧得正暖,扑面而来的暖意,袭上心头,她转身朝着沈蕴,忽然郑重说:「阿蕴,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沈蕴看着她,心里会意,问:「是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么?」 霍青钟抬头看她,「阿蕴知道了?」 沈蕴笑:「宫里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今日朝堂还未散,消息就传遍了。」 谁都知道,等这一天,她们经歷了多少,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即在眼前,往后她们就是帝后,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 霍青钟牵住她的手,她低垂着头,嗫嚅说:「没有事先和阿蕴商量,是想给阿蕴一个惊喜,从盛夏到寒冬,我依稀记得在长安大街上,和阿蕴 第一回 见面的场景,还有那些一起经歷的种种,仿佛就在眼前,可明明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事情,却又像是一瞬间……阿蕴,我爱你,一辈子。」她抬头睨着她,眼睛里有晶莹的光芒。 她脑子里混沌,说的话也倒三不着俩起来,可心底的那份情感,沈蕴是明白的,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如今得来的一切,都会觉得倍感珍惜和感恩。 缘分很奇妙,兜兜转转,她们是註定要走到一起的。 沈蕴弯下身,迎面睨着她,抬起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润,笑着说:「不是好事么?我知道阿青会替我争取来这一天,不论早晚,我都知道,它迟早都会来,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沈蕴凑过去,轻轻吻上她的唇瓣,有微凉的触意,她不觉加重了力道,将她整个吞噬,反覆啃咬。 半晌过后,熟悉的气味蔓延,沈蕴放开她,头抵着她的前额,斜眼上挑睨着她,忽然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同阿青说。」 沈蕴坐在椅圈里,霍青钟跨坐在她的膝上,整个人抱趴在她的怀里。 霍青钟怔了下,抬头嗫嚅问:「什么事?」 「玄青法师的仙丹……是什么?」 霍青钟一窒,顿时耳根通红,依旧狡辩:「什么……什么仙丹?」 沈蕴掐住她的腰肢微微用了力,带着不善的语气,问:「还狡辩么?昨日我听二喜说,你和秦离单独在书房内待了好大一会儿,说了玄青的什么仙丹,怎么?心里有了秘密,同别人说,还瞒着我么?」 霍青钟愣怔怔地,「二喜说的?」 第113页 她昨日和秦离单独在书房内,特意遣散了众人,二喜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在外面偷听? 那她和秦离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都被他听见了? 沈蕴见她发愣,抬头敲了下她的脑袋,质问道:「发什么呆,快如实招来!」 霍青钟吃痛,连忙捂住脑门儿,默了默,忽然问:「阿蕴真想知道?」 沈蕴:「买什么关子?」 霍青钟笑意盈盈地,手卷喇叭状,凑过去趴在沈蕴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沈蕴眉心皱了皱,看了她一眼:「居然还有这种药?到底靠不靠谱?」 霍青钟嗐了声,说:「老神仙开的药,错不了。」 沈蕴想了想,没法反驳,又问:「那这个孩子……谁来生?」 霍青钟乜眼看她,小心试探性地问:「我生?」 沈蕴低头看了眼她的小肚子,那里平坦一片,手指轻轻从衣底伸进去,有些肉肉的,她惊了下,大唿:「别不是有了吧。」 霍青钟脑瓜一轰,「不……不不可能吧?」 「那仙丹你用了么?」 「没……没没有啊……」 「那应该就是胖了。」 「……」 第67章 瑞雪兆丰年, 新帝登基的头一个新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阖宫上下沉浸在过年的喜气洋洋中, 全都张罗着新帝的封后大典,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这也是新年后的头一件喜事。 正月初五,天气好得出奇, 锣鼓齐鸣, 一眼看过去, 封后大典的仪仗排出出老远, 从奉天门一直绵延至未央宫,一路红绸。 霍青钟身穿暗红龙纹冕服,三千髮丝用玉带高高束起, 朱缨轻垂在肩后, 风吹过来, 轻轻扬起,她站在奉天殿的台墀之上,极目远眺眼前的一切。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是她许给阿蕴的誓言和地久天长。 封后大典仪式繁复, 一套流程下来,已经过了晌午,霍青钟牵起沈蕴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奉天门上, 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最后刻玉牒,正式礼成。 大礼册定,之后便是大婚的事宜。帝后大婚,阖宫上下都有赏赐, 晚间还有御膳房摆宴,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喜事的喜悦之中。 月色皎皎,未央宫中灯火辉煌,入了夜后,沈蕴便坐在宫中,皇后规制自有一套妆奁,香汤沐浴、敷白、抹脂粉、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一整套下来,约莫有两三个时辰,然后盖上盖头坐着床边儿,等着皇帝过来揭盖头。 沈蕴坐着那儿,任众人摆弄,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只觉得眼皮打架,心道原来当皇后居然这样累人,怪不得霍青钟不喜欢做皇帝,她这下能够体会她了。 未央宫比承干宫大许多,面阔六间,连配殿都多了好几间,宫人也添置了不少,主殿寝间也比之前的大。 沈蕴遣散了众人,只身坐在床前等着霍青钟,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意识消散,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殿门吱呀的声音。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面前了,沈蕴低头,顺着盖头底下看见一双暗红龙纹长靴,她等了半晌,也没见来人开口说话。 沈蕴要抬手掀开盖头,手刚抬到半空中,就被人握住。 她今儿有些不一样……沈蕴这样想着,却没有再伸手,只等着身旁人开口。 「盖头得由夫君来掀。」霍青钟坐在沈蕴身旁,靠近她低低说着。 沈蕴抿嘴轻笑,「你是夫君么?」 「怎么不是?」霍青钟反问。 沈蕴抬手扯掉头上的盖头,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烛光微微刺眼,她缓了缓,抬眼看见身旁的人,怔住。 霍青钟脸盘儿通红,两腮像染上了一层粉色的胭脂似的,髮丝有些凌乱,搭在耳后,眼神里也带着迷离的情思…… 她喝醉了。 沈蕴手里抓着盖头,见着她的模样,一时好笑地说不出话来,大婚的晚上,她居然将自己喝得烂醉。 沈蕴伸手去捧她的脸,手还未触及,就被她抓住,霍青钟仰着头,质问:「不是说了,盖头得由夫君来掀么?」 同醉了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沈蕴直接将手里的盖头盖在她的头上,半哄半骗地说:「是啊,盖头得有夫君来掀。」 霍青钟轻眨了下眼睛,大红盖头遮住了眼前的光亮,映出一片红光,隔着盖头,她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她嘿嘿笑着,扬起脸凑过去,嗫嚅道:「夫君,掀盖头。」 香腮半抬,有邀吻的嫌疑。 沈蕴见着她的模样,嘴角轻勾起,洞房花烛之夜,增添些情趣也不是不行。 沈蕴素手勾起红盖头,只微微勾起一角,露出小小巧巧的脸庞来,微红的香腮,鲜艷欲滴的红唇,映衬起来,倒比红盖头更有情趣。 沈蕴凑近,吻上她的红唇,盖头直接盖在两人的头上,红光内,彼此鼻息相对,有甘醇的酒气,还有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很是诱人。 轻解罗袍,沈蕴埋首其间,绵柔香软。 床上的人,大约是动情的缘故,回应地倒是比以往主动些。捞起她的足尖,勾缠在腰间,正欲巫山云雨,忽然听见脚踏上啪嗒一声,沈蕴怔了下,瞥眼看见是个白瓷小瓶。 她想起来,是上回说的丹药。 第114页 沈蕴轻笑,抬手拾起来,端详了片刻,又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人,阿青同她说,这是生娃娃的丹药,可却没有告诉她,这是怎么用的。 「阿青,阿青……」沈蕴试着喊了好几声,半晌床上的人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沈蕴顺势问她,「阿青,这个丹药是怎么用的?」 霍青钟迷迷煳煳睁开眼,看见沈蕴手中的小瓶子,才恍惚想起来这回事,她抿嘴笑着拿过小瓷瓶,然后在沈蕴耳边轻声说:「我待会告诉你。」 说着欺身而上,霍青钟趴在沈蕴身上,双手捧住她的脸庞,盯着她的唇愣怔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喃喃嗫嚅:「阿蕴……今晚真美。」 沈蕴仰头看着她,质问:「怎么喝这么多酒?」 霍青钟笑着说:「没醉。」 她压身吻上她的唇,手从腰际探入,悄悄将那枚丹药置入。 「阿蕴,我爱你。」 沈蕴勾唇,「我也爱你。」 第68章 番外之平行时空(上) 她咯咯笑出声音来, 简直高兴地不能自已,遂翻了身在大床上滚了两圈。 四德子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主子傻笑着在床上发着疯, 一时惊地愣在原地。 霍青钟躺在床上仰着头,三千髮丝从床上倾泻下来,仰面看见倒站在屏风旁的人, 她愣了愣, 忽然意识到是四德子时, 蓦地拉过床上的被褥, 坐起来大骂:「谁许你进来的?!」 四德子呆呆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原地愣怔地一句话说不出来。从来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过, 三千髮丝倾泻, 一笑倾城,倒是比美人还要惊心动魄美上三分,要说是天底下第一美男子,大概谁也不能反驳。 「主……主子, 是雪球,雪球忽然闹腾,什么也不吃,今天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四德子低着头支吾, 眼睛紧紧闭上,哪儿都不敢乱瞧。 雪球是霍青钟养的一只京巴儿,因为通身雪白,所以起了个名儿叫雪球,平日里总要和她玩一会儿才睡觉, 可今儿她上课去了,还没来得及去见它,因此才闹了脾气。 霍青钟一听,挑起眉毛着急说:「赶紧去将它抱来。」 「是是!」四德子低头直说是,连忙回头要出去,结果一脑门儿撞在了屏风上,脑袋咚一声。 霍青钟看见他那副囧样,不由好笑,道:「走路也不抬眼。」一面说,一面抬手将髮丝全都挽起来。 一刻钟过后,雪球被抱了进来,霍青钟伸出手去接,雪球看见她,咕哝哼唧了两声,温顺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晚间有些凉,雪球像一团火球,浑身暖和,霍青钟将它接了个满怀,餍足地摸了摸它身上的毛,自言自语说:「雪球啊,离了我你就不吃饭,那我三天不见你,你岂不是要饿死!」 雪球的爪子往她身上抓了抓去,霍青钟发痒,一手抓住它的爪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对着它说:「嗯?你干什么!?臭流氓!只有我老婆才能摸的地方,你不许碰!听见了没!」 说着又将它搂进了怀里,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喃喃说着:「雪球啊,明天带你去我老婆,好不好?」 雪球似乎回应她似的,哼唧叫了两声,然后就老实温顺地趴在霍青钟怀里。 至此又咕哝了半晌,霍青钟抱着雪球,最后月中上天的时候,帷幔里传来鼻息咻咻的声音。 第二天,霍青钟起了个大早,等二喜来叫她起床上朝的时候,自己已经穿好衣服候在大殿里了,二喜来的时候,愣了下说:「主子今儿怎么赶早儿了?」 霍青钟今日特意选了件紫色团领龙袍,她记得阿蕴喜穿紫色衣服,每回见到她,都是穿着紫色的,遂也挑了个紫色的,还另外嘱咐了底下人做了二十套紫色系的便服。 霍青钟一本正经从案上拿了本书,故作沉稳,说道:「朕突然觉得,念书上朝也挺有意思的。哎,今儿去国子学,还是用了午膳再去么?」 二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么多天了,他也伺候了他不少时日,其实他家主子没什么心眼儿,什么事都摆在脸上,高兴的就咧嘴笑,恼了就发脾气,旁人一瞧就明白,今儿这一出,明眼人一眼就看穿! 「主子,」二喜见他心情大好,遂状着胆子上前说,「您是不是为了见沈姑娘?」 前几日赶着让人找小仙女,如今就在眼前面,天天见面,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霍青钟被人戳破了心思,一时羞涩,伸手就要打人,二喜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堆着笑脸道:「主子既喜欢她,不如就纳了作妃子,能一直留在身旁,这样不好么。」 霍青钟抽出手,惆怅了句:「可朕与她,才见了两会面,连话都没有说几句,她会喜欢朕吗?」 二喜调笑:「只有主子瞧得上她的理儿,哪有别人挑您的份儿,再说了,您是天子,天底下哪有女子不喜欢您呢!」 霍青钟剜了他一眼,没理他,迳直出了大殿,说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二百五!」 今日早朝倒没什么大事,将将巳时就散了,霍青钟连午膳都未用,就抱着雪球往国子学去了。二喜从没见过主子对念书这么大的兴趣,也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沈姑娘,看来,这一次主子是动真格的了!他作为干清宫第一大总管,又是皇帝身旁最为器重之人,估摸着,要替主子寻摸个机会撮合撮合了! 第115页 走到一半的时候,老远就见着西一长街上一道紫色身影迎面走来,霍青钟欣喜,迈着步子就迎了上去。 沈蕴远远看见一道紫色龙袍,微微愣了两下,她今日特意早了点进宫,打算将昨日没看完的书看完,谁知居然又遇上了皇帝。 她微微上前,垂首福身:「臣女见过皇上。」 霍青钟眼尾轻扬,双手伸过去虚拖起她,轻快地说:「不用拘谨!」 霍青钟虚扶住她的肩膀,隔着衣服布料,她握住她的手腕,不忍放手。她们今日都穿了紫色衣裳,颇有种帝后相迎的意思。她今日来的这样早,又在这里和她相遇,是不是也和她心意相通,霍青钟越想越觉得心里美滋滋,遂拉着她说:「今日还早,咱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沈蕴轻愣,垂眸看着那双还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顿了顿,提醒道:「皇上……」 霍青钟自觉有些孟浪,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嘆了口气说:「沈姑娘不要误会,朕这个皇帝也是半路出家,自小在宫外长大,自从进了宫做了皇帝,身旁一个朋友也无,那日沈姑娘在宫外行侠仗义,替朕寻回钱袋子,朕心生感激,遂私心里与你亲近了些,你不要介意。」 沈蕴知道他的遭遇,也知他在前朝的那些事情,自小生下来就被人送走,人人都不待见他,如今皇位上出了纰漏,就又想起他来,一个从小就未教习过的人,却又希望他在立时做一个文德躬亲的皇帝,说到底是这皇家的傀儡,谁又知晓,他就真的想做这个皇帝? 也许同是身不由己,和她一样嚮往快意恩仇的生活,沈蕴不觉语气温柔,轻摇了下头说:「臣女没有介意,那日,皇上为何带着面具?」 霍青钟知晓她提起那日中秋之事,语气不觉松快起来,立马放下仅有的矜持,开口说:「哎,朕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宫里的日子实在乏味得很,哪有宫外热闹自在。」 说着摸了摸手中的雪球,雪球今日倒老实,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沈蕴也点点头,自是明白他如今的感受。两人一同出了月华门往西走,刚拐进左门,霍青钟脚下踩了个什么,呲熘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眼见着就要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身旁沈蕴眼疾手快,身子一跃,飞快地伸手将来人接进怀里,霍青钟头晕目眩,待睁开眼时,才发现头顶上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带着些许的惊恐,询问道:「皇上没事吧?」 霍青钟愣愣地,只觉得浑身软作一滩泥水,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看着她贴近的面容,馨香之气渡进鼻息里,温热的胸怀,剪水的秋眸,还有关切的语意…… 霍青钟觉得自己快化了…… 「皇上,皇上……」沈蕴见他发着呆,脸上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如何,烧得通红一片,带起耳垂处温润透明。 霍青钟渐渐回过神来,这才缓缓起身站起身,抬眼看见地下的香蕉皮,以及被无缘无故摔在地上的雪球,雪球也许也知道主人受伤,也扒拉着霍青钟的脚底,哼唧哼唧叫着。 霍青钟不动声色轻踢了下它,心底里吶喊:雪球!你能不能别叫了!别破坏你主人谈恋爱好吗!! 霍青钟站稳,沈蕴扶住他,着急问:「皇上有没有哪里伤着?」 进宫前,爹曾说过,当今皇上安危是大玥朝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霍氏只有这一支血脉,什么都没有皇帝龙体重要,因为沈蕴急切地问着。 霍青钟怔了下,皱眉抬手扶额,轻轻靠在沈蕴肩上,拿眼偷偷瞥她,说道:「朕头好像有点晕,腰也扭了下,心也跳得厉害……」 沈蕴一听,立马慌张道:「那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说完四下里找人,谁知一个人都没有,她记得刚刚有个小太监跟着的,怎么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霍青钟挤眼看了下,也没有见到二喜那个二百五,心中窃喜,面容惨澹说:「朕不碍事,估计就是受了惊吓,沈姑娘扶着朕,咱们去前面的亭子,坐一会儿。」 沈蕴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个亭子,忙点头说:「好。」 过了秋分,天凉一日甚一日,连下着几日的细雨,整个宫中上下,都穿上了寒衣。 第69章 番外之平行时空(下) 番外之平行时空(下) 眼前生出一片白光, 直晃得眼睛睁不开,霍青钟抬手捂住眼,脑子里混沌, 什么也想不起来。 缓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何事,她下意识环顾四周, 寻找心中所想之人。 她记得玄青曾和她说过, 当年那场灾祸里, 司马怀柔虽然被禁卫军射杀, 但她本就是重生之人,与凡人不同,说到底不过是一缕精魂。 魂魄散了, 可躯体在哪儿呢? 霍青钟想不起来玄青的话了, 天已然黑透, 月亮躲在云层中,霍青钟起身又环顾下四周,到处黑□□地,什么也看不清。 抬头瞥见身后宫门匾额, 上面赫然三个大字「重华宫」。 殿门虚掩,透过缝隙朝里看,看不见一丝光亮。 霍青钟进了宫殿,空荡荡的一座宫殿里, 没有一丝生气。 玄青说过,司马怀柔和萧无艷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们之间所有的回忆,基本都在这座宫殿里,如今人去楼空, 昔日的回忆与温情,如今再也看不见了。 「我是十二岁那年遇见的无艷。」身后突然飘来一句淡淡的声音。 第116页 霍青钟轻怔,有瞬间的恍惚,随即转身,看见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是和她一样一道不存在的灵魂。 「阿娘……」霍青钟轻声呢喃道。 司马怀柔走过她的身旁,轻轻坐在台阶上,看着满院子里正下着的白雪,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了,莹然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残破之后依稀存得一抹清然。 「十二岁那年,父皇带我去马场……那时候天很蓝,大片大片的云挂在天上,隔着老远,我就看见那飞马疾驰身穿鲜衣之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人,洒脱自在疾驰在草原上,仿佛整个世界都黯淡了,唯独只剩下她一人。她教我骑马,教我射箭,她会爬树,丈来高的大树,她一下就窜上去了。我在树上下不去,我就跳下去,她一定会满满当当地接住我,」霍青钟看见她说这些的时候,嘴角轻轻抿起,「夏日酷热,她会带我在重华宫的屋顶上看星星,漫天的星星,扑面笼罩而来,那是她第一次亲吻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如今没有了。」 司马怀柔仰头看天上的月亮,眼眶里流出两行清泪,她心如刀绞,喉咙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开一样,哽咽地说:「我的阿艷,再也没有了……」 霍青钟冲过去抱住她,痛哭嚎啕喊道:「阿娘,不会的,玄青说过你们会在一起的,他不会骗我的。」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霍青钟镇定住,抓住司马怀柔的胳膊说:「阿娘,萧无艷没有死,她还活着。」 司马怀柔眼中渐渐聚起光芒,「你说什么?」 霍青钟想起玄青曾和她说过,萧无艷掉落悬崖,其实没有死,只是昏迷了,她还活着! 「萧无艷没有死,她此刻在关中,等着你去救她。」 司马怀柔盯着霍青钟的眼睛,缓缓愣了好久,最后两人才往关中赶去。 此刻关中狼烟四起,尸横遍野。 霍青钟和司马怀柔赶到的时候,极目望去,一个活人都没有看见。 大雪下了几日了,可满地的火烟依旧燃着,这里遭遇了一场巨大的厮杀。根据建安城内传回的消息,玥朝战败,全军覆没,将领萧无艷及人掉落悬崖。 玄青告诉她,萧无艷掉落悬崖,但是没有丧命,她还活着。 霍青钟瞥眼看见不远处的悬崖,两人连忙沖了过去,云层雾霭,崖底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 司马怀柔趴在悬崖边上,泪眼模煳了她的视线,想到阿艷从这里掉下去,她心里钝刀割肉般,想也没想,就要往下跳。 霍青钟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阿娘,你不能下去。」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死。」 「诶诶诶,小皇帝说的对呀!」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霍青钟轻怔,回头看见个老头,她大喜:「小老头儿!你怎么来了?」 司马怀柔也回头,看见来人,「师父……」 来人是玄青,他穿着一身玄色道袍,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轻轻走过去,深嘆了口气,抬手扶了司马怀柔起身,嘆道:「为师说过,渡你重生,是为了让你完成心中惦念之事,如今事情未成,还要再死一回么?」 听见这番话,司马怀柔再也忍不住了,没了家国,没了亲人之后,那三年里,只有师父是真心对她好的,她扑进玄青的怀抱里,哭喊道:「师父!」 玄青欣慰地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师父都替你达成。」 霍青钟见着玄青,面露喜色,拍打了下他的胳膊笑道:「好啊你个小老头儿,是不是你把我弄到这幻境来的?」 玄青笑道:「不错,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么,只有你能帮她二人,魂魄才能找到魂魄,救赎魂魄,是为不破不灭之理。」 不破不灭……霍青钟听见他说的这些,脑子里稀里煳涂地什么也听不明白,只问:「那那副画呢?是不是也是你送来的?」 玄青知道她说的是西祁进贡的那副画,他笑道:「不错,那副画是我请云游四海刚回来的雾白师兄亲自画的,雾白师兄千年回来一次,你可赶上好时机了。」 「雾白师兄的画技上天入地无人能及,有了这幅画,结局已经定了,至于何人入画替她们达成愿望,就看天意了。」 霍青钟这下听明白了,她想了想,开口问:「也就是说,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玄青:「有长进。」 因此,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玄青的掌控之中,她入幻境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 霍青钟:「那你不早说,害得我担心得要死。」 司马怀柔垂着泪眼,转头问玄青:「师父,无艷她……真的无事么?」 玄青抬手拂了拂袖子上的尘土,轻笑着问:「相信为师么?」 司马怀柔点了点头,「嗯,我这条命是师父给的,我相信师父。」 玄青笑了笑,拉着司马怀柔和霍青钟,纵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霍青钟还没来得及反应,看着雾霭云层在耳边唿啸而过,闭眼吓得狂喊乱叫。 「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别叫了,到了。」玄青背手轻拍霍青钟脑门,听着她的刺耳尖叫声,皱眉道。 霍青钟这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两脚站在地面上了,四周是绿油油的湖泊,湖泊上飘着一个竹筏,上面躺着一个人,霍青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旁司马怀柔的声音,喊道:「无艷!」 第117页 玄青拉住她,「她如今听不见你的声音。」 司马怀柔转头问:「她怎么了?」 「她从悬崖上摔下来,五脏俱已受损,这池水有疗养之效,你放心,她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霍青钟也抬眼看向那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无艷的模样,那个活在玥朝史书中的人,是玥朝名垂千古的女将军。 她长得很美,不同于司马怀柔的婉约,是一种介于明媚和英勇之气的美,是动人心魄的美,她忽然想起她的阿蕴来,不过才几日未见,她已经思之如狂了。 司马怀柔看着竹筏上的人,愣怔怔地默了半晌,最后抿唇苦笑,低身看着自己,眼泪落进尘埃里,一个不存在的灵魂,连躯壳都没有的怪物,是她错了,她不该回来的。 她转身背过去,眼泪大颗大颗掉落,霍青钟瞥见她,轻声开口道:「阿娘去哪里?」 「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其他的,我不会再奢求了。」 重生一世,她其实心底最深处依旧存着贪恋,她想靠近无艷,想和她待在一块儿,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想妄图与她有交集,却将她害成了这样。 她仰头看天,怅惘嘆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执念如此,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 「阿娘,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哪里有错,你是她生命的全部,你若是走了,倘若她醒来,知道你死在那冷冰冰的皇宫中,你叫她如何承受得了。」霍青钟跟在她身后,痛心劝慰道。 司马怀柔终于痛哭出声,她缓缓蹲下来,双手捂住脸庞,浑身透着绝望与痛苦,她哽咽说:「我已经死了,叫她守着一个不人不鬼的灵魂么,整日活在苦痛之中,我宁愿她当我已经死了。」 霍青钟伸手拽住她的手,逼迫她看着自己,她凝望着她的眼睛,定定道:「如何是苦痛?无穷无尽的生命,也许对于她而言,远远不及你留在她身旁来得重要,躯壳如何,灵魂又如何,那都是你。阿娘永远在替别人着想,可又真的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 司马怀柔轻轻抬眼看她,泪眼垂眸,这一刻相顾无言。 霍青钟一字一句说道:「她要的是你,只是你,司马怀柔。」 不知从何处,霍青钟手里拿出一把匕首来,身后玄青连忙冲上去,皱眉道:「你做什么?」 霍青钟将匕首抵在脖颈处,笑着说:「小老头儿,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句话的意思,只有魂魄才能找到魂魄,救赎魂魄,不破不灭。我是她的心头血所生,本就是这世上不存在的人,你同我说过,世事一切有常理,岂会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人,我生来就是为她二人而活的,是不是?」 玄青盯着她的面容,没有回答她。她说的没有错,这一切都是一场幻境,世人都想得到雾白师兄的画,因为那是一副有求必应的画,可却鲜有人知道,得到什么就须得付出什么。 想要司马怀柔活过来,就必须有人死去。 霍青钟就是司马怀柔,她二人是一体,以她心头血所生,为她躯壳付出生命,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司马怀柔也终于明白过来,她抬头望着霍青钟,连忙抓住她的手,焦急骇说:「不可以。」 霍青钟咧开嘴角笑,「阿娘,好好活着,好好爱她。」 匕首飞快划过喉咙,她感受到鲜血从身体最深处涌出来,漫天的鲜红,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仰头倒下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笑靥。 天边生出耀眼的落霞,她对着那张笑靥,咧嘴轻唤:「阿蕴……」 第70章 番外之怀孕这件小事 番外之怀孕这件小事 时间倒退到光化二年阳春三月, 因帝后大婚,又在刚过新年里,整个玥朝皇宫, 上上下下人人脸上全都洋溢着喜悦。 皇帝有了皇后,大臣们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封后也就是意味着皇帝成家立业, 会有子嗣了。 因此阖宫上下全都盼着皇后娘娘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大起来, 生个一儿半女, 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有了先帝皇位厮杀的前车之鑑, 大臣们都盼着皇后早日诞下皇嗣,也好早点立太子,以免再现夺嫡的惨案。 三月里阳光正好, 天也渐渐开始暖和起来, 御花园里也有了生机。 新帝登基第一年, 国泰民安,国库收成倒是充盈不少,因此礼部众臣商量着打算修缮承德庄。 这承德庄是先帝建造给后妃宫眷游玩赏乐的去处,风景奇美, 每年春夏之际,皇帝都会带着皇后众妃嫔去小住几日。可后来起了火灾,烧毁了大半,听说是霍青钟五哥意欲加害她二哥, 故意行兇。不过只是传闻,没有十足的证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再加上,那会先帝忽然驾崩,诸皇子为了皇位是斗得不可开交, 谁还有心思想起这回事。 如今霍青钟登基一年,又封了后,国库里充盈,大伙儿就想着将承德庄再修缮修缮。众臣知道皇帝生□□热闹,如今有了皇后,倒是个培养帝后感情的好去处。 因此礼部着人起草,又交工部具体事宜,不过两个月不到,承德庄就修缮得比之前还要漂亮。 霍青钟没去过承德庄,往常只听二喜说过,说那处是人间仙境,冬暖夏凉,瓜枣蔬果,一应俱全,和宫里边儿不一样,是个闲散游玩的好地方。 第118页 要说谈起享受人生,霍青钟这几位老祖宗最有发言权,从高.祖开始,起先几位皇帝还算励精图治,到后来的几位皇帝,朝政要事不行,吃喝玩乐享受最在行,旁的倒还好,可苦了大臣们了。 未央宫里,深夜,灯火通明。 霍青钟撑着头趴在案桌上,看着坐在对面正在看书的沈蕴,前几日,太阳好得出奇,藏经阁晒书,阿蕴偶然看见了本兵书,说是什么难得珍贵的孤本,兴奋得不得了,一连看了好几日,兴致大发。 霍青钟转头看了眼桌上的西洋钟,已经快要亥时了,她捂嘴打了个呵欠,撑头朝着眼前的人,奋力抬眼皮提醒道:「阿蕴,夜已经深了。」 沈蕴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兵书,时不时还要拿手比划两下,听见霍青钟的话,她没抬头看她,只说:「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不用等我。」 霍青钟直接反驳,「不行,不抱着阿蕴,我睡不着。」 沈蕴放下书,抿嘴笑起来,倾身靠过去,轻轻道:「我发现,你最近睏乏得厉害,也任性得很。」 霍青钟听见她的话,撅起嘴问:「那阿蕴是嫌我烦了么?」 沈蕴顺势勾起她的下颌,道:「你还学会借题发挥了?」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铜钱,沈蕴攥在手心,合起手掌问她:「猜一猜,是阴面还是阳面?」 霍青钟眼皮打架,盯着她的手心,愣怔默了一会儿,问:「猜什么?猜中了怎么样?猜不中又怎么样?」 沈蕴笑:「猜中了我就陪着你一块儿睡觉,猜不中,你就自个儿睡。」 霍青钟抬眼瞥了瞥,盯着她攥紧的手心,认真地猜道:「阴面,我猜一定是阴面!」 沈蕴勾唇笑,问:「确定了么?」 霍青钟看着她勾起不明意味的笑,忽然又犹豫起来,反悔说:「不对,是阳面!」 沈蕴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下真确定了?」 见她要打开手心,霍青钟又一惊一乍,反悔说:「还是阴面,我猜你有诈!」 沈蕴哭笑不得,摊开手心,霍青钟伸头去看,赫然看见四个大字「光化通宝」,是阳面。 她颓然摊坐在杌子上,懊恼道:「早就知道就不改了。」 沈蕴重新拿起案桌上的书,朝后倚靠,笑着说:「乖,快回去睡觉。」 「不行,三局两胜!」 沈蕴无奈,又陪着她猜了两局,结果没有一次猜中的。 猜了三次,全都猜错。 霍青钟泄气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倾过身子,伸手夺去她手中的兵书,藏在身后,昂首说:「不行,我就要你陪着我一块儿!」 沈蕴起身站起来,「霍青钟,你赖皮!说好了,不许反悔的!」 说到赖皮,霍青钟只好赖到底了,她道:「我不管,猜不中你也要陪我。」 「好啊你,现在长本事了是不是?」沈蕴绕身到她身前,正准备抬手将她手里的兵书抢过来,谁知这人环手就将她腰身抱了个严严实实,仰着头朝她笑嘻嘻说:「好阿蕴,亲亲阿蕴,你就陪陪我吧,好不好?」 这副杏眼朦胧的模样,撒起娇来很让人不好拒绝。 沈蕴捧住她的脸庞,低头照准她的唇,亲了上去,含煳说着:「最近这是怎么了?老爱和我撒娇。」 霍青钟仰着头,迎合着她的,闭上眼睛软软糯糯地说:「我就是爱黏着你,怎么?要嫌我了么?」 沈蕴笑着说没有,打趣道:「一天天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是在想你啊!」霍青钟眼睛睁得圆,一本正经说道。 沈蕴哭笑不得,最后无奈妥协,拉着她的手说:「算了,今晚陪你,上来,我背你回房间。」 这里距寝殿其实没有几步路,可这样依旧心里欢喜,霍青钟抿唇笑,双手环住她的脖颈,稳稳噹噹趴在她的背上,又侧头用唇轻轻碰了碰沈蕴的耳郭,小声说:「阿蕴,今晚我想和你一块儿睏觉。」 沈蕴忍住笑意,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她上回和一个大臣那儿新学的词,每回她一开口,沈蕴就知道她是想要了。 怪不得今日天黑了就开始缠着她,沈蕴背着她走进寝殿,屋里烛火没有外头亮堂,微微泛着昏黄,照在人脸庞上,倒是平添了丝暖意。 入了春,天就没有那么冷了,可晚间还是有些凉的,因此殿里的炭火依旧还备着,被子也是刚刚熏过的,暖意袭人,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将人放在缎面的锦被上,霍青钟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来和她面对面,烛火昏黄,映衬地气氛有些不一样,两人相视轻轻怔了下,随即又都抿嘴笑了。 坦诚相待这么久了,关键时刻倒害羞起来了。 沈蕴伸手替她解领口的盘领扣子,一路向下,动作缓慢温柔,霍青钟低头看见那双素白骨骼分明的手指,在她身前流连,顿时耳根烧了起来。也不知是天热,还是屋子里炭火烧的缘故,觉得连后背都带起了汗珠子。 沈蕴脱掉她的罩衣,抬手就扔在一旁的衣架子上,摸上她的后背,粘腻湿湿的,她轻笑着问:「怎么了?热么?」 霍青钟说没有,抱住她的腰肢,又拉过一旁的锦被,抬手就盖了满怀,铺天盖地的黑暗卷过来,缝隙处露出些许光芒,照亮彼此的面盘儿,黑灯里瞎火的,倒有种做贼的错觉。 第119页 霍青钟紧紧抱住她,脑袋往沈蕴胸口处拱,拱啊拱,没一会儿就将衣领子给拱开了,沈蕴笑着看她,问:「你这招是和雪宝取的经么?」 沈蕴顺势揽住她的腰,翻身欺上,刚压下去就听见嘎崩一声,随即霍青钟尖叫了声,沈蕴愣住,撑手将身子抬起来,皱眉问:「怎么了?」 「腰,腰不能动了……」霍青钟疼地呲牙咧嘴,哇哇直喊道。 势头有些孟浪了,沈蕴忙起身,查探她的腰,问:「这里么?」 霍青钟抓住沈蕴的胳膊,浑身僵硬地动也不能动。事态有些严重,沈蕴忙起身穿衣,「我去叫太医来。」 「不行。」霍青钟一口否决,「不叫太医,行不行?」 这事儿上出纰漏,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听,沈蕴知道她爱面子,拉不下脸来,可这会是紧要关头,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探身扶住她,开口说:「你别动弹,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我去找江医女来。」 江医女是太后的亲信,医术很了不起,自从知道了霍青钟的身份后,太后就将人派到干清宫了当差,因此这时当找她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沈蕴穿好衣裳,开了殿门叫人,二喜听见声音从殿门口处跑过来,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去干清宫将江医女叫来。」 二喜怔了下,才刚他听见屋内主子喊了声,于是又忙问:「是主子身子不舒服么?」 沈蕴:「啰嗦什么,去叫来就是,不用惊动人。」 话说得隐晦,二喜这才没有再多嘴,直接退身出了大殿,连奔带跑地往干清宫去叫人。 半刻钟后,二喜就领了人到了未央宫,沈蕴开了半扇门,让江医女进来后,就将门关了起来。二喜站在台阶下,伸头朝里看了看,心里犯疑,却又没说什么,直接又跑回了门口把守着。 寝殿里,霍青钟趴在床头上,衣衫不整地露出半个香肩来,整张脸疼得揪在一块,三千髮丝倾泻下来,披在缎面的寝衣上,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江医女见状忙低下了头。 沈蕴回头也见着这模样,忙上前将床帘放下来,又对江医女说:「才刚陛下闪了腰,疼得动弹不得,你来替她瞧瞧。」 江鸢低头说是,小心翼翼上前查探着。 江鸢虽是医女,却和一般的女官不同,是在太后身旁长大的,说起来也算半个女儿。江鸢父亲是江统领,早年陵江之乱时,为了救太后丧了命,江夫人听闻后,也一同殉情而去,只留下江鸢一个闺女,年仅六岁。 太后见她可怜,就将她带进了宫里,留养在了身边。 江鸢自小就喜欢摆弄药材,后来太后就让她进了太医院,成了医女,虽是女官,在众人心里,也算半个贵客。 也是太后亲信之人,所以平时霍青钟有个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是由江鸢看的,因此江鸢也知晓,当今皇帝,其实是个女儿身。 霍青钟穿好衣裳,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江鸢凝着那只手,白皙柔荑,小小巧巧的,她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就抬手探上她的脉搏,片刻过后,她神色怔忪。 沈蕴察觉出来她的神色,忙问:「怎么了?」 江鸢立马起身,福拜下去,躬身禀道:「回娘娘,陛下她……她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下轮到沈蕴和霍青钟傻眼了,霍青钟抬手掀开床帘,头伸出来,惊诧道:「你说什么?!」 江鸢将头又低了地,开口说道:「陛下腰上的伤没有大碍,回头臣开些药贴,贴几日就好了,只是……只是往后有了身孕,陛下和娘娘……得要克制些……」 沈蕴听见话,饶是再镇定也有些赧然起来,她清了下喉咙,随后嗯了声,道:「本宫知道了,此事先不可张扬,你且退下吧。」 江鸢低头说是,退出了大殿。 霍青钟见人走了,这才恍恍惚惚想起来,她伸手朝着沈蕴,沈蕴会意,抬手将她接了个满怀,喜悦爬上眼角,道:「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霍青钟笑着点头。 从过了年开始,阖宫上下就全都心心念念地盼着,盼着皇家什么时候能再添丁,盼着皇后的肚子大起来,盼着立太子传承皇嗣,现在这个孩子真的来了。 霍青钟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肚子,她抬手摸上去,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里居然有了一个小宝贝,是新的生命。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有惊讶,有激动,有喜悦,也有忐忑害怕,这样所有的情感交杂起来,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霍青钟抬头看向沈蕴,双手抚上小腹,忐忑问:「这里真的有小宝宝了吗?」 沈蕴在她面前蹲下来,拉住她的手,一同覆在那儿,仰头看她,抿嘴笑说:「是啊,阿青要当爹了。」 霍青钟嘴角一抽,「为啥是爹?我想当妈。」 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出现了,沈蕴拉着她的手,轻嘆了口气,「这往后肚子大起来,可怎么办?」 霍青钟也愣了下,她如今是女扮男装的皇帝,现下居然怀孕了,往后肚子要是一天天大起来,岂不是要露陷?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说:「去承德庄。」 沈蕴也想了下,问:「可行么?」 霍青钟手卷喇叭状,靠在沈蕴耳边说了计划,沈蕴见她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将信将疑眯眼看着她,最后又瞥了下她的腰,问:「腰不疼了?」 第120页 说了半天,这才突然想起来腰疼这回事,沈蕴见她撑手叉腰,俨然一副大肚子的做派,忍住笑意,伸手去拽她,说:「过来,躺好了。」 霍青钟眼睛眨巴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有些难为情地小心翼翼道:「我现在有身孕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越说似乎越有那个意思了,沈蕴看着她一脸娇羞,不动声色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罩纱给脱了,一点没有口中所说「不太好」的意思,沈蕴手撑在床榻上,故意倾身靠过去,将她围在床架子里侧,挑了挑眉,说:「我叫你躺好了,给你按按腰,你脱衣服做什么?」 霍青钟一怔,红晕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后根,眨了眨巴眼睛,不动声色又将衣服穿回去,打哈哈道:「啊对,我觉得有点热。」 沈蕴忍住笑,此地无银三百两点点头,反问:「是么?」 霍青钟噘着嘴,小声嘀咕,「就知道调戏人。」 「你说什么?」沈蕴凑头过去问。 霍青钟一抬眼就撞见她凑近的脸庞,浑身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身旁人已经欺身吻上来,铺天盖地地,叫人措手不及。 长长的吻,有种天荒地老的意思。 沈蕴睁开眼睛看她,笑道:「往常都说有了身孕,人会变得痴傻,看来传言不假。」 霍青钟香腮轻抬,有邀吻的嫌疑,她质问:「你说谁痴傻呢?」 沈蕴想也没有想,笑着说:「我,我痴傻,反正都以为是皇后有身孕,那不就是我痴傻?」 「有道理。」霍青钟点点头说。 她刚刚就和阿蕴计划好了,再过两个月,等身子显怀,她们就一起搬到承德庄去,对外只说,皇后有孕休养,帝后伉俪情深,两人一同作伴。 至于早朝,就叫秦相国将摺子整理好送到承德庄去,反正往常的摺子也是秦离帮忙看的,大臣们自然是没有话可说,比起霍青钟她老爹,顺宗皇帝七八年不上朝,她这区区几个月简直小巫见大巫。 沈蕴将霍青钟抱在怀里,手掌覆上她的腰,轻轻揉按着,轻声问:「刚刚弄疼了么?」 想起刚刚的事情,霍青钟扑哧笑出声来,她问:「你这算不算未遂?」 「什么未遂?」沈蕴故意问。 霍青钟捶她胸口,气道:「又来,没完了么?」 沈蕴笑着将她的手按在胸口上,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柔声道:「阿青,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还有宝宝,什么时候都不离开,好么?」 霍青钟点点头,「嗯,我们是一家人,一辈子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 月亮挂上中天,映着枝影斑驳,窗户内有昏黄烛光照映。 「困了么?」 「有点。」 「睡吧,我陪着你。」 「嗯,」霍青钟应了声,声音渐低,半晌忽然又嘟嘟囔囔,「阿蕴,我明儿想吃菱角……」 「我给你剥。」 「还想吃虾。」 沈蕴笑,低头吻上她的唇瓣,轻轻地,慢慢地,「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的故事这里彻底结束啦,后面会有最后一章,有关于她们第一个孩子,混世魔女的故事。 第71章 番外之周信敏 番外之周信敏 三月里的太阳, 刚刚褪去了冬日的凌冽,温柔的光芒照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惬意。 青鸢殿在东宫最偏僻深处, 这里平常不大有人来,除了枝头上的鸟叫声,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周信敏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闭着眼睛, 脚尖踮地轻晃摇椅, 馨黄的阳光从树枝缝隙里投射下来, 在粉黛色的马面裙上映出斑驳。 满院子里都是落叶,是冬日还来得及消解的枯枝,而枝头早已冒出新绿的嫩芽, 这是新与旧的轮迴。 不远处传来一道吱呀声, 是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周信敏没有睁开眼睛, 脚尖停下来,静静等着那人走近。 「信敏……」萧叶淮背手走近,睨着躺椅上的人,轻轻喊了声。 周信敏缓缓睁开双眼, 眼睛里清澈澄明,晶亮纯洁地像天上皎洁的银盘儿,她看向萧叶淮,轻抿起唇角, 道:「太子。」 萧叶淮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明明十六七的人,却淡然衰弱仿若妇人。 他撩袍轻轻蹲下来,靠近她, 声音轻柔道:「信敏,你如今已然是我的太子妃,下月就是册封大典,父皇母后也送了宫中最好的补品来,你会好起来的。」 周信敏笑了笑,抬眼看他,「太子不必如此对我,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日了,不用将那些上好的药材浪费在我身上,我只是个下人,不值得。」 听见她这样说,萧叶淮心中酸涩不已,宫中的太医全都看过了,该用的药材也全都用上了,可信敏的身体像是一口枯井,怎么也好不了。母后说她是枯竭衰败之症,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得了枯竭之症,外人不知缘由,可他却明白,这是信敏的心病,除了那人,谁也救不了她。 萧叶淮站起来,咬牙道:「我去找她。」 「不许去。」周信敏想也没有想,直接开口道。 「可阿姐再不来,你就撑不住了!」 萧叶淮声音里透着哭腔,他没有办法救她,即便是最后关头,连她心中唯一的惦念如今也无法替她达成,他恨她这样固执,却无可奈何。 第121页 周信敏神色恍惚,阳光照射进她的瞳孔,她盯着那道光,默默愣了好久,才终于笑着开口说:「小淮,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从小你就跟在我和阿暮身后,形影不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萧叶淮沉默良久,才忍住悲伤,轻轻应她,「是,信敏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信敏抿起嘴角,淡然笑着说:「既是好朋友,那你要答应我,等我死了,不要告诉阿暮,好不好?」她盯着那道光芒,脑子里混沌,依稀都快想不清阿暮的面容来,她又道,「不要告诉她,就说我……我去了德州老家,去休养了,得要好几年才能回来。」 萧叶淮看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只有无尽的伤痛,曾经形影不离的三人,如今竟要经歷生离死别。 他明白,信敏爱阿姐,很爱很爱,爱了很多年。他也知道,阿姐其实也爱信敏。 可阿姐不记得她了,曾经相伴朝夕相处的人,有一天起来,阿姐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记得很多人,记得父皇母后,记得他,可唯独忘记了信敏。 三年了,整整三年,萧叶暮不再是从前的萧叶暮,而信敏依旧在原地等着她,如今信敏要灯枯油尽了,她再也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萧叶淮拉住她的手,看着她泛白的唇,心中不忍,凄凄道:「信敏,你撑住,阿姐她会想起来的,她会记得你,她一定会记得你的!」 周信敏轻摇了摇头,哭着说:「她不记得我了,阿暮不记得我了……」 说过要相守一生的人,如今连相见时的眼神都变了,她不是她的阿暮,阿暮的眼神,她记得。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还是阿暮的样子,可她却不再是阿暮了…… 她的阿暮,是个很好的人。 光化十三年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她,骁骑营里一身戎装,纵横马上的样子,她一生难忘。 众人都说阿暮是个女魔头,九岁时被册封为荣昌公主,十二岁时便有了封地和宫外府邸,喜奢武艺打杀,年纪轻轻就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接管禁中十二军,办起案子来,一桩桩一件件,其狠绝手段,比之男儿还要强三分。 阿暮生来性子冷,待谁人都不热情,宫中上下宫人也全都怕她,可偏偏是这样冷漠的一个人,却对她极好。 她曾拉住她的手,告诉她:「信敏,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相守不分离。」 年少相识,相约白头到老,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当她以为这份年少情深可以走到百年之后时,眼前的人却又像是变了个样子,全然不记得她,不记得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的阿暮,没有一点徵兆,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周信敏躺在那里,仰头看天空上斑驳的树叶,那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意识渐渐消散,阳光明明那么浓烈,她却只觉得彻骨的冷。 萧叶淮握着的手掌渐渐滑落,他看见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缓缓闭上了,一行清泪隐入鬓角,最后是无声的悽厉。 朱漆红墙外,萧叶暮走过顺贞门,高高的门槛,那里斑影错落,她愣愣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心口忽然空了一块,有种深不见底的荒凉从那里蔓延出来,通往四肢百骸。 萧叶暮抬头,望向远处东边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枝叶繁茂,她依稀记起来些什么,可片刻思量过后,依旧只剩空白。 她突然想起来,淡淡问:「今日,阿淮新立了一位太子妃,是叫什么名字?」 身后小厮轻怔,垂头回道:「回殿下,是二字名,叫信敏。」 「信敏……」 「信敏。」她轻声呢喃,却终究没有再想起来。 她抬脚迈过顺贞门,没有一丝犹豫,眼神里轻露狠厉,问:「那女刺客呢,抓起来了么?」 「人已经在庑房了,要杀要剜,听凭殿下处置。」 「将人绑起来,送进公主府。」 「是。」 萧叶暮出了宫门,身后有梧桐叶飘落,轻轻落在她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主角是萧叶暮和女刺客,萧叶暮不是失忆,她是穿越了,新故事以后有灵感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