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乱朝纲》 第1页 [古装迷情] 《凤乱朝纲》作者:猫说午后【完结+番外】 文君生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清冷傲人,亲父被污通敌,落了个满门抄斩,她侥倖逃脱,被义父捡了回去,调.教成了个风云朝政的小能手。 朝堂很平静?那便离间离间; 皇位很稳当?那便动摇动摇。 大概平日里是套路别人惯了,一个没留神,她竟叫广陵侯给套路了。 ~~~~~~~~~~~~~~~~~~~~~~~~~~~~~~ 萧雨歇:「夫人,你便这般不愿看我。」 文君冷言:「是」 若干年后…… 萧雨歇:「夫人,到为夫这儿来。」 文君脸红:「是。」小鸟依人的躲进他的怀里。 ~~~~~~~~~~~~~~~~~~~~~~~~~~~~~~ 1、女主高冷腹黑,男主撩妻狂魔,双c。 2、正文里男主开头露个脸,然后偶尔打酱油,第十三章重磅出场,男主登场后,本文进入甜宠模式。 3、不宫斗、不宅斗、朝堂斗。权谋文,好这口的进。 4、全文架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君,萧雨歇 ┃ 配角:文濯,卢若英,杜衡,以及朝堂众官员 ┃ 其它:甜宠,权谋 ================== ☆、楔子 雪下了一整夜。 至黎明雪停,昭阳城那一座座深门豪园,皆已落入茫茫一片。大部分宅子里,此时已有三两下人,在院中扫雪。竹扫帚紧贴着地面,将雪揽去一旁,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这时,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面上,而立之年的廷尉丞[注1]崔玮,一手举着圣旨,昂首挺胸,带着一队衙役,一路急行,往司徒府[注2]而去。他们所过之处,原本素净无盈的雪地上,留下一片泥泞、乌黑的脚印。 衙役们个个神色凝重,唯崔玮的凝重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那种雀跃,存在于勐虎咬住猎物的剎那,也存在于赌徒一夜暴富的瞬间,是贪婪、是急切、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与此同时,昭阳城的另一边。廷尉杜衡,正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闭目小憩,腿上盖着一条仙云双鹤图小被。他身上官袍并未换下,眼看着是一宿没睡,杜衡今年四十有二,长的浓眉鹰眼,丰唇美髯,人至中年,身材已微有发胖走样。 地龙里的炭火已经见败,书房内微现凉意,这时,一名家厮推门进入,走至杜衡身边,俯身在旁,低声唤道:「老爷,大鸿胪[注3]付大人到了。」 杜衡『唔』了一声,清一清嗓子,缓缓的睁开眼睛。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天色还早,抄家的圣旨恐怕刚到司徒府,叫付大人等会。」说着,復又闭眼小憩。 家厮欠了欠身,走出书房,将门掩好后,往客堂而去。 大鸿胪付良史正在客堂来回踱步,许是炭火旺盛的缘故,付良史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早已浸湿了贴身的中衣。见方才那名家厮进来,付良史忙一步凑上前,问道:「杜大人同意见我了吗?」 家厮眼中略露出些鄙夷,解释道:「付大人急什么,你与我家老爷同朝为官,又同是九卿,平起平坐,我家老爷又怎会怠慢你?现下天色还早,老爷还未起来。」 付良史略尴尬的笑两下,搓着手回道:「是是是,是下官毛躁。」 「哎哟,付大人您可别在这儿自称下官呢。同是九卿,您如此自称,不明摆着让旁人说我家老爷僭越吗?您先坐下吃口茶,老爷醒了自会相见。」 付良史哪敢吃茶,不安的椅子边缘处坐下,手掌在腿面上摩擦,心内嘆慨万分。若非他站错了队,今日又怎能落到这般在人前低三下四?先前多少年,他一直在讨太子欢心,谁知太子竟坠马高烧不治,一命呜唿。先帝也与上个月驾崩,任谁也想不到,今日在宣室殿里坐着的,会是廷尉杜衡的妹夫,六皇子沄泽。当真是祸福流转,旦夕之间呢。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大亮,雪后天晴,太阳从东方耀眼的升起。家厮算着时间,准备了些牛乳茶点,往书房送去。 杜衡吃过茶点,家厮方引着付良史来到书房。一进屋,付良史便深深作揖:「拜见司徒大人。」 杜衡依旧在太师椅上坐着,口中忙道:「圣旨未下,付大人不可乱说。」 付良史觑着杜衡神色,他虽嗔怪,但神色间并未真的恼火,于是,付良史更加胆大,继续凑上前恭维道:「这不是迟早的吗?新帝继位,杜大人功不可没。且现如今占着司徒府的白大人,现下不正在抄家吗?穷途末路了。」 杜衡离座起身,缓缓踱步往书架处而去,付良史紧随其后。 杜衡似随意聊天一般的问道:「付大人,你说说,何为御官之道?」 「这个……这个……」付良史抬袖摸一把额上的汗渍:「恕下官见识浅薄。」 杜衡走至书架前,随手取下一侧,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御官之道,便是养贪官,杀贪官。」 付良史闻言,不明其意,只得嘿嘿赔笑。杜衡继续说道:「只有贪官,你才能握住他的把柄,来日他若是不听话,便可借反贪之名将其除掉。如此,不仅除掉了异己者,在百姓当中赢得声望,还在皇帝面前换来政绩。」 付良史闻言,心中凉意更甚,但听杜衡接着说道:「贪,也分种类,贪财、贪色、贪权。付大人,你说你是哪一类啊?」 第2页 「这……这……」付良史伸手摸一把额上的汗,『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杜衡放下手中书册,话锋一转,对付良史道:「良禽择佳木而栖。付大人身为大鸿胪,这些年,同西凉使臣打的交道不少。若白进良只是贪污之罪,怕是不足以除的干净,若非付大人那几封白进良私通敌国的书信,这满门抄斩的圣旨也下不来……倘有朝一日,被人知晓付大人今日所为,那会如何啊?」 付良史闻言,凉意渗透骨髓,只觉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他这些日子层层疏通,更是不惜以陷害白进良为见面礼,只为能够搭上杜衡,他是不想太子死后,还被人视作太子一党。可谁知,这一番作为,竟又成了落在杜衡手上的把柄,这往后,他想不听话都难了。 付良史额上冷汗更甚,半晌后,他才想到一句万能的话:「下官,下官唯杜大人之命是从。」 此话,杜衡颇为满意,他伸出一只手,压着付良史的肩头,笑意亲密的说道;「以后常来常往,付大人莫要再见外了。」 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顺着屋檐滴在廊前的雪地里,在素白无盈的雪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临近晌午时,崔玮方带人至杜衡府上。 杜衡正在书房中研究棋局,崔玮满脸春风得意的走至杜衡身边,俯身拱手:「恭喜大人,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官拜三公,指日可待!」 杜衡落下一枚棋子,上等的云子与白玉棋盘接触到的剎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杜衡道:「这局棋,我研究多年,今日方才窥得其中奥妙,当真是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啊。」 崔玮为杜衡奉茶一杯:「大人筹谋多年,一朝功成,成全的不止是皇上,还有自个儿,连我们这群鸡犬,都要跟着升天了。」 杜衡闻言心下畅快,悠然自得的继续下棋:「司徒府抄家可还顺利?」 「白家一家八口人皆已收监,唯白家二小姐下落不明。」 杜衡闻言,眉心微蹙,询问道:「二小姐?可是那个打小便聪明伶俐,出落的似小仙童一般的孩子?」 「正是!」 杜衡想了想,道:「你们四处找找,找不到也无妨。二小姐年仅十岁,又是个女孩子,就算逃出去,能成什么气候?怕是活不了多久。」 随后,杜衡又问道:「萧家呢?在此事上是什么态度?」 崔玮道:「萧渊那个老匹夫,素来与白司徒交好,又爱以君子自居,如今白司徒落难,他又怎会上去踩上一脚?不过杜大人放心,好歹萧老夫人乃是新太后的同胞亲姐姐,有这一层血缘关系,萧渊那老匹夫是无法帮白家的。」 杜衡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听说萧渊独子——萧雨歇,如今甚是出色,文武皆通?」 「正是。萧渊年老,又病痛缠身,已是不中用了,但是这萧雨歇,下官曾有过几面之缘。年纪轻轻,但智勇双全,假以时日,怕是会胜过其父。大人可要加以笼络?」 杜衡思索片刻,摇摇头道:「萧家极为特殊,将门出身,歷来受皇帝重视,甚少参与党争,专为皇帝谋事。光禄勛[注4]之职几乎成了他们家传的,不可妄动啊。萧家是条河豚,虽然美味,但火候不够或者过了,吃了可是要死人的,先观望几年再说。」 两日后,萧府院内,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栖身于枯枝落雪的林间舞剑。他枫杨身姿,剑眉星目,鼻若悬樑,神情专注。剑锋所到之处,惊雪一片,举手投举间,皆是坚韧磅礴之态,虽然年少,但眸中慧气已现。 正练着,忽见一名衣袂翩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手持一把摺扇,恍如逃难一般沖他跑来。这公子看起来长他两岁,跑到他身边时,累的都快虚脱了,扶着他的肩膀,气喘吁吁的赶忙说道:「雨歇,我对不住你!你看上的那个二小姐,就你打算当童养媳那个……」 萧雨歇一把将他从怀里推开:「说话留神些,什么童养媳?那叫一!片!倾!心!」 公子累的气喘,本来说话就不利索,被他这么打断,更是着急,忙骂道:「倾心个屁!司徒府抄家前,我好不容易帮你把她骗出来,藏在隐蔽的地方,好吃好喝的待着,可是他奶奶,这小丫头片子比你还贼,今儿早上发现,她撬开窗户跑啦。」 「什么?」萧雨歇怔了片刻,扔下剑慌忙跑出府去。 那公子累的瘫靠着树上,看着萧雨歇的背影暗骂道:「重色轻友,为了帮你救出二小姐,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吗?这会儿一熘烟就跑了,我都累成这样了,也没见问候一句。」 歇了半晌,风流公子眸中露出难得的愧疚之色:「弄丢了二小姐,这小子可别跟我绝交啊。」可一定要把二小姐找回来,不然他当真是再也无颜面对萧雨歇了。 公子靠着树,喘着气,望着远方皇宫的方向,面上闪过一丝凝重。忽地,刮来一阵冷风,吹得风流公子满脸都是鬓边碎发,公子伸手抹一把脸,轻嘆道:「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廷尉丞:乃是九卿之一廷尉卿的属官。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廷尉管理天下刑狱。 [注2]司徒:司徒、太尉、司空合称三公。是三公九卿制时期的权利中心,司徒掌管政事,太尉掌管军事,司空掌管宗庙祭祀且兼监察之职。太尉在某些歷史时期,也叫司马,司徒和司空称谓亦有变动。因为本文架空,故而不严格按照某一特定歷史时期的称谓,但职能基本未脱离原宗。 第3页 [注3]大鸿胪:九卿之一,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辖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封拜诸侯及少数民族首领等 [注4]光禄勛:九卿之一,秦汉负责守卫宫殿门户的宿卫之臣。守卫宫殿门户是其主要职责,再后续发展中,光禄勛得以总管宫殿内一切事物,发展成为皇帝的顾问参议、宿卫侍从以及传达招待等官员的宫内总管。接近皇帝,地位十分重要。 ☆、平阳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假爹新文《娇宠承欢》已开,点进专栏求收以下是文案: 重生前,沈欢日日望着玉树临风的义父,自觉不孝,义父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怀了这么龌龊的心思。 重生后,沈欢望着风流倜傥的义父,更觉不孝,义父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没看出来,他早怀了「龌龊」的心思。 上辈子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这辈子,媒婆又来了…… 媒婆:某某家的小姐丽质天成…… 沈欢:义父,太好看的不顾家。 项竹:那就算了。 媒婆:某某家的小姐家世显赫…… 沈欢:义父,家世太好的难伺候。 项竹:那就算了。 媒婆:某某家的小姐贤良淑德…… 沈欢:义父,贤淑的一般没情趣。 项竹深笑:你懂什么叫情趣? 作者君预收文《买个皇帝皇帝揣兜里》求预收,文案如下: 说起江歌,京城无人不耻,无人不笑。 长得是国色天香的脸,生得是遭人轻贱的命! 江歌这辈子嫁了四回!见识了各种形式的渣男,并深得其味! 老天都看不过眼,于是江歌重生了。 重生后的江歌,帕子一甩,不嫁了!收拾前夫们的同时,准备养几个面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江歌买回了那个宛如谪仙的琴师…… 脱下对方衣服的当晚,江歌看到了琴师贴身的篆名佩玉——叶适!江歌咽了口吐沫,该不会是前世扮猪吃老虎,拐走了梁朝江山的叶适吧? 叶适眯眯眼:怎么不继续脱了? 江歌心肝乱颤:若不然先缓两天? 这是个情场高手女主vs高情商腹黑男主的故事,求收求收啦~ 昭阳城外二十里,平阳县。 快到晌午时,一辆翠盖百宝璎珞马车,缓缓驶过平阳县繁华的街面上。文府小姐文君,身着藕荷色的三绕曲裾,外披白地秀红梅银鼠斗篷,手里抱着手炉,端坐在车内。 她乃是南朝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文濯的义女。于月前嘉禾长公主生辰宴上,以诗词、丹青博长公主盛赞,一时名动昭阳,风头极盛,所作诗词亦被传抄,流传甚广。 贴身婢女素娥,看一眼望着薄纱帘外若有所思的文君,心内感嘆,她家小姐幼时家逢变故,在被主上救回来前,又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性子清冷寡淡。虽有倾国之貌,但那一双星辰般的眸里,却无半分少女的明媚,眉眼冷硬,她坐在那里的模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好似一副仕女图,艷绝而又冷寂。 想着,素娥就希望小姐能高兴些,找了话来说:「小姐,听陆离说,平阳县的梅林极美,一会去了,可要多採摘一些回去。」 文君闻言,望了素娥一眼,淡然道:「好!」说罢復又望着窗外。 素娥听了,微嘆一声,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好陪着小姐,静静的坐着。 正想着,马车忽然轻微震了一下,停下不前,文君转眸望向帘外,素娥见状,忙上前掀开车帘,向马夫张伯问道:「张伯,前面怎么了?」 张伯也是一脸困惑,伸着脖子看着前方:「不知道啊。」 张伯,名作张维,是跟文君义父文濯几十年的老人,对文濯赤胆忠心。只是如今,已然年老,不能再侍奉在侧。他虽只在文府做个马夫的活计,但在文府却独有一所绛樱苑居住,且其妻子张夫人,如今替文府管着大大小小所有事儿,但凡有人要支取什么,都得去跟张夫人回了,领了对牌方可。 文君向外看去,只见长街中间站着乌压压的一堆人,似是在看什么热闹?向张伯问道:「到哪里了?」 张伯回头答:「这会儿在平阳县内了。」 文君点点头,向张伯示意道:「你去前面看看怎么了。」 张伯领命便去了。过了一会儿,张伯脚步紧凑的走回来,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行礼回到:「小姐,前面杀人了,围了一街的人,一时半会怕是过不去。」 文君不解道:「可打听到是什么事儿吗?」 张伯正色,答道:「正要回,仿佛是当今太尉孙逸之的岳丈家,因不缴纳赋税,被平阳县令手底下的主簿给查到了,按照南朝律法,就地正.法了七人,这会儿正闹着呢。」 文君一听,煞是觉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这事儿奇了,一个县令手底下的小小主簿,竟然斩了太尉岳丈家的人。」 素娥见小姐有兴趣,跟着附和道:「不如咱们也去瞧瞧。」 文君点点头,她确实很想看看,有这等胆识的主簿,究竟是个什么怎样的人,若真是个人才,可不能就此埋没了。 想着,文君拿过帷帽戴上,遮住容颜,示意素娥下车,张维在车前摆好脚踏,素娥先下去,然后扶着文君缓缓走下车。 人群堆积的地方,在一座门庭显赫的大门前,匾额上大喇喇的刻着『孟府』两个字!想来,这就是太尉孙逸之的岳丈孟家。 第4页 素娥扶着文君,张维拨开层层人群,带着文君和素娥挤了进去。围观众人见到文君这等衣着不俗的小姐,不由得也让了一些地方。到中间,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好几个身首异处的人,寒冷的空气中满是血腥气。 这些尸体中间正站着一位身着主簿服饰的年轻人,面容清朗,身材清瘦,腰背挺直,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他身后是一干府门衙役,想来这就是平阳县令手下的主簿。 孟府门前也站着一堆人,那位脸色都气成了猪肝色的人,两鬓斑白,又被几个同样气愤的下人搀扶着,衣着又是上等的官用图纹锦缎缝制的,想必便是孙逸之大人的岳丈。 文君含了看戏的神色,好厉害的主簿,竟然逼得老头儿自己出来理论。 只见孟老怒指主簿,愤言道:「你可知我是谁?竟敢斩了我府上的人,我定要了你这竖子的命!」 那主簿闻言丝毫不见惧怕,不卑不亢,朗声答道:「老爷息怒。若英不才,今日斩首诸人正是为了老爷着想。」 孟老冷嗤一声,压着心内火气,嘲讽的反问道:「为我着想?怎么个为我着想法儿?」 主簿勾唇笑笑,朗声道:「如今您的女婿孙逸之大人贵为我朝太尉,位列三公!如果纵容自己的家人不奉公守法,那么我南朝的法纪就会削弱,法纪一旦衰弱,国家必然也就衰弱,国家一旦衰弱,西凉必然前来进犯。自七年前楚王吴碧之乱后,西凉已停止纳贡。可见,南朝国力已不如前,倘若西凉进犯,我朝灭亡,到那时您去哪里享受富贵呢?」 主簿顿一顿,冲着孟老爷笑笑,接着道:「以您的尊贵地位,带头奉公守法则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则国家强大,国家强大则老爷富贵可保,不是吗?」 那主簿一席话毕,引得周围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叫好,文君神色中亦满是赞许,此人只做个主簿,委实屈才。深明大义、胆识过人、且智慧机变,不知此人是何来歷? 孟老爷闻言色变,气的说不话来,想必是气急了,颤抖的指着那主簿,语无伦次道:「你……你你……」 那主簿又道:「孟老爷可是觉得若英之言有不到之处?若英可是处处为老爷着想,请老爷明鑑。」说着拱手行礼。 那主簿所言处处在理,行为又守礼周到无可挑剔,言语间皆是为他好,为孙逸之好,为国家好。 孟老爷无话可说,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又赔上了府中几条人命,不得不乖乖缴纳赋税,只好压着怒气对身边人吩咐道:「去,把税银和税粮取来!交给主簿!」 银两和粮食一抬出来,那主簿着人清点一番,便命人向府衙抬去。 东西刚抬过街角,忽然一顶官轿匆匆忙忙的赶来,停在了孟府门口。只见一名县令打扮的中年官员从轿中走出。 文君低眉笑笑,什么时候不能来,偏偏税银抬走了才来,看来这孟家不缴纳赋税,县令也头疼的很,不过这县令,真是会唱白脸。想着,文君继续去看。 县令走下官轿,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瞪了那主簿一眼,忙不迭的朝孟老爷走去,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礼道:「哎哟哎孟老爷,下官这几日身子不适,事情都交给了主簿管着,哪知这竖子不懂事,竟然冲撞了老爷。」 那县令朝周围衙役使一使眼色,衙役们一边收拾地上尸首,一边厉声驱赶周围围着观看的百姓,文君见状,忙佯装路人,领着素娥在在附近的首饰摊前停下,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见那孟老爷看也不看县令一眼,抖一抖衣袖,双手背后,极为不满的质问道:「县令是越发会当差了。」 县令赔笑道:「哪有的事,我这就驱了那竖子,孟老爷您可别怪我呢,近来新得了些好玩意儿,今儿顺道带了过来,老爷回府里观赏吧。」 孟老爷哼了一声,拂袖进了府,那县令忙不迭的跟了进去。唯独那主簿被拦在门外,且被县令一同来的亲信摘了顶戴! 看到此处,素娥低低的骂了一句:「官官相护!真是可惜了这位主簿。」 文君瞥了一眼素娥,笑道:「千里马离开粗鄙马厩,是好事,无需可惜。」 素娥点头称是。 那主簿眼见被罢了事儿,有些无奈,倒也不见他面露什么不渝之色,只摇摇头,大踏步的去了。 文君忙四处查看:「陆离呢?」 这时,对面街边屋顶上,一名身着精武服,颇有精气神的少年看到了文君四处寻找的眼神,忙招手高唿:「小姐,我在这儿呢。」 说着,陆离从屋顶上一个侧翻,轻盈的落在了地上,晃如飘雪,他突然的出现,吓得街边几个人不由得惊叫了几声,文君见状,无奈的微嘆。 待陆离走近,素娥笑嗔道:「你这猴儿,身为小姐的贴身侍卫,整日上蹿下跳的,如何护得好小姐?」 陆离闻言,挑一下眉,不服气道:「我这叫练轻功勤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啊?」 文君忙阻止他俩的口战,指着接头那主簿远去的背影,对陆离吩咐道:「看到他了吗?你跟着他……」 文君又指一指刚才从孟府跟过去的几个壮实家丁,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对他行报復之举,记得帮一把。」 陆离看了看那几个家丁,有些按捺不住的摩拳擦掌,神色兴奋道:「小姐放心就是,今儿小爷我的拳头要开开荤。」说着,大摇大摆的跟了上去。 第5页 这时,文君转头对素娥说道:「咱们不去赏梅了,让张伯找个干净的客栈,在这里呆一晚。」 文君坐了回马车里,不一会儿张维便在街角,找了一家干净雅致的客栈,登记了客房,让文君住了进去。 ☆、求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新文三篇,拍大腿推荐,文笔和剧情都灰常贊,感兴趣就手动搜索下哈: 心狠手辣小村姑,逆袭悲催人生《黑寡妇的逆袭人生》:她被后娘卖去邻村做了童养媳,从此备受欺凌,可是小小村姑绝不认命,且看她如何收拾渣贱亲戚,逆袭人生。 前妻如此多娇,引无数前夫竟折腰《造作吧,前夫哥》:攻心组金牌攻略者其墨,她的目的,就是让这群一别两宽后的男人们,哭着喊着求虐! 阴阳眼少女重生回童年,收灵续命!《影后她每天都在抓鬼》:别扒马甲了,没用! 夏之余:「人生如此艰难。」我总觉得我活不到第二天。 夏之余:「本想搞点事情,但我现在觉得能活下去就挺好。」 于此同时,皇宫朱雀门前,二十四岁的广陵侯萧雨歇跨马而下,将马缰递给贴身护卫兰旌,自己往宫里走去。 他身如枫杨般挺拔,宽肩细腰,眉眼清俊,鼻若悬樑。除夕刚过,天气凉寒,但他衣着单薄,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这时,身后有人叫他:「侯爷,侯爷,等等下官!」 萧雨歇驻足,闻声回头,是他手下的羽林中郎将,中郎将走上前来,行礼问道:「侯爷入宫怎么没穿官服?」 萧雨歇免了中郎将的礼,一同往宫里走,边笑道:「今日进宫去看太后姨母,不是当差。」 中郎将听了,笑意古怪的问道:「侯爷去了,怕是又要被催婚吧?」 萧雨歇闻言,颇有些无奈:「回回都催……」 中郎将看看身边玉树临风的广陵侯,心中感嘆,他们这位上司,昭阳城众谈说起来,一定离不开三件事: 第一,便是七年前,他们侯爷以十七岁的年纪任镇国大将军,平叛楚王吴碧之乱的功绩; 第二,便是他宛如天将临凡的清俊样貌,整个昭阳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第三,便是其……一些特殊癖好。广陵侯至今未娶,府中虽有四个貌美的妾室,但至今未有子嗣。大家都在猜测,要么是有龙阳之好,要么就是有什么不便言说的隐疾,要不然,以他们侯爷这等身份,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没有子嗣? 中郎将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凑到萧雨歇身边小声儿问道:「侯爷,你是不是好男风啊?」 萧雨歇闻言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中郎将的脸上,中郎将身子一寒,他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谁知萧雨歇沖他勾唇一笑,伸手压住他的肩头,意味深长道:「要不,你试试啊?」 中郎将虎躯一震,忙道:「别别别,侯爷,下官赶着当差,告辞了告辞了。」说着匆忙行了个礼,一阵风似得跑了。 萧雨歇看着中郎将见了鬼一般的样子,无奈的笑笑,继续往长乐宫而去。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他不是没听过,但他懒得理会。他这么多年不娶,不过是在找一个人罢了。 不过,不娶的日子,怕是很快就要结束了,想起月前嘉禾长公主生辰宴上,见到的那张宛如天仙的熟悉面容,即便过去许久,她的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想着,萧雨歇脸上露出了一丝老树终于开花的春意。 萧雨歇是外臣,单独入后宫多有不便,快入后宫时,太后身边的禄公公早已等在那里。见萧雨歇过来,含笑行礼:「拜见侯爷,太后娘娘等候多时了,这边儿请。」 萧雨歇免了禄公公的礼,一同往长乐宫而去。萧雨歇是武将,行步带风,禄公公只得半小跑着跟在后面,跑的禄公公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那叫一个受罪。 刚拐进御花园,绕过一座假山,谁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太监,一头和萧雨歇撞了个满怀。 萧雨歇自幼习武,脚下稳健,这一撞虽然狠,但身子只是微微一颤,那小太监倒是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了个仰绊!同时一卷画轴脱手,半开着,盖在了萧雨歇的蹬着云纹墨色短靴的脚上。 禄公公骂道:「在宫里当差,还敢这么毛毛躁躁!撞到侯爷还不滚过来赔罪!」 萧雨歇没有在意禄公公的训斥,目光落在脚下的画上,心中莫名腾起一股异样的熟悉感,他俯身,将画捡起,展开! 当画中女子的样貌映入眼帘,萧雨歇身子陡然一怔,心跳如雷,她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小太监一轱辘翻起来,在萧雨歇脚边跪下:「侯爷,侯爷,是小的不是,小的不是!请侯爷责罚!」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尽量平静的发问道:「我来问你,这幅画,你从哪里得来?要送去何处?」 小太监不敢隐瞒:「回侯爷。这是前几日观门巷文府送进来的画像。」 小太监顿一顿,略有些讪讪道:「侯爷您也清楚,虽然不是选秀的时候,可达官显贵们家里的适龄小姐不少……总之,奴才正准备将这副画送去给皇上。」 萧雨歇神色一凌,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催问道:「皇上可知道有这幅画?」 第6页 小太监摇头:「尚不知!」 萧雨歇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復又问道:「知道这幅画的还有谁?」 小太监道:「除了奴才,还有另外一位公公。」 「很好!」萧雨歇从怀中摸出一枚玻璃种翡翠玉珏,递给小太监:「就当你从未见过这幅画,至于另外一位,你只需要告诉他,画像已经送到便可,其余莫要多问!」 禄公公自然清楚萧雨歇的意思,方才萧雨歇的模样他可是看在了眼里,既然皇上不知道,他也乐意卖萧雨歇这个人情,于是转头对小太监说道:「管住你的嘴,今儿的事儿若是传出去,管叫你永远说不了话!」 小太监被吓得身子一怔,接过玉珏,行礼后匆匆离去! 萧雨歇听了禄公公这话,第一次觉得这些人精的老奸巨猾如此叫人受用,笑着递给禄公公一叠银票:「多谢公公成人之美。」 禄公公笑着收下,塞进袖口里,一手虚摊:「侯爷请,太后还在等你!」 萧雨歇掂掂手中画像,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是他的终归是他的,无论过去多久,过程多波折,始终都是他的!他凝眸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较。 进了长乐宫,年近四十的太后,正坐在香榻上,她保养的极好,风韵犹存,太后是萧雨歇母亲的同胞妹妹,二人眉眼像极了,见到神似早逝母亲的太后,萧雨歇心中腾起一股亲切,上前行礼:「微臣拜见太后!」 太后见到萧雨歇,高兴极了,忙招唿道:「好孩子,快起来,来姨母身边坐,让姨母好好你!」 萧雨歇上前,在太后身边坐下,太后高兴的拉了萧雨歇的手,无不自豪的对一旁的嬷嬷说道:「看看,哀家这外甥长的多俊……」 嬷嬷满脸笑意的附和:「太后的外甥随太后,自然是人中龙凤。」 听了这话,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无不感嘆道:「可惜啊,姐姐就你一个孩子,如果再有个女儿,能嫁到宫里来,咱们家族的荣耀,就长了……」 萧雨歇笑言:「太后姨母若是下道懿旨,让雨歇以后日日穿裙子,那也算是多了个外甥女,就怕皇上到时候看微臣不顺眼,乱棍打发了。」 这话逗的太后更是笑声连连,指着萧雨歇,对一旁的嬷嬷笑道:「你听听,哀家口齿也算灵巧,竟说不过这孩子……」 太后转头又对萧雨歇道:「你这般能花言巧语,怎么还没见你给哀家说回来一个外甥媳妇儿?」 说到这儿,太后倒是深切的忧虑了起来,萧雨歇如今身为光禄勛卿,掌管着宫廷守卫,又有广陵侯的头衔,她委实害怕萧雨歇娶到一位高官家的女眷,权势连成一片,怕是会对皇帝成为威胁。 她虽是萧雨歇姨母,但这方面,她有她的私心,必须给萧雨歇安排一个娘家一般的夫人,但又不能太低,免得拂了萧雨歇颜面。 可这些年,就算挑到合适的,萧雨歇总是推脱说不想有人管着,想多自在几年,死活不娶!他不娶,左右也是好事,所以太后也就纵着他。 太后知道,他府中有四个妾室,虽是朝堂官员硬塞与他,可好歹也是女人,为何至今没有子嗣,太后忽然想到什么,担忧着向萧雨歇问道:「雨歇,你好歹有四个妾室,为何至今没有子嗣?」 萧雨歇闻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那四个妾室,他连长相都没记住,谈什么子嗣?身在高位的广陵侯,二十四岁了还未尝过女儿香,说出去可能没人信吧? 太后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又想起了外间那些传闻,她觉得自己外甥好龙阳大抵是不可能,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于是,太后更为担忧道:「孩子,你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萧雨歇闻言一愣,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额角青筋欢快的跳了两下,但听太后继续说道:「没关系!别害臊,哀家是你姨母,就跟你母亲一样,咱们宫里多得是好医好药,有什么隐疾咱们抓紧治,别给耽误了……」 太后越说越离谱,萧雨歇赶忙打住:「太后姨母,微臣没毛病。只是子嗣的事,还得看上天的缘分,您看,我父亲母亲,不就是三十多岁才生了我吗?」 今儿这话头提了起来,太后又想起姐姐,虽有自己的私心,她还是心疼这个外甥,于是太后嘆口气说道:「你母亲去得早,哀家这个做姨母的能不操心吗?你都二十四了,皇帝比你还小,如今皇长子已经五岁,可你呢?这样不行,这回,无论如何,哀家也得给你定一门亲事。」 萧雨歇看了看手中画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就等太后这句话呢,正好顺杆儿爬。 于是,萧雨歇说道:「巧了,微臣和太后姨母想到一块去了。本来微臣也想着最近进宫来跟您说这事儿。微臣看上了商户文濯之女,文君!」 太后凝眉想了想,恍然道:「可是月前嘉禾长公主生辰宴上,以才女之名远扬的那名闺秀?」 萧雨歇点点头:「正是!月前长公主生辰宴,微臣也在,遥遥一见,倾心不已,但因慎重起见,多做了些打听,故今日才来跟太后姨母请求赐婚。」 太后听了,不禁心中嘀咕,虽是才女,可惜却是商户之女。太后恍然想到,商户之女岂不是更好,这样就不怕侯夫人娘家,成为萧雨歇在朝堂的助力,文君又有才女之名,文濯又是整个南朝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不怕拂了萧雨歇面子。如此看来,这门婚事,甚是妥当! 第7页 太后拉过萧雨歇的手,拍了拍:「既然你有了心仪的人,哀家哪有不许的道理,择日,哀家下道懿旨,亲自给你赐婚!」 萧雨歇起身,跪地行礼,喜色溢于言表:「微臣谢太后隆恩!」 ☆、请诸葛 下午,陆离方才寻着张维留下的记号回来。 文君正在灯下看书,陆离一进屋就凑上前兴奋的说道:「小姐小姐,你猜那主簿是谁?」 陆离有意卖关子,文君不问,他就不往下说。文君笑笑,放下书,配合着陆离问道:「谁?」 陆离两手一拍:「崇愈夫子的关门弟子,小姐老师常太息的师弟——卢若英!」 文君一惊:「是他?」 文君曾在义父的安排下,跟着常太息老先生,在姑苏修学六年,半年前才回到昭阳。 常太息曾告诉文君,他受教于一代鸿儒崇愈夫子门下。 崇愈夫子,乃当之无愧的护国柱石,更是一代传奇!南朝自惠帝始,国力渐弱,为保边疆平安,向西凉进贡整整一百五十年,直到当今皇帝祖父——文帝,启用崇愈夫子,局面方有了转圜! 夫子以其无双智计,搅动西凉内乱,又提出『德行天下,以法保之』的朝政主张,正是这样的内外兼顾,使南朝再度兴盛,促使西凉纳贡。 而这卢若英,文君过去常听常太息提起,说他是如何如何的辩才无双,胆识过人,两年前,崇愈夫子百岁病逝,卢若英方才出来谋生,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据常太息老先生所言,这卢若英虽有才华,但是当真是时运不济。因着卢若英岁数小,靠着几次辩会才刚打出些名气来,崇愈夫子便过世了。 想到此,文君不由笑出了声儿,想不到他竟时运不济到在平阳县令手底下当主簿?委实是白玉蒙尘,屈才了。这样的人才,文君怎么可能放过,如果能将其收为己用,怕是在今后的大事上,会是很好的助力。如今皇帝身边都是杜衡的人,文君冷嗤一声,也该慢慢换一换了。 想到此,文君抬眼问陆离:「今日如何了?卢先生现于何处?」 陆离无不自豪道:「今儿那几个人真的是去报復卢先生的,可惜他们遇到了小爷我,被小爷三拳两脚打的满地求饶。只是等我追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打了,卢先生挨了几棍子,受了点儿小伤,这会儿在他租住的小院子养着呢。」 「哦,对了!」陆离似又想起什么:「今儿我出门前,房东太太找过卢先生,他欠了房租,要赶他出来,我先替他垫了些。」 文君听了,不由蹙眉,竟过得这么惨?文君又对陆离吩咐道:「一会儿吃过晚饭,你给卢先生也带过去一些,顺道问问他,愿不愿意为我所用。」 陆离领命! 到了晚间,陆离再一次回来,没了第一次回来时候的那种兴奋,见着文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脖梗子:「小姐……问过了,卢先生似乎不大愿意。」 文君蹙眉:「为何不愿?可是因为我是女流之辈?」 陆离摇摇头:「我看着卢先生不是那种俗人,八成是别的缘由。」 文君凝眸想了想,卢若英这等人,她还真不想轻易放手:「明日,我亲去拜访他!」 第二日一早,文君梳妆打扮停当,用过早膳,退了房,坐上马车,由陆离引着,到了平阳县东街一处小院里。 马车停了,陆离轻轻一跃下了下车,懂事儿的从张老伯手里接过脚踏,放在车下,并将手臂曲在胸前,给文君当扶手扶着。 文君下车后,四处看了看,这小院,还当真是简单,用土垒起来的,至于屋子……文君暗自蹙眉,就当这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吧。 陆离领着文君进了院子,先去叩了门,然后直接将门推开,对里面的人说道:「卢先生,我家小姐来了。」 但听里面传出一句:「请进。」 素娥扶着文君走了进去,扫了一眼,左侧是一张木板床,右侧是便是灶台厨具等,屋子里陈设很简单,只有榻边一张书桌和椅子。 文君目光落在榻上,只见上面,斜椅着一名身着中衣的清瘦青年,面色也有些苍白,脖颈处还有几处不小的淤青,看来这卢先生昨日挨得那几棍子并不轻。 可即便如此,他的眼中却丝毫不见颓唐之气,满是灵敏与自信。 他见文君走上前来,随手扯过一件青衫披上,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见礼:「想来小姐便是名动昭阳的才女,文君!卢某有伤在身,未能相迎,委实失礼,还请文小姐莫怪。」 素娥抬了那唯一的椅子,放在文君身后,文君回礼后,在椅子上坐下。含笑道:「卢先生客气,文君不是拘泥之人。想来陆离已经告知,我曾受教于先生的师兄,常老先生。」 卢若英闻言,含笑的点点头,开门见山的说道:「文小姐是爽快之人,卢某也不必打哑谜!该说的,陆公子昨日已告知卢某。」 「哦?」文君低眉敛一敛衣袖,復又抬眼问道:「那不知,先生对文君的提议是何看法?」 卢若英先向文君行了一个礼,方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文小姐的救命之恩,卢某感激不尽。昨日陆公子又提在下解了燃眉之急,小姐所求,卢某理当鞠躬尽瘁……」 卢若英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卢某虽然不才,但也曾受教于崇愈夫子,若论朝堂争斗,卢某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是卢某的剑指得是奸佞,盾护得是贤德。」 第8页 卢若英直视着文君的眼睛,温文尔雅道:「小姐久负才女盛名,所做诗词,卢某也有幸拜读一二。只是能将我卢若英收为己用,必然是让我钦佩之人!还请小姐莫怪,小姐他日若有其他难处,卢某必然倾力以报。」 文君闻言,唇角勾起一丝瞭然的笑意。 她懂,卢若英言下之意是说,她文君虽负才女盛名,不过只会吟诗作对罢了,并没什么值得他钦佩的地方,所以他不会为她所用。 文君报以得体的笑容,推心置腹道:「先生的顾虑,文君明白。如今朝中局势想必卢先生心中有数,关于这点,我只答先生一句话——崇愈夫子的心愿,亦是常老先生的心愿,我自然一脉相承!」 文君扶一扶鬓边碎发,嘴角含笑,不徐不慢的说道:「至于先生顾虑的第二点嘛……我想跟先生打个赌。」 「赌?」卢若英拖了个长音,颇有意味的将这个字咬在唇间。 文君的目光如水一般淡然,轻轻的落在卢若英的身上,得体温雅的笑容衬得她更加高贵疏离,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就赌我能否让你钦佩!」 卢若英眸光闪过一丝惊讶,眼前这名容貌可人的少女,竟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足够狂妄!却也——足够有趣! 卢若英嘴角挂上一丝玩味的笑,望向文君的眼中颇有些质疑。 卢若英所有神色,逐一落在文君眼里,只是他此时如何想,文君并不在意,她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只见文君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掌,立在卢若英的面前,抿唇一笑,道:「三月为期,击掌为誓!」 卢若英显然是来了兴趣,定声道:「好!若小姐赢了,卢某从此鞍前马后,唯小姐是从。」 他亦伸出手掌,与文君连击三下! 用过中饭,文君便启程返回昭阳。因着卢若英伤势的缘故,文君便让陆离暂时留下来照顾卢若英,待他伤势好转些,再好生接到昭阳城。 卢若英晚一些来也好,在他正式抵达昭阳前,文君正好先给他备下一处像样的住所。 路上,文君掀开车窗上的小帘,夕阳暖黄色的余晖洒在她的面颊上,此时的日头并不耀眼,隐约能感觉到几分暖意,令文君颇感舒适。道上人流稀少,偶有几只寒鸦,披着霞光飞落枯树枝头,文君唇角漫上一丝笑意,寒鸦带影来,原是如此令人中意的景象。 回到文府时,日暮已落。 文君刚进府,便见一名小厮小跑上前,行礼毕,呈上一枚小竹筒,上报导:「小姐,右扶风[注1]沈穆清大人送来一封密函。」 素娥接过竹筒,小厮目不斜视,行礼退下。 穿廊过巷,入了四进院,文君方回到自己房中。刚推开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火笼将屋子里包裹的宛如阳春三月。 素娥服侍文君褪下厚重的披风,又上来几名婢女,一名为文君奉上擦手的棉布、一名为文君奉茶、另一名则往火笼里又添了几块炭。 文君在书桌前坐下,抿了一口茶,接过素娥递来的密函。 文君拧开小竹筒,从内里抽出一块素白的绢布,细读了密函上的字,嘴角露出一丝颇为满意的笑。文君看完,将绢布递给素娥,素娥接过,熟稔的将绢布丢进了火笼里,素白的绢布瞬间被火舌吞噬。 ☆、簟色寒 这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文君示意素娥将门打开,迎进一人。 文君抬头望去,正是她的义父,文濯身边的贴身护卫——叶蓁。 叶蓁跟了文濯许多年,同文濯既有主僕情分,又有患难之义。文濯待他如左右手,他亦对文濯忠心耿耿。 他早年同文濯一起,经歷过一场大战,以至于从鼻樑到右下颌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他生着一双粗黑倒竖的剑眉,又续着一缕长至喉结的鬍鬚,这副面容,乍一看,很是骇人。 叶蓁踏步上前,向文君拱手行礼后,便开门见山道:「小姐的画像,主上已托人送入宫中。主上明日要出一趟远门,万事皆由小姐一人做主。主上还说,小姐不必拘泥于凡俗之礼,晨昏定省日后便免了,若有事,主上自会相召。」 文君闻言,指尖微微一颤,细微而又不易觉察,仅仅剎那间,文君已恢復了往常的淡漠。她放下书,端起茶盏,缓缓的刮着,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对叶蓁所言,浑不在意。 文君示意素娥,打开梳妆檯旁的角柜,素娥会意,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緻的银瓶,向叶蓁手边递去,但叶蓁只是扫了一眼,并不接过。 文君抿了一口茶,许是茶水还有些烫,又许是茶味过浓,她蹙了蹙眉,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她扫了一眼叶蓁,方才不徐不慢的说道:「知道了。还请转告义父,初春凉寒,恐义父咳疾发作,文君特意按照义父的药方,制了这一瓶药丸,足够两月之用,务必请义父带在身旁。」 叶蓁并不接那瓶子,只道:「主上自有安排,不劳小姐费心。」 文君颇有深意的看了叶蓁一眼,唇边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她自然知道文濯担心什么。文君神情依旧淡漠,指尖抚摸着软被上的苏绣双鹊报春,轻描淡写的回答:「此药丸特意用银瓶所盛。」 叶蓁闻言,看了看素娥手中的瓶子,这才收下,向文君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叶蓁铿锵有力的步伐渐渐远去,屋内復又陷入久聚不散的冷寂中。地龙里腥红的火光,灼灼跳跃在文君倾城绝世的侧脸上。 第9页 文府人丁稀少,偌大的府邸,往往一日下来,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偶有几个下人婢子走过,也是低头疾步而行。文府就像是阴诡地狱般的所在,就连这里的人,浑身也都透露着一股子阴气,在这里呆的久了,文君的性子也是越发的阴冷。 良久,文君望着灵昀院的方向,似是自语般的呢喃着:「他从未信任过我。你说,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这后一句,素娥听出来了,是问她的。素娥并不知晓文君这话是何意,只是小姐问话不敢不答,素娥回话:「主上没有妻室,亦没有儿女,小姐在主上心里,当然是唯一的亲人。」 文君自嘲的笑笑,亲人?我不过是他手中一颗要紧的棋子罢了。 她本是前司徒白进良第二女——白如练。父亲白进良,官拜三公,于先帝一朝尊贵非常,深受先帝器重,併兼任太子师,任其辅臣。谁知新帝登基,父亲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七年前,熘出府贪玩的她,被人以带路为由,骗离了司徒府,关在昭阳一处民居里,幸亏她身上有哥哥给她的防身匕首,撬开窗户,逃了出去,可是等她逃出去时,她已经没有家了。她至今不知道是谁救了她,有时候她也会想,倘若当时没有逃走,是不是就会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在外流落了整整一年半,期间又逢楚王叛乱,险些死在乱马下。直到第二年深秋,天气渐寒,她生了病,高烧不退,就在她快要绝望之时,遇见了文濯。 许久以前的那个傍晚,文濯带着叶蓁和张维出现在她的面前,笔挺的身姿隐没在一席玄色斗篷之下。他摘下罩在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贵气的面孔来,他疏眉华发,贵气逼人,那如刀刻般的五官,使他英俊里又透着几分凌厉。只是他脸色泛着异样的潮红,时不时的会发出几声咳嗽,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摸出她脖子上的玉佩,凝视片刻,开口问道:「你便是白家的女儿?」 她很怕,警惕的望着他,什么都不敢说。他见她冻得瑟瑟发抖,便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在绝望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同时也给了她活下去的目的,他说:「你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他从未受贿,也从未通敌!他同前太子、先帝一样,都是被当今皇帝和司徒杜衡等人谋害,你可想报仇?」 她当然想! 她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午时三刻,她藏身在人群中,是如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三姐、奶奶、大侄儿一家八口人人头落地。 七年前的那天,她一滴泪也不曾留,只是那巨大的锥心之痛,化作千片万片,深深的刻进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此——密不可分! 「想!」 她几乎没有犹豫的说出了这个字,幼小的眸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文濯摸摸她的头:「好,从今以后你就叫文君,我就是你的义父文濯。」 文君水晶葡萄般的双眸看着文濯,伸手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下巴,这个人,与她的父亲半分也不像。于是,小小年纪,她便冷言质疑道:「你这么年轻,如何做我的父亲?」 文濯唇角挂上一丝笑意:「胆子倒是不小。你多大?」 「刚过十一岁。」 「我二十一岁,大你十岁,做你义父足够了。」 那便是文君与文濯的初次相遇,随后六年,他将她送去姑苏常太息老先生处受教,每隔半年来看她一次。 渐渐的,文君年岁大了,晓得了每次他快来时,她为何那般期待,也晓得了见不到他的时日里,为何心中日日都是他的脸庞。 好不容易等到他将她接回了昭阳,得以日日相见,可他却将她的画像送去了宫中。 文君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亦深知他此生的心愿。她和他註定密不可分,她要报的仇,也是他要实现的心愿,所以她必须入宫。 只是,他和她也註定只能是这名义上的父女,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峥嵘男儿,心中不会有她的位置。甚至,作为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会给与她。 有些情,连埋在心底都不合适,它根本就不该存在。如此想着,文君原本冷硬的心,便更硬了一分,只有这样,她便不会晓得什么叫痛。 文君站起身,神色淡漠,她一如往常的吩咐道:「我困了,歇息吧。」 素娥扶着文君,往内室走去。曳地裙下慢而娇软的步子恍如生莲,使她本来纤细的身子显得更加柔弱。就这样步步虚晃,她的身影,渐渐入了那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之所…… 随后几日,文君为卢若英择了一处位于东郊的静闲园,又着人细緻的收拾了一番。七日后,陆离护送卢若英住进了城郊的静闲园内。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文君捧了一本书,垫了软垫坐在廊下晒日头,陆离和素娥侍奉在侧。 花园中的柳条新发了嫩芽,假山周围那一圃枯黄的草地上,隐约也可见得一些新绿,无边光景一时新,文君心下开阔了不少,她想了想,对陆离吩咐道: 「你去找张夫人领了对牌支些银子,然后交给百芳苑,叫他们仔细打点着,去京兆尹[注2]府周围放个消息,就说东街静闲园内住着一位才子,胆识、谋略过人。然后再去告诉卢若英,如果有人求见,一律不见!」 第10页 陆离领命,然后笑道:「小姐这一出,铁定得急死葛婴那瘪三儿。」 文君闻言,无奈的摇头笑笑:「我来问你,最近让你调查葛婴,可查到了什么?」 陆离得意的挑眉一笑,从怀中抽出一块叠好的方巾递给文君:「纸张容易坏,我就让他们写绢布上了。」 文君疑惑的接过,打开细看了一翻,心中委实一喜:「好小子,不曾想竟被你拿到这等证物,有了它,我与卢先生的三月之期,怕是还能提前了。」 文君復又将方巾叠好交还给陆离,吩咐道:「这等大事,左冯翊朱瑾怕是会很感兴趣。」 陆离收好绢布,吐吐舌头,俏皮的笑笑,一熘烟儿的跑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昭阳人人都在议论,东街住了一位才子,京兆尹三次登门而不见,一时间昭阳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位才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倘若京兆尹知晓卢若英因着他渐渐声明远播,怕是悔都会悔死,只可惜,在葛婴心里,他对卢若英这番三顾茅庐并无他人知晓。 卢若英越是不见,他就越觉得卢若英是位高人,对他越发势在必得,银财珍宝流水一般的送进东街,再加上文君可以派人在城中推波助澜,随之而来的,是卢若英的声望越来越高……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右扶风:官名,同京兆尹、左冯翊乃是三公九卿制时期京师三辅地区的行政长官,在九卿之外。 ☆、月下亭 当然,既是欲擒故纵,自然要纵的得当,在这样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在承德七年三月二十四,卢若英正式搬进京兆尹府成为谋士! 这日午后,文君在廊下看书,忽向素娥问道:「司空易大人今年多大岁数了?」 素娥答道:「六十有三了。」 文君瞭然的点点头,这时,素娥问道:「小姐,京兆尹得了卢若英,廷尉左监之职怕已是囊中之物了吧?」 文君不屑冷哼一声,道:「哪有那么顺利。这些年大司徒和大司空暗地里较得劲可不少,现成还放着一位左冯翊,且大司徒对这位京兆尹也是可有可无,再加上大司空的阻挠,到底这廷尉左监还差着一撇。」 素娥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文君不由得轻笑,对她吩咐道:「可得让司空大人知道,东街静闲园的那位才子,进了京兆尹的府上。」 素娥颔首领命。 半月后的早朝,皇帝沄泽头戴十二毓平天冠,身着龙袍,端正的坐在未央宫宣室殿上,二十五岁的年轻面庞隐藏在珠毓后,眼里满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行过跪拜大礼,但见众官之首,并站着三名头戴七梁梁冠的官员。 那位年近五十、两鬓微白、浓眉鹰眼、丰唇美髯的便是大司徒杜衡。而他身边那位长得慈眉善目、体态微丰的花甲老人,便是大司空易修远。最后一位须着山羊鬍、身形精干、时常左顾右盼的便是太尉孙逸之。 这时,司空易修远上前启奏:「陛下,下官有本启奏。」 皇帝示意:「嗯。」 易修远先正正规规的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神情中满是肃穆:「回陛下,老臣自先帝一朝便任司空之位,空食皇家俸禄,却政效甚微,故老臣无一日不敢兢兢业业,克尽职守,为陛下尽忠。如今,朝中有人欺上瞒下,做出辜负陛下之举,臣不得不忍痛检举……」 说着,司空大人触动心肠,抬袖沾了沾眼下的泪水。 这时,皇帝命身边太监递上黄巾,待易修远拭去泪水,方说道:「司空为我朝鞠躬尽瘁,孤晓得。既有人做出背弃孤之事,司空也不必为其惋惜,直说便是。」 易修远谢了皇帝赐巾之恩,深吸一口气,忍下哀痛,回道:「回禀陛下,臣参京兆尹葛婴,私纳谋士,遗贤不报!其听闻崇愈夫子关门弟子卢若英入昭阳,葛婴便迫不及待的三顾茅庐,据说还出言威胁,软硬兼施,现下已将那名才子收入府中。」 此言一出,群官间立马陷入一片私语,葛婴闻言大震,几乎瘫软在地。 皇帝闻言,隐含怒气道:「廷尉!」 廷尉崔玮从队列中踏步而出,朗声道:「臣在!」 皇帝下令:「即可去查!」 「且慢!」廷尉尚未领命,便被一人制止,仔细一看,正是左冯翊朱瑾,他从怀中拿出一快绢布,正是之前陆离拿出来的那块,只听朱瑾说道:「回陛下,臣近日收到京兆尹辖地永安村的一封请命书。」 皇帝闻言哦了一声,道:「京兆尹辖地的请命书,居然递到了左冯翊手中?呈上来!」 朱瑾将一方绢布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前来的太监。 那是一封血书,乃是永安村村民状告葛婴滥用私权,强占私田修宅一事的始末。仅此也就罢了,葛婴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竟滥用私刑,打得七名村民致死致残,为了遮掩此事,葛婴还在永安村周围部署人手,盘问每一个出入村的人。 皇帝隐在平天冠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冷言道:「好一个欺上瞒下的京兆尹,竟用这等强硬手段,将永安村的惨案,在孤眼皮子底下隐瞒两年之久。葛婴,你好大的胆子!」 葛婴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慌忙的抬了手去擦额头的汗,手哆嗦的厉害反倒将汗水蹭进了眼睛里,使他更加窘迫。 第11页 「臣……臣……」 葛婴说着,眼角去偷瞄姐夫杜衡,可谁知杜大司徒面朝皇帝,腰背笔直,姿态坦然,浑不看他。 绝望如一盆冷水倾泻而下:「臣……臣有罪!」 皇帝闻言不做言语,葛婴忙会意,哭着认罪道:「臣煳涂啊,罪臣沉浮官场二十余年,却只做得京兆尹,但罪臣一心想为陛下效力,两年前,罪臣也是受妖人蛊惑,说永安村有一处风水极佳之地,若在那处建宅,必然平步青云……罪臣……罪臣煳涂啊。」 皇帝冷哼一声,道:「是煳涂!打着为孤效力的旗号,图谋私利,无耻之极。来人,暂将葛婴收监,命廷尉细查葛婴一案。」 葛婴闻言,整个人身子一挺,一头栽倒在地。前一刻还在想着升官发财的葛婴,这一刻如软脚虾一般被侍卫带离了宣室殿。无常和明天,总不知是谁先来。 葛婴被带离后,便听太尉孙逸之大人,摸着山羊鬍须,颇为惋惜的说道:「这葛婴还真是不识抬举,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白白辜负了司徒大人的举荐之恩。」 说着,孙逸之转头对杜衡关切的说道:「司徒大人,如今葛婴出了这等事,您回去可得好好安抚司徒夫人,若知晓胞弟犯事,夫人心中怕是难熬啊。只是不知,葛婴所犯之事,是否一早就告知了司徒夫人,如若如此,那今日这等结局夫人怕早已料到。」 孙逸之这一番话,听着是关切,却暗指葛婴所犯之事,乃是与杜衡勾结。杜衡闻言,面色如常,并不理会孙逸之,只见他忽然跪下,朗声陈情道:「陛下。请治微臣识人不明之罪!」 这时,孙逸之又道:「这识人不明之罪可比勾结小多了。」 杜衡闻言沉声道:「太尉大人,陛下面前莫要信口雌黄。我若偏袒葛婴,他如今怕早已位及九卿,又何至于做下这等煳涂事?」 不等孙逸之接话,杜衡復又向皇帝陈情道:「还请陛下治罪。」 皇帝颇有深意的望了杜衡一眼,道:「大司徒乃孤股肱,孤相信你!」 杜衡闻言颇为动容,恳切道:「谢主隆恩。」 皇帝示意杜衡起来,向群臣问道:「如今,赵大人病逝,葛婴犯案,这廷尉左监与京兆尹都空了下来,廷尉左监到可先放放,但京兆尹需得及时补上,诸位爱卿可有贤才举荐?」 杜衡心中明白,今日葛婴一事,无疑是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此时此刻,倘若由他举荐,必然少不得引来非议,但倘若他不开口,那么京兆尹这等京畿要职,怕就是易修远的人了,到那时,必然与他不利。 杜衡拧眉思索片刻,不多时心中便有了合适的决策。 不等众人开口,只见杜衡出列朗声道:「回禀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群官闻言皆是一惊,易修远亦是深感不妙,杜衡此人心思诡谲,不知他这又是唱哪出? 只听杜衡泰然自若的回道:「回陛下,臣听闻罪臣葛婴私纳之士,乃是崇愈夫子的关门弟子,此人初入昭阳不久,便已名满京城,不如请他上殿,由陛下考量。」 皇帝闻得崇愈夫子之名,已是颇为感慨,道:「崇愈夫子,乃当之无愧的护国柱石。他的弟子,自是不会差。」 杜衡再度行礼,推心置腹道:「陛下明鑑。此子初入昭阳,臣从未见过此人,更无半点瓜葛。今日,因着臣与罪臣葛婴的关系,本不该在此进荐,但臣唯恐陛下错失贤才,故而冒此风险。还望陛下恕罪!」 此话一出,皇帝颇为动容,面向群臣贊道:「大司徒此举,堪为百官表率。」 易修远与左冯翊对视一眼,各自站好,再无言语。易修远心中委实不快,本以为葛婴一事,多少能让皇帝对他生些芥蒂。怎知,不仅没有,反而叫他反败为胜,不仅让皇帝对他更为看重,还让他挡了自己掌握京畿三辅地的机会,更是卖了那才子一个举荐之恩,杜衡啊杜衡,当真好谋划啊。 廷尉崔玮雷厉风行,不出几日,便将葛婴罪名审问清楚,一条条罪状累积下来,圣旨下,京兆尹葛婴,罢官处置,没收家产,迁出京城,永不得再入昭阳! 消息一件件的传来,文君边练着字,边静静的听着,除了没想到大司空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便出手扳倒了葛婴之外,其余皆在意料之中。 素娥在一旁研磨,陆离抱着双臂,靠站在门框,咂咂嘴,像是回味无穷一般,说道:「这一出,小姐可真是安排的滴水不漏。」 文君浅笑不语,看了陆离一眼,道:「我安排什么了,之德钱庄的地下赌场,是义父早年就派人同葛婴联络设下的。该准备的,义父都备下了,我不过是决定义父埋下的那些线,何时何地怎么用罢了;古语云『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见其害,难必不久矣』永安村一事,是葛婴作茧自缚。而且多亏了右扶风沈穆清大人,若非他明察秋毫,我又如何知晓京兆尹在同左冯翊争这廷尉左监一职。」 陆离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毕竟马屁没拍好,颇有些尴尬。 这时,素娥接过话,打圆场道:「就算万事俱备,如果不吹东风,也是枉然呢,小姐就是这最关键的东风。陆离,你说是也不是?」 陆离如逢大赦,忙道:「对对对,我想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文君听着这番话,有了笑意,又写了一个字,方才放下笔,抬头对陆离吩咐道:「今夜,该是时候好好用用你的轻功了,记得将举证葛婴的那名千手带回来,那可是咱们府上,除了你以外,少有的易容高手。」 第12页 陆离站直行了个礼:「小姐您就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头,保证给你办妥喽!」 说完,復又没骨头一般的靠回了门框上。文君看看他,眼中颇有些笑意,文君沾了墨,继续写着字,素娥也继续研磨,整个文府,平静的毫无波澜。 承德七年五月初五端午节,皇帝于承干殿上召见卢若英,考其才学,问其朝政,卢若英侃侃而谈、对答如流,甚的皇帝欢心,于是圣旨下,卢若英官拜京兆尹,即刻上任! 消息传来的时候,文君正在府中各门上插柳,手中新折的绿柳清新可人,陆离跟在文君身后,手里握着一个剥开的粽子吃着,神色中掩不住的欢喜,笑道:「咱们小姐真是厉害,这么几日的功夫,每天在府上吟诗作对,逗鸟取乐,再偶尔出门逛逛街,就让卢先生坐了京兆尹!」 文君淡淡的笑笑,回道:「朝堂上的争斗从来都没停过,我不过是在合适的时候煽煽风、点点火罢了。而且,卢若英能官拜京兆尹文君倒没有料到,原以为会被外放做个郡守,他能留在京城,也省了我多为他谋划一步,算是意外收穫了。」 陆离又接着说道:「我之前跟卢大人聊着,卢大人之才委实不可小觑,做个京兆尹我还觉得亏了他呢。」 文君把未插完的柳条递给陆离,道:「好了,别贫了。你去告知卢大人,今晚请他踏月来访,就说我要摆宴,恭贺他高升京兆尹。」 陆离道一声得令,领命去了。 晚上,文君在府中置办了宴席,并将宴饮之地挪到了文府花园的湖心亭中,地方虽不大,却也比呆在屋内通透。 卢若英于月初升之时来到文府,由陆离引着来到后院。 只见他目光平视,步伐高昂,平稳的踏步走上通往湖心亭的栈道,一身寻常的黛蓝色直裾,外套一件茶白色大袖衫,头顶素银簪冠上嵌着一颗明珠,在月下煜煜生辉,衬得整个人气度愈发清雅高华。 望着他如是风姿,文君忽地想起一个词来——玉树临风。 他被陆离引进亭中,见到文君的那一刻,眸中早已不是当日初见之时的客气,多了几分亲近,尤其是他无意间望向文君眉眼的剎那,还夹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炽热。 文君起身微微一福,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再见之时,卢大人已官拜京兆尹了!」 卢若英看看文君,对文君深深作揖,嘆服道:「小姐心智如此,卢某拜服!」 文君忙示意陆离扶他起来,笑道:「卢大人握瑾怀瑜,何必客气,文君也是爱惜人才,快快坐下,今日备了上好的饭菜,只待与卢大人畅叙一番。」 卢若英也不是拘泥的人,便围桌坐下,文君示意素娥添酒:「薄酒一杯,卢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小姐客气。」 说着一同举杯,相碰饮下。边吃饭菜,叙叙说了些闲话,忽然,卢若英放下筷子,道: 「先前是卢某狭隘,只以为小姐懂些诗词歌赋罢了,今日始知小姐心智非常人可比。经过这番周折,卢某对小姐心悦诚服。今见小姐,到让卢某想起一首《水仙子》来。」 文君抿嘴一笑,自斟酒一杯,道:「大人请说。」 只听卢若英洋洋洒洒的念道:「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者能有几?两娥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注1]」 这首词文君自然熟悉,讲的是昭君和西施,一个为了汉朝远赴塞外和亲,另一个被自己心爱的男子范蠡送去吴国为妃,助勾践灭亡了越国。 这两个女子,无论是否自愿,都是以女儿之身为朝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文君听着这首词,心内凉凉,她低眉自嘲的笑笑道:「卢大人以为,这首词是赞美她们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吗?可惜在文君看来,她们不过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罢了。昭君与西施,她们都被心爱的人,送上了敌人的床榻。靠女子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势,空将战马养的健硕,却也毫无用武之地。」 卢若英听完这一席话,有些愕然,他不过是想借这首词来赞美文君,身为女子具备风云朝政的本事,却不想,文君竟看到另外一层意思。 卢若英举起酒杯,道:「卢某失言,自罚一杯。」 卢若英一饮而尽,他放下手臂,搁在桌子边缘处,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只听他復又问道:「卢某忽然好奇,你方说,昭君和西施,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那么你呢?倘若你是西施,当知晓范蠡要将你送给吴王夫差,你若有机会离开,你会不会走?」 我会不会走?文君如是自问。 文君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她很快回过神儿来,笑着平静的回道:「至少西施没有走,为了心爱的范蠡,甘心去忍受这世间一切的悲哀。范蠡为了国家送走了她,夫差却为了她失去国家。我私心盼望着,西施是爱过夫差的,否则,这一生就太过悲哀讽刺了。」 卢若英望着神色寡淡的她,目光疏离,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久久没有收回,片刻后,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神色已恢復了坦然。 这时,文君吩咐道:「素娥,把我专为卢大人准备的那道菜端上来。」 不一会儿,素娥端了菜上来,放在卢若英面前,循礼站在了一边,文君介绍道:「这道菜叫做『乌鹊南飞』,是由两个月大的乌鸡烧制,再配上上好的树菇,乌鸡上的酱汁是先后淋了三次的,最是入味,最后在撒上些炒干的黑白芝麻,委实是一道费了心思的菜,大人可愿尝尝?」 第13页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注3]这道菜求贤之意明朗,就看卢若英动不动筷子了。 卢若英看看那道菜,停顿片刻,又看看文君,笑道:「小姐与卢某有知遇之恩,卢某自当不能辜负这道佳肴。」 话毕,卢若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乌鸡吃下,朗声贊道:「好菜!」 文君抿嘴一笑,亲自斟酒给他,问道:「如今朝局,卢先生有何高见?」 卢若英道:「对小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朝局,卢某并不乐观。皇帝阴狠有余,但胆识不足,以至于杜衡一党把持朝政,司空一党虽一直与杜衡相争,但到底还是杜衡更胜一筹。承德元年的朝政风波,以及楚王叛乱,已伤及了南朝根本。现如今,朝堂之上,若想官做的大,坐得稳,无不是靠成为司徒或者司空一党,两党明争暗斗,只顾及自己升官发财,导致如今朝局愈发黑暗。南朝要想文帝时期的国力,这两党非除不可。在採用休养生息之道,方可有所转圜。」 文君闻言,看向卢若英的眼神中,漫上一丝赞许的笑意:「英雄所见略同。想来大人也知道,如今要想在朝堂上站住脚,不得不依靠这两党之一,大人今日官拜京兆尹,虽说是司徒大人举荐,但委实是沾了司空大人的恩惠,若无他弹劾葛婴,大人如今仍只是谋士之流。」 卢若英何等聪慧,话说到此,他已明白文君的意思,会心一笑:「卢某自当效力。」 文君闻言笑笑,打趣:「怎么你堂堂七尺男儿,也愿意听我一介女流的话?」 卢若英闻言,哑然失笑:「卢某自然记得当日与小姐的约定,若小姐赢了,卢某唯小姐之命是从。更何况,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卢某又何须拘泥于男女之别?」 文君莞尔:「卢大人真是通透。」 如是一番叙话,至月西沉,方才命陆离送卢若英回去,并约定有事便让陆离相传,以陆离的轻功,这点小事,文君是放心的。 卢若英走后,素娥望着他的背影,担忧的向文君问道:「小姐如此就信任卢大人了?他日,他若与司徒一党同流合污可怎么办呢?」 文君笑笑,望着桌上拿到吃剩的『乌鹊南飞』,解释道:「以他的智谋和崇愈夫子的声望,若要同流合污,就不会这么久仍只是个平阳主簿,他缺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不是我,迟早也会是别人。」 这一夜,文君睡了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秋风远塞……战马空肥。」:出自张可久《水仙子 怀古》。 [注2]大长秋:后宫皇后的官署。 [注3]「月明星稀……何枝可依?」:出自曹操《短歌行》,表示求贤若渴之意。 ☆、玉脂泣 承德七年五月十二,清风吹柳绿如丝,时催鸟语,遍地芳菲。 这一天,太后身边的禄公公,带着一道太后懿旨光临文府。 文君心下奇怪,怎么会是太后的懿旨?不及细想,便梳洗更衣,命人摆香案,率府中众人启中门,跪接懿旨。 禄公公乘马而至,满面春风的走至前厅,只听他朗声宣旨:「兹有民女文君,丽质天成,淑慎性成,温良敏慧,柔嘉维则,今十七适婚嫁之时,当择良婿以配。为成佳人之美,文君赐婚广陵侯萧雨歇为正妻,一切事宜交由宗正[注1]操办,命太常卿[注2]亲择良辰,以示重视。」 懿旨下,恍如晴天霹雳! 为何不是入宫的圣旨?为何会是赐婚萧雨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由不得文君细想,禄公公已将圣旨递到文君手中:「文小姐,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此乃无上荣耀,小姐还不快谢恩。」 「文君谢太后娘娘隆恩!」 文君接过圣旨,含了得体的笑,口内道:「还请公公里面用茶,家父远出在外,若有怠慢,还请禄公公赎罪。」 禄公公只道宫中琐事众多,婉拒了文君之邀,文君命素娥奉上已备好的表礼,禄公公乘马而去。 文君握着手中圣旨,一筹莫展,如此一来,所有的计划付之一炬,一切不得不重新筹谋。 皇宫众人刚走,陆离便凑上前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素娥更是急的眼眶微红,不忿道:「太后赐婚给的是萧雨歇脸面,于咱们小姐何干?不过也就是听着光鲜罢了,谁不知那广陵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那萧雨歇还是……」 说到这里,陆离忙朝素娥使了眼色,素娥自知失言,忙咬了唇不再言语,只是脸上担忧之色未减。 文君无法回答他们,只不动声响的回了房,她在书桌前坐下,脑筋却转的飞快。 义父的安排不会有错,那么问题一定出在画像进宫以后,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知道来龙去脉。 想到这儿,文君磨砚提笔,书信一封,让陆离赶着送去给了卢若英。 陆离走后,文君捡了一本书随手翻着,心绪却无比纷杂,脑中久久萦绕着他的名字——萧雨歇……萧雨歇…… 他是萧家独子,其家中歷任光禄勛卿,乃是皇帝心腹,其外祖家二姨乃是皇帝沄泽之母,当今的太后。 承德元年,楚王和前太尉贺兰子胥,就是败在他的麾下。 前太尉贺兰子胥与楚王,皆是用兵如神,且先帝一朝诸多将帅,皆听贺兰太尉号令,那段期间,在朝的将帅不是追随了贺兰子胥,就是称病在家。一时间,面对叛乱,新帝竟无可用之人。 第14页 因朝中无人可用,于是,不过几月功夫,楚王和贺兰子胥率领的起义军,便已到达平阳一带,兵临城下,皇帝火烧眉毛,只能大胆启用年仅十七的萧雨歇为镇国大将军。 不曾想,萧雨歇用兵竟不在楚王之下,双方僵持几个月,胜负难分。只可惜天不假年,贺兰太尉年事已高,忽然病倒军中,起义军军心涣散,萧雨歇趁机烧了对方粮草,大肆进攻,起义军就此一败涂地。 听闻,承德元年十二月初九,风雪交加,贺兰子胥和楚王云凌率领的残余两百多名起义军,终被萧雨歇逼至大江岸边。贺兰子胥咒骂当今皇帝弒父弒兄、坑害忠良,故至死不肯归降!最终,同楚王云凌,及那两百多名将士,跳下寒冽的大江,一同赴死! 那一年,南朝折损武将甚多,崇愈夫子、常太息等有声望者,皆已各种理由退离昭阳!也就是那时起,西凉藉口国内灾荒,不再向南朝纳贡,至今,已整整七年。文帝与崇愈夫子联手扳回的胜局,在承德年间,落下帷幕。 南朝将军,素来战时立,战后撤,故而如今的萧雨歇,承了他父亲的光禄勛之职,银印青绶,掌管宫廷内警卫之事。 光禄勛下属官颇多,其中有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二将统称虎贲羽林,秩奉比二千石。 还有郎中三将,分别是:车郎将、户郎将、骑郎将,秩奉比千石。又有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谏议大夫,此四大夫专为皇帝谋事。 光禄勛下有很多人,直接越过三公为皇帝谋事,是皇帝的智囊班子。还有很多有才能的人,在授官以前都在这里歷练。 由此,足可见皇帝对萧雨歇的器重和信任。 萧雨歇不仅是光禄勛卿,且他还有一个广陵侯的头衔,虽然南朝自开国至今,侯爵之位已名存实亡。虽没有封地,但委实是个象徵荣誉的头衔,有这个头衔,即便是三公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年仅二十四岁便已封侯,委实了得。 听闻他此人风流不羁,至今未有婚配,不过却已有了四个妾室,未婚有妾,难保叫人非议。且听闻他对四个妾室甚喜新厌旧,委实不是一个值得託付的人,可话又说回来,值不值得,与她何干?想到这儿,文君不由得自嘲一笑。 懿旨下没多久,太常便派人来要文君的生辰八字。 一个月后,广陵侯府携备三牲、酒礼至文府,正式奉上聘书,过了文定。聘书上,文君与萧雨歇成亲的日子,定在两月后的七月十六日。 春意渐暖,素娥将厚重的冬衣都收了起来。虽是无奈,但毕竟是嫁作侯府夫人,不能没有像样的嫁妆。文府自打接到圣旨后,便已出出进进忙碌了起来了,日日找张夫人领对牌的都快把绛樱苑的门槛踏破了。 临近婚期尚有一月,这一日,文君桌上摆着文王鼎匙箸香盒,手里拿了黄铜小匙做香,细细看来,是一个「佑」字! 文君命素娥唤来小厮,询问道:「嫁妆备的如何了?」 小厮捧着礼册念道:「回小姐,除了必备的剪刀、痰盂、尺、片糖、银□□带、花瓶、铜盆及鞋、龙凤被、床单及枕头一对、两双红绳捆好的筷子及碗、七十二套衣服以外,额外还有金瓶珍珠花树景一件、戗金彩漆花鸟图菱花式盘一对、白玉骑凤仙人一件、青玉光素象耳活环杯一对、苏绣和合二仙屏风一副、字画类有霜柯竹涧图、弘仁西岩松雪图……」 文君抬头忘了一眼回话的十五六岁小厮,復又低眉打断道:「还差些什么?」 「回小姐,还差些丝绸。」 「那便抓紧去办吧?」 小厮领了话便要去办,却被陆离拦了下来:「别着急办,别着急办。」 这话一出,小厮不解的看向陆离,文君亦是抬眼,素娥俏皮的一挑下巴,口内道:「你这猴儿又有什么怪主意?」 陆离嘿嘿一笑,打发了小厮,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对文君说道:「小姐,我私心估摸着,这些小奴小婢们品味都不见得高雅,怕是选来的丝绸花色俗气,我瞧这事儿您还得亲自跑一趟,这比较妥当。」 文君唇角挂上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你居然也有在乎品味的时候?怕是你嫌府里呆的闷,想寻个由头出去走走。」 陆离闻言,厚着脸皮嘿嘿笑道:「还是小姐懂我。自打圣旨下来,小姐日日闷在府里,都快长蘑菇了,也该出去走走了。而且……小姐难道忘了?今日是小姐的生辰。」 文君闻言不由得笑了,素娥上前,狠戳了陆离额角一下,道:「小姐自然是记得,你当小姐乐意闷在这里?只是如今婚期将至,委实不适合抛头露面,若要下轿进个珍宝斋,怕是得带七八个家丁拉帷帐呢……」 陆离委屈的揉着额角,一脸不快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又是因那些个俗礼。」 说到这儿,陆离眼前一亮,道:「我有个法子,小姐可以女扮男装啊!管他什么束绳般的规矩,都拘不着咱!」 文君闻言,低眉略想想,起身对素娥吩咐道:「素娥,取男装来。」 不消片刻,文静俨然已是一名头戴簪冠,身着直裰的翩翩公子。又取了一把自己平日没事题写的摺扇作饰,举手投足间再由陆离言传身教,待走出文府大门时,文君这名公子,行步间已颇有了些章法。 素娥颇有些不放心,怕文君累着,于是还是命人抬了轿撵跟在后面。 第15页 这一日,置办了许多东西。 至下午从琼华居出来时,陆离整个人都快埋进採买的货物里了,只听他连连抱怨道:「小姐啊小姐,我说今日你怎么这般好心的许了我,原是找我来做苦力,只闲的素娥扶了您的手信步游玩了。」 文君拿摺扇敲了陆离脑袋一下,嗔怪道:「数你嘴贫,哪里是说我让你拿东西,摆明了是怪我平时只带素娥不带你。得了,去把东西放进轿撵里,咱们自己走着回去吧,也省的听你抱怨了。」 陆离忙道:「那怎么行?我瞎说着玩的,小姐不能累着,我拿着便是。」 说罢嘿嘿傻笑了几声。 文君轻柔的一笑,道:「放进去吧,今日天气晴好,咱们走着回去,正好透透气,轿撵坐多了,也是累的。」 陆离闻言,忙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把东西放进了轿子里。待陆离回来,忽然脑门一拍,喜道:「对了小姐,反正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咱们去游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宗正:九卿之一。中国秦至东晋朝廷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勛贵等有关事务之官。掌皇室亲属,外戚男女姻亲嫡庶等。 [注2]太常:九卿之一。手下属官有太史令(掌天时,星历等)、太乐令(掌凡国祭祀、奏乐,用乐等)、太祝令(掌祝词及迎送诸神)、太宰令(掌陈馔器等)、太医令(掌医药) [注3]光禄勛:九卿之一。掌管宫廷内警卫之事。 ☆、飞鸿影 「游湖?」 素娥听陆离这般一说,忙接道:「这主意甚好。流萤湖地气冷,物候晚,那里的桃花才刚刚开,一望十里,煞是醉人。要是现在过去,到流萤湖估计是傍晚时分,再租一条船,正好可以在湖上看夕阳。」 文君被他俩说的心动,一想到流萤湖畔,夕阳桃花,一时间嚮往不已,便同意了他俩的提议。 二人见文君同意,煞是兴奋,陆离转头对领轿撵的人说道:「辛苦哥几个,先送了这轿里边儿的东西回府,然后再来流萤湖接小姐。」 这时,素娥指了指轿撵说道:「小姐,这些男子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我看护这些东西回府里,一会儿领了人来接你。」转头对陆离吩咐到:「你照顾好小姐!」 说着,素娥便领了轿撵回了府里。 待他们走后,陆离再顾不得旁的,喜滋滋的跟着文君便一同往流萤湖去了。陆离满心里想的都是流萤湖,奈何文君走的不徐不慢,他不敢越过文君去,但又架不住心急,直把自己身子走成了斜的,口内还喋喋不休的讲着昭阳城里头的趣事。 此时此刻,昭阳崇文街内广陵侯府,萧雨歇正拿着那副宫里偶然得来的画像,在书房里缓缓踱步,赐婚的旨意已下,她现在心里是如何想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那是还小,还会记得他吗? 萧雨歇心头正在忐忑,这时,贴身护卫兰旌敲门进来,行礼道:「侯爷,文府小姐去了流萤湖。」 萧雨歇放下画像,心里有些不舒服,问道:「这快成亲了,她怎么还出门?」他不想自己夫人被别人看。 兰旌復又道:「文小姐是穿着男装去的。」 萧雨歇眼神一亮:「男装?」那该是别有一番风韵,不行,他得去看看。 想着,萧雨歇直直往内室走去,挑了一套非常平常的素衣换上,他常在军中,所以更衣等很多贴身的事,他都不用丫鬟伺候。 兰旌见萧雨歇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还这么平常,一点看不出身份,不解道:「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萧雨歇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丢下两个字给他:「偶遇!」 流萤湖是距离昭阳最近的一处湖泊,北面环山,南面环城,是昭阳最堪题的美景,也是文人雅士最爱去的地方,昭阳着名的扶苏院便在湖畔,文人雅士皆爱来此聚会,吟诗作对,赏景作画。 春日湖畔桃花醉人,夏日芦苇盪流萤遍地,秋日湖蟹正是时节,等到了冬日里,流萤湖畔的枯树枝上挂满白雪,又是一处佳景。又因此湖夏日流萤最美,故而取名流萤湖。 快到流萤湖时,已有阵阵桃花香伴随着温暖的和风钻入鼻息,沁人心脾,令人闻之欲醉。转过一座小山,大片的桃花林映入眼帘,仿佛一片粉色的云雾,笼罩在流萤湖畔,林间行人三两并行,信步游走,言笑晏晏,怡然自得。 文君贪看景色之际,陆离已跑去租船,过了半晌,陆离耷拉着脑袋回来,一脸遗憾道:「小姐,那租船的客商说,快到用船的旺季了,大部分船都送去保修,剩下为数不多的几艘,现下都被人租去了。」 文君不甚在意:「我们沿湖边的桃林走走即可。」 二人正欲前行,却听身侧传来一名男子清朗明亮的声音:「姑娘若不介意,可乘坐在下的船。」 文君闻声望去,正见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印着身后一树盛开的桃花,长身立于身侧。 他玉冠素衣,枫杨身姿,眉目清朗,鼻若悬樑,男子生的这般模样,文君长这么大,这是头回见到样貌比文濯还要耀眼的男子,他只要往那里一站,这满湖的春景,竟也黯然失色了。 文君轻扫一眼,他除了手中一柄镶玉的摺扇,周身再无其他饰物,且那玉成色一般,随处可见。 文君这一番打量,便知其不过是一名家境普通的读书人罢了。只是此人谦和有礼,神采温和,手中的摺扇不经意的在手掌上有节奏得叩动,因地势不平,另一只脚尚踏在陡坡高处,这一派举止颇为洒脱,不似文濯那般阴翳,亦不似卢若英那般文雅。 第16页 那名男子上下打量文君一番,颇有意味道:「这身男装为姑娘平添一份英气,甚美!」 原是被他看破装扮,只是被人这样看去做评赏玩,文君心中委实不快,正欲相讥。 却见男子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欣赏,好似绝世琴师恰逢绝世好琴,又好似倾世才子恰逢遗世孤本。他的声线蓬勃且清晰,顿挫且舒缓,只听他评说道: 「眉如远山含翠,眸似星辰灼耀,鼻若巧匠细雕,唇自天然瑰色,肤如凝脂,弱柳扶风,倾国倾城。如冷月高悬,令人神往却又难以触碰。只是……姑娘虽有倾国之貌,可眉宇间却满是清冷寡淡。姑娘可是自幼与亲友分离,长久无人陪伴?」 男子的话,恍如惊梦。文君心弦勐然一拨,素来无波无澜的眸中竟闪过一丝惊异。 男子此话一出,陆离心头窜上一股子无名火,讥诮道:「好不识礼数的人,什么星啊月的,我们小姐是月亮,你便是那烂草泥里的蛤.蟆。还想与我们小姐同游?也不撒泡尿照照,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小姐,我们走。」 陆离瞪了那男子一眼,转过身,伸开手臂虚护着文君,作势便要离开。 男子闻言未见恼怒,笑意更显疏朗:「在下何曾说要与姑娘同游了?」 陆离细细一想,人家确实不曾说过,但好胜之心作祟,若认了,委实挨不住脸面,于是没理强找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小姐又不认识你,你好端端的干嘛借船给我们小姐,你定是贪图我们小姐的姿容!」 男子手中摺扇轻轻在掌心敲打,笑道:「我不过赞美小姐倾国之貌,贪图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从……从……」陆离磕巴了两下,復又肯定道:「你嘴上虽然没有说,但你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文君轻声对陆离道:「不得无礼。」转而又对男子说道:「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男子望着文君,眼里似有阳光,眉宇舒展,笑意清朗。 「本是来游湖的,可到了这里,却见桃林景色更美,我们在桃林走走便好,多谢公子美意。」 男子也不虚留,温和道:「姑娘请便。」 经男子这么一扰,文君游湖的兴致便淡了,随意在桃林走了走,已觉无趣,待素娥领着轿撵赶来流萤湖后,文君便打道回府了。 萧雨歇看着文君离去的背影,笑意比那一林桃花还要醉人。 文君坐在轿上,细细思量着方才男子的话——陪伴?自今日听到这个词,文君眼前总闪过一个个场景,亲人死后的流落,姑苏六年的望眼欲穿,文府的大而沉寂,幽兰居一个个孤独的夜。 自七年前目睹家人斩首之后,文君便越来越记不清那之前的事情,仿佛她的人生,是从那日才开始的。除了家人的样貌之外,她忘记了家中生活过的所有细节,不记得童年有没有玩伴,也不记得最喜欢的玩具是什么,更不记得她从前的性格。 若非今日那名男子提醒,她险些习惯了多年来的寂寞与孤独。陪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她与文濯同居一府,虽不得日日相见,却互相依存,这是陪伴吗? 正想着,忽听得一段缥缈呜咽的箫声,拉回了文君的思绪。 细细听来,正是一曲《凤求凰》,凭着文君的耳力,此人奏箫的功夫不下十年,箫声虽然呜咽,但此人吹来,却减少了箫中愁意,也不似琴奏那般内敛,一曲流转间,皆是一汪满满的深情。 曲传人心,这样肆意的流露一腔深情,是她一直都不敢的,她的情感始终都压抑在心底深处,克制着,哪怕是一个在乎的眼神,她都不会流露,更何谈这样恣意的释放? 狭小阴暗的轿内,文君眸中闪过一丝羡慕,虽转瞬即逝,她却按不住心中的好奇。只见,她用指尖将轿帘轻轻挑起一角,借着揭开的狭窄缝隙,寻着箫声望去。 只见离岸不远处的湖中,方才要借船给文君的那名玉冠素衣的男子,正站在船头徐徐奏箫。 船缓缓划开水面,落霞之晖和着湖中的波光粼粼照应在男子身上。与此同时,暖黄色的光芒钻进文君撩起的缝隙,落了一道细狭的光束在她的侧脸上。仅这一道光影,便使昏暗的轿中有了些许明亮,她望着他,恍然有片刻的失神。 看清奏箫者,文君放下帘来,轿内復又变得阴暗。虽只是萍水相逢之人,但文君估摸着,她可能会记住他——很久! 轿撵慢慢的走着,那深情恣意的箫声,越来越隐约,直到耳边復又是失了乐的冷清。 第二日清晨,文君方起,便听说广陵侯府命人送来了礼书。张夫人拿着礼书,在文君房里一一念了,而后道:「这广陵侯出手倒是大气。」 文君一一摸着送来的昏礼头饰,忽地,指尖停在点翠流金衔珠鸾凤钗的五束珠链上,不解道:「广陵侯府的人是怎么照看的,我是商户之女,衔珠垂额本是三琏,为何送来官家女所用的五琏?」 张夫人闻言,对旁边一名小厮吩咐道:「将这鸾凤钗装在匣子里,送回侯府,换了三琏来。」 小厮领命,即刻便去办了。 文君正看着礼书,张夫人在一旁笑道:「侯府的手笔大气归大气,可什么好东西是咱文府没见过,小姐可不能被这些劳什子迷了眼。昨儿听我家老头子说起,主上这几日就要回京了,不知赐婚广陵侯一事,主上会做何想?」 第17页 文君听闻文濯即将归来,心中勐然一动,但张夫人此言,含了怪责之意,文君心下不快,斜了张夫人一眼,冷言道:「我自会解释。」 张夫人闻言笑道:「小姐有主意便妥,否则合该为小姐担忧了。」 文君得体的笑笑,礼貌备至:「谢张夫人关怀。」 晚间,文君唤来陆离,吩咐道:「你去卢大人府上一趟,问问我之前託付的事,可有消息?」 陆离领命去了,于二更时归来,文君因等着消息,并未休息。陆离递给文君一份密函,回道:「卢大人几日前便查清了,这是小姐画像进宫后的始末。」 通过卢若英的书信,文君方得知,原来画像送到皇帝手中的那天,皇后正在身边侍奉,皇帝虽甚为中意,但架不住皇后从中阻挠。当今皇后乃是司徒杜衡的么妹,皇帝便只好割爱,听从皇后的劝说,将文君赐婚给了萧雨歇。 且这消息是司空大人的第三女瑶华夫人传出来的,由此可见,卢若英已得易修远信任。 文君将密函递给素娥,素娥熟练的将其焚烧。信中内容,唯有一点,让文君百思不得其解。皇后阻挠她进宫也就罢了,为何又会赐婚萧雨歇?怕是皇后想彻底断了她进宫的后路,可她与皇后并无深仇大恨,委实不必做的这么绝。 文君想了许久,也未能向明白,许是另有隐情,亦或是就是这般的巧合。 第二日,日暮时分,文濯带着商队归来。 文君站在一进门后迎接,不一会儿,一行人十五人风尘僕僕的在文府门前停下。文濯一席玄色箭服,跨马而下,忙有家丁上前将马牵走,文濯迈着紧凑的步伐进了文府,叶蓁紧随其后。 数月未见,文濯面色黑了不少,他已将近而立,那如刀刻般的五官如今更显沧桑。文君见他归来,心内如晒了暖阳,但面上她只含了得体的笑,行孝礼迎接道:「文君恭迎义父。」 文濯闻言「嗯」了一声,带着人直接从文君身旁走过,紧凑的步伐未有丝毫停顿,直直往三进院灵昀堂而去。 素娥伸手将文君扶起:「小姐,主上已经走了。」 文君面色如常,望着文濯远去的方向,喃喃道:「我合该去解释一番的……」 素娥闻言,微有些不解,小姐素来不喜向人解释,今日怎么了?心里这般想着,口内道:「主上旅途颠簸,怕是得先歇息,不如小姐先回房,想来主上自会相召。」 文君闻言,自嘲的一笑,道:「是我煳涂了,义父说过的,我无事不必前去,有事自会相召……」 ☆、琴瑟鸣 入夜,已是亥时,文君正欲入睡,却有灵昀堂的婢女前来传令,主上相召。 文君换了一身水蓝色曳地长裙,丝髮未束,只用一支白玉簪绾了鬓边的长髮,便命人掌了灯往灵昀堂而去。 来到文濯所居的灵昀堂,扣门进入,文濯见文君进来,示意素娥留在门外,文君掩好门,走了进去。 文濯已换了一身仓色直裾常服,站在书架边上捡着书籍,堂内只掌了一盏灯,且已许久未挑灯芯,使得屋内愈加昏暗,文濯的身影仿佛融进了烛火下、书架投射的巨大黑影里。 「给义父请安。」说着,文君盈盈拜下。 文濯并不叫起来,继续翻检着书架上的书,良久,才冷言道:「素来教导你,万事需得步步为营。画像进宫后,你竟未安排一人妥善送至皇帝面前?教养你多年,就为着你有足够的能耐留在皇帝身边,可如今,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当真是不中用了。」 文君闻言,仿佛一根尖锐的刺扎进心间,沦为弃子,非她所愿。只见她面不改色,徐徐答道:「义父莫恼,文君尚有他法。」 文濯闻言,转过身来,目光直直落在文君的身上,他怒极反笑,道:「他法?你能让皇帝收回圣旨吗?何来他法?」 文君缓缓答道:「让皇帝收回圣旨自然是不能,可进宫有进宫的法子,不进有不进的法子。义父可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您曾对我说,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文君不敢肯定自己便是那样的人,但愿意拼尽全力一试,还请义父成全。」 文濯闻言,望着眼前的少女,心内不由一软,虽是各取所需,但多年来相依为命,他对她,亦有些许不忍。但如此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与私心,事已至此,文君与他而言已是可有可无,不过,既然她说出了这番话,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倘若文君今后所为妥当,与他而言亦是好事。 思至此,文濯闭目一声长嘆:「也罢,且看造化如何。你去吧。」 一月的时间,过得极快。这一月间,暖春时的百花已谢,盛夏的暖意将将落满昭阳城。 七月十六这一日,侯府侍卫于午时过后,便开始在崇文街至观门巷沿途清道戒严。昭阳城众四处都在窃窃议论,广陵侯迎娶文小姐该是何等的风光,皇帝赐婚,那可是无上的荣耀,人人都在等着瞧一瞧这盛世昏礼。 这一日,文君寅时便已起来梳妆。张夫人则在院中命人准备驱鬼辟邪的事宜,用三升栗填臼、一张蓆子覆井、三斤枲塞窗、在置三支箭于户上。 待文君沐浴过后,已有几名婢子们各自捧着礼服部件等在房中。 见文君出来,其中一名已年过四十的夫人上前笑着说道: 「恭喜小姐喜配良缘!我乃广陵侯堂叔之妻萧蒋氏,是今日来给小姐开面[注1]的全福人[注2],此事合该未来姑婆所做,奈何择了几回,也就老妇尚合全福之礼。」 第18页 文君含笑回礼,虚奉道:「夫人保养得益,荣光满面,果然非全福之人莫有。」 二人说笑着,萧蒋氏取了绞绳,文君亦在椅子上坐下,仰着下巴,闭着眼睛,任由这全福人用绞合的双线在脸上绞来绞去。 面上传来一阵阵连续不断的刺痛感,刚开始确实如针扎一般难以忍受,但疼的久了,慢慢便也麻木了。 待开面结束,已接近晌午,蒋氏捧了铜镜立在文君面前,面儿上盈满笑容:「小姐本就是倾国之貌,如今开了面,怕是连天上的仙女见了您都得打云后头藏着去。」 文君细细的照着镜子,轻抚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面上光滑更甚从前,且修齐了额发和鬓角,眉毛也已经过了仔细的装扮,处处整齐,线条分明。 文君含了得体的笑,似打趣又似自呓般的说道:「夫人雕琢的这般细緻,当真用心,我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素娥循礼给了萧蒋氏彩头,萧蒋氏便先回了侯府。 婢女服侍将五层礼服层层叠压着为文君细细穿上,又套上曳地正红镶玄边大袖衫方才作罢。着装毕,便有描妆的嬷嬷上前,为文君描画妆容。上胭脂水粉、做烟云眉、描蝴蝶唇、贴梅花钿…… 描了妆,便是梳髮髻,因着萧雨歇广陵侯的身份,故而文君大婚可梳九嫔所梳的参鸾髻。 髮髻梳好停当,便有婢女在髮髻正中戴上点翠流金衔珠鸾凤钗,两则各三支八宝点翠流金攒花簪,正额间垂下鸾凤衔珠五束垂额。 「等等。」 婢女正欲撤手,便听文君出口阻止。 文君淡淡扫了一眼侍奉的婢女,说道:「不是之前便让去换了这额饰?我乃商户之女,依礼该是三束。」 那婢女回道:「回小姐,那日便去侯府换了,只是侯爷说,他已特请了皇帝,小姐大婚皆按仕族嫁女之礼。」 文君闻言,心内不屑,口内说道:「那便戴吧。」 待梳妆停当,已是申时,这时,张夫人领着人进来,脚刚踏进门便笑着说道:「驱鬼辟邪的事宜已准备妥当,今日必能吉利顺遂。广陵侯府的迎亲队已在路上,怕是过会儿便要到了,小姐可还记得清礼义?」 说着,张夫人身后跟着的婢女呈上了雀翎却扇[注3]。张夫人取过,双手交到文君手上。 文君接过却扇,道:「还记得,夫人放心便是。不知……义父在何处?」 「小姐不必挂心主上,离府『告双亲』时自会相见!」 文君闻言,不再言语。这样程序礼义的相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思之此,便隐约听得丝乐之声传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丝乐之声更加清楚,最终的四进院内停下,换得了片刻的沉寂。片刻后,便听到一名声线磁性清朗的男子,徐徐唱念起了催妆诗[注4]: 「明镜台前拨凤头, 倾城佳人绕骨柔。 不须满面浑妆却, 待画双眉掩重绸。 未料广陵添红袖, 红烛妆下做酒筹。 幸得姝丽相期会, 早教鸾凤下妆楼。[注5]」 一遍唱完,屋外稍顿片刻,又唱起了第二遍。这时,素娥在一旁压着声音笑道:「小姐,这广陵侯,声音还算中听。」 文君闻言不答,站起身,曳地礼服拖尾于身后,她走到门前,持却扇却面,低眉垂目,静待门开。 身后一众丫鬟婢子,手持礼器按列站好,屋内一片肃然静穆。屋外广陵侯所唱的催妆诗,第三遍徐徐响起,一字字的落进幽兰居内,清晰的萦绕于文君耳边。每一个字都是一次提醒——从今以后,文濯于她,便是这天地人间最远之人。 厚重的木门,响着笨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黄昏暖黄色的光芒倾泻进幽兰居内,光影流离间,眼前仿佛有许多模煳不清的人影。那名长身立于前的男子,身着玄端礼服,他的背后是渐渐西沉的落日,因此文君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知晓,那便是她今后的夫君——广陵侯萧雨歇。 幽兰居门前已放好马鞍,文君跨过马鞍,面容隐在却扇之后,低眉垂目,迈莲步向前走去。 迎亲的队伍自觉噼开一条道路,眼睛余光可见广陵侯与她并肩前行,可惜她身形只到广陵侯肩头处,并不能瞥见他的样貌。 文府内格外的安静,耳边只有众人脚步踏地的声音,走出四进院,入了三进院,走过三进院,又入了二进院,出了二进院,便见文濯带着众人等在那里。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如初见时那般——疏眉华发,型容贵气。 队伍在文濯面前停下,宗正卿安鸿渐大人唱念道:「今成良缘,必告父母,新妇拜双亲,敬酒!」 广陵侯远远地站着,文君行至文濯面前,依言行礼三拜。却扇不可撤,故而敬酒由素娥代为呈上。 文濯饮酒毕,便听张夫人在一旁说道:「如今小姐有了好的归宿,老爷也可以安心了。」 文濯唇角挂上疏朗的笑意,嘱咐道:「今后在广陵侯府,务必相夫教子,克尽人妇之责。」 文君心内一阵寒凉,她微微撤下些却扇,目光停在他面上不肯离去,逡巡了许久,也未在他面上寻得半分不舍之情。文君心内愈发潮冷,这便是文濯啊! 文君再拜,平静道:「义父教诲,文君铭记于心。」 第19页 出了文府大门,王侯规制的八抬婚轿已候在门外。素娥扶文君进了轿,放下轿帘跟在轿旁。 只听安大人高唱一声「起」,婚轿离地而起。丝乐之声再度奏响,天边的那轮红日渐渐落下了山头,长街上戒严侍卫的外围,站满了人,人人都在伸着脖子观摩这一场盛世昏礼。长长的迎亲队伍,在昭阳城民的注视下,消失在了观门巷的尽头,缓缓往广陵侯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开面:传统婚俗之一。指婚礼前为新娘修饰梳妆脸面。女子一生只开脸一次,表示已婚。 [注2]全福人:指上有父母健在,有丈夫,下是儿女双全的妇人。按民间婚俗礼仪,在婚礼上须有全福人照料诸多事项,以求新婚夫妇未来吉祥如意。 [注3]却扇:旧时婚俗,新娘出嫁,须得蒙头遮面,其用意有两种:第一是「遮羞」,第二是「避邪」。 [注4]催妆诗:旧俗,成婚前夕,贺者赋诗以催新妇梳妆,此诗叫催妆诗。 [注5]这首诗除却「不须满面浑妆却」和「早教鸾凤下妆楼」两句,其余皆为呆萌作者自己所写。原本想着直接引用先人的诗句,但读来读去,不太符合本文剧情。所以做了改动。介意的亲请轻拍。这一章,请允许作者私心,给男女主一个详细且记忆深刻的昏礼。 ☆、魂含冤 迎亲仪仗浩浩荡荡往广陵侯府而来。不比文府的冷清,此时此刻侯府自父母辈以下人等,皆盛装自小门陆续出来,广陵侯的四位妾室亦在其中,她们身着玫红色礼服,环肥燕瘦,各具风情。 婚轿在文府前停下,轿夫压轿,素娥揭帘,文君却面而下,丝乐声毕。 安鸿渐大人高声唱到:「韶华美眷,髦杰王侯。值此新婚,宴请宾朋。吉时已到,迎鸾入门。」 文君徐徐往广陵侯府大门内走去,广陵侯随着文君的步子一同入内,长长的迎亲队伍之后,侯府上下众人方才踏着新娘的足迹从大门回来。 进了门,便是拜猪枳、炉灶、天神地祇、列祖列宗等祭祀典礼。待此些典礼毕,夜幕已临,至此,文君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深门侯府的尊贵。 侯府一进院正堂内,又行了繁琐的沃盥礼、同牢礼。而后安鸿渐高声唱道:「昔开闢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 唱毕,便有婢女呈上了一对装有酒水的金盏,酒盏底处,繫着一根红绳,文君伸手取了一盏,几乎是同时,广陵侯将另一只取走。 文君眼前端起酒杯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拇指内侧处是长久握剑的老茧。文君将酒杯端至唇边,在却扇后饮下。 将酒盏放回原处,便听安鸿渐大人復又唱念道:「比翼鸟、连理枝、夫妻蕙,天地草木菁灵,可比真爱佳缘。高山之巍,皓月之辉,情如磐石,地久天长。」 合卺礼毕,方行了对拜礼,因着广陵侯父母具已亡故,又因其位极尊贵,故而并无拜尊长之礼。 至此,方将新人迎入了四进院处的洞房——弄梅小筑。因繁琐礼节已经过去,侯府内大小宾客方才说笑有加,正经热闹了起来。进了洞房,拐进内室,便见床上有一名身着大红喜色肚兜的四五岁男童在玩耍。 这时,一旁跟着的胖嬷嬷提着嗓门笑道:「这压床童子长的多乖巧,以后侯爷跟夫人必能儿孙满堂。」 压床的童子被抱走,嬷嬷将二人引至榻上坐下,这时上来一群妇女,开始撒缚彩条的六铢钱,乌拉拉如天女撒花,上面刻着「长命富贵」字样,最是吉利。 撒帐结束,这场昏礼至此便也了了。一干人等说了不少吉利的话后便都退下了,唯有素娥磨磨蹭蹭的没有出去。 接下来,本该是广陵侯作却扇诗,然后二人剪髮合髻。可就在广陵侯正欲开口念却扇诗时,素娥走上前,行礼说道:「侯爷,夫人这几日正值信期,今日怕是……且这些日子夫人过度劳累,患了些虚病,得静养些时日,以免过了病气给侯爷,不如待夫人身子好了,再服侍王爷。」 素娥这话说罢,文君瞥见坐在身旁的广陵侯身子轻微一凝,随即听他笑道:「这话,怕是夫人早前教你的吧?」 素娥闻言不惧,应对得宜:「确如侯爷所言,夫人还嘱咐了,新婚有恙深感愧疚,待身子好了,亲自替王爷择几位佳人,以做致歉。」 广陵侯闻言,颇有意味道:「夫人将你倒是调.教的极好。」说罢,广陵侯扶膝站起:「也罢,让夫人先好好养着吧……」广陵侯身子微侧,目光的余角落在文君头顶处,復又道:「我不缺女人!」 说完,广陵侯出了门,往弄梅小筑东厢书房缥缃阁而去。听得广陵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文君方放下手中却扇,只觉指尖酸胀,臂膀僵痛。 素娥忙上前蹲文君在身边,帮文君捏着手臂,她颇有忧虑道:「小姐如今已嫁入侯府,圆房是迟早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今日文君委实累了,脱了鞋,身子歪在榻上,揉着眉心,轻声道:「能躲一日是一日吧。如今嫁入侯府,义父心里怕是已将我视为弃子,我必须得做些什么,赢回义父的信任。」 素娥替文君一一摘取头饰:「我知道小姐惦记着主上。只是小姐,明日侯爷几名妾室要来参拜,估摸着侯府要紧的一些亲戚,也会在这段时日里陆续下帖子,仅表礼怕是都得费一番心思的。这些事儿琐碎又费神,难不成小姐也都推诿了不成?」 第20页 文君素不喜被人左右选择,此话入耳,心内甚觉不快,横了素娥一眼,冷言道:「我竟不知,如今是你做我的主了。」 素娥闻言忙跪在了文君面前:「素娥失言,请小姐降罪!」 文君并不叫起来,口内推心置腹道:「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如今我满心里都是义父的宏愿,委实没什么心思来应付这些琐事。」 文君握住素娥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嘱咐道:「待明日那几名妾室来时,依旧以病推诿,你替我将表礼送了便是。往后的事儿,暂且也都这么办。」 「是!小姐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陌生的床榻上,文君睡的并不踏实,又兼做了一宿的梦,第二日起来时,只觉后脑沉沉坠痛,连带着眉骨都甚觉酸胀,在梳妆檯前坐下时,指肚还在按着额间酸痛处。 素娥一早便觉察到文君精神不济,上前边替文君按太阳穴,边打趣道:「昨日装着病,今日便真的身子不适,可不是一语成谶了?」 文君闻言笑道:「不过是熬了瞌睡罢了,偏被你拿去编排。」 素娥道:「不如我去取了玛瑙刮板来,给小姐刮一刮,兴许能好些。」 文君点头应了,素娥取了刮板来,细细的为文君刮着。忽地,听到院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往东厢的书房而去。文君听了,心下甚觉怪异。 约莫过了一刻钟,人群从书房出来,又匆忙走了。几乎是同时,文君的房门被叩响。 文君与素娥相视一眼,使了个颜色,素娥会意,走到门后询问道:「来者何人?夫人正在梳妆,有何事便在外面回了吧。」 门外响起一名青年恭敬的声音:「回夫人,在下是侯爷的贴身护卫——兰旌。侯爷遣我来给夫人带句话。方才皇上来了口谕,西凉人在我朝边境鄯城犯了人命案子,据说对方是西凉王族,若处理不当,怕是会引起两国交战,故特命侯爷即刻前往鄯城处理此事。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府中诸事皆由管家料理,如今需得夫人上心操持,管家每日酉时前来报帐。侯爷还说,夫人身子欠安,已命各房妾室及侯府宗亲不得相扰,万事皆等侯爷回来再作打算。」 兰旌虽乌拉拉的说了一大堆,但文君字字听得顺心遂意,素娥替文君回了话,兰旌便即刻去找广陵侯復命。 「不曾想,这广陵侯还挺体恤夫人的。」 文君照着铜镜,边上妆边回道:「若是体恤,与咱们而言是好事,若是不体恤,也未见得是坏事。」 素娥道:「这旁人家的夫人,眼珠子日日盯着自家夫君,生怕夫君在外头招蜂引蝶的。咱们夫人倒好,浑不在意。不过我也晓得,夫人委实没有在意的必要,只是往后外人跟前,装也得装装。」 文君闻言,打趣道:「看来这日后还得多看几齣戏,学一学人家的功夫。」 这一日,便就这般过了,夜里,亥时,陆离忽然踏月而来。 陆离进门行了礼,便忙不迭的抱怨道:「小姐啊,这日后我见您得偷偷摸摸的了,不痛快啊不痛快。」 文君看着他这副委屈样儿,不由得有了笑意,这时素娥上前戳了一下陆离的太阳穴,指摘道:「你看哪家小姐有贴身护卫的?以前在府里也就罢了,可如今入了侯府,你若再日日跟着,可不叫人拿去编排夫人吗?」 陆离闻言,也知晓其中利害,但还是甚觉不快,这一来二去间,竟将正事儿浑忘了。 文君瞟了他一眼,问道:「说吧,今晚来是为了何事?」 陆离一拍脑门:「差点儿给忘了,是卢大人托我来的,说是昨日接了一桩案子。」 素娥笑道:「这京兆尹衙门日日都有人报案,怎么这桩案子有什么稀奇?」 「稀奇到不稀奇,只是与兰台属官[注3],侍御史[注4]管图瑞官大人有关。」 素娥闻言,颇感不屑:「我还当是什么大案子呢,侍御史又不是什么要紧官员,何须咱们小姐费神?」 陆离神秘的一笑,学着夫子般摇晃着脑袋,拽文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侍御史官虽不大,却也不小,且这案子四年前就结了。」 素娥愕然道:「结了?」 文君闻此言,细细想了想,心下已有了的大概,于是问道:「此案有冤?」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兰台属官:乃属九卿之一少府卿。其中御史中丞,秩俸一千石, 领殿中兰台,掌图书秘籍,受公卿奏事,纠举不法。侍御史为其属官。 [注2]侍御史:兰台属官,秩俸六百石, 分五曹办事。 ☆、夜惊鹊 陆离两手一拍,连连赞嘆道:「不愧是咱们小姐,这就猜到了!」 只听陆离继续说道:「四年前,昭阳的眠花阁死了一名叫江梅韵的名妓。当时归案的兇手是一个叫李十安的人。这李十安,也是昭阳小有名气的才子,其父曾任籍田令,于先帝一朝便已辞官,虽家底不薄,却已无权势。据说李十安颇赋才情,在昭阳有些声望,若得举荐,前途不会差,他无其他嗜好,除了爱去眠花阁……」 说到这儿,陆离声音渐次低下去,斜眼觑着文君的神色。文君见他停下不语,斜了他一眼:「你说便是。」 陆离闻言干咳两下,神色有些古怪,只听他继续说道:「昭阳城烟柳之地不少,可唯独眠花阁特殊些,去那里的人,一般都会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烧香疤』的,『撮俏痧』的,有龙阳之好的都爱往眠花阁去。这江梅韵的人命官司,就是这么出的。」 第21页 文君瞭然的点点头,问道:「除了李十安,可还有别人牵连?比如某些官员?」 陆离不解的摇摇头:「没有!作证李十安杀人的,乃是眠花阁里的一名男侍。」 文君抬头看一眼陆离,问道:「男侍?」 陆离胀红了一张脸解释道:「李才子有龙阳之好……案子的关节就在这里。偏偏就是这名男侍与李十安关系非同一般,但凡李十安去眠花阁,不是找此人,便是找江梅韵。」 文君这才恍然明白,委实也觉得有些尴尬,示意陆离接着说:「卢大人说,李十安前期拒不认罪,直说自己当日并未在江梅韵那里停留,说了几句话便去找式微了。式微便是那名男侍。可式微作证当日并未与李十安见面。式微是李十安洗脱嫌疑的唯一人证,式微即已作证当日并未与李十安相见,李十安又找不到别的人证物证,于是便坐实了罪名。」 文君復又问道:「这案子为何近日又被翻了出来?」 陆离道:「李十安双亲,至今不信儿子杀人,日日吃住在京兆尹府跟前,指望此案能够上达天听,可那会儿是葛婴,别说上报了,还打碎了李父的膝骨。一直等到卢大人上任,因着崇愈夫子的威名,李父李母便又前来伸冤,卢大人这才将这个案子细查了一番。据案宗记录,江梅韵死的那晚,与其接触的还有侍御史管图瑞,但管图瑞并未牵连进案子里。」 文君静思片刻,吩咐道:「素娥,给符节令[注1]程公许修书一封,查一查这管图瑞的来歷。」 又转头跟陆离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眠花阁找式微,将其扣押进京兆尹衙门。切记,莫让第三人看到。」 二人领命,素娥写好了书信交给陆离,陆离装好信,出了房门,恍如轻烟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第二日入夜,陆离再至侯府,向文君回禀眠花阁式微已悄悄押进京兆尹衙门,卢大人正在想法子审讯,给符节令程公许的书信也已送到。除此之外,陆离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小姐,主上已将那名叫杨未晞的女子带进文府,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送她入宫。」 「哐啷」一声,文君手边的茶盏被碰翻,茶叶混着滚烫的茶水倒满桌面。 素娥惊道:「夫人,仔细烫!」说着,连忙上前反覆擦拭文君的手背上粘上的烫茶,文君手背已烫红了一大片,素娥擦干水,忙取来清凉的药膏为文君仔细的涂上。 而方才这一切,文君却浑然不绝,她一双眼望着文府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好似落入了千尺寒冰狱,一股心底深处四散而出的寒意席捲了全身。 那夜,文濯看似答应了她的话,其实却早有准备。直到此时此刻,文君方才明白,只要她没能按照他的计划周全,他便会立马弃了她,那晚答应她的提议,无非是因为,倘若做成了于他而言有益无害。 文君望着文府的双眸并未收回,她声音有些无力的向陆离问道:「可知此女来歷?」 陆离回道:「只听闻此女乃吴碧县人士,主上一直将其养在吴碧县,双亲是何人,何时与主上相识,一概不知。」 文君道:「知道了。你小心些回去。」 文君失了魂一般瘫坐在贵妃榻上,连陆离何时走到都不晓得。文君望着身下铺就的大红喜色锦缎,心好似针扎一般难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文濯,如今却嫁入广陵侯府,做着这莫名其妙的萧夫人,她只是想助他实现心中宏愿,可为何却离他越来越远? 杨未晞,她会是怎样一名女子呢?他一早就找好了替代她的人,难道,整整六年的时光,都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丝一毫有别于他人的位置吗? 看着文君陷入长久的失神,素娥颇为担忧,想宽慰她,于是便捡了近来听闻的一些关于侯府的事情来说:「夫人可知侯爷的那几名妾室?」 文君的思绪被拉回来,她反应有些钝,片刻后,她方摇摇头道:「取妾取色,不是歌舞伎,便是小家之女,又何须知晓?」 素娥笑道:「我近来可是听了些闲话,据说侯爷从不与几位妾室过夜,日日只与侍卫一同出入,府里都在暗传,侯爷并不好女色,怕是有龙阳之好。」 文君闻言愕然:「龙阳之好?」 素娥点点头:「府里都是这般传的,不知真假。」 文君斜了一眼素娥,道:「谣言不可信,听听就罢了。」 素娥道了一声是,又笑着说道:「我倒觉得他若真有龙阳之好,与夫人而言是好事,至少遂了夫人意。」 文君并不表态,只命素娥帮她卸了妆容,便歇息了。这一夜,她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和他度了半生。 四日后,陆离復又亥时前来,这次,他带回了符节令的书信。 程公许于书信上说道,少府卿[注2]陈绍齐乃杜衡举荐,因其掌管皇室钱财及衣食住行等事,故甚为杜衡所倚重,管图瑞乃少府卿姑侄,其侍御史之位,便是通过少府卿活动,由杜衡举荐得来。 更要紧的消息是,这管图瑞曾在四年前,李十安犯案期间,多次出入司徒府,且那段时间他称病休养,远离朝堂。 文君挽着随云髻,身着桃红色对襟襦裙,一席杨妃色大袖衫,好似菡萏绽放灼华。她撑开书信,坐在烛下,细细思索着。 管图瑞究竟是不是兇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廷尉崔玮是否批错了案子。看来为今之计,是先撬开男侍式微的口。 第22页 想到这儿,文君唤来陆离,问道:「卢大人那边有结果了吗?」 陆离摇摇头骂道:「那瘪三嘴比王八壳还硬,啥也不说,还天天在衙门里撒泼,牢里的小哥都快被他折磨死了。」 文君唔了一声,唤了素娥,吩咐道:「是时候拿出你的本事了。让式微开口,拿好分寸,别叫人死了。」 素娥福一福身子,含笑领命:「是,夫人!」 子时刚过,文君早已入睡,但素娥却同陆离一起,出现在了京兆尹衙门的牢房里。 陆离和素娥刚到,卢若英后脚便也来了。只见他头髮散乱,身着中衣,随便披了一件直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由两名掌灯的衙役引着走了进来。 见卢若英前来,素娥和陆离先行了礼。卢若英一见素娥,一扫眸中慵懒,有些紧张的问道:「你不是萧夫人的贴身婢女吗?为何前来?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素娥神色自若,笑容得体,行礼回道:「夫人安好,大人放心。素娥今夜奉夫人之命,前来帮大人审讯眠花阁式微。」 卢若英闻言,不由得抱起双臂,一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素娥,心道,这婢女自相见时起,便觉谈吐不凡,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却不知有何本事。 想着,便对素娥说道:「叫夫人费心了。」 这时,陆离上前拍了卢若英肩头一把,卢若英正欲走路,险些被他拍的杵一个趔趄,卢若英双唇紧抿,瞪向陆离的眼神中,满满皆是刀子。 陆离犹自不觉,嘲讽道:「你丫不是挺厉害吗?怎么连个男侍的嘴都撬不开?」 卢若英看他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只得无奈的笑笑,伸出修长的手,好似哥哥对待弟弟一般,轻拍了陆离后脑勺一下:「我心地良善,不忍心用刑!」 卢若英命人去提审式微,三人一同往审讯室走去,陆离则缠在卢若英身边,反覆嘲讽着:「良善?啊呸!你良善?啊呸!」 素娥跟在二人身边,甚觉奇怪,陆离这般无礼,卢若英不仅不生气,反而一脸享受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哥哥对弟弟的宠溺。看来这些日子,陆离替夫人走动,反倒是增进了他二人的感情。 三人刚进审讯室坐好,便听得门外传来阵阵叫嚣:「你们凭什么捉我?凭什么审我?我可告诉你们,我上头可是有人的,等我有朝一日出去,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只见一名衣着富丽,身形娇小,容貌极美的男子被两名衙役架了进来。 式微长的及其秀美,倘若只看脸,怕是会被认作女子。 来到审讯室,式微挣开两名衙役的扣押,蹙着眉头,满脸嫌弃的掸了掸衙役碰过的衣袖。随即他又扫了一眼卢若英一眼,甚是骄矜,毫无行礼之意。 素娥踱步到式微身边,望向他的眼中,流露出鲜少示人的狠辣,只听她颇有意味的问道:「听说,你嘴硬的很?」 式微被素娥看得心虚,心头漫上一股不详的预感,与此同时,陆离一脸坏笑的走上前来,伸出手臂,捏住了式微的下颌。式微疼的直叫唤,嘴里含煳不清的骂着人,拼命的拍打着陆离的手臂,怎奈何根本抵不过陆离的臂力。 这时,素娥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举到式微面前,好似猫儿玩弄到手的老鼠般,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这粒药丸,唤作『三步极乐』。是在下亲手配制的毒.药。这药服下后,能活一个半时辰。前半时辰五脏剧痛难忍,中半时辰五脏溃烂,上下泄血,这后半时辰嘛,肚皮脓化,肝肠外流。饶是再好的皮囊,最后同那屠夫垫板上的肉泥没什么两样。」 素娥每说一句,陆离便瞪眼吓唬一回,式微的防线便崩溃一层,卢若英则多起一层鸡皮疙瘩。 素娥举着药丸,往式微嘴里送去,眼看着药丸就要送进式微嘴里了,式微最后的防线终于崩塌,含煳不清的哭喊道:「我说!我说!」 陆离和素娥相视一眼,没想到这式微这么草包,只靠吓唬便妥,也罢,省了一粒药! 素娥在式微眼前玩弄着手里的药丸,又对那式微说道:「既然要说,你可就要回忆的清清楚楚,若有半分假话,或者遗漏,这粒药丸便还是你的。」 陆离松开式微下颌时,顺势用劲儿一甩,式微便栽倒在地。紧接着,关于江梅韵一案,式微参与其中的始末,汤汤水水的吐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符节令:少府属官,掌管玺及虎符、竹符及授节等事。 [注2]少府卿:九卿之一,掌山海池泽的收入及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兼管皇帝衣食器用、医药、 娱乐、丧葬等事宜。 ☆、烽火照 待文君起床时,素娥已经回来。见文君醒来,素娥屏退众人,边服侍文君梳洗,边说道: 「式微确实做了假证,那晚李十安是和他在一起。他向来惜命,本来没那个胆子,可是那阵子,却同时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廷尉崔玮的家僕,不仅送来的伪证证词还威胁他,倘若他不照办,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另一个则是侍御史管图瑞,带着一整盒的珠宝首饰前来捧场。」 「说来,李十安也是倒霉,管图瑞找替罪羔羊,偏偏就是他在同一夜找过江梅韵。」 文君在梳妆檯前坐下,静思片刻,计上心头。只见镜中倾世之貌上闪过一丝阴沉,唇角勾起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对素娥吩咐道:「让陆离调派一些人手,去京畿三辅右扶风沈穆清大人的辖地,做一桩大买卖。」 第23页 文君勾勾手指,素娥会意俯下身子,文君在她耳边细细说了什么。素娥的神情从不解,变作惊讶,从惊讶变作兴奋。待文君说完,素娥便想法子去文府传话了。 十日后,一桩大事传遍了昭阳城。 右扶风沈穆清大人辖地,发生了一桩盗窃官银的大案,涉案银两高达两万两。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盗窃,而是由一伙儿武艺高强、计划缜密的人进行的,现场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且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如同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昭阳搜城,各大关卡严密排查,仍然毫无消息。皇帝震怒,怒斥沈穆清,并命其一月之内,必须协助廷尉破案,否则罢官处置。 查了整整半个月,但此次盗窃案情实在诡秘,就连廷尉崔玮也甚觉此案难破。消息传开后,朝中官员,皆替沈穆清大人惋惜不已,年纪轻轻,却时运不济,逢此怪案,怕是前途尽毁啊。 一月之期,眼看着就要到了,此案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廷尉崔玮家又出了事。崔玮的老母亲,意外走失,家人遍寻不见。 南朝素来重视官员孝廉,天大的事及不上一个孝字,为了不授人以柄,崔玮不得不请旨离开右扶风辖地,回家找母亲。 于是,这案子,便都落在了沈穆清一人肩上。 自案发已有二十六日,沈穆清一门心思皆在案子上,一段时日下来蓬头垢面,人也消瘦不少。因着皇帝怒气未消,朝中也笼罩着一层阴翳。 就在这日早朝,新上任的京兆尹,右手举着一册证词,在百官的注视下,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踏步走进了未央宫宣室殿。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启奏。」 沄泽看清说话者面容,坐起了身子,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毕竟今日是这位号称是崇愈夫子弟子的人,第一次主动奏事。 卢若英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的将江梅韵一案的始末,陈述的清清楚楚。自听到廷尉崔玮判出冤案时,沄泽的面色便开始逐渐下沉。一直听到卢若英说出廷尉家僕胁迫式微作伪证那刻起,沄泽的脸色一难看到了极点。 队列中,三十岁出头的管图瑞低头望着脚尖,只觉指尖冰凉,贴身的中衣早已被虚汗浸透。 同样不安的还有三十七八岁模样的廷尉崔玮,自承德元年前廷尉杜衡之后,他已在此位七年,沉浮官场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出了纰漏。崔玮心中除了不安,更多了一份对卢若英的忌惮。 无论是崔玮,还是管图瑞,此二人皆是杜衡举荐。杜衡虽神色自若,但心中却起了疑虑,为何最近的事儿,总是冲着他来。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是杜衡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人便是大司空易修远,可是以他对易修远的了解,他根本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他无非就是手里有个傀儡太尉,能提他做做挡箭牌,其余的当真及不上不算出色。他要有这能耐,早就把他拉下司徒之位了,何以等到今时今日。 杜衡将所有有嫌疑的人,都细细掂量了一遍,却也没找到一个确切的人。 「你可有证据?」沄泽忽然开口问道。 卢若英将手中式微画押证词呈上:「回陛下,微臣手中的便是男侍式微的证词。」 「呈上来。」 沄泽看完证词后,冷言道:「管图瑞,你可知罪?」 管图瑞闻言,好似睡梦中的人被耳边铜鼓惊醒一般,身子陡然一颤,他倒吸一口凉气,跨出队列,匍匐在地。 「孤在问你话,可否知罪?」 管图瑞身子又是一惊,他神情呆滞,木讷的动动嘴唇,到底也没有回答皇帝的话。 这时,太尉孙逸之冷哼一声,道:「如此看来,陛下已不必再问。」 管图瑞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免连接时泪水,只听他嘶哑的哭诉道:「陛下,臣交代,臣都交代,人是我杀的,还请陛下开恩,留臣一条性命,臣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臣一人养活,臣不能死啊。」 卢若英闻言,厉声质问道:「你找李十安替罪时,可有想过他也是上有父母之人?可有想过大发慈悲饶他一命?可怜李父李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儿子蒙受不白之冤,四年来没一日过得安稳。」 卢若英含了嘆息之色,语气哀凉,他行礼向皇帝说道:「说到此处,有一事,臣不得不报!这四年间,李父李母,日日吃住皆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街角处,只求前任京兆尹能够大发慈悲,报上此案,上达天听,为儿洗冤。怎知,葛婴不仅充耳不闻,且因不堪其饶,命人打碎李父膝骨。直至葛婴犯案,微臣上任,此等骇人听闻的冤案,才能重见天日。」 沄泽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在平天冠的珠帘后,扫视着眼下这一群官员。他怎能不知,葛婴、管图瑞、崔玮等人如此徇私舞弊,背后是有谁在撑腰。 这看似是一桩命案,却牵连着他大南王朝如今的局势——官官相护,任人唯亲。他虽是皇帝,可是底下的官员,有几个是真正忠于他的?他们眼里,只有那个助他登基的大司徒。就连是否能选个合意的妃嫔,亦要受杜皇后左右。 这皇帝,做的委实窝囊。 可他到底是帝王,他不能容忍一直这样窝囊下去。沄泽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忍下心头的一团烈火。牵一髮而动全身,一切需得从长计议,断不能冲动。 第24页 沄泽不笨,眼下卢若英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只见他思索片刻,下令道:「杀人偿命。管图瑞罢官,移交……」 说到这儿,沄泽顿了顿,扫了群臣一圈,目光落在司空身上,继续道:「交由司空审理。」 沄泽又单独对司空说道:「司空身兼监察之责,如今廷尉空缺,需得劳烦爱卿。」 崔玮闻言,勐然抬头,口中高唿一声陛下,出列跪倒在地,激动的陈情道:「陛下明鑑啊!倘若微臣徇私,为何这式微要等到今日才来揭发?陛下,必然是有人谋害微臣,借式微之口来攀咬微臣啊。」 说着,崔玮重重磕下了一个响头。 卢若英闻言,心下暗自嘲讽,蠢货!只听他玩儿似得反问道:「此案由我审理,也由我上报。崔大人言下之意是说,下官故意栽赃你?那你说说看,管图瑞究竟是不是兇手?」 方才管图瑞已承认了罪行,崔玮只得道:「自然是。」 只见卢若英忽然变了神色,厉声道:「既然案犯不是李十安,那么廷尉便已坐实了错判之名,何来攀咬?」 崔玮眉头咻的一跳,这才省悟过来,忙去看皇帝:「陛下……」 崔玮如此煳涂,竟然还能在廷尉一职上多年,沄泽嫌恶的瞪了崔玮一眼,冷言道:「廷尉崔玮,降为黄中县令,三日后启程。」 群臣静默,崔玮谢恩后,解下银印青绶,再无言语,恭敬地退出了宣室殿。 沄泽隐在平天冠后的眼神里,射出一道毒蛇般阴狠之色,直直的落在杜衡的脸上。 片刻后,沄泽起身往后殿走去,宦官忙高唱一声:「退朝!」便匆匆跟着沄泽去了。 百官散朝而出,杜衡走在未央宫外的台阶上,心中委实不畅快,这两三个月间,他的人,已经折损了三人,上次一个葛婴,这次一箭双鵰。 他百思不得其解,近来发生的事情,仿佛都是冲着他来的,却找寻不到一丝一毫他人谋划的痕迹。难不成?当真是犯了什么忌讳?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杜衡驻足,望着顶上长天,心内有了计较——有一个人,是时候探一探他的深浅了! 两日后的早朝,沈穆清带着一群属官匆忙赶来。他向皇帝禀报,震惊昭阳的官银失窃案,破了! 据沈穆清呈报,前廷尉查案之时,思路有误,后因前廷尉告假寻母,案子落在他自己头上,方才重理思路,最后在管理官银的人中找出了线索。 万万没想到,盗窃之人正是右扶风辖地官银的记帐之人。 他上报官银失窃,凭藉的是他做的帐本。他先以假帐本为凭,谎称官银失窃,然后在等风头过后,一点点从库中挪银。而所谓大盗,亦是其僱佣的一伙江湖高手佯装的,走一走形式,好编造一个大盗的流言。 难怪遍查辖地却无半点踪迹,原是此人布下的一出障眼法罢了。 沄泽听完后,龙心大悦,连连称奇,不禁问道:「爱卿是如何想到此案乃内鬼所为?」 三十岁出头的沈穆清,身材适中,容貌平平,神情板正,好似一块长成人形的木头。只见他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回道: 「回陛下,兵法有云『阴在阳之内,常见则不疑』[注1]。微臣不信一伙大盗会踪迹全无,可微臣当时确实查不到半点踪迹,故而起疑,深感此乃障眼之法。微臣反其道行之,从此案根源查起,又亲自清点库银,察觉犯案之人所报失窃数量,多余实际失窃数量,故才发觉!」 沄泽不禁赞嘆道:「好,好。先前只以为沈爱卿克板,却不知爱卿外表之下,心思却是玲珑。」 沈穆清确实明察秋毫,沄泽又有意培养能干的亲信,不愿再让廷尉这等要职落入权臣之手,虽然他不确定沈穆清日后会不会倒戈,但朝政既是博弈,他不能继续任由杜衡坐大。 「封,右扶风沈穆清,为廷尉卿。位列九卿,赐,银印青绶!」 越过廷尉属官,直至九卿,沈穆清怕是承德建元以来第一人。沈穆清不卑不亢,行礼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男主正式出场!开启甜宠之路! ☆、醉美图 这日一大早,文君便收到了文濯的帖子,说是婚嫁已一月有余,府中已备下了文君素爱的吃食,不知何时回门探望。 文君斜倚在贵妃榻上,握着手中的帖子,眉眼舒展,唇角笑意盈盈。看来这次的结果,义父是满意的。 按礼,回门该有夫君陪着,如今广陵侯不在,她委实也回不去,虽然很想见文濯,但……只要他不再视她为弃子,一时半刻见不到,也无妨。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这个夏天,很快便走到了末尾。这一晚,陆离刚过酉时便来了侯府。 见陆离这个时辰到来,文君委实一惊,以为是文府出了什么要紧事,赶忙催问。 陆离见文君有些着急,忙解释道:「小姐,文府没事,主上也没事。是我自己呆得闷,就来看看你。」 文君放下心来,看着陆离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有些心疼,毕竟是她的人,自小便跟着他,如今她不在府里,陆离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文君只得半嘱咐似的嗔怪道:「如今不比府里,纵然你轻功了得,也不是隐身人,来的次数多了怕会被人瞧见。」 第25页 陆离赔了不是,又怕文君说他,于是忙捡了别的要紧事,来岔开话题:「小姐,府上的那位易容手,昨儿个已经换回府了。」 文君眼中闪过一丝放心的笑意,又问道:「沈大人手下的那名记帐人呢?可有安排好?易容手回来了,叫别人发现本尊可就不好了。」 陆离静默片刻,低声的说道:「已经杀了。主上怕横生枝节,派叶蓁了结了。」 文君闻言眉心一跳,秀美的眸中闪过一丝哀凉。文濯曾教导过她「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文君心中清楚,她是註定要在这血腥炼狱里披荆斩棘的人,太过心慈终成不了事。 这个素未谋面的记帐之人,便是她谋划中第一个无辜牺牲的人。但对于文君而言,只要能够实现想要的,并且最终的目标是崇高的,她不建议用何种手段。话虽如此,但她心里终究是有些难受。 陆离看出文君心情不畅快,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嘴角露出一个坏笑,深觉此时此刻,说出来找文君的真实目的,正是时候! 只见他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蹲在文君贵妃榻前,两只手哈巴狗一般的扒在榻沿儿上,厚着脸皮说道:「小姐,既然你心情不好,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陆离生怕文君拒绝,不等文君回答,便赶忙接上:「马上要入秋了,再过几日,流萤湖的萤火虫就没了!而且我听卢大人说,广陵侯最近几日就要回京,等那位爷回来,小姐你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了。」 说罢,陆离翻着白眼、瞥着嘴,翻着白眼望着房梁,这幅神色,文君怎么看,都像是在说『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这句话。 文君似丹朱般的唇边漫过一丝笑意,眼里的神色亦变得软和起来,她指着陆离向素娥说道:「按这猴儿的说法,我若今儿不应他,便是不识相喽。」 陆离顺口接道:「可不是嘛?」 素娥闻言一愣,忙戳了陆离手肘一下,使了个眼色。陆离见状,恍然醒悟过来,伸手自打一下嘴巴:「瞧我这张嘴!」 陆离是什么性子,文君最是清楚,对于这种情形,文君只会觉得有趣。 文君自贵妃榻上下来,对素娥说道:「取男装来!」 陆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两手一拍,畅快道:「咱们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痛快!」 素娥闻言,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女中豪杰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文君用过晚膳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她换上男装,吩咐素娥留守,便由陆离带着,从侯府小门熘了出去。 今夜天朗气清,文君在陆离的陪同下,到达了流萤湖对岸小丘陵上的一处闲亭中。 陆离特地在路上买了两坛桂花酿,此时此刻,文君正在亭中赏景品酒,陆离则毫不客气的坐在亭边儿,喝着另一坛。 夜空中繁星璀璨,湖畔芦苇盪里、草丛里,满是似星星一般闪耀的流萤,印在黑漆漆的湖水中,竟叫人分不清真假。因文君所处地势较高,远处昭阳城的夜景清晰的落入眼中。 那一片亭台楼阁,灯火通明,尤其是皇宫的方向,更是灯火辉煌,红黄一片。文君把玩着手里的酒罈,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色。 不曾想,那污浊之地,竟也有如斯美景。很多事大概就是如此,只有不去靠近它,了解它,才会记住它的美。 倘若有朝一日,了解到它背后的污浊,就连最初那点美好,也会令人避之不及。 文君略有些后悔,早知该带琴出来,这样的美景,若有乐相合,方才算是完美。 想到这儿,文君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傍晚,在流萤湖偶遇的那名男子。他的箫是极好的,尤其是那箫声中动人的情韵,令她至今回味无穷。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文君的思路。文君闻声望去,正见两名男子已踏步走上了亭前台阶。 不及躲避,他们已经走进了文君所在的亭中。陆离见状忙跳起身,走到文君身边站着。 文君随意扫了一眼,待看清来者时,不由得怔住。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方才进入亭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几月前识破她装扮的那名男子。 男子显然也是认出了文君,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笑盈盈的说道:「在下与姑娘,当真缘分匪浅。」 文君面颊上了酒色,绯红一片,许是酒意正酣,此时文君的双眸中、嘴角间,所含笑意,远比平时更加娇美动人。暖春虽过,但她眼波流转间,皆是满满一汪春意。 她又轻抿了一口酒,似与相熟之人叙话一般回道:「不过是碰巧罢了,怎知是缘来所致?」 男子发上玉冠依旧,衣裳却换了一席苍色箭服,脚下是一双墨色精武短靴。他身后跟着一名神情肃穆的少年,看起来比陆离大个三四岁,他恭敬的站着,目不斜视,一言不发,那副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护卫似得。 陆离本就对这男子印象不佳,再加上他素不喜这般板正的人,于是不屑的瞟了那少年一眼,白眼上翻,嘴里暗暗低语道:「装什么装?」 男子在文君对面的石椅上坐下,颇有意味的笑道:「在下私以为,与姑娘缘分很深。」 文君不屑的笑了一声,继续喝着酒,这般自以为是的人倒是少见,看来箫艺归萧艺,人品归人品,不能混为一谈。于是,基于聊天的基本礼节,文君敷衍的回了一句:「何以见得?」 第26页 男子唇角笑意更深,使他的英俊里更添了一份魅惑,只可惜此时光线不足,文君又兼薄醉,生生错过了他令人失魂的一笑。 男子只笑不答,岔开话题道:「漫天流萤醉人,远观写意,近观方得细妙,姑娘可愿与在下泛舟同游?」 陆离听了,心道,就知道这傢伙没安好心,正欲骂上几句,却听男子身边那个板正脸儿提醒道:「侯……侯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府了,您出门月余,夫人怕是已等候多时。」 侯公子听了,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也没说是走还是不走。板正脸儿在一旁左右为难,『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走不走呢?要不要再提醒一遍,可公子刚说知道了,我再提醒他会不会发火? 文君听了『侯公子』三个字入耳,在脑海中细细搜罗一遍,昭阳从未听过什么姓侯的世家,果然是不知名的小户。文君心中虽有判断,但她从不因人出生而所视不同。虽不歧视,但她委实也不想和陌生男子泛舟。 因着此时文君隐瞒了身份,没有顾虑,于是顺着性子直言道:「还是远观的好,倘若身处其中,虽得了细妙,但难免看见些烂泥腐草,没得又被蚊虫蛰几下,反倒坏了兴致。」 侯公子闻言笑道:「姑娘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过在下反倒希望,现在就有个蚊虫来蛰姑娘几下?」 「为何?」 侯公子笑意疏朗,神采如星的一双眸看向文君:「这样姑娘便会知晓,倘被蚊虫蛰了,不过痒几天而已。在下私以为,几个小虫包,便换得享一夜良辰,甚是划算。」 文君被男子的话逗笑,这侯公子心思倒是巧妙,虽看似是论景,实则是藉此事告诉文君,别因为一些细小的缺点,而错过巨大的美好。 如此想着,文君心情已渐入佳境,竟不小心脱口将方才所想说了出来:「你是想告诉我,莫要因小缺憾,而枉顾大美好吗?」 侯公子笑道:「姑娘果然聪慧,与传闻半分不差。」 文君酒意渐浓,许是平日听惯了这类夸赞,此时竟未觉察出侯公子话中的异样。她只是抿嘴笑笑,因觉得头有些晕,便将手臂撑在石桌上,支着脑袋,眯起眼睛小憩,唇边还挂着一丝暖如阳春的笑意。 侯公子见状,清俊的面容上笑意更深,他的双眸深深陷进眼前这一副『美人醉酒图』里,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眩晕。 他毫不掩饰眸中一汪深情,只听他喃喃自语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是,如是……」 过了片刻,文君忽然听到耳边响起洞箫演奏的声音,她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侯公子侧身背对着她,长身立于亭前,面朝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昭阳城,徐徐奏箫! 情义随曲流转,余音三绕,令人久久不忘。 待侯公子演箫尽兴时,夜已初凉。 文君觉察天色已晚,酒也醒了不少,便同侯公子告辞,打算尽快回府。 这时侯公子说道:「天色已晚,怕路上不安全。正好在下也要回昭阳城,不如同行。」 文君没有拒绝,同行而已,到了昭阳便各走各的,也无妨。 陆离虽然讨厌,但怎奈何小姐同意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时刻都将目光放在那什么候公子身上,时刻防止他动什么歪心思。 一路上,侯公子同文君聊了很多。文君素来话少,只是这侯公子总是有能耐将文君带到感兴趣的话题里,比如诗词、史书等等,且其心思巧妙,见解别致,让文君甚觉有趣,不知不觉便聊得多了,恍惚间文君竟还产生了久逢知己的错觉。 待到昭阳城之后,文君便同侯公子行礼告别:「就此告辞。公子自便。」 侯公子含笑应了,不知为何,文君看着他那个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文君也未多想,便同陆离朝侯府方向走去,奇怪的是,已经走出了两条街,却见侯公子还跟在附近。 文君甚觉奇怪,陆离不快道:「喂,我说你,一直跟着我们干嘛?」 侯公子摊摊手,无奈道:「未曾想与姑娘同路。」 陆离闻言深深地剜了侯公子一眼,虚护着文君,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到崇文街口,见到了不远处的侯府正门。 文君这种熘出府的夫人,自然是不能从正门回去的,打算和陆离从小巷里绕到小门回去。 谁知,文君才刚跨出半步,便被一个人紧紧地牵住了手。一股温热从手背传来。文君一惊,忙抬头去看,握住她手的,正是那名侯公子。 文君气急,秀眉倒竖,这一晚上累积的好感,皆被这一握给打消殆尽了。 文君厉声斥道:「好生无礼,还不放开!」 陆离见状直接出手,飞起一脚往侯公子胸口踹去,谁知侯公子身子一侧,陆离这一脚便落空了去。陆离微怔,迅速反应过来,又顺势跳起,曲起手臂,手肘往侯公子颈窝里砸去。 怎知,侯公子一招四两拨千斤,不仅将陆离的一击挪开,并将其稳稳的送去了板正脸儿怀中。那板正脸儿反应迅速,反手一琐,竟然将陆离拿住了。 陆离和文君都愣住了,陆离可是文濯自小培养的武功高手,往常谁能在陆离手底下过上十招,便已是了得。可是今日,侯公子竟然用一只手,两三招便解决了他,更可恨的是这个板正脸儿的功夫也比他高。 第27页 看被擒住,陆离破口大骂:「你个臭瘪三放开我家小姐,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她是文府小姐,广陵侯夫人,她若有半点损伤,我他奶奶的定要你十倍偿还。」 陆离气急败坏的怒骂着,板正脸儿大抵是听得烦了,眉头微蹙,然后捂住了陆离的嘴,陆离越发气急,只得含煳不清的呜哇乱叫。 侯公子握着文君的手,依然波澜不惊的望着她,唇角含着深邃的笑意。文君几番挣不脱,便冷言质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侯公子看着文君气恼的模样,不觉笑了,露出一排皓齿。这一笑足以但得住『郎艷独绝』四个字,可文君眼里,只觉得他笑的甚是惹人讨厌。 这时,「侯公子」唇边的笑,变得有些坏坏的,只听他声音无比温柔的说道:「夫人既要回府,为何不走正门?可是害羞?为夫陪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甜宠之路开启!开启!开启! ☆、花前醉 文君闻言,秀美的双眸中满是难以置信,陆离更是惊到不行,瞬间停止了乱骂,眼睛瞪的极大,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广陵侯,眼睛都不眨一下。 板正脸儿见陆离不闹了,便将其放开。陆离衣冠凌乱,竟也忘了整理,只是傻了一般的望着广陵侯。 文君一扫往日沉静,满是震惊的望着他,任她再玲珑的心思,也根本想不到眼前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广陵侯萧雨歇! 文君的反应,令萧雨歇很满意!文君越是惊讶、越是侷促,他便越是得意,越觉得有成就感。 萧雨歇紧紧握住文君的手,拉着她向侯府正门走去。文君步子小,他便随了文君的步子,慢慢走着。他步伐稳健,身如枫杨。文君个头刚过萧雨歇肩头,虽一身男装,却掩不住身形纤细,看起来像是大哥领着幼弟一般。 路上文君几番抽手,都没能成功,文君望向他去,他目视前方,对文君的抽手之举置若罔闻。毕竟是夫妻,文君只得任由他握着。 到了侯府门前,门口守卫一见萧雨歇归来,一名忙上前跪接,另一名忙回去通知府中众人。 不消片刻,一大群人乌拉拉的集中在了侯府门口,几名貌美的妾室亦在其中。文君自嫁到广陵侯府,日日深居弄梅小筑,几乎没人见过这位新夫人长什么样,故而此时此刻,并无人知晓萧雨歇情人一般拉着的这名男子,便是萧夫人。 「恭迎侯爷!」众人齐声说道。 文君大概扫了一眼,这侯府当真是人丁兴旺。萧雨歇嗯了一声,拉着文君,穿过人群,往弄梅小筑而去。 这时,板正脸儿小跑上前,指着陆离问道:「侯爷,他怎么办?」 萧雨歇回头看看陆离,又看看文君,道:「留在侯府,看护夫人的弄梅小筑。」说着,拉了文君继续往前走去。 陆离一听,乐了,看来这广陵侯也没那么讨厌嘛,想着,忙不迭的跟了上去。走过板正脸儿身边时,顺道得意的搓了下鼻头。板正脸儿面无表情的无视了陆离,也跟了上去。 很快,萧雨歇拉着文君走上了花园间的羊肠小道。文君一言不发,萧雨歇掌心温热,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已细细密密的渗出一层汗来,但萧雨歇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时,萧雨歇笑道:「夫人今日这身男装,怕是替为夫坐实了『龙阳之好』的罪名。」 文君闻言,嘴角抽搐了两下。文君尽量做的坦然,换上一个礼貌的笑,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身份,是故意想看我出洋相?」 萧雨歇忽然停下脚步,手上向后一环,略一使劲,将文君揽进怀里,慢慢的俯下身子去。文君有些慌乱,他这是要做什么?萧雨歇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直到鼻尖几乎碰到一起时,萧雨歇方才停下。 夜光下,他那令九天失色的英俊面庞,更加清晰的呈现在文君眼前,剑眉星目,鼻若悬樑,睫毛竟也根根分明。文君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即便心中对他没什么感情,却也不由得红了脸颊。 他唇角含了温柔且带着使坏般的笑,低语道:「不是为夫刻意隐瞒,是夫人未曾问过。」 确如他所言,对他身份的判断,全凭她的推测,只怪她平日自信惯了,谁知逢着这么一位穿衣打扮,毫无章法的主儿。 文君紧张归紧张,但脑子依旧清明,暗自想道:难怪他妻妾成群,就凭今晚这几个动作,再加上他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文君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语气,冷言道:「侯爷不愧是风流第一人,这等好手段,难怪妻妾成群,个个貌美。」 萧雨歇看着文君深觉有趣,明明唿吸微促,面颊绯红,却还要佯装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委实可爱! 萧雨歇放开文君,文君别过身去,自去整理衣衫。这时,萧雨歇沖身后唤道:「兰旌!」 板正脸儿闻言,连忙小跑跟了上来,萧雨歇吩咐道:「去吩咐厨房备些清淡的宵夜,送去夫人房中……」 萧雨歇似笑非笑的看向文君,接着道:「夫人今夜劳累,怕是腹内空乏,我陪夫人一起用些。」 文君闻言,甚是窘迫,说她劳累,分明是在嘲笑她。但文君委实理亏,放眼昭阳城,谁家的夫人会男装外出游玩。她不仅玩了,还带着男护卫,还喝酒,还和陌生男子畅聊同行。更可恨的是,还被她夫君逮了个正着,想起这些来,素来心高气傲的文君,第一次觉得这么无法面对一个人。 第28页 文君尚有事儿不解,问道:「你今晚怎么会去流萤湖?」 萧雨歇笑道:「流萤湖是西面进昭阳的必经之地。出门月余,到有些想念流萤漫天,再兼旅途劳顿,便想顺道歇歇,不成想,夫人也在。」 末了,萧雨歇又意味深长的补上一句:「所以,为夫私以为与夫人缘分很深。」 文君闻言,忽又想起方才他在流萤湖畔说过这句话,不由得暗自嗟嘆,文君啊文君,枉你自诩聪明,今儿当真扎扎实实的做了回鱼肉。 这时,陆离挪上前来,摸着后脖梗子,嘿嘿干笑着,问道:「侯爷……那什么我……」 萧雨歇不由笑了,从后腰里取出洞箫,在陆离头上敲了一下道:「功夫不错,以后保护好夫人。自己去找管家,他会给你安排。」 陆离脸上炸开了花,跑出两步又折回来问道:「哪边儿?」萧雨歇指了路,陆离忙给二人行了礼,屁颠屁颠的跑了。 见陆离走了,文君生怕萧雨歇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便想着赶紧回去,回去至少还有个素娥挡着,好过两人单独相处。 想到此,文君于是说道:「抓紧回房吧。」 「哦,夫人这般心急?」 文君闻言,秀眉倒竖,气恼极了,这人为何嘴上这般没个把门儿的?她瞪着萧雨歇怒言道:「好歹你也是侯爵,说话竟这般没有顾忌!」 萧雨歇含了促狭的笑意,俯下身子,望着文君的眼睛,反问道:「我跟自己夫人顾忌什么?」 此话一出,文君竟无言以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秀美的双眸瞪着萧雨歇满满皆是羞恼。 看着文君很生气又不能拿他怎样的模样,萧雨歇愈发觉得可爱,有意让她更加着恼。萧雨歇促狭的笑意未减,只见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扣住文君的肩头,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语气暧昧的低语道: 「其实,为夫还可以更过分!」 萧雨歇口内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文君耳边,文君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便酥麻了大半个身子。满脸皆是火辣辣的烫,唿吸早就乱了章法。 文君从未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幅模样,想到此,她更加窘迫不安。这下她是真恼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掀开萧雨歇的双手,夺路而逃。 萧雨歇站在原地,望着文君慌不择路的背影,抚掌大笑——即随性,又明媚。洞箫在萧雨歇手中旋了一个圈,被他插回了腰间,随即跟上文君的步伐,朝弄梅小筑走去。 文君跑回屋,蹭的一下在椅子上坐下,愤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远没了往日端庄从容之态。 素娥见文君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满头皆是雾水,忙倒了一杯凉茶,上前关切道:「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文君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却发现委实难以启齿。文君下唇咬的发白,眉眼间皆是委屈,这一腔怒火,说不出,又撒不出,只得原样压回了心里。 文君几乎是以夺的方式,从素娥手中拿过茶杯,一口将凉茶饮尽。喝完茶,她「咚」的一声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指尖则在桌下,快速缠绕着腰封上的束绳,自语般的骂道:「真是个极讨厌的人。」 素娥闻言,更是不解,她陪了文君七八年,见过她平日的沉寂,见过她处事的从容,亦见过她在人前的大方,唯独没见过今晚这种气急败坏、失了方寸的模样。更加不解的关切道:「夫人是说谁?」 不等文君回答,门便被推开了,只见萧雨歇踏步走了进来。素娥微惊,但很快恢復平静,上前行礼道:「给侯爷请安。」 萧雨歇示意免礼,走上前,在文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文君别过身子,不再搭理他。 素娥对萧雨歇的突然到访不明觉厉,看到这一幕,又联想到刚才文君气急的模样,本能的便以为萧雨歇会质问文君,关于身着男装一事,倘若被侯爷知道夫人出府去了流萤湖,那还了得? 素娥脑中一转,便想到了搪塞的法子。只见她含了得体的笑,上前拿起茶壶,在萧雨歇面前放下杯子,边倒茶边闲话道: 「夫人也是,早说过侯爷个头高儿,您估摸的尺寸不合身。夫人还偏着人做了来。方才我说这衣服做小了,夫人穿都可以,夫人还不信,非得穿了试给我看……」 文君闻言,轻嘆一声,别过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雨歇瞧着素娥一本正经编瞎话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明明是熘出去游湖,却偏偏能说成是给我做衣服。得亏是知晓情况,不然这丫头这几句,不仅替文君解了男装之围,还能顺道让我感动一番。 萧雨歇笑罢后说道:「夫人果真将你调.教的极好。」转头又对文君说:「看来以后侯府的丫头,都得你费心调.教调.教,都要像这般伶俐才好!」 素娥闻言犹自不解。文君深知今日是把脸丢尽了,多添素娥这一遭也无所谓。只得吩咐素娥道:「你先下去吧。」 素娥不解的退下了。素娥走后,萧雨歇含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自己斟茶来喝,时不时的看看文君。 文君一言不发的坐着,她这会儿的心情,真是半分也好不起来。萧雨歇提前回来,还被他撞上游湖,她最为惶恐、最不愿的那件事,怕是躲不过了。 若是没碰上,即便他回来也还可以称病推诿了,可今日这么一来……当真是应了素娥那句话,既已嫁了,圆房是迟早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心情好,两更吧~ ☆、夜阑珊 文君正想着,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文君抬头望去,谁知正好迎上萧雨歇笑意深邃的目光,文君心中着恼,復又别过头去。 萧雨歇见状,沖门外朗声道:「进来。」 只见兰旌领着两名婢子,端着宵夜走了进来。婢子一一将盘子放在桌上,有竹笋银耳汤、双菇苦瓜丝、荷塘小炒、白灼菜心四道菜,配了两碗白米粥,都是清淡的吃食,看着倒很有食慾。 萧雨歇示意婢子们下去,房中只剩文君和他。他取过筷子,递给文君,仿佛与文君见熟了一般的口吻说道:「我赶了几日路,许久没有吃到可口的饭菜,夫人陪我用些。」 他都这样说了,文君又怎好拒绝,于是接过筷子,陪他吃起了宵夜。 萧雨歇拿起一个碗来,盛了一碗竹笋银耳汤,端至文君面前,道:「喝些汤。」又夹了苦瓜丝和两片莲藕,放进文君碗中:「多吃些。」 文君甚感奇怪,好歹也是堂堂侯爷,往日他都是自己动手布菜的吗? 文君不欲多问,便低头吃了。吃过宵夜,萧雨歇喊了人进来,将桌上收拾干净。 这时,兰旌进来,回话道:「方才管家来报,司徒大人听闻侯爷归来,递了帖子给侯爷。后日乃司徒大人寿辰,邀侯爷和夫人同去。」 文君一听司徒之名,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暗自思量道:一直无法探知司徒与广陵侯的关系,看来,后天是个机会! 萧雨歇接过帖子看了看,随手扔在一边:「司徒大人消息倒是灵通。知道了,命管家去备一份贺礼。你下去吧。」 兰旌退下,屋内又剩了他们二人,气氛安静的有些暧昧,文君强撑的淡定,心内实则忐忑,不知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忽听萧雨歇笑道:「你便这般不愿看我?」 毕竟她对他没有感情,何况,这萧雨歇,是站在义父对立面上的人,义父的心愿,便是她的心愿,所以……这夫妻能做多久,也未可知! 文君坦然的望向他,狠了狠心,冷言道:「是!」 萧雨歇未曾料到文君有此一答,他身子微怔,眸中有片刻的失望,随即,温和的笑意復又爬上他的眉宇。 他离座起身,走至文君身旁,一扫先前促狭的玩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好似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我的几名妾室,皆是司徒、司空等朝中要员,以各种理由强塞与我。我萧雨歇这一生,一见倾心的只有一人,便是你文君。夫人先前说我手段高明,当真是冤了为夫!」 文君听至此处,委实一惊,这心是何时倾的?她怎么不知? 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可记得去年嘉禾长公主生辰,你以诗词、丹青得长公主盛赞,从此以后,才女之名远扬。那日的你,那般耀眼,大概是没有看到,我也在来宾之中。本以为我可以慢慢安排一些『偶遇』,可年后却在宫中撞倒一名宫监,他怀中掉出你的画像,直到那一刻,我方深信,与你缘分匪浅……」 他顿一顿,方道:「若非那日偶然,我险些错失你。」 文君闻言,望向萧雨歇,水晶般明亮的双眸中满是震惊! 萧雨歇好似陷入了美好的追忆中,眼里、笑容里皆是满足,只听他继续说道: 「像你这样的女子入宫,对后宫而言,必然是极大的威胁。我又如何忍心,让你身涉那般险地?得到画像,我便隐瞒了下来,并请求太后赐婚。」 文君闻言,眸中露出一丝疲惫,长长的睫毛如眼帘一般缓缓的刷动着。她不由苦笑,原来,这才是赐婚给他的真相。以为是天意,没想到却是人为。更可笑的是,这人为,与她而言,当真又成了天意! 她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他的这颗真心!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她这颗棋子,便落错了去处。 萧雨歇解下腰中洞箫,拉起文君的手,放在她的手中:「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太后同意赐婚。那几日,我当真怕极了。生怕应了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话。」 「就让这把箫留在你身边,好让我心里有个安慰。至少你看见它的时候,还能想起流萤相遇。有些事,我绝不强迫你!我要的,是你的情之所钟,是你的心甘情愿!待那时,再共剪结髮,从容半生!」 萧雨歇放开文君的手,后退一步,沖她笑笑,说道:「夜已深,夫人早些休息。我宿在东厢书房,若有事,遣人来叫我。」 说罢,萧雨歇便转身离开了,隐约听到东厢开门关门的声音,文君方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省醒过来。 她握着手中的箫,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萧雨歇娶她,当真是因为情之所钟吗?还是有别的目的。文君细细想了很久,委实找不到半分萧雨歇欺骗她的理由。 若真如他所说,那她与他赐婚前仅有一面之缘,丝毫不知晓脾气秉性,如何能让他如此真心以待?难不成,仅仅是因为样貌? 想到此,文君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一见倾心,倾的怕是容貌,若当真如此,这情义也是虚得很,倘若日后见着一个更貌美的,他不又得一见倾心了去。也罢,她今后的路尚且如云如雾,这样一段夫妻情分,又何须费心思去想呢? 想着,文君将手中的箫,顺手放到枕头上边,随意用床单盖了,眼不见为净。然后她唤了素娥进来,服侍她沐浴更衣。素娥虽好奇萧雨歇为何没有留宿,但见文君神色冷漠,也未敢多问。 第30页 第二日一早,萧雨歇梳洗过后,便来了文君房中用早膳。他又变回了那促狭小子,按他的话说:觉不让一起睡,难不成饭也不让一起吃? 惹得文君又是一阵羞恼,生怕他又口无遮拦说些什么,便只好应了。吃过饭后,他便换了官服前去早朝。因他身兼光禄勛,早朝后,便去巡查宫禁守卫。月余未归,萧雨歇傍晚又经太后传召,陪太后用了晚膳,又跟皇帝细禀了鄯城一案。 至晚归来时,文君已睡。萧雨歇站在弄梅小筑院内,望着夜阑轩漆黑的窗扉,心中有些失落。 回到房中后,萧雨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昨晚在文君跟前儿,那潇洒装得委实肆意,可出来后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如果昨晚别装那么一下,就算他要硬上弓,文君也不能拒绝不是?可他偏偏说下了那么一番收不回来的话,这往后还真就得等了。堂堂侯爷,二十四岁了还未接近过女色,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萧雨歇看一眼窗外,就能想到文君在隔壁,天知道睡在书房的夜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此,萧雨歇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自骂道:「叫你装君子!」 本想着赶快睡,可是昨夜流萤湖畔,文君身着男装,面色含春,醉酒小憩的神态,总是在他眼前晃啊晃,晃的他神思飘飘,心也飘飘,就是睡不着。 萧雨歇索性翻身坐起,他只穿着白色中衣,丝髮用丝帛随意绑着,衣领凌乱,隐隐露出一片坚实的胸膛来。 他在书桌前坐下,铺开一张上好的熟宣,提笔蘸墨,凝神在纸上画起了文君昨夜醉酒小憩的模样。 窗外月色怡人,夜风轻叩着窗扉。四明四暗的烛影流转,他的五官在光影里更加分明。 神思专注,行笔流畅。 他起笔落相思,点墨将她描画,一笔一划盈清狂。 画像于天将亮时妆成,文君身着男装,醉卧流萤湖畔的神态细则,跃然纸上。萧雨歇凝眸在画,面上挂着极为满意的笑。 他起笔,在画像旁写下一行字——于红尘阡陌中,且共从容。 萧雨歇放下笔,将画像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方熄灯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文君方起,萧雨歇便命人送来了符合王侯夫人规制的礼服,说是晚上去参加司徒大人的生辰宴。他自己则一大早去宫内巡防,没有来陪文君用早膳。 萧雨歇于傍晚时分回府,直奔弄梅小筑。门外已备好马车,萧雨歇接了文君,带着素娥、陆离、兰旌等三名贴士侍从,一同上车往司徒府而去。 到了司徒府,萧雨歇携了文君的手走下马车,在外人眼里,当真是一派恩爱和谐的模样。文君虽不喜他这般自来熟,但终归是夫妻,于此层面上来讲,萧雨歇已经很顺着她了,她又怎好在外人面前拂他颜面。 司徒府门庭若市,进出之人络绎不绝,文君望着司徒府,心内凉寒,这里,也曾是她的家啊。 兰旌递了帖子,便有司徒府家丁引侯府一行人一同进入。 尚未进入会客堂,便见杜衡身着一席黑底红蝠纹直裰,满面春风的在门口迎接宾客。 但见萧雨歇同文君而来,杜衡忙热情的上前迎接道:「啊呀呀,广陵侯光临寒舍,实乃我之荣光。」 杜衡望向文君,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异,忙道:「这位便是广陵侯新迎娶的夫人吧。当真是倾国倾城,广陵侯好福气!」 文君依礼向杜衡见礼。杜衡吩咐身边一位侍从道:「快引广陵侯夫妇入座。」 又转头向萧雨歇说道:「萧侯且先入座,稍后便来作陪。」 文君随萧雨歇落座,因着萧雨歇广陵侯的身份,自然是安排在等同于三公的上座。刚落座,便不断有官员上前同萧雨歇见礼。 萧雨歇扫视了一番,见今日来者,皆是杜衡党羽,心下已觉异样,原以为是广泛邀请,谁知非杜衡党的,只他一人。 不多时,杜衡进入大堂,坐于正座之上,正宴开始。文君心下奇怪,今日来者皆是杜衡党羽,缘何萧雨歇亦在受邀之列,难不成他也是杜衡的人? 文君正想着,却见萧雨歇夹了一块苏禾丸放在她面前,同时小声儿道:「今日怕是要让夫人担忧了。」 ☆、司徒宴 文君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警觉,向萧雨歇望去,只见他神色自如,边吃酒边观赏歌舞。 这时,少府卿陈绍齐说道:「但凡宴会,必有歌舞,看得都腻了,不如出些新花样。」 杜衡笑道:「少府大人有何高见?」 陈绍齐道:「不如玩儿些有趣的,行酒令如何?」 杜衡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是你们年轻人的玩意儿,老夫上了年纪,还是看看歌舞的好。」 陈绍齐忙解释道:「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有二十岁的朽木,也有八十岁的常青树。司徒大人,必能终岁常青。」 陈绍齐此话一出,众人忙忙附和。杜衡闻言甚悦,捋着鬍鬚笑道:「既如此,那便依了少府大人。老夫也做一把常青树。」 这时,太宰令发问道:「行酒令虽好,倘若有人躲酒,岂非无趣?我看,司徒大人当任命一位监酒官,让大家都不敢躲酒的好。」 太僕卿[注1]毕疏慎疑惑道:「这监酒官最是难做,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了哪位大人,需得找个身份尊贵的人,让大家都不敢不听他的话才好啊。不知该让谁来呢?」 第31页 杜衡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萧雨歇身上,对着众人道:「不如由广陵侯来做今日的监酒官可好?看你们这起子老匹夫如何躲酒?」 随即,杜衡转头对萧雨歇说道:「广陵侯切勿推脱,无论如何要给老臣这个面子哟。」 文君闻言,心内连连冷笑,杜衡何德何能,让一位王侯为其生辰监酒。难怪方才萧雨歇说今日会让她担忧,他原已料到今日杜衡会沖他发难。 这时,毕疏慎颇有疑虑道:「广陵侯乃太后外甥,身兼光禄勛,又曾在吴碧之乱时任镇国大将军,让侯爷监酒恐怕不妥吧?」 话音落,陈绍齐反驳道:「太僕大人此言差矣,司徒大人乃是两朝元老,曾倾全力助陛下登基,乃是陛下当之无愧的肱骨之臣。若无司徒大人,何来今日的我等,又何来广陵侯侯爵之位?」 众人附和道:「太僕大人所言有理啊。」话到此处,萧雨歇已没了拒绝的余地。 若换作是旁人,此时怕已拂袖而去,但萧雨歇却是神色自若,恍如平常。他斟酒一杯,遥敬杜衡:「能为司徒大人监酒,是我的荣幸。」 话音落,杜衡精明的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还有些对萧雨歇的轻视,只听他笑道:「那今日就有劳广陵侯费心了。」 文君闻言,不自觉的横了萧雨歇一眼,心内暗骂:虽说今日宴会是司徒党故意做局,有意给他下马威,不想这萧雨歇竟然一口就应了。应了也就罢了,可他居然连半分气愤之色都没有。文君暗自思量,萧雨歇这般反应,要么就是早已有了应对之策,要么就是真怂。 正想着,却见萧雨歇忽然离座而起,平举酒杯,向众人说道:「本侯出生将门,今日需得按军法监酒。」 萧雨歇以王侯身份应下监酒之责,有此要求,杜衡自是不好反驳,便应了。在坐大抵都是文官,并不晓得军法监酒同平常监酒的异同,故而并没将萧雨歇此举放在心上。 唯独文君心下对萧雨歇暗生了些佩服。萧雨歇坐回座位,文君边斟酒给他,边不动声色的问道:「司徒大人为何为难于你?」 萧雨歇坦诚的回答道:「我听命于皇帝,从不曾对司徒示好。听闻近来司徒折损党羽不少,怕是有意借宴会探我虚实。」 文君将酒杯端起递给萧雨歇,同时小声儿道:「倘若你今日真将这监酒官做全了,日后怕会矮人一截。这还只是小事,我想司徒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你忌惮他,来日好将你招至麾下。」 萧雨歇饮下文君亲自斟的酒,笑意盈满双眸,他放下酒杯,顺势握住文君的手,笑道:「夫人亲手斟的酒,比旁人的酒,多了一味女儿香,为夫闻着就醉了。」 文君闻言羞恼,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惹我。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今日怎么办吧。」 萧雨歇松开文君的手,为她夹了些菜,有些神秘的说道:「夫人别急,机会很快就来。到时,夫人莫怕。」 行酒令始,酒宴逐渐热闹了起来,满座宾朋言笑晏晏。酒宴至半,已有酒量不佳开始躲酒,或不饮尽,或轮到饮酒时装疯卖傻,让众人都忘了他酒尚未喝。 萧雨歇只顾着与文君闲话,对于此些种种,皆视若无睹。不一会儿,众人皆以为,萧雨歇已被杜衡拿住,并不敢真的处罚,渐渐地,躲酒、逃酒更加肆无忌惮。 文君捡了一笑串紫葡萄,放在萧雨歇面前,并问道:「躲酒的人多了,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萧雨歇拽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沖文君一挑眉:「还不到时候。」说着便又拽了一颗葡萄往文君嘴里送去,文君扫视一眼众人,见无人注意,方才吃了,萧雨歇见此,抿嘴一笑。 这时,四十岁左右的廷尉左平[注2]行酒令输了,他酒意已浓,估摸是喝不了了,因着萧雨歇监酒松乏,所以饮下这杯酒后,趁众人不注意,便离席往门外熘走。 萧雨歇见状,给身后的兰旌使了个眼色,兰旌会意,几步上前,反手将廷尉左平扣押,押上了大堂中央,兰旌力气不小,拧着廷尉左平的胳膊,廷尉左平疼的呲牙咧嘴。 陈绍齐见状,一拍桌子质问道:「啊呀,广陵侯你的下人这是怎么回事?竟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当真是胆大妄为……」 萧雨歇并不理会陈绍齐的叫嚣,离座而起,踏步行至廷尉左平面前。他伸手,从兰旌腰间拔出剑,反手一扫。 会客堂上寒光一闪而过,廷尉左平已猝然倒地,脖颈间裂开一道极长的口子,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流出,不一会儿便浸泡了廷尉左平的尸体。 已经一命呜唿的廷尉左平,倒在血泊中,眼睛仍挣得老大——『难以置信』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表情! 剎那间,整个会客堂都安静了下了,陈绍齐的质问更是戛然而止!众人都怔怔的望向萧雨歇! 文君亦是一惊,随后心中暗自赞嘆,好一个杀伐决断,有勇有谋的广陵侯!难怪当年前太尉贺兰子胥和楚王都会败在他的麾下,今晚这一出杀鸡儆猴,反败为胜,委实精彩! 萧雨歇将带血的剑,扔回兰旌手中,见众人都看着他,佯装不解的向众人发问道:「廷尉左平欲逃酒离席,战场上岂容逃兵?本侯按军法处置,可有不妥?为何众位大人都看着本侯?」 如此一来,谁还敢回答萧雨歇的话,众人皆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空气中血腥味逐渐瀰漫开来,甚至有几位官员,已在桌下呕吐了起来。 第32页 杜衡胸口起伏不定,桌下双手早已气的发颤,怎奈是他亲口应下萧雨歇按军法监酒,今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杜衡本想藉此机会,让萧雨歇对他臣服忌惮,不曾想萧雨歇此举,反倒让今日在场的司徒党,皆对他心生忌惮! 文君远没想到萧雨歇竟有这等智慧与气魄,经此一事,不止今日,乃至许久以后,杜衡一党都会对他忌惮三分!文君在坐上望着大堂中央长身玉立的他,恍惚间竟觉得他如正午的阳光,那般的耀眼夺目! 无论心里有多气恼,杜衡的脸上却无丝毫显露,只见他依然挂着亲密无间的笑意,说道:「广陵侯不愧深得皇上喜爱,果然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萧雨歇腰背挺直,两手交叠在前,掷地有声道:「司徒大人,谬赞!」 这一场风云暗动的生辰宴,在众人的惧怕中结束。自司徒府出来时,夜幕已临,萧雨歇同文君坐在车里,走在回府的路上。 萧雨歇含了看戏般的神色,对文君说道:「我原以为会吓到夫人,不曾想,我的夫人竟这般冷静!」 文君无言以对,难不成告诉他是文濯多年来调.教所致?文君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别去。 萧雨歇挪一挪身子,靠在文君身边,问道:「今日为夫表现如何?是否让夫人心动?」 文君懒得回答这种无趣的问题,忽地想起别的一桩事来,问道:「你的名字,可是出自岳飞的《满江红写怀》?怒髮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萧雨歇见文君对自己感兴趣,自然是高兴,回道:「正是出自此处。」 文君听了,暗自将满江红从头背了一遍。 怒髮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今晚萧雨歇宴会惧杜的场景,復又漫上她的眼前,他握剑时的磅礴,远胜过他握箫时的倜傥!不曾想,那个在流萤湖畔奏箫,又在侯府花园戏弄她的男子,竟还有这般似天将临凡的模样! 文君不由开口说道:「谁能想到,似『萧雨歇』这般儒雅的名字,竟会有这样一个气势磅礴、杀伐凌厉的出处。」 萧雨歇温言道:「夫人这是在夸我吗?」 「随你怎么想。」文君白了他一眼,揭开窗帘往车外望去,但见街上灯火灼灼,夜市上人流攒动,当真热闹。 二人一同回到侯府弄梅小筑,萧雨歇不情愿的目送文君走进夜阑轩,随后更不情愿的往缥缃阁而去。 萧雨歇在书桌前停下,指尖拂过桌面上文君的画像,自额头至眉眼,自眉眼至鼻尖,最后落在文君似丹朱般的双唇上,久久不捨得收回。晾了一日,画像已经干透,萧雨歇将画像捲起,又包了三层纸,用缎带扎好,命兰旌送去装裱。而后,便自己脱了外衣,更衣休息。 文君躺在榻上,细细想着司徒府的事。由今日可见,萧雨歇与杜衡并无牵连,甚至还有些对立。萧雨歇他又是皇帝的人,那么……想到此文君眸中一亮。那么皇帝对杜衡早已有了忌惮!这可真是一个要紧的发现。 文君在黑暗中闭目想了许久,过了很久,文君唇角漫过一丝笑意,一出连环计在她心中罗网织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太僕卿:九卿之一,是秦汉时主管皇帝车辆、马匹之官,后逐渐转为专管官府畜牧事务。 [注2]廷尉左平:廷尉属官。 ☆、藕香榭 第二日晨起,萧雨歇照旧来陪文君用早膳。文君将回门一事细细同萧雨歇说了。萧雨歇欣然应了,约定早朝后陪文君回文府。 接下来的计划中,萧雨歇将会是重要的一环,故而,文君心知,需得对他好一点,就算做不到恩爱非常,也得装出个相敬如宾来! 文君一手揽起衣袖,亲手夹了一筷子风腌小菜,放进萧雨歇面前的小碟里,笑意嫣然:「多吃些。」这一笑,眉眼间一扫往日冷硬,多了女子温婉娇美之色,竟比往日还要美上三分。 萧雨歇自文君夹菜给他时,便有些呆了,完全没想到,今日文君竟然对他这般温柔,他有些受宠若惊,望着文君,眼里满是惊讶。 文君暗含秋波的双眸瞥他一眼,笑问:「看我做什么?」 萧雨歇这才回过神来,将文君给他夹得菜就饭吃了:「没想到你会对我这般温柔,到比我预想的来的早些。」 「你凭什么料定,我有朝一日会这般待你?」文君的语气,似打趣,又似嘲讽,但她笑意盈盈,委实叫人分不清是哪一种。 萧雨歇只笑不语,凡是突如其来,必有古怪。他放下筷子,望着文君的双眸,询问道:「夫人可是还有事要说?」 文君不知晓萧雨歇心性,自然不敢对他像对卢若英那般坦诚,倘若直说了,他的反应若在她预料之外,岂不是所有计划都要付之东流了吗?机会,是要靠等的。 文君笑意嫣然,反问道:「难不成只有有事求你时,才能对你好些?」 萧雨歇失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文君又夹了一些菜给他,又命素娥填了粥,待早膳用毕,文君亲送萧雨歇至弄梅小筑院外。萧雨歇颇有深意的望了文君一眼,復又伸手替文君拢一拢鬓边碎发,放下手时,他眸中温情依旧:「等我回来。」 第33页 说罢,萧雨歇便前去了早朝。 午后,萧雨歇同文君乘坐翠盖琉璃八宝车,车后随众二三十人,一行人往文府而去。萧雨歇本打算按侯爵规制陪文君回府,需要清道戒严,又要仪仗,车马随行亦有合规制的数量。文君深觉麻烦,再兼她与义父凡事都不宜张扬,故而执意从简,萧雨歇只好应了。 下了马车,便见文濯带着人在府门前相迎,文濯虽是大商户,却也是一介平民,萧雨歇身为侯爵,他自是要先向萧雨歇见礼。 自文濯、萧雨歇二人相见后,萧雨歇双眸便一直逡巡在文濯面上,见礼过后仍不例外。 文君看着眼前的文濯,眸中笑意溢于言表,隐约有热泪盈眶,她拼命压下喉中酸涩,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上前行孝礼道:「文君给义父请安!」 文濯唇间笑意,亦如初见,与那时并未半分差别,依然让她深感安心。 文濯伸出一手,扶住文君的右臂手肘,将她从地上拉起,关切道:「在侯府,过得可好?」 文君的目光落在他贵气的面孔上,笑意优渥道:「自然是好的。义父这些日子可好?」 文濯点点头,笑意、神色间,满是欣慰:「有你这样聪慧的女儿,为父自然也是好的!」 萧雨歇何等聪慧之人,文君一颦一笑皆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被晾在一边,观望着这父女二人,心内委实不快,此时,他倒像是多余的。 萧雨歇神色渐冷,上前一步,将文君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中。文君甚是恼怒,她如何能忍受自己在文濯面前与别的男子亲近?怎奈她用力抽了许久,也没能将手抽出。 文濯瞥了一眼他二人衣袖下相握的手,面无异色,一手虚摊,对萧雨歇道:「里边儿说话。」 文濯、萧雨歇、文君三人并肩走在前,其余一干人等跟随在后。文府大摆筵席,盛情款待。席后,三人同去花园散步。 文濯与萧雨歇并肩走在前,聊着一些民间奇闻,素娥扶了文君跟随在后。 最后,文濯引着萧雨歇走进了池边的藕香榭中,下人们忙上前在石椅上铺了软垫,二人依次落座。论年岁,文濯只比萧雨歇长三岁,但因文濯阅歷颇丰,经歷风霜更多,远比同岁人更显成熟,萧雨歇唤他一声岳父,竟也不觉违和。 文君正欲随行进入,忽听萧雨歇对她说道:「方才席间那盏青山绿水甚是甘甜,走了这许久,倒有些想着那盏茶了,劳烦夫人泡一壶遣人送来。」 文君心知,萧雨歇这是要故意支走她,她望了文濯一眼,文濯示意她去,她只好依言退下。 待文君走远,萧雨歇手中摺扇在掌心轻叩,他侧身面向文濯,笑意疏朗道:「迎亲那日站得远,未曾看清岳父样貌,不知是否有人向岳父说过,您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文濯哦了一声,手肘支在桌面上,直视着萧雨歇,好奇道:「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我倒是很好奇,谁与我相貌相近?这般缘分,倘有机会,贤婿可要引见引见。」 萧雨歇面带阴晴不定的笑意,双眸迫视着文濯,仿佛要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缝,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回道:「楚王云凌!」 文濯完全无视萧雨歇略带凌厉的目光,拧着眉心,极力回忆着:「楚王?」 文濯想了半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是承德元年,同前太尉贺兰子胥,兵起吴碧县的那位楚王?」 萧雨歇冷嗤了一声,声线顿挫:「正是!」 文濯得到了肯定回答,短促的嘆了一声,颇为感慨的说道:「楚王天潢贵胄,据传闻其文武皆通,可谓是天之骄子,可惜竟起兵谋逆,否则今日也合该是锦衣玉食的亲王……」 文濯转而望向萧雨歇,萧雨歇泰然回视,文濯面上毫无半分可惜之色:「楚王乱臣贼子,最后落得魂归寒雪大江,死不足惜。」 萧雨歇闻言,好似玩笑一般的说道:「兴许……楚王熟悉水性,没死,也未可知。」 文濯闻言,朗声笑了几下,否定道:「据说,那段大江,最是暗流涌动,惊涛骇浪,船使进去都会被浪打的粉碎,何况是人?而且还是暮寒天气,绝无生还的可能。」 萧雨歇闻言,意味深长道:「愿如岳父所言。」 文濯眸中隐含赞许:「据说当年吴碧之乱,便是贤婿平叛,我的君儿,当真是好福气,嫁得人中龙凤。」 萧雨歇笑言:「岳父过誉。楚王是个好对手,当年与他交锋,我并没有几分把握。若非当时贺兰子胥忽然病倒,导致楚王军心涣散,我未必能赢。岳父,小婿有一事好奇。」 「贤婿直言便是。」文濯目光落在萧雨歇脸上,当真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以岳父您的见识,倘若当年楚王没有死,你觉得,他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 文濯凝眸细想,仿佛遇到了极难的考题一般,片刻后,文濯笑着自嘲道:「贤婿真是刁钻,我一个商户,最不懂的便是官场上的事,你还偏拿这考我。不瞒你说,我的君儿,也是个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后,你怕是遇到克星喽。」 说罢,二人齐声笑起,这一幕当真说笑有加,和睦非常!又过了片刻,文君泡好茶回到了藕香榭。这一下午,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令人歆羡! 这回了文府,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说,文君都不好和萧雨歇分房而居,为了避人口舌,萧雨歇以宫中巡防为由离去,约定第二日早朝后来接文君。 第34页 萧雨歇出了文府,唤来兰旌,低声吩咐道:「详细去查一下文濯的来歷。」兰旌领命。 入夜,文君宿在幽兰居内,指尖一一拂过这里的点点滴滴,这里,是文濯给她的家,只可惜,往后宿在这里的时日,只会越来越少。 不一会儿,陆离从外边钻进了房里,将文君拉回了现实,陆离上前回道:「那名叫杨未晞的女子,目前已不再文府了,怕是已被送走,至于是进宫了,还是去了别处,无法得知。」 这些时日里,这名女子,当真是文君心头一根刺,但如今义父不再视她为弃子,那名女子去向如何,已不甚要紧。这时,房门被叩响,素娥上前将门打开,乃是叶蓁:「小姐,主上相召。」 文君携了素娥、陆离,随叶蓁往灵昀堂而去。临进门时,叶蓁对文君说道:「主上在后室等小姐。」 文君低眉应了,她独自进了房间,穿过书房,又穿过卧室,绕过一座高大的书架,掀起书架后一扇小门的帘子,走了进去。 暗室里,文濯背对着她,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沙盘地图,整个南朝都在他的俯视之下,他双手撑在沙盘边缘处,屋内只掌了一盏灯,放在他的对面,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文濯听见文君的脚步声,轻嘆一声,似有些无力:「你来了。在侯府,过得可好?」 文君心头一紧,走至文濯身边,屈膝请安,笑言:「义父今日已经问过了。」 文濯抬眼望她:「那是在人前。」 文君一愣,险些有热泪盈满眼眶,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场景,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只说出了两个字:「义父……」 文濯笑笑,站直身子,眼睛不离沙盘:「萧雨歇,他似乎,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 文君不屑的笑笑:「那又如何?义父早已将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他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顶多是样貌相似而已。」 文君望着文濯的侧脸,贵气依旧,他将近而立,五官更添沉稳,长久的劳心,使他眸中更显阴沉,她望着他,一如当年,那么近又那么远。 文君心中清楚,他是她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人。她一直挂心着一件事,她想了许久,有句话,倘若不问他,她这辈子都会是遗憾。如今她已嫁作人妇,问与不问,结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既如此,索性问了,省的抱憾终身。 良久,文君轻声唤道:「义父……」 ☆、千层障 文濯听文君这般踟躇不定的轻唤,转而望向文君,询问道:「可是有事?」 文君低眉,暗自深吸一口气,探问道:「义父,倘若当年,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父亲没有死、你也不曾兵变,我以司徒府二小姐的身份,遇上身为楚王的你,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文濯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冷言道:「没有如果!」 他一手扣住文君的手腕,将她拉至沙盘边缘,眸中闪烁着灼灼火焰,他指着沙盘,掷地有声道:「君儿,你看!这便是南朝的锦绣江山!这便是父皇、崇愈夫子、常老先生、王兄和我,心心念念要使之强盛的锦绣江山!」 说到此,文濯忽然勐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眉心紧锁,捂住心肺,脸色潮红,看起来很是痛苦。 文君连忙从他怀中取出药丸,餵他服下。文君轻抚着他的心口,甚是心疼,若非当年被萧雨歇逼跳寒雪大江,他的身子,也不至于损伤至此。 文濯渐渐好转过来,他攥紧文君轻抚在胸口的手,眸中哀痛之色未减,他空洞的望着远处,眼前似乎出现了昔年景象,只听他似自语般的呢喃道: 「前太子、我、以及嘉禾长公主,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我与太子,幼时一同受教于崇愈夫子,崇愈夫子隐退后,我等便受教于常太息。那时的我们,鲜衣怒马,满心抱负!王兄那时总是对我说,他要秉承崇愈夫子的宏愿,彻底推行『德行天下,以法保之』的朝政主张,使南朝成为强盛的大国。再也不向西凉纳贡,再也不跟别国和亲。可惜,我那品行良善的王兄如何斗得过杜衡?沄泽胆识不足,却阴狠有余,他弒兄弒父,靠着杜衡登基为帝。而今权臣当道,官官相护,任人唯亲,哪里还有半点强盛之象?」 文君听了这一席话,轻抚着他的后背,望着他的眉眼,心内早已湿了一片。他是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人,如今的他,满心里都是皇图霸业,又如何装得下她一个小小女子?方才她问他的话,被他根本的忽视了。 而她所能做的,无非是帮他实现心中宏愿,替父报仇的同时,报答他的救命、养育之恩。 文君凝眸望着他,她将头歪在他的肩头上,就像幼时一样,她浅笑如斯:「义父,迟早有一天,崇愈夫子的主张,会遍布南朝每一个角落,我们再也不向西凉纳贡,再也不跟别国和亲。」 她与文濯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这一夜,他们叙话许久,直至深夜,文君方才戴月离去。 独留文濯一人尚在后室,他久久凝望着眼前偌大的山河,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飞扬凌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中反覆呢喃道:倘若一切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你会是楚王,唯一的王妃。 可惜,这个答案,文君终其一生也不会知晓。诚如他所言,现实没有如果,『如果』之下的答案,即便说出来,也毫无意义。 第35页 偌大的文府,华贵而又冷寂,座座亭台屋檐,在月光下只余墨黑的剪影,它就像一座黄金修建的牢笼,沉重而又坚实的锁着文濯的心! 第二日清晨,文君陪文濯用了早膳,萧雨歇于早朝后前来文府接她。文濯亲送文君至文府外,向萧雨歇温言叮嘱道:「好好待君儿。」 萧雨歇含笑应了,文君行礼拜别,同萧雨歇一起上了车。车辇『吱吱』驶过街面,车内则静谧无虞。 片刻后,萧雨歇拉过文君的手,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盖在她的手背上。他郑重的问道:「自你嫁给我那日起,过去的一切就与你再无干系。你可愿放下前尘往事,跟着我,再活一回?」 文君闻言,有片刻的震惊,这话里指向性太明显,险些以为他早已知晓她的身世,但那根本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当年是谁救走了司徒府二小姐,也没人知道二小姐的下落,萧雨歇更不可能知晓。 她不是没有想过,萧雨歇也不算讨厌,若同他一起在侯府安度余生,也未尝不可。但是,当年司徒府满门抄斩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每每想到仇人尚在人世荣华度日,她便如坐针毡。且义父与萧雨歇,註定是水火难容,她又如何能与他安度半生? 这时,萧雨歇对她说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来日方长。」 文君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低眉一笑,眉眼间娇美动人:「夫君让我放下什么?可是戏本子看多了?我的前尘往事,不过是文府深门高宅里吟诗作赋的岁月,何来放不放下一说?我实在听不大懂。」 萧雨歇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放开文君的手,依着软垫闭目小憩,不再言语。 心中暗道:也罢,换做是我,也定会为亲父报仇,又如何能强求她放下?她大抵是忘了,幼时的萧哥哥。当年,如果没有将看守一事交给扶苏那个浪荡公子,而是亲自看守,如果没有被她逃脱,她也没有遇到文濯,今时今日,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就这样各想各的,车马已驾回了侯府。文君以乏困为由,独自回了夜澜轩。 文君回到房中,在书桌前坐下,修书一封,写完后她将信折好,唤来陆离,吩咐道:「去让卢大人问问司空大人,有没有兴趣再折杜衡一根翅膀,倘若有兴趣,让司空大人将这封信,交给宫里的瑶华夫人。」 陆离领命接过信,文君復又叮嘱道:「记得让卢大人誊抄一封,将这封焚烧。」 「是,夫人。」陆离领命而去。 这时,素娥上前,边倒茶给文君,边笑着打趣:「不知这次又是哪位大人损了阴骘。」 文君抿了一口差,冷嗤一声,道:「这回,可是一出大戏。」 时间从无波无澜的生活中悄然熘走,文君这些时日,已逐渐开始料理侯府家事,虽大部分皆由管家操持,但文君要过目的东西也不少。 这些时日里,接了不少侯府宗亲下的帖子,新妇认亲戚也是素来的规矩,故而每隔三两日,萧雨歇和她就得外出应酬一趟。 除此之外,萧雨歇那几名妾室,文君也摸清了底细,张氏,原是陈绍齐府上的歌伎,因萧雨歇一句无心的赞美,便被陈绍齐夸大成喜爱为由送来府上;于氏,乃是司空送来的,剩下两个,来歷也基本同朝中官员有关。 也是,萧雨歇这般人物,哪个不想笼络?哪个又不忌惮?当初还笑他风流,现如今想想,这几个妾室,又何尝不是各位大人在侯府的耳目?一旦宠幸哪一个,怕就给了人家攀亲带故的机会,也真是难为萧雨歇,空有一个个如花美妾,却只能看,不能下手。 平静的生活缓慢流淌,直到先帝诞辰,皇庭院内,一件大事,震惊朝野。 萧雨歇连夜接太后懿旨入宫,方才知晓事情的始末。原来最近宫中,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说是当年坠马而亡的太子冤魂归来了。 皇帝本就于此事上忌讳颇多,对此等流言自然是勃然大怒,连拔了三名宫女的舌头,但还是不断传出闹鬼之说,皇帝为避流言,只得将所言见鬼之人,尽数了结。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今日傍晚祭祀先帝后,皇帝乘车马回宫,可谁知那马,路过前太子东宫时忽然惊了,拉着皇帝所乘马车东奔西逃,最后将皇帝甩出车外。 皇帝被摔伤,现下已昏迷了几个时辰,太医还在紧急救治。 如此一来,宫内都在暗传,前太子坠马而亡兴许与皇上有关,这是冤魂復仇来了。 太后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当下处置了几个听信谣言之人,又深夜召萧雨歇进宫,想让他细查宫内是否有内鬼所为。 萧雨歇带了一名当时在现场的御前侍卫,亲去皇帝惊马处细查,又命兰旌去查拉车御马近日的饲料、以及皇帝所乘坐的马车。 一众朝臣得了消息,现下也都聚在未央宫门外,官员们三两成群,对今日之事,各有各的议论。 唯卢若英两手交叠在小腹前,站在人群后,抬眼望着太僕卿毕疏慎毕大人,没人注意到,站在宫灯阴影里的毕大人早已额汗森森,紧张的不成样子。 萧雨歇没有在出事地点发现什么线索。兰旌回禀饲料并无问题,但是车却有问题,车后那块板子上的榫卯,有比较严重的破损。 萧雨歇凝眸细想,如此看来,是有人故意要害皇帝,榫卯损坏的车壁,自然经不起颠簸,所以当马受惊奔逃时,皇帝才会被甩出车外,只是,马又为何忽然惊了? 第36页 他吩咐内监将其领至马厩,又命人掌了七八盏灯,将马匹周围照的极亮。 他细查马匹身上,一般来说,马受惊,多是突然看到、或者踩到什么所致。萧雨歇细细查探,马蹄下,马腿上,又撩开鬃毛细查马脖子。 最后,萧雨歇在其中一匹马的嵴樑处,找到了一个血点子,他用指尖轻轻一抹,便摸到一根类似针一般的东西,但比针要粗一点。 萧雨歇又命兰旌,在今日拉车的另外三匹马上寻找,果然也都在不同的位置找到了类似的血点。 他命几名侍卫压住马匹,拿来虎钳,将一根针,从马背上拔出。萧雨歇面上阴晴不定,这玩意儿,他恰好认得。萧雨歇命兰旌用白布包了取出的几枚大针,随即吩咐道:「回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给猫儿个评论吧!捂脸~ ☆、不胜寒 萧雨歇将此事细禀了太后,太后眸中闪过一层阴翳,威胁至皇帝性命,决不能再忍下去。 皇帝于第二日晌午时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太后支走一干妃嫔,上前握住沄泽的手,泪目涟涟,片刻后,太后拭去泪水,将萧雨歇拉至皇帝塌前,郑重的说道:「皇帝,萧家表哥已替你找出兇手,你再不下决心,南朝江山就要易主了.」 一想到杜衡这些年来对皇帝牵制,太后就一阵忧心,嘆气道:「只要有他一日,哀家就无法安心。」 太后转身握住萧雨歇的手嘱咐道:「好孩子,朝堂上的事,姨母是使不上力,你一定要好好扶持皇帝,替姨母照顾好他。」 萧雨歇行礼恭敬道:「必不负太后所望!太后姨母凤体尊贵,您一夜未合眼,现下陛下已经无事,不如您先回长乐宫眠一眠。」 太后依言,又嘱咐了太医几句,便先回了长乐宫。 皇帝无力的伸手,示意萧雨歇上前,他眸中满是森寒的恨意,冷言问道:「是谁?」 他如何能不气,暗害也就罢了,还要借着他昔年所为来做文章,让人人皆以为此番坠车乃太子冤魂索命,筹划此事者,不仅心思诡秘,还清楚他的老底,被人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撕开遮羞布,这口气,当真难以下咽! 萧雨歇命兰旌呈上发现的钢针:「回禀皇上,这是一种暗器,以弓.弩发射,是在马身上发现的。车架经过东宫附近时,有人将此物射进了马匹身上,导致马受惊奔逃,且马车后壁的木板,榫卯有损,根本经不住颠簸。」 皇帝冷言道:「孤记得,弓.弩等事,皆由考工令掌管。且朕所乘坐的马车,歷来也归太僕卿管辖。考工令又是太僕卿的属官……」 萧雨歇没有否认,并提醒道:「是。且据臣所知,毕疏慎与司徒大人走得很近。」 皇帝眸中渗出锥心刺骨的恨意,仿佛要沁出血来,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问道:「他这是按讷不住了吗?」 萧雨歇按住皇帝因愤怒而颤抖不定的手臂,沉声道:「杜衡羽翼颇丰,一切需得从长计议,倘若陛下直接沖他发难,怕会逼其谋反。到那时,于陛下、于南朝皆是不利。」 「那要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的等着他来取孤的皇位吗?」 萧雨歇单膝跪在皇帝塌前,沉声道:「陛下,此时万不可打草惊蛇。依微臣之见,可先藉此事将太僕卿以失职之罪斩首,再将考工令以政绩出色为由,调往太乐令,掌管祭祀。然后从光禄勛下挑人补上。」 沄泽闻言,只得应了,含恨询问:「那么杜衡呢?」 「陛下,可还记得诸葛亮核心计谋之一?」 皇帝眸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你是说?」 萧雨歇嘴角勾起一个坦然的笑,字字句句道:「皇图霸业,徐徐图之!」 皇帝停朝休养了好些时日,十日后的早朝,判了太僕卿毕疏慎。又与几日后调遣了考工令,从光禄勛手下歷练班子里,挑了人补上。 自太僕斩首后,杜衡的心思一日重过一日。这夜,杜衡坐在司徒府廊下太师椅上,望着满池残荷,心内凝重。 短短半年多时日里,他的人这是第四个,加上被调离的考工令,已是第五个了。事到如今,杜衡再也不认为这是偶然,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搅动风云!可是,那个人藏得太深,一点马脚都不漏。 杜衡清楚,自古以来,凡助帝登基者,无疑皆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 他杜衡身为助帝登基的谋臣,能安稳在司徒之位上七年岿然不动,无非是因为他一直靠手中党羽,平衡着皇帝的权力。而今,折损党羽甚多,且这次太僕一事,难免不会让人以为,是他借太僕之手暗杀皇帝。 眼前局势,前所未有的险峻。他要想保住这个位置,保住这条老命,就必须继续维持同皇帝间的权力平衡。 杜衡容着眼,思来想去,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把萧雨歇收入麾下!以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手中的权力来说,只要他成了他的人,其余损失十个都无所谓。想到此,杜衡眸中闪过一丝阴险的精光。 秋日的凉意已现,这日下朝后,萧雨歇疾步往宫外走去,他此时满心里想的都是文君,湖蟹时节已到,准备着回府带文君去品尝流萤湖的湖蟹。可就在这时,却被杜衡叫住! 「广陵侯,幸会幸会。」 萧雨歇勾唇一笑拱手见礼:「司徒大人。」 第37页 杜衡含了亲密的笑意,恭贺道:「又有光禄勛手下属官位列九卿,恭贺广陵侯又得助力。」 萧雨歇闻言,嗤笑一声,望着杜衡的眼睛解释道:「司徒大人,是皇上又得助力,不是本侯!」 杜衡闻言,摸着鬍鬚摇着脑袋笑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是在笑话萧雨歇言辞幼稚。 萧雨歇冷眼望着他,等他笑完后,果然说道:「广陵侯到底还是年轻啊,不懂得什么是朝廷。」 萧雨歇哦了一声,反问道:「请教司徒大人,何为朝廷?」 杜衡凑上前一步,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道:「朝廷是这个世上最黑暗的所在。」 萧雨歇不甚在意的漫声道:「怎么个黑法儿?」 二人并肩慢步而行,只听杜衡说道:「它无耻至极,需要的时候笼络有加,不需要的时候便翻脸无情。它可以为了掩盖一个谎言而大开杀戒,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慾滥杀无辜。叛国、贪污,是他们常用来排斥异己的手段,它毫无怜悯,它可以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不择手段,百姓、他邦……一切都是用来获得银钱与权力的工具。它将人性最无耻的一面发挥到极致。」 萧雨歇闻言,心头泛上一丝酸涩,杜衡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朝廷,确确实实就是这般模样。 杜衡那双鹰眼颇有意味的望了萧雨歇一眼,復又说道:「可人们依然对它趋之若鹜,学子们寒窗苦读,士子们争权夺利,人们却永远看不穿朝廷伪善的面目,永远看不到华贵衣衫下覆盖的流脓疮痍,人们宁愿要一个被织的漂亮的谎言,也不要残酷赤.裸的真.相……人们惧怕战争,它就用战争恐惧它的百姓,人们害怕死亡,它就用死亡来要挟!」 杜衡说完,自己呵呵的笑了几声,復又道:「朝廷便是这么个朝廷,只要沾上它,再好的人都会被逼的面目全非!广陵侯忠心耿耿的为皇帝效力,无非就是兔子给狼送肉,少不了被吃的一天。」 听到此处,萧雨歇不得不得嘆服,杜衡虽身在其中,但对朝廷这两个字,他却像个局外人一般看得清清楚楚,也难怪如今官拜三公。 话毕,萧雨歇瞥了杜衡一眼,目视前方,冷言道:「司徒大人,还有什么指教?可一併说了!」 杜衡笑道:「同僚之间闲谈而已,又何来指教!我不过是想告诉侯爷,兔子与其给狼送肉以求保全,不如自己就是狼!有空时,记得前来寒舍小坐。」 萧雨歇笑道:「谢司徒大人之邀。想来司徒大人也知道,本侯行事最是随性,小坐一事,看本侯心情。」 杜衡颇有意味的说道:「你一定会来!」随即,杜衡拱手相告:「告辞!」 说罢,杜衡意味深长的望了萧雨歇一眼,那眼神,好似看破天机的世外高人一般笃定! 随后,他笑了几声,拂袖而去! 萧雨歇望着杜衡离去的背影,回味着他之前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甚感不适。杜衡此人,心思诡谲,不会莫名其妙跑来跟他说这么几句话,可他究竟是何意? 此时此刻,文君正在弄梅小筑院内赏菊。她手里拿了剪子,将几盆菊花里略黄的叶子一一除去。 素娥从妆匣中取出一枚金蜂赶菊髮簪,走到院中,簪在文君朝云近香髻上,随后笑道:「这簪子,真是应景儿。」 文君报以温雅的笑意:「就数你心思玲珑。」 这时,陆离打院外回来,近前说道:「夫人,那张氏方才又来找侯爷了。」 素娥笑道:「这张氏这几日来的倒是频繁。前儿晚上送宵夜,昨儿个又是送香囊,今儿又来了。」 文君停下手中的事儿,问道:「张氏?过去可是陈绍齐府上的那名歌伎?」 素娥凝眉想了想:「正是呢。」 文君冷嗤一声,自语道:「我怎么瞧着这一幕有点儿似曾相识?」她转而向陆离吩咐道:「你去盯着张氏,看她最近有什么动作?」 陆离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萧雨歇回到了弄梅小筑。见文君在侍弄花草,便含笑走了过来。上前道:「方才兰旌回禀,说见陆离在张氏的房顶上爬着,可是她最近向我表露爱慕之意过于频繁,夫人醋了?」 文君闻言,横了他一眼,美眸中满是傲娇:「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萧雨歇含了促狭的笑意,俯身至文君耳边道:「如果是的话,为夫在想,是不是可以圆房了?」 他这般无遮拦,连素娥听着脸颊都红了,忙寻了由头避开。院内只剩下他二人,文君面颊微红,但好歹已习惯了他这般无遮无拦,只得道:「你自己说的,要等我情之所钟之时,可不能食言。」 萧雨歇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是,我说的。我先去更衣,下午无事,带你去吃湖蟹。顺便再带你去扶苏院见个人。」 文君不解道:「可是流萤湖畔,公子名流常去的扶苏院?」 「正是那儿。」 文君拒绝道:「我才不去呢。听闻去扶苏院的女人素来不少,但大多都是才貌双全的名妓,我无才无貌,怕是没那资格。你自去风流好了,兴许还能再填一房美妾。」 萧雨歇闻言,清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宠溺的无奈,不禁摇头道:「真是服了你这牙尖嘴利。不去便不去吧,那下午只好陪你在府里赏菊了。朝服穿着难受,我先回房更衣去。」 第38页 说罢,萧雨歇便往缥缃阁而去。文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委实觉得委屈,于生活上,文君素来本着『唯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的原则,是不去扶苏院,又不是不去吃湖蟹,干嘛都给否了? 她又拉不下脸面去跟萧雨歇说要出府吃湖蟹。文君想着流萤湖肥美的湖蟹,只得暗自将口水咽了。 用过午膳后,萧雨歇同文君一直在弄梅小筑院中,萧雨歇练剑,文君则在一旁看书。萧雨歇练剑时,每每瞥见那一抹倩影,剑锋便会一偏,眸中笑意袭人。 这一日很快便过了。入夜,文君回房后,一直临近亥时,陆离偷摸的掩门进来。 「夫人,方才那张氏又去缥缃阁找侯爷了。我在门外听着,那张氏哭哭啼啼的,说一往情深、长夜漫漫什么的,反正那语气酸得很,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冒了几层。」 ☆、谈笑间 文君復又问道:「还有别的吗?」别是她动错了心思。 陆离摸着后脖颈子想了想:「没别的了。就是很肉麻,送香囊,让侯爷放在枕边,她心里好安慰,但是侯爷不收,然后她就哭,也就没啥了。」 素娥打趣道:「这香囊都送了好几回了,也没见她送出去过。侯爷还当着是坐怀不乱。」 文君凝眸想了片刻,只觉得此事似曾相识,她对陆离招招手,唤近前来,吩咐道:「等今晚夜深,你去张氏房中把那枚香囊取来。」 陆离怔了怔,领命去了,走之前问素娥要了一点儿迷香。 文君没有休息,一直在等着,过了子时,陆离将香囊取了来。这香囊委实好看,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样,里面有迷迭香的气息,甚是好闻。 文君将香囊交给素娥,道:「我针线活不好,你小心将这香囊拆开,别损伤了,看看里面有什么?」 素娥领命,小心的香囊撮口不明显处开了一个小口子,素娥在烛光下,拿了一根小针将里面的香叶都拨开,忽然听她讶道:「哎呀,夫人,这里面有一张字条。」 文君警觉:「取出来!」 素娥小心的里面的字条取出,交给文君,文君展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侯爷,下官已按照您的吩咐,在皇上出行的车马上做了手脚,两万两银票已奉至二娘手上,下官日后仕途,就妥靠侯爷洪福了。 不偏不倚,这落款正是已经被斩首的太僕卿——毕疏慎。 文君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低低的冷哼一声,是那种从心底深处发出的不屑。 难怪看着似曾相似,当真是一模一样的手段。 当年,父亲因怜悯之心,收了一名小妾进府,而随后贪污罪的证据、通敌罪的证据,皆是由这名小妾放入父亲书房,更可恨的是,这小妾乃是西凉人,且有所谓的人证证明,其做男装,与暂时昭阳的西凉使臣来往亲密。 如此相似,这张氏虽是借陈绍齐之手,送来侯府的,但按这手法看来,大抵是杜衡的手笔,伏笔千里,一击即中。只可惜,这埋线的手法,比起义父还是略逊一筹。 这张字条,倘若出现在皇帝跟前儿,萧雨歇纵有百口,也无法为自己洗清罪责。到那时,杜衡再卖他一个人情,救他一命,那么从此以后,萧雨歇就不得不依附杜衡,倘若萧雨歇不从,那么他就可以顺势除掉他。 看来,最近折损党羽太多,杜衡委实急了。 这宫内流言、皇帝坠马,原原本本皆是她文君的手笔,当然,也要归功于浸淫深宫多年的瑶华夫人,事情办得果然滴水不漏。 文君眸中狠绝愈盛,捏着手中的字条杜衡啊杜衡,你再怎么智谋远虑,也想不到我这个萧夫人,便是当年白进良第二女——白如练! 文君拖曳着身后长裙,漫步走至书桌前。 纸条上的字迹,兴许是他们模仿毕疏慎的,文君细想了片刻,又命陆离去张氏房中,取了一张有张氏字体的纸来,索性迷香药力尚在,陆离跑这一趟也不麻烦。 文君模仿张氏的字迹,在另一张纸条上写下一段话。文君模仿字迹,是专受过训练的,文濯对她的教习,可以算得上是方方面面!写完后,她走至梳妆檯前,将张氏那枚纸条装进了妆匣的夹层里。 她扣好妆匣,眸中神色越发冷淡,她无声的笑了:「送上门的兔子,不吃白不吃。这一次,咱们就看看,兔死谁手?」 「素娥!」她走回床榻边坐好,将她模仿抄写的字条递给素娥,吩咐道:「将香囊缝好。陆离,你先去眠一眠,等素娥缝好后,你趁天亮前,将香囊送回去。辛苦你继续盯着张氏,倘若她再去缥缃阁,及时通知我。」 「是!夫人!」二人各自领命去办了。 第二日,萧雨歇朝后又去了宫内巡防,归来时已过了申时。因着今日有些公文要处理,故而用过晚饭,萧雨歇便回了书房。文君特命素娥备了些清甜的糕点放着,然后在屋内看书,坐等时机。 夜幕初临时,陆离前来回话,说张氏正往弄梅小筑而来。文君告诉素娥:「去门缝里看着,等张氏进了缥缃阁,咱们就去给侯爷送宵夜。」 过了片刻,素娥道:「夫人,张氏进去了。」 文君放下书,照镜子整了整妆容,命外院一名小婢提了食盒,扶了素娥的手,往缥缃阁而去。 文君在门外站了片刻,但听里面张氏哭哭啼啼的说道:「还请侯爷收下这枚香囊,以解乐琴相思之苦。」 第39页 文君含了笑,推门而入,张氏勐然回首,那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见文君进来,张氏忙收回手中香囊,拭去眼泪见礼道:「拜见夫人。」 萧雨歇见文君进来,将手中毛笔放回笔架上,喜色溢于言表,温言询问:「夫人怎么来了?」 文君从小婢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备好的糕点,放在萧雨歇面前,笑意贤惠的说道:「批公文最费脑子,你今晚惦记着处理这些事,晚膳也吃得匆忙,怕你批久了饿,就送了些宵夜过来。」 此话一出,萧雨歇心头暖洋洋的,忙从文君手中接过小碟,文君望了张氏一眼,似含了嗔怪之意,对萧雨歇说道:「不过来了我才发现,是我白担忧了。夫君有红袖添香在侧,怕是秀色可餐,不晓得饿呢。」 萧雨歇见文君含有醋意,一时高兴,竟忽略了地上跪着的张氏,吃了一口文君送来的枣糕,笑意温和道:「在我心里,谁也及不上你。」 文君忙推了萧雨歇肩头一下,使了个眼色,嗔怪道:「怎么说话呢?平白叫姊妹们多心。」 说着,文君上前扶起张氏,然后,似无意般的接过张氏手中香囊,张氏身子微怔,委实不好拿回来。 文君望了她一眼,细细把玩着手里的香囊,笑意嫣然道:「鸳鸯戏水?可是送给侯爷的?」 张氏干笑了两下,点点头:「是,但是侯爷不收。」 文君拿了香囊走到萧雨歇身边,嗔怪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歹也是姊妹的心意。」 她转而对张氏说道:「这香囊,我替侯爷收下了,我做主,帮你放在他枕边可好?定叫他魂牵梦绕,时时记着妹妹的心意。」 文君说着,却没有注意的萧雨歇脸色渐渐下沉,张氏见香囊已经收下,又闲说了几句,便行礼退下了。 待张氏走远,萧雨歇沉着脸,顺手整理着案上公文,忽然阴阳怪气的说道:「夫人当真贤惠。」 文君这才省悟过来,他此言是何意,心中暗骂,这节骨眼儿你醋什么醋?但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也为了达到预期的效果,文君便也没有解释,顺着他的话道:「我不过是怜悯张氏一片痴心。」 萧雨歇离座起身,面上显露出鲜见冷峻,他直视着文君的眼睛,语气坚.硬道:「我深知思慕一人的痛苦!但那不代表,所有对我有爱慕的人,我都要有所回应。你可以说我无情,但不爱就不爱,我既不会因所谓的怜悯而平白给人无望的念想,更不会因得不到所爱而辜负旁人,你可明白?」 文君心中无奈,别人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还有心思管我明不明白。本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来,可文君忽然想起之前被他调弄的那几回,唇角漫过一丝坏笑,风水轮流转,这回可是他自己栽进来的。 文君硬挣了一会儿眼睛,待眸中泛出干涩的泪水时,她做出一副极为失望难过的神色,眼巴巴儿的向他望去。 萧雨歇一见文君眸中含泪欲泣模样,心好像被人揪了一把,方才冷峻的神情有了裂缝,他不失文君所望的……心疼了! 文君走到塌前,赌气似得将那枚香囊放在他的枕下,别过身去说道:「我不过是想替你和睦侯府,谁想你竟这般不领情。」 萧雨歇从来没见过文君这么委屈的模样,既自责又慌乱,他又急于宽慰文君,情急之下,慌不择言道:「我一次都没同她们……她们都以为我那方面有毛病……」 话音落,萧雨歇方才意识到这话不对,连忙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随之欢快的跳了一下,素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倜傥侯爷,忽然觉得,这屋子呆不得了! 萧雨歇清朗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草草扔下一句话:「唉!反正,侯府不用你替我和睦,那些妾室,你就当不存在罢了。」然后大步流星的逃出了缥缃阁。 换文君看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满意的笑了。原来这厚脸皮的人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许是那晚话说的太过拂面儿,萧雨歇连着两日未踏进夜澜轩,文君也不甚在意,反正他迟早得来找她。那晚自缥缃阁回来,文君便命陆离继续去张氏院中盯着。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萧雨歇早朝离去后,几日没休息好的陆离,肿着一双眼睛回来禀报,张氏于深夜放了一只鸽子,他一路追踪,那鸽子最后进了司徒府。 果然张氏是杜衡的人! 文君边刮着茶盏,边跟素娥说道:「渔网撒出去都这么几天了,也该往回收收了!去请张氏。」 少倾,素娥引着张氏来了,她一席淡粉色衣裙,髮饰妆容等皆做淡粉色,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文君看了她一眼,打扮的倒是娇美动人,令人过目不忘,希望她等会儿还能保持这般容颜。 张氏行礼:「不知夫人可有事吩咐?」 文君并不理会张氏,刮着茶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寻常闲话般的对陆离说道:「看好门,一会儿别叫她跑了。」 张氏闻言,深感不妙,干笑了两下。但她仗着年长于文君,便也不惧怕,嘲讽道: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那日在侯爷面前还姊妹情深的,怎么?今日一转脸,就要拿我问罪了?我是喜欢侯爷,那又如何?夫人既然嫁进了深门侯府,就该做好府里头三妻四妾的准备。还是大度一些的好,省得被早早气的香消玉损。」 第4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掩重门 看来,在这张氏的眼中,女人家也就只有吃醋嫉妒的能耐。文君扫了张氏一眼,抿了一口茶,对素娥吩咐道:「我记得你有一种药,一旦服下,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腹痛不止。」 素娥也不看那张氏,含了恭敬得体的笑,吐字缓慢而清楚的回道:「夫人所言甚是。那药药力轻,服下七八天之内不会死人。只是,发作的频繁,一旦服下,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服一次解药,连服三天,一次不差,这毒才有会根解。」 「这解药,倘若漏服几次、服不够三日,或者一次不服,会怎样呢?」 素娥笑意更深:「倘若漏服,则需再服三日解药方可根除。倘若服不够三日,或者一次不服的话……」素娥瞟了一眼张氏:「那便腹痛个七八日,然后……暴毙!」 张氏闻言,指尖微凉,不曾想文君竟然下这么大血本儿对付她。但毕竟只是争风吃醋的事,她打心眼里还是不认为文君有下毒的胆子和能耐。为了这种事,动这么大的干戈,怎么算都不划算。多半是这个新夫人,想做个狠事儿在府里立立威! 在张氏眼里,文君不过是个初经人事的小丫头,这种豪门深闺的小姐,张氏这种久经风月场的人,是不会往眼皮子里搁得。 只见她提了一口气,瞪了文君一眼,冷哼道:「妹子,你虽是夫人,但这侯府毕竟不姓文。我虽地位不如你,但好歹也比你先进侯府,我是歌妓出身,论房里那点儿事儿也比你先入行呢。今儿夫人就算给我药死了,自个儿又能沾着什么便宜?侯爷怎会容下这般心狠善妒的妇人?您可得记着,夫妻恩爱就是您在宗亲跟前儿的脸皮子。所以,听姐姐一句劝,把这些功夫收一收,待改日,姐姐教你些儿房中术,好好讨侯爷欢心才是正经的。」 这张氏说话这般露骨粗鄙,这人的水平基本也就这么样儿了,文君听着当真也是觉得好笑,就这点儿道行还想跟她斗? 文君唇角勾起一个笑,对素娥说道:「这偏房的话不大顺耳,竟也敢在我面前自称姐姐,这人前人后的,倒像是我矮她一截。看来得先吃点苦头,她才晓得如何跟本夫人讲话。素娥陆离,餵药!」 陆离几乎一个闪身就上前掐住了张氏颌骨,捏开了她的嘴。文君真敢这么做,当真是张氏不曾想到的,她满脸的惊恐,眼睁睁的看着素娥将那药丸送进了口中。 素娥餵药,从来都是直接将药放到舌根处,放到那里,人会不自觉得吞咽,药自然也就下去了。 陆离放开张氏。张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的用手指抠着喉咙,想将药吐出来,可干呕的半天,手上、下巴上沾满了口水,也没能吐出药来。 折腾半天,张氏的衣衫和髮髻已有些凌乱,她跪坐在地上,指着文君,泼妇般的尖着嗓子骂道:「等侯爷回来,我禀告了侯爷,他定会收拾了你这恶毒妇人,为我做主!」 文君冷嗤一声,抿了一口茶,方才不徐不慢的问道:「我来问你,昨夜放出的信鸽,可是告知杜司徒,你得手了?」 张氏闻言,到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她看着文君,忽然觉得,这年轻的夫人,并没有她想的那般简单。 文君见她这副样子,敛一敛衣袖,从容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儿,等药性发作的时候,再交代也成。」 ~~~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将近不惑之年,有些背驼的廷尉右监严秉德,跨一步出列,上奏道:「启禀陛下。昨日罪臣毕疏慎斩首前,在狱中破口骂了几句,不巧正被微臣听见。之后微臣细想了毕疏慎案子的始末,甚觉此案尚有蹊跷。」 严秉德说话时,队列中的廷尉卿沈穆青,面色难看,身为廷尉卿,廷尉下属官,倒是一个个没将他放在眼里,这等案情关键之事,居然不是第一个禀告他,而是越过他直接上告皇帝。倘若案情有误,那他这个廷尉卿,怕就要担下属官捅下的娄子了! 皇帝哦了一声,问道:「蹊跷?说来听听。」 严秉德神色凝重,只听他分析道:「回禀陛下。罪臣毕疏慎,于先帝一朝时,已继任太僕卿,至今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都是恪尽职守,怎得忽然就疏忽了呢?」 严秉德觑着沄泽神色,见其面无异色,方继续说道:「罪臣毕疏慎,宗门亲戚并无甚显赫之人,却位及九卿,怕是攀附了朝中某位权贵。微臣大胆揣测,罪臣毕疏慎此次疏忽之举,乃故意为之,怕是受了某位权贵的指示。」 沄泽一言不发,面色愈发阴沉,忽地想起昨夜,宿在阮昭仪宫中时,阮昭仪的话:「陛下,这次您坠车,我瞧着就是有些人怀了不轨之心,放眼整个昭阳城,您若是出了事儿,最方便篡位的,不就是那一位吗?」 沄泽当时尚以为阮昭仪所指乃是杜衡,虽后宫不得妄议朝政,但阮昭仪素来美貌无脑,今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反倒让他起了欣赏之意,不由问道:「哪一位?孤来听听爱妃高见。」 阮昭仪忽然从他怀里起身,肩上纱衣滑落,露出半边香肩来,秀眉一挑,不容置疑的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掌管着内宫护卫的广陵侯啊。」 沄泽心下一沉,已有些不愉,復又问道:「何以见得?」 第41页 阮昭仪甩一下手中丝帕,仿佛做极简单的题目一般:「嗨,您想啊,整个内宫都是他的人,在马车上动点儿手脚还不容易?而且,倘若陛下真出了事,他可是最近水楼台的一个。听说这案子还是他查的,指不定就是他自己做的,栽赃给了太僕卿也未可知呢。」 本来昨晚阮昭仪的话,今晨起来就忘了,可怎知严秉德又提出太僕卿勾结权贵一事,不由得又将昨晚阮昭仪的话想了起来,前后这么一联繫,沄泽委实产生了而疑虑,不知严秉德所言之人,是杜衡,还是……另有所指! 只听他向严秉德发问道:「某位权贵?哪位权贵?爱卿不妨说来听听。」 严秉德面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结结巴巴道:「这……这……微臣只是这般揣测……」 听得严秉德这般吞吞吐吐,皇帝心下不快,是什么样的权贵,能叫朝中官员说话时怕他不怕孤?皇帝提了音量,復又道:「直言便是!」 严秉德身子一凌,行了个礼道:「回陛下,太僕卿临刑前,曾高声怒骂,言语间提及广陵侯,还有背黑锅、替罪羊一类的话,不知……」 话到此,指向已十分之明显,萧雨歇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皇帝脸上愈发难看,诚如阮昭仪所言,倘若皇帝出事,若论政变,萧雨歇当真是最近水楼台的一个。 至此,皇帝疑心已起,只听他冷言道:「广陵侯。」 萧雨歇闻言出列,行礼道:「微臣在。」 沄泽背离开皇椅,左手手掌盖住膝盖,右手手肘支在另一条腿上,他凝眸望着萧雨歇,冷言道:「你,有没有?」 萧雨歇坦然道:「微臣没有!」 皇帝復又靠好皇椅,向沈穆清唤道:「廷尉!」 沈穆清应言出列:「臣在!」 皇帝吩咐道:「带上一队人,去侯府搜上一搜,切记,只搜查,不可损坏侯府半点器物!」 「是!」 不多时,沈穆清带着一队人,出现在了崇文街广陵侯府。文君亲自迎接:「给沈大人请安!」 沈穆清环视一圈,方行礼,板正道:「夫人,下官奉命搜府,得罪了!」 文君亦是回礼,得体的笑笑:「大人执行公务,我一介妇人自是不敢阻拦,只是侯爷书房中藏书珍贵,切要小心些。」 沈穆清虽相貌严肃正经,但心思委实玲珑,自然知晓文君是何意,于是,他叫了两名侍从过来,吩咐道:「随我去搜书房!」又对文君道:「劳烦夫人带路!」 陆离、素娥陪着文君,亲自将沈穆清带至缥缃阁,到了门口,两命侍从便进屋搜查,趁二人不注意,文君向沈穆清递了个眼色,示意床铺。 沈穆清会意,对两名侍从吩咐道:「床铺也不可放过,搜!」 一名侍从,抓起枕头就往外拉,这时,从枕下掉出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来,文君忙示意沈穆清。 沈穆清会意,对侍从吩咐道:「将此物拿来!」 侍从上前,将香囊交给了沈穆清,这时,文君道:「这位大人,这可是府上二姨娘送给侯爷的信物,这位姨娘对侯爷爱重非常,日日都要来看侯爷好几趟,不是送夜宵就是端茶水,她情义厚重着呢,切莫弄坏了,省的她伤心。」 当着众人的面,沈穆清也不好拂了文君的面,便道:「夫人呆在这里,颇妨碍公务。可前去歇息,本官自会小心。」 文君扶一扶鬓角,不快道:「是呢,我们妇道人家,自然是没什么见识的,走就走。不过你可仔细着,别碰坏什么,我们侯府的东西,可不是你这秩奉二千石的廷尉赔得起的。」 说罢,文君扶了素娥手,回了自己房中,这时,沈穆清身边一名侍从,朝文君离去的方向唾了一口:「这侯夫人当真小家子气,就他们府上这点破东西,咱们还不稀罕碰呢,真是狗眼看人低,还什么名动昭阳的才女,我瞧着也不过就是个眼高于顶的娇气小姐罢了。」 沈穆清闻言似木头人一般没有反应,他用了几下蛮力,将香囊接口处的线拽断,将其撕开,里面的迷迭香草叶洒了一地,同时那张字条也掉了出来。 沈穆清将字条捡起,细看了,復又将字条和香囊装好,下令道:「回宫!」 两名侍从不明所以的相互看了看,只好去通知其他人。沈穆清带着一行人出了侯府,快马赶回了皇宫。 沈穆清自出去至归来,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委实有些惊讶,这偌大的侯府,细搜少说也得半日,他怎回来的这般快?难不成已找到了证物? 沄泽道:「沈爱卿,可有何发现?」 沈穆清从怀中拿出拆开的香囊和里面的字条,呈到眉心处:「回禀陛下,微臣在广陵侯枕下发现了此物。」 「呈上来!」 萧雨歇看清香囊上的花色,脑中一片电光火石,这香囊是张氏送的,张氏是陈绍齐塞得,难怪那日朝后杜衡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原来他早已有了筹谋! 虽不知具体写的是什么,但根据今日朝中严秉德之言,也能猜到七八分,杜衡这是要逼他就范。从,他便救他一命,从此听命于他;不从,那么今日,他萧雨歇的前程算是到头了。 萧雨歇凝眸望向杜衡,杜衡觉察,眼角满是笑意的瞥了萧雨歇一眼,然后目视皇帝,悠然自若的捋起了鬍鬚。 第42页 皇帝看完字条,眉心愈发凝重,眸中狠厉之色愈盛,只听他继续想沈穆清问道:「乐琴,是广陵侯什么人?」 「回陛下,是侍妾!听今日侯夫人提起,这位侍妾对侯爷爱重非常,送宵夜、配茶点等皆是亲力亲为。」 沄泽点点头,转头对广陵侯说道:「广陵侯跪了许久,着人看座!」虽有又对内宫侍卫吩咐道:「传乐琴!」 毕竟事关萧雨歇——皇帝最信任的人,他定要将事情查的仔细,半点不能疏忽。 ☆、同舟渡 萧雨歇对皇帝此举不明所以,与此同时,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司徒杜衡。正想着,内监已搬来了椅子,扶着萧雨歇坐下。 已有宫人快马加鞭去传召乐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乐琴上殿。行大礼叩拜。 皇帝命宫监将字条呈至乐琴面前,问道:「你可认得?」 「回陛下,民女认得。」 「可是你亲手所写?」 张氏余光觑一眼杜衡,眸中闪过一丝下定决心般的不忍:「正是民女亲手所写!」 皇帝紧锁的眉宇方才舒展:「广陵侯妾室乐琴,有情有义,不畏权贵,赐南海东珠一壶,以表嘉奖。」 原本,这情深厚意是用来坐实广陵侯罪名的,唯有关系亲密之人,方能得知秘密,而今便成了危难出手相助的唯一理由。 张氏行礼拜谢,这时皇帝復又对萧雨歇道:「委屈广陵侯,是孤错怪你了。」 萧雨歇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从皇帝言语间来看,今日风波已过。萧雨歇离座起身,行礼道:「陛下治国有方,理应严正以待,微臣并无委屈。」 皇帝扫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杜衡,方宣旨道:「退朝!广陵侯、廷尉卿,随孤去书房。」 言毕,大监高喝一声「退朝。」百官跪送皇帝,随后依次出了宣室殿。 皇帝离开后,杜衡颇有深意的望了张氏一眼,张氏低头佯装不见,紧接着张氏被侍卫带离了宣室殿。 刚从宣室殿出来坐进车里,张氏撑了许久的淡定俨然崩坍,豆大汗水从她额头上流下,她双手剧烈的颤抖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取出一粒墨绿色药丸服下。 将药丸服下后,张氏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后,她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捂着嘴,低声抽泣起来,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皇帝刚进入尚书房,便『噌』的一下抄起桌上镇纸狠狠的往地下摔去。 『啪』的一声脆响,白玉镇纸碎成几段。萧雨歇和沈穆清见皇帝震怒,同时跪下。皇帝将纸条扔到萧雨歇面前,怒言道:「你看看,这就是杜衡,竟如此胆大妄为,企图加害于你。」 萧雨歇这才得以看到字条,只见上面写道: 妾身本是杜大司徒之人,但多年来侯爷待妾身情深义重,今日侯爷性命攸关,妾身不得不背弃旧主。杜司徒欲将太僕卿所为之事栽赃成侯爷指示,欲离间侯爷和皇帝陛下。杜司徒命妾身将太僕假信塞于香囊中,以便作为证据加害侯爷。妾身已将信内容替换,并陈述实情,望陛下明鑑! 乐琴敬上 萧雨歇看完,心内不由渗出一阵寒意,当真是千钧一髮,他险些获个莫逆之罪。虽危机已过,但萧雨歇不解,这乐琴,他何曾待她情深义重了? 由不得细想,皇帝已将目光转向沈穆清,好似蛇眼盯着猎物,他向沈穆清问道:「廷尉,今日你旗下属官严秉德起意栽赃广陵侯,此事,你知晓几分?」 沈穆清神色坦然,行礼不卑不亢道:「回禀陛下,微臣任廷尉不久,有些属官尚不将微臣放在眼里。廷尉下属官,廷尉左监暂缺、左平已被侯爷军法处置,唯右平王恬对陛下忠心耿耿。」 言下之意,便是廷尉丞郝志、廷尉右监严秉德等人皆是杜衡党羽。皇帝思索片刻,对他二人道:「两位爱卿先行回府。沈爱卿,你挑一些能干之人,将空缺的位置补上,五日后将名单呈上。孤看重你,莫叫孤失望。」 沈穆清会意,行礼道:「必不让陛下失望。」 萧雨歇和沈穆清行礼退下后,皇帝喧来御前侍卫,吩咐道:「安排暗卫,暗杀廷尉丞和廷尉右监。」 侍卫领命而去,皇帝森寒的双眸隐藏在平天冠的珠帘后,像极了躲藏在草丛里,意欲伺机逮捕猎物的毒蛇。 ~~~ 虽已入秋,但炎夏的尾巴尚在,白天还是有些热。文君命厨房去备一桌上好的饭菜,自己则去梳妆更衣,她换了一身霜色对襟襦裙,披上胭脂红披帛,又梳了婚后常梳的朝云近香髻,簪了金蜂赶菊簪,又在髮髻底处簪了半圈珍珠,整个人清丽中透露着娇艷,颇为动人。 素娥扶着文君在夜阑轩正堂坐下,张氏正跪在门框旁边,大气也不敢出。许是跪的时间久了,张氏的衣衫都见了潮湿,身子也不住的颤抖,文君对她视若无睹,自喝着茶,等着萧雨歇归来。 如萧雨歇这般的人,皇帝想要,杜衡也想要,难不成她文君就不想要了吗?自然也是想要的,经此一事,从今往后,大概萧雨歇和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里,都会同舟共济,荣辱共享。 不多时,萧雨歇回府。他一回府便直奔弄梅小筑,生怕今日搜府让文君担忧,文君见他进了院门,便起身相迎。 萧雨歇上前,握住她的双臂,长吁了一口气:「夫人不知,今日当真兇险!」 第43页 文君嗤的一声掩唇笑了,佯装不知的问道:「如何兇险了?」 萧雨歇闻言,一边拉着文君往屋里走,一边简单的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虽不知这张氏为何助我,但好歹也是度过了难关。」 刚进屋,萧雨歇便见张氏跪在夜阑轩内,不解道:「这是?」 文君将他拉至里屋坐下,倒上茶,笑意嫣然:「你方说了原委,那我便来解你所惑之事。素娥,将妆匣夹层里的字条取来。」 素娥依言取来,文君接过后,递给了萧雨歇。萧雨歇一见字条,心中便已有了大概,不由笑道:「原以为是这张氏心眼不坏,谁知是家有贤妻!为夫的福气!」 忽地,萧雨歇含了促狭的笑,凑到文君耳边道:「也就是说,那日夫人忽临缥缃阁,实则是替为夫解围?那帮为夫和睦侯府之类的话,可是故意作弄我?」 文君莞尔一笑:「随你怎么想?」文君从萧雨歇手中抽过字条,递给素娥:「将这烧了。」 萧雨歇望着被拿去焚烧的字条,摇头嘆道:「夫人何不早告诉我?害我白恼了几日。」 文君笑道:「怕你戏演不像,反惹了杜衡疑心。既然他想加害于你,我何不将计就计,将脏水泼回去呢?」 萧雨歇嘆道:「唉,娶了一位昭阳才女,倒显得为夫无能了。」 文君笑道:「你堂堂七尺男儿,心思不必放在这些阴诡里,你合该是征战杀伐之人,又何须妄自菲薄?」 萧雨歇道:「呕夫人一笑罢了。至于张氏……随夫人处置。」萧雨歇静思片刻,復又道:「经此一事,府上剩下的三名妾室,也留不得了,夫人可有法子安置?」 文君凝眸想了想:「我记得,你在雁门郡有一处屋舍,不如送给她们,再给她们一些钱财,让她们自去谋生计,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萧雨歇点点头,復又问道:「法子是好,可是要什么理由才行呢?」 文君道:「不如我替你背个黑锅,对外就称新夫人不喜你的几名妾室,你惧怕夫人,故而听从夫人之命,将妾室遣散。」 萧雨歇哦了一声,打趣道:「如此说来,今后人前人后,为夫便是个妻管严了?」 文君轻哼一声,道:「广陵侯武能安邦文能治国,我不过是替你担个虚名罢了,哪敢管你。」 不一会儿,厨房将备好的饭菜一一端了上来,文君道:「今日夫君受惊,特备下这一桌饭菜,还请夫君慢用。」说着夹了一些菜到萧雨歇碗中,并报以脉脉一笑。 萧雨歇因着是文君亲自备下的饭菜,故而所食甚多,但吃到一半,忽见文君并没有吃多少,且她似乎正望着桌子出神。 萧雨歇多加了一些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不禁询问道:「夫人在想什么?为何不吃饭?」 文君闻言,担忧道:「我忽然想着,杜大司徒应当不会就此罢休,今日就险些将夫君害的万劫不復,索性是运气好,被我提前发觉了。可若是往后运气不好,没有发觉,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萧雨歇凝眸片刻,以往这些事,他是不会同文君讲的,可是经此一事,不知不觉间,将他与文君拉到了一起。萧雨歇放下筷子,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不瞒夫人,杜大司徒,或许有心谋反。」 文君讶道:「此话当真?」 萧雨歇点点头,将太僕卿暗害皇帝一事告知文君:「我私心揣测,此事与杜衡有关。」 文君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是她故意引到杜衡身上的祸水,只见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这可当真是有心谋反。皇帝陛下岂能容他?」 萧雨歇道:「自然是容不得他。只是,现下还没有好的法子,我自幼熟悉兵法,与朝堂争斗上,委实力不从心,尚未有妥善的法子。」 文君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倘若杜衡不除,你是否还有被他加害的可能?」 萧雨歇点点头。 皇帝坠马,杜衡被疑,只是这次连环计的开始,文君的第二步计划便是将萧雨歇拉入她的大计中,杜衡按讷不住对萧雨歇出手,反倒更早的使文君和萧雨歇站在了一起,不然,她还得多筹谋一步。 文君心知,是时候了!只见她眸光飘忽了很久,方犹犹豫豫的对萧雨歇说道:「其实,我倒有个法子,可助夫君除去杜衡。」 萧雨歇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好奇道:「夫人请讲!」 对上萧雨歇的目光,文君眸中不由露出些羞涩:「不过先说好,我若说的不好,或者想的不对,你不可以笑话我!」 萧雨歇失笑,温言道:「为夫面前,夫人随意便是。」 文君望着他抿唇一笑:「夫君可听说过淮阴侯韩信?」 萧雨歇点头称是:「这是自然,曾替刘邦争夺天下,被萧何称为『国士无双』,后世更奉其为战神。」 文君莞尔:「正是这位韩信。不过,今日我要说的,不是他的功绩才能,而是……大汉建成后,韩信为何谋反?」 萧雨歇凝眸回忆片刻,恍然眸中一亮:「夫人,你是说……」 文君笑意更加温婉动人:「正是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雨歇:我和你义父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文君:我不会游泳。 第44页 ☆、惊心弦 午膳后,萧雨歇回书房小憩,文君则去看张氏。文君在正堂坐下,张氏跪了许久,已浑身发软颤抖,泪水混着汗水落下,她见文君出来,泪眼婆娑道:「是乐琴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开罪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痛痛快快的赐乐琴一死吧。」 文君见状,对陆离道:「搬张椅子让她坐下。」 张氏委实一怔,陆离将椅子搬来后,扶了张氏落座。这时,文君方问道:「侯府留不得你,倘若出府,司徒会如何对你?」 张氏苦笑一下:「我当真羡慕夫人,有这么好的出身。我家女儿多,为了给哥哥娶亲,因着我容貌端正,不到十岁,便被父母卖去了歌舫。后来辗转到了陈大人府上,但凡他们需要笼络的官员,都少不得我去作陪,过夜也是常有的。后来被司徒送来侯府,本以为能过个安稳日子,哪知侯爷却从未来过,只当多养了一个闲人罢了。这次事情没做成,侯府也不能留,出了府,司徒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已是穷途末路了,犯下这等大错,只求夫人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 文君轻嘆一声,缓缓说道:「我不会杀你,方才我已同侯爷商定,送你们几房妾室去雁门郡。侯爷在那里有一处宅子,可供你们安身,侯府还会出一笔银两,以供你们谋生计之用,今后若是遇到可心的人,大可嫁了。今日让你跪的这几个时辰,是让你长着记性,切莫今后做了忘恩负义之徒。到时,侯爷会秘密安排人护送,你不会有事的。」 随着文君一句句说出的话,张氏的神情,由惊转哀,由哀转喜,到最后,她怔怔的望着文君,那双昔日勾魂夺魄的双眸里,擒瞒了泪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梦寐以求的安稳人生,竟然会是文君许给了她。今后,她再也不用受人摆布,再也不用去陪那些噁心的人,再也不用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 张氏喜极而泣,她摇摇晃晃的起身,略有些瘸的行至文君面前,跪下,郑重的行礼三拜,最后一拜下去,她久未起身,哽咽难忍:「多谢——夫人!」 文君心内嘆息,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这世上,女子的命运总是依附于男人,倘若运气好些,遇到个好夫君,一生举案齐眉倒也罢了。倘若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这一生的心酸与苦楚又有谁知? 文君伸手将她扶起,命素娥给了张氏足够的解药,方命陆离好生将人送了回去。 几日后,廷尉丞与廷尉右监被盗寇劫财杀人一事,传遍昭阳城,皇帝沄泽痛心扼腕,命人厚葬,安抚家人。等风波平息之后,萧雨歇安排人秘密将四位妾室送离了昭阳城。 当萧雨歇得知文君对张氏所为之后,颇为感慨,无论世事如何将她打磨,她依然初心依旧。 已至深秋,因着文君素性畏寒,这几日太阳落山后,夜阑轩已燃上了地龙。 这日傍晚,萧雨歇的一名故友,忽至侯府拜访。 他同巡防归来的萧雨歇一起回府,身着一席月白直裾,外套茶白色大袖衫,足蹬墨色短靴,手持摺扇,面若桃花,风流自在,行步间天然一段风骚! 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打用草绳绑好的大螃蟹,同萧雨歇有说有笑的进了弄梅小筑。 文君含了得体的笑,上前见礼:「不知这位是?」 那公子望着文君,眼睛都直了,萧雨歇毫不客气得勐拍了公子后肩一巴掌,这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夫人。这是我打小的好友——扶苏。流萤湖的扶苏院,便是他的家私。」 文君恍然,扶苏公子的名头,在昭阳城可比广陵侯响多了。此人才华横溢,又率性洒脱,据说不仅拒了诸多官员的召见,连送去的礼物都被他扔了出来,从不给任何人面子,但凡在扶苏院得他一句称赞的公子名流,出来后无一不是被人抢着结交。不曾想他居然是萧雨歇的好友。 「这便是弟妹啊。」 扶苏满眼含了愧疚之色,痛心疾首道:「弟妹啊,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啊!萧雨歇!你干嘛?」 扶苏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萧雨歇狠狠一脚踹出了五尺远! 扶苏捂着大腿,愤恨道:「算你小子能耐,就知道欺负我们读书人。」 萧雨歇笑道:「你自己不中用怪我?我看看这几只螃蟹肥不肥?」说着一把将螃蟹抢了过来。 扶苏不屑的瞪了萧雨歇一眼,对文君说道:「跟这种山野莽夫在一起,当真委屈了弟妹。」 「谁是山野莽夫?我明明文武双全!」说着,萧雨歇将螃蟹交给兰旌,命他拿去厨房烹了。又转头对文君说道:「他就这样,你别理他。」 文君笑言:「扶苏公子里边坐。素娥,泡上好的雪顶含翠。」 扶苏忙道:「喝什么茶啊?上酒上酒!」 文君不由笑了,命素娥去酒窖搬来几坛上好的花雕。 三人一同进了弄梅小筑正室,文君暗想着方才扶苏那句被萧雨歇打断的话,仿佛另有深意。 正想着,忽听萧雨歇说道:「前段时日,想带你扶苏院见的人,便是他。他刚游歷完西凉回来,我们也是经年未见。」 文君闻言来了兴致,笑问道:「游歷西凉?西凉有何等见闻,扶苏公子快说来听听。」 扶苏听了,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西凉各个边边角角的风俗习惯,自然风景等等。又过了一会儿,厨房将煮好湖蟹端了上来,又炒了好几道配菜,一道端上了桌。 第45页 三人边吃蟹边温了酒来饮,一边听着扶苏讲诉这游歷期间的见闻:「我这次去,还结识了西凉一个小王爷,其外祖母乃是我南朝人。这位小王爷,在军中任裨将军,还别说,颇有当年你的风范。我同他细细描述了你的风采,这位小王爷可是对你敬佩有加呢,只嚷着有机会定要同你结交。」 说着,扶苏徒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一颗进嘴里。 萧雨歇失笑,南朝广陵侯和西凉小王爷结交?这就好比杜衡那厮同易修远狎昵一般叫人觉得荒唐。于是随口应道:「待有机会再说。」 酒过三巡,三人皆已有了酒意,这时,文君忽道:「雨歇,你可否帮我泡一碗红糖水来,这螃蟹寒凉,我怕身子不适。」 萧雨歇未觉异样,再加上往常替文君做惯了事,便应声去了。待萧雨歇走后,文君向扶苏问道:「现在他不在,你可仔细告诉我,当年你哪里对不住我?」 扶苏闻言,怒拍一下大腿,极愧疚道:「当年你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这小子为了救你,便让我派人以带路为由,将你暂时保护了起来。可谁知道你比萧雨歇还贼,竟然自己撬窗户跑了。」 扶苏长嘆一声,他虽极力轻松语气,却也难掩内心沉重:「你那时候那么小,我以为你出去后肯定活不成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对雨歇,故而外出游歷多年,直到他来信说已娶了你,我这才解了心结回来。」 扶苏离座起身,对文君深深做了个揖:「弟妹,当年是我疏忽,当真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说着,扶苏復又坐下,自斟三杯饮下。 扶苏又道:「萧雨歇这小子,这么些年,嘴上虽未有一句埋怨的话,但我游歷这么久,他却未曾来过一封信!但我不怪他,换做是我,我也会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去面对这样的朋友。」 扶苏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但文君整个人已僵在了座椅上,她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双眼望着扶苏,眸中满满皆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当年救她的人,竟然是萧雨歇!这怎么可能? 良久,文君对扶苏说道:「还请扶苏公子,先不要告诉雨歇,我已知晓此事?」 扶苏愣了一下:「原来他还没跟你说啊?啊,好!你们夫妻间的事,留着你们自己说。」 这时,萧雨歇端着一碗热腾腾红糖水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什么事情留着我们自己说?扶苏,你是否又胡言乱语?」 说着,萧雨歇走到文君身边,将碗放下,温言道:「我又填了几颗红枣,籽已经去了。别放凉了,趁热喝。」 文君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波澜,饮了半碗红糖水,方极力平稳道:「我有些醉了,去院中吹吹风,失陪片刻。」 说罢,文君扶着素娥的手,逃也似的到了弄梅小筑的花廊下。她湿了眼眶,望着漫天繁星,极力回忆,他们曾经是否见过?萧雨歇为何要救她? 可她无论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出府前的事情,她只记得亲人们的被杀那天的鲜血,只记得她是谁。仿佛她的人生,是从那日才开始的。 有些记忆,午夜梦回时都好似昨日发生的,可有些,却几乎找不到痕迹。大抵是因为,痛苦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已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那些本该值得记住的美好。 文君回忆了许久,只记得起一些模煳的画面,到后来,她自己也不太确定,究竟那是记忆,还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忽地想起他自鄯城归来之后的那晚,他说:这一生一见倾心的只有她文君一人。曾经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今日看来,其中大有隐情。 在廊下站了许久,文君方回到席间,看她坐下,萧雨歇对她低声道:「夫人若累了,可先去休息。」 文君望着他,一想起他便是当年救她的人,心中便不由的多了一些亲切。她心内感激,她本欠着他一个救命之恩,而今他又给了她最大的包容。 「哪有家中来客人,夫人先去休息的道理?」文君摇摇头,笑道:「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萧雨歇将文君扔进榻中,欺身上前锁住她的双臂,问:当年救了你,感不感动? 文君:我……我……不敢动! ☆、花含烟 三人復又叙话喝酒, 直至夜深,扶苏喝了个酩酊大醉,方才作罢。萧雨歇安排了客房给他,命人服侍他睡下。随后送了文君回房,方才离去。 文君沐浴更衣后,命素娥等人下去, 自己在榻边坐下, 从枕后床单下, 拿出了萧雨歇给她的那柄紫竹洞箫。 她拿了棉布细细擦拭, 当初被她随意扔在了这里,可别损坏了才好。也不知这柄箫跟了他多久,竹身好似包浆了一般有光泽。 不知为何, 她忽地想起了文濯,心中一阵刺痛。这便是阴差阳错, 若是当年她没有逃脱, 或许今日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今时今日,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 背负着义父的宏愿,一步错步步错,这盘棋, 她已身在其中,没法停下了。 她将箫放到卧榻里侧,这一夜,她指尖触着冰凉的箫身, 沉沉睡去。 第二日,素娥来服侍文君起床时,见她还睡着,半个时辰她就来过一次,但见文君睡得沉,便先下去了。往常这时候她早就醒了。素娥心道,许是昨晚喝多了。素娥走上前,撩起塌前纱幔,不经意瞥见,文君手中竟握着广陵侯的箫,正侧身睡得安稳! 第46页 素娥见此,心中有了些许困惑,难不成小姐对侯爷动情了?这念头刚起时,素娥本也替文君高兴,可细想了片刻,心头方才漫上一股深切的忧虑。 素娥唤醒文君:「小姐今日到比往常多睡了半个时辰。可是昨夜喝多了?」 文君从睡梦中醒来,笑着点点头,将箫在卧榻里侧放好,方才下了榻。她梳洗过后在梳妆檯前坐下,由素娥服饰梳头,顺口问道:「侯爷呢?今早可来过?」 「来过,但侯爷见小姐睡着,便自用了些早点,去了早朝。」 不知为何,听素娥说他已经走了,文君心中竟有一点点失落,不由脱口问道:「他可有说中午回不回府用饭?」 素娥道:「未曾说。小姐可是有事找侯爷?」 文君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多了,不过找他确实有事,于是随口道:「与侯爷有要事相商!」 素娥心中有些忧虑,生怕文君动了情,这样的处境,绝不是动情的时候,心想得适时的提点一下。 素娥替文君挽着好髮髻,便在妆匣里择头饰,边闲聊道:「当日还说夫人需得多看几齣戏,学一学人家的功夫,不曾想,竟已学的这般入木三分。」 文君陡然一怔,手握着一只耳坠凝滞在耳边,她仿佛惊觉了什么。文君知道素娥这话是何意,扫了她一眼,戴好耳环:「你多虑了!」 素娥颔首,不再言语。 待扶苏起来,文君命人将备下早膳送去了扶苏处,扶苏用过早膳后前来告辞,文君本欲留他待萧雨歇回来后一起吃午饭,但扶苏只道他与萧雨歇之间无需客套,扔下一句来日方长便回了扶苏院。 闲来无事,文君便垫了软垫,靠着柱子,在廊下看书。她眼在书上,心却在别处,那书看了半日,也没翻动一页。 良久,文君放下书册,唤来素娥,聊天一般说道:「仿佛过些时日便是皇后生辰,皇后是杜衡的妹妹,八成会有很多想攀高枝儿的人在等这个机会」 素娥笑笑道:「巴巴望着的人多着呢。」 文君向正在东厢屋顶上晒太阳的陆离招招手,陆离轻轻一跃下了房顶,向文君走来:「小姐什么吩咐?」 文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缓缓的刷动着,她低眉笑笑:「我记得去年义父收了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放在之德钱庄里,并命人收来不少海中的大海螺、海贝,小型珊瑚等物,做成了一个极美的深海景观,还起了个很风雅的名字,叫『沧海一粟』。」 说到这儿,陆离眸中闪过一丝激动:「可不是吗?那做的极是精巧,足足占去了之德钱庄一整层楼。每次去那里,就跟真到海里了一样呢。」 只见他手里比划道:「就那海螺,也不知道怎么捞来的,这么大呢,三个大西瓜才能及得上。」 文君将手中书卷捲起来,在锁骨处轻轻敲打,笑道:「可不是吗?这么罕见的东西,你回趟文府,替我向义父讨来。顺道再去一趟公车司令[注1]何盎的府上……」 文君站起身,回屋里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陆离:「交给公车司令。」 陆离恩了一声,一熘烟儿跑了。文君望着深秋高爽的天空,心中异常的冷静,风雨来临前,总是这般平静。 晌午时分,萧雨歇归来,他一进院,便握了文君的手,一同往夜阑轩而去,顺道命人取了常服来,在文君房中将朝服换了。 不一会儿,萧雨歇从里间走了出来。他今日服饰甚是随意,未带簪冠,只用丝帛绑了头髮在脑后,里面穿了一身蓝灰色直裰,外套了一件墨色大衫,愈发显得清雅挺拔。见他出来,文君便吩咐素娥准备上菜。 文君已围桌坐下,萧雨歇走至她身边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多谢夫人费心。」他口中暖暖的气息萦绕在文君耳边,文君素来敏感,酥麻了半壁身子,心中一盪,不由红了脸颊。 萧雨歇在文君对面坐下,照例先给文君夹了菜。 文君不解道:「为什么你吃饭从不叫人布菜?」 萧雨歇笑道:「娶你之前,常在军中,和弟兄们在一起没那么多讲究。娶你之后,左右只想和你一人吃饭,旁边站个布菜的反倒显得生分。」 文君低眉笑笑,这萧雨歇三句话里便有一句哄她的话,刚开始只觉他贫嘴,听的久了倒也让人觉得顺心。 萧雨歇见文君若有所思,唇边还带着笑意,这样的小女儿情态,看得他心中泛起异样的酥.痒,似乎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了,他望着文君,不由说道:「夫人多笑笑,为夫能比平日多吃两碗饭。」 文君扬眉,指了指他的碗:「往常你是吃两碗的,今儿我给你数着,吃不够四碗算你食言,罚你在日头底下奏一下午箫!」 文君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萧雨歇竟当了真,只见他放下筷子,笑道:「夫人,这是要跟为夫打赌吗?不知为夫若赢了,夫人要以什么做赌注?」 文君看着他那笑,心知定没好事,果不其然,萧雨歇离座而起,走至她的身边,伸手锁住她的双肩,又像刚才那样俯身在她耳边,他的鼻尖轻微碰触在文君鬓髮处。 离的这样近,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隔着衣衫渐温了文君的半壁身子。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许为夫一亲芳泽可好?」 他本想只是开个玩笑,逗弄文君一下,可谁知,因离得近了,文君身上清甜的香气钻入他的鼻息,令他不由心中一盪,忍不住在她鬓边吻了上去。 第47页 文君脑中嗡的一声,羞恼万分,本能的挣脱他的双手离座而起。她刚站起身本欲逃之夭夭,谁知萧雨歇双手顺势从她背后下滑,锁住她的双腕,臂上一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从身后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吻,轻轻地落在文君的鬓髮处、耳垂处,萧雨歇在她耳边的唿吸渐渐变得急促而粗重,就连吻也渐渐变得霸道起来,抱着文君的双臂也箍得越来越紧。 文君尚有些发愣,忽觉身后有什么硬物顶着她,文君恍然惊觉,不由脱口道:「萧雨歇!你答应过我的!」 萧雨歇闻言,吻在她耳边停下,但他温热的气息依然撩动着她的心房,他似乎并没有松开文君意思。片刻后,萧雨歇生生压下方才那一腾而起的火焰,才恋恋不捨的将文君松开,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道:「我一时……是为夫莽撞。」 萧雨歇回椅子上坐下,深觉气氛古怪,于是玩笑的缓解道:「打赌还没开始,不如继续……」 文君脸上通红,委实是呆不下去了,强撑着淡定:「我方才说笑的,你不必吃那么多。我……我吃饱了,去院中走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夜阑轩。萧雨歇看着文君的背影,不由得笑了,四碗饭是不用吃了,一下午的箫也不必奏了,芳泽他也亲了,便宜今儿都被他占全了,他能不笑吗? 笑过之后,萧雨歇忽然又有些惆怅,这么一来,会不会惹恼文君?若真恼了,之前的君子岂不是白装了?想着,他唤来夜阑轩的小婢,吩咐道:「备一些清甜爽口的糕点送来。」 虽已深秋,正午的日头还是晒得暖洋洋的,文君坐在廊下,手里揽过肩上披帛有意无意的把玩着,她平復着心绪,可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方才萧雨歇的举动委实过分,可更令她难以释怀的是,她竟然只有羞,没有愤。 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闻声回头,见萧雨歇端着一小碟精緻的糕点朝她这边走来。文君心头一紧,佯装随意的拿起了上午放在软垫旁的书卷,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萧雨歇在她身边坐下,将手中糕点递道她面前:「午饭你没吃几口,吃些吧。」 文君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文君素不喜太甜的食物,但不知为何,今日这糕点,却极为可口。 终归,萧雨歇还是怕惹了文君反感,尽力补救道:「我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承诺过你的,为夫一定做到。」 文君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手里的糕点,听他说完这几句话,她确实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话说回来,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要做些什么也都合乎情理,现如今他做的,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包容,于此层面上来讲,萧雨歇委实够男人! 虽然这么想着,但文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于是便说起了方才本来要说的,却被打断的正事:「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公车司令:卫尉卿的属官。 侯爷:夫人,在下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是朝廷的楷模啊,你要不要考虑跟在下生个猴子? ☆、碎沧海 这日傍晚, 公车司令何大人,身着一袭藏青色大袖衫,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卫尉[注1]冯敬府上而去。 武将出身的何大人,身材粗壮,面色暗红, 又一脸雷公鬍子, 这身衣服太过风雅, 怎么看都跟何大人不搭。 何大人坐在马车里, 身子也是时不时的扭动几下,尽量将坐姿调整的更舒服些,可偏偏习武之人穿不惯这大袖衫, 总被何大人不小心压到袖子,叫他愈发的不自在。 何大人在冯府门口下了车, 叫冯府家厮前去通报。不一会儿, 便有一名家厮出来, 引着何大人往二进院书房处而去。 刚进院门, 便见冯敬站在屋檐下,笑嘻嘻的逗弄笼子里的一对金丝雀,冯敬已年过四十, 但他小日子过得舒适,面上常含笑意,额间也鲜有抬头纹,整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 冯敬见何大人进来, 忙热情的上前拉了和大人的手臂,往屋内走去,一点也没有身为何盎上官的架子。 冯敬边走边笑言:「来来来,进屋陪我喝两杯,你足有月余不曾登门,我当真闷的慌。」 何大人嘿嘿赔笑:「前几日忙着了,今儿才得空过来。」 二位大人脱了鞋,上了小炕,面对面坐下,吩咐厨房备了点儿小菜,烫了酒来就着吃。 喝了几口酒,何大人长嘆一声,望着窗外嘆道:「当真是羡慕冯大人,身为九卿,银印青绶,秩奉两千石,不比我们这些属官,只有六百石,这样可口的酒,一个月也喝不上几回。」 冯大人呵呵笑着,一脸的和气,他斟酒给何大人笑道:「六百石也不少了。」 何大人不屑的嗤了一声:「能够什么啊?过几日就是皇后的生辰,连点像样的表礼都拿不出来。想豁出去拿个好的吧,一家老小张着口等着吃饭,不拿吧,升不了官,囊中更羞涩,唉……」说着,何大人一声长嘆。 这时,从里屋跑出来一名扎着包子头的粉嫩小姑娘,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手里举着一只坏掉的纸风车,车轱辘一般的朝冯敬滚过来,嘴里不断地嚷嚷着:「爷爷,爷爷,你给我做的风车坏了,风车坏了。」说着,钮咕噜糖一般黏进了冯敬的怀里。 第48页 冯敬看着怀中小姑娘的眼神,眼里像抹了蜜一样甜:「坏了爷爷晚上再给你做新的,爷爷现在再跟何爷爷说话,菲儿先去找奶奶,乖。」 菲儿听了嘟起软嘟嘟的小嘴唇,橡皮糖一般黏到冯敬怀里,奶声奶气的撒娇道:「菲儿哪也不去,菲儿喜欢爷爷,就叫爷爷抱!」 冯敬满眼皆是宠溺的看着儿怀中的小花骨朵,心疼的抱在怀里,和孙女一起,边拨弄着孙女手里的风车,边跟何大人笑着说道:「这能怪谁,总是跟你说,做官要不得清高,要不得清高,你偏不听。你瞧瞧,咱俩都是武将出身,论用兵,你还在我之上,可偏这么多年了,不见你挪挪屁股。这不是你能力不行,是你太倔!」 何盎嘆一声道:「我也是近些年才看明白。冯大人不瞒你说,前几日,我陪老家的堂弟,去之德钱庄兑银票,你猜我见着了什么好东西?」 冯敬又将怀中小孙女往上抱了抱,方问道:「什么好东西?」 何盎眼神里满是嚮往,无不感慨道:「之德钱庄不愧是大商户文濯的产业啊,那钱庄二楼,摆着一套名叫『沧海一粟』的景观。」 何盎细说道:「这『沧海一粟』妙就妙在一个心思巧妙上。文濯以五彩斑斓的雨花石做底,一株一人高的珊瑚为主,又以三株半人高的为辅,配上些极大的贝壳海螺,假山水草,墙壁四周皆工笔绘上海底鱼虾。置身其中,仿佛置身海底,当真叫人惊奇。」 冯敬只听着何盎的描述,便已心痒难耐,想见识一下这『沧海一粟』是何等的绝妙。 只听何盎復又说道:「只可惜囊中羞涩啊,不然若将这一套买下,送给皇后,就算一时半刻换不得升官,也绝对能让皇后娘娘印象深刻!」 说罢,復又嘆道:「可惜啊可惜。」 何盎这副遗憾万分的模样,当真让冯敬对这『沧海一粟』产生了及其浓厚的兴趣。他想了片刻,对何盎说道:「你我前去之德钱庄一观,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便买下它,送给皇后,倘若日后升官,任何好处皆会记得老弟你!」 何大人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思索片刻,一拍大腿,好似下了大决心一般道:「唉,反正我也买不起,若真能被冯大人买走送给皇后,也算下官尽了一份心,走吧。」 冯敬眯着眼,笑嘻嘻的说道:「决不食言!」 择日不如撞日,说着,冯敬亲自将孙女送去自家夫人那里,又好生安抚了一阵嚷嚷着要跟去的菲儿,方才同何盎一起出了门。 他们二人上了马车,直奔之德钱庄。当冯敬由之德钱庄掌柜引入第二层的剎那,他整个人都被深深地吸进了『沧海一粟』里,这是何等精绝巧妙的杰作啊。 无论是几株最抢眼的珊瑚、还是用来点缀的巨大贝壳,都是世间罕有之物,尤其是那风干海草的手艺,当真是一绝,不仅保留了海草原本的模样,还使其坚硬不易脆烂,每一个细节都是精绝,亦都是心思与财力。 冯敬在杜衡手下为官多年,家底不薄,饶是如此,心下也不由的嘆慨,仅这『沧海一粟』就抵得上他大半个家当,文濯当真是富可敌国啊。 见冯敬如此之色,之德钱庄的掌柜便迎了上来主动搭话,主上吩咐过,倘若冯敬来买『沧海一粟』,便要说:自古宝剑酬知己,文老爷的『沧海一粟』,非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不卖。 于是,第一日,冯敬便费了许久口舌表诚意,掌柜以需要请示文老爷为由婉拒。 第二日,冯敬登门,掌柜又以文老爷难以割爱为由推辞。 第三日,第四日……日日如此。 一直到第七日,冯敬再度登门,掌柜方才嘆慨道:「冯大人是真的极有诚意!」 于是,『沧海一粟』被分别装在九个一人高的大木箱子里,运往了冯敬府上。 皇后生辰前一日晚上,冯敬还望着自家院中的几个大木箱子,眼角的鱼尾纹里都被堆满了笑意。这一次,他的『沧海一粟』必能艷压群雄,受百官瞩目! 因着皇后生辰,宫内几日前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尤其是生辰当日,会有无数王侯大臣进宫参宴。故而今日,萧雨歇便是唯一一个不得入席的尊贵之人,身为光禄勛,他今日需得亲自于皇宫各门来回巡防。 冯敬拉着九个大木箱子抵达朱雀门时,已接近宴会时间,该入宫的早已入了宫,此时朱雀门前,除了侍卫,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冯敬原本也想早早进宫,可路上却不小心碾死了人家几只鸭子,对方又是个难缠的,待事情解决完,便已晚了时辰,不过还好,不至于迟到。 冯敬快到门口时,掖门司马上前将他拦了下来,恭敬道:「冯大人,这箱子里东西可沉?」 冯敬点头:「沉。」 掖门司马忙道:「那得请冯大人绕道正阳门,朱雀门这里护城河上的桥有些损坏,尚未修整,怕是过不去。」 冯敬无奈,心道好事多磨,只得往正阳门而去。 此时此刻,萧雨歇正巡防至正阳门,正阳门掖门司马忽道病痛,需暂离片刻,故而萧雨歇想等掖门司马回来后在去巡防别处。 他发上玉冠依旧,身着银色铠甲,玄色的肩披在夜风中粼粼翻飞,手握长剑剑柄,神色认真严谨,缓缓在城楼上踱步。这么一身阳刚的打扮,当真更显他身姿英挺,远比往日里多了一份可靠之感,说到底,似萧雨歇这般型容的人,又怎能是一个俊字能够形容得了的。 第49页 萧雨歇站在城楼上,远远便看见冯敬带着一队人,赶着九辆马车,从正阳门走了进来。 待到城楼下,萧雨歇一抬手,命人拦下。冯敬远远的下马行礼,遥声道:「拜见广陵侯。」 萧雨歇闻言勾唇笑笑,踏步走下了城楼,边往冯敬跟前走,边指着那些木箱子,询问道:「冯大人,箱子里是何物?」 冯敬道:「回侯爷的话,是下官献给皇后娘娘的表礼。」 萧雨歇闻言不答,围着其中一个木箱子缓缓转了一圈,冯敬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伺候着。 萧雨歇摸了摸箱子,似有所思,片刻后,只听他对侍卫们吩咐道:「开箱检查。」 冯敬闻言忙道:「哎哟喂,侯爷,当真是送给皇后的礼物。这箱子都是钉好的,打开了还得再钉,若耽误了吉时……」 「冯大人!」萧雨歇打断了冯敬,道:「这箱子的大小,可是藏刺客的好地方。冯大人放心,本侯手下侍卫众多,待检验完毕,一起帮你钉,费不了大人多少时辰。」 话音落,萧雨歇不再理会冯敬,朗声吩咐道:「开箱!验!」 侍卫得令,四人一组,一共九组人,上前便开始撬箱子。冯敬在一旁面色极为焦虑,生怕侍卫们毛手毛脚弄坏了『沧海一粟』。 萧雨歇瞥了一眼神色里满是担忧的冯敬,因与他站的有些距离,故而萧雨歇提了音量,话里有话的说道:「只是检验而已,冯大人何须如此紧张?」 话音落,不少侍卫朝冯敬看来,冯敬尴尬的笑笑,明明只是担忧,却被萧雨歇说成是紧张,显得他好像做贼心虚一般,让他感觉颇有些不适。 冯敬正欲解释,忽听得『霹雳』几声厚木板折断的声音,只见九只打木箱中之中,跳出十几个持刀的黑衣人,随着他们的出现,原本躺在箱子里『沧海一粟』,也零零散散的碎了一地,正阳门前一下便炸开了锅,很快黑衣人便与正阳门前的侍卫混战在了一起。 混乱中,萧雨歇向兰旌使了个眼色,兰旌会意,上前便先擒住了早已目瞪口呆的冯敬。 萧雨歇见冯敬已擒,便亲自提剑上阵,同刺客周旋在了一起。萧雨歇曾身为镇国大将军,武艺自然是南朝数一数二的好,他刚入阵,侍卫同刺客之间,优劣便有了明显的倾斜。 剑在萧雨歇手中,快似青烟,锋利的剑刃一扫而过,只闻风声而不见寒影,玄色的肩披随着他恍若生风的步伐,亦变得硬似长.鞭向有意近身的刺客抽去。 这时,不知是哪一个刺客,在混战中借着火把的光芒看清了萧雨歇的面容,只听他忽然大喊一声:「是萧雨歇,快撤!」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卫尉:掌京师巡缴。 ☆、千层浪 刺客们听闻萧雨歇之名, 皆是一怔,随后翻了几个跟头翻过侍卫的包围,一同往门外撤去,萧雨歇见状,怒斥一声:「哪里逃?」带着侍卫,提剑便追。 见萧雨歇等人追来, 其中断后的那名刺客, 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 向后方萧雨歇等人身上撒去。只见一大片白色的粉末状物体在空中漫散开来。 萧雨歇及其身后的侍卫皆被粉末洒中, 萧雨歇及时撑起肩披护住了身子,但还是有一些粉末落进了衣领里,一阵难以忍受的奇痒从皮肤上传来, 萧雨歇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暗自一惊:「石棉。」 萧雨歇站定, 抬手示意众人停止追捕, 刺客们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众人被石棉洒中, 身上奇痒难耐, 又兼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刺痛,委实难受。 萧雨歇忍着脖颈处的奇痒,吩咐侍卫去禀报皇帝, 随后向兰旌擒住的冯敬走去。 冯敬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两腿瘫软,若不是兰旌提着他,怕是早已软倒在地。冯敬眉毛都挤在了一起, 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半张着口,两手在胸前不住地颤抖着,望着刺客远去的方向,惊讶的不能言语,口中似猫儿哭一般含煳着:「啊——啊——」 萧雨歇面色阴沉,在冯敬面前停下,语气威严不容置疑:「冯大人,随我入宫面圣。」 话音落,萧雨歇的目光从冯敬脸上扫过,转身踏步往宫内走去,兰旌提了冯敬,紧随其后。 过了许久,冯敬方才意识到,今晚自己摊上了大事。冯敬倒吸一口冷气,勐然抬头,高声哭道:「侯爷!侯爷!此事与下官无关!与下官无关!」 萧雨歇并不看冯敬,只道:「冯大人有什么话,还是留到御前说吧。带走!」 因着方才侍卫禀报,皇帝震怒,遣散了宴会,回了未央宫。百官都在皇后生辰宴上,故而皇帝宣了司徒杜衡、司空易修远、太尉孙逸之、廷尉沈穆清等四人,一同前往宣室殿。 待萧雨歇提着冯敬到达未央宫宣室殿时,皇帝、杜衡、沈穆清等人早已等在那里。 殿内异常静谧,皇帝站在高台上,背对着殿门,只留给众人一抹长长的背影,叫人辨不清面上的神色。 萧雨歇和兰旌解剑入殿。进殿后,兰旌便松开了冯敬,刚一松手,冯敬便摊跪在了大殿上,萧雨歇行了跪拜礼后,循礼站在了一旁。 这时,皇帝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冯敬身上,冷言道:「侍卫已将事情始末禀报。冯敬,你可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冯敬闻言,忙哆哆嗦嗦的起来行了跪拜礼,跪着哭道:「陛下,回禀陛下,今晚的那些刺客,与微臣无关,与微臣无关!微臣也不知知他们是如何混进箱子中的,微臣,微臣……」 第50页 皇帝冷嗤一声,压着怒气,对沈穆清道:「廷尉,审!当着孤的面儿审!孤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穆清行礼领命,上前一步,先向萧雨歇行礼问道:「敢问侯爷,事情可是发生在正阳门?」 萧雨歇点头:「正是!」 沈穆清又问:「正阳门原本的掖门司马去了何处?」 萧雨歇闻言,露出些许困惑:「我也甚觉奇怪,今日我奉旨巡防宫中,唯路过正阳门时不见掖门司马,侍卫回禀说,掖门司马身子不适,需暂离片刻。正因如此,我方在正阳门多停留了片刻,原本想等掖门司马回来,谁知却遇到今夜的事。」 沈穆清向萧雨歇到了谢,方才转向冯敬问道:「冯大人,但凡进宫都走朱雀门,入宫之物,皆会在朱雀门排查检验。不知冯大人为何捨近求远,走了正阳门?」 冯敬闻言,忙望着皇帝回道:「下官本来是要走朱雀门的,可谁知掖门司马告知下官,朱雀门护城河上的桥有些损坏,下官箱子沉,走不得朱雀门,故而才走了正阳门。」 沈穆清闻言,向皇帝请示道:「回陛下,需请朱雀门掖门司马进殿一问究竟。」 皇帝淡淡的吐出一个字:「传!」 话音落,忙有内监小跑出门,去传朱雀门掖门司马。殿中又陷入了沉默。趁皇帝不注意,冯敬忙向杜衡投去求救的目光,今日的事,早已叫杜衡气恼,他深深剜了冯敬一眼,别过头去。 据他对冯敬的了解,此人贪财喜好奉承,但他绝对没有暗藏刺客的胆子。这一出,像极了月前太僕卿毕疏慎一案,栽赃嫁祸,祸水东引,足以推断的出,这是一个人的手笔。杜衡拧眉细想,是谁,究竟是谁?易修远?还是萧雨歇?都不是!到底是谁,一次一次向他出手。 杜衡不自觉了扫了一眼摊跪在大殿之上的冯敬,虽怒火中烧,却也让他愈发冷静。冯敬能不能保住,现下还不好下结论,得看今夜案子的结果,若能保住,最好不过。若不能,如何才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虽然此事确实与他无关,可正如太僕一事上一样,皇帝坠马,太僕卿身为他的人,任谁都会怀疑他,今日冯敬暗藏刺客一事,难免叫人不认为与他杜衡有关。 想到此,为官多年的杜衡,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未知力量的威胁。 不消片刻,朱雀门掖门司马进殿,行礼毕后,沈穆清问道:「今日冯大人可有去过朱雀门。」 掖门司马拧着眉头细想了片刻,回道:「不曾来过!但微臣见冯大人拉着九只大木箱子往正阳门去了。」 冯敬闻言,身子陡然一震,震怒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说桥怀了,让我去走正阳门,为何现下又要如此冤枉我!」 掖门司马闻言不解:「桥确实坏过,不过因着皇后生辰,匠人们赶着已将桥修缮妥当!」 冯敬闻言,连连高唿冤枉,情急之下,竟要去扯掖门司马的衣襟。皇帝见状,嫌恶的示意几名太监上前,将其按住! 这时,沈穆清继续问道:「不知这正阳门司马身子是哪里不适?」 皇帝闻言,紧咬着后齿,硬生生的突出几个字:「传正阳门掖门司马。」 不消片刻,正阳门掖门司马赵立煜进殿,只见他脸色蜡黄,额上渗着虚汗,就连行礼时,也有些中气不足,显然是得了病痛。 沈穆清向正阳门掖门司马赵立煜问道:「不知司马生的是什么病?」 赵立煜行了礼,道:「回廷尉,是腹痛,今日下午才开始的,许是下官吃坏了什么。」 沈穆清闻言,向皇帝心里启奏道:「回禀陛下,微臣深觉奇怪,赵司马身为武官,素来身子强健,为何会忽然害了病痛?且还这般巧合,刚病痛,便有刺客出现在正阳门,倘若不是广陵侯恪尽职守,那群刺客,怕是就送进皇后生辰宴上了。」 皇帝闻言,蛇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唔』了一声,看了冯敬一眼:「诚如廷尉所言,此事蹊跷。赵立煜,你仔细回忆一番,今日中午,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赵立煜拧眉细想了一会儿,眸中恍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只听他回禀道:「回禀陛下,微臣午间饭后,遇到了左都侯[注1]吴俊吴大人,闲聊期间,随便吃了几口吴大人带来的桂花糕。如今细细想来,微臣似乎是吃过那糕点后,才开始不适的?」 沈穆清復又问道:「可还有剩?」 赵立煜道:「还有剩,在微臣怀里。」说着便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油纸包。 皇帝见状,吩咐道:「传太医!」 不多时,今夜当值的太医便奉旨上殿,行礼后,先给赵立煜把了脉,又细查了吃剩的糕点。 随后,太医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陛下,这糕点里,加了少量的断肠草。赵司马所现的症状,也是服用了断肠草的缘故。这种草,倘若多食,会导致肠子会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死。所幸赵司马所食不多,吃几副排毒的药,便可无碍!」 太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落入皇帝的耳中,皇帝挥挥手,示意太医退下后,对冯敬说道:「孤记得,左都侯是你的属官,他曾是你一手提拔的!」 冯敬闻言,凉意渗透了全身,含煳不清道:「陛下,陛下,与微臣无关,与微臣无关……」 第51页 皇帝不理会冯敬,冷言道:「传左都侯吴俊。」 左都侯吴俊上殿,行礼后,皇帝并不叫起来,示意沈穆清继续审问,他自己则在龙椅上坐了下来,静观其变。 沈穆清领旨,向吴俊问道:「左都侯大人,今日可有见过赵司马?」 今日正阳门一事吴俊早已知晓,却不知找自己前来何事,望了望司徒杜衡,便实言回道:「见过,是今日午后,赵司马问了微臣一些事。」 沈穆清不放过任何细节:「何事?」 吴俊道:「一些琐事,前些日子微臣收了一把好剑,赵司马说想见识见识。」 皇帝又指了指赵立煜道:「你来说!」 赵立煜忍着腹痛,行礼回道:「回禀陛下,微臣是问了左都侯关于宝剑之事,但并非是微臣主动找左都侯相问,而是左都侯恰巧路过正阳门,与微臣攀谈,并给微臣吃了这带毒的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左都侯:卫尉卿属官, 秩俸六百石,,掌剑戟,缴巡宫。 ☆、意难平 吴俊闻言, 一脸的茫然,忙道:「赵立煜,你说什么胡话?我何曾找过你?又何曾给过你糕点?」 沈穆清将刚才那有毒的糕点,拿至吴俊面前,復又问道:「敢问左都侯,这糕点里的毒可是你下的?」 吴俊眉心一跳, 忙叩首道:「此事微臣不知!」 皇帝闻言, 冷哼一声:「不知?难不成是赵立煜自己下毒害自己?」 这时, 太尉孙逸之笑道:「冯大人好谋划啊, 先是避开朱雀门。然后命手下属官暗害来往人少的正阳门掖门司马,如此,便无人在正阳门检验入宫之物了。」 吴俊闻言, 到抽一口凉气,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儿, 忙陈情道:「陛下, 此事微臣确实不知!今日确确实实是赵立煜找上微臣的!」 沈穆清闻言, 问道:「既然左都侯如此信誓旦旦, 可有人证?」 吴俊忙道:「有!正阳门众侍卫皆是人证!」 皇帝唤来身边的太监,吩咐道:「你去正阳门问上一问。」太监领旨而去。 太监在正阳门问了一圈,回来后想皇帝禀报:「回禀陛下, 都说是左都侯找上赵司马的。」 皇帝冷言道:「左都侯,你还有何话可说?」 吴俊百口莫辩,盛怒之下,他眼中瞬间充满了血丝, 额角青筋暴起,再顾不上殿前礼节,上前一把撕住赵立煜的衣领,将其狠狠的揪起,暴怒道:「赵立煜!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赵立煜冷静道:「下官只说事实!」 吴俊勐地推开赵立煜,怒极反笑道:「我吴俊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绝无害人之心,今日,你们冤我、害我、栽赃于我!你们究竟是何居心?就不怕报应吗?」 皇帝适时唤御前侍卫进殿,将失去理智吴俊拿下。皇帝冷言道:「左都侯吴俊,收监廷尉司!」 吴俊被拉下去之时,情绪激动,口中还在怒骂着报应一事!易修远见此,眼带笑意的瞥了杜衡一眼,这杜衡最近也不知是伤了什么阴骘,手下的人连连折损,当真叫人……觉得痛快! 这时,沈穆清回禀皇上道:「陛下,案情到此,已基本清楚。卫尉冯敬,欲借皇后生辰宴行刺,图谋不轨,若非广陵侯,今日怕是……」 冯敬闻言,许是今晚变数过多,此时此刻,冯敬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向沈穆清发问道:「敢问沈大人,朱雀门的桥,明明已经修缮,微臣又为何要说朱雀门桥坏一事,若真是微臣故意借道正阳门,又说朱雀门一事,岂不是此地无银?还有吴俊,若真是他主动找上赵立煜的,为何还要提让正阳门侍卫作证一事?」 沈穆清冷笑一下,回道:「若是今日事成,又有谁会问冯大人此事?朱雀门桥已经修缮妥当,是冯大人消息不灵便,也未可知。至于吴大人,依冯大人所言,是正阳门所有人都想故意加害他了?」 冯敬闻言,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深知,今晚在场的,未必不知他是冤枉的,他怕是做了这局大棋中的棋子,即便此案破绽再多,他们也会视而不见,坐实他的罪名! 冯敬摇头苦笑,这一劫是躲不过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尽的悲凉与哀戚,叫人闻之心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行刺皇帝,何等沉重的罪名,可惜我的一家老小,要给我陪葬……」 冯敬在殿上老泪纵横:「我的菲儿,她还那样小……」 说至此,冯敬哽咽难忍:「连累你们了……我先行一步,黄泉路上,咱们一家子,再来作伴……」 说罢此些话,冯敬颤巍巍的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宣室殿门外繁星璀璨的夜空。 只听他『啊』的一声怒吼,卯足了力气,向大殿石柱上撞去。剎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素白的雕龙柱。 冯敬半个头深深的陷了下去,鲜血混着泪水瀰漫在他渐无生趣的脸上,他的身子无力地顺着石柱缓缓滑下。他摊坐在地上,靠着那气势磅礴的雕龙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萧雨歇立在一旁,他是行军之人,早已见惯了死亡,纵然如此,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他心内又如何能够做到毫无波澜?且此事,还是他和文君,一手策划。 那一刻,不知为何,萧雨歇恍然想起了杜衡曾跟他说的话——朝廷是这个世上最黑暗的所在。它无耻至极,需要的时候笼络有加,不需要的时候便翻脸无情,它可以为了掩盖一个谎言而大开杀戒,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慾滥杀无辜,它从不在乎政敌的家人如何撕心裂肺,也从不在乎失败者是以何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第52页 想到此,萧雨歇心中长嘆,这便是朝政,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要是与朝政二字沾上边,没有谁的手,能是干净的! 冯敬的死,并没有在今晚这场风波上掀起多大的波澜,皇帝随手招来几个太监,将冯敬抬出了宣室殿,若非是怕血迹更多的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只怕冯敬会被更加无情的拖离此处。 很快便有太监上前清洗了雕龙柱上的血迹,冯敬的死,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曾剩下。 这时,皇帝下了口谕:「罪臣冯敬,行刺未遂,家中成年男女,一律斩首,其余没为官奴。」 紧着着,皇帝长嘆一声,语气及其失望与悲凉:「卫尉一职,掌管京师徼巡,何其重要,卫尉做出这等事,当真是叫孤胆寒。」 司空易修远,亦是长嘆,附和道:「回禀陛下,卫尉乃是要职,一旦卫尉有了异心,无异于京师失守,陛下定要将此要职,交给陛下的心腹!」 皇帝闻言,颇为贊同,感慨道:「爱卿所言极是,孤观朝中众人,若论能力,与对孤的忠心,非司徒大人莫属啊!」 杜衡闻言,眉心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只见皇帝继续含了推心置腹的神色,对杜衡说道:「孤登基前前后后那么多年,唯有司徒大人功不可没,若论肱骨之臣,司徒大人当属第一,若论孤所倚仗,司徒大人也属第一。先是太僕一事,今又有卫尉行刺,孤当真是怕了……」 皇帝说着,愈发触动心肠,动容道:「遍观朝野,唯有将京师安危託付于司徒大人,孤才能安心!你放心,虽然暂且将爱卿降为卫尉,但孤绝不会委屈你!」 话到此,皇帝对着众人朗声道:「封卫尉卿杜衡为故安侯,赐百金!可继续住在司徒府,无需搬离。」 杜衡闻言,心内长嘆,多年来,他平衡皇帝权力以求自保,可是,当他羽翼渐弱之时,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口蜜腹剑,叫他如何拒绝?又是封侯,又是赐金,不过是看着光鲜罢了。 自南朝立元以来,身在三公之位者,或老死、或辞官、或如前司徒白进良一样,扎扎实实的死在这司徒之位上!却从无一人,像他杜衡一般,从三公降职到九卿!封侯又能如何?萧雨歇的广陵侯是荣耀,他的却是安抚! 皇帝啊皇帝,这道圣旨,无疑是将他杜衡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 杜衡无论心内如何泛起波澜,歷经沧桑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半分半毫的不愉,沉浮官场多年,他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淡定。 杜衡神色严肃,他抖开衣袖,缓缓的叠掌在胸前,郑重行礼谢恩:「谢主隆恩!」 因着萧雨歇被石棉洒中的缘故,宣室殿事毕,便赶忙请旨回府处理。皇帝特赐了药膏,并免了萧雨歇三日早朝。 杜衡出了宣室殿,初冬的风已微见凉寒,他走在长长的台阶上,若有所思。 这时,他被太尉孙逸之叫住:「司徒大人……哦,不对,是杜卫尉。其实,卫尉不必太过在意,潮有涨落,月有阴晴,浮浮沉沉也是常态。」 易修远在一旁听着孙逸之的假意安抚,面色上满是愉快。 杜衡心内怒火翻腾,孙逸之,虽身为太尉,却不过是易修远手中的傀儡罢了,如今,就连孙逸之也敢骑到他杜衡的头上了。 杜衡不做任何反应,他心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柄。若流露不快,那便是不满皇帝的旨意。可他高高在上多年,又如何做得到低头俯首。 想到此,杜衡语气平静:「多谢太尉大人!」 说罢,杜衡正欲拂袖而去,却被孙逸之叫住:「杜卫尉,你忘记跟本太尉行礼了。」 杜衡闻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但孙逸之所言没错,如今降了官职,他需得跟孙逸之见礼,杜衡忍着一口气,不去看孙逸之的脸,草草行了个礼,疾步而去! 虽然杜衡这个礼,行的颇为敷衍,但却意味着从此地位的变化,孙逸之和易修远满意非常。 回到司徒府,杜衡在书房的书桌后坐下,将所有服侍的下人都赶出了书房。 只听「哐啷」一阵巨响,书桌被杜衡掀翻在地,砚台里的墨洒了一地,笔架上毛笔也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 他缓缓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扉外那一轮初生的圆月,神色冷寂。他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背后攥的发白的拳头,以及额角跳跃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 他杜衡为官三十载,在皇帝还是六皇子之时,便已经拼全力来辅佐他,为了沄泽的皇位,由他谋划杀害前太子、在先帝药中下慢毒、诬陷白进良、;逼反楚王与贺兰子胥……桩桩件件,他做下的桩桩件件,无不是为了沄泽的皇位。 沄泽登基之后,他也想做一个千古流芳的忠臣,可是自古帝王鸟尽弓藏,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难免落个功高震主的罪名,为了这条命,他不得不小心筹谋,平衡皇帝的权力。 他为了沄泽的皇位,如此殚精竭虑,而今竟落得个降职之辱,见到孙逸之这等货色还得行礼拜见。 到底,意难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衡快领盒饭了~~~~明日感情戏~ ☆、双栖蝶 萧雨歇一路忍着脖颈处的奇痒回了侯府, 一进府门便忙让下人烧水送去缥缃阁。 第53页 他脱了衣服泡在水里,身上奇痒方觉好些。他望着文君所在的夜阑轩,忽起了逗弄文君的心思。算起来,他与文君成亲已有半年,就是不知,如今文君对他有没有改变些心意。 于是, 萧雨歇洗完澡, 唤来兰旌, 对他道:「我跟你说, 等一下,你一定要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跑去夜阑轩, 就说侯爷今晚于正阳门受了些伤,现在在缥缃阁里躺着呢。去吧。」 话毕, 萧雨歇擦干身上水渍, 随手扯过一件白袍穿上, 愈发显得清俊挺拔, 然后,他又从桌上拿起硃砂砚,直接抹在了袍子的左肩处, 看起来像流血一般。然后像模像样的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受伤昏迷不醒的样子,还敬业的往脸上弹了些茶水。 兰旌嘴角抽搐了几下,以他的性子, 当真不知该如何做这种事,大抵陆离做起来会比较上手……可是毕竟侯爷吩咐了,他只能赶鸭子上架。想来,说话快一点,急一点便妥了。 见兰旌还没走,萧雨歇催促道:「还愣着干吗?快去啊!」 兰旌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夜阑轩。 兰旌在夜阑轩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快速的砸起了门。屋内文君一听这般急促的敲门声,本能便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 素娥忙上前开门,只见兰旌站在门外,兰旌见门开,忙道:「回禀夫人,侯爷在正阳门受了伤,现在正在屋内躺着,夫人快去看看吧。」 文君闻言一怔,一脸询问的表情向陆离望去。 陆离满脸的茫然,不解道:「我记得今儿没伤着侯爷啊,侯爷一开始打,我就叫人撤了。」 然后復又不太确定的说道:「不过,当时天黑,火把又晃眼,指不定是那个弟兄没留神,把侯爷给伤着了。」 文君闻言,心头一紧,忙提裙去了缥缃阁。借着烛光,只见萧雨歇躺在床上,肩上还有一片鲜红,文君忙对素娥道:「快去请医者!」 说罢,忙上前查看,只见萧雨歇合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疼晕了。 忙向兰旌问道:「侯爷是怎么回来的?」 兰旌闻言,支支吾吾道:「抬,抬回来的。」 文君闻言含了些怒气,抬回来的?这么大的事儿,她这个侯夫人竟然不知。怒言道:「为何不早早告知我?侯爷昏迷多久了?」 兰旌磕磕巴巴道:「不,不久……」就刚刚还活蹦乱跳呢。 不知为何,看着萧雨歇这般模样,文君心里竟有了说不出来的心疼,生怕他有个好歹,这些日子,他说话什么的虽然讨厌,可文君已经习惯了。一想到,倘若萧雨歇真的出点什么事,文君的心便瞬间遗落半拍,空落落了,总觉的失去了什么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非今日萧雨歇忽然受伤昏迷,文君又如何能够明白,原来,他的存在,已经不知不觉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中——他救她性命,惹她气恼,陪她吃饭,给她包容,为她多年不娶,费尽心机娶她为妻,拉她离开后宫那等是非之地,事事为她着想,三言两语便逗她开心……他给了她,所能给的一切! 对外他是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广陵侯,对内,他是明媚,成熟,有时又有些孩子气,不知脸皮为何物的丈夫。 文君望着榻上萧雨歇平静清俊的脸庞,他所有的好都涌了出来,她不清楚自己爱不爱他,但是,这一刻,她确定了一点,她不想失去他! 她伸手,本想撩开他的衣领,看看他肩头的伤口,但她又怕弄疼他,只得收回了手。 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更显分明,脸上满是汗水,文君拿出手帕,小心的在他脸庞上擦拭。 文君丝帕上熟悉的体香,钻进萧雨歇的鼻息,装晕的他心内一片春水荡漾。 替他拭去了脸上虚汗,文君收回帕子,这时,她无意中瞥见,帕子上怎么沾了些茶叶末? 她不解的抬手细看,帕子上沾的,果然是茶叶末。 文君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细细凑上前去,只见萧雨歇脸上也粘了些许茶叶末,由于烛光暗,不仔细看,还当真瞧不出来。文君瞥见了床头的茶盏,到此,她便明白了这『汗水』的来歷。 就说感觉哪里不对劲,眼下看来,这衣服上的血,未免也太鲜艷了些。 文君气不打一处来,害她白担心了半天,她伸出手,撩开萧雨歇的衣领,果然,坚实的胸膛前,并无半点伤口。 这时,榻上的人勐然坐起,将文君抱进怀里,文君一愣,一片绯红爬上了脸颊。 只听萧雨歇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替为夫宽衣,是要做什么?」顺道使了个眼色,叫兰旌带了陆离出去。 陆离只得跟了出去,但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情愿,总觉得自小看护的宝贝,被人抢走了。 兰旌关上缥缃阁的门,素娥也请了大夫回来,陆离对素娥说道:「不用了,侯爷装得。好生送人家回去吧。」说罢,自己三下两下,翻上了屋顶,往京兆尹府的方向而去。 素娥也是一头雾水,问了兰旌,确定侯爷无事后,只得又送了大夫出府,并奉上了两吊钱以表歉意。 缥缃阁内,萧雨歇只穿着一件白袍将文君揽在怀里,且衣领还被文君撩开了一半。文君侧脸正好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上,他的身形平日里罩在衣衫下,虽看起来枫杨一般挺拔,但不能看得分明,当他真的衣衫半解之时,身形方显得格外明朗,宽肩细腰,肌肉线条分明,不愧是武将出身,看着都叫人脸红。 第54页 他刚沐过浴,身上的气息温暖且略带潮湿,这样贴着他,文君心内小鹿乱蹦,气息紊乱,脸早就红了。 不等文君说话,便听萧雨歇在她耳边低语,语气中满是满足:「原来,你会担心我!」 想起萧雨歇骗他,文君总算找回些底气来,她气恼的从他怀中挣开,别过身子,嗔怪道:「不知侯爷是否听过『狼来了』了的故事,仔细以后真的伤着,我也当假的不管你。」 萧雨歇笑道;「为夫只以为,夫人不会理会我的死活,但又心有不甘,想看看夫人的反应,不曾想,夫人心里还是有我的。」 文君闻言,一股暖流漫过心房,她已消了气,转身向他道:「你不曾受伤便好了。」 萧雨歇懒洋洋的『唔』了一声:「其实还是受了一点,陆离那小子居然撒石棉,我躲避不及,落了一些在脖子里,虽然刚洗了澡,却还是感觉刺痛奇痒。」 文君闻言讶道:「石棉?只是洗洗不行的。我看看。」说着文君侧身往他后背处看去。 萧雨歇将头髮撩到侧面,配合的俯身给文君看。 这姿势,离得很近,相当暧昧,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百花香更加清晰,叫他身子不由得热了一圈。 果不其然,萧雨歇脖颈处红了一片,还有许多细小的红点,文君嗔怪道:「瞧瞧你,竟这般大意。」 虽然是被文君嗔了一句,但萧雨歇心头却甜滋滋的。 文君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素娥吩咐道:「去厨房取一些糯米糕来,若没有,年糕也成,记得温一温再拿来。」 过了片刻,素娥将文君要的东西送了来,随后又关门出去。 文君用帕子垫着手,拿起一块糯米糕,让萧雨歇低下头,在他被石棉洒中的地方,轻轻粘了起来,边说道:「你别小看这石棉,若被它粘上,需得用糯米糕等物一点点的将其粘走,水是洗不净的,若是放的久了,会成□□烦。」 萧雨歇唇角笑意愈发深邃:「多谢夫人费心!」他嘴上虽这般说着,但心里却巴不得文君多为他费点儿心。 文君动作很轻,每粘一会儿,便换一块儿,萧雨歇脖颈处的刺痛感,逐渐淡化。 文君边粘着,边问道:「今日可还顺利?」 萧雨歇点点头:「很顺利!杜衡牵制皇上多年,皇上早已有了剷除之心。此事有皇上插手,正阳门以及朱雀门的侍卫,早已得了皇上密旨指证冯敬和吴俊,故而计划畅通无阻。」 文君白了他一眼,嗔道:「别点头!你动着我不好帮你。」 萧雨歇笑道:「是夫人!」 萧雨歇沉默片刻,忽道:「你如何会识得那么多朝中要员?」 文君指间微凝,很快恢復平静,随口道:「义父是商户,与许多官员都有来往,送些钱,他们自然肯帮忙,何况还是皇帝的忙。」 萧雨歇闻言,只笑不语。他命人查了,文濯的身份毫无破绽。出生,背景,幼时邻里,一切都清清楚楚。如今遍观朝野,除了皇帝和嘉禾长公主,最熟悉楚王云凌的人,也只有他萧雨歇了。 即便过去多年,文濯的相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再加上刻意的乔装,确实与当年只是形容相似而已,但是那份天然存在的贵气,是他无法掩盖的。 当年谁都说,若论气度高华,天家贵气,非皇三子云凌莫属。萧雨歇是和楚王交过手的,他深知,除了楚王,谁还有短短几年内,一跃成为南朝数一数二大商户的本事? 萧雨歇心中也清楚,若论治国之才,楚王云凌绝对甚于当今圣上,可是,这世间的事,总是牵扯太多。最要紧的,是当年,他父亲弥留之际,告诉他的那些话。 当年,皇帝联合杜衡,害死前太子,又毒杀先帝,并以通敌之罪谋害了前司徒白进良等忠臣。 父亲深知,当今皇帝不具备什么治国之才,暗自查明了前太子以及先帝,白司徒案的真相。为了南朝的江山,父亲不得已暗自联繫了贺兰太尉,本想借贺兰太尉兵权牵制权臣,以免皇帝被架空权力,给西凉可乘之机,再逼皇帝继续推行崇愈夫子的主张,如此,才能继续维护文帝创下的胜局。 可谁知,贺兰太尉嫉恶如仇,无法容忍护了一辈子的江山交到沄泽这种人手上,便将先帝太子、先帝之死的真相告知了楚王,当楚王得知真相后,与贺兰子胥一拍即合,策划了吴碧之乱。 可父亲清楚,虽得西凉纳贡,却也是因为崇愈夫子搅动西凉内乱的缘故,并非南朝强盛之故。南朝刚刚有所转圜,还需要长久的休养生息,才能得已真正的强大,断断经不起任何内乱。 楚王不听劝阻,认为唯有彻底推行崇愈夫子的主张,才能使南朝强盛,倘若沄泽在位,大政难行,无异于是给了西凉休养的机会,楚王认为,唯有快速拉下沄泽,才是南朝最好出路。 楚王谋反后。父亲自此一病不起,倘若不是他将真相告知了楚王和贺兰子胥,也不会换来南朝内乱! 父亲这一生,光明磊落,唯有此事,让他深感成了南朝的罪人,这个心结,他到死也没能解开,留下遗言,牌位不得进萧家祠堂,并将萧家用兵之法全全传授于萧雨歇,命其平息叛乱,护着南朝。 萧雨歇清楚的记得,父亲的原话:「我死后以发覆面,牌位不得入萧家祠堂。命你自请领兵平叛,皇帝昏懦阴狠,但是南朝如今经不起内乱,皇位不能发生异动,倘若动了,南朝的灭顶之灾,便也来了。」 第55页 文君放下了最后一块糯米糕,手腕已觉得有些酸胀,忽见萧雨歇陷入沉思之中,不由问道:「想什么呢?」 萧雨歇笑笑:「没什么,瞎想而已。」他坐起身子,摸一摸脖子:「果然不痒也不疼了。辛苦夫人!」 文君颔首笑笑:「无妨。没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休息,明日还要早朝,你也早些休息。」 萧雨歇边下床穿鞋边道:「皇上免了我三日早朝,这几日,我到可以好好陪你。我听扶苏说,流萤湖地气冷,昨儿个已经下雪了,水还没结冰。流萤湖雪景甚美,不如,这几日挑个日子去游湖吧?」 文君忽然想到,总得算来,这是他第三次邀她游湖,这一次,文君没有拒绝的理由,含笑应了。 萧雨歇正打算送文君回去,文君却被萧雨歇榻边的一幅画绊住了眼!刚才进来时太匆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幅画。 画上的人,一席男装,坐在石桌之后,微侧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双目微阖,面颊微红,正在小憩。耳朵上的耳孔,以及衣袖中若隐若现的手镯,彰显这画中人女子的身份。 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身着男装,醉酒流萤湖畔的她。一颦一笑,皆如此传神。画像旁边,还写着一行字,字迹飞扬又磅礴——于红尘阡陌中,且共从容。 文君走上前去,望着那副画,笑问道:「这是你何时画的?」 萧雨歇温和的笑笑:「那晚归来后。夫人身着男装,醉酒小憩的神态,甚美!夫人不爱搭理我,我只能日日堵画思人了。」 文君闻言,望着那副画像,心内入水的波澜翻了几番,有什么涓长绵绵的东西,在心底拂过一浪又一浪,她忽然有好多话想问萧雨歇。 当年你为何救我? 为何费神娶我? 又为何对我如斯用心? 可话到嘴边,文君什么也问不出,凝视了画像片刻,无言的离开了缥缃阁,萧雨歇亲自将她送回了夜阑轩,方自己回去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感情会持续升温,预告下,后天章节名《鹿肉羹》 文君:鹿肉羹是做什么的? 萧雨歇:走,去屋里我告诉你! ☆、战未休 这日刚下早朝, 杜衡刚走出宫门,便见大鸿胪付良史,在宫门外同几名大人闲聊,见杜衡出来。 付良史一扫往日见着杜衡的低三下四,笑盈盈的上前,随意拱了拱手, 道:「杜兄, 杜兄!我等相约同去弈馆下棋, 杜兄可想同去?」 杜衡淡淡的扫了付良史一眼, 冷言:「我还有事。」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付良史朝着杜衡的背影,啐了一口,一甩袖子, 骂道:「还当自己是司徒,摆什么臭架子?时移世易, 如今是司空大人的天下咯。」 说罢, 付良史一行人离去。 杜衡坐在轿中, 一股屈辱感从心头而生, 压得他坐立难安。如今,就连付良史、孙逸之这种人,都敢来跟他称兄道弟, 这样的日子,如何忍得? 且他心中清楚,降他官职只是个开始,随后, 皇帝会一点一点的收拾他,直到他死! 杜衡两手骨节攥的发白,那双犀利的鹰眼中,初现杀意——现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杜衡回府后,但见公车司令何盎正在府门口等他,见他回来,何盎忙上前行礼,并呈上一摞的名册,道:「大人,这是卫尉手下众属官、将士的职位名册。」 这何盎,杜衡知道,是冯敬的心腹,冯敬又是他的人,那么这何盎也算是半个他的人了。 何盎递了名册,却依然站在杜衡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杜衡看着他这副踟躇不定的样子,问道:「何大人还有事?」 何盎扫一眼四周,这才道:「是还有些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衡见何盎神色小心,于是便带他去了进了府中书房,屏退诸人。 见四下无人,何盎方才问道:「您当年为了皇帝,殚精竭虑,可如今,皇上说降职就降职,让您白白蒙受小人羞辱,下官真是替您觉得不值啊!」 何盎这几句话,当真是说到了杜衡的心坎儿里,这要是往日听到,只当是恭维,可今日听来,感慨颇多。杜衡虽知这何盎是冯敬的心腹,但是毕竟自己没有亲自打过交道,故而还不能够推心置腹。 只听杜衡敷衍道:「可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帝说什么,咱们做臣子都得听不是?」 何盎觑着杜衡的神色,说道:「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倘若大人听了觉得无用,就当下官从未说过吧。」 杜衡哦了一声,问道:「说来听听。」 何盎又上前凑近一步:「容下官说句僭越的话,若论才智,您远胜于皇帝,若论在朝堂上的威望,听命大人的也远多于皇帝。下官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自古帝王鸟尽弓藏的道理。杜大人今日的降职,恐怕是皇帝剷除大人的开始啊!」 何盎的分析如此言简意赅,并毫无隐瞒,杜衡道:「何大人的话怕是还没说完吧?」 何盎道:「下官也是个惜命的,大人若觉得下官方才的话说的有道理,下官才会继续说。如果觉得下官是胡言乱语,下官就不在大人面前丢丑了。」 杜衡嗤的一声笑了:「你也是只狐狸啊!所言颇有道理,接着说便是。」 第56页 何盎露出满意的笑,眼里含了杀伐凌厉的神色,压低声音说道:「依下官之见,卫尉之职正是上天给您的一个方便!卫尉掌管京畿安危,大人若藉此时造反,岂不是天赐良机?倘若再拖,等到皇帝再次向大人发难,怕就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杜衡闻言,鹰一般的双眸飞速的扫了何盎一眼,何盎所言深得他心。这些时日,他明明知道背后有人捣鬼,却不知为何,总是抓不准布局之人,导致一次次栽在那人的手里。 如今,皇帝坠马一案,在兼正阳门刺客一事,不管是不是他做下的,皇帝都对他起了杀心!诚如何盎所言,卫尉一职,若论谋反,可是前所未有的方便!付良史那种蝼蚁都敢来跟他称兄道弟,倘若皇帝再次对他出手,失去这个机会,他杜衡,这辈子就是万劫不復了!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谋反,一旦做成,那便是一将功成,名垂青史! 但这公车司令,杜衡并不敢多加信任,于是问道:「何大人,你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何盎恭敬道:「这么多年,大人的能耐,下官有目共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人就这样白玉蒙尘!」 杜衡冷嗤一声:「这是客套话。」 何盎嘿嘿笑道:「大人英明!这世上,谁不想升官发财?下官已经做了数十载的公车司令,委实腻了,与其等着皇帝发现微臣的好,不如自己寻求出路,辅佐一位……明君!」 杜衡一把握住何盎的手腕,道:「何大人,倘若事成,你便是太尉!只是……」 何盎笑言:「大人请说!」 杜衡拧着眉毛道:「其实,说难听点儿,你我不过是因利而和,倘若何大人在旁人处看到更大的利,你我这利岂不是散了吗?」 何盎笑道:「在下是个莽夫,不比大人有为君之才。请问何大人,于下官而言,这世上,还有比官拜三公更大的利吗?」 杜衡缓缓踱步至书桌前,在椅子上坐下:「若真要谋反,需筹谋的还有很多!不说别的,单卫尉手下将士,有几个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的?其次,宫内有广陵侯守卫,难呢。」 何盎上前一步,道:「大人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大人您也知道,这世上,最好操弄的就是那些草民百姓、愚傻将士!随便编一个慷概昂扬的理由给他们,比如,清君侧什么的,他们就会忙不迭的跟着叫好!到时候,只要拿下皇帝,要不要逼宫,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吗?」 何盎拧眉想一想,继续说道:「至于广陵侯嘛……」何盎忽然眸中一亮:「既然他的守卫是在宫中,不如咱们就等皇帝出宫,再动手?这不就避开他大部分主力了吗?」 杜衡私以为,何盎所言,甚是有理。凝眸细想片刻,捋着鬍鬚,缓缓道:「宫外?那便是几个月后,除夕祭天祈福了?」 何盎从怀中取出祭祀太庙的周遭的地图,摊在杜衡书桌上,指着地图道:「祭天大典,先是阅兵,此时不宜动手。阅兵过后,所阅的这五千兵,会退离太庙,返归昭阳。下官估摸了时辰,返归昭阳时,太庙祭天典礼,大概已经进行到『终献礼』上,这一献,是由皇帝亲献,他必然在最醒目的地方。此时,众人已渐入疲乏,我们事先埋伏在太庙各个屋顶等隐蔽处,直接射杀在场护卫,赶再援兵到来前,拿下皇帝!」 杜衡捋着鬍鬚,眉头紧锁,何盎的计划,确实可行!杜衡沉思许久,望着地图,那双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一次唯有放手一搏! 杜衡望向何盎,笑言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也不敢轻易动手!如果真要谋此大事,你我两家的家人,必然也会身陷险境!不如,让尊夫人及孩子,来司徒府小住上几日,她们女人家,也好相互做个伴!」 何盎自然知道,杜衡不会轻易信他,此举,等于是变相挟持他的妻儿! 何盎行了个礼,正色道:「这有何难?下官是铁了心要追随大人的,明日就将下官妻儿送至司徒府,给夫人作伴!」 杜衡眸中盈满笑意,朗声笑起,同时在何盎肩上拍了两下。 ☆、鹿肉羹 之前文君应了萧雨歇的游湖之约, 于是,这日快晌午时,萧雨歇和文君往流萤湖而去,他们没有用午饭,打算将午饭挪到船上用。 萧雨歇早已知会了扶苏,扶苏早早命人替他备下了画舫, 又命人直接从扶苏院做了些吃食, 给他们送去了船上。 扶苏亲自带人将吃食送到画舫上, 文君同他见了礼, 扶苏回礼,放下东西后,扶苏对萧雨歇说道:「今儿你俩自己去游湖, 我就不去了。」 萧雨歇失笑:「本来也没打算叫你。」 文君本以为扶苏好歹也会瞪萧雨歇几眼,可谁知, 他半分不见恼怒, 反而上前搭上萧雨歇的肩膀, 神神秘秘的将他叫去了船下。 确定文君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扶苏才停下脚步,命身边的人又拿上来一个食盒。 只听扶苏说道:「这是我从西凉带回来的好东西,特地为你做了一碗, 今儿给你尝尝。」 萧雨歇边打开食盒,边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只见墨色的碗里,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萧雨歇皱眉:「什么东西?」 扶苏将碗端出来, 递给萧雨歇:「快喝了,快喝了,这是好东西,等你喝完哥哥在告诉你是啥。」 第57页 扶苏看着萧雨歇一脸疑虑的望着他,不快道:「什么眼神儿啊你,我能坑你吗?别墨迹,赶紧喝喽!」 萧雨歇无奈,只能接过来,试了试温度,不烫不冷,于是便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扔回了食盒里,萧雨歇舔了舔唇,向扶苏问道:「味道挺不错的,这是什么?」 扶苏一脸兴奋,尽量压着声音道:「鹿肉羹!是西凉雄健的雄鹿身上的取来的,我牵了好几头回来,绝对比咱们南朝的雄鹿够劲儿!」 萧雨歇闻言,整个人脸都绿了,扶苏上前搂着萧雨歇的肩膀,犹自兴奋道:「画舫上,棉榻我都给你备下了。你看你都成亲半年了,弟妹还没个动静,你要在正经年纪成亲,再过几年孙子都能抱上了,你说,做兄弟的能不替你急吗?」 扶苏用手中摺扇在眼前划出一道弧线:「你看看流萤湖今日如斯美景,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当船使到湖中心时,百里湖泊,四面茫茫,然后,你那么一推……接下来就不用哥哥说了吧。」 说罢,扶苏一脸得意的望向萧雨歇,像他这么够意思的哥们儿上哪儿找去? 萧雨歇却心下暗自叫苦,恨不得狠狠再赏扶苏两脚,可他不能踢,换成哪个男的,这会儿都应该高兴,一踢就暴露了,他委实拉不下脸告诉扶苏,成亲半年,他连文君的床边都没沾上过! 如此想着,萧雨歇脸更黑,只得咬着牙,恶狠狠的跟扶苏到了声谢,然后一言不发的上了船。 扶苏望了望已经抛锚的画舫,满意的笑笑,而后离去,他心仪的华清姝姑娘还在扶苏院等着他呢。 萧雨歇上了船,正对上文君倾城绝世的脸庞,见他一脸不快的神色,文君打趣道:「可是扶苏公子又说话冒犯了你?」 萧雨歇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方才扶苏那碗肉羹的作用,还是他的心里作用,站在画舫雕栏内的文君,亭亭玉立,妩媚多姿,身材凹凸有致,这一刻的她,比往日还要美上三分,尤其那天然瑰色的双唇,看着饱满欲滴,好想含.在口中。 一股热浪从心头腾起直冲丹田,又自丹田漫散开来,袭卷了全身,萧雨歇费了好大劲,才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文君见萧雨歇神色古怪,又一副不想看见她的样子,委实觉得奇怪,于是走上前,询问道:「侯爷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你别过来!」 萧雨歇见文君向他走来,喉头一动,好在他素来善于自制,连忙伸手阻止道,自己则绕过文君,走到了桌子后面,刻意隔开了距离。 萧雨歇为什么躲着她?文君不解,心中还略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失落感,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文君心头委屈,也很想知道向来事事以她为主的萧雨歇,今日为何躲她?但她素不喜自己巴巴凑上去问别人为什么的那种感觉,与其那样低三下四的问他,不如自己先生气。 于是,文君在桌子另一面的软垫上坐下,别过身子冷言道:「侯爷若是不愿同我游湖,大可现在命人将船使回去,不必这般难为自己。」 萧雨歇闻言,知道她是生气了,但往细了想,她会因为自己远着她而生气,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心里已经有他了?想到此,萧雨歇心头暗自一喜。可现在该如何收场,总不能告诉她扶苏框他吃了一大碗鹿肉羹吧。 萧雨歇左思右想,看来今日,全靠撑和演了,到时候离她远点儿,想来也不会忍得太难受。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那一股自胸膛至丹田乱窜的热浪,走上前,在文君对面的桌子上坐下。 他解释道:「夫人别气恼,为夫怎会不想与你同游?都盼多久了?你别多心。」 听了这话,文君稍觉得心中有了宽慰,他并没有解释方才躲着文君的原因,文君便还是有些不快。 萧雨歇夹了饭菜在文君面前的碟子中,哄她吃饭。饭桌上,他还是如往日那般贴心,文君便渐渐忘了方才的不快。 今日扶苏准备的饭菜,都是平常菜色,但据说是扶苏院的私厨做的,所用佐料、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既保留了原食材的味道,又渗入了佐料,当真是味极鲜美。尤其是桌上那道冬瓜海带汤,文君尝了甚是喜欢。 于是,她从一旁拿起碗,盛了一碗,往萧雨歇面前递去,她揽了衣袖,漏出一截莲藕般白嫩的手臂来,那只玉手,将汤放在萧雨歇面前:「别只顾着我,你也多吃些。」 萧雨歇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那段恍如白玉的手臂,挪不开注意力,不由顺着那段手臂看上去,白皙的脖颈曲线优美,他的视线顺着她脖颈的线条往下走,暗自联想着衣衫下的秀美风光。 看萧雨歇失神,文君蹙眉不解道:「你今儿怎么了?」 萧雨歇神游玉女峰的思绪被打断,干笑两声,遮掩道:「没事!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流萤湖遇见你的情形。」 文君听他这般说,不由想起了那一次的窘迫,脸上漫上一片绯红,嘴上不饶人道:「也是打那一次,我对侯爷作弄人的功夫心悦诚服。」 说罢,她望着萧雨歇莞尔一笑,甚是妩媚动人。此情此景,看的萧雨歇愈发心痒难耐,为转移注意力,萧雨歇望着画舫窗外说道:「差不多到湖心了,我们出去看看流萤雪景。」 文君素性畏寒,外面景色虽美,却很冷,她若是被冻一会儿,身子骨就会冷透,好久热不起来,想着,文君回道:「我方才看床尾的小隔间里,铺了一张棉榻,边上还有窗,叫素娥搬了小桌,暖上酒,咱们坐在那里,又暖和还不耽误赏景。」 第58页 萧雨歇闻言整个人怔住了,棉榻?岂不是扶苏备下的那床?文君正命人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没有注意到萧雨歇变换如脸谱的表情。 文君看着他笑笑,向素娥吩咐了两句,便自己先往船尾隔间走去。 这要是在别的场合,兴许萧雨歇还能忍忍,但那棉榻,方才扶苏说的时候就已经叫他想入非非,这要真叫他俩独处在那里,外加扶苏那碗祸根,他要还能撑得住,那他就是圣人! 望着她纤细的身影,萧雨歇喉头一动,心内下定决心,如果实在撑不住,那今儿就把她办了! 拿定主意,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文君在榻边坐下,斜倚在窗边,窗外天色因雪朦胧,一片茫茫浩荡,远处的山看起来好似泼墨而成。可对现在的萧雨歇来说,最美的景色在眼前,他身子僵硬的在文君身边坐下,将目光挪到她的髮髻上,尽量不去看她。 这时,画舫外,陆离呆的无聊,于是便挪到兰旌跟前,扬一扬下巴道:「喂,你上次擒住我那招,能不能再来一次?」 兰旌扫了陆离一眼,不动声色,转身要走,陆离见状,颇有些不快,一把上前扣住兰旌的肩头,兰旌本能出手,锁住陆离手腕,顺势一拧,陆离脚下用力,向后一个空翻化解了兰旌拧手臂的一招,趁机一脚朝兰旌肋骨踢去。 一来二去间,二人正式交手。 文君忽地看到窗外不远处的小山上,上次与萧雨歇偶遇的那个小亭,心内拂过一阵暖流,她侧眼望望身边清俊挺拔的男子,眼中原本的冷硬,渐渐化开,有了些许柔情。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与他,真的缘分匪浅吗? 想到此,文君唇边含了甜甜的笑,想着这次与他联手降了杜衡的官职,心内竟多了一丝甜意,不由开口道:「今日,算不算是与侯爷同舟渡了?」 听了此话,萧雨歇心中生了暖意,那方面的想法反倒被沖淡了些,他不由如往常一般握了文君的手,闻言道:「自然是!不仅这一次,余生,你我夫妻都要同舟共济!」 那一刻,文君忽然觉得,等报了仇,实现义父宏愿后,和萧雨歇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挺好的! 正想着,船外陆离和兰旌的战斗已渐入激烈,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步伐轻便如尘,打了半天船里的人都丝毫没有觉察。但到底陆离更逊一筹,吃了兰旌一掌,险些落下船去,落水前,陆离顺势抓住一根柱子,用力一拽,飞回了船上。 船身随之剧烈的晃了起来,文君一愣,毫无防备的向侧方杵了下去。 萧雨歇见状,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出手将文君拦腰抱住,用力往回一扯,二人就这样紧抱着,跌在了身后的棉榻上。 ☆、雨初歇 那一刻, 四目相对,他们都有些发愣,距离之近,鼻尖轻微的触碰着。除了她身上令他失魂的百花香气,这一次萧雨歇真切的感受到了来自胸前的一片绵软,这一刻, 他残存的理智也荡然无存, 眼前那一双饱满欲滴的红唇, 就好似初夏诱人的大红樱桃, 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他的怀抱温热似火,她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他的那双眼睛, 是她见过最会说话的眼睛,促狭时的坏, 逗弄她时的纯真, 握剑时坚韧, 与权臣周全时的自信与磅礴, 以及此时此刻,如水的深情…… 她陷进他的那双会说话的双眸中,忘了抽身! 眼前那双眼忽然合了起来, 待她惊觉之时,一片火热已贴上了她的双唇…… 怀中,是他多年来如宝一般护在心口的人,当期待了许久的唇, 终于吻上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静静的享受的着当下! 他温柔、缓缓的品尝着她诱.人的双唇,方寸之间,分毫也不放过。 文君愣了,她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她开口去唤他的名字,想让他停下,谁知,刚张开嘴,声音还未出来,便被他攻略了进来。 他轻舔她的唇、齿间,文君本能的去推搡他,谁知被他抱得更紧,他顺势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怕她纤细的身子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萧雨歇将手伸到她的背后将她抱住,并用胳膊支撑起自己一部分重量,然后……更加肆无忌惮的掠夺着她唇齿间的芬芳。 萧雨歇手上拥抱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文君被勒的气闷,正想要说话,可舌尖刚一动,却碰上攻略进来的他,柔软的刺.激让萧雨歇身子一凛,他迅速捉住她的舌,一改之前的温柔,换做用齿轻咬,不让她有撤回的余地,随即又霸道的将她缠住,那一刻,文君只觉得舌根疼,恨不得将他立刻推开…… 陌生而又亲密的接触,使文君羞涩中带着惶恐不安,俩人隔着衣衫紧紧贴在一起,她已觉察到他身子的反应。今日的亲密,始料未及。 这段时间,她对萧雨歇,说不上有多爱,但至少已不在反感亲密接触,甚至还有点儿喜欢,但是,在那件事上,文君清楚的知道,还不到时候。 在文君心里,只有爱意浓厚之时,才有结合的幸福感与满足感。以前,当文濯要送她入宫之时,她早已对自身感情的幸福没了期待,包括嫁给他时,她本也没有什么期望! 是他的包容与耐心,以及那些无耻却又撩拨她心弦的行为,一点点的唤醒了她心底深处那个纯真的少女,从前不敢期盼的,她慢慢的变得敢去奢望,甚至觉得,她或许可以拥有那样的幸福与满足。 第59页 可是,她对萧雨歇情义,才刚起了个头,若要与他……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他的吻更加深入,唿吸逐渐变得粗重而急促,他离开她的唇,微微弓起身子,火热的吻自她烧红的脸颊往脖颈处而去,异样的酥麻横扫全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聚到了他吻落下的位置…… 文君尚存一丝理智,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抵住他的肩头,轻声道:「再给我些时间,可好?」 萧雨歇闻言,动作有了凝滞,片刻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然后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温柔的抱着她!萧雨歇还是用他良好的自制力,说服了自己! 终归,他不想做她不愿的事! 片刻后,萧雨歇从她的脖颈处恋恋不捨的起身,四目相对,对上他炽热的双眸,文君心头骤然一缩,脸红的更加厉害。 萧雨歇忽然抿唇一笑,俯身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放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隔间。 那一刻,萧雨歇觉得,他头顶金光万丈,简直就是圣人! 他骤然离去,方才被他抱得火热的身子,忽然就凉了下来,文君心里竟有那么一丝孤单的感觉,她尚未平復心绪,便听外面「噗通」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 但听兰旌一声惊唿:「侯爷!」 紧接着又听陆离喊道:「侯爷,好端端的你干嘛跳湖啊?」 文君一听,吓了一跳,赶忙追了出去。她来到船边时,正见萧雨歇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沖她爽朗的笑。 他浑身上下湿透了,文君生怕他冻出个好歹来,焦急的嗔怒道:「可是疯魔了?大雪天的跳湖里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萧雨歇两手划着名水,笑道:「夫人放心,水比天气冷的慢,秋天刚过,这水能冷到哪儿去?为夫灭灭火,一会儿就上来!」 灭灭火?文君听了,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烧的更红了,只得扭头吩咐素娥:「快去取几件衣服出来,用手炉暖着,一会儿侯爷上来给他换上。」 素娥领命进了画舫。 水中的萧雨歇一圈圈的来回游着,他被水打湿了头髮,发上簪冠略有些歪斜,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文君看了,不知为何心中渗出丝丝甜蜜的幸福感,忽然不敢看他,脸上一红,侧过身去,不由伸手摸了摸有些红肿的双唇。 不一会儿,萧雨歇双手撑着船沿,回到了船上,他浑身上下湿了透,衣衫紧贴在身上,将他身形轮廓勾勒的清清楚楚,文君飞快的扫了一眼,脸便红了,真心觉得,他火可能没怎么降下去。 他湿成这个样子,文君也不好躲闪,只能硬着头皮给他递了棉巾,并催促道:「里面隔间里,已经备好衣服,你快去换了。」 萧雨歇接过棉巾,便擦脸便往画舫内走去,经过文君的时候,文君总觉得他在笑,也不知为何,文君越来越不敢直视他,只能假装看别处。 萧雨歇在隔间里,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恍然发现,这里并没又贴身的中衣,他只得套了直裰与大袖衫,他方才听到了文君的吩咐,衣服被手炉包裹的暖烘烘的,穿在身上那一刻,暖意袭人,感觉特别贴心。 萧雨歇头髮也湿透了,他穿好衣服,将簪冠取下,走出隔间。文君见他出来,眼神不由羞涩躲闪。这一幕,被萧雨歇逮了个正着,他笑意更深,他在桌前坐下,将玉冠放在桌上,递给文君棉巾与木梳,平常一般对文君说道:「来帮我束髮!」 文君鬼使神差的应了,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棉巾与木梳。 他是武将,无论何时落座,都是腰背自然挺直,文君站在他的身后,将木梳放在一旁,先用棉巾给他擦拭头髮,他的头髮乌黑且浓密,长长的垂下。 文君小心的替他擦着头髮,在她看不见的前面,萧雨歇笑意深邃,目光所落之处,似乎都是她方才在他身下,脸红气息紊乱的模样,他的心,又乱了。 文君放下棉巾,拿了梳子仔细帮他梳头髮,文君梳的仔细,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画舫内安静无虞。 陆离素娥等,兰旌也忍不住往里面一眼一眼的瞄着,他自小就跟在侯爷身边,虽是武将,但侯爷打小就是爱闹的性子,过去,但凡宴会聚会,拔头筹引人注目的永远是他家侯爷,可自打七年前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 这些年,侯爷是怎么过的,兰旌看得清清楚楚。从前的侯爷,无论人前人后,皆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可自打那年嘉禾长公主生辰宴上再遇夫人后,侯爷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眼中不仅有了光彩,性子也变得像十五六岁那会儿一样开朗。 屋里的场景,素娥也看得脸红,对陆离小声说道:「若轮容貌,侯爷和夫人当真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一对。」 兰旌闻言,给了素娥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侯爷和夫人早早都失去了亲人,如今他们互相陪伴,互暖依存,兰旌看着打心眼里为侯爷高兴。 文君边给萧雨歇梳头髮,边用手指轻轻拨弄,想让他的头髮早点儿干,如果干不透,她怕萧雨歇吹了风后头疼。 她柔软的指尖,在他发间划过,就好像在他心上拂过一般,柔软而又绵长。 待他头髮干的差不多了,文君帮他头髮束起,用簪冠固定住。 「束好了。」 萧雨歇起身,转过身面向她,对上他深邃的眼,文君有些慌乱,可下一刻,他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双臂拥着她,没有方才的动情时的那般用力,轻缓温柔的拥抱,让她觉得很安心,反而平静了下来,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要去抱萧雨歇的腰,可接触到他衣衫的剎那,文君手微微凝滞,又垂了下去。 第60页 文君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想亲,夫人让不让?」 文君身子一怔,便去推他,可她如何推得动,萧雨歇见她急了,反而又生了逗弄她的心思,笑道:「夫人回答为夫一个问题,为夫便放了你。」 文君挺直了挣扎,咬咬唇;「什么问题?」 萧雨歇含了促狭的笑,在她耳边哑声问道:「方才是什么感觉?夫人喜不喜欢?」 文君脸更红了,但她骨子里比较要强,如果一位躲闪,只会叫她感觉更加被动,她更喜欢势均力敌,于是她反驳道:「这是两个问题!」 萧雨歇哦了一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俯身逼近文君的眼睛,轻声道:「那先说什么感觉吧?」 文君羞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势均力敌什么的,还是放放再说吧,她真做不到像萧雨歇那么厚脸皮。萧雨歇见状,双臂箍紧了些:「不说就不放开!」 文君无奈了,纠结了好久,硬着头皮吐出一个字:「疼……」 萧雨歇微怔:「方才我弄疼你了?」 ☆、数重围 文君红着脸点点头:「有点儿。」 萧雨歇看着她, 无比认真:「那你下次不要躲,就不会弄疼你了。」 「啊?」文君不自觉的愣了下?他还惦记着下次?不躲?难道回应吗? 萧雨歇看着她面红惊讶的模样,越发的爱不释手,不由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鬓髮,眼里心里,都是眼前的这个人。 文君被他看得心虚, 从他的怀里挣脱, 后退一步笑道:「说是来游湖, 结果都听侯爷贫嘴了。」 萧雨歇眉毛一挑:「只是听?不还有亲?」 文君闻言, 讪讪的转过身去,萧雨歇见他这样,笑笑, 上前取过斗篷给她繫上,他系带子的动作, 缓慢而又认真, 文君用余光偷偷的瞄着他, 仿佛时光静谧了下来, 忽然,她就有些贪恋这样的关怀与温暖。 系好斗篷,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去赏雪。」俩人携手,一起出了画舫。 一日的时光,很快结束,下船后, 萧雨歇遣人去告诉了扶苏一声,然后便与文君一同回了侯府。 萧雨歇今日跳了一遭湖,回去一同用过晚膳后,便命人烧水沐浴。就在他沐浴的空档,文君收到了一封来日公车司令何盎的密函。 坐在夜阑轩灯烛下的文君,神色间竟有抑制不住的欢喜,过了片刻后,又有泪水漫上她的眼眶,喜极而泣。 「爹,娘,你们的仇就要报了!」 不知过了多久,文君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脸颊上隐约可见泪痕,静静坐在那里的她,像一座雕像,沉寂而又透露着那么一份深切的悲凉…… 杜衡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卫尉,这段时间,他凡事亲力亲为,在卫尉手下属官及各级将士中,赢得了极好的赞誉,与此同时,他常在属下面前嘆慨「从前做司徒时不晓得,如今方看到卫尉属下将士们的辛劳。」 于是,他常自掏腰包,给将士们封赏犒劳,渐渐杜衡赢得了卫尉下大部分将士的拥戴。 这一夜,北风凛冽,天寒地冻,公车司令何盎同杜衡一起给巡缴官兵送来了几罈子烧酒。 官兵们连连叫好,杜衡命人烫了酒,来回穿梭在人群中,笑容端的威严,言语间又亲密无间:「大家喝酒暖暖身子,但不可贪杯误了轮值。」 一名络腮鬍子黑脸大汉用袖子抹一把脸:「大人您就放心吧,您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一定会好好轮值,绝不扯您后腿!」 众人连连附和道:「对啊,大人您就放心吧。」 杜衡高兴的连连点头,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可惜杜大人这么好的官,却被罢了司徒之职。」 朝堂上的官员,知道这一点,有皇帝的藉口在,谁也没把这事儿挑明过,但官兵们没心机,只觉得降官了就是降官了,降官了就一定不是好事。 这时,又有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将接话道:「我也替杜大人抱不平,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 杜衡闻言,连忙摆手道:「圣旨是不会有错的,是本官能力有限,切莫再有非议,面对惹祸上身啊。」 方才说话那名老将,听了此话,只得不忿的垂下头去,紧抿着嘴唇。 杜衡微嘆一声,告辞道:「诸位慢饮,本官先告辞了。」 众人恭送杜衡离去,这时,有人对方才讲话的老将指责道:「你看你,把杜大人气走了。」 老将听了,更加不忿,杜大人可以说他,可别人不行,于是怒言道:「我就是替咱们大人不平,谁不知道,当今皇帝当年能够登基,全靠着咱们大人,现如今,说贬官就贬官,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而且,咱们在卫尉当值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杜大人这般体恤咱们的上司,过去的卫尉,一个个都忙着讨好权贵,眼里何曾有咱们这些人?你们没良心,我还有良心,我这辈子就念着杜大人的好!」 此话说得掏心掏肺,话音落,便有人拍着大腿怒言道:「言之有理啊,杜大人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可惜这样的人才,只能做一个九卿。」 这时,也不知是哪个没心没肺的喊了一句:「如果皇帝能有杜大人一半好,那咱们也能过上极好的日子!」 忙有人谨慎的阻止:「慎言,慎言!」 第61页 被阻止那人不以为意:「嗨,都是自己兄弟,怕个鬼啊!」他又对众人说道:「杜大人现在日子过得憋屈,前几日我巡缴时,碰上大鸿胪付大人等人,那几个怂三儿对着杜大人就是一阵羞辱,大人不理会他们,他们便在背地里骂,真是替咱们大人不平。」 方才那名老将闻言,身子挺直,怒问道:「哪个付大人?兄弟你带路,咱们去砸了他们老窝。」 话音落,有几个脾气躁已经气沖沖的站了起来。 何盎一直在旁边站在,到此,方发话阻止道:「干什么这是?也不动脑子想想,你们替大人出气闯了祸,到最后还不是得让大人给你擦屁.股,帮忙呢,还是捣乱呢?」 哥儿几个闻言,都停下脚步垂下了头,老将不甘心道:「唉,难道就不能替大人做点儿什么吗?」 何盎笑笑,道:「我倒有个主意……」 「何大人请讲!」 何盎眼中精光一闪,踏步走人群中央,掷地有声:「皇帝无德,杜大人贤良,各位身为卫尉属官,手下执掌京师安危,何不助杜大人一臂之力登上皇位,到时,从龙之功足以让各位飞黄腾达,且能让天下百姓,迎来一位明君!」 话音落,鸦雀无声,良久方有人担忧道:「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何盎冷嗤一声,復又道:「且不说富贵险中求!人生在世,能有几回酣畅淋漓?诸位大好男儿,难道就愿意一辈子爬在一个位置上不挪动吗?难道就愿意一辈子都这么默默无闻下去吗?天下是有勇之人的天下,皇位是有德之人的皇位,而今皇帝失德,听信谗言,坑害杜大人这等忠良,尔等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不如追随杜大人,推翻昏君,建功立业!若有弟兄惧怕此事,就此离开,我等绝无二话!」 众人虽然粗狂,但也不傻,知晓了这等秘密,就算离开,不久后也定会死于非命。 这时,方才那名老将,眼中闪着滔滔热血,坚定道:「何大人此言有理。」随后,听他带头道:「推翻昏君,建功立业!」 在场将士的眸中,逐渐闪起了同老将一样的火焰,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飞黄腾达一样。 躲在暗处的杜衡,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推翻昏君,建功立业」的声音,那双鹰一般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承德八年的大年初一,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却没有温度,仍是寒意彻骨,今日,城郊太庙,将举行祭祀大典。 阅兵仪式过后,五千将士返回了昭阳城,冗长而又庄严的祭祀大典,在高台上一环一环的进行着,卫尉属下将士,负责保卫着太庙外围的安危,他们四处看着,唯独对太庙外墙上面埋伏的那些神.箭.手视而不见。 一直到终献礼,皇帝身着上玄下朱的冕服,缓缓的走向高台,额前珠链垂下,谁也看不清皇帝的面容。祭祀大典有理有序的进行着。 百官站在两侧,威严肃穆,待皇帝走上高台,杜衡微微抬眼忘了下不远处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外墙,復又垂下眼去。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冷箭,向高台之上的皇帝而去,毫无防备的黄帝,被一箭射中右臂。杜衡早已有令,只叫皇帝受伤,不能伤及要害。 皇帝中箭,软倒在大监怀里,突如其来的意外,人群立马慌乱了起来,太庙外的卫尉属下将士,听到声音,急忙赶了进来。 卫尉手下属官以极快的速度,将皇帝所在的高台围住,又在百官 外围站了一圈,将百官控制住。 太尉孙逸之,扫了一眼守卫拔出刀虎视眈眈围着他们的将士,眉心一跳,指着杜衡道:「卫尉,你的手下是怎么回事?不抓刺客,围住百官作甚?」 皇帝被围在高台之上,里面一同被围住的只有两个太监,杜衡心知,时机已到,此时不逼宫,等援兵到了,就会错失时机。 只听他仰天笑了几声,走到了高台上,他扫了一眼在地上的皇帝,并未细看。 司空大人急了,指着高台上的杜衡骂道:「你是要造反吗?」 杜衡冷哼一声,不理会司空,倨傲的斜着眼,余光落在地上的皇帝头顶,开门见山道:「陛下,现在下旨让位于我,我保证你性命无忧,否则,我会赶在援兵到来前,杀了你!」 ☆、杜衡死 杜衡话音落, 地上的「皇帝」冷哼一声,扶着身边太监的肩膀,稳稳的站了起来,他摘下头上平天冠,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孔来。 「是你?」杜衡难以置信的望着穿着冕服的萧雨歇,掌心渗出了一层冷汗:「怎么会是你?」 萧雨歇捂着中箭的那只手臂, 没有理会杜衡的惊讶, 朗声道:「大胆杜衡, 竟然想挟持皇帝逼宫, 该当何罪?」 杜衡压着一腔怒火,未曾想他们居然会有防备,怕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逼宫不成,如今只能在援兵到来前, 先行逃了! 杜衡对何盎吩咐道:「拿下易修远和孙逸之, 撤退!」 何盎对围着高台的将士使了眼色, 将士们抽出剑, 指向了杜衡。 又逢变故,杜衡有些反应不及,大惊, 望向何盎,怒言道:「何盎,你居然倒戈!别以为你拿下我,皇帝就不会治你得罪, 他疑心最重,你参与谋反,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你!」 何盎笑了,笑的无声无息:「陛下早已觉察你有反心,故派我请君入瓮!我一直都是奉旨行事,对不住了杜大人!」 第62页 到此,卫尉手下其余将士,放了方才被围住的百官。 望着眼前的一切,杜衡的心彻底凉了,前一刻,他以为他会拥有天下,熟不知,这一刻就剩下他孤家寡人。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杜衡造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一次,竟是他自掘坟墓! 事已至此,杜衡尚有一事不明,他转头望向萧雨歇,道:「这一年来,侯爷机关算尽,折我羽翼,祸水东引,可是为了今天?」 萧雨歇愣了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直言道:「是!」 杜衡眸中蕴含着腾腾火焰,他死死盯着萧雨歇的眼睛,眸中满是森寒的恨意。 可再恨,他也走到了尽头,萧雨歇淡然的回视他,眸中不带丝毫感情!当日,文君以韩信为例,当年韩信本无造反之心,但刘邦却拿下了韩信,将他带回了皇宫,收了封地,封了侯爵,韩信不堪忍受自己看不上的人日日与他称兄道弟,巨大的落差,促使其真的造反。 于是他先与皇帝安排了一出冯敬行刺的戏,降了杜衡的官职,又特意给他卫尉这等方便的职务,再安排何盎从旁撺掇,来了个请君入瓮,让天下看到杜衡的造反之心,然后将其除掉,再名正言顺的清理其党羽…… 萧雨歇冷言道:「带杜衡回宫!」 萧雨歇回到宫中,直接由太医医治,好在卫尉中都是自己人,这一箭伤的并不重。 皇帝与沈穆清连日殿审杜衡,判杜衡于三日后斩立决,株连九族!公车司令何盎,于此事上立下大功,封为卫尉卿,其原来官职,亦有卫尉下其他有功者补上。卫尉上下将士,奖赏半年俸禄!广陵侯赐百金,其余论功行赏! 萧雨歇回到府中时,文君已听闻他受伤的消息,在府门外等他,萧雨歇下了马车,看着文君焦急的神色,心中一阵暖流。 文君望着他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声音略颤:「伤势怎么样?还疼吗?」 萧雨歇温和的笑笑:「一点小伤!我们回去!」 他习惯性的牵起了她的手,一同往弄梅小筑走去。 回到房中,文君命人备饭,嘱咐了很多萧雨歇需要忌口的东西,看着文君这般为他费心,萧雨歇愈发觉得有夫人真好。 边吃饭,萧雨歇边对文君说道:「杜衡判了株连九族,斩立决,就在三日后。」 文君指间微凝,自上次见过扶苏后,她便知道,萧雨歇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文君夹了菜给他,似无意一般说道:「我与杜衡有些渊源,我想去牢中看看他。」 萧雨歇点点头:「我替你安排!」 杜衡斩首的前夜,文君身着大红色衣裙,浓妆艷抹,髮饰华丽的出现在廷尉的大牢里。 沈穆清将她送至牢中,说道:「前面那一间就是,我在这里等夫人,夫人不必着急,可慢慢来。」 文君颔首行礼:「多谢大人!」 文君缓缓走至杜衡牢门前,美艷逼人,亭亭玉立,杜衡双腿盘坐,腰背挺直,一点也不像死刑犯,文君低眉笑笑:「不愧是杜大人,到如今,还是端得这般稳!」 杜衡闻言,冷嗤一声,无不感慨:「想不到,临死前,广陵侯夫人居然会来看我,是萧雨歇让你来的?」 文君笑笑:「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杜衡不解。 文君低眉笑笑,在牢门前缓缓踱步:「我想杜大人,一定是有很多疑惑。想着大人就要死了,还是走的明白点儿的好。」 文君不理会杜衡的反应,继续说道:「葛婴抢占农田的血书,是我送去左冯翊手上的,卢若英进昭阳的消息,也是我提供给葛婴的。管图瑞的案子,是我翻查罢了崔玮的,沈穆清官银失窃案也是我所为,为了将他顺利送上廷尉一职;皇帝坠马,是我借瑶华夫人之手,栽赃给毕疏慎的;能藏人的大箱子,是我想法子卖给冯敬的,刺客也是我塞得,不过这往后的事儿,都是皇帝干的,只不过主意还是我出的。」 文君没多说一个字,杜衡的震惊就多一层,原来一直离间朝堂的人是她?难怪一直找不到背后的人,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在背后拨弄风云的,会是这个久居深宅的弱女子! 「是广陵侯?不对!葛婴一事上,你尚未赐婚。你究竟是谁?」 面对杜衡的质问,文君没打算隐瞒,她目光淡淡的落在杜衡脸上,一字一句道:「前司徒白进良之女——白如练!」 杜衡闻言,如遭雷击!随即,他仰天放声狂笑起来,笑的锥心刺骨,笑的满是凄凉,真是天道好轮迴,疏而不漏。 笑毕,杜衡死死盯着文君:「我不信!就凭你一个弱女子,你如何用得了那么多人?如何轻易成事?」 「大人聪明!所有的人脉、所有的幕后事宜,都由我义父来做,只是义父身份尊贵,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才由我这个弱女子,来替义父做这明面上的功夫。」 「文濯?他是谁?」 文君嗤笑:「家父是皇帝兄长,阎王殿里归来的人!」 杜衡眉心一跳,楚王!居然是楚王!他没死? 震惊过后,杜衡一声长嘆,也对,普天之下,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能耐?杜衡摇头苦笑,假如当年,先帝立贤不立长,今日的皇位,合该由楚王来坐,他一定会将南朝治理的国泰民安。 杜衡勐然站起来,冲到牢门前,紧紧攥着牢门,他脖颈、额角处青筋暴露,目呲欲裂,几乎陷入疯狂: 第63页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赢不了!朝堂上永远没有赢家!你以为你的父亲是好人吗?先帝登基时,他用何等卑鄙的手段与先帝联手除去摄政王,这些事情你知道吗?冤你父亲私通敌国的是付良史,付良史背后是大司空易修远,还有皇帝……害死你父亲的人这么多人,你斗的过来吗?白如练我告诉你,今日你让我轮为阶下囚,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尝到我今日的痛苦。」 付良史?易修远?文君眉心一跳! 片刻后,她扫了杜衡一眼,冷言道:「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祝大人明日好上路!」 说罢文君转身往外走去,杜衡望着文君的背影,快要沁出血来,他扯着嗓子吼叫:「你永远也赢不了!永远也赢不了!南朝风云飘摇,你和楚王,迟早会毁了南朝,早晚有一天你会输的比我更惨!白如练,白如练,你记住我的话,你记住我的话……」 随着文君的离去,杜衡的声音越来越远,杜衡望着漆黑的大牢,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绝望,当年白进良斩首的画面,復又钻入他的脑海。 他望着眼前,目光直直的,仿佛跟人说话一般,只听他呢喃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没有,你没有,你想让我像你一样被斩首,想都不要想,到了地底下,你我再来一场较量。」 杜衡解下腰封,拴在牢门最高处,自尽了…… 沈穆清将文君送到大牢们,便听里面传来一声高唿:「杜衡自尽了!」 沈穆清行礼:「夫人恕罪,下官得进去看看。」 文君颔首:「大人自便。」 文君抬头望一眼长月当空,心内说不出的空洞,一阵寒风吹来,她收回眼神,拢一拢斗篷的领子,上了马车。 文君回去时,萧雨歇在侯府门外等她,他扶着文君的手,让她下了马车,文君心中有了暖意:「伤怎么样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 文君点点头:「幸好是冬天,好的快些,若是夏天,不小心便会化脓。对了,我出来时,杜衡再牢中自尽了。」 萧雨歇唔了一声:「也罢,左右都是死。」萧雨歇将她送回夜阑轩:「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萧雨歇摸摸她的脸:「明日你就知道了,好好休息!你眼皮上有根睫毛,你闭上眼我帮你取下来。」 文君未觉什么,便闭上了眼,为了方便他取,还把头仰了起来。 萧雨歇失笑,望着她鲜红的双唇,印了上去。 文君身子一怔,忙后退一步躲开,迎上他促狭的笑意:「你骗我!」 萧雨歇不作回答,只道:「夫人好睡!」随后自笑着回了书房。 ☆、心悦你 文君被他那一吻弄得心慌意乱, 沐浴全程脑中都是思绪横飞,一会儿是几个月前在画舫上的情形,一会儿又是方才,总之,满脑子都是萧雨歇。 第二日,萧雨歇早朝归来后, 带文君出门。出门前萧雨歇嘱咐道:「我让人备了两匹马, 一会儿要进山, 马车坐不了, 你记得穿厚些,别冻着!」 文君微怔:「我不会骑马……」 萧雨歇失笑:「那更好,同乘一匹, 我带你!」 文君红了脸,没有再说什么。 坐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萧雨歇扶着文君下了马车, 正停在一处山道旁, 山道上方的山坡上, 是一处广袤的白桦林。 萧雨歇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夫人去去就来。」 萧雨歇拉过马,先扶了文君上去, 然后自己翻身上去,坐在了她身后,将她箍在怀里。 骏马缓缓往山上而去,萧雨歇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 在她耳边低语,语气难得的正经:「夫人,其实,为夫一直瞒了你一些事。今日需得告诉你。」 文君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家,只有你最好骗,善良又贪玩,让你帮忙带路你就带……当年我只能救下你一个,你会不会怪我?」 虽然早已知晓此事,可听他亲口说出来之时,文君内心依旧怔住,她强咽下心中一阵阵酸意,抿唇摇头:「不……不怪!」 他没有再说什么,手下却抱紧她,侧脸贴在她的耳鬓处,对文君而言,这样的温柔,胜过任何安慰的言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间出现一片较大空地,空地处孤零零的茕立着大大小小八座荒坟。文君心头一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萧雨歇将她抱下马,牵着她往八座坟冢处走去,文君再也控制不住心内的震惊,探问的望向萧雨歇:「这些坟墓里……是……」 萧雨歇点点头:「是岳父岳母他们……原谅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怕你会更加难受,如今你大仇已报,该带你来看看了。」 巨大的震惊席捲了她,文君松开萧雨歇的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挪到那一座座坟前的,当年没能为亲人收尸,是她多年来心头最大的遗憾,可是没想到,萧雨歇替她做了。虽然只能在这荒山野岭,没有立碑,也没有贡品,可是……她已经很满足,莫大的满足! 文君跪倒在坟墓前,掩面痛哭,那一声声哭泣,迴荡在林间,宛如孤雁哀鸣! 八年了,整整八年!积蓄了八年的恨与哀痛,在亲人的坟冢前,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这一天,文君哭了许久许久…… 第64页 萧雨歇怕她哭坏了身子,半跪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肩头,安慰道:「仔细哭坏了身子,岳父岳母他们看到,会心疼!」 萧雨歇扳过她的身子,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以后我经常陪你来,可好?」 「谢谢你……」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萧雨歇心头一酸,将她揽进怀里:「不要谢我!我做的很差劲,没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让你受了那么多罪,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加倍的对你好!」 「那你改天来陪我给爹娘哥哥他们上香,可好?」 「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文君靠在他的怀里,从来没觉得这么轻松过,这么安心,这么踏实,仿佛只要有这个怀抱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萧雨歇陪着文君,一同收拾坟墓周围的枯叶杂草,几个时辰后,他们方磕头离去。 这一夜,文君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他的箫,辗转反侧,脑海中十七八遍满满都是萧雨歇。回想起这大半年来萧雨歇对她的好,满是冲破心房的幸福感。 可心中这强烈的感觉,让她感到甜蜜又陌生,她盼着见到他,可她又盼着不见他,不见,想!见了,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合适。如果他有一天不对她好了怎么办?一想到这种如果,她的心也跟着痛。 文君翻来覆去睡不着,素娥听到响动,隔着帘子关怀道:「夫人睡不安稳吗?要不要奴婢去给你备一碗安神汤?」 文君深吸一口气,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房梁:「不必!素娥,我问你,什么情况下,你会对一个想见又不敢见?」 素娥笑:「自然是爱慕的时候啊。」 隔着帘子,文君心头一紧,脸颊绯红一片,难道她真的对萧雨歇动情了。这种感觉又甜蜜,又叫她心慌意乱,还让她有些陌生感。想了许久,文君觉得,她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想通这个问题。 她翻过身子,面向里侧,对素娥吩咐道:「明日开始,侯爷若来了,就说我心情不佳让他回去!记住别让他进来,我暂且不能见他!」 素娥微愣,只得应了! 此时此刻,昭阳城内,易修远和孙逸之在其书房中说着话。 易修远神色凝重:「你是说?杜衡自尽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广陵侯夫人?」 孙逸之道:「正是她!」 易修远面上疑惑之色更重:「这就奇了,广陵侯夫人,怎么会和杜衡有牵扯?她出来后,杜衡便自尽了?」 孙逸之道:「是不是广陵侯派她去的?」 易修远嘲讽的扫了孙逸之一眼:「你的政敌死了,你让自己夫人去送吗?不动脑子!」 孙逸之讪笑了几声。易修远復又道:「我总觉得这事哪里蹊跷,但又说不上来。派人盯着侯府,顺道在文府也安排个眼线。」 孙逸之不解道:「文府?那就是个商人的宅子,有必要盯着吗?」 易修远凝眉道:「我也知道文濯是个商人,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先安排个人盯着,若没有问题,再撤人手,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孙逸之只得听了! 文君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想了三日,也整整三日没有见萧雨歇,每次他来,都让素娥以心情不佳为由拒绝,萧雨歇想着她伤怀,便也顺着她。 第三日的晚上,文君叫来素娥,问道:「素娥,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既盼着见,又不敢见,是为什么?」 素娥笑道:「这个问题,那天晚上夫人已经问过我了!」 文君一双明眸顾盼流连:「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若见了那个人,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为何又想见呢?」 素娥隐约明白了文君所问道:「因为恋慕对方,所以才会不知所措,会紧张啊!」 素娥见文君身上依然迷惑,又问道:「不如我这样问夫人,见面比较紧张,和始终不见面,你选哪个?」 文君低眉脸红,她无法接受不见他。这几日,她虽总将他拒之门外,可总是在他回书房时在窗缝里偷看他,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招人喜欢呢。 素娥看着文君这越来越明显流露小女儿情态,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侯爷为夫人做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大概,换成哪个女子能不动心啊?更何况,侯爷还有一副一等一的好相貌,对夫人又专情,这样的男子,几辈子也遇不上一个。 素娥心中嘆息,以前她是担心,夫人一旦对侯爷动情,终会落得伤心,现如今,夫人不仅动情了,还把整个心都交了出去,这个时候再阻止,这对有情人才是真的痛苦!既然夫人于侯爷两情相悦,又怎好因为未来那些未知的事情,来为难自己呢? 素娥抿唇一笑,劝说道;「夫人,去吧!」 文君一愣:「去哪儿?」 素娥道:「缥缃阁啊。成亲到现在,侯爷等夫人很久了!」 文君怔住,素娥知道文君顾忌什么,接着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好与坏都还不一定呢。人们担心的那些事,基本上一大半都没有发生,是不是?」 文君愣了许久,直到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羞涩与笑容,她起身,开门,提裙,往缥缃阁跑去! 这一刻,文君觉得,她就像飞蛾扑火的那只蛾子,享受着临死前的光明与温暖。义父的宏愿,她不想记得,未来的纠葛,她不想理会,她只贪恋他怀抱的温暖!那扇门就在那儿,那里面有这世上待她最真心的人,有她心心念念相见又不敢见的人。 第65页 她立在门前,理一理鬓髮,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萧雨歇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本书,见文君进来,忙起身相迎,喜道:「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过……」 话未说完,文君已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熟悉的温热隔着衣衫传来,文君忽地踏实下来。 这一下,萧雨歇倒是愣住了,也不知受宠若惊的缘故还是什么,居然张着手臂,迟迟没有抱回去。 文君仰头看看他震惊的神情,抿唇一笑,细不可闻的小声道:「我心悦你!」 萧雨歇闻言,良久,方才傻笑了一下,回过神儿一般,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云雨巫山 萧雨歇将她打横抱起, 走到榻边坐下,将她抱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文君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越发的红,诺诺道:「大抵是你事事包容我的时候, 也可能是知道你救我的时候, 我也记不大清了, 总之有些时日了……」 「知道我救你的时候?岂不是前几天?」 文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低头小声儿道:「半年前,夏天刚过,扶苏第一次来府上的时候, 我支走你,他告诉我了!」 萧雨歇低声骂道:「这怂小子!难怪前几天告诉你时, 你没那么惊讶。」 他忿忿骂人的样子甚是可爱, 文君偷笑, 不由得伸手刮刮他的脸颊。这种时候, 文君这个动作,即便是无心,看起来也像撩.拨!望着怀中饱满欲滴的可人儿, 萧雨歇口干舌燥,心头一股热浪直往下沖,久旱逢甘霖,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声儿探问道:「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 可愿?」 文君红着脸,低头不语,萧雨歇知道这是默认。他望着她羞哒哒的小脸儿,抱起她将她平放在睡榻外侧,文君红着脸别过头去。 右肩的箭伤,还略有些疼痛,但萧雨歇已然忽略了。 萧雨歇先帮她脱了鞋袜,眼前白皙的玉足有些晃眼,望着他痴迷的眼神,文君不自在的往裙下缩了缩。谁知下一刻,他便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上去,一把揽过她的腰,双双纠缠着翻入了睡榻里侧,他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 距离上一次在画舫上的深吻,已经过了一个冬季,再次尝到熟悉的柔软,他显得贪婪又急切。 萧雨歇攻略进去,触到她柔软的小舌,她迅速收回,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微微离开片刻,哑声道:「别躲我!」 说罢復又攻略进去。文君被他这一句说的脸红,紧张到手心冒汗,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探出舌.尖,他迅速捉住,深深的纠缠在一起。 萧雨歇的唿吸彻底乱了,身子比方才更烫,像一团火包裹着文君。他用未受伤的手臂撑起身子,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腰封,他托起她的后背,将衣衫层层剥落。仿佛褪去绿苞包裹的白色花蕊,白嫩可人,他滚烫的手,覆上她光滑柔软的肩头,缓缓向下游走。当手终于覆上那期待许久的柔软时,他的吻也随之跟过去轻啃。 他屈膝落进她的膝盖间,微一用力,将她的双腿顶开,文君惊讶又羞涩。他跪着起身望着她,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坚实的胸膛来。 她看着眼前对着她宽衣解带的萧雨歇,心头一阵恍惚,她怎么就出现在了他的榻上?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感觉,平日里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情,就这样真实的发生在眼前。他将褪去的衣衫随手扔去榻边,再次欺身而上。 文君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声,他像第一次踏入丛林的猎人,找不到何处才是正确进森林的路,只能小心的试探。试探着,试探着,忽然,下身传来一阵疼痛,文君嗓中旖旎出一声轻哼。 「疼?」萧雨歇停下动作探问道,这才刚进去个头!文君脸色略白,咬着唇点点头。见她点头,萧雨歇便想退出来,文君觉察到他的意图,锁住他的脖子阻止他,他好不容易找对路,她可不想在看他乱杵。 萧雨歇心领神会,扶住她的腰,又进了一步,文君倒抽一口凉气,泪水不由得盈满了眼眶,额上岑出冷汗,脸色更加惨白。 看她痛苦的模样,萧雨歇蹙眉,这才进去一半,前路幽闭难行,虽说过去和扶苏一起品得春.宫不少,但那只是纸上谈兵,实战才知艰辛,萧雨歇虽惦记了她很久,但此刻还是心疼更多,反正他也挺疼的。 他轻抚她的脸颊,轻声道:「要不今日算了。」 萧雨歇轻轻的撩开她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髮丝,他手下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她双目迷离,红唇微张,萧雨歇看得愈发燥热难耐,但怕她受不住,只能忍着不动。 渐渐的,文君终于回了些劲儿,心想,今日若算了,明日怕是还得疼,长痛不如短痛。她鼓起勇气,箍紧他的脖子,抬起下巴贴上了他的唇。 萧雨歇身子一怔,片刻后,热情的回应了她的吻,索取的更加肆无忌惮,脑中纷飞的思绪,随着吻的深入,渐渐变得空白。一边亲吻着,他的手一边也不老实的攻城略地。 身体内压抑许久的火,彻底点了起来,都到这会儿,就算文君叫停,他也停不下了!他一手攥紧她的腰,一手与她十指紧扣,腰身用力一挺,彻底没入……那一刻,萧雨歇觉得,他的人生,也跟着进入她的那一剎那圆满了! 文君倒吸一口凉气,随之嗓中旖旎出一声呻.吟,虽然疼痛难忍,可一想到对方是萧雨歇,疼痛也被心底深处溢散而出的甜蜜感所取代,想着,她扣紧了与他相握的那只手。 第66页 睡榻上的轻纱无风自动,塌外的烛火灼灼跳跃,无形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照映着榻中那一双缠绵不休、耳鬓厮磨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萧雨歇和文君紧抱在被窝里,皮肤接触的地方,细细密密的渗出一层汗来,文君脸颊红润,眉梢含媚,宛如一朵新开的桃花,在昏暗的烛火下,看起来更加诱人。萧雨歇看着这样的她,心中莫名腾起一股自豪感,他的功劳!想着,不由的低头吻她脸颊。 外面三更天的更鼓响起,听到更鼓,文君不由惊道:「居然这么晚了。」都快两个时辰了,不过也是,都是头一回,前期也是折腾了许久。 萧雨歇抱着她,下巴摩擦着她的头顶笑而不语,他没想告诉她,其实方才是两次,毕竟中间旗鼓重振的快,且她经验不足,大抵是没有觉察到。其实他还想再来一次,但怕她受不住,只得忍着。 文君在他怀中,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为她画的那副画,就她孤零零的在上面,多没意思啊。 文君抬头看看他:「叫水吧。」 萧雨歇点头,笑的邪性:「嗯,床铺也得换了。」 文君脸颊一红,从他怀里起来,自套了衣衫。下床时,方觉两腿发软,疼痛难忍,看这样,这会儿是没法儿走路了。萧雨歇及时觉察,跪在榻上将她抱起,面露愧疚之色。 文君笑笑,下巴指一指书桌前的椅子:「抱我去那里,你唤人。」 「好!」 萧雨歇抱着她,手里也不耽误的拿起了一条毯子,抱她到书桌前,在椅子上放下毯子,将她放在了毯子上。 萧雨歇又给她披上了暖和的斗篷,回头看一眼床铺上的落红点点,唇角漫上笑意。他开门唤人,下人们听了吩咐,忙去烧热水,这是他们侯爷第一次夜里叫水,下人心中心中暗自感慨,夫人不愧是昭阳第一才貌双全的美人,连他们侯爷的龙阳之好都治好了。想着,下人们换床铺、烧热水就更加尽心了! 文君指着榻边的画,对萧雨歇说道:「侯爷,你将那副画取来。」 「唤我名字!重说!」他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文君脸红,低眉唤道:「雨歇,将画取来!」 萧雨歇这才作罢,笑的意味深长,他将画取来,放在她的面前。 文君提笔沾墨,回忆着当日流萤湖畔相遇的情形,在画中她的左侧方,画上了长身玉立,手持洞箫的他。 她看着画,萧雨歇看着她,许久之后,这幅画上多了一个人,正是那日萧雨歇亭前奏箫的模样。 文君与他相视一笑,随即在他之前那一行字的旁边,写下了另外一行字——于风轻云淡里,刻骨铭心! 萧雨歇心中一动,不由搂住她,望着桌上的画,脱口念道:「于红尘阡陌中,且共从容;于风轻云淡里,刻骨铭心!」 于红尘阡陌中,且共从容; 于风轻云淡里,刻骨铭心! 她说刻骨铭心,刻骨铭心,与他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收穫! 下人们已在缥缃阁耳室里备好热水,在萧雨歇不要脸的软磨硬泡下,他顺利的和文君共浴,期间自然不老实的乱动,但他真心心疼她,宁可委屈自己忍着,也没真的欺负她。 沐浴过后,相拥入眠,忽地,萧雨歇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夫人,成亲那日,你推脱说正值信期,为夫没念成却扇诗,自然也就错过了结髮礼,得补上!」 说着,萧雨歇跳下榻,取了剪刀来,在榻边坐下,衣衫半解,坚实的胸膛隐隐可见,他揽过头髮,剪下一缕,然后将剪刀递给文君。 文君看着他笑笑,也剪下一缕递给他,萧雨歇放回剪刀,将两缕头髮分成四股,两两打结,一结自己贴身收好,一结交给文君。 结髮夫妻!白首不离! 第二日,文君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睁开眼,便见萧雨歇衣衫整齐的坐在榻边,眉眼温和的望着她:「醒了?」 文君甜甜的笑笑,把头靠进他的腿上,埋进他的腰间,萧雨歇轻抚着她丝绸一般的头髮,文君问他:「你不去早朝吗?怎么还不换朝服?」 萧雨歇失笑:「我已经从早朝回来了。」 文君愕然:「我睡了这么久?」 想着文君就要起来,可谁知腰上一用劲,带动下身,又是一阵钻心的酸疼。 萧雨歇忙扶她躺下,从桌上拿过来一个小瓶:「你躺好,我帮你上药。」 文君骤然反应过来,脸一红:「我……我自己来……」 萧雨歇望着她,笑的促狭:「你够得着吗?而且……」萧雨歇扫一眼她水葱似的指甲:「我怕你伤上加伤!」 文君顿时没话了,萧雨歇抓住她的双足,让她弓起膝盖,用指尖沾了药,拨开她的双腿仔细的探了进去。上药这事儿,委实考量意志力,萧雨歇努力平復着心绪,等她好了,自是得把忍下的这些都要回来。 清凉的触感传来,文君的脸烧的更红,忍着等他上完药,他将药瓶放下,洗净手,又坐回她身边,刮一下她的脸颊,捉弄道:「接下来是不是该把添丁添口提上日程了?」 ☆、依稀往事 听他这么说, 文君虽然害羞,但是脑中却不由得去描绘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 看着她温柔如水的羞涩笑容,萧雨歇忽地想起刚娶她回来时,她的冷淡,对比如今,心内又是说不出来的幸福感, 萧雨歇问她:「饿不饿, 我让人炖了燕窝粥, 喝一点?」 第67页 文君摇头, 虽然饿,但是她不习惯梳洗前吃东西,虽然上了药, 感觉清凉了些,没那么疼了, 但是她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于是对萧雨歇说道:「我还不想起来, 等中午一起吃吧。」 「那我上来陪你躺一会儿!」不等文君回答, 萧雨歇已脱去外衫, 又将鞋随便踢了,揭开被子,钻了进来, 一把将她捉住,抱在怀里。 她刚醒,身上只薄薄穿着一层,生怕他忍不住干些什么, 捧着他的下巴忙道:「我还得缓缓,你可不许欺负我。」 萧雨歇失笑:「不欺负,不欺负,为夫只想抱抱你。」 文君刚放松下来,谁知下一刻,他就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文君扣住他的手腕:「你骗人。」 她的那点儿小力气,萧雨歇根本没放在眼里,连带着她扣住他手腕的手一起伸进衣襟里,萧雨歇辩解道:「只是摸摸,不乱来!」 萧雨歇捏一捏手下柔软之物,笑的邪性,在她耳边低语:「嗯……刚刚满,为夫的手大小正好。」 文君刷的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早知这人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如今他更没个顾忌,竟这般调侃她。 萧雨歇吻一吻她的唇,又吻一吻她滚烫的脸颊,又去含她同样染上红晕耳垂,渐渐的文君便觉察到股间多了一件硬物顶着她,正蠢蠢欲动。 想想昨晚,文君忽有点儿怕了,声音微颤:「你……」 萧雨歇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停下吻,手老实的抱着她,双腿缠上她,将她锁在怀抱里,在她耳边温言道:「说不动就不动,再睡一会儿吧,我昨晚也没睡好。」 看他真的是想睡觉的样子,文君方放下心来。文君倒是睡饱了,于是就看着眼前闭目合眼的清俊男子,一遍遍的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轮廓,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看了好一会儿,他唿吸平稳,大抵是睡着了,文君忍不住,偷偷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谁知,眼前的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眼未睁开,哑声道:「你知道现在亲我会是什么后果吗?」 文君一愣,紧接着感觉到股间方才刚平復下去的某物再度扬武耀威起来,文君瞬间就变老实了,乖乖的躺在他的怀里,陪他一起睡。 萧雨歇深笑,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没睡好,今儿又起的早,这会儿是真困了,又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些,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晌午,夫妻俩方才睡醒起来,萧雨歇又拖着她上了一回药。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药,一觉醒来后,文君明显好受了很多,最起码正常走路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 洗过漱,萧雨歇命人备膳,又命人把他的东西全部搬去夜阑轩,无不嘆慨道:「终于结束了睡书房的日子。」 午膳,萧雨歇盛了一碗汤递给她:「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几道止疼的药膳,汤药味道不好,怕你喝着苦。」 文君心下感念,一勺一勺就着喝,喝着喝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么对自己好的一个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见。与过去和文濯在一起的那些年相比,如今他才是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如果不是他,她如今应该在皇宫里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哪会有人如此怜惜她,事事包容她,连一点细节上都体现着他的关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哒哒往下掉。 萧雨歇看着她这突如其来还止不住的眼泪,真是慌了,忙离开座位,凑到身边,帮她擦着眼泪,边哄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还疼?是我不好,应该多等等……」 文君听他这般说,不由得破涕为笑:「不关你事,是我自己……」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细不可闻的声音道:「萧郎,谢谢你!」 「你唤我什么?」 文君低下头,红着脸重复了一遍:「萧郎……」 萧雨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双眸深邃似海:「你这样唤我,我很喜欢,昭昭……」 听到昭昭二字,文君身子陡然一震,那些被她忘记的往事,翻云覆雨的往脑海中涌来。 昭昭,昭昭,这是她的小名。眼前萧雨歇的脸,越来越稚嫩,最终变成了玉兰树下的一名少年。 爹爹拉过她,指着年幼的萧雨歇介绍道:「昭昭,这是萧家的哥哥,以后叫萧哥哥。」 「小哥哥?哥哥这么高,明明是大哥哥啊,为什么叫小哥哥?」 萧雨歇笑了,深觉有趣,上前捏一下昭昭的鼻子,一字一句的纠正道:「是箫哥哥。」 昭昭拍走他的手,不耐烦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小哥哥了。小哥哥小哥哥!」 文君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哽咽道:「小哥哥……」 萧雨歇眸中一亮:「你记起来了?」 文君重重的点点头。 昭昭指着手里拿着她的荷包的萧雨歇,抹着眼泪委屈道:「你怎么可以跟我抢这个,这是我给未来夫君,你抢什么不好偏偏抢这个。」 萧雨歇急道:「是哥哥的不是,哥哥不知道这东西对你那么重要,昭昭对不起,还给你。」 昭昭看着他手里的荷包,哭的更加厉害:「姐姐说,被别人碰过这荷包里的东西就不灵了,就算我把它送给别人,它也不能保佑以后夫君只对我好,都怪你,都怪你……」 萧雨歇望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真觉得自己不是人,明明很喜欢可爱的昭昭,却偏偏把人给弄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68页 最后,萧雨歇想到一个法子,单膝跪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身边,指着天发誓道:「那等你长大我娶你好不好?我发誓,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好,旁人看都不看!」 昭昭嘟着嘴忿忿道:「你骗人!你都十四岁了,等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才九岁,到时候你爹爹肯定让你娶别人。」 萧雨歇急道:「我发誓,我只娶你!别说十六岁,只要你不长大,就算我二三十岁,也绝不娶旁人!我爹很宠我,他一定听我的!」 昭昭渐渐止了哭:「你说真的?」 萧雨歇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对你一个小姑娘食言!」 昭昭接过萧雨歇手里的荷包,小小年纪嘆口气:「你抢了我的荷包,那我只能委屈自己嫁给你了,唉……」 什么叫委屈?萧雨歇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极大地伤害,似挑衅一般正色道:「我绝不叫你委屈!」 想到这儿,文君流着泪的人不由的笑出了声。想想小时候,有爹爹护着,她还真是任性,当年算不算是她变相逼婚? 文君揽过他,亲亲他的唇:「当年你答应我的,你都做到了。」 萧雨歇揽过她,抱在怀里:「昭昭,今生我只要你!」 ☆、天色将暮 萧雨歇终于得偿所愿的宿在了夜阑轩, 他只忍了一夜,隔夜,便对文君反反覆覆纠缠不休,被他折腾到脱力,方得相拥入眠。下人们也开始备热水,守在弄梅小筑廊下, 以方便主子随时叫水。 春天的脚步还未真的到来, 但这些日子的弄梅小筑, 却是春意袭人, 撩人心房。 文府,灵昀堂。 文濯坐在烛火下,神色中阴沉, 他看完手中的信,向叶蓁发问道:「萧雨歇何时搬进了夜阑轩?」 叶蓁颔首:「昨天早上。」 「知道了, 你下去吧。」 叶蓁行礼离去。文濯望着前方, 渐渐将手中的信攥成了一团, 本以为, 他不在乎,可当她真的成了别人的,为何他会不甘呢? 文濯将手中捏的皱巴巴的信, 扔进了地龙里,而后去了文君过去居住的幽兰居。 他推开门,往文君卧房而去,取出火摺子, 点燃蜡烛,从枕边的角落里,取出一个枣红色的小木匣子。 文濯捧着匣子,在榻边坐下,将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画像,细细的翻看。 这些画像,有的新,有的旧,记录着他八年来的样貌变化,每一张都是文君亲手所画,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应该是她画的最后一幅,只有这一张上,有一行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字迹娟秀无力,当初要送她进宫,那个时候,她应该对他很失望吧。文君嫁人后,他才无意间看到这些画像,才明白她的心意。这些年,他惦记的事情太重要,当他留神自己的感情时,文君已经成了广陵侯夫人。 文濯捏着画像,剑眉紧锁,他不信,她对他八年的感情,会走到这么快,等他将那个位置握到手里,或许还有机会…… 文濯将画像放回匣子里,将匣子带离了幽兰居。 出门后,对叶蓁吩咐道:「去吩咐沈穆清以及宫里其他皇帝近身的人,在皇帝面前多提及萧雨歇除掉杜衡的功劳,也多提提杜衡是如何功高震主的。十日后再去侯府下帖子,请小姐和姑爷回来小住。」 叶蓁领命而去。 这日早朝后,皇帝将萧雨歇单独留下,叫去书房,命太监递给他一卷卷宗:「广陵侯你看看,这是杜衡的卷宗。」 萧雨歇看着看着,眉头不由得深锁,为何杜衡到死都不承认,害皇帝坠马的毕疏慎一案是他所为?都走到了这一步,他委实没有不承认的必要! 他与皇帝,都是在毕疏慎一案上才觉察到杜衡造反的心思,如此案非他所为,便是有人祸水东引,让皇帝以为杜衡有心造反。 忽地,萧雨歇想起文君助他解了张氏之围,又想起她提醒她韩信一事。若非早有准备,她如何那么凑巧的觉察到杜衡有意陷害他?让所有人以为杜衡有造反的心,然后在顺势借他的手,帮皇帝除掉杜衡。 萧雨歇眉心一跳,不可能,她怎么会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可是,如今看来,毕疏慎一事竟不是杜衡所为,他无反心?那么,是有人更早了就布了这个局,让他和皇帝以为杜衡想要造反!他萧雨歇和皇帝,也是这局中的棋子! 想到此,萧雨歇不寒而慄,难道真的是文君?他不敢细想,可是,这一连串事情环环相扣,分明就是一人所为,如何教他不怀疑,且文君的义父是楚王,他不愿承认,可现实容不得他忽视。 她想要的,难道是想助楚王拿下皇位? 萧雨歇心头勐然一震,倘若真是如此,他身为光禄勛,保护皇位最要紧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是文君和楚王最大的绊脚石! 忽然想起张氏事情之前,文君对他转变了冷淡的态度,他自以为文君对他有了感觉,萧雨歇心头苦笑,当时,她怕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这时,皇帝发问:「杜衡至死不认毕疏慎一案是他指示,孤记得,当初这案子是广陵侯亲自审理,可是广陵侯体恤朕有意除去杜衡,故意做了这个局?」 皇帝蛇一般的眼睛盯着萧雨歇,萧雨歇心内一沉,知道皇帝疑心已起。当时皇帝差点殒命,换做谁,都会如鲠在喉! 第69页 萧雨歇跪地行礼,平静道:「不是微臣!请陛下容微臣细查。」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萧雨歇一眼,道:「沈穆清会查,不劳烦广陵侯了!这些日子,广陵侯劳累,可休沐半月,再来上朝!」 萧雨歇谢恩退下! 走在出宫的路上,萧雨歇脑中思绪翻飞,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始至终都一清二楚,没什么用人、治国的才干,如今他疑心已起,迟早有一天,恐怕他也会步上杜衡的后尘,到那时,文君怎么办? 文君,想起她,他的心又是一痛,如果,这些局,都是她做的,如今她对他的感情,有几分是真的?她心里有他,他看得出来,这点做不了假,可是,她真的能为了他,不再受楚王左右吗?孺慕之情,如何能够轻易割捨?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文君备好了午膳等他。见他回来,文君心内一暖,将他迎进内室,取来常服,服侍他更衣。 谁知刚解开他的腰封,他便一把将文君手攥在了手里,他将她拉至榻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 郑重道:「昭昭,今日,为夫还想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将过去的一切都割捨,跟着我再活一回?」 文君微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言道:「如今皇帝不堪辅佐,我想辞官,我们一起离开昭阳,去哪里都好,你愿意吗?」 他是聪明人,懂得要在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前离开,否则,如果皇帝起了杀心,他如何留下文君独自一人?说不好,她还会被他连累! 文君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杜衡已死,至于付良史等人,她也无心再去理会,她现在只想和萧雨歇在一起,至于义父……义父对她有救命养育之恩,她必须帮义父做完最后一步,才能无牵无挂的跟他离开。 她抱紧他紧窄的腰,轻声道:「好!只是,不能是现在。萧郎,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做完这件事,去哪里我都依你!」 萧雨歇心下一沉,手掌渐渐握成拳,指尖握得发白。楚王想要的一定是权力,他筹谋已久,看当初文君认识那么多官员,便知楚王的爪牙如今已经渗透到朝廷的各个角落。 他低头看看文君,她不过是楚王明面联络各线脉的棋子罢了!他不清楚皇帝对他疑心多重,更不清楚楚王在朝中的势力,真想不到,八年前,八年后,他最大的劲敌,始终都是楚王!皇帝对他起了疑心,楚王夺.权他又是绊脚石,恐怕还没等到文君帮楚王夺.权,他就已经是阶下囚了。 萧雨歇眉头深锁,前面等他的左右都是死路,如今,唯有放手一搏! 从楚王手里换人,他的作用一定比文君大!至于过去的那些阴谋诡计,是不是她做的,已经不甚要紧了!只要她愿意跟着他,心里有他! 萧雨歇蹭蹭她的脸颊,温言道:「好!」 「对了,义父派人下了帖子,让我们回去小住几日。」 萧雨歇心内冷笑,楚王?他不去找他,他倒先找上来了! 萧雨歇没将半点情绪露在面上,点点头:「好!正好皇帝让我休沐半月,我们吃过午饭,下午歇歇,晚上去文府吃吧。」 「嗯!那我派人去给义父送信。」 萧雨歇更了衣,和文君一起吃了午饭,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傍晚时分一同往文府而去。 文濯一早得了消息,依旧在门口迎接,当萧雨歇和文君携手从马车上下来时,文濯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三人相互见礼,一同说笑着进了文府,席间,依旧一派和谐的模样,萧雨歇和文濯,都有些薄醉。 一直等到深夜,萧雨歇等文君入睡后,出了幽兰居的门。 素娥守在门外,萧雨歇对素娥道:「我有事与岳父商讨,带路!」 素娥微怔,只得领命,来到灵昀堂,命叶蓁通报。听闻萧雨歇求见,文濯神色如常,命叶蓁将人带了进来。 文濯招唿萧雨歇坐下,笑问道:「贤婿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萧雨歇笑笑,直言道:「不必再打哑谜!楚王!」 文濯面色冷下来,手指轻扣的桌面:「贤婿这是何意?」 萧雨歇冷言:「楚王接下来的计划中,还有文君几分位置?」 文濯冷嗤一声:「原来广陵侯是来要人的。」 萧雨歇笑笑,直视楚王的眼睛,沉声道:「不!是来换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义父将大量出场,绝对碾压一票蝼蚁。 ☆、欲饮琵琶 楚王拉一拉肩上外衣, 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条件?广陵侯请讲!」 他本来打算,关键时候,让素娥下药偷取萧雨歇调动宫内守卫的符节,如此关键的人物,居然今日来跟他主动谈条件,看来他命人对皇帝的挑唆已经成了, 皇帝已对萧雨歇生了疑心。 萧雨歇开门见山道:「楚王殿下是聪明人, 应当知晓如今南朝的局势。当年吴碧之乱后, 西凉已停止纳贡。殿下倘若以皇帝哥哥的身份坐上皇位, 必定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只要别有用心的人, 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起兵讨伐, 南朝内乱一起, 西凉定会趁火打劫!」 萧雨歇顿一顿, 继续道:「如果殿下想要的, 是让南朝更加强盛,就不要动皇位,皇帝虽阴狠, 但是昏懦,以殿下的才干,让他做个傀儡完全没有问题。不动皇位,这是我第一个条件!」 第70页 楚王望着萧雨歇的一双眸阴晴不定, 既有欣赏又有忌惮,发问道:「第二个呢?」 萧雨歇迫视着楚王的双眼,沉声道:「去跟文君说,往后的事情不必让她参与,政变前夕,让我带文君离开昭阳,这是第二个条件。只要你做到这两点,我会挑个合适的时候,将符节送到你手上。」 楚王听完,笑了几声:「第一个条件,难!既然广陵侯相信本王的才干,就该知道本王有办法压住皇位,本王筹谋多年,岂会为了你手中一枚符节终止计划?不要以为,没有你那枚符节,本王就发动不了政变。」 楚王指尖扣着桌面:「至于第二个条件,答应你便是!」答应你,能不能带走她,就得看你的本事!很快就会大权在握,想要的皇位,想要的人,他一样都不会放手! 萧雨歇冷嗤一声:「本侯那枚符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本侯这枚符节,殿下自然可以继续政变,只是……如果殿下不答应第一个条件,本侯只好拿着符节,在宫里等着殿下,到那时,殿下再来掂量掂量这枚符节的重量。」 楚王唇角漫过一丝深长的笑意,萧雨歇如果对抗他,敌众我寡,原本十成的胜算,恐怕就会变四成。楚王拇指抹过嘴唇:「你威胁我?广陵侯,你就不怕,本王现在答应你,拿到符节之后反悔吗?」 萧雨歇不屑的一笑,他自然没有那么蠢:「口说无凭,需得殿下,割下衣襟,写下护位书,盖上私印,手印。内容就写,倘若有朝一日坐上皇位,便由广陵侯公布此书,天下大可伐之!」 楚王飞扬凌厉的五官漫上一层阴沉,萧雨歇,无论过去多少年,你都是劲敌!不写此书,换不来符节,还会给政变造成极大的阻力,如果写了……楚王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萧雨歇,你休想再离开昭阳! 楚王从墙上拿下剑,割下袍角,平铺在桌上,提笔写到: 吾楚王云凌,于承德八年二月初十,立护位书,倘若他日心怀不轨,篡取皇位,广陵侯大可将此书gg天下,天人仁人义士,皆可以不悌之名伐之! 楚王的字,同他一般飞扬凌厉,待墨迹干后,他盖上私印,盖上手印,将护位书递给萧雨歇。 萧雨歇接过护位书收好,说了一句心声:「殿下大计若成,南朝兴盛有望!」前提是不动皇位。 萧雨歇扫了楚王一眼:「政变前三日,派人来取符节。」 萧雨歇起身,叠手行礼:「告辞!」 楚王目送萧雨歇离开,望着萧雨歇的背影,楚王心内各种复杂的情绪翻腾,这个人,智勇双全,武能安邦文能定国,倘若不是次次都站在对立面上,他与萧雨歇或许会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只可惜,他们是天然的对手! 萧雨歇蹑手蹑脚的回到幽兰居,怕晃醒文君,没敢点灯,抹黑往里进,地方不熟悉,一不小心带翻了一个椅子,到底还是吵醒了文君。 「谁?」 「是我是我!别怕!」萧雨歇扶起椅子,摸到榻边坐下。 「你去哪儿了?」文君揉着眼睛不解道。 萧雨歇边脱衣服,边跟她解释:「去找你义父,闲聊了几句。」 「我睡着后走的吗?怎么这么晚去?」 萧雨歇揭开被窝钻进去,将她抱在怀里,文君似乎觉察到他情绪不对,柔声关怀道:「萧郎,你怎么了?」 一声萧郎叫的他骨头都酥了,看着她温柔可人的面庞,一时间,什么烦心琐事,都烟消云散。 萧雨歇伸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往前一按,在她唇上吻了上去。她的温柔,足以化解他所有疲惫。 吻着吻着,萧雨歇忽又起了逗弄文君的心思,他捉住她的一只手,往他胯.间按去,果不如他所料,文君身子瞬间僵硬,紧贴的皮肤,也跟着烫了起来。 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愈发好奇,这是隔着衣衫,不隔她会如何?想着,便把想法付诸了实践,握着她的手从裤腰间滑入,并箍着她的手握了上去。文君手心传来一阵滚烫坚硬的触感,心跳瞬间加快,唿吸彻底错乱,听起来好似喘.息,脸烫的他都能感觉到。 她的反应,他很满意,想着,将自己衣裤在被窝里蹬了,拨开她的衣衫,欺身而上。萧雨歇身子微侧,将手探进那幽闭之处,指尖如同浸在了温水里,萧雨歇深笑,他的昭昭,天赋很足。 今日萧雨歇倒是悠闲的很,未将手从那幽闭之处抽出,而是慢慢的拨弄她。萧雨歇的吻从她唇上移开,深邃的双眸看着容颜倾城的她,慢条斯理的低语道:「夫人之美,当细嚼慢咽!」 文君闻言,咬了唇,不由得往他颈弯儿处缩了缩,被萧雨歇及时制止。随后,他的吻自唇一点一点的向下缓缓移去,亲咬吸吮,细细密密,一寸也不放过。 他这样慢条斯理的动作,让文君即陌生又羞涩难忍,他手下的拨弄,让她身子泛起异样的火热,她双眸有些迷离,咬紧唇,尽量不让声音发出来,可随着他拨弄的时间延长,终还是不自觉的哼出了声儿。 萧雨歇听的心尖上痒痒,品尝够了她滑嫩的柔软,抬起头去看她,见她面色潮红宛如新开的桃花,甚是诱人,俯身又去尝她饱满的双唇。他将手抽出,扶了她的腰,对准她,缓缓的压了进去。 文君身下传来一阵压迫感,异样的酥软遍布全身,萧雨歇轻舔着她的耳垂,邪笑着低语道:「很滑……」文君脸羞地赤红,心内嘆息,她的夫君,一直这么厚脸皮啊,她要慢慢习惯才是! 第71页 今日萧雨歇也不知怎地,就想细嚼慢咽的将她吃干抹净,慢条斯理,九浅一深,整个过程缓而长久……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楚王独自坐在灵昀堂卧房的睡榻上,想着在他眼皮底下同床共枕的两个人,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在文府住了四日,这日晨起,一起用过早膳后,楚王单独将文君留下。 文君不解道:「义父可是有事?」 楚王示意她坐下:「君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文君低眉笑笑:「义父对君儿恩情深重,君儿不辛苦。」 「广陵侯……他待你可好?」 听到他的爵位,文君脸颊不由得红了,含了小女儿般的神色,点点头,声音细不可闻:「他待我极好!」 失望的神色在楚王眼中一扫而过,他想到了这个回答,其实很想听她说一句不好。萧雨歇为了她,特地来跟他谈条件,可见是极在乎她,不得不承认,他不如萧雨歇。可那时,是他忽略了自己的心意,现如今……等他将皇位拿到手,一定给她这个世上最好的,萧雨歇给不了的一切。 「君儿,往后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为父自己来做。政变前夕,为父会安排你和萧雨歇离开……」 楚王顿了顿:「走之前,记得来跟我道别。」 文君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望着楚王。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楚王不由得笑了,伸手摸一摸她的侧发:「傻丫头……」 楚王收回手:「跟广陵侯回去吧,这些日子,不要再来文府。」 「义父……」 「去吧!我想歇歇。」说着楚王靠在椅子上,支着头,阖起了眼睛。 文君悄然离去,听到脚步声,楚王睁开双眼,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眸中蒙上一层淡而渺远的雾气,希望到了那一天,她不会怪他。楚王坚信,八年的感情,她不会忘得那么快,她会理解他,而他也会好好弥补她,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他的身边。 几日后,易修远下朝归来,刚回到书房换下朝服,府中暗卫便前来上报:「回禀大人,文府果然有异。」 易修远看似和蔼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发现了什么?」 「属下盯了好久,发现文府有几个武林高手,身手极好,总在夜幕时分出入一些官员的府邸,且文濯名下的之德钱庄,属下怀疑,是个消息中转处。」 暗卫继续说道:「文府的高手,绝不亚于皇庭院内,且行事颇有章法,熟悉反追踪的路子,若非属下也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怕是根本无法觉察出来!」 易修远眉心紧锁:「查!仔细的查!一定要查出文濯的身份。」 「是!属下领命!」 又过了几日,暗卫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急忙前来禀报易修远:「大人。有眉目了!文濯患有咳疾,每月会有人去抓药,属下问了医馆的人,文濯的咳疾,乃是寒冻之后留下的隐疾。他在吴碧县人脉网络丰富,其家业正是起于吴碧县!」 易修远眸中放出精光,寒冻之后?吴碧县?除了当年暮寒天气跳江的楚王,谁能在楚王辖地吴碧县混的如此风生水起?是楚王!不会错的!一定是楚王!他居然没死! 他一定是要皇位,一定是!想着,易修远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眼中含了热泪,易修远一把扣住暗卫的肩头,无不激动的颤声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呆在异国他乡数十载,终于叫我等来了机会!给使臣去信,让他快马加鞭派人回西凉,告诉二皇子,南朝即将风云大变!」 暗卫领命正要离去,易修远忽又激动的将其拉住:「继续盯着文府,时时刻刻,一点也不许放松,如有异动,及时来报!」 暗卫心头也同样按捺不住激动,这意味着,他很快也可以回到故国!郑重道:「属下领命!」 ☆、细水温情 夜阑轩内, 晚膳后,夫妻俩半躺在坐榻上,文君坐在萧雨歇的怀中,背靠着他,头枕着他的肩头。 文君早已卸去一头的装饰,丝髮随意散落在肩上, 萧雨歇亦未束髮, 俩人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文君手里绣着一个小荷包, 另外一个绣好的, 萧雨歇正拿在手里把玩。 萧雨歇看着手中荷包,总觉得少点什么,递还给她, 修长的手指点一点右下角:「夫人,在这里绣一个昭字。」 文君接回来:「我针线活不好, 自幼未曾学过, 只能琢磨着绣, 你不可以笑话我。」 萧雨歇失笑:「女儿家的东西, 我看不懂好坏,是你绣的就成。」 文君低头细细绣着,萧雨歇静静的看着她, 一手拨弄着她的头髮。 文君忽问道:「义父那边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了。随时都可以启程,你说,我们先去哪里?」 萧雨歇反问她:「你想去哪儿?」 文君想想:「我们先去姑苏可好?我的授业恩师, 常太息老先生在那里,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萧雨歇眸中微怔:「你的恩师居然是常老先生?好,为夫陪你去,顺便沾沾夫人光,见见这位鸿儒。」 文君刮一下他的脸颊:「你一直呆在北方,等到了那一带,我们去游西湖,听崑曲,带你领略下江南的婉约清丽。对了,萧郎,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萧雨歇凝眸想了想:「小时候看《大唐西域记》,很嚮往异域风光,不知茫茫一片的沙漠是什么样?为夫很想看看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壮丽景象。」 第72页 萧雨歇伸手,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侧脸贴上她的鬓髮:「不过那种地方条件太艰苦,你太娇弱,怕是受不住,咱们到敦煌就好。」 文君不服气道:「我没那么弱。」 萧雨歇笑意变得促狭,在她耳畔哑声道:「不弱的话,今晚让为夫尽兴可好?」 一想到每次被他折腾到脱力,文君瞬间没了声儿,低着头,乖乖的绣荷包。 萧雨歇笑笑,低头宠溺的亲亲她微红的脸颊,继续说道:「等过些时日,咱们先到姑苏,然后一路往敦煌走,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在那里小住,一两年还是三五年,都随你。」 文君仰头问他:「那等咱们到敦煌,岂不是都快三四十岁了?」 萧雨歇笑笑:「三四十岁如何?等到那个岁数,咱们都有孩子了,一家人在一起,何惧岁月?」 文君脸红着点点头,萧雨歇似是想到了什么:「昭昭,为夫今年二十五,再过五年就三十而立了,还没有孩子,左右都是为了等你耽误的。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再勤快点儿?」 说着,萧雨歇抱着她纤腰的手,已开始往上游走,文君忙阻止道:「别乱动,绣完再说,还差几针。」 萧雨歇哪儿会依着她,已拨开她的衣襟探了进去,语气暧昧:「你绣你的,我摸我的,不耽误!」 文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脸皮没他厚,根本拗不过,只能一直被他欺负。于是只好加快了几步,将荷包绣好,将其中右下角绣着『昭』字的递给他。 萧雨歇从文君衣襟中抽.出手,接过荷包,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将里面二人当日剪下的结髮取出,重新装进了新的荷包中,贴身收好。 文君亦将结髮装进新绣好的、左下角有一个『歇』字的荷包中。 收好荷包,抬头正好迎上他清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次数多了,现在文君也知道,他每次拿这种目光看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他将她打横抱起,往睡榻上走去! 文君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清俊的侧脸,这是她的夫君,她怎么也看不够,贴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他身体的温热源源不断的传来,踏实又可靠! 忽然想起昔年流萤湖畔桃花林中,他问她:「姑娘可是自幼与亲人分离,长久无人陪伴?」 陪伴! 想着这个词,文君唇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不由搂紧了她欺身而上的夫君!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是端午节,初夏的闷热堪堪露头,人们依旧过着平静无奇的生活,一日一日的做着自己的营生,整个昭阳,和往昔一样,没有半分异样。 这几个月,萧雨歇和文君遣散了侯府众家丁,除了兰旌、陆离、素娥以外,只留了一个有经验的管事,一个阅歷丰富的婆子,一个粗使丫头,以及一个马夫。 随后又将侯府能变卖的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另一些送给了萧雨歇比较亲近的宗门亲戚。 萧雨歇本想着叫扶苏来挑一些喜欢的东西拿走,可谁知那傢伙又外出游歷,萧雨歇只好留了口信给他,告诉他他将去姑苏,或来信,或前来小聚。 自当时皇帝让萧雨歇休沐半月期满后,萧雨歇便已生病为由,停了上朝,只在适当的时侯,履行光禄勛的职责。 皇帝昏懦,失了杜衡,又失了萧雨歇,基本上已经不知该如何拿主意,自然是不敢再对萧雨歇有什么大的动作,话说回来,就算他想有什么动作,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来。 易修远对于这种情况,更是乐见其成,只会和当年杜衡在时一样,装着一副憨厚老臣的模样,不会给皇帝出任何主意,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皇帝身边信任的臣子,已然是沈穆清、何盎、安鸿渐、程公许、赵立煜等楚王的人! 其中执掌廷尉的沈穆清,以及执掌京师巡缴的何盎,显得尤为重要。 承德八年,六月十六,叶蓁夜入侯府,面见萧雨歇。 萧雨歇没打算让文君再参与进来,所以看着她睡着后,才来到缥缃阁与叶蓁见面。 叶蓁拱手行礼:「拜见侯爷!」 萧雨歇取出符节,靠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将符节放在桌上,用指按住,他望向叶蓁的神色里,潜藏着从未流露过的杀伐凌厉,沉声道:「叫楚王别忘了答应本侯的!何时政变?」 叶蓁颔首:「回侯爷,若无变故,将在三日后。」 萧雨歇冷眸扫了一眼叶蓁。不知为何,今晚的萧雨歇,让叶蓁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压的他胸口发闷,莫名的心虚。这种感觉,叶蓁只有面对主上的时候才会有! 萧雨歇将符节推到他的面前,神色中依然暗藏杀机,声音冷硬,说出的话,叫人不容置疑:「告诉楚王,若我人到,光禄勛手下的兄弟,认我不认符节,倘若我和文君不能顺利带着护位书离开,这枚符节就不会有任何作用!」 叶蓁忍住面对萧雨歇时,心头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低眉颔首:「是,侯爷!」 叶蓁接过符节,快步的行礼离开! 叶蓁踏月离去,萧雨歇难得眉头深锁,父亲曾对他说过,萧家效忠的是南朝,而不是某个皇帝,皇位该不该保,全权以南朝的利益角度出发。 倘若楚王篡位,南朝……想到此,萧雨歇一筹莫展,若非皇帝昏懦,被人挑唆对他起了疑心,他不至于走这么危险的一步。希望楚王,有足够的能耐,护得住南朝! 第73页 萧雨歇走到院中,扫一眼月色下的侯府,三日后政变,明日他和文君也该启程了! 回到夜阑轩,萧雨歇悄悄的钻进被窝,文君睡梦中翻了个身,翻进他怀里抱紧了他,萧雨歇神色渐渐变软,露出一丝温柔,拥着怀中熟睡的人,异常清醒! ~~~ 叶蓁拿着符节,并没有回文府,而是直接往皇宫正阳门而去,正阳门不远处,何盎带着巡缴营的兄弟守在那里,楚王穿着巡缴营普通士卒的衣服,亦混在其中。 叶蓁将符节递给楚王,楚王将符节拿在手里,反覆观看,随后递给何盎。 大概又等了一刻钟,正阳门城楼上忽地亮起一盏红色的灯笼,在茫茫夜色中,红灯笼仿佛鬼眼一般幽暗。 楚王唇角勾起一个笑,赵立煜得手了。 楚王示意何盎,何盎心领神会,一抬手,带着三百巡缴营的兄弟,往正阳门而去。 赵立煜开门迎接,向楚王行礼:「主上,正阳门侍卫都已经迷倒。」 楚王点头,大队的人马,踏入皇宫,好似无人之境! 进入皇宫后不久,便有一队侍卫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拔刀相向,厉声道:「来者何人?竟敢带兵器入宫!」 何盎扫一眼说话的侍卫,将光禄勛的符节拿出,立在说话的侍卫面前,冷声道:「退下!」 侍卫一见符节,心头一震,持符节者主也,侍卫虽心头疑惑,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对身边的兄弟抬抬手,一队人退到了一边。 何盎冷眼扫一眼侍卫,带着三百人马,直直往未央宫而去,一路上靠着光禄勛的符节,长驱直入,毫无半点阻碍! ☆、楚王政变 三百人很快就将未央宫团团围住, 何盎拿着符节,将宫内侍卫全部赶出未央宫的辖地! 楚王立在人群之首,神色泰然,飞扬凌厉的眼眸中,跳跃着灼灼火焰,他抬头扫了一眼未央宫的大门, 心内悲怆, 八年了!他苦心经营了八年, 终于再度回到了这里! 楚王脱下身上罩着的巡缴营士卒的衣服, 扔在了一旁,露出一身笔挺的玄色金纹蟒袍,衬得他的气度更加贵气。 皇帝沄泽, 此时正搂着阮昭仪睡的香甜,丝毫不知大难临头。 楚王深吸一口气, 领着何盎、叶蓁在内的十五人, 踏步走进了未央宫, 来到皇帝的寝殿门前。 皇帝身边贴身的大监, 听到外面的声响,扫了一眼睡榻上的人影,眸色冷淡, 转身将门打开。 伴随着厚重的『吱呀』声,宫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大监望着门外的楚王,缓缓跪地:「老奴, 恭迎殿下回宫!」 楚王示意大监起身,神色动容:「八年来,辛苦大监。」 大监抹去眼下的热泪,退到一旁,将路让出:「老奴不苦,殿下能为先帝报仇,老奴心甘情愿!」 楚王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的沄泽,冷嗤一声,示意叶蓁将人提出来。 叶蓁上前,掀开帐帘,一把将睡梦中的沄泽提到塌下。 沄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醒。愣了片刻,方才醒悟过来!暴跳起身,怒吼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未央宫!」 这声怒吼,惊醒了阮昭仪,阮昭仪一看到眼前架势,吓得缩进墙角,忍不住连连尖叫,叶蓁蹙眉,抽剑割断了阮昭仪的脖子!阮昭仪瞪着一双美眸,惊异而亡。很快鲜血便染湿了明黄色的被褥! 沄泽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双腿发软,软倒在榻边! 楚王踏步走上前,叶蓁巡礼退到一遍。 沄泽看到楚王,眼中的神色仿佛见了鬼一样惊异!眼睛瞪得老大,颤抖着指着他,张着口久久不能言语。 楚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不说任何话!良久后,沄泽的嗓子方回到他自己身上:「楚……楚……楚王兄?」 楚王冷言道:「王弟还认得本王?」 「你……你……没死?」 叶蓁搬来椅子,放在楚王身后,楚王扶着膝盖缓缓落座:「托王弟的福,阎罗殿没收本王。」 沄泽震惊过后,方才注意到殿内一殿的人,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侍卫呢?」 楚王冷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王弟还是没有半点长进。」楚王指一指何盎腰间符节:「都听话的走远了!」 沄泽一见符节,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神色变得狰狞可怖,声音陡然拔了一个高度:「广陵侯的符节怎么会在你手里?」 楚王笑言:「王弟大难临头,居然还有空关心一枚符节,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这条命。」 沄泽情绪显然进入了癫狂,双目赤红,指着楚王,吐沫星子横飞,嗓子破了音,尖声道:「你要逼宫?」 楚王依旧平静:「王弟聪慧!尽快写下让位诏书,念在昔年手足之情,本王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此话入耳,沄泽更加癫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面目狰狞的怒吼一声,勐兽一般扑向楚王,想去掐他的脖子,可惜他养尊处优数年,身上满是软塌塌的肉,如何抵得过素来克己的楚王,楚王一脚,将他踹窝回榻边,力度之大,窝的沄泽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楚王冷笑,眸中闪过一丝森寒的恨意:「将王弟好生看管,过去的帐,我们慢慢算!」 沄泽怒吼着被叶蓁等人关进了耳室里! 第74页 楚王转头对大监说道:「明日早朝,还请大监出面,宣布皇帝病重。」 大监拱手领命! 转而又吩咐何盎:「将后宫女眷,全部关进冷宫看管,太后亦不例外!」 这一夜,皇庭院内,哀哭阵阵,恍如地狱,触目惊心! 楚王走出寝殿,站在未央宫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的层层林立的宫殿,飞扬的眸中,一扫往日阴冷,燃烧起烈火般的雄雄壮志! ~~~ 这一夜,萧雨歇半梦半醒,早上起来后,右眼皮一直跳,不知为何,萧雨歇今日异常不安。 他唤来兰旌,问道:「东西都收好了吗?」 兰旌回话:「回侯爷,都收好了,已经装在了马车里。」 萧雨歇点点头,凝眸想了想:「留下两匹马,除了夫人贴身服侍的素娥,你带着其他人,现在就启程,城门一开就走,先去平阳县落脚,晚上我和夫人会来跟你们会合。分开走,会更妥当些。」免得一旦出事,全部落网。 兰旌微怔,这么急?但是侯爷吩咐了他就得听,领了命,带着其他人和行礼,先行启程。顺利的出了城门,往平阳县而去。陆离也跟着走了,出城门前,他看看京兆尹府的方向,心内有些不舍,还没来及去跟卢大人道别呢,唉,往后再跟他请罪……如果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早上文君起来,素娥服侍她梳妆,萧雨歇走到她身后,温言道:「我已经让兰旌带着其他人,先去了平阳县,等下吃些东西,我们也尽快启程,今晚去平阳县跟他们会合。」 文君拿过一支髮簪戴上,应道:「嗯。」 这时,门外来报,文府来人,萧雨歇命人带进来。 是文府小厮,小厮对文君说道:「小姐,主上不日就要行大计,料到今日小姐要启程,特地让小的来请小姐,主上在府中摆了宴,要给小姐践行!」 萧雨歇心内的不安又重了一层,没理会小厮,蹙眉道:「不去成吗?」 文君回头看着他笑笑,劝说道:「不成,义父对我有救命养育之恩,这一走,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无论如何,都得当面辞行。」 萧雨歇心中不安,但又抓不住不安的点,左右尚未政变,楚王手中没有权力,辞行而已,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想着,他摸了摸文君鬓髮:「那你早去早回。」 文君甜甜的笑笑,点点他高挺的鼻尖:「嗯!你等我。」 萧雨歇总觉的有些不安,伸手将她拉紧了怀里,似乎只有踏踏实实的摸得着,时时刻刻看得见,他才能踏实。或许是他太过于紧张,他放开文君,拉过她一起吃饭。 用过饭,萧雨歇将她送至侯府门口,目送她往文府的方向而去,直到马车彻底看不到了,方才收回视线! 灵昀堂内,楚王备了一桌酒菜,亲手倒了一杯酒给文君:「今日走吗?」 文君点点头:「嗯!」 忽地,文君起身离座,盈盈跪在楚王面前,郑重道:「君儿拜谢义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君儿走了后,义父要照顾好自己,药要按时吃,万不可过度劳累,以免引发旧疾!」 楚王闻言,心内是真的动容,他伸手将文君扶起,示意她坐下:「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今日,多陪为父坐坐。」 文君颔首笑应,如今的她,面对楚王,心内早已是一片止水,当年的那些心思,不知何时,都已烟消云散。那时候的她,并不懂情爱,对比如今她对萧雨歇的感情,当年她对楚王,仰止依赖多于爱慕吧。 文君端起酒杯:「君儿敬义父一杯!」 楚王端起酒盏,相碰后,一饮而尽。楚王放下酒盏,神色中隐含愧疚:「君儿,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怪过我对你太无情?」 文君低眉笑笑,温言道:「义父是心怀天下的峥嵘男儿,翻手为风负手为雨。其实君儿心中一直清楚,义父是君儿的义父,义父也是君儿的主上,君儿跟叶蓁他们一样,都是助义父成大业的人。」 在他将她画像送进宫的那一刻,文君就看清了这一点,在楚王心里,她与叶蓁等人没有分别,她若早看清,当年也不必那么伤怀。好在,老天待她不薄,把萧雨歇带到了她身边,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楚王听完这话,心头苦笑,原来在她心里,是这般划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文君对他的仰慕和依赖,习惯了身边时时刻刻崇拜的眼神,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不曾过多留意的小姑娘,会长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更不曾想过,她仰慕的眼神会落到别人身上,更难以接受的是,那眼神,比看他时更美好、更恬静。 楚王笑笑,没有再说话,希望等到了那一天,当她明白他的心意时,能够回心转意! 楚王继续斟酒给她,二人对饮。饮下这一杯,楚王指一指叶蓁,对素娥吩咐道:「我备了一些东西给小姐,你跟叶蓁去取。」 素娥领命,跟着叶蓁去了灵昀堂西厢房。 进了门,叶蓁将门关上,冷眸望向她,根本没有取东西的意思,素娥忽然感觉到了不对,探问道:「叶大人,主上让取得东西呢?」 ☆、霜重鼓寒 叶蓁迫使素娥双眸, 递给素娥一张模仿文君字迹的字条,冷言道:「如果想要小姐活命,就去告诉广陵侯,小姐想多陪陪主上,今日申时,城门西侧白桦林相见, 一同启程。这张字条也给他。」 第75页 素娥一惊, 不由问道:「主上要做什么?」 叶蓁眸色更冷:「离开文府才多久, 就忘了规矩, 你该问吗?」 素娥屏着气,面对强硬的叶蓁,勉强提起勇气:「我不能背叛夫人!」 叶蓁笑:「主上的心肠和手段, 你清楚。小姐的命,在你手里!」 说着, 叶蓁将门打开, 侧身立在一旁, 示意素娥前去。叶蓁带疤的脸, 异常冷硬。 素娥知道主上的脾性,没有什么比他的大业更重要,这么多年, 主上从来没有区别对待过谁,就连夫人也不例外。 素娥沉默良久,为了夫人的命……素娥咬着唇,走出了房门。叶蓁对着素娥背影说道:「留神自己的情绪, 别叫广陵侯觉出异样。」 素娥脚步一顿,随后咬唇离去。 萧雨歇坐在弄梅小筑廊下,静静等着文君回来,谁知,文君没回来,却等来素娥。 萧雨歇心下一沉,起身忙问:「夫人呢?」 素娥得体的笑笑,福一福身子:「侯爷别担心,夫人没事。夫人遣我回来给您说一声,这一走要走许久,她想多陪陪老爷,让侯爷别着急。夫人说,知道今日要走,若再回一趟府,怕是赶不及在城门下钥前出城,夫人的意思,是让侯爷申时在城外西侧白桦林等她,夫人跟老爷辞行后,直接与侯爷会合!」 萧雨歇凝眸:「城外?不如时辰到了,我亲去文府接她。」 素娥颔首,笑言:「候爷还是暂且不去的好,夫人就是怕侯爷担心,所以让奴婢亲自来传话,没敢打发别的小厮,侯爷放心就是!」 素娥从怀中拿出那张字条,递给萧雨歇:「这是夫人给侯爷的。」 萧雨歇展开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莫急!字迹隽秀,是她写的。 萧雨歇放下心来。若是旁人他可能不信,但素娥是文君贴身的丫头,又带来了文君亲手所写的字条,这么久来他看在眼里,素娥事事以文君为重,她来传话,想来没有问题! 他确实也不太想去文府,他去,无疑是羊入虎口,但是文君不同,楚王不会对她下黑手。左右政变在后日,政变夺.权前,楚王都没有什么能耐对他动手。 想到这儿,萧雨歇点点头:「申时城外西侧白桦林,我记下了。你抓紧回去陪夫人。」 素娥行礼离去,踏出侯府的那一剎那,素娥泪满脸颊,心中不断的祈求满天神佛,千万不要让侯爷出事,千万不要!否则……夫人怎么活啊?想着,素娥的泪水,更加难以控制。 文君等着素娥,许久也没见她回来,也不知为何,今日只饮了几盏酒,却觉得头晕,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她就有这毛病,心情好,千杯不醉,心情不好,几杯就头晕。想着,不由支着头,眯了眯眼,谁知这一眯,就昏睡了过去。 楚王命丫鬟将昏迷的文君,抬去了内室的榻上,将叶蓁唤来,吩咐道:「从城外驻守的军队中,调派五百精兵,围困萧雨歇。」 叶蓁微怔:「这么多人?抓他一个?」 楚王凌厉的眸中泛出一丝忌惮,八年前与萧雨歇对战的情形復又漫上眼前。 当年,他在山谷将萧雨歇的军队截断,大军在后,萧雨歇当时只带着二百人,他用三千人围困,本以为能拿下萧雨歇首级!不曾想,萧雨歇竟凭着灵敏的头脑和勇气决断,愣是带着二百人踏出了一条血路,他的三千人,足足损失了一半。也是从那时起,楚王对这当世英杰,又爱又恨! 楚王指尖攥的发白,眸中的目光愈发森寒,他沉声继续吩咐:「除了五百精兵围困,由你亲自带领五十名顶级高手,每十人一组,轮流围攻!」 楚王就不信,任他再厉害的人,谁能经得住五十个高手,连续不断的车轮战?这一次,就算是耗,他也要将萧雨歇拿下! 叶蓁想起了当年,主上曾败在过萧雨歇麾下,今日又亲眼目睹主上如此郑重的吩咐,和如此大的手笔,叶蓁方才在心中惊嘆,原来,广陵侯是如此顶尖的人物。 叶蓁郑重领命:「主上放心,叶蓁绝不託大!」 楚王看了叶蓁一眼,冷冷吐出三个字:「要活的!」 素娥擦干泪水回到文府,守在中了迷药昏迷不醒的夫人身旁,心疼不已。这世上终成眷属的那么多?为什么侯爷和夫人就要落到如此地步? 倘若夫人醒来,知道侯爷出事,该如何伤心?她也不想帮主上,可是主上以夫人的性命要挟,她不能不顾夫人。夫人,对不起!想着,素娥的泪水,再度落下! 楚王进来内室探望文君,素娥见了,忙拭去眼泪立在一旁,楚王扫了一眼素娥,沉声道:「假如你让小姐知道今日的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素娥身子一震,望了望躺在榻上眉眼平和的文君,忍泪应下。 ~~~ 今日本是好天气,艷阳高照,可到了下午,忽就变了天,大风颳过,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申时,萧雨歇如约来到城外西侧白桦林,他骑在马上,马儿不老实的来回走动。行李已经让兰旌带走,他身上只挎着一把剑,望着昭阳城的方向,焦心的等待那抹倩影! 忽地,身后林间,传来众多脚步声,萧雨歇行过军,自然对这声音极为耳熟,他闻声回头,只见,乌压压的几百人,迈着大步跑着朝他围来,只消片刻,他便被五百精兵团团围在中间,毫无半点出口。 第76页 叶蓁带着五十名武林高手,走进了内围。 看着叶蓁带着五百精兵,萧雨歇什么都明白了,政变,在昨晚!被楚王摆了一道!千算万算,错算了这一步,差一点,他们就可以离开!萧雨歇心内默然,倘若他死了,文君怎么办? 萧雨歇向叶蓁发问:「我夫人呢?」 叶蓁微微一惊,广陵侯不愧是当世第一英杰,果然勇气可嘉,等闲人此时此刻怕早已吓的失了神智,可他居然还惦记着小姐?叶蓁心头嘆服,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叶蓁喉结微动:「侯爷不必挂怀,主上将小姐照顾得很好!」 萧雨歇看着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精兵,料想今日凶多吉少,但他不能留文君一个人,拼尽全力,今日也要杀出一条生路来!萧雨歇遥遥望一眼昭阳城,淡然的收回眼神,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长剑,剑鞘扔去一旁,将剑紧握在手里! 叶蓁抬手示意,十名高手迅速展开,错落有致的,将长身玉立、好似天将临凡的萧雨歇,前后围住。 叶蓁一声令下,高手们持剑怒吼着向萧雨歇杀去!刀光剑影一闪而过,萧雨歇与十名高手混战在一起,他功底扎实,用招活络,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十名高手连他的身都进不了,半点便宜也赚不到,反被萧雨歇频频伤着。 林间尘土飞扬,刀鸣剑响,当萧雨歇的剑刺穿一名高手的胸膛后,叶蓁再度抬手,第一批高手得令,及时抽身,另外十名紧跟着替补而上,再度与萧雨歇战在一起。 这一场顶级高手的对决,惊为天人,奇招怪招随时可见,四周的士兵眼睛都跟不上内围的步伐变换,刚看清一式,另外两式便已经结束,每一招下,都是凌厉的杀机! 初时,萧雨歇尚不落下风,但当第五批高手换上来时,他已明显有些体力不济,手上的动作稍慢了一步,便被侧面扫来的剑划破了右臂。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将他握剑的右手染红,哒哒地落在地面上。叶蓁再度抬手,最开始的第一批高手,又一次换上前来…… 萧雨歇明白,他们是想耗死他,混战中他扫一眼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精兵,又有高手不断跟他纠缠,心内一沉,这一次想要突围,怕是很难! 无休无止的交手,每当剑锋相碰的剎那,萧雨歇便觉手震的发麻,此时此刻,他感觉握剑的手似乎不是自己的,根本感觉不到剑是不是还在手里。萧雨歇只觉手臂脱力,他寻了个机会割下袍角,将剑柄与自己的右手紧紧绑在一起,他怕连剑何时脱手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萧雨歇清俊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对手不知道换了多少批,眼前的人影都在虚晃,能支撑到现在,他全凭着一个念头! 萧雨歇的坚韧,就连一旁看着的叶蓁,心中都腾起了浓浓的钦佩,连他都不清楚高手换了几批,文府豢养多年的顶级高手,如今已经不足一半。这样的人物,合该去做横刀立马,征战杀伐的将军,却偏偏折损在这朝堂争权的阴谋里!叶蓁怜惜英杰,痛心的合上眼,不忍再看! 萧雨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儿,围困的那几百士兵看了都觉得心生寒意,他们怔怔的望着内围杀红了眼的广陵侯,默契的一片肃静。士兵们多少习过武,他们观战,看得出来那些高手顶级的水平,可即便如此,对上声名远扬的广陵侯,却还是被他折损了半数以上!原来,广陵侯是这等好本事的人物! 忽然,萧雨歇背后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一把长剑,从他的右肩划至左腰下方,长长的刀口张牙舞爪的裂开,血渐渐攀沿着伤口渗出来,大片的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衫。 萧雨歇浑身血迹,唇色惨白,双眸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脱力的跪倒在地,两眼发直,显然是耗尽了力气。可即便他已经无力再打,身边的众高手们,依旧拿着剑,无比警惕的对着他,半刻也不敢放松。 萧雨歇望着眼前那些模煳不清的人影,眼皮千斤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抹倩影,穿透人群向他走来。 「昭昭……」 他低语她的名字,满心里都是浓浓的不舍,可是他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萧雨歇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儿开始,后面会有一段略刺心的剧情,这一段过去后,就会甜回来的! ☆、文君黑化 看萧雨歇倒下, 叶蓁连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叶蓁松了口气,忙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粉,一整瓶都散在了萧雨歇后背隐隐可见骨头的剑伤上。 药粉很快被新渗出的血液稀释,变得粘稠, 叶蓁心下微惊, 忙跟周围的人手里又要了两瓶止血药粉, 全部到了上去, 这血才渐渐止住。 叶蓁望着眼前沾满血污的清俊五官,心内嘆息,示意身边的人将萧雨歇抬去了皇宫的秘牢内。 皇宫秘牢, 除歷代帝王外无人知晓,建于地下, 入口在荒草丛生的废弃宫殿密室里, 牢门皆由铜铁铸成, 专门关押政治要犯! 楚王得了消息, 前来秘牢查探。萧雨歇爬在秘牢简陋的木板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映入楚王眼帘的萧雨歇,满身都是血迹, 几乎辨不清五官,楚王乍见,也不禁眉心一跳。 叶蓁在楚王耳边复述了今日的大战,楚王听完后, 望向萧雨歇的神色,更加的复杂,有忌惮,有钦佩,有欣赏,有厌恶。 第77页 楚王看着萧雨歇,在牢门外负手而立,他右手握拳,大拇指搓着食指骨节,不知在想什么。 楚王看着萧雨歇一直沉默,良久,方才问叶蓁:「当伯乐遇到千里马,可那匹千里马却不是你的,该当如何?」 叶蓁凝眸想了想,回道:「伯乐爱马,即便不是自己的马,应当也会怜惜。」 楚王又问:「如果伯乐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呢?」 叶蓁便道:「那他定会杀了那马!」 楚王勾唇笑笑,好在,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想到这儿,楚王吩咐道:「找来太医,好生医治,不得怠慢。」 叶蓁领命,楚王復又问道:「可有在他身上找到护位书?」 叶蓁垂眸摇摇头,楚王眉头紧锁,也罢,反正萧雨歇在他手上,护位书在不在都无所谓! ~~~ 待文君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上午,起来只觉得头晕,昨日竟然喝了那么多酒? 素娥见文君醒了,忙上前将她扶住,文君皱眉,揉着额角,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夜了!」 文君微怔,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急坏了,连忙下榻穿鞋:「素娥,快将我外衫拿来。」 素娥没有动,扶住文君,按照楚王教她的话解释道:「夫人,昨日您醉酒,主上便派人去侯府请侯爷来接您,可是哪知,侯府已经人去楼空,主上派人四处寻找,也找不到侯爷的下落……」 文君愣了下,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萧雨歇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文君冷声道:「我回去看看!」 出门撞上楚王,文君驻足:「拜见义父!」 「这么急是去哪儿?」 文君颔首道:「得赶快回去,侯爷还在等我,耽误了这许久,他怕是急坏了。」 楚王欲言又止:「君儿……萧侯真的走了。」 今日第二次听到这话,文君如遭雷击,疾言厉色的反驳道:「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走,他也不会抛下我!」 文君从未这样跟楚王讲过话,说完后,她自己亦觉得有些失态,只得匆匆给楚王行了个礼,带着素娥离去!楚王使了个眼色,示意府中护卫跟上! 广陵侯府深门紧锁,文君看着门前的锁头,心下一沉,他怎么会走?他怎么会丢下她离开?文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理由! 文君指一指身后跟来的护卫:「你!把这锁砸开!」 侍卫闻言,找了块石头,过来狠狠几下,将门锁砸开,文君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跑了进去。 偌大的侯府,悄无声息,再也没了昔年她初嫁进侯府时的兴旺! 「萧郎!」文君在侯府正堂找他。 「萧郎!」文君在他成亲前居住的怀瑾阁找他。 最后文君跑进弄梅小筑,找遍缥缃阁、夜阑轩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她多希望,在某个拐角,看到高大挺拔的他,可是,哪里都没有…… 「萧郎……」文君扶着夜阑轩的门框,脱力的软倒在地,他真的走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徵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下! 文君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她呆呆的靠着门框,呆了许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手足无措,却也让她这段时间被感情沖昏的头脑,再度清醒了起来! 文君靠着门框,想了许久,渐渐冷静下来! 萧雨歇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不辞而别,她清楚自己的枕边人,他虽对她口无遮拦,什么无耻的话都说,可他这么多年来,却洁身自好,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任何纠葛,他一向言出必行! 文君凝眸细想,他忽然下落不明,或许,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文君细细的回忆,这段时日,萧雨歇做过什么反常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什么都自己扛,不会跟她讲,她细细的回忆,一件都不能放过。 文君从两人昨日分开前,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前回忆,他昨天好像很不愿自己去跟义父辞行。文君继续往前想,忽地注意到一件事,萧雨歇之前跟她说,想要辞官,可是为何直到他们昨日决定离开,也没听萧雨歇再提过一次辞官的事? 当日他初次提出离开时,她拒绝了,然后他们就回了文府,离开时义父就说不用她再帮忙!文君心头勐然一怔,那晚萧雨歇曾在她睡着后找过义父!文君心头凉意森森,他们那晚一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想到这儿,文君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原以为是义父不忍让她涉险,原来是他,彻底将她从这阴诡地狱里拉了出来! 文君忍下泪水,手盖上自己的小腹,月信已迟了半月有余,本想着离开后,挑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 她的夫君忽然下落不明,她绝不能软弱,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只顾自己的大小姐,而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过去他一直护着她,如今徒生变故,她也要护着自己的夫君! 文君腿有些发麻,她扶着门框站起身,昨日饮了几杯酒,就睡到了今日上午,怕是中了迷药,如此看来,很多事情都和义父有关! 文君的神色,渐渐回到过去的冷硬,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坚韧!她抬头望一眼万里无云的长空,心肠陡然转冷——她要回到文府,回到楚王身边,查找她夫君的下落! 文君擦尽泪水,扶着素娥的手,一同往文府而去!跨出侯府大门,文君不捨得回头的望着他给她的家,直到侍卫重新将门锁上,她才漠然的收回视线。 第78页 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陆离,很多事情,她不便去查,陆离和兰旌他们尚在平阳县,如果他们长时间不去会合,陆离一定会回来找她! 文君再度踏入文府的剎那,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坟墓里。过去没有经歷过与萧雨歇相守的时光,觉察不出文府的冷寂,今日才觉这活死人墓如此让她不堪忍受。 楚王一直在二进院入口处等她,见文君回来,询问道:「可有找到萧侯?」 文君看着楚王关怀的神色,眸中摇曳不定,现在他只是怀疑萧雨歇下落不明与楚王有关,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静待时机。文君摇摇头,神色不用刻意装,也是哀痛:「没有找到,或许真如义父所言,他已经走了……」 楚王看着文君失魂落魄的模样,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欲言又止道:「这是昨日去侯府的家厮见到的,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怕你受不住……但……为父的君儿,值得更好的人!」 楚王将手中字条递给文君,文君打开,她认得出,是萧雨歇的字迹:君儿,楚王政变,恐造毒手,风声过后,再来接你! 文君看着这张字条,心底的恨意彻底席捲了她,她慢慢将字条攥在了手中! 字,确实是他的字,可是他从不叫她君儿,她幼时的小字,旁人如何能够知晓?而且,他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文府模仿字迹的高手她自己都是其中之一,何愁楚王找不来别人。 本不确定萧雨歇下落不明是否与楚王有关,但见到这张字条,她反而确定了下来!现在萧雨歇不知生死,她需得继续忍耐,细细调查他的下落。 生要见人……若死……文君的心狠狠抽痛起来,楚王从她手中夺走挚爱,她亦会还至其身,楚王在乎这个天下,那么,她就让这天下,给她的夫君陪葬! 楚王看着她这副情绪激愤,恨意森森的模样,猜想她大抵已经相信,任何人都不能忍受背叛,安排这么一出,文君心里,多少会恨萧雨歇,接下来,只需要时间。更何况,她和萧雨歇是意外赐婚,感情薄弱,萧雨歇对她能有多好?到时候,他做的更好,不怕她不回心转意! 想到此,楚王对文君郑重道:「大业已成,随我去皇宫!」 文君闻言微怔,知道楚王言中所指,随后垂眸应道:「好!」 她的夫君身兼光禄勛,掌管宫廷内卫,楚王不声不响的完成了政变,这其中有多少她夫君的助力?这就是为了换她,萧雨歇和楚王达成的协议吗? 文君神色辨不清喜怒,她语气平淡,復又恭贺道:「恭喜义父,得偿所愿!」 楚王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需要时间:「车驾已经备好,随我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一定会甜回来!甜回去的时候,会很甜的! ☆、楚王大招 楚王将文君安排在长乐宫, 过去是太后所居之处,极尽奢华。 沄泽被囚禁在未央宫寝殿的耳室中,楚王命看守的人,不得跟他讲一句话,每日只送简单的吃食,不给他沐浴, 不给他更衣, 不给他任何排解时间的东西。他要一点一点的瓦解掉沄泽的意志, 直到他写下让位诏书的那一天! 这些日子, 所有的奏章,都由楚王在未央宫批阅,不知情况的大臣们连连惊嘆, 怎么皇帝这一卧病,还病出治国之才来了?过去皇帝从听不进去违背自己意愿的意见, 可是最近他们从奏章中发现, 皇帝逐渐表露出集思广益的意愿。 有胆大的臣子, 婉转提了些地方上不合理的赋税制度, 在众臣都为这位臣子捏一把汗的时候,谁知皇帝竟然採取了他的意见,并对他大加赞赏, 给了不少赏赐。众朝臣见状,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以表露才干,一时间朝堂之上, 呈现出百家争鸣,欣欣向荣的景象。 其中自然不乏过去的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提出些废话一般的所谓意见,自然是被楚王在奏章中痛斥!沽名钓誉之徒们,更加惊嘆,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居然能看出来他们在煳弄他! 至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浑水摸鱼! 诚如楚王所愿,文君住进宫里后,他给了文君最好的一切,华丽珍贵的衣衫裙装、精緻奢华的髮簪首饰。楚王是沉得住气的人,他想慢慢过度和文君的关系,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坏事。 身在平阳县的陆离兰旌等人,足足等了三日,也不见文君和萧雨歇前来回合,陆离按捺不住,独自骑马回昭阳城寻找文君。先去了侯府,见侯府大门紧锁后,又往文府而去,得知文君已经进宫,陆离忙去宫中找她,好在文府的人都知道他是文君贴身侍卫,所以没有阻拦,陆离顺利的见到了文君。 文君见着陆离的那一剎那,仿佛看到了希望,楚王虽不限制她的自由,可身在皇庭院内,无疑是入了困境!没有陆离,她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知兰旌在何处?」很多事情的细节,萧雨歇没告诉她,但是兰旌应该是清楚的。 陆离忙道:「小姐放心,兰旌在平阳县,很安全。」 文君郑重的对陆离吩咐道:「你的易容术最是了得,皇宫宫禁森严,我要你安全的把兰旌带进来见我,可能做到?」 陆离也感觉到了侯爷似乎出了什么事,正了神色颔首领命!这夜,陆离易了容,混在换班回家的侍卫中,顺利的离开了皇宫。 第79页 五日后,陆离绑了个粗实太监,将兰旌易容成那太监的模样,藏在宫里,然后自己做出一副一直没有离去的样子,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将他带到了文君面前! 兰旌早已猜到侯爷或许出了事,见到文君后,兰旌行礼,匆忙问道:「夫人!侯爷呢?」 文君没法细细的给他解释,只能先安抚他:「兰旌,你别急,我也正在找侯爷的下落!我需要你和陆离的帮忙,你可愿从现在开始,听我调遣?」 夫人是侯爷最看重的人,他如何会不听:「只要能找到侯爷,兰旌万死不辞,夫人吩咐便是!」 文君盯着兰旌的眼睛,推心置腹道:「侯爷和我义父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这里面的事情,你都是清楚的对不对?」 兰旌颔首,可是侯爷特意吩咐过,不让夫人知道此事!见到兰旌犹豫的神色,文君仿佛看到了希望:「你知道的对不对?现在侯爷下落不明,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找出线索,你一定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兰旌,你也想救侯爷的,是不是?」 兰旌神色渐渐动容,抿了抿唇,将萧雨歇如何被皇帝疑心,又如何跟楚王谈判,其他种种的细节,以及交付符节一事,全然告知了文君,并将侯爷让他提早带走的护位书,交给了文君! 文君握着护位书,泪水不由得再度落下……当日……他当日说想要辞官,一定是因为皇帝对他起了疑心。可是,别人不清楚,她文君却清清楚楚,自杜衡死后,皇帝身边都是楚王的人,若非楚王命人挑唆,皇帝又如何会去疑心他? 他应当早就知道了楚王的身份以及他的目的,否则他不会想到以辞官保全!那时的他几乎是走入了绝境,她却还惦记着楚王的养育之恩,导致他不得不为了她去和楚王谈判! 可是没想到,他都做到了交出符节这一步,临了了,她和萧雨歇还是被楚王摆了一道,没能顺利离开! 文君瘫坐在贵妃榻上,攥着护位书,眼泪肆虐而下!心中恨意森然! 素娥抹去眼下的泪,上前扶住文君:「夫人,您现在的身子不能过度伤心。」 文君摸摸自己小腹,念及腹中孩子,渐渐忍下了泪水。她起身,将护位书收进了妆匣的夹层里。 文君转而对兰旌说道:「皇宫不是长久的藏身之地,你先回侯府安身,切记不要开锁,不要让人知道里面有人。我会让陆离定期送所需的东西给你,你定要照看好自己,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关键时候,怕是就得你上了!」 兰旌领命:「是!夫人!」只要能找到侯爷,夫人让他做什么都行。 文君转而又对陆离说道:「从明天起,你负责盯紧叶蓁。义父身边人太多,不便盯,但是叶蓁不同,只要他和义父分开单独行事,就一定要跟着!」 陆离领命。随后,陆离再度如法炮制,将兰旌送出了皇宫! ~~~ 萧雨歇昏迷了足足三日,这三日里,除了汤药,太医只能给他餵些糖水下去,他又伤在背上,只敢让他趴着,餵药餵水时,需得两个人扶着他,才能灌下去。 滴米不进的三日后,萧雨歇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身上的伤口疼的撕心裂肺,他连手臂都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这一次,身体消耗元气太多,又受了重伤,萧雨歇整个人瘦了一圈,五官清减了很多,看起来更加分明,使他原本的清俊里多了一些凌厉。 他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楚王为何不杀他,还给他治伤,药和饭食都不算薄待。 萧雨歇不清楚楚王的意图,但是为了能够再见到文君,他每日饭食不差,按时喝药,只想尽快的让自己恢復,以便想法子离开这个地方。 楚王政变一个月后,萧雨歇的伤口堪堪癒合,但仍然不敢有大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再度撕裂,一点点的往外渗血。 自他可以起身后,这里的狱卒便将连接在墙壁上,坚固的手铐脚铐锁在了他的身上。锁链很长,并不影响他在牢房内的活动,只是逃不出去。 这些日子,萧雨歇内心疯了一样的想知道文君的情况,但他根本无从探知,他被关押的地方,他为官多年从未见过。这里的任何人,显然都是受过极高的训练,半点口风也探不出来。 就在他快被自己那些担心猜想折磨疯的时候,楚王来到了秘牢! 萧雨歇头髮凌乱,身上的血衣并未换下,囚禁一个月,他整个人蓬头垢面,可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状态,毕竟过去行军时,经歷过条件更艰苦的时候。他盘腿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此时依然腰背挺直,丝毫不落下乘。 萧雨歇见到楚王,缓缓抬起眼皮,冷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我夫人呢?」 楚王笑笑,在牢门外缓缓的踱步。楚王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全然是因其做事,从来讲究万无一失,正如如今的萧雨歇,虽然插翅难飞,但他也要从根本上断绝尚有一分的可能! 倘若有朝一日,文君知晓他被关在此处,又是一堆麻烦。最好是,即便有朝一日两人还有机会见面,却也不想再看到对方!要想从根源上断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诛心! 楚王定住脚步,负手而立,拇指搓着食指骨节,缓缓说道:「本王今日来,就是想让萧侯安心!近日狱卒上报,说萧侯最近大抵是身子好多了,总是跟他们套话,想知道君儿的情况。你如今处境艰难,却还要日日如此忧心,本王实在不忍。」 第80页 萧雨歇不耐烦的扫了一眼楚王:「你能痛快说话吗?」 楚王被噎了一句,稍有不快,阶下囚还这么有气势,果然是萧雨歇。 楚王从衣襟中取出一叠画像,递给了他! 萧雨歇不解的接过,带着镣铐的手握着这些画像,一张一张的翻阅,有的新有的旧,一看便知是时间间隔了许久。 无一例外,每一张上面都是楚王,记录着从青年至将近而立的这段岁月!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画,沉重的锁拷,在他手腕上箍出一圈血痕,他每翻动一页,锁链便跟着『哗啦』一响,在沉寂的秘牢内,显得格外刺耳! 看着看着,萧雨歇渐渐明白了什么,心一点一点的被揪起,仿佛有钝刀割着,阵阵抽痛! 直到,那一张有着她字迹的画,出现在他眼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字迹绵软无力,画下这幅画的时候,她该是多么的伤怀? 那一刻,萧雨歇只觉得头晕目眩,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噗!一口鲜血,浸透了他手中的画像。 ☆、诛心之痛 楚王微惊, 想不到萧雨歇竟在乎她到如此地步。也好,越在乎,这心便诛的越彻底! 楚王扫了一眼萧雨歇,似有意无意的说道:「此次若非君儿助我,我也没法顺利诱你落网!君儿在我身边七年,无论是想法还是能力, 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一时间, 素娥传的话、文君的字条, 清晰的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七年, 是了,这些画,有新有旧, 旧的,确实有些年头了。 可, 萧雨歇不信文君心里没有他, 有些感情, 有些流露, 是装不出来的。萧雨歇抬眼,直直的看向楚王,语速平静:「非她亲口所言, 我绝不信!」 楚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君儿为了助我,费尽心思换取你信任,她牺牲良多……」说着,楚王寓意深长的看了萧雨歇一眼。 牺牲?萧雨歇身子陡然一震, 心好似被揉碎了一般,她和他那些日日夜夜的缠绵悱恻,于她而言,竟是牺牲? 楚王接着道:「沄泽让位诏书已写,不日,本王将登基为帝,而她亦会为后!萧侯若不信,大可等册后之后再下定论。」 萧雨歇闻言,强烈的怒火与妒火直直冲上心头,他如何能忍受旁人碰她?脑中剎那间一片空白,待他恢復些理智时,他已身在牢门处,带着锁拷的手臂,伸出牢门外,死死掐着楚王的脖子。他双目赤红,牙咬的咯咯作响,脖颈连带着额角的青筋绷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敢动她分毫,现在就让你死!」 萧雨歇反手一扣,将楚王翻了个个儿,掐着他的脖子,狠狠的往身前一拽,楚王后背重重砸在牢门上。萧雨歇出手太快,他丝毫来不及躲避,他虽习武,但不精通,仅片刻,楚王已被萧雨歇掐的面色发紫! 所幸狱卒听到动静,及时赶来,将楚王救下!狱卒们赶忙转动收紧锁链的齿轮,萧雨歇手脚被禁锢,硬生生被拉回了牢房深处!背后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再一次的渗出来! 楚王被萧雨歇掐的几乎断气,他望着眸中噙血的萧雨歇,满腔怒火!刚才,萧雨歇是真的想杀他! 楚王素来善自控,可是此时此刻,他气的胸口疼,带动旧疾,勐烈的呛了几声,楚王忍下胸腔里的不适,横了萧雨歇一眼,沉声道:「萧雨歇,她在你身边多久?在我身边多久?她若在乎你,就不会助我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楚王拂袖而去。 心口传来锥心刺骨的痛,想着他和文君相处的所有细节,他一点儿也不想去信楚王的话!可,当日,确实是素娥传话,那字条上,分明也是她的字迹!就算素娥被楚王胁迫,可那字条呢?是她亲手所写! 萧雨歇苦涩的一笑,满打满算,文君真正在他身边的时日,不过一年,如何抵得过她在楚王身边的七年之久? 身体内,好似有什么及其重要的东西,被生生的分割抽离!不愿!不舍!不甘!却根本留不住! 萧雨歇自嘲的苦笑声,空旷的迴荡在秘牢里,宛如孤雁哀鸣……早知如此,当日不如死在白桦林,免受今日诛心之痛! 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画像上,萧雨歇的心骤然一停,他一张张的将那些画像捡起,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扬,如蝶舞般纷纷扬扬的落在了牢房里…… ~~~ 与此同时,长乐宫内,文君斜倚在贵妃榻上,忽地,轻哼一声:「唔……」眉宇间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不由得捂紧了小腹。 「夫人怎么了?」素娥吓了一跳! 文君也吓坏了,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她和萧雨歇的第一个孩子,她极为看重!忙对素娥吩咐道:「去找太医来!」 素娥领命,匆忙去找,不多时,素娥领着太医前来。太医把过脉后,对文君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夫人只是最近忧思过重,动了些胎气,吃几副安胎的汤药就没事了!」 文君命素娥去跟太医取药,并嘱咐素娥看好,素娥是用毒高手,对药材熟悉。 片刻后,素娥取来药,仔细查看后,煎了药端至文君手边:「夫人,太医说,夫人身孕刚两个多月,最是危险的时候,这安胎药最好是一直喝着。」 文君点点头,接过药喝下,而后漱了口。她手抚摸着自己小腹,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半点他的下落,萧郎,你究竟在哪儿? 第81页 素娥见文君流泪,心疼不已,上前劝说道:「夫人,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如此忧心。」 正在这是,门外太监前来通传:「楚王殿下驾到!」 文君忙拭去泪水,正了神色。片刻后,楚王走了进来。文君行礼:「拜见义父!」 楚王示意免礼,在文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关怀道:「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文君得体的笑笑:「锦衣玉食,甚好。」 楚王闻到房内一股药味儿,不解道:「在吃药?可是哪里不适?」 文君点点头:「这几日睡不好,找太医来开了些安神的药。」 楚王关怀道:「眼下是有些乌青,那便好好吃药。」又指一指素娥道:「晚上吩咐膳房,做一些养生的膳食给小姐。」 素娥颔首领命。 楚王復又道:「八月初十,沄泽将在早朝,下诏让位。登基大典定于八月十五。这些日子可能会有些忙,不能常来看你,你且好生照顾自己。」 文君笑笑:「恭喜义父!」 楚王看了看她,宽慰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想,有些人……不值得你费神。」 文君低眉笑笑:「义父放心,值不值得,君儿心里有数!」 楚王问一句,文君方答一句,见文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也不想自讨没趣,又叮嘱了文君几句,便离开了长乐宫。 走到殿门外,楚王顿一顿,对身边大监说道:「你去太医院要一张君儿安神药的方子,过几日闲下来,命膳房做成药膳,本王亲自送过去。」 楚王微嘆,现在才开始对她好,希望为时不晚。 酉时,陆离盯梢回来,文君忙上前问到:「怎么样,有线索吗?」 陆离对上文君期待的双眸,把目光挪去一边,不敢回视,紧抿着唇,黯然的摇头:「叶大人并未单独行动。」 文君颓然的坐回贵妃榻上,双目发直,好似一尊玉雕。良久……她似醒悟过来一般对陆离说道:「辛苦你了,你去歇着吧,明日再查!」 陆离看了文君一眼,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深觉自己无能,抿了抿唇,行礼离开! 第二日上午,楚王正在批阅奏章,大监拿着一张药方来到楚王面前,行礼道:「殿下,奴才取来了小姐的药方,可是并不是安神的。」 楚王蹙眉,抬眼问道:「她病了?」 大监笑笑:「恰好相反,小姐是有喜了,喝的是安胎药。」 楚王眸色一寒,接过药方看了看,他记得,萧雨歇和文君真正圆方是在杜衡死后不久,满打满算,也才半年,这就有喜了?楚王将药方扔在一旁,内心冷嗤,萧雨歇倒是勤快! 楚王拿起一旁早已拟好的立后圣旨,眉心紧锁。待他登基之后,便是册后大典,如何能让她生下别人的孩子?楚王很快便做了决定,这个孩子,不能留,所幸孩子尚未成型,她应当不会太过于不舍。 他对大监说道:「你去叮嘱给文君抓药的太医,备一副干净利落的打胎药。登基前,将这事儿办了。补身子的药也一起备下!」 大监眉心一跳,随后又听楚王继续说道:「换药前,你去长乐宫,将素娥请来,让她来给我配几样药。」素娥是他给文君的,自然知道素娥有什么本事,这种时候,素娥在只会坏事。 大监领命退下,楚王则继续批阅奏章。 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姑苏城,正在竹林别苑讲学的常太息老先生,收到了一封来自昭阳的书信! 常太息年过花甲,眉目间满是世外之人的豁达,他一席朱子深衣,手持书卷,正在给学生们讲授《论语》八佾舞篇:「八佾舞,本是诸侯王所用规制,可鲁国季式,公然在自己府中庭院,演八佾舞,并非是其不知礼乐,而是有意挑衅鲁国国君的权威,同楚庄王问鼎一样,皆是醉翁之意,故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先生,先生……」这时,一名书童,手中举着一封信件,匆忙朝常太息跑来,打断了讲学! 常太息放下书卷,抬眼望去,书童气喘吁吁的跑来:「先生,昭阳急件!」 常太息眉心微锁,接过信,去了火漆,将信打开。刚开始看,常太息的神色中露出欣慰,可是看着看着,常太息的眉心紧锁了起来,神情越来越惊异。 直到看到最后一句:「欲废沄泽而立之!」常太息身子勐然一怔,手中信件落到了地上,常太息哀痛的恨其不争道:「他这是要将南朝推进火坑啊!」 常太息忙对身边的人说道:「快,备车,我要入昭阳!」 ☆、楚庙寒鸦 五日兼程, 常太息老先生于承德八年七月二十五日这天,抵达了昭阳城。 常太息往宫中递了消息,很快,楚王便亲自出宫迎接!先帝在时,楚王曾和前太子一起,受教于常太息, 楚王这一身的治国之才与谋略, 除天生聪慧之外, 得益于常太息的教授!故, 楚王对常太息老先生礼遇备至!只可惜,自八年前阎罗殿归来后,楚王的心里, 再没有比他的大业更要紧的人和事! 「草民,拜见楚王殿下!」宫门外, 常太息行礼叩拜。 「老师快快请起!」楚王俯身, 托着常太息老先生的双臂站了起来。 楚王在未央宫设宴, 为常太息接风! 常太息略用了些, 便将筷子放下。楚王似乎觉察到常太息的态度:「老师舟车劳顿,多用些饭菜。」说罢,示意身边服侍的人布菜。 第82页 常太息摆摆手, 阻止了上前布菜的人。他现在也吃不下去饭,常太息微嘆一声,缓缓开口道:「殿下……」 常太息刚开口,却被楚王打断:「老师, 本王现在还有些奏章要处理,君儿住在长乐宫,不如先送你去看看她。」 常太息闻言,知道楚王是不想听,看来不能急,先去看看君儿也好,正好问问情况,常太息復又道:「听说君儿嫁给了萧渊之子?」 楚王顿一顿,道:「政变后,萧雨歇便不辞而别,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君儿住在宫中!」 常太息听完蹙眉:「你是说萧渊之子丢下自己夫人走了?」 楚王点点头,常太息不由得抬头嘆气:「过去我与萧渊也有几分交情,萧渊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曾想,其子竟是贪生怕死之徒,实是家门不幸,辱没先辈遗风。」 楚王听完,微微垂目,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带老师去长乐宫。」 太监领命。 文君坐在长乐宫的贵妃榻上,指尖轻抚着装有她与萧雨歇结髮的那枚荷包,不知在想什么。这时,长乐宫门前的太监前来通报:「小姐,姑苏常老先生求见。」 文君微惊,忙道:「快请。」文君忙起身去殿外相迎。 不一会儿,便遥遥看见太监引着常太息走了进来,文君看见常太息,眼中不由含了热泪,盈盈下拜行礼:「君儿拜见恩师!」 常太息忙将文君扶起:「孩子,快起来!」 常太息扶起文君,看着她憔悴的面色,不由嘆息,她一介女流,本不该卷进朝堂这洪水勐浪里,可是楚王偏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任何可用的人,楚王都不会放过:「孩子,你受苦了!」 文君摇摇头,家人死后,对她关怀最真心的,除了萧雨歇,便只有常老先生了吧,文君哽咽,笑言:「君儿没事。先生进来说话。」 文君引着常太息进入长乐宫正殿,亲手奉上茶水,才在常太息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先生怎么来了昭阳?」 常太息长嘆:「收到京中故友的来信,说殿下欲废沄泽而自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前来劝阻。」 文君知道,如今的南朝只是表面平静,一旦起了动盪,便如装水的木桶,抽去一块板一般,会引发一连串的动乱。 文君轻嗤一声,低眉笑笑:「义父筹谋许久,眼下他是不会放弃的,怕是老师劝说无用。」 常太息何尝不知道楚王的性子,但即便如此,他也得拼死一试,但他也需得做好楚王不听劝阻的准备,常太息转而向文君说道:「假如殿下不听劝阻,需得准备一条后路。」 文君抬眼看向常太息:「先生请讲。」 常太息落在上的双手,不由的搓一搓腿面:「找一个靠得住的人,选一个南方地势险要的郡,让他去做郡守。到任后,减免赋税劳逸,贴补贫苦百姓,修桥铺路,处处与民恩泽,让百姓感激朝廷的恩惠。一旦出事……」 常太息顿一顿:「一旦出事……那里的百姓,便能与朝廷一心,成为抗敌的主场。」出此下策,也是万不得已,希望,这一条后路,永远用不上! 文君闻言,凝眸想想:「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常太息闻言,目光落在文君脸上:「说来听听!」 「先生的师弟,崇愈夫子的关门弟子——卢若英!」 常太息听了恍然,他确实能够胜任,忙问:「他人在何处?」 「现任京兆尹!与君儿有几分交情。君儿可以安排先生和卢大人见一面。」 常太息点点头:「我夜间便会出宫,辛苦你帮忙递个帖子,明晚我去拜访他。」 文君颔首应了,写了帖子,唤来陆离出宫送去给了卢若英。 文君又添了茶水给常太息,问道:「先生所学渊博,握瑾怀瑜,若留在昭阳,必能像崇愈夫子一样青史留名,为何要隐居避世多年?」 常太息闻言,哑然失笑,他轻捋一下花白的鬍鬚,笑道:「古往今来,在朝政中沉浮,有几人能够全身而退?朝政来回博弈,今日我赢了你,明日你又赢了我,没有真正的赢家。再高的功名,不过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长久,名,也不长久。」 文君低眉含笑,常先生心中是在乎这个天下的,只是看得更透彻,可是,这样看透后的清醒痛苦,远比身在其中更令人难忍,不由感怀:「君子之守,君子之伤,不外如是。」 常太息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邈远:「何来君子,不过是一介书生,无用的读书人罢了。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吴宫蔓草,楚庙寒鸦非我所想,常某只求数间茅舍,松花酿酒,来年还可有春水煎茶,如是足矣!」 长乐宫外,盛夏的蝉鸣一波又一波,明明是那般嘈杂,却衬得这沉寂的宫殿,愈发沉寂…… 如是一番叙话,文君留了常太息用晚膳,楚王本欲常太息留宿宫中,但常太息说什么也不愿,晚膳后,便独自出了宫。 三日后,卢若英呈上了一道请罪摺子,摺子中言,因自己监管不利,京兆尹辖地的赋税帐面有许多花帐,虽事已解决,但深觉辜负圣恩,故自请外放艰苦之地淮阴郡为郡守,体察民间疾苦,歷练才能,以报效皇恩。 楚王见了摺子,并未多想,既然知道自己无能,有这觉悟,他也乐意成全,倘若真能将淮阴郡治理好,再调回昭阳也不迟。楚王准了卢若英所求,封为淮阴郡郡守,即日上任,又挑了身边合适的人,补上了京兆尹。 第83页 卢若英走那日,陆离代替文君去送行,讲真,陆离行礼是捨不得卢若英的,这么久以来,他不是在文君身边时,就跑去京兆尹衙门蹭吃蹭喝,虽说卢若英一介书生,但是却很对陆离胃口。 城门前,卢若英站在马车前,看着眼前脸酸的好似孩子的陆离,不由笑了,捏捏他的肩膀:「若有机会,来淮阴郡继续蹭吃蹭喝。」 陆离难得的没有反驳,点点头:「卢大人,你保重,你听我的,多练练武,一旦有人欺负你,就用拳头招唿。」 卢若英点头笑笑,復又拍拍陆离肩膀,抿唇一笑:「保重!」 说罢,上了马车,缓缓使出了昭阳城。陆离目送卢若英走远,方才收回目光。 这一日,楚王正于未央宫查看承德年间的国库帐目,越看越觉得心头疑惑,这些帐目做的清清楚楚,一丝漏洞都没有,正因如此,楚王才怪异。 楚王正深眉紧锁,这时,大监来报:「常老先生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权谋部分的读者,可以等感情线出现时跳看。 ☆、师生反目 楚王听闻, 微微蹙眉,放下手中帐目:「请。」 常太息走进殿中,抖展衣袖,郑重行了个大礼:「草民,拜见楚王殿下。」 楚王见状,心头无奈, 他怕常太息的这个大礼, 受了这个礼, 有些话, 怕是就得听了,心中虽这般想,但口中忙道:「老师, 您这是何苦呢?」 常太息并不起来,跪直身子, 抬眼望向楚王, 推心置腹的陈情道:「殿下……皇位, 动不得!如今的南朝,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那是因为没有授人以柄,所以没人敢冒着这天下之大不韪去造反, 倘若殿下废了沄泽,弟位兄继,无疑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有心者, 随意一个不悌之名就可揭竿而起!南朝内乱一起,西凉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殿下,三思啊!」 楚王目光落在常太息的面容上,一时间往事翻云浮云而来,这一刻,他知道,他和老师之间,怕是走到了尽头。楚王从书桌后走出来,来到常太息面前: 「老师,倘若我真将沄泽用作傀儡,迟早有一天都是麻烦,他虽昏懦,但不是真的木偶,留着他皇帝的头衔,将来定是隐患!我知道老师的担忧,可是,西凉停止纳贡也不过八年。本王登基后,会撤了太尉一职,将兵权握在手里。而后,本王会颁布新的赋税制度,减轻百姓赋税,劳役採取招工制,以便南朝养息。」 楚王顿一顿,继续说道: 「南朝弊病良多,官员沽名钓誉,任人唯亲之事屡禁不绝,本王将会设置独立的御史台,不归司空管辖,下设至各郡县,以监察考核官员政绩官风,于此同时,将司空监察百官之职换作监察御史台,以免御史台被官员拉拢。沆瀣一气!司空,将由本王心腹出任!而后,本王会请法家的大家,来完善的律法。崇愈夫子『德行天下,依法保之』的主张是极好的,但仅有德行不足以治理天下,德是美好的女子,人人都想要,可总有人心怀不轨之人想要玷污它,要想德行天下,必须用法来保!」 常太息听完楚王这一席豪言壮语,闭目一声长嘆,楚王的治国之策是顶尖的,他从民、军、官、法,四个方面全面下手,确实是极好的政策。可…… 常太息復又道:「殿下,沄泽在位八年光阴,这八年所有的国库帐目、赋税帐目、军需帐目,您都没有亲自过目,你怎知,事情就会按你所想的发展,假如国库空虚,您如何减免赋税?官员监管之策彻底实行,非一朝一夕,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在完善的机制建立之前,无论收税还是减税,都会有官员中饱私囊!这些年,沄泽监管下,兵器羽箭是否合格?军纪是否过关?一旦内乱迭起,您拿什么抗敌?」 常太息一席话,陈词慷慨,掷地有声,句句在理。但……楚王有他自己的打算。 楚王负手而立,双唇紧抿,右手拇指搓着食指骨节,目光越过常太息的头顶,望向殿门外那一方短窄的天,贵气的五官里,含了一丝凌厉之外的苦涩:「老师,当年我被萧雨歇逼至大江岸边,暮寒天气,跳入惊涛骇浪的大江,你可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八年前,他也不过二十岁。太子是他的同胞哥哥,手足情深,他从未想过争夺皇位,直到沄泽弒父弒兄……太子有才智,可惜良善,为人所害,倘若他当时留一点心思在皇位上,王兄和父皇就不会被沄泽害死。 那时的楚王重情,为了王兄,为了父皇毕生的心血,他兵起吴碧县。直到兵败,直到死过一次,他才明白——他是皇子,一名皇子想要施展拳脚抱负,想要为父兄报仇,就必须将天下的至尊之位握在手里。 八年来,他苦心经营,以商户身份为遮掩,联络朝堂上的忠良之后,早早替文君将所有线埋好。他不便露面,便花了六年时间,调.教出文君这么一把利刃,没人会想到替他搅动风云的是个女子,待文君将皇帝身边的人都换成是他的人后,他才真正露面政变。 现在,皇位就在眼前,让他放弃,如何可能?常太息所言不无道理,但也无需那般谨小慎微,朝政便是博弈,输还是赢,要落了子才知道! 楚王走回书桌后,缓缓落座,淡然道:「我意已决,先生不必再劝!」 第84页 先生?常太息微怔,他为了皇位,连他这个老师都不认了?常太息苍老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他还能说什么?除了暗自盼望楚王能护得住南朝外,他别无所能了!他老了,这些事,再也不该是他操心的。 常太息俯首行礼:「叨扰多日,草民告退。」 楚王低头看着桌上奏摺,默默无言。常太息行过礼,起身,转身向殿门外走去。楚王抬眼,望向常太息的背影,那一刻,他好似看到了半个王朝的影子。 常太息一声不响的回了姑苏,只给文君递了信,文君还是在他出城后才收到的,信上只有两句话「各自安好,无需再见」。常太息回去后,依旧在他的竹林别苑讲学,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看过一封来自昭阳的书信。 文君拿着手中的信,心中怅然,想着,忽地心口一阵泛酸的烧疼,噁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素娥见状,忙拿过痰盂给文君接着,文君吐的厉害,将上午本来就没吃几口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文君漱了口,脱力的靠在软枕上,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她害喜的格外厉害,素娥担忧道:「夫人,要不然再叫太医过来瞧瞧?」 文君点点头,乏累的支着头闭目小憩。 素娥请来太医,刚到宫门口,便见楚王身边的大监前来长乐宫,见着素娥,忙笑眯眯的招手:「正好,省的再进去叨扰小姐,殿下请你过去一趟,殿下要用几种药,让你过去帮忙配一下。」 素娥点头:「那我进去跟夫人说一声。」 大监阻道:「让太医带句话就成,殿下那边等着呢,抓紧走吧。」 素娥只得对太医道:「那就劳烦姜太医替我跟夫人说一声。」 姜太医颔首应了,素娥随大监往未央宫而去。 姜太医进了内殿,给文君行了礼:「听闻夫人害喜厉害,可怀孕期间,不能不吃东西,微臣特备了一张清淡的药膳方子,素娥已经赶着去准备了。微臣先给夫人把脉。」 文君点点头,将手腕伸了过去,姜太医隔着丝帕,静心把脉,按照这脉象来看,之前安胎药中加入的少量荷叶粉已经起了作用。 荷叶凉寒,几乎无味,又是研成了粉末,素娥怕是很难发现,以此剂量,再下一副勐药,应该就能落了。 姜太医收回手,担忧道:「小姐近日神思可是忧虑?」 文君听到姜太医这口吻,忙问:「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好?」 姜太医垂眸,并未否认:「胎气动的厉害,需得给夫人调整药方,夫人万不可再过多忧思!这次的药,需要一些药引子,需得微臣手把手教小姐婢女煎熬,不知小厨房在哪儿?」 文君随手指来一名小太监,命他带太医过去。太医行礼退下,前去煎药。 文君手摸着自己小腹,心里想着萧雨歇,这些日子来,梦里梦外都是他,夫君下落不明,她如何能不焦心?等找到他以后,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他一定会很高兴,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文君心中暗自期盼,他一定不能有事。 半个时辰后,姜太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要走了进来。 放在文君榻边的桌子上,文君看了那碗药,不由问道:「素娥呢?」 姜太医回道:「微臣刚把煎药下引子的方法交给她,她在准备下一副。小姐趁热喝吧,药放凉了伤身子。」 文君端过药,试了试温度,蹙着眉头喝了下去。 文君将空药碗放下,示意身边小婢端来白水漱口。姜太医见文君药已饮尽,行礼告退:「微臣告退。」 姜太医来到未央宫:「回禀殿下,微臣已看着小姐将药喝下。」 楚王点点头:「好。你退下吧。她若找你,你便说是她忧思过度的缘故。」 「是。」姜太医领命退下。 文君坐在贵妃榻上,也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脱力,到了晚间,小腹处已传来一阵阵的坠胀感,她这是第一次怀孕,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过有孕的亲近女眷,现在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正不正常。 渐渐的,腹部的坠胀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一阵阵的疼痛,文君额上渐渐渗出冷汗,唇色也开始发白,她有些发愣,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没敢往坏处想。 可是阵痛越来越厉害,素娥怎么还不进来?腹部传来的疼痛文君实在难以忍受,忙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快去找太医……」 「呃……」剧烈的疼痛已让文君有些坚持不住,意识越来越模煳,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叫喊:「小姐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不要骂我,虽然有点儿虐,但是剧情需要,这一段虐过去,后面一定会很甜很甜的甜回来!请相信我,虐是为了更好的甜! ☆、丧子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 文君从一片黑暗中醒来,身体仿佛浸在了凉水里,四肢冰冷,浑身无力,满身都是虚汗。 素娥见文君醒了,刚止住的泪水, 再度落了下来, 她上前跪在文君榻边, 隔着被子扶着文君的手臂, 颤声道:「夫人……」她本在未央宫配药,忽然听人来报夫人小产了,这才匆忙赶了回来。 文君忽然想起昏迷前的剧痛, 似乎意识到什么,忙去摸自己的小腹, 手心接触到的那一剎那, 她所能想到最坏的事情, 还是发生了……快三个月微微隆起的小腹, 再一次恢復了原来的平坦。 第85页 文君神情渐渐变得惊异,她撑着脱力的身子坐起,疯了一般的掀开被褥, 死死的护着自己的小腹,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惨白的双唇颤抖着:「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今日太医还说无碍,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文君掉了魂的模样, 将素娥吓到不轻,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主僕之分,上前将文君死死攥着自己小腹的手生生的扳开:「夫人,夫人你这样会伤及身子,太医说您忧思过度,严重动了胎气……」 大悲之下,关于孩子的每一句话都是刺进她脑海中的一根长针,痛得她陡然清醒,情绪渐渐失去控制,声音渐渐拔高:「忧思过度?我不信,他明明一直好好的,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泪水肆虐在文君苍白的面孔上,她冷声道:「让陆离去把姜太医带来!」至少,她要将情况问的清清楚楚,她不信她的孩子,会脆弱到经不起她几日的忧思? 素娥不敢不听,忍泪去找陆离,将事情交代给陆离后,赶忙回来陪文君。 不消片刻,陆离将身着寝衣的姜太医扔进了殿里。陆离可不管谁对谁错,他只护着自家夫人,在他心里保不住夫人的孩子就是庸医,就该被他虐待出气。 文君红肿的双目,在她惨白的皮肤下,显得越发刺眼。她拭去脸上泪痕,忍着心中锥心刺骨的痛,问道:「姜太医,我的脉一向是你再把,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太医被陆离吓的不轻,他原以为是文君知道了是他换了药,但听现在文君所言,似乎还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是奉未来皇上的命令行事,左右是无错的。 姜太医行了个礼:「回小姐,您可是素性畏寒?」 文君确实畏寒,深秋别人衣着尚单薄,她屋里已经燃起了地龙。见文君不说话,姜太医继续说道:「小姐体质偏寒,受孕前理应调理,但想来小姐并未留意,不是受孕的最佳时机,又兼近来忧思过重,会出现小产,也是意料之中。」 文君闻言,声音再度哽咽:「可太医你明明今天调整了药方……」 调整药方?素娥心头一颤,今日她恰好不在,小姐的药方就换了,然后就出现了小产的事,谨慎起见,素娥问道:「夫人,换了什么药方?」 文君微愣:「你不知道?今日姜太医不是还亲自教你下药引子?」 素娥忙道:「今日刚带着姜太医到殿门外,大监就将我喊走了,奴婢让太医带话给您,他没说吗?」 听到这儿,再笨的人都能听出来姜太医是在撒谎,可是……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她又没有捲入什么纷争?即便是朝堂争斗,与她的孩子何干? 姜太医听了二人对质,心内有些慌了,但转念一想,他身后有楚王,文君应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文君心中又痛又乏,泪水又不自觉的滚落,她拭去泪水,望向姜太医的眼眸中满是决绝的淡漠,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姜太医,对素娥道:「用重药。叫他说实话!」 素娥和陆离配合,手脚麻利的给姜太医餵下了剧.毒,仅片刻,姜太医便腹痛难忍,哀嚎不断,满地打滚。 素娥冷声道:「说实话,就给你解药!」 姜太医实在是疼痛难忍,一轱辘翻起身,连连叩首:「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微臣也是奉命行事!是楚王殿下,殿下吩咐我换药的,不管微臣的事啊。」 文君彻底愣住了:「义父?」红肿的双眸里满是惊异。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为什么要从她手中夺走他?她的孩子,与他大业无碍,与他皇位无碍,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没有理由要她孩子的性命?这究竟是为什么? 文君悲痛的眸色渐渐冷硬,她伸手拭去泪水,她曾经依赖了七年的义父,她甚至牺牲自己的人生都要去帮他实现大业的义父……这一次,她一定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她孩子的性命? 文君忍下心中的哽咽,望了姜太医一眼,心头的恨意让她唿吸紊乱,她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姜太医闻言,连连叩首求饶,却被陆离一声不响的拖出了长乐宫,一刀毙命后,扔进了枯井。 ~~~ 此时此刻,秘牢里的萧雨歇,忽然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为何,梦醒后,一股毫无缘由的强烈的悲伤感袭上他的心头,这么多年来,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 文君的面容浮上他的眼前,那股悲伤感更加的强烈,这让他心头极为不安。这些日子来,萧雨歇想了很多,虽然心痛难忍,可无论文君心里有没有他,他都做不到放下她,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在他心里,她始终都是他的结髮妻子。 萧雨歇不能再忍受没有半点她的消息,他必须要想法子,即便是骗,也要骗出她的消息来。 萧雨歇坐在牢房角落里,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憔悴,唯有那双清俊的眼眸中,依然是沉稳与灵敏。他凝眸想了许久,忽地,眉眼间漏过一丝光彩。 他起身走到牢门前,对不远处的狱卒说道:「去请楚王来,我告诉他护位书在何处。」 狱卒听了,相互切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派了人前去回禀楚王,楚王听了皱皱眉,萧雨歇忽然提出护位书,怕是又有什么别的心思,上回萧雨歇险些杀了他,他怎会再去见他? 第86页 于是楚王冷声道:「不必理会。」 狱卒领命而去,萧雨歇见回来的狱卒并无别的动静,便知晓了楚王的态度,他扶膝坐回木板床上,凝眸细想,用有什么法子才能套出文君的消息来? ~~~ 八月初十的早朝上,早已被折磨的心智崩溃的沄泽,再度出现在了宣室殿! 沄泽双眸深深的陷落,朝臣们先是嘘寒问暖之后,沄泽长嘆一声,将背了几日的话,按照楚王的要求说了出来: 「孤,身染重病,已无力再操劳国事!皇子们尚且年幼,不足以担当重任。孤欲致海宇昇平,人民乐业。顾深思熟虑,做此决定,孤之手足,楚王云凌,国才无双,人品贵重,乃纯全净美之君,堪当重任。今,孤让位于楚王云凌!此皆孤剖白之言,盖天下事繁,不甚劳备,楚王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为不负孤托!」 沄泽将手中让位诏书递给大监:「此乃让位诏书,还请大监宣楚王上殿……接诏!」 大监手中拂尘一甩,高声道:「宣,楚王上殿!」 楚王一席玄色金纹蟒袍,头戴赤金簪冠,踏步走进宣室殿。朝臣们不敢妄议,但心中无一不惊讶,死了八年的楚王,居然回来了?回来也就罢了,还让皇帝让位与他?一时间,都开始猜测着其中的阴谋! 此时此刻的易修远,心内再也难以平静,他苦心经营几十年,日日装傻充愣,一点点的蚕食南朝的根基,终于等来了这天大的机会! 楚王在殿前跪下,接过诏书,行礼谢恩。 沄泽取下头上十二毓平天冠,走下台阶,站进了臣子的行列。现在的他,只要别让他再回过那令他崩溃的生活,他什么都愿意。 楚王站起身,双手举着诏书,一步步的走上台阶,转身,缓缓在龙椅上落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王云凌俯视着眼下众臣,眸中是沄泽从未有过的气度,他抬手沉声:「众卿平身!」 三日后楚王登基大典,长乐宫外满是礼乐炮声,文君卧在榻上,穿着与季节不符的厚衣服,惨白的脸色并未有半点恢復。 那一声声礼乐炮响,落在她的耳中,就好似阎罗殿催命声一样难以入耳! 登基大典结束,楚王云凌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干观。 休养了几日,文君已有下床的力气,登基大典这日晚上,文君望着殿门外那一方紧窄的夕阳,声音平静的跟素娥吩咐道:「去备下轿撵,帮我更衣,我要去给陛下道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看点,文君和楚王决裂! ☆、未央决裂 轿撵缓缓的走在长乐宫通往未央宫的宫道上, 榫卯处吱吱呀呀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文君的耳里,轿帘摇摇摆摆,偶有几道光钻进轿内,照映着文君神色病态的容颜。 新帝云凌,在未央宫西侧殿, 翻阅着这些年南朝的国库帐目, 他一手揉着额角, 眉心紧锁, 这些年挤压下来的琐事繁重,云凌看着愈发恼怒废帝的无能。 忽听大监来报,文君拜见, 云凌眸色微怔,她身子好多了?放下手中帐目, 靠着椅子坐好, 淡然道:「宣。」 素娥扶着文君走进西侧殿, 文君望着眼前身着上玄下朱龙袍的云凌, 眸里闪过一丝嘲讽,她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害了自己夫君和孩子, 到底错的是谁? 「拜见陛下!」文君盈盈下拜,素娥随拜。 「起!」 素娥扶着文君起身,云凌揉揉额角:「身子可还好?」 文君苦涩的笑笑,目光直直落在云凌脸上:「不好!想来陛下清楚……」 云凌听了, 蹙眉问道:「姜太医……」 「杀了!」文君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殿内陷入片刻的沉寂,只有烛台上火苗噗噗的声响。听了此话,云凌便晓得文君已经知晓,无奈道:「君儿,萧雨歇抛下你离开,生下这个孩子,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孩子,都不是好事。你还年轻,大好的年华还在后面。」 没有萧雨歇,与她而言,何来大好年华?不过是如落枯井,虚无度日罢了。 文君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云凌,忍下心内的冷笑和苦涩:「这便是义父夺走我孩子的理由?萧郎究竟为何下落不明,想来没有人比义父更清楚!」 清冷的泪水划过文君苍白的脸颊:「八年前,承蒙义父相救,我捡回了一条命。在姑苏六年光阴,我日日盼着,念着,就等着每隔半年你来看我的那几日。好不容易,等你将我接到身边,你却将我的画像送去了宫中……这么多年来,我敬你,爱你,依赖你……可是你给我是什么?不过是漫长无尽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 文君拭去脸上的泪水,唇边苦涩的笑意更深:「满门抄斩,我的亲人早已离我而去,我本以为,我的这一生,不过就是做你的一枚棋子,去过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可是,萧郎却将我拉出了阴诡地狱,给我包容,给我温暖,真真切切的护着我。」 文君眸中渐渐冷硬,露出一丝恨意:「这一年多来,我机关算尽,为你搭桥铺路,帮你实现大业,可是你明明已经政变,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萧雨歇,甚至……连我的孩子都不肯放过,究竟是为何?」 面对文君的连连质问,云凌有些发怔,萧雨歇在她心中的位置,远比他想的更加重要,云凌心中有些妒忌,但眼下,安抚文君最重要。 第87页 云凌微嘆:「君儿,萧雨歇去了何处,与孤无关!自作主张打掉孩子,是孤的错,但孤是为了你好。」 云凌离座起身,走到文君面前,那双.飞扬凌厉的双眸望向她,含了一丝坚定,他不再称孤,用从未有过的恳切之语,对她承诺: 「过去,是我不好……今后,陪我住在宫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皇后之位给你,万千荣华亦给你,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亏欠你的,我会加倍的还给你!」 说罢,云凌喉结微动:「忘了过去!」这四个字,既像恳求,又像命令。 文君身子陡然一怔,震惊的抬眼望他,难以相信方才的话,居然是出自云凌之口! 此时的他,亦如初见,疏眉华发,贵气逼人……待她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后,一时间,心内更加苦涩,这若是换作从前,她会感动,可那时的她,不懂情爱,如今回想,她那时对他,也并非爱慕,只是依赖、仰慕。 所以……这才是他打落她孩子的真正缘由?文君望着他,泪水再度瀰漫,眸中的恨意与恼怒更加明显——自始至终,他都是这么自私,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更从未考虑过她想到的究竟是什么?过去是,现在也是! 想着下落不明的萧雨歇,想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以及过去那些年漫长无底的绝望,文君心底的恨意更加肆意的泛滥。 文君迎上云凌的目光,满是嘲讽:「过去如何忘?义父难道忘了,当年是你教我记住仇恨,亦是你教我如何报仇!这么多年,文君对义父的教诲,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也不敢忘!」 云凌闻言,心下微沉,眸色渐寒。 文君不惧,神色嘲讽,赤.裸.裸的扯开云凌的所作所为:「敢问义父!政变进行的那般顺利,可是从我夫君手中拿到了符节?义父可是以我为筹码,跟我夫君做了交换?可见,在义父心里,我还是一枚棋子!」 文君直视着云凌飞扬的双眸:「你方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那么……我要我的夫君平安无事,我要我的孩子起死回生,你能给我吗?你能吗?」 这一刻,云凌望着文君眸中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心渐渐入了寒,好似当年跳入慕寒大江的那一刻:「广陵侯在你心里,便这般重要?」甚至,比得过在他身边的七年? 「世无其二!若不是为了我,义父觉得,他会交出符节吗?义父能轻易从他手里讨到便宜?」文君深觉讽刺,一个拿她做棋子、做筹码交换的人,居然问她萧雨歇在她心里有多重要,真是可笑至极。 云凌哑口无言,文君苍白的唇边,漫过一丝美艷而苦涩的笑容:「他用符节从你手中换出我,义父拿到符节后便翻脸无情,还真是言而无信,过河拆桥……」 「君儿你……」云凌怒火攻心,手在背后紧紧攥成了拳。萧雨歇,他不会放,他手中有护位书,出去迟早是麻烦,但文君,他本就亏欠良多,他也不愿罚。 这一刻,云凌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会再给他从新再来的机会,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他握得住天下,却永远握不住人心。 云凌深深望了文君一眼,收回目光,转身缓缓往书桌前走去,边走,边缓缓的下了一道口谕:「孤之女,文君,助孤登基,功不可没,着,昭告天下,封为护国公主,赐居长乐宫,安心休养,无诏不得外出。」 文君苦笑,他要软禁她。文君拭去脸边冰冷的泪水,盈盈下拜:「谢陛下赐封公主,谢陛下保我荣华,谢陛下鸟尽弓藏,谢陛下薄情寡义!从此深宫冷院,便是天涯海角,愿今生不復相见!」 文君话音落,云凌心中恍如针刺,他背对着文君,面朝椅子后的沉水木金粉绘龙屏风,久久伫立着,听着文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方才回首。 映入眼帘的,是殿门外那一方紧窄的天,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云凌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那道册后的圣旨,展开后凝望良久,隔着圣旨,他似乎看到了文君头戴赤金凤冠的模样。 许久后,他将那道圣旨,举到桌边的烛台上,火苗蹭蹭的窜了上去。「哐当」一声,带火的圣旨被云凌扔到殿中的空地上,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 此时此刻,大司空易修远的书信,已经送到西凉二皇子——秦王段少云手中。 西凉皇帝缠绵病榻多年,无力国事,皇长子不到十岁便已夭折,这些年来,西凉一直是二十七岁的二皇子段少云监国。段少云天生聪慧,能文能武,外加皇帝多年来言传身教,行事颇有手腕。 段少云在王府看完易修远送来的信,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他饮一口茶,对身边幕僚说道:「当年崇愈搅动我朝内乱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他「咚」的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冷声吩咐:「给南朝所有我朝细作传令,四处散布消息,楚王继位,乃是挟持皇帝,其行不悌,才德不足以堪当重任。」 对于段少云而言,废帝沄泽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让位,与他并无关系,就算他是心甘情愿让位,他也会让楚王落得个不悌之名! 等南朝质疑之声迭起,就会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出来分一杯羹,到那时,楚王篡位,就算没有证据,也会有人「找出」证据。 段少云站在秦.王.府的高台上,望着远处天际看不到的远方,儒雅的双眸中,透露着丝丝的野心! 第88页 ~~~ 文君回到长乐宫后不久,便有侍卫将长乐宫紧密的围了起来,酉时,陆离盯梢后回来,见到那一堆侍卫,吓坏了:「夫人,外面是怎么回事?」 文君摇摇头,懒得说这事,反正呆在皇宫,软禁不软禁也没什么分别。 文君对陆离问道:「陆离,废帝现于何处?」 陆离回道:「还在未央宫寝殿的耳室里,这几日跟踪叶蓁,见过的。」 文君点点头,从妆匣夹层里拿出护位书,交给陆离,吩咐道:「将皇帝救出来,做得到吗?」 陆离点点头:「易容换人便是,小事一桩。」 文君颔首,眸中,终闪过一丝决绝,她一如往常那般吩咐:「将废帝救出,把护位书交给他,命兰旌将废帝和护位书,一起送去给岭南的宁王!」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 谢谢凰爻,老羊,小叮噹,大凉,长安小仙,大好时光,锦御书的地雷。让你们破费了,真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啥也不说了,就是谢谢,真的谢谢。 ☆、行云无定 入夜, 陆离带着易容成太监的废帝,赶至深门紧锁的侯府,委託兰旌将废帝送去岭南宁王处。 废帝沄泽直到见到兰旌的那一刻,方才陷入深深的懊悔,倘若他不曾听人挑唆疑心萧雨歇,若是萧雨歇一直在他身边辅佐, 今日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 侯府如今荒芜, 想来萧雨歇也已经遭了毒手, 可惜他连这救命稻草都没了。 沄泽没什么武功,要连夜离开,他没有翻墙的身手, 兰旌只能把他从城墙根下的又窄又臭的排水道里推出去。过水道的那一刻,沄泽心里, 对云凌的恨, 又深了一层。 将沄泽推出去后, 兰旌自己几下翻墙出了城, 连夜带着沄泽赶往岭南。 第二日一早,云凌便听人来报,废帝在耳室中自裁, 亲去看了一眼,他命人将其悄悄埋了,对外继续宣称沄泽病重。 长乐宫内,文君偎着厚被子半躺在榻里, 素娥给文君炖了好多补身子的药,文君素性畏寒,身子并不太好,这次小产,损伤了很大的元气,现如今,她走不到百步,便觉两腿酸乏,虚汗森森。 素娥给文君炖了补药,端到她面前:「夫人,该喝药了。」 文君木然的接过,喝下了苦涩的汤药。素娥放下碗,犹豫片刻,方忧虑道:「夫人,换了废帝,陛下真的不会发现吗?」 文君低眉笑笑,云凌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然清楚,他做事素来滴水不漏,讲究万无一失,正因如此,他最大的弊病便是太信任自己:「陛下身边有最好的易容手,他会觉得没人骗得过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换人,反而最安全。」 文君吃过药,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 萧雨歇在秘牢内,他算着时间,楚王登基大概已快十日,此时的他,应当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处理沄泽堆积下的那些问题,大概已叫他焦头烂额,现在应该是极好的时机。 萧雨歇先眠了眠,一直到第二日上午,萧雨歇很早就醒了,静静的等着。直到狱卒送来早点,萧雨歇也不废话,直接对着那狱卒开门见山道:「护位书早已送出在外,我曾下令,倘若楚王登基,便举此书讨伐,想来,快了吧。」 那狱卒眉心一跳,颇有深意的看了萧雨歇一眼,随后便匆匆的走了。狱卒来到未央宫,跟云凌回禀了此事。 云凌听闻此事,不由蹙眉。只是,此时,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再看见萧雨歇那张脸,若非惜其才,他怕是早就将他杀了。 云凌想了许久,最后唤来叶蓁,吩咐道:「你去秘牢,找萧雨歇,问清楚护位书一事。我估计,他是想以此为要挟跟我讲条件。你小心应对,他脑子好用,别掉进圈套。」 叶蓁领命而去。 秘牢内,叶蓁在牢门前驻足,叠手行礼:「侯爷。」 萧雨歇道:「叶大人客气,我如今不过是阶下囚而已。」 叶蓁问道:「不知护位书在何处?」 萧雨歇笑笑:「自然是在安全的地方。」 萧雨歇故意卖关子,说完这话,便不说其他的,叶蓁不知道萧雨歇唱哪出,方才陛下又特意交代,所以跟萧雨歇多说一个字,他都要在脑子里转上三圈。 叶蓁想了想,方问道:「侯爷今日上午说,倘若陛下登基,便有人举此书造反。」 萧雨歇『哦』了一声:「你说这啊……」他故意顿一顿,继续问道:「我问你,楚王登基,我夫人在哪儿?」 叶蓁嘆息,每次见广陵侯他都问夫人,若非曾亲眼见过他的杀伐决断和本事,真会觉得他不过是个留恋儿女情长的书生。看来,这就是他的条件。 叶蓁回到:「陛下封了侯夫人为护国公主,现在住在长乐宫,侯爷放心便是。」 萧雨歇听完此话,眸中一亮,心中一直揪着的什么东西好似忽然松开了。云凌不是说他要封她为后吗?为何没有?管他为何,总之是好事!这可是他被囚以来听到过最好的消息。 想到此,萧雨歇继续问道:「她可好?有没有受什么伤?」那日突如其来的悲伤感,让他担忧不已,她是他护在心口那么多年的人,这么久没有半点她的消息,他如何放心得下? 第89页 叶蓁想起文君小产一事,犹豫片刻,觉得此事不能说,便隐了下来:「公主很好,不曾受伤,侯爷放心便是……」 叶蓁顿一顿復又道:「侯爷,护位书在何处?」 萧雨歇笑了,笑得叫叶蓁想打他,他想知道的已经问了出来,至于其他的,他确实是胡说的:「护位书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你!」叶蓁怒目圆睁。 萧雨歇坐回木板床上,看着叶蓁气急的模样,顺口又胡诌了几句:「护位书确实被我送了出去,可我被囚这么久,他们带着护位书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兴许……过些时日,他们会拿着护位书回来,换我一命也说不定,我若死了,那他们肯定会造反。」 萧雨歇抬眼望向叶蓁:「倘若楚王被囚,你也会这么做的,是不是叶大人?」 叶蓁听闻此话,当真是半分也反驳不了,谁叫他嘴皮子笨呢。 只得拂袖而去。叶蓁走后,萧雨歇望着一眼黑凄凄的牢房,又看看手脚上的镣铐,心中长嘆,何时才能出去?不会真在这里关一辈子吧? 叶蓁回去后,将萧雨歇原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了云凌。云凌听了,面露不豫之色,他将手中茶盏重放在桌子上,到这种时候,萧雨歇居然还有牵制他的能耐:「他不过就是想知道文君的消息罢了。他是不会交出护位书。真想一刀杀了他。」 叶蓁忧虑道:「倘若广陵侯说的是真的呢?杀了反而坏事。」 云凌摆摆手,当真是对萧雨歇一点儿法子没有,曾经输给他过,如今又被他扯着不得安稳,就连文君的心……想到此,云凌心中闪过一丝妒忌,但他又不愿承认自己这份情绪,承认了,便是真的输了,他是天之骄子,他不信萧雨歇会处处强过他! 云凌越想越头疼,捏着眉心无奈道:「罢了,以后不要再理会他,叫人看着,别叫他死了就是。」 ~~~ 这日,晌午时分,陆离便匆忙避开侍卫回了长乐宫,陆离疾步入殿,见了文君连礼都忘行了:「夫人,今日叶大人去了一座废弃宫室,许久才出来。他走后,我在那处盯了很久,井然有序,确实有人活动的迹象。」 文君眉心一跳,忙问:「废弃宫室?」陆离连连点头,文君现如今不会放过半点线索,想了片刻,復又吩咐:「你先去那里盯两日,任何情况,都要事无巨细的回来禀报。」 两日后,陆离回禀:「夫人,那废弃宫室,每日酉时,会有人换接班,进出口不走门,而是在极不起眼后墙根儿地下,开了条密道。且换接班的时候,会往里送食物和水进去。」 文君听了,按下心头的激动,只是一点发现,他不一定在那里,先谨慎着,免得动错了心思,反而耽误找他的下落。 文君想了想,对陆离再次吩咐道:「你今晚,待叶蓁睡下后,易容成他的样子,去那里探一探。」 陆离不解:「怎么探?」 文君细细吩咐道:「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只能诈了。到时候,你就说奉陛下之命前来巡视,倘若有人问你什么,你便不要搭腔,摆出端着架子的模样就好。千万不要讲多余的话,多说多错,等进去以后,你见机行事。」 陆离郑重领命:「是,夫人!」 入夜,陆离守着叶蓁睡下后,易容成他的样子,来到入口处。 众人见状,上前行礼:「叶大人。」 陆离『唔』了一声,也不多说,直直往里走。狱卒们面面相觑,只得跟了上去。 绕过一道刻有浮雕狴犴的影壁,便见一间间铁牢,在昏黄的火把下呈现在眼前。陆离心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着向身边的狱卒问了一句怎么都挑不出错的话来:「萧雨歇近日可有什么动作?」 狱卒闻言,也不知『叶蓁』指的是什么,便回道:「这两日不曾有什么。」 陆离闻言,如逢大赦,侯爷,真的在这里。陆离按捺住心头的情绪,一步一步仿着叶蓁的步子,往里面走去。 这里几乎是空的,直到秘牢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一名手脚被拷,衣衫血污混合,簪冠歪斜,蓬头垢面的人映入眼帘,这会是侯爷吗? 陆离借着昏暗的光线,透过对方凌乱的头髮,努力去辨认他的五官……乱发下,他眉目清俊,鼻若悬樑……是侯爷!那一刻,陆离忽然鼻子泛酸。 萧雨歇听到动静,抬眼看去,见到『叶蓁』,甚为不解,他怎么又来了? 无事,萧雨歇也懒得搭理叶蓁,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陆离见到了萧雨歇,确定了萧雨歇还活着,便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陆离想着萧雨歇方才的模样,心内难以平静。这真的是当初流萤湖畔,他陪着夫人见到的那名玉树临风的侯爷吗?那满身的血污,消瘦的脸庞,夫人若是知道侯爷受了这么大的罪,如何受得了?得赶快把侯爷救出来! 想着,陆离加快步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木小司的地雷! ☆、萧侯越狱 陆离刚进长乐宫正殿, 文君便上前焦急的询问:「可有他的消息?」 陆离连连点头,语气中掩不住激动:「有!」文君眸中一亮,随即盈满热泪,顾不得旁的,一把扯住陆离的衣袖,声音中带着哭腔:「他在哪儿?」 第90页 陆离赶忙回道:「那废弃宫室地下有一处秘牢, 侯爷就关在里面。」 文君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这一刻, 文君仿佛又有了归处。她按下心头的波动, 忙问:「侯爷现在情形如何?」 陆离想起萧雨歇满身血污,面容消瘦的模样,欲言又止。文君见了陆离这副神色, 心下一沉,为了获取准确的消息, 文君安抚陆离道:「你必须把你所见的, 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我得根据真实的情况, 想出救侯爷的法子。」 陆离犹豫片刻,抿抿唇,说出了今日见到的情形。 文君听完, 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居然受了这么多苦,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对他的心疼, 扶着素娥的手臂,哭着自责道:「若是没有我,他如今依旧是众人仰望的广陵侯。是我亲手将废帝身边换成了义父的人,也是因为我,他才去和义父谈判……如果不曾认识我,他怎么受这么多苦?」 素娥听了,便是夫人这是过于难受,钻了牛角尖,赶忙劝慰:「这不怪夫人,那时的夫人怎会知晓如今发生的事?所有的计划,都在按夫人所想的进行,唯有爱上侯爷,是夫人计划之外的。索性侯爷还活着,夫人还有机会。」 文君苦笑,她什么机会也不想要,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文君拭去泪,向陆离问道:「兰旌何时回来?」 陆离凝眸想了想,回道:「兰旌快马兼程,估计还有六七日。」 「那便还得等六七日。」文君转头看向陆离:「将兰旌易容成侯爷的样子,换出侯爷,到时候,你可还有把握换出兰旌?」 陆离低眉想想,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主意,兰旌会愿意换出侯爷,可又有谁愿意换出兰旌呢?陆离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法子,只得道:「等侯爷安全救出来后,我再想法子救兰旌。」 文君恳切的望向陆离,诚挚的道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你!」 陆离微怔,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夫人这就见外了。说句不怕夫人笑话的话,我自小无依无靠,夫人虽是我的主子,可这么些年下来,我心里早就把夫人和素娥当做亲人一样……」 文君不由笑了,云凌在文府豢养的人,大多数都无依无靠,这么多年,她又何尝不是将陆离和素娥当做亲人?文君对陆离道:「这些日子,你怕是累着了,去好好休息几日,接下来,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陆离领命去了,素娥煎了药给文君端来,她的脸色虽不似初时那般苍白,却还是没什么血色。 文君喝过药,躺回榻里,她望着窗外远处那些看护她的侍卫影子,心头酸涩。倘若不出意外,过几日便能救萧雨歇出来,皇庭院内,断不是他的久留之地,待看过他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便要想法子让他离开。 但文君清楚,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答应独自离开,如今,她身子残败,走不到百步便已气喘,她没法跟他一起走,且长乐宫外侍卫众多,他自己脱身绝无问题,若是带着她,只会拖累他,从长乐宫到昭阳城外,这一段路上,一旦惊动云凌,对萧雨歇而言都是天罗地网。 要想让他答应独自离开,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想到此,寂静的黑夜中,泪水无声的落下,经歷这么一场变故,现如今,文君什么也不敢再奢求,她只要萧雨歇,能好好活着。 ~~~ 六日后,兰旌归来,他趁夜深直接潜进皇宫,回来禀报废帝与护位书一事:「回禀夫人,宁王已经留下废帝和护位书。」 宁王乃先帝王弟,云凌沄泽等人的皇叔,先帝登基前,曾与先帝争夺皇位,先帝登基后,宁王被贬岭南。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宁王一定会有所动作。 文君眸色渐寒,家国荣耀与她何干?建功立业又与她何干?所谓忠君忠国与她而言更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个女人,和别人一样,渴望安定,渴望夫君的疼爱,渴望儿女绕膝的生活。 孤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疼爱她的夫君和孩子,却被云凌毁于一旦,叫她如何不恨?为云凌做了那么多,这,将会是她还给云凌,最后的一桩。 文君收回思绪,转而向兰旌问道:「我找到了侯爷的下落,但要救出侯爷,需要你助我,你可愿?」 兰旌一听侯爷有了下落,神色激动,连忙抱拳单膝落地行礼:「夫人尽管吩咐!兰旌,万死不辞!」 文君将兰旌虚扶起来,将换人的计划细细告知了兰旌。 此事兇险,倘若露出一丝破绽,死的就不止是萧雨歇。文君神色闪过一丝坚定:「你跟在侯爷身边多年,当清楚他的动作习惯,这两日,让陆离教你,你着重练练,万不可露出破绽。」 兰旌双唇紧抿,颔首:「是!」 ~~~ 两日后的夜晚,陆离特地去叶蓁房里放了迷烟,随后自己扮作叶蓁的模样。又将兰旌打扮成护卫模样,带着一起去了那秘牢里。 狱卒见了『叶蓁』恭敬行礼,问道:「叶大人为何深夜前来?」 『叶蓁』扫了狱卒一眼,冷声道:「搜身!陛下怀疑,护位书应当还在萧雨歇身上。」 狱卒不敢多问,领着『叶蓁』往萧雨歇所处的牢房内走去,走到牢门前,兰旌见到牢中的萧雨歇,手藏在衣袖里,不由紧紧攥成了拳。 萧雨歇扫了一眼『叶蓁』,未作理会。 第91页 『叶蓁』对狱卒说道:「开门。」又指一指萧雨歇手脚上的镣铐:「解锁。」 狱卒眸中有些为难:「这……怕是不妥吧,广陵侯武艺精湛……」 『叶蓁』冷眸扫了狱卒一眼:「不解锁,如何脱衣搜身?解锁后,你将牢门锁上,待搜身完毕,我会亲自扣住他,到时再将牢门打开,可确保无虞。」 萧雨歇一听,心中不由起了疑,解开锁拷,叶蓁就不怕他挟持他?萧雨歇心头冒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好像真的可以这么干。 狱卒还是有些顾虑,『叶蓁』蹙眉,冷声道:「还有异议?可要我去拿圣旨?」 狱卒忙道:「不不不,叶大人见谅。」狱卒打开门,陆离和兰旌走了进去。狱卒将镣铐的钥匙交给陆离,从外面将门锁好,识趣的迴避。 陆离和兰旌见狱卒走远,俩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波动,匆忙凑到萧雨歇身边,小声道:「侯爷,是我们!」 萧雨歇身子一震,他听出了声音,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兰旌?陆离?」 眼前的『叶蓁』连连点头:「没错!是我们,我们来救你了!」 萧雨歇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分明就是叶蓁和从未见过的侍卫,怎么会是陆离和兰旌。 陆离知道萧雨歇的疑惑,易容术这等秘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只存在于话本子中,陆离来不及解释,撤去兰旌脸上的面具,一边说道:「侯爷,等过后我在跟你解释,现在,你抓紧和兰旌换衣服,我会把兰旌易容成你的样子,在这里替你,等过些日子,我会把兰旌也换出去。」 萧雨歇看着眼前渐渐变成兰旌的侍卫,当真是惊住了,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等奇人。 兰旌连忙脱衣服,陆离则打开萧雨歇四肢上的镣铐,兰旌催促道:「侯爷,时间紧迫,快换!」 萧雨歇郑重的向陆离问道:「你确定能救去兰旌?」 陆离点点头:「侯爷放心就是,我自有法子!」 萧雨歇忍着后背上的伤口的疼,略有些费力的脱下衣服,和兰旌换了。萧雨歇身上多处大小不一的伤痕,让陆离和兰旌看得触目惊心。 换过衣服,陆离手脚麻利,用水擦尽萧雨歇露在外面皮肤上的血污,整理好他的头髮,很快便将萧雨歇易容成护卫的模样,兰旌亦被易容成萧雨歇,拷上镣铐坐回了木板床上。 陆离对萧雨歇嘱咐到:「侯爷比兰旌高些,一会儿走路记得驼背低头。」 萧雨歇点点头。 一切准备停当,陆离唤来狱卒,狱卒见『萧雨歇』已经拷回镣铐,便先接过锁拷钥匙,方才将狱门打开,放了『叶蓁』和护卫出来,復又将门锁好。 『叶蓁』沉声道:「将人看好,无事莫要与他讲话,省的被他套出些什么。」 狱卒领命。 陆离带着萧雨歇,稳稳噹噹的离开了秘牢。走出秘牢密道的那一剎那,夜晚的凉风拂过萧雨歇的面颊,萧雨歇心头感嘆,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到了长乐宫附近,二人藏在安全之处,卸了易容装扮,陆离方告诉萧雨歇:「夫人被陛下软禁,长乐宫外看守侍卫良多,咱们得小心进去。」 萧雨歇心头一颤,许是近乡情更怯,那日楚王带来的画像復又漫上他的眼前,但他不想听楚王的片面之词,他想亲口问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倘若她说有,她是否对楚王有过情,是否真的助楚王诱捕他,这些种种,他都不会计较! 陆离指一指不远处长乐宫外的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侯爷,侍卫换班的时候,咱们从那里翻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儿有船戏……啥是船戏,啊……大概就是船上的戏吧。咳咳~谢谢小凰的地雷!~么么哒! ☆、相见时难 文君纤细的身影立在殿门边上, 披帛的一角被她拧的皱巴巴。今日,她一早就让素娥给她上了较浓的妆,她怕萧雨歇看到她憔悴的神色起疑。 想到此,文君不由又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内酸涩。原以为,可以跟他一起离开, 然后再告诉他有了身孕的事, 那些日子, 文君曾无数遍肖想过他知道有了孩子后的反应……现如今, 都已是妄想。没有必要再告诉他有过一个孩子,她欠他良多,有些痛苦, 就不要再让他跟着受了。 不知在殿门边站了多久,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 殿内只点着一支蜡烛, 昏黄跳跃的光线, 就好似文君的心情, 起伏不定。 隐约间,似乎听到西侧有脚步声传来,那一瞬间, 文君的心高高悬起,目光紧紧的盯着脚步声的方向…… 两个人影,踏破黑暗而来,渐渐入了殿内照出的光线。 萧雨歇身姿依旧挺拔, 恰似枫杨。望着殿门边那抹纤细的身影,堆积了许久的担忧与想念,在这一刻冲散了所有芥蒂,他不由张开双臂,唤道:「昭昭……」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文君泪如雨下,跨过殿门,几步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这一抱,触到了萧雨歇背后的伤口,但他没有反应,亦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低头吻住她的髮髻。 熟悉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文君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开,那一瞬间,她仿佛卸去了一身的力气。她抬起头,迎上他如水的目光,他瘦了很多,五官更显分明。文君心疼不已,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反覆的看他。 第92页 良久,她方颤声道:「萧郎……我以为你出事了……」说罢,再度抱住他,生怕再次失去他。 这时,陆离忙提醒道:「侯爷和夫人先进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文君和萧雨歇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旁边还有陆离,竟给忘了他。进殿后,陆离从外面将门关好,在门外放哨,反正这长乐宫里近期也没人来,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兰旌被发现,所以侯爷并不能留太久。 文君和萧雨歇在贵妃榻上落座。 「你可有受伤?」文君急急的关切道。 萧雨歇轻抚她的鬓髮,听她这般问,笑笑:「受了些,但不致命。」 不致命?那便是很严重!文君忙问:「伤在哪儿了?」 萧雨歇摇摇头:「不要紧,先让为夫好好看看你。」文君听了这话,略有些心虚,怕妆容不对,被萧雨歇看出什么。但见他凝望许久,并无异色,想来没有觉出,文君方才宽了心。 这时,素娥上前回话:「夫人,热水和伤药已经备好。」 文君点点头,素娥识趣的退下。萧雨歇确实想沐浴,身上的伤也得处理,刚才文君那一抱,怕是又有些开裂,在牢里这么久,他委实不想现在这个样子跟文君呆在一起。 他并不想让文君看到他的伤口,怕她忧心,捏捏她的手:「我先去沐浴,你等我便是。牢里呆的久,好在陆离带来的衣服干净,不然恐怕你不愿为夫在你身边呆这么久。」 文君不由失笑,她怎会嫌弃他?文君自然知道萧雨歇的意思,他怕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伤,于是点点头。萧雨歇沖她笑笑,算是安抚,然后自去了净房。 过了片刻,文君听到净房里传来水声,起身下地,悄悄的走了过去。 她小心的推开净房的门,便见萧雨歇只有下半身泡在池子里,后背上,那一条从右肩长至左腰下方的刀口触目惊心!他蹙着眉,正有些费力的擦拭刀口周围。 文君忍下泪水,轻声走了进去。有些地方,萧雨歇实在够不着,只得放弃,正欲将棉巾仍回池子里,却被文君截断:「我来!」 萧雨歇微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文君接过棉巾,神色自若,一手扶着萧雨歇的手臂,将他按在池边坐下,一手小心的擦拭他伤口周边的皮肤。毕竟是自己的夫人,萧雨歇知道瞒不过,便由她擦拭。 干涸的血迹混着药粉黏在他的皮肤上,棉巾洗了四次,才将血污清干净,刚刚癒合的伤口泛着刺眼的血红色,在他背后,他看不见的时候,文君的泪水,颗颗滴落。 除了后背,右臂、左肩、胸前亦有大小不一的伤痕,手腕和脚腕上,亦是磨破皮的一圈血痕,文君自然知道那是沉重的镣铐所致。若是从未认识她,萧雨歇便不会受这些皮肉之苦,他曾是镇国大将军,是广陵侯,是当世第一英杰,而她便是那只专门借刀杀人,背后捅人刀子的鬼。他本就不该和她搅和在一起,卷进这些无休止的阴谋里。 他上身不能碰水,文君便洗净棉巾,从手开始帮他细细擦洗,萧雨歇不想让她这么服侍,伸手想接过棉巾:「我自己来。」 文君用行动拒绝了他,笑笑:「还是我来,我怕你伤上加伤。」萧雨歇失笑,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其实……这感觉也挺好的,于是便由她擦洗。 萧雨歇望着身边的她,眸色渐渐有了火焰,这样坦诚相对,他下半身泡在水里,文君自是看到了他身下的反应,但想到自己如今的身子状况,只得装作没看见。 剎那腾起的冲动,本欲将她揽进怀里,忽地,萧雨歇想起楚王那日的话「为了换取你的信任,她牺牲良多。」如重拳捶心,将心中的渴望,生生的压了下去。 文君觉察到了萧雨歇那一闪而逝的神情变化,心头生了疑,她的夫君,她清楚。萧雨歇素来性格明朗,自圆房后,每每此时,他都少不得在言语上占她便宜,而后便会动手动脚,今日,是怎么了? 萧雨歇沐浴过后,文君亲自替他上药,用棉布缠好伤口,拿来提前备下的干净长袍服侍他穿上,又替他擦干头髮,仔细的梳散。 整个过程,绵长而又缓慢,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却都不约而同的希望这样的时光,可以再长一点。 梳洗妥当,文君将他带至寝殿,在睡榻边坐下。有些话,萧雨歇确实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但不问,如鲠在喉。 文君亦有她的心思,这一次,她能和萧雨歇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最多三日,他必须离开。 正想着,萧雨歇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侧脸靠在他的肩头。良久,萧雨歇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扶起,直视着她的眼睛,这样的目光,让文君心底不由一沉,但听他问道: 「那几十张楚王的画像,是你画的吗?那日你去文府后,你有没有让素娥带话让我去城外白桦林等你?那张字条,你让我莫急,是你写的吗?」 越问,萧雨歇越没有底气,那字条上,分明是她的字迹。 文君望着他,倒抽一口冷气,泪水不自觉的滚落,原来,云凌是这样借她名义诱捕他的……原来,那些画像,云凌拿去给他看了……那些画像,确实是她所画,她无言以对。 所以,现在在他的心里,应当觉得,她为了云凌,一直在利用他,直到诱捕他。文君心痛的抽搐,这样也好,就让他这样以为,如此他便可以放下她,然后自己离开,省的又被她拖累。 第93页 看着文君久久不言,萧雨歇握着她肩头的手不由用了力,他将她拉近一点,再次问道:「昭昭,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想放过一丝可以安慰他的神情。文君的肩头被他捏的生疼,她苦涩的笑笑,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画像是我所画,素娥是我派遣,字条亦是我亲手所写……」 以往都是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萧雨歇的心,这才真的跌进了千尺冰潭,他握住文君肩头的手,愈发用力,一字一句的沉声道:「侯府那些日子的恩爱,我看在眼里,你装不出来……可你为何……是不是云凌胁迫你?」 文君心痛到渐渐失了理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萧雨歇攥着她的手,勐然离座起身,她没有勇气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声音渐渐不受控制,声嘶力竭: 「没有人胁迫我!是我设计诱捕你!你不在,义父的大业才能平安无事!我和义父苦心经营八年,我怎会为你放弃?你为我做的再多,如何抵得过我在义父身边的七年?」 文君倒抽一口气,双唇颤抖,泪满双颊:「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义父大业已成,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广陵侯夫人,而是护国公主。今日救你出来,欠你的,便是还清了……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从来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的进度居然没到船戏,不好意思啊,那就是明晚。 作者君专访侯爷 作者君:和夫人闹别扭了怎么办? 萧雨歇:直接扔床上,用男人的雄风征服! ☆、身心俱痛 文君的话, 一字一句,清晰的落进萧雨歇耳中,在他脑海中反覆迴荡。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不再是广陵侯夫人?心中根本没有他? 他不信! 萧雨歇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朝文君逼去,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 潜藏着丝丝的危险…… 他走到文君的面前, 伸手拖住她的双肩, 恍惚似的问道:「你再说一次?」 文君忍下心中剧烈的绞痛, 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声线平稳而清晰:「我心里, 根本就没有你……」 萧雨歇眸光一跳,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 强烈的不甘一腾而起!不舍与怒火齐齐窜上心头, 脑中剎那一片空白, 大手拖起她的双肩, 用力往上一拽,在她唇上死死的吻了下去!他不舍,真的不舍……这一刻, 他只想占有她,仿佛只有这样,她便永远是他的! 熟悉的温软紧贴在文君的唇上,险些沦陷进去, 她虽贪恋,可是理智尚存,她不能再拖累他,没什么比他好好活着更重要!文君只得用力推搡他,但他吻得用力,身子好似铜墙铁壁,文君根本推不动。 一个强吻,一个要躲,两下挣扎,唇齿碰撞,舌尖尝到丝丝的血腥味。萧雨歇根本不愿放过她,死死的吻着她,同时双手顺着她的手臂下移,扣住她的手腕,扳至她的背后交叠,用一只手将她双腕锁住,臂上一用力,将她拉至怀里,紧紧相贴。 萧雨歇力气不小,文君手腕被他锁的生疼,他用力亲吻的唇亦是疼痛,他从未这般对过她,他定是气急了,想着,文君即心痛又悲哀。他另一只手,探至文君衣裙上的腰封,一只手解不开,只能用力撕扯。片刻后,腰封断裂,衣襟散开,他迫不及待的将手伸了进去。 一场掠夺般的索取后,文君衣衫全然落在她身后被他锁住的手臂上,萧雨歇另一只手绕到她的后腰,两臂用力,将她提起。他后退几步,在榻边坐下,将她抱坐在腿上,一手依旧锁着她的双腕,另一手拖住她的后颈,让她身子靠近自己。吻自唇下落,他此时的吻,分明是失去理智后的掠夺,哪里来的温柔,所过之处,文君身上留下片片鲜红的吻痕。 萧雨歇手伸进两人身体的空隙间,扯开自己的衣衫,又将她下裙撩起,用力撕去恼人的遮挡,找准位置,提起她的腰,狠狠撞了进去。 文君小产后尚未恢復,此时身子又根本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他这样贸然的闯入,干涩的撕裂感阵阵传来,文君痛的蹙眉。 萧雨歇从未这样对待过她,脑中满是他过去的温柔与怜惜,他此时这样掠夺般的索取,像是不舍,更像是报復,他心里,当是恨极了她!想着,清冷的泪水,从文君眼角滑落,落在萧雨歇清俊的脸颊上。 那滴泪水,像是烈焰上浇下的冷水,让萧雨歇恍然清醒,他抬眼望她,她唇上有血迹,身上亦是他留下的痕迹……他都做了些什么?一时间,萧雨歇心头满是懊悔,他怎能这般对她? 萧雨歇松开她被他钳制的手腕,将她落下的衣衫拉起,裹住她,然后伸手将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 许久的静默后,萧雨歇方懊悔的在她耳边轻声道了歉:「对不起……」这般伤她,非他所愿,他只是一时冲动气恼。 良久,萧雨歇从她脖颈间抬起头,他望着她的眼睛,眸中的神色像一个失去了珍宝的孩子,他探问道:「昭昭,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跟我一起走?」他语气平静,平静到有些悲哀。 文君双唇微颤,随后紧抿,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实话。她这样为难的神色落在萧雨歇眼里,无疑便是默认,萧雨歇自嘲的笑笑:「好,我知道了。」 第94页 他双臂略一用力,将她微微提起,从她身体中退了出来。萧雨歇放下她被他撩起的下裙,将她抱离自己怀中,轻放在睡榻边上,让她坐好。 萧雨歇起身,拿起素娥一早拿来的衣服,穿好,而后又自己束髮,戴好玉冠。一切穿戴妥当,萧雨歇在远处的椅子上落座,半个身子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他语气平静,好似寻常闲话一般:「我想……一会儿便走。」留着也不知如何相处。 文君心头一颤,不自在的笑笑:「好,陆离会送你出去,之前先去了平阳县的那几个家厮还在,你到平阳后与他们会合,陆离会告诉你他们留下的记号。」 「好!」 文君继续说道:「汇合后,你们直接前往淮阴郡,那里的郡守卢大人与我相熟,一旦出事,他会帮着遮掩。」 「好!」 「等救出兰旌,他会去淮阴郡跟你会合。」 「好!」萧雨歇平静的应下。 该说的已经说完,一时间,两下里都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过了片刻,文君还想跟他说些什么:「你……」 萧雨歇抬眼望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希冀。文君心下自嘲,何必没话找话呢,他终归会走的,文君看着他笑笑:「你多加小心。」 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萧雨歇垂眸,平静回道:「你也是。」 说罢,萧雨歇起身,拿起桌上的剑,沉步往殿门处走去,文君贪恋的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深深的刻在心里。 这一别,再见无期! 萧雨歇走到殿门后,驻足,微微侧身,眼角的余光里,是榻边那抹纤细的身影……他转回身子,拉开沉重的殿门,抬腿跨了出去,紧接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良久,许是衣衫不整的缘故,又许是坐的久的缘故,文君满身都是彻骨的寒意,寒得她难以忍受,那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剎那间泪如雨下,她蓦然起身,朝着她毕生唯一的温暖,恍惚的追了上去。 她追到殿门边,茫茫夜色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无边的长夜…… 夜风袭来,她不由得裹紧凌乱的衣衫,指尖触摸到身上他留下的痕迹,只有这尚余的丝丝疼痛,在向她证明着他曾来过! 萧雨歇出了寝宫,走至正殿门外,陆离见到此时出来的萧雨歇,委实一惊,忙问:「侯爷休息好了?」 萧雨歇点点头:「走吧!」 陆离狐疑的望望文君寝宫的方向,侯爷与夫人那般恩爱,侯爷怎么会捨得这么快离开?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也不好多问,只能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带萧雨歇出宫。 陆离平安送萧雨歇出宫,又护送他翻墙出城,从城外密林间,牵出早已藏好的马匹,交给萧雨歇,又将该嘱咐的都嘱咐清楚,行礼道别:「侯爷,保重!」 萧雨歇骑在马上,沖陆离点点头,犹豫片刻,对陆离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陆离受宠若惊,忙道:「侯爷吩咐便是。」 萧雨歇扫一眼昭阳城,目光落回陆离脸上:「等我到淮阴郡,每半月派人回来一趟,还请你,告知我文君的近况,但不能让她知晓。」 陆离知道,侯爷放不下夫人,点头答应:「每月初一十五,酉时过后,侯府交接。」侯府已然没落,但却是个交接消息的好地方。 萧雨歇感激的看看陆离:「多谢!保重!」说罢,萧雨歇最后望一眼文君所在的方向,收回目光,扬鞭,策马离去。 长乐宫内,文君早已止了泪水,素娥服侍文君换了衣衫,正要将残破的衣衫拿去扔了,却听文君叫道:「素娥……」 素娥復又走回来:「夫人吩咐。」 文君身心疲惫,强撑着一股子精神,询问道:「我来问你,我去文府那日,是你去给侯爷递的消息么?」 素娥垂眸,将手中东西放在一边,恭恭敬敬的跪下,毫无否认之意,这件事上,是她愧对夫人和侯爷! 文君见她如此,便知晓了答案,但素娥跟了她多年,她晓得素娥的忠心,于是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再蒙在鼓里。」 素娥向文君一拜,方才起身,说出了那日事情的始末! 文君听完后,神色平静。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遇见了云凌。文君伸手将素娥扶起,她不是不分是非的人,素娥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自己,她没有迁怒素娥的理由,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云凌! 再过些日子,只要寻到机会,宁王就该行动了吧。想着,文君的眸色,渐渐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波虐心的剧情,下次萧氏夫妇相见的时候,会很甜很甜的甜回去。还有些剧情要走,不多,走完,就会再见! ☆、政通人和 自八月十五日云凌继位, 已三月有余,寒冬已入。这日晚膳后,云凌终于将这些年南朝的国库帐目、军需帐目、赋税帐目,以及这些年拨款的帐目等看完了大半。 云凌眉心紧锁,南朝的实际情形,远比他想想的更加严峻。承德前几年的帐目, 虽有明显的漏洞, 但表面上还算是将帐做平了, 后几年的便愈发不像话, 拨出去的款项用途不明,纳入国库的赋税同一年、同一个地方的,正副本上记录的数据不一样。 军需更不必说, 除了昭阳周围的军队还算清晰,驻北大军, 南方大军, 边境大军的都是一塌煳涂。每一年, 大军所需多少没有明确的记录, 朝廷拨下去的款项也无后续记录,只知道拨了这么一笔款,至于做了什么, 有没有用在刀刃上完全不明所以! 第95页 最可气的事,有些地方官员好大喜功,发动地方百姓,不分时候的去挖什么河道、修什么城楼, 耽误农作,导致物资匮乏,将原本富庶之地生生坑害成难以解决温饱的贫区。官员又上报哭穷,朝廷就下方拨款,而后便是钱款去向不明!如此一来,民依旧贫,长此以往,便会出现暴动,官员镇压,循环往復,便是动乱的祸根! 云凌气的将手中帐目砸在案上,这八年来,先帝创下的根基几乎是葬送在了沄泽手里。看似风平浪静的南朝,内底里,早已被蚕食一空。 昨日,武安郡、清河郡、常山郡等多处郡守连上了摺子,说今秋收成不好,民不果腹。云凌愈发火大,在他登基的半年前,这三个地方的郡守刚上过邀功的摺子,今日,便出现收成不好的事,导致此等祸患,还不是这些阴奉阳违之徒不专心政绩,好大喜功之过! 「来人!」云凌严肃的唤道。 大监听到,忙俯首进来,但听云凌下旨:「武安郡、清河郡、常山郡,三郡郡守,罢官处置,即日回京听判!改派歷练班子里的包立、柴宿、程节齐三人上任。」 大监领旨,着人去拟圣旨,而后云凌又道:「宣沈穆清。」 沈穆清觐见,行礼叩拜后,云凌发问:「之前让你在廷尉下设立官员监察机构,此事办得如何?」 沈穆清回禀:「启禀陛下,南朝共一百零三郡,微臣以为,可将这一百零三郡分为十三州,每州设监察刺史,隶属中央御史台。」 沈穆清顿一顿,继续说道:「陛下,有一事,微臣甚觉麻烦。中央好说,难在地方,地方天高皇帝远,陛下眼所不能见。倘若监察刺史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当如何?」 云凌笑笑:「好办!孤且问你,两虎相争,是为何?」 沈穆清回道:「为了食物!为了利!」 云凌点点头:「没错,是利。因为一方的出现,会损害另一方的利益,故而相争。但,两方相争,得利的一定是渔翁。这里面,得利的渔翁,既是孤,也是百姓……」 云凌顿一顿,继续说道:「要想从根本上防患贪腐,必须更改制度。给州刺史地方上最高的权力,不必受任何官员钳制,其次,给地方官员弹劾刺史的权力,最要紧的是……定给州刺史一个死限,每年需抓三个地方官员为典型反面。」 沈穆清蹙眉:「这样的限定恐有弊端。倘若无官员行为不妥当,刺史为了完成任务,岂非要行欲加之罪?」 云凌点点头:「你所言顾虑,孤亦有考虑。南朝现如今官员腐败成风,阴奉阳违之事极多,这个法子,有助于.迅速端正官风,待日后情形好些,规矩再改不迟。」 沈穆清低眉想想,这确实是个短期内整顿官员的法子,沈穆清望一望眼前的云凌,心下即佩服又嘆息,倘若当初沄泽没有弒父弒兄篡位,先帝传位的是云凌,今日的南朝,定然会在先帝政绩的基础上,一路繁荣昌盛。 云凌又道:「你也准备了几个月,孤要半月之内,各州刺史到任,可能做到?」 沈穆清行礼:「遵旨!」 云凌示意沈穆清退下。整肃官员一事,暂且可先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国库。 云凌看着案上两摞半人高的国库帐目,眉心紧锁,右手拇指搓着食指骨节。这些帐目,有多少水分云凌根本无法估量,这么多年,收上来的赋税,有多少真的进了国库里,地方粮仓贮备又有多少?京都国库尚可亲自一看,地方呢,他如何举国各地清查?需得有人替他去! 想着云凌下旨:「宣大司农董瑞及其手下属官觐见。」 不多时,大司农董瑞以及手下属官共二十来人上殿。 「拜见陛下!」 云凌抓起桌上帐目朝董瑞面门上砸去,董瑞吓得不敢躲,被厚厚的帐目砸中,砸的鼻子通红,连忙俯首败在地上,其余人等亦是俯首请罪,大气也不敢出。 云凌望着爬了一地的人,故意半晌不语,他可不是气怒到控制不住情绪的人,但是方才,他必须让董瑞等人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愤怒。他们惧,他才能用! 董瑞此人并非无才之辈,于先帝一朝也是颇有政绩,只是被这几年的风气影响,沄泽在位时,倘若做出政绩,反而会受同僚排挤。这些,云凌都清楚。 片刻后,云凌方沉声道:「董爱卿,可知孤为何罚你?」 董瑞摸一把额角的汗,不敢抬起头:「微臣……晓得……」 云凌復又道:「董爱卿掌管赋税粮草财政统计多年,如今这些帐目上,花帐,不平之帐如此之多,可谓是玩忽职守……」 云凌又指一指其余属官:「尔等亦是助纣为虐。」 云凌凌厉的目光落在董瑞脸上:「董爱卿,这等罪责,判个即刻斩首,不为过吧?」 董瑞神色一凌,眸中满是惊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董瑞眼珠子转的飞快,忙想法子,忽然,他眸中一亮,激动道结巴:「微微……微臣愿戴罪立功!还请陛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云凌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董爱卿这些年将帐目做成这般?叫孤如何再信任你,委以重任?」 董瑞连忙抬头,陈情道:「陛下明鑑,多年来,并非微臣不尽心!每年微臣也想将帐目做清做好,可每逢排查,不说昭阳,就是各地派上来的人也是含煳不清,倘若微臣追问,必然会有昭阳重臣出面阻挠,微臣……微臣也是无奈啊!」 第96页 说着,董瑞磕下头去!云凌嘆一口气,做出一副误会了董瑞的模样:「是孤错怪爱卿,恭王在位时,确实官风不正。好!孤便许你戴罪立功!」 董瑞闻言,眸中跳跃起强烈的感激,手下属官们亦不例外:「谢陛下!」 云凌对董瑞身边的大司农丞说道:「即日起,大司农丞留守昭阳,行代司农之位。董瑞,孤封你为御史钦差,替孤巡查地方粮仓、库银贮备,详细上报,给你一年时间,沿途不得耽误行程,三日后启程!」 众人齐声道:「微臣领旨!」 云凌抬抬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时,叶蓁忽然进殿,走到云凌身边,低声回禀:「回禀陛下,不知为何,近日各地流言四起,说陛下乃是逼宫篡位,所行不悌!」 云凌眉心一跳,他逼宫不假,可是对外撇的干净,百官面前沄泽亲自下诏让位,又有谁这么不长眼敢传出这种流言,云凌沉声:「流言从何处传出?」 叶蓁道:「陛下过去经商,商铺遍布南朝,近日各地分点皆有上报,当地传出陛下不悌的歌谣,百姓议论纷纷,没有具体的地点,倒像是齐发,怕是有人引导舆论。」 云凌凝眉细想,各地齐发?现如今,谁有这样的能耐,居然能左右大半个南朝的舆论。看来,这潭水,深得很呢。云凌想一想,对叶蓁吩咐到:「回文府,将易容手带进宫。下旨修缮沄泽过去的恭王府,过些日子,用半副帝王仪仗,风风光光的送『沄泽』回恭王府养病!」 叶蓁领命下去。沄泽去过案上的薄荷脑油,打开描金的盒子,用指尖沾了些,抹在两边额角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毫无闲暇。 ~~~ 这三个月来,文君的身子已经基本恢復,半月前,云凌解了她的软禁,虽解了软禁,但文君觉得,都没什么分别。 这些日子,云凌忙于朝政,早已无暇顾及秘牢里的『萧雨歇』,陆离见风声已过,便用一个痴傻的死刑犯换了兰旌出来,他扮作叶蓁模样,对秘牢里的狱卒以陛下下令药傻之名搪塞。左右云凌已无暇顾及,待他想起来,再说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吧。 兰旌出宫后,直接前往淮阴郡与萧雨歇会合,并带去了陆离给萧雨歇的文君的近况。 卢若英一早得了文君的消息,待萧雨歇进入淮阴郡后,便前来接应,并让萧雨歇在郡府所在的秦川县落脚。萧雨歇谢过卢若英后,在秦川县租了一套二进的院子,暂作为落脚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章节,时间跨度会大一些,进入过度快进模式,但该交代的都会交代清楚。么么哒,爱你们!谢谢大凉的地雷,啵几~ ☆、四面楚歌 作者有话要说:  权谋线,不喜欢看得读者一目十行,大概知道下原因,不影响后面剧情就可以了。 萧雨歇在秦川县, 过上了二十五年来最闲的一段日子,每日除了晨起练武,便是命兰旌去收集一些民间话本来看,什么侠客传、志怪传奇、宫廷秘史照单全收。看累了,便坐在书桌前,望着挂在案上, 他与文君同画的那副画出神, 亦或是拿着那枚绣有昭字的荷包出神。 偶尔也会帮卢若英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但碍于身份, 不能常露面。唯一能够期盼的,便是每隔半月,昭阳送来的有关文君的消息。基本也是安好之类的话, 并无其他波澜,这样也好, 对他来说, 安好足矣! 前些日子刚下了雪, 今日天气放晴, 虽阳光明媚,但也是毫无温度。文君的身子基本已经復原,这些日子来, 她一直想着一件事,现如今身子好多了,应当可以试试,想着, 她唤来陆离,问道:「有没有什么适合女子学习的剑法?」 经歷这么一场变故,文君实在不想自己身子底子一直那么弱,若是她身子中用些,当初未必不能跟他一起走。陆离听了此话,有些微惊,不解道:「夫人女儿家,怎么想起学习剑法了?」 文君笑笑,回道:「只是想强身健体罢了,左右呆在宫里,也是无所事事,你教我吧。」 陆离点点头:「适合女子的剑法挺多,我教一套简单易上手的给夫人。」 文君颔首答应,陆离挑了一把剑身轻.薄的剑给文君,好在文君曾习舞,学起来倒也快。 而后的日子,文君每日上午都会跟着陆离学习剑法,下午便是看书,唯有到了夜间,四下无人之时,思念才会翻云覆雨而来,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春,几个月下来,文君练剑颇有成效,从一开始每隔半刻钟便要休息一会儿,到后来每隔一刻钟休息,一直到如今,一个上午下来,她也只需休息两三次。而且,也不那么畏寒了,体力和体能明显都有了提升。 ~~~ 南朝在云凌的治理下,这近半年来,渐渐开始有了新的走向,从官风到民间,都逐渐呈现出一种好的势态,过去的弊病正在扭转。 董瑞每上报一个地方的库存亏空,云凌便顺势命当地监察刺史严查,抓捕贪官,然后直接将没收上来的贪官家产,冲进当地库存,如此一来,当地的亏空便无需以增加赋税的方式添补。 然而,这样的势头才刚刚开始,便出现了一桩令云凌头疼不已的事。 先前的清河郡,共六十八县,今年春季,因前任太守好大喜功之过,修建的沿河堤坝偷工减料,今年春汛一来,堤坝被毁,六十八县足足有一半陷入灾荒,民房破败,农田被淹,百姓流离。 第97页 董瑞替帝巡查尚未到达清河郡,清河郡便遭了灾,新任郡守虽恪尽职守,但架不住其余官员阴奉阳违,待新任郡守将请求赈灾的奏摺送到云凌手中时,已是十日后的事情。 清河郡因上任郡守耽误农作、加收赋税等事,早已陷入贫苦,现如今春汛一来,又迟迟等不到朝廷赈灾钱粮下来,在云凌批下赈灾粮的,清河郡百姓已因走投无路发生暴.乱,直接闯进官府强粮食,官府暴力镇压,官民矛盾激化,清河郡百姓在一个名叫石贯的武人带领下,揭竿而起了,且响应着众。 云凌听闻消息后,一时气急,终是引发了旧疾,但他依旧带病上朝。他心知清河郡动乱的根源,明白这种时候,安抚胜过镇压。一面拨给清河郡赈灾钱粮,一面下旨清河郡免税三年,又命孙逸之调派军队,围困石贯的叛军。 这一夜,大司空易修远,在府中得知消息后,面上露出笑意,这个石贯,不亏是二皇子亲手培养的细作,倒是有几分本事。如此看来,南朝已不是久留之地了。 云凌登基之初,易修远已将自己家人全部送走,包括在冷宫内的瑶华夫人,已被他换了出来。现如今时机已到,易修远怎会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想着,易修远走到院中,最后看了一眼这呆了几十年的司空府,带上西凉暗卫,给孙逸之递了病重的消息,然后连夜出了昭阳城。 远在清河县的石贯,收到来自朝廷安抚的消息,心内冷嗤,云凌倒是个好皇帝,怎奈,叫不醒他这装睡的人。 几日后,云凌收到清河县传来的消息,石贯撕碎了圣旨,并自立为王,自称大齐,斩了清河郡郡守,并将清河郡二十八县占领。云凌将手中摺子重摔在案上,敬酒不吃吃罚酒,云凌眸中寒色一闪而过:「从南方驻军调派四万大军,剿灭叛贼。」 圣旨下,清河郡陷入战乱。 南方驻军调派四万至清河郡平叛,远在岭南,那年近五十,却犹如壮年的宁王看到了机会。 干观元年,宁王携废帝沄泽抛出护位书,本在恭王府养病的沄泽,忽然出现在岭南,并昭告天下楚王逼宫,又有楚王亲手所写的护位书为证,一时间,天下譁然。 干观元年五月初五,宁王祭剑,携废帝沄泽,以不悌之名举讨伐大旗,直指昭阳! 云凌听闻沄泽未死的消息,当即头晕目眩,怎会如此?护位书怎么会和沄泽一起出现在宁王手里?云凌即可前往秘牢面见萧雨歇。 可当他到达秘牢的时候,哪里还有萧雨歇的人影,里面不过是一个痴傻的死刑犯罢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文君救走的。云凌站在秘牢内,指尖攥的发白,以他对萧雨歇的了解,他最担心的起内乱,所以,他应当不会做出将护位书交给宁王的举动。莫非…… 云凌眸色复杂,摆驾长乐宫。 文君听到大监来报,云凌来了,便知他是为了何事,但是她说过,愿今生不復相见,他是皇帝又如何,她不想见便不见,云凌若是不高兴,那就杀了她啊。想着,文君低眉不屑的笑笑,交代了素娥几句,便自去睡了。 云凌踏进未央宫正殿,素娥、陆离上前跪迎:「恭迎陛下!」 云凌四处扫一眼,沉声道:「君儿呢?」 素娥福一福身子,按文君的吩咐回禀:「回禀陛下,夫人身子不适,已经睡了。夫人让我启禀陛下,广陵侯是她救走的,护位书和废帝亦是她送出去的,陛下想要如何责罚,夫人受着便是。」 意料之中!她这是报復吗?云凌双唇紧抿,眸色摇摆不定,到底是没又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 十几日后,易修远终于抵达故国——西凉。 西凉秦.王.府。 「老臣拜见秦王殿下。」 段少云快步走到易修远面前,俯身伸手将其扶起:「舅舅快快请起!这些年,辛苦舅舅了!」易修远三十年前就去了南朝,两年后段少云方才出生,虽没什么情义,但段少云知道,易修远为西凉付出良多,功不可没! 段少云转身对秦王妃说道:「摆宴,为舅舅接风!」 席间,段少云亲自为易修远斟酒添菜:「这些年舅舅在南朝政效如何?」 易修远受宠若惊,忙细细回禀:「先帝在位时,微臣着力挑唆皇六子沄泽夺位,后又借付良史、杜衡之手拿下白进良,贺兰子胥,萧渊等人相继离世。这些年,南朝也唯有一个广陵侯称得上是当世英杰,此人聪明,深知皇帝秉性,只保皇位而不参与党争。也幸好他懂得自保,给微臣提供了机会。微臣掌管南朝监察之责,故意疏漏,让南朝贪腐之风盛行,且微臣用孙逸之那个废物做太尉,多年下来,现如今的南朝军队,早已是一滩烂泥,军纪涣散,兵器盔甲俱不合格。石贯已经造反,本想着其他几处埋下的线,过些时日再启用,不过现如今额外出现了宁王造反,微臣私以为,可以启了。」 段少云眸中烧起火焰,西凉几代皇帝祖祖辈辈的心愿,要在他手里实现了吗?段少云望向易修远,勾唇笑笑:「那便启吧。云凌是有能耐,仅仅半年时间,但凡已经经过治理的地方,明显出现了不同,但,咱们不能给他休养的机会。待南朝内乱一起,我西凉便可进攻,到时候内忧外患,我倒要看看,云凌还有多少本事,能扶起这个早已被蚕食一空的国家!」 第98页 ☆、大厦将颓 宁王与石贯一同造反, 云凌左右兼顾,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而远在淮阴郡的萧雨歇,听闻这些消息,亦是忧心忡忡。 这日,传来战报。 探子在宫门外摔马而下,一路疾行入宣室殿:「报——启禀陛下, 石贯那边依旧僵持, 牵制了一部分驻南大军, 驻南所余军队不敌宁王, 宁王已拿下庆阳郡。」 云凌闻言,眸中窜上火焰,怒道:「这才不足三月?宁王已拿下庆阳郡?驻南大军是吃白饭的吗?」 探子喘着气, 心虚的说道:「回禀陛下,大军盔甲兵器俱不合格。我们的兵器羽箭, 材质薄软, 根本刺不透对方军人的盔甲, 而我们的盔甲……却……却……」 云凌闻言, 倒抽一口冷气,这一刻,他才震惊的意识到, 南朝到底被沄泽糟蹋到了什么地步。 云凌抑不住心头的愤怒,站在殿上,死死的盯着孙逸之,语气冰冷蕴含杀意:「太尉, 这些年,你是如何掌管的南朝大军?」 孙逸之显然是慌了,他何曾管过?他不过是易修远扶上来的傀儡罢了,实际的大军操作,都是易修远进行的,他空有太尉之名,却无太尉之实。 孙逸之忙跪倒在地,当下语无伦次:「陛……陛下恕罪,微臣也不知道,这些年,微臣都是听司空大人的,司空大人说什么……微,微臣就做什么……大军兵器……兵器如何会……」 云凌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便知孙逸之不过是傀儡罢了:「易修远何在?」 大监回道:「易大人病重,已休养多月。」 云凌沉声:「拘上殿来!」 侍卫忙领命而去,可惜,司空府邸早已人去楼空,哪里还有易修远的影子? 云凌听到侍卫回禀的那一刻,恍然大悟,云凌深吸一口气,无力的合上了双眼。早年对这个看起来平庸的司空未曾多加留意,如今回想起来,此人隐藏这么深,怕是西凉混入南朝的细作。 易修远在司空之位多年,行监察百官之责,难怪,难怪这八年来南朝官风混乱至此,分明是此人故意为之,军队现如今成为这副模样,亦是其故意操纵之故。 云凌缓缓在龙椅上落座,下旨道:「太尉孙逸之,疏忽职守,酿成大祸,着,凌迟处死。」 孙逸之闻言,勐地倒吸一口气,晕死在殿上。大监使了个眼色,忙有侍卫上前将孙逸之拉下殿去。 云凌看向沈穆清:「但凡这些年,同易修远走的近的人,皆收监细查。」 沈穆清领命。 云凌扫一眼朝堂,心内嘆息,难道真如常太息、萧雨歇等人所言,皇位不能动? 云凌忍下心头波动,向考工令问道:「现在开始打造新的兵器盔甲,需要多久?」这样临时抱佛脚,云凌也深知无疑是亡羊补牢,但是,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考工令道:「考工令下打制兵器的匠人共百名,每人一月打制十把兵器,便是一千把,若要打制完成共几万大军使用的,恐怕需得一年。盔甲有模具,倒是可以快些,」 云凌思量片刻:「那便先将盔甲赶制到位。即刻从民间徵收匠人入考工令,赶制兵器。考工令,倘若兵器羽箭再不合格,提头来见!」 考工令眉心一跳,领命去办。 云凌又叫来何盎和赵立煜吩咐道:「何盎,即刻前往抵御宁王的驻南大军,命你监军,纠正军纪。赵立煜,你前往清河郡,监军石贯那一方的部队。」 二人领命退下,与此同时,为防患于未然,云凌又命心腹前往驻北大军以及边境大军监军,纠正军纪,排查羽箭等,以免南方的问题重现。这一夜,未央宫里的云凌,彻底失了眠。 ~~~~ 半月后,何盎上报:驻南大军军纪涣散,士兵们可随意离开军营,懒懒散散,毫无规矩,早已疏于操练。且上层武将贪腐军饷,下层士兵抱怨连连,军心涣散,应敌无力。 赵立煜那边,情况也是这般。正是用人之际,二人无法将行为有差错的上层将士斩首,只能做出些处罚,下层士兵依旧心有不平,士气虽比先前好了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 随后的两个月里,考工令那边紧赶慢赶,总算将两批合格的兵器盔甲送去了前线,宁王则已占领庆阳郡周边惠济郡的三十一县。石贯那边慢于宁王,却也在逐渐推进。 段少云知晓云凌的弥补政策,生怕边境大军有所喘息,于西凉起兵不利,于是下令渗入南朝的余下细作,择日以「新帝不悌,替天行道,响应宁王」之名造反。 于是,判.乱先后出现在北方贺州郡,西南云南郡,东南武夷郡等三处地方,一时间,南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朝廷措手不及,百姓流离失所。 南朝内乱,西凉趁机起兵,进犯南朝边境。 早朝上,消息传来,云凌双眉紧锁,闭目一声长嘆。 这时,沈穆清站出列,启奏道:「回禀陛下,现如今南朝内忧未解,臣以为对西凉当行安抚之策,以便腾出手来解决内乱。」 安鸿渐忙反驳道:「臣反对,理应先安抚朝内叛乱,下护国诏书,让各地反王以大局为重,共御外敌!」 沈穆清扫一眼安鸿渐復又道:「陛下,臣之所以认为当先安抚西凉,是因为臣想起了当年崇愈夫子的法子。」 云凌望向沈穆清,示意他继续说,沈穆清颔首,接着道:「崇愈夫子当年搅动西凉内乱,方换来我朝养息的机会。如今,遍观我朝,唯有护国公主可担此重任!倘若以护国公主和亲,公主身为女子,西凉绝不会多加防范,且以公主的智谋,足以搅起西凉祸乱……」 第99页 说到此,沈穆清撩起袍角,跪地陈情:「还请陛下,以护国公主和亲!」 「臣附议!」安鸿渐随沈穆清而跪。 「臣附议!」「臣附议!」…… 于是,此时此刻,但凡一直是云凌的人,与文君打过交到的官员,几乎全部陈情附议,当觉应以文君和亲。 云凌闻言,指尖攥的发白,眸中阴晴不定,沈穆清此举,他绝不会同意! 于公,不和亲,不纳贡,是他云凌毕生的心愿,亦是他作为帝王的底线,他不想做那让昭君出塞的汉元帝。且西凉觊觎南朝已久,不会因为一个和亲公主而罢休。 于私……云凌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已经对不起文君一次,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次,他利用了她一辈子,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交代。 云凌端坐在龙椅上,缓缓抬眼,望向群臣,他的声音,平静的迴荡在偌大的宣室殿上: 「南朝上下四百余年,到孤这里,已是第四十一代。四百年动盪沉浮,或兴,或衰,却从无今日之祸。是孤妄自尊大,执意妄为,擅动皇位。原以为,孤可以使这几欲倾颓的大厦再度兴盛……」 云凌顿一顿,似有哽咽,他喉结微动,復又说道:「南朝积弱之久,之深,非我等所能想像,西凉细作潜入南朝多年,早已将这国家的蚕食一空。西凉觊觎我朝已久,绝不会因为送去一个护国公主而善罢甘休,即日起,安抚内乱,共御外敌。」 沈穆清垂眸,望着跟随了多年的云凌,心内悲怆,云凌是何等才干他怎能不知?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朝的气数,怕是尽了…… 云凌当即向各路反王下了护国诏书,奈何,除了宁王之外,其余反王皆跟商量好了似得,将护国诏书撕了个粉碎,还宣称「若主贤明,百姓安居,何惧国别」意思也就是说,就算西凉打进来,只要对百姓好,那也无所谓。 唯有宁王的叛军,接受了护国诏书,停止了与云凌的对峙,转而攻打离其最近的石贯。 一批批的兵器盔甲送往边境大军,抵御南下的西凉,然而一个火上浇油的消息,再次递到了云凌手中。 考工令上报:「回禀陛下,打造兵器盔甲的原铁缺失,本欲购置,奈何没有款项。」 大司农丞再也忍不住心内的难受,哽咽跪地:「陛下,昭阳国库空虚,大批的银钱粮食运往前线,还余下一些,必须给饱受战乱的百姓,恕臣难以……」大司农丞说着,匍匐在地,呜咽出声。 云凌闻言,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摆摆手,命几人退下。缓缓踱步至书桌前,独自一人背对着殿门。这个硬气了二十九年的峥嵘男人,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清冷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缓缓的渗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这样的世界观,你们会打我吗?这章也是权谋线,不喜欢的读者,继续一目十行吧,23333333 ☆、淮阴寄客 卢若英入淮阴郡做郡守的这一年半, 秉承常太息所愿,惩治手下贪官污吏,收缴赃款充实库存,同时瞒着朝廷减免百姓赋税。 当年,入淮阴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 一旦出现动乱, 可将此处作为抗战之地。他在修缮军防工程等事宜上, 徵收无家可归的流民, 不动家中有农田的百姓,不仅减少了流民乞丐,且不伤农时。于是, 这一年,淮阴郡得大丰收, 又因减免赋税, 淮阴郡的百姓, 这一年收益颇丰, 齐声叫好。 于商,卢若英修订新的经商政策,放松了对商人的监管, 又修缮官道、码头等,使得通商条件更加便利,商人亦从中得利,一时间, 卢若英成为当地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卢若英自己不拘功,适时引导舆论,说这是朝廷的恩典,渐渐的,当地百姓对朝廷感激之心渐浓。 战乱的消息,一点点的传到萧雨歇耳中,可他如今藏身淮阴郡,只能干着急,不能上阵杀敌。在西凉南下侵犯边境的消息传来后,萧雨歇再也坐不住了,纵马出了淮阴郡,前往周边陷入战乱的郡县查探情况。 淮阴郡地势崎岖,丘陵沟壑林立,一路上不断看到逃亡淮阴郡的流民。衣衫褴褛,形容惨败,萧雨歇望着这一切,眉心紧锁,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萧雨歇骑在马上,缓缓的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烈日焦灼,他额角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来。这时,一阵女子的哭声传入耳中,萧雨歇闻声,眉头一蹙,夹一下马腹,马儿小跑起来,往哭声的源头寻去。 转过山道上一个大弯,便见道旁一棵枇杷树下,一名抱着孩子、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伏在靠在树上的男子肩头哭得撕心裂肺。那男子脸色青白,毫无生气,萧雨歇心下一沉,下马查探。 那妇人哭的伤心,根本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萧雨歇,怀里的小男孩看起来不满一岁的样子,睁着一双圆丢丢的大眼睛,尚不知发生何事。 萧雨歇蹲在男子身旁,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摸他脖颈的脉搏,可触手的冰冷与坚.硬告诉萧雨歇,这男子已死去多时。萧雨歇这才去看那名妇人,面色枯黄,满脸泪水,五官清秀,削尖的下巴……有些像文君…… 萧雨歇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她怀中年幼的孩子,家中男子已死,这孤儿寡母该如何生存?想着,萧雨歇动了恻隐之心。他站起身子,对那妇人说道:「还请节哀……」 第100页 那妇人忽然听到萧雨歇的声音,这才抬头去看他,眼前这名公子,玉冠素衣,风姿卓越,仪表堂堂,一看便知身份不凡,妇人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哭着求道:「还请公子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官人……」 萧雨歇嘆息,可惜他不会起死回生,只得劝慰:「夫人尚有一子,须得保重……斯人已去,还请节哀。」 那妇人看看怀中孩子,眸中露出不忍,将孩子紧抱在怀,呜咽而泣。片刻后,那妇人跪在萧雨歇面前,一双泪目望向他:「还请公子救我孤儿寡母一命,若可以,妇愿卖身,在公子府上做一名丫鬟,只求安身。」身上的干粮已然用尽,现如今无处可去,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是她唯一能抓来的希望。 萧雨歇本就有意助她一助,将马牵至妇人面前,碍于男女大防,并无搀扶之意:「我会帮你,无需你卖身,你先上马。待回去后,我会着人来安葬你的丈夫。」 那妇人看了看怀中孩子,俯身将尸身已经僵硬的丈夫再次抱紧,片刻后,狠心起身。 萧雨歇接过妇人手中的孩子,方便妇人上马。那孩子并不怕生,萧雨歇抱在怀里,小手揪着他的衣领,圆丢丢的大眼睛看着他,让萧雨歇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异样的绵软,眸中露出一丝渴望……倘若,他和文君也有孩子…… 萧雨歇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将孩子递还给已经上马的妇人。萧雨歇摘下斗篷,走上前,盖住了已经死去的男子。而后,牵着马,往秦川县走去。 那妇人骑在马上,久久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自己丈夫的尸身。 回到秦川县萧雨歇二进的宅子里,他叫来昭阳带出来的嬷嬷,将这妇人和孩子交给嬷嬷安顿。妇人跪在萧雨歇面前:「魏绾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定尽心在府上侍奉,以报公子之恩。」 萧雨歇没有说什么,如果让她什么也不做呆在府上,容易惹人闲话,且怕她也会不自在,便默认了魏绾的话。又命兰旌前去安葬魏绾丈夫。安排妥当,萧雨歇直奔卢若英的郡守府。 为避免暴露身份,萧雨歇在这里化名肖玉,卢若英手下幕僚皆以为萧雨歇是卢若英一名极为礼遇的门客,并不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广陵侯萧雨歇。 见萧雨歇来了,门口家丁迎接引路:「肖公子里边儿请。」 卢若英见萧雨歇前来,屏退屋内所有下人,上前拱手行礼:「拜见侯爷。」 萧雨歇抬手阻止:「叫我肖玉便可!今日来,是有事和你商讨。」 一年半的相处,萧雨歇助卢若英良多,现如今,俩人处的已经比较自在。请萧雨歇坐下后,卢若英方在其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肖公子请说便是。」 萧雨歇道:「连日来,不少流民逃往淮阴郡。我想问问,如今淮阴郡的库粮,足不足够开个救济流民的场所,如果能开,能维持多久?」 卢若英凝眸想想:「这要看流民的数量,不过,维持一年,应该没有问题。」 萧雨歇点点头,沉思片刻:「要不这样,先开粥场,搭一些临时的棚子收留灾民,而后,再想法子让流民能够自食其力,在淮阴郡扎根,这样流民便会减少,你的负担也不会太重。」 萧雨歇的提议,给了卢若英灵感,顺着萧雨歇的思路,他很快想到了合适的法子,点头说道: 「这确实是个法子,流民自己安置起来会比较麻烦,无论是务农还是经商都需要本钱,还要承担风险……思来想去,不如,以官府名义开设两个厂子,男丁主兵器,女眷主织丝。」 萧雨歇转瞬便明白了卢若英的意思,点点头:「此法可行,所练兵器,可用来充实驻淮阴郡军队,也可卖于平民以备战乱。丝绢倒是好物,如今南下尚无战乱,商人还有海上贸易,丝绢可以出海,所得利益除了工人开支,便可用于赈济流民,余下充入库存,极好!」 这些日子二人合作不少,商量妥当,给了彼此一个赞赏的眼神。正事商讨完毕,卢若英起身给萧雨歇倒了茶水,闲话道:「西凉南下,不知北方还能撑多久,护国公主如今身在昭阳,侯爷如何打算?」 听卢若英提起文君,萧雨歇心勐然揪起,已有一年半不曾相见……对于文君,他从来没想过放下,那是他的妻,无论她如何划定和他的关系,在他心里,她的位置,今生都不会变。 也是因为这份在意,他没法强迫她跟他走,他不想让她为了他,违背自己的意愿,无论何时,他都会成全她想要的!但是,倘若风声稍有不对,涉及她的安危,就算是抢,他也会去带文君离开昭阳。 卢若英看看萧雨歇,不由得笑了笑,刚提了文君一句,萧雨歇就陷入了发呆的状态,显然神魂已经飘去了文君那里。 卢若英指尖点一点萧雨歇面前的桌子,发出『哒哒』的声响,笑着调侃道:「侯爷神游了?」 萧雨歇思绪被拉了回来,被卢若英看穿心思,还被这么调侃一句,脸上委实有些挂不住,笑着调侃了回去:「思妻之苦卢郡守大抵还不晓得。你至今未娶,难不成还是个二十五年陈酿的雏儿?」跟他比脸皮,卢若英还嫩了点儿。 果不其然,卢若英脸涨得通红,他一介书生,饱读圣贤书,如何能跟待过军营的萧雨歇相比。不过卢若英心底也有那么一丝倔强,干咳了两下,凭自己聪明才智猜测道:「侯爷如今二十七了?」 第101页 萧雨歇不明所以,点头:「快了。」 卢若英正一正神色,接着道:「侯爷娶妻之前,多有好龙阳的传闻,四个妾室也是一直未有子嗣,侯爷娶妻时二十四,私心猜测,侯爷大抵也陈酿了二十四年。」 萧雨歇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儿没被呛到,他也没打算否认,反正脸皮厚:「可以啊你,这也能猜出来。」萧雨歇擦一擦嘴角的水渍,岔开话题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娶妻了。」 说到这儿,卢若英低头暗想,活了二十五年,与男女情爱上,他似乎也只对文君起过那么剎那的心思,但是知道不可能,很快就打消了。在昭阳那段时间,和陆离玩儿的挺开心,来了淮阴郡后,除了有点儿想念陆离,好像没起过娶妻的心思。 卢若英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笑:「待遇到合适的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很谢谢…… ☆、君心我心 萧雨歇在卢若英这里闲聊了几句, 喝了几盏茶,顺道又蹭了一顿晚饭,反正现在没有比他更闲的人,且在卢若英这儿蹭吃蹭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倒干的娴熟。晚饭后,萧雨歇方才离去。 卢若英目送萧雨歇走出大门, 看着他枫杨般挺拔的背影, 忽地又想起了陆离, 唇角勾起一个笑, 怎么谁都喜欢来他这儿蹭吃喝。 在昭阳那会儿,陆离没事儿就跑来京兆尹府上蹭吃蹭喝。那小子性格活泼,有他陪着, 卢若英的日子,确实热闹了很多, 就好似平静的水面上惊起的炸雷。 他与萧雨歇, 如今虽交情不浅, 但关系还是没法跟陆离比。相较于陆离, 萧雨歇虽性格外向,但常在高位,文治武功齐备, 行事沉稳缜密,且有他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常来找他。可是陆离不同,脑子简单, 成天上窜上跳的,跟个猴儿一样,还是一个爱黏着自己的猴儿。 卢若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后又是微嘆,大概真是年纪到了,如今也觉出了孤独的滋味,卢若英凝眸片刻,似乎就想通了一件事: 妻室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陪,看到有趣好笑的事,身边有个能分享的人,心情不佳时,也能够听你抱怨。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分享这一切,貌合神离的夫妻多得是,能有个合拍的人,难能可贵。若是有这么一个人陪着,很多事情似乎都显得不再要紧,比如身份差别,比如性格差别,再比如——性别! 天色渐暮,卢若英在门口站了会儿,便回了房。 萧雨歇回到自己宅子里,魏绾估计正在学规矩,兰旌带着魏绾的儿子,成哥儿正在院中逗弄,这孩子性格极好,不爱哭闹,又不认生,兰旌看得有趣,便帮着看管一会儿。 见萧雨歇回来,兰旌上前行礼,蹒跚学步的成哥儿,也歪歪扭扭的朝萧雨歇走去,嘴边挂着一熘口水,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小娃娃可爱,萧雨歇看着喜欢,便俯身将小娃娃抱起,在院中石椅上坐下,让成哥儿坐在自己的右腿上。孩子身子小,萧雨歇撑着他后背的手掌几乎占了成哥儿大半个后背,萧雨歇逗弄道:「叫声儿叔听听。」 兰旌在一旁笑道:「成哥儿只会叫爹娘,公子没来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叫爹。」 听到『爹』这个字,成哥儿圆丢丢的眼睛又望着萧雨歇,含煳不清的「爹爹」的叫了两声,小娃娃稚嫩的声音,挑起了萧雨歇心底某根绵软的弦。 可能是因为快二十七了,岁数放在这里,这两年间,萧雨歇愈发渴望子嗣,每每看到人家的粉嫩娃娃,心里难免羡慕一阵儿。都快三十的人,尚无子嗣,说不急,那是假的。想着,他又想起文君,心里又是一疼。 萧雨歇看了看成哥儿身上的粗布麻衣,对兰旌吩咐道:「去跟芝英说一声,去集市上买些适合孩子贴身穿的布料来。」 芝英是昭阳带出来的那名粗使婢女。多年来,侯府形成的默契,萧雨歇无贴身婢女,但凡有事,都是叫兰旌传话,侯府里的婢女,上至嬷嬷下至粗使,几乎都没有直接跟萧雨歇讲过话。 萧雨歇在院中逗弄了成哥儿一会儿,见天色渐暗,便将成哥儿递给兰旌:「给他娘送去吧。」说罢,自己回了房间,命人烧了热水,沐浴休息。 ~~~ 昭阳城。 西凉大军一路南下,云凌派心腹苦苦死撑,然而半年下来,西凉依旧逼近昭阳。最开始,先是北境的反王,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对付异己,而后以诡辩之词说服民众,带着打下的两郡,投诚西凉大军。 干观二年九月,云凌继位整整两年零一个月。除却宁王,四路反王皆投诚西凉。云凌听闻消息,坐在偌大的未央宫内,这宫室宽敞华丽,笼罩在昏黄的烛火下,却显得颓败而静谧。 云凌苦笑出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机关算尽十载岁月,竟做了那捕蝉的螳螂。西凉蓄谋已久,自易修远进入南朝的那日起,这盘大棋,便开始下了,他还没出手,便已经输了…… 这一刻,云凌忽然有些恍惚,他这一辈子,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自十年前跳入寒江,侥倖活下来,他就成了飘荡在这世间的一只鬼,终日活在『文濯』的面具之下,每一日,都在为自己那一副可以附身的躯体而努力,为了心中的宏愿与抱负而努力。 第102页 他呕心沥血十年,整整十年,与亲妹嘉禾长公主不敢相认,错过心爱之人,与师长反目……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他终归都失去了…… 云凌手肘支撑在双腿上,双手掩面,无声苦笑,爱的人恨他,敬的人对他失望,原以为他拥有了天下,其实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 这一夜,文君站在长乐宫外的高台上,望着深秋高远星空下层层叠叠的宫殿,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以来的消息,文君都听在耳里。不成想,南朝竟积弱到此等地步,而她和云凌,阴差阳错的成了灭亡南朝的催化剂…… 原本想报復云凌,才将废帝与护位书送出,如今看着烽烟四起的南朝,相比于西凉的蓄谋已久,她做下的简直不堪一提,她挑起的宁王叛乱,不过是这次动盪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文君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粒尘埃,跌落在汪洋大海中,也只能激起剎那微弱的涟漪。 从两年前,萧雨歇被云凌囚禁的那时起,文君便开始怀疑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为了报仇,成为云凌的棋子,助云凌离间朝堂、谋取皇位,却害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回想自己这小二十年的岁月,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或许,等西凉攻进昭阳城的那一日,身为护国公主,她的死期也该到了。想着,文君收回眺望的双眸,神色清冷,转身进了殿门。 ~~~ 面对南朝的残败军队,西凉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将南朝北方大半江山收入囊中。 干观三年,六月十三,西凉大军到达昭阳城四十里外,二皇子段少云,亲自到达军中,等着想看看攻破南朝都城的那一日。 昭阳城内,但凡有点儿家底的人家,早已逃亡南下,如今的昭阳城,恍如一座鬼城。 这一日,昭阳城门刚刚开启,两匹骏马便飞驰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面上,显得格外惹眼。 萧雨歇一得到西凉大军逼近昭阳城的消息,便带着兰旌直奔昭阳,好在曾与陆离约定,每月初一十五,酉时过后侯府传递消息,等见到陆离,就能有入宫的法子。 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来,她的消息,他一直是靠着陆离获知的。再次回到昭阳城,昔日分别的场景再度漫上眼前。虽然在他心底,她依旧是他的妻子,可……在她心里,他是个什么位置呢?再次相见,他该以何种方式与她相处?近了,怕她不愿,远了,他又不愿。 萧雨歇与兰旌藏好马匹,翻墙进了昔日的广陵侯府,踏入院中的那一剎那,断井颓垣映入眼帘,看着昔日的家,萧雨歇心中难免凄凉。 再次回到弄梅小筑,进入夜阑轩,堆积的灰尘与蜘蛛网下,隐约还可见昔日的模样,回忆,一点点的涌现出来…… 兰旌简单将夜阑轩打扫了一下,以便能有个落脚之地,萧雨歇亦帮着兰旌一起打扫,很快,夜阑轩勉强可以藏身,今日是十三,后日酉时,就可以见到陆离。 俩人日夜兼程,需得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以便应对往后的事。现下又条件简陋,萧雨歇和兰旌只能一同合衣睡在一张榻上,现在的萧雨歇,没什么过多的要求,能顺利带她离开,就是他唯一的心愿。 ~~~ 两日后酉时,陆离按照约定,潜入侯府院中,萧雨歇藏在暗处,确定来者是陆离方才走了出来。 陆离一见萧雨歇,整个人又惊又喜:「侯爷?真的是你!」不用说,肯定是来救夫人的。两年多未见,侯爷没什么大的变化,除了外表看起来,更成熟了些。 萧雨歇点点头,捏捏陆离肩头:「这两年,辛苦你了!她怎么样了?」 陆离笑笑:「夫人安好,只是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不过侯爷别担心,夫人就那清冷性子,也就当初在侯府时好一些。」 萧雨歇垂眸,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现如今西凉大军逼近昭阳,我想带文君离开……」她会不会放不下云凌,而不跟他走? 说真的,陆离也不想夫人继续留在昭阳,倘若如此,昭阳城破的那一日,都是死路一条。但陆离并不知道萧雨歇的顾忌,也不知道两年前的那晚,萧雨歇和文君之间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对萧雨歇说道:「侯爷来接夫人,夫人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我现在就想法子带侯爷进宫见夫人……」 「陆离!」萧雨歇打断陆离。 陆离不解的望向萧雨歇,萧雨歇微微垂眸:「先不要让她知道,你带我进宫,等寻到机会,我再带她离开……」萧雨歇做了最坏打算,如果她不肯走,那就打晕带走,她若恨便恨吧。 陆离有些不解,夫人和侯爷明明那么恩爱,可今日侯爷看起来为何有那么多顾虑。陆离也不好为什么,想了片刻,对萧雨歇说道:「那便听侯爷的,那我先将侯爷和兰旌易容成侍卫,安插进看护长乐宫的侍卫队中。」 萧雨歇点点头,这是个极好的法子,他这次来,其实还想带走一批人,转头又问道:「当年光禄勛手下的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还有郎中三将,现于何处?」 陆离拧着眉头回忆了下:「当初陛下继位后,侯爷的心腹便被换下,现如今,这五位大人,做了宫门处的掖门司马。」 萧雨歇点点头,等进宫后,再想法子联繫这五个人。萧雨歇抬眼望向陆离:「易容的东西,你需要准备多久?」 第103页 陆离说道:「东西都是现成的,明日晚上,我带两套侍卫的衣服来,易容好,局可以进宫。」 萧雨歇点头:「好。」 陆离摸摸后脖颈子,犹豫着问道:「对了侯爷,卢大人在淮阴郡好嘛?」 萧雨歇笑笑,点点头:「如鱼得水。等到时候一起去淮阴郡,你便能见到他了。」 陆离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闲话了几句,陆离便先回了宫。第二日申时,等文君入睡后,陆离带好东西,再次来找萧雨歇。 萧雨歇和兰旌先换好侍卫的衣服,而后由陆离易容,一切准备停当,三人一同潜进了皇宫。萧雨歇和兰旌暂时藏进了陆离的房中,第二日,陆离找素娥要了一点儿泻药,诓骗两个相熟的侍卫喝酒,两个侍卫皆害了病,陆离顺势将萧雨歇和兰旌,插进了长乐宫的护卫中。 这日,文君晨起,梳洗妥当后,换了一身束袖的男装,在院中练习陆离教习的剑法。正练着,忽地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文君抬眼去看,只见宫门处一个人正看着自己,文君心头骤然紧缩,那人的身影像极了萧雨歇,若非是侍卫打扮,文君定会错认。两年了,如今,他过得怎样?还记不记得她?文君低眉苦笑,收回目光,继续练剑。 萧雨歇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年她那一句「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当真是一把贯穿他心脏的长剑,很想过去与她相认,可他……竟然怕再次听到那样冷人肺腑的话。 文君练了一上午剑,萧雨歇便看了一上午,心头不禁笑嘆,两年未见,她身体素质倒是好了不少,这样也好,之前他还担心长途劳顿,她受不住呢。 文君练完剑,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像极了萧雨歇的侍卫,四目相对的剎那,文君竟有些恍惚,好像真的是在看萧雨歇一般。文君自嘲的笑笑,等闲人如何能跟他相比,想着,收回目光,回了殿内。 文君回去后,便没有再出来,到了夜间,侍卫换班,换班后,萧雨歇由陆离带着,直接去找宫门处找当年他手下的将士。 曾经的羽林中郎将周章,现如今在朱雀门做掖门司马,坐在宫门处的小室里,一脸的郁郁不得志。萧雨歇走进小室,将门关上。 周章见来了个如此不知规矩的侍卫,蹙眉骂道:「滚出去。」 萧雨歇开口:「周章,是我。」周章听到萧雨歇的声音,浓郁双眉下的那双眸中,露出一丝怪异,难以置信道:「侯……侯爷?」可看样貌明明不是。 萧雨歇点点头:「是我!我易了容。」 周章站起身,再次细细打量眼前的侍卫,除了样貌,身形、声音、眼神,都是他们的侯爷。周章这才信了,一时激动,上前扣住萧雨歇的双臂,激动道:「侯爷,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去了哪儿?」 萧雨歇忙安抚周章:「此事说来话长,往后再说。现在我有更要紧的事情交代你。尹伯庸、王恬、王陵、栾步四人何在?你们可还有联繫?」 周章点头:「新帝上任后,我等便被贬做掖门司马,他们在其他门处。」 萧雨歇点点头:「昭阳如今朝夕难保,你联繫他们几个,你们最好近日便携带家眷前往淮阴郡秦川县,到了那处,先各自安顿,然后将落脚地点送去给郡守卢若英,等我回来跟你们会合。」 周章重重的点点头,他早就腻歪了这掖门司马,当初跟着侯爷上阵杀敌的日子,才是最痛快的,如今侯爷吩咐,他哪有不允的道理,且他也早有了离开昭阳的心,生怕昭阳城破波及家人。 周章抱拳行礼:「侯爷放心,我这就去找他们。」 萧雨歇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拍拍他的肩头:「一切小心!秦川县见。」 说罢,萧雨歇出门,跟着门外的陆离回了长乐宫。周章得到萧雨歇的消息,就像重新注回了新鲜的血液,找了藉口离开朱雀门,去联络剩下的几个人,五日后,五个掖门司马,同时消失在皇庭院内,携带家眷,前往淮阴郡。 ~~~ 随后的一个月里,西凉大军继续向前推进,到十月中旬,已快到平阳县。战报一次次的传来,云凌早已麻木,他深知此祸难免。他下令集结了昭阳周边的三万护城军,准备殊死一战。 这一夜,云凌坐在未央宫书房内,双手撑在桌面上,望着眼前的南朝的舆图,眉头紧锁。他飞扬凌厉的眸中,依然是如过去一般坚定,他身为帝王,决不能退缩,谁都可以离开,唯他不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他的底线,亦是他的坚持! 北方大部分已经落入西凉手中,西凉大军二十万,他只有三万人,南方大军依旧被石贯牵制,无法调离,守卫都城一战,云凌心知自己凶多吉少,南方……遍观整个南朝,唯有一人可以託付! 云凌心头闪过萧雨歇的身影,只有他,能够做到。虽然尚不知萧雨歇在何处,但以他对萧雨歇的了解,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想着,云凌提笔写下一道圣旨,盖上玉玺。而后将玉玺和圣旨一同放好。然后叫来叶蓁,吩咐道:「西凉大军压境,明日孤会亲自前往军营,率军守卫昭阳,你负责将君儿安全送走,越远越好,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知道吗?」 叶蓁双唇紧抿,颔首领命。云凌深吸一口气:「现在就去!」 第104页 叶蓁眸色复杂的看了看云凌,行礼退下,前往长乐宫。 萧雨歇站在长乐宫外,看着叶蓁走进去,心中起了一丝疑惑,待叶蓁进去后,萧雨歇便跟了上去,蹲在窗下,细听里面的动静。其他侍卫看着萧雨歇,一脸的困惑,这人举止为何这般奇怪,但他们没有权利过问,便也没有理会。 叶蓁走进正殿,行礼:「拜见公主!公主,陛下明日要入军营亲自率军抗敌,让我来护送公主离开昭阳。公主,大战将起,事不宜迟,简单收拾些东西,今晚就走。」 文君坐在贵妃榻上,闻言一怔,手中正看的书『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云凌竟然要亲自入军营? 她虽与云凌一同住在宫里,可也是两年未见了,如今的形势,文君心中一清二楚,云凌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她虽恨他,可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她却不忍……十年来,她与云凌之间的恩怨,终归是说不清的。她恨他,可她不想让他死。他明明可以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为何要亲自入军营抗敌?退居南下,再做反击不好吗? 文君扫了叶蓁一眼,开口问道:「义父让你送我离开,他自己要留下抗敌?」 叶蓁双唇紧抿:「陛下一生峥嵘,怎会贪生怕死?」 文君反驳道:「我知道他不怕死!可也不必做无谓的牺牲。欠我的他还没有还清,他不能这么死!」 文君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生气是为了什么,不知是因为气急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眸中蕴上一层泪雾。文君平復了下心绪,示意素娥取过斗篷,她披在身上,对上叶蓁的双眼:「我去找他!」 文君绕过叶蓁,直直往殿门外而去。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文君驻足,定眼望去,长身立于殿门外的,正是这一月来,总是看她的那个像极了萧雨歇的侍卫。 文君心头一怔,只见眼前的侍卫,伸手一点点的撕下脸上的假面皮,渐渐露出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清俊面孔来。 乍见萧雨歇,文君身子陡然一震,惊讶的捂住了嘴,双手颤抖不止,真的是他!叶蓁亦是一惊,在文君身后望着萧雨歇,久久难言。 萧雨歇抬眼看一眼叶蓁:「我会带她走,不劳叶大人费心。」 随后,萧雨歇目光落在文君脸上,对她说道:「我陪你去见他!」 萧雨歇与云凌,虽然一直是劲敌,但是萧雨歇相信,以云凌的心胸,绝不会在此时对他下什么黑手! 良久,文君才从巨大的震惊中醒省过来,朝思暮想两年的人……他看起来更成熟了。文君双唇微张,半晌才哽咽的说出三个字:「你来了……」 萧雨歇喉结微动,点点头:「我陪你去见他。」私心里说,他真不想看他们单独见面。他不在的这两年,她和云凌到底是如何相处的,萧雨歇不敢去想像,云凌是不是也将她拥在怀里……想着,萧雨歇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微微侧身,让了身边的位置给文君:「走吧。」 文君再次与萧雨歇并肩而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深秋清冷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染白了华发。叶蓁跟在后面,好似是个多余的。 自见到他,文君心一直悬着,回想起两年前那夜,文君又有些心酸,他大抵是被她伤到了,现在还能回来救她,是念及当年的情分吗? 萧雨歇介怀云凌,文君不敢确定两年后他的感情,两人各怀心思,都不敢亲近对方,一路上,静默无言。 进了未央宫西侧殿,云凌一身金色戎装,身披玄色斗篷,正坐在殿中高椅上,挑灯拭剑。昏黄的烛火下,他型容依旧贵气不减,飞扬凌厉的五官中,满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听到脚步声,云凌抬眼向殿门处望去,只见文君与萧雨歇并肩走了进来。乍见萧雨歇,云凌眸中闪过惊讶,随后便是丝丝的心酸。目光又落在文君倾城绝世的脸上,久久不愿收回,两年了,她从不愿见他,只能每次在她去御花园时,遥遥一望,今日,是来道别的吗? 云凌声线平静,微笑:「你们来了,真好……」 文君垂眸,再见云凌,她也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觉,看他一身戎装,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云凌笑笑,不再称孤,对萧雨歇说道:「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找你。」 云凌起身,缓缓走下高椅,往左侧书桌前而去,边走边说道:「前朝,护国大将军专权,文治武功齐备,架空皇帝。我朝汲取教训,将军战时立,战后撤……我曾经想过,倘若我也有这样的才能之辈,定要重用……」 云凌走到书桌后,没有坐下,看着萧雨歇,继续说道:「一旦……我死了,这样的护国大将军,便是整个国家唯一的希望。」 云凌从怀中摸出一枚兵符,向萧雨歇扔过去,萧雨歇伸手接住,看了看手中兵符,望向云凌,只听云凌继续说道:「这是调动大军的兵符,今日起,你便是护国大将军!」 云凌指一指桌上,早已写好的圣旨和玉玺:「这是册封的圣旨,若有人质疑,可将此拿出。玉玺,大将军代为保管,若能保住南朝……大将军继位吧。」 萧雨歇低眉笑笑:「你们云家的江山,我不感兴趣。云家出色的子嗣很多,若是能击退西凉,我会将玉玺还给云家的人。」 文君在一旁听着,云凌全程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眸中神色复杂,一步步走到云凌对面:「常老先生让卢若英入淮阴郡,便是要将那处作为抗敌的主要阵线。你有后路,完全不必孤注一掷,这又是何必呢?」 第105页 云凌目光落在文君脸上,凌厉的五官中化开一丝温柔,他苦笑:「我坚持十年,到如今,初衷不改。君儿,为了南朝,我倾尽了毕生的心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我能给南朝、给子民,最后的交代!」 他不能退缩,不能离开昭阳,他不走,便能给南朝子民最后的鼓舞,给萧雨歇抗敌赢得最大的军心!若走了,赢了,也是失败! 忽地,望着云凌,好的坏的,十年来所有的回忆都涌上心头,文君的泪水骤然落下,她像儿时那般紧紧攥住云凌的肩披:「义父……我恨过你,可我不愿让你死,我不愿,求求你跟我们一起走,我求求你,我求你……」 云凌心头一酸,一把将文君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良久,方才在她耳边呢喃道:「如果有来生……」本欲许诺,可云凌忽地想起这么多年,他带给文君的伤害,没有他,她怎会落进这阴诡地狱里? 想到此,云凌苦笑,轻声道:「……还是不要再遇见我的好!」 说罢,他扶着文君的肩头从他怀中起来,最后望一眼她擒满泪水的双眸,狠一狠心,在她脖颈处落下一掌,文君眉心一蹙,望着云凌,眸中满是震惊,不甘心的晕了过去。 萧雨歇忙上前将她接在怀里,云凌将圣旨和玉玺交给萧雨歇,对他说道:「今夜带她走吧,天一亮,我就会下军营。」 云凌喉结微动,望向萧雨歇的双眸:「好好待君儿!」 萧雨歇颔首应下。无论云凌过去对他做过什么,有一点,萧雨歇不得不承认,云凌真的是个好皇帝,倘若十年前废帝不曾弒父篡位,而是由云凌继位,今日的南朝,一定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萧雨歇这辈子没有敬佩过谁,如今,唯有一个云凌!萧雨歇收好圣旨和玉玺,将昏迷的文君横抱在怀里。清俊的双眸迎上云凌那双.飞扬的双眼,郑重说道:「陛下,保重!」 云凌点头,朗声道:「叶蓁备了马与盘缠在朱雀门处。走吧!」 萧雨歇抱着文君,回了长乐宫,未作停留,带上素娥、陆离、兰旌等三人,直奔朱雀门。 朱雀门外,叶蓁牵着四匹马等在那里,几人跨马而上,萧雨歇将文君放在自己身前,用手臂箍紧,和叶蓁道别后,连夜纵马出了昭阳城。 云凌独自一人立在殿中,心内悲怆,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想着,云凌忽就笑出了声儿,悲怆凄凉,空空荡荡迴响在这偌大的华丽宫殿中…… ~~~ 当文君再次醒来时,是在距离昭阳三十里以外的驿站中,文君脖颈疼得厉害,揉着脖子坐起身来。 萧雨歇一直守在她屋里,在椅子上支着头小憩,听到动静惊醒过来,连夜赶路,一宿没睡好,他眼中布满血丝。他走到文君榻边坐下:「醒了?疼得厉害吗?」 文君看他眼中布满血丝,便知他是没有休息好,忙道:「好多了,你先休息一会儿。」 萧雨歇点点头:「好。」可是,他该歇在哪儿?文君身边,还是自己单独开间房去睡? 文君亦是踌躇不定,当初说下那么决绝的话,他是否还怪她?还愿不愿意歇在她身边? 萧雨歇犹豫半天,本想问问能不能睡她这儿:「我……」可话到嘴边,却是临门一脚无力,问不出来:「我去隔壁休息,等下我让小二送茶点给你,有事遣人来叫我。」 说罢,萧雨歇眼角余光偷偷的望了望她,心内嘆息,起身出了门,然后将门关好。看他离去,文君心内泛酸,他还是在怪她,当初说下那么决绝的话,谁听了能不吃心,不怪萧雨歇。 文君又想起云凌,此时此刻,他已经在军营中了吧?文君闭目在心中暗自期盼,愿云凌性命无忧。 又在驿站中呆了一夜,五人养足精神,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文君依旧和萧雨歇同乘一匹马,虽然亲近,可总觉的隔着点儿什么。 文君私心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跟萧雨歇好好解释道歉,可是她又不敢,当初那么伤他,且已经过了两年,不知他心中还有没有她。如果他已经将她放下,她再道歉解释,岂不是会显得更加卑微? 萧雨歇哪知道文君的这些心思,他只是不确定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的位置。他真正介怀的是,是当初云凌所言,如果和他缠绵亲密,对她而言是牺牲的话,他如何能再对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她这样隐忍,比不爱他更加残忍。 俩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十日后,抵达秦川县,萧雨歇二进的宅子里。 几人下了马。连日赶路,文君有些头晕,下马后,素娥忙上前扶过文君。萧雨歇见文君不舒服,忙示意素娥扶好,加快几步先进去,对下人吩咐道:「快去准备一些温水,还有清淡的吃食。」 下人领命去办。 文君在门外缓了下,由素娥扶着进了门。这时,魏绾两岁的成哥儿歪歪扭扭的从院中的桃树后走了出来,看到一段时间没见到的萧雨歇,张着小手臂,笑呵呵的就要过去抱,嘴里含煳不清的喊着:「爹爹……」 文君身子陡然僵住! 萧雨歇没注意到身后文君一脚已经跨进院中,成哥儿见个男的都叫爹,见个女的都叫娘,叫了这么久,他也懒得纠正。这孩子长的小,看起来倒像是一岁多的孩子,萧雨歇伸手抱起小娃娃,捏一捏成哥儿的鼻子:「这段时间乖不乖啊?」 第106页 文君心痛到揪起,瞬间泪如雨下,逃一般的跑出了院子。靠在院外的墙壁,浑身脱了力气。 难怪他不愿睡在她身边,那孩子,看起来一岁多的模样,算起时间来,也差不多……当初伤他那么深,如何还能要求他对她心意不改,是她还一直心存侥倖,是她痴心妄想……当初,他离开时,文君也没这么绝望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e条大鱼的地雷,谢谢小天使啊嘞的营养液。三更奉上,请诸位笑纳。明天开始,慢慢就甜回来了。 ☆、请君努力 文君想起自己两年前那未能出生的孩子, 心中的酸涩更甚,自己没有福气给他生下孩子,而别人却……他方才抱着那孩子、宠溺的捏他鼻子的模样,俨然是一个慈父,愈发如一根刺,刺得文君心头生疼。 想起过去与他生活在侯府的日子, 她忽然后悔最初对他冷淡的那些时日, 如果她早一点儿发现他的好, 是不是就能有更多和他在一起的回忆, 以后……再也没有以后,到底有福气的,还是别人…… 就算嫁给了他, 能陪他走完余生的,却不会再是她。她不是个大度的女人, 她绝对做不到与人共享他, 更无法做到日日看着别人生下他的孩子, 萦绕在他的膝前……一想到, 他与别的女人在房中那些事,她更是无法接受。 「在下私以为,与姑娘缘分很深。」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他过去说的话, 文君苦笑,原来,她和萧雨歇的缘分,这么短暂。 方才院中的情形, 陪着文君进去的素娥,自然也是看到了,她此时心中,无比心疼文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本想着,挑个时候,向侯爷请罪,告诉侯爷当年事情的真相,现如今……她到底该不该说呢? 这时,一辆藏青色的马车从街角处驶来,停在萧雨歇门前,文君忙拭去泪水,尽力让自己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卢若英掀开车帘探出身子来,一见门口的文君,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萧夫人。」说着下了马车,走上前行礼。 文君许久未见卢若英,他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直裰,更显气质清雅。文君回礼:「卢郡守!」 卢若英含着儒雅的笑意,寒暄道:「经年未见,萧夫人可还安泰?」 文君回道:「尚可。卢郡守倒是更见精神了。」 卢若英笑笑,眼睛四处看了看,问道:「陆离何在?」 文君回道:「去和兰旌放马匹和行礼,应当一会儿就来。」 萧雨歇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走了出来,文君一见她,目光不由移去别处。萧雨歇并未觉察到文君的神色,和卢若英见了礼,向卢若英问道:「周章他们可有递消息给你?」 卢若英点点头:「出来前给他们递了消息,他们应该一会儿就会过来。你那几个跟班,都嚷着要给你接风呢。一两天就往我那儿跑一趟,问你回来了没?」 萧雨歇笑的开心,清俊的脸上露出过去常有的笑容:「好好好,一会儿等他们过来,晚上摆一桌席,大家好好叙叙,我看这些日子,一个个都快闷坏了。」 卢若英抿嘴一笑,颇有些感慨:「我也正有此意。终于轮到我蹭你一顿了。」 萧雨歇俊美微蹙,沖卢若英挑一下下巴,有点儿横:「什么叫终于?这话说的,倒像我抠门不给你吃一样。」 卢若英干咳一下,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哪儿敢说侯爷抠门,绝无此意,绝无……」 萧雨歇看看身边的文君,对卢若英道:「你先进去。」 卢若英会意,递给萧雨歇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先进了院儿。萧雨歇问文君:「可还难受?」 文君将目光挪去别处,尽量不看他:「好多了。」 萧雨歇又道:「我让人给你收拾了房间,你先去歇一会儿。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等下你先垫垫,胃里空着会更难受。走,我送你回房。」 文君点点头,跟在萧雨歇侧后方进了院。她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其实早就拧巴成麻花了,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心中即气恼又妒忌,和别的女人连孩子都生了,还在她跟前装什么关心? 萧雨歇哪有给她收拾什么房间,其实就是他住得那间。他心里头寻思着,今晚不是要喝酒吗?一般人喝醉了,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喝醉了,他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错房间了吗?第二天也好有个解释,虽然牵强了点,但还算说得过去吧。 其实,他也是没法子了,开口问是真的问不出来,如果借酒劲试探她的反应,他倒还能试试,一旦她不愿意,他就装醉酒睡过去,如果愿意……想着,萧雨歇喉结经不住动了动。 萧雨歇将文君领到他的房间,将门推开,对文君道:「你住这里。」 文君低眉从他眼前走进去,抬眼环视一圈。榻边角落里,是他的短靴,榻上还随意扔着一件袍子,一看也是萧雨歇的,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墙上挂着他的剑……人气这么足,这一看就是萧雨歇的房间。 不是说是让人收拾出来的吗?怎么会是他住的?他虽与别人有了孩子,可至今也没跟她说过和离的话,难不成,他还想三妻四妾?文君暗自嗤笑,如意算盘打的真响。 文君假作不知,转头对萧雨歇说道:「这不是你的房间吗?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第107页 「呃……」萧雨歇一时语塞,心内暗骂,怎么看出来的啊?口中连忙搪塞:「呵呵……这……这条路走习惯了……呵呵……」 被她识破,他还哪有新收拾的房间给她住啊,于是只能道:「那什么……要不然先去前厅喝些茶水,正好和卢郡守聊聊。」 文君低眉,实在不想戳破:「也成。」 于是,萧雨歇带着文君和素娥,转而又往前厅走。萧雨歇心头连连嘆息,刚打好的算盘,就这么行不通了。可是她都发现是自己的房间,如果她愿意和他一起住,应该会装作不知,可是她却挑破了,摆明了不想和他一起。往细里这么一想,萧雨歇心头黯然,真没机会了吗? 还未到前厅,便听到陆离那猴儿阵阵开心的笑声儿传出来:「老卢啊老卢,我可想死你了……」 进入前厅一看,文君委实一惊,陆离当真跟猴一样挂卢若英背上,卢若英皱着眉,满脸的哭笑不得,一边努力往开里拽陆离挂他脖子上的手臂,一边训斥:「你快放开,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虽然是训斥,但脸上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陆离见萧雨歇和文君进来,这才停止了对卢若英的折磨,指一指大圆桌旁的正上座:「侯爷夫人快坐。」 俩人没有对视,各自走上前落座,随后卢若英,陆离先后落座,素娥在文君什么服侍。文君见状,捏一捏素娥的手,温和道:「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今日不分主僕,你也坐。」素娥谢过后,在文君身旁坐下。 萧雨歇坐在文君身边,两手放在腿面上,有意无意的摩擦,时不时的看看文君,一副想要找话却又不知道说啥的模样,而文君则目光坦然,或看茶杯,或看门外,或与素娥说话,就是不看萧雨歇。 俩人这副模样,落在卢若英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难不成这俩人吵架了?于是,卢若英低声问陆离:「侯爷和他夫人怎么了?」 陆离看一眼萧雨歇和文君,小声儿对卢若英说道:「两年前分开那会儿我瞧着他俩就不大对付,这次我们来秦川县,路上这俩一直分房睡的。」 卢若英心思远比陆离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思量起来,看着这会儿桌上的样子,摆明是在闹别扭啊。萧雨歇一副欲言又止、想凑上去又顾虑什么的样子,文君……文君看着淡定,但她根本不理萧雨歇,心里大概早就因为什么事儿恼了他。 卢若英忽地想起萧雨歇调侃他那些话,心内暗笑,平时总把自己说的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还横的不得了,这会儿在自己夫人跟前儿,畏手畏脚怂的不成样子。反正闲的也是闲的,他倒要看看,这俩人今晚怎么吃这顿饭? 正想着,忽然外面传来很多人进院的脚步声,桌上的众人听到声响,忙起身相迎。外面的人尚未进来,就听几个爷们粗犷的声音笑道:「侯爷,我们来了。」 只见,周章夫妻,尹伯庸夫妻,王陵夫妻,王恬夫妻,栾步夫妻,十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大家相互见礼,周章夫人亦是将门之后,算得上女中豪杰,与文君见过礼后,望着文君的姿容,不由直言道:「侯夫人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我那时候还想,似侯爷这般人物,会娶什么样的夫人,总觉得没人配得上他,如今见了夫人才知,夫人与侯爷真是郎才女貌,极般配的一对。」 周章拉过自家夫人,在桌边坐下:「侯夫人是昭阳数一数二的才女,你当谁都跟你似得,爱舞刀弄剑。别丢人,快坐下。」周章话虽这般说,但语气里却无半点嗔怪之意。 周夫人抿唇笑,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对文君道:「侯夫人别见怪啊,我这人性子直。」 文君喜欢这样爽朗性子的女子,笑道:「怎会?」 有了周夫人暖场子,大家很快你一言我一句的热闹聊了起来,粗使丫头芝英不断来回添茶水。 文君扫一眼周围,又看看院外,方才管萧雨歇叫爹的那个孩子和他娘怎么没来? ☆、我真没醉 文君四下看了好半天, 也没见那孩子和他娘入席,一般情况下,家中有宴,妾室确实不会入席,但是孩子虽是庶子,却也是主子, 为何也没来? 但文君的性子, 凡事儿就是能猜就猜, 猜不着就拉到, 素来不喜多问。爹一声声的叫着,可是她亲耳听到的,反正她没冤了萧雨歇就是。 这时, 身材精壮的栾步,自斟了一杯酒, 离座而起, 对着萧雨歇说道:「侯爷, 当初楚王继位, 你又忽然下落不明,我们都以为你被暗害了,前些日子听到你还活着, 甭提哥几个多高兴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也要一醉方休,好好痛快痛快。来, 侯爷,属下敬您。」 萧雨歇笑笑,心道,差点儿真交代了。站起来端起酒杯,与栾步隔桌遥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他放下酒杯,在文君身边坐下。 栾步妻子贤惠,见栾步杯中酒已尽,便主动端起眼前的酒壶,为自己丈夫斟满,栾夫人的举动,俨然为栾步赚足了面子,只见栾步腰杆不由挺了挺,无不得意看了一眼爱跟自己较劲儿的王陵。 萧雨歇见状,转头去看文君,眼里大剌剌的写着一句话:你也给我倒一杯呗。谁知,文君望着桌下自己帕子上的水蝶,压根没理他。 王陵见萧雨歇喝了栾步的酒,当下不甘示弱:「侯爷,属下也敬你。」说着提杯起身。 第108页 萧雨歇无奈,自己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上,和王陵遥敬而饮。王陵落座,直接将自己杯子推到自己夫人面前,王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夫君爱跟栾步抬槓,什么都爱比,抿唇无奈的笑笑,端起酒壶给自己夫君填满,并柔声道:「慢些喝。」 萧雨歇看在眼里,羡慕不已,又去看文君,文君这次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萧雨歇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 萧雨歇和文君这尴尬的互动,自然是落在了众人眼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侯爷和夫人在闹别扭。尹伯庸和王恬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他俩还是先别敬酒的好,免得侯爷丢面子。 唯有周章这个不长眼的糙汉子,端起酒杯朗声道:「侯爷,我也敬你!」 卢若英差点儿没笑出来,赶忙拦下:「这么灌侯爷哪成啊,来来来,大家一起碰一杯。」 说着,端起酒杯,率先站了起来,陆离很给面子的配合卢若英,萧雨歇再次斟满自己酒杯,一桌子男男女女站了起来,大家碰杯,各自说了些吉利话,一饮而尽。 坐回椅子上,萧雨歇实在绷不住了,扭头在文君耳边低语道:「夫人,就算你不喜欢我,在坐的都是我手下的兄弟,你给我点儿面子啊。」 文君心道,把你那儿子抱来,什么面子不给你挣回来?心里虽这般想,手上还是拿起酒壶,给萧雨歇倒了一杯,不过也是敷衍了事,神色淡漠,毫无眼神交流。 萧雨歇心头嘆息,这态度,跟刚娶回来那会儿没什么两样,果真心里一点儿没他吗?不太可能吧,记得在侯府那会儿,她还总趁他闭目养神时偷亲他来着,这可没人逼她,就算是做戏,也不必做的着这么细、这么逼真吧?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萧雨歇带头动了筷,大傢伙儿这才开始放开了吃饭菜,边吃边聊。 周章啃着一只鸡腿,问道:「侯爷,如今烽烟四起,咱们哥几个接下来怎么干?」 萧雨歇放下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喝一口茶,方说道:「陛下如今御驾亲征,咱们再等等。放心吧,少不了你上阵杀敌的时候。」 萧雨歇先没有将护国大将军一事说出来,一旦云凌出事,这护国大将军才会有重量和意义,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现在出现,一山容不得二虎,反而于云凌齐军心不宜。 说到战事,尹伯庸忧国之思不由涌上心头,嘆息道:「如今西凉已占了大半个北方,我南朝锦绣江山,就这么落进了西凉手里……」说着,双唇紧抿,一拳砸在桌面上,酒盏碗碟跟着「哐啷」一声响。 周夫人可不是一般女子,听到这话,愤慨之情亦起,看一眼自己丈夫,对萧雨歇说道:「侯爷,来日上战场,我随夫君同去,亦请战!」话中豪迈之意不输男儿。 萧雨歇点头,八年前吴碧之乱时,周夫人尚未嫁给周章,那时候十几岁小姑娘,便已随着自己祖父上阵杀敌。南朝四百年来,最初女子是不能入军营的,可后来出了个巾帼女将冯钿,算是给女子为将开了个先河,到如今,女子入军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周夫人话音落,众人各自表豪迈,又一同齐饮了一杯。唯有卢若英悄悄的没说什么,毕竟在坐的男人里,就他一个文官书生,要是萧雨歇不嫌弃,他倒是愿意随军去做个军师,至于上阵杀敌什么的,他还是等下辈子吧。 大家吃的差不多以后,玩起了行酒令,热热闹闹到了深夜。文君眼前酒壶里的是果酒,所以也只是薄醉,萧雨歇倒是看东西已经有点儿重影,怎么看文君都有两个! 萧雨歇神智还算清楚,知道自己这是喝到顶,不能再喝了,再喝办不成事儿了。几位夫人见自家丈夫们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便陆续告辞离开。行酒令到一半时,卢若英就瘫倒在了桌子上,见大家散去,被陆离扛肩膀上带回了自己的屋里。 屋里就剩下萧雨歇,文君,素娥,兰旌四人。兰旌凑到萧雨歇耳边问:「侯爷,要送你回去吗?」 萧雨歇迷迷煳煳的看看兰旌,手搭在他的脖颈处,把他整个人拉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儿说道:「有点儿眼力见儿,你能装醉吗?」 兰旌愣了下,随后心中暗自叫苦,又得演戏。想着,仿着卢若英醉酒的样子,摇晃了几下,瘫倒在桌子上。 萧雨歇指一指兰旌,对素娥说道:「你送他回去。」 素娥愣了下,这,这妥当吗?文君看看兰旌,醉的不成样子,只得对素娥道:「他喝多了,你去吧。」素娥无奈,只得起身去扶兰旌,俩人歪歪扭扭的出了前厅。 萧雨歇看着走出前厅的兰旌和素娥,唇角勾起一个笑,总算把人都支走了。 文君看着萧雨歇望着兰旌背影傻笑,还含着一丝春意,虽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他那模样文君觉得很好笑,暗自笑话他,难不成还真好龙阳? 萧雨歇甩甩头,深吸一口气,好在神智还算清楚,接下来就看演技了。 看萧雨歇甩头,以为他喝多了难受,文君拿起一杯茶水,不那么温柔的放在他眼前的桌面儿上;「喝吧。」 萧雨歇一本正经道:「多谢夫人,我没醉,现在就送你回房。」说着,萧雨歇离座而起,刚站起来,紧接着文君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朝自己这边倒过来。 「哎哎……你……」文君赶忙起身,推着他的肩头将他拖住,好在萧雨歇不是整个身子重心完全倾过来,文君还算拖得住。文君怕他摔着,但又心头懊恼,不想碰他,于是拖着他的身子,将他扶正便松了手。 第109页 萧雨歇觉察到,抿唇笑笑:「多谢夫人。」说着,迈腿要走,谁知又有些晕晕乎乎的站不稳。 萧雨歇只得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无比客气的对文君说道:「实在失礼,喝多了,夫人能扶我一下吗?」 文君见他说话客气,便当是真客气,一点儿也没觉察出他客气面孔下的禽兽之心。只得上前拖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往二进院里走去。 路上,文君问道:「你给我准备的房间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自己回去就成。」 谁知话音落,竟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文君扭头一看,萧雨歇垂着头,闭着眼,手指捏着眉心,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 醉成这样?文君嘆息,这可如何是好?不行一会儿送他回去后,自己去找芝英问问吧。 萧雨歇个头高,这会儿又脚步踉跄,文君半托半扶,这段路走得委实费尽!好不容易到他房门口,文君松开一只手臂,正要推门,谁知他身子竟又往后倾去…… 「哎哎……你站稳啊!」文君只得收回推门的手臂,将他扶稳。心头懊恼,本来只想送他到门口的,可看他这样子,怕是还得送进去。 文君手扶着他,生平第一次抬起穿着绣鞋的脚,将门踢开,扶着他往榻边走去。萧雨歇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眼看着看到榻边了,他身侧没被文君扶着的那只手,悄悄从背后绕了过去,假装身子往文君那侧一歪,迅速扯过了文君的裙摆。 文君今儿穿的襦裙,裙摆大,这会儿又走的累,自然是没有觉察到。当文君扶着他在榻边坐下时,萧雨歇顺势就将她的裙子坐在了身下。 文君见人已经送到了,起身正要走,谁知裙摆一扯,竟往后摔去,发出「啊」的一声惊唿。 萧雨歇见状唇角勾起一个邪笑,一把将倒来的人接在了怀里:「夫人小心!」 ☆、试探心意 待文君反应过来时, 已经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文君着实一愣。萧雨歇不给文君任何反应的机会,双臂将她抱紧,两腿缠上她,将她锁在怀里,顺势往后一躺, 纠缠着往睡榻里滚去。 仅仅片刻, 文君已被萧雨歇坚实的身子堵在睡榻的最里侧, 后背贴着墙壁, 前半身紧贴着他,他身上浓郁的酒香瞬间笼罩了她。 文君这才反应过来,今晚这是着了萧雨歇的道!秀眉微蹙, 紧咬着下唇懊恼不已,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诓骗她, 可她居然还是上当了, 往日里风云朝政的脑子都长哪儿去了?文君不由质问道:「你没醉是吧?」 萧雨歇闻言, 暗自觉得好笑, 他会承认才怪,哑着声音在她头顶低语:「你猜猜。」说着,他一只手试探着从文君背后往她身前滑去…… 眼看就差寸许摸到了, 却被文君恼怒的掀走他的手,什么人啊?这两年他红袖添香在侧,也没旱着啊,何必还要惦记她?想起那个孩子, 还有没见过的那个女的,文君气不打一处来。 想着就要挣扎着起来,怎奈何萧雨歇贴的紧,一条腿还搭在她身上,她根本起不来,愈发恼怒。力气根本不敌萧雨歇,折腾了片刻,文君累的气喘,却还是没能起来,最后没法子,只能硬挤着面朝墙翻过去,双臂交叠在胸前护着,省的被萧雨歇逮着机会。 萧雨歇看着文君的后脑勺,嘴角抽搐了两下。难不成是真的不想和他……他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想要,她若不要他,他后半辈子岂不是又得跟二十四岁前那么过了? 不行,他还得再试试。 想着,萧雨歇用手臂支起身子,一手抱上她的腰,俯身在她鬓边吻了下去。温热的唿吸落在文君耳畔,心骤然一缩,身子不由的酥软,文君也没法儿躲,再躲就要撞墙上了,只能任由他吻着。 她鬓间的清香钻入萧雨歇鼻息,撩起他心间一根弦,他不由情动,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吻换做轻咬……抱在她腰间修长的手,缓缓下移,捏住她的裙摆,往上一点点的拉。 文君被他堵在墙根里,连个翻身的空隙都没有,自然是没法儿躲。这次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他要分房睡,待到了秦川县,文君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方知他为何不愿与她同房,可既然之前不愿,现在他这又是要做什么? 一时间,文君竟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萧雨歇这个人了。 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他已和旁人有了孩子,她再爱他,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纠缠。 想着,文君一只手捏住他拉他裙子的手腕,表示阻止,另一只手,伸到自己耳畔,将他的脸推开。 连遭两次拒绝,萧雨歇的心渐渐下沉,难道……她的心里,真的没有他吗?过去在侯府的那些时日,她当真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才和他亲密的? 云凌的话,萧雨歇始终都不愿意相信,一来是过去有些相处的细节,让他觉不出是假的,二来……他真的不甘心放弃她。想到这儿,萧雨歇不免有些恼火,扳过她的身子,吻了上去。 文君被他死死吻住,想起两年前那晚,他也是这样强行要她,可上次是她先出言伤他,他生气、恼怒,她都认!但是现在呢?既然缘分已尽,和别人孩子都有了,还这般朝三暮四有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他现在凭什么这样对她? 想着,文君是真的恼火,用力推着他,将头歪向一侧,躲开了他的吻,不等他再次追过来,文君便怒言质问道:「萧雨歇,你拿我当什么?」 第110页 话音落,萧雨歇彻底怔住……他撑在她身上,与她对视,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要说萧雨歇心里不火大,那是假的。许久之后,萧雨歇似是醒悟过来什么一般点点头,他望着她沉声道:「原来,你心里是真的没有我。」 说完这句话,萧雨歇深深望了她一眼,翻身下去,躺在睡榻的另一侧。房内陷入久久的安静,只有唿吸声儿隐约可闻。过了许久,萧雨歇方道:「先睡吧,明日叫人给你准备房间。」 文君面朝着墙壁,身子缩成一团,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萧雨歇当真是觉得自己可笑,想了半辈子的人,费尽心思娶回来,到头来,到是他自作多情。 这一夜,就在这僵硬的气氛中渡了过去。 第二日,文君早早的就醒了,身边的萧雨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睡榻另一侧空荡荡,只是她身上多了一条棉被。 文君起来,简单整理了下,便准备找素娥去,想着等到了新的住处再梳洗。 刚拉开房门,便见芝英、素娥候在门外,芝英对文君行个礼:「夫人,房间已经备好,侯爷让我带你过去。」 文君点点头,携了素娥跟着芝英走了过去。其实,文君在琢磨要不要自己找个别的住处,既然已经没什么关系,还继续住在他的宅子里,似乎说不过去。 可尴尬的是,她们从皇宫出来的匆忙,什么钱财细软都没带,她现如今,真是一顿饭都得靠萧雨歇养着。不知道云凌曾经的那些商铺还剩多少,淮阴郡似乎也有,改天让陆离去找找,以她文府小姐的身份,支些银两齣来,应该是可以的吧。 随后的几日,文君独自住在另外一间房里,为了避免和萧雨歇碰面,也为了避免碰上那个孩子和他娘亲,文君日日呆在房里不出来,计划着尽快搬出去的事儿。 就这样过了五日,这日快傍晚时,卢若英来萧雨歇这儿找陆离,今日天气晴好,傍晚时分的阳光柔和又不刺眼,且还没有夜间的寒意,甚是舒适。 卢若英和陆离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椅上,桌上摆着一壶酒,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小盘切好的苹果,俩人边吃边聊。 卢若英摇着摺扇问道:「萧夫人呢?」 陆离高高丢起一颗花生米,『啊唔』一下用嘴接住,边嚼边说道:「天天闷在屋里,快长蘑菇了。」 卢若英『嗤』的笑了出来,脑补了文君满头蘑菇的模样,说道:「还跟你们侯爷闹脾气呢?」 陆离撇撇嘴:「可不是吗?」 卢若英笑笑:「去把你们夫人叫出来,就说我来了。一直闷在屋里哪儿行?索性侯爷这会儿去找周章了,叫她出来透透气。」 「好嘞。」陆离将手上粘的花生米的盐粒拍掉,起身去请文君。 文君听到卢若英来了,又听萧雨歇不在,二话没说便带上素娥跟了陆离出来,说真的,她确实有点儿闷的受不了了。 卢若英见文君出来,起身相迎:「萧夫人安。」 「卢郡守安。」文君回了礼,让了卢若英坐,在他对面坐下。 落座后,文君问道:「前些日子没来及细问,卢郡守这几年在淮阴郡过得可好?」 卢若英含了儒雅的笑,温言道:「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文君笑:「卢郡守是有大智慧的人,怕是无论到何种境遇,都是这般处世态度。」末了,文君又补了句:「真叫人羡慕。」 卢若英低眉笑笑,没有否认,復又问道:「我的师兄,常先生,如何了?」 文君微嘆:「自当年与陛下反目后,再无先生消息。」 卢若英缓缓摇着手中摺扇,目光有些渺远:「师兄身在田园,心在朝堂,两厢矛盾,过的艰难。」 文君自然知道自己恩师的性格:「常先生心怀天下,若非事事难如人所愿,他也不会远离朝堂。」 两人正说,忽听门外传来马蹄声,在院外停下,随后,便见萧雨歇一身苍色箭服走了进来。箭服精干,束袖,下摆开襟只到膝盖处,而下便是墨色云纹短靴,衬的二十七岁的萧雨歇,愈发挺拔英气。 萧雨歇一进院,便看到了文君,不由驻足,目光落在她身上,移不动了。文君一见萧雨歇,心骤然一缩,面上强撑的淡定,转头对卢若英道:「卢郡守自便,我先回房。」 说着,便匆忙走了。萧雨歇见状无奈,走过去在刚才文君的位置坐下,自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卢若英小声问陆离:「你瞧着这俩人别不别扭?」 陆离连连点头,卢若英又问:「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陆离瞪大眼睛望向卢若英,随后继续连连点头,比方才更快。卢若英抿嘴一笑,撑开扇子,缓缓摇动。 正所谓旁观者清,据他观察,文君心里大抵是什么事儿恼了萧雨歇,但她素来话少,肯定不会主动告诉萧雨歇,萧雨歇自然也就没有辩解的机会。最好的法子,就是解开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误会。 至于这个误会吗?除了文君本人,大家都不知道。但是还有一个人,她一定清楚!想着,卢若英对陆离道:「你去把素娥叫来,别说是我叫。」 陆离虽不解,但点点头去了。然后卢若英对萧雨歇说道:「侯爷,夫人为何生你气?」 萧雨歇看一眼卢若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颇有些神伤:「她心里没我。」 第111页 卢若英呵呵的笑了起来,萧雨歇不解,蹙眉挑衅道:「你笑什么啊?」 卢若英止了笑,合上扇子,指一下萧雨歇:「若是夫人心里没你,何必躲着你?真的不在意,你在不在她眼前,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的章节,答应我早点看好嘛?锁了就是删减版。 ☆、金风玉露 萧雨歇听了此话, 微微蹙眉,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卢若英笑笑:「我是不清楚,你也未必清楚,但素娥一定清楚。一会儿她来了,拿出你侯爷的威严来, 该问的问。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萧雨歇微微垂眸, 一手搭在桌沿上, 修长的指间把玩着喝空的酒盏。他明白卢若英的意思, 没有反对,因为他确实还不甘心就此放弃!当年的,而今的, 很多事情,素娥一直陪在她身边, 定会比他清楚。 不过, 素娥被文君调.教的极好, 跟她问话, 得用点儿脑子。想着,萧雨歇心里已有了计较。 过了片刻,陆离带着素娥来到了萧雨歇面前, 素娥行礼:「给侯爷请安。」 萧雨歇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素娥,方冷声道:「关于夫人,你瞒我的事,都说来听听。」萧雨歇故意将话说的模稜两可, 想听听能不能诈出些什么来? 其实,素娥很早前就想给侯爷请罪,当年的事,是她愧对侯爷,既然今日侯爷问起,于她而言,正好是个机会。 素娥跪在萧雨歇面前,先行了个叩拜礼,请了罪,方说道:「侯爷,两年前,夫人在文府被陛下下了迷药,陛下以夫人性命相要挟,奴婢只能带了字条,以夫人的名义去侯府给您传话……」 萧雨歇身子勐然一震,随后心中狂喜,当年,不是文君助云凌诱捕他! 他身子前倾,忙问:「既如此,那张字条,为何会是夫人的字迹?」他一直不愿相信文君会助云凌诱捕他,可偏偏就是这张文君字迹的字条,让他一次次不得不面对所谓的事实。 素娥恭敬回道:「陛下为夺皇位,苦心经营,自有模仿字迹的高手,不瞒侯爷,夫人亦是文府模仿字迹的高手之一。」 萧雨歇眸中闪过惊异,随后便是恍然大悟的透彻,是了,陆离还会那种只有话本中才有的易容术。萧雨歇暗自佩服,云凌为了夺皇位,真是什么奇人能人都搜罗了来。 素娥抿抿唇,回想起当年文君为萧雨歇隐忍的一切,索性都说了,她不想再看夫人难过。于是,素娥继续对萧雨歇说道: 「两年前,侯爷被陛下关在秘牢,夫人不清楚侯爷安危,也不知侯爷下落,日日以泪洗面。费尽心思,才找到侯爷下落。可是……」 素娥忽然想起,那时文君小产,身子虚弱,是不能跟侯爷一起走的重要缘故,可是这件事,不该由她来告诉侯爷,须得夫人自己拿主意。 见素娥停下,萧雨歇心急如焚,忙问:「可是什么?」 素娥想了想,回道:「可是夫人那时生了病,身子虚弱,走不到百步便气喘,虚汗直流,又被陛下软禁,夫人生怕救侯爷出来后,侯爷不愿自己离开,夫人怕拖累侯爷,所以才狠心跟侯爷说了那些绝情的话。」 素娥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落进萧雨歇耳中,字字犹如重拳捶心,在心内久久震盪!原本在他手中把玩的酒杯,越握越紧。她不是不爱他,而是远比他想的,还要在乎他! 想到此,萧雨歇又有些不明白,如今他已经救了文君出来,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再波及他们的安危,可文君为何自见面,尤其是回来后,便故意远着他呢?甚至前几日那晚,还百般拒他于千里之外。 想着,萧雨歇不由又问道:「既如此,这次见面后,夫人为何不愿与我亲近?」 萧雨歇急于知道答案,话问的有些直白,素娥微微尴尬,但还是解释道:「还是因为太在乎侯爷!如今侯爷和别人生下孩子,夫人自然做不到再和侯爷好……」 萧雨歇闻言一愣:「孩子?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卢若英在一旁亦是不解,萧雨歇在淮阴郡两年多,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连跟别的女人多余的话都没说过,哪来的孩子? 素娥对上萧雨歇极度不解的神情,亦是有点儿发懵,看了看卢若英,又看了看陆离,方说道:「那日刚回秦川县,侯爷先进院儿,那个管侯爷叫爹爹的孩子……我和夫人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萧雨歇闻言,俊眉微蹙,反覆思量,他有些记不起来。卢若英也是一脸茫然,他探问萧雨歇:「成哥儿?」 卢若英一提醒,萧雨歇这才想来那日的事儿,忿恨的一拍桌子:「是他!」 「嗨!」卢若英和陆离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唏嘘,随后连同萧雨歇在内,大家呵呵笑了起来。 卢若英笑着心道难怪文君恼他,被人叫爹了能不恼吗?忽然,卢若英就有点儿佩服文君,真能沉得住气,换个泼辣点儿的,不把魏绾收拾一顿才怪。 陆离哈哈笑着,半个身子都爬上了眼前的石桌,凑上前对素娥说道:「那对母子是侯爷收留的流民,那孩子还小,只会叫爹娘,是个男的都叫爹,他昨儿还叫我爹来着。」 素娥一听,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闹了一出大笑话。想起文君这些日子生的闷气,素娥不由抿嘴偷笑了起来,要是夫人知道真相,该会有多开心。 第112页 萧雨歇脸上还挂着余下的笑意,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到此,他心头再无半点疑惑,再也不去反覆纠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他目光落在青灰色的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放下手中已经被他焐热的酒杯,离座起身,向卢若英道一声「自便」,而后往文君房中走去。 萧雨歇清俊的双眸中藏着浓郁的波澜,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紧闭的房门上:分别两年,是误会,更是在乎!从今往后,除了生死,任何人都休想从他手里夺走她! 萧雨歇推开房门,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她是他的妻,今生都会是他的,曾经分别过七年,他找了她七年,最终,她依旧嫁给了他,而今,分别两年而已,什么都不足以改变! 文君听到推门声,以为是素娥回来了,回头去看,谁知竟见萧雨歇长身立于门处,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他走了进来,将门关上,并插上了门栓,这次,她逃不掉的。 乍见萧雨歇,文君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且看着他上门栓的动作,她更是觉察到一丝危险,不由的离座起身,他这是又要做什么? 萧雨歇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仿佛怎样也看不够。文君深爱他,她无法否认,但她真的介意他有别人,她根本无法接受! 想着,文君将目光挪去别处,冷言道:「我想休息,侯爷出去吧。」 萧雨歇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挂上深深的笑意。她这态度,若是放在他不知情时,他会心痛,会恼怒,会质疑。可是,此时看起来,却是分外的可爱! 萧雨歇俯下身子,环住她的腿,轻轻一提,将她高高抱了起来。文君一惊,不由扶住了他的肩头,萧雨歇抬头看着她震惊的小脸儿,笑意温软:「想休息?为夫陪你!」 说着,用下巴蹭开她的衣领,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吻了上去。他下巴上刚刮尽的胡茬蹭得她又痒又疼。文君气恼,一面锤他肩头挣扎着想下来,一面再次怒言质问:「萧雨歇,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萧雨歇抬头望她,眸中是深邃的笑意,浓浓的爱意:「当妻当宝,当心当肝,夫人可还满意?」 文君闻言怔住,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竟片刻忘了挣扎。萧雨歇见她愣住,愈发得意,将怀中的她往下窜了窜,一手抱紧她的腰,一手捧过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吻了上去,温软而又绵长的掠夺她唇齿间的芬芳。 淡淡的酒香在文君舌尖传来,他熟悉的吻温柔而不仓促。她有些微惊,越发觉得看不明白萧雨歇。 文君当真被他那一句当妻当宝,当心当肝给怔住了,待她反应过来后,唇已被他死死的堵着,文君连忙推他,力气用的大了,便成了捶打。 萧雨歇抱着她,腾不出来手去捉她的手臂,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索性,他还有更好的法子。 想着,他抱着文君往榻边走去,将人放倒在榻上,唇未离开她,依旧被他堵着,萧雨歇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文君的挣扎更加激烈,难不成他又想用强? 萧雨歇吻着他,伸手解开了自己腰封上的束带,他的衣衫瞬间散开。他手里拿着束带,捉住文君的手臂,举至她的头顶,用束带将她双手绑在了榻前的围栏上。 绑好她,萧雨歇离开她的唇,撑起身子,笑意深邃的望着她。此时此刻,文君岂止是恼,更多的是羞,她、她居然被他这样给绑住了? 见她已无法挣扎,萧雨歇便不着急了,虽然他很想很想,但隔了整整两年多,还被她几次三番拒绝,这一次,怎么也要细嚼慢咽,缓缓品尝,吃干抹净才行。 他起身,捏着她的脚腕,脱了她的绣鞋和足衣,放在榻边。然后又随意蹬了自己的短靴。 随后,萧雨歇在文君身边,侧躺了下来,他用手臂支着头,从侧面面带笑意的俯视着她,显得从容不迫。 他腰封已开,衣衫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且一条腿压着文君的膝盖上,根本不给她任何挣扎的余地。 文君双手在头顶上绑着,她有点懵,他把自己绑起来,然后什么也不干?他到底想干嘛啊?越发觉的看不透了。 良久,文君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她开口,萧雨歇笑意更深,伸过修长的手,用行动告诉了她。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腰侧,缓缓上移。 他捏住她腰封上的束带,缓而轻的拉开,然后将其抽走。腰封松开,衣衫自然也就松了,尤其文君是躺着的,衣衫顺着两侧滑了下去,露出藕粉色的肚兜。 他依旧侧躺在她身边俯视她,缓缓将修长的手,从她藕粉色的小衣底下探了进去……清俊的双眸里,含了如水的神色,深深的望着她。手下光滑温软,怎么也捨不得放开,寸许不离。 文君愈发觉得委屈,面对他,就必须得面对他的三心二意,她无法忍受!想疏远他,他却不肯放过她。既然不愿对她放手,又为何要招惹别的女人?用必须跟旁人分享他的痛苦,来折磨她? 想着,文君合目,泪水从眼角滑落。 萧雨歇见状,嘴角漫上更加温柔的笑意,眸中是浓郁的心疼。他抽出手,俯下身子抱住她,用唇吻去她的泪水,復又抬头看她。 萧雨歇低头用自己高挺的鼻樑轻轻点一下文君小巧的鼻尖,轻声道:「傻!」 第113页 文君闻言,睁开眼睛,含泪的双眸不服气的望向他,她怎么就傻了? 萧雨歇笑笑,伸手刮一下她的脸颊,温声问她:「你怎么也不看看,那孩子跟我长的像不像?」 文君微愣,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个孩子,可问她像不像,这话什么意思?她没往仔细里看啊,光听到叫他爹爹,她就难以忍受,更别说看长相了。 看文君一脸茫然,萧雨歇抱着她,接着解释道:「一年多以前,我外出探查,流民大批逃往淮阴郡,那孩子父亲死在了路上,我恰巧碰上,孤儿寡母看着可怜,便收留在宅子里做些粗使。那孩子岁数小,只会叫爹娘,在这院儿里,是个男的都被叫过爹。」 文君闻言,脑中好似灌进了一桶清水,温凉舒适。这些日子,她梦里梦外,无数次的梦到过、幻想过他根本就没有别人,醒来后却不得不面对事实。可是、可是没想到,真相居然真的如她所愿?巨大的失而復得的喜悦感剎那席捲了她。 生怕自己听错,文君颤声道:「真的?」 萧雨歇深笑,她傻,是真的傻:「自然是真的!你可以去看,若是那孩子有半分像我,你便这辈子也不要理我,可好?」 误会烟消云散,文君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唇角含上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萧雨歇见此,知道自己夫人已经哄好了,他低头吻吻她的脸颊:「还生不生气了?」 他低哑的声音温柔,好似含了蛊惑。文君闻言,羞涩的目光快速扫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脸颊飞上一片绯红,好似春日丹霞下的桃花,娇美……而温情…… 她这样的神色,最是让他难以自持,他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在她耳畔哑声道:「给我……」 文君忙道:「你……你先将我解开。」语气中略含委屈,神色却像是撒娇。 萧雨歇从她耳畔抬起头,看着她摇摇头:「不解……」想起那晚被拒绝的三次,以及被她伤到的感觉,萧雨歇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两个字:「该罚!」 文君微微张口,声音细不可闻的愣道:「啊?」 萧雨歇唇边含了笑意,直起身子,望着躺在眼前的她,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褪去,顺手扔到了塌下。 文君脸羞地赤红,这不是第一次,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他,曾和他共浴多次,可今日,她为何这般觉得不敢看他? 随后,萧雨歇熟练的褪下她的裙子,手被他绑着,上衣不好脱,索性不脱也成。手伸到她背后,解开她藕荷色的小衣,从她脖颈上取了下来。 他滚烫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堆积了许久的渴望,终在此刻引燃。他微微弓起身子,修长的指尖探进那幽闭之处,不断地欺负她,想让她快些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文君身子酥软之感愈发强烈,唿吸逐渐变得紧促,嗓中丝丝轻吟撩拨着萧雨歇的心房,他唿吸终于变得粗重,一团火焰剎那腾起。手下的触感告诉萧雨歇,他的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他将手抽出,屈膝落进她的双腿间,将她双腿顶开,他直起身子,双手攥紧她的细腰微微抬起,而后,缓缓压了进去……这一刻,他是满足的,她的爱和人,终归还是他的! 他再度俯身,吻住她,从她身后坂着她的双肩,开始使力……文君嗓中轻柔的□□声,随着萧雨歇的浪潮而动,身体和心,都是满的…… 片刻后,萧雨歇解开她的双手,将未脱落的衣衫全部脱落,然后将她拦腰抱起,这样的姿势,愈发的深入,萧雨歇脸埋进她的身前轻啃,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不断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他再度将她放回榻上,他唿吸愈发的重,抱着她手臂也是更加的用力,他的动作明显开始加快……忽地,文君身下一阵浪潮一腾而起,嗓中的声音更加婉转,她比他先一步弄丢了自己。萧雨歇觉察得到,一手从她肩头滑下,与她十指紧扣,片刻后,萧雨歇重重往里一顶,身子勐然颤动了几下,将两年多的存货全给了她。 萧雨歇爬在她的身上,唿吸尚未平稳,休息了片刻,他将她抱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想着她刚才比他还早一步,萧雨歇心中腾起一阵自豪感,在她耳边邪笑着问:「夫人满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你们满意我吗? ☆、秋日赛马 文君闻言脸颊绯红一片, 可她今日心情是两年多以来前所未有的舒畅,伸出纤细的食指,划过他的脸颊,鬼使神差、细不可闻的回了句:「满意……」 萧雨歇闻言一愣,往常她不都是羞地嗔他吗?今日……看来是真的很满意。他的夫人这是终于被他带上道儿了?率性的笑容漫上萧雨歇脸颊。俯身吻吻她滚烫的脸颊,一靠近, 她鬓髮间的清香又钻入他的鼻息, 擦.枪.走.火, 復又旗鼓重振。 他还未从她身体中退出来, 文君瞬间便感觉到再次被他撑满,文君忙推推他:「我饿了,咱们先去吃饭……」 萧雨歇闻言, 恋恋不捨的看看她,索性往后有的是机会, 便应了她:「那好吧。」 萧雨歇翻身下来, 披了件外袍, 去门外喊了下人送水。 外面, 天色早已暗下来,卢若英和陆离早就从院中挪到了前厅。 他俩听到了外面送水的动静,卢若英嘆道:「还以为今晚蹭不到饭了呢。」 第114页 陆离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磕着瓜子,看了看院中送水的下人,又看了看天色,笑意古怪:「侯爷挺行啊。」 卢若英一巴掌打上陆离的后肩:「小小年纪懂什么?」 陆离被卢若英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吓了一跳, 身子勐然一个跳窜,转头怒视着卢若英,不服气道:「小小年纪个屁,那是跟你这老男人比,我都十九了,常人家的早就娶媳妇儿了。」 卢若英无奈的摇摇头:「怎么?想媳妇儿了?」 陆离这榆木脑袋,啥时候在男女之事开窍过,顺口道:「没想过。对了老卢,你咋也还没娶媳妇儿?」 卢若英笑笑:「想我娶妻?如果娶了,心思日日在妻儿身上,就没工夫搭理你了。」 陆离闻言,细细一想,以前夫人没嫁给侯爷时,还总能穿着男装陪他出去遛弯儿,后来有了侯爷,就都是和侯爷一起去,没他什么事儿了,好在卢若英一直陪着他,若是连卢若英也有了夫人陪着,他和谁玩儿去? 想到此,陆离挑一下下巴,忙道:「那你还是别娶了吧,不然没人陪我玩儿了。」 卢若英笑:「男大当婚,等你娶了妻,就不会总想着玩儿了。」 陆离顺口道:「我娶了媳妇儿,不就没人陪你了吗?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干脆我娶了你算了。」 本是一句玩笑,可话音落,卢若英好似被戳破了什么心思,面上笑容一僵,陆离觉察到了,瞬间气氛陷入一阵古怪,俩人同时将目光移去了别处,试图掩饰尴尬。 正在这时,萧雨歇和文君携手走进了前厅。文君一扫往日的阴郁,面上挂着甜美的笑意,她十七嫁给萧雨歇,如今已二十,今日的她,眉宇间更多了些风韵。夫妻俩和卢若英打了招唿,一起围桌坐下。 过了一会儿,饭菜上桌,一起就餐。晚饭间,萧雨歇不断给文君夹菜,让她多吃些,而卢若英和陆离,竟一整顿饭下来也没怎么说话。萧雨歇软浓香玉在侧,自然根本不会分半点心思在俩男人身上,文君觉察到了,但也只是心头闪过片刻的奇怪,丝毫没有多想。 吃过饭,卢若英告辞离去,走前看了一眼陆离,陆离根本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啥,但就是觉得有点儿不想看他,碰上卢若英的目光,便抓紧收了回来,而后自己疑惑着回了房。 萧雨歇拉过文君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温言:「一会儿叫素娥去收拾你的东西,今晚跟我过去。」 文君笑着点点头,抱过他的手臂枕在了他的肩头,无比的安心踏实:「萧郎,那日周夫人说,会随你们入军营,我也想去。」她不想再离开萧雨歇一步。 萧雨歇低头望她,自然知道她不愿与他分开,他又何尝想?可他担心她的安危,战场不是儿戏,随时都会用生命危险:「不可,军营生活艰苦,我怕你受不住。等我接任护国大将军后,你安心在秦川县等我。」说着,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文君从他肩上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眸,自两年前与他分开后,她便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能永远都依附于他,要想不和他分开,就必须有足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本。 所以,她跟陆离学了剑法,身体素质早已今非昔比,过去她不会骑马,这两年间,她也学了马术,如今论骑马,她不必男儿差。而且,在皇宫的两年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南朝根基如今到底有多弱,她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萧雨歇独自身涉险境。 文君心里清楚,只是靠说,她说服不了萧雨歇,她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萧雨歇从心里认可,她可以陪他去军营。 想着,文君没有反驳萧雨歇的话,只对他说道:「咱们回房吧。」 萧雨歇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想着方才没做完的事儿,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出了前厅,往房中走去。 ~~~ 随后的一段时间,萧雨歇依旧帮着卢若英处理淮阴郡事务,另一方面紧密留意着北方的动静。自云凌亲自率军之后,西凉大军的进攻便慢了下来。干观三年九月初九,云凌重伤西凉二皇子段少云,西凉大军被迫退离昭阳五十里。 而这段时间,萧雨歇不在的时候,文君除了继续练习剑术,便是日日研究兵书,她多懂一些,便能多为她的夫君赢得一分胜算。 她的那点儿剑术,除了强身健体,自保都很难,所以武力上她做不到像周章夫人那般帮他。 但是,她有常人不及的能力,曾经南朝朝堂被她搅的风云大变,如今,她便用这才能来助她的夫君。 至少,入了军营,她绝不是一个废人,不仅要萧雨歇认可她,还得他手下的将士也认可她。 她必须,以一个独立的身份进入军营,这样,就算别人知道她是萧雨歇的夫人,也会认为萧夫人是有足够的能力才来的军营,而不是依附萧雨歇。否则,她不会武,带她入军营,萧雨歇会被将士们在背后编排。 日子过得平静却也忙碌,很快,便入了深秋。 这日傍晚,萧雨歇从卢若英处回来,文君从院中迎他回房,备了水让他净手,萧雨歇洗完手,接过文君递来的棉巾擦干:「多谢夫人。」 说着,他将棉巾扔回水里,拉着文君在桌边坐下,倒了茶水来喝,边喝边说道:「今晚夕阳很好,明日估计是个好天气,周章他们约了我明日去凝翠岭赛马。」 第115页 文君闻言,眉心微动,问道:「其他几位夫人去吗?」 萧雨歇想了想道:「周夫人一定会去,其他几位不清楚。」萧雨歇忽然明白了文君话背后的意思,笑问:「你想去?」 文君托着腮点点头:「许久未出去过了,家里呆的闷。」见萧雨歇水喝完了,文君復又给他倒了一杯。 刚从外面回来,萧雨歇确实有些渴,接过茶水又抿了一口:「好,同去。正好也许久没陪你出去过。不过,明日我去赛马的时候,你可能会呆着无聊,记得带上素娥,我不在的时候,也好让她陪着你。」 文君拒绝道:「不必带素娥,看你骑,我不无聊。」 说罢,文君抿唇俏皮的一笑,手托着腮,眸中露出一丝期待。他还不知她已经会骑马,且骑术不差,还当她是当年那个闺中小姐呢?每次都是被他诓骗,待明日,她也要吓吓他! 第二日,文君特意穿了一条裙摆大的裙子,方便骑马,裙摆窄了,不便上马。用过早膳后,周章等人,前来萧雨歇家中汇合。 文君走出去一看,女眷一共来了三位,加上她便是四个。周夫人巾帼女将,自然会来,同来的,还有其他尹夫人和栾夫人两位,其余的没有来。 几位夫人过来和文君见了礼,而后,一同出了门。 兰旌和陆离牵了马等在大门外,萧雨歇先扶了文君上马,而后字迹翻身上去,坐在她的身后,依旧将她护在怀里。 萧雨歇上马后,其余几位方才陆续上了自己骑来的马上,兰旌和陆离自然也会同去。 一行十二人,十一匹马,一同往凝翠岭而去。 凝翠岭多以较为的平坦的缓坡为主,树林只在几处陡坡上才有,其余便是草坪。地势开阔,很适合跑马。 几人选了一处极为广阔的缓坡,作为今日的赛马之地。秋高气爽的时节,阳光明媚,夏日绿莹莹的草地,如今已是一片枯黄,只剩着为数不多的点点绿色。枯叶落在枯草间,随微风而动,落在眼里,别有一番意境。 栾步指一指眼前偌大的天地,豪爽道:「侯爷,咱们哥儿几个先来一场!」 萧雨歇掷地有声道:「好!」他也想松松筋骨。 这时,周夫人对栾步道:「凭什么就你们哥几个去?算我一个!」 萧雨歇闻言贊道:「好!周夫人不愧是巾帼女将,果然不输男儿。一同上场。」 文君看了身后的萧雨歇一眼,收回目光,唇角含了自信的笑意,别忙着称赞别人家的夫人,一会儿就叫你瞠目! ☆、分明挑衅 几人闲说几句, 萧雨歇率先跳下马,将文君抱了下来。而后,萧雨歇沖文君抿唇一笑,颇有点儿孔雀开屏炫耀的意味:「想看你夫君拿第几?」 文君笑,扫一眼不远处的几位郎将,沖萧雨歇挑一下眉:「你是广陵侯, 这几位谁敢赢你?」 这话萧雨歇就不大爱听了, 辩解道:「我的这几个部下, 跟我最投脾气, 为人都坦诚,该比就会痛快比,不会来那些虚的。」 你坦诚?真会给自己贴金。文君不屑的抿唇笑笑:「是, 夫君最坦诚。既如此,那便……拿个第一回来瞧瞧。」 「好嘞, 夫人一会儿看好了啊。」萧雨歇眸中泛上跃跃欲试的神色, 翻身跨马而上。萧雨歇递给她一个我赢定了的眼神, 而后向左拉缰绳, 往几位郎将那边走去。 几位依次排开,周章沖萧雨歇豪爽一下笑,道:「侯爷, 今儿属下可要得罪了。」 萧雨歇拉着缰绳,沖周章抬一下下巴:「尽管来!」 周夫人看一眼自家夫君,说道:「夫君还是先赢过我再说吧。」 余下几位闻言哈哈笑起,向周章那边投去看戏的神色, 周章自是觉察到了,舔一舔嘴唇,抹一把鬍鬚,看看自家夫人,心道:倘若赢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萧雨歇右手握着马鞭,指一指极远处的树林:「以前方树林边缘为界,抵达返回,先到原地者为胜!」 萧雨歇又对兰旌道:「你做裁判。」兰旌点头,骑着马在一旁守着。陆离自然是要跟着赛一场,他可没兰旌那么耐得住寂寞。 一行七人并列站好,早已跃跃欲试,马儿足下亦是原地来回走动。只听兰旌一声令下,七人同时扬鞭,像箭一般沖了出去,马蹄落在坚实的土地上,传来厚重凌乱的『塔塔』,马蹄下扬起枯黄的杂草尘土,转瞬七人已跑出数丈远。 起先,几人齐头并进,待到一半时,周章及栾步开始冒头,周夫人只盯着自己夫君,见被超了,赶忙扬鞭,马儿吃紧,明显加快了速度,很快周夫人便得以与自己夫君齐头并进。 文君远远瞧着,萧雨歇目前跑第四,且并无加速的意思,文君猜想,他大抵是在蓄力。快到前方树林边缘处时,只见萧雨歇连抽两鞭,先后越过了栾步,周夫人,周章暂且领先。 萧雨歇率先勒马掉头,而后再度扬鞭,胯.下的骏马飞驰而出,耳边是唿唿的风声,仅片刻便将周章等人甩出了一马远的距离。 周章见状,赶忙扬鞭再度试图去追,尹伯庸一直落后,此时,他忽然连抽几鞭,眼看着便追上了萧雨歇。 文君见状一笑,这位尹郎将,倒是隐藏实力,蓄势待发,不像周章栾步,一早就卯足了劲儿往前沖。王陵王恬兄弟两个相比其余几人,马术不甚出彩,一直落后。 第116页 快到终点时,唯有尹伯庸大有反超萧雨歇的势头,萧雨歇岂会把到手的第一拱手相送?方才夫人面前他可是夸下海口的,若是拿不到回去就真没颜面了。 想着,萧雨歇便有了战术,他先未理会尹伯庸,任由其与他齐头并进,直到快到终点时,萧雨歇忽然扬鞭加速,在距离终点几丈远的地方,将尹伯庸甩在了身后,顺利拿拔了头筹。 抵达终点,萧雨歇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若,率性的笑出了声儿:「痛快!」 尹伯庸第二,周章栾步并列第三,周夫人第四,王陵王恬分别占了倒数。栾步和王陵最爱抬槓,栾步见王陵落了后,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就你这破马术,回家种地去吧。」 王陵却是输了,无法反驳,狠狠的瞪了栾步一眼。尹伯庸为缓解俩人尴尬,对萧雨歇道:「还是侯爷马术好,甘拜下风。」 萧雨歇朗声道:「承让!」 文君看得明白,周夫人似乎方才故意让了自家夫君一局,怕也是顾忌自家夫君的面子。 萧雨歇下马,走到文君身边,垂眸望着文君,干咳一声,以示……你快夸我! 文君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含了极美的笑意,一双美眸中神色顾盼流连:「萧郎果然从不叫我失望。」 萧雨歇露了笑容,勉强接受了文君的夸赞:「你要是不怕的话,为夫一会儿带你跑一圈。」 文君想一想,故意道:「我怕……」 萧雨歇眸中神色微微黯淡:「其实骑快马很有意思,等以后教你。」 这时,栾步那边喊道:「侯爷,再来一场。」 「好嘞!」萧雨歇回头应了一声,转头对文君道:「等我。」然后再度上马走了过去。 几个男人一共赛了五场,萧雨歇赢了四次,唯有一次被尹伯庸抢了头筹。周夫人第三场时就没有再上,文君寻思着,可能是因为要让自己夫君跑的不痛快的缘故。 文君看着一旁站着的的周夫人,上前搭话:「周夫人。」 周夫人忙跟文君见礼:「侯夫人有礼!」 文君福一福身子,算是回礼,含笑道:「文君甚是仰慕夫人,不知可否能与夫人比一场,学一些技巧?」 周夫人微愣:「侯夫人也会骑马?」 文君点点头:「会一点,只是马术不精,怕夫人看了笑话。」 周夫人早就腻歪每次让自家夫君,但是她还想来几场,既然侯夫人有兴趣,不如就陪她跑跑:「又不上战场,要马术精做什么,等下他们回来,我陪夫人跑一场。」 文君含笑回礼:「如此,多谢周夫人了。」 过了一会儿,萧雨歇他们再一次抵达终点,几个人都表示要歇一歇,萧雨歇拉着马走到文君身边,将马缰往马背上一搭,席地而坐,在小坡上躺了下去,腿翘着,两只手枕在脑后,长长吁出一口气,甚是舒适。 轻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印的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微风吹动他的额前碎发,愈发显得眉眼清俊。文君看看自己的夫君,唇角含着笑意:「你歇着,我去找周夫人聊几句。」 萧雨歇抬头看看她,嘱咐道:「快点回来!」 文君无奈,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文君朝不远处周夫人那边过去,顺道递给陆离一个眼神。陆离会意,将他今日骑来的马给文君牵了过去。 这匹马是文君学马那会儿,陆离在皇宫里为文君选的,离开的时候,陆离特意骑了出来。毕竟陆离要教文君,总之这匹马,文君和陆离的话都听。 陆离将马牵来,文君上前摸摸马儿的眉心,对周夫人道:「周夫人,咱们开始吧。」 周夫人嗯了一声,率先上马,文君走到马旁,踩好脚蹬,妃色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她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萧雨歇在不远处山坡上忽然看到,眸色一寒,勐地坐了起来,她要干嘛? 紧接着,便见陆离一声令下,文君扬鞭和周夫人一同骑马跑了出去。那一刻,萧雨歇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了下来,寒意渗透了全身,赶忙起身,骑马便要去追。 陆离见状,忙沖萧雨歇挥着手臂大声喊道:「侯爷莫怕,夫人善骑马!善!骑!马!」尤其将后面那几个字重重的说了几回。 萧雨歇闻言,愣住了,忙去看文君,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广阔的草坪上,马跑得那么快,但文君掌控的却极为娴熟。很快便超了周夫人。周夫人本想着随便陪文君跑跑,怎知上了场才知道,这位侯夫人的马术,似乎不比她差,周夫人这才收了随意的心思,认真和文君比了起来。 萧雨歇的心,从起先的惊惧,变作惊讶,随着她与周夫人赛马的战况变换,萧雨歇的担心一扫而空,他的神色,彻彻底底变成了惊艷! 只见,文君妃色的裙摆随风扬在身后,好似蝶舞,同样妃色的披帛亦被风带起,在风中飘扬,长长托在她的身后…… 美,极美,在广阔的袤原上,文君就好似壁画上九天落下的谪仙,身姿纤细,衣袂飘飘,勾着萧雨歇的心跟着她一起飘…… 他的双眼定格在她身上,好似初见,从头至尾,一下也未从挪动。 一场下来,文君竟没有输给周夫人,且到达终点时,文君还微微领先那么几分。周夫人彻底惊嘆,以前只觉得侯夫人样貌倾城,才华出众,如今才知晓,竟骑马也这么好,难怪被侯爷视若珍宝。 第117页 文君骑在马上,目光落在远处的萧雨歇脸上,她微微抬起下巴,沖他勾起一个笑,分明挑衅! 萧雨歇方才神魂颠倒,被她这么一挑衅,这才回过神儿,随后,心中腾起一阵浪潮,面上含上意味不明的笑意,眸中分明潜藏着渴望征.服的烈焰。 他夹一下马肚子,骑马朝她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觉得,做女人应该这样不是?独立且百变……啊…… ☆、林间暖意 萧雨歇骑马走到文君附近, 夫妻二人隔马对望,马儿不老实的来回走动。 萧雨歇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匹,清俊的双眸落在文君倾城的容颜上:「什么时候学的?」 文君双眸含着入水的波澜,回望萧雨歇:「你猜猜看。」 萧雨歇不语,但是唇角的笑意无处躲藏, 看她的眼神亦是浓浓的欣赏, 文君心中得意, 看来这个惊喜给的很到位。文君沖他自信的一笑, 拉转马头,手中长鞭一扬,骑马向远处跑出。 萧雨歇见状, 心领神会,松开勒马的缰绳, 追了上去。 秋日的清风轻抚大地, 明媚的阳光落在秋黄的凝翠岭, 为这片天地染上金灿灿的光芒。 两匹马一前一后驰骋在广阔的缓坡上, 文君妃色的衣裙长长飞扬在风中,鬓边碎发被风抚的有些凌乱,遮掩在她的脸颊上, 颇有琵琶半遮面的婉转。萧雨歇在身后望着,心神早已混乱。 文君听闻身后的马蹄声,转头见萧雨歇已追了上了,抿唇狡黠的一笑, 手中长鞭一扬,復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萧雨歇怎会甘落下风,她骑得越快,萧雨歇想追上她的欲.望便更强烈,连抽俩下马匹,紧紧赶上,很快便与文君齐头并进,一同驰骋在这天地之中。 文君望一望身边的萧雨歇,唇角漫上温暖的笑意,随后收回眼神,继续去看前方的路。她再也不用被他护在怀中,时时刻刻要他费心照顾,她要站在她的夫君身边,与他携手走完这一生的路! 两人一路驰骋,终于抵达树林边缘,马速逐渐慢了下来,文君正准备掉头回去。不成想,却被萧雨歇围追堵截,不让她往回返。 文君见状,一会儿左拉缰绳,一会儿右拉缰绳,就是躲不开萧雨歇的堵截。最后只能放弃,原地停下,手握着缰绳,无奈笑嗔:「你这是干嘛?」 萧雨歇闻言不答,眸中潜藏烈焰,骑马走到她的身侧,伸手揽过她的腰,用力一提,文君微惊,转瞬便被他抱到了自己马上,且让她面对着自己,文君有些不稳,本能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萧雨歇抱着她的腰,从她腰后拉着缰绳,在她耳畔哑声道:「先不回去。」说着,直接驾马进了树林。 林间铺满枯黄的梧桐叶,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照进林间,四明四暗的光影流转,萧雨歇一手拖着她后背,闭目在她唇上吻了上去。 文君自然知晓她的夫君,忙含煳不清道:「你别乱来。」 萧雨歇微微离开,鼻尖相碰,望着她焦虑的双眸,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侧脸,神色缱绻,笑意暧昧:「你裙长,看不到……」说罢,指尖从她耳后拂过,拖住她的脖颈,復又吻了上去。 一手探进她的裙下,将遮挡半褪,待她身子做了回应,萧雨歇撩开自己衣襟,提起她的腰,在她裙下顶了进去。文君慌乱,脸颊绯红,焦虑得不行,一双美眸四下乱看:「萧郎……等回家……」 萧雨歇觉察到她的慌乱,笑意促狭:「等不及……不会有人来。」说着,再次吻住她,箍紧她的腰,尽情满足自己渴望征服的念想。 他总有能耐让文君忘了自己,甚至忘了身在何处,神思渐入迷境,跌进他的浪潮中…… 岁月悠长,缓而不惊,唯他平地起波澜,惊涛骇浪,刻骨铭心! 他们早就忽视了时间的流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雨歇脖颈处青筋绷起,箍紧她的身子顶入最深处,随后文君身下传来一阵温热…… 待慾念褪去,萧雨歇抱着她,忽就笑了起来,他这才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荒唐,方才怎么就那么想?他低头,与文君额头相顶,笑着道歉:「今日荒唐,为夫错了……」 文君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用额头回顶了他一下,笑着嗔他:「事后装君子?假!」 萧雨歇俯身在她唇上轻啄:「假也是你夫君!」说罢,萧雨歇从她身中退出,帮她穿好裙下衣裤,自己也稍作整理,这才往回走。 出了树林,文君的马在一旁吃草,文君本欲自己骑回去,奈何萧雨歇不放她,于是,俩人骑着一匹马,将另一匹牵了回去。 周章他们又赛了几场,见他们二人回来,周章不解道:「侯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萧雨歇与文君对视一眼,神色正经:「看风景!」 周章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心道,风雅人就是不一样,还会欣赏风景。 待天色渐暗,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萧雨歇,文君,陆离,兰旌回到家中时,正见素娥、魏绾还有芝英等在院中逗弄成哥儿。见几人回来,忙上前行礼。 两岁多的成哥儿睁着圆丢丢的大眼睛甚是可爱,文君看着这孩子,忽地想起了自己当年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一时间心头泛酸,若是那孩子顺利出生,如今也有一岁多了。 文君上前,蹲在成哥儿眼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摸了摸成哥儿光滑的小脸蛋。成哥儿也知道文君喜欢他,伸出小手去抓文君的衣袖,魏绾见状,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别乱动夫人的衣服。」 第118页 魏绾赶忙给文君赔礼:「夫人失礼,这孩子太不懂事。」 文君笑:「无妨!」 这时,萧雨歇向芝英嘱咐道:「让厨房备饭吧。再烧热水送到我房中。」 今日跑了一天马,染了一身尘土,还出了汗,萧雨歇在文君耳畔道:「先回房沐浴更衣,一会儿出来吃饭。」 文君颔首,恋恋不捨的望了一眼成哥儿,神色中颇有些羡慕,这自然落进了萧雨歇眼中。回房的路上,萧雨歇问她:「想要孩子?」 文君望了他一眼,点点头。萧雨歇揽过她的腰,低声儿道:「其实……为夫也想要,想了很久,我这都二十七了,看来,咱们还得加把劲儿。」 文君闻言不自在的笑笑,陷入了自己的心思里。上回也是快半年的时候有的,如今,也都半年了,为何还没动静?上次云凌那碗药,极是凉寒,会不会伤了身子?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第二日,萧雨歇一早去了卢若英那儿,帮他处理流民安置的事宜。文君趁着他不在的空档,让素娥请了大夫来看。 把过脉,满头花白的大夫道:「夫人可是小产过?」 文君心下一凉:「是。」 大夫道:「私心揣测,当是凉寒的药物所致。且当时药流的并不干净,导致夫人身子有损。」 文君心痛的揪起,忍下泪意:「可还有治?」 大夫忙道:「夫人放心,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需要时间调理,一两年的功夫,大抵能恢復过来。在下这就为夫人拟个温补的方子。」 文君听闻还有治,心下好受了些,但一听说要一两年,心下也没有畅快多少。文君付过诊金,命素娥跟了大夫去抓药,她自己坐在椅子上,出神。 本不想告诉萧雨歇她曾有过身孕,有些痛苦,她并不想萧雨歇跟着受。可一旦开始吃药,日日在一起,肯定瞒不过萧雨歇,他定会追问。 文君想了很久,如果自己一直无法有身孕,他迟早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的。不如,就今晚,将这事说与他听。文君心下黯然,他一直渴望子嗣,倘若知道她身子的情况,会不会为了子嗣接触别的女人?倘若真发生了,她如何自处? 这一个白天,文君在房中闷了一日。一直等晚上萧雨歇回来。萧雨歇奇怪,往日她都会来院中迎他,今日怎么没出来?想着,萧雨歇直奔二进院。 进了屋,见文君坐在桌边,神色黯然,萧雨歇微微蹙眉,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关怀道:「怎么了?什么事不开心?」 文君抬眼望向他,想起当年,不由咬紧下唇,眼眶不由的就红了。萧雨歇见状,更急,忙去擦她泪水,忙安抚她:「谁惹昭昭不高兴?到底怎么了?」 文君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细不可闻:「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见她如此神色,萧雨歇心下微沉,本能便觉得会是极要紧的事,神色认真的望着她,等她开口。 文君忍下心中的绞痛,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两年多前,咱们准备着离开昭阳,其实……其实……我那时已经有了身孕……」 说到此,文君心头的酸意更甚,本想平静些,可是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难忍……竟无法再往下说…… 萧雨歇心头一怔,既如此,为何孩子没能出生?他的心亦随文君揪起,不由攥紧她的手:「究竟怎么回事?」 文君努力平復下,忍下哭腔,有些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她如何说完了后面的话:「本想着,待离开后,再告诉你……可你忽然下落不明……是义父,他命太医换了安胎药……我那时忙着找你,疏于留意……萧郎,对不起……」 文君不由攥紧他胸前衣襟,瀰漫的泪水,让她看不清萧雨歇的神情,她声音有些失控:「对不起……萧郎,对不起……」 ☆、但凭天意 随着文君泪水的瀰漫, 萧雨歇的心亦是狠狠揪起。清俊的双眸中漫上一丝厉色,云凌?至于理由,萧雨歇一清二楚,那时他被云凌囚在秘牢,云凌曾说要侧她为后。云凌设计诱捕他,囚禁他, 离间他与文君, 还伤他妻儿, 若非如今家国大事牵扯, 若论私仇,他杀云凌百遍都不为过。 萧雨歇闭目,深深吸进一口气, 逼自己饮下心头恨意。他离座起身,站在文君身旁, 将她揽进怀里。文君抱着他紧窄的腰身, 很快泪水便湿了他的衣衫。 他都不知道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忽地, 萧雨歇想起一件事, 素娥曾说,两年多以前,那晚她不能跟自己一起走, 是因为生了病,身体极弱……萧雨歇忽然恍然大悟,低头问她:「当时不能跟我走,可是因为小产?」 文君闭目, 点点头:「还有陛下软禁,看守多的缘故。」 萧雨歇心头如受重创,满满皆是无尽的悔意!她刚经歷小产,他那晚还强行要她,还那般伤她……悔意,无尽的悔意将他席捲:「昭昭,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文君平復了很久心绪,鼓起很大的勇气,恍恍惚惚,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我不想你跟着一起难受……今日,我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我上次伤了身子,暂时怕是……需得调理一两年……」 萧雨歇闻言怔住,他这才明白,为何隔了这么久的事情,她今日才告诉他,原是因为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萧雨歇听了,心头虽有失落,但,相比较之下,还是文君更重要。他思量片刻,询问:「如何调理?吃药?」 第119页 文君点头,萧雨歇即可否定:「那便算了!是药三分毒,若真吃一两年,还了得?但凭天意。」 此话一出,文君彻底愣住,她根本没想到萧雨歇有此一答,本以为他会安慰她,然后让她好好调理!谁知竟……?但凭天意?他那么渴望子嗣! 萧雨歇见她愣住,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椅子搬到她面前,而后坐下,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将她两手握住:「现在的生活,我很知足,若有了孩子,是锦上添花,倘若没有,也不见得非得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过一辈子不也挺好?」 若说萧雨歇心中不失落,那是假的,但是相比之下,他只想要她,若她有半点损伤,他无论做什么都会丧失意义。身边陪着孩子,和身边陪着文君,他自然选择后者。 文君低眉:「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文君头愈发的低,有些不敢直视他,声音喏喏:「可是,子嗣很重要,我还是想调理试试,若我始终不能……我怕、怕……」 「怕我找别人?」萧雨歇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 文君低头不语,目光有些逃离,算是默认,其实,以他的身份,三妻四妾很正常,他为她做的已经很多了,她不愿在要求他什么,可是私心里,却始终希望他只有她一个。 她的神色落在萧雨歇眼中,他不由失笑,握着她的手,復又紧了紧:「娶你之前,我可有染指过别人?」 文君抬眸看看他,摇摇头。萧雨歇松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将头抬起,直视着她的双眸,坚定承诺:「从前不会的,今后亦不会。」反正遍观这些年,论容貌论才情论智慧,谁能及得上他的夫人? 文君心内满满皆是暖意,她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能遇到萧雨歇。高兴归高兴,可文君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儿:「可、可……」 萧雨歇失笑:「还可是?」 文君唇角勉强扯起个笑容:「可我还想试试,大不了不吃药,更改饮食便是。」萧雨歇说得她都信,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未食言过,可是……她也想要孩子,无论他同不同意,她都要试试。 萧雨歇知道她的心思,昨日她看成哥儿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索性更改饮食搭配并无不妥,对她身子无碍,便应了下来。待这些事情都说完,文君才起来给他备水净手,自己也整了整妆容,而后一同去用了晚饭。 第二日一早,文君便命素娥去跟大夫要了食补的方子来,当天中午就更改了自己的饮食。 ~~~ 时光如幻入细水的流沙,悄然而过。 西凉二皇子段少云伤势渐愈,干观四年元月初十,西凉大军踏入昭阳境内。云凌火烧昭阳城,退守衡文城。边境大军在西凉踏破北境之时已全军覆没,而今云凌所率北方大军只余两万随他退守衡文城。 云凌于寒冬腊月火烧昭阳!西凉深入南朝,战线拉得太长,补给跟不上,西凉原本是想拿下昭阳后,以此处作为全面进攻南朝的据点。奈何云凌此举,打破了西凉的计划,城中一切粮草、财务、房舍皆被大火吞噬殆尽,再度拖延了西凉进攻的速度。 云凌硬生生的带着早已被蚕食一空的北方大军,死死的坚守昭阳,到今,已是奇蹟! 消息传来的这一夜,萧雨歇坐在榻边,双肘支撑在腿面上,修长的双手握虚合十,食指虚抵在上唇中央,他双眉紧锁,眸中的神色悲怆而坚定。 房内昏黄的灯盏忽明忽暗,炭炉里的火苗『啪啪』作响,照着他的神情愈发阴晴不定。文君本在不远处书桌下看兵书,但见自己夫君神色凝重,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书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 良久,萧雨歇起身,从榻下拉出一个玄色的大木箱。他取来抹布,拭去箱子上的尘土,而后,将木箱打开——木箱里,静静躺着一套闪着银色光芒的将军规制的盔甲。烛火的火苗印在那垂着一缕红缨的盔上,灼灼跳跃。 文君这是第一次见到萧雨歇的战衣,她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寒意,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萧雨歇一手将头盔拿起,走到衣挂前,将它摆在了最顶端。萧雨歇走回木箱前,伸手要取战衣,文君走快几步,纤细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来。」 萧雨歇面上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意:「好。」 战衣很沉,待文君手托着战衣走到衣挂处,萧雨歇亦随过来帮忙。不消片刻,萧雨歇的戎装已立于文君眼前,文君望着它,依稀可见萧雨歇当年任镇国大将军的模样。 萧雨歇望着眼前的铠甲,心内感慨万分,神色有些渺远:「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穿上它,不成想,只过了十一年。」 萧雨歇的话,落在文君耳中,惊起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的害怕由心底深处渗出,不由伸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文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身战甲上,久久难以收回。 她一定要随他去军营,往后的每一日,她都要亲自为他披上戎装,为他擦拭长剑,日日,都要等他平安归来! 云凌已经撑不了多久,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距离萧雨歇接任护国大将军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文君仰起头,去看他的侧脸,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是时候了! 「萧郎,明日可否陪我去一趟卢郡守府上?他那里似乎有我恩师的消息。」 第120页 说此话时,文君眸中神色清澈,萧雨歇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待他入了军营,可能会很久见不到她,不如趁这些时日,好好陪陪她。萧雨歇点头:「好,这些日子,你想去哪儿,为夫都陪你。」 文君眉眼处笑意缱绻温和,对比当初刚入侯府时,她眉眼的冷硬与冷寡的性情,如今真如换了个人,而这样的改变,是他带给她的,萧雨歇很喜欢看她这样的笑,这让他感觉到存在的意义。 文君顺手理一下他微有些翻折的衣领:「去沐浴,一会儿准备休息。」 萧雨歇拉过她的手,抬到唇边,在她手背上吻吻:「同去。」 文君嘴角无奈的笑笑,但眉眼处的缱绻的笑意未减,随他往净房而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出门前,萧雨歇亲手给她系上月白底色绣牡丹斗篷,文君笑:「南方没北方那么冷,而且,我现在也没那么怕冷了。」 萧雨歇哪会依她,她身子凉寒,这是他素来知晓的,而今刚好一点,还是不要大意的好。萧雨歇给她系好带子,牵过她的手:「热了再脱。」 说着拉了文君出了房门。文君心头闪过一丝暖意,感受着他手上滚烫的暖意,文君笑着打趣他:「有夫君真好,手炉都可以省。」 萧雨歇闻言一笑,以前的她话少,多余几个字都吝啬说,而今还来开他玩笑,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抵达了卢若英的府门前,陆离已经先一步下马钻了进去:「老卢,出来!老卢……」 萧雨歇先下马车,而后将文君扶下,俩人携手往里走去,刚到府门前,便见卢若英出门相迎。 作者有话要说:  萧雨歇:夫人,咱俩跑吧,我不想去打仗啊。 文君:我瞧着成。 (俩人赶紧收拾行李,夜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第二天人去楼空。) 作者君起来一看,一声哀嚎,全文终! ☆、文君计成 三人相互见了礼, 而后卢若英引萧雨歇夫妇往前厅走去。 三人围桌坐下,卢若英命了人奉茶。这时,文君抢先开口:「卢大人,听说常老先生给你递了消息?他可好?」 常太息哪有递消息给他?但文君曾与他合作多次,卢若英何等聪明,自然文君是故意这么说, 怕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卢若英微嘆一声:「自然是递了, 至于详情, 还请萧夫人借一步说话。」 文君闻言, 故意含了为难的神色去看萧雨歇。萧雨歇听到卢若英这么说,便觉得是常太息有什么事情交代文君,若是能说, 过后她自然会告诉他。想着,萧雨歇在桌下捏捏她的手, 以示安心:「去吧。」 文君报以温柔的笑, 起身, 携了素娥跟随卢若英往其书房中而去。到了卢若英书房中, 卢若英请文君落座,素娥立在一旁陪着。 卢若英开门见山道:「萧夫人可是有事?」 文君起身,上前两步, 给卢若英行了个福礼,卢若英微讶,文君行过礼,缓缓开口, 语气诚恳:「卢郡守,私心里有件事,想来想去,唯有你能帮我。还请你不要拒绝。」 卢若英示意文君坐下:「夫人坐下说话。卢某还欠着夫人一个知遇之恩,夫人但说无妨。」 「我想和你们一起入军营。」 卢若英微怔,想想萧雨歇对她的在乎,随后道:「怕是侯爷不会同意。而且,在下私心里,也不愿夫人涉险。」 文君微嘆,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正是因为他不会答应,所以才来求你。若是不和他在一起,看不到他,日日悬心,那样日子,仅想想我便难以忍受。」 卢若英当年助过文君多次,文君的心思有多缜密,他领教的远比萧雨歇更多,卢若英知道,她决定的事,她想方设法也会做到。卢若英询问:「想让我怎么帮你?」 文君报以感激的笑意:「多谢卢郡守。」 随后,文君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告知了卢若英,卢若英听完,暗自佩服,若他是萧雨歇,定会对自己这夫人又爱又恨。 少倾,文君和卢若英再次回到前厅,萧雨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亦回视,笑意温和。她在萧雨歇身边坐下,眉宇间含了喜色,在她耳畔小声道:「恩师送来的是极好的消息。」 萧雨歇正要询问,便被卢若英打断:「今晚叫了周章他们几个过来,在我这儿涮火锅。」 萧雨歇转头去看文君,眸中带有询问,文君笑笑:「也好,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便听卢郡守的。」 萧雨歇对卢若英道:「那便派人叫他们几个吧。」 卢若英命人去请,快到中午时,周章等人陆续来到郡守府,除了尹夫人感了风寒没来之外,其余几位都到齐了。 卢若英见人到齐,便命人上菜烫酒,该吃吃,该喝喝,大家正经热闹了起来。 卢若英对萧雨歇道:「如今南朝烽烟四起,我虽不会武,但我想随军去做个军师,不知侯爷可愿带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萧雨歇笑着点头应下,卢若英的脑子他清楚,且再无缚鸡之力,也是个男的,他入军营,会是很好的助力。 这时,周章扫一眼卢若英儒雅的身姿,直言问他:「卢郡守,你行过军吗?打仗可跟治理郡县不同,要的是勇勐,你成吗?」 卢若英呵呵笑了几声,亦是儒雅不失气度,回道:「卢某不才,虽不会武,但曾跟随师父学了半部《神机太白经》,想来应该用得上。」 第121页 萧雨歇闻言,清俊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忙问:「《神机太白经》?不是早已失传?」 卢若英笑笑,回道:「确实失传许久。但是师父机缘巧合下,在一个盗墓贼手中,见到了此书,便买了下来,传授于我等弟子。并叫我们不可外传,只等家国大事之时,方可拿出来助国。」 萧雨歇听了,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神机太白经》可是有名的兵书,太白星主杀伐,常喻军事,此书了得。《孙膑兵法》现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但《神机太白经》不同,有了它,会给他很大的助力。 萧雨歇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但听卢若英一声嘆息:「只是……我只会此书的上半部。师父怕有弟子行将踏错,故没有将兵书只传授于一人,而是分上下两部,传给不同的人,以免有人心怀不轨,一举全得。」 随后,卢若英又是重重一嘆:「真是可惜,倘若可寻得会下部书的师兄,我们二人合起来做随军军师,必能成为侯爷极大的助力,对家国对百姓,都将是无尽的福祉!」 众人闻言,也都深觉可惜,萧雨歇亦是眉头微蹙。 这时,文君低眉笑笑,询问卢若英:「《神机太白经》的下半部是吗?正巧,恩师常太息老先生会,更巧的是,他曾教与了我……」 文君话音落,周章等人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萧雨歇闻言,眉头微蹙:「你会?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 文君眼含了歉意:「我也不知道我会的那就是《神机太白经》,师父给卢郡守送了信,我今日看到,也刚知晓,本想给你说来着,却没来及。」 卢若英闻言,呵呵笑起,眉宇间满是喜色:「如此甚好!左右军师齐备!」 周夫人闻言亦是欣喜不已:「想不到侯夫人竟有这等能耐,骑马又好,入了军营,定能为我军出谋划策,战战告捷!」 王陵亦是赞赏:「侯爷当年多年不娶,今日在下见了夫人才知,原来侯爷当年是谁也瞧不上。和夫人比,其余的都是庸脂俗粉。」话音落,被自己夫人在桌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王陵嘴角抽搐了两下,尴尬的维持了笑容。 尹伯庸接过话:「有侯夫人和周夫人这样的女儿家,当真是我朝的福气。这下有了侯夫人,等到了军营,周夫人你就不孤单了。」 「不可!」萧雨歇打断尹伯庸的话。 文君已然料想到他会阻挠,她去看他,但却见萧雨歇目光看向卢若英:「今晚回去,我让夫人将下半部默下来给你,你费心多学学。」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话。 卢若英笑着摇摇头,拒绝了萧雨歇:「侯爷有所不知,《神机太白经》成书早,需得藉助批註方可勉强看懂,下半部学起来,若要精通,最少两年光阴,怕是来不及。」 卢若英这么一说,周章神色中漫上担忧,忙道:「侯爷,您就让侯夫人入军营吧,不然……这……」 周夫人亦连忙劝说:「对啊侯爷,那可是《神机太白经》!倘若卢郡守与夫人联手,能给咱们带来多大的助力。而且,侯夫人马术那么好,和我不相上下,侯爷没啥可担心的。」 尹伯庸目光转向文君;「侯夫人自己对此怎么看?」 文君目光落在前方,面上含了得体的微笑,字字坚定,语气慷慨:「我虽身为女子,但心繫我朝!为国分忧,责无旁贷!」 周夫人最是欣赏女子心怀大事,她最讨厌闺阁那些不懂外界为何物的娇气小姐。文君虽身形纤细,但心性早已得了周夫人眼缘。只见周夫人抬起酒杯,遥敬文君:「侯夫人巾帼不让鬚眉,我敬你!」 文君抿唇一笑,与周夫人同饮而尽。众人听闻《神机太白经》已是高兴,又见文君此等气魄,皆陆续敬酒,以表钦佩。 文君饮酒的时候,萧雨歇反倒是被他的部下晾在了一边。待文君落座,转头去看他,他直直望着她,神色冷峻,文君看了,竟有些心虚。 萧雨歇冷言问出三个字:「故意的?」 文君笑笑不说话,给他夹了菜,小声儿道:「先吃饭,晚上回去再给你解释。」缓兵之计而已!没得解释! 桌上人多,萧雨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吃饭。经过今日这么一出,萧雨歇才算是将来龙去脉理了一下:自打那日赛马开始,她就已经再为今日做准备! 先以马术让众人知道她可以随军,而后今日再道出《神机太白经》。甚至她都没打算徵求他的意见,直接让他的部下认可她,然后认定她有随军的能耐,若是他再不同意,反倒是不以大局为重。 想到此,萧雨歇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那日赛马时,他被迷了个神魂颠倒,竟一点儿也没觉察出她的心思来!没能将她的计划掐死在摇篮里。 萧雨歇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几句:叫你色.欲薰心!叫你美.色障目!叫你色.欲薰心!叫你美.色障目! 自郡守府出来时,天色渐暗。路上,萧雨歇神色冷峻,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文君自然知道他心中着恼,于是凑上前去,摇一摇他的手臂,撒娇道:「萧郎……」 萧雨歇不吭声儿。文君身子贴上他,身前那一片柔软压在他手臂上,又是软绵绵的一声轻唤:「萧郎……」 萧雨歇目视前方,忍住不去看她,没用!美人计没用! 第122页 秦川县地方小,文君还没来及将他哄好,便已经到家了。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扶了她下马车,只不过全程冷着脸。 晚上,萧雨歇出奇的没有叫她,自己去了净房沐浴,而后,也没有等她,自己换了衣服上床睡觉。 文君沐浴出来,将他随手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整理下。她自然知道他生气,可他也不想想,他担心她,难道她就不担心他吗?他还大她七岁呢,闹什么孩子脾气?真是!名震南朝的广陵侯萧雨歇,私底下会是这幅模样,若非亲眼所见,怕是没人信吧。 文君在榻边坐下,萧雨歇闭着眼躺在榻上,睫毛一个劲儿的动,一看就是装睡。文君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心头已经有了哄他的法子。 她脱下绣鞋,揭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而后蹭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她倒要看看,接下来,他还能撑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最近太忙,更新时间没有准时。但是,虽然时间不准时,每日一更还是不会断的。 ☆、如梦如幻 文君唇角挂上一丝娇美的笑意, 精巧的下巴担在他的肩头,嘟起粉嫩的唇,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故意将声音捏的更加清细婉转,在他耳畔低吟轻唤:「萧郎……」 萧雨歇神色依旧冷峻, 唯有根根分明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文君见他依旧撑的淡定, 唇角漫上一丝狡黠的笑意, 伸出纤细的手指, 摸摸他的下巴,又动动他的喉结。而后……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划去,顺道挑开了他的衣襟, 继续缓缓下划……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眼睛依旧不睁。美人计没用, 他的定力可是很好的, 当年娶她前没碰过别人, 娶了她后硬生生又忍了半年, 若今日连这点儿都撑不住,岂不是笑话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这是第一次这么主动, 感觉似乎也挺好的……呸,想什么呢?撑住!战场那是什么地方,都不跟他商量,还想出这么一招逼他就范的法子, 简直拿打仗当儿戏! 文君自是注意到了他胸膛的起伏,明亮的大眼睛含着如水的波澜,望着萧雨歇依旧撑得淡定的神色,笑意娇美。文君在被中将他衣襟挑开,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画,在他耳边委屈巴巴的轻唤:「萧郎……」 这一声儿,委屈中带着撒娇,撒娇中带着娇甜,萧雨歇忽地想起每次云雨中,她情动至深时不由唤他的模样,气息娇.喘,面颊微红,神色迷离…… 想着,一股热浪直往丹田下沖,萧雨歇的喉结不由动了动!不行!今晚说什么也得撑住,得让她知道,对于她的自作主张,他是真的很生气! 文君看他还没反应,这下是真有点儿委屈,难不成他是真生气了?文君不信!她翻起身子,两手交叠平放在他的胸口,拖着自己的下巴,眼巴巴的看着清俊的脸庞。身前那一片柔软,自然是贴上了他的肋骨处,萧雨歇再度深吸一口气。 文君见状,抿唇一笑,明亮的大眼睛滴熘一转,復又躺会了他的身侧。復又在他耳边声声轻唤:「萧郎……萧郎……」口中唤着他,纤细的手覆上他紧窄的腰身,解开他衣裤上的带子,手像小蛇一样的滑了进去。 萧雨歇一愣!真是大胆啊!往常都是他握着她的手强行往下按的,如今……如今……真是、真是越来越上道了!文君早已不是当初刚跟了他那会儿那般青涩,如今怎么也算得上是经了人事了吧,虽然随着自己大胆的动作,自己脸也红了,但偶尔撩.拨下自己夫君应当是可以的。 文君手中自然觉察得到他的反应,但看他神色依旧冷峻,暗自腹诽,你就装吧!文君最后在他耳边下了通牒,声音婉转带着那么一点点委屈:「萧郎……你再不理人家就睡了……」 萧雨歇实在绷不住了,「嗤」的笑出了声儿,算了,明日再忍吧!翻过身子一把将人捉进了怀里。他抱得很用力,好似要将她揉进怀里,萧雨歇低头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一下,即宠又无奈:「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不等文君说完,他滚烫的吻已经落了下来。文君暗笑,她的夫君真好哄,想着心里甜滋滋的,不由的回应了他似火的烈焰。 夜已深,房内的炭火已经见败。萧雨歇侧身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一手绕过他抱着,纤细的手轻抚他后背上,那道从右肩长至左腰下方的疤痕。 她真的很怕他上战场,真的很怕他身上再添新的伤痕,仅想一想,就叫她难以忍受,若是再不陪着他,日日看他平安,还不如叫她死了的好。 萧雨歇低头轻啄她的额头,随后侧脸紧贴她的鬓髮:「明日,找个铁匠铺,给你打一身轻便些的盔甲。」 文君抬眼望他,眸中含有喜色:「你不怪我了?」 如何怪?若他与文君身份置换,他也会这么做!萧雨歇神色略带些严肃:「明日开始,陆离教你的那套剑法不要再练了,我教你些实用的,亲自!」 文君抿唇一笑,眸中洋溢出如水的波澜,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好。」 萧雨歇復又亲亲她的额头:「睡吧。」 相拥入眠,一夜无梦。 文君的盔甲,在十日后送了来,是一身同他一样的银色盔甲。她穿上试了试,虽然萧雨歇已经在可以缩减的范围内减轻了盔甲的重量,但是还是挺沉的,她必须得多穿着适应适应才行。 第123页 萧雨歇在的时候,上午便会拿出半个时辰教她剑术。剩下的时间,便是以肖玉之名,借卢若英的头衔,查看淮阴郡各个军营兵器羽箭是否合格,以及将士们操练的情况。有时,去的地方远,文君便会随行陪他,一来文君不放心,二来她也想早点儿锻鍊自己。 若发现不合格的盔甲羽箭,萧雨歇便抓紧命人打制新的,好在卢若英这么些年,将淮阴郡治理的极好,库存富足,这点上,没给萧雨歇换置武器拖什么后腿。倘若发现将士中饱私囊、不好好练兵的情况,他便用手中云凌给他的玉玺,起草责罚私件。 那些将士门见状,一来纳闷为何皇帝会知晓,二来却也感激皇帝没有下圣旨责罚,而是私件。渐渐的,淮阴郡作为抗敌的主要大后方,这里的兵营情况,已然踏上正轨,井然有序。 干观四年三月初三,西凉用十万大军困死衡文城,云凌率所余两万大军殊死抵抗十天十夜。 干观四年三月十三,云凌在马上身中数箭,耽误了行动,被西凉大将燕行砍断锁骨……战死沙场! 段少云嫉恨云凌曾重伤于他,又有意贬低南朝,故以西凉之名,给云凌定谥号为哀帝。 消息传来,萧雨歇痛心闭目!周章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是当南朝灭亡了吗?凭什么由他们来定陛下的谥号?」 周章的话,好似平地一声炸雷,一屋子的人,静默无言,双唇紧抿,眼中隐见泪光。 文君纤细的身子,立在门边,望着北方昭阳城的方向,看不出悲喜。回忆滔滔如浪潮,一波波的涌现,十一年的岁月,原来这么快: 「从今以后你就叫文君,我就是你的义父文濯。」 「我二十一岁,大你十岁,做你义父足够了。」 「……使南朝成为强盛的大国。再也不向西凉纳贡,再也不跟别国和亲。」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如果有来生……还是不要遇见我的好!」 文君合目,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依赖过、痛恨过!他这一走,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如今,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心中,关于云凌的那一块,只剩下无尽空洞…… 萧雨歇走到她身边,扣住她双肩,无声的安慰。 文君拭去泪水,云凌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朝,他夺皇位,并无多少想要满足的私慾,他有治国之才,只可惜,机关算尽,却还是算不过天下的气数……如今他为国而死,与他而言,是最大的圆满,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全? 这一日,各自回去收拾行囊,萧雨歇准备第二日入军营,接任护国大将军。 素娥不会武,所以留守在秦川县的宅子里。而卢若英亦是将郡守的职责交给了他培养出来的心腹。这晚,素娥给了文君一个双层的锦盒。 素娥郑重递给她:「夫人,这锦盒里的瓷瓶,上一层的都是毒,下一层是针对各种奇毒怪毒的解药。用法都在锦盒夹层内,务必收好。」 文君接过锦盒,捏着素娥的手,温言道:「此去不知要多久,你安心守在这里,待侯爷凯旋之日,我们再相见。」其实,如今南朝的情形,文君心里有数,这一场仗,会打成什么样,委实无法预计。 素娥落泪,紧紧捏着文君的手:「夫人,你和侯爷,陆离兰旌,你们一定要小心。」文君重重点头,忍下泪水,安抚素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文君听的出是萧雨歇回来了。待他进屋后,素娥忙拭去泪水,行礼退下。 文君上前迎他,萧雨歇拉过文君,一同走到榻边坐下。他伸出修长的手,轻抚她的鬓髮:「怕吗?」 文君笑着摇头:「你在,我不怕!」 萧雨歇失笑:「傻话。」口中虽这般说,手下却握紧了她的手。文君低眉笑笑,起身服侍他更衣,今晚,他背上的那道疤痕,文君看在眼里,更加的触目惊心。 沐浴过后,躺在榻上,文君靠在他的怀里,无比的期望,这一夜可以更长一点,最好长到没有第二日,长到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唉,义父死了…… ☆、护国将军 第二日卯时, 天尚未亮,卢若英、周章、周夫人、尹伯庸、王恬、王陵、栾步、陆离、兰旌等人已穿好戎装,骑马等在萧宅门外。他们每一个人皆是岿然肃穆,眸色沉沉。 片刻后,二进院卧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萧雨歇身着银色大将军规制戎装和文君一同走出。墨色的肩披随他步履而动, 衬得他高大的身影愈发风姿卓越, 他头盔顶上好似马尾的红缨垂至脖颈处, 在晨风中缓缓飘荡, 仿佛凝固在沙场上的鲜血——刺眼,而又孤寂! 当萧雨歇身着戎装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周章等老部下, 原本希望黯然的眸中竟闪过一丝动容,那份动容里, 追忆着往昔萧雨歇带领他们赢下镇国战的荣耀, 亦追忆着当初战死沙场的手足兄弟, 是嘆慨, 是无奈,亦是壮烈! 众人下马单膝落地,抱拳齐声:「末将, 拜见护国大将军!」文君亦随众人在他身侧屈膝落地,她以独立身份入军营,众人面前,须得以大将军之礼敬他! 萧雨歇双唇紧抿, 清俊的双眸一一扫过眼前昔年一同征战的兄弟,亦扫过身侧的妻子,眸中闪过坚韧,掷地有声道:「起!」 第124页 而后萧雨歇率先上马,众人紧随其后,出了秦川县,快马加鞭,往执掌南方大军的骠骑将军陈业营中而去。 快到晌午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武陵郡陈业营中。 驻守营门的将士,远远见到一行人朝他们而来,且见一抹大将军规制的红缨在走在最前的那人头盔后飘荡,心中委实一怔,这、这不太可能吧?陛下已死?南朝气数将近,哪里来的大将军? 他们瞪着眼睛,努力盯着几人想要看个清楚,但见他们越走越近,萧雨歇盔甲的规制便更加清晰的呈现在他们眼前,真的是大将军的服饰。他们这才细看萧雨歇的脸庞,清俊英挺,身姿出众,这会是谁呢? 萧雨歇等在营外停下,守在营外的士兵,虽然心中惊讶,但还是履行职责,上前拦下。 萧雨歇目视前方,对两个守卫视而不见。卢若英见状,拿出怀中圣旨,双手平举在胸前:「在下淮阴郡守卢若英,此乃陛下圣旨,还不让开。」 两名士兵见状眸中一惊,连忙让开跪地。 萧雨歇松开勒马的缰绳,夹一下马肚子,带着一行人骑马走入军营。此时,正值士兵们午饭后休息的时间,营中懒懒散散,士兵随意走动。 但见萧雨歇一行人进入军营,且萧雨歇盔甲规制过于惹眼,皆不由惊讶驻足,久久凝望。有个眼尖的,赶紧跑去骠骑将军陈业帐中通知此事? 陈业,今年三十有八,生的是浓眉虎目,健硕魁梧,此人曾是司空大人安置在此处的傀儡,因其贪财好大喜功被司空看上,但此人与司空并无勾结,后因云凌责罚,此人行为已有所收敛。 部下进来传话时,陈业正在榻上休息,军服都为穿在身上。但听今日竟有一个身着大将军规制盔甲的人进入军营,眸色不由一寒,坐起身来。陈业暗自思量,如此一来,他就不是这里最大的了。况且,据说广陵侯已经失踪数年,哪里还有新的大将军人选? 陈业心头疑惑,起身出了营帐前去查看。萧雨歇见陈业出来,不由上下打量,盔甲未在身上,且头髮凌乱,眼角有污秽,难不成这是刚睡醒? 陈业凝眸细看,这不就是前些日子,代替奉旨巡查的淮阴郡守卢若英手下的那个门客肖玉吗?他怎么又来了?还上哪儿找来的一身大将军的服饰? 陈业眯着眼,半张着口,舌尖舔一舔牙后槽,背着手走上前去,陈业蹙眉时,两边眉毛不一样高,他不耐烦的问萧雨歇:「你怎么又来了?」 萧雨歇嫌恶的扫他一眼,目视前方,带领几人直接往营中操练场的操练台上走去。陈业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哪来的黄毛小子?以为他这军营是谁想来查看就查看的吗?当初那是奉旨,可如今陛下已死,还这么将他不放在眼里,简直就是找死。 他可是骠骑将军,除了大将军,谁也不能动他!这肖玉,以为有套衣服就能让他低头?呸!做梦去吧,陛下已死,如今南朝便是一只肥螃蟹,谁不想分? 陈业根本没有将眼前的人放在眼里,南方大军,除了宁王那支,以及赵措卫将军那支,剩下的都归他管,他如此身份,此人居然还敢对他不敬?陈业对身边的人厉声道:「走!看看去。」 到了操练台,萧雨歇等人下马,正欲往楼梯走去,却被陈业慢悠悠的拦下:「慢着……」 萧雨歇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陈业继续慢悠悠的说道:「这操练台,只有操练士兵的长官才能上。你不过就是小小郡守底下的一个门客,别以为找来这么一身衣裳,就能来我这儿装大爷。麻熘儿的给老子滚!」 陈业越往后说,语气里的火气越大,尤其最后那个滚字,落地有声,甚是威严。 萧雨歇懒得理会,越过陈业便要上操练台。眼看着萧雨歇一只脚已经榻上台阶,陈业的火气蹭的冒了上来! 他伸手一把扣住萧雨歇的左肩,萧雨歇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飞快出手。他伸出右手,扣住陈业手腕,左肩下沉滑脱陈业辖制,右手锁住陈业手腕重重往前一拉,脚下一挡,陈业被挡了个趔趄,萧雨歇顺势曲起左臂,手肘重重砸在陈业背上,右手同时放开陈业手腕,陈业重重爬倒在地。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眼慢的根本没有没看清萧雨歇是如何出手的。反正,陈业是被打趴下了就是!这一幕,清晰的落在众士兵的眼中,满满都是惊异,那可是骠骑将军,居然被这人打趴下了!剎那间,士兵们愈发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萧雨歇跨过陈业,上了操练台。卢若英望着地下的陈业,无奈摇摇头,表示惋惜,而后亦跨过他跟了上去。其余人,连同文君在内,去了操练台下,静侯卢若英宣旨! 萧雨歇和卢若英在操练台上站好,卢若英取出圣旨,用双手将其高高托起,尽量提高音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厉害一点:「陛下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过来听旨?」哎哟,装狠真累! 众人一听,且遥见卢若英手中明黄色的捲轴,皆是已一惊,众士兵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匆匆跑进操练场中列队。 卢若英看着远处乌拉拉蚂蚁一样跑来的人,忽然觉得这感觉特别好,他不由小声问萧雨歇:「侯爷,我刚才那一句,听起来有威严不?」 萧雨歇心中暗笑,回道:「一听就是硬装的。」 卢若英被伤了自尊:「侯爷啊,你就不能给在下留点儿余地?」 第125页 萧雨歇笑:「儒雅惯了,就别装汉子了,陆夫人!」 卢若英闻言,唇角抽搐了两下。这些年,他和陆离走得近,萧雨歇常常打趣他叫陆夫人,只是玩笑而已,萧雨歇自己反正是从没当过真,至于卢若英当没当真他就不知道了! 见下面队列已经列好,卢若英侧过身,面对着萧雨歇,手里拿着圣旨打趣道:「来吧,侯爷。」 萧雨歇亦将身子转过去,两人对望。但听卢若英高声唱到:「广陵侯萧雨歇接旨!」 台下士兵闻言,一阵惊唿声此起彼伏的传开。刚刚被人扶起的陈业听闻广陵侯的名号,双膝不由一软,险些再次倒下去。广陵侯失踪数年,怎么会、怎么会此时出现?此人竟是萧雨歇?那么……他今日得罪了谁? 萧雨歇双手抱拳,单膝落地,跪接圣旨。萧雨歇一跪,军营里的所有人,皆齐齐跪下,就连火头军亦不例外。 卢若英朗朗宣旨:「承德三年十月初一,大南皇帝诏曰:边庭告急,西凉祸乱我朝,若孤身死,宣孤之仁义,兹任命广陵侯萧雨歇为护国大将军,总揽国事、兵事,统帅三军,讨伐凶逆,务使西凉贼寇知我南朝之威,卿所到之处,如孤亲临。望卿勉励,不负孤托! 钦此!」 萧雨歇低头:「微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託!」 萧雨歇伸出双手,接下圣旨!卢若英暗自抹一下额头上的汗,一副卸了大任的模样,退到了后方。 萧雨歇转身,上前两步,走至操练台前,右手托着圣旨,高高举起。 台下士兵,再度抱拳齐齐跪地,几万士兵浩浩荡荡的参拜之声响彻天地:「拜见护国大将军!」 队列中,不断有士兵好奇的抬头,一眼又一眼的去看萧雨歇的模样!原来这就是名震南朝的广陵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物,没有人能不好奇这个十七岁任镇国大将军,且平叛吴碧之乱的当世英杰! 萧雨歇朗声道:「起!」他收好圣旨,在操练台上缓缓踱步,清俊的目光扫过台下的士兵,神色冷峻! 良久,萧雨歇忽然严厉质问:「方才列队,用时几何?」 ☆、萧将训军 话音落, 场上士兵鸦雀无声。 萧雨歇抬手一指,正是军中督尉:「你的佩剑呢?」 那督尉这才慌忙一摸腰间,他没系好头盔系带,且头盔方才只是随意顶上,低头的剎那,顶上头盔居然滚落在地, 骨碌碌滚出几步远。督尉慌忙, 连忙低头去捡。他方才并不知道来者是萧雨歇, 所以随便穿戴, 并未放在心上,这次丢了这么大的丑,可如何是好?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解散后, 去领二十军棍!」 督尉闻声一怔, 抿唇抱拳领命:「是!」 随后, 萧雨歇又抬手一指, 正是一名普通士兵:「方才见你第一个入场,升做百人将!」那名士兵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抱拳行礼:「小将领命!」 萧雨歇将目光转向队列旁边, 满脸茫然的陈业,沉声问道:「方才列队!懒懒散散,众多兵卒衣衫不整,佩剑不全。陈将军, 这便是你统领的军队?」 此时的陈业,连盔甲都未在身上,自是属于衣衫不整,佩剑不全之辈。萧雨歇此言,让他无地自容。陈业羞愧且不甘的单膝跪地,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萧雨歇沉声下令:「陈业,身为骠骑将军,疏忽职守,懒散无纪,着,降为偏将军,戴罪述职!」 忽然降职,且还是在众多部下眼前,这等侮辱陈业如何咽的下?他眸中闪过浓浓的不甘,奈何如今他根本没有与萧雨歇对抗的资本,只得饮恨应下。 初春萧瑟的午后,夹带寒意的春风徐徐拂面。萧雨歇在操练台上缓缓踱步,清俊的双眸望着眼下几万士兵,语气中隐含悲痛,推心置腹: 「我相信,在场的将士们,家中皆有妻儿父母,亲朋手足。如今,西凉进犯,北方沦陷,大批的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萧雨歇勐然抬手指一下军营外围,掷地有声:「你们且走出看看,官道上,有多少怀抱幼子、搀扶老母的流离百姓?你们,可以继续疏忽职守,可以继续虚无度日,待西凉踏破南境之日,你们的家人,亦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我且问你们,于心何忍?」 话音落,士兵们皆念及家中亲人,不由双唇紧抿,羞愧低头! 萧雨歇继续道:「你们,为何从军?」他随手指一名士兵:「你说!」 那名士兵行礼:「回大将军,我不是读书的料当不了官,只有一身蛮力,想靠这建功立业,给我家老爷子在乡里争口气,我不想再被他们叫蛮牛!」 萧雨歇又指一名士兵,那名士兵抿抿唇回道:「回大将军,我家中贫苦,从军是为了给家里省粮食,现在家人都靠我的军饷过日子。」 萧雨歇又指一名,那名士兵摸摸后脑勺,有些羞涩的回话:「回大将军的话,我想挣点儿军功,回家娶个漂亮媳妇儿……」话音落,周围一阵嬉笑,那名士兵忙编排道:「我长得丑,有了军功娶个好看的,生个漂亮的娃,有什么可笑的?」 萧雨歇目光一一扫过台下士兵,缓缓点头:「好……你们从军,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不瞒诸位,我也是!今日接任护国大将军,带领诸位对抗西凉!我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我的妻子,可以不必再为我担惊受怕,而我亦可以卸下这身沉重的枷锁,陪她去过安居乐业的日子!」 第126页 「可是……西凉进犯,乱我家园,南朝的一半已经陷入水深火热!北方大军,我们的同袍手足,他们的妻子、父母皆已无处安身!可你们,懒散无纪,疏忽职守,将从军当做儿戏!从前,国是国,家国大事离我们太过遥远,可是而今,倘若国破,死的不止是我们,还有我们的亲人!你们,你还敢继续如此行事?」 众士兵闻言,心中皆闪过一丝慌乱,不由去想想自己亲人流离失所的模样,这一刻,他们才恍然惊觉,晓得自己的肩上的责任! 萧雨歇坚韧的双眸望着台下士兵,掷地有声,抑扬顿挫:「今日!我要你们,随我一起为国而战!用这一身男儿骨血,为我们身后的亲人筑起护国的城墙,尔等可愿?」 片刻沉寂后,场上齐声爆发响彻天地的回应:「愿!愿!愿!」 随后,周章连忙带头吶喊:「誓死追随将军!保家卫国,守护家园!」 「保家卫国!守护家园!」「保家卫国!守护家园!」「保家卫国!守护家园!」 文君亦随军出声,可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的震撼迴荡中,她的声音早已被淹没其中! 待场上再次回復平静,萧雨歇下令:「尹伯庸,命你接替陈业,任骠骑将军!」 「末将领命!」 「周章、周姜氏!命你夫妻二人,任左右将军!」 周氏夫妇齐声领命:「末将领命!」 「栾步任威武将军、王陵任度辽将军、王恬任裨将军、陆离兰旌同任校尉!」 五人齐声:「末将领命!」 随后,萧雨歇望一眼文君,復又道:「卢若英、萧文氏,分任左右军师!」 卢若英在萧雨歇身后,文君在台下,二人分别单膝落地领命:「末将领命!」 文君抬眼望他,那一刻,她恍然觉得,站在万人之上、众星捧月的萧雨歇,离她又近又远……她唇角漫过一丝深邃的笑意,这一生,能得他一片倾心,是何等的幸运! 接任大将军的事宜暂且完毕,萧雨歇命尹伯庸上台开始操练士兵。萧雨歇走下台,卢若英紧随其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时,分管军中物资的阮总管上前报备:「拜见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先去主帐休息,属下这就为几位将军以及军师搭建营帐。」 萧雨歇略想想,道:「军师的营帐,准备一顶便妥。」这里到处是男人,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娇滴滴的夫人单独扔去一个营帐。而且,行军归行军,他也没打算憋屈自己,左右人都来了! 阮总管转瞬便明白了,方才那名萧文氏,怕就是萧夫人。麻熘的领命下去。萧雨歇路过文君身边时,递给她一个眼色,意思是跟他走。文君会意,和卢若英以及其余人等,一起跟在萧雨歇身后,去了主营帐。 进了帐,偌大的沙盘摆放在营帐中央,呈现在众人眼前。萧雨歇走至最前方,目光落在沙盘上。其余人在沙盘四周分布。 萧雨歇指一指大江的方向:「现在西凉已拿下北方,我估计,他们整顿之后,便会南下。」 卢若英挑挑眉:「南下可不是容易的事,大军渡江,便足以让他们头疼。」 文君沖萧雨歇笑笑:「倘若他们渡江,倒是有个极好的法子……」 萧雨歇回视,兴许,他夫人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呢,萧雨歇问道:「你说说看。」 文君神色正经,指一指吴林一带:「回大将军,大江此段最为平缓,水流不急,若要渡江,他们多会选在此处。」 文君又指一指上游:「此处有大坝,大将军可安排探子查看,待他们大军主力入江,便命人炸坝,如此,任他多少万大军南下,皆会损失惨重。」 王陵连忙反驳:「不妥!此法虽可不费一兵一卒,可是大江下游的百姓恐怕亦要遭殃。」 萧雨歇摆摆手,解释道:「我看西凉大有入主中原的企图,他们刚拿下北方,想要站稳脚跟,必得在各处留兵驻守,且需要推行安抚政策。如此一来,南下的进程必会推延,我们有足够时间,迁走下游百姓。」 卢若英蹙眉道:「乔迁百姓,工程量大……」 文君復又问道:「对抗西凉大军和乔迁百姓,那个工程量大?」 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是毫无流血的乔迁百姓更容易。萧雨歇对王恬吩咐道:「给你一百人,再带上几个军中行文的,即刻启程,负责乔迁百姓。让行文官员如数记录百姓的损失,而后将明细报上来。」 王恬领命而去。随后,萧雨歇又对王陵说道:「你也带上一百人,行文官员亦带上,前往南方大国库以及各郡国库清点银两、粮草。务必亲自督查,不可给贪财之辈钻了空子!」 王陵领命而去!吩咐完这一切,萧雨歇转头又想起一个新的麻烦。 片刻后,他走到案前,以大将军之名写下几封函件,递给栾步,吩咐道;「你前往南方各个军营,昭告天下,广陵侯萧雨歇已任护国大将军,让各处首领待命。」 他又将两封书信单独交给栾步:「这一封,给宁王!这一封,给卫将军赵措!」 栾步听闻赵措之名,眉心漫过一丝担忧:「大将军,赵措曾是贺兰太尉心腹,自当年吴碧之乱后,赵将军对您成见极深,倘若他不愿听从大将军调遣,可怎么办啊?」 萧雨歇自然知道这点,赵措曾是贺兰太尉的心腹,和他的父亲亦有交情,但自他领兵平叛吴碧之乱后,赵措便对他成见极深!但是,赵措此人忠肝义胆,用兵如神,倘若能说服他,一同对抗西凉,将会获得极好的助力。 第127页 萧雨歇拍拍栾步肩头:「且先去试试,结果如何,及时派人来报!」 栾步领命下去。这时,阮总管前来上报:「回禀大将军,各营帐已经搭建好,属下领几位将军、军师前去。」 萧雨歇点头,对剩下的人说道:「今日赶路都累了,先去休息,其余事宜,我们晚饭后再做商讨。」 萧雨歇的营帐设在主营张旁边,他先一步进去,文君紧随其后。阮总管带卢若英等人各自回帐。 帐帘刚落下,萧雨歇便将文君揽进了怀中,文君一惊,萧雨歇亲亲她的脸颊:「今日累不累?」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戏,你们还撑得住吗?能看进去吗?给我点儿意见可好? 后期无论是感情线还是战争线,都会出现大反转!你们可愿陪我走过书中这段峥嵘岁月? ☆、各怀鬼胎 文君从他顶上摘下头盔:「尚可。」 萧雨歇笑:「我倒是有些累。」说着放开她, 解下肩披,復又将沉重的盔甲脱下,在架上挂好。文君亦先将盔甲脱去。 萧雨歇拉着文君绕到屏风架后的睡榻上。萧雨歇在榻上躺下,拉过妻子抱在怀中,吻一吻她的鬓髮:「先睡一会儿,等晚饭时在起来, 往后还会有很多事情。」 伴随着帐外尹伯庸练兵的唿喝声, 文君靠在他的怀中, 陷入了昏睡。她做了一个梦, 在一片漫天血红的天地中,耳畔到处都是士兵们的吶喊声,可她却看不到一个人, 也不知那些士兵是生是死。 更奇怪的是,萧雨歇也不在, 无论她怎么唤他, 怎么找他, 都找不到他。在梦里, 那片漫天血色的地方,哪怕她跑到筋疲力尽,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也始终找不到萧雨歇半点身影。 她在梦里渐渐被深深的绝望掳劫,忽然,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血色旋涡,文君慌乱的跌倒在地, 爬在地上连连后退,正欲起身逃离,却见旋涡的尽头,血色分开的地方,萧雨歇穿着银色盔甲,两手交叠放在腹上,闭目平静的躺在那里。 见到他,即便是梦里的文君也顾不上其他,纵身向那方才避之不及的旋涡一跃而下…… 文君倒吸一口冷气,勐然惊醒。耳畔练兵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终止。萧雨歇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一条腿还将她微蜷的一条腿压着。他侧身面朝她,看他平稳的唿吸,应当睡的正熟。 文君尚未从睡梦的余味中回过神儿来。方才睡梦中找不到他的绝望,依旧真实的叫她难受。文君伸出纤细的手,轻抚他睡熟的脸庞,梦中他似乎有所察觉,睫毛动了动。文君不想吵醒他,将手收了回来。用目光一遍一遍的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 不知就这样望了他多久,黄昏暖黄色的阳光透过油布洒进帐中。文君估摸着时间,是时候叫醒他了。文君趁他醒来前,凑上前偷偷亲了他一下,脸颊上漫上一丝红晕,而后方才柔声叫他:「萧郎,该起了。」 萧雨歇迷迷煳煳的「唔」了一声,撑开双眼,将怀中人放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翻身起来,一下将文君压在身下:「方才亲我了?」 文君微愣:「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半梦半醒感觉到的,萧雨歇问她:「为什么总是趁我睡着才亲我?」醒着的时候怎么不亲?想来想去,这么久以来,除了上回惹恼他那次,基本没见她主动过,上回还是为了哄他。难不成,她就从来没有想要的时候?不可能!萧雨歇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笑意,待什么时候,须得哄的她主动跟他说想要才给。 文君脸颊微红,怎么可能猜到她夫君心里正对她想谋略呢,便对他说道:「我方才梦见怎么都找不到你……」文君伸手捧着他的脸颊,眸色中满是祈求:「萧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何时出战,你都要平安的回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到我身边!」 原是做了噩梦。萧雨歇俯身吻她脸颊:「我答应你!即便是死了,神魂也会回到你身边。」 文君闻言,气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惹我!」本来没那么担忧,萧雨歇此话一出,文君背后反而一寒。 萧雨歇收了玩笑的神色,坐起身,盘腿坐在榻上,将她拉起抱在怀里,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对她说道: 「我从来不信吉不吉利这种事!人的命运,怎可依託在一句话上?事在人为!昭昭,我不能跟你保证一定不会受伤,毕竟是打仗!但我跟你保证,战场上,我一定不会逞强好胜,一定会做好这个大将军,不让自己、不让任何同袍,做无谓的牺牲!」 文君点点头,他这番话,比任何承诺都管用!她相信他的才干! ~~~ 北方衡文城。 昭阳被云凌一把大火毁于一旦,现今,段少云只得带着军队,暂将衡文城作为根据地。 这日午后,段少云正与易修远,正在院中商讨留兵驻守已拿下城池郡县的事宜。 这时,一名西凉服饰的侍卫上前:「秦王殿下,这是南方探子刚送上来的密函。」 段少云看完密函,眸中一寒,易修远看到,忙问:「殿下,出了何事?」 段少云咬紧牙关,冷声道:「萧雨歇接任了护国大将军!已经接手南方大军。」 易修远亦是一怔:「他还没死?」 段少云目光落在易修远身上:「舅舅,你在南朝数年,我们当如何对付萧雨歇?」 第128页 易修远嘆气摇头:「我跟萧雨歇只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我在南朝这么多年,就是没能跟萧雨歇混熟。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能跟你玩笑几句,往深里却什么也挖不出来。私生活上,一直说是好龙阳,我想法子送进去的妾室他都没碰过,我还以为是真的,谁知后来娶了个昭阳才女,竟将府中妾室都送走了。当真是摸不清……」 段少云闻言,沉思良久:「看来,只能战场上见真招了!待咱们稳住北方,准备准备突袭南下!」段少云的眸中潜藏着浓浓的野心,他望着手中密函,渐渐将其紧紧攥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 宁王自几年前接了云凌的护国诏书后,后来便一直攻打石进。破了石进大军后,宁王便先回了岭南,但其先前造反攻下的那些城池,半分也没有归还朝廷的意思。 这一日,五十多岁的宁王,收到了栾步送来的萧雨歇的函件。 他在王府中展开一看。信上,萧雨歇告知了云凌让他总揽国事、军事一事,并让宁王以大局为重,一同抗敌,待西凉退兵,在议储君一事!换言之,也就是现在,萧雨歇虽无皇帝之名,却以大将军的身份行皇帝之实。 宁王请了栾步下去喝茶,自己在王府书房中踱步。他自然知道,此等非常时期,萧雨歇这个总揽全局的护国大将军是何等重要,这种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可是……如此,弊端也就来了!若真的由萧雨歇一直做这个,总揽全局的大将军,到往后,即便是击退西凉,这南朝的江山,还能姓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更瘦了点儿!今晚有事不能在家,所以抽空码了这么多,早点儿更新。原谅我! ☆、说服赵措 宁王拧眉细想了许久, 眸中寒意渐甚。他可不认为等真的到了击退西凉那一日,萧雨歇会放着到手的皇位不要,来跟他们皇族商讨储君一事。 但是眼下,宁王也没有合适的法子。倘若现如今他公然跟萧雨歇作对,恐怕会被人以不顾全大局为由诟病。况且,现如今, 西凉实属大患。但他着实忧心, 萧雨歇这个大将军做着做着, 便被属下黄袍加身, 到那时,南朝依旧改朝换代,没比被西凉拿下好多少。 在书房中想了许久, 宁王眸中神色渐定,似是有了计较。只见他走出书房, 来到会客厅。 栾步见宁王出来, 忙起身行礼, 宁王免了栾步的礼, 神色中满是忧国忧民的情怀,只听他对栾步说道:「抵御西凉,责无旁贷, 举国上下,当齐心护国,本王愿听萧大将军调遣,还请栾将军在府上休息一日, 明日本王将帅兵一同前往,与萧大将军会合。」 栾步拱手回应:「王爷大义!」 翌日,宁王率军十万,北上与萧雨歇会合。大军行军略慢,栾步便先一步回到军营,向萧雨歇禀告卫将军赵措那边的情况。 军营主帐中,几位都在。栾步回禀:「回禀大将军,宁王殿下已经率军北上,来与将军会合。只是赵将军那边……」 以他对赵措的了解,萧雨歇想得到结果:「你说便是。」 栾步微微低眉:「赵将军扔了大将军的书信,将末将赶了出来!」 意料之中。萧雨歇眉心紧锁,赵措手中有兵十万,现如今北方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倘若南方还如此一盘散沙,待西凉南下,如何抗敌? 文君凝眸细想片刻,上前行礼:「大将军,我愿前往说服赵将军!」 萧雨歇闻言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明白了文君的企图,但是,他不愿文君前往,一旦中途出现什么变故,叫他如何能忍受? 其余人不知晓文君的真实身份,对文君的突然请命深觉不解,萧夫人有何能耐可以说服赵措那一根筋的老将? 文君见萧雨歇久久不做回答,递给他一个恳请的眼神:「大将军,大局为重!只有我去,才能有几分希望!」 萧雨歇收回双眸,望着眼前的地形沙盘,暗自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栾步,兰旌由你二人亲自带上一百人,护送萧夫人前往赵措军营。」 文君领命,明亮的双眸望向他,递给他一个请他安心的笑容!萧雨歇走至文君身边,低声道:「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文君点头:「来回不过半月功夫,有兰旌和栾将军,你放心便是!你照顾好自己。」 萧雨歇怎么可能放心,但还是在众人面前维持了面上的淡定。 ~~~ 八日后,文君骑马,抵达赵措军营外。守卫早已得了赵措的命令,一见栾步,便将文君等人拦下,不让入内。 文君对那守卫的士兵说道:「前去回禀赵将军,前司徒白进良之女白如练求见!」 那守卫一愣,不知文君何意,文君眉心微蹙:「快去通报!赵将军听闻此名,自会见我!」 守卫闻言,不知这白如练是个什么身份,但听其所言,似乎笃定赵将军会见她,一旦是什么重要的人呢?他也不敢耽误,于是忙去通报。 赵措,将近花甲,毕竟是武将,精神抖擞,正在主帐中研看兵书,即便此时无事,除了头盔,赵措身上服侍,依然一丝不苟。 这时,守卫前来通报:「回禀将军,一名自称是前司徒白进良之女的女子求见!」 赵措听闻昔日挚交白进良之名,心头尤遭重创!他的眸中闪过万千思绪,手不自主的颤抖。承德元年的朝政风波,是横在他们这些老臣头上,一把锥心刺骨的剑! 第129页 当年那一场风云变故,让昔日的好友同僚,死的死,谋反的谋反,流放的流放,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从光辉到潦倒,从身在高位到零落尘泥,经受过这样的重创和打击,他们这些还剩下的人,如何能够做到轻易释怀?如何能够啊? 赵措声音微有颤抖:「她叫什么?」 守卫回答:「来者自称白如练!」 赵措倒吸一口冷气,骤然听到故交之女的名字,积郁了多少年的心结,竟让赵措这个铁骨老将,眼眶不自觉的泛红! 白如练……白司徒的二女儿?那个自小便喊他赵叔叔的小昭昭?她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快请!」赵措骤然起身,守卫见状,连忙行礼退下!余下赵措,不安的在案后踱步! 过了片刻,帐门的帘子再度被撩起,赵措停下脚步,迫不及待的向门处看了过去。但见文君已站在那里,骤见赵措,文君不由思及家人,眼眶瞬息之间,便红了:「赵叔……」 赵措连忙上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虚扶着文君,在她面上不断逡巡,片刻后,连连点头:「是小昭昭……是小昭昭……孩子,你长大了……」 文君忍下心头泪意,单膝跪地行礼:「拜见赵将军!」 赵措心头感慨万分,此时自然是欣喜更多,忙让文君起身:「快起来,来,这边坐!」赵措让了文君坐下,他心头有太多的疑惑想问文君,她如何活了下来?以及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文君自然知晓赵措心中疑惑,寒暄了几句后,便说明了此番的来意:「赵叔,此番我是为我夫君而来!」 赵措闻言笑,笑的很欣慰,含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是,都这么大了,是早该嫁人了。你的夫君是谁?不知道配不配的上小昭昭。」 文君歉意的笑笑:「是广陵侯萧雨歇!」 赵措闻言,笑容僵在了面上,文君自然知道,赵措是因当年萧雨歇平叛吴碧之乱而对他有成见。 其实,文君心里清楚,以赵措的领兵才能,他怎会不知萧雨歇当年平叛的缘由,只是,昔年的事,牵扯甚广,几乎他们那一辈的忠臣良将皆折损在那一年的朝政风波里。 当年的事,是这些老臣的心结,且赵措知道,萧雨歇领兵平叛,是萧渊的主意,一面是贺兰太尉,一面是萧渊,两个都是至交好友。他只能把气都撒到萧雨歇头上,倘若没有个该怪罪的人,那些抑郁在心中的结,该何处安放呢? 「萧雨歇身为萧渊之子,竟公然跟贺兰太尉作对,逼死太尉……不是我说,你嫁谁不好,偏嫁了他!」赵措别过身去,愤愤说出这番话,文君看在眼里,颇有些老顽童弄别扭的样子。 文君放低了姿态,带着对长辈特有半哄半撒娇的语气:「赵叔……您看,如今皇位发生了变动,内乱便纷繁迭起!当年南朝刚刚有所转圜,倘若内乱,西凉一定会趁火打劫,先帝的努力便都会前功尽弃。那时候,公爹和夫君看得南朝外祸,是从大局着想,而贺兰太尉和楚王,却看的是废帝弒父弒兄的罪过……」 文君微嘆一声:「无论是公爹还是贺兰太尉,他们都是一心为了南朝,只是考虑的不一样……」 这些,赵措如何不知,但是心结郁结许久,这么多年都怪下来了,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文君从赵措神色中看到一丝裂缝,趁机问道:「赵叔,倘若当年是夫君输了,楚王夺下皇位,然后内乱迭起,到那时您又会怪谁?」 赵措陡然一震,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他怪萧雨歇,似乎怪的有些冤枉。 文君见话起了效果,继续推心置腹:「如今北方大军全军覆没,陛下也战死沙场……倘若余下的南方大军还不能齐心协力,岂不是将大好山河拱手让人?真到了那一日,赵叔,您可愿看到?」 想到西凉,赵措眉心紧紧锁起,不由的咬紧牙关,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可见。他自是渴望西凉可以滚出南朝的江山! 文君见到赵措的神色,知道赵措听进去了,现在就差一个台阶给他下了! 文君低眉,含上了晚辈对长辈特有的撒娇神色,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向赵措:「赵叔,昭昭小时候生辰,您还总送我礼物来着。如今许久未见,欠下这么多年的,您得给我补上!所以,今儿无论如何,您都得答应帮我夫君这次!」 赵措神色微动,文君赶忙不依不饶道:「赵叔,您一定得答应我!不然还想小时候一样扯您鬍子!」 赵措忽地想起那时候鬍子没少被文君扯,下意识的护住,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还跟小时候那么刁钻!看来,这见面礼是躲不掉了,明日,老夫便随你去见你那个大将军夫君,可好?」 文君抿唇一笑,自然是开心的应了! ☆、了却君王 文君还未归来, 萧雨歇已收到她派人快马送回的急件。她已说服赵措,且赵措已经整军,前来与萧雨歇会合。众将听闻消息,在主帐中激动地不由得握紧了手。心中皆是对萧夫人嘆服,果然大将军的夫人,不是一般女子。 这些日子, 众将高兴, 萧雨歇也跟着笑, 只是他的心却一直悬着。文君和赵措抵达军营的这天, 堪堪入夜,他们比计划回来的日子迟了四日。萧雨歇恨不得亲自出去接,但是碍于身份, 生生忍住了,只能在帐中等候拜见。 第130页 文君和赵措一同进了主帐, 文君迎上他清俊且带急切的目光, 眸中含了一丝暖意, 上前行礼:「拜见大将军!」 萧雨歇忙道:「起!」说罢, 一双眼不断地打量她,看她是否完好无损,生怕瞧出一丝好歹来。 赵措在一旁坂着一张脸, 沖萧雨歇一抱拳,权当是行了礼,而后便又将目光移到别处。 文君跟萧雨歇笑笑,沖他一点头, 而后退到了一边,功成身退,接下来,该是他们男人间的事,已无需她多话。 萧雨歇离座起身:「多谢赵将军顾全大局!」 赵措扫了一眼萧雨歇,架子依旧端的稳:「这次是看在小昭昭的面子上,萧大将军无需客套。」 萧雨歇伸出虚摊,请赵措在上座落座:「赵将军请坐!」 赵措依言走过去,他虽面上不给萧雨歇面子,可他做事极有分寸。赵措在桌后站定,待萧雨歇落座后,他方才坐下。 萧雨歇命人给赵措上了茶水,这时,赵措问道:「听说,宁王同意听大将军之命?」 萧雨歇点点头:「按理来说,宁王那边收到消息早与将军,他早已率军离开岭南,且将军这边来回耽误了一月有余,如今倒是赵将军先到了。」 赵措自然知晓宁王这是故意拖延,当初先帝继位前,宁王便野心勃勃,先帝继位,被贬岭南,楚王政变后又造了反,现如今又如此拖沓。 赵措冷哼一声,直言不讳:「大将军如今集国事、军事于一身,宁王心里头乱呢,他缺个定心丸,给他咋那么一粒,指不定行军速度就快了。」 说起宁王,文君不由的在桌下捏紧了衣角,说起来,这祸还是她闯下的来着。这事儿,需得跟萧雨歇知会一声:「大将军。」 萧雨歇听文君唤他,抬眼望了过去,但见文君欲言又止的神色,萧雨歇便知她有事,命左右招唿赵措,示意文君随他出来。 两人一起回到帐中,帘子落下,萧雨歇双手扶住她的双肩,半扶下身子,双眸望着她:「怎么了?有急事?」 文君咬咬唇,将她闯下的祸从实交代了:「那个……当初你被陛下囚禁,我以为你出事了,后来孩子也……我那时恨极了义父,所以,我就把护位书和废帝然兰旌一起送去给了宁王……」 萧雨歇闻言愣了,所以,要不是及时找见他,他的夫人还想让云凌和南朝给他和孩子陪葬?半点后果也不计? 这……萧雨歇这才看明白,文君心里是半点也没有忧国忧民的心思!当初入军营前在饭桌上说什么家国大事,责无旁贷,敢情都是需要才说的。当初把大半个南朝耍的团团转的夫人,心里居然没一点家国大事,好笑不好笑? 萧雨歇微嘆一声,当初她作出决定时,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在那时的看来,给他和孩子报仇才是顶要紧的。而且,南朝成为今日的模样,宁王叛乱不过是这场动盪中的一个插曲罢了。 文君见他久久不言,眸中不由含了泪,看他的神色也有了些逃离,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若非护位书和废帝,宁王哪儿来的能耐集结起来十万大军? 萧雨歇见她如此神色,不由有些心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夫人,你这报仇的手笔,为夫欣赏!」 文君闻言『嗤』的笑了,不由得嗔了他一眼。復又担忧道:「你说现在宁王故意拖延,到底是想要什么?」 萧雨歇心中有数:「他怕是担心,我对皇位有野心。」 文君想了片刻,心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你身在这个位置上,即便是没有半点野心,旁人也定不会信你。」 萧雨歇自然清楚,他若是刻意表明态度,反而他们会更加疑心。文君看事情一向透彻,想到这儿,她基本已经将这想了明白,对萧雨歇说道: 「我瞧着,无论你怎么做,他们都会防你,倘若心思歹毒些,指不定还会为了剔除威胁加害你……左右人家都不会信,索性坐实了,也省的他们动什么对你不利的心思。」 萧雨歇又愣了下:「你想让我当皇帝?」他可没那心思!他自小锦衣玉食,身在高位,权力这种东西,出生就有,他还当真没什么渴望。 文君又道:「其实,这些事儿义父早都想到了,所以给你圣旨和玉玺那日,他才会说让你继位的话。」 萧雨歇凝眸细想,文君说的确实没错,皇位空悬,始终都是遗害,可是,他当真不愿去填了那个遗害。他萧雨歇是个俗人,没云凌那么多想要施展的抱负,有时候他也想施展些什么,可细细一想,该施展的似乎都施展过了,承担的更多的还是责任。 想到这儿,萧雨歇忽然想起一事来,忙问:「你方才说,当初废帝你也送去了宁王那里?」 文君点点头,萧雨歇面上露出个深邃的笑意:「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夫人当真聪慧。」 文君不解的望向他,有点儿没反映过,哪里聪慧?不等她细问,萧雨歇忙道:「走,去主帐。很快,宁王就会到了。」 文君估摸着,萧雨歇可能是想到了合适的法子,虽有不解,但还是跟着他先去了主帐。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一直支持的小天使,很想跟你们说一声感谢,但是你们不给我评论,我没发给你们表达感谢,我只能默默点开你们的专栏,给你们发了个小红包。后台显示的全是读者的id数字,看着眼花,我可能有漏发的,先道个歉,漏发的小天使,给我留个评,让我发个红包表达个谢意! 第131页 ☆、生民何安 主帐中, 除却王陵王恬兄弟俩,其余主将皆在,包括被萧雨歇降为偏将军的陈业。 萧雨歇坐在正座上,十指交叉支着下巴,问栾步:「你去岭南时,可有注意到废帝沄泽?」 栾步行礼, 回禀道:「出行前, 他曾惊慌奔至宁王马下, 想要随军。但被宁王送回了王府。末将估摸着, 他怕是听闻大将军之名,有意前来攀交,宁王也想得到, 自然不会让他来。」 萧雨歇闻言,心头暗松一口气, 好在废帝还活着, 也没有被囚禁, 看来宁王还有顾忌, 没有到破釜沈舟的那一步。萧雨歇对陆离和兰旌吩咐道:「两位校尉,前去将废帝带来,可能做到?」 陆离嘿嘿一笑, 点点头:「好说好说。」 陆离和兰旌领命后,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着到了岭南宁王府。自有易容术加持, 很容易就进了王府,摸索了半宿,便找到了废帝的下落。沄泽一听是萧雨歇派人来的,高兴的险些跳起来,他后悔极了,若不是当初疑心萧雨歇,他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陆离兰旌带着废帝在半月后返回军营,而此时,宁王大军依旧拖延在路上。 沄泽在帐中一见到萧雨歇,竟落下泪来,用袖子抹着眼下:「广陵侯,孤还以为你当初也被楚王那贼子害了。」萧雨歇略勾勾嘴角,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舆图上。 文君对废帝自是牙根痒痒,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赵措因为当年的事,本就是厌极了沄泽,要不是他还有用,他定会抹了他的脖子给贺兰太尉、白司徒等人报仇!听他到此时还敢自称孤,赵措毫不留情的嘲讽: 「哼,刚来的这位怕是得了恼疾吧?怎得忘了宣室殿让位一事?如今陛下命萧大将军总揽国事军事,你来了不下跪参拜,还自称孤,谁给你的脸和底气?」 废帝闻言,忙去看萧雨歇,但见萧雨歇却跟没听见赵措说话一般,继续自己看着舆图。沄泽有些摸不清此时的情形,萧雨歇当初那么保他皇位,那么忠心,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连他也归顺了云凌? 沄泽想着,结结巴巴、没话找话道:「萧表哥……表哥,我在岭南呆了许久……」 萧雨歇并不抬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沄泽见萧雨歇搭话了,刚忙继续哭道:「表哥,当初是我不好!我不该听人挑唆胡乱疑你!如今你不计前嫌救我出来,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视你为左膀右臂,绝不再听人挑唆!」 话音落,帐中诸人皆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冷嗤。言下之意,是想让萧雨歇继续拥护他做皇帝! 萧雨歇终于抬眼,无声的笑了,不计前嫌?谁告诉他的?笑意里满是对沄泽的轻视,一字一顿道:「萧家祖训:忠国不忠君!当初保你皇位是为了国,今日救你出来亦是为国。既然陛下已将你封做恭王,那你便好好做你的恭王,安心呆在军营里便是。」 萧雨歇指一指沄泽,对身边护卫亲兵说道:「给恭王单独备个营帐,派人好生照顾着,日夜不离!」说罢不再理会沄泽。 这一下,沄泽委实慌了,心中着恼,可是他不敢发火,被人带走前,口中连连央求萧雨歇:「表哥,萧表哥……表哥……你别这么对我……」 沄泽被人带离了主帐。这时,萧雨歇对栾步吩咐道:「派人去给宁王送信。我已请恭王前来小住,待击退西凉,我自会还权于君!」 萧雨歇故意将话说的含煳不清。还权于君,哪个君?没有肯定的指明是谁,定会让宁王浮想联翩。且他扣了沄泽,就是侧面的告诉宁王,你若不来,我就会拥护他做皇帝,到时候,皇位的事,你便再无机会! 栾步领命而去,萧雨歇转头对赵措说道:「如今统领北方大军的车骑将军已经战死,大将军座下,本该有骠骑、车骑两位,骠骑已让尹伯庸接任,车骑将军就劳烦赵将军接任!」 赵措明白萧雨歇的意思,一旦宁王来了,必然会觊觎高位,这对谁都不利,需得在他到来之前,将军阶安排妥当!赵措离座起身,走至帐中央,单膝落地:「赵措领命!」 果不其然,消息送出,十三日后的夜晚,宁王大军抵达军营。 宁王尚未进帐,便听其豪迈的笑声阵阵传来,只见一个高勐的身影撩开帐帘走了进来,虎步生风。 宁王见了萧雨歇,撩开战袍,单膝落地,恭恭敬敬的行礼:「宁王拜见护国大将军!」 萧雨歇虚抬手:「起!宁王请坐。」 宁王在空坐上落座,一坐下便先哈哈笑了起来,而后说道:「大将军实在对不住,我那些都是临时集结的散兵,不懂规矩,更是疏于操练,行起军来,别提多气人,耽误这么些时日,还请大将军莫怪!」 萧雨歇勾唇礼貌的一笑,看不出态度!而后说道:「如今宁王已到,本将军将卫将军一位留给了你!如今北方沦陷,现下南方大军主力皆已到齐,有兵四十万。除却后勤等,能上战场的,应该有三十五万。」 这时,宁王问道:「我们何时攻打北方?夺回咱们失去的江山?」 萧雨歇听闻此言,陷入了沉默!这几个月来,他收到了不少来自北方的消息。 西凉,在已经占领的土地上,实行惠民政策!又安排不少人扮作平民,在民间引导舆论,内容基本如下: 第132页 「管他谁做皇帝,对咱们老百姓好就成。反正享福的都是天王老子,被打被抢那也是皇帝的,跟咱们有啥关系,我瞧着如今西凉打进来,也没碍着咱们什么事儿。反而如今好处更多了,好好过咱的日子,别管那些家国大事,不是咱老百姓该问的。」 几个月下来,北方百姓已经逐渐安定,且慢慢接受了改朝换代的事实,甚至有好多过去南朝的军人,已经归降西凉,进了西凉大营。 这些消息,萧雨歇听在耳中,对于南朝的子民如此轻易归顺一事心中满是不甘,可是他也清楚,这就是明明白白摊在眼前的事实! 都是平民百姓,想的是安稳过日子,粗茶淡饭中,谁会在意皇庭院内坐的是谁?平民老百姓,谁会像他们这些人一样,念头一转一动,皆是家国大事。 每当传来一个关于北方逐渐安定的消息,萧雨歇便会产生一份怀疑!他有些想不明白,他带军抵抗的意义是什么?为民?还是所谓虚无缥缈的忠国? 若说是为民,被西凉拿下的北方已逐渐安定,从百姓的角度来看,他们过得很好,一定不愿意他们打回去再起战乱! 可是,若是忠国,为了南朝,是一定要打回去的,到那时,受难的又会是百姓!所以,忠国的意义究竟何在? 见萧雨歇久久不言,众人都有些奇怪,唯有日日和萧雨歇商讨国事的卢若英和文君清楚其中原因,而赵措毕竟来了军营已有些时日,有些消息他也知道,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萧雨歇觉察到了帐中的气氛,不易察觉的嘆了一口气,说道:「宁王莫急,南朝积弱已久!王恬来报,南方国库的储备,并不足以支撑我们攻打北方。先守住南方,休养生息!反攻一事,日后再议!」 说罢,萧雨歇并不给宁王质问的机会,直接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将军各自回帐休息吧!」 说着,递了个眼神给文君,率先出了主帐! 回到帐中,文君服侍他脱下厚重的盔甲,又给他备水洗漱,过程中,萧雨歇虽与她说话,可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文君知晓他的心事,她也知道,萧雨歇虽性格外向,可是眼界一向比常人更开阔。待洗漱完,她拉了萧雨歇在榻边坐下,抱着他的手臂道:「我也不愿你攻打北方!」 萧雨歇闻言笑:「你猜到了?」萧雨歇微嘆一声,道出了心中的矛盾:「不打回去,那毕竟是南朝的江山;可打回去,北方百姓又会陷入战乱!」 这样的情形,确实很难选择!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自己国家的江山落在别国手上!可是,文君知道,他看似大大咧咧的夫君,其实很在意那些饱受战乱的百姓,他救回魏绾母子,在淮阴郡安置流民,他是个有慈心的人! 文君边铺床榻,边说道:「史书上,皆称赞那些对国忠贞不二的武将。却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忠贞,是多少百姓将士的尸骨成全出来的!」文君握住他的手:「萧郎,你只需遵从本心!」 遵从本心?萧雨歇有些恍惚!文君看他神色,知道他心内的处境,要彻底放弃其中之一,跨出那一步是很难的,需得他自己想明白,然后做出决定! 萧雨歇抿抿唇,对文君笑笑,俯下身子帮她脱去鞋袜,握着她骨骼分明的脚腕放在榻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吻她额头,而后说道:「你先睡,我出去走走!」 文君点头,嘱咐道:「别太晚!」 萧雨歇应了,而后自出了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当年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实际上,所谓的八国联军,人数是很少很少的。他们拿走了不少圆明园的文物!可大家想不到的是,真正让文物流失无法估计的,是百姓对此进行的趁火打劫。在百姓眼里,那些东西是皇帝的,皇帝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就先跟现在很多人,公家的东西随便拿一个道理,反正是公家的额,便宜不占白不占!百姓的心里,谁做皇帝要紧吗?不要紧,对他们好就成。清朝入关,开始百姓们也是没什么反应的,直到剃髮易服令下来,人们才意识到移风易俗是要亡国的,所以才奋起反抗,有了那些故事,然而呢,过了那么多年后,清朝快灭亡了,有多少人护着辫子不肯剪的?呵呵(嘲讽笑),真是…… ☆、吹角连营 已入冬, 冬季的夜,月色远比其他时节更加皎洁。萧雨歇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在军营边缘,地上的一粒石子都清晰可见。 身边是一个个士兵的营帐,里面不时的会传出士兵们私下赌钱的吆喝声,又或者是哪个粗莽大汉重如惊雷的鼾声。 赵措走出帐中小解,远远地看到萧雨歇的身影, 往军营边缘的小山坡处而去。赵措见此, 扫了一眼萧雨歇, 小声嘀咕道:「到底是年轻, 这点儿小问题就把你难住,还做什么大将军?」 赵措小解完后,朝着萧雨歇走去的方向找了过去。 山坡上微有凉风, 萧雨歇长身立于山坡的枯草坪上,清俊的眉眼遥遥望着北方的星辰, 神色有些渺远。忽地,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缓慢且有力的脚步身。 萧雨歇闻声回头, 但见赵措背着手, 悠闲的跨上了山坡。萧雨歇唇角勾起一个笑:「赵将军来了。」说罢,又回头看着远方。 赵措闻言,从鼻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哼」, 走到萧雨歇身侧,停下了脚步。萧雨歇听了这一声儿,颇觉赵措有趣,好似个老顽童。说是对他有成见, 可来了后,人前从未对他有过半分轻慢,但私下里,又对他不屑的很。 第133页 赵措瞥了他一眼,直言问:『「不想打回去?」 萧雨歇垂眸,没有否认。赵措见他这副神色,瞪了一眼,骂道:「跟你爹一个样!想得多还心软!你说,你要是不反攻,多少人得骂你不忠国!」 萧雨歇长舒一口气:「骂便骂吧。我有时候会想,忠国,飘渺虚无,成全的只是一个名声。可百姓在战乱受的每一个苦,却都是真的。」 赵措唇角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他白担心了:「其实,要不要反攻,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萧雨歇抿唇一笑,确如赵措所言,亲眼看着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做不到让刚安定下来的北方再次陷入战乱! 萧雨歇望着远处天际上璀璨的星辰,语气平静却隐含坚韧:「不反攻,是为了给北方曾经的南朝子民一个交代!但是,倘若西凉南下,我也定会死死守住,给依然是南朝子民的我们,一个交代!」 赵措亦望着远处天际,眼前恍惚出现多年前曾与萧渊、白进良、贺兰子胥等至交喝酒畅快的时光。他生怕萧雨歇愚忠,置百姓疾苦于不顾,却也怕他优柔,让还剩下的人对国寒心! 赵措唇角的笑意更深:萧渊,你的儿子……很好! 赵措趁萧雨歇看到前收了笑意,一副不屑的样子,对他冷言道:「这个决定尚可!如今北方渐入安定,探子可再加派几个,西凉随时有可能突袭南下,留神着吧!」 萧雨歇点头应下。赵措復又看着他「哼」了一声,转身下了山坡,自回了营帐! 萧雨歇回到帐中,文君给他留了灯,而她自己侧靠着后面的木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萧雨歇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大抵是在等他,然后睡着了。 萧雨歇放轻脚步,走过去,俯身一手拖住她的后背,一手伸进被子里从她膝下抱住她的双腿,轻轻一抬,将她放倒在榻上,让她睡平。 随后自己脱去外衣,熄了灯,在她身边睡下。文君迷迷煳煳的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翻了个身揽住了他紧窄的腰身,含煳呓语:「你回来了……」 这样娇喏的声音,让萧雨歇心头不由一软,他伸手抱住她,手从她衣襟下探入,声音慵懒低沉,且含了一丝蛊惑:「嗯……夫人,良夜如斯,无心睡眠……」 文君闻言,睡意不由淡去,在他耳边嗔道:「扰人清梦,甚是无赖……」 萧雨歇唇边勾起一个邪笑,边褪她衣衫,边说道:「清梦扰了,春.梦也不错……」说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 良久,文君攥着他的手臂,嗓中旖旎出一声轻吟,萧雨歇忙低头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出声,这可是军帐,不隔音,一点儿响动外头都听得清楚。 文君无奈,她也想忍呢,她躲开他的唇,喘息混乱,断断续续的嘱咐道:「你慢点儿……就是……」起初尚缓,越往后动作越快,他又是那般天赋,叫人怎么忍? 萧雨歇唿吸粗重:「慢不了……再忍一下……」说着,攥着她纤腰的手復又重了些。 他激起的浪潮一波更甚一波,更觉向那巅峰之处渐渐逼近,忽地,惊涛骇浪的波澜席捲全身,萧雨歇见她神色,忙低头堵住她的唇,最大程度的减轻了她的旖旎之声,虽然他很爱听,可非常时期,只能这么办了。 她的浪潮尚未退去,便觉身下的他重重一顶,熟悉的一股温热传来,萧雨歇随即放开她的腰,脱力的爬倒在她的身子上,气息微重。 缓了片刻,文君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大将军该功成身退了。」 萧雨歇闻言深笑,小妖精,他从她颈弯里抬起头,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一下,颇有些遗憾道:「听你忍得难受……真想早点儿打完仗回家。」 说起这,文君心中不免有些惆帐,这一仗,何时才能是个头呢?萧雨歇翻身下去,帐中早有备好的水,各自清理,相拥入眠。 ~~~ 两日后,探子来报:「回禀大将军,昨夜,西凉大将燕行,带军十万,出现在吴林一带。」 话音落,主帐中,众将眸中皆放出一丝凌厉的杀机。萧雨歇咬紧牙关,带起额角青筋,片刻后他沉声道: 「果然是吴林。继续命探子盯着。赵将军留守营地!尹将军护送粮草,先行前往龙羊峡大坝,即可启程!宁王随我点骑兵一百人,带足炸药,入夜行军!」 这第一仗,萧雨歇必须亲自前往,方能让将士们看到他抗敌的决心,才能给今后的战役开一个好头! 文君闻言,心高高的悬起,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众将领命,各自前去准备。萧雨歇同宁王一起,拿着骑兵名册,在营中点兵。每一个被选中出战的将士,皆会戴上刻有自己名字的项牌!证明身份的牌子,本有腰牌、手圈等物,后来萧雨歇将其统一改成了项牌,藏在衣领下。腰牌容易遗失,手圈……常有将士沙场断臂。 文君坐在帐中,手持棉布,细细替萧雨歇擦拭长剑与缨枪。耳边不断出来帐外士兵来回走动,紧凑的脚步声,以及隐约传来的萧雨歇点名的声音。 今晚,他就要前往龙羊峡大坝,和西凉的这一场望不到尽头的苦战,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萧雨歇将一切安排妥当回来,已过了晌午,午饭都是方才点兵时匆忙用的。萧雨歇对上文君的目光,看到她的担忧。 第134页 他上前安抚道:「放心,只需炸毁大坝,不会出任何事。」 文君知道,无论如何,今后他上战场的次数,只会更多,她不能每次在他出征前都给他这么大的心理压力,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想着,文君换上一个笑脸,将他盔甲解开:「你先去好好眠一眠,今晚夜行,精力得够。我是担心你,但我相信我的大将军,一定会安然无恙!」 萧雨歇笑,听她的话先去休息! 到了傍晚时分,帐中送来晚饭,文君将他喊起来,服侍他洗漱,又帮他束髮,然后陪他一起用晚饭。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文君捧过他的战甲,认真为他披上,最后,她双手拖着他的头盔走到他的面前,嘱咐道:「小心!」 萧雨歇配合的低下头,文君将头盔给他戴上,头盔后红色的缨长长垂下。萧雨歇伸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吻下,而后与她额头相顶,清俊的双眸眼底的神色犹如汪洋大海,他望着她,低声且坚定:「等我!」 说罢,萧雨歇放开她,走过她身侧,出了营帐。 营外,兰旌已经拉着萧雨歇的战马,同宁王以及一百骑兵等在那里。萧雨歇跨马而上,接着营地的火光,看了一眼帐门处那抹纤细的声音。 他收回目光,扬鞭启程,一百骑兵,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抵到了酉时,萧雨歇带着一百骑兵在龙羊峡与尹伯庸会合。尹伯庸已扎好营帐。 萧雨歇一到龙羊峡,便先检查带来的火药,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命人连夜将火药布置在大坝上。他特意将这一批火药的引线做的极长,且每捆炸药上都有两根引线,以免一根燃到半路灭了。 到了后半夜,探子快马来报:「回禀大将军,燕行为保顺利渡江,将船连在了一起,现在百搜大船已入江。居末将观察,有三艘大船并没有相连,估计是运送粮草的。」 萧雨歇闻言笑:「燕行这是想学曹操渡江,将船连在一起?哼,正好一网打尽。粮草船应该会先行,等粮草到位,大军应该才会入江。说不定,咱们还能白得一批粮草。」 众将闻言,不由都有了笑意。萧雨歇转头继续对探子说道:「大军一入江,立马燃烽火!」 ☆、醉卧沙场 三日后的黎明, 远处的烽烟,在蒙蒙亮的天空中雄雄燃起,好似阴司地狱里恶鬼前来勾魂的影子。 萧雨歇见此,清俊的眸中闪过一丝灼耀的光芒。他转头对山下将士下令,中气十足:「炸!」 只听龙羊峡谷内「轰隆」一声巨响,将士们脚下的地面亦开始摇摇震动, 惊涛骇浪冲破大坝奔流直下, 流泻千里, 似水龙觉醒!巨大的冲击, 卷着山壁上坚硬的巨石随浪涛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终于再次恢復平静,那些惊雷般的巨响亦消散而去, 只余哗哗的水流声,甚悦耳!萧雨歇在山上俯身一看, 水位足足抬了几丈, 唇角不由勾起一个笑意, 下游准备渡江的十万西凉大军, 怕是剩不下多少了吧。 萧雨歇沖身后的骑兵一招手,掷地有声:「回营!」萧雨歇、宁王带骑兵先走,尹伯庸善后。 大江下游, 载着十万西凉大军的船,首尾相连,西凉大将燕行,眼睁睁的看着惊涛巨龙一泻千里, 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吞来。惊剎那的功夫,无数船只被巨浪打碎,可怜西凉大军长居北方,不善水,落入江中,不是淹死,便是被浪头打死。 待洪水的浪头过去后,燕行浑身湿透,脱力的爬在一块破船板上,眼前满是零零散散的残兵,以及船只的残骸,良久,燕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天气又兼冬季,虽是南方,但依旧凉寒,怎奈在洪水中活下来的西凉士兵,又在水中冻死了一批。大江广阔,游回案上的途中,又力竭而死一批。待燕行上岸点将,他带来的十万人,竟已经不足一万! 燕行为将数十载,第一次遇到这种连敌方面都没碰上,便几乎折损完所有人的战事,大冬天的哪来的洪水,一定是萧雨歇炸了上游的水坝! 燕行瘫坐在江边的砂石地上,摸一把脸上的水渍,他双目赤红,真是想不到,萧雨歇竟会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大坝炸毁,水位抬升,大江下游多少百姓的良田房屋都会被淹没,难道为了阻止他们南下,他连百姓的生死也不顾了吗? 燕行哪里知道,早在几个月前,萧雨歇便已着手迁了下游会受波及的百姓。他又故意安排士兵扮作平民在下游生活,一来是未免西凉疑心,二来是在江边时时观察西凉的动向!就在西凉准备渡江的那日,扮作平民的士兵,便早已连夜行军回了大营。 西凉二皇子段少云在衡文城听闻此消息,将手中茶盏重重往地上摔去,那可是十万大军,十万呢!现如今北方打下的地方刚刚安定,需要留兵驻守,对现在的段少云而言,十万大军那就跟宝贝一样得稀罕着用,可没想到,这十万大军连萧雨歇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这么被洪水卷了个干净! 段少云双手撑着桌面,胸膛起伏不定,眸中渗着森寒的凉意,从齿缝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萧雨歇!」 易修远在一旁立着,心中亦是恨意森寒。他凝眸想了许久,忽地眼中一亮,赶忙道:「殿下,微臣有渡江的法子。」 段少云眸中寒意尚未褪去,看向易修远道,努力压住火气:「舅舅请说!」 第135页 易修远行个礼:「微臣在南朝任司空时,为蚕食南朝根基,安排了不少庸才傀儡在南朝军营,专门用来搅乱军纪。有一个大傀儡,名作陈业,本是总揽南方大军的骠骑将军,听闻前些日子被萧雨歇降了偏将军,连降四级!」 说着,易修远伸出四个手指,在身前掂了下,他收回手:「陈业此人,爱讲排场,最好风头面子。被萧雨歇降职怕是心中早就暗恨,他又是我的旧部,倘若对他加以笼络,拿到萧雨歇的用兵部署,何愁渡不了江?」 段少云闻言,忽就笑了,先前的不快竟逐渐散去,他不由伸手扣住易修远的小臂;「舅舅,你真是本王的左膀右臂!」 易修远忙道:「为国效力,是臣的本分。」 经易修远这么一提点,段少云心中忽就有了法子。他凝眸细想片刻,忽道:「此次,萧雨歇能如此准确的掐准大军渡江的时辰,定是有探子。不如,咱们就好好利用这探子,给他来个声东击西!」 段少云唇角含了自信的笑意,在桌后落座,双手扶案,缓缓说道:「等你跟陈业取得联繫后。便安排一万大军作为诱饵,绕到吴林下游的山峡中秘密渡江,一定要让对方探子发觉。这种时候,萧雨歇定会拟定新的拦截计策,务必让陈业及时送到咱们手中!到时候,咱们根据他的拦截计策,再来决定这江该如何渡?」 段少云唇角的笑意越发得意,命丫鬟上了新的茶盏,他抿一口,缓缓笑道:「就算你萧雨歇天生将才,这一次的家贼,本王倒要看看你防不防得住?」 ~~~ 再说萧雨歇营中,士兵以往只是听过广陵侯是何等的英杰人物,却从未亲眼见过,此次萧雨歇带领一百骑兵,不费一兵一卒,便让西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让士兵们亲眼看到了广陵侯的能耐,士气得到了极大的振奋! 萧雨歇对此次炸坝的骑兵行了封赏,当晚又许开了酒宴,并趁酒宴亲自同文君一起,走入将士中间,和他们一起饮酒,并趁机鼓舞士气,承诺来日大破西凉之日必定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男人的友谊,一般几杯酒下肚后便会亲近起来,萧雨歇又是这等身份,一席话毕,营中众将士皆心生了勇立战功的想法! 夜深,文君扶着醉酒的萧雨歇回到帐中,刚将他扶到榻边,他便脱力的躺倒下去。伸手扶额,含煳不清道:「头晕……」 她知道他今晚是趁机巩固军心,看他一碗一碗的喝酒,她自是不能拦,还得再一旁陪着笑。对比上回他装醉的模样,今晚才是真的醉。 看他难受文君心疼,给他泡了一些蜂蜜水,餵他喝了些。又湿了棉巾给他擦拭额头,文君低声问他:「好些了吗?」 萧雨歇不答,文君见他唿吸平稳,大抵是醉睡过去了。好在喝酒前盔甲便是卸了的,她有些费力的帮他脱了外衣,鞋袜,简单的擦洗了下,让他好好睡下。 文君在他身侧坐下,轻抚他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二十八岁的他,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回忆初嫁于他时,他现在的模样,更成熟了些。 想着当初偷熘出府游湖被他撞见,后来回府后,在后花园被他戏弄的模样,文君忽觉得,那时的他,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促狭小子! 文君看着他的睡颜,唇角含了一丝笑意,他本就生的清俊,眉目清朗,鼻若悬樑,越看越好看。正看着他,忽见他唇在睡梦中动了动,好似在说什么? 文君俯下身子,凑过去细听,但听他轻轻呓语:「昭昭,等我……」文君唇边笑意更深。以前在侯府,他每日出门当差前,便会跟她说等我,那时的这两个字里,带着对她的戏弄。后来便是来了军营后,他第一次说等他,便是在那日前去龙羊峡的时候,带着对她的安慰! 文君熄了灯,自脱了衣衫,在他身边睡下,不由侧过身去,侧脸贴着他的肩头,一手抱着他的手臂,他身上熟悉的滚烫气息传来,文君深觉安心,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两岸强兵 这日, 探子来报,西凉一万大军秘密进了吴林下游的峡谷,企图渡江。 萧雨歇凝眸,西凉捲土重来在意料之中,可是为何这次仅有一万?炸坝的法子不可复制,萧雨歇想了片刻, 下令道:「准备水战, 绝不能让西凉上岸。」 萧雨歇将目光转向赵措:「车骑将军, 你常在南方, 熟悉水战,此次就由你带兵出战。」 赵措领命。萧雨歇又对栾步说道:「加派江边的探子人手,延长线路。以防西凉从别处偷渡。」 赵措带了一万水军, 八千陆军,前往吴林下游, 陆军在河岸埋伏, 以防西凉军队上岸。 赵措领兵刚走, 南方各地开春的农作一些琐事又报了上来, 国事兼军事,萧雨歇委实繁业劳形。索性又卢若英和文君帮忙处理,倒还好些。 这一晚, 军营外,一个身着平民服饰的人偷偷摸摸的出现。后半夜,陈业摸索着绕到军帐后方,与这人碰了面。将一张字条交给了此人。 赵措守在大江对岸的山林里, 颇觉奇怪,已经足足十日,这一万人为何至今没有行动?也就在这一夜,陈业再次见了一个『平民』,收到了一封密函,上面寥寥几个字:暗杀东浅县探子,封侯! 陈业将密函烧了,眸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火焰! 两日后的清晨,赵措手下探子来报:「将军,那一万人入江了!」 第136页 赵措从睡梦中惊醒,这几日他连榻都不敢上,穿着战甲只在椅子上靠着眠一眠,赵措听闻消息,下令:「水军准备,入江迎敌。」 这一万士兵早已得了命令,只与对方在水上进退周旋,待收到命令便即可返回。 这一仗,赵措甚觉奇怪,对方船只在江上来回游走,就是不靠近,几乎没有交锋。越看,赵措越觉得其中有诈,但又想不到是什么。正疑惑着,忽听对方传来一声号角,西凉的军队便撤回了对岸。赵措愈发不解,派人给萧雨歇报了信,带人继续守着! 可是,赵措派来报信的人还没到,却有另外一个消息传进了大帐! 士兵惊慌失措:「大将军,西凉五万大军在东浅县上岸了!并迅速占领了东浅县,将会有更多大军从东浅县上岸。」 帐中诸将闻言,蹭的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萧雨歇亦不例外,厉声质问:「东浅的探子呢?」 士兵忙道:「回大将军,他们……他们……尸首被扔在了东浅县的牌坊前!」 萧雨歇闻言,心凉了半截!心中什么都明白了!紧紧的攥起拳头,探子皆是扮作平民,西凉如何能够认出我军的探子?定是出了内贼! 这时,赵措的消息也送到了,萧雨歇一听,可算是明白了,那一万大军,大抵就是障人耳目的! 萧雨歇清冷的目光扫过帐中诸人,众将中,必有一个内贼!跟随他多年的五个人自是不可能,周夫人、文君、卢若英、赵措都不会,一一排除下来,萧雨歇的目光落在陈业脸上! 萧雨歇冷言吩咐:「众将退下!陈业留下!」让众人退下,他是怕一旦不是陈业,倘若当着众人面质问,怕是会引起真正内贼的警觉。虽然他相信他身边的人,但是不得不以防万一! 陈业闻言,身子一震。萧雨歇也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陈业,要等问过之后再定夺! 萧雨歇绕过桌子,左手压着剑柄,一步一步的走到陈业的面前。萧雨歇个头高,站在陈叶面前,垂眸俯视他。只听他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 陈业手臂不自觉的就麻了,他嘴角抽出两下,萧雨歇怎么可能会知道?陈业强撑的淡定:「大将军这是何意?」 萧雨歇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用手握着,露出一个角,举到陈业面前:「方才来报的将士,在东浅探子身上发现的,里面血写衣襟两个字——陈业!」 陈业闻言,整个人将在了原地。他明明没有亲自动手,为何还是被他们觉察暴露了身份?萧雨歇看着陈业的神色,答案已经瞭然一胸! 那枚荷包里,装得不过是他与文君的结髮罢了!萧雨歇收好荷包,双眸扫过陈业的脸颊,转身走了回去! 那一刻,陈业彻底慌了,因为,他在萧雨歇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寒意,潜藏着凌厉的杀机! 萧雨歇在主座上坐下,唤道:「宣众将!」 众将再次被请回营中,萧雨歇冷声下令:「陈业,私通敌国,卖我部署,引狼入室,按军令,处以极刑,五马分尸,即刻行刑!」 陈业闻言,瘫倒在地,裤裆中央湿了一片!他为什么事情一成就不跑,为什么要留到这个时候?然而,后悔已经没有用! 众将闻言,方知为何西凉顺利渡了江,原是这小人出卖了他们!此时此刻,无人心中不恨,他们没有输给西凉,居然输给了自己国家的人! 西凉以东浅作为登陆南方的根据地,很快,一批批的粮草与大军运进了南方! 与西凉的争斗,终于在这个冬季拉开了帷幕! 萧雨歇带兵抵抗,每一次出征,文君都会为他亲自披上戎装,送他到营外,每一次,他离开前,都会跟她说一句等我! 萧雨歇本就天生将才,策略上,又有文君卢若英相助,整整一年的光阴里,他们将西凉大军困在东浅县所在的成安郡,西凉举步维艰,整整一年的功夫,也无法跨出成安地界一步。 随着萧雨歇胜仗的不断增加,士兵的士气亦是越发的鼓舞,齐心协力,很有将西凉赶出南方的希望。 又是一年冬季,段少云在成安郡永曦城的一处山庄中,听着报来的战报:「回禀殿下,萧雨歇带兵攻下了成安郡十二县,若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成安郡怕是保不住了!」 报战报的将士,本以为会承受段少云一顿雷霆暴雨,可谁知段少云竟然平静得很,且唇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将士不解,但见段少云招招手,示意将士下去!段少云眸中神色愈发浓郁,潜藏着丝丝兴奋,耗时一年,萧雨歇的战功终于越来越多! 段少云心中清楚,倘若只是打仗,他们赢不了萧雨歇,但是,南朝的弊病不是一天两天,且只要是个人,都会有私心,家国大事和个人私慾,究竟哪一个会更加要紧呢? 想着,段少云唇角笑意更加的深,他唤来暗卫吩咐道:「传令下去,在南方各处散步谣言。广陵侯萧雨歇天降奇才,战功赫赫,黄袍加身,非他莫属!」 ☆、凤箫声动 西凉细作扮作平民混入南方。萧雨歇抗西凉以来, 立下赫赫战功,又将国事处理的极为妥善。西凉细作只是简单的在茶坊间带了带节奏,很快南方民间便附和之声迭起,皆言护国大将军广陵侯萧雨歇民心之所向,当继皇位。 当这个唿声愈演愈烈之际,宁王终于坐不住了! 第137页 入夜, 宁王私帐中。宁王桌前昏黄的烛火, 将宁王的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白色帐壁上, 拉变了形。那影子, 随着烛火跳跃,好似一只蠢蠢欲动的勐兽。 宁王坐在桌前,点了酒精, 用手快速的沾了火,然后去擦前些日子打仗扭伤的手腕。 这时, 宁王的心腹, 蹲在宁王桌旁, 压低声音说道:「王爷, 如今到处都是让萧雨歇继位的唿声,这可如何是好?」 宁王继续沾了酒精火擦着手腕,眸中淡定:「你当就我急?云家没有一个不急得。」 心腹忙道:「云凌无子, 就那么一个义女还嫁给了萧雨歇。沄泽的孩子最大的还不到十岁。其余王爷,无论是云凌那一辈,还是王爷您这一辈,基本手中都没什么实权。现在, 也唯有王爷能有与之争一争的本事。换句话说,王爷要想继位,萧雨歇可是最大的绊脚石。」 宁王心中明白,但是他毕竟是云家的人,是南朝的子民,眼下西凉未退,北方尚未反攻,让他与萧雨歇起内乱,不是自断臂膀吗?宁王遥遥头道:「西凉未退,内乱不宜起!」 心腹闻言急了,赶忙劝说:「王爷,萧雨歇如今羽翼已丰,要不要皇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你若再不採取行动,待他黄袍加身那一日,南朝江山才是真的要易主了!」 话音落,宁王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忽就停了手中动作,眸中似有醒悟:他的心腹,所言不错,萧雨歇羽翼已丰,手中握有实权,且民心所向。一旦他黄袍加身,到那时,就算是十个宁王也拉他不下! 但宁王又有顾虑,萧雨歇登基他不愿看到,可一旦他和萧雨歇起纷争,给了西凉可乘之机,南朝江山一样易主。那心腹见此,深知宁王顾虑,忙道:「王爷,您觉着,萧雨歇有没有反攻北方的意愿?」 宁王凝眸细细回忆,每次他提起反攻北方,萧雨歇就会岔开话题。他隐隐有所察觉,萧雨歇怕是没有反攻北方的意愿。 想到此,宁王心中便有些郁结,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毕竟是他云家的江山,无论牺牲多少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应该从西凉手中夺回来才是。可是,萧雨歇毕竟不是云家人,对这江山根本不心疼,他只想守住南方,在南方做他没有实名的『皇帝』。 心腹从凝望眼中看到恨意,便知晓宁王的答案,继续劝说:「王爷,和西凉对战一年。从开始的守势,到如今转为攻势,萧雨歇已经拿下陈安郡十二县,西凉大有被赶出南方的势头。依某将来看,待萧雨歇攻破陈安郡之日,王爷给他来一出借刀杀人,借西凉的手,将萧雨歇除掉。以王爷的身份之尊,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接替萧雨歇。」 心腹进一步剔除宁王的顾虑:「王爷不必担心西凉会趁此机会从中获利,到那时陈安郡已破,西凉在南方没了落脚之地,如何威胁王爷?」 攻破陈安郡,西凉在南方大势已去,但必然还有残兵,且在这个节骨眼,萧雨歇带领的军队必然已经站疲,倘若此时粮草或者后方补给上出了问题,那么,萧雨歇就算再厉害,军队也会无力应战。西凉残兵,一定会皆此时机报仇,到那时萧雨歇必然陷入困局。 待萧雨歇一死,他便领军破了西凉残兵,然后顺势接替萧雨歇,以云家子嗣的身份,在南方登基为帝。富贵险中求,眼下,这是最好的机会! 想着,宁王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坚定! 军营的另一面,萧雨歇脱了战甲,坐在榻边,将桌子拉到眼前,一手撑着腿,细细看着眼前的地形图。一年多的征战时光,让二十九岁的萧雨歇,面容上多了些风霜稜角。 文君在他身后,侧身坐在榻上,温柔的帮他揉肩,她如今已有二十二岁,军营的生活并未将她打磨的粗糙,许是不容出战的缘故,她面容依旧白皙,只是身形更见纤细。 地形图看着看着,萧雨歇忽就笑了,伸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一点眼前的图,语气里满是欣慰: 「大概再有一年左右的功夫,便能将西凉赶出南方。这一年多的战事,西凉投入良多,一旦被赶出去,无论是军心还是贮备,都足以让他们消停几年!到时候,我安排人在江边修建御敌工程,待工程建好,便还权给云家,让他们自己好好治理南方,往后是御敌还是反攻,都与我无关!」 文君跪直身子,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俯下身在他侧脸上轻吻一下:「如此便恭喜夫君了!」 文君日日陪着他,自然知道,自接任护国大将军以来,殚精竭虑的每一天让萧雨歇有多累,她清楚自己夫君,是爽朗爱自由的性子,这些事情做了这么久,他累也厌倦。 且现如今到处都是让他继位的流言,不知是真的民心所向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萧雨歇很担心皇室中人因此而忌惮他,所以想早早将这些事情做完,然后领着自己夫人逍遥自在去。 萧雨歇手攀上她的肩,身子一侧,顺势将人拉过来抱到了怀里,看看她愈发消瘦的脸颊,萧雨歇不禁有些心疼,低头与她额头相抵,闻言道:「这么久陪着我,辛苦你了!等拿下陈安郡,就以陈安郡作为发出号令的临时据点,咱们就不住军帐了。」 比起当初看不到头的日子,如今她的夫君已经让她看到了即将胜利的曙光,他从没叫她失望过。文君莞尔一笑,点点头,坚定回应:「嗯!等你这些事情都做完,咱们去哪儿?」 第138页 萧雨歇忙道:「去哪儿都好,只要携了这身盔甲。」语气中满是避之不及。文君笑,书上那些军人为了国家义不容辞、奋不顾身什么的,可见都是假的。 这些年跟着他,看过那么多死亡,那么多的伤残,她打心底里生出了对战争的厌恶,连她都如此,想来真正身处其中的他,只会比她更加厌恶。 想着,文君不由对接下来的战役更期待了些,越快打完,越快解脱:「萧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萧雨歇抱着她,清俊的眸中闪过一丝笃定:「现在已经拿下十二县,还有五十六县,陈安郡地处江岸,大的汇入大江的支流有三,其中细小的更多,各县几乎化河为界,需得妥善结合水军和陆军,好在西凉自北而下,不善水战。」 文君点点头:「那就早些休息,争取早日拿下陈安郡。」说着,对她莞尔一笑,从他怀里起身,备了水给他洗漱。萧雨歇今日到时心情较好,梳洗过后,趁文君不注意,俯身环住她的腿,一把将她高高抱起了,扛在了肩上。 文君腹部被他肩膀顶的生疼,气恼的拍他:「你快放我下来。」 萧雨歇哪会放她,直接将人扛到榻边,直直放倒,而后……一片云雨春暖帐! 几日后,萧雨歇再度带军出征,復又拿下陈安郡两县。每拿下一处,身后大营便会随之往前挪动,卢若英有时会随军上战场,但文君不能去,她也不愿给萧雨歇托后腿,每次都呆在负责后勤的部队中。 每当萧雨歇打下一个地方,大营便会前挪设在新拿下的县外,文君便在新的营帐外等他回来。 就这样,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又过了整整八个月!陈安郡六十八县,如今只剩下五县尚在西凉手中。而西凉尚在南方的军队,如今也不过三万。 深秋的天气,萧瑟清冷。这一日,段少云和易修远坐在东浅县的山庄里,神色颇有些凝重。 段少云手里握着兵符,拇指缓缓在上面摩擦:「是成是败,这是最后一搏!舅舅,河对岸十二万大军是否已经到位?」 易修远恭敬行礼:「殿下放心,十二万大军已经就位。就等宁王上钩了!」 段少云有些担心:「如今就剩五县了,宁王却还没有动作。宁王不笨,他若是怕我们从中获利,而不对萧雨歇出手,该如何是好?」 易修远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殿下放心,人的私慾是无底洞,他远比您想像的更加的强,更加深!」 段少云闻言,望向易修远的眸中,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唇角却是得体的笑意:「舅舅所言甚是。人的私慾……当真是没有底的,永远看不透,永远摸不着……」 ☆、大军被困 这一日, 大帐中。深秋明媚的阳光穿透白色的帐顶而来。萧雨歇身着银色盔甲立于正前方,左右压着剑柄。赵措、尹伯庸、宁王、文君等人各居两侧。 萧雨歇手下那几个心腹,其中栾步、王恬、王陵等三人分别巡查大江沿岸、带兵整治刚打下的县城以及负责南方其他地方的治安。 萧雨歇语气中隐带昂扬:「还剩五县,西凉便可滚出南方!」 众人拱手相贺,而后萧雨歇下令:「今夜,骠骑将军尹伯庸随我带兵一万, 夜袭灵州县。车骑将军赵措, 带水军六千埋伏两翼, 以防西凉从我军后方截断。周将军, 周姜将军以及宁王殿下,此次无需出征,负责后勤及粮草押送。待拿下灵州县, 粮草务必及时跟上。」 「是!」众将领命。行过礼,宁王垂下手臂, 目光淡淡的扫过眼前正座上的萧雨歇, 而后移开, 心内却是波涛滚滚, 这将是他宁王最好的机会,倘若错失,再与皇位无缘。 入夜, 萧雨歇带领一万人,从灵州县南侧潜入灵州县西凉的军帐,未与大军正面交锋,许多士兵便被一刀斩死在睡梦中。萧雨歇独自潜入地方大将的军帐, 亲自将其拿下。 萧雨歇出帐,手持敌方大将的头颅,脸颊上沾着一排喷溅上去的血液,眸中是刚杀过人的森寒与冷硬,再加上军营摇摆不定的火光,竟使他原本清俊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恐怖! 萧雨歇将地方大将的头颅高举在前,他头盔上腥红的缨在夜风中徐徐飘荡,众兵见状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灵州县拿下。 而就在萧雨歇再次取得胜利的这一夜,主营帐中派人前去通知离的最近的赵措,来报之人哽咽难忍:「赵将军,西凉派精骑偷袭主营,看护粮草的周将军及其夫人……英勇战死!」 赵措闻言暴怒,双目赤红,厉声道:「何处来的西凉精骑?粮草如今何在?」 「回车骑将军,两位将军被杀。粮草已被夺走,宁王殿下尚在与敌方周旋,派我前来请将军救援!」 赵措闻言,勐地回头去看灵州县的方向,方才烽火已经燃起,想来萧雨歇将灵州拿下,现在主营出了这等事,他去请示萧雨歇在赶回去显然来不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待往后再跟萧雨歇请今日之罪! 想着,赵措立马下令收兵,赶回营地救援。 刚进大帐,便见营中乱糟糟一团,宁王左肩上留下的一道长长的刀口。而大帐前的担架上,躺着周章以及周夫人的尸身! 文君望着周氏夫妇的尸身,泪水肆虐。宁王一见赵措,眸中含了热泪,忍着肩上伤口疼痛,起身谢罪:「车骑将军,恕末将未能及时觉察,害了周将军夫妇,粮草亦被精骑抢去一批,剩余的……被烧了……」 第139页 赵措闻言,眸中闪过怒火,一把揪起宁王衣领:「大将军带走一万,我带走六千,主营中尚余一万四千人!一万四千人呢!怎么就被抢了粮草?周氏夫妇武艺出众,怎么会这么轻易便被人双双害死?」 宁王忍住悲痛,双唇颤抖:「营中早已混入了西凉细作,我猜测周将军及其夫人大概是被熟悉的人所害,只有对方是熟人,他们才不会有防备!」诚如宁王所言,害死周氏夫妇的是熟人,可这熟人不是所谓混入的西凉细作,而是宁王本人! 赵措闻言,闭目一声长嘆,而后说道:「大将军已拿下灵州县,你们先前去会合,我亲自去淮阴郡押送粮草。」 宁王闻言,单膝落地:「车骑将军,此事是末将疏忽,还请将军让我押送粮草,戴罪立功!」他绝不能去陪萧雨歇呆在那绝死之地! 粮草之事何等重要,赵措必须自己看着才放心,于是说道:「同去!」转头对文君和卢若英说道:「两位军师,还请好生处理周将军后事。」 二人领命!赵措又对兰旌陆离说道:「两位校尉,尽快帅兵前去与大将军会合。」二人领命。 话毕,赵措点兵六千,同宁王一起前去押送粮草。 清晨,天蒙蒙亮,东浅县内,西凉探子来报:「回秦王殿下,宁王昨夜派人假扮我朝精骑,杀了周章及其夫人,运走了大军粮草!」 段少云闻言,一抹笑意漫过唇角:「宁王这是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们,都想要同一个人死!」 段少云缓缓下令:「命江对岸十二万大军即刻渡江,困死灵州县。灵州是个小地方,那里的储备,只够萧雨歇两万四大军十日的用度,且县中还有那么多百姓。只需托住外围前来救援的大军二十日,我们便能让萧雨歇死。没了萧雨歇,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我西凉一统南北,指日可待!」 第二日入夜时分,所剩大军在灵州与萧雨歇会合。大军在县外空地上扎了营帐,后勤兵前去将伤兵抬入大营。 片刻后,萧雨歇回营,文君早已等的焦急,萧雨歇一进帐,文君便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泪水不自觉的滚落:「萧郎,周将军和周夫人……」 萧雨歇眼圈微微泛红,痛心合目,深吸一口气,饮下嗓中哽咽之意:「我见到他们的骨灰了!」 文君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为什么还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为什么还会有变故? 大军没有足够的补给。萧雨歇刚命人清点了灵州贮备,只够大军十日之用,还必须得拿出一部分留给百姓,也就是说,够他们用的,满打满算,只能撑个六七日。 赵措一个来回,怕是最短也要十五日。萧雨歇垂眸,看来分配还得紧缩,最起码要撑到赵措带来粮草! 萧雨歇伸手摸了摸文君的脸颊,他刚从战场上回来,一抬手,文君便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仿佛死亡就在眼前,心内不由一震,她从没这么怕过,不由反握紧他的手:「萧郎……」 看她小兔一般惊慌的眼神,萧雨歇心中不免一疼,双唇印在她的额前:「别怕!别怕!你在帐中等我,我处理些事情,很快回来!」 说罢,萧雨歇走出军帐,找到尹伯庸:「清点灵州所有贮备,然后重新分配,无论如何,要撑到半月。」 尹伯庸闻言,眉心一跳,如此,大军中只能每天一顿饭了,尹伯庸心内嘆息,领命下去! 西凉的十二万大军,在这一夜,悄然踏上了东浅县的土地。大军修整半日,天还未亮,便潜入灵州附近。为避免被萧雨歇察觉,故意饶了原路,绕到后方,层层再向灵州逼近。 待探子觉察之时,四面已然都是西凉大军。 「报!大将军!灵州被西凉围困,四面无路!」 「报!大将军!西凉围困灵州大约六万人!」 「报!大将军!西凉用六万人截断了救援大军的路!」 战报一次次的传来,萧雨歇、文君、卢若英、尹伯庸等人的心,便下沉一分。萧雨歇闭目,也就是说,他要带着两万四千人,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对抗西凉十二万大军,怎么可能赢? 倘若粮草充足,他还能尝试採取计谋以少胜多,可……粮草不足,都不需要西凉出手,十五日后,他们自己就会不攻而破!眼下唯一可以指望的,便是赵措、栾步等人的救援。 但是,两个军师都在他这里,除了赵措尚有些计谋,其余都不足以制定大计划,且没有他,栾步王陵等人很容易抬槓,意见相错,相互看不起对方,平时无伤大雅,战场之上便是致命的弱点。 萧雨歇唯有暗暗企盼,赵措一定要撑得住大局!就这样过了四日,军中士气大减,士兵们每日只有一顿饭,到了下午都是神色萎靡,没有精神。 这一夜,入睡前,卢若英派人来请萧雨歇。 萧雨歇来到卢若英帐中,卢若英行了个礼,请萧雨歇坐下:「侯爷,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深夜请你前来。侯爷如何打算?」 萧雨歇嘆口气:「现在只能等赵措等人的救援。」 卢若英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但是却有顾虑:「西凉一共十二万大军,要攻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快则数月,慢则……就怕赵措援军到来时,我们已是一把白骨了。」 萧雨歇如何不知晓,他手臂撑在腿面上,两手虚握。想着这些事,后牙不由的咬紧,额角、脖颈处的青筋亦被带起。他知道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两万四大军,连同后勤兵一共三万,抗敌是他们军人的责任,可是他不能让文君在这里陪着他送死! 第140页 萧雨歇在卢若英这里想了很久,很久……最后,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罗网织成! 「借纸笔一用!」卢若英取来纸笔,给萧雨歇铺好。萧雨歇提笔蘸墨,就在落笔之时,他的手忽然凝滞,笔上一滴墨流下,『嘀嗒』一声落在眼前的纸上,很快的便晕散开来…… 萧雨歇放下笔,拉起自己衣襟,拔剑割下一段,平铺在面前。再度提笔,在右侧,竖着写下三个字:与妻书! ☆、雨歇梧桐 信上的每一个字, 萧雨歇皆是落笔艰难,他写完这封书信,已觉手腕僵硬。 待墨迹干后,他将衣襟折好,递给卢若英,双眸微垂, 声线微颤:「一旦……我出事, 将这个给她。」 卢若英缓缓伸手接过, 眉心一蹙:「这是做什么?」 萧雨歇眸光炯炯:「明日, 你、文君、兰旌、陆离一块离开,回秦川县等我!」 卢若英笑:「这书信你还是让陆离帮你保管吧,军中怎能没有军师, 我留下陪你!」 卢若英话音落,萧雨歇心中闪过一丝暖意, 但他很快反驳, 开口劝说:「陆离兰旌他们都是粗人, 唯有你心细。我一旦出事, 我怕她失了主意,你得一起走!这么多年交情,我将自己夫人托与你照看, 方能放心!而且,你不会武,你若留下,突围时我还得照顾你。我如果顺利带兵突围活下来, 就去找你们。」 卢若英心口泛上一阵酸涩,收好萧雨歇给文君的书信,嘱咐道:「你若是敢不回来,我便劝萧夫人改嫁!」 萧雨歇失笑,他若真死了,他倒希望能有个照顾文君的人,虽然想一想便让他妒火焚心,但是,总好过她一个人辛苦。对于他,时间久了,她便也能忘了吧。 萧雨歇伸手拍拍卢若英肩头:「我先回去,你去找兰旌陆离,将明日的计划告诉他们。」说罢,萧雨歇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踏入茫茫夜色中。 萧雨歇回到帐中,文君一直等着他,没有入睡。见他回来,起身相迎,边服侍他脱去外衣,边问道:「怎去了这么久?」 「就是那些恼人的琐事。」萧雨歇夜里回来,身上有些寒气,他将手罩在灯上烤烤,目光却一直落在文君纤细的身影上——看她整理他的衣服,看她走到榻栏前,看她将他的衣服搭在拦上。 萧雨歇走到榻边坐下,面上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笑意,仿佛过去他们在侯府中时那般。萧雨歇向她伸出手:「夫人,到为夫这儿来。」 文君低眉含笑,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的掌中,躲进他的怀抱里。 他身上熟悉的温热透过衣衫源源不断的传来,这让她深感安心踏实:「萧郎,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萧雨歇抱着她的手有紧了些:「成亲一年后,分开两年,秦川县半年,在军营一年零九个月。算起来,成亲有五年,真正相伴的时日有三年。」 文君脸颊微红:「你记得好清。三年……回头想一想,真是觉得奇怪,觉得这三年过得又快又慢。细细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这样便觉得三年好长。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日,总是觉得过得快,这样一想,便觉得三年时光真的太快了。」 萧雨歇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若能顺利突围,他真的什么也不管,只管和自己珍惜的人在一起。明日就要送她走,倘若他后期不能突围,这便是今生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夜…… 想到此,萧雨歇心中骤然一疼,目光不由锁在她的脸颊上,一遍遍描摹她的模样。他鲜少用这样的目光看她,文君不由有些意外:「萧郎,你怎么了?」 萧雨歇不能让她知道要送她离开的事,她一定不肯,所以便轻描淡写的遮掩:「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 文君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大军被困,他们凶多吉少。但是,她不在乎,只要生死都能和萧雨歇在一起,她什么都能忍受。文君勾紧他的脖子:「你也瘦了,还黑了。」 萧雨歇不由失笑,搂紧她的腰,身子一侧,抱着她躺在榻上,四目相对,萧雨歇侧身伸手抬起灯罩,盖熄了昏黄的烛火。 帐外皎洁的月色透过白色的帐倾泻进来,柔和而清明,在这样的夜光下,她的脸颊看起来当真如白玉一般无暇。 天已渐寒,萧雨歇怕她冷,拉过被子盖上,在被中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衫,而后欺身上去,吻自她柔软的唇缓缓下移,细细亲吻她身的每一寸。 每一个落下的吻,都是他心中潜藏的浓烈的不舍。 今晚,他的吻很绵长,文君久久沉迷在他的温柔里。萧雨歇吻了她许久,才脱去自己的衣衫,要了她。 他就像初次那般不捨得放她,反反覆覆要了她好几次。每一下都深入而有力,仿佛只有紧密的进入她,他才能真切的体会到她是他的人。文君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沉沦在身下一次又一次的抽空与撑胀中。 萧雨歇微微撑起身子,与她鼻尖相碰,望着身下气息紊乱,面颊娇红的妻子,心中的不舍与来自身体本能的欲.念便更加强烈,两下交织,他俯身贪婪的攥取她唇齿间的芬芳,身下的动作也开始霸道起来…… 翻云覆雨过后,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文君亦乖乖的抱着他,萧雨歇低头吻她髮髻,他的,始终都是他的,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回到她的身边! 第141页 之前攻打灵州时,在附近河边发现了一个废弃干涸的地下河道,应该是洪水泛滥冲击而成。地形古怪,地面上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几乎是个天然的密道,不易被发现。 倘若只是文君他们四个人从那里离开,小心些,应当可以顺着狭窄的河道,绕过西凉围困的大军。 到时候让他们乔庄成逃难的流民,即便被西凉发现,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毕竟西凉是抱着入主的态度来的,不是抢掠,所以他们不会为难平民,反而会努力树立威信。且有陆离兰旌的身手保护,文君当能平安回到秦川县。 可是,他却不能走,这里还有三万将士苦苦撑着,他肩上还有三万人的性命,他是他的夫君,也是南朝的护国大将军。 倘若他不顾这些将士的性命,同她离开,今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活在自责中!他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责任不能抛却! 想着,萧雨歇不由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 第二日入夜,二人本在帐中说话,忽地,萧雨歇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文君说道:「陪我去找卢若英一趟。」 文君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有事要商讨,毫无防备的应了。待到了卢若英军帐,但见陆离和兰旌都在,且三人皆是平民装扮,文君心头漫上不详的预感,不由带着探问的目光去看萧雨歇。 萧雨歇握紧她的手,拉到胸前握紧,清俊的双眸里倒映着她的脸庞:「昭昭你听我说,大军所剩粮草不多,外围有西凉十二万大军,等赵措援军进来咱们怕是已被困死。为夫打算带军突围,但是你和卢若英都不会武,所以,兰旌和陆离会保护你和卢若英先走……为夫答应你,突围出去,我便不再做这护国大将军,咱们隐姓埋名,一起离开……」 文君闻言,一股寒意渗透嵴梁骨,手臂不由发麻!双眸中擒满泪水,眼前萧雨歇的身影已被泪雾蒙的模煳。 她不由咬紧下唇,缓而坚定的摇头,如今形式有多险峻她心里清清楚楚,萧雨歇突围的把握有多大,她也清清楚楚:「不,我不信……」 文君泪水决堤而下,这些年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而来,她紧紧攥住萧雨歇盔甲衣领处露出的衣衫:「我不走!你不要让我走,哪怕是死,我都要和你死在一起!我不走!萧郎,我不走!」 萧雨歇的心被狠狠揪起。二十九年来,除了父母离世,萧雨歇没有再落过泪,可这一刻,他心中却苦涩难忍。他顾不得还有旁人,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拖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到身前,在她唇上吻了下去。 随后,萧雨歇狠一狠心,拖住她脖颈的手一用力!文君吃痛,双眸因惊异而睁大,随后身子越来越无力……她晕过去前,望着萧雨歇的神色里,满满的皆是浓烈的不舍! 萧雨歇将她接在怀里,紧紧抱住,望着她带泪的双颊,他心中阵阵抽痛!他兀自俯身,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几滴温热的泪水从萧雨歇清俊的脸颊上滴落,顺着她的脖颈滑入了她的衣衫。 片刻后,萧雨歇抬头,看不出任何落过泪的痕迹!他脱去她的盔甲,给她穿上平民的男装,而后抱着她,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河道的入口处。 萧雨歇将文君交给陆离,非常时期,顾不上男女之别,陆离将文君背在背上,用一件大衫将文君兜住,然后绑在自己腰上。 萧雨歇叮嘱道:「道内虽暗,但千万不能用火,以免被发觉。看好脚下,莫要摔倒发出大的动静。沿河道走四五里,便是西凉大军扎营之处,务必谨慎!」 卢若英和陆离点点头,卢若英递给萧雨歇一个保重的眼神,率先进了河道。陆离抿抿唇:「侯爷,你一定要回来!」 萧雨歇点头,目光落在文君身上! 唯有兰旌不愿意走,他望着萧雨歇迟迟不肯离开。兰旌自幼跟着他,萧雨歇自然清楚兰旌的性子,忍下心头泪意,半劝说半叮嘱:「兰旌,保护夫人就是保护我,她比我的命还要紧,你必须亲自看护好夫人!」 兰旌双眸通红:「可是侯爷……」兰旌踟蹰,就是迟迟不肯离开。 「走!」 兰旌不愿! 萧雨歇勐然拔剑,剑锋对准兰旌的眉心,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因为难过,萧雨歇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绷起,只听他厉声怒吼:「走!」 这一声嘶吼,让他浑雅的嗓音有些撕裂,清俊的面容因愤怒而狰狞! 兰旌身子一震,双唇微颤。最后,他深深望了自己主子一眼,狠下心,转身同他们一起进了河道! 夜风中,萧雨歇站在原地,盔后的红缨徐徐飘荡……他握剑的手颓然垂下,锋利的剑尖落在地面上,划出轻微的『沙沙』身。他双眸像失了神魂,望着文君离去的背影,好似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出去,心中满是空落落的生疼! 他久久凝望,直到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河道里…… ☆、山雨欲来 萧雨歇目送他们离开, 自己回了军营,夜色中,他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河道内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呛得人鼻口难受。道内时而狭窄,时而开阔些。狭窄之处, 一人通过都被两壁上突兀的岩石硌得生疼, 遇到开阔些的地方, 他们便歇息一会儿。 四五里的路, 走的艰难,快天亮时,他们方隐约听到一些马蹄声, 以及晨起练兵的号角。 第142页 兰旌蹙眉:「前面大抵就是西凉大军的扎营之处。」 陆离又将绑着文君的衣衫紧了紧,叮嘱道:「等一下, 务必小心脚下的每一步。」 越往前走, 军营的声响越发的清晰, 仿佛就在他们头顶。兰旌借着地缝向外看去, 但见十几米开外便是西凉大军的军营。兰旌使个眼色给随行的人,几个人死死盯着脚下,小心翼翼的通过。 这一段路, 走的更加艰难,待走出西凉大军辖地范围,几人皆是大汗淋漓。休息片刻,陆离确定四下已经安全, 用剑在地面上捅破一个口子,几人先后爬上了地面。 陆离将文君从身后解下,掐住她的人中,片刻后,文君渐渐转醒过来。 文君茫然的望望四周,断掉的思绪慢慢衔接了起来,眼前依旧是萧雨歇清俊的面容,她看了看四下,勐然站起身,不顾一切便想回去。 陆离忙上前拦下,匆忙劝说:「夫人!侯爷准备突围,您不会武,回去只能拖累侯爷!」 文君闻言,心狠狠的揪起,泪水渐渐瀰漫,身体内的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空,她颓然软倒在地,双手掩面,呜咽之声在黎明的薄雾中徐徐散开…… 兰旌合目,双手叉腰,不由别过身子去。卢若英上前,蹲在文君身侧:「前面便是西凉大军的营地,你回不去,倘若你落在西凉手里,侯爷会被钳制。侯爷说,突围出来便会回秦川县找我们,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听从他的安排,回秦川县等他!」 文君渐渐止了泪水,卢若英的话,她听了进去。她还能如何?为今之计,只能相信他,等他回来!文君伸手拂去脸上的泪水,他从来都没有叫她失望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几人日夜兼程,几日后回到了秦川县萧雨歇二进的宅子里。素娥等人含泪迎接! 当文君再次回到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家,到处都是有他回忆,更是让她深深沦陷进思念的折磨里! 她独自一人睡在榻上,夜里总是惊醒好几次,醒来后脸颊上沾满冰凉的泪水,文君心中的担忧与思念,疯了一般的将她席捲。 回来后的第二日,文君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梦外,都是萧雨歇的身影,目光落在墙壁上,悬挂着那副她和萧雨歇一起所做的画。 她不想再睡,睡着后的噩梦让她避之不及!文君索性翻身下榻,从箱子中拿出尘封已久的琵琶,擦去上面的灰尘,调了音。而后在窗下落座,含了水雾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 在如斯宁静的夜里,文君徐徐弹唱起了《送战歌》: 君为守土赴战场, 一曲高歌送君往。 君以骨血筑城墙, 跃马提抢烽烟扬。 梦君扬袍惧西凉, 护我国门復开疆。 我斟捷酒盼凯旋, 愿君归来仍安康。 歌声清淡缥缈,一遍又一遍,好似平静的水面上,『叮』的一声落入的玉珠,激起层层不断的波澜,在无边的长夜里,载着牵挂与恋慕,随风潜入远方的大江岸边…… 文君的歌声,隐约落入卢若英的耳中,这些年在淮阴郡,口头上他虽称唿萧雨歇为侯爷,但两人相处其实并无尊卑,早已是极好的至交。 如今萧雨歇身陷险境,他如何不担心?想着,卢若英翻身起来,连夜回了趟郡守府。自他随萧雨歇入了军营,便卸了淮阴郡守的职务,如今在此处的人,都是他的心腹。 卢若英跟现任郡守,借了郡守衙门一名身手不错的捕快,对其吩咐道:「前往成安郡灵州县附近,紧密留意西凉大军的动向,一旦有任何关于萧大将军的消息,即可来报!」 这名捕快,过去在郡守衙门常见萧雨歇,但见卢若英如此凝重的神色,不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行礼,领命而去! 捕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卢若英望着眼前的衙门上狴犴的浮雕、侍卫腰间的配剑、以及头顶上重重压来的官门牌匾,忽地,卢若英的心中,腾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早年,他时运不济,幸得文君知遇之恩,入朝为官,才华得以施展,原以为,往后便是为民造福的前程,是凭藉自己才华让一处繁荣的成就。 可自他坐上京兆尹的那日起,等待他的不过是无休无止的权力争斗,亲眼看过杜衡是何等的权倾朝野,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文君和萧雨歇一步步的送上断头台。 又看着沄泽那个弒兄弒父坐上皇位的皇帝,一点点的沦为如今萧雨歇营中的一个傀儡! 看着楚王云凌苦心经营八年,政变后登上皇位,又眼睁睁的看着南朝内乱迭起,看着西凉踏破北方,看着云凌御驾亲征,看着他战死沙场…… 如今又是萧雨歇,从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跃成为镇国大将军,受封广陵侯,任光禄勛,一度荣耀南朝,直到他沦为云凌阶下囚,在淮阴郡隐姓埋名,而后又受封护国大将军,眼看胜利在望……如今却再次身陷囹圄,性命堪忧…… 七八年来的经歷,在他脑海中翻云覆雨,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厌恶过这一切。权倾朝野如何,治国之才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到头来,能够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一样也没有! 这时,身上披着衣服的现任郡守,对卢若英恭敬行了个礼:「卢大人,既然您已经回来,郡守一职,还是该有您来坐,这也是淮阴郡百姓的愿望。」 第143页 卢若英闻言,唇角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他拍拍现任郡守的肩头:「你好好努力便是!」婉拒他的提议。 现任郡守不明白,忙道:「卢大人,您这是为何?」哪有放着官职不要的道理? 卢若英兀自垂眸,儒雅的笑意漫过唇角,只听他无不嘆慨的说出一句话:「无常变幻,镜花水月罢了……假的,都是假的……」 说罢,卢若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郡守府,留下现任郡守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的背影。 无边的长夜里,素色的衣衫衬得他的身姿更加儒雅,他落地的每一步,都走的稳当。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阴诡炼狱里! ~~~ 听闻萧雨歇被十二万西凉大军围困的事,赵措、栾步、王陵、王恬几人早就急疯了。王恬驻守南方其他各地,没有随军前来。 除却南方给各地驻守的士兵以及大江沿岸防守的士兵,赵措堪堪集结了十万人前来救援,且有一半,是当初随宁王而来的将士! 他们已经运了粮草回来,奈何被六万西凉大军截断去路,只能扎营在附近,两边皆是按兵不动。 西凉这边,面对赵措的援军他们根本不急,萧雨歇没有粮草,多拖一日,离死亡就近一步,他们乐意拖,拖得越久越好! 赵措这边,面对六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且军中没有军师,赵措本人善水战,陆战不过尔尔,栾步与王陵平时就爱斗嘴,现在急火攻心,吵起嘴来根本堵不住。 宁王也是有些失了主意,他本来计划着,运走萧雨歇的粮草,让西凉残兵将他困死,然后他再顺理成章的接替萧雨歇,破了西凉残军!可他万万没想到,西凉会突然多处十二万大军来! 如此一来,萧雨歇虽然必死无疑,但是他接任后就要面对西凉的十二万大军,且如今南方的军心士气皆繫于萧雨歇一人,萧雨歇一旦被困死,他宁王还有没有能耐保住萧雨歇创下的胜局? 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宁王心里没底,他也没有退路!如果再叫萧雨歇活着出来,他若是领兵破了这十二万大军,大功之下皇位非他莫属!他是云家的子孙,不能容忍自家的江山落入他人手中! 大帐中,赵措下令道:「明日,我亲自率军三万引开西凉主力,栾步和宁王,各自率领余下部队,直攻西凉大军防守最薄弱之处。待我军烽烟燃起,大将军看到,一定会率兵从里层突围,内外夹击,一定要给大将军拼出一条生路来!」 王陵一听赵措只点了栾步,而不让他去,心里如何乐意,他也担心大将军啊,王陵忙道:「车骑将军,栾步可以去救大将军,为何不让我去?」 赵措闻言,恨不得给给王陵一脚,正是因为此二人常常意见相佐,无法妥善配合,他才点了宁王与栾步,王陵竟然还敢叫嚣?赵措压下心头怒火,冷声道:「你负责留守营地保护粮草!倘若粮草再出事,提头来见!」 王陵闻言,拱手领命!赵措挥挥手,示意几人退下。栾步和王陵先出了帐,宁王却留了下来。 据宁王所知,赵措此人对萧雨歇成见极深,兴许可以在他这里打开一个突破口。但听宁王语气中含了担忧,蹙眉说道:「赵将军,用这十万大军拼死冒险去救大将军,您觉得合适吗?」 赵措闻言,心头闪过一丝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缓缓问道:「宁王殿下有何高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剧情进入大高.潮。谢谢读者花菲的营养液!么么哒! ☆、折戟沉沙 宁王笑笑:「本王以为, 现在花费兵力与西凉十二万大军做抵抗,不是好法子!不如放弃内围被困的那三万人,而后从长计议。一旦咱们放弃,西凉一定会重新分配大军,到时候,咱们才好各个击破。」 赵措闻言, 心中隐约明白了宁王的意思, 笑问:「如果放弃, 萧大将军必死无疑, 到时候谁来率军?」 宁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一双虎目望向赵措:「赵将军可否听过从龙之功?萧雨歇这个护国大将军做的再好,迟早有一天也要还权于我们云家。如今遍观南朝, 赵将军以为,还有比本王更合适的人吗?」 赵措心内连连冷笑, 上前一把撕住宁王的衣领。宁王眸中腾起一股火焰, 他身为王爷之尊, 军阶虽不如赵措, 但赵措竟敢对他如此不敬? 宁王一把扣住赵措的手腕,两人暗自使力! 但听赵措压着嗓音冷声道:「宁王殿下倘若来日继位!大可来治本将军今日的不敬之罪!但是,如今你只是个王爷, 在军中是卫将军,我的下属!你给我听好了!萧渊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绝不会弃至交之子于不顾!明日进攻,你若敢拖一点后腿, 我赵措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会杀了你给雨歇陪葬!」 赵措一席话,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蹦出来的!宁王压下心头火焰,赵措不是对萧雨歇成见极深吗?为何今日处处维护他?难不成真是因为早就死了十几年的萧渊? 宁王心中冷笑,等明日领了兵,赵措还管得住他吗?想着,宁王便忍下了眼前的一时之气。只听宁王诚恳道:「赵将军想多了,本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与西凉生死存亡之际,我怎会存心害萧大将军?」 赵措闻言,深深地望了宁王一眼,而后将目光移开,冷声道:「宁王最好不要因小失大。」 第144页 说罢,赵措单独来到栾步营中,交代道:「明日待我引开主力,你一定要在外围亲自接应大将军!」 栾步虽然不明所以,但此乃军令,栾步恭敬抱拳领命! 西凉大军的营地中。此时此刻,有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将军,在自己营帐中摩拳擦掌,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望一眼远处被围困的南朝大军,神色非常的焦虑。 半晌后,但见他两手一摊,随后叉腰,无奈自语道:「我在军中只是裨将军,听命于别人,扶苏真是出了一道难题给我,我该怎么救广陵侯啊?」 此人正是西凉最小的王爷——穆王段少清。曾在扶苏游歷西凉时与之结识,听过不少扶苏讲的关于南朝广陵侯的英名,早就钦佩不已,这次随军而来,又受扶苏之託,一旦广陵侯身陷险境,让他看在与扶苏交情的份儿上,务必出手一救。 所谓英雄相惜,段少清心中自然也不愿广陵侯便这般被困死,更何况,他是个重义的,怎能失信于好友?段少清早就想好了,等救了广陵侯,把他送去扶苏那里,然后暂时派兵把守,等西凉拿下南方,再放他出来。这样,既全了对朋友的承诺,也全了对国的大义! 但是他不能直接去找广陵侯,一个西凉小王爷跑去找敌方大将,说『我要救你』,谁信啊?想到此,段少清哼的一声冷嗤,耍脾气似得一屁股坐在榻上。看来,这次这救人一事,他得行那做好事不留名的高洁之事,人得悄没声儿的救。 容他好好想一想。想着,段少清躺倒在榻上,望着帐顶,开始想他的救人大计。 第二日黎明,萧雨歇刚出帐,便见远处燃起烽烟,看方向,许是赵措的援军要准备进攻了! 萧雨歇眸中闪过一丝灼耀的希望,他连忙整顿将士,埋伏在灵州唯一的一处高地上,观察远处的情形。围困的大军尚未有任何动静。 赵措领兵牵制住了截断援军的六万大军的主力,宁王和栾步带军直接从两翼绕过,直攻截断大军防守最薄弱的之处,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打开缺口,栾步和宁王直接带兵继续进攻。远处高地上的萧雨歇,但见援军与围困大军陷入了混战,沖身后大喊一声「进攻!」而后便带人从内围直接与西凉大军陷入了厮杀。 萧雨歇骑在马上,身先士卒,墨色的肩披扬在身后,眼前满是混乱窜动的人影,萧雨歇落剑有力,直直往跑来拦他的敌军身上刺去,耳边皆是双方将士们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嘶吼。 空气中的血腥味重重的漫散开来,锋利的剑刃与人柔软的皮肤相碰,喷散出漫天的血雾。萧雨歇早已杀得双目赤红,清俊的面容没了往昔的温润,满是生死厮杀的狰狞。 一个又一个敌军的将士倒在他的剑下,临死前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一双双的望着他,这么多年,上战场都是如此,他一次次的逼迫自己忘掉那些眼神,却无可避免的一次次看到,而他却必须继续厮杀! 他厌恶征战,从来如此! 萧雨歇银色的盔甲上满是敌军身上的鲜血,杀人太多,握剑的手已经被敌人的骨骼震得发木,用时不知几何,他们已经深入敌军腹地,宁王和栾步也带着援军杀了进来。 萧雨歇这一路杀来,所向披靡,眼看着马上就能跟援军汇合,被困了十几日的将士们,眼中都腾起了浓烈的希望! 段少清正在带人死死阻挡栾步和宁王的援军,远远看见一名身着大将军盔甲的男子跨马而来,墨色的肩披长长扬在身后,即便满脸血污却依旧掩饰不住他出众的清俊五官,眉目清朗,鼻若悬樑。他骑在马上的样子威风凛凛,好似天将临凡!段少清被那男子的风姿怔住了,不由惊嘆,这就是广陵侯吗? 情况紧急,段少清忙收回目光,他心头一阵无奈,看萧雨歇这所向披靡的样子,压根就不用他救啊,现在怎么办?是敌对还是放水,放了他对不起国,不放他对不起挚友! 段少清心内无比的纠结,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没事儿跟敌国的人做什么朋友?然而,宁王并没有给他多少继续犹豫的机会。 宁王远远看见萧雨歇突围出来,眼看就要跟援军汇合了,一旦汇合,大军必然会以萧雨歇的军令为主,如此,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宁王心中腾起一股强烈的火焰,皇位,他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眼下是唯一的机会,即便萧雨歇死了,他也可以带兵攻打西凉。 想着,宁王就好似鬼附身一般,拿起最重的弓箭,拉满弓弦,对准了敌军中厮杀的萧雨歇。 冷箭,划破空气中的血雾向萧雨歇射去……忽地,萧雨歇后背上传来钻心的生疼,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箭! 萧雨歇陡然怔住,那箭射来的方向……是援军! 萧雨歇蹙眉回头,但见宁王放下了手中弓弦,神色冷漠!萧雨歇见状,清俊的双眸里闪过一道深深的讽刺——这一幕……是萧雨歇此生中,见过最让他心寒的一幕! 尹伯庸见萧雨歇中箭,连忙上前保护,帮他挡走周围的敌军,尹伯庸一人如何能敌,不消片刻,便受了几处伤。 栾步自也是注意到了宁王向萧雨歇射箭,忽然就明白了昨夜赵措的嘱咐,一股怒火窜上心头,栾步勒马回枪停在宁王面前,质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宁王不答,只是森寒的眸光冷冷的望着栾步!栾步心头恨意森然,提枪向宁王刺去……一来二去,宁王与栾步混战在一起,宁王带来的兵亦是曾经跟随他的,不消片刻,栾步人马与宁王人马倒有一部分搅和在了一起。 第145页 萧雨歇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二十九年来,心中第一次滋生出这般深切的无力感。 心寒,尤为强烈! 他辛苦这么些年,换来的便是这种结果,早知如此,又何必殚精竭虑,以命相搏,早点儿带着文君去过平静的日子岂不更好? 南朝援军中突如其来的变故,当真是震惊了西凉众将士的眼,各自心中无不感嘆,这南朝合该是到了亡国的时候,战场上居然还能起内乱。 西凉大将燕行反应神速,很快的便利用了敌方自乱阵脚的形式,指挥大军再次截断了萧雨歇与援军汇合的路,并将萧雨歇和宁王栾步单独围困。 段少清见状,赶忙主动请缨:「燕将军,萧雨歇那边交给我。」 段少清是王爷,燕行不敢不应,但又担心段少清的安危,于是向身边另外两名将军下令:「擒贼先擒王!你负责从后方截断萧雨歇带来的士卒;你单独领兵一万,和穆王爷一起,独困萧雨歇;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南朝的大将军!回去论功行赏,封侯拜相!」 段少清闻言,心头一慌,他无论如何都得守在萧雨歇附近,一旦辜负了扶苏所託,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朋友!想着,段少清赶忙策马前往。 看着眼前围来的西凉将士,宁王这才慌了阵脚,一把用剑掀开栾步刺来的□□,忙道:「先御外敌!」 栾步忍下心头恨意,深深剜了宁王一眼!再度转而与西凉交战。 眼看着形式不对,宁王可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继续耗下去,只会消耗更多的兵力!反正他根本不想救萧雨歇,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该撤了! 宁王望着栾步的背影闪过一丝杀机,趁着栾步与敌军交战之际,宁王边杀西凉将士,边混到了栾步的身侧,趁栾步不注意,将自己手中的剑,直挺挺的插.进了栾步腰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西凉小王爷大家还记不记得?23章里提到过。 ☆、骤雨初歇 腰间突如其来的剧痛, 让栾步手中动作一滞,转瞬便被迎面而来的西凉将士刺穿了心口! 栾步望着心口的剑,目光艰难的移向宁王,不甘且震惊的望向他!栾步的双眸逐渐失去神采,魁梧的身子坠下马去,重重砸在地面上, 渗出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萧雨歇在远处见状, 心头骤然一痛, 发出一声嘶吼:「栾步!」 尹伯庸见自己多年的兄弟已死, 心中万千悲痛凝成一声嘶吼,他面目狰狞,转而更加勇勐的攻向西凉敌军, 想杀去自己兄弟身边! 见栾步已死,宁王赶忙吹起了撤兵的号角, 带来的援军, 很快便撤了出去。燕行见状, 示意不要去追, 毕竟今日萧雨歇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萧雨歇和尹伯庸,以及突围出来的将士们,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援军撤离,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自己的国家所抛弃……他们心头渗出的凉寒之感,就好似将心丢进了千尺冰潭。 那一刻,深深的悲哀,漫上拼死杀出的将士们的眼眸里, 他们眼神里的失望,只看一眼,便觉得渗透骨髓,沁入血液,悲哀到让人头皮发麻,嵴骨发凉…… 萧雨歇望一眼身后仍在奋战的将士,看着西凉的铁骑将他们践踏,他们每一个人身后,都有等着他们回去的亲人,他如何忍心看他们更多的人战死沙场?但是,他身为南朝的护国大将军,他不能投降,要想保住这些将士的性命,只有一个法子! 萧雨歇声线平静,他对尹伯庸说道:「我不能带兵投降,我若投降,跟亡国没有区别!我一死,你即刻举白旗,此举顺理成章!你若能回去,让赵措扶持废帝沄泽登基,不能给他实权,能撑一日是一日!若不能……听天由命吧……」 尹伯庸的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双唇强烈的颤抖,眸中一片通红,只听他颤声道:「大将军……」 萧雨歇冷声道:「这是军令!」 尹伯庸忍泪应下! 萧雨歇心头闪过文君的脸庞,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幕幕的在他眼前回放——流萤湖相遇,缥缃阁定情……他将手探进怀中,指尖触摸到文君亲手绣的那枚荷包,里面是他们夫妻圆房那日剪下的结髮。 一步步走到今天,广陵侯、光禄勛、护国大将军,手中的权力一日大过一日,可是最后,他所能握住的,也只有掌心中那一抹妻子的余香……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手中长鞭一扬,抛下身后将士,独自一人举剑深入了敌军腹地,盔后殷红的缨飘荡在腥风血雨中…… 漫天的血雾,笼罩着敌军中央那一抹银色的身影……他被西凉将士团团围住,枪林箭雨,几十柄长.枪齐齐刺进了萧雨歇身下的战马身上! 战马应声倒地,萧雨歇落地与敌军混战在一起。刀鸣剑响的厮杀,刀光剑影的兇险,越来越多的敌军将士倒在萧雨歇的脚下,随之而来是他体力的逐渐抽空。 随着他体力不济,当敌军第一把剑落在萧雨歇身上后,他身上的伤口,便开始不断地增加,一道、两道、三道…… 段少清在外围看着,委实急了,这么下去,迟早得耗死啊。想着,段少清连忙点了二十几个心腹,上前对燕行派来随他那名将军说道:「将军,萧雨歇快不行了,这功劳让给我吧?」 那将军看看穆王,心中虽有不忿,但委实不敢不应,只能点点头,将这到手的大功拱手让人。 第146页 段少清带着二十几个心腹,走进了围困萧雨歇的内围。但见满地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尸身,而广陵侯单膝跪倒在中央,用剑支着地,死死的撑着身子。 萧雨歇眼皮已经有些抬不动了,左臂方才挡了一剑,如今只觉得凉,基本失去了知觉,怕是伤了筋骨。他唇色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段少清无奈,杀了这么多他们西凉的将士,若非亲口答应扶苏,他又打心眼里欣赏广陵侯,否则,当真是不想救! 想着,段少清对身边心腹小声儿说道:「你过去,用刀背,注意一定是刀背,砍晕广陵侯。」心腹一愣,随后小心翼翼的、悄没声儿的绕到了萧雨歇身后。 段少清连忙给其余心腹做手势,意思是赶紧围上去别叫人看见。二十多个人赶忙围了上去,把萧雨歇围在了中间。萧雨歇早已到了极限,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靠近的人,随后,萧雨歇身后那人勐然下手,在萧雨歇脖颈处用刀背重重一砍! 萧雨歇肩颈处传来一股剧痛,随后一阵头晕目眩,随着眼前黑暗侵袭而来,萧雨歇最后的念头,便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身子失了支撑,晕倒在地。 段少清赶忙下令,找了一具和萧雨歇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忙道:「赶快换衣服,换衣服。」几人三下五除二换了萧雨歇和那名西凉士兵尸体的衣服。 段少清指着尸体道:「毁容,毁容,快快!」 做完这一切,段少清大喊一声:「还有活的,快抬去医治!」就这样,晕厥过去的萧雨歇便被段少清换了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西凉的王爷会救南朝的大将军,所以,段少清这一切做的很顺利,即便他觉得自己演技不佳,也没人瞧出什么异样。 段少清嘱咐自己心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萧雨歇抬去自己的营帐里。 段少清做完这一切,深深吁出一口气,他修整好神色,回到那将军身边,朗声道:「萧雨歇已死!」 那将军闻言笑了,朗声沖身后的大军喊道:「萧雨歇已死!」 尹伯庸闻言,痛心合目,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想起萧雨歇的嘱咐,尹伯庸忍下强烈的泪意,抬手止战:「停!」而后举起了白旗! 西凉大军发出胜利的欢唿声,响彻云霄! 燕行骑马过来,走到萧雨歇的尸身前,凝望良久,方道:「他没有输给我们,他输给了自己的国家!」 南朝的风气,早已腐烂到了骨子里,不断的权力争斗,使得这个国家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治国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云凌,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不容易还有一个萧雨歇,可惜绝世好琴却落到了不懂琴的人手里! 燕行身边的将军才管不了这些,反正与他们西凉作对多年的劲敌终于死了!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那将军面带喜色,问道:「燕大将军,这广陵侯可是南朝的当时英杰,这尸身可不能浪费了啊!」随后的身旁的而其余几位将军说道:「大家说是不是?」 燕行自然知道歷来的规矩,这等人物,尸身自是不能浪费,燕行扫一眼地上萧雨歇的尸身,下令道:「众将分食!唯牙门将以上军阶可得食用!」 得了燕行的首肯,军中一片跃跃欲试,方才那将军沖大家朗声笑道:「南朝大将军的纯阳之物,谁抢到谁的!抢!」话音落,西凉众将士沖萧雨歇的尸身一拥而上。 尹伯庸在不远处颓然跪倒在地,这个浑身血迹的铁骨男子,望着蜂拥而上的人群,双目红肿,脸颊上落满泪水。他朝着萧雨歇战死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十指死死抠进地面,呜咽出声…… 宁王带军离开途中,深知倘若此刻回去,必然会招来赵措的报復!索性就此反了,独立出来。宁王示意大军停下,朗声道:「萧大将军已死,尔等可愿跟随我继续抗敌?」 军中不少宁王心腹,话音落,心腹率先带头:「愿!誓死追随宁王!誓死追随宁王!」 至此,南方大军再度分崩离析。 当萧雨歇战死、以及宁王自立的消息传到赵措耳中后,那一日,赵措老泪纵横,一夜之间,头髮彻底白了。 南朝的护国大将军已死,一时间南方驻军军心涣散,士气大减。西凉在南方的局势,顺利转变,很快便收回了成安郡的失地。 卢若英派来打探消息的那名捕快,因成安郡局势变动,愣是被拖了一个多月方才回到秦川县。 这段时日,卢若英一直和陆离一起,住在萧雨歇的宅子里。这日下午,他正在院中石桌那里练字。每当心绪难以平復之际,卢若英便会借练字来遮掩。自回来至今,他每日练字。 文君由素娥陪着,坐在不远处的廊下,望着门外出神!自被他送出来,到今日已经一个多月。文君日日守在院中,日日看着院门,日日都在期盼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 卢若英刚重新沾了墨,正要落笔,便见之前派出去的那名捕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卢若英的心,骤然缩了起来!文君也不由攥紧手中帕子,站起了身! 卢若英忙问:「可有萧大将军的消息?」 那捕快闻言,双唇不由颤了起来,他单膝落地,双手抱拳:「萧大将军……战死沙场……被敌军将士……」 那捕快眸中忽然擒满泪水,哽咽难忍。良久,他忍着哽咽,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分食了!」 第147页 说罢,那捕快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肩膀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只听「咔嚓」一声,卢若英手中的毛笔断在了掌心,参差不齐的竹刺深深的刺进他的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与此同时,卢若英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随之便是素娥的一声惊唿:「夫人!」 卢若英闻声回头,文君已栽倒在廊下! 院中芝英、魏绾等女眷赶忙上前将文君扶起,卢若英陆离等人也迅速赶过去查看。卢若英忙对素娥说道:「快掐人中!」 素娥依照卢若英所言,片刻后,文君逐渐转醒过来。她自醒来,双眸便直直的望着前方,失了神智。 素娥担忧不已,忙试探着叫她:「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分食,有必要说两句,我怕被骂变/态。其实,若真去翻史书,真正的战争远远更残酷,食人肉是常事。据说项羽最后也是被分食了,后来拼尸体,据说阳/物找不回来。还有袁崇焕,也是千刀万剐后来被生食了。虽然知道男主被换走了,但写到燕行下令分食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一阵恶寒。出生与身份扣给萧雨歇的枷锁,自此他解脱出来了。 ☆、放我于世 文君不应!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 新的消息她没法儿信, 旧的回忆她又不敢想,一回忆便是锥心刺骨的痛……复杂的心绪碰撞,一下子便冲散了文君脑中所有想法,只剩下一片巨大的空白! 脑中没了东西,她只呆呆的望着前方,目光直直的, 毫无半分神采。 卢若英忙对双目通红的兰旌说道:「夫人怕是气滞于心, 快去请大夫。」又赶忙对素娥等女眷说道:「先扶夫人回屋。」 几人七手八脚的将文君扶回了屋里, 大夫很快便赶到了。听闻了情况, 赶忙在文君双手虎口等处,各自下了针。片刻后,文君的双眸方有了一点动静。 大夫嘱咐道:「夫人怕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时间气滞不通, 凝结在心,索性下针早, 不然……后半辈子怕是都得疯着过了。」 卢若英眉心紧锁, 望一眼依旧神情呆滞的文君, 不由问道:「可如今夫人的情况并不比刚才好多少。」 大夫道:「身体上来说, 气滞已经疏通,现在……唯剩心结,得夫人自己想明白。现下刚下了针, 让夫人安心睡一夜,改日老夫再来给夫人把脉,看是不是需要用药辅助。」 卢若英闻言,道了谢, 命素娥付了诊金,好生将大夫送了出去。 卢若英望着榻上双眸直直望着房梁的文君,长长的嘆出一口气。分食……萧雨歇这样的结局……叫她如何能够接受?就连他初听到的剎那,都刺心的难以忍耐,何况是文君? 卢若英听懂了大夫的话,文君若是想恢復神智,就得接受萧雨歇被分食的结果,可……如此惨烈的结局,谁能接受?与其接受这样的事实,还不如让她就这样傻着好,至少不会太痛。 天色渐晚,卢若英等退出了文君的房间。众人强压着心中的不适,在前厅,商讨萧雨歇的身后事,至少得有个衣冠冢。兰旌心里的难受,没比文君好到那里去,但他毕竟是男的,一直强撑着一股子精神。 自萧雨歇死讯传来后,文君痴傻了整整两日,这一日的傍晚,晚饭备好后,素娥前去厨房端了,往文君房中送去。可回来后,却发现房门打不开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素娥心头,她赶忙将托盘放在一边,慌忙敲门:「夫人!夫人!」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一定是夫人在里面锁了门,素娥顾不得旁的,赶忙跑去前厅:「卢大人你们快去看看,夫人从里面将门锁了。」 几人闻言心下一凉,赶忙赶去。到了文君房门口,陆离什么也顾不得了,狠狠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离迫不及待的进去,但见文君用簪子划破了手腕,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她曾与萧雨歇同眠的睡榻,她脸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素娥赶忙上前止血,心疼的泪水连连落下。卢若英被眼前的血红刺得生疼,忙惊唿:「快去请大夫!」 望着失血陷入昏迷的文君,这一刻,在场的人内心都一阵慌乱。她自裁,就证明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萧雨歇被分食的结果。今日死不了,明日她也会寻死,明日不行,就是后日,除非她能接受……否则…… 大夫再次被请进了宅子里。先给文君处理了伤口,而后他方给文君把脉。把着把着,大夫眸中忽然一惊,赶忙又拆开了刚给文君包扎好的手腕。 陆离赶忙阻止道:「哎哎哎,你这是干嘛,这刚绑好……」 大夫忙道:「疏忽,疏忽,夫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用不得这药!」 众人闻言一怔,眼看着大夫重新给文君伤口做了处理。卢若英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个孩子来的及时,这样,就给了文君活下去的理由,为了孩子她也会好好活下去。 只可惜萧侯却见不到了…… 如此一想,刚因孩子而带来一点喜悦的众人,心中又都不约而同的黯淡了下去。 大夫处理完文君的伤口,下了医嘱:「夫人失血过多,眼下先补血要紧,红枣阿胶汤,大量的给夫人熬吧。你们府里出个人,随老夫去开安胎药。」 话音落,兰旌跟着大夫去了! 第148页 这一夜,谁也没有睡,这个宅子里的男男女女,都守在文君的身边。 第二日一早,文君迷迷煳煳的醒来,看到屋中众人,意识到自己没死成,心中一阵强烈的厌恶,为何不让她去找他?她不想离开他,无论生死都不想! 见文君醒了,大家忙围上来看她的情况。素娥喜极而泣,赶忙上前握住文君的手,擦掉眼泪,说道:「夫人,昨日大夫来,诊出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为了孩子,夫人断不能再寻短见……」说着,素娥再度哽咽。 文君闻言怔住!孩子?棉被中,她手不由的颤抖,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自己的小腹。她有了孩子?他的孩子? 卢若英一声长嘆,从怀中取出临行前萧雨歇给他的书信。他多希望,他永远也没有拿出这封信的时刻!卢若英将萧雨歇的那段衣襟递给文君:「他让我转交给你。」 卢若英的手递到文君面前,文君认出了他的衣襟,眉心一跳,她过去日日服侍他更衣,他身上的每一处她都熟悉。 她兀自坐直身子,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颤抖着接过,缓缓将其打开……萧雨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与妻书 昭昭吾妻如晤。见此书时,想来卢郡守已将你送回家中。这一别,怕是阴阳相隔,再难聚首。为夫多想与你白首到老,如今怕是不行了。 三十年功名如尘土,到今山河国破,为夫别无所求,唯愿妻安! 岁月漫长,吾妻勿念。为夫自与你初见,便已交付了一颗真心。谁知白府遭逢变故,再见你时,你已是文府小姐。 唯有为夫知晓,你为復仇而来,故当年看着你搅动朝堂,为夫并未出手阻拦,甚至为保你全身而退,我交出符节,助楚王政变。 到如今,西凉进犯,昭阳沦陷,为夫难辞其疚。为夫身为护国大将军,不能抛下三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也无法看着你陪我身涉险境!昭昭,答应为夫,好好活着! 曾说要一生一世守着你,怕是要食言了,吾妻莫怪,待妻百年之后,阴司相见,要打要骂皆随妻便。 努力加餐饭,勿念为夫,勿念! 雨歇绝笔 文君紧紧握住他的衣襟,将这封书信护在了心口! 这一刻,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连连滚落,滴落在绣鸳鸯的被面上……整整三日,在他死讯传来的整整三日后,文君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卢若英既心酸又欣慰,三日了……她总算哭了出来…… 文君蜷缩在榻上,心口护着萧雨歇的衣襟,声声的哀哭宛如孤雁哀鸣。 文君泪落不断,却始终不信萧雨歇已死的事实,她喃喃自语:「他若死了,为何这么久了,神魂一次也不曾入梦?他曾说让我等他,他便一定会回来,他从未对我食言……」 叫她如何相信,日日拥她入怀,身体温暖的夫君,已被敌军分食?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过是个谣言,是百姓们夸大了战争的残酷,恰巧被卢若英派去的人听了来。 是了,一定是如此。她的夫君是广陵侯,是当世第一英杰,武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战死沙场?她只需要安心照顾好自己,安心生下孩子,他回来看到一定会高兴,他一直那么渴望子嗣。 文君无法接受事实,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编造的假象,于是神思渐入恍惚。她的神情,亦随着她脑中纷飞的思绪变幻,一阵悲伤,一阵欣慰,有时竟还夹杂着一些喜悦。 卢若英和陆离对视一眼,看向文君的眸中,担忧愈发强烈。 安抚了文君一番,一直呆在她屋里也不便,卢若英命素娥、芝英等人好生照看,便和陆离兰旌先退了出来。 几人缓慢的走在廊下,陆离颇有些担忧:「夫人的神智……」 卢若英嘆一口气:「萧夫人的心智已算坚强,多给她些时间吧。她总得有个接受的过程。」或许时间久了,等孩子出生,她的注意力应该可以转一转。 一个个无边的长夜,潮湿且阴冷,唯有手中他曾给她的箫,能伴她入眠。这一夜的梦里,文君梦到她回到了昭阳侯府,他在弄梅小筑院内练剑,他的形容,看起来竟是初嫁于他时的模样。 见她走来,一如往昔,清朗的笑容漫上萧雨歇的脸颊,他收了剑,向她走来:「怎么才来?等了你许久。」 他握住她的手,即便是梦里,熟悉的温柔也源源不断的传来,文君一遍遍的看他的脸庞,用目光描画他脸庞的模样,梦里的他看着她笑,眼神依旧温存如故。 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阳光将文君晃醒,眼看着回到现实,文君的心骤然凉下去,巨大的痛再度将她侵袭。素娥见她醒了,强劝着让文君吃了些东西,又喝了药。 顾忌腹中孩子,文君每一口的都吃的认真,只是吃完后,她并不记得方才用了什么。许是身孕的缘故,这些日子,文君愈发的贪睡,仿佛只有睡着了,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两个月后,文君逐渐开始显怀,而就在这一日的清晨,外出取药的陆离,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回了家中。 ☆、众里寻他 段少清将萧雨歇在自己营帐中藏了将近三个月。 期间, 一方面替萧雨歇疗伤,一方面又给他灌迷药,再用肉羹和清粥吊住他的性命。就怕他醒来,一旦叫他跑了,西凉就又多了劲敌,可他又不能失信于朋友。 第149页 于是, 这些时日, 是段少清这辈子过得最拧巴的日子。每天给萧雨歇治伤, 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但又不得不给他灌迷药,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就这样,过了近三个月, 一直到西凉大皇子的嫡长女幕凉郡主生辰,段少清才藉口回到北方, 顺道将萧雨歇偷偷带回了北方衡文城郊外的别院里。 扶苏一早得了消息, 在段少清别院中等候。将萧雨歇安顿好, 段少清又派了不少亲卫把守, 方才断了萧雨歇的迷药。 这一日傍晚,萧雨歇迷迷煳煳的醒来,他恢復知觉的那一剎那, 只觉嗓中如火烧一般干裂生疼,头里好似惯了铅块,重的抬不起来,全身到处都疼, 四肢乏力。 一直守在身边的扶苏,赶忙上前,焦急的唤道:「雨歇,雨歇,你好些了吗?」 乍见扶苏,萧雨歇心头一震,吃力的开口,声音丝毫没有当初的浑雅,沙哑低沉,艰难的问道:「我没死?」 扶苏一听他声音这般,赶忙将他半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又倒了水,餵他喝下。 连着喝了好几杯,萧雨歇方才觉得回了些力气,復又问道:「这是哪儿?」 扶苏嘆口气,将段少清战场上如何将他换下,如何将他带回来等各种事告诉了他。 萧雨歇一听,原来是段少清偷梁换柱,否则的话,他就会真的被西凉将士分食,倘若这消息传到文君耳中,她该怎么承受,想到此,萧雨歇忙问:「我昏迷多久了?」 扶苏嘆口气:「三个月了。其实你早该醒了,但是穆王有他的顾忌,只能一直给你灌迷药,回到衡文城才断了,你莫要怪他。」 萧雨歇身子陡然一震,三个月了,那文君怎么样了?想着,他就要挣扎着起来,可惜躺了三个月,姑且不说身上诸多的伤,单就四肢乏力就够他喝一壶的。 扶苏忙将他按住,语气微含怒气:「你先好好养着!有什么事儿,我帮你去做。」 萧雨歇忙道:「去淮阴郡秦川县,西街萧宅,去找我夫人,告诉她我还活着。」 萧雨歇心中满是浓郁的担忧,假如死讯传去,又是分食那样惨烈的结果,叫她如何接受?想着,他心疼不已,眼眶不由泛红。 扶苏应下:「好,我这就派人去找!」 扶苏丝毫不敢耽误,出门就派了亲信即可前往淮阴郡。萧雨歇躺在榻上,望着屋内陌生的陈设,那日战场上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心寒与痛心,再次将他席捲,萧雨歇合目,一滴清泪划过他清俊的脸颊。 扶苏从外回来,见他如此神色,心中亦是难过。那日战场上的事,穆王已经都告诉了他,萧雨歇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如今阎王殿归来,他会不会又想回去做那护国大将军? 想着,扶苏不由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还要回去南方,继续率军抗敌吗?」 萧雨歇闻言,心中五味杂陈,那日残留下的心寒的感觉仍在,他不由问道:「北方百姓,如今过得如何?还有尹伯庸,他们那日投降后,如何了?」 扶苏据实以报:「西凉是抱着入主的心态来的,每打下一处,便派兵驻守,减免赋税,惠及百姓。对于前朝的官员,愿意归顺者,皆留原职,宽厚以待!如今北方安定,这两年来,在秦王段少云的治理下,渐入繁荣。秦王……来日若是登基,是个难得的明君。」 扶苏又道:「至于尹伯庸,作为南朝的骠骑将军,如今被软禁了,不过性命无忧。大军剩下其余人……大抵是对那日战场上的情形寒了心,大部分归顺了西凉,还有一部分自请除了军籍,回家了。」 萧雨歇嘆息,南朝积弱许久,弊病良多,他亲身经歷,如今的南朝不过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改朝换代是迟早的事。 二十九年的岁月,他一直护着云家的皇位,尤其是后来接任护国大将军的这两年,他殚精竭虑,文君跟着他饱受风霜,兄弟们以命相搏,可是换来的结果如何? 既然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继续抗敌无疑是带给南方百姓更多的战乱,就让他,彻底的自私一回吧。 良久,萧雨歇伸出未受伤的右手,盖住自己的双眼,嘆息道:「既然南朝的护国大将军已经战死沙场,就让他真的死了吧。」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广陵侯,不再是护国大将军,他只是萧雨歇,文君的丈夫,扶苏、卢若英等人的挚友。 扶苏尊重他的决定,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你心里也不用觉得愧疚,你放眼看看,歷朝歷代,无论谁取代了谁,最后还不都是这个国,不过就是坐皇位的人换了个姓罢了。而且你们萧家祖训,忠国不忠君,西凉也不是胡人外邦,大家都是汉人,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一样的穿衣打扮,一样的婚丧嫁娶,拜的都是同一个炎黄。如今西凉段氏坐了皇位,百姓安居乐业,未尝不可。几百年后,又是王朝更迭,变不了的。」 扶苏的安慰之言,萧雨歇自然听得进去,毕竟他是通达之人,扶苏能想得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得到。 萧雨歇笑笑说道:「等伤势好一些,我便想回去找我夫人。你今后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 扶苏无奈的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不做官了,以后在你隔壁买套宅子住也挺好。只是……你现在走不了……」 扶苏神色认真起来:「你曾是西凉最大的劲敌,在西凉没有拿下南方之前,你恐怕哪儿也去不了。穆王虽然救了你,但他终归是西凉的王爷,他不能放你,这别院,有很多亲卫和暗卫把守。若不然,先将弟妹接了来,等西凉拿下南方之后,你没了威胁,咱们在一起走!」 第150页 萧雨歇想了想,扶苏的法子可行。反正他无意在与西凉为敌,他刚死里逃生,如果强行离开,反而又会陷入西凉的追杀,对他、对文君、对扶苏都不好。好不容易活下来,他如今只想去握住那些身边可以握住的温暖与感情! 扶苏见他同意的这般容易,心内感嘆,卸下大将军枷锁的萧雨歇,想要的,真的很少很少。 扶苏喊了人进来给萧雨歇换药,又准备了清淡的食物。萧雨歇的左臂,战场上挨了一剑,虽然保住了,但是伤了筋骨,今后怕是使不上什么力气,知觉上也会迟钝很多。扶苏想了想,暂且没有告诉他。 ****** 陆离匆忙的跑回宅子里,赶忙对在院中写字的卢若英说道:「大事不好了,秦川县呆不得了。方才我在街上,从刚回秦川县的人嘴里听说,宁王正在找你和夫人的下落。你们二人曾是侯爷的军师,他心有顾忌,怕是会斩草除根。」 卢若英一听,眉头微蹙,这些日子,宁王自立的消息早就传遍四处,且听闻萧雨歇的死与其脱不了干系。 卢若英略想想,当即立断:「你去跟夫人说此事。我着人收拾行李细软,收拾好咱们便离开。至少得躲过宁王。」 陆离进屋跟文君说了此事,文君听了,当真捨不得这座和萧雨歇曾经一同生活的家。她伸手摸摸小腹,眼下还是孩子的安危更要紧,假如落到宁王手中,萧雨歇唯一的血脉,怕是也会保不住,倘若真如此,就算来日入了地府,她也没有脸面见他。 文君忙命素娥收拾东西,那副画和萧雨歇给她萧,她贴身自己收好。萧雨歇留在家中穿过的衣物,文君一件都没有落下,尽数收拾了,麻烦归麻烦,但这些衣物上有他的气息,若落下一件,她就感觉将他单独丢下了一般,叫她心中难受。 卢若英、兰旌等人,原本打算给萧雨歇立个衣冠冢,奈何文君不许,甚至连一个牌位也不愿立。卢若英知道,文君心里,根本不愿意接受萧雨歇已死的事实,无论是衣冠冢还是牌位,都会逼得她面对现实,所以她不愿立。 等到了离开的时候,除了萧雨歇的所有衣物东西尽数带了,其余人都只简单收拾了些,更多的是将银票钱财的重要的东西收好。 当年萧雨歇从侯府中带出来的资产,足够文君和孩子丰衣足食的过一辈子。而卢若英自己的私产也有不少,他全部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票,不好携带的物件,也去当铺换成了钱。总之,只要带足了钱,其余东西都可以在置办。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秦川县,他们走后第二日,宁王的人就到了秦川县搜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算下周完结,所以下周应该会出现大量更新。到时候,我可能会腾出来一天专门捉虫,如果大家看到白天有更新提示,不用点进来,更新只在八点半以后! ☆、风住尘香 二十多日后, 扶苏派去的人,快马加鞭回到衡文城。 身上的伤虽疼,但萧雨歇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左臂被绷带缠着,吊着胸前。他正与扶苏在厅内闲聊,但见扶苏派去的人回来, 萧雨歇眸中漫上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 想来文君已经知晓他还活着, 忙问来者:「夫人可还好?」 那人忙道:「回禀二位公子, 我到达秦川县时,西街萧宅已经人去楼空。据说宁王一直在找过去军中两位军师的下落,怕是为躲避宁王, 他们迁了去处。」 萧雨歇闻言,身子陡然僵住, 清俊的眸中满是震惊与失魂。如此, 天大地大, 他该去哪里找她? 他眉心紧锁, 转头对扶苏道:「你手头还有多少人?」 扶苏道:「十几个吧。」 萧雨歇忙道:「借我用用。以秦川县为中心,向八方分散寻找,一处也不可放过。」他不信, 他会找不到自己的夫人。 萧雨歇又将文君、卢若英、素娥、兰旌、陆离等几人的画像画了几份,交给去找的人。 众人领命,拿了画像,带足银钱, 便赶往秦川县。 这一刻,刚刚死里逃生的萧雨歇,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 ****** 文君、卢若英等一行人,为躲避宁王搜捕,继续向南走了五六日后,躲在隐蔽少人的碧溪村,暂且安了身。 自文君被萧雨歇送走,已经过了一个冬季。而她的身孕也四个多月了。 初春的午后,阳光晴好,南方已去了寒意。卢若英在这村里置办了两处农家小院,两个院子紧挨着,一处住女眷,一处住男的。而他们的衣着,也跟着换了粗布麻衣。 素娥见今日阳光好,便搬了藤椅在院中,又在藤椅上铺了软毯子,扶了文君出来透气。文君随意挽着一个髮髻,只用一只素银簪子固定住,再无别的装饰,衣着也是暗红色粗布罗裙,倒是衣领下,隐约可见贴身的中衣是上等材质。 文君坐在藤椅上,纤细的手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忽地,她感觉到了腹中一动,像是被什么踢了一下,被踢的那处,竟也轻微的凸起。 文君心头一颤,当她意识到这是胎动时,一股奇妙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萧雨歇的脸庞再度闪过她的脑海,一丝苦涩的笑意漫上她的唇角,忽就红了眼眶,颗颗泪水滚落。 这样的时候,假如他在,知道一定会很高兴。这样的时候,她得记下来,倘若有朝一日他回来,他可以看到。 第151页 想着,文君兀自起身,走回了屋里。素娥不解的跟了进去。 文君在轩窗前落座,铺纸研磨,随后提笔在纸上写下:萧郎,今日我在院中小憩,忽觉胎动,这时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腹中有个小生命,想来是个调皮的孩子…… 午后的暖风轻叩着窗扉,轻抚文君鬓边碎发,她凝眸在纸上,仿佛隔着纸笔,萧雨歇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仿佛落笔的那一瞬间,便是与他的交谈。 此后,每每孩子有什么新的动静,文君便会写下来给他。一封封的书信,成了文君漫漫人生中唯一的寄託,虽然每一封写完,都只能收进匣子里: 萧郎,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时常爱动,有时还会踢我…… 萧郎,今日端午,如今所在的村子里的阿娘,下午给我们送了几个粽子来,我本是感其心意,吃了一口,谁知竟然是肉馅的,大家自是吃不惯。一问方知,这里的粽子,竟都是咸的,你说有不有趣?细细回忆,自打和你来了南方,竟没在过过端午…… 萧郎,我和卢先生还有陆离,今儿做了回媒人。你可知是谁的媒?是兰旌和素娥的。是不是很意外?我本以为素娥和陆离一起长大,合该是在一起的,谁知有缘分的竟是他们。兰旌也是个闷葫芦,我们大家竟一直没看出来。前几日,我说要给素娥许配人家,兰旌才急了,匆匆跑来跟我支支吾吾的说了心里话,我一问素娥,谁知那丫头竟然脸红了,说是但凭我做主…… 萧郎,今儿有个极好的消息告诉你,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胎动非常明显,隔壁的阿娘见了我,说我肚子看着倒比寻常七个月的大些,我心头有惑,怕孩子有什么不好,忙让陆离请了大夫来瞧,大夫把过脉,竟说我腹中怀有双生!难怪平时胎动频繁…… 终于,在这个秋季的末尾,文君阵痛一日半后,最后大抵用了近一个时辰,方顺利产下一对龙凤。当她见到孩子的那一刻,两个孩子和萧雨歇及其相似的眉眼,让她心中得到了莫名的安慰。 她看着榻边两个软糯的小人儿,不知是喜悦还是心酸的泪水,连连落下。她细看两个孩子,眉眼、鼻子、整体的脸型几乎和萧雨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唇、耳朵、下巴像文君,和哥哥相比,女儿的五官看起来更秀气些。 文君看着他们,心中愈发爱护疼惜,都不敢亲他们软糯的皮肤,生怕蹭疼他们。大家围着两个新添的小生命不断地逗弄,满心里都是欢喜,尤其是陆离,不停地朝兄妹俩挤眉弄眼,虽然俩孩子眼睛都没睁开。 素娥用帕子拭去文君的泪水,在一旁说道:「夫人可不能哭,月子里流泪是会作下病根的。不如,夫人先给小公子和小姐起个名字。」 素娥成功转移了文君的注意力,只听文君喃喃自语道:「名字?」 文君看着两个孩子酷似他的面孔,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眸中的有些渺远:「就叫……萧想、萧念!」 想念……众人闻言,心头闪过丝丝酸涩。陆离率先打破悲伤的气氛,低头对着连孩子不断唤道:「想儿,念儿,想儿,想儿,念儿……」 听着陆离没心没肺的叫喊,卢若英不由嗔道:「别吓着俩孩子。」 文君在他们轻松的调侃中,缓缓将脸颊,轻柔的贴在了离她比较近的萧想的额头上。 ****** 在碧溪村,一住便是一年半,两个孩子七个月了。每当两个孩子睡着的时候,她就坐在孩子们身边,一遍遍的看他们与萧雨歇一模一样的眉眼,一看就是许久,有时等孩子们醒来时,她方觉脖子已经有些僵硬。 陆离时不时的会借着出村採买的机会,顺道打探消息。这一日他回来,给大家带来了宁王的消息。 自大将军死后,南方大军分崩离析,赵措领着一支,宁王领着一支。双方因大将军之死有仇,故很难合作,时不时的还会擦出火花。 文君产子那会儿,宁王迫不及待的宣布了登基,自称宣德帝,半年之后,也就是前几日,宁王被西凉大军大破,宁王被生擒。 宁王至死不肯归顺,以帝王自居,他是被擒不是降军,自然可以处置,段少云下令腰斩宁王,死了后,故意以王爷之礼安葬,不承认其帝王身份。至于丧事,对外宣称是王爷之礼,其实也不过草草了之,顶多给了他一块薄棺罢了。 文君听着宁王死了的消息,异常平静,只是内心深觉讽刺,肖想了一辈子皇位,到最后,即便登了基,也没人承认他的帝王身份。 一年的光阴,飞逝而过。借着两个孩子的周岁礼,素娥和兰旌的婚事,也在同一天办了,这一日大家小小热闹了一番。 又过了半年,素娥也有了身孕。而文君的两个小祖宗,自断奶后,便极是挑食,成日里为两个孩子准备吃食,都成了两院里的一大烦心事。 文君开始愁坏了,后来听兰旌提起,似乎萧雨歇幼时也爱挑食,忽地,文君就明白了俩孩子的坏毛病的来由,可不知为何,这坏毛病在文君眼里又变得分外亲切起来!但亲切归亲切,坏毛病还是要改的。 萧想萧念已经一岁半了,虽什么也不懂,但是已经看得出来娘亲不高兴了,每次他们挑食不吃饭,只要文君绣眉微蹙,俩孩子就会正襟危坐,多少也会吃几口。 但文君不爱吓唬他们,每次看着两张与萧雨歇一样的面孔,在她面前流露出胆怯的神色,她便心疼不已,这种时候,她又会妥协,不爱吃就不吃吧,不爱吃娘亲重新准备就是。 第152页 这一日,文君刚把俩孩子哄睡着,便听院里传来一阵嘈杂。文君闻声,让素娥看着孩子,自己关好门出去。 但见卢若英等人已在院外,还有几个陌生的人,手里拿着册子毛笔。那个瘦高的老年人,文君他们初来时见过,似乎碧溪村这一带的里正。 卢若英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贵干?」 那上了年纪的里正说道:「咱们碧溪村是个有福气的好地方啊。战乱没有波及。咱们村所在的涪陵郡,如今已经由西凉接手,咱们今儿来,是重新登记人口造册的。」 卢若英哦了一声,说道:「可我们几个是外乡人,为了躲避战乱才来到此处,这要如何登记?」 那里正闻言道:「再是外乡人也得缴税不是,先登记了。凉国的政策好,但凡登记过的人家,都已经减免了赋税,还依着战争中的损失,给了一定的补偿。咱们碧溪安定,补偿大抵是没有了,但是赋税今年会少不少。」 ☆、大将军祠 卢若英闻言, 沖文君点点头,便将一行人的名字报上去了。 如今,南朝只剩下赵措尚在抗击西凉。 干观九年八月二十一,云凌驾崩的第五年,广陵侯战死的第三年,赵措残军被逼至南方海岸。 赵措万箭穿心, 从船头坠入海中, 尸骨无存。 至此, 南朝覆灭。 自干观二年逐渐兴起的战乱, 歷经七年,西凉最终一统南北。 西凉段氏入主南朝江山,一直病弱的老皇帝让位给二皇子段少云, 自去做了太上皇。段少云改西凉为凉朝,建号崇元。 一切尘埃落定, 这一日, 众人在院中闲话, 卢若英怀中抱着萧念, 一边抖腿哄着小姑娘,一边向文君问道:「萧夫人,如今大局已定。碧溪村太小, 有碍想儿念儿的眼界格局,不适宜孩子成长。可有想好去何处定居?」 文君低眉笑笑,抽去帕子擦去萧想脸上粘上的桂花糕粉末,徐徐说道:「自这两孩子出世, 我便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我想回一趟昭阳。萧氏的宗亲,应当有一部分尚在昭阳,我想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归了族谱,记回雨歇名下。」 卢若英不由嘆息:「斯人已去,这又有什么意义?」 文君望着萧想像极萧雨歇的脸庞,眼神有些飘忽,但听她语气中隐带丝丝哭腔:「你就让我去吧,否则我也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卢若英嘆口气,他心中如何不明白,文君需要有个寄託,不然这漫长又没有萧雨歇的人生,她该如何过?于是开口问道:「想何时启程?」 文君看看一旁的素娥:「如今素娥身孕有五个月了,不如等她生产后,我们再启程。」 素娥忙道:「夫人若等我生产,怕是还得等过了月子,而且到时候孩子小,更不宜长途跋涉,这一拖怕是又得一年半载。不如我们这几日便启程,索性如今胎象已经稳了。」 文君隐有担忧:「如今你怀着身孕,又怎好长途跋涉?」 兰旌笑道:「又不赶路,我们走慢一点,一路游山玩水的,根本不会有事。」说着,不由搂住素娥肩头,与她相视一笑。兰旌心里,也希望侯爷的两个孩子早日名归族谱,让侯爷名下有后。 文君思量片刻,便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几日后,几人收拾了行礼,跟这里熟悉的邻里道了别,将两处院子送给了常照顾他们的阿娘,便启程,准备回昭阳。 一路上,几人并不着急赶路,一来是顾忌素娥的身孕,二来文君也怕俩孩子累着。 这一路走来,到了山间,几人便带着俩小祖宗游山玩水,到了城镇便搜罗些别致的吃食,若是碰上萧想萧念喜欢的,文君便命随行的芝英买下做法,谁叫这俩孩子挑食呢。 两岁的萧想萧念,如今走路已经稳当,且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短句子,比如「吃饭饭」「娘亲抱抱」等。 听着萧想萧念会说的话越来越多,文君有时也会心忧,孩子总有一天会懂事,倘若有一天,他们问起爹爹去了何处?她该如何作答。 自打俩孩子出世,给他们这些人带来了不少欢乐,也给他们这些闲人找了不少事儿干。 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每日萧想晨起,陆离便会领着萧想去客栈院中,边带他玩儿,边教他一些简单拳法。 白日里坐在马车上赶路,文君都会掀起轿帘,指着车外的各种所见之物,给两个孩子教词语,想着等两个孩子再大一些,便让卢若英教授他们启蒙课程。 萧想萧念随了萧雨歇和文君,长相自不必说,头脑亦是聪慧灵光,每次看着两个孩子将她教的东西学的那般快,文君心里委实欣慰。 就这样一路慢行,两个月半后,他们到了武陵郡。 文君坐在马车里,但听外面骑马的陆离回禀:「夫人,咱们已经到了武陵郡地界。」 听及武陵郡之名,文君陷入回忆,当年,她便是随着萧雨歇来武陵郡接任的护国大将军,这里也是曾经南朝南方大军的大本营。 思及此处,文君不由说道:「咱们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卢若英在马车外的马上说道:「故安城是武陵郡的中心,不如咱们就去故安落脚。那里繁华些,吃食也多,可以给想儿念儿多挑些。」 文君点头应下。 行了半日,几人到了故安城,在城中一家客栈落了脚。几人稍作休息,便下了楼来吃饭。 第153页 文君、卢若英、陆离、素娥、兰旌、芝英,还有当初萧雨歇一起带出昭阳的一名老管家和嬷嬷,八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娃娃,在客栈的包间里坐下。 小二殷勤的进来招待,递上菜册:「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卢若英随手翻了翻,花花绿绿的名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将菜册递还给小二:「上一些当地的特色吃食吧,你看着挑一些,先上十道菜。」 小二道一声好勒,便下去备菜。 过了一会儿,菜陆续上来。萧想坐在文君怀中,指着桌上一道酱香鸭舌,用咿咿呀呀的声音对文君说道:「娘亲,想儿要吃。」 萧念坐在陆离怀中,见哥哥要,她便也想要,两手白嫩胖嘟嘟的小指头相互交叉着玩儿,边说道:「娘亲,念儿也吃。」 陆离最喜欢萧念,一听萧念想吃,一手将念儿扶好,忙夹了鸭舌过来,小心的餵了她吃。看她吃的挺开心的,文君方宽慰的笑笑,夹了鸭舌来餵怀中的萧想。 吃到一半,卢若英吃的差不多了,便从文君怀中接过萧想:「来,换卢叔叔餵你,先让你娘亲吃饭。」 文君将孩子递到卢若英怀中,方开始用饭。 过了一会儿,众人吃的差不多,商量好饭后出去转转,于是喊了小二进来结帐。 结过帐,卢若英向小二问道:「故安城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名的名胜古蹟,或者附近什么景色好的地方,可以去转转的。」 小二说道:「郊外有报恩寺,那里景色极好,几位可以等明日早些去,四处玩玩,再去拜拜佛,一日的时间正好。」 说罢报恩寺,小二颇有些神伤,又道:「对了,还有城中的将军祠也可以看看。说起这将军祠,跟前朝有关。三年前,前朝的护国大将军萧雨歇战死沙场,被凉国将士分食,骠骑将军赵措后来返回战场,找回了大将军的铠甲,带回故安城,修建了将军祠,将盔甲供在里面,立了牌位。」 小二曾经也是南朝人,自然知道这位大将军曾治理南方,且治理的颇好。且当年,这位大将军收留战乱的流民,给他们安身立业,做下不少得民感激之事,自将军祠修好,前来拜祭者不计其数。 骤然听见『萧雨歇』三个字,文君的心勐然紧缩,脑中嗡嗡作响,她身子一震,手不小心带翻了桌上了一个空碗,落地而碎。 兰旌亦是惊异,双眸勐然抬起,望向小二。 卢若英忙对小二道:「真是抱歉,我们会赔!不过……如今已是凉朝的天下,这将军祠没有被拆吗?」 小二笑笑:「这就是当今圣上厚道的地方,知晓大将军有恩于民,不愿伤了民心,不仅没有拆,还特意然让当地官员好生打理着。就凭这一点,我们这一代的百姓,挺看好凉朝。毕竟那是前朝的大将军,凉朝还能如此厚待,委实不错!」 卢若英心内嘲笑,这就是当权者和百姓的区别,如今的新帝,哪里是真心想要留这将军祠,不过是为了握住民心罢了,百姓还就真的感激的看好了!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文君的心虽还在砰砰直跳,但思路已经恢復了清明,她唇角挂上一丝得体的笑,向小二问道:「将军祠在何处?我们想去看看。」 小二道:「出了门往右行,走到前面三岔口左行,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就能看到了。隔壁就有香烛店,几位可以去……」 小二话未说完,就被文君冷声打断:「不必祭拜!」 小二莫明奇妙被眼前的貌美夫人怼了一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这位夫人是跟萧大将军有仇吗? 文君哪里是有仇,只是不愿祭拜罢了,与她而言,祭拜了便是承认他真的走了! 几人谢过小二,便出了门,上了马车。路上,皆是心绪难定。马车里,萧想和萧念坐在文君和素娥中间,萧想抬眼问文君:「娘亲,去哪儿?」 文君摸摸儿子的后脑勺,温言道:「去看你爹爹的战甲。」 素娥听文君只说是看战甲,便知文君心中仍然不承认萧雨歇已死的事实,心内不由黯然。 萧想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嘴里含煳道:「爹爹。」 萧念一听哥哥说,咧嘴笑了,跟着喊道:「爹爹!」 听妹妹叫的大声,萧想觉得好玩儿,举起短小的手臂,亦是笑着大声说道:「爹爹!」 一来二去,两个孩子竟比起谁的声音大来,不停的喊爹爹,一声大过一声,喊完就咯咯咯的笑。 文君在一旁看着、听着,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眼圈不由便红了,但她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哭,生生忍下了泪意。 陆离、卢若英、兰旌骑马跟在车外,但听车内两个孩子高声欢乐的喊着『爹爹』,三人相互看看,垂眸不语。 ☆、望眼欲穿 大概过了一刻钟, 文君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烛气味,想来是到了。 兰旌掀开马车帘子,先扶了素娥下去,然后一一抱下两个孩子,将萧想递给陆离,自己把萧念抱在怀里。 随后素娥扶了文君下来。文君头刚探出轿帘, 便见了左侧街边的将军祠。 院门上方, 高高挂着匾额——将军祠。 那一刻, 文君心中忽地平静了。陆离和兰旌将萧想萧念放下, 文君拉过女儿的手,陆离领着萧想,一同走进了将军祠。 第154页 院中央摆着一鼎青铜香炉, 徐徐生烟,院中静谧, 只有一个头髮花白的老人, 拿了大竹扫帚在院中扫地。 一行人绕过香炉, 进了祠内。 但见正中祭桌上, 他的牌位立在贡品之后——南朝护国大将军萧雨歇之位! 祭桌后的高台上,萧雨歇曾经的银色战甲叠的整齐的放着,头盔静静的置于盔甲之上, 上面有不少暗红色的斑驳,想来是残留下的血迹。盔后那抹殷红的缨,在似有似无的风下轻轻的动着。 曾几何时,文君日日亲手将这身盔甲披在他的身上。如今, 却冰冷的摆在这里。 文君蹲下身子,轻抚着女儿小小的后背,望着眼前的盔甲,温言道:「念儿,那便是你们爹爹曾经的战甲。」 萧想萧念尚小,并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娘亲的指示,望着高台上的盔甲。 在祠内驻足良久,文君双眸久久凝望。 卢若英走上前,看着萧雨歇的战甲,忽然笑道:「当初在灵州,决定送你离开的前夜,我曾与他玩笑,我告诉他,倘若他不回来,我便劝你改嫁……萧侯福薄……」 文君闻言低眉一笑,她復又抬眼,望着他的战甲,昔年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她握紧手中萧念软绵的小手,眸色中闪过一丝缱绻,语气温言满足: 「有的人,只要出现一次,便足以惊艷岁月。与他相守的三年时光,足以支撑我度过余生。我爱萧雨歇,今生无悔!」 话音落,她收回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纤细的手指摸摸身侧萧念的后脑勺,轻声道:「走吧。」 几人出了祠堂,文君示意陆离,给了打理这祠堂的那位老人一笔银子,而后离去,回了客栈。 ****** 衡文城,穆王的郊外别院,留香榭中。 扶苏和段少清,望着对面握着酒杯,默默不言的萧雨歇面面相觑。 良久,段少清实在绷不住了:「萧公子,就没有迴旋的余地吗?」 萧雨歇抬眸望向段少清,放下酒杯,拉一拉肩上披着的苍色外衫:「王爷莫怪。我已经三十二岁,成亲多年,郡主年纪尚小,对我实在是用错了心思。」 话音落,一直躲在不远处假山后,偷偷望着这边的一名十七岁少女,眼中不由擒满了泪水。 幕凉郡主是段少清大哥的女儿,因为他是最小的王爷,虽是幕凉皇叔,却只比她大七岁。 段少清闻言嘆气,萧雨歇过去是何等身份,又是这般样貌,歷经多年的风霜下来,阅歷与年岁沉淀出的气质,更是一般青年才俊所不及的,他单单是往那里一站,就足以将幕凉这般少女的心魂摄去。 段少清偷偷望一眼假山后藏身的皇侄女,再次争取道:「萧公子,我知道你爱重夫人,可是你找了已经整整三年了,至今没有下落……幕凉好歹也是郡主啊,无论是身份还是教养,都不差什么……」 萧雨歇心中闪过一丝刺痛,面上却勾唇笑笑:「三年如何,哪怕是三十年,我也会继续找下去。」 段少清真是急了:「好歹我救过你,看在这份恩情上,萧公子你再考虑考虑。」 听段少清提起救命之恩,萧雨歇不禁有些无奈,只得开导道:「王爷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既然是救命之恩,便以命来还,来日王爷有难,我必出手相救。」 段少清嘆气摇头:「幕凉思慕你的心思不是一两日,你哄哄她也好啊,我不愿看她难过。」 这方面,萧雨歇从来没有什么迟疑:「我必定不能和她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我心里容不下旁人。我若哄她,平白给她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对她才是真的伤害。你若真心疼她,就不要再来为难我!」 萧雨歇见段少清还没想明白,晓之以理道:「我一个前朝大将军,至今藏身在此,郡主要以什么身份嫁我,不怕招来杀身之祸?而且我有妻室,势必不会和离,难不成让郡主做妾?郡主到底年纪小,我这么大岁数,即便真的在一起,也是说不到一处的,与其到那时后悔,还不如现在放下。」 「我不后悔!」身后忽然传来少女干脆且坚定的声音。 三人闻声回头,但见幕凉郡主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萧雨歇一见,那叫一个头疼,不由望向扶苏,扶苏沖他一挑眉,丢给他一个看热闹的表情,萧雨歇瞪了他一眼。 萧雨歇和扶苏起身行礼:「拜见郡主。」 幕凉走至萧雨歇面前,在隔着三人的距离处站住脚。方才萧雨歇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既是难过又是不甘心,但听她质问道:「我是郡主,难道以我的身份,还比不过你那位夫人吗?」 此话一说,萧雨歇心头委实不快,他护在心口多年的人,岂是旁人可以随意贬低的?他将目光移去别处,淡然道:「我夫人是前朝的护国公主。」 幕凉眸中微惊,护国公主可不是谁都能受封的,一个朝代能出一位便已是不错了,好多朝代都没有呢。幕凉有些脸烫,她哪儿知道萧夫人会是前朝护国公主,论身份她确实比不过。 但她自在皇叔别院见到萧雨歇的那一日起,便被眼前男子身上所蕴藏的风姿吸引。见过他身上那份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其余男子,皆是平淡的一碗水,怎能比过萧雨歇这碗浓烈醇香的酒。 男人不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嘛,幕凉豁出去了,脸虽憋的通红,但口中却不甘示弱道:「可我年轻啊,我只有十七岁。」 第155页 萧雨歇闻言,头疼不已,同样都是十几岁,相比之下,当年文君也没这般胡搅蛮缠过啊。 萧雨歇只得道:「我夫人初嫁于我时,也只有十七岁。」言下之意,便是年轻的我尝过。 幕凉彻底没话了,眼眶瞬间便红了,不由咬紧下唇,望着萧雨歇一跺脚,羞愤的跑了。萧雨歇长舒一口气。 段少清哪里还顾得上萧雨歇,赶忙追着跑去关照他的大侄女了。 段少清走后,萧雨歇和扶苏坐回桌边,扶苏打趣道:「你还真是不怜香惜玉。」 萧雨歇清俊的双眸望向他,冷笑一下:「这郡主就是个活脱脱的麻烦,一旦沾染,怕是性命难保。而且,我的心思,这么多年,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扶苏笑笑,算是默认了。他早就劝过段少清,萧雨歇心里不可能容得下旁人,奈何段少清不信啊。 扶苏旁观者清,歷经几番长达几年的分别,文君早就成了萧雨歇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硃砂痣。 年少时懵懂的倾心,还没来及发芽,文君家就生了变故,花没摘到手里就没了,于是,萧雨歇这一惦记就是七年。年少时的爱恋,失去的太突然,这样的遗憾,足以让他在七年的追忆中,彻底美化那段过往。 然后这惦记了七年的人,忽然又出现了,还长成了那般倾国之貌,又有风云朝政的智慧,还对萧雨歇爱撘不理,好不容易把人哄到手,才大半年,就又分开了,一分开就是两年。 再次相见后,俩人又去了军营,日日都在不知明日生死的珍惜中度过,如今又是阴差阳错分别了三年,什么时候能再见还不知道。 萧雨歇和文君,这样挣扎在生死离别中的相爱与珍惜,谁能插得进去一脚? 思至此处,扶苏不由嘆息,幕凉也真是,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萧雨歇,只能註定伤心了! 萧雨歇望一眼南方的天空,眸色中满满都是渴望与迫切,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究竟何时才能找到她?她至今不知晓他还活着,这三年她是怎么过得?有没有忘了他? ****** 文君他们一行人,在武陵郡住了几日,便渡江北上。 一路上,还是和往常一样,悠闲散漫,大抵又过了一个月功夫,抵达了北方的衡文城。 他们从南方启程是深秋,一路慢行,正好避过了北方的冬天,到达衡文城时,初春的暖意,将将袭来。 原本打算在衡文城住几日便继续北上去昭阳,怎知,突如其来的一件事,绊住了一行人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可能回来会晚,所以明晚的现在更新掉。 ☆、蓦然回首 文君一行人, 原打算像往常一样,在衡文城住几日,便继续北上回昭阳。 可是,也不知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来衡文城没几天,萧想和萧念忽就生了病, 原本活泼爱闹的两个孩子, 小脸蜡黄, 整日里蔫蔫的没有精神, 什么也吃不下。 这俩孩子,是文君的心头肉,这一病, 揪的文君的心跟着隐隐作痛。请了大夫来,大夫给开了药, 奈何药太苦, 两个孩子一吃就吐, 药不下肚, 病自是不见好。 文君心疼的不行,卢若英、陆离等人亦是焦急,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又是萧雨歇的遗孤,他们心头的担忧,并不比文君少。 权衡之下,众人决定等孩子病好了再赶路。 为了方便两个孩子养身体, 卢若英在衡文城租了一处清静的小院。 文君连着三四日没怎么合眼,日日守在两个孩子身边。 这一日清晨,文君让芝英将粥熬得烂烂的,里面加了少许冰糖,混着一起熬。待粥熬好,文君端了碗,坐在孩子榻边,亲自餵两个孩子喝粥。 芝英将萧想抱在怀里,文君用勺子舀了半勺粥,递到萧想嘴边,柔声哄道:「娘亲餵想儿喝甜甜,想儿张嘴。」 萧想蜡黄的小脸巴巴的望着文君,不愿张口,文君即心疼又焦急,只得继续哄道:「想儿乖乖喝甜甜,喝了才有力气玩儿啊。乖,来。」 娘亲这般哄着,萧想缓缓张口,吃了半勺,文君心下安慰不少,又哄着餵了几勺,可是只吃了四五勺,萧想便怎么也吃不下了,文君又想让他尽量多吃点儿,一来二去,萧想呜呜的哭了起来,就连哭声听起来都不怎么有力气。 文君的心勐地揪起,本就病着,再哭坏了可怎么好?她忙放下碗,将萧想抱在怀里,轻拍着萧想的后背,轻声哄道:「想儿乖,不吃了不吃了。」说着,脸颊贴上萧想的额头,继续轻拍萧想的后背。 就这样哄着哄着,将萧想哄睡着了。文君抱着怀中儿子小小的身体,眼眶泛红,心中愈发的难受,俩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文君待萧想睡熟,小心将儿子放回被窝里,又哄着萧念吃了些,萧念吃的虽比萧想多些,但还是进的少,萧念吃过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两个孩子睡熟,文君命芝英照看着,自己则去了院中,让陆离去找大夫来。 素娥身孕如今有八个多月了,见文君出来后眼眶泛红,关心道:「夫人,想儿念儿吃的多吗?」 文君嘆口气,在院中椅子上坐下,手扶了额头:「还是老样子。」 素娥亦是担忧不已:「这可如何是好?药也餵不进去,这样下去,两个孩子身子怎么受得住?」 第156页 文君的泪水忍不住落下,萧雨歇就这么两个孩子,可她却照顾不好他们。 过了一会儿,陆离请了大夫来,文君忙引了大夫进了两个孩子的房间。 这几日都是这位大夫在照看两个孩子的病情。大夫把了脉,无奈道:「没什么起色。说是水土不服,也不像,但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怕吃不下东西,身子给耗虚了。既然药餵不下去,我给夫人开几个开胃的食方吧。」 文君看着熟睡的萧想萧念,恍惚的应了。 片刻后,大夫将食补的房子递给文君:「夫人可按这试试,倘若不行,我再来看。」 文君将方子收下,亲送了大夫至门外,正要离去,大夫忽驻足说道:「郊外南山有座南禅寺,有求必应,不如夫人去拜拜佛,为两个孩子求个护身的帖子回来,兴许能有作用。」 文君本不信什么神佛加持,但如今的她,只要有一点法子,不管有没有希望,都会去试一试:「既如此,我便亲自去一趟。多谢大夫。」 大夫点点头,将肩上药箱拉一拉,沖文君拱手行个礼,而后离去。 文君走回院中,对卢若英说道:「辛苦你照看下孩子,我带陆离和芝英出门一趟。」转而又对兰旌说道:「院里的安全劳烦你照看着。」 兰旌郑重点头,侯爷不在了,保护夫人和孩子是他的责任:「夫人放心便是。」 文君感激的看看他们,陆离备好马车后,出门跟街坊问了路,便前往城郊南禅寺。 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感觉马车开始走上坡路。山路颠簸,文君感觉有些噁心,她掀起车上窗帘,透透气,山上的杜鹃花都开了,一片片绯红的色彩映入眼帘,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过了片刻,马车停下,陆离掀起车帘:「夫人,南禅寺到了。」 芝英先下了马车,而后将文君扶了下来。眼前是南禅寺高高的台阶,台阶之上,寺院巍峨的山门静静伫立在清澈的蓝天下,隐约可见山门内弥勒佛的佛像。 文君四处看看,但见不远处的山林间,有一座贵气的别院,与南禅寺对望,想来是哪位身份不凡的人在此处置办的。 文君随意扫了一眼,由素娥扶着走上了南禅寺高高的台阶。 身边不断有香客陆续经过,待文君走到山门前时,微有些气喘,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水来。 山门内弥勒佛的正笑脸迎客,但见山门两边,挂着一幅黑底漆金字的对子: 大肚能容了却人间多少事, 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 文君看了,深觉佛法智慧无边,仅弥勒佛的法相——大肚与笑容,便蕴藏着这般智慧。昔日曾听修学佛法的居士说过,佛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特定的意义,其目的是为了度化众生。 文君苦笑,人若活着大度些,很多事,便都能了却,可惜,能容得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世上能将所有痛苦与仇恨,一笑了之的,又能有几人? 她的前半生为报仇而活,仇虽然报了,可失去的却变得更多,细细思及,终究是得不偿失。初嫁于萧雨歇时,他曾问她,愿不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跟着他重新生活,那时的她心中只想着报仇,没有答应他。若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在那日握紧他的手。 然而一切尘埃落定,当年为了报仇,她害了很多人,如今看来,现在所经歷的一切痛苦,都是她当年步步为营的报应。 思之此处,文君双眸微垂,陆离正好买了香烛回来,文君从他手中接过,扶着芝英的手,进了山门。 文君从山门处弥勒佛开始拜,而后是弥勒佛身后的韦陀护法,四大天王,再进大雄宝殿叩拜——现在佛释迦牟尼佛、过去佛燃灯古佛、未来佛弥勒佛…… 每一尊佛像,文君都拜的认真,一尊也不曾落下,心内默默为两个孩子祈福。 自南禅寺出来时,文君已觉双腿跪的有些发软,便对身边的陆离、芝英说道:「我在此处休息片刻。」 说着,在山门外一棵古柏周围石砌的围栏上坐下,一边看着山间的风景,一边揉着腿。 这时,她忽然瞥见不远处那座贵气的别院外,有两名男子漫步行于林间。 只撇了一眼,文君的心便勐然揪起,那其中一名男子,身影、走路的样子都像极了萧雨歇。 她唿吸勐然顿住,不自觉的起身,双眸直直定格在那名男子身上——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夫人你去哪儿?」陆离看着提裙疾步下楼梯的文君,诧异的问道。 文君眼里只有前方那名像极了萧雨歇的身影,根本没有听到陆离话,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剎那间安静了,身边的一切都变作模煳不清的影子,唯有不远处那抹身影,在她眼中灼灼跳跃! 那两名男子似乎说着什么,缓缓漫步往别院大门处走去。文君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真的是他?巨大的震惊笼罩着她。 越靠近,越像! 是他,真的是他! 陆离和芝英紧紧跟在文君身后,陆离不禁忧心,夫人当年自侯爷去世后,便一直精神恍惚,后来生了孩子才逐渐好转,难不成最近萧想和萧念生病,再度让夫人受了刺激? 陆离生怕自己的猜测成真,根本不敢随意惊扰文君,只能紧随其后保护着。 第157页 待文君追到一半路程时,那两名男子已经进了别院。 文君追到别院外,门外看护的家丁将文君拦下:「这位夫人,此处乃是我家主人的私院,还请止步!」 文君忙道:「我方见一位故人进了院中,还请两位代为通传。」 两名家丁相互看看,眼中露出不屑,眼前的女子髮髻高绾,一看便是嫁过人的,想来是哪家的寡妇,仗着自己貌美,也奔着他们王爷来了。 自打他们王爷住在这儿,便常有一些世家女子,有意无意的来此打探消息,但基本都是想佯装偶遇,今儿这位倒是特别,直接找上门来。 思及此,一名家丁道;「我们主子身份尊贵,此处不是谁通传一声就能进的,夫人请回吧。」 文君闻言,顾不得旁的,只想确认方才那人是不是萧雨歇,想着便想往里闯,却始终被家丁拦着。 僵持了许久,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骑马来到门外,两名家丁见状,忙上前行礼。 男子下了马,但见自己门前有一位貌美的夫人,眼眶通红,神色中满是焦急。 不由走上前去,家丁见状,忙在男子身边小声道:「王爷,这夫人在此处闹了有些时候了,愣是要让人通传,说是找一位故人。」 段少清微微蹙眉,上前询问文君:「此乃在下私院,夫人缘何至此?」 文君尽量敛了神色,福一福身子:「方才路经此处,恍惚似见故人身影,遂寻访至此!」 段少清不由疑惑,问道:「故人是谁?」 文君神色动容:「广陵侯萧雨歇!」 段少清一惊,忙对身边家丁说道:「快去通传!」转而又对文君道:「夫人随我进去。」 文君脑中嗡嗡作响,陆离和芝英亦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和文君一起,随段少清进入别院。 家丁先行一步,来到后院,萧雨歇和扶苏从外面回来,刚刚在留香榭中落座。那家丁上前跟萧雨歇行个礼,忙道:「萧公子,院外来了一位夫人,说是您的故人,王爷请您出去一见。」 萧雨歇闻言,身子一怔,勐然起身,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中腾起一股浓烈的盼望。他丢下身边的扶苏,直直往院门外走去,足下生风。 来到前院,正好迎上段少清引了文君三人入内,见到她的那一剎那,萧雨歇的步子恍然慢了下来,文君亦是驻足,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身上。看着眼前的萧雨歇,身后的陆离和芝英更是惊异不已! 漫山的杜鹃花香扑面而来,春日的暖阳落在她纤细的身影上——明媚而又耀眼! 四目相对的剎那,天地静默! 望着眼前熟悉的清俊脸庞,仿佛入了梦境,文君身子陡然僵住,双足似乎不是自己的,那站在对面的人,真的是他,真的是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夫君…… 那一刻,望着他,肆虐而下的泪水与发自内心的笑容,同时漫上她的脸颊! 萧雨歇眼眶微红,他不由开口轻唤:「昭昭……」 巨大的喜悦将萧雨歇彻底席捲,他目光寸许不离的落在文君的脸颊上。 萧雨歇一步一步的走向文君,来到她的面前,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熟悉的温热隔着衣衫传来,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他身体温度的剎那,文君才真的确认下来,这不是梦,她的夫君,真的回来了! 文君脸埋进他的脖颈间,哽咽难忍:「你还活着?」 萧雨歇心疼不已,一滴清泪从他眼角落下,抱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我还活着!」 文君纤细的双手紧紧攥住他背后的衣衫:「活着就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第三卷挺压抑的。 明日开始上番外,侯爷要见宝宝了,番外绝对甜甜甜! ☆、番外一 萧雨歇和文君, 旁若无人的紧紧抱着。扶苏、陆离、段少清、芝英没拿自己当人一般在旁边看着,面上皆是满满欣慰与开心。 萧雨歇是真将旁边的人忽视了,骨节分明的手上移拖住文君的脖颈,身子一低,便在她唇上吻了上去。时隔三年,这一吻里满满皆是堆积了许久的想念。 周围看着的四人尴尬不已, 不由将目光移去别处, 扶苏移走目光的同时, 无比响亮的干咳了一声。 文君这才记起身在何处, 脸颊瞬间便红了,忙低头躲开他的唇,不由躲躲闪闪的瞥一瞥周围四人, 羞涩的笑意漫上脸颊。 萧雨歇也反应过来自己亲的不是时候,奈何实在是太想她了, 不由与她额头相抵。俩人望着眼前的彼此, 同时笑出了声, 就连眼神里都洋溢着幸福的波纹。 段少清干咳一下, 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在些:「萧公子,萧夫人,总在这里站着也不是法子, 不如先请入客堂,坐下慢慢说。」 萧雨歇笑着点点头,恋恋不捨的松开文君,握紧她的手, 拉着她一同往客堂去。 萧雨歇一手拉着文君,一手拍一拍陆离肩头,笑道:「几年不见,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陆离挠挠后脑勺,忙问:「侯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早就想问了。文君闻言,也向萧雨歇投去探问的目光,说真的,要不是他现在实实在在的握着她的手,她总觉得像做梦。 这时,一行人已经进了客堂,几人依次落座,萧雨歇拉着文君,在椅子上挨着坐下,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第158页 段少清命人上了茶水,萧雨歇方才将当年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了出来。 文君闻言心中一片豁然开朗,原是段少清救了他。文君起身,盈盈走至段少清面前,正正规规的行了个礼:「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我们夫妻,定铭记于心!」 段少清望着眼前萧夫人的容貌,以及大方得体的举止,似乎明白了萧雨歇不接受幕凉郡主的缘由,这样的女子,谁能抗拒得了? 段少清暗自替幕凉嘆息一番,忙示意文君起身:「一来本王私心里钦佩萧公子,二来又受了扶苏之託,不愿失信于友,夫人无须客气。」 文君听闻扶苏亦是帮了大忙,转身便要向扶苏行礼,扶苏连忙阻止:「哎哎哎,弟妹别跟我见外,咱们两家来日方长。」 文君闻言失笑,扶苏这性子,谢了反而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便作罢,以萧雨歇和扶苏的关系,确实来日方长。坐回萧雨歇身边,萧雨歇与她相视一笑,又将她的手拉过来握住。 这时,一旁的芝英喜道:「侯爷夫人,你们先坐坐,我先回去报信,卢先生兰旌他们若是知晓侯爷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文君笑着点点头,芝英行礼退下,率先回去报信,段少清专程迁了家丁相送! 萧雨歇转头问文君:「当年我一醒来,便派人去秦川县报信,可是派去的人回报,说你们已经不再秦川,发生了什么?」 文君闻言,深深嘆一口气,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三年:「当年陆离探来消息,宁王自立后到处搜查我与卢先生的下落,想要斩草除根,我们只得离开秦川。」 萧雨歇闻言嘆气,战乱中,很难安定,流离在所难免,索性上天待他们不薄,竟今日能这样偶遇!想着萧雨歇握着文君的手,復又紧了紧,无比感嘆道:「夫人,咱们夫妻当真是缘分匪浅!」 文君眸中满上笑意,投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恋慕缱绻:「这话,当年在流萤湖畔你曾说过。」 萧雨歇身子向她倾一倾,他压低声音,含了一丝蛊惑:「为夫自然记得!」 扶苏一看他俩这般模样,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实在是颇受伤害,忙打断道:「停停停!你俩有什么私房话,留着晚上屋里说去。雨歇,这三年就没见你像今儿这么开心过,我也陪着你憋屈了三年,不管怎么说,今晚摆宴,定要一醉方休,玩儿个尽兴才是。」 萧雨歇今日的心情当真三年来前所未有的舒畅,率性的笑了几声,豪言道:「那就等今晚,看我不喝爬你!」然后转头对段少清道:「王爷,这三年欠下你俩的酒,保证今晚喝全喽。」 文君闻言连忙阻止,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病着呢,她哪儿放得下,她拽拽萧雨歇的衣袖:「不可。咱们得抓紧回去,还要照顾孩子。」 萧雨歇闻言一愣,茫然道:「孩子?」 文君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告诉萧雨歇,他已经做爹了! 文君曾无数次的想像过萧雨歇知道自己有孩子后的模样,可现在,明明就可以告诉他,也不知是因为近乡情更怯的缘故还是怎地,话到嘴边,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是说: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还是说:你有了两个孩子;或者说:你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她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对上他的目光,她竟更紧张了,双颊憋的通红,就是说不出来。 陆离在一旁看着文君吞吞吐吐的模样,委实急了,忙对萧雨歇说道:「侯爷,你当初把夫人送出来一个多月后,夫人就诊出来有了身孕,如今孩子都两岁了!」 萧雨歇闻言,彻底傻住了,一时间手心里全是汗。他怔怔的望着陆离,好半晌,脑子里才捋顺他刚才说了什么。 萧雨歇脖子僵硬的将头转向文君,高兴都不知道怎么笑了,素来口齿伶俐的萧雨歇,生平第一次说话结巴了:「昭……昭……昭昭,真……真的吗?我……我做……做……爹了?」 文君唇角、眼眸里洋溢着对生活满足幸福的笑意,抿唇一笑,沖他点点头。 看了文君点头,萧雨歇这才傻乎乎的笑出来,三十二岁的人,笑容竟像个孩子,文君给他的这个惊喜,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萧雨歇舌头终于捋直了,赶忙向文君问道:「男孩女孩?」 文君一听,脸就更红了,她委实开不了口,不由向陆离递去求救的目光。 陆离见状,勐地伸出手臂,蹦出两根手指头,在萧雨歇眼前烙煎饼似得翻了两下,干脆道:「两个!龙凤!一儿一女!」 萧雨歇闻言,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今日的惊喜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的他都感觉受到了惊吓! 萧雨歇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把将文君紧紧揽进怀里。文君靠着他的肩头,眼里、唇角皆是满足的笑意,曾经无数遍幻想,萧雨歇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的模样,终于叫她看见了,他这一惊一乍,又傻又愣的模样,她看着满意极了! 萧雨歇好不容易平復下激动的心情,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些年,带着两个孩子,辛苦你了!」 文君从他怀里起来,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若不是萧想萧念,她可能早就随他去了,哪来今日团圆之喜? 一旁的扶苏和段少清也是打心眼里为萧雨歇高兴,扶苏不由对萧雨歇道:「一次得俩,挺行啊你。」 第159页 萧雨歇握着文君的手,转头沖扶苏一挑眉,语气里满是炫耀:「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 说罢,转头看着文君,又是率性的一笑,将她手拉起,凑到自己唇边,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不远处的窗外,幕凉郡主一直站在窗下,悄悄的看着屋里的情形,她方才得了消息,说是萧雨歇夫人来了,这就赶忙过来,谁知竟正好看见萧雨歇沖文君那充满宠溺的一笑,以及他那样不避讳的亲吻她手的模样。 幕凉不禁咬唇,她见了萧雨歇三年,这三年里,从未见过他如今日这般的笑容,撑死就是见过他略勾勾唇角罢了。 且这三年,他的眼底总是有化不开的浓雾,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幕凉曾天真的以为,她可以让他真正开心起来,让他因她再度恢復神采。 但见今日,让他眼底浓雾化开的,竟是另外一个女人,叫她堂堂郡主,如何甘心?想着,幕凉不由将目光落在文君的脸上。细看之下,幕凉不由一惊,暗自咬唇,天下竟有这般容貌的女子? 萧雨歇握紧文君的手,低声对她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家。」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自己的两个孩子。 文君点点头,不由摸一摸脸颊和髮髻,小声儿对萧雨歇道:「方才走路多,髮髻有些松散,还流了不少眼泪,容我简单收拾下。」 萧雨歇点头,文君转头对段少清道:「可否借王爷客堂偏室一用?」 偏室是给客人们更衣、小憩所用的,段少清自然知道文君要做什么,忙命人引她前去。 文君离开后,萧雨歇忙向陆离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年,夫人过得如何?当初生产时,可有什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花菲浇灌的营养液!扑倒么么几!(o^^o) ☆、番外二 陆离嘆口气:「侯爷有所不知, 当年您的死讯传来后,夫人险些疯了,索性大夫来的及时,下针疏通的早。可是没几日,夫人便趁我们不注意,在屋里割了腕。幸好及时发现, 将夫人从阎王手中拉了回来, 也就是这时, 大夫诊断出了夫人的喜脉。若非侯爷留下这俩孩子, 夫人恐怕早就……」 陆离想起当初,仍旧心有余悸,眸中神色诚挚, 继续道: 「当年,夫人为了侯爷的血脉, 才打消了死志, 可是一直到生产前, 夫人一直精神恍惚, 就是不肯相信侯爷已经走了,不让我们立衣冠冢,也不让立牌位, 也不叫祭拜……后来孩子出世后,夫人的精神才逐渐好转。夫人当年生产比较顺利,阵痛了一日半,用了尽一个时辰生下了两个孩子。」 萧雨歇闻言, 俊眉微蹙,跟着陆离说的话,脑海中勾画着当时的情形,心一阵阵的干疼!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她两次怀孕,他都没在身边,当初生子他也不在!女人生孩子,就跟鬼门关走一遭一样,她当时得多疼?索性母子平安,倘若她出一点事,叫他怎么活? 说起萧想和萧念,陆离话匣子就打开了:「侯爷您不知道,您那俩祖宗可劲儿的挑食,给他俩准备吃食如今是我们每日必头疼的一件事……」 说到这儿,陆离略嫌弃的看了萧雨歇一眼,语气里满是怨念:「兰旌说俩孩子挑食是随了您,真是折磨惨我们了……」 萧雨歇干笑了两下,他幼时确实有挑食的毛病,后来随着年龄长大就逐渐改了。不过一听说孩子连坏毛病都随他,心中又溢出一股说不出的异样幸福感,与孩子见面的期待就更加强烈。 陆离这时又嘆口气:「这几日也不知水土不服还是怎地,来了衡文城后他俩就更吃不下去饭,老卢在衡文城租了个小院,现在俩孩子养着呢,夫人今日出来,就是去对面南禅寺给孩子祈福的……」 萧雨歇闻言,心里『噔』的一下,忙问:「严重吗?」 陆离道:「也不严重,但就是不怎么吃饭,怕身子耗虚了。」 这时,文君修整好易容个,从偏室里走了出来。萧雨歇起身,走至她面前,双手捏住她的手腕,果不其然,右手在她的左腕上摸到一条疤痕,萧雨歇心里又是一疼。 文君尚未察觉,沖他低语道:「我们现在走吧。」 萧雨歇沖她抿唇一笑,将她手牵起,走至段少清,抱拳行礼:「三年来,多谢王爷相助与收留。」 段少清尴尬的笑笑,他哪是收留萧雨歇,他是压根不敢放,不过如今西凉已经一统南北,南朝覆灭,萧雨歇已经对西凉没有任何威胁了。 段少清免了萧雨歇的礼:「若以后回到衡文城,记得来找我!」这是段少清的真心话。 萧雨歇笑着点头:「来日王爷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将常给王爷来信,告知去向。」毕竟是救命之恩,段少清他日若有需要,他义不容辞! 段少清笑笑,他一个闲散王爷,手中要权没权,哪儿有什么需要萧雨歇的地方:「我送二位出去!」 萧雨歇转头问扶苏:「你呢?留这儿还是跟我走?」 扶苏忙道:「我今儿跟你一块回去,我去看看我的干儿子和干女儿!」言下之意,便是这个干爹他做定了。 萧雨歇、文君闻言不由笑出了声儿,萧雨歇打趣道:「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说着,一行人走出客堂,往门口走去。 幕凉郡主在窗外站着,方才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萧雨歇这一走,她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160页 眼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幕凉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小跑几步追上去,在他们身后停下,对着萧雨歇的背影厉声质问道:「萧雨歇,你说走就走,我们之间三年的感情,你要如何交代?」幕凉故意将话说的模稜两可,即便得不到,她又想让文君心里头不顺当。 几人不由定下了脚步,段少清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真是丢人啊,忙转身沖幕凉使眼色,意思叫她赶紧走。 萧雨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然后微微侧过身子,双眸落在文君脸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信吗?」 文君抬眼,对上他清俊的双眸,神色半分异常都没有,眼里、唇角依旧是发自真心的笑意,语气里满是缱绻:「不信!」 萧雨歇闻言唇角勾起一个笑意,握着她的手不由又紧了紧,温言道:「我们回家!」 文君笑着点头,抱紧了他的手臂,然后夫妻二人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萧雨歇迫不及待的问道:「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文君边走边答:「儿子叫萧想,是哥哥,女儿叫萧念。」 萧雨歇闻言,心中腾起一股浓密的幸福感,口中不断的重复孩子的名字:「萧想萧念,萧想萧念……想念……想念……」 那一刻,幕凉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侧脸上依旧不减的笑意,心彻底死了,他竟然连头都没回!而那个女人,自始至终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方才的话,就好似不曾说过,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激起,完全的信任与爱慕,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感情? 走至门口,段少清已经命人备了两架马车,文君和萧雨歇乘一辆,扶苏与陆离乘一辆。 俩人在车内坐定,王府的车夫将车帘放下,如此,里面便是一方两人独处的天地。 好不容易挨到没人的时候了,萧雨歇转过身子,便贴上了文君的双唇……文君回应他似火的吻,舌尖深深的纠缠在一起,许久未见,萧雨歇的吻火热而急切。 他吻着她,右臂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放倒在马车狭窄的座椅上,他火热的吻急切的下移,在她脖颈间攫取芳香——依旧是熟悉的清淡花香,熟悉的柔软光滑,她这般的美好,一旦沾染上她,便如上瘾一般的捨不得放开。他的吻所过之处,在文君身上留下点点殷红。 他用手扯她的衣领,再不把衣服弄坏的范围内,尽量的将她衣领拉开。萧雨歇唿吸粗重,堆积了许久的牵挂与想念,让他的吻变得更加急切。 一股热浪直直往丹田而去,一时间萧雨歇只觉身下胀得难受,很想此时此刻便要了她,但这么久不见,委实不想在车里这种地方,且如今他左臂使不上力气,一旦车子颠簸,他怕搂不住文君,不小心伤到她。 于是,他便生生的忍了下来,如此一来,对她的渴望都化进了他的吻里,热烈、急切、欲罢不能…… 待车夫提醒他们说到了时,除了最后一步,萧雨歇已将她身上能吻到的地方,反反覆覆尝了很多遍。 文君脸颊潮红,到此时她还有做梦的感觉,她羞红着脸,用仅存的理智将他推开:「到了,该下车了。」 萧雨歇恋恋不捨将她的放开,笑着将她拉起,帮她整理上衣。 方才的余温尚未退去,他唿吸还有一些急促,望着眼前文君被他吻得红润的双唇,忍不住又亲了上去。一贴上,就不想放,右臂一用力,又将她拉入怀中,贴上自己的胸膛。 文君也不想放开他,但是真得下车了。这时,车夫再次提醒道:「公子、夫人,已经到了。」 那一刻,萧雨歇就感觉自己的唇好似在她唇上生了根,想放也放不开,最后还是被文君蛇一般的从他怀里扭出来,才算作罢。 她离开他唇的那一刻,萧雨歇竟感觉心里空得慌,所幸文君已将车帘拉开,不然说不定他又会亲上去。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扶苏和陆离等在车下,看他们的眼神似笑非笑。 四人一同走进了小院中,这只是民间普通的四合院,进了院门,绕过影壁,便见卢若英、兰旌、素娥、芝英,带着萧想萧念,等在院中。 众人一见萧雨歇,那神色中别提有多惊喜了,赶忙上前说话,尤其是兰旌,眼眶竟不自觉的红了。 众人才说了几句话,素娥手里领着萧想、芝英怀里抱着萧念,走上前来。萧雨歇的目光,顿时便锁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一时间惊喜过了头,傻站在原地,不断地看着两个孩子——像,和他真是像!嘴唇、下巴、耳朵像文君,其余像他! 芝英将萧念放在地上,和萧想站在一起。俩孩子滴熘熘的转着那一双和萧雨歇一模一样的双眸,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高大男子。 这时,素娥喜道:「夫人,你说怪不怪,大今晌午开始,俩孩子便开始进食了,这会儿都精神了不少。难不成真是与侯爷父子连心?」 文君闻言,顿时放心了不少,走到两个身后蹲下。俩孩子见娘亲过来,白嫩似莲藕般的小短手,一左一右挂上了文君的脖子。 文君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语气里亦夹杂喜意,看着萧雨歇,对萧想萧念柔声道:「想儿念儿,那是你们的爹爹,叫声爹爹。」 萧想萧念看着萧雨歇,小脸上满是茫然。 听闻爹爹二字,萧雨歇心里勐然一个激灵,刺激的他心砰砰直跳。他迈着轻稳的步子,小心翼翼的朝娘三儿走过去,生怕惊扰到两个幼小的孩子。 第161页 萧雨歇在萧想萧念面前缓缓蹲下,面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很想握一握孩子的小手,但那小手那么小,他真不敢握,生怕捏疼他们。 萧雨歇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好奇的看着他。 这时,文君再次在孩子耳边提醒道:「想儿念儿,叫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花菲小天使,又看到你给我浇灌营养液了,哭唧唧,对一个小透明来说,真是感动的不要不要的……o(╥﹏╥)o ☆、番外三 萧念好奇的看着萧雨歇, 大胆的伸出小手,摸一摸萧雨歇的脸,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没见过,但是看起来长的跟哥哥好像,萧念小嘴咧开便笑了,稚嫩的声音柔柔的问道:「你是爹爹?」 萧雨歇心中激动, 伸手盖住萧念摸着自己脸颊的小手, 这手太小了, 连他手心的占不满,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怕吓着女儿,忙道:「是, 我是爹爹!」 萧念又道:「爹爹为什么跟哥哥长一样?」 这时,萧想不服气道:「明明像妹妹。」 众人失笑, 两兄妹记不住自己长相, 但却知道对方长的像爹。 萧雨歇復又轻轻的握了儿子的手:「想儿也叫一声爹。」 萧想比萧念有骨气, 这才第一次见, 你让叫就叫啊。萧想下巴一抬,看向别处。 儿子脾气倔,文君也是无奈, 只得对萧雨歇道:「给孩子点儿时间。」 萧雨歇也知道,他出现的突然,不过往后有的是时间和两个孩子培养感情,想着, 他伸出手臂,将娘三个紧紧地揽进了他宽广又坚实的怀抱里…… 阳光慢洒的午后,清风微抚,岁月悠长而温柔。 扶苏在一旁不断端详着两个孩子,咂嘴称奇,长得真是像萧雨歇,一看就是他的种。 文君命人去准备晚宴,晚上席间,萧雨歇怀里抱着萧念,文君抱着萧想,众人一同用饭。萧想脾气倔些,一直不肯去萧雨歇怀里,倒是萧念不排斥他,愿意给他抱着。萧雨歇自然是一刻也捨不得放手,抱着女儿,一口一口的给她餵吃的。 素娥看着两个孩子,笑道:「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来。我爷爷和他弟弟失散多年,后来爷爷终于有了弟弟消息,便带了我们一家前去认亲。我们不认路,大冬天的,还下着雪,我们一路打听了过去。到了那个村里,走了一段路,一路上平稳行驶的马车,车轮忽就开始打滑,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前进……」 素娥继续说道:「后来走过来一个村里的乡亲,我们便打听爷爷弟弟的住所。那位乡亲一指我们旁边的一户人家,说道『这不就是他家!』。可巧了,我们马车打滑的地方,正是小爷爷的家门前……可惜,我们到的时候,小爷爷已经去世半年了……」 这时,陆离接过话:「这种事儿确实奇着呢。说来也怪,想儿念儿一到衡文城就病了,若非如此,夫人也遇不上侯爷。侯爷一回来,俩孩子这就莫名其妙的好了,可不是父子连心吗?冥冥中自有感应。」 萧雨歇文君闻言,相视一笑,萧雨歇復又低头,爱怜的去看女儿粉嫩的小脸儿。 文君在一旁看着萧雨歇给萧念餵饭,忽觉得奇怪。萧雨歇不是左撇子,为何今日他一直是用右手抱着萧念,用左手餵她吃饭?文君心里存了疑。 这时,萧雨歇对陆离道:「以后别叫我侯爷了,称唿得换换。」如今他身上没有任何爵位,这个称唿只会让他想起当年那些负担。 话头提起,卢若英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既然回来了,往后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长远的问题,萧雨歇还没想好:「还没打算,这几日跟夫人商量商量,再看如何安排。」 卢若英笑:「那这称唿该换成什么?」 陆离道:「不如就萧老爷吧。」 萧老爷?萧雨歇怎么听怎么怪,蹙眉阻止:「我有那么老吗?少爷还差不多。」 陆离顺口道:「要是称唿您少爷,想儿往哪儿搁啊?小小少爷?」 众人失笑,扶苏抿一口酒,酒杯『嗒』的一声搁在桌子上:「三十好几的人了,你就服老吧!」说起来,扶苏还比萧雨歇长两岁呢。 萧雨歇笑:「暂且先叫公子吧。总之,别再叫侯爷。」说着,舀了半勺牛肉羹,吹了吹,用嘴唇试了温度,方餵女儿喝下。 大家许久未见,边吃边聊,待结束时,已是深夜。萧想萧念都困了。 夫妻二人抱着萧想萧念,回到卧室。将孩子抱进主卧房的耳室里。 文君脱了鞋侧躺进睡榻最里面,萧想萧念在中间,萧雨歇侧躺在最外边。 俩人一起闹孩子睡觉。萧想一直盯着萧雨歇看,从来没有男的陪他们睡过觉,萧想心头不快,转头向文君问道:「娘亲,为什么他也来?」 文君摸摸儿子的头顶,柔声道:「因为这是你们爹爹啊。」 萧想不明白,復又问道:「为什么卢叔叔不陪我们?」明明就是卢叔叔见得更多啊。 儿子天真,文君和萧雨歇无奈的相视一眼,萧雨歇忙对儿子说道:「没有爹就没有你们,所以爹可以来陪你们,卢叔叔不行。」 萧念闻言,咯咯的笑了几声,小手玩儿着萧雨歇的食指,问道:「为什么没有爹就没有我们?」 文君忙看着萧雨歇,蹙眉摇头,意思是叫他别乱说。萧雨歇细细回忆,文君是送离军营一个多月后诊断出的身孕,这么算起来,应该是送她离开的前夜怀上的,也就那晚,次数最多,可行性最大。 第162页 想着,萧雨歇亲亲女儿的小手儿,说道:「因为爹爹捨不得娘亲,所以才把你们送给娘亲。」 文君闻言,眼神都直了。孩子毕竟小,天真的很,萧念听了,小眼睛满是惊讶:「我们是爹给娘亲的吗?念儿怎么不记得?」 萧雨歇失笑:「那时你们太小……太小……」小的没影儿,所以记不得。 萧念闻言,忽然就很喜欢爹了,因为她太喜欢娘亲,要不是爹,她怎么会有娘亲?想着,萧念伸出小手,扳过爹爹的脸,嘟起小嘴儿,在他脸上『啵几』亲了一口。 那一刻,萧雨歇心都化了,也俯身亲亲女儿,又对萧想道:「想儿也让爹亲亲?」 萧想赶忙警惕的往文君怀里窜了窜,萧雨歇脸上难掩失望。文君见状,忙宽慰道:「想儿脾气倔,慢慢来。毕竟是父子,迟早会好的。」 萧雨歇知道急不得,只得点点头。夫妻俩将孩子哄睡着,小心翼翼的从孩子的睡床上下来,走回主卧,关上了耳室的门。 就剩下夫妻二人,夜阑人静,屋内烛火昏黄。 萧雨歇将文君揽进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昭昭,谢谢你给我两个孩子,你不晓得我有多开心!」 文君伸手点点他的鼻尖,笑意婉转:「这话本是我的。」 萧雨歇唇角挂上一丝暧昧的笑,拖住她的脖颈,俯身要去亲她。文君往后一躲,萧雨歇面露不解。 文君握过他的左手,问道:「你不是左撇子,为何今日餵念儿不用右手?」 萧雨歇嘆息,还是被她觉察到了,左臂使不上力,怕抱不住孩子,只能用右手抱,左手餵。 文君看他神色,一股很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萧雨歇勾唇笑笑,拉着她在榻边坐下:「当年战场上,挨了一剑,断了筋脉。手臂虽然保住了,但是使不上力气,索性知觉已经恢復。」 文君心里『咯噔』一下,忙拉起他的衣袖,只见小臂外侧,一道长且狰狞的剑痕触目惊心的出现,眼圈瞬间便红了。 萧雨歇忙放下衣袖,拉过文君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抚道:「没事,平时生活完全没什么影响,只是不能提重的东西。过些年,应该会逐渐好转。」 文君双臂勾着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靠。想起三年的枯守,她仍然心有余悸:「萧郎,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萧雨歇将唇凑上她的嘴边,声音低哑:「再也不会了!」 他唿吸一瞬间急促,重重的压上她的唇。将她放倒在榻上,直接去解她腰封,待解开,将她拦腰抱起,一把将衣衫全部扯去,吻急切的往下移去…… 萧雨歇轻咬她身上一切的美好,迫不及待的去解自己衣衫。他热烈的像火一样燃烧着文君的神智,他从未像今晚这般急过。 他用右臂手肘撑着自己的身子,手从她腋下绕过,扣着她的肩头,左手拖着她身前的柔软,唇齿相缠,一刻也未曾停歇。 他在那入口处探到一片温滑湿润,腰身用力,重重往里一顶,一下便入了最深处。一阵酥麻顿时遍布文君全身,嗓中旖旎之声迭起……萧雨歇撑在她身上,线条清晰的嵴背微微弓起,他将她一条腿抬起,更方便使力,也入的更深。 文君的印象里,他向来是慢条斯理,鲜少像今日这般急切,如火燃烧……她的夫君,当是想极了她…… 一场狂风暴雨过后,两人抱在被窝里休息。文君脸颊潮红,声音娇甜的问他:「不去沐浴吗?」 萧雨歇心里还有别的打算,口上却对她说:「先歇会儿……」 他身体温暖,在文君身边就像一个天然的火炉。过了好一会儿,文君抬起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问道:「休息好了吗?」 萧雨歇嘴角勾起一个邪性的笑:「休息好了……」说着,扣着她香肩将她翻了个个儿,文君不解!萧雨歇从她背后抱住她,手盖上她前身的温软,然后他用腿将她一条腿架起来,再次压了进去…… 文君脸一下子便红了,她问他休息好没,是想说要不要去沐浴,不是再来一次的意思啊…… ☆、番外四 这一折腾, 就到了深夜。萧雨歇爬在她的身上,双臂绕过她脖颈搂着她,文君则箍着他紧窄的腰,两人脸颊相贴。连着两次,文君面色更加红润,眉眼处的娇美更是勾人心魂。 萧雨歇唇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他最爱她这般神色, 他不由侧过脸去吻她脸颊。 文君唇角笑意柔情似水, 声音绵软、细不可闻的提醒道:「该去沐浴了。」 萧雨歇点点头, 清俊的双眸看着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促狭:「一起!」 说着,他从她身上起来, 下榻去取衣服。他身上的一切一览无遗,文君望着他, 他身上大大小小, 有多处疤痕。有的深, 狰狞的疤痕看得很清楚, 有的浅,如今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文君的心隐隐作痛,还记得他们初在一切时, 他还是名满南朝的广陵侯,那时他二十四岁,他身上没有一道疤痕。如今他三十二岁,身上满是经歷留给他的印记。好在, 从今往后,他身上再也不会添新的伤痕。 萧雨歇取下屏风上搭着的白色袍子披上,又取过文君绣红梅粉白色轻纱质曳地睡袍递过去。 文君接过,套在身上,往常里面还要穿小衣,今日她有些累,想着到了净房还得脱,便偷懒没有穿,只套了睡裙在身。她从榻上下来,萧雨歇牵过她的手,一同往净房走去。 第163页 文君身上的睡裙,纱质薄软,昏黄的烛火下,纱裙下她曼妙的身姿忽隐忽现,就连身前点点红梅,以及方才他留下的吻痕,都隐约可见。这样半遮半掩,在摇摆不定的烛火下,更加暧昧勾人。 萧雨歇侧头看着,一时间又口干舌燥起来,他唇角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笑意,等到净房再说。 一同褪了衣衫钻进浴桶中,萧雨歇趁她不注意,将她在水中拦腰搂过,准确的吻住了她的唇…… 浴桶里的水一浪一浪的翻起大波浪,地面上很快就汪了水…… 待夫妻俩从净房出来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应该是文君这辈子沐过最久的浴。 今晚文君真是累坏了,抱着他紧窄的腰,很快就睡着了。 大抵是因为白日里经歷的惊喜太多,导致萧雨歇神经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虽然睡着了,却睡得很浅。梦里头一会儿是妻子,一会儿是儿子,一会儿又是女儿,娘三个来回在他梦里晃悠,就连睡梦里,他唇角都一直挂着笑意。 清晨,萧雨歇隐约听到有人进了卧房,直接从卧房外间去了耳室里儿子女儿睡得地方。应该是芝英或者素娥,进来服侍孩子们起床,他困得厉害,翻了个身,将文君搂进怀里,復又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院外传来儿子女儿嬉戏打闹的声音,萧雨歇心头一动,不自觉的睁开了眼睛。院外孩子天真无邪的咯咯笑声更加清晰的落入他的耳里。 他看着熟睡的文君,低头吻吻她,文君睡得正熟,丝毫没有觉察。萧雨歇小心翼翼的从她颈下将手臂抽出来,给她掩好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榻,穿好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随意将头髮绑在脑后,便走出了房门。 但见院中,陆离正在握着萧想的双手,教他练剑。只见儿子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剑,背对着他,玩儿的正高兴。萧念则在藤子上坐着的扶苏怀里,卢若英手中拿了一串璎珞,正在逗扶苏怀里的女儿。 萧雨歇悄悄的走到萧想身后,给陆离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出声,陆离会意,放开萧想的手,退到了一旁。 萧雨歇接替陆离,从儿子背后握了儿子的手腕,一招一式的教他如何用剑。萧想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同,今日陆叔叔的手臂,似乎比平日更加有力,教他的招式亦是和往日不同。 萧想更喜欢今日的陆叔叔,很明显教他更认真了,他喜欢学新的招式,这些招式也更漂亮。想着萧想咯咯笑着扬起了头,看见头顶上高大的萧雨歇,小脸一下子就愣住了。 萧雨歇没有放手,继续握着儿子的手教他,萧想委实喜欢今日的新招式,出奇的没有躲,继续由爹爹教他练剑,只是悄悄的不吭声。 文君从睡梦中醒来,却见萧雨歇已不再身边,心里一慌,忙起来穿衣服,这时,她听到女儿咯咯的笑着喊道:「爹爹教的好棒。」 文君心头漫上一股暖流,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清晨的暖阳刚刚散漫进小院里。 只见院中,歪歪扭扭的桃花树下,萧雨歇从身后握了儿子的手,正在教儿子练剑。 父子俩的身影落在文君眼里,一招一式皆成了一幅幅定格的画像,文君唇角不由漫上笑意。 三十二岁的萧雨歇,比起初嫁于他时,他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忽就想起了他当年宴会惧杜的场景,比起当年的自信张扬,如今的他,从样貌到举止,皆已被成熟稳重所替代,更显磅礴内敛。 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无形的痕迹,如今的这份气质,是他当年所没有的,从里到外,像一坛埋藏许久的陈酿,竟比当初更加的吸引她。 文君梳妆停当,从房中出来,萧想萧念一同朝娘亲扑过去,文君拉过两个孩子的小手,抬头去看萧雨歇,正见他也看着自己,神色缱绻温柔,两人相视一笑。 大傢伙儿一起吃早饭时,萧想小心的问萧雨歇:「明天你还教我吗?」 萧雨歇笑,伸手摸摸他的头问道:「喜欢?」 萧想重重的点点头,萧雨歇佯装严肃的干咳一声:「我只教自己儿子。谁叫我爹爹,我便教谁。」 萧想抬眼看看文君,文君沖他抿唇一笑,下巴沖萧雨歇那边指指,意思是让他叫,萧想犹豫片刻,最终,对剑法的嚮往战胜了脾气,对着萧雨歇小声儿的唤道:「爹爹。」 萧雨歇故意不看萧想,说道:「没听清。」 萧想撇撇小嘴,復又大声喊道:「爹爹!」 萧雨歇笑了,儿子终于肯叫爹了,他怀中抱着萧念,伸手摸了摸萧想的头顶:「从今往后,每一日,爹爹都亲自教你。」 萧想转头,扬起小脸,满足的沖娘亲一笑。 吃过饭,萧念凑到萧雨歇耳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略带神秘的小声儿道:「爹爹,我带你去看娘亲的秘密。」 萧雨歇心头泛起一股好奇,同样小声儿的问道:「什么秘密?」 萧念从萧雨歇腿上哧熘滑下去,拉过萧雨歇的手,就往卧房走。文君在陪萧想说话,一转头,竟发现父女俩不见了,心中不解,正欲去找,却又被萧想拉住:「娘亲,想儿想要一把新的剑。」 文君无奈,萧想想要真剑,但是他太小还不能用,文君只好想法子哄儿子。 萧念拉着萧雨歇钻进爹娘的卧房,并做贼一般四处看看,然后将门掩好。萧雨歇看着女儿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心头愈发喜欢。 第164页 萧念关好门,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的跑到文君的行礼跟前,将箱子打开,从角落里取出一个匣子。 她捧过匣子,缩起脖子,贼兮兮的沖萧雨歇笑眯了眼,然后把匣子递给了萧雨歇。 萧雨歇不解的接过,领着女儿在书桌前坐下,将女儿抱在腿上,抱好。然后才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厚厚的一匣子信,都是文君的字迹。萧念指一指里面的信,神秘的对萧雨歇说道:「娘亲说,这些都是给爹爹的。」 萧雨歇心头一颤,光看数量,百封不止。他抱着萧念,一封封的将信取出,按落款处的日期,从最早的一封开始看起。 「萧郎,今日我在院中小憩,忽觉胎动,这是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腹中有个小生命,想来是个调皮的孩子……」 每一封信,萧雨歇都看得认真,跟着她的字迹,他一点一点的勾画出两个孩子自她怀孕直到重逢的所有生活…… 他没能在她有孕时陪着她,也错过了两个孩子襁褓中的岁月,但是她的信,清晰的给他还原了出来……心疼与珍惜,更加浓烈的在他心中泛起波澜。 萧雨歇看了许久,连萧念何时靠在他的怀里睡着的,他都没有觉察。直到萧念在睡梦中蹬了下脚,萧雨歇才回过神儿来。见女儿靠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熟了。 萧雨歇抿嘴一笑,将女儿小小的身体用可以使力的右臂抱住,左臂箍紧女儿的小腿,将女儿抱进卧房,让她平稳的睡下。给女儿脱了鞋,拉过小被子盖好。 这时,文君回来,但见书桌上打开的匣子,便知萧雨歇已经看到了。忽就觉得自己好笑,当初也是伤心过了头,早知他还活着,还写什么信呢。 见耳室的门开着,文君走了过去,萧雨歇坐在榻边,女儿的小手还握着他的食指。 萧雨歇见文君回来,小心的从女儿手中抽出手,将门关好走了出来。上前拉过她的手,在榻边坐下,萧雨歇压低声音问道:「想儿呢?」 文君道:「跟着扶苏和卢若英在院里玩儿呢。」 萧雨歇拉过她的手在唇边吻吻:「那些信,我都看完了。对不起昭昭……」 文君失笑:「你又不是故意的,干嘛道歉?」 萧雨歇听完,没有接话,话虽如此,但是他心中仍然很愧疚,他想弥补,只是口上说说没有用,今后,他一定会好好护着自己的妻儿,不叫他们再受一点伤害。 文君忽想到一件事,抱着他的手臂,头枕着他的肩头,问道:「我们以后去哪儿?咱们不去四处游歷了可好?」 他们第一次想要离开昭阳时,是想一起游歷世间,但是经歷了这么多,颠沛流离的太久,如今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渴望安定。 萧雨歇也是这样的想法,点头:「我也这么想,若真按以前的想法来,想儿念儿怕是也受不住。还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定居,每隔几年,一家人一起出去转转,这样反而更好。」 文君忙道:「可不能找小地方,对孩子成长不好。」 萧雨歇也这么想:「地方小了,咱们估计也住不惯。」毕竟从小就是锦衣玉食。 文君復又愁道:「那咱们究竟去哪儿呢?」 萧雨歇想想,道:「北方还是南方?」 「北方吧。」还是北方好,无论是饮食还是气候,她都更适应些。 「渝州城如何?」 「还有哪儿?」 「开封呢?」 「再想想!」 「长安如何?」 文君点头:「歷代名都,尚可尚可!」 萧雨歇低头亲她脸颊:「那就长安。」 ****** 四个月后,长安城多了一座萧宅,三进的院子,气派又内敛。文君和萧雨歇的卧房里,挂着当初那副一同画下的画像。 这个月,素娥产下了一名男婴。 卢若英在长安开了一家私塾,陆离跟萧雨歇要了点儿银子,和兰旌一起开了间武馆。 长安城河边也有了一个扶苏院,扶苏本是打算风流一辈子的,奈何来到长安后不久,就从衡文城追来了两个名妓,意外总是来的很突然,扶苏要么一直不娶,一娶就娶了俩。 男子们都各自找了营生,唯有萧雨歇,一直心安理得的无所事事,无所顾忌的沦为纨绔。 没事儿就出门买点儿首饰衣料,然后回家打扮夫人,要么就是陪文君,带着孩子游山玩水。 他们这些人,一起经歷的太多,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除了扶苏以外,其余人都住在萧雨歇的宅子里。 陆离离不开文君素娥,兰旌离不开萧雨歇,素娥离不开兰旌文君陆离,文君也离不开素娥和陆离。 至于卢若英,他也一直住在萧宅,至于他离不开谁嘛……那日晚上无月,萧雨歇从扶苏处回来,在廊下被陆离一头闯进怀里,只听「哗啦」一声,一堆书本掉在了地上,陆离一见萧雨歇,赶忙慌手慌脚的捡书。 萧雨歇看着一地的书,深觉好奇,陆离什么时候也开始看书了,想着就从地上捡起了一本,正要打开,陆离一见赶忙去抢。 可陆离哪儿是萧雨歇的对手,三下五除二,陆离就被萧雨歇锁住了双臂,萧雨歇看着陆离得意的笑笑。 陆离哭丧个脸忙道:「公子,求您别看啊!」 萧雨歇听完,哗啦一声把书打开,陆离痛心的闭上了眼。萧雨歇借着微弱的光线,凝眸看去,只见书上,栩栩如生的画着两个男的,正、正、正…… 第165页 萧雨歇震惊的看向陆离,陆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雨歇放开陆离,将书合起来,递还给他。 萧雨歇本来想直接走来着,假装没看见,但架不住心中好奇。毕竟,他曾经被人传了许久的龙阳之好,真没想到,今儿真让他见着一对活的。 萧雨歇走到脸色没法看的陆离身边,探问道:「成了吗?」 陆离摇摇头,下巴指一指怀里的书:「这不才……」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直想娶媳妇儿来着,可是这么多年,能跟他说到一起,玩儿到一起的也就只有卢若英,陆离寻思着,其实,他不过就是恰巧碰到了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也是男的,如果卢若英是女的,他也照样喜欢。 萧雨歇更好奇了,伸出修长的手指,往上方指一指,又指一指下方:「分上下吗?」 陆离黑着脸点点头,萧雨歇又问:「你上还是下?」 陆离脸色就更黑了,公子到底是想怎样,一直问问问的,看不出来他很难为情吗? 陆离冷声吐出一个字:「上!」 萧雨歇哦了一声,拍拍陆离肩膀:「加油吧。」说着,便回房了,心中暗自思量,卢若英还真成了陆夫人! ***** 八个月后的某一日清晨,文君再度开始干呕,萧雨歇没经验,以为文君是病了,紧张的不行,穿着中衣就出了卧房,忙让人去请大夫。 果不其然,文君又有了身孕。萧雨歇这是第一次和文君一起知道怀孕的消息,喜得他抱着文君,贴在她小腹上听了一日。文君无奈,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动静呢。 十个月之后,文君顺利产下三女儿——萧惒。同是心字为底。 文君生产那日,萧雨歇紧张的六神无主,自打文君进了早已备下的产房,他就在门外细听屋内的情况,但听里面传出文君第一声惨叫,他身子一凌,便推开门沖了进去,谁也拦不住。 他全程陪在文君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冷汗出的没比文君少。 待女儿出生,萧雨歇几乎日日抱在怀里,害的文君自打三女儿出世,就没怎么抱过。 很多伺候孩子的事,本是乳母照料,萧雨歇却亲力亲为,亲身体会了一把带孩子的辛苦。 他曾经错过了萧想萧念襁褓中的年岁,如今,孩子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当真一刻也不想再错过。 文君月子里,望着榻边抱着三女儿的萧雨歇,心头满是欣慰,到底还是惒儿有福气,爹爹一直陪在身边。 又过了两年,萧想萧念五岁,萧惒两岁,文君再度有了身孕。 月份渐渐大起来,就在萧雨歇和她猜测是男是女的时候,大夫再次告诉文君,她这一胎怀的又是双生。 萧雨歇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夫人,你可真厉害。」 文君羞恼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嗔怒道:「还不都赖你!生完不生了!」 生产过两次的文君,这一回更顺利,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产下了一双麟儿!萧宅的人丁越发兴旺,笑语盈盈,细水温情! 这一年,萧雨歇三十五岁,文君二十八岁。 岁月如幻入流水的细沙,随水波沉沉浮浮,最终,在那水流最缓、最温暖、平静之处,静静的沉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