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 第1页 [穿越重生] 《淬骨》作者:猫说午后【完结】 简介:我是前朝公主,前朝覆灭后,我本该随皇室女眷,一同充军。我不愿受此大辱,便想以死留住清白。可那日,他却打落了我举到脖颈处的匕首,从此护我于身侧。 他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期待,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比他对我好! 我视他为天,视他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可直到他将我带去梁朝天牢,换出我那早年和亲梁朝的同父异母姐姐,我才知道,他给我的,是怎样的一片虚情假意。 我在天牢受尽酷刑,被打残的双腿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双手被烙刑揭去了皮肉,我都没有再见过他。直到行刑那日,浩瀚的人群中,我只看到他那双冷漠的眼。 重生后,我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前朝未灭,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终于,我再次见到了他,梁朝质子裴煜。我向血污中的他伸出了手,看着他如见星辰的眼,我唇边挂上如他当年那般的笑意。 这一回,换我来虚情假意,换我来粉饰深情。将你高高捧起,再将你重重摔下。你终归会明白,被最爱的人踩入深渊,会是何等的心碎绝望…… 【阅读提示+排雷】 1、正文第三人称写。 2、裴煜扬灰,许上云上位,裴煜后期会恢復前世记忆。 3、【排雷必看:1、女主重生后真疯批!千万别用正常人的思维考虑她,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速跑!2、且本文天雷滚滚,狗血设定一大堆。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也速跑!3、题材文案+排雷写得很清楚,不吃这个题材还点进来刷存在感,骂什么全部反弹!】 内容标籤:重生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栖迟┃配角:许上云,裴煜┃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我?让你悔不当初! 立意:永远不要作践别人。 第1章 炎炎七月,烈日高照,但公主府后院内,昌阴长公主的贵妃榻,却被搬至正室门口。 昌阴长公主萧栖迟,慵懒地支着头,半躺在贵妃榻上。 门外热浪扑面而来,她身旁伺候的宫女罗映和执事太监梁靖城,鼻尖额角都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萧栖迟似是浑然不觉,只望着外头院子里,被打至浑身血痕的温府婢女柳珠。 柳珠头俯得很低,撑着地面的手臂,微微发颤,咬着唇,连过重的唿吸都不敢发出。 萧栖迟瞥一眼柳珠,眼中竟流出一丝丝兴奋,向一旁的罗映问道:「温公子还没来吗?」 罗映忙躬身行礼,姿态动作,远比从前更加恭敬,诚惶诚恐的回道:「刚去看过,尚未。」 萧栖迟低眉一笑,可这笑意,却丝毫不显亲近,反倒含着一股凌厉。神色间,全无曾经对温行玖的爱慕关切。 但她只笑了一下,很快便如变脸般收了笑意,冷着脸对罗映道:「去瞧瞧。」 罗映恭敬应下,没忍住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萧栖迟,微微抿唇,而后转身离去,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不知为何,两日前长公主一觉醒来,性情大变。 她从前娇生惯养,畏寒畏热。可自那日醒来后,在这流火盛夏,她却一直说冷,就连屋里降温的冰都让撤去,今日更是让人把贵妃榻搬到了热浪最强的门口。 这便也罢了,从前长公主怕血,且心软如水,连看到宫婢被罚,她都于心不忍,不敢看。 可两日前却忽然下令,让侍卫去温府附近蹲守。今日见柳珠出门,便即可将人扣进了府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打的浑身血痕。还让人去通知了温公子,罗映暗自惊心。 这若换做从前,她不免关怀两句,可这两日来长公主身边这怪异的氛围,让她委实不敢多言。 不多时,罗映从门房处回来,进到屋里,在萧栖迟身边行个礼,回道:「回禀殿下,去传话的人已回来,说是温公子就快到了。」 萧栖迟闻言,唇边漫过一丝笑意,那双媚眼如丝的柳叶眼,撇过院中匍匐在地的柳珠头顶。 前世,她和温行玖成亲后,这位唤做柳珠的婢女,便跟着温行玖一起来了公主府。 那时,她对柳珠从未有过多的留意,在她眼中和公主府其他婢女并无差别。若非前世周朝皇室被颠覆,改朝换代,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驸马,会和这位柳珠,卷着她全部的财产私奔呢? 温行玖是温太后的侄子,父皇在世时,温太后还只是皇后。父皇为防止外戚干政,温家手中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权。这桩婚事,便是温太后为了母家荣耀,给她安排的好去处。 她那所谓的驸马,一直以来在她面前知书达理,谦逊温和,演得好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 直到前世皇帝被杀,大周覆灭,她不再是公主之后,她才知晓,成亲六年的驸马温行玖,其实一直很厌恶他的太后姑母给他安排的这桩亲事。但为了家族荣耀,不得不对她虚与委蛇。 奈何温行玖是个高傲的人,打心眼里反感去过被人安排的生活。只可惜,温太后威压之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于是,他对命运的牴触,全然落在了柳珠身上。仿佛深深的爱上的这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就是他反抗成功的标緻,就是他高傲不屈的象徵。 前朝被倾覆的那一天,在她还满心里期盼,等着和夫君共患难的时候,温行玖带着公主府的所有财产,和柳珠一起逃出了汴梁。 第2页 想到这里,萧栖迟的面色愈发冷硬,盯着地面上柳珠的眸色,也愈像一把无情的利刃。 漫天的恨意在心底深处疯长,若非她被他们害得失去一切,她后来在面对裴煜时又怎么会那般被动?又怎么会视裴煜为生命的全部仰仗?直到最后被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里。 那通往地狱之路的开端,自温行玖始! 如今,她已重回十六岁这年,与温行玖虽婚约已定,但尚未成亲。 既然她被送进深渊时,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和迟疑,那么如今,她便也会将他们一起拖进深渊。 如此想着,萧栖迟唇边笑意更深,对罗映道:「泡茶来。」 罗映应下,转身进屋。不多时,她端着茶盏出来,在贵妃榻边站定,将茶盏递到了萧栖迟手中。 萧栖迟接过,抿了一口。但见她忽地蹙眉,像是碰到什么蛇虫鼠蚁般,竟是面露惊恐,一下将茶碗摔了出去,整个人都从贵妃榻上惊坐起来。 「啪」一声脆响,茶盏碎了一地,应声而来的还有萧栖迟尖利的质问:「怎么是凉茶?」 罗映见她这么大反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惊心于长公主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一面更是惶恐的解释:「公主夏日喜饮凉茶,奴婢便、便……」 萧栖迟那双美眸中满含怒气,横在罗映头顶。 前世那些绝望的回忆復又袭来。 她在梁朝的天牢中时,是冬天,牢里冷得连哈口气都能结成冰。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热量,那牢里送来的水,也都像刚才的茶一般凉。 萧栖迟眸中怒气褪去,渐渐漫上一层深切的恐惧。 她的手,那双被烙刑揭去皮肉的手,血混着翻起的皮肉都冻成了冰碴子。还有她的腿,腿被打残,被老鼠啃得,有些地方都能见到骨头,骨头上都有寒霜。 她冷,冷到了骨子里。 萧栖迟的神色愈发不对劲,她手摸着腿,一点点地蜷缩到了贵妃榻的角落里。 一旁的公主府执事太监梁靖城见状,忙一步上前,关切道:「公主可是又冷了?」 萧栖迟闻声,伸手扣住了梁靖城的双臂,受惊小鹿一般地靠进了他的怀里。梁靖城身上的暖流传来,温热的怀抱,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深处的寒冷和恐惧。 梁靖城今年二十六,面容生得白净如玉,是萧栖迟成亲出宫后,被指派来执掌公主府的人。 前世萧栖迟不喜欢他,觉得他阴狠狡猾,不够安分。可是现如今,只有梁靖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梁靖城能给她最需要的安慰。 梁靖城轻拍着萧栖迟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安抚着她,而后沖地上的罗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去重新倒茶。 罗映惶恐的应下,逃一般地转身爬进了屋里。 而就在这时,与她定下婚约的温行玖,出现在院门处的月洞门外,袍角带风,风风火火而来。 萧栖迟远远看见,原本眸色惊惧的她,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一把推开了梁靖城,像丢弃一个玩物。 而后侧身将手臂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饶有兴致的盯着温行玖进来,仿佛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期待父母亲承诺了一年的礼物。 温行玖一身轻薄的蚕丝直裰,他那原本丰神俊朗,满是少年人神采飞扬的脸上,此时却因烈日下匆忙赶路,而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本就神色忧虑,当他走进月洞门,看到之前被遮挡在视线之外的柳珠时,眉心不由一跳,眼中当即便漫上一层心疼与愤怒。 萧栖迟恍若未见,从贵妃榻上放下腿,站起身,手里捏着团扇,轻松愉快的朝温行玖招手:「温公子,快过来。」 她神色干净的就好似春日桃花下初遇的少女。 温行玖不解其意,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他强自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愤怒,尽力不去看跪在地上满身血痕的柳珠,换上一个笑脸,迎上前去。 见温行玖走过来,萧栖迟兴奋的在梁靖城耳边低语道:「快,去,让柳珠抬头看我。」 梁靖城含笑应下,走到院中间,命两旁的小太监,硬生生扣住柳珠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一张被泪水覆盖的惊恐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温行玖过来,萧栖迟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至近前,靠进他的怀里。 举止之亲密,神态之甜美,恰似一个刚陷入热恋的少女。 萧栖迟面上笑意极美,那双媚如丝的柳叶眼,一直看着柳珠。 当她看到柳珠眼中,心爱之人同旁人亲近溢出的心碎时,心中的兴奋近乎到了极点。 温行玖身子一僵,只觉格外不适。他和萧栖迟虽有婚约,但尚未成亲,这般亲近,于礼不和,且他也不想和萧栖迟亲近。温行玖脱口而出:「殿下,不妥。」 萧栖迟不退反进,巧笑道:「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有何不妥?」 温行玖干笑一笑,眼下他心里惦记着柳珠,心头愈发焦急。 萧栖迟忽地将柳珠扣进公主府,八成是已经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若是已然知晓,为何还会对他这般笑意相迎? 温行玖忍下心头不适,笑着捏住萧栖迟的肩膀,将她从怀里拉起来,含笑温柔试探道:「殿下怎抓了我府上的婢女?」即便是皇帝,怕是也不能毫无原因的抢抓别人府上的人。 第3页 萧栖迟嘟嘟嘴,神色更显单纯可爱,颇含了些委屈道:「不想以后和一个婢女共事一夫,不行吗?」 温行玖闻言蹙眉,看来她确实已经知晓。但知道了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是为寻常,成亲前有几个通房再寻常不过?大周建朝百年,可从未听说过未婚妻子,将未来夫君的通房婢女抓来用刑的。 念及此,温行玖开口道:「一个通房罢了,公主若不喜,我回去便打发了她。可殿下无故抓人,还私自用刑,若被御史知晓,少不得要在御前被参上一本。柳珠名籍在温府,人我就带回去了,公主高抬贵手。」 萧栖迟闻言,对他的话毫不做理会,伸手搂住温行玖的脖子,眼含秋波,俏皮的问道:「你爱不爱我?」 温行玖微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不爱她心里没数吗?虽如此,这种话却不能真的说出来,只得道:「自是爱。」 萧栖迟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抿唇一笑,瞥向柳珠。果然,柳珠眼里的神色,是那般的刺痛,仿佛多一刻也看不下去。 前世,裴煜说等回到梁朝,一定会娶她为妻。可等真的到了梁朝,她等啊,盼啊,等来的却是裴煜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心被撕裂是什么感觉,看着心爱的人身边,光明正大站着的人不是自己,又是什么感觉?萧栖迟都明白。 她从柳珠面上收回目光,再次依偎进温行玖怀里,復又巧笑着问道:「既然爱我,那你愿不愿意,满足我的一个愿望?你做到了,你就带着柳珠回去,我保证日后不再为难。」 温行玖回道:「凡我力所能及,必竭力满足长公主殿下。」 萧栖迟闻言,缓缓笑开,唇边绽放的笑意,比苦苦守候只得一现的昙花还要美。 她一手搂着温行玖的脖子,一手朝梁靖城摊开。 梁靖城会意,将一把镶宝石赤金匕首放在了萧栖迟手上。 萧栖迟握着匕首,平放在温行玖面前,而后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颇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说道:「你去把柳珠手上的皮剥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真的疯批,贼疯批。 下本《京城第一小富婆》求预收啦: 定国公府荣婳,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小富婆,在荣婳眼里,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直到她看上新晋状元爷江淮,面对定国公府的排面十足的提亲,江淮表示:「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荣婳气笑了:「喜欢你还不识抬举?去,给我用钱砸服他。」 但没想到,江淮让荣婳见识到,这世界上,还真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眼看着他无动于衷,荣婳也不爱为难自己,准备换个人接着砸。 然而她还没动手,边境忽起战事,她那一腔爱国热情的老爹,一股脑将银子全捐了国库。 大手大脚惯了的荣婳,日子忽然不会过了,只能敲响了江淮家的大门。 江淮看着自己找上门来的荣婳,以为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拼命压着激动的心,将门打开,问道:「有事?」 「那个……」荣婳对对手指,有些歉意道:「我寻思咱俩的事儿也没成,要不……我花给你的那些银子,还有送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还我吧?」 江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压着心头滔天怒火,强笑着道:「你先进来,咱们进屋慢慢说。」 荣婳点点头,提裙走了进去,然而她没看见的是,那个传闻中素来有礼的状元爷,冷笑着关上门,上了锁,顺道将钥匙丢进了水池里。 感谢小可爱「山楂树」投的一个地雷,爱你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尊敬的螺蛳粉大人」「哈哈哈哈哈哈」「susanmm08」浇灌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2章 柳珠是温行玖在权力之下,压抑许久的唯一出口,更是他内心高傲中唯一叛逆的不屈。 萧栖迟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追着温行玖的眼睛。今天,她就要折了温行玖的傲骨,还要好好欣赏,柳珠被心爱之人痛伤之时的绝望。 温行玖闻言,素来不卑不亢的那双眼眸,竟也微睁,眉心紧缩,似是什么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消息。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传闻中萧栖迟单纯善良,这会是说出来的话? 他敛了神色,干笑一下,说道:「殿下怎开这般吓人的玩笑?」 「哈哈哈……」萧栖迟闻言忽地笑起,热浪沉沉的庭院里,唯有她毫不遮掩的巧笑之声。 温行玖的目光追着萧栖迟,总觉得今日的她,和从前见过的那个她相比,有些不对劲。 萧栖迟忽地笑停,变脸之快,仿佛刚才根本不曾有笑意呆在她的脸上。 整个后院陷入一阵诡秘的寂静,连院中乔木被晒化时树脂流下的声音,仿佛都能清晰入耳。 在场的所有人,宫女、太监,无一不觉得这院中,压着一层叫人心口沉沉发闷的东西,连汗水迷了眼睛,都不敢伸手擦去。 温行玖被萧栖迟的行止弄得心里发虚,鬓边汗水大颗大颗的滴落,不知是热得,还是紧张得。 萧栖迟取下那条搭在温行玖脖颈上的玉臂,抬起他的手,将匕首放了上去,语气间已有不快:「去把柳珠手上的皮剥下来!你若不去,我便叫我身边的人去,到时候下手没个轻重,柳珠怕是要受大苦。」 第4页 时至此时,温行玖也意识到今日萧栖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让他对柳珠动刑。 他怎会答应?这桩婚事本就是太后强塞于他。让他伤害柳珠绝无可能!既然事已至此,那便索性撕破脸皮,同萧栖迟解了婚约,彻底断了这段孽缘。 念及此,温行玖不再掩饰神色,微微抬起下巴,似有些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萧栖迟,冷声道:「我竟不知,现如今一个庶出的长公主,竟也生了想要为所欲为的念头?你将周朝律法置于何地?又将太后……置于何地?」 温行玖态度强硬,毫无退让之意。 萧栖迟虽为长公主,可她母妃已逝,母妃家族早已式微,先帝驾崩后,也没了父亲护着。现如今除了长公主的头衔之外,她还有什么? 他虽然身份不如萧栖迟高贵,但如今的皇帝,是他们温家的血脉,是他的表弟。身后更有手握大权的温太后。 外表光鲜,内里空虚的长公主,有什么值得他惧怕? 想着,温行玖将萧栖迟递到他手里的那柄匕首,掷了出去。匕首「哐」一声摔在了萧栖迟那双金蹙重台履边。 萧栖迟闻声一怔,肩头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面色中復又流出小鹿般的惊恐。这金属触地的声音,像极了天牢里,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锁链晃动声响。 萧栖迟握着团扇的手捂住心口,肩膀微缩,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梁靖城见状,忙一步上前,从萧栖迟身后伸手,扶住她的双肘,復又将她护进了怀里。温言宽慰道:「长公主别怕,有臣在。」 梁靖城温热的怀抱,以及他靠近后,身上隐约传来的乌沉香气息,让她莫名踏实了下来。 温行玖瞥了萧栖迟一眼,见她果然惧怕,面露一丝鄙夷,侧过身子去,冷声道:「柳珠本是我温家的人,今日我便去宫里,回禀太后解除婚约,公主也莫要再打我温家人的主意……」 「啪」一声脆响,温行玖话未说完,一个清亮的耳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温行玖的脸上当即便出现一个手掌印,还有萧栖迟似削葱般指甲留下的四道淡淡的血痕。 他怔愣片刻,诧异地回头,正迎上萧栖迟怒极的目光,她眸中似有火焰,已全无方才的惊恐之态。 比起生气,此时温行玖更多的是不解,萧栖迟何时变得这般阴晴不定? 可萧栖迟并没有留给他多想的时间,厉声道:「传侍卫!给孤封了这院子!今日要是有一只苍蝇飞出去,全部处死!」 话音落,当即便有小太监下去通报,顷刻间的功夫,整个院落都已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 萧栖迟怒极一笑,扶着梁靖城的手臂,一脚将脚边的匕首踢回温行玖脚边:「想找太后撑腰?哼,那你今天也得走得出公主府才行!怎么?让你去剥柳珠的手皮你捨不得?」 萧栖迟的语气,似是愤怒,却又含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只教温行玖觉得可怕,他从前怎不知,这位看似很好哄骗的长公主,竟有这般骇人的一面? 婢女罗映闻言,更是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反倒是一旁的梁靖城,唇边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意。这样的长公主,他更喜欢!权力是什么,就是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快意。 念及此,梁靖城适时的配合着萧栖迟,开口道:「温公子,您不是说爱公主吗?不是说只要力所能及,便会满足公主的所有愿望吗?怎么,眼下您是拿不动匕首,还是捨不得香玉?」 梁靖城那如冠玉般的面容,和着他那颇有些阴柔的嗓音,在院中徐徐迴荡,好似缠着温行玖的梦魇。 温行玖看看地上的匕首,又看看萧栖迟,牙根紧咬,连带着脖颈处青筋根根绷起。 他是太后的侄子。倘若今日他在公主府里出些什么事,太后必然不会放过萧栖迟!自己的亲侄子和丈夫同妾室所生的公主,太后会更护着谁,明眼人都辨得出来。 他不信萧栖迟敢对他下狠手,他也绝不会伤害柳珠!姑且不说那是他最心爱的人,只剥人手皮这种刑罚,但凡是个稍有同情心的人,都做不出来。 念及此,温行玖蹙眉,紧盯着萧栖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便沖我来!堂堂长公主,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婢女算什么?」 他竟还不答应?萧栖迟愈发的火大,厉声吩咐道:「靖城,带几个太监,将他给孤压到柳珠面前,他若不动手,便往柳珠身上打一板子。看看他是要让柳珠被活活打死,还是自己动手剥她手皮。」 话音落,梁靖城手一挥,便有几个小太监低头上前,将温行玖按住,将他拖到了烈日下柳珠的面前。 温行玖挣扎的厉害,押着他的那几个小太监,只得七手八脚地按他。不消片刻,温行玖的脸便被按在了地上,泥土混着汗水黏在他原本俊逸的脸上。 温行玖费力地抬眼,对上柳珠那双沾满泪水近乎绝望又心疼的眼,心中骤然一疼,眸中的怒火渐渐化为森寒的恨意。 萧栖迟復又在贵妃榻上坐下,沖梁靖城使一个眼色。梁靖城会意,捡起地上的匕首,朝温行玖走了过去。 梁靖城在温行玖面前站定,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笑意,正欲松手扔出匕首,忽地似是想起什么,看了萧栖迟一眼,弯腰,将匕首轻放在了地上。 第5页 梁靖城起身,右手捏着左手手腕,随意叠于小腹前,垂眸,鸦羽般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抿唇一笑,开口道:「温公子,我数三个数,您若不动手,这头一板子,可就打下去了?」 说着,梁靖城一挥手,示意按着驸马的人将他松开,而后自己边往后退,边笑着道:「三。」 温行玖望着柳珠,脑海中飞速的想脱身的法子。 「二。」梁靖城不徐不慢的声音再次传来。 柳珠满含情意的眼睛,紧紧黏着驸马,泪水潸然落下。 「一。」梁靖城毫不迟疑地抬手,方才行刑的太监会意,举起板子,重重打了柳珠的背上。温行玖忙上前阻止,却没能拦下。 一声悽厉的惨叫传来,柳珠直接被打爬在地。温行玖忙上前,将柳珠扶起来,抱在了怀里,胡乱抚摸着她的脸。 柳珠方才已受了刑,眼下这一板子下来,她靠在温行玖怀里,已觉睁不开眼睛,思维都有些发木。 「三、二……」梁靖城数数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追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饿虎,连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一!」板子再次落下,温行玖本能的侧身,生生替柳珠挡下了这一板子,温行玖后背上当即便开始渗血。 萧栖迟见状愣住。片刻后,一个凄凉的笑意爬上她的唇边。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爱人,就能时时刻刻都想着护着她?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她,说她是今生挚爱的人,最后却会将她推入那般可怕的无间地狱里? 就连她行刑那日,浩瀚的人群中,她对上的都是裴煜那双冷漠的眼。 萧栖迟坐在贵妃榻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面,那双媚如丝的柳叶眼中,满是迷茫与空洞。 她不信温行玖会到死都护着柳珠!更想看到这对分明相爱的人,自相残杀的画面。她一声轻笑,而后道:「继续。」 她倒要看看,温行玖能撑多久? 第3章 萧栖迟令下,梁靖城看向她一笑,继续数数。 重重的板子一下下地打下去,可温行玖还是护着柳珠,丝毫没有去捡匕首的意思。 梁靖城数数的声音,和板子落在温行玖背上的闷响,一直在院中迴荡。萧栖迟冷眼瞧着,心头忽地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凭什么?凭什么到现在温行玖还要坚持?凭什么当初她最爱的人,推她下地狱时就不曾有过这般的怜惜?凭什么拥有这般爱护的都是旁人?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这到底是为什么? 前世和裴煜相识后的一幕幕,再次在心间浮现,泪水忽似大雨般滂沱而下,萧栖迟只觉心中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时时刻刻都要将她吞噬。 她手攥着贵妃榻软垫上的缎面,骨节根根发白,削葱似得指甲近乎嵌进肉里。她瞪着那双发红的眼,忽地发疯般的厉声道:「打!给孤使劲的打!打到温行玖肯亲手剥她手皮为止!」 梁靖城闻言不再数数,退去了一旁。两名执板太监手里的板子,当即便如雨点般朝柳珠落了下去。 温行玖见状,连忙再次俯身,将柳珠瘦弱的身躯护在了身下。重重的板子,全部落在了他的背上。 温行玖紧咬着牙,愣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额角、下颌处,青筋根根凸起,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爬在他的脸颊上,他紧盯着萧栖迟,眸中满是不屈。 柳珠听着那一声声板子落在他背上的闷响,心疼的泪水涟涟落下,抬眼望着他,凄声道:「温公子……你是天之骄子,柳珠不值得你这样……依公主所言吧,柳珠不会怪你,到死也不会怪你。」 温行玖闻言,那双倔强的眼里,终是裂出一丝柔软,随之而来的竟是眼中的不屈更加坚韧。他伸手,抚上柳珠的脸颊,将她更紧的护在了怀抱中。 他今日倒要看看,萧栖迟敢不敢让他死在这里。若死,太后和温家不会放过她。若不死,等他出去,今日之仇必报! 柳珠见此阖目,泪水更多的落下,唇边却挂着深深的笑意,侧头靠进他的颈弯里。今生今世,何德何能,以此卑微的身份得温公子一腔真情与怜惜,哪怕就是让她现在死去,便也值了! 板子接二连三的重击在温行玖背上,纵然温行玖已有些跪不稳,却还是死死护着柳珠,毫无退让之意。 萧栖迟看着刑罚中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双腿上抬,復又蜷缩到了贵妃榻的角落里。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孩童般,忽地放声哭了起来。 梁靖城见状,忙朝她走了过来。 萧栖迟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声越来越失控。前世同温行玖成亲六年,她从未感受过夫妻甜蜜的和睦,永远都是相敬如宾的恭敬。 那时她以为,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的相处,平淡的活着……直到遇到裴煜,她才知道什么叫火一般的热烈。 她永远记得流放队伍营地外遇上裴煜的那日。 远处篝火的光芒,忽明忽暗的落在他的侧脸上,火苗倒映在他的眼中,跳跃的火焰像黑夜里拥有光与热的火把。 他们相识不足七日,感情便如烈火般勐烈的燃烧起来。 裴煜将他的感情毫无保留的给了萧栖迟,相识不到十日,便将他身上全部的钱财交给了萧栖迟保管。她成亲六年的驸马,都不曾这般信任过她。 第6页 他会说最满的情话,会细心聆听她所有的心事,会欣赏她异于世人的才华……他对她有着强烈且毫不掩饰的渴望,举手投足间那蓬勃的占有欲,仿佛每时每刻都想占有她! 萧栖迟整整二十二年的岁月中,从未被人这般渴望过。也从未被人这么毫无保留又炙热的爱过! 他会卑微的在乎她每一个不快的神色,也会在逃亡路上,自信又巧妙的处理他们遇上的困难。萧栖迟从未见过一个人,如他这般简单,又如他般拥有那么灼眼的魅力。 她也毫无保留的爱上了这个对她一片汪洋心海的人,终是敞开心扉,彻底迎接了他所有的热情。 在每一个同他肌肤相贴的夜里,他都像火一般燃烧他的热情。肌肉分明的臂膀,总会将她禁锢在滚烫的怀抱中,用力到她骨骼都会隐隐作痛,一唿一吸间都是近乎将她吞噬的渴望。 他用最真诚的目光告诉她,她是他今生最爱的人,回到梁朝,他一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他告诉她,我绝不会再让你跳崖! 被官兵追杀,萧栖迟本想自己去引开官兵,可他却追了上来,用命将她护下。那夜他忍着肩上箭伤的痛,跟她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抗。」 她因长期在宫内,逃亡路上不懂民间事,惹下了祸事,是他将她拉到身后,妥善的解决了一切,并安抚她「我会帮你抗下你不擅长的事,帮你挡住因为你的失误导致的后果。别怕!」 到了边境,她因为没有妥善的名籍离不开周朝,感到深切绝望的时候,是他对她说「所有人都在束手束脚的走路,就看谁能在现有的环境中做到极致。」第二天,他便依靠那双善辩的巧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替她伪造了假名籍。 这一路上,二十四岁的裴煜,展现出的异于常人的聪慧,成熟稳重的手段,对事物深切的见地,以及对萧栖迟炙热又毫无保留的爱……这一切,都让萧栖迟深深的沦陷在他强势的攻势中。 即便最可怕的逆境,都无法阻止他身上散发蓬勃的魅力。他的眼里,仿佛永远都有燃不尽的火焰,就像相遇那夜,他眼里倒映着的篝火。 萧栖迟明白,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更爱她。也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像他这么吸引她。 她爱裴煜,认定他,是她毕生唯一嚮往的方向! 可却也是这个人,最后让她见识到了地狱的模样。他从白昼化身黑夜,从神明化身恶鬼,蚕食掉了她心中的每一寸希望…… 为什么她会被挚爱拖进深渊?为什么当初拿走她一切的温行玖和柳珠,被她如此逼迫,却还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为什么? 萧栖迟的哭声失控到了极点,整个院中的人,早已是满脸诧异,丝毫看不明白长公主这是在唱哪处? 唯有梁靖城,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住了萧栖迟的小臂。他扫了一眼温行玖,喉结微动,开口问道:「长公主可是还舍不下温公子?」 听到他的声音,萧栖迟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攀上了梁靖城的小臂,随后缠上了他紧窄的腰,她抽噎着问道:「靖城,我做错了什么吗?」 梁靖城不知萧栖迟脑子里想着前世,只以为她问得是处置驸马和柳珠的事,便道:「长公主多心了,您是公主,您本就有旁人望尘莫及的权力。这世上哪有对错?谁有权力,谁就是理。您说是不是?」 梁靖城边说,边哄孩子一般轻拍萧栖迟的后背,无声的安抚她。那如冠玉般俊美的面容上,挂着似毒蛇一般的浅淡笑意。 一旁的罗映听罢,眉心一跳,这梁靖城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现如今竟用这种歪理邪说来蛊惑殿下,殿下若是听了,日后岂非要出大祸。 萧栖迟闻言,渐渐止了哭声,眼里復又闪过明光。是啊,权力。 前世在梁朝时,她最忠心的侍卫带着一众有幸逃出来的人,在梁朝找到了她。她本可以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却因为裴煜可怕的控制欲,让她不得不自折臂膀,送走了他们。 但凡她当初选择留下那些人,后来便不至于在天牢中受尽折磨。 如今她方才知晓,权力,才是最至高无上的东西。可以护着她,这一生都平安无恙。 萧栖迟笑了,松开梁靖城,伸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去了耳后。她硬拉梁靖城在自己身边坐下,再次含笑看向温行玖和柳珠,说道:「温公子不能死。」 前世温行玖那般待她,她自是不会再同他恩爱。只是这婚约不能退,不仅不能退,还得按时成亲。只是……不能留个好端端的他。 毕竟前世,裴煜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可她等来的,却是他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这一回,她也得让裴煜知道,和你相知相许的人,说着非你不嫁的人,转头却和别人成了亲,会是怎样绝望而又意难平。 听萧栖迟这般说,梁靖城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转瞬即逝,恭敬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栖迟侧一侧身子,手肘担在了贵妃榻的扶手上,徐徐道:「两年前,赵太妃处死了宫里的掌事太监,你可还记得是何缘故?」 梁靖城蹙眉回忆片刻,忽地记了起来。那个被处死的太监,好男风,手底下好几个小黄门,都被他用檀木制成的玩意,给玩弄至死。后来事情败露,方才被赵太妃处死。 第7页 梁靖城何等聪慧的人,转瞬便明白了萧栖迟的意思,他笑着道:「臣即刻便命人去准备。」 萧栖迟却拉住了他,吩咐道:「将他们二人送去地牢里,柳珠绑在人桩上,让她看着。」 萧栖迟面上满是透亮光洁的笑意,梁靖城亦是含笑起身,躬身行礼应下:「臣省得。」 第4章 梁靖城依言去办,不多时,在梁靖城的安排下,便有几个小黄门将温行玖和柳珠拉了下去。 温行玖为护着柳珠,挨了好些板子,近乎没了反抗的余地。拉他下去的时候,那双盯着萧栖迟的眼睛,满是嘲讽和不屈,他不信萧栖迟真能让他和柳珠死在公主府里。 萧栖迟瞥了温行玖一眼,收回了目光,而后向一旁的罗映摊开手,笑道:「茶。」 罗映会意,将方才重新倒出来热茶递到萧栖迟手中。萧栖迟接过,缓缓抿了起来,颇有些烫嗓子的热茶下肚,萧栖迟只觉满心里都是舒适。 待萧栖迟一盏茶喝完,梁靖城回来。他走到萧栖迟身边,含笑问道:「长公主,您可要去瞧瞧?」 萧栖迟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日渐西沉,开口道:「时辰还早,罗映,给你安排桩事。」 罗映忙恭敬低头,作势应下。 萧栖迟望着远处那方蓝天,神色有些渺远,她徐徐道:「孤记得,城中顺圣驿馆,乃是官家驿馆。外邦入朝的使者和质子,都住在那里,是不是?」 罗映细想片刻,而后回道:「回长公主的话,正是。」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说道:「梁朝质子裴煜,想来也住在那驿馆里,你带几个身手轻巧些的,去找找。找着后叫人盯着,别惊动,回来禀告我。」 长公主找梁朝质子做什么?这位可是从来和他们长公主没有半分交集。罗映心下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下去挑人。 萧栖迟朝梁靖城伸手,梁靖城会意,弯腰抬臂将她扶住。萧栖迟从贵妃榻上起身,她敛一下鬓边碎发,开口道:「走吧,咱们去地牢,戏得看全了不是吗?」 「是。」梁靖城含笑应下,扶了萧栖迟往地牢而去。 进了地牢,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院中久晒的萧栖迟眼前有一瞬间的失视。 牢中这股子阴冷之气,让她脑海中復又出现梁朝天牢的画面,莫名神经一跳。而就在这时,梁靖城似是觉察到什么,伸手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混着乌沉香气息的温热体温,驱散了地牢里的阴冷,萧栖迟忽觉回到了现实中,心便也跟着踏实下来。 萧栖迟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地牢中宛如黑夜般的光线,梁靖城扶着她,往一旁的监视房里走去。 甫一靠近,便隐隐听见一名男子声嘶力竭的怒吼之声,萧栖迟闻声掩唇轻笑。 梁靖城低眉看看她,眼底隐有笑意,随后伸手拉开了监视房的门。 沉重的铁门响着沉闷的声响开启,温行玖绝望的嘶吼声,亦如被释放而出的野兽般扑面而来。 梁靖城扶着萧栖迟,一同踏入监视房。萧栖迟的唇边一直含着浅淡的笑意,恍如雕刻而成般凝固在她的唇边。 二人在监视房中站定,一同朝眼前那处方形的铁窗看出去。门外篝火忽明忽暗的昏黄光芒跳跃在二人身上,宛若即将在黑夜中起舞的黑色大丽花。 地牢里的温行玖,衣衫散乱,被四个太监按着手脚,匐匍在地,还有一个手持木制之物的太监站在他的身后。 他的面前,便是被捆绑在木桩之上的柳珠。 萧栖迟扫了一眼柳珠,她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如此复杂的神色,痛惜有之,绝望有之,心疼有之,悲悯有之…… 那张血与泪混杂的少女脸庞,随着温行玖受辱一点点的灰败下去,嗓中的呜咽之声,像一只小兽的悲鸣,混不似人类的声音。 温行玖声嘶力竭,竟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他语无伦次,或大骂萧栖迟,或怒吼将他放开。他表情扭曲的好似一只遭受围猎的野兽,竟是一眼都不敢去看柳珠。 眼看心爱的人遭受这般侮辱,柳珠终于无法忍受,一声如裂帛般的「公子」,声嘶力竭哭嚎出声。温行玖闻言,止了怒骂,抬眼看向她。 他们分明四目相对,可他就那样匍匐在地,被人按着折辱。本该含情脉脉的眼里,满是屈辱与绝望。 这一幕落在萧栖迟眼中,她心中的快意节节攀升,唇边的笑意也愈发的深。 而就在这时,柳珠朝温行玖一笑,抿唇,牙关用力,一股鲜红的血顺着唇角留下,不多时,便垂头没了气息。 心爱之人就这般死在眼前,温行玖疯了般撕喊她的名字,可按着他的太监,包括他身后的那位,都丝毫不曾停手。 梁靖城朝里面的守卫一抬手,示意他们将柳珠的尸体抬了下来,然后摆去了温行玖身下。 温行玖就这样被按在心爱之人的尸身上,被轮番折辱。 他心中最后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开,撕喊变作受惊般的惊叫,眼里的不屈与恨意彻底散去,被惊恐取代…… 一声声毫无章法的忽笑忽叫响彻在整个地牢里。 萧栖迟心中的快意终在此时到了极致,她唇边愈深的笑意,终于缓缓绽开:「哈哈哈……」 萧栖迟快意的笑声,混着温行玖的惊叫在地牢里传开,门外的篝火跳跃在她的侧脸上,愈发让她的面容显得阴晴不定,愈发像在血土中绽放的黑色绚丽之花。 第8页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眼中滑落,前世那些可怕的记忆,混着温行玖有节奏晃动的身体,在眼前交错出现。 她终于不再害怕,所有经歷过得一切,终将变成滋养她的土壤,撑着她,养着她,让她一点点的变强,一点点的护住自己拥有的一切。 梁靖城一直在一旁看着,眼里流出浓郁的欣赏,宛如画师在欣赏他毕生的呕血之作。 他从未见过萧栖迟这般模样,公主的高贵和她绝美的面庞彻底结合在一起。 身份赋予她的权力,她对背叛之人的无情碾压,让本就身为公主的她显得愈发高不可攀,愈发无懈可击。 像玩弄世间一切的神女,又像千万花海中的花王。让人甘心想要臣服于她的脚下。 梁靖城眼神愈发痴迷,握着萧栖迟纤细的四根手指,缓缓跪在她的脚边,抬头仰望着她。 他不知萧栖迟作何想,短短几日功夫,她就好似经歷了苦难的一生般那样决绝的蜕变。 可无论如何,现在的萧栖迟,打开了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某扇幽暗的门,同他心中那个高贵的神女深深结合在一起。梁靖城看着那张篝火中美丽的脸,满是痴迷。 也不知笑了多久,萧栖迟终是累了,她缓了下来,眼角还残留着泪水。 她垂着眼睑,拖着气息略有些不稳的声音,慵懒开口道:「靖城,从前你就劝过我,权力才是最要紧的东西。可我没听你的,你有没有笑过我蠢?」 这若是换做从前,梁靖城必然会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可此时此刻,他不想骗他的神女,更想和他的神女从此坦诚的绑在一起。 他眼里痴迷不减,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就这般跪在萧栖迟脚边,握着她的手,缓缓道:「但殿下从今往后不会了,不是吗?」 萧栖迟未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做兰花状,颔首拂过自己削尖的下巴,泪水和笑意同时在她脸上绽放,她道:「是,不会了。靖城,陪着我,我们一起,将整个大周,握在手里。」 那个废物皇帝的皇位,迟早要被人夺走,倒不如让她来做这大周真正的主人。 梁靖城闻言,笑意漫散,他松开萧栖迟的手,匐匍在地,吻上萧栖迟金线绣成的鞋面,臣服道:「臣,但凭殿下吩咐。」 萧栖迟闻言低眉,看向跪在脚边的梁靖城,轻笑道:「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梁靖城心头未有丝毫不快,反而面露一丝享受:「臣就是殿下的狗,摇尾乞怜,求殿下怜惜的狗。」 萧栖迟收回目光,对梁靖城道:「暂将温行玖带回玉色楼,命人好生照看。衣食住行不可缺,不仅不可缺,还要处处周道,唯这疯病不许治。」 说罢,萧栖迟垂眸问道:「柳珠和温行玖被带到公主府的事,没人知道吧?」 梁靖城回道:「依公主的吩咐,柳珠被抓到公主府的消息,是单独告知温公子的。温公子急于赶来,并未来及向旁人提及,同行的侍从,在温公子进入公主后便已处置了。」 萧栖迟「唔」了一声,接着道:「待温行玖安静下来,就扔去偏远的城镇。想来温家找他需要些时日。」 等找到的时候,也是个疯了的温行玖。 只不过……亲还得继续成。 当年在梁朝,裴煜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最爱的人,一定会娶她。可等他成了太子,她等来的,却是他另娶太子妃的消息。 她内心饱受过怎样的煎熬,萧栖迟一刻也不会忘。 现如今,这个疯了的温行玖,就是她的「责任」,永远也不会抛弃的「责任」。 她要让裴煜知道,看着心爱的人同旁人成婚是什么感受。也要让他知道,永远也无法正大光明的站在心爱的人身边,又会有多么的不甘而无望。 梁靖城恭敬应下,萧栖迟唤了他起来,扶着他的手,一同出了地牢。 罗映带出去的人,眼下已经回来一个,是公主府侍卫首领许上云。 萧栖迟抬眼看去,侍卫许上云一袭青骊色侍卫服,右手虚握着刀柄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身后便是夕阳绚烂的光芒,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一段如枫杨般挺拔的身姿。 见萧栖迟出来,许上云上前行礼后,拱手回道:「启禀殿下,梁朝六皇子裴煜已经找到,在汴京东市。受了重伤,似是同裕和郡王有关,但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的人不敢动,只远远盯着。」 萧栖迟听罢,「唔」了一声,说道:「带我过去。」 许上云拱手应下,引路在前,一干人等,一同往公主府外走去。 日落黄昏,似血般的残阳照映在萧栖迟绝美的面容上。 她若是没有记错,现如今的裴煜,不过十八。正在泥潭里挣扎,他尚未绝地逆反,尚未练就那巧舌如簧,游刃有余的本事。 而她那早年和亲梁朝的姐姐萧晚迟,也尚未找上他,尚未成为他毕生不敢忘的恩人。 「哎……」萧栖迟轻笑,裴煜啊,咱们漫长的生死相依,才刚刚开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励志做个小勤奋、哈哈哈哈哈哈、栊栀、满幽谷投得地雷,感谢包养,爱你们~biu~ 第5章 萧栖迟坐在马车里,取了镜子过来,检查自己的妆容。 指尖从她眉梢上扫过,又掠过她眉心那朵绽放的桃花。她爱极了今日罗映为她做得这幅桃花妆。 第9页 干净而又单纯,美好而又清澈,完完全全遮去了她如今张牙舞爪,又被焚为灰烬的心。 若是依前世那个二十四岁的他,看到这般单纯的姑娘,一定会觉得很好拿捏。不知现如今还未成精的裴煜,见到她后会作何反应。 她好期待等下裴煜见到她之后的样子。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莫名腾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快意。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起,萧栖迟在众人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东市是汴梁最繁华的地方,连着汴河最大的码头,人员往来极是繁杂。 萧栖迟记得,当初他们在逃亡的路上时,裴煜跟她讲过。他十二岁时便被送来了大周,一直住在顺圣驿馆中。 十二岁到十六岁的那四年,先皇……也就是萧栖迟的父皇,尚且在世。朝廷对他还算礼遇,再加上身边有一位亲信,那四年,他一直过得还算不错。 可是两年前,父皇驾崩,本该登基的太子又死在回来的路上。之后,温太后之子登基。 十二岁的黄口小儿,顾头不顾尾,根本无法执掌朝堂。从那时起,整个大周已在繁华中走向动盪,而裴煜便也失去了最紧要的庇护。毕竟自身难保的前提下,没人顾得上一个不甚重要的质子。 这两年,是裴煜过得最悽惨的两年,身为质子,朝廷断了俸粮,谋生无人敢用,亦无法离开汴梁。 但有他那位亲信护着,日子倒也还能过。可惜半年前,他那位亲信已在寒冬中病逝,至此,再也无人帮他。 现如今的裴煜,十八岁,正处在他人生的涅槃之前。 若萧栖迟没记错,不久之后的中秋节,她那早年和亲梁朝的姐姐萧晚迟,便会回来省亲。 萧晚迟就是趁这次回来,找上了裴煜,给绝境中的他扫清了些障碍,并指了条明路。 从此之后,裴煜宛若涅槃,一改昔日颓靡,戴上了一张有着灿烂笑容的面具,学会了左右逢源,也慢慢学会了人情练达。 直到六年后带着她离开梁朝时,裴煜俨然已经从一块铜矿石被锤鍊成绝世神兵。巧舌如簧,翻黑为白的本事,都修成精了。 他懂得如何营造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也懂得如何精准的抓住别人最想要的东西送上,他能轻而易举的讨得他人对他青睐有加。 那时候萧栖迟便总想,若是让他做两国谈判的使者,必定无往不利。 耳畔人声鼎沸,吵闹的紧,萧栖迟向许上云问道:「人在哪儿?」 许侍卫行个礼,指一下不远处的小巷,说道:「回殿下,人在巷子里。他上午刚找了艘船搬运货物,但是工钱还没结呢,就让裕和郡王派人给拦了,似是伤得不轻,到现在也没见起来。」 「裕和郡王……」萧栖迟口中衔着这个名号。 裕和郡王,是她的四哥。出生时母妃便难产而死,一直由萧晚迟的母妃教养,同萧晚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关系很是不错。 萧栖迟面露不解,这姐弟俩也是奇怪的紧,一个没事就喜欢找裴煜麻烦,另一个却是裴煜生命中的贵人。怎么两个人都逮着裴煜一个人祸害? 她命所有人都留下,自己带着梁靖城朝那小巷子里走了过去。 太阳已经落山,夜色如薄雾般笼了下来,但尚不影响视物。 走到巷口,萧栖迟忽地心头一紧,唿吸微重。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前世那些压抑的回忆再次袭来,只压得她心口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朝巷子里看去。 但见裴煜穿着一袭群青色直裰,头戴银质簪冠,瘫坐在巷中墙边。胸膛起伏不定,双臂无力地摊在身子两侧,阖目缓着,俨然是没了起来的气力。 他依旧是皇子的穿着,可惜衣衫已旧,又沾了不少污秽。簪冠还算端正,可鬓边髮丝已乱。 萧栖迟印象中,那无论何时都张扬自信的俊美面容上,此时满是青紫的伤痕。 看着那张曾视为最亲近之人的脸,萧栖迟的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起。 前世被送进梁朝天牢后的那半年里,她每一日都疯狂的想要见他。每时每刻,都被复杂的情绪疯狂折磨。爱他,也恨他,还很想他。 天牢里那半年,清醒时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被打残的双腿,被烙刑揭去皮肉的双手,其余琐碎的刑罚更是不计其数。她时时刻刻都心惊胆战,不知下一刻还会有什么酷刑在等着她。 那些日子,她好想剖开裴煜的心,问问他,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曾经的那片如许深情吗? 她被送进天牢后,她每日都在幻想。他会再来到她的面前,像从前一样,跟她说他爱她,跟她说他离不开她。可惜,直到她死,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她本以为,面对裴煜,作为一个被他抛弃的人,她永远都会气短一截,永远都会怀着不甘和意难平。但没想到上天会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还会回到裴煜最艰难的时候。 身份地位,别动与主动,仿佛和前世的一切都换了过来。如此想着,萧栖迟心中的恐惧和忐忑,终被跃跃欲试的快意所取代。 她似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浮动,面上漫上一丝担忧,少女清亮而又充满关怀和焦急的声音,在巷子中响起:「哎!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萧栖迟松开梁靖城的手,提裙朝裴煜疾走过去。 第10页 裴煜闻声回头,淡青色的夜幕中,见一位光洁明媚的少女朝他走来。西方未散尽的残红落在她的身后,纠缠着薄雾般的夜色,呈现出一种虚实难辨的奇异之美。 裴煜一惊,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本想起身,但身子一动,肋骨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逼得他无法动弹。 惶恐间,萧栖迟已走至他的面前,俯身蹲下,问道:「瞧你衣着不俗,怎地呆在这般脏乱的巷子里?」 裴煜看清了萧栖迟的脸,眼前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衣着极尽华贵,但眼底单纯又干净,且明显是真的担忧。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威胁。 「我……」裴煜欲言又止。 他说话的功夫,萧栖迟似有些疑惑般端详一番他的脸,忽地问道:「你瞧着有些眼熟,你可是梁朝六皇子?」 裴煜微愣,除了皇室中人,和顺圣驿站的驿主,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谁。周朝武德帝驾崩后,他已是无人问津,眼下这少女又是谁,为何会认得他? 裴煜眼里似有疑惑,还夹杂着警惕,在萧栖迟面上逡巡。 萧栖迟心里明白,裴煜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多思,很难信任别人。尤其眼下裴煜还处在绝境里,人也还没有修炼到前世那种地步。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得需要些时间。 念及此,萧栖迟笑道:「我是昌阴长公主,前几年围猎时,曾在猎场见过你。」 那时父皇尚且在世,对裴煜待之以礼,围猎、宴会等,都会邀请他一起。 裴煜一听昌阴长公主的名号,心头松快了不少。 这位长公主他听过很多次,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事迹。听闻昌阴长公主,母妃出生自大鄯官家。大鄯乃周朝西方边境之城,风土民情更贴近吐蕃国。 故而昌阴长公主受其母妃影响,比之人间繁华,更喜山野旷远,常常独来独往,甚有一股子与世间大道反其道而行的孤傲。性子也耿直安静,是个善良且心思单纯之人。 念及此,裴煜眼中的警惕去了不少,拱手行礼:「见过长公主。在下不好起身,失礼了。」 萧栖迟摇摇头,笑道:「无妨。」 说罢,萧栖迟看看他身上的伤,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伤了你?」 裴煜微嘆一声,并未打算说出裕和郡王。毕竟人家俩是兄妹,他并不清楚萧栖迟和裕和郡王的关系,不敢乱说话。只道:「让长公主见笑了。」 萧栖迟復又问道:「服侍你的人呢?」她明知故问,他那位亲信对他极为重要。寒冬病死时,裴煜曾痛不欲生。 果然,话音落,裴煜眉心闪过一丝刺痛,回道:「在下如今……孤身一人。」 「这样啊……」萧栖迟寻摸着站起身,沉思片刻,抬眼看向裴煜。侧首一笑:「你随我回府吧!」 裴煜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萧栖迟会邀他入府。姑且不说他是梁朝的质子,不能离开顺圣驿馆。且他是个外男,听闻她尚未成婚,这般邀请他入府,怕是会惹来极多的是非。 萧栖迟也看出了裴煜的顾忌,对他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伤得不轻,不能留在这里。你是质子,就是我们大周的客人,身为长公主,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你且放心,顺圣驿馆那边,我会帮你解决。」 说着,萧栖迟再次沖他一笑,微微侧首,朝他伸出手去,语气轻快,邀请道:「来吧。」 西方尽头的橘色尚未褪尽,但那颗夺目的启明星已闪耀在夜空中,就在萧栖迟的身后,衬得她的笑容愈发美好。 身上处处都疼,尤其右边的肋骨处。若是今天萧栖迟没有来,他不知道要在这小巷子里呆上多久,接下来的饭食要如何解决也不知晓。恐怕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给他收尸。 萧栖迟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就好似递给快溺死之人的一根绳索。他没再犹豫,即便萧栖迟要害他,绝境之下,他也得试着去抓住这一线生机。 念及此,裴煜点头道:「好。只是……」裴煜看看萧栖迟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萧栖迟收回了手,这才记起来,他面上的功夫,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于是转身对梁靖城道:「靖城,扶六殿下起来。」 梁靖城闻言,瞥了裴煜一眼,上前将他架了起来。裴煜忍着肋骨处的剧痛,胳膊搭在梁靖城肩膀上,勉强站起身,细密的汗水从他额角处渗出,但他还是强自说道:「多谢中贵人。」 梁靖城垂眸道:「奉长公主之命罢了。」 梁靖城扶着裴煜,三人一同出了小巷。许上云就等在巷子外,见梁靖城扶着人出来,忙又唤了一名侍卫,从梁靖城手里将裴煜接过抗住。 梁靖城腾出手来,萧栖迟对梁靖城道:「去将马车叫过来吧,六殿下受了伤,不宜再走路。」 梁靖城闻声而去,这时,裴煜忽地对萧栖迟道:「殿下,不知可否先送我回趟驿馆,有些东西,我不能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云棉投的一颗地雷,爱你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给你们比心心~ 第6章 萧栖迟闻言,看了看裴煜的伤势,对他道:「我派人去吧。」 裴煜闻言感念,但还是说道:「殿下肯帮我,已是慈悲。若是被驿馆那边的人知晓,我去了殿下的府上,恐怕会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11页 哪有质子住去公主府上的道理? 萧栖迟漆黑的眼睛恍若星辰,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不会叫人知晓你在我府上,也能让你好生在我府上养伤。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再费力去收拾那些东西。」 说罢,萧栖迟不给裴煜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对扶着裴煜的那两名侍卫道:「扶六殿下上马车。」 裴煜见此,也没有再推辞,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萧栖迟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忽地冷下去。 她眼风一瞥,看向梁靖城,低语道:「去顺圣驿馆取六殿下的东西,不能透露他的行踪,也不能暴露我的身份,还得让驿主闭嘴不问,你知道怎么做。」 「臣省得。」说罢,梁靖城点了几个常在内府不出门的小太监,一同往顺圣驿馆而去。 临走前,梁靖城瞥了马车一眼,神色间若有所思。这质子,同他们殿下从未有过交集,殿下忽然帮他做什么? 看着梁靖城走远,萧栖迟又唤来许上云,将他拉去一旁,低声道:「怎么裕和郡王,三番五次的要和六殿下过不去,你去查查。」 裕和郡王由萧晚迟的母妃养大,同萧晚迟感情一直不错。可奇怪的是,前世的萧晚迟,是裴煜用尽一切法子都要救得恩人,裕和郡王却一直为难裴煜。 且自父皇去世后,裴煜便少有人问津,皇室中大部分人,几乎都忘了有他这么个人的存在。就像她,若不是前世流放途中被裴煜所救,根本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在汴梁。倒是裕和郡王,惦记他惦记的紧。 莫不是裴煜和他有什么私怨?等下回府后问问吧。 许上云应下萧栖迟的吩咐,自先抓紧回府,去着人安排调查裕和郡王一事。 萧栖迟上了马车,见裴煜已在车中角落,侧身靠好。便沖他礼貌一笑,坐去了他对面。 正欲开口找些话来说,怎知马车开拔,正巧一震,裴煜的肋骨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直接叫他眉头深深蹙起。 萧栖迟见此,忙站起身扶住他,关怀道:「你这模样,怕不是伤了骨头?」 说着,萧栖迟取过自己的两个鹅毛软垫,分别垫在裴煜身后与身侧,对他道:「稍忍片刻,公主府离此不远。」 裴煜胸膛起伏的厉害,喘着气,忍了疼劲儿过去,这才道:「劳烦殿下。」 萧栖迟松开他的手臂坐回去,说道:「你这伤……到底是谁与你有这般仇怨?」 裴煜强自一笑,回道:「只是几个地痞流氓,我运气不好被找上罢了。」 他不信她!萧栖迟只得道:「原是如此。」便没再多问,心里却有些发愁。 裴煜此人,只要他想,就能做到对你毫无保留,好到能让你卸下所有防备。但无论他面上表现的和你多亲密,他的心,始终被他藏在一个找不到的角落里。自他那位亲信死后,他便再也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 看来,要想取得裴煜的信任,让他真正的爱上她,得费些功夫。 这若换成从前的她,面对这样的裴煜,肯定会很无力。但是现在,该怎么去获得一个人全部的信任和心,裴煜不是已经教她了吗? 当初的他,可是让她曾误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么爱她。 很快,马车就在公主府外停下。 天色已经全黑,府门前已挂上照明的灯笼。念及裴煜的伤势,萧栖迟命人从府里取了担架出来,好生将他抬进府里,安排在玉色楼隔壁的厢房里。 进府的同时,萧栖迟便命人去外头请了个郎中。没有找太医,毕竟裴煜在她府里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好在,裴煜自己也懂得做好面上的功夫,不叫外人知晓。 萧栖迟在罗映的陪同下进了厢房。裴煜身后垫了个软垫,已在榻上半趟下。而与此同时,梁靖城也从顺圣驿馆回到府中,裴煜的东西不多,只两个小太监提着,跟着送进了厢房。 一行人进了屋,梁靖城率先取了椅子过来,放在裴煜塌边,让萧栖迟落座。罗映见此,心间微有些不适,毕竟从前这些活都是她来做,可现在悄无声息的都变成了梁靖城,自己在长公主身边的位置,怕是将要不復从前。 萧栖迟坐下后,示意罗映给裴煜上茶,转头对裴煜道:「六殿下先喝口茶润润吧。」 裴煜道谢后接过,将一盏茶一饮而尽,萧栖迟见此一笑,命罗映再去倒一杯,这才对裴煜道:「六殿下见谅,念及你我身份,我没有去请太医,而是找了个民间郎中。」 裴煜闻言笑道:「无妨,在下也有此意,未及言说。幸而长公主想得周全。」 萧栖迟沖他和善的笑笑,又道:「我知晓六殿下的难处,这些日子,你就在我府里好好养着,顺圣驿馆那边我也会处理好。你且放心。」 萧栖迟想得确实周道,裴煜心下不由感念。纵然他一直留着防备的心,但也不能对别人的好意视而不见。他看着萧栖迟的眼睛,郑重道:「公主殿下今日的恩情,裴煜必铭记于心。」 萧栖迟打扇笑笑,叫他不必在意。 而就在这时,命人去请的郎中也到了,被小太监引进了屋里。 郎中知道自己今日来的是公主府,见塌边坐上女子众星捧月,便知是昌阴长公主无疑,忙放下药箱在身侧,跪地行礼。 第12页 萧栖迟唤了他起来,看看榻上的裴煜对他道:「孤这位朋友受了些伤,劳烦大夫诊治。」 郎中闻言应下,上前去给裴煜问诊。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郎中转身向萧栖迟行礼道:「回禀殿下,公子周身皆是跌打损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眼下比较麻烦的是右侧肋骨,怕是断了,须得脱衣检验。」 「哦……」萧栖迟扶着梁靖城的手站起身,看向裴煜道:「那我就先迴避了。」 裴煜点点头,萧栖迟沖他一笑,留下几个太监听候郎中差遣,带着梁靖城和罗映,以及其余婢女们,一同退出了厢房。 夜空中繁星璀璨,萧栖迟扶着梁靖城的手来到院中。 地板上白日里柳珠留下的血迹尚在,在黑暗中仿佛几块漆黑的污垢。 萧栖迟扫了一眼,一声轻笑,那双精緻的嵌金丝绣牡丹重台履便踩了上去。而后对罗映道:「罗映,你去给六殿下准备几身换洗的衣物。准备好后就送过去,让太监拿给他。」 罗映离去后,萧栖迟一声不发。只扶着梁靖城的手,在那一片血迹上来回踱步,静静等着屋里的消息。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府里打响亥时的板,方才见郎中挽着袖子,抹着额头的汗水,被一名小太监送了出来。 萧栖迟停下踱步,看向郎中。 郎中走过来,放下衣袖,好生给萧栖迟行个礼,而后回禀道:「回禀殿下,那位公子右侧肋骨断了一根,好在没有伤到内脏,草民已为公子接好。接骨时给公子用了麻沸散,眼下公子未醒,且他这次伤的严重,伤了元气,怕是得睡好久。」 萧栖迟「唔」了一声,说道:「睡了吗?那孤便不进去了。」 郎中方才见萧栖迟是个和善的人,便没那么拘谨,笑道:「殿下确实不必进去了。那草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公主府上为公子问诊。」 萧栖迟闻言一声轻笑,挑眉反问道:「谁让你走了?」 郎中一愣,看着萧栖迟眼中锋利的神色,忽地有些恍惚,这与方才房中的和善单纯模样判若两人。完全摸不透萧栖迟要做什么,一时舌头都有些打结:「那、那……」 萧栖迟看一眼身后一名端着托盘的婢女,婢女会意上前,在郎中面前揭开了托盘上的黄布。 一张千两银票出现在郎中眼前,郎中委实一惊,当即瞪大了眼睛。 萧栖迟眼风从他面上扫过,扶着梁靖城的手,淡淡道:「公子伤好之前,你不许出府,饮食起居,自有公主府的人照料。公子伤好之后,你带着这一千两,还有你的一家老小,离开汴梁,再也不许出现在京城。」 「如若不从……」萧栖迟斜眼睨向他:「孤便有百种法子,让你见识到不听话的后果。」 郎中身子一凛,忙将那千两乖乖收下,不敢再多言一句,匆忙跟了引路的太监离去。 萧栖迟看了一眼烛火昏暗的厢房,对梁靖城道:「回玉色楼吧。」 回了楼中,萧栖迟在梳妆檯前坐下,边让罗映给她卸妆,边对梁靖城道:「明日派人进趟宫,提两个受过穿耳和割舌之刑的太监回来。」 罗映闻言,手轻颤了一下,唿吸一滞。她忙取下萧栖迟最后一枚耳环,收好后,借着准备汤浴之名离去。她有些不敢再呆下去,她心中隐隐有些感觉,萧栖迟往后要做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萧栖迟看了一眼罗映离开的背影,微有些出神。罗映曾是她最忠心的婢女,前世周朝覆灭后,在她被抓的那夜,罗映为护她而死。 可是现如今……罢了,她忠心的是从前那个萧栖迟,而不是她这只恶鬼。只要罗映不离开她,其余的……随她去吧。 见罗映走了,梁靖城俯身在萧栖迟膝边蹲下,边给她捏腿,边问道:「长公主提两个受过穿耳和割舌的太监回来做什么?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忘记设置定时了,不好意思,本章下留评发红包呀~ 感谢小天使不知为不知投下的一颗地雷,爱你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susanmm08」浇灌的营养液,搂住一个啵唧~ 第7章 萧栖迟身子一侧,手肘支在梳妆檯边缘,指背撑住侧脸,散开的墨色长髮,如瀑布般垂落在地上。 她唇角勾起一笑,回道:「当然是伺候六皇子啊。他那个人,在大周这么些年,早就满心窟窿,谁也不信。给他两个又聋又哑的,他恐怕才能放心。」 梁靖城一听萧栖迟竟为裴煜考虑的这般周道,心头当下便有些不爽快,不解问道:「这大梁六皇子来我朝已有六年,先帝在时还好些,这两年几乎没人再记得他,殿下怎么忽地想起去找他?还将他带回府里,对他这般好。」 萧栖迟闻言不由挑眉,轻嘆。这要她怎么解释? 萧栖迟想了想,说道:「许是中意吧。多年前遥遥一见,甚是倾心,如今知他逢难,便想帮上一帮。」 梁靖城是萧栖迟出宫封府后,才指派来的大太监,跟在萧栖迟身边不过两年功夫,自是不知道萧栖迟曾经的往事。 可他好歹也跟了两年,曾经萧栖迟刚和温行玖定下婚约的时候,她分明是满心欢喜,根本不像是心中有他人。且她爱慕温行玖时,眼里有光,全不似现在,嘴上说着中意,眼里全是冷硬。 第13页 念及此,梁靖城復又道:「臣不知殿下为何转了心性,但如今的殿下,非从前的殿下。臣眼瞧着,殿下这是敷衍臣呢。」 萧栖迟闻言笑开,看向梁靖城,不由伸出手去,指尖拂过梁靖城白净又好看的脸庞,捏住他的小巴,调笑道:「从前怎不知你这般贴心?」 「看来臣是猜对了?」梁靖城继续给萧栖迟捏腿,接着试探道:「臣既然猜对了,想来殿下便不是真的中意那位六皇子,那何故要对他那么好?」 萧栖迟的目光从梁靖城面上移开,揉着自己太阳穴,缓缓道:「我那九弟的皇位,坐得实在不稳当。现如今看着太平盛世,但朝廷这两年间却连个质子都顾不上,足可见有些东西早就乱了套。朝中各方势力,说不定已经耐不住性子。裴煜虽然如今只是质子,但终归是一国皇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怕是会有大用处。」 萧栖迟一席话说完,坐直身子,点点自己肩头,示意梁靖城给她捏肩,接着道:「这么好一枚棋子,我总不能让他自由自在。裴煜谨慎,我的人伺候他,在他彻底信任我之前,他恐怕不敢用。正好,送两个又聋又哑的给他,他也安心。」 萧栖迟这话出来,梁靖城这才恍然大悟,眸中闪过一丝明光,忙问道:「殿下此举,某不是打算捂住他的眼,堵住他的耳?」 先将裴煜收进府,他又不敢让外人知晓自己在公主府里,殿下还给他两个又聋又哑的人伺候。那么从今往后,裴煜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岂不是全由他们公主说了算? 萧栖迟笑出声来,清灵的声音里满是快意。她再次感嘆道:「靖城啊,从前我真是瞎了眼,竟没发现你如此合我心意。你且瞧好了,等那两个人送过去,裴煜定然感激不尽。」 梁靖城陪笑道:「是呢。他不信任公主,公主此举,没准他还会觉得善解人意。」被人卖了还得乖乖的感恩戴德。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公主,竟是个如此妙人。 听着这番话,萧栖迟忽地朗声大笑,肩头都不住的颤抖起来。清灵又干净的声音,化作这般无遮无拦的笑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诡秘。仿佛要将压在心里深处,那些无法消解的痛,都以笑的形式发泄出来。 泪光溢上她的眼角。曾经,裴煜以爱之名,也是这般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繫,让她生命中,唯有他一人。 那时,她刚跟裴煜回到梁朝,感情正是如胶似漆,难捨难分的时候。曾经在逃亡路上,他们是共患难的爱侣,可等到了梁朝,他成了皇子,而她是个失去了国家的公主,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三个月后,梁朝局势大变,他从皇子,一跃成了太子。纵然他依然待她如初,但萧栖迟却总感觉不安,毕竟她当时一无所有,担心配不上他。 恰好那时,她的贴身侍卫许上云,带着二十名从大周逃出来的侍卫,一路寻她,最终寻来了梁朝。那时她想,身边有了人,正好可以藉此为自己赚一份立足之本,也好让自己有些除了裴煜之外的依靠。 起初,她将这事告诉裴煜时,裴煜满口里说着支持她。可当她真的去和许上云等人着手准备之后,裴煜却满是不高兴。 矛盾爆发在她晚归的一天夜里。那晚裴煜发了好大的脾气,言辞激烈到让萧栖迟心惊。 他说她接触外男,质疑她是不是天生就不懂得如何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无论她怎么解释,裴煜都听不进去,认定她就是个孟浪的女子。 萧栖迟有口难辩!她不明白,为何从前一直那么开明而又聪慧的裴煜,会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那么偏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那一次争吵,让他们的感情元气大伤。纵然后来和好,却不再如从前那般如胶似漆。 而她也为了照顾裴煜的情绪,自折臂膀,断了与许上云等人的联繫,送走了他们。只能还像从前一样,住在他的别苑里,依靠他生活。 念及这桩往事,萧栖迟忽地笑停。身子开始不住的发颤,手紧紧地攥住,水葱似得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若非支走了许上云等人,她又怎么会只能在天牢里等死? 他用大发脾气的方式,给她设下了无数的规矩。一旦她稍有些不合他心意,等来的便是他可怕的质疑,言语上的责备。 甚至到后来,演变成他来别苑看她,她因沐浴,晚出去半刻钟的功夫,他都会给她摆脸色。告诉她,她晚了半刻钟,是不在意他的表现,他很不高兴,让她下次注意。 她只能在他画下的规则内生活。每天都好似走在冰面上一般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哪里没做好,又惹来他的不快。 重生后的那两日,她用了整整两日时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有人再能控制你,也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你是自由的,是自由的。就这般跟自己说了一万遍,她的精神才一点点舒缓下来。 与他曾经的方式相比,萧栖迟只是给他两个又聋又哑的下人,那可真是温和多了。 但是不着急,等他信任她,等他爱上她,才是他地狱受刑的开始。 萧栖迟深吸一口气,忽地松开了攥紧的手,颤抖的身子也平静了下来。 她伸手拂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垂着眼睑,对梁靖城道:「郎中的方子已经开好了吧?明天吩咐司药的婢子,将方子里要紧的药,去掉几味,让他的伤好慢些。他是个谨慎的人,可如今他在外头过得那般艰难,得让他在公主府多住些时日。」 第14页 梁靖城温声道:「臣省得。」 而就在这时,罗映走了进来,捲起珠帘,站在门口行礼道:「殿下,汤浴已备好。」 萧栖迟应下,起身沐浴休息。 这一晚,萧栖迟睡了个好觉。晨起梳妆时,萧栖迟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梳头的罗映问道:「昨晚让你送的衣服,可都送过去了?」 罗映回道:「依殿下的吩咐,都送去了。」 萧栖迟「嗯」了一声,接着吩咐道:「以六殿下的伤势,估计得在咱们府上多住些时日。等他能下地之后,喊人去量他尺寸,给他好好做几身。秋衣、冬衣都要,要用进贡的料子和皮子。」 罗映应下,萧栖迟又自顾自的问道:「后日便是盂兰盆节了吧?让你们请骷髅戏和鬼戏艺人来府一事,都办好了吗?」 梁靖城忙道:「臣已办妥,且他们都排了新戏,就等盂兰盆节当夜演给公主看呢。」 为萧栖迟做好妆容,选好相配的衣裙,罗映这才恭敬退去了一旁。萧栖迟欣赏着镜中自己的妆容,唇边笑意盈盈,欣赏半晌,方才收回眼,对梁靖城道:「让人去备轿子,等下我们去瞧瞧六殿下,瞧过后咱们进宫一趟。」 她得趁着裴煜现在还无法起身,抓紧办一桩事,不然以他的聪明,被发觉可就麻烦了。 萧栖迟站起身,伸手递给梁靖城,唇边挂着笑意,如一缕春风般离去,扔给罗映一句话:「早膳送去厢房吧,我和六殿下一起用。」 萧栖迟到了裴煜的厢房里,但见他还在榻里睡着,轻薄的纱帐下,隐隐可见他尚有些发白的脸。 伺候在裴煜身边的太监,见萧栖迟进来,忙过来行礼,说道:「殿下,公子昨日用了麻沸散,睡得沉。方才郎中过来给他扎针都没醒。要不要臣去唤他醒来?」 萧栖迟摇摇头,说道:「不必了,让六殿下好生歇着。回玉色楼用早膳吧。」 回到玉色楼,萧栖迟在椅子上坐下,婢女们奉了早膳上来。萧栖迟便让罗映布菜,边问道:「温公子眼下如何了?」 第8章 罗映想起昨日看到的一切,心微微一颤,强自忍下不适,对萧栖迟道:「回禀殿下,又惊又恐的闹了一夜,今天早上才睡过去。」 萧栖迟「嗯」了一声,吩咐道:「等他醒了,今日就趁夜,让许上云送去周边镇子上吧,扔街上就好。」 这话萧栖迟说得轻巧,神色就像从前吩咐她,衣服上要绣什么花一样平常。罗映微微垂眸,轻声应下:「是。」 用过早膳,萧栖迟出门坐轿,往皇宫而去。 入了宫,刚下早朝。轿子行在宫道上,时不时外边就会传来一些男子嗓音沉闷的说话声。 萧栖迟伸手挑起轿帘的一个角,向外看去,但见官员们三两结伴,正朝外走去。 正欲放下帘子,而就在这时,萧栖迟忽地看到一名二十来岁,身着绯袍的青年男子。瞳孔骤然紧缩,眸中咻然闪过一丝森冷的寒意。 廷尉丞谢非復! 前世就是他杀了皇帝,发动政变,颠覆大周! 父皇在时,谢非復是他钦点的状元,一篇《傲松赋》,令他名扬大周。彼时,他少年意气,一腔热血。《傲松赋》中更是极力称赞包拯和宋慈,誓要做一名不畏强权,清白断案的好官。 父皇极其欣赏他,直接让他去了他梦想的,掌大周刑狱的廷尉手下,做了廷尉属官,廷尉丞。 起初,谢非復也确实如他梦想的一样,专心断案,使有罪之人伏诛,使蒙冤之人翻案。 可惜,梦想与现实,永远差着十万八千里。他因耿直断案得罪太多权贵,最后更是得罪了陈太师。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削官外放,路上又逢瘟疫,父母亲眷病死大半。 之后发生了什么,萧栖迟无从得知,她只记得,四年后,谢非復再度回朝,已是陈太师心腹。但是两年之后,陈太师忽然失势,谢非復成了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师,紧着便是皇帝驾崩,宫变登基,大周覆灭。 前世萧栖迟不曾过多关心过国事,期间很多隐秘都不知晓,直到泰元帝驾崩,她才意识到朝廷大乱。没过多久,她也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阶下囚。 萧栖迟的目光扫过宫道上的谢非復,他一人独行,并不与人结伴。目视前方,眼里满是青年的桀骜,脚下虽步履如风,双肩却稳如泰山。 现如今的谢非復,还未被削官外放,想来还在坚守着自己的梦想。 谢非復同萧栖迟的轿撵擦肩而过,离开了她的视线。萧栖迟放下帘来。 轿中光线昏暗了下来。谢非復的出现,让她的头脑忽变清明,之前那些善变到无法控制的情绪,仿佛在此刻尽皆烟消云散。 萧栖迟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细细思量起来。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趁早杀了谢非復,以绝后患。二是护住他,绝不能再让他遭受陈太师的迫害。那么他就会如他《傲松赋》所言一般,去完成自己守护律法的梦想,与夺位登基八竿子打不着边。 现在的谢非復,好杀。但是若她想拿住大周在手,还有个陈太师在前头挡着。陈太师同太后勾结,她自认不是对手,唯有谢非復有能力对付他。 所以谢非復不能死,但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盂兰盆节,她的鬼戏演得好不好。 第15页 萧栖迟微微挑眉,扶了扶鬓髮,暂将谢非復的事甩去了脑后。 不多时,轿子在温太后宫门前停下。她此行不是为太后而来,但身为长公主,为表孝道,无论如何都得先来拜见太后。 萧栖迟不耐烦地蹙眉,捏了捏眉心,再抬眼时,已如戏法儿般换成了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 萧栖迟走下轿子,梁靖城顺势过来扶住她。太后宫门前的婢女,当即迎上来向萧栖迟见礼。 萧栖迟眸中含光,露出一排洁白的齿贝,微一侧首,笑问道:「母后可在宫中?」 那婢女回道:「回长公主的话,太后娘娘去奉三清了,正巧不在宫中。」 不在正好。萧栖迟对那婢女道:「成,那我先去看看皇帝,等晚些时候再来拜见母后。」 萧栖迟扫一眼那熟悉的宫苑,转身上轿,回忆似潮汐般涌上心头。 世人皆贊温太后是真正母仪天下的人,就连后宫诸人,也无人不称赞温太后的温良恭俭的美德。上至妃嫔,下至父皇子女,都奉温太后为女子的表率。 前世的萧栖迟,也曾以为温太后是个极好的人。 但其实想想,哪有人会让所有人都喜欢?当所有人都觉得一个人好时,大多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善于经营自己。后来若不是见识到裴煜如何经营自己的形象,她恐怕永远也意识不到这一层。 父皇在时,不喜外戚权力过大,故而温家荣耀有余,实权不足。后来温太后为萧栖迟选亲,便定下了温行玖,是想用萧栖迟的公主身份,为温家再抬一层门楣。这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 彼时,太后说不放心她嫁给不知根低的人,还贴心的举办宴会,唤了温行玖进宫给她相看,说尊重她的意见,若瞧不上,就不定亲。 可惜啊,她信了太后那番推心置腹的关怀,再加上温行玖的才情样貌她都满意,便应了下来。 结果呢,六年夫妻,恩爱不见,只相敬如宾。若不是后来遇见裴煜,见识到他那么一汪如海般得深情,她都不知道爱情居然可以那般热烈。 想想前世的自己,贵为公主,却自始至终,都如一个傀儡般,活在别人的控制里。枉她自诩从来见解独到,熟不知,在权力的网中,她从来没有自由过。 想来正是因为如此,后来被囚天牢,她才会那么怀疑自己,她的自我才会彻底崩塌。 凝眸出神间,轿子已到了泰元帝的勤政殿,帘外传来梁靖城轻唤她的声音:「殿下,到了。」说着,掀起了车帘,一缕明光洒在萧栖迟的裙摆上。 萧栖迟将手伸给他,让他扶自己下了马车。 已快到巳时,日头高照,勤政殿外站着几名官员,额上都已渗出汗水,面色显得很是焦急。似是有什么事情要同皇帝商议。 萧栖迟绕过他们,着人通报之后,等在殿外。 不多时,伺候皇帝的贴身太监走了出来,沖萧栖迟行个礼,赔笑道:「陛下早朝累了,已在殿中歇下,长公主不如改日再来。」 萧栖迟闻言瞭然,皇帝十四的年纪,正是多动爱玩儿的时候。从前她每次来找皇帝,都是奉太后之命,前来劝说他收心勤政。皇帝不想见她,意料之中。 念及此,萧栖迟没急着走,对太监道:「原是如此。那劳烦公公帮孤问问陛下,快到盂兰盆节了,孤搜罗了一些骷髅戏和鬼戏艺人,陛下有没有兴趣?」 大太监闻言,沉吟片刻,对萧栖迟:「长公主殿下稍候。」 说罢,大太监转身进去。不多时,再次出来,侧身礼让:「陛下正好醒了,长公主里边请。」 萧栖迟道谢后,随他一起入了后殿。 她被大太监引至花园,尚未走进,便已听到少年清亮的笑声,似是投壶中了。 萧栖迟轻笑一声,扶着梁靖城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果然,花园中,身着常服的泰元帝,正在同几个小太监玩儿投壶,明媚的笑容挂在小少年稚嫩的脸上,显得单纯又可爱。就像个寻常人家爱玩儿爱闹的孩子。 这样好看又明朗的少年,若不是皇帝,恐怕是个长辈见着都会喜欢。只可惜,他不是寻常少年,而是自十二岁登基的大周帝王。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常见且也应该。但他是皇帝,就得早慧,就得学会沉稳。他的贪玩,会让他自己,乃至整个国家,都走向万劫不復的深渊,就像前世一样。 泰元帝看见了萧栖迟,心中惦记着骷髅戏和鬼戏的事,眼前一亮,正欲迎上前询问。忽地又想起从前萧栖迟每次来对他的劝告,心里没来由生出一堵墙。 他刻意敛一敛神色,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看向萧栖迟道:「七姐,你来了。」 萧栖迟见此行礼:「昌阴长公主,拜见陛下。」 「平身。看座。」说罢,泰元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两手扶膝,明知故问道:「听雅离说,你找朕有事?」 「正是。」说着,萧栖迟扫一眼泰元帝左右两边的侍从,欲言又止。 泰元帝见状,会意,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朕和七姐说说话。」 大太监雅离,给萧栖迟搬来椅子后,带着所有人退去了远处。萧栖迟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对泰元帝道:「陛下,从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旁人家的孩子打马球的时候,陛下在批摺子。旁人家的孩子结伴寻猎的时候,陛下还是被困在这四方的天里。」 第16页 萧栖迟眸中闪过真切的心疼,轻嘆一声,推心置腹道:「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你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我实在不该多嘴去劝说你那些话。作为姐姐,我应该多疼疼你,多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番话,实在是说到了泰元帝的心坎里,宫外那些公子们的生活,他确实羡慕。他身边所有的长辈,母后、外祖家、还有像萧栖迟一样的其他哥哥姐姐,每次见他,都会长篇大论的劝他勤政。 他回回都很生气,他从来没说不想当个好皇帝。他已经很努力了,难道努力之余,他就不能做些他喜欢做的事情吗? 这若是往常,他无论如何都会在萧栖迟面前装出一副帝王样来。但今日,萧栖迟这番话说的窝心,他没控制住神色,便抱怨了出来:「可是七姐从前说,要学魏国大长公主,劝谏帝王,是做公主和亲人的本分。」 第9章 萧栖迟没忍住笑了出来,自打一下手背,说道:「是……是皇姐的不是。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思来想去,劝谏你的人那么多,有你母后,有其他哥哥姐姐,还有满朝文武大臣,实在是不必多我一个。皇姐这不是准备了骷髅戏和鬼戏,来给你赔罪嘛。」 听萧栖迟提起骷髅戏,泰元帝来了兴趣,眉毛一挑,对萧栖迟道:「好看吗?」 萧栖迟沖他神秘的点点头,而后道:「特别好看,精彩极了!那小腿高的骷髅,做得活灵活现。鬼戏里,有戏台子上女鬼寻包公伸冤的故事,还有唐太宗夜游地府的故事。」 泰元帝越听,眼睛越亮,他正欲说什么,神色却又忽地暗淡下来,嘟囔道:「这些玩意儿,母后肯定不让进宫。」 萧栖迟笑道:「不能进宫,你可以出宫啊,去我府上住上两日,不就都看全了吗?」 泰元帝眼前一亮,凑近问道:「七姐有什么好法子吗?」 萧栖迟沖他狡黠的一笑,示意他附耳过来。泰元帝顺从地凑过去,萧栖迟在他耳畔一番细语。 片刻后,萧栖迟起身,一个瞭然的笑意,漫上泰元帝稚嫩的小脸,还夹杂着一丝奸计得逞的坏笑。 萧栖迟看着喜不自胜的泰元帝,神色中笑意宠溺。到底是被悉心呵护着长大,且萧栖迟又是从小见到大的姐姐,仅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泰元帝明显已经和萧栖迟亲近了起来。 泰元帝兴奋地站起身,就要拉着萧栖迟一起玩儿投壶。萧栖迟自是欣然应下,陪着小皇帝玩儿了许久。一同用了午膳后,小皇帝这才放萧栖迟出宫。 出宫前,萧栖迟又去了趟太后宫中,但太后依旧未归,萧栖迟留下一句「那我改日再来拜见母后」,便出宫归府。 目送萧栖迟走远,刘嬷嬷转身进了宫中,向愁眉不展的温太后行礼道:「回禀太后,昌阴长公主走了。」 听罢,温太后支着额,这才一声长嘆,雍容的面容上满是愁云,她嘆息道:「哀家都不知该如何见她。行玖昨夜一夜未归,那贱蹄子柳珠也不知去了何处。就怕这俩人是趁着成亲前,私自跑了。」 刘嬷嬷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午膳,知道太后心里发愁,今早温家传话进来后,太后的眉宇就没舒展过。 刘嬷嬷让人将凉下去的菜都撤下去,重新换热菜上来,而后对太后道:「太后也不要太过忧心,他们就算跑,也才一夜,跑不远。这不是已经着人去找了吗?想来温家有太后暗中安排的人,很快就能将他们俩人找回来。」 温太后四十来岁的年纪,地位尊贵,本该保养的极好。但嫡出的五皇子和六公主早夭,挫磨的她心力交瘁,如今年华早已不復。她就剩下老九这么一个儿子,幸好是顺顺利利的坐上了皇位。 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母族温家能够趁她在世更强盛一些,日后也好成为儿子的助力。 她费了好大功夫,苦心经营,一面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一面还要让萧栖迟心甘情愿的嫁给她侄子,当真辛苦。奈何行玖这孩子从不念好,就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委实叫她头疼。 温太后一声长嘆:「就盼着能抓紧将人找回来。柳珠那个贱蹄子,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了。」 念及此,温太后復又对刘嬷嬷道:「老三中秋节要归宁,在外头好好给她收拾个府邸出来,让她舒心住着。她失了儿子,这次能归国瞧瞧,也是梁帝怜悯她。不然这和亲出去的公主,有几个有生之年还能回来的?给内侍省吩咐下去,齐阳长公主回朝事宜,务必上心,她失了孩子,莫再叫她心里不畅快。」 刘嬷嬷行礼应下,陪笑道:「太后仁慈,这歷朝歷代,若说善待丈夫子嗣的太后,恐怕无人能出您其右。」 温太后闻言微嘆一声,无奈道:「到底稚子无辜啊。」 话至此,下人们端着新做的饭菜进殿,在刘嬷嬷的劝慰下,温太后这才拿起筷子。 萧栖迟在宫里陪泰元帝玩儿了一上午,又和皇帝一同用了午膳,回到府中时,已到未时,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 萧栖迟前脚刚进府,后脚就有小太监上来通报:「启禀长公主殿下,六殿下和温公子都已醒。」 萧栖迟点点头,对罗映道:「罗映,你带许侍卫去安排温公子吧。我去瞧瞧六殿下。」 罗映行礼应下,面色含忧的看着萧栖迟和梁靖城离去。 她轻嘆一声,去找了许上云,将他带到玉色楼关押温行玖的房间。 第17页 房门打开,闷了两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温行玖坐在榻上,痴痴得望着墙角。 许上云见温行玖这么一副痴傻的模样,不由眉心一跳,那对入鬓的剑眉当即深锁。 昨日萧栖迟处罚温行玖和柳珠时,他在处置温行玖随行的侍从,并没有亲眼看到。 但是后来听其他侍卫说起,才知昨日下午有何等惨烈,他还有些不信。他自小陪公主一起长大,实在不敢相信那会是公主所为。 而就在此时,痴傻了许久的温行玖,似是才觉察到房中有人来。 他慌慌张张地下了榻,竟是两手做兰指状,规规矩矩贴于侧腹前,含羞行礼:「婢女柳珠,参见两位贵人。」一举一动,莫不是小女儿情态。 许上云见此,喉结微动,怔怔地看着温行玖。 一旁的罗映轻嘆一声,说道:「醒来后就这样了。长公主摧毁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又让他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把自己当成女人,然后替心爱的人活下去,或许是他在连翻打击下,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许上云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温行玖,他仿佛能听到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罗映看向他,接着道:「许侍卫,你我皆是自小陪长公主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她眼瞧更器重梁靖城一些。殿下身边,我已是说不上话。若有机会,还请许侍卫规劝一二。」 罗映寄希望于许上云,现如今的她,面对萧栖迟,既无力,也没胆量。许侍卫打小就肯吃苦,人也勤谨,九岁的时候,就以一身好武艺,被选拔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卫。 既有能力,又有智慧。其实罗映一直觉得,是他对长公主的忠心误了他,若他不把自己拘在长公主身边做一个侍卫,或许成就不会亚于年少时便名满大周的谢非復。 「她不会突然变成这样。」许上云忽地道。 罗映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而后道:「可确实不曾发生过什么。」 许上云沉吟片刻,而后道:「我会留心。」说罢,许上云上前,打晕了温行玖。 而玉色楼的另一面,裴煜也已醒了过来,但肋骨断裂,伤势严重,尚无法下榻。郎中一早就来给他看过,公主府的人伺候也周道,用过早膳,药也已经服下。 屋子里已奉上纳凉的冰,一片清凉。 萧栖迟进屋的剎那,便觉一股寒意爬满全身,再看着微凉的空气里,裴煜那张熟悉的脸,心头沉重的压抑之感,直逼得她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有之前萧栖迟畏寒之惊恐在前,梁靖城一直警惕的看着她。屋里其他伺候的太监和婢女,也都神色惶惶的觑着,生怕见屋里如此凉爽,他们殿下復又惊恐震怒。 但没想到,萧栖迟却换上一个笑意,朝裴煜走了过去。 但梁靖城明显感觉到,萧栖迟扶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梁靖城随意吩咐道:「公主前几日受了些风,见不得凉,你们别打扇了,冰也撤去些吧,等过会儿再给六殿下送进来。」 婢女们依言去办,徐徐传来的凉风停下,萧栖迟这才觉稍微好些。 她在裴煜榻对面的椅子上,含笑关怀道:「府里的人伺候可还周道?」 裴煜道声谢,而后回以一笑:「很周道,多谢殿下。只是……我实在无需这么多人伺候。」他不知萧栖迟帮他是否目的单纯,这些人在身边,就好似一双双眼睛,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萧栖迟面前。 果然。萧栖迟笑笑,命人将今日,从宫里提出来的那两名太监带了上来,而后对他道:「这二人是我今日刚从宫里提来的。他们受过穿耳和割舌之刑,以后就留在这里伺候六殿下,六殿下觉得如何?」 裴煜眉心一动,若是由此二人伺候他,那他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说出去。只是使唤起来略麻烦些,但宫里的人,怎么都受过□□,想来眼睛看一看,也能明白他要什么。 裴煜不由看向萧栖迟,眼底颇有些动容。看来她也想到了这层,怕他不信任其他人,觉得不安全,这才送这二人过来。 一时间,裴煜竟觉有些无地自容,看来人家是真的单纯的想帮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心思。但终归是皇室,是与他们大梁争锋相对的对手,纵然她无坏心,有些东西,该避还是得避。 念及此,裴煜诚挚道谢:「多谢殿下,殿下思虑周全。」 萧栖迟略客气两下,而后向裴煜问道:「如今殿下可有与梁朝互通消息?」 裴煜闻言眸色微寒,莫不是萧栖迟帮他,真有旁的目的? 怎知萧栖迟问完后,接着补充道:「我有个姐姐,父皇在时便已和亲大梁。多年未见,听闻她今年中秋将会回来省亲。一般来说,嫁去他国的公主,一生都难再回来。姐姐这次回来,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有些担心她。」 第10章 前世,裴煜就是为了救被他父皇打入天牢的萧晚迟,才让她去换她。 当时裴煜承诺的极好,说只要救出她的姐姐,等将她姐姐送离大梁,就会立马安排个死囚将她也换出来。 等那时,皇帝就算想找,也只能找到她这个有几分相似的人,并不能对她定罪。 一面是自己深爱,又有恩于自己的裴煜,一面是自己的亲生姐姐,萧栖迟便应了下来。 第18页 但没想到啊,等她的会是那么可怕的一个地狱。 当时在狱中,萧栖迟想了很多很多。无论怎么分析,她都不觉得,裴煜会爱上自己父皇的妃子。所以他对萧晚迟,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裴煜此人,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对一个陌生人,他都能真正的付出精力和时间去关照有加。 就连当时许上云等人找来梁朝时,他一面私下里跟萧栖迟吵架,说她接触外男。另一面,却又将许上云等人照顾的很好,衣食住行处处周道。许上云被她送走时,还跟她说,太子是难得的好人,值得託付。 裴煜对不熟悉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他有提拔照顾之恩的萧晚迟,功夫更要做得滴水不漏。对萧晚迟,多半是为了报恩。 但是她得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裴煜对萧晚迟到底是什么看法,毕竟大周,依然有萧晚迟的势力。 裴煜听萧栖迟如此一问,稍有些安心,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能被送来做质子,想来公主也能想到我在大梁的境遇。如今已有六年,未曾收到过半分大梁的消息。殿下有位姐姐和亲梁朝的事,我知道,但那时我已经来了大周,不曾见过她。」 萧栖迟听他这般说,安心了不少。答案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只要萧晚迟没早一步行动就好。 念及此,萧栖迟轻嘆一声,似无意般说道:「姐姐也是可怜,早年孤身一人远嫁。她这次回来省亲,想来四哥一定很高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 裴煜闻言,眉心微蹙:「裕和郡王?」 萧栖迟点点头:「就是裕和郡王啊,你见过我四哥吗?是极风流的人物。」 裴煜干笑一声,说道:「不曾。」 萧栖迟耸耸肩,颇有些无奈道:「可惜四哥只和姐姐亲近,并不理会我。且听闻四哥和王妃伉俪情深,相比之下,我那亲事,真是一言难尽。」 裴煜见萧栖迟眉宇间有愁意。单纯的小姑娘,忧愁的神色就这般毫不遮掩的爬上眉梢,显得更加无心机。 裴煜已是许久未见过这么敞亮的人,也愿意关心对他好的人,便问道:「听闻公主同温家公子定亲,莫非不好吗?」 萧栖迟眉宇间的愁意愈发明显,那双红润的唇也不自觉嘟起了些,她泄气道:「好是好,只是我打听了一番,才知他极钟爱他的一位婢女。」 裴煜微一挑眉,问道:「通房?」 萧栖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裴煜笑道:「你若不喜,成亲后打发了便是。」 萧栖迟立马否定,微一侧首,道:「可我想要一个只爱我,只对我好的人。在我眼里,感情从不分高低贵贱。以我的公主身份,我自可以处置她。但是这不也是仗势欺人吗?若异地而处,我是那个婢女,只因身份不如他人,就被夺走心爱之人,那该是何等的怨怼。更何况,到时指不定驸马也会生我的气。」 这话,裴煜就曾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观点,一模一样的论述。他就是能把话说的如此令人信服。所以已经失去家国的萧栖迟,当时也敢做梦嫁给他。 如今,他是个什么也不是的质子,她也得让他看到,处在高位之上的她,是可以和他相爱的。 裴煜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身为公主的萧栖迟,居然会去在乎一个婢女的感受。以他十八年来对人的认知,得是心极其柔软的人,才懂得换位思考,才会与人共情。共情,实则是一种能力。 不及裴煜说话,萧栖迟接着对裴煜道:「兴许在你们看来,这没什么,只是个通房而已,打发了便是。但是对我来说不同。我是去嫁人的!可这嫁过去,分明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哈哈……」这话说得逗趣,裴煜闻言笑开,小姑娘侧头不忿的样子,竟甚是可爱。 饶是梁靖城这几日已经看惯了萧栖迟的喜怒无常,但此时此刻,萧栖迟这般单纯无邪的样子,还是叫他莫名晃神。 就好似现在的萧栖迟,身体里住了好几个灵魂,随时会变成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 萧栖迟如此有趣,裴煜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挑眉问道:「那……你想退婚?」 萧栖迟肯定地点点头,而后又愁道:「可他是太后的侄子,这婚事还是太后懿旨,亲自所赐。哎……麻烦。想找个相知相许,只喜欢我的人,可真难。」 裴煜闻言,鸦羽般的长睫微动,而后道:「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但你是公主,想来旁的女子得不到的,你能得到。」 「是吗?」萧栖迟看向裴煜:「以公主身份得到的一心人,是惧怕,是讨好。但我想要的一心人,希望只是因我是萧栖迟,而非公主。」 少女眉宇间忧愁仍在,但是眼底却多了一份坚定。裴煜有些愣神,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何传闻中,都说萧栖迟是个与世间大道反其道而行的女子。 身为公主,一不仗势欺人,二不以权迫人。既是善良,又有自信。若她不是个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不会说出只因我是萧栖迟,而非公主这句话。正因她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好,她才会希望有个能真正懂她的人。 而他也恰是如此,虽然这些年来,他从未落下过自己的文武功课,但只因身份不如旁人,也没有人真正愿意了解他。 她的难处,在于身为女子,在这个男子三妻四妾的大环境里,难诉委屈。就好比她不愿嫁温行玖,旁人只会觉得,她身为公主,想要什么不能有。但她却理解那婢女,也不愿要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 第19页 而他的难处,则是空有一腔志向,却根本没有可以给他施展的机会。甚至眼下,他满心里考虑的,只有活下去。 萧栖迟看着裴煜的神色,心知种子已经种下。 她和裴煜之间,有些东西,她从未怀疑过。就是逃亡路上的相知相许。 她有心,也有脑子,她感受的出来,那时彼此相知和相爱,是真的。 而他的行动,却也如他所言的那般,是最懂她的人。 他们彼此之间,有极相似之处。裴煜也有他旁的男子所不及的优点,比如——自知之明。 人活一世,难在自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也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该干多大的事儿。不像当初温行玖,自己例行问他晚膳是否一起用,他便觉得自己爱他爱得要命,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 但是裴煜不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不盲目自信,哪怕是后来做了太子。这就能让他敏感且准确的抓到别人的变化,与人相处时很好的把握分寸。 比如,她例行问温行玖是否一起用晚膳,温行玖会觉得她爱他爱得要命,从而摆出一副不屑之色。但是裴煜,就能分得清你是例行一问,还是出于爱他,并给出截然不同的回应。 自知者,往往也有能力知人。 听萧栖迟说完,裴煜沖她一笑,眼中似有赞赏:「想来这些年,很多人听完公主这番想法,只会觉得不解,不明白公主为何身有权力,却白白浪费。」 梁靖城闻言,长睫微动。他不明白裴煜这话里的逻辑,但是曾经,他确实这般嫌弃过萧栖迟,甚至还因跟了这么一位主子而暗自伤怀过。 果然啊……萧栖迟深笑,能明白她所思所想的人,只有裴煜。只可惜,她已非昨日的萧栖迟。 萧栖迟也看向裴煜,眼里的动容真诚。 往昔的回忆似倾巢般而来,萧栖迟只觉自己的声音,和逃亡路上初相识时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她神色有些渺远,但语气却格外俏皮:「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伯牙遇子期?」 和前世多么相似的话,那时他们也是因为这份相知,所以感情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燃烧起来。短短七日的功夫,他就已成了她心底深处最亲近的人。 萧栖迟的手莫名颤抖起来,那些痛苦的回忆也一起袭来。无法想像相知到那个地步的裴煜后来会变成那样。 她还是觉得看不明白裴煜这个人,为什么他能那么分裂?为什么能集神明与恶鬼于一身? 萧栖迟忽地很想扑上前去,挖出裴煜的心好好看一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手在衣袖下陡然攥紧,残存的理智让她逼出一个笑意,对裴煜道:「你还伤着,我就先回房了。后日陛下要来我府上看骷髅戏,我得好好准备一番接驾,你在屋里好好养伤便是,不碍事。」 说罢,萧栖迟扶住梁靖城的手臂,极力稳住身形,跟裴煜告辞,似逃一般的离开了厢房。 转身的同时,萧栖迟脸上的笑意垮了下去,面上一片阴森。 从厢房出来,回到玉色楼。 萧栖迟踏进玉色楼门栏的剎那,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打在了出门接驾的太监脸上。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当即就跪了下去,那被打的太监,连脸都不敢捂。 「滚!」萧栖迟厉声道。婢女们忙爬起来低头小跑了出去。 萧栖迟站在房中央,胸膛起伏不定。她只觉自己溺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压得她连唿吸都困难。 她知道,裴煜带给她的那些阴影,梁朝天牢里那些可怕的经歷,从未真正的从她心里离开过。 萧栖迟忽地双膝一沉,颓然跪倒在地,掩面痛哭,长裙如绽放的牡丹般铺了一地。 第11章 她找不到变回从前那个萧栖迟的路,她当真觉得,现在自己这幅模样,就不该继续活着,自己痛苦,身边的人也痛苦。 可她心中,始终有一层无法消解的痛,让她至今都有种有口难辨的屈辱与无奈。而这从何而来,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她与裴煜大伤元气的那次争吵,就是许上云来找她,他说她接触外男,行止孟浪的那次。 无论她怎么解释,裴煜都不信她,而她也为了让他放心,自折臂膀,生命中只剩下他。 但没想到,三个月后,还在梦想着和他成亲的萧栖迟,等来却是裴煜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眼前一黑是什么感觉,那日萧栖迟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那天她以为,她和裴煜的感情,应该是走到了尽头。 但是没想到,成亲的当晚,他却抛下新婚妻子,来了别苑。 那晚裴煜说得话,萧栖迟至今记得字句清晰。他说:「其实娶她这件事,父皇已经逼了我很久,但是为了你,我一直没有答应。一直到上次和你吵架,你和外男那般亲近,我真的很绝望,心灰意冷,父皇又催得紧,方才答应下来。」 萧栖迟只觉有苦说不出,她明明没有!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再和别人有纠缠?明明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他为什么不信她? 她明明没有做!可解释他都不信!她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相信。而他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也叫萧栖迟想怪都找不到话头。 这便是萧栖迟至今都觉有口难言,心里宛如溺毙般的憋闷。 那晚他还对她说:「你放心,我最爱的人是你,我绝不会碰那个所谓的太子妃。我刚成为太子,眼下不好忤逆父皇,等我大权在握,立谁为后,还不是我说了算。」 第20页 萧栖迟还能有什么办法?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艰难,如今能成为太子,他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她完全能理解,也支持他。 且眼下,许上云他们已经断了联繫,她已自折臂膀,日后生活还得依靠他。何况她爱他,爱到只需想一想会失去他,都觉得窒息难忍。 萧栖迟没办法,只能拼命自己消化心中的怨怼。但心爱的人身边,正大光明的站着的人不是自己的感觉,那种隐蔽又绵密的心痛,可以压制,可以迷惑自己短暂的忘记,却根本无法消解。 在此之后,每一次想像从前一样,毫无顾虑的去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时,那种绵密的痛便会来袭。仿佛吞下的蜜糖中,永远裹着尖利的针。 但是不久之后,她等来的,又是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他又说父皇催嫡子,只有那一次,他也没办法。 萧栖迟泣声止,仰头笑开。她就这般跪在地上,任由讽刺的笑声响彻在玉色楼内。 她心中这无法消解的痛,若再全部还给裴煜之后平息了便也罢了,若不能,那就……拉着所有能拉上的人,跟她一起奔赴灭亡吧。 凭什么只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她做不到让自己开心,也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开心,但是让所有人都不开心,却是很容易。 「哈哈哈……」 萧栖迟的笑声愈发诡秘,门外被她赶出去的所有下人,各个手指紧拧,面面相觑,眼底全是惧怕。分明方才殿下还在大哭,忽然却又大笑不止。他们开始真切的担忧,他们殿下,或许是被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附了身。 梁靖城阴冷的眼,扫过那些下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力极强:「都把嘴管严实喽,若谁敢私下议论公主,那温府婢女柳珠,就是你们的下场。」 下人们闻言,当即低下了头。现在公主这样,别说议论,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半晌后,门内忽地传出萧栖迟的声音:「靖城,取酒来。」她再不麻痹自己冷静下,生怕当下就冲去厢房掐断裴煜的脖子。 梁靖城应下,去给萧栖迟取来今夏刚酿的错认水,还贴心的替她温了一下。 萧栖迟重新梳妆更衣,带着梁靖城,去了公主府后花园的水榭内。 天色将暮,她吩咐公主府四处都点上正红色的灯笼,她想看夺目的颜色,温温吞吞的素雅之色,根本满足不了她如今的眼睛。 公主府本就修得富丽堂皇,正红灯笼一挂,更是将整个公主府衬托的万分大气华贵。 若是往常,任谁见了,第一感觉恐怕都会说一句喜庆吉利。可是今日……她偏偏又叫骷髅戏和鬼戏艺人都来到花园中,让他们将排好的戏演给她看。 一时间,富丽堂皇的花园内,恍若有群魔乱舞,群鬼戏嚯,再兼鬼戏中那富有节奏感和颇具神秘色彩的音乐,更是让整个后花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富丽之美。 萧栖迟一个人饮酒不过瘾,她又唤来所有样貌出众的侍卫和太监,勒令他们陪她一起喝。众人起先都有些惧怕和觉得诡异,可当酒上头,鬼戏也逐渐演到精彩处,顾忌便也少了起来。 霎时间,公主府笙歌迭起。 裴煜在房中听到动静,有些奇怪,本想问问,但一看身边那俩又聋又哑的太监,便也无从问起。自己伤着,更没法亲自去看,只当萧栖迟是在排练盂兰盆节的骷髅戏和鬼戏,未作多想。 这一夜,梁靖城极力讨好,无论萧栖迟想做什么,他都狗一般的舔上去。唯有罗映和许上云,站在一旁眉心紧缩。 罗映愈发的担忧,也愈发的害怕,这样的公主……纵然忠心未变,她却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伺候。 萧栖迟举着酒杯,早已醉眼迷离,她看向一旁的许上云。 见他依旧腰板挺直的站着,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面上流出一丝困惑。若论样貌,其实许上云不亚于裴煜,但他过于安静,又多年来都对萧栖迟始终如一的忠诚,让她有些忽视他。 其实,前世她有机会获得不同的人生,如果裴煜不曾出现,想来许上云也会来救出她。他确实也来了,只不过那时她已经在梁朝,已和裴煜在一起。 若是当初没有为裴煜自折臂膀,而是选择跟许上云走,或许她就不会受天牢里那些苦。 萧栖迟站起身,拖着摇曳的裙摆,走到许上云面前。身子有些不稳的她,不由伸手扣住他的腰封。那双柳叶眼因醉酒而眨动的极其缓慢,她嘟囔着问道:「你为什么不陪我?」 这话问得委屈,竟是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就好似一个丢了玩伴的寻常小姑娘。 许上云心头一颤,低眉看看自己腰封上,那只纤细的手,温和道:「不能都醉,臣得守着公主。」 萧栖迟本想勒令他来陪她喝酒,可话到嘴边,她才发现,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世,她丈夫抛弃她,最爱的人也抛弃她,唯有许上云没有。逃出来之后,不远千里,费劲力气,也会来找她。这一世,罗映明显是已经怕了她,梁靖城从前嫌弃她。可是许上云,待她还是如一。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无论她是不是公主,他都不曾变过。他明明那么安静,却又拥有不动如山的力量。 萧栖迟的眼里氤氲上一层水雾,重生回来这么久,那些不甘与怨气第一次莫名短暂的消散。她看向许上云的眼睛,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第21页 这话问得很没有安全感,且她眼里的神色,就像一个受惊的小鹿,急需被安抚。许上云薄唇微动,回道:「臣不知公主遇上了什么事。但臣相信,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有公主的理由。」 他自小看公主长大,公主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她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她若说,他便帮她绝了那些糟心事,她若不说,他便静听她的吩咐。 萧栖迟听罢,看着他的眼睛展颜一笑,神色像鬼戏里初到人间的懵懂小妖。 许上云未被萧栖迟这般注视过,心下微有些慌乱,不由垂下眼去。 这时,梁靖城似是觉察到什么,走上前来,扶住萧栖迟的手臂,瞥了许上云一眼,对萧栖迟道:「殿下,这戏才演到精彩处,您怎就不看了?臣刚用果子兑了酒,殿下可想尝尝。」 萧栖迟醉的厉害,不明觉厉的便被梁靖城扶走。 转身的剎那,梁靖城的眼风颳过许上云英气冷峻的脸,他的神女,断不可分宠给旁人。 许上云亦是觉察,眉心微蹙。他从来都知道,梁靖城是条毒蛇,但从前长公主不搭理他,可是现如今,这般的人在公主身边,怕是不妙。 萧栖迟和梁靖城已回到前面的座位上,一旁的罗映低声对许上云道:「瞧见了?我只怕梁靖城的野心,不是一个公主府能圈住的。」 许上云握剑柄的食指,在剑柄上轻点一下,并未多言。 这一夜笙歌,直到萧栖迟困意来袭,方才迟迟散去。 第二日,萧栖迟一直睡到下午,直到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泰元帝今晚就会来公主府,罗映方才匆匆忙忙将萧栖迟叫起来。 萧栖迟刚醒,眸色还有些迷离,但当她听闻,小皇帝今晚就要来时,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忙下榻,眼里闪着灼耀的光芒,一把捏住罗映的手臂,问道:「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萧栖迟:累了,毁灭吧,大家一起。 裴煜:后背凉飕飕。 男主预备队梁靖城:你凉是应该的。 男主预备队许上云:你凉是应该的。 男主预备队谢非復:你凉是应该的。 第12章 罗映的手臂被萧栖迟捏得生疼,她看着萧栖迟兴奋难抑的目光,担忧惧怕齐聚。 萧栖迟吩咐她的东西,都备在地牢。可为何公主听到皇帝会来时,要问地牢里的东西?那可是皇帝啊…… 罗映不敢再想下去,倘若公主要做的事真如她猜想的那般,俨然已经脱离了她能接受的范畴。她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公主府,她不知该如何再呆下去。 她极力平稳住内心的动盪,对萧栖迟道:「备好了。」 「哼……」萧栖迟一声轻笑,推开罗映的手臂,拂袖从榻上站起身,光着脚踩在地上,缓缓向梳妆檯走去。 萧栖迟垂眸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对罗映道:「罗映,给我上妆,今日要艷丽些,衣服也选朱红。」 罗映忍着手臂上的痛感,忙朝梳妆檯走去。按照萧栖迟的要求,为她择选配饰和胭脂。 罗映一直心神不宁,梳头的时候,不慎扯疼了萧栖迟的头髮。 萧栖迟手指按头,蹙眉「嘶」了一声。罗映见此,许是这连日来萧栖迟留下的阴影之故,未及萧栖迟做出反应,她便已惶恐跪倒在地,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萧栖迟一愣,侧头看向跪在身旁的罗映。眼里流出一丝疑惑,她什么要跪她?她可是前世以命护她的人,是她一辈子也不想失去的人。她为什么要跪她? 她知道,她现在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即便她沖她发火,也是心中那只恶鬼作祟,她绝不会伤害她或者惩罚她分毫! 念及此,萧栖迟笑道:「罗映,你怕什么?起来,继续给我梳头便是。」 罗映听见萧栖迟笑,一时心中更是惶恐,这些日子长公主笑着杀人的事情还少吗?她已完全琢磨不透萧栖迟,她在哭,可能下一刻就会笑,她在笑,可能下一刻就会要谁的命。 可她也不敢违逆萧栖迟,只能硬逼着自己站起来。拿起梳子,继续给萧栖迟梳头。她全程精神紧绷,生怕下一刻,萧栖迟就会开口,用从没见过法子折磨她。 这种完全无法把握未来的恐惧,让罗映这个妆做得极累,直到做完时,她后背贴身的中衣已经全部湿透。每一刻都度日如年,她无法想像,今后继续伺候萧栖迟的日子,要怎么过。 用过晚膳后,萧栖迟一直等在后花园的水榭内。直到夜幕将近,华灯初上,方听闻泰元帝驱车前来。 萧栖迟挑眉一笑,扶了梁靖城的手,出门迎接。 门外只有一辆寻常的马车,跟着的人不过五六,且都身着常服。 萧栖迟笑意愈发深,小皇帝果然单纯,真的依她所言私自离宫。 萧栖迟四下瞥了一眼,见公主府的侍卫已将几条路都堵上,便知无人看见,手轻轻一挥,命人将泰元帝的马车直接牵进了府中。 马车进府,萧栖迟这才对车行礼:「昌阴长公主,参见陛下。」 车帘忙被掀起,露出泰元帝那张稚嫩的小脸,他喜道:「七姐快起来。」 泰元帝跳下马车,满面春风:「七姐的法子当真管用,这不是临近中元节。昨夜我高唿见鬼,然后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母后果然便即可带人去了大相国寺祈福,还说要祝祷做法事,去七日呢。眼下所有人都以为我撞了鬼,我装着不让任何人进我的殿,真就顺利的跑了出来。」 第22页 他本以为只能出来玩儿一晚,但没想到,母后要去七天。这下他可以畅畅快快的痛快七日了吧。不仅能看鬼戏,还能去逛逛汴京花市,顺道去甜水巷里瞧瞧,指不定能遇上几个别有滋味的姑娘。 萧栖迟闻言一笑,边引了泰元帝往水榭走,边说道:「那真得恭喜陛下了,这次陛下,总算可以好好歇歇。」 萧栖迟引了泰元帝到水榭内,命人摆上瓜果酒水,便让人上了鬼戏。 泰元帝全程专注,看到精彩处,声声叫好,萧栖迟则一直在旁边作陪,美酒美人,一样都不曾落下。 这一夜的泰元帝,极尽放纵与享受,总算是感受到了些许做皇帝的快意。萧栖迟则一直含笑看着,姿态从容又淡定,仿佛在等候欣赏昙花一现般满足。 一直到深夜,泰元帝分明已醉酒,乏困不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看戏,最后实在熬不住,睡倒在桌子上。 见泰元帝睡着,萧栖迟缓缓打扇,挑眼看向一旁的许上云。 许上云会意,手一抬,当即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和许上云一起,直接将泰元帝身边跟随而来的几个侍从捂嘴打晕。仅一瞬的功夫,人便已七歪八倒的躺在地上。 萧栖迟斜靠在椅子上,打着扇,一言未发。许上云等人上前,去拖地上横七竖八的侍从,梁靖城在则一直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拖人。 待地上清理干净,梁靖城这才带着两名太监走到泰元帝身边,俯身在泰元帝耳畔道:「陛下,您喝多了,臣带你下去休息。」 泰元帝迷迷煳煳的被叫醒,便由两名太监,直接扛去了地牢。而萧栖迟,一直坐在一旁含笑打扇,仿佛和眼前发生的一切,隔绝两个世界里,只凝眸看着不远处的鬼戏。 泰元帝再次醒来时,只觉脖子似落枕了一般剧痛,周遭也阴冷的厉害,盛夏时节,却有一股股阴风直往他脖子里钻。 他顺手一撑,正欲起来,却发觉手掌触感坚硬,根本不似在榻上。 泰元帝怒而睁眼,待他看清周遭的一切时,怒火尚未来及发出,整个人便陡然怔住。这是什么地方?如此阴森可怕,还有这么多刑具? 「呵……」耳畔传来一声女子鬼魅般的轻笑。 泰元帝扭头看去,正见侧后方,多了一张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铺着白狐皮的椅子。而他的七姐,昌阴长公主萧栖迟,正含笑凝眸看着他。 泰元帝站起身,少年清明的眼里满是不解,问道:「七姐,你这是做什么?」 萧栖迟的笑意愈发的深,她缓缓道:「做什么?当然是让你生不如死啊。」 「你敢!」泰元帝怒目圆睁。 萧栖迟一抬手,几个强壮的太监上前,就将泰元帝按在地上,单膝跪在萧栖迟面前。泰元帝怔怔得看着萧栖迟,眸里的神色愈发不敢置信。 萧栖迟瞥了他一眼,这才扶着梁靖城的手起身,缓缓朝泰元帝走去。 前世在梁朝天牢里,她看过好些囚犯,分明是被囚.禁,被刑罚所折磨。可是到最后,他们却又会对那些威胁他们生命的人,感恩戴德,唯命是从,甚至视他们为毕生唯一的恩人。 萧栖迟纵然不解,却也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可以被驯化的。 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她学会了地狱般的手段,如今地狱归来,她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一个十四岁的单纯少年,拿什么来跟恶鬼斗呢? 萧栖迟在泰元帝身边停下,侧首低眉,缓缓开口:「你是皇帝,可你年纪太小。这个朝廷,整个大周,你皇位之下的三千世界,你了解多少,又看过多少?任何决定,你都得问陈太师的意见,生活琐事,你深受你母后掣肘。」 「小九……你怎知陈太师没有异心?你管不住他打压异己,可知未来会给大周,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萧栖迟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泰元帝的头顶,缓而字句清晰,迴荡在空旷的地牢里,莫名叫泰元帝心头一震。 泰元帝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全感,他奋力挣扎,奈何根本不能无法挣脱,泄气停下,厉声道:「萧栖迟!你敢关朕在地牢,你信不信朕摘了你的头!」 萧栖迟嘲讽的笑声当即响彻地牢,但听她道:「那也得你活着出去才行啊!」 泰元帝当即愣住,忙追问道:「萧栖迟!你要做什么?母后七日后就会回来,到时候她若发现朕不见了,必然会找朕。满朝文武也会找朕,你知不知道扣押皇帝的后果是什么?」 泰元帝话音落,罗映心蓦然一跳,忙看向萧栖迟。心里暗盼着长公主能够悬崖勒马。那可是皇帝啊,仅仅关押皇帝这一桩,就够他们全府上下死个一百回。 萧栖迟却对泰元帝的话恍若未闻,后果?她当然知道,但那有比家国破碎可怕吗?萧栖迟没有理他,转身回到了贵妃榻上坐下。黑脸要交给别人唱。 梁靖城会意,沖萧栖迟微一施礼,转身走上前去,挡住泰元帝的视线,笑着道:「陛下,您是偷跑出宫,走之前,更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来了公主府。您就算死在地牢,到时候尸体往外一丢,又有谁会怀疑到我们公主头上呢?」 泰元帝闻言,不由咽了口吐沫,他确实对萧栖迟毫无防备,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受了惊吓,正在殿中养病。 第23页 他看向梁靖城,声音已因惧怕微颤,问道:「你们要什么?」 梁靖城抬手,让手下的太监,端了一盆水过来。他伸手,取下泰元帝头上的赤金簪冠,将他头髮解下。 而后指一遍牢房里的刑具,笑吟吟道:「公主仁慈,给了陛下两个选择,要么自尽,死个痛快。要么就把这盆水顶在头上。这盆里的水若是洒出来一滴,您就要受一种刑,但坚持的越久,您就活得越久。陛下,您选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我看有小天使问,是不是买股文,不算是吧,如果确定裴煜要被扬灰,我到时候会说。么么哒~ 第13章 萧栖迟侧躺在贵妃榻上,斜眼睨着皇帝。 人就是这般,你若逼他,他就会狗急跳墙。但是若你给他选择,他就会不自主的,选对自己更有利的那个。不知不觉间,就会在你的规则里行动。 果然,泰元帝身子一颤,伸手端起了水盆,顶在了头上。只要他坚持住活下去,就能等到母后和满朝文武来救他。 萧栖迟看着顶好水盆的泰元帝,不由一声冷嗤,这结果,意料之中。 她伸手唤来梁靖城,低声吩咐道:「皇帝的事要紧,这几日你亲自盯着,你不在我不放心。」 梁靖城拱手行礼:「殿下放心,臣必将这事给您办妥。」 萧栖迟点点头,而后道:「不能让他睡觉,水洒出来就罚,不许妇人之仁,等他崩溃的时候,再来通知我。」 梁靖城行礼应下,萧栖迟抿唇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脸,带着罗映转身出了地牢。 昨夜皇帝醉酒后,就被关进了地牢里,萧栖迟是今早才来看他,等了一个时辰,他才醒。 眼下萧栖迟从地牢出来,日已高照,她命人准备了些糕点,留下所有下人,包括罗映在内。自己提着食盒,去了裴煜房中。 这几日萧栖迟都没来见他,每日除了郎中按时前来给他诊治,再无人来。他肋骨断裂,又不能下榻,屋里这几日过得委实闷。 裴煜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裴煜闻声看去,朗声道:「进来。」 房门推开,但见萧栖迟手里提着食盒,沖他一笑,走了进来。 裴煜忙将书放在塌边,笑道:「公主来了?」 萧栖迟走过去,在他塌边的椅子上坐下,将食盒放在矮柜上,说道:「这几日忙着皇帝看鬼戏的事,一直没空来瞧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裴煜点点头:「好些了,郎中每日都会加些止疼的药,休息什么的都无碍。」 萧栖迟看了看他手边的书,问道:「在看什么?」 裴煜低眉看了一眼,回道:「躺在榻上养病实在无趣,随手点了一本诗集,解解闷。」 萧栖迟笑道:「我想你也是闷了,给你带了些糕点过来。不如,咱们边吃,我边给你念故事吧?正好给你解解闷。」 裴煜一愣,却见萧栖迟已经离座起身,去书架上挑书。她要给他念书?裴煜不自觉将场景往脑子里一过,心头莫名一动。 恍惚间,萧栖迟已拿了一本话本子,走回了塌边。她扬扬手里的书,说道:「《女驸马》,这位女驸马可是娶了公主呢?」 裴煜闻言失笑:「你也是公主,若换做是你,发现自己嫁了个女人,会不会生气?」 萧栖迟闻言,眨巴眨巴眼睛,食指点着下唇,认真的思索起来。 她本就生的貌美,是先帝几位公主里,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前世和裴煜相遇后,欢愉之时,他便总是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她的脸,眼里是满满欲。她的容貌,裴煜喜欢。 裴煜静静看着萧栖迟深思,那双眉眼生得风情无限,但神色动作却又甚是俏皮可爱,在纯与欲间反覆拉扯,只拽着他的眼睛无法收回。 「我知道了!」萧栖迟眼睛一亮,看向裴煜道:「我肯定会生气,但生气后,我也一定会帮她。」 裴煜笑笑道:「可你要是帮她,你就得帮她隐瞒身份,就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萧栖迟认真又想了一会儿,发现裴煜给她出了个难题,忙反问道:「那你呢,要是让你娶个男王妃,你娶不娶?」 裴煜脸色一变,正色道:「我可不好男风,要有个男的敢骗我娶他,看我不杀了他。」 萧栖迟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嗔道:「咦……怎么这么凶啊?」 猝不及防的接触,裴煜心头一怔,他已是许久,不曾这般放肆的和人玩闹过。 这些年,仿佛一直有一座重山压在他的身上,叫他喘不过气来。萧栖迟明媚的笑脸,好似冬季一束温暖的光,让他的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不及他说话,却听萧栖迟接着道:「虽然凶是凶了点,可是你这样我更喜欢,骗了就是骗了,直接了当的反抗,远比去体谅对方的难处,要舒服得多。」 裴煜闻言,问道:「你是不是经常替别人考虑,委屈自己?」 萧栖迟眸光一动,轻嘆一声,而后点点头:「我母妃早逝,我也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现在定了婚约的人,也不喜欢我,身为公主,却只能受人摆布。」 萧栖迟话说得委屈,裴煜听着有些心疼。他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裴煜对萧栖迟道:「我也一样,说出去是皇子,但实际上却是个受人摆布的傀儡。」 第24页 萧栖迟闻言嘆息:「看来,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自由,任何人都逃不开。人一生只能这样了吗?」 裴煜沖她抿唇一笑,摇摇头,而后道:「不会,所有人都在束手束脚的前行,就看谁能在现有的规则里,做到最好。」 萧栖迟抬眼看向他,多么熟悉的话,前世裴煜就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字不差。而他也确实如他所言,在所处的环境下,做到了极致。 萧栖迟也顺势前世的话:「感觉,你懂得很多,我好像能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若是给你机会,你绝对可以挣脱囹圄。」 萧栖迟的眼里隐带崇拜,如此真挚的眼神,叫裴煜心头微颤。自成为质子至今,他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女孩子,且还是大周的公主,如此貌美,又对他如此诚挚的赞赏。 他感觉得到,他和萧栖迟之间,有些东西,莫名的相似。她能明白他的想法。一时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可理智告诉他,她是大周的公主,和他在对立面。且她是风风光光的公主,已有婚约,而他不过是个落魄皇子,未来在哪里都看不到,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对萧栖迟有这般念头。 即便有了,表达了,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他。大抵只是对他观点的贊同,才有这样崇拜的眼神。他有自知之明,实在不觉得大周的公主会对他生出想法。 萧栖迟见他半晌不言,侧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煜笑笑,说道:「没什么。」 萧栖迟摇摇头,将手里的书放下:「你有心事,可是因为现在的处境?」 裴煜闻言,眼睑微垂,而后道:「见笑了。」他现在就是这般处境,有眼睛都能看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萧栖迟对他道:「我瞧得出来,六殿下是个心智坚韧的人,绝不会一直都困于囹圄。日后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帮你。」 裴煜闻言愣住,反问道:「我可是大梁皇子,你敢帮我吗?」 萧栖迟闻言挑眉道:「我不懂什么朝堂往来,我只知道,人要会惜才,要同人真挚交往。我既将你带来了府里,我就会帮你帮到底。且我也不傻,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只要我真心待你,你也会真心待我。不可能利用我。」 裴煜确实是这样的人,即便当初她和裴煜的感情,已因争执即将消亡,但外祖家出事的消息传来时,他还是不留余地的出钱出力,帮着萧栖迟外祖家渡过难关。 他对萧栖迟,说出爱那个字之后,于责任二字上,当真无可挑剔。 所以后来,分明承诺过不会碰太子妃的他,在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来后,面对萧栖迟的质问,他能义正言辞的说:「我对你仁至义尽,我不欠你。你也少拿是我先招惹你这种话来堵我,你能理解我,就接受,理解不了……你也离不开我,又何必抓着不放,没事找事?」 萧栖迟的心阵阵抽搐,却依旧含着笑意望着裴煜。 裴煜眸色间隐有动容,萧栖迟真的了解他!莫非……传闻中一生难求的知己,他遇上了吗? 裴煜正欲开口说话,却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二人闻声看去。 门外传来许上云的声音:「殿下,顺圣驿站中安排的人回来禀告,说是有一位自称来自大周的中贵人,有要事告知六殿下。」 萧栖迟和裴煜相视一眼,眼里皆有疑惑之色。 萧栖迟沖门外道:「人在哪儿?」 许上云回道:「回殿下,臣已将人带回公主府,在门外候着。」 萧栖迟向裴煜投去询问的目光,裴煜点点头。萧栖迟对许上云道:「将人带进来吧。」 门被推开,许上云颀长的影子投进屋内,他身子一侧,便见一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外。 四目相对之下,裴煜和那名男子皆是神色怔恸,裴煜忙道:「齐公公?」 齐公公忙俯身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道:「六殿下,昭仪娘娘于端午家宴上,向陛下陈情准您回朝,因后妃干政见罪于陛下,被剥去位分,禁足宫中,等候发落。」 隋昭仪,裴煜母妃极好的姐妹,在裴煜母妃过世后,一直照顾着裴煜,情同母子。 裴煜闻言,急于下榻,怎知再次牵动肋骨上的伤,蹙眉疼回了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叶似人间投下的一颗地雷,扑倒亲亲~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浇灌的营养液呀,啾咪~ 那什么,由于我存稿已经有七万多字了,所以现在基本能确定,裴狗八成要被扬灰了。 我写文太依赖感觉了,不写到人物之间的那个互动,我就共情不到人物们的感情。我曾因为这个,有本提前决定不换男主的文,导致留下了很深的遗憾。那本中途几度写不下去,断更很久,那之前,我可是自写文来从没断更过的啊!至今我都不敢再去看那一本,是遗憾,也是认清自己是属于什么类型作者的一个过程。希望大家见谅(wink~) 现在这本存稿相当丰厚,但前期为了榜单需要压一下字数,等v后,我使劲更! 第14章 萧栖迟忙上前扶住裴煜:「别急,慢慢问。」 那位齐公公也忙上前,神色间满是担忧:「殿下你可还好?」 萧栖迟这般一扶他,身上苏合香的气息顷刻涌入裴煜鼻息,宛如一只小手般,将他动盪的心安抚了下来。 第25页 裴煜深吸一口气,看向齐公公,问道:「眼下昭仪娘娘如何了?」 齐公公嘆息道:「尚在禁足,陛下还未发落。但是殿下,陛下一向对后妃干政一事厌极,昭仪娘娘,怕是凶多吉少。」 裴煜的手,陡然攥紧坐下床单,额角处青筋亦是根根绷起。他想救昭仪娘娘,可是现如今,自己也身在囹圄,怕是他急到吐血,都无力救出昭仪。 他没法儿回国,以他当初在大梁的处境,也根本没有能求助的人。 萧栖迟扶着裴煜,目光落在他几欲泣血的面容上。她记得前世的事,隋昭仪出事,正巧赶上萧晚迟归国,隋昭仪的命,就是萧晚迟帮着裴煜保了下来。自此,萧晚迟深得裴煜信任。 念及此,萧栖迟对裴煜道:「六殿下莫急,或许……我有法子。」 裴煜和齐公公同时看向萧栖迟,眸中的光芒就好似快溺毙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 萧栖迟却不及言说,转头对门外的许上云说道:「这位公公远道而来,想来一路兼程,你带他下去休息,好生照看。」 萧栖迟在最后四个字上压重,凝视许上云的双眸,许上云会意,上前将齐公公请了下去。 齐公公临走前,颇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敢违逆萧栖迟的命令,只好跟了许上云离去。 萧栖迟看着齐公公离开的背影,瞳孔微缩。隋昭仪被禁足,一个禁足后妃宫里的太监,是如果离开皇宫的?不仅能离开,还能一路北上,通过重重关卡,来到大周汴梁。 等许上云带齐公公离开,关好门,萧栖迟这才抿唇一笑,将裴煜扶好在榻上。正欲抽出手臂,却被裴煜一把握住,他急言道:「不知公主有何法子?」 萧栖迟任由他握着手臂,对他道:「歷朝歷代,质子出国,一为质,二为交。交,便是质子与所在国的关系。若让梁帝知晓,六殿下深得大周皇室的心,想来看在大周皇室的面子上,会对昭仪娘娘网开一面。」 裴煜闻言,神色暗淡下来,漆黑如星的眸子,在眼眶里左右不定,他迟疑道:「可我并不得皇室的心,若是大周先帝还在,或许我尚能恳求一二,可是现如今……」 萧栖迟伸手盖住裴煜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说道:「父皇不在了,但还有我啊。我即刻便修书一封,以我的名义送去大周,给隋昭仪。如此这般,梁帝也不好揣摩你同大周的关系,投鼠忌器,想来隋昭仪可保。」 这便是身份,便是权力。让裴煜几欲呕血的事情,让她来做,不过就是一封书信就能解决的事。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栖迟的眼睛,不知是担心的还是感动的,眼中竟有一层水雾,他喉头微动,哑声道:「为什么帮我?」 萧栖迟一笑,就这般扶着他的手臂,在他塌边挨着他侧身坐下。同样的话,她曾经也问过裴煜,而她也说出和当年裴煜同样的回答:「因为你值得!」 曾经的裴煜,给过她无数的美好。那些闪着光的回忆,让她得知裴煜迎娶太子妃之后,还是无法狠下心离开他。心里总是抱着希望,以为他还能像从前一样。 彼时的回忆,似天光般漫散而来,萧栖迟柔声开口:「我看得出来,殿下是个极好的人,有自知之明,也看得到别人的好。帮别人,或许会忘恩负义,但是殿下,永远不会。」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身前身后名,还是出于他对自己的要求,裴煜确实是个极负责的人,于此一点上,无人不称赞。这便是他似神明的一面。 心跳蓦然失了一拍,她了解他?裴煜凝视着萧栖迟的眼睛,缓缓道:「是!我永远不会!」 萧栖迟的面容,渐渐和他幻想中爱人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曾经那个憧憬的模煳人影,在心中忽然有了形象,就是萧栖迟。 裴煜有些不敢再看萧栖迟的脸,眸光下垂,却忽地瞥见,自己正紧捏着她的小臂,而她纤细的手,正盖在自己那只手上。 裴煜唿吸一瞬间紊乱,慌忙放开。萧栖迟这也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四目相对,二人收回手,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裴煜这样的神色,萧栖迟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们的感情,早在裴煜成亲后,无数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即便她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他,可是裴煜……却早已不復从前。 萧栖迟笑停,忽地道:「若我定亲的人,不是温行玖就好了。」 裴煜闻言,似是意识到什么,心脏骤然紧缩。可他只是个未来不知在何处的质子,凭什么肖想大周的长公主。何况以人家的身份地位,自是更希望与自己匹配的人,是个门当户对,出色的人。他……不配。 念及此,他笑道:「太后给殿下选的亲,想来极是不错。」 裴煜眼神中一瞬的落寞,还是被萧栖迟敏捷的捕捉到。这样的神色,曾经萧栖迟也有过。 那时她想,一个失了家国的公主,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凭什么嫁给大梁的皇子。可最终是裴煜,给了她无数的信心。用他饱满的爱,用他那张翻黑为白的巧嘴。 他曾说:「栖迟,你别怕,你只管好好跟着我,其他的事交给我,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那时的他,真的像一棵大树,站在高山之巅,遮挡所有的风雨。她则可以安心的躲在他的身后,什么也不必担心。 裴煜不敢,觉得自己不配,那么就让她像当初他一样,来给他信心,给他敢来爱的勇气。 第26页 萧栖迟侧头,语气间隐含不快,对他道:「温公子心中有人,太后为我定得这门亲事,不过只是为了抬高温家的门楣。六殿下……」 萧栖迟看向他,眼里是无尽的悲哀:「我已是长公主,身份加无可加的贵重。可想做什么,却从来由不得自己。我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我毕生唯一想要的,就是一个真正懂我的人,一个真正爱我,护我在心口的人。」 萧栖迟的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脸上,诚恳道:「我看得出来,六殿下就是我想要的那类人。自知,且能知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里,都有向死而生的勇气。」 裴煜闻言怔住,似是没想到,萧栖迟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是他们才认识短短几日,她就说这样一番话,都叫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另有目的。可是他一个落魄质子,有什么值得她来算计?且他看得出来,萧栖迟是个赤诚之人。 可是……他还是不敢信,堂堂大周长公主,会瞧得上他。 萧栖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和当初的她一样。念及此,萧栖迟对他道:「六殿下,你相信一见如故吗?我知道你我相识时间尚短,但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 说抛去身份不谈,裴煜很欣赏萧栖迟,自信,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诚挚待人之单纯,也有处事清醒之智慧。但……她到底是公主,若他们真的在一起,萧栖迟能解除婚约吗?违逆得了太后吗? 念及此,裴煜干涩的笑笑,说道:「能得公主相助,已是感恩至极。不敢再肖想其他,且我如今的处境,也给不了公主什么。」 他现在一无所有,但是他知道,若为人夫,便要有为人夫的样子。他无法忍受,心爱的人跟着他,他却什么也给不了。 「我什么都不缺!」萧栖迟紧着道:「我母妃早逝,父皇也在两年前过世。即将要成婚的人,心里也没有我。栖迟毕生所求,唯爱而已。」 爱,谁都爱得起。可若只是停留在嘴上,那还算什么爱?他不知旁人如何,但于他而言,只要他和旁人建立起关系,他就要尽他所能的负起责任。 「殿下……裴煜不配。」他苦笑着说道。 「好……」萧栖迟点点头:「太苍白了,我知道只靠说,太苍白了。不急,你先好好养伤。我去写书信,即刻送往大梁,你放心,我一定保隋昭仪娘娘无恙。」 说罢,萧栖迟沖他温柔一笑,叮嘱道:「你好好休息。」而后转身离去。 裴煜凝眸在萧栖迟离开的背影上,忘了收回,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苏合香的气息,死死缠着他。 无论今后如何,他永远也不会忘了,今时今日,绝境之中,囹圄之下,萧栖迟给他的一切! 萧栖迟走到门外,回头看一眼厢房的门,收回目光时,眼里的温柔尽散,化作如刀般的冷硬。 曾经的他们,相识不足七日,感情便已如火般燃烧起来。彼时,她已从公主成为阶下囚,而裴煜却正好借大周灭亡归国,那时他毫无顾及,大胆的表达他每一分情义。 现在,她也可以了吧? 第15章 萧栖迟回到玉色楼,即刻便修书一封,并备两份厚礼,命人以她的名义,送去了大梁。 信中言及,大梁六皇子裴煜,秉性纯良,资质出众,已与昌阴长公主成为至交好友。此次来信,实是因六皇子惦念隋昭仪娘娘,特来信问候。一份厚礼,献陛下以表六皇子挂念父皇之心,另一份,则送于隋昭仪,感激幼年时的照拂之恩。 不止送信,萧栖迟还让送信的侍卫,多带了几个人,此次前往大梁,除了替裴煜救隋昭仪,她还需要打探一些大梁皇室的消息,日后好让裴煜走上高位。若他走得不够高,摔下来的时候,又怎会知疼? 萧栖迟用半日的时间,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刚在城门下钥前,送了侍卫的快马队出城。 夜色如美人的爱抚,缠绵落下,繁星浩瀚,公主府处处已点起暖橘色的灯。 今晚才是盂兰盆节,时不时便可见被放飞的孔明灯,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渐行渐远。 萧栖迟带着一架机关椅,叩响了裴煜的房门。房内裴煜道:「请。」 房门被推开,萧栖迟触目惊艷的容貌出现在眼前,裴煜的心莫名一颤。但听她笑道:「没打扰你休息吧?」 裴煜抿唇笑,摇头:「离休息还早。」 萧栖迟拍拍罗映推着的机关椅,说道:「这椅子是鲁班后人所造,可推行。想着你都闷了好几日了,正好今晚盂兰盆节,我们去放河灯祈福,可好?」 盂兰盆节,确实该去祭奠一下母妃。念及此,裴煜应下:「劳烦公主。」 萧栖迟示意罗映将机关椅推进去,而后道:「我与六殿下,虽不是同朝,但都是皇嗣,倒也不必公主殿下的称唿我。六殿下若是不介意,日后便唤我栖迟吧。」 说着,萧栖迟和罗映一起,将裴煜扶到机关椅上坐好,罗映正欲上前推,却被萧栖迟挡住,自己推了裴煜出去。 裴煜闻言失笑,说道:「那你也不要再叫我六殿下,唤我寒羽便是。」 寒羽,是裴煜的字,萧栖迟问道:「可有什么寓意吗?」 裴煜笑笑,侧身靠坐在机关椅上,他浑雅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北方冬来,候鸟南归。但是有一只大雁,却因年纪太小,在南归的时候掉了队。没有领路的头雁,它迷失了方向,无论怎么飞,都找不到南归的路。若是不能离开,等它的,将会是北方严峻的寒冬。」 第27页 罗映带着下人们,远远跟在后面。公主府的小路上,只有萧栖迟和裴煜,在缓缓走着。萧栖迟不由蹙眉问道:「后来呢?」 裴煜接着道:「它想尽一切办法,问路,找方向,几次都险些活不下去。它经歷了无数苦难,慢慢长大,慢慢强壮起来,也终于找到了方向。最后,它顶着北方的第一场雪,振翅上天,最终回到了鸟群中。」 萧栖迟听他讲完,唇边亦漫上一个笑意:「所以,寒羽的寓意,是向死而生?」 裴煜点点头,他也希望,自己能像那只大雁一样,最终振翅上天,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可是萧栖迟不喜欢他的字,寒羽,总让她想起梁朝天牢里那个生冷的寒冬,以及行刑那日,他冷漠的眼。念及此,萧栖迟语气间,颇有些委屈,嘟囔道:「这名字寓意很好,但也不好。」 裴煜侧头,抬眼看向身后的她,不解道:「为什么?」 萧栖迟微微撇嘴,说道:「这世间当真不公平,有的人生来顺利,平安无忧的一辈子,但有的人,就得经歷万千的苦难,才能得到别人天生便已有的东西。寒羽,是曾经的裴煜。但是现在你认识了我,我便不会让你向死而生。」 「栖迟!我再也不会让你跳崖!」这是曾经裴煜跟她说过的话。 前世被押解上路后,温行玖早已带着柳珠不知逃去了何处。萧栖迟那日站在崖边,将同温行玖成亲时的结髮,扔进了山谷里。以发代己,死过一次后,便是重生。她这样盼望着。 后来,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裴煜。跟他说,心灰之时,曾让那缕头髮,代自己跳了回崖。裴煜听闻,紧紧搂着她,气息在她耳畔缭绕,哑声对她说:「我再也不会让你跳崖!」 那时她以为,她真的遇到了人生的终点,遇到了毕生唯一的方向。 后来她才知道,承诺,在时移事易后,每一字一句,都是插在心上的一把把利刃。夜夜甦醒,夜夜钝刀锥心! 那夜的情形歷歷在目,萧栖迟似呓语般的重复道:「裴煜,我绝不会让你向死而生。」 裴煜的心蓦然一动,诧异万分。为何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她的感情,就能这般热烈而来?可诧异的同时,他也格外感动,大周六年光阴,看尽冷暖,何曾有人这般诚挚的待过他? 一时间,心头有无数的话,想要问萧栖迟,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从何问起。他又有什么资格问起? 萧栖迟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我直唤你的名字,可好?裴煜?」自始至终,她爱的,只有那个逃亡路上,似火一般热烈的人。她不要寒羽。 裴煜闻言失笑,点头道:「你喜欢就好。对了,你可有小字?」 萧栖迟不曾有小字,但是逃亡路上,为了隐姓埋名,他曾唤她苏苏。念及此,萧栖迟道:「没有小字,小字,那是极得宠公主的殊荣,我可没有。就唤栖迟吧。」 「栖迟……」裴煜小声衔着这两个字,忽地问道:「可是出自杜甫的《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白头供宴语,乌几伴栖迟?」 萧栖迟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杜甫这首里的栖迟二字,乃漂泊之意。我母妃说,我名中栖迟,是出自《长亭送别》,乃留恋之意。她与我父皇最恩爱的时候,曾一起看过的戏文。」 说着,萧栖迟缓缓念起《长亭送别》中的那句词:「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这便是她曾经对裴煜的盼望,可到底,他还是选了那「异乡花草」,忘了「此处栖迟」。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公主府的小池边,萧栖迟停下,走到裴煜身侧,沖身后的罗映招招手。罗映见状,忙将备好的莲花河灯送了上来。 萧栖迟接过河灯,递给裴煜一盏,说道:「你身上有伤,不便外出,我们就在这里放。公主府的小池,是活水,连着汴河。想来的我们的心愿,也能随着河水,去向远方。」 说罢,萧栖迟捧起河灯,闭目许愿。 裴煜坐在机关椅上,仰头看着萧栖迟的侧脸,池水中粼粼的波光,照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神色愈发恬静。 半晌后,萧栖迟许完愿,睁开眼睛。裴煜见此,目光如被烫到般,忙收了回来,闭目许愿。 萧栖迟见他还没睁眼,自先上前,将手中的河灯放了出去,而后回头看向裴煜。 待裴煜睁眼,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伸手道:「许好了吗?我帮你放。」 裴煜因肋骨之伤,无法独行,点点头,将手中莲灯交给了萧栖迟,萧栖迟帮他放了出去。 小池里水流很慢,两盏河灯,一前一后,缓缓朝远处飘去。萧栖迟凝眸看着河灯,轻嘆道:「我记得幼时,也是盂兰盆节,母妃带我去放河灯。那时母妃已经病重,也是和我过得最后一个盂兰盆节。那日,我许下心愿,希望母亲康復。可是我的河灯,却翻在了河里,被河水淹没。」 「那日我哭了好久,母妃却说,河灯脆弱,被水打翻也是寻常。她说,她会亲自给我刻一个有我名字的玉佩,今后无论何时,只要玉佩在,就是她在陪着我。可惜……」 萧栖迟鼻头髮酸,哑声道:「当晚回去后,母妃便陷入了昏迷,一夜后,便撒手人寰。我再也没有了母妃,也没有可以替她陪着我的玉佩。」 第28页 裴煜闻言,整个人怔住,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倒不是因为萧栖迟的讲得往事,而是今日下午,他在房中给萧栖迟准备的谢礼。 她帮他送信,关照昭仪娘娘的事,他便想给萧栖迟送个谢礼。奈何如今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枚自小带着的玉佩。为表用心,他在玉佩上,刻上了萧栖迟的名字,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但没想到,自己未及送出,她竟讲了这样一段往事,那这枚玉佩,送她岂非正好!简直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间,裴煜都有些不敢相信,这般如戏本子上写得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念及此,裴煜极力压住眼里的波光,忙道:「好生巧,我正好有礼物送你,正是一枚玉佩。」 说着,裴煜从怀中取出玉佩,递到了萧栖迟面前。 萧栖迟顺着裴煜的手看过去,但见一枚玉佩,正躺在他的掌心中,而玉佩腹上,静静躺着两个字——栖迟。 萧栖迟见此,瞳孔骤然紧缩。她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手指都有些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16章 前世,逃亡路上,他们在一起的那夜,萧栖迟靠在他的怀里,心中满满都是幸福和感激。她当时想送他一样定情之物,而她身上,也只有一枚贴身的玉佩。 她在那枚玉佩上,刻上了一个煜字。 但万没想到,在字刻好之前,有一晚,他们相拥聊天,不知怎地,就话赶话说到了各自的母妃。 裴煜跟她说起,他的母妃留给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在大梁,唯有一枚玉佩,他珍惜的很。 被选成质子之后,母亲的遗物,他只带了那枚玉佩作为念想,但没想到,在一年前丢失。 萧栖迟闻言怔住,她正好要送他玉佩,他就说起自己丢失了一枚。虽然自己这个,不是他丢失的那个,但这样的巧合,实在不得不让她相信缘分二字。 这样巨大的惊喜下,萧栖迟实在没忍住,即便玉佩没刻完,还是告诉了他。裴煜听后又惊又喜,直道他们二人之间缘分极深!他们在一起,是上天註定! 而此时此刻,萧栖迟看着裴煜手中的玉佩,整颗心都似巨浪般翻涌了起来。同样是巧合,同样是玉佩,兜兜转转,重活一世,居然还会有这般的巧合出现!且还是当初他丢失的那枚,这一回就这般到了她的手上。 此时裴煜眼里的惊喜,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当初她内心有多么澎湃,有多么感谢上天让她遇到他,她都在裴煜眼里重新见到。大颗的泪水,当即便从萧栖迟眼中落了下来,打在衣襟上。 裴煜不可能知道前世的事,也不可能知道,今晚她会说起母妃篆名玉佩的事。可他就这样恰到的好处的,给她刻了一枚。就像前世她送他玉佩时一样。 时至此时,萧栖迟不得不承认,她和裴煜之间,是有一些缘分在的。他们总是能,这样恰到好处的扣紧对方的心意。 明明他们看起来如此天造地设,可为什么后来会走向那般惨烈的结局? 萧栖迟的泪水愈发难以控制,她伸手握住裴煜的手,将那枚玉佩合在二人掌心中。就这般握着,侧身坐在他身边,低头伏在他膝上,终是失声痛哭。 她那么爱他,曾视他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可他为什么不信他?要执意认为她接触外男,然后应下和太子妃的婚事?最后为什么又那么决绝的抛弃她?他们一起经歷过那么多,他也曾那般热烈的爱过她……后来的一切,他怎么忍心? 裴煜见她忽然痛哭,以为是他这枚玉佩,触动了她的思母之心。忙安慰道:「你别哭……往事不可追。想来是你的母妃在天有灵,借我的手,将这篆名玉佩补给了你。否则,怎么会这般巧合?」 萧栖迟止了哭声,抬眼看向他,鸦羽般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她撑起一个笑意,就这般伏在他膝上,仰头望着他,柔声道:「许是母妃在天有灵,也许是我们之间,就有天定的缘分。你说是吗?」 她真心这般认为,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和裴煜,都註定要纠缠一遭。前世因他们命运的碰撞,现在,是因她的不甘。 裴煜听闻此言,本想遮掩,可这缘分确实令人瞠目,他也不得不得承认:「确实怪异,像是巧合,又像是註定。」 萧栖迟沖他一笑,说道:「我与你虽相识短暂,但寥寥几次交谈,我便能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如今上天也向我证明。裴煜,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会证明给你看,身份不能阻挡一对相爱的人。我一定会想法子退婚,今生今世,非你不嫁。」 她的话,句句清晰的钻入裴煜耳中,字字都打在他的心头。从来没有人这么坚定的选择过他! 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相识太短,她毕竟是无忧无虑的公主,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一时兴起。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没胆量,陪她做这一场豪赌。 念及此,裴煜看着她,眼里的光似天上的星辰,声音极尽温柔:「今日所言,无论公主是否会做到,我都不在意。于现在的我而言,听过公主这一番话,便已知足。」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相信,不敢在意。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悸动,便只能这般对她说。萧栖迟明白,全都明白,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般的惶恐和感动中,越陷越深。 第29页 萧栖迟捏一下他的手,蹙眉威胁道:「还唤公主?今晚那么多话白说了?」 裴煜闻言失笑,握着萧栖迟的手,将她手心翻起来,将刻了她名字的玉佩放好,同时郑重道:「栖迟!」 萧栖迟漾起一个笑脸,比天上的浩瀚星辰还要美。裴煜凝眸看着她,忽地觉得,眼前的她,就像是见惯了战场焦土的人,忽然见到的一朵色彩明艷的花,叫人爱不释手。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像萧栖迟这般待过他。她一星半点的好,都像是递给久渴之人的一碗水,让他珍惜万分。 裴煜伸出手,拇指拂过萧栖迟的脸颊,替她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 他甚至忍不住想,管它是真是假,管它是不是她一时兴起。能耽于这份爱,开心一日便是一日。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什么也给不了她。若她退婚惹怒了太后,不知会带给她多大的麻烦。她对他这么好,他绝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裴煜正给萧栖迟擦着眼泪,在池边四目相对,倒映在水中的圆月,清冷的光反照在他们的身影上。 就在此时,许上云正好从小路上走来,脚步忽地缓了下来,一身精干的侍卫服,再兼手扣着腰间剑柄,挺拔的身姿,看起来比一旁精挑细选的假山还要俊秀。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和裴煜怔愣片刻,忽地垂眸,失落之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再抬眼时,他已是平日的模样。 他走到池边,和那些侯在不远处的婢女站在一起,拱手行礼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萧栖迟闻声回头,扶着裴煜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和颜道:「你说吧。」 许上云上前几步,看了看裴煜,而后道:「臣今日同齐公公闲聊,觉得他有些话说得奇怪,所以想来和六殿下对上一对。」 裴煜闻言不解,抬头看向许上云。萧栖迟点点头,说道:「你们聊。」 许上云略一施礼,转身面向裴煜,问道:「敢问六殿下,齐公公在大梁时,同隋昭仪关系亲近与否?」 裴煜回忆一下,说道:「他是昭仪娘娘宫中的掌事太监,深得昭仪娘娘信任。」 许上云又道:「他也是这般同臣说起。臣听后觉得奇怪,若是梁帝已将昭仪娘娘禁足,且已有性命之忧,为何这般要紧的太监,却能跑出宫来?臣便也这般问了齐公公,齐公公说,他是靠着在宫里多年的经营,方才得以脱身报信。」 许上云看了裴煜一眼,接着道:「臣便又问,他身为要犯的亲信,竟能出禁足之地,还能出宫,甚至出京,最后通过关卡,顺利到达大周。齐公公回答,因有昭仪娘娘恩惠过的大臣帮忙,这才顺利出逃。臣深觉奇怪,这位大臣既有这般能耐,为何不救昭仪娘娘,而是要千里迢迢让齐公公前来报信,找六殿下这样一位鞭长莫及的人?」 听到此处,裴煜蹙眉。他今日忧心昭仪娘娘的情况,再加上齐公公是自小见熟了的人,便未怀疑,眼下听来,确实奇怪。 许上云见裴煜上了心,道:「臣细观察了齐公公的衣着形容,干净得体,面色也毫无颓靡之态。若按他所说,来此千辛万苦,绝不会是这般从容。恕臣直言,六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千里迢迢来找六殿下,不仅不能救隋昭仪,若被梁帝发现,岂非更是坐实了隋昭仪干涉皇子朝政的罪名?」 裴煜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是啊,昭仪娘娘之所以被降为庶人,禁足宫中,全因是为他求情之故。 眼下这齐公公,作为昭仪娘娘的心腹。不仅能一路赶来大周,还不顾被抓住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可怕后果。 所以齐公公背后的人是谁?千里迢迢来找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裴煜的胸膛不断起伏,额角亦绷起根根青筋。 萧栖迟忙按住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急,我们慢慢查。我好歹是公主,你在我府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萧栖迟前世此时并不认识裴煜,所以也不知道这齐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许上云道:「先将齐公公扣下,着人去审。无论如何要撬出实话来。」 「是!」许上云领命,正欲离开,裴煜忽地将他叫住,说道:「劳烦侍卫大人,若有需要,裴煜随时配合。」 裴煜对许上云说话谦虚的紧,除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真心愿意对萧栖迟的人好。 许上云回身行礼,不卑不亢:「六殿下言重了。」说罢,许上云转身离去。 萧栖迟将裴煜给她的玉佩,贴身收好,走到他身后,推过他的机关椅,边往回走,边说道:「你别担心,送信的人今晚已经出城,昭仪娘娘会平安无恙。至于这齐公公,若我的人实在问不出来,我就送他进宫,宫里的人,想来有一万种法子,能从他嘴里撬出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萧栖迟:我爱你,我装的。(摊手~) 小可爱们,我得卡一周字数了,明晚开始,暂且先一章两千的更新,到下周四恢復日更三千,下周六开始最少日更六千,多则一万。本章下留评发红包呀~明晚更新时统一发。 第17章 裴煜轻嘆一声,语气里满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动容道:「有你真好。」 在他最难的时候,萧栖迟将他接进了府中,齐公公此番来的蹊跷,若不是有萧栖迟在,他即便看出不对来,也束手无策。遇她,当真三生之幸。 第30页 萧栖迟抿唇一笑,目光落在裴煜头顶上,轻笑着开口道:「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 说罢,萧栖迟接着道:「齐公公的事,我瞧着麻烦,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你。你可得好好养伤,抓紧好起来。」 裴煜点头:「嗯。」 将裴煜送回厢房中,婢女正好端了药上来,萧栖迟看着他喝下,又给他餵了颗解苦的梅子。 即便梅子酸甜可口,可裴煜眉宇间,却还是藏着一丝愁意。萧栖迟见了,知他现在这种处境,换做谁,心情都好不起来。便没再多言,只暗自留心。 夜已深,萧栖迟和裴煜又闲话了几句,便退了出来,回了玉色楼。 回到自己房中,沐浴过后,萧栖迟身着软纱轻薄的睡袍,静静躺在榻上,她没有命人熄灯。 屏风外,烛火昏黄的光洒进塌中,像久酿的好酒般馥郁。她从枕边摸起裴煜今晚给她的玉佩,举在眼前,细细凝视。 他给她的每一份重击,都格外的猝不及防。无论是他迎娶太子妃,还是他孕育子嗣。都是在她最爱他的时候,将她的心撕得淋满鲜血。 在天牢中,她每一天都活在希望里,等他接她离开。可直到行刑,她都没有等来他。然后就这么无缝的重生回来,强烈的怨与恨,都在她心中撕扯着她。 自重生回来,她一直在想,若是不爱了,远离他便是,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去做这么多事?试图让他感受自己经歷过的痛苦? 可直到今夜,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一直都那么眷恋他们美好的曾经,只可惜,裂痕太深,满腔意难平,再也无法修復。她目前尚不知该如何去过没有他的日子,却也不想再过曾经精神紧绷的日子。 将她受过的苦,全部还给他,是她所能想到,留他在身边的最好方式。看他爱之入骨,再看他痛不欲生。想来到那时,她便也修平自己心里那些阴影,便能解脱了。 萧栖迟凝视着那枚玉佩,目光不受她控制的被锁住,如坠入旋涡般,不断的下沉、溺毙。 第二日一早,裴煜醒来,梳洗完吃了药,便一直在房中看书。一直到晌午,吃过午饭,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 罗映的声音传来:「六殿下,许侍卫已审出些眉目,长公主殿下已经过去,谴奴来唤你。」 一听许上云已经审出结果,裴煜忙放下手里的书,挪去机关椅上,让屋内伺候他的太监,将他推了出去。 罗映在一旁引路,一路将裴煜带到中院里,关押齐公公的房间。房门大开,萧栖迟端身坐于椅上,许上云长身立于她的身侧。齐公公则跪在地上,两侧各站着一名侍卫。 裴煜从机关椅上下来,扶着太监的手,走进房中。 萧栖迟见裴煜进来,忙起身相迎,伸手扶住他另一侧,将他安置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復又坐回去。而后沖齐公公一挑下巴,道:「你自己跟六殿下说吧。」 齐公公看了裴煜一眼,便红着眼眶垂下眼去,他颤抖着手,伸手抹一下快落下的泪,哽咽着说道:「是臣对不住殿下和昭仪娘娘。昭仪娘娘被禁足后,贤妃身边的人找上了臣。跟臣说,跟着昭仪娘娘也是个死,不如送我离开大梁,前来给六殿下报信。如此这般,既能保住我的性命,或许殿下还能找到救昭仪娘娘的法子。」 「臣本该和昭仪娘娘同生共死,可臣老父尚在,臣不能死。臣在贤妃娘娘的帮助下,顺利出宫。臣和臣的老父,一路被贤妃娘娘护送进大周。老父如今在大周边境之城,臣则按照贤妃娘娘的吩咐,前来报信。娘娘不叫臣说出她,臣便瞒了下来。」 裴煜闻言蹙眉:「贤妃?」 萧栖迟道:「是我的姐姐,萧晚迟。」萧晚迟如大梁后,便被封了贤妃,极其尊贵。 裴煜復又问道:「贤妃正是得宠,她既然肯帮你,为何不救昭仪娘娘?却要让你千里迢迢来找我。」 齐公公摇摇头:「这……罪臣便不得而知。」 萧栖迟命人将齐公公带下去关押,这才转头对裴煜道:「姐姐中秋时便会归国,算算时间,想来已经启程。昨夜上云审了许久,确定齐公公只是贪生怕死而已,且他送信也算有功,就别难为他了。等事毕后,送走便是。」 裴煜点点头,对萧栖迟道:「我也正有此意,齐公公看着我长大,不是坏人,家中确有老父,我一贯知晓。只是……贤妃入大梁时,我已至大周,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要帮齐公公出逃?又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个消息?」 萧栖迟也摇摇头,说道:「不得而知,好在她马上就要回来。若她真有什么事,必是会来找你。或许到那时,就能明白了。」 萧栖迟口上虽这般说,但心里却是不安的紧。萧晚迟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可不想萧晚迟再次功劳盖过她,否则这重生一回可就白来了。 裴煜忽地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贤妃同裕和郡王交好?」 萧栖迟点点头:「是,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裕和郡王生母难产而亡,裕和郡王打一出生,便养在萧晚迟母妃膝下。」 裴煜漆黑如星的眸子,在眼眶里左右不定,心中疑惑重重。这两年间,裕和郡王一直同他不睦,几番为难。可贤妃却又帮昭仪娘娘的人,还给他送信。 要么这期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要么就是单纯的,自萧晚迟嫁人后,姐弟二人疏于联繫,各想各的,裕和郡王为难他的事,萧晚迟并不知情。 第31页 萧栖迟拍拍裴煜的手臂,说道:「别想了,现在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姐姐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裴煜也只好暂收了念头,转而看向萧栖迟,说道:「实不相瞒,我这身伤,就是拜裕和郡王所赐。」 「哦?」萧栖迟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看来裴煜是信任她了。而后问道:「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18章 裴煜点点头:「是他,且这几年间,也不知何处开罪了他,他常于我为难。」 萧栖迟凝眸片刻,说道:「你别急,我着人查查他。」 说着,萧栖迟看向许上云,吩咐道:「上云,裕和郡王为何对六殿下不利,你也去查查。」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认真吩咐的神色,心下微惑。带六皇子回府的那天,萧栖迟已安排他去查。可昨夜分明见他们很亲密,为何公主要瞒着他,故意再来吩咐一次? 但心中疑惑归疑惑,许上云从不违逆萧栖迟的命令,只能配合着演戏,拱手应下:「是!」 裴煜道谢后,一声嘆息,眼里满是浓郁的沉重。萧栖迟一笑,推他手臂一下,说道:「别在这儿呆着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起身扶他。裴煜强自挤出一个笑意,应下。任由她扶着自己,回到了机关椅上。萧栖迟亲自推椅,一同出门。 一行人出了小院,往左侧花园的小道上走去。裴煜看着与来路不同的方向,不解道:「这不是回玉色楼的路啊。」 萧栖迟轻笑一声,没有做声。 裴煜侧身仰头看着身后的她,见她笑意如此神秘,愈发奇怪不解,笑问:「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萧栖迟挑眉,打趣道:「卖了你!想你是个皇子,应该值点钱。」 裴煜闻言失笑,亦挑眉回道:「若我卑微之身,能为公主殿下换几两银子,做几身新衣,也算是能还一些殿下的恩情了。」 正巧走到一个路口处,萧栖迟忽地停下,看着一旁的假山底,讶道:「哎呀,那是什么?」 裴煜亦是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见一只蔷薇花编制而成的小人,正指着左边的那条路。 但听萧栖迟忽地道:「哪里来的编花小人啊?这是在给我们指路吗?」 裴煜笑开,当下便看出,这是萧栖迟摆弄的小心思。 萧栖迟忽地伸手扶住他的双肩,俯身下来,从他肩后侧脸看过来,笑道:「这小人这般好看,莫不是花神?要不……我们就听花神的吧?走那边。」 纵然已经看穿,但裴煜看着俏皮演戏的萧栖迟,心情没来由的舒展起来。宛如有蜜糖流进心里。他笑得愈发不好意思,脸颊都微有些泛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栖迟愉快的做下决定,推着裴煜就往左边路上走去。 路得尽头有一扇月洞门,里面便是后花园的小池,恰好框着池中小亭,甚美。 随着渐渐靠近,忽听有一段丝乐之声落入耳中,越来越清晰,裴煜的目光,也不觉寻着声音找去。 进了月洞门,裴煜寻声看向右侧,整个人忽地怔住。 但见不远处的小池上,停着一艘小画舫,舫上扎满淡粉色的蔷薇花。一簇簇的花,竟是扎成了四个字——有你真好。恰是昨晚,他刚和萧栖迟说过的。 轻缓而又缠绵的丝乐之声,飞云般落入耳中,竟是震得他的心,也随之砰砰跳起。 萧栖迟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也想和你说,有你真好。」 裴煜闻言大怔,心跳如鼓如雷,不及说话,耳畔萧栖迟的声音再次传来:「看你从昨晚开始,心情都不大好,所以我才准备了这么一个惊喜给你。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起来,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后你有我,无论遇上什么,我们都一起扛。」 她就因为觉察到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费心思,准备了这么一个大场面,只是为了让他开心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过他,就连他一个细微的情绪,都被她这般用心的放在心上。 感动如浪涛般袭来,竟沖得他鼻子泛酸,会心的笑意,在他面上绽开,驱散了眼底所有的阴郁。他不由转头看向萧栖迟,喉结微动,哑声道:「谢谢……」 萧栖迟抿唇一笑,脑袋微微一歪,问道:「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嗯!」裴煜重重点头。 萧栖迟亦是开心的笑,推着裴煜往画舫而去:「如今只能在公主府里逛逛,等你伤好了,我们去游山,游湖。若是可以,我们离京,一起游遍天下的好山好水。」 随着萧栖迟的话,裴煜的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一幅幅他们同游的画卷,那样平静而又恩爱的生活,让他好生嚮往。 心有一瞬间的怦然,却又瞬间退缩,他知道,如今的他,根本配不上她,又如何敢去憧憬她所说的未来。何况……一阵隐秘的痛扎入心间,她已有婚约。若是不能退婚,他憧憬这些未来又有何意义? 但叫他矛盾的是,他又无法控制不去渴望,眼前的景象,是萧栖迟费了好大心思为他准备的,就是想让他开心。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浓郁的甜蜜与针扎般的痛,竟同时出现在他的心间。但他仍旧感激萧栖迟为他所做的一切,认真答道:「若有机会,一定!」虽然他知道,这机会,很渺茫。 第32页 二人说着话,一同上了画舫,画舫内有歌女演乐,也有早已备好的吃食茶水,念及裴煜的伤,萧栖迟没有备酒。二人就在画舫里,品茶闲聊起来。 罗映和许上云守在岸上,并不能听清他们二人的话。 罗映眉宇间满是愁意,对许上云道:「殿下同温公子的婚约未解,听闻太后那边,已在暗中寻找温公子的下落。不知这婚约太后要如何安排。如今殿下就这般和六皇子无遮无拦,日后她要如何处理这些扯不清的关系?」 许上云的目光一直在萧栖迟身上,他喉结微动,半晌后,方才道:「殿下若喜欢,六皇子也无不可。」 罗映闻言,看向许上云,抿唇一笑,说道:「我还记得,公主七岁那年,你被选为公主的贴身侍卫。那时你也只有十岁,既是玩伴,也是随从。」 许上云记得,那时公主的母妃刚刚过世,他进门后,四处都没有看到公主,最后才在花园的角落里,见到光着脚,哭成个泪人的小公主。 罗映似是也想起了那日,唇边笑意温柔,她缓缓道:「我还记得,公主不知你是谁。看见你来找她,抽噎着问『大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这个角落里,你也想娘了吗』。」 听罗映说起往事,许上云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拂过一丝暖意。他道:「那时公主年幼,不懂事,才尊卑不分。」 罗映眉宇间闪过一丝怜惜,问道:「那你呢?也不懂事?后来枢密使看上你的武艺,让你从军领兵,大好前程等着你,你为何不肯?」 第19章 许上云忽地将目光从萧栖迟身上收回,利刃般瞥向罗映,吐出两个字:「慎言!」 纵然他眸光锐利,可心底还是不住得发虚。这么些年来,他自以为心思藏得很好,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可今日罗映的这番话,方才让他惊觉,他的心思并非无人知晓。 罗映低眉一笑,对来自许上云的眼神警告,恍若未闻,她自顾自的说道:「若是从前,关于你的一些事,我绝不会点破。但是现在……公主愈发不知收敛,连皇帝都敢囚.禁。现如今,与太后侄子定亲,却还同六皇子不清不楚,一旦太后因此迁怒六皇子,焉知梁帝不会藉口出兵。眼看着公主在开地狱之门,我怎能不急?上云,公主如今这般,深渊在前,我情愿是你。」 至少许上云,一心为着公主好,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我情愿是你」,罗映这五个字,说得万分平静,却如惊雷般扣响许上云的心门,仿佛惊醒了什么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永远忘不了和公主初见的那一天,小女孩衣着单薄,丝髮未束,光着脚,抱膝坐在比她还高的草丛里,满脸都是眼泪。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茫然片刻,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角落里,你也想娘了吗?」 他单膝落地,惶恐行礼:「臣乃公主侍卫,公主不可唤臣哥哥。」嘴上虽这般说,但那夜那声哥哥,那个被泪水浸透的小小身影,却永远成了他心上的一把锁。那一刻他便知道,寂寞与守护,将是他圈地为牢的一生。 公主听罢,失望的说:「怎么你们来的每一个,都离我那么远?」 他哑然,他很想告诉公主,臣离你不远,无论何时,你回头臣都在。但他不能说,她是主,他是臣。 后来,公主再也没有唤过他哥哥,只当他和旁人一样,再未有过特殊的对待。于她而言,身边不过是多了个下人,但于他,从此公主便是他要用命去护着的全部,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私心。 罗映再次问道:「上云,若你当初跟了枢密使,成为将军,或许就有机会迎娶公主,你为何不去?」 许上云微微抿唇,目光復又回到萧栖迟身上,方道:「就是不想。」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很后悔,那晚如果他没有说什么尊卑之词,公主待他,会不会特别一点。或许,他就想留在她身边,再等一个那样的机会。 且公主母妃早逝,又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他不忍心公主身边,连一颗待她炙热的心都没有,纵然她从不知晓。 听着许上云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罗映轻笑了几声,而后一声长嘆:「都乱成了这样,再乱一点也无妨。上云,若有机会,可要抓紧喽。」 许上云扣着剑柄的手,忽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攒动。 萧栖迟一直在画舫上和裴煜说话,一时间,她恍惚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逃亡路上。那时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即便赶了一天的路,夜里相拥入眠时,却还是会忍不住聊到很晚。 这一日,他们至晚才归。这一船的蔷薇无法带走,但是裴煜特地要了路上那个指路的花人,带回了自己房中。 窗扉未闭,中元节刚过,天上的月亮尚圆。裴煜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只蔷薇花扎成的小人,唇边笑意缱绻。皎洁的月光洒在鹅黄的蔷薇上,渡上一层似梦般的月华。 从遇上萧栖迟开始,他就好似坠进了一场虚幻的迷梦里,她给他的一切,好到让他不敢相信是真实发生的。 手里的花扎小人,他越发喜爱,手不由拂过小人的脸。忽地,他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不由抽手,竟见中指被扎了一个小血点。他这才注意,小人里有花下刺漏在外面。 裴煜挑眉笑笑,他怎的忘了,蔷薇有刺,会扎人。一点小伤,他也没在意,将小人在桌上放好,不住的去看,他想要将这一幕紧紧记在心里,不然花很快就枯萎了。 第33页 这一夜,裴煜直到熬不住,方才睡去。 余下的几日,萧栖迟也每日想法子给裴煜解闷,送他精挑细选的贵重礼物,准备少见又可口的吃食。 裴煜的心,也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一点点融化。从来没有人,这般用心的对待过他。他无数次的晃神,觉得萧栖迟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得她这般的人倾心相待,此一生,夫復何求?曾有那么一些时刻,他真的很想毫无顾忌的去回应她,可相识时间太短,她又有婚约在身,再念及自己的处境,他真的不敢,也无力去回应。 萧栖迟和裴煜,就这般无忧的过了五日。第五日的晚上,萧栖迟正欲卸妆沐浴,却见梁靖城匆忙进来。 这几日他一直守着泰元帝,在地牢里呆了几日,皮肤竟是比之前瞧起来更白了些。 萧栖迟侧过身子,偌大的裙摆如雀羽般拖在身后,她颔首挑眉,问道:「怎么?小皇帝撑不住了吗?」 梁靖城面上满是邀功的笑意,跪地行礼,而后起身回道:「撑不住了,这五日来,小皇帝睡不足一个时辰,刑已受五种。依殿下的吩咐,小皇帝身上无明显外伤。」 萧栖迟对此很是满意,扶了梁靖城的手起身:「看来时候到了,该我去唱唱白脸了。」 一路踏月来到地牢,萧栖迟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泰元帝,眉心不由一跳:「哟。」 这脸色枯黄,唇色煞白,眼下乌青,还当真有了几分撞邪的模样。 泰元帝也看到了萧栖迟,连抬眼皮都格外费劲,头上顶着水盆,整个人摇摇欲坠。 跟在萧栖迟身边的罗映见此,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连唿吸都变得急促。皇帝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但这个人形如将死,一时只觉公主手段非人,深深惊骇。 萧栖迟见他这般,轻嘆一声,眼里到底流出一丝心疼。她走上前,在小皇帝面前蹲下,怜惜道:「七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大周。七姐只是个没有权力的长公主,连婚事都要受人摆布。如今你又拿不住朝堂,来日若被人篡位,七姐便是连这护身的公主名号都没有了。我知你这几日受了许多罪,可七姐的心,又何尝不疼?」 第20章 小皇帝神思恍惚,他这几日,在梁靖城的手段下,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七姐这番话的意思,是还当他是弟弟?还心疼他?那他若是得七姐怜惜,是不是能活下去? 小皇帝眼里流出强烈的希冀,轻唤道:「七姐……」 「七姐在……」萧栖迟伸手,抚上了小皇帝的脸。小皇帝见此,心中的希望愈发浓烈。 萧栖迟的声音也愈发温柔,晓之以理道:「小九,你别怪七姐,七姐也有难处。陈太师每一日都在惦记你的皇位,否则他为什么把所有和他意见不同的官员,全部排挤出朝堂?而你母后却坚定不移的信任他。七姐若不打醒你,迟早我们两个都得死,你明白吗?」 罗映看着萧栖迟这幅慈爱的模样,只觉一股寒意爬满全身。她无法想像,这心得硬到什么程度,才能将人害成这样后,还不慌不忙的演戏。 但听萧栖迟接着道:「小九,七姐才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你只要听七姐的话,七姐就能保住你的皇位,你就能不再受你母后掣肘,痛痛快快的当皇帝。但你若不听七姐的,以后咱们都得死,为了我们皇室,七姐也只能让你死在这儿。」 泰元帝完全相信,这几日梁靖城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清晰的告诉他,他的命,已经在萧栖迟手上!只是他没想到,七姐这么做,居然还是为了他们,他居然还误会七姐。 时至此时,神思恍惚的泰元帝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听七姐的话,他就不用死,还能坐稳皇位,也不用再受陈太师和母后的管制。 泰元帝头上顶着水盆,不敢点头,只能拼命用诚恳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心:「我一定听七姐的话,我相信七姐,只有七姐能护住我。」 萧栖迟苦涩的笑笑,伸手取下了泰元帝头上的水盆,而后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抱住,轻拍他的后背,哄道:「这几日累了吧?睡吧,好好歇歇。」 这句话,宛若恩赐!泰元帝心内涌上无限感激,愈发抱紧了萧栖迟,在她怀里呜咽起来,就如同一个和母亲分别许久的孩童。 但他实在太困了,不多时,就靠在萧栖迟怀里,沉沉睡去。 萧栖迟等他睡熟,将他从怀里拉起,放在了地上。萧栖迟拍拍腿站起身,冷眼望着地上的泰元帝,对梁靖城低声道:「只准他睡两个时辰,这还不牢靠,得多给他长长记性。」 梁靖城行礼应下,萧栖迟瞥了泰元帝一眼,自回玉色楼休息。 泰元帝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被梁靖城用冷水泼醒,继续让他顶起了水盆。 然而这一次,比起之前的绝望,泰元帝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萧栖迟的到来。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告诉他,只要七姐来,他就能获得宽容与仁慈! 这般强烈念头的驱使下,萧栖迟的形象,在泰元帝心里越来越高大,她强大的可以掌控他的生命,还能让他少受一点痛苦,甚至日后,还会保着自己的皇位。 泰元帝就这般盼了一日,期间又受了一回刑。直至深夜,萧栖迟方才再来,还给他带了好吃的糕点,吃完后,他又终于安心的睡了两个时辰。 第34页 第二日,梁靖城依萧栖迟的吩咐,加重他头顶水盆的重量。于是这一日,泰元帝对萧栖迟的盼望,又比昨日强烈百倍。 越到后来,他越发坚信,只有七姐能护着他!只要七姐安然无恙,他就也能安然无恙。泰元帝暗自发誓,若七姐能护他离开这里,他一定好好听七姐的话,且只听七姐的话,七姐要什么,他给什么! 直到泰元帝被关在地牢里的第七日,萧栖迟方才命人将他的侍从,送到给泰元帝准备的房间里。 随后将他带离地牢,安置在公主府另一处院落。萧栖迟陪着泰元帝进屋的那一刻,泰元帝身边的大太监雅离,当即怒斥:「长公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囚.禁陛下身边的人……」 怎知话未说完,泰元帝一个耳光便重重的打上去,怒道:「你竟敢对七姐不敬?」 侍从们全部愕然,匆忙跪倒在地。萧栖迟一眼扫过去,唇边笑意轻蔑。她按着泰元帝的肩头,让他坐在榻上,说道:「不理这些小东西,你好好睡一觉,我让人给你准备新衣和热水,等睡醒后,好好拾掇拾掇。」 泰元帝感激的应下,而后转头对侍从道:「你们这些蠢货,怎知七姐的一番苦心?这七日公主府发生的事,若有人敢泄露出去一星半点,朕便诛他九族!」 七姐就是他从今往后的全部仰仗,他绝不能让别人伤害七姐。 萧栖迟听罢,便知这事算是成了,望着那一地愕然又惊惧的侍从,她悠闲的伸手,拂过鬓边髮髻。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在天牢里,若非她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受刑者,最后居然会对施暴者感恩戴德,甚至视他为可託付生命之大恩人。 她至今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法子好用就行。如今小皇帝已被她驯化,从今往后,这大周的一半,都已拿在手里了。 等小皇帝睡醒后,萧栖迟将他好生拾掇一番,带着梁靖城和罗映,亲自将小皇帝送回宫里。 泰元帝私跑出宫,所有人都当他在寝殿里休息,并不知晓他已不在殿内,故而泰元帝一直躲在萧栖迟随身的侍从里,并未叫人发觉。 萧栖迟以探望皇帝之名,进了勤政殿。寝殿外守着的宫人见萧栖迟来,依着陛下之前的吩咐,上前阻拦:「长公主,陛下受了惊吓,不便见人。」 而就在这时,伪装成侍从的泰元帝,方才抬起脸来,开口道:「开门。」 守门者亦是泰元帝心腹,骤然听到泰元帝声音,一愣,随后喜道:「陛下回来了?」 说着,忙跪地行礼,开门将萧栖迟等人迎了进去。 进到殿中,泰元帝将萧栖迟扶至上座,为表真心臣服,泰元帝将书案上的玉玺拿起,回到了萧栖迟身边。 他在萧栖迟脚边的脚踏上坐下,将玉玺双手奉上,眼里满是敬仰和依赖,说道:「从今往后,小九什么都听七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venividi扔了1个地雷以及小天使玉妲珈投下的1个手榴弹,扑倒亲亲~木马~ 感谢小天使「51707998」「玉妲珈」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21章 萧栖迟怜爱的伸手,一手接过玉玺,一手抚上泰元帝的脸颊,柔声回道:「七姐一定会护着你,以后会常进宫来瞧你。小九去歇着吧,太后明日便要回宫,小九可要好起来,莫要辜负太后这七日的祝祷。」 泰元帝乖乖的应下,带了一众随从,进了寝殿内室。 萧栖迟唇边漫上笑意,如同搂着自己的孩子般,将玉玺紧紧捧进了怀里。 快意的巧笑之声,终是徐徐在殿中漾开。这可是玉玺啊,她如抚摸爱人的脸颊一般,不断轻抚着玉玺。前世若不是失去家国,成为亡国公主,她又怎么会受尽那般痛苦的折磨? 梁靖城最是心悦萧栖迟这如魔女般的样子,仿佛这个世间所有的邪与恶,都在她一人身上绽放,凡一物到极致,便是旷世罕见的绝色。 他含笑,在一旁俯身恭贺:「恭喜殿下,愿望达成。」 萧栖迟瞥了他一眼,收了笑,眼里挂上一丝志得意满后的不屑,她将玉玺举在眼前,如欣赏珍宝般细细端详。 她再也不必害怕,她再也不会成为阶下囚,再也不会成为失去家国的亡国公主。没有人再能控制她,也没有人再能伤害她。 她一定会握紧权力,一定会护住整个大周。她这一辈子,都会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靖城……」萧栖迟凝视着玉玺,对他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今我尚不便亲自出面,日后来往宫中的事,就交给你了。小九的摺子,你得仔细过目,我要你将这朝堂内外,大周上下,一切动向,都握于掌中。」 梁靖城面上笑意欲盛,这从今往后,大周便是他的囊中物。他匍匐在萧栖迟脚边:「殿下放心,臣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覆。」 罗映在一旁听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连手都开始跟着发麻。她看着萧栖迟和梁靖城,就仿佛看着两只爬出地狱的恶鬼,在商量着怎么血洗人间。 罗映愈骇,她清晰的意识到,大周宦官专政的局面,即将拉开序幕。 且梁靖城还是个慾壑难填,心无慈悲的毒蛇。她仿佛看到黑滚滚的乌云,朝整个大周的上空压来。 她不能再助纣为虐!她不能继续留在公主身边!她必须走。即便长公主让她死,她也要走! 第35页 萧栖迟将玉玺交给梁靖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别让孤失望!否则,孤给你的,孤一样可以拿走,连同你的命!」 萧栖迟眸光锐利,像手握众生生死的冥王阎罗。梁靖城心中那迷恋的藤蔓,更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这才是皇女,才是他心目中,让他甘心臣服的主子该有的模样! 梁靖城甘心将掌控自己的权力,全然交付给如今的萧栖迟,他捧着玉玺,缓缓弯下腰去,唇边笑意迷恋,哑声道:「是……」 萧栖迟瞥了他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对身后的梁靖城道:「皇帝七日未归,想来摺子积压不少,你陪着他,处理完再回来。」 梁靖城躬身应下,萧栖迟扶了罗映的手,便准备回府。可手搭上去的剎那,她却感受到一片冰凉。惊得她不由抽手,不解问道:「罗映,你手怎这般凉?」 念及萧栖迟如今怕冷,罗映忙跪地,惶恐道:「是奴婢的错,殿下恕罪。」 萧栖迟蹙眉,她怎么又跪?她也确实触不得凉,也没再去扶罗映的手,只道:「起来吧,回府。」 这一路上,罗映都魂不守舍,萧栖迟觉察出来,知她是怕,但她不可能停下,故无从劝起,只能任由罗映自己去消化。 晌午时,萧栖迟去找裴煜一起用膳。但用膳布菜的过程中,罗映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菜过三回都未曾留意。 萧栖迟看着她,不由蹙眉,她不想罗映变成这样。用过午膳后,萧栖迟叮嘱裴煜休息,自己带着罗映回了玉色楼。 玉色楼内,萧栖迟屏退所有人,只留下罗映,问道:「罗映,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罗映这才惊觉,她忙提裙,跪在了萧栖迟面前。泪水汹涌落下,罗映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这才对萧栖迟哽咽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殿下为了转了心性。奴婢对殿下的忠心,从未变过,但是、但是如今,奴婢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陪着殿下。」 萧栖迟闻言一惊,眸光咻然射向罗映,忙追问道:「什么叫不知该如何陪我?罗映,你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我?」 罗映泪目一笑:「奴婢怎敢?可从前的殿下,心善而仁慈,真挚而开朗。我们即便没有权力,却每一日都过得平静而又快乐。罗映阻止不了殿下,但今后殿下要做的事,罗映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 萧栖迟闻言一怔,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什么意思?要走吗?是要走的意思吗?」 萧栖迟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那句话,急厉又充满恐惧,话说完,她自己双唇都在颤抖。 罗映闻声大骇,深知自己已惹了萧栖迟不快。忙重重嗑下头去,已想好最坏的结果:「求殿下放奴婢走!若是殿下不愿,便杀了奴婢吧。只求殿下看在奴婢陪了殿下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奴婢一个痛快的死法。」 柳珠、温行玖还有皇帝,他们在公主手里所受的折磨,她绝不想受。如若殿下也用非人的法子折磨她,她一定抢先自裁。 萧栖迟忽地离座俯身,整个人扑跪至罗映面前,一把捏住她的双肩,用力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紧紧盯着罗映的眼睛,眼眶渐渐泛红,厉声质问道:「你怕了我是不是?我也讨厌我了是不是?你也要抛弃我了是不是?」 罗映完全怔住,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公主会如疯了般如此质问她!她不知为何自己要走的话,会勾起萧栖迟这么大反应。一时只觉萧栖迟变得越发不可捉摸。 许是抱了必死的心,面对萧栖迟忽然发疯,她反倒没那么怕了。忍着肩上生疼,颤声道:「奴婢,确实无法再陪伴殿下。」 萧栖迟愣住,心中像被抽走了什么一般,整个人在一瞬间如雕像般呆住,就这般红着眼,看着眼前的罗映。 这一刻,她多想勒令罗映留下,可看着罗映视死如归的眼神,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双唇止不住的颤抖,捏着罗映双臂的手,手背上亦泛起青筋。 许久之后,萧栖迟忽地将她松开,如抽空了力气般无力道:「你走吧,去收拾行李吧。」 这回换罗映愣住,公主不杀她?她忙朝萧栖迟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疾步离去。 萧栖迟盯着罗映跪过的地板,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萧栖迟颓然软到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样,蜷缩在了地板上。 泪水似大雨般倾盆而下,她还记得,前世谢非復宫变后的那一夜。 一夕之间,京城大乱,她在府中,等温行玖等了一日,想等他回来,一起出逃。可是等啊等,等到城中传来官兵抓人的消息,她都没能等来温行玖。 眼看就要错过逃亡的最佳时间,罗映只能来劝她,让她赶紧走。无奈,也只能走,可当他们去拿细软时,才恍然发觉,她所有的财产、车马,都已不在府中。 而在这时,许上云身边的侍卫,重伤回来报信,说去找驸马的许上云被困宫中,温行玖也已与昨夜,带着柳珠离开汴京。 她失去了一切。公主府的下人们,见公主指望不上了,开始四散奔逃,各自保命。 只有罗映,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们本来也要走,可谢非復的官兵已经进了公主府。罗映只能拉着她,躲到了后院隐蔽的小房间里。 第3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新年啦,这几天设了定时都忘记了。今晚留评发红包呀,明晚更新时统一发,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人均锦鲤,想啥来啥,要啥有啥!么么哒~ 第22章 萧栖迟永远记得那夜,她和罗映躲在黑暗中,外面全是夹杂着惊叫的嘈杂之声。 萧栖迟从未经歷过这般可怕的局面,她紧紧抱着罗映的手臂,慌张的问她:「罗映,我们还能逃出去吗?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罗映将她揽进怀里,宽慰道:「殿下别怕,你是皇室,即便新君即位,为堵住悠悠之口,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萧栖迟听到了希望,心稍定了一些,她又问罗映:「可我也会从此失去自由是不是?我会被流放,还是会被囚.禁?」 罗映忙道:「公主别怕,只要活着,就一定有逃出升天的机会。」 家国破碎的悲哀,从萧栖迟心底蔓延而来,她苦笑道:「就算得了自由,我又能去哪里?」 罗映抿唇一笑,对萧栖迟道:「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奴婢回老家。奴婢的老家,在兴丘。那是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殿下到时候跟奴婢回去,夏天的时候,我们泛舟採莲蓬,采菱角,採好我们就拿去集市上卖。等到了冬天,我们就在屋里,围着暖炉,织布绣花,以我的手艺,公主的见识,我们绣的图样,一定能卖个极好的价钱。」 外面可怕而又嘈杂,但罗映缓缓叙述的声音,却莫名让萧栖迟的心安定下来,脑海中勾勒起罗映描述的未来。 罗映搂着她,接着对她道:「到时候,咱们的日子,可能不如公主府里富贵。但是咱们却能过得很逍遥,赚了钱,得了闲,天气好的时候,咱们就去游山游水,再去寺庙里添香拜佛。」 「好……」萧栖迟轻声应下:「就听你的,咱们去兴丘,去过你说的那种生活。」 只可惜,他们别说去兴丘,连那夜都没能熬过。闯进公主府的官兵,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官兵们见她容貌出众,又是曾经的公主,当下便起了贼心,欲对她强行不轨。 是罗映,以死相护,割断自己的脖子,让血流满整个床铺。那些官兵见尸体恐怖,便也扫了兴,方才放过萧栖迟。若是没有罗映,她不知要受怎样的折辱。 那晚萧栖迟抱着罗映的尸体,失声痛哭,可她连她的尸体都未能好好掩埋,就被官兵抓去了牢中,不久之后,就被流放。 萧栖迟蜷缩在地上,将自己抱得愈发紧,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她哭得愈发厉害,就是这样的罗映,现如今也怕了她,也要抛弃她。 她不想这样,她真的不想这样,可是她管不住裴煜给她的那只恶鬼。萧栖迟抱着自己,眼睛惊恐的左右四看,她没有变,她从来都没有变!是那只恶鬼,是那只恶鬼指使她那么做的。她要把那只恶鬼还给裴煜,一定要还给他。 等她赶走那只恶鬼,罗映是不是就能回来?对……不用害怕,等没了那只恶鬼,罗映就能回来。不成,她得去送送罗映,还得多给罗映一些钱,这样等她回来的时候,就有足够的盘缠,可以租脚程最快的马。 念及此,萧栖迟忽地止了哭声,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梳妆匣里一阵翻找。最终找到一个黑漆描金线的匣子。 萧栖迟捧着那个匣子,像是捧着绝世珍宝,她颤着手将其打开。但见三张千两的银票,并五颗珍贵的红宝石,都静静躺在匣子中。 被泪水瀰漫的脸上裂开一个兴奋不已的笑,她忙将匣子合起,一手将其护在心口,一手提裙,朝玉色楼下跑去。 出了玉色楼,正见罗映背着包袱,正在和院中的婢女们告别。 「罗映!」萧栖迟失声唤道。 众婢女闻言,忙回头看来,看到萧栖迟的模样,众人一惊,又如见了鬼般低头四散,独留萧栖迟和罗映在院中。 罗映亦是不自觉唿吸一滞。萧栖迟走上前去,擦去泪水,尽力维持住一个温和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从前一样。她小心翼翼的笑笑,拉起罗映的手,将匣子放在了她的手上,努力平復语气,和颜问道:「你要回兴丘吗?」 罗映闻言怔住,她未曾提起过,公主怎么知道她的老家在兴丘。罗映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即点点头:「是。」 萧栖迟泪意再来,她硬撑着笑意,莞尔道:「夏天泛舟採莲,冬天围炉织布,罗映,你会过得很好。」 罗映愈发迷茫,可心头却忽然泛酸。公主真的愿意放她走?不杀她? 她忽然就很想留下来,陪着公主,可是想到那些非人的行止,她依然无法接受。她不想背叛公主,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罗映含泪再拜,狠下心,转身离去。 罗映离开的背影,在萧栖迟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煳,直到她绕过月洞门,彻底消失在萧栖迟的眼中。 萧栖迟在空旷的院中站了许久,忽地提裙追去,口中喃喃,不住唤她名字:「罗映……」 可等她到了月洞门处,外面却早已不见了罗映的身影。萧栖迟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全部抽空,颓然靠倒在月洞门边上。泪水肆虐而下。 想来以后,罗映会回到兴丘,去过她们都憧憬过的那般日子吧。她身陷地狱,她们姐妹,总得有一个人,去那天上人间。 第37页 心里发闷的厉害,她想要前世的一切不再重演,可她也不想前世在乎的人,一个个都弃她而去。 罗映走了,她身边就只剩许上云了。 对,许上云!萧栖迟扶着门框站起来,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她还有许上云。 她得去找许上云,得问问他,是不是也想离开?她没能早些觉察罗映的情绪,却不能再连许上云都忽视。若他有离开之心,她一定要提早预防。 念及此,萧栖迟忙回了玉色楼,随手抓住一个婢女,吩咐道:「去找许侍卫,让他来见我。」 婢女领命而去,萧栖迟回到玉色楼中,拼命按住不安的心,试图安稳的坐在椅子上等。可坐不到一会儿,她就焦躁地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心像受惊的小鹿,片刻都不得安宁。 半晌后,去传话的婢女回来,却不见许上云同来,婢女行礼道:「回禀殿下,许侍卫不在府里。」 萧栖迟的心陡然揪起,侍卫虽不似太监般贴身不离,可许上云还从未有过传唤不在的情况。 罗映离开的悲痛,和被抛弃的恐惧,復又在萧栖迟心间翻涌,她疯了般厉声嘶吼道:「去找!去找去找!」 婢女大惊,匆匆小跑离去。 萧栖迟紧紧揪着自己衣襟,许上云是不是也想走?是不是也怕了这样的她?是不是也想抛弃她?他传唤不在,是不是已经不告而别? 不成,她得去许上云房中看看,看他的所有东西还在不在? 萧栖迟提裙小跑,一路急行,髮髻都有些松散。她终于到了前院,许上云的房间。许上云是她的侍卫首领,有单独的房间院落。 萧栖迟不停歇的冲上前,不管不顾地一把将门推开。 第23章 门「嘭」一声被推开,空荡的房间映入眼帘,除了简单的器具,桌上一套茶碗,其余什么也没有。 萧栖迟愣住,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他东西少,还是已经收拾了全部行李。床铺干净整洁,桌上的杯盏也错落有致,塌尾整齐摆放的几双短靴,也是侍卫规制,不是要走会带的东西。整个屋子里,她竟找不到一星半点许上云没有走的证明。 萧栖迟满心里惊惧,如此热的天,她却觉得浑身发寒。心里一直抑制着那只恶鬼的弦,在这一刻轰然绷断,漫天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将她席捲。 她一把拉开靠墙的柜子,疯了一样开始漫无目的而又疯狂的翻找。她一定要找出许上云没有抛弃她的证明。 而汴京的另一面,罗映和许上云并肩走在马车前,已到了城门外,默默无言。 罗映停下脚步,拭去泪水,转头对许上云道:「就送到这儿吧,梁靖城已经得了玉玺,想来日后国事都由他经手。你以后一定要提防他,好好照看公主。」 许上云点头:「放心。」 罗映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匣子,苦笑着道:「我本以为,殿下会杀了我。但没想到,殿下不仅放我走,还给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说着,罗映眼里復又溢出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对许上云道:「以后公主身边,还记得她从前模样的人,就只有你了。你心性比我坚韧,我不中用,无法再陪着公主,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劝动公主。」 许上云微微垂眸,他并不想去劝萧栖迟,他总觉得,公主性情大变,必有缘故。他只想弄清这些缘故,然后好好护着她。 许上云看向罗映,冷峻的脸上,难能露出一丝温和,对她道:「一路保重。裕和郡王的事,刚有些眉目,我还得去查,就送到这儿了。」 罗映笑着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城门里繁华的汴京城,上了马车。 许上云目送罗映的马车走远,没有回城,直接去了城外萧栖迟的别苑,去盘问昨日扣下,和裕和郡王有关的一位梁朝客商。 而公主府内,许上云的房间,已被翻得乱七八糟。萧栖迟坐在满地纸张中间,整个人被震惊所洗劫。 从他的床铺下,萧栖迟找到了一个匣子。匣子里,全部是这些年,萧栖迟随手赏下的首饰。每一个首饰上,都缠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何时何地,因何事而赐。 后来又在床底下,找到一口上了锁的箱子。她直接砸开了箱子上的锁。 但万没想到,箱子里竟是满满一箱子的画像。萧栖迟两手并用,一张张的将那些画扬出了箱子。 巨大的震惊,一点点的将她席捲,画上的人,无一例外,每一张,全部都是她! 从她和许上云初次相见开始,一直画到她现在。她从小到大,经歷过的每一个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刻,都没有逃过许上云的眼。 而他的画技,也从最初的歪七扭八,到后来的运笔成熟。便是以萧栖迟身为公主的挑剔眼光,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甚至有些细节处,运笔和着色的功力,早已胜过许多宣和苑的画师。 她从来不知道,许上云有这样隐蔽的心思,也从来不知道,他有这般出众的才华。 去找许上云的婢女回来,却还是没见许上云同行。那婢女站在门外,行礼道:「回禀殿下,门房的人说,许侍卫去送罗映姐姐,之后便不知去了何处。」 萧栖迟瞳孔骤缩,心在胸腔中砰砰跳起,她的目光一一从那些画上掠过。他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还会找不到人? 恐惧在她心间漫散,深爱却放弃,这样的事,萧栖迟不是没有经歷过。 第38页 是不是许上云也像当初的裴煜一样,看到现在这样的她,也起了放弃的心思,也想像罗映一样离开? 被抛弃的恐惧愈发浓郁,萧栖迟坐在一地的画中,长裙同一张张有她的画纠缠在一起,就好似画中人走向了现实。她忽地厉声吼道:「找!哪怕翻遍汴京城,也把他给我找回来!」 婢女惶恐,忙行礼退下,召集了府里的人,全部出府去找许上云。婢女愈发不解,侍卫不似太监,不会贴身跟随。 长公主从前常谴许侍卫出去办事,有时走个三四天也是有的,从不见公主过问。领命而去,復命而来,这不才是许侍卫平日的行程吗?怎的今日才不见了半日,公主便这般着急? 公主府的人,满城里找许上云。而许上云,却在城外萧栖迟的别苑里,正扣着一名中年男子,仔细盘问。 一直到夜幕降临,许上云方才问罢,命身边随行的侍卫将人看好,又将此人的所有物品全部妥善安置,方才准备回府。 但没想到,他刚回城,走上街,没走几步,就见公主府两名太监,如逢大赦般朝他跑来,二人到了他面前,喘着气,忙道:「许侍卫,你可算现身了!殿下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谴了全府的人出来找你,你快回去瞧瞧。」 全府的人?许上云闻言愣住,公主殿下这般着急找他做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念及此,许上云忙加快脚步,赶回公主府去。 进了门,他便直往玉色楼而去,却被人在一进院处拦下,指路道:「殿下在你房里。」 「我房里?」许上云愈发不解,狐疑片刻,掉头回了自己院中。 刚到院外,便见公主贴身的婢女太监,全部战战兢兢的守在院门外,见许上云回来,各个面上如逢大赦。 但也有人格外担忧,公主今日这么大的动静找他,他却现在才回,不知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在等着他。许侍卫不会也像温公子一样,落得个那般非人的结局? 许上云扫了一眼院外的人,踏步进了院中。 房门大开,屋里没有点灯,唯有院中灯笼的光芒,微弱的洒进屋内。 用以隔断的折屏已经倒在地上,里间隐可见一抹银红的身影,侧身坐在房中地面上。 许上云眸中漫过一丝担忧,从院中架上取下一盏灯笼,提进了屋内。入门后,开口轻唤:「殿下……」 未及询问,随着房内灯光亮起,许上云眉心一跳。但见他所有珍藏的东西,就都这般铺满在地,而萧栖迟,红肿着一双眼,坐在百物中央,抽噎着,缓缓回头看向他。 许上云心底一沉,看来……瞒了这么多年的心思,终归是瞒不住了。他陪在公主身边的日子,想来也到了尽头。 第24章 许上云默然,将手里的灯笼放在桌上,正欲跪地认罪,萧栖迟却忽地站起来,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紧窄的腰,迫不及待的唤道:「哥哥!」 许上云唿吸一滞,整个人似被灌了铅一般僵住。 院外守着的众人见状,忙朝后退去,退到听不见房中话的程度,又都转过身去,背对着许上云敞开的房门。 许上云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萧栖迟将他腰揽得愈发紧,头嵌进他的颈弯里。 许上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子剧烈的颤抖,她的气息起伏不定,声音里满是惧怕,满是不安全感:「哥哥,你是不是也要走?是不是也厌了我?罗映走了,你也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如含了异域奇蛊,卷着他缠着他,仿佛坠进一场窥不见真实的梦里。这声哥哥,自初相识之后,他等了许久许久。可当他真的等到,脑海中却唯剩一片轰天裂地的白。 萧栖迟抬起眼眸,吞下嗓中哽咽,看着他刀削般俊逸的侧脸。眼里满是祈求,声音更是小心翼翼,比春来冰消的细水还要缠绵,她攥着他的衣衫恳求道:「哥哥,你喜欢我是吗?如果你得到我,是不是就永远不走了?我把自己给你,把我自己给你……」 说着,萧栖迟抖落手臂,轻薄的大袖衫如飘叶般坠落在地,只剩齐胸的襦裙。一双玉.臂缠上许上云的脖颈,精巧的鼻尖,在他下巴上摩挲,试探着垫脚,想要去够他的唇,她口鼻间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 她眼里恳求的神色,如一层薄冰,仿佛一触既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说着,她便去扯自己腰封上的束绳。 怀中人柔弱无骨,许上云唿吸渐重,胸膛不住的起伏。 一个本想只见一点星光便满足的人,却骤然拥有了一片璀璨星河,叫他怎能不惊?心在胸膛里如鼓如雷,不知是情感上强烈的震撼,还是因她赐予,在丹田内横冲直撞的惊涛骇浪。 她低低恳求的声音,像蛊一样直往他心里钻。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尚存一丝理智,他捏住萧栖迟的手腕,将她从怀里拉起,气息早已混乱不堪:「殿下,不可。」 手中忽地一空,萧栖迟挣脱了他的手,紧接着胸膛上一重,她復又扑进他的怀里:「有什么不可!哥哥,好哥哥,只要你不走,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真的……我都愿意给你……」 她反反覆覆,始终都在重复,让他不要走。他不解为何她会这么怕,但也猜得到,是今日罗映的离开,勾起了她心底的恐惧。 第39页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她给,他又如何会要?且他明白,她只是怕他走,才想用这样的法子留住他,并不是因为爱他。 那日水池边,罗映的话復又钻入脑海,「我情愿是你」。 温行玖已疯,六皇子不知和她是什么关系。但今日,她所言所行,无疑是给他一个通行的许可,那他为何不尝试一争? 念及此,许上云伸手,拖住萧栖迟的后背,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安抚道:「殿下放心,臣不走。」 萧栖迟復又抱紧了他,眼泪打湿他的肩衫,她委屈的嗔怪,含着哭腔,在他耳畔低低响起:「那今日为什么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全府的人都出去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你。」 她这般充满不安全的惧怕,愈发彰显她对他的在乎。无论这份在乎是出于什么情感,都是许上云曾经莫不敢想的恩赐。 他只觉心里漫上一股暖流,素来冷峻的脸上,裂出一丝温柔,似春来冰消,寒水开江。他解释道:「臣奉公主之命,去查裕和郡王的事,前些日子发现有可疑之人同裕和郡王联络,今日扣了人,审了半日。」 萧栖迟眼下没工夫关心裕和郡王的事,她只在意许上云会不会走。她从许上云颈弯里抬头,含泪的目光攀上他的眼睛,问道:「真的?」 许上云点头:「真的。往日臣也常一去几日。」 萧栖迟的情绪渐渐缓下来,是了,过去她不曾过多留意,他常领命而去,復命而来。这期间去了多久,她从不知晓,也不曾过问。所以今日骤然找不见他,才会这么慌张。 许上云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自己心里之前那些动盪的热浪也渐平静下去。他弯腰将她落在地上的大袖衫捡起,重新给她套上,捏着她的衣襟合好,说道:「夜已深,臣送殿下回玉色楼。」 一听要送她走,萧栖迟眸中復又闪过一丝惊惧,忽地后退一步:「不走!」 许上云闻言愣住,一时竟不知该拿萧栖迟怎么办才好。 萧栖迟俯身,捡起绘着他们初见时的那副画,立在许上云眼前,问道:「你喜欢我,为什么要赶我走?喜欢一个人,不是拼命想要留对方在身边吗?」 「不是赶!」许上云忙道,话音落,他微微垂眸,似是说得太过急切,他復又找补道:「只是殿下该休息了。」 看他那么急切的解释,萧栖迟笑开,耳畔一片轻灵,只要他不走就好。 她将手中画放在桌子上,伸手拉起许上云骨节分明的手,说道:「哥哥,我留在你房里好不好?罗映走了,靖城在宫里,我只有你了。」总得有人夜里陪她,不然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无数从暗处钻出来的老鼠,来悄悄啃噬她的腿。 许上云的手很好看,修长而又光洁,但掌心和虎口处,却有常年握剑的茧。就像他的人一般,沉静中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凌厉。 这一刻,萧栖迟忽地就很想知道,前世他来梁朝,来找她时,这期间吃了多少苦?又费了多少心思?可惜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他来了,来之后,听闻她顾及裴煜的感受,要让他走时,他也不发一言的走了。 自始至终,她的要求,过分或不过分,他都无怨的应下。她当初,只需稍想一想会离开裴煜,便已觉莫大的痛苦。而她那时让许上云走时,他又做何想?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一阵浓密的疼,愈发不想松开他的手。 许上云垂眸看着她紧握自己的手,仍记幼时,他说出尊卑之言后,萧栖迟从此对他如旁人的态度。那一日那句话,一直是他一个心结。所以今时今日,他不会再对她说尊卑有别。她是公主,她不要尊卑,那便没有尊卑。 念及此,许上云也未抽回自己的手,只道:「臣屋中简陋,怕委屈殿下。」却也是他真心所想。 萧栖迟干脆拉着他的手,后退坐在塌边,仰头看着他,说道:「我不在意,只要不冷就好。」 许上云未再拒绝,一只手被她握着,只能上前单手拉开被子,对萧栖迟道:「殿下休息吧,臣守着殿下。」 听他说会一直守着她,萧栖迟的情绪终于舒缓下来,可她还是不敢放开他的手,小心探问道:「你会一直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男主定了,侍卫大人。哇哈哈哈【叉腰狂笑】 感谢小天使「酒酒」浇灌的营养液,爱你~ 第25章 许上云点点头,认真应下:「会一直在。」 萧栖迟脱了鞋,在他榻上侧身躺下,问道:「可你的榻被我睡了,你睡哪里?哥哥,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许上云的心復又一颤,那种灼烧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明白萧栖迟的意思。 如今她与从前大不相同。过去,他能看见萧栖迟的未来,也能很清晰的定位他和萧栖迟的关系。她会和温行玖成亲,安心做她一辈子的长公主。而他则会做一生她背后的影子,守她一辈子。 可是现在,他看不到未来的模样,也无法定位,自己该在她身边扮演什么角色。他若想重新找回方向,唯有弄清萧栖迟性情改变的原因。在此之前,他不想挥霍他们之间难能得来的变化。 念及此,许上云对萧栖迟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但、臣会自己找机会。」 「哈哈……」萧栖迟听罢笑开,许上云这话,当真是又真诚又直接。 第40页 许上云见萧栖迟笑得开心,方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多直白,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可能再拒绝,小时候那句『尊卑有别』,他已经蠢过一次,成为心结,惦记了这么些年,没理由再蠢第二次。 他亦是含笑,俯身拉过薄被,给萧栖迟盖上,叮嘱道:「殿下休息吧。」 萧栖迟点点头,含笑阖目。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许上云竟是如此有主见的人。且他身为习武之人,若不是今日得见,她都不知道,他还绘得一手好丹青。 萧栖迟这般想着,睡意来袭,再兼今日哭了好几场,眼睛本就乏得厉害,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许上云立在塌边,看着睡在自己榻上的萧栖迟,心头没来由一股甜,浅淡的笑意,就没从他素来冷峻的脸上褪去过。 待看着萧栖迟睡熟,许上云方才俯身,将地上那些,被萧栖迟翻得乱七八糟的画和赏赐,一一收了起来。轻声放回了原本的地方。 当他看见被萧栖迟砸掉的锁头时,眸光莞尔。俯身将其捞起,拿在手中把玩。今日进屋前,见府里的人那么如临大敌,进屋之后,又见自己的秘密被萧栖迟知晓,他还以为,他要跟温行玖差不多下场了。 纵然他从没怕过,但今日发生的一切,已让他喜出望外。温行玖已疯,如今萧栖迟这婚约,嫁不嫁没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六皇子……许上云唇边笑意消散,忽地想起这些日子,公主待他的好。 他还记得,救六皇子回来的那日,还是他事先去打探的情况。那日之前,殿下从未关注过这位来自大梁的皇子。 可是那日,突然让他去找他。甚至还将他带回公主府,相识短短几日,便已对裴煜格外上心。 除了中意,许上云想不出别的缘由。但又疑点众多,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找不到半点徵兆。 许上云将那个被萧栖迟砸坏的锁头,随手放在桌上,轻吁了一口气。公主爱不爱裴煜他不确定,但他确定公主不爱他,今晚种种,只是惧怕他离开而已。 若公主日后真的要和裴煜在一起,他无怨言,他只想她开开心心的,等到那时,大不了还和从前一样,做她身边的侍卫便是了。但在确定公主的心意之前,他也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许可。 做下决定,许上云感觉踏实了许多,转头看看萧栖迟安稳的睡颜。 他屋里东西极少,屋里陈设又简单,外间一张圆桌,五把椅子,墙角两树卧松盆栽。折屏后的里间,一个架子床,一个衣柜,一口箱子,一架长椅,再无其他。 许上云走到长椅前,取下椅子中间的小桌,将引枕拨拉过来,和衣躺了上去。 这一夜,无论是萧栖迟,还是许上云,都睡得很好。第二日卯时,府中前院打板声响起,许上云睁开了眼睛。萧栖迟也被吵醒,迷迷煳煳地睁眼,手肘支着榻,侧身起来,习惯性的喊道:「罗映。」 话音落,许上云和萧栖迟齐齐愣住。萧栖迟心间一空,眸光随之一暗。 许上云明白,他也不多言,直接走上前,半跪在塌边,俯身将萧栖迟的重台履取过,捧了一只在手,抬头看向她,神色很是认真,道:「臣若练练,兴许也能做。」 萧栖迟失笑,因罗映不在的失落,竟从她心间散去不少。她起身掀开被子,坐在塌边,併拢双腿,抿唇一笑,脑袋微微一侧,将一双挂着蚌珠脚链的玉足伸给了他。 许上云耳尖微红,捏着她的脚腕,将那双嵌金丝云形重台履,分别套在她的脚上。 给她穿鞋时,萧栖迟问道:「等罗映回了老家,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嗯。」许上云应下:「殿下给她的匣子珍贵,想来她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很好。」 听许上云这般说,萧栖迟脑海中,復又出现绝境中,罗映给她描述过得那种生活。这一回,罗映终于是能过上了。念及此,不舍之余,她也甚感欣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的神色,忽地又想起昨日罗映跟他说的话。当罗映提出离开时,所有人都以为萧栖迟会杀了她,可她不仅没有,还在自己如此惊惧的情况下,割爱放了罗映离开。 许上云就此确定,即便她如今,像是身体内存在好几个灵魂般,阴晴不定,反覆无常,但真正的那个萧栖迟,从未离开过。真心在意她的人,她依然是爱护和尊重,不以公主身份勒令。 给萧栖迟穿好鞋,许上云松开了她的脚腕。萧栖迟全程凝眸看着他,忽地道:「可是罗映,还会给我梳好多时兴又繁复的髮髻,你也会吗?」 「这……」许上云噎住,看着萧栖迟期待的眼神,半晌后,坚定心念道:「臣学!」 「哈哈……」萧栖迟掩唇笑开,而后起身道:「吓唬你的,不必你学,我回玉色楼啦。」 说罢,萧栖迟转身出门,领着在院外守了一夜的婢女太监,回了玉色楼。 许上云站在门口,看着晨曦下,她提裙离开的背影,眸色渐深。 萧栖迟刚进玉色楼的院子,便见裴煜,侧身倚在花坛边上,垂眸望着地面,神色间若有所思。 第26章 萧栖迟一愣,裴煜怎么在这里? 莫不是知道她昨晚宿在许上云房中?若是如此,她这些日子这番努力,岂不是白费?萧栖迟心口一紧。 第41页 忽地想起他们曾经那次争吵,裴煜说她接触外男,此后更是偶尔跟旁的男子说一两句话,他都会几日不理她。脑海里仿佛被牵了根绳索,一直被裴煜拽在手里。 强烈的不适感再次传来,萧栖迟有些烦躁。 裴煜听见脚步声,闻声回头,见萧栖迟从院外回来,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问道:「你这么早出去了?我以为你没还没醒。」 萧栖迟闻言瞭然,看来只是凑巧过来。想想也是,他伤重不能多行,身边又只有两个又聋又哑的太监照看。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动向。 念及此,萧栖迟按下心头不适,换上一个笑脸,迎上前去,反问道:「你能下地了吗?」 裴煜点点头,笑道:「走慢点就没事。」 「那就好。」萧栖迟感慰的笑笑,这才想起许上云说得关于裕和郡王的事,说道:「昨夜上云来报,说是裕和郡王那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我这才早起去看看。」 还是为了他的事。裴煜心头感念:「辛苦你了。查到了什么吗?」 萧栖迟闻言噎住,昨晚她满心里许上云,实在是没功夫问。萧栖迟干笑一下,遮掩道:「这些事情复杂,我也说不清楚,等下传上云过来一问便知。先进楼用膳吧。」 怕裴煜再询问,听出什么端倪来,萧栖迟忙对一旁的婢女道:「去传膳。记得清淡些,也别有发物,六殿下得忌口,但可以加道骨头汤,于六殿下骨伤有益。」 这般细腻的关怀,纵然这些日子,他的饮食也很周道,裴煜心头还不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暖意。边和萧栖迟往玉色楼走,边低声道:「多谢……」 萧栖迟眼风掠过他的眼睛:「你值得。」 裴煜闻言,与她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上了二楼,萧栖迟扶了裴煜坐下,对一旁的婢女道:「给六殿下添茶。」 而后对裴煜道:「你先喝口茶,我今晨出得急,先去沐浴更衣。」 裴煜点头应下:「自便。」 萧栖迟留了两名太监伺候裴煜,带着其余婢女进了净室。净室门关上的那一刻,萧栖迟莫名松了口气,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待她沐浴梳洗完出来,婢女们正好再上早膳,萧栖迟在裴煜对面坐下,吩咐道:「去传许侍卫吧。」 婢女领命而去,不多时,许上云一袭精干的侍卫服,跟着婢女进了玉色楼。 进门的瞬间,许上云便瞥见和萧栖迟一起吃饭的裴煜,他只一瞬垂眸,神色间与往日并无不同。 许上云走上前,分别给萧栖迟和裴煜行礼,萧栖迟问道:「裕和郡王的事,我有些不知该如何跟六殿下讲,怕传错了话,不如你自己说给他听。」 许上云闻言微惑,昨晚他提及裕和郡王,公主分明不曾问及,她为何要撒谎给裴煜听? 许上云并未多言,顺着萧栖迟的话应下,回道:「臣查了裕和郡王一段时间,期间并无发觉异常。但是不久前,有一位梁朝客商进入汴京,同裕和郡王有几次接触,臣便留了心。细查发现,此人虽有客商之名,但来汴京后,无论是货品的选购,还是货品的数量,都不似正常客商进货。且他空手而来,正常情况下,客商大多捎货前来贩卖,再购置当地特色回去经营。臣觉察不对,昨日他离京后,臣便在路上将他扣了下来。此人极善遮掩,死咬自己是商人不松口,审问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好在已经问出。」 裴煜忙问:「结果如何?」 许上云看看萧栖迟,萧栖迟沖他点点头,他方才接着道:「他是梁朝贤妃的人,一直以客商身份往来大梁与大周,为贤妃和裕和郡王互通消息。」 萧栖迟闻言蹙眉,不解道:「贤妃同裕和郡王手足情深,他们姐弟要联繫,又何须弄得这般隐蔽?」 裴煜亦是眉心紧锁,前有贤妃帮昭仪娘娘送出齐公公,可这裕和郡王,却一直对他多有为难。 许上云看了裴煜一眼,接着道:「同六殿下有关。」 「和我有关?」裴煜愕然。自问他与萧晚迟从无半点关系。 许上云点点头:「自贤妃诞下皇子,那人便传信给裕和郡王,想借裕和郡王的手,让六殿下在大周活不下去。」 裴煜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只觉双手发麻。 许上云又道:「此番传话,则是让裕和郡王收手,缘故不明。」 萧栖迟听罢,似是意识到什么,忽地道:「听闻三姐此次归宁,是因皇子夭折,梁帝怜悯,方才允她归家散心。莫非……」 萧栖迟看向裴煜,裴煜手指拧得发白,一直盯着地面,沉默片刻,方才一声嗤笑,说道:「怕是失了子嗣,想拉拢我这个落魄皇子。」 萧栖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前世,萧晚迟开罪梁帝后,裴煜不惜捨弃她,都要救萧晚迟出来。想来裴煜后来在大周的那些年,以及回到大梁后,最终能成为太子,都有萧晚迟莫大的功劳。相互之间牵扯的利益,怕更是千丝万缕,唇亡齿寒,不救都不行。 原来如此……萧栖迟瞭然。 如此一来,萧晚迟的目的就非常明晰,她转而对裴煜道:「这么说,之前她授意裕和郡王对你不利,是想除掉你这个皇子,让她的儿子少一个皇位竞争对手。但是她万没想到,儿子夭折,便只能另寻依靠。而你这个失了根基的皇子,恰巧是最好的选择。」 第42页 「哼……」裴煜一声冷嗤,眼里满是嘲讽。 萧栖迟亦觉得万分可笑,前世没有她帮着裴煜这般细查,裴煜竟是落入圈套而不自知,甚至为了这么一个人,将她送进了人间地狱。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 萧栖迟伸手按住裴煜的小臂,以示安慰,而后道:「想来她帮齐公公出逃,也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我私心估摸着,待姐姐回朝,必会来亲自找你。你如何打算?」 裴煜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嫌恶,沉声道:「这心机权术,当真叫人噁心。」 萧栖迟莞尔一笑,说道:「我知你是个坦荡的人,但是裴煜,你同我说过,当所人都束手束脚走路的时候,就看谁,能在现有的规则里走得更远。既然逃不出规则,那便利用规则。姐姐既然想要帮你,那你便让她帮,左右咱也不吃亏是不是?」 辛辛苦苦的帮人上位,还落不下半点好,不知道萧晚迟最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如此一想,萧栖迟心头没来由就来了一股想看戏的雀跃,对裴煜推心置腹道:「等姐姐回来,看她到底想怎么做,能用便用。若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也别担心,左右有我在,绝不叫萧晚迟占了便宜。」 裴煜心情正是沉痛,忽听萧栖迟这般说,心底泛上浓郁的感激,夹杂着蓬勃萌发的爱意,伸手握住了萧栖迟扣着自己小臂的手,语气间无不动容:「有你真好……」 许上云见二人紧扣的手,忽觉刺眼,不由垂眸下去,向萧栖迟行礼道:「殿下,臣退下了。」 说罢,许上云再未抬眼,躬身退了出去。 萧栖迟见许上云颔首退离,心头一慌,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从前她不知道许上云对她的心意,行事并无顾及,可现如今知道了,她又不想让许上云也失望离开,便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前世的仇与怨她要报,许上云也不能走。不成,她得找机会,给许上云解释明白。 念及此,萧栖迟转头看向裴煜,笑意依旧温柔缱绻,对他道:「别烦心了,等姐姐回来,看她要做什么,我们再伺机而动。」 萧栖迟声音温柔而轻缓,却给裴煜一股安定踏实的力量,好像无论自己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在他身边,鼓励他,安慰他。这一刻,裴煜忽然觉得,只要有萧栖迟在,今后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他都有面对的勇气。 如此想着,他握萧栖迟的手,不由又紧了些。萧栖迟觉察到,心中莫名觉得舒畅和期待,却不是因为感受到他的情义。而是她知道,未来的某一刻,她终会将裴煜所有的期待摧毁至崩塌。 萧栖迟拍拍他的手背,说道:「用膳吧。」裴煜点点头,和萧栖迟一起用起了早膳。 用过早膳,一日无事,萧栖迟和裴煜一直呆在后花园的水榭里,说话本,下棋,但萧栖迟一直惦记着许上云,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至晚,和裴煜分开后,萧栖迟回玉色楼,沐浴后换了身素净的袍子,丝髮未挽,头顶只簪一枝碧玉簪绾髮,也未上妆,就这般去了前院,踏月来到许上云院中。 屋内未点灯,他不知是不在,还是已经睡了。那她该不该进?如果许上云真的喜欢她,应该不会介意她的突然闯入。且她心间隐隐有种感觉,他会包容她所有的放肆。 念及此,萧栖迟不再犹豫,悄然推开了许上云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入v了,将会连续三天三合一大肥章,v章还有会红包掉落袄。这几天的更新暂时十二点一过就放出来,等我下夹子后,恢復正常时间更新,爱你们,么么哒~然后再求一波预收,两本都是轻松治癒向的甜文,超级甜辣种~ 预收1——《重生后夫人变了》 晏君復与林清见成亲八年,孩子都生了俩,但她还是那么安静贤淑,温柔得体,他虽以礼相待,但也就止于此了。所以当她说和离时,他也平静的答应了。 重生后,晏君復想换个活法儿。而林清见,此时也未被侯府找回,尚在土匪窝里艰难度日。那段往事,始终是她毕生的阴影。 毕竟夫妻一场,晏君復寻思,救她出来,送回侯府,从此一别两宽,也算是给这段缘分一个交代。 于是他带一队亲兵前去剿匪,怎知,匪门打开,却见林清见提着长.枪,骑在高头大马上,厉声骂道:「你他娘的谁啊?想剿匪,问过我手里的枪吗?」 晏君复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回想前世的那些年,他方才知晓,一个姑娘为了爱他,付出了多少他未曾看见的努力。 晏君復大受震撼,即刻叫亲兵返归,动容下马朝她走去。 怎知还未叫出名字,脑后一记闷棍,失去意识前,见她振臂一唿,高喝道:「抬回去!做第七个压寨相公。」 晏君復:???第几个?我草拟大爷,林清见,这辈子咱俩没完! 预收2——沙雕甜宠《京城第一小富婆》 定国公府荣婳,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小富婆,在荣婳眼里,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直到她看上新晋状元爷江淮,面对定国公府的排面十足的提亲,江淮表示:「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荣婳气笑了:「喜欢你还不识抬举?去,给我用钱砸服他。」 但没想到,江淮让荣婳见识到,这世界上,还真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第43页 眼看着他无动于衷,荣婳也不爱为难自己,准备换个人接着砸。 然而她还没动手,边境忽起战事,她那一腔爱国热情的老爹,一股脑将银子全捐了国库。 大手大脚惯了的荣婳,日子忽然不会过了,只能敲响了江淮家的大门。 江淮看着自己找上门来的荣婳,以为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拼命压着激动的心,将门打开,问道:「有事?」 「那个……」荣婳对对手指,有些歉意道:「我寻思咱俩的事儿也没成,要不……我花给你的那些银子,还有送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还我吧?」 江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压着心头滔天怒火,强笑着道:「你先进来,咱们进屋慢慢说。」 荣婳点点头,提裙走了进去,然而她没看见的是,那个传闻中素来有礼的状元爷,冷笑着关上门,上了锁,顺道将钥匙丢进了水池里。 第27章 门扇被萧栖迟无声地推开,月色混着院中的庭灯之光,洒进屋内。驱蚊的药香味钻入鼻息,房中陈设随门口的光线,悄然隐入角落的黑暗里,整个房间似是蒙上一层梦境,一切都在可见与不可见的边缘里徘徊。 萧栖迟抬眼,看到了许上云挂在墙上的佩剑,唇角挂上一丝笑意,他在。 她提起裙摆,绕过用以隔断的折屏,见到了在榻上安睡的许上云。 清冷的夜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五官投下片片阴影,竟似鬼斧神工的雕塑般俊美。 夏日热,薄被虚虚搭在他腹上,他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领口因翻身被扯开,喉结与锁骨清晰可见,看起来比平日里身姿挺拔的他更显清瘦。 侍卫服饰的帽冠也早已摘下,青丝随意铺在他肩上。这么多年来,看惯了他身着侍卫服,无论何时都衣冠得体。此时的模样,每一处,都是萧栖迟从未见过的样子。 曾经那个未过多留意的侍卫总领,忽然在她心中鲜活起来,不再只是那个悬着佩剑,恭敬行礼,安静回话的许上云。冷峻的外表下,他原有那样一颗炙热的心。 萧栖迟走上前,俯身抱住他的上身,贴着他直接翻进了睡榻里侧,银红的长裙一下便塞满了他整个卧榻。 许上云被惊醒,眸中有一瞬的迷茫与惊慌,未经反应发生了什么,本能便欲坐起。 「别……」萧栖迟忙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转过来。许上云身子下落,手肘撑住床面,散开的马尾从他侧肩滑落,青丝落在萧栖迟脖颈处,微微酥.痒。 许上云自上而下的望着她,浓密的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这才看清是萧栖迟,且她妆发已卸,在夜色中愈发憾人心魄。许上云的心骤然紧缩,探问道:「公主?」 她的半个裙摆都缠在他身上,他心知不妥,但他也绝不会再拒绝,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栖迟往他怀里挪了挪,他身上的温热传来,静谧的夜里,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炙热跳动的心。 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与温行玖有婚约,昨夜还宿在你房里,又同六皇子不清不楚?」 许上云喉结微动,回道:「公主想做什么,按自己心意来便是。臣如何想,并不要紧。」 「要紧!」萧栖迟用力拽他脖子,将他拉回到枕上,手绕到他肩后,广袖近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袖外露出一段纤细的指尖,轻扣着他的肩膀。 萧栖迟抬眼看了他一眼,靠近他怀中,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微嘆道:「我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如果不做,你、我,整个公主府,都将不復存在。我知道我变了好多,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吞噬我。我必须把那只恶鬼,还给给我的那个人。」 那些怨愤,不甘,意难平,被人抛弃,永远气短一截的悲哀……失去家国,沦为阶下囚,被扔在天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绝望。 可怕的回忆涌来,萧栖迟的身子復又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唿吸也变得急促。 许上云觉察到,微惊,他忙伸手,扣住萧栖迟的肩膀:「殿下?」 萧栖迟却顺势将他抱得更紧,忙道:「求你不要因为这些离开我!除了在你面前,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相信我!」 许上云不知萧栖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是上次,她早已让他去查裕和郡王,却故意在裴煜面前重新吩咐,还是今日在玉色楼,撒谎遮掩。都在向他证明,萧栖迟没有骗她。 能让她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事,必然极其严重,想来她不会轻易开口,他须得慢慢留心。 「嗯!」许上云点头应下,他望着与他同枕而卧的萧栖迟,喉结微动,似是欲言又止。虽然他不敢相信,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想问的话问了出来:「殿下深夜前来,莫非是因今日玉色楼中发生的事,特意来给臣解释?」 萧栖迟点点头:「我怕你以为我和六皇子之间有情。」 许上云眸光微动,他本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萧栖迟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心间泛上一股浓密的甜意:「殿下做什么,永远不必跟臣解释。」 错与对,好与坏,他都会在她身边。她做公主,他便是侍卫;她做神明,他便是信徒;她做阎罗,他便做判官。 第44页 萧栖迟看着眼前男人坚定漆黑的眼,心头忽地泛起一股苦涩。前世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裴煜却执意给她按上接触外男的罪名,那种百口莫辩的不甘,让她既无力又恨。 可是许上云,却说永远不必给他解释。萧栖迟明白,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多年来的贴身守护,让他能包容她一切的行为,所以解释,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曾经未曾觉察,但前后两世,经歷了这么多事,如今她方才知道,他居然拥有这般不动如山的力量。就像汴京城外的青山,她自小就能看见,但等真的攀爬,才能知道,青山有多少奇异的山珍,有多少旷世的绝色。 念及此,萧栖迟捏住他的衣领,借着夜光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玉色楼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搬去玉色楼,好不好?」 许上云未置可否,只道:「臣东西少,殿下不必费心,明日夜里,臣自己搬过去。」 他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做了所有她希望他做的事。从前被她忽视的,如今揭开,才见一片汪洋。 但她又怎么会再像从前一样忽视他?萧栖迟也没有多说,头枕进许上云怀里,轻打一个哈欠,喃喃道:「我睡了。」 说着,萧栖迟合上了眼睛。许上云静静看着怀里的她,许久之后,也没再下榻去长椅上,就在她身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依旧在打板声中醒来,萧栖迟侧身起来,迷迷煳煳的揉着眼睛。许上云见状,下榻取过架子上的衣服,穿好在身上,对萧栖迟道:「外院卯时打板,太早了,殿下若不然再歇歇。」 萧栖迟迷迷瞪瞪的摇摇头:「得回玉色楼了。」目的还未达成,尚不能叫裴煜发现她宿在许上云房里。 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说罢,萧栖迟放下手,坐在榻上,面上满是没睡醒的茫然,头髮还有些乱糟糟的。这模样,宛如一只小猫的手,直挠在许上云心上。 许上云唇角划过一抹笑意,转身半蹲在塌边,侧头说道:「臣背殿下回去。」 萧栖迟闻言笑开,短促的「嗯」了一声,膝行过去,爬上了许上云的背。 背上一重,许上云将她背起,出了房间。 院外晨曦微光,雀鸣阵阵,许上云就这般背着她,缓缓走在回玉色楼的路上。 外院的下人们皆已陆续出门,见许大人背着他们公主走在路上,且公主还闭着眼睛,安心的靠在他的后脖颈上,一个个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前天公主疯了一般的找许大人,许大人回来后,多少人亲眼看到公主哭着扑进许大人怀里,夜里更是没见出来。怎么眼下公主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被许大人从他房里背了出来? 下人们满心里困惑,一时间各种猜测迭起。许大人莫不是成了他们公主的男宠?可许大人那种人,看似安静,实则根本看不透他内里有多少东西,怎么也不像会做男宠的人。还是说,许大人得了公主的倾心,要鲤鱼跃龙门,成为驸马? 但所有人,无论心里感到多么困惑和惊异,都不敢拿出来议论。毕竟他们殿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又手段狠辣,他们委实不敢多言。就连与他们二人擦身而过,都只能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许上云一路将萧栖迟背回玉色楼,送回房里,而后道:「殿下若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萧栖迟点点头,躺回了自己榻上,转头看向许上云,问道:「帮萧晚迟给裕和郡王传话的那个客商,如何处置了?」 许上云回道:「他是传完话后,离开的路上被臣所劫,眼下扣在殿下的别苑里,没再叫进城。」 萧栖迟听罢,细想了片刻,说道:「将他移回地牢里,暂且先留着,等没用了,便处置了吧。」 「嗯。」许上云应下,行礼道:「臣即刻去办。」 萧栖迟点点头:「好……」 许上云微微垂眸,转身出门,回自己房间梳洗后,便直接带人去了别苑提人。 他走后,萧栖迟復又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方才醒来。 萧栖迟唤了婢女进来服侍,一同进来的,还有那日留在皇宫里的梁靖城。 见萧栖迟醒了,梁靖城忙跟着一种婢女来到萧栖迟塌边,恭敬的行下礼去。 萧栖迟展开手臂,让婢女们给她换衣服,梁靖城行礼后,则在她身边半跪下,伸手去整理她的裙摆。 萧栖迟垂眸看向他,问道:「如何?大权在握的感觉,可好?」 梁靖城冠玉般的面容上,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意,说道:「可惜殿下已经封府出宫,否则现在,若是殿下能在宫里,一定会快意非常。」 萧栖迟对权力本身从没什么欲.望,若不是后来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她也不会走这一步。 比之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更在乎大周能不能躲过覆灭之劫。念及此,萧栖迟接着问道:「如今朝堂局势如何?」 梁靖城道:「臣这三天两夜,看完了皇帝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摺子。现如今朝堂之上,大多是陈太师的党羽,凡陈太师的提议,无论是政策,还是举荐人才,都有无数人跟摺子附和。陈党一家独大,藏污纳垢。就连御史台,如今也不干净。」 御史台?父皇在时,那可是朝堂清流的象徵,弹劾皇帝,直言进谏。御史台那起子言官的嘴,比武将的刀还要利。若连御史台都被陈党收网,那大周的黑夜,岂非比她预想的来得还要早? 第45页 萧栖迟穿好衣服,走去梳妆檯前坐下,梁靖城也起身跟了过去,立在身边。萧栖迟边让婢女给她梳头,边道:「细说。」 梁靖城颔首,接着道:「若有朝官同陈党意见不合,御史台便会出言针对,甚至敢围勤政殿,故意将形势搅得水深火热,弄得小皇帝头疼不已。彼时,再由陈太师上摺子,言辞之间,满是赞誉御史台刚正不阿,又言体谅皇帝,出一个所谓的两全之策,逼得皇帝只能接受。如此长久下来,更换朝官,贬谪政敌,不仅架空皇帝的权力,还为他和御史台赚了个极好的名声。」 「哒」一声轻响,萧栖迟将手里的红珊瑚耳坠扔回了首饰匣里,问道:「廷尉丞谢非復,现如今什么处境?」 若她没记错,谢非復被贬,就在不久后。最近一定有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这次被贬,导致他亲眷于路上死于瘟疫,是改变他想法的契机。再归来,大周便覆灭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梁靖城回道:「说起此人,臣倒是印象极深。殿下记不记得,去年花朝节,殷都尉之妻杀夫案?」 去年?对梁靖城来说是去年,但对萧栖迟这种活了两辈子的人来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记得? 萧栖迟道:「不记得了,你挑紧要的说吧。」 梁靖城颔首,解释道:「殷都尉之妻刘氏杀夫,案子由京兆尹府来审。但这期间,刘氏频频喊冤,至死不肯认罪。而他们的两个儿子,亦是极力陈情,说爹爹乃是仇家所杀,与娘亲无关。但京兆尹府自认证据确凿,判了刘氏斩首。刘氏的两个儿子,为给母亲翻案,求上廷尉府,但偏巧,那几日廷尉病重,卧床不起。求告无门之际,有一子撞死在廷尉府前,以死力证母亲清白。于是这件事,就被廷尉丞谢非復留了心。」 萧栖迟静静听着,梁靖城接着道:「谢非復想查,但廷尉病重,案子移交廷尉的批文,始终拿不到手。他尚未来及插手,刘氏便已被行刑。她尚在的那个儿子,提剑杀进京兆尹府,捅杀两个衙役后当场被诛杀。殷家一连四条命案,谢非復总觉期间似有不对,这一年间,一直在查访。还别说,近日,真叫他查出些眉目。臣在他上奏的摺子里,看到他要求重审花朝节杀夫案,言辞间似乎牵扯到了京兆尹。」 萧栖迟听罢,一声冷嗤,重新选了一副斛珠耳环,在自己耳朵上比划,平静道:「还用查什么?怕又是陈太师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京兆尹只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想来谢非復心中也一清二楚,他此番逆流而上,怕就是想改变陈太师一手遮天的局面。但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太岁头上动土罢了。」 原来当年覆灭大周的谢非復,还曾有过这么天真的时候。不像个几年后会覆灭一个王朝的权臣啊? 萧栖迟不记得,前世泰元帝有没有应允谢非復重审,但这次,她得给他机会。念及此,萧栖迟对梁靖城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进宫,把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摺子批下去。记得让小九在早朝时说。」 梁靖城听罢,对萧栖迟道:「如今敢公然反对陈党的人已不多,若当真批下来,谢非復怕是安危难保。臣私心想着,如今陈党强横,即便殿下已有小皇帝唯命是从,但朝中大部分要紧职务,还是在陈党手中。护着谢非復,不是正好可以培养新贵?」 若不曾经歷过前世,萧栖迟怕也会这般认为,但大周要不了几年就会覆灭,如今已是烂到了根里。还要什么新贵? 萧栖迟已戴好耳环,她看着铜镜,左右端详自己的容貌,唇角含笑,轻笑道:「谢非復心里还有光,有光就见不到真正的黑暗。就让他朝不保夕,让他好好看看,真正的黑夜是什么样子。」 梁靖城不解,萧栖迟为何要对一个廷尉丞这般上心,但还是恭敬应下:「臣省得。」 一席话说毕,婢女们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萧栖迟对梁靖城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去歇着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萧栖迟起身,坐去了饭桌旁,梁靖城却没有退下,走到萧栖迟身边蹲下,伸手给她捏腿,抬眼看着她,说道:「宫里的事再大,也不及殿下在臣心里的位置重。殿下别急着赶臣走啊,几日未归,让臣陪陪殿下。」 萧栖迟伸出食指,勾起梁靖城的下巴,挑眉道:「那你可得好好记着你方才的话,来日可别被权力迷了眼。」 梁靖城唇边笑意渐深,缓缓道:「这天底下,能迷臣眼得,除了权力,就只有殿下。」 他怎么可能背叛公主?他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清干净朝堂里各方势力,真正握了大周在手。等到那时,他一定要带萧栖迟进宫,从此之后,无上的权力和心中的神女,将会永远与他在一处。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裴煜的声音:「栖迟。」 萧栖迟和梁靖城同时抬眼,正对上裴煜倚在门框上,侧头浅笑的脸。 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从梁靖城手里抽出腿,起身相迎:「你来了?都不用人扶了,伤好很多了吧?」说着,自然的扶住了裴煜的手臂,一同往屋里走。 这些日子,萧栖迟每顿饭都和裴煜一起吃,他已经习惯。裴煜侧头看着萧栖迟,眸中一片浓郁的暖意,回道:「没有之前那么无用了。」 梁靖城瞥见,不由蹙眉。他这才几日没陪着殿下,怎的裴煜看殿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梁靖城狐疑地起身,站回了一旁。 第46页 萧栖迟和裴煜在椅子上坐下,到了该布菜的时候,梁靖城这才发觉罗映不在。他上前,接过布菜婢女手里的筷子,为萧栖迟选她爱吃的菜色。 萧栖迟指一指桌边那道切得精细的和菜饼,对梁靖城道:「给六殿下布这道,他爱吃。」裴煜的饮食习惯,几乎成了她记忆里的本能。 裴煜微微挑眉,笑道:「不曾和你一起吃过这道菜,你怎知我喜欢?」 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说道:「只需向厨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啦?」 裴煜心头一片暖意,大周六年光阴,他早已忘了被人关怀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萧栖迟对他的每一个好,都似花中如来,被无限的放大,沖刷着他的心。 他只冲萧栖迟笑笑,未至一词,心下却已暗暗发誓,来日若能摆脱囹圄,凡萧栖迟想要,他必竭尽全力! 梁靖城将菜夹进裴煜的碗碟中,沉默着,乖乖扮演他该扮演的角色。只是眼风掠过裴煜的脸,已含了些许锋芒。 殿下当初不是说,对裴煜只是利用?为何如今这般细心的关怀?莫不是相处下来,她也对裴煜动了心? 梁靖城眸光微厉,但转瞬又平静了下来,就算动心了也不要紧,等来日,大周的权力全部握在他手里,他必不叫裴煜好过,公主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住他一世吗? 如此想着,梁靖城按下了全部心思,唇角挂上一抹笑意,安静的伺候二人用饭。 用完早膳,梁靖城回去休息,萧栖迟则对裴煜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派人去请几个说书先生进府,咱们去水榭里摆个小宴,听书可好?」 眼下裴煜虽一堆烦心事,但他也知道急不来,只能静候。实在也无需每日苦大仇深的过日子,便应下了萧栖迟的提议:「好。」能和她呆在一起,其实做什么都好。 萧栖迟离座起身,对裴煜道:「那你先坐着喝喝茶,我去安排。」 裴煜应下,萧栖迟沖他温柔的笑笑,下了楼。到了院中,萧栖迟唤来几个婢女太监,随意指了个人去找说书先生。便直接带着人往玉色楼西面侧后方的厢房而去。 玉色楼所在的院落,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大的。除了玉色楼前有一块空地,四面皆是精巧设计过的花植小径,两个厢房一东一西,藏匿在园中植被后。 萧栖迟到了玉色楼西侧的厢房外,吩咐道:「天黑之前,将这间厢房打扫出来,房中一应所需,皆按照玉色楼的规制来。」 萧栖迟想了想,又道:「父皇在时,赏过我一台端砚,还有一套十二支翡翠笔,都从库房里取出来,也送进去。」 许上云的画做得那样好,这笔砚给他才算是物尽其用。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忽地想起昨晚进房是见到他的样子。细细想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穿侍卫服之外的衣服。 萧栖迟正欲吩咐,再去做几套衣服,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所有事情解决,再好好补偿他吧。 念及此,萧栖迟对婢女们道:「就先准备这些吧。」婢女们依言去办。 萧栖迟扶着婢女的手臂,走在返回玉色楼的路上。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心里莫名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缠着他算什么? 她太怕被抛弃,太怕再变成前世那个在天牢里的人。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只有罗映和许上云。罗映走了,她便只剩下许上云。唯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不会再被丢下。 但未来谁又猜得到?曾经她也想不到裴煜会抛弃她。现在许上云不会离开她,未来呢?也不会吗?所以,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给他离开自己的机会。 如此想着,萧栖迟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等从外头请来说书先生,萧栖迟便和裴煜去了水榭,听书喝茶,如这几日般,过着他们安静闲适的日子。 许上云将那客商从别苑提回来时,已过晌午。将人扣进地牢内后,他暂且闲了下来,随便吃了几口饭,便着手开始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 他东西不多,换洗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都是一模一样的侍卫服。只有两件常服,还都是差不多的玄色,也就偶尔外出办事时穿一穿,面见公主时,大多已换回侍卫服。 除了衣物之外,也就只剩下这些年存的萧栖迟的画像。他十岁到公主身边,如今十九,算起来,已足足九年。每当看到一些萦绕于心的画面,就会将它画下来。 到如今,竟存了满满一口箱子。如今这箱中,当再添两幅画进去。那晚……她扑进自己怀里的画面,还有昨夜……以及今晨,背她回玉色楼的时候。 等搬去她玉色楼厢房后再画吧。 所有的侍卫以及太监,都住在外院,婢女们住在二进院里。他已经能想像,等他搬去内院后,这府里会有多少私下的议论。 也从来没有侍卫住公主院中的先例。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少言寡语,办事又一丝不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规矩,只有公主想。 待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又将屋里的一些陈设封存,夜幕已临。 许上云去吃了些晚饭,又在院中练了会儿武,估摸着外院的侍卫太监们基本都已回房休息,方才取出自己的行李,一样样的往玉色楼般。 第47页 西厢的小路上,早已有萧栖迟安排好的小太监候着。 见许上云过来,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陪笑着道:「许大人您来了,殿下已命臣在这里侯了许久。」 许上云只道多谢,并未多言。 厢房的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通明,小太监搬着许上云的行李,率先走了进去。 许上云却在门外缓下了脚步,朝里面看去。远比他从前的住所大得多,且屋内的一切,焕然一新,一看便是今日刚打理的。就连桌上平常喝茶的茶盏,都已换成上等薄胎瓷。 小太监在里间放下行李,走出来对许上云道:「大人,您在屋里收拾着便是,剩下的东西,臣去您屋里给您取来。」 许上云点点头:「劳烦中贵人。」 说罢,小太监行礼退了出去,许上云则绕过屏风,进了里间。里间共有两室,以锦缎隔开,外为书房,内为卧室。 许上云正欲去内室收拾东西,却瞥见书桌上的笔架。一整套翡翠玉笔,大小不一,整齐挂在上面。笔架旁便是一台端砚。 他眸光微动,轻吁了一口气。这些东西他都曾见过,是先帝在时,赐给公主的。没想到,她都给了他。 他不由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摸上冰凉的笔骨。其实她不必待他这么好,左右于他而言,一心所愿便是守护在她身旁,其余有或没有,并不要紧。但她既给了,他用便是。 许上云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卧室,重新取出自己衣物,逐一拾掇。 他的东西很少,小太监跑了两回,便已搬完,上前来跟他行礼:「大人,都已搬来,那臣退下了。」 「殿下呢?」许上云问道。 小太监回道:「殿下今日和六皇子在水榭听书,眼下还未结束。」 许上云点点头,示意小太监退下,听书还未结束,想来等结束她也困了,昨夜又是专程为解释而来,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找他。 他素有自知之明,不会报无谓的希望,想着,便转身往净室走去。 几桶凉水从头冲下去,精壮的身躯上当即便挂满水珠,一头青丝亦如瀑般顺水潺潺。许上云闭目深吸一口气,方才整个人钻进浴桶中。 而公主府后院内,闲适了一整日的萧栖迟和裴煜,这才一同踏月而回。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二人之间说话已越来越自然,相互调侃打趣,说笑玩闹,俨然已像认识许久的朋友,全无最初的客气有礼。 一路行至裴煜厢房外,萧栖迟停下脚步,眼里颇有些依依不捨的眷恋,对他道:「那你早些歇着,再过半月,我三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可能有好些麻烦事等着你,趁她回来前,我们多轻松几日。」 裴煜笑着应下,也不知为何,明明一整天都和她在一起,但是眼下要回房分开,竟还是这般不舍。他点点头,挑眉道:「听你安排,你让上天就上天,你要下海就下海。」 萧栖迟闻言失笑,好听的情话裴煜一向信手拈来。当初也是这般,可是后来呢,她连睡晚一刻钟都要被他责备,说她爽约,说她不在乎他。 想着,萧栖迟越发觉得讽刺,显得她笑意愈发开怀。然而从她面上,裴煜根本看不出半点讽刺,只觉不解,他问道:「这么好笑吗?」 萧栖迟笑停,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去游山吧,瞧你现在走路,好像已经无碍了。」 萧栖迟打量他一番,身上穿得是她给做的那几套衣服中,皦玉色直裰,头戴银质云纹簪冠,周身上下说无可说的贵气。他包扎的纱布都在肋骨处,外伤基本已经好全,穿上衣服,基本已经看不出什么伤情。 裴煜点头应下,眉宇间无不松快,狡黠道:「好呀,正好出去透透气。托长公主的福,我这质子做得,当真要乐不思蜀了。」 萧栖迟佯装嗔怒,伸手作势要打,裴煜撤步一退,顺势躲过。萧栖迟手打了个空,瞥了他一眼,嗔道:「快回去睡吧。明日起不来就把你扔出府去。」 裴煜忙道:「见你怎么会起不来?」 话音落,裴煜自己愣住,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哦?」萧栖迟忙见缝插针,做出一副发现他小秘密的模样,而后道:「原来这么想见我啊?」 裴煜一时无言,理智告诉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讲,现在都不应该回应她的感情。可是情感上,他内心的情义,早已不受控制的蓬勃萌发。 他忙找补道:「我、我的意思是,我是客,主家相邀,没有怠慢的道理。」 「行啦……」萧栖迟那双柳叶眼中魅色流转,还带着些许玩闹的俏皮:「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懂,我都懂。走啦走啦,睡觉去啦,明日见。」 说罢,萧栖迟撇下裴煜,扶了婢女的手,往玉色楼而去。 裴煜看着萧栖迟离开的背影,忽地觉得,即便他拼命在用理智抗拒,可这般的相处,宛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根本无从抵御。只要他无法控制自己动心,就难免会有回应。 想起萧栖迟的婚约,忽如一根针刺在他心上,在她带来的无限欢欣中,传来一阵隐秘的疼。 他看不见他和萧栖迟的未来在何处。若她无法退婚,岂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别人?这一刻,他悲哀的察觉,仿佛他和萧栖迟,能拥有的只有眼前,所有这些欢愉,都是偷来的时光。 第48页 本来和她单独呆了一日,满心里欢欣,但一想到这些事,无奈和心痛就会随之而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若最终她不能解除婚约,如今的幸福和甜蜜,来日都会变成伤自己最利的那把刀。至少……他得要她一个承诺,一个她会解除婚约的承诺。 萧栖迟回到房中后,卸妆沐浴,换好睡袍后,唤来屋中小太监,问道:「上云搬过来了吗?」 小太监行礼道:「回禀殿下,大人今晚已在厢房安顿下来。」 萧栖迟眉宇间漫过一丝狡黠,随手扯过一件大袖衫裹在睡袍外,便提裙小跑下了楼。 一路跑到西厢,见房里还亮着灯,萧栖迟心头一喜,轻轻推开了门,探进半个头,朝屋里看去。 但见屏风后,隐隐可见许上云高拔的身影。他正立在桌后,执笔俯身,似在专心写着什么,完全没察觉到她进来。 萧栖迟侧身进了屋中,復又小心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朝许上云走去。 绕过屏风,萧栖迟微愣,但见许上云未着上衣,胯上只挂着一条松松的中裤,身上线条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显得格外精壮有力。 半干的头髮,全部散开披在他身上,左侧鬓边的丝髮,因他俯身作画,顺长落在胸膛上,再兼他修长手中那杆翡翠玉笔,凝神作画的姿态,让他整个人竟好似雅士般出尘。 她都站到屏风处了,许上云还没发现她,萧栖迟微微撇嘴,颇有些委屈地唤道:「哥哥……」 许上云恍然惊觉,抬眼看来:「殿下?」他忙放下笔,转身从架上扯下中衣套在身上,这才走出桌来行礼。 萧栖迟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免了他的礼。许上云不好意思的笑笑:「臣听闻殿下在听书,以为殿下今晚不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铱誮 终于入v啦,不用卡字数啦,之后我会使劲更新,本章下留评发红包~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感谢小天使「芳月」「51707998」浇灌的营养液~ 第28章 萧栖迟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愧是习武之人,不着衣时身材精壮,穿上衣服又显得格外清瘦。她道:「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就可以像罗映一样,每天在我屋里陪我了。」 许上云微微垂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会希望他是女子,愈发坐实了他的猜想。于公主而言,他只是她必不可少的陪伴。愿意将自己给他,也是怕自己离开,所以满足他的愿望,不是男女之情。但只必不可少这四字,对他来说足矣! 「今晚你在画什么?」萧栖迟绕到桌后,捻起纸张的一角,垂眸去看。 许上云没有遮掩,直言道:「还是和从前一样。」 画只作一半,正是那夜许上云至晚归来,她惶恐抱紧他的那一幕。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这次有我和你一起记着。」 许上云听罢,喉结微动,低低「嗯」了一声。 萧栖迟将手里的画归位,对许上云道:「我困了。」 许上云看着立在桌边不动的萧栖迟,一时没明白,神色间有些迷茫。可当他对上萧栖迟那双隐含期待的眸子,忽地反应过来,忙道:「臣背殿下进去。」 他朝萧栖迟走去,萧栖迟手臂微微展开:「抱吧。」 许上云唿吸微重,但面上神色未动半分,俯身,一手绕过萧栖迟膝后,一手拖住她的后背,稳稳将她抱了起来。 萧栖迟搂着他的脖子,唇凑到他耳畔,轻语道:「其实你不穿中衣好看。」她是真心夸赞,方才他半身未着衣,丝髮散开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许上云忽地停住脚步,侧头看向萧栖迟,漆黑的眸底隐有火焰,他哑声道:「殿下……臣自制力有限。」 他知道萧栖迟对他并非男女之情,他不愿做趁虚而入的小人,更不愿她因此而后悔终生。她现在夜夜往他房里跑,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想寻找一个安全的栖处。 说罢,许上云眉眼微垂,抱着萧栖迟继续往里走去。走到塌边,许上云将她放在榻上,单膝落地半蹲下,捏住她的脚腕,为她脱了鞋。 萧栖迟挪到了睡榻里面,将外侧给许上云让了出来。 许上云明白她的意思,昨夜同枕而眠一夜,今晚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他也没说什么,熄了灯,在萧栖迟身侧躺下。 他刚躺下,便觉一缕卷着苏合香的清风扑面而来,下一瞬,萧栖迟已钻进他的怀里。黑暗中,但听萧栖迟道:「哥哥,以后我每晚都来找你,你记得给我留门。」 「好。」黑暗中,在萧栖迟看不到的地方,许上云唇边笑意缱绻,那双漆黑的眸,亦再未从她头顶离开过。 萧栖迟在许上云温热的怀中,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依旧卯时醒。但萧栖迟睡眠轻,他起的同时,萧栖迟也醒了过来。 萧栖迟在榻上揉揉眼睛,看着塌边正在穿衣服的许上云道:「今日别穿侍卫服了,换身常服吧。」 许上云停下系腰封的手,不解道:「臣要当差啊。」 萧栖迟笑笑道:「今日去游山,我不想以公主仪仗出行。」 许上云闻言瞭然,脱掉刚穿好的外衣,从柜子中取了他那为数不多的两套常服中的一套,换在身上。 是一套玄色束袖直裰,肩上连着玄色披风,身上系带皆为窃蓝色。穿好衣服后,他又以同窃蓝色髮带束了发,没用簪冠,马尾顺长垂下,随后腰间佩剑一悬,整个人恰如少年风流侠士,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第49页 他这模样,她瞧着喜欢。这几日在许上云身上,萧栖迟总有种打开一扇了新的大门的感觉,他带给她的感觉,样样都那么新鲜。 萧栖迟轻咬下唇,唇边漫过一个笑意,从榻上起来,膝行到塌边,张开了手臂。许上云会意,几乎是她到塌边的同时,已弯腰蹲下,萧栖迟顺势便爬上了他的背。 许上云背着她单膝落地,一手提了她的重台履在手,这才重新站起,背着她出门,往玉色楼走去。 萧栖迟搂着他的脖子,侧脸靠在他的后颈上,阖目小憩。气息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许上云耳后。 许上云眸色渐趋柔和,晨曦微光中,他忽地就很想,就这般背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送了萧栖迟回玉色楼,许上云便去安排今日出行的护卫事宜,萧栖迟復又睡了会儿。 睡到辰时,她方才起来梳洗,待更衣梳妆妥当,已至辰时二刻,裴煜也正好梳洗完过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梁靖城也于此时进来,见裴煜在,便没有多言,和萧栖迟说了声要出去置办东西,便行礼退下,自进了宫。 饭至一半,许上云回来,长身立于桌边,行礼道:「回禀殿下,今日护卫已安排妥当,没有公主府字样的马车,已侯在门外。」 萧栖迟点点头,沖裴煜道:「快吃吧,吃完咱们出门。」 裴煜舀了一口百合粥咽下,看看已退去萧栖迟身侧,安静站好的许上云,忽地道:「未曾见过许侍卫穿常服,竟如此风采别致。」他这模样,与容颜倾城的萧栖迟站在一起,出去跟人说他是驸马,都不会有人怀疑。 许上云闻言,微微颔首,只道:「六殿下谬赞。」 萧栖迟则含笑回首看向他,笑着打趣道:「确实呢,看来以后,我府里的侍卫,都得换身打扮才好。就按上云这一身来做。」 从未被萧栖迟当着外人的面这般夸过,许上云一时有些不适应,只好告饶道:「殿下……别打趣臣了。」 裴煜笑笑,说道:「你们殿下看重你,待你好也是寻常。」 萧栖迟点点头,看着许上云的眼睛道:「听到了?我待你好,是!寻!常!」 许上云眸光莞尔,只好行礼道:「殿下随心便是。」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用完早膳,一同出门。 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城外鹂山脚下。萧栖迟和裴煜并肩而行,许上云则跟在萧栖迟那侧的身后,始终与他们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鹂山多黄鹂,山林间鸟鸣阵阵,甚是悦耳,闻之惬意。 行至半山腰,忽见林中坐落着一处庙宇,在青翠的乔木间,显得格外幽静,散发着诱人探寻的神秘之感。 萧栖迟向身边下人们问道:「那是什么庙?」 下人们面面相觑,大多茫然不知,忽听有一名婢女道:「回主子,是月老庙。」 「月老庙?」萧栖迟忽地来了兴致,转头对裴煜道:「咱们也去瞧瞧。」 裴煜应下,一行人改道,往月老庙走去。 鹂山的这间月老庙很小,不过一个院落,一个正殿,两个侧殿,但庙中香火却是旺盛。来到庙门前,忽见一对少年夫妻,正在正殿中,跪在月老像前祈福。 但听那名女子道:「今生今世,只愿与沈郎相伴,愿月老保佑我们,白首到老,儿孙满堂。」 她身边的男子闻言转头看向她,眼里笑意宠溺,伸手牵过女子的手,紧紧握住,这才向月老祷告道:「愿月老怜惜,准我爱妻心愿!」 那名女子扭头道:「哪有这样跟月老许愿的?你自己没有愿望吗?」 男子狡黠道:「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那我便许让你心愿达成,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月老总得听一个的吧?」 女子笑起,俩人眸色间满满的甜蜜,携手一同跪拜下去,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又一起上了香,方才从正殿中出来,与萧栖迟等人,擦身而过。 萧栖迟看着甜蜜幸福的二人,心间泛起一股浓郁的酸涩。前世成亲六年的温行玖,心有旁人。而她自以为遇到的一生所爱,最后却给她那般的绝望,盼了那么久,终归没有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 旁人获得幸福,看起来好简单。但为什么,她那么难? 裴煜迎娶太子妃时,心被撕裂般的痛,復又张牙舞爪的铺天盖地而来。 萧栖迟水葱似得指甲,在衣袖下近乎嵌进肉里。温家和太后,想来找温行玖已有些时日。她不想等得更久。 念及此,萧栖迟换上一个璀璨的笑意,一把扣住裴煜的手腕,拉了他就往正殿走:「我们也去上香!」 裴煜闻言,忽地止住脚步,不肯再跟萧栖迟往前走。 萧栖迟不解地回头:「怎么不走?」 这些日子,看不到他们未来的迷茫感,再次袭来。裴煜控制不了自己心动,但她的婚约,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每每想起来都会隐隐作痛。 他不敢回应,怕期待落空!也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的,跟着她进去祈福。 裴煜道:「你已有婚约!我如何能再和你去月老庙?」 问出这话,是事实,也是试探! 他对萧栖迟的感情,这些时日下来,已如藤蔓般疯长。若不能得她一个准话,一个承诺,在自己付出全部感情后,他不敢想像未来会遭受怎样的重击。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为旁人的妻? 第50页 裴煜忽然神情严肃,萧栖迟微愣。她忽地想起,她曾也这般试探过他。那种看不见彼此未来在何处的迷茫,那种徘徊在想爱却不敢爱中的煎熬,她太清楚了! 现在,终于轮到裴煜了。萧栖迟的心动盪起来,回忆中撕扯般的痛,夹杂着此时的快意,以一种诡异而浓稠的姿态袭来。 萧栖迟的情绪,又似一泻而下的洪水般横冲直撞而来,连她自己都抓不准一个准确的落点。眼里有泪,唇角有笑,语气却又似咄咄逼人的质问:「我不想嫁!但我当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解除婚约。难道就要因为这样,我连去追寻自己心中所爱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萧栖迟捏紧裴煜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裴煜……你爱不爱我送你的那一船蔷薇?它们美吗?难道你要因为害怕花败,连花开时的美好也不要了吗?」 看着裴煜迷茫而又不确定的眼,萧栖迟只觉自己和当初的裴煜重叠在了一起。 他曾给她信心、给她期待的所有话,字字的清晰的从她口中说了出来:「难道就因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确定,你连我们现在的美好都不要了吗?」 「你若这般胆怯退缩,我又怎么会有信心,去义无反顾的处理和温行玖的婚约?」 「我对自己婚事的动力,全部来自于你。唯有你让我看到一腔让我期待的爱,让我看到你值得,我才有信心和勇气!」 「裴煜……」萧栖迟眸色里充满探问和恳求,和当初的裴煜半分不差,他就是曾用这般的诚恳,让她丢下了所有顾忌:「你会给我信心吗?你会像我爱你一样,来这么热烈的爱我吗?」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栖迟,一时心头更加烦乱。他只是想要她一个承诺,可萧栖迟却告诉他,爱不是一个人事。若想让她不惜一切代价解除婚约,就得先让她看到义无反顾的爱。 那就意味着,他要敞开心扉去拥抱和迎接与她的所有感情,就要揭开自己理智的压制,彻底沦陷。 若是她最终解除了婚约,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她还是公主,还会拥有一个驸马。可是他呢,他现在只有她,她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待他付出所有感情后,一旦失去她,那跟叫他去死有什么差别? 裴煜怔了好半晌,忽地苦笑,对萧栖迟道:「你是要让我,跟着你做一场豪赌。若是输了,于你而言,不仅毫无影响,还多一个驸马。但对我而言,却是从人生低谷,再堕一层地狱。栖迟……我们虽同为皇嗣,但我们的人生境遇,相差太大……」 说罢,裴煜推开萧栖迟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转身出了月老庙。 许上云低眉看向一旁的萧栖迟,见她望着裴煜的背影,眸色渺远。他想起萧栖迟对温行玖的处置,逼疯了他,却不叫他死,甚至还不解除婚约。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裴煜根本不知道温行玖已疯。若是知道,就会像他一样,根本不把公主这所谓的婚约当回事。又何来这番争执? 殿下看似是在费尽力气,来逼裴煜勇敢的爱她,可却根本不提温行玖已疯的事实。与其说是想让裴煜爱她,更像是在故意诱导他。 许上云忽地理解了她那晚跟自己说的话,除了在他面前之外,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她。可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他们殿下,何时学会了如此步步拉人入陷阱的法子? 许上云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殿下性情大变,同她现今这般和裴煜拉扯有关。 裴煜的身影,消失在萧栖迟的视线里,方才裴煜的话,清晰的缭绕在耳边。他为何那般说,她简直感同身受。 当初的她,面对裴煜那一腔深沉的爱,始终不敢向前。因为回到大梁后,他就是皇子,而她只有他。试问哪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亡国公主? 一旦他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他还是皇子,甚至还会娶一个身份更高的女子。但是她呢,将会在失去家国后,还要被现实狠狠地捅上一刀,人生灰暗成那个样子,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于是裴煜就拿出了那番关于信心的说辞,彼时,萧栖迟并未答应。这世间鲜少有人一下踏进深渊,从来都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觉。 萧栖迟转身看向身后月老庙的正殿,月老像静静伫立在高台之上,方才那对少年夫妻的模样,復又再眼前浮现。 她眸光深陷在月老像前的香雾中,喃喃道:「上云,人这一生,能遇上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又出现的恰到好处,真的好不容易。」过去她常常想,若是遇见裴煜时,她还是公主,他也不是质子,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萧栖迟復又一声轻笑:「你瞧见方才那对小夫妻了吗?好生羡慕。当真是从未拥有过,即便短暂的拥有过,也都是假象。」 许上云闻言,侧头看向她,凝眸片刻,他忽地左肩一沉,伸手扣住萧栖迟手腕,带着她,一言不发,往正殿走去。 萧栖迟唿吸勐地一滞,眼里一片震惊,他抬头看着许上云的侧脸,那些从树影中斑驳落下的光线,时有时无的从他面颊上掠过。 他就这般目视前方,从容地牵着她,朝正殿走去。周遭的一切,分明安静到无声无息,却能让她感受到他心底深处,某种笃定有力的磅礴。 第51页 进了正殿,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敛襟在蒲团上跪下,抬眼看向高台之上的月老,合掌恭敬,徐徐开口:「月老在上,此心明鑑,平生所愿,唯护殿下。」 说罢,许上云素来冷峻的脸上,漫过一丝笑意,转头看向萧栖迟,说道:「殿下,你有。」 萧栖迟怔愣在原地,即便当初裴煜做了那么多,可对他的承诺,她从来半信半疑。但当今日许上云说出这番话,她才恍然发觉,她竟是找不到半点怀疑的余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他的私心,他当真、当真从未抛下过她。 萧栖迟心内的动盪逐浪而过,她手微颤着抚上许上云的脸颊,缓缓在他面前蹲下,眼眶渐红,含泪深笑:「谢谢你……」 等在院中的下人们,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皆垂下头去。好些人心中暗道,许大人好心性啊,刚殿下还和六皇子说那般的话,眼下他居然能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殿下就进了月老庙。当真厉害,不然人怎么能得公主青睐,不是没道理。 许上云伸手擦去她眼下的泪水,漆黑的双眸平静而沉稳:「对殿下言爱,臣不配。但殿下所求,臣配。左右这一辈子,臣都会在殿下身边,臣慢慢等。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及臣在与否。」 听罢他的这番话,不知为何,萧栖迟忽觉整个人心中的压力尽皆被扫清,连带身子都轻了起来。她抚着许上云脸颊的手,忽地下落,垂在他的胸膛上。 许上云伸手将她扶起来,说道:「六殿下还在附近,殿下起来吧。」想来她暂时应当不愿裴煜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栖迟站起身,看看许上云,復又转头看向月老像。她知道她现在不正常,若她能赶走心中那只恶鬼,能保住大周安然无恙,此后的日子,都有许上云陪着,那这重活一世,便也无憾了。 二人一同从正殿出来,走出月老庙。萧栖迟远远看见,裴煜等在上山的曲径边。 一行众人走上前,裴煜见萧栖迟回来,看着她微红的双眼,便以为是因为他,心下愧疚更甚。刚才他不该那般丢下她出来,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还是好好去和她解释一下。 念及此,裴煜走上前,未及说话,忽见一名女子跑来萧栖迟面前,问道:「这位小姐,您和您的夫君刚才从月老庙出来,可曾求了福袋?」正是他们方才在月老庙里,遇见祈福的那对小夫妻。 那名女子边问,边向萧栖迟和许上云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们一起从月老庙出来,且看起来又这般登对,是眷侣无疑了吧? 裴煜心头闪过一丝酸涩,莫不是将许上云当成了萧栖迟的夫君? 萧栖迟没有解释的意思,许上云更不可能多嘴。萧栖迟沖那名女子笑笑道:「不曾,原来还有福袋。」 那名女子一笑,说道:「看小姐衣着不凡,想来养在深闺,并不知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习俗。」 说着,那名女子,取出两枚有些泛旧的福袋,分别递给萧栖迟和许上云,说道:「小姐做未出阁女子装扮,想来还未成亲。这间月老庙,有个别处没有的传说。未婚人前来求姻缘,定要带一对福袋回去,一枚自己珍藏,另一枚给心爱之人。若是终成眷属,便要将这对福袋送给自己见过的有缘人,如此这般,福气绵延,更得庇护。我已如愿同沈郎成亲,又与小姐先后拜见月老,小姐又恰好未求福袋,我与沈郎的这对,就送给你们吧。愿你们也早日缔结良缘。」 说罢,那名女子同萧栖迟相互见礼,而后又如小雀般飞走,飞去了她的沈郎身边。 听罢这一长串的话,裴煜心里的不适感越发强。虽知许上云是她的侍卫,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难受。先是将他们二人错认成一对,又将代表姻缘的福袋给他们二人,任谁也不想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错认成一对。 但裴煜知道,这种无稽之谈,不足为信。眼下还是先跟她道歉要紧。 念及此,裴煜对萧栖迟道:「刚才是我不好,我只是……」 「无妨。」萧栖迟打断他,即便眼眶残留着泛红的泪意,却依旧对他笑意温柔:「我理解你的处境,一时半刻,很难让你相信。语言太过苍白,我真心与否,我会做给你看。」 萧栖迟走到他的身边,说道:「别想这些琐事了,我们接着往上走吧。」 復又往上走了一段,正巧到一处观景亭,萧栖迟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咱们进去歇歇吧,喝喝茶,赏赏景。」 裴煜应下,一行人进了观景亭,当即便有婢女和小太监,在厅外燃起红泥小火炉,为萧栖迟烹茶。 亭外山景旷远,整个汴京城清晰可见,萧栖迟静静看着远处的景色,并未多言。 气氛有些凝重。 裴煜明白,是他今日没有做好。本来开开心心出来散心,却起了这些龃龉。他又何必非得在月老庙问她那些话?他就是想要她一个承诺,天天在一起,什么时候不能说?偏要在她兴致勃勃想去拜月老时说? 裴煜自责不已,打了许久腹稿,想着要怎么哄哄她,让她开心起来。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也不知就这样无声的坐了多久,忽听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闻声回头,随即便见一名身着公主府侍卫服的侍卫,打马停下,神色匆匆的模样。 第52页 许上云见此,出了观景亭,朝那名侍卫走去。山道上,那名侍卫行礼,跟许上云细细说了些什么。 许上云听罢后,眸色微沉,蹙眉看向萧栖迟。他晓得轻重,这事不能叫裴煜知晓。念及此,许上云对那名侍卫道:「回去后吩咐公主府的人,此事藏在肚里,不许议论,更不许多言。我去通报殿下。」 那名侍卫拱手,站在原地未动。 许上云则快步进了观景亭。在萧栖迟身边站定后,他瞥了裴煜一眼,俯身到萧栖迟耳边低语道:「宫里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刘嬷嬷,侯在府里。」 萧栖迟闻言,眸色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即逝。她没有跟裴煜说话,起身便出了观景亭,朝那名侍卫走去。 裴煜见萧栖迟都不跟他说话,心里委实压抑。而就这时,他忽地瞥见一旁,正准备跟萧栖迟出去的许上云,似是想到什么,脱口道:「许侍卫留步。」 许上云站定,不解回头:「六殿下有何吩咐?」 裴煜干笑一下,说道:「方才在月老庙惹了她不快,不知……许侍卫可否将那枚福袋给我,我想弥补一二。」 想来等她看见,自己拿着那枚象徵姻缘的福袋,心情会好一些吧? 许上云心底一阵嘲讽,那是给他和公主的!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行礼道:「六殿下见谅,臣不喜将别人赠予之物转赠。六殿下若想要,不妨去问问殿下,若殿下叫臣给,臣绝不多言。」 说罢,许上云再次行礼,起身,没再理会裴煜,快步跟上了萧栖迟。 裴煜愕然,随即轻嘆,到底是她的侍卫总领,当真事事以她为重。是他自己拒了和她同拜月老的机会,眼下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萧栖迟,让她将许上云的那枚给他? 罢了,暂且先这样吧。再想法子哄她便是。 萧栖迟和许上云来到山道上,示意那名来传话的侍卫跟上,一同又往远处走了走,萧栖迟方才停步问道:「温行玖找着了?」 那名侍卫点点头:「回殿下的话,这些日子,臣一直奉许大人之命,盯着温府。昨日夜里,有一辆马车悄悄进了温府。今晨便有温家人进宫,随后太后便派了人来。」 萧栖迟点点头,温行玖都疯成了那个样子,太后不抓紧找人治病,这么腹热肠荒的找她做什么? 但太后都派了人来,她也不好让人干等着,便道:「去唤六殿下吧,回府。」 那名侍卫领命,转身朝观景亭里跑去,跟裴煜说了几句话。裴煜远远看了萧栖迟一眼,点点头,跟着那名侍卫一同出了观景亭,一行人往山下走去。 下了山,看着萧栖迟和裴煜上了马车,许上云拉转马头骑了上去,在萧栖迟马车旁跟好,命众人回府。 马车缓缓朝来路上走去,萧栖迟对裴煜道:「今日中途回府,委实抱歉。」 裴煜忙道:「无妨。毕竟是太后派人来访。」 说罢,裴煜犹豫片刻,方又看向萧栖迟,踟蹰着开口道:「栖迟……我不是不想和你进月老殿,只是……你还生气吗?」 萧栖迟听罢,轻嘆一声,说道:「确实有些难受,本以为,在我坚定的选择你的时候,你也会坚定的同我站在一起。」 说着,萧栖迟抬眼看向裴煜的眼睛,终是无奈失笑:「但我明白,爱一个人,当有耐心,我不逼你,给你时间。」 裴煜闻言,心头重石落地,感慰道:「你真的……很善解人意。」 萧栖迟笑道:「那也只是对你,对于旁人,我可不会委屈自己照顾他们的心情。」 裴煜听完心头愈发的暖,低眉浅笑。 赶着回府,脚程比来时快许多,很快就回到公主府。不便叫外人知道裴煜在公主府里,萧栖迟单独下马车后,便直接叫人将马车绕到后门驶进去,命人好生送裴煜回玉色楼东侧厢房。 许上云陪着萧栖迟去了正厅,见刘嬷嬷并几个太监,已等在厅中。 许上云在正厅门外停下,萧栖迟含笑进去,朗声道:「刘嬷嬷久等了,不知你突然前来,怠慢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等人行了礼,而后方才起身,对萧栖迟道:「殿下,有桩要紧事,太后谴奴婢来问问你。」 萧栖迟在椅子上坐下,也给刘嬷嬷赐了座,问道:「母后有何事?嬷嬷但说无妨。」 刘嬷嬷眉宇间闪过一丝为难,而后道:「是关于温公子。」 「哦?」萧栖迟眼里满是关切,忙问道:「婚期将近,行玖怎么了?」 刘嬷嬷一声长嘆,方才道:「殿下……温公子邪风侵体,得了疯病。」 「怎会如此?」萧栖迟「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失声问道:「怎么会得了疯病?太医呢?诊治的结果如何?嬷嬷,您快告诉我!」 说着,萧栖迟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刘嬷嬷的小臂。 刘嬷嬷嘆息道:「这疯病来的突然,寻了几个太医,都未诊出结果来。」 萧栖迟身子一震,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眼眶随即泛红,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刘嬷嬷见状,一面感慰萧栖迟对温行玖的情义,一面又觉得万分可惜。无奈对萧栖迟道:「温公子这疯病,怕是得医些日子。太后谴奴来问问殿下,若殿下不能接受,这婚事早退了也无妨。」 「不!」萧栖迟斩钉截铁道,她手扣紧椅子扶手,对府中下人吩咐道:「去!将公主府所有好药,都送去温府!太医若是不行,便去找游歷四方的神医!都给孤去找!哪怕倾进我全府之力,也要为温公子找到最好的大夫!」 第53页 刘嬷嬷听罢更是感慰,抹着眼泪道:「殿下对温公子果然情深。若殿下不愿意放弃温公子,倒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他。」 「是什么法子?嬷嬷快讲。」萧栖迟眼里满是期待。 刘嬷嬷道:「温公子是邪风侵体,若是殿下能同温公子早日成亲,以沖喜之法,想来能去了温公子体内的邪风。」 萧栖迟闻言,看向刘嬷嬷,忙问道:「当真?」 刘嬷嬷点点头,怜爱又无奈:「太后亲自找高人看得。想来会有用。」 萧栖迟一把握住刘嬷嬷的双臂,眼里闪着希望的光,郑重道:「劳烦嬷嬷转告母后,栖迟……义不容辞!」 刘嬷嬷听着愈发感动,摸着眼泪连忙点头:「好、好,奴婢这就回去回禀太后。」 萧栖迟应下,对一旁的婢女说道:「来人,好生送嬷嬷回宫。」 萧栖迟将刘嬷嬷送到正厅门口,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刘嬷嬷,萧栖迟以帕拭泪,一声冷笑,眸中一片冷硬,对一直守在门口的许上云道:「上云,瞧见了吗?什么邪风侵体,什么婚事早退了也无妨。太后便是算准了我对温行玖尚有情义,借沖喜之名成亲,全了他们的温家的荣耀,才是她想要的。」 许上云瞥了一眼刘嬷嬷离开的方向,眸中亦有厉色,曾以为太后为公主选了一门多好的亲事,若不是公主性情大变,做出这许多事来,他也看不见这些藏在角落里的污垢。 许上云对萧栖迟道:「温行玖已疯,成亲礼上,会不会叫六殿下瞧出端倪?」 萧栖迟闻言看向他,看来许上云已经瞧出她在故意瞒裴煜。 萧栖迟伸手敛一下鬓边碎发,唇边笑意如寒冰般没有温度:「裴煜必不会近距离出现在新郎身边,只需让他看到个正常人即可。到时我会安排,由你来代替温行玖行成亲礼。」 第29章 许上云闻言一愣,方才还在眸中的厉色顷刻间散去,目光落在萧栖迟的侧脸上,眸中一片滚烫。 他明白,他是公主的侍卫总领,是侍卫,也是心腹。无论她和公主之间有没有发生最近的事,代温行玖行成亲礼的任务,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但与他而言,纵然不是真的娶她,却已是足以珍藏毕生的回忆。如此想着,他竟有些期待萧栖迟的婚期。 许上云抱拳行礼,认真应下:「是!」 萧栖迟看向许上云,向他凑上前一步,眸光攀上他的眼睛,藏着一丝浓郁的期待,郑重道:「哥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必得你去办。」 往日许上云对她的吩咐便说一不二,此时她这般低低的恳求,他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道:「殿下直言便是。」 萧栖迟伸手捏住他的衣襟,轻轻垫脚,许上云会意,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萧栖迟唇边。她口中温热的气息,含着清茶的香气,轻轻落在他的耳畔。 半晌后,许上云瞭然,起身望着她的眼睛,颔首应下:「臣明白。」 萧栖迟抿唇一笑,随即眸中又闪过一丝慌张,捏着他的衣襟叮嘱道:「但夜里你要回来,不能再一去几日。」否则她就会忍不住想,许上云是不是也不要她了。 许上云眸光微动,看看她捏着自己衣襟的手,低声应下:「嗯……」 「你发誓!」见他应下,萧栖迟紧着道,目光紧紧锁着他。 许上云见她这般,心里纵然喜欢她如今的依赖,可还是觉得奇怪。为何罗映的离开,会让她变得如此草木皆兵? 许上云抬手指天,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臣发誓,每夜都会回来。一定!」 看着许上云漆黑的眸,萧栖迟暂且放下了心,这才松开他的衣襟,后退一步,对他道:「我等你回来。」 许上云心头兀自一动,未置可否,行礼后便直接回房,研磨提笔,写下一封拜帖。 而皇宫大内,刘嬷嬷刚回到温太后宫中,立于殿中,向正在莳花的温太后行礼回话:「回禀太后,昌阴长公主无退婚之意。愿为温公子沖喜驱邪,情深义重,让人感慰。」 温太后闻言,松了口气,握着剪刀的手随意搭在了桌边,恨铁不成钢道:「放着这么好的公主不要,偏要和那贱婢私奔。眼下贱婢死了,自己也得了疯病。」 说罢,温太后一声长嘆,接着道:「幸而栖迟是个好孩子。左右婚约不变,那行玖的疯病,治不治得好也不甚要紧。该嫁去温家的人,还是在温家,该有的门楣还是有。将婚期提前,别给她反悔的机会。」 刘嬷嬷应下,温太后将手中剪刀放在桌子上,似是也没了继续侍弄花草的心情,嘆息道:「怎么省心的都是旁人家的孩子?这几日皇帝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越来越不听话。今日早朝你听说了吗?他竟允了谢廷尉丞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摺子。」 刘嬷嬷闻言一惊,忙道:「拿这岂不是拿着刀在陈太师头顶上挥呢?」 温太后闻言,眉宇间愁意愈甚,眸中甚至已流露出些许慌乱,她沉声道:「哀家如何不知皇帝如今受陈太师掣肘,可在他真的长大前,正需要这样的权臣来把握朝堂。先帝那些个兄弟们,各个眼睛都盯着皇位,正是因为陈太师在,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像陈太师这样的权臣,哪个幼帝身边没有?等皇帝羽翼丰满,除掉权臣便是一桩千秋称颂的功业。既能在皇帝长大前保我王室平安,又能在皇帝亲政时杀鸡儆猴。但这前提时,在皇帝亲政前,给足陈太师想要的一切,让他高枕无忧,不起反心。」 第54页 温太后一席话说罢,刘嬷嬷蹙眉道:「可如今皇帝此举,却是打破了平衡,陈太师怕是要吃心。」 温太后听罢,又是一声重重的长嘆,愈发的愁眉不展。而后吩咐道:「去准备一盅莲子百合羹,入夜后咱们去瞧瞧皇帝。」 刘嬷嬷躬身应下。 而与此同时,一封拜帖,已递入廷尉丞谢非復的府中,署名,许上云。 谢非復尚未从廷尉司回来,许上云也不急,身着玄色常服,在谢府斜对面一家酒楼内喝茶。边饮茶,边看着谢府的动静。 快到酉时时,谢非復官轿回府,许上云又多等了两刻钟,按照拜帖上的时间,方才前去拜会。 谢非復在府中,边更衣,边看着那张拜帖,怪异问道:「许上云?正三品一等侍卫?昌阴长公主府侍卫总领?」 身边书童应下,谢非復换了一身酇白底绣竹叶长衫,伸手接过书童手里的拜帖,边看,边往正厅走去。 翻开拜帖的霎那,谢非復脚步微停,目光在拜帖上停留片刻后,方才继续往前走去。 这写拜帖之人,一手柳体书法骨力遒劲,爽利挺秀。乃此间佼佼者。柳体均衡瘦硬,行笔间足具斩钉截铁之势,傲骨铮铮,能书柳体者,且能书到这个程度,得有骨,有心,有力量。 谢非復走在廊下,酇白的袍脚被风带起,整个人慾显文人风流。他拿着那张拜帖反覆看,虽未见人,但已对书写这拜帖的人,存了几分好感。 他到正厅的同时,正见门房的人进来通传:「主君,许大人到。」 谢非復看看天色,果然和拜帖上所写时辰一致,分毫未差。含笑道:「请。」 半晌后,一袭玄色常服的许上云,便被家厮引了进来。他目视前方,不卑不亢。若说他是习武之人,可纵然他手扣剑柄,却给人内敛含蓄的力量。可否真当他内敛好欺负,眉宇间那股不动如山的英气,又莫名叫人敬畏三分。 谢非復看着进来的许上云,一时心间竟生出些嘆惋,这样的人物,只在长公主府里做个侍卫,当真可惜了。虽然正三品官不小了,但能施展拳脚的空间却极小,还不如他这个从四品能发挥的空间大。 许上云到了正厅门口,瞥见屋里长身而立的谢非復,他如一段清风般,让头见之则觉心头透亮。许上云脑海中莫名出现杜甫的一句诗——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 许上云解下腰间佩剑,在门口递给小厮,谢非復见状迎上前来,率先行礼道:「下官谢非復,拜见许大人。」 许上云伸手拖住谢非復的小臂,免了他行礼,回礼道:「昌阴长公主府侍卫,许上云。」 谢非復请了许上云在椅子上坐下,命人奉上茶,含笑问道:「不知许大人忽然降临寒舍,所为何事?」 许上云开门见山道:「长公主殿下听闻,今日早朝,陛下已允诺重审花朝节杀夫案,可是谢大人全权主理?」 谢非復听罢瞭然,只是奇怪,长公主为何要关注此事,不解道:「正是,长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许上云认真答道:「殿下的意思是,让你放弃此案。」 谢非復闻言失笑,「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摺扇,缓缓打着,另一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举一动间满是不屑。 半晌后,他放下茶盏,方才嘲道:「怎么就连昌阴长公主,也成了陈党的人吗?」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劝他的人可不少,大多来自陈党。 许上云听他误会,解释道:「殿下只是惜才。殿下说,你的《傲松赋》她读过,大周需要你这样的人。但眼下时机未到,她不想你以卵击石。」 谢非復闻言,低眉一笑,復又取过桌子上那张拜帖看了看,顺手扔回许上云面前。斜眼睨着他,说道:「许大人话里话外,都是殿下如何如何。能书柳体到此境界之人,我不信没有主见。」 许上云目光直直看向他,沉声道:「你确实在以卵击石。此举必然得罪陈党,你若失败,你可知等你的会是什么?」 谢非復低眉一笑,转头看向许上云,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前途尽毁,是死!」 青年的眼里,满是一片赤城:「陈党一手遮天,陛下受陈党掣肘,寸步难行。有心者不敢言,无心者顺陈党胡言。再这般下去,天下岂非要归于陈党之手?彼时,得利者将视律法为无度,强者更强,苦者更苦。等着我大周黎民百姓的将是一片黑暗!许大人,我知我人微言轻。但我相信,如今朝堂之上,必然还有无数像我这样的人,他们只是畏惧陈党权势。但若是有人孤勇先行,必会引有志者前赴后继。陈党一手遮天的局面,必有终结的一日。」 谢非復越说,新潮愈发澎湃:「花朝节杀夫案便是契机,只要我能赢,必能给陈党一个重击,也能让普天之下看到,陈党并非铜墙铁壁。」 许上云看着青年灼灼的眼,心中腾起一股欣赏之意,莫怪公主想拉拢他,确实有勇,可惜就是稍微想当然了些。 许上云听罢,问道:「那谢大人,便是不听公主殿下劝告,要一意孤行?」 谢非復听罢,反笑道:「并非人人都像许大人,安心做给皇家传话的喉舌。」可惜了那一手骨力铮然的好字。 许上云听罢,冷峻的脸上,难能裂出一丝浅淡的笑,对谢非復所言恍若未闻,站起身道:「既然谢大人心意已决,那我便不打扰了。祝谢大人得偿所愿。」 第55页 许上云转身欲走,却忽听谢非復在他身后接着道:「许大人今日所言,非復受教。但也请许大人明白,做人,比做狗要痛快的多。」 许上云闻言转身,正对上谢非復那双隐带不屑的眼,他走回谢非復面前,略笑笑,对他道:「谢大人今日同在下说那一番豪言壮语时,可曾想过,你若身死,在乎你的人怎么办?你在乎的人又怎么办?在下习武之人,刀口舔血是为常态,亦从不畏死。但世间常难得两全之法,我们的选择,并没有谁比谁高贵。」 谢非復并非未曾想过,一旦他得罪陈党,他的父母亲眷要怎么办?他已在乡下置办了田产,这是他一旦出事,他所能给他们的最大保障。但他也知道,这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凡事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何时何地都这般畏首畏尾,那要如何成事? 念及此,谢非復对许上云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凡人在世,无一不想功成名就,许上云自认自己不是例外。但他只要想起那个光着脚抱膝坐在草丛里的小姑娘,就无法接受再从那双眼里看到悲伤。 所以当年,即便是当时枢密使亲自游说,他也做不到选择调离。比起失去远大的前程,他更无法接受看不到那双眼。更何况现在的她,每日都处在惊恐的情绪中。 与着眼天下的谢非復相比,他确实显得没那么抱负远大。如果他在她身边,能让她感到安全很多,那他可以一生默默无闻。 许上云面上毫无愠色,伸手捏捏谢非復的肩头,说道:「保重。」 说罢,他转身接过小厮递来的剑,重新悬于腰间,离府出门。 谢非復看着许上云离开的背影,凝视片刻,忽地转身,疾步回房。进屋后,忙命书童研磨,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写下一封书信。 书信写完,谢非復将其装进竹筒里,用漆封好,而后将其递给自己最信赖的书童,对他认真嘱咐道:「倘若我出事,将这封信交给许大人,请他转交昌阴长公主。」 书童见他如此认真,也知此间厉害,郑重行礼,将信收好。 许上云回到公主府时,已至戌时。本想回房换件衣服,就去厨房找些吃的,可怎知他刚进屋,就见桌上已摆好饭菜,菜色与供给玉色楼的并无差别。桌边还守着一名小太监。 见许上云回来,小太监上前行礼:「大人,饭菜已有些凉,您且先沐浴更衣,臣这便去给您换份儿热得。」 「不必。」许上云上前在桌边坐下,说道:「温些正好,不必管我,你回去伺候殿下吧。」 小太监仍旧道:「臣还是去给您换份热得吧。」如今许侍卫对公主可是顶顶要紧,指不定来日就飞黄腾达了,怎敢不好生伺候。 许上云抬手制止,他并不想弄得很铺张,平白惹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他自己心里知道公主对他好就够了。便道:「这样就很好,去吧。」 说着,他已拿起碗筷,自顾自吃了起来。 小太监见此,只好重新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行礼退下。许上云吃完饭,换回侍卫服,正欲出去练武消消食,却见一名侍卫跑了进来,匆忙行礼道:「大人,谴去梁朝送信的人已回。带回一桩不同寻常的消息。」 许上云忙道:「细说。」 萧栖迟正和裴煜在玉色楼,一同研究一本古香谱,同坐贵妃榻两侧,围着鸡翅木小桌,桌上香具齐全,旁边还有婢女温着小酒,怡然又自得。 而就在这时,一位婢女引许上云进来。萧栖迟放下手中银勺,侧头含笑问道:「可是有事?」 许上云分别向裴煜和萧栖迟见了礼,而后道:「回禀殿下,之前隋昭仪一事上,送信大梁的人,已遣人送信回来。隋昭仪已解禁足,但是被降为八品选侍。」 「当真!」裴煜喜道,手都不自觉攥紧。 许上云看看他,点头道:「当真。」 裴煜重重松了口气,唇边满是藏不住的笑意。萧栖迟伸手按住裴煜的小臂,说道:「选侍就选侍,只要命保下来就好!」 裴煜反手紧紧握住萧栖迟的手,嗓中隐有哽咽,郑重道:「谢谢!」 萧栖迟被他握着手,微有些不适,但只能强笑忍下。许上云见此,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接着行礼道:「送信的人还报,隋昭仪的事,另有疑点。」 「另有疑点?」裴煜瞳孔微缩,萧栖迟趁此时抽出了自己的手,问道:「不是为六殿下说情所致?」 许上云回道:「是为六殿下说情说致,但听隋昭仪说,她之所以敢去,得多亏了贤妃娘娘给她勇气。此次能顺利保下命来,也全仰仗贤妃娘娘千里送信。隋昭仪对贤妃,感激不尽。」 裴煜闻言愣住,半晌后,手扣紧着桌沿,忽地怒道:「感激什么?分明是贤妃撺掇隋娘娘,再来通风报信做好人。」 裴煜突然动怒,牵动肋骨旧伤,身子忽然俯到桌面上。萧栖迟忙起身绕过去,将他扶稳,说道:「你别急,好在你隋娘娘已无事。」 裴煜闻言一声苦笑,说道:「隋娘娘一向善良老实,想来并未觉出贤妃的野心。」裴煜伸手握紧萧栖迟的手,恳求道:「帮我通知隋娘娘,提防贤妃。」 萧栖迟忙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我的人尚未离开大梁京都。」 话至此,萧栖迟转头对许上云道:「先别叫咱们的人回来,送信回去,让隋选侍提防贤妃。」 第56页 许上云领命,萧栖迟说罢,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挑眉。许上云会意,侧身退去了一旁,并未离开。 萧栖迟倒了一杯水给裴煜,徐徐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咱们的揣测,并不能了知姐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中秋将至,一切等姐姐回来再说吧。你放心,你隋娘娘那边,我的人会在大梁照看好。」 左右现在隋娘娘已经没事了,裴煜的心也放下不少。萧栖迟说得对,既已察觉贤妃来者不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现在忧心确实没必要。 对萧栖迟的感激,裴煜已不知该如何表达,只默默记在心上。 萧栖迟对裴煜道:「时辰不早了,我着人送你回去休息。好好睡,莫要多想。」 裴煜扶桌起身,沖萧栖迟眨一下左眼,调侃道:「不敢不好好睡。」怕你忧心。 萧栖迟亦皱鼻挑眉,俏皮道:「你知道就好。」 萧栖迟送了裴煜下楼,命两名太监将其送回,目送他走远,时不时沖回头的裴煜温柔浅笑。 萧栖迟唇边还保持着见裴煜时的笑意,却已对一旁的许上云道:「让传话的人,明日便启程回大梁。告诉咱们在大梁的人,暂时不必回来,就在大梁京里呆着。让他们务必对隋选侍好,让她提防贤妃,且不能露出马脚,还要让她对咱们深信不疑。」 许上云行礼应下,裴煜的身影终于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萧栖迟转身便小雀般扑进许上云怀里。许上云委实一惊,不由伸手,稳稳拖住萧栖迟的腰。 萧栖迟沖他咬唇一笑,说道:「哥哥,抱我上楼,好不好?」 许上云望着她如星辰的眼,含笑点头,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转身往楼上走去。 回到楼上,许上云将她放在贵妃榻上,问道:「臣等殿下,还是……臣先自己回去?」 问完这话,许上云耳尖一烫。 他会主动问,就证明他也在期待和自己夜里相见。萧栖迟心头不免一热,自与裴煜渐行渐远后,她已是许久未被人期待过。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可仅此一瞬,她看着眼前高大俊逸的许上云,忽地又想起前世的裴煜。 那时裴煜也给她如同现在许上云一样的感觉。可是后来,别说在乎自己的想法,就连自己不开心想说给他听,他都会很不耐烦。 那张冷漠的脸,似乎和许上云重叠起来,是不是等以后,许上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念及此,萧栖迟紧紧攥住许上云的手,急急问道:「你会不会变?」 许上云闻言茫然,不解道:「变什么?」 萧栖迟眼底泛起丝丝惧怕,但同时眸光又变得锐利,仿佛只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顷刻间便会杀了他,握着许上云的手越攥越紧:「变得讨厌我,变得厌烦我,变得再也不想看见我!你会吗?」 许上云知她情绪又开始反覆,心下不由担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翻来覆去,折磨的人终归还是她自己。 念及此,许上云在她身边半蹲下,捏在她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说道:「殿下需知,凡人与物,随着时间,都会发生变化。臣想,殿下不该问臣会不会变,而该问臣,敢不敢给殿下一个,无论如何改变,都会约束自己待殿下始终如一的承诺。」 萧栖迟闻言愣了一会儿,而后问道:「即便是给了这个承诺,而你也能做到,可未来有朝一日,你的心要是变了,我还是会很难过,要这个承诺,又有什么用?」 许上云笑笑,松开萧栖迟的手,从袖中拔出一根寸长的匕首,像给孩童的玩具一样。他将那枚小匕首裹进萧栖迟的手中,说道:「臣不知该如何说给殿下信,这是淬毒的刀,侍卫人手一把,关键时刻或保命,或自裁。臣这把给殿下,来日臣若对殿下变心,殿下便取臣的性命。」 萧栖迟眼里的惧怕渐渐褪去些许,是了,前世大周覆灭,那么难的情况下,他都会来大梁找她,她不该拿他当裴煜。 她将那淬毒的刀扔去贵妃榻的角落,重新换上讨巧的笑意,这才接过他最早问得那句话说道:「那哥哥是想等我,还是想先回去?」 许上云看着这样忽而厉声质问,忽而又小心翼翼讨好的萧栖迟,心骤然一疼,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捏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的心揉碎。 许上云愈发心疼,发展到今天,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想再管什么尊卑之别。他握着萧栖迟的手起身,用脚勾过不远处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平视着她的眼睛,将她双手护在掌心,问道:「殿下,这些时日来,你的变化,臣都在看在眼里。若殿下真的想让臣陪殿下一辈子,就告诉臣,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萧栖迟听罢,忽地眉心一跳,眼神又似在偷窥什么般左右乱看,警惕又躲闪。那些抓她去用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拿着刑具出来。还有那些奸猾的老鼠,一到夜里就会悄悄跑出来啃噬她的腿。 萧栖迟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大颗的泪水直从眼眶里往下落,全身的经脉都紧绷起来。 许上云觉出不对劲,眉心渐渐紧锁,不由站起身,唤道:「殿下?殿下?」 萧栖迟闻声,疯了一般扑进许上云怀里,连人带腿都往许上云的怀里缩,手不断的拍打身边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埋首在他怀里惊叫:「老鼠!老鼠!我的腿!上云!我的腿!上云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第57页 许上云整个人都被萧栖迟惊住,但见她这般躲闪,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匆匆退后几步,忙道:「没事了!殿下在臣怀里,臣的武艺殿下清楚,有臣在,什么东西都伤不到殿下。」 萧栖迟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缩在他的怀里,攥着他的衣襟,小心的四处乱看,问道:「没事了吗?」 耳畔传来许上云稳而有力的声音:「没事了。」 许上云看着如此受惊的她,心下后悔不已,他不该问的这么急躁。 看来他只能慢慢查,可这件事,他留心了这么久,除了殿下性情大变之外,他竟找不到半点线索。 但方才,听她提及老鼠,还提及她的腿,都是很惧怕的模样。这两样之间,有什么联繫? 而就在这时,怀里的萧栖迟忽然落泪,问他:「哥哥,我的腿还在不在?」 许上云的心愈沉,面上只得好生笑道:「在。」 「哈……」萧栖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忽地笑出声来,喜悦的神情,和她满脸的泪痕生生割裂。许上云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一点点的下沉,再下沉。 她转瞬功夫,心已被念及自己重生的喜所代替,伸手攀紧许上云的脖子,对许上云道:「哥哥,你送我去汤池吧,你就在旁边等我好不好?等回了你房里,我再陪你沐浴。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 这若是往常,许上云肯定会拒绝,但今日……一来是这么担心的情况下,他真的没心情起别的念头。二来是她提及她的腿,若应下,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念及此,许上云道:「好,臣和殿下一起。」 玉色楼的汤池,虽华丽不减,但远比行宫的要小很多,可也正是因为小,热腾腾的水汽如仙境云雾般,充斥在屏风之后,愈发捉人眼球。 进了净室,许上云将萧栖迟放在地上,当即便有婢女上前,扶萧栖迟去屏风后换衣服。两名婢女的眼睛,不住的往许上云身上瞟。 许上云默然,一直在屏风外候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又见那两名婢女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便知今晚他在,婢女们八成是不伺候了。 屏风后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唤道:「上云,你还不来?」 「就来。」许上云看着关门的两名婢女,待她们关好门出去,方才拉开腰封。 他未脱中裤,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她已在池中,身上轻薄绣合欢花的纱衣,沾了水后,恍若未有般贴在她的肩上。那朵朵合欢,好似纹在她身上的图案。 她见许上云过来,莞尔一笑,朝他游过去,一手扶着池边,一手伸向他。她手臂这般一抬,襟前衣衫纹路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许上云本欲将目光躲开,但只躲一瞬后便不再遮掩,大方地伸手,将她递来的手握在掌中,顺势入了水。 或许他私心里,也想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们仅属于彼此。许上云忽地眸色渐深,唿吸一重,揽住萧栖迟的腰,将她抵在了水池边,另一手按着水池边缘,撑在她的身后,不让她碰到冰凉的边缘。 就在心弦快要绷断的瞬间,忽见萧栖迟挂住他的脖颈,鼻尖与他碰在一起,近乎是贴着他的唇,对他轻声道:「哥哥,只要你对我永远不变,我就答应你,我这辈子只属于你,好不好?」 许上云心尖莫名一疼,方才腾起的念头,灭了个七七八八。不是他不想,也并非她不愿。而是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她是在换,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情景。但凡有一点她会后悔的可能,他都不会伤她。 念及此,他一声轻嘆,低头抵住了萧栖迟的额头,自嘲笑道:「臣便是这一生,都拿公主没法子了。」 许上云侧身坐在了水中台阶上,顺势将萧栖迟借水势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右腿上。许上云在水中抚上萧栖迟的腿,故意在她耳畔道:「殿下的腿,真美。」 萧栖迟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笑意,忙捧住许上云的下颌,问道:「是吗?哥哥喜欢?」 许上云仔细留心着她的神色,思量片刻,她与他而言,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但为了问出线索,只得着眼在腿上,便道:「心中挚爱。」 萧栖迟眸里神色又开始有些惧怕,但没有像方才反应那么大,她凑到许上云耳边,低声叮嘱道:「哥哥你武艺那么好,要是喜欢我的腿,一定要小心老鼠,你要赶走它们。天牢里的老鼠,跟那里的人一样没有人性。一旦哪里受了刑,它们闻着血腥味就过来了。他们会把我的腿,啃到骨头都露出来。」 说到这儿,萧栖迟瞳孔都微微放大,在水中按住许上云在她腿上的手,四下小心观察着,问道:「哥哥你要保护我,别让老鼠啃我的腿。」 许上云闻言,剑眉当即蹙起。只将那场景往脑海中一过,他便感觉到一股因心疼而来的森然恨意。为什么会有老鼠啃她的腿? 她一直都在公主府,即便出门,罗映也是寸步不离,从未听说她受过什么伤害。她的腿上,更是没有什么外伤。 一时间,许上云都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说,是撞了邪?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哪来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东西?且以萧栖迟从前的心性,若非经受重击,也不会变成这般。 他只觉疑点重重,愈发如迷雾般叫人看不清。念及此,许上云在萧栖迟耳边哄道:「可殿下得告诉臣,是哪里的老鼠,不然臣找不到。」 第58页 「天牢!」萧栖迟的斩钉截铁道:「是大梁天牢里的老鼠。」 许上云闻言愕然,公主何曾去过大梁的天牢?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萧栖迟,可念及萧栖迟的情况,又不敢多问。眼看着她又开始在怀里发抖,许上云忙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守着殿下。臣的剑很锋利,不会有老鼠能靠近殿下。」 萧栖迟闻言,眼中渗出泪来,侧脸贴上许上云的额头,轻声道:「我再也不会送你走了!所有人都是骗子,只有你未曾忘记过我。那个让我送走你,又安安心心娶亲的人,你恨不恨?要是没有他,我就不会送你离开。」 许上云的眉心深深锁起,额角青筋攒动。她在说什么?是谁让她送他离开?她又何曾送他离开? 许上云未及问话,萧栖迟已接着道:「哦!我忘了,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萧栖迟忙向做错事般,抬起手,用指背遮住自己的嘴,咬唇道:「我说得太多了。」 说罢,她侧头靠进许上云怀里,在他耳畔道:「你不用记得,也不用恨,我会替我们记着,让他付出该付的代价。」 萧栖迟的清灵而又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徐徐,他却被巨大的震惊和混乱所席捲。 她今晚说的一切,他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却说被大梁天牢里的老鼠咬过腿。性情大变之后,第一时间便将梁朝质子带回府中。看似待他极好,却又眼见是步步陷阱。 池中水雾迷了他的眼睛,怀中少女如小蛇一般,在水中缠着他的身子,可他满心里却只有忧虑,他到底忽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励志做个小勤奋」投下的地雷,爱你们,么么哒~ 因为周二上夹子,所以11号的更新,会在11号晚上快12点的时候发,依然是大肥章,12号开始,更新改到晚上九点,每天会定时发出来。马上上夹子了,我去给小可爱们搞个抽奖【搓手手】 第30章 许上云正凝眸细想着,忽有一片水花,直朝面门而来,打在他的脸上。 许上云思绪被惊断,正见萧栖迟手还保持着朝他泼水的姿势,歪头看着他。睫长如鸦羽,仿佛有星辰坠落进她的眼。心底盪开片片涟漪,他无奈莞尔:「公主……」 萧栖迟作弄得逞,看着他笑了起来,娇俏的面容上沾着些许水珠,整个人更如出水芙蓉,婉约而又夺魂。许上云只觉心灼烧的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她,松开了拦着她腰的手。 萧栖迟觉察到,心下实在不解,为何他心中有她,却几次三番拒绝她?不由问道:「上云,你为何不要?」 许上云低眉看着她如水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又舒缓:「殿下心里没有臣。臣不会走,但殿下会走。」 若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等她真的爱上一个人,他则会成为绊脚石。但若一直克制着,兴许等到那日,他还能继续做她身边的侍卫。 萧栖迟闻言,心头一颤,忽然有些发愣。心上有一瞬的迷茫,她爱他吗? 许上云的冷静和沉稳,让萧栖迟的灵台也跟着清明了不少,心中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都短暂的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他说得一样,未来会走。但是现在心里有个声音,清楚的告诉她,无论她怎么选择,她都不想失去他,想要他一直在她身边。 念及此,萧栖迟扶着他的双肩,转身跨坐在他的腿面上。前世的画面歷歷在目,那时她告诉他,他们得走时,许上云只道:「六殿下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殿下既已不需要臣,那臣便不再多留。」 萧栖迟伸手抚上他的骨骼分明的脸,小心翼翼说道:「上云,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天我让你走,你也要再坚持坚持留下来。」就像当初在梁朝时一样,她知道自己这话自私,可是对于许上云,她就是想自私一点。 许上云闻言失笑,仰头着看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她,只道:「殿下心中现在没有臣,但不代表往后都没有。在殿下要走之前,臣想试试让殿下不想走。」 萧栖迟闻言,一股暖流溢满心间,她双臂缠上许上云脖颈,笑道:「上云,你好像比以前喜欢说话了。」 他也顺势拖住她的后背,四目相对,回道:「是殿下愿意听了。」 萧栖迟抵上他的额头,笑道:「上云,水凉了。婢女被我谴了出去,你在她们也不好进来,帮我换衣服好不好?」 许上云唿吸凝滞,心头一震紧缩,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栖迟见此,委屈道:「你说的,你若练练,兴许也能做。」 许上云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好,臣先出水。」 萧栖迟从他怀中起身,「哗啦」一声响,许上云出水上了地,清瘦又有力的身姿,转而绕过了屏风后。 片刻后,他再回来,眼上已蒙上一层白纱。许是蒙了眼的缘故,他定心了许多,单膝跪地,半蹲在池边,寻着声音朝池中伸手,含笑道:「殿下。」 萧栖迟将手递给他,愕然不解道:「你这般,怎么给我换?」 湿透的中裤,紧贴在他身上,他笑道:「臣耳力极好,可听风射雁,故感知力也很好。」 原来如此……萧栖迟瞭然,握着他的手,出了水。 净室内,油灯已快燃尽,火苗愈发昏暗和飘摇,照着一双相对而立的人影,在满室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第59页 萧栖迟抬眼凝视着许上云,轻纱覆于他的眼,衬得他鼻樑愈发高,颌线亦更加明晰。 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指尖从她臂上,一点点轻滑而上。动作小心又守礼,似是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摸索至她锁骨处,解开了湿透轻纱上的暗扣,从她肩上退下。而后抓过婢女早前便搭在架子上的睡袍,在她背后展开,轻笼在她身上,锦缎穿过她的手臂,他将衣衫合拢,系好束带。 「好了……」许上云伸手扯下蒙在眼上的白纱,萧栖迟正含笑看着他,他眸光不自觉微垂,耳尖微微泛红。 萧栖迟低头看看他,而后道:「玉色楼没有你换洗的衣服,这般湿了衣,你怎好再回去?今晚我们宿在玉色楼,可好?」 许上云点头应下,萧栖迟顺手去过一块棉布塞进他的手里,说道:「出去帮我擦头髮吧。」 说着,萧栖迟已朝外走去,许上云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脱了湿透的中裤,取过外裤直接套上,又伸手取过外衣披在身上,握着棉布方跟她走了出去。 卧室里琅玕紫的帘子已经放下,有两名婢女守在两侧。见二人一同从净室出来,一个睡袍已换,一个素来得体的侍卫服,此时正随意披在身上,且还都是湿发。两名婢女唿吸微滞,不由垂下眸去。 两名婢女眼睛都不敢抬,伸手掀开帘子,待萧栖迟和许上云进去后,又将帘子遮好。 里屋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去上云屋里,给他取换洗的衣服过来,放在外面就好。」 两名婢女依言去办。 帘子里,许上云已脱了外衣,只着玄色外裤坐在塌边,萧栖迟侧身枕在他的腿面上,任由他给她擦拭头髮。 他神情专注,一言不发,萧栖迟也就这般安静的躺着,她忽地就很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仿佛从梁朝天牢里就跟上她的那只恶鬼,在此刻被彻底的压制。 半晌后,萧栖迟忽地问道:「上云,大周尚文,武将稀缺。你文治武功这么出众,可曾想过从军?」 许上云微停片刻,復又低眉给她擦发,缓缓道:「枢密使曾跟臣提过。但臣想,若是从了军,再想与殿下相见,怕是无期。」武将能有什么机会和大周的公主见面? 萧栖迟忽地想起他那一箱子画来,笑道:「从前确实不行,但是现在可以。你白日里该去练兵便练兵,晚上照常回来陪我,公主府便是你的家。」 许上云看看躺在自己腿面上萧栖迟的侧脸,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回道:「确实,殿下想让臣领兵?」 左右与他而言,只要不和她失去联繫,能时时看到她,做侍卫和做武将,便没什么差别。其实他私心里也更想领兵,这样日后想保护她,能力也大一些。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我已让靖城允了谢非復重审花朝节案的摺子,陈太师怕是要坐不住了,咱们得早早筹谋。你得入军营,握军权。」 许上云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明显是上了心,问道:「殿下觉得,陈太师会反?」 萧栖迟长嘆一声道:「他反不反我不知道。但他不反,迟早也有别人反,总得筹谋起来。」 她为何这般笃定?许上云不解,问道:「如今大周繁华安定,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萧栖迟以手臂做枕,换了个姿势爬在他腿上,接着道:「不是我悲观,而是如今时局已露衰败之象。小九年纪太小,太后又无能,她若有刘娥的手腕,垂帘听政,便也不必依赖权臣。陈党独大,利己排他,迟早有一日,会逼出几个反贼。」 就算没有谢非復,也会有李非復,张非復,王非復。更差一点便会如徽宗那朝,被他国铁骑践踏。 大周萧氏和大梁裴氏,百年来分庭抗礼,若是大周式微,裴氏必会见缝插针,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裴煜手里。他根本不懂失去家国后的无助,口上说着爱她,也看似将她的生活照顾的很好,可他给她的精神压力,对她来讲便是雪上加霜。或许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凡稍微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就不会给她那么大压力。活在他的庇护下,饶是睡晚一刻钟,都会引来他的不快。 萧栖迟的手在许上云腿面上渐渐握紧,「上云,若是没了大周,等着我的便只有地狱。」 许上云闻言眉心微蹙,萧栖迟所言却也是事实。如今殿下状似疯癫,但她所思所想,却反倒高瞻远瞩,颇有远见。 她是大周的公主,若是大周覆灭,她怕是会受尽折辱。即便遇上肯收留她之人,没有傍身的依靠,便也只能受人摆布,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她痛苦难受,也只能受着。 萧栖迟忽地抓住许上云给她擦发的手,拉至自己心口按住:「上云,为了我的公主之位,为了我们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你一定要握住军权。一定一定!」 听她嘱咐的这般认真,许上云上了心,将手中棉巾搭回架子上,手拂过她如瀑的长髮,回道:「殿下安心,你既吩咐,臣便照做。」 萧栖迟抿唇一笑,起身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倒在榻上,缩进他的怀里,在他唇边低语道:「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掉进地狱。」 望着她眼里缱绻的依赖,许上云心间盪开一片涟漪,唿吸微重,他忙伸手拉过被子,隔着薄被用手臂圈住她,说道:「殿下睡吧。」 第60页 萧栖迟点点头,安心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日一早,即便没了外头打板的声音,许上云还是在卯时醒来,身边的萧栖迟依旧睡得香甜。 许上云眼尾卷上一抹笑意,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从榻上起身。 他换好昨夜婢女取来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搭在手臂上,便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收拾了下,又换了身常服,吃过饭便出了门。 许上云骑马,一路往宫门处而去。 约莫在宫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枢密使韩大人,与几位枢密院的同僚,一同说笑着出来。 韩大人近五十的年纪,人却格外的精神,身材也一点儿没有走样,若非那一缕长至喉下的鬍子,怕是说他不到四十都有人信。 许上云远远看见他,跳下马,朗声道:「韩大人!」 韩纪闻声止步,朝他看来,便见许上云一袭玄衣,提剑立于枣红色宝马身侧。 韩纪当即打手一指,朝他走来,人未至前声已到,洪亮的嗓音引来不少人注目:「玉衡?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终于现身了?」 说话间,韩府小厮已牵马过来,许上云同韩纪寒暄两句,復又上马,和他一同走上街道。 韩纪侧头道:「自打先帝驾崩,昌阴长公主出宫封府,便没怎么再见过你。怎么?最近呆得闷了?」 韩纪是敞亮人,许上云最爱和他相处说话,便直言道:「不想做侍卫了。」 韩纪闻言,当即两手一拍,朝他重重一点,道:「早该如此!」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许上云听他笑声如此浑厚,不由道:「韩大人气魄不减当年啊。」 韩纪忙瞪眼道:「更甚当年!不信回府过两招?」 许上云挑眉抱拳:「奉陪到底。」 二人打马而行,在一众乘轿回府的官轿里,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一路到了韩府,韩纪进门就将官帽脱下,扔给了迎上前的小厮,拍拍许上云的手臂,拉着他大步就进了后院。 到了后院的小亭里,韩纪命人给他上瓜果酒水,自己便去了屋中更衣。 许上云坐在小亭中,静候韩纪。而就在此时,他忽地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 许上云忽地想到什么,离座起身,朝猫叫声寻去。钻进七里八怪的假山里,找了许久。 终于,在两座假山中间的草坪里,见着了一窝巴掌大的小猫,都是刚断奶的样子,黑白相间、纯白的都有。一个个走路都还不稳当的很,竖着手指粗细长短的小尾巴,奋力抬高小腿儿,想要越过比它们脑袋还高的草。走得跌跌撞撞,左右摇摆。 许上云心头一软,重新回到小亭中,韩纪也在此时换好衣服出来。他在院中站定,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唐刀,朗声道:「玉衡,拔剑!」 许上云抽剑在手,边以袖抹剑,边信步绕到院中,而后道:「我能不能自己选彩头?」 韩纪单手一抬,示意请。 许上云剑锋指指假山,说道:「我要你那窝猫。」 怎知韩纪眼睛一瞪,诧异道:「想要我的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直接将唐刀插回了兵器架上。不比了不比了,比输了猫没了。 许上云见此,不觉一愣,韩纪爱猫? 怔愣间,韩纪已回了小亭中,自倒了酒来饮。许上云无奈,只好也回了亭中,放下剑,倒了一杯酒,说道:「看你那窝小猫刚出生不久,想来你还没什么感情,不如给我。」 韩纪当即便放下酒盏,手指将桌面点得「哒哒」作响:「那是我的宝贝小花下得崽子!是我孙子!」 许上云看着韩纪吹鬍子瞪眼的样,不由失笑,又道:「好好好,孙子。把你那窝孙子让给我。」 「你……」韩纪当即噎住,问道:「你要猫干什么?」 许上云沖他抿唇一笑,坦然道:「给我想娶的女人。」 「哟……」韩纪眯眼,上下打量一番许上云,印象里,他一直跟在公主身后。他曾经还以为许上云中意公主,甘心做个侍卫。过去他一直觉得,是他对公主的忠心误了他。 念及此,韩纪问道:「那你这次想要从军,莫非也是为了那个姑娘?」 许上云不置可否,只笑,又自斟了杯酒。 韩纪见此,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笑道:「既如此,那就给你吧。但先说好了,主婚人得让我来。」 许上云还不知真正娶她要到什么时候,感觉遥遥无期。管他的,先答应了,把猫骗到手再说。念及此,许上云道:「没问题。」 「嘿嘿……」韩纪笑了,随即,韩纪又道:「这窝猫崽子,可是我最爱的小花下得。你得聘,礼数一样不能少。先说好,以后不想要了,给我送回来,别扔了。」 许上云连连称是,提起酒壶给韩纪倒上。韩纪边喝着酒,边对许上云道:「我明日就去着手安排。眼下你正三品,骤然调至枢密院,恐不服众,八成得先降个半级。你回去等我消息,安排好了我就去请旨。」 许上云问道:「有难度吗?」要是有难度……左右现在玉玺在公主手里,大不了他自己带圣旨入枢密院。 韩纪摆摆手道:「无妨,陈党手还伸不到枢密院来。且现在太平盛世,武官动个一官半职的,没什么人注意。」 说着,韩纪不由重嘆一声:「都快闲出鸟屎来了,就盼着陛下赶紧长大,再有一腔雄心壮志,领兵收復失地,直捣大梁皇城。」 第61页 许上云闻言起身,拿起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对韩纪道:「韩大人,请?」 「走着!」说着,韩纪起身,二人一同出了小亭。 许上云和韩纪,酣畅淋漓的打了几场,输赢参半,约莫快到晌午时,许上云外出买了一些盐,一些肉干,再次回到韩府。 将盐和肉干作为聘礼交给韩纪,顺道吃了个午饭,便将那一窝猫崽子抓进布兜里,背着就准备回公主府。 猫崽子不老实,没一会儿就喵喵叫着从布兜里爬出来,尖利的小爪子顺着就爬上了许上云的身。塞回去一只,又出来一只,只能再塞回去,一路上如此反覆。最后搞得许上云连马都不敢骑,生怕摔着小猫,只好一边塞猫,一边牵着马回了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许上云抱着一兜猫崽子,直奔玉色楼,浅淡的笑意,就没从他嘴角褪去过。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刚上楼,他便唤道:「殿下。」怎知话音刚落,却见裴煜也在,只好收了神色,进屋,将猫兜放到脚边,恭敬给二人行礼。 萧栖迟见他来,笑问:「你很少中午来,有事吗?」 许上云正欲随便找个藉口,谁知五只小猫已经喵喵叫着爬出了布兜,挨个顺着许上云的裤子爬了上去。 念及有外人在,许上云也不好动,只能干站着,没一会儿,身上就挂满了小猫,无奈挑眉。 裴煜见此,忽地笑道:「别人家的是带刀侍卫,怎么你的是带猫侍卫?」 许上云:「……」 萧栖迟眸光微动,看着那些巴掌大的小猫,心里腾起一股浓密的喜欢,离座起身,走上前从许上云身上取下一只,捧在手心里,眉宇间颇有些惊喜的问道:「给我的吗?」 许上云点点头,藏着面上神色毫无波动,只道:「殿下以后不必再怕老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恍如有云起惊雷的力量。萧栖迟身子一怔,抱着猫抬眼望向许上云,眼里当即盈上一层水雾。 是了,玉色楼有了这些猫在,她就再也不必害怕看不见的地方藏着老鼠,睡着之后再也不必担心,那些老鼠会偷偷跑出来啃她的腿。 念头落,萧栖迟心底深处,那片被老鼠啃噬双腿的阴影悄然消散,那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忽然就变得不再那么强大,那么可怕。 手中小猫崽毛茸茸的毛,和着许上云的声音一起,短暂的将她的心抚平。萧栖迟望着许上云深邃的眼,心骤然一下紧缩,她忽地就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许上云将自己身上那些小猫都抓下来,半蹲下身子,挨个放在了萧栖迟的脚边,在满屋子的猫叫中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说罢,许上云转身出了玉色楼。 裴煜见围在萧栖迟裙边的小猫可爱,走上前来,问道:「你怕老鼠?」 听裴煜的声音这般问起,萧栖迟心间闪过一丝恶寒,恨意再次漫上心间,他凭什么问?有什么资格问?这一刻,她格外想萧晚迟抓紧回来,一点儿不想再拖下去。 萧栖迟沖裴煜「嗯」了一声,专心摸手里的小猫。 小猫可爱,裴煜也万分喜欢,正欲俯身去抱,却被萧栖迟伸手拦住,唤来婢女道:「将小猫们都移去我的卧房,好生照看。」 婢女们依言上前抱猫,萧栖迟这才回首对裴煜笑道:「猫崽虽小,但爪子锋利,还是别抱了,以免伤了你。」 裴煜未觉其他,点点头道:「好。」 说着,他转身往小桌边走去,他似是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道:「这些猫是许侍卫专门为你找来的吗?」 萧栖迟已在小桌边坐下,捻了棋子继续下棋,轻抚鬓髮随口道:「我命他去聘的。」 「哦……」裴煜心头疑虑打消,未再多想,专心和她下棋。 公主府的日子富贵闲适、这些日子,裴煜白日里几乎都和萧栖迟呆在一起,至晚方才回房。他曾有那么些时刻恍然,仿佛命运加在他的身上的无奈,都在这些时日悄然散去。 而在这期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一直自以为在克制对萧栖迟的感情,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便是感情。他的行为,他的言谈,全然已经顺着心中的感情自由四散,相处间,已俨然如在一起的爱侣。 而萧栖迟,自从有了许上云给她抓回来的那几只小猫,整个人都感觉安全了许多。呆在玉色楼时,那些惊惧又黑暗的阴影刚要袭来,她便能想起有五只能抓老鼠的小猫在身边,就会舒缓下来。 但是到了夜里,她还是会在梳洗过后跑去许上云房里,和他睡在一处。许是在他身边更安全,也或许是怕他离开,想日夜不离的守着他。 许上云则于见过韩纪的第十三日后,在梁靖城的协助下,得枢密院调令,入枢密院,任羽林中郎将,于韩纪麾下,协掌卫京师二十万大军。 但因每日需去城外军营,故他每日卯时离府,亥时方归。常常回府时,萧栖迟早已在他屋里,有时她还会抱一只小猫过来,放在榻上和他们一起休息。 与他同等级的其他四位中郎将,基本都宿在军营,隔六七日才回一趟家,但他因惦记萧栖迟,也知道萧栖迟依赖他。每天都是骑马两头跑。虽然累且麻烦,但是每晚回来看到房里亮着灯,进屋就能看见她,便觉怎么辛苦都无所谓。 时间悄然而逝,中秋渐临,朝中最大的事,除了中秋家宴,莫过于远嫁大梁的齐越长公主萧晚迟归宁一事。 第62页 鸿胪寺与太常府,早一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齐越长公主归宁事宜,要好生安置伴长公主归宁的大梁使团和军队护卫,还要为她打扫收拾在宫外的府邸。 中秋前两日,萧栖迟便收到太后懿旨,中秋前一日须得进宫,中秋当日,要同先帝其余子嗣一同迎接姊妹回宫。 懿旨到时,萧栖迟和裴煜刚用完早膳,桌上上了些时新的盐焗蟹脚当零嘴。她顺手将懿旨放在桌上,对裴煜道:「三姐要回来了,如若我们之前的猜想都对,她一定会来找你。到时候……」 裴煜见她神色慾言又止,挑眉哄道:「跟我还吞吞吐吐?」 萧栖迟不好意思的笑笑,扶了扶鬓髮,语气间颇有些委屈,「毕竟三姐是大梁得宠的贤妃,若是她许你极大的好处,你会不会就不记得我了?」 「怎会?」裴煜忙道:「她许得好处再大,也是为己谋利,如何与你相较?」 萧栖迟听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但嘴还是微嘟,眼皮垂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拧着袖角,一副心情不畅快的样子。 裴煜见此,觉得她模样当真万分可爱。不由抿唇含笑,俯身凑过去看她的脸,眼里满是宠溺。 萧栖迟见了,白了他一眼,将身子侧去了一旁。裴煜见状失笑,说道:「别不高兴啊,我们还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人家压根没想着帮我,是想了结我也说不准啊。」 萧栖迟闻言,忙转过身子来,「那我肯定不能让她得逞。」 一个会心的笑意在裴煜唇边绽开,玩笑道:「有堂堂长公主殿下护着,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了。」口上虽这般说,但是在裴煜心里,他还是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有破局的那天,不用她再来保护他,而是自己可以站在她身前,护着她。 萧栖迟心情这才渐渐好起来,侧首对他道:「那我便勉强信了你吧。」 说着,萧栖迟拿了一枚蟹脚给他,餵进他嘴里,问道:「对了,眼下你伤势如何了?」 裴煜微微蹙眉,「眼下行动什么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连大夫都说,我这骨伤似乎好的格外慢些。已一月有余,却还是得极小心才行,缠在纱布里的木板至今都未取。」 这话倒是合了萧栖迟的心意,看来取掉那几味关键性的药,收效甚着。就是得让他伤好的慢些,这样才更好乖乖呆在笼子里。 念及此,萧栖迟眸底亦漫上一层担忧,「许是你这些年伤了身体底子,不妨事,等我中秋从宫里回来,好生安排人去给你找一些补元气的好药。保管将你养得,日后有伤立马癒合。」 裴煜失笑,「这话说得,倒像是能找来仙丹,食一味便刀枪不入。」 萧栖迟亲自到了杯茶给他,怅然道:「我倒是希望你刀枪不入呢。」 萧栖迟放下茶壶,对裴煜道:「三姐的事,咱们静观其变吧。看她回来什么打算,我们再想如何应对。」 裴煜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和裴煜说了一会儿话,萧栖迟便命人将他送回房里,自己则沐浴更衣,又命婢女太监们,将这几日进宫要带的东西带齐全。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宫里。 到了宫里,萧栖迟照例去温太后宫里请安。 今日倒是没吃闭门羹,刘嬷嬷从殿中出来,将萧栖迟恭迎进殿。 竹帘高卷,萧栖迟进了殿中,正见太后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摆弄一桌的花花草草。若算上前世,她已是许久未见过温太后。前世大周覆灭后,听闻她被谢非復逼着下了罪己诏,最后以死谢罪。 仅仅以死谢罪,这么干脆利落,未免太便宜这位无能又心思多的太后。这如何对的起大周的子民?又如何对得起她前世因温行玖和大周覆灭遭的那些罪? 萧栖迟面上含着得体又乖巧的笑意,恭敬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温太后见着萧栖迟,眸色软和了下来,免了她的礼,示意她来身边坐下。 萧栖迟依言坐过去,笑着问道:「母后这些日子可好?」 温太后拉过她的手,捂在两手掌心中,嘆口气,说道:「好与坏日子不都是这么过。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萧栖迟自是知道太后在说什么,抿唇摇头,推心置腹道:「母后莫这般想,行玖是儿臣此生认定之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儿臣都不会放弃他。」 温太后看着萧栖迟诚挚的眼神,眼底流露出一丝歆羡,「年少夫妻最是情真。你们二人这般感情,当真连哀家瞧着都羡慕的紧。好孩子,你放心,哀家一定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为行玖医好疯病。」 萧栖迟反握紧温太后的手,说道:「儿臣会陪母后一同找。行玖一定会好的。」 温太后越发喜爱萧栖迟,感嘆道:「哀家之前还担心,如今行玖成了这般,你们的婚事怕是要作罢。但没想到,行玖运气这么好,竟能得你这般真心相待。既如此,待你三姐回大梁后,就将你们的婚事操办起来吧。」 萧栖迟点头应下,而后对温太后道:「母后,成亲礼可否找人代行。儿臣私心想着,行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他来日清醒,得知自己疯癫模样被众人所见,怕是抹不开脸面,等到了那时,他怕是连活得心都没了。」 太后闻言,不由一声轻嘆,萧栖迟能顾及的如此细緻,也唯有真心喜欢才能做到。她确实也不想温行玖婚礼上疯病发作,丢了温家的脸。 第63页 念及此,温太后对萧栖迟道:「这件事本就是哀家和温家有愧于你,你瞧着安排便是。左右你得从宫里出嫁,驸马也只能迎娶你到公主府,日后也是随你住公主府,得劳你照看。找妥当之人代行成亲礼便是。」 萧栖迟应下,离座起身,绕到温太后身侧,轻轻为她揉肩,关怀道:「母后,皇帝这些日子可好?」 温太后闻言,刚因萧栖迟捏肩而面露些享受之色的面容上,復又漫上一片愁云,「这逆子……」温太后蹙眉嗔道。 萧栖迟微讶,不解道:「皇帝弟弟怎么了?」 左右萧栖迟不过是个公主,无权在手,且马上又将是他们温家的媳妇儿。温太后这些日子确实窝着一股子火儿,听萧栖迟一问,便忍不住起了抱怨之心。 但听她冷嗤一声,说道:「真当自己翅膀硬了,和陈太师叫上了板。」温太后顺手一指桌上一堆礼物,说道:「瞧瞧,这些全是这几日陈太师命人送来的请安礼。说是请安,实则是施压。」 萧栖迟闻言越惊,「给他几个胆子,竟敢给母后施压?莫非母后是将皇帝託付给了陈太师?」 听萧栖迟问得多了,温太后眸中飘过一丝躲闪,语气復又平缓下来:「倒也不是,只是你弟弟还小,须得有个人替他稳住时局。」 见温太后警惕,问不出什么,萧栖迟便暂且作罢,只道:「朝堂上的事,这个官,那个官,儿臣听着就头晕。还有他们作得那些文章,幼时父皇总叫儿臣背,烦都烦死了。母后以后也少想些吧。」 温太后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道:「好,好,哀家便听我家闺女的。」 萧栖迟又讨巧的附和几句,温太后方才道:「皇帝这些日子有些奇怪,倒是与哀家生分了起来,好孩子,你替哀家去瞧瞧皇帝,旁敲侧击的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不知为不知」「哈哈哈哈哈哈」「玉妲珈」「三个窝窝头」投掷的地雷,感谢「凰爻」投掷的火箭炮,爱你们呀,比心心~ 感谢小天使「稳透」「a.loser」浇灌的营养液,亲亲~木马~ 明天开始,每晚九点准时更新,基本都是大肥章~ 第31章 萧栖迟面上笑意未变,抬手揉上温太后的太阳穴,轻轻按着,柔声应下,「母后安心,儿子怎么可能跟母亲生分?许是皇帝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您且放心,儿臣会帮你去问问陛下。」 温太后欣慰的笑笑,命人给萧栖迟取了一斛新进的珍珠来。萧栖迟谢恩后收下,復又陪着温太后说了会儿话,方才告辞出来。 萧栖迟刚出太后宫门,便见裕和郡王,正巧在宫门外落撵。 他一袭玄底金纹蟒袍,头顶黑金簪冠,整个人贵气逼人。他如今二十二的年纪,褪去少年的稚嫩后,眉宇间曾经的那股傲气,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 萧栖迟只得停步行礼道:「四哥。」 裕和郡王同萧栖迟没什么交集,下了撵,沖她一点头,寒暄道:「好些日子未见,七妹可好?」 萧栖迟笑笑道:「自然好啊,三姐马上就要回来了,四哥应当心情也极好。」 裕和郡王轻吁一口气,说道:「自父皇仙去,咱们兄弟姐妹们,确也久未曾相聚。待三姐回来,为兄府上设宴,务必要来。」 萧栖迟亦感慰万分,附和道:「确实许久未聚,还是四哥想得周道。想来父皇在天之灵,见手足和睦,也会倍感欣慰。」 裕和郡王贊同地点点头,而后对萧栖迟道:「七妹自便,为兄先去给母后请安。」 萧栖迟点头,行礼让行。 待进了殿中,不见了萧栖迟的身影,裕和郡王面上礼貌的笑容散去,对身边的人招招手道:「这几日进宫的长公主王爷们,都派人去盯着些,三姐回来一趟不容易,别出了什么岔子。」 亲卫明白他们郡王的意思,这些个皇嗣之间,哪来什么手足之情?指不定跟齐越长公主有仇的会做出些什么来。齐越长公主如今乃梁朝贤妃,不仅仅是他们的长公主,此次归宁,更涉及两国邦交,他晓得这期间的厉害和轻重。亲卫忙行个礼,着手去办。 皇帝那边有梁靖城在,萧栖迟自是懒得再去替太后做什么传话舌。眼下她有更忧心的事。温太后要给梁朝贤妃脸面,让他们今夜都宿在宫中,明日再去一同迎接萧晚迟。 萧栖迟明白,太后是怕萧晚迟回宫日出些什么变故,才要将他们今晚都留宿在一起。可如今这深宫内院,没有熟悉的人,也没有她的猫,她要怎么度过这一夜? 梁靖城倒是在宫里,只是今日进宫的公主王爷这么多,他须得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帝,不能有半点变故。 且也不知为何,自从有了许上云陪她,她再也不想找别人。论武没人能从他手里伤害她,论心他前后两世未曾变过,目前也是最妥当的,就连玉色楼里,让她免于噩梦的小猫,都是他给聘来的。 要是没有许上云,她这一夜在宫里要怎么过?一旦那只恶鬼又张牙舞爪的跑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被旁人看见怎么办? 念头落,萧栖迟身子微颤,已是有了惧怕之感,她忙叫轿撵落下,一把扯住一旁小太监的肩头,将他拉至眼前,小太监立时便歪了半个身子。 萧栖迟解下腰牌递给他,在他耳畔低语吩咐道:「去找羽林中郎将,你去换他,夜里让他替你进宫,你回府里候着。」有昌阴长公主府的腰牌在,想来即便出什么岔子,梁靖城也能妥善解决。 第64页 小太监闻言看了看萧栖迟,而后行礼应下,紧着便拿了腰牌出宫。 想着许上云晚上会进宫,萧栖迟心稍定了些。去了后省专门为他们这些外出的公主进宫歇息的宫室中。至于皇子王爷们,见过太后就都去了前省,并不与他们在一处。 她只需挨过这一夜,之后便能回府了。 先帝子女共十一人,长子也曾是太子,但与归途中病逝;二哥封地在南疆,一年回来一回;三姐便是萧晚迟,远嫁大梁;四哥裕和郡王,未封亲王,无封地,尚在京中;五六皆是温太后所出,奈何早夭;排行第七的便是萧栖迟,第八也是位公主,未婚配,未封府,仍和自己母妃住在宫中;小九便是皇帝,剩下第十和十一,也都年纪尚小,由太妃们养着。 萧栖迟看着偌大的宫室,不由嘆息,折腾来折腾去,这么多兄弟姐妹,到头来回趟宫,还是她一人住着。 萧栖迟进殿里更了衣,换了身衣服,正欲去御花园里逛逛,却忽听丝乐声起,随即便见一群打扮如天仙般的少女,如落凡般飘进了院中,歌舞声即起。 萧栖迟看着眼花缭乱的舞蹈,唇边到底还是起了笑意,命人搬了椅子出来放在门外,敛裙坐上去,又命人取了清酒瓜果,闲适观赏了起来。 一曲舞毕,忽从一旁演乐人中,走出一名手持长笛戴白玉面具者,他口中重复着方才的曲调,手上比划模仿着方才羽衣班姑娘们的舞蹈,缓缓朝萧栖迟走来。 萧栖迟见此,望着那人,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你这般跑出来,小九那边妥当吗?」 那人止了步,取下了脸上白玉面具,梁靖城那张如玉般的脸,含着深深的笑意出现在面具下。向萧栖迟行礼道:「请殿下安,这歌舞半月前便专为殿下排练,殿下可还喜欢?」 萧栖迟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挑眉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这般明目张胆叫羽衣班排练,就不怕被太后发觉,赶你出宫。」 梁靖城将手中面具和长笛递给一旁的婢女,俯身在萧栖迟身旁半跪下来,自然而然的伸手为萧栖迟捏腿,讨好道:「这温太后,当真是个没有眼界的深宫妇人。你说她蠢,她却挺会做人,惠及后宫,对先帝诸位子嗣尚也不错。你若说她聪明,却偏生眼界短浅,自以为给她那蠢儿子找了个好靠山,一味的信着陈太师。眼下这宫里局势早就变了天,臣才是勤政殿里真正做主的人,她却还指望皇帝能继续如从前般,对她这个母后唯命是从。」 萧栖迟的目光扫过梁靖城头顶,说道:「她是蠢,但你也别掉以轻心,毕竟要走的路还长。」 说着,萧栖迟身子一侧,将腿从他手底下移开,起身说道:「好意我心领了,这两日宫里眼杂,抓紧回勤政殿吧。」 言毕,萧栖迟扶了婢女的手,绕过羽衣班的舞女,自去御花园闲逛。 梁靖城半跪在原地,看着萧栖迟的背影,伸手唤来一名公主府的小太监,而后问道:「徒弟,这些日子公主府里,裴煜同殿下相处如何?」 小太监眸中闪过一丝明光,如实道:「臣近不得公主身,但每日远观,殿下常与裴煜出游同行,有时在府中听书看戏,一在一起便是一整日,感情甚笃。」 梁靖城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看来这裴煜甚得公主的心,若他日后回了梁朝,起了势,岂非劲敌? 梁靖城站起身,眸色幽深,火候还未到,许上云才刚入枢密院,待他拿稳军权,可差遣之时,必折了裴煜嵴樑。想染指他心中的神女,就得下地狱。 入夜后,萧栖迟呆在陌生的宫室里,凉意和惊恐之感随着黑夜的降临漫散而来。 她命人点燃了宫中所有的蜡烛和油灯,将整个宫室照得宛如白昼,一个藏匿黑暗的角落都没有。 一直快到亥时,方才听见有敲门之声,许上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殿下!」 萧栖迟眸光一亮,忙朝门口跑去,伸手一把拉开殿门。许上云早已换了太监的衣服,正长身立于门外。 萧栖迟面上一喜,唇边化开一个甜甜的笑意,扑进了他的怀里。许上云亦笑,伸手将她揽住,侧脸贴上她的鬓髮。 萧栖迟在他耳边问道:「你从营里回来,还要想法子进宫,累吗?」 许上云轻抚她的长髮,安抚道:「殿下需要臣,臣怎会累?」 萧栖迟听罢心头一暖,正欲松开他,拉他进殿,许上云却忽地眸色一寒,从萧栖迟发上取下一枚金簪,臂上一用力,便朝左边屋顶刺了出去。 萧栖迟忙朝那边看去,正见一个黑影从屋顶跳去了外面的宫道上。 萧栖迟眸色亦寒,许上云问道:「可要追?」 萧栖迟扯住他的衣袖,摇摇头,而后笑道:「不是太后的人,就是裕和郡王的人,有什么好追的?若惹出什么事端,谁主事,谁死便是。」萧晚迟归宁,最怕出事的也就只有他们俩了。 许上云闻言,便也收了去追的心思。想想也是,他家公主现在行事几乎不顾及后果,逼疯温行玖,囚禁皇帝,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正常人的正常手段,对她能有什么用? 萧栖迟瞥了那屋顶一眼,拉着许上云进了殿。一殿通明的烛火,这才命人熄灭,只留下卧室两盏。有许上云陪着,萧栖迟终是踏实下来,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而此时此刻,外省一座宫室中,一名肩上被刺伤的侍卫,正在同裕和郡王说话,肩膀上的伤已做了处理。 第65页 一旁的裕和郡王,坐在矮桌后抬着酒杯,则满眼嘲讽,有些不敢置信道:「和一个太监抱在一起?」 侍卫点点头,裕和郡王又指指他的肩伤问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抿抿唇,虽知太监中有会武功的,但能这般伤他的厉害角色,还真是没遇上过,只得道:「昌阴长公主宫殿亮的不正常,臣方才前去查看,怎知刚上去,就被那名太监察觉。取下公主的金簪刺了过来。」 说着,那名侍卫依旧心有余悸,明显那个人是想留活口,未动杀招,否则,以那般力道和准头,刺得倘若是心口或者眉心,他恐怕已经殒命。 裕和郡王眼里满是轻视,「堂堂长公主,已有婚约,却还和太监对食,当真丢脸。」 侍卫问道:「要禀告太后吗?」 裕和郡王瞥了他一眼,问道:「禀告她做什么?我们看起来很母子情深吗?她自己要七妹抬高温家门楣,后果就自己受着。至于七妹的事……当没看见吧。」 好歹萧栖迟是他有血缘的妹妹,温太后算什么?只要萧栖迟不做什么过分的事,爱跟太监对食,还是爱养男宠外室,随她。 侍卫闻言,行礼退下。裕和郡王看着他离开,本是唇角挂着笑意,可当殿里只剩他一人时,烦心的事復又袭来,眉心不由蹙起。 前些日子,三姐重新传话回来,让他照看好裴煜。可当他去顺圣驿馆找人的时候,却发现裴煜不在,派人等了几日都没见着。后来这一个多月,整个汴京城都找了一遍,城镇周边也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有裴煜半点影子。 念及此,裕和郡王眉宇间一片愁意,不由放下手里的酒杯,伸手捏了捏眉心。 之前三姐让他找机会,慢慢挫磨,让裴煜活不下去,所以上次下手的时候基本没留手。眼下又要保护他,却找不见了人。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上次下手太狠,人已经没了,早被人当成无主尸体给处理了。 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萧晚迟,裕和郡王眉宇间愁云密布。连这晚夜里都睡得不太安生。 第二日一早,众人早起,而许上云也于宫门刚开之时,便以替长公主回府取衣为由出了宫。 不断有人小跑出入宫禁,通报大梁使团开拔入城的时间,这般折腾了一个上午,约莫巳时,萧栖迟方才同一众兄弟姐们前往四海宫迎接。 迎接设宴在四海宫,此时众人皆等在此处,各个盛装打扮,坐在椅子后的萧栖迟,更是明艷不可方物。 她和萧晚迟,在几个姐妹中,最是肖父,故样貌极其相似,身形也皆是纤弱婀娜,唯萧栖迟略高些,但这点儿身高差距,若是她们二人不站在一起,几乎瞧不出来差别。 萧栖迟仍记前世的遭遇如何而来。彼时裴煜太子妃有孕,萧栖迟心剜骨裂,即便她任然深爱着裴煜,却已经无法再接受继续和他在一起。 承诺娶她,却迎娶太子妃,承诺不碰太子妃,太子妃却有孕。每次都是在她对他满怀期待的时候,他亲手用现实将她打入地狱。 而裴煜对她的态度,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因为在他眼里,她的生活要依靠他,爱也要等他施捨。有恃无恐的嚣张,苛刻的要求,都是裴煜后来的样子。 而萧栖迟也终于黄粱梦醒,她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大梁太子平等的爱,所以她想走,这样的无望又受尽折磨的爱,她不想要了。且她知道,以裴煜那时对她精神的折磨,再不走,她恐怕会连他一星半点的好都不记得,迟早有一日会拉裴煜同归于尽。 彼时,萧晚迟被指染指朝政,残害皇嗣,再兼母族国破,梁帝无所顾忌,数罪併罚打入天牢。裴煜为了报萧晚迟的恩,而萧栖迟则为了还裴煜的情,便同意帮他救人。他承诺,待萧晚迟安全后,就会救她出来。 萧栖迟伸手抚上自己在眼尾,她今日特意在眼尾处描了枚红蔷薇。当初在天牢里时,她真的恨极了自己这张脸,为什么要同萧晚迟那般相似?成为那个替她入牢的人。 但是现在……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她为什么要讨厌自己?不该有这张脸的人是萧晚迟啊。 正想着,忽听礼乐声起,四海宫宫门打开,正见身着大梁规制的服侍的使团,并一架八宝琉璃云锦车浩浩荡荡进来。 不多时,车在宫门外停下,一袭身着宝蓝色曳地长裙,头戴九支金钗,妆容得体又明艷的萧晚迟,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如今二十四的年纪,但因保养的极好,看起来与萧栖迟并无太大差别。她盈盈上殿,向温太后和皇帝行大礼叩拜,奉上表礼,这才转过身来,一一同诸位兄弟姐妹相见。 到了萧栖迟跟前,萧晚迟眸色微讶,而后伸手拉了萧栖迟的手,喜道:「七妹都长这般大了?竟同我这般相像。」 萧晚迟出嫁时,萧栖迟才八.九岁,自然是不知道长大后彼此会这么像。 萧栖迟亦含了亲切的笑意,对萧晚迟道:「我也是许多年未见过三姐,今日一见果然同三姐好像!我们这般相像,来日我若狸猫换太子,替你去了大梁,估计都没人能瞧出来吧?」 话音落,众人皆笑,萧晚迟却隐隐感到些不适,但知道是玩笑话,也知道这个妹妹平素不是爱惹是生非的人,便也没有多想,只作势笑嗔,轻打了她的手背一下。 第66页 萧栖迟也给脸面,亲昵的给三姐撒了个娇,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整个殿中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众人说笑了几句,萧晚迟又挨个给大家送了礼,这才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陪萧晚迟回来的使团,基本是看护贤妃,故而进殿行礼后,便已早早入座。 先帝的众子女当中,太子早逝,二哥远在南疆,萧晚迟回来,便属她最大,故而坐在左首。 温太后与她关怀问了几句,便命人启乐开宴。 宴会近乎整整一日,除了宫里的人,皇室,皇室旁支,还有外命妇等等都去与萧晚迟见礼,她一整天跟只花蝴蝶似得,倒是苦了萧栖迟,一直拘在宫里陪着。 至酉时,众人方才散去,萧栖迟也才算是得赦回府。 萧晚迟则在裕和郡王的陪同下,一同回了齐越长公主府。进了府中,萧晚迟总算是卸下端了一日的端庄,打眼四处看看,而后对裕和郡王道:「太后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得这么好。」 裕和郡王负手于背,笑嗤道:「也就会些表面功夫,还浅得能叫人瞧出来,眼下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萧晚迟神色有些渺远,道:「可她权力在手,即便旁人再反感她,却也拿她没有法子。当初远嫁大梁时,我就算看明白了,什么父亲,丈夫,孩子,在皇家都是外人,唯有自己坐上高位,才能高枕无忧。」 说到这儿,萧晚迟不免又想起自己夭折的儿子,心间一片怅然,转头看向裕和郡王,问道:「裴煜呢?」 裕和郡王闻言,不由嘆息挑眉,神色间有些慌张。该来的终归会来啊,他歉意的笑笑,将裴煜不见了的来龙去脉,给萧晚迟说了一遍。 萧晚迟闻言,面上当即含了愠色,裕和郡王见此忙道:「别!三姐,之前悄无声息让他死那也是你吩咐的。你可别怪我。」 萧晚迟闻言,泄气的放下作势要打的手去,她也不知道她的儿子会夭折。如今梁帝已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来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怕是有孕不易,即便有了,也不见得就恰好是男孩子。所以眼下,找一个成年皇子联手是最好的法子。 而这个远在大周,没有根基,正缺人拉一把的裴煜,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怎么会找不到人? 念及此,萧晚迟对裕和郡王道:「明日一早,我亲自去顺圣驿馆找找。你再出去,往城里散个消息,就说梁帝惦记儿子,为在大周为质的儿子准备了厚礼。他若是活着,听到消息后必会出来见我。」 裕和郡王应下,随后萧晚迟又问道:「如今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日子都过得如何?」 裕和郡王道:「各过各得,都还不错。七妹倒是有趣,昨夜宫里有我的人,撞见她和一个太监对食。」 「哦?」萧晚迟来了兴趣,抬手掩唇,露出一个见着了西洋镜般的笑意。回忆着今日见着萧栖迟的乖巧模样,萧晚迟感慨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她不是许了温太后母家的侄子?不怕得罪了太后?」 裕和郡王不解地摇摇头,耸耸肩道:「爱干嘛干嘛呗,左右跟咱们没关系。只是我也没想到,七妹看着出尘不染,私底下竟如此妄为。」 萧晚迟听着这事儿愈发觉得新鲜,就好似吃了十天半个月味同嚼蜡的饭菜,突然吃着一口甜般,便想多逮着说上几句,挑眉笑道:「七妹堂堂长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怎得偏生要和一个太监对食?可见啊,这大周的长公主,看起来也没多光鲜亮丽。」 裕和郡王贊同的附和了两句,二人便将萧栖迟这事当笑话抛到了脑后。 回屋里沐浴更衣,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后,萧晚迟便唤来两名同来的心腹,以梁帝惦记儿子之名,去汴京找裴煜。 而此时此刻的昌阴长公主府内,萧栖迟回府沐浴更衣完,便遣人去唤了裴煜过来。 裴煜一上楼,刚与萧栖迟打个照面,便紧着问道:「怎样?」 萧栖迟见他神色担忧,一面拉了他往里间椅子上去,一面笑着道:「能怎样?你先别急,我已在顺圣驿馆安排了人,有消息自会有人回来禀告。」 裴煜头顶像是悬着一把剑,总觉得踏实不下来,对萧栖迟郑重道:我绝不会将你牵连进来。」 萧栖迟闻言失笑,「不打紧,就算被三姐知道又如何?她在汴京呆不了多久,梁朝的贤妃,还管不着大梁的长公主。」 裴煜闻言定心了些,但神思不宁,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萧栖迟见了,命人取了一碗冰雪冷元子来,亲自从婢女手里接过,忍着手中凉寒,推到裴煜面前,笑道:「瞧你愁得,先消消火儿。」 裴煜听罢苦笑,萧栖迟身在高位,怕是永远无法真的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这种对自己命运无法把握的漂泊感,叫他怎能安下心来。但也不想抚了她的好意,便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勺子,轻道一声好,舀了一勺冷元子来吃。 然,冷元子入口,除了凉,他却觉不出半点其余的滋味。萧栖迟知他此时心情,两臂支着贵妃椅中间的小案,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打着扇,坐在他面对,静静看着他此时的心神不宁。 约莫过了一刻钟,楼梯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裴煜忙抬头看去,萧栖迟也缓缓放下手,转身看了过去。 但见一名身着常服的小太监,疾步赶了进来,向萧栖迟和裴煜行个礼,而后对萧栖迟道:「回禀殿下,齐越长公主身边的人,已经来过顺圣驿馆。」 第67页 裴煜轻吁一口气,眸光微动,但听那名小太监接着回禀道:「齐越长公主身边的人,没有找到六殿下。我们安插在顺圣驿馆的人,也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经告知她六殿下已有很久未曾回过驿馆。他们的人留下话,说是梁帝惦记儿子,此次长公主回来,奉梁帝之命探望六殿下,若六殿下归,务必叫我们告知。」 「然后呢?」裴煜紧着问道。 小太监回道:「他们听闻殿下不见了踪迹,留下话之后,便紧着派了人去全城寻找。」 萧栖迟听罢,抬手示意小太监退去一旁候着,转头看向裴煜,问道:「得去见见,若是三姐诚心肯帮你,说不定这是你復起的契机。」 她大可阻止裴煜和萧晚迟相见,但是……萧晚迟不见着裴煜,必不会善罢甘休,且有前世做例,她必得让裴煜和萧晚迟彻底扯不上干系才行。 裴煜凝眸片刻,点点头,说道:「那我回顺圣驿馆。」 萧栖迟抿唇一笑,说道:「急什么?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现在的裴煜和六年后的裴煜相比,当真是稚嫩了太多。 裴煜闻言微愣,而后道:「你若去送我,你三姐岂不是就知道我在你这里。」 萧栖迟打扇,颇有些不快道:「知道就知道。就是得让她知道,你身边还有个我,不然你跟着她跑了怎么办?」 裴煜失笑,挑眉道:「她是我父皇的嫔御,长我一辈儿,我怎么可能跟她跑?」 萧栖迟唇角已含上笑意,但还是打趣道:「那我是你父皇嫔御的妹妹,岂非也长你一辈儿?」 裴煜闻言噎住,忙道:「她虽是贤妃,地位尊崇,但也是妾,算不得正经长辈。」 萧栖迟闻言笑开,对裴煜道:「逗你的,不必当真。瞧你今晚也没什么和我玩闹的心思,我今日在四海宫一整日,确实也有些累。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早我们就去我三姐府上。」 裴煜点头应下,眸中含着宠溺的神色,伸手越过桌子,屈起手指勾一下萧栖迟脸颊,说道:「那你好好休息。」 萧栖迟点点头,笑着应下,起身送了他下楼,顺道命人送了拜帖去萧晚迟府上。 裴煜走后,萧栖迟便命人卸了妆容,只用一根玉簪挽了头髮,回自己卧室里,去抱小猫玩儿。 许上云给她聘回来的猫儿们,一个塞一个的可爱,个个都像刚做出来汤圆般,生怕力气大点儿就给它们捏坏了。萧栖迟和它们玩儿时极其小心,总怕不小心伤着它们。 一旁伺候的婢女们,各个都觉着愈发看不明白萧栖迟。小猫们刚送来的那天,她们还以为,这些小猫在现在的萧栖迟手里,怕是活不了多久。然而事实和她们所想的完全不同,每每萧栖迟拿着小绒球和小猫们玩耍时,总让她们能窥见几分从前那个萧栖迟的模样。 看着外面天色快到亥时,萧栖迟算着许上云回来的时间,选了一只白身体黑尾巴的小猫抱着,去了玉色楼西面许上云的房间。 自许上云调令下来后,除了贴身伺候萧栖迟的人以外,大部分都以为许上云已经不在公主府里,就连裴煜也这般以为,毕竟整个公主府的人都拿他当外人,再加上伺候他的人,是两个又聋又哑的,他更是消息闭塞。 而许上云,每日早出晚归,走得是后花园最隐蔽的小门,再加上萧栖迟的特意嘱咐,基本鲜少有人知道许上云入夜便归。 萧栖迟在许上云房中,坐在榻上逗着小猫玩儿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放下小猫,踩过鞋跑去外间,正好迎上许上云推门进来。 他身后便是一片茫茫夜色,一身银色盔甲在他身上,叫他看起来仿佛能征服黑夜的守护神。 门刚关好,萧栖迟已到他的面前。许上云抿唇一笑,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萧栖迟两条腿已缠上他的腰。 这些日子,他早已经习惯每日进门,都看到萧栖迟如小雀般朝他飞来,相处时近乎没了什么主臣之别。毕竟都那么亲密了,想泾渭分明都难。 他唇边挂着缱绻的笑意,边抱了她往里走,边对她说道:「梁靖城今日给我递了消息,今日朝堂上,已有人弹劾谢非復。恐怕接下来,又会有御史去围勤政殿,逼皇帝做决策。」 进了内室,许上云将她放在榻上,俯身挠了挠她身边榻上小猫的脑袋,走到架子边,卸下盔甲挂了上去。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復倒了一杯,这才坐下慢饮。 萧栖迟将小猫抱回怀里,摸着小猫的下巴,听着它舒服的唿噜声,说道:「又是那老一套,再接下来,谢非復不是被外放,就是被按个罪名。」 许上云笑,放下杯子,说道:「梁靖城已按你吩咐,以皇帝的名义,让我组建护驾轻骑,前日圣旨便已到了。到今天,基本已经挑好了人,共三千人,都签了生死状,由我统领,秘密操练。」 许上云想了想,对萧栖迟道:「这事韩纪也知道。」 萧栖迟听罢,眸中一亮,似是有了主意,抬眼看向他,说道:「那就让小九外放谢非復吧,派去予城那边,然后你安排人,追杀他。」 「嗯?」许上云一时有些跟不上萧栖迟这一会儿一变的脑子,奇道:「予城靠近大梁,派他去那边做什么?还要追杀他?」 萧栖迟沖他狡黠一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回道:「你不知道,谢非復这人能耐大的很,但凡有朝一日唤起他的野心,他能颠覆皇室也说不准。所以我想着,这样的人,与其留在大周,不如送他去大梁,左右大梁京都还有我们的人。」 第68页 前世谢非復覆灭大周,这辈子,就干脆送他去大梁。毕竟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有能力阻止谢非復,这人又不敢杀,如果非得让他灭一个的话,那她宁愿被灭得是裴煜的老家。 许上云听罢,明白了萧栖迟的意思,眸中亦是闪过一丝明光,问道:「殿下是想做出谢非復被大周追杀的假象,然后让他顺利进入大周,得梁帝庇护,被梁帝信任?」 萧栖迟得意地点点头,伸手挂上许上云的脖子,窜上他坐在椅子上的腿,坐在他腿面上,甩着自己两条腿道:「谢非復重审花朝节的案子,陈太师肯定不会放过他。若依陈太师的意思,派谢非復去外放的地方,必然会有性命之忧。但如果我们抢先外放,送去予城,那么陈太师多半会派人灭口。到时我们也追杀,两路人马,陈太师肯定头晕!」 许上云不由失笑,揽着着萧栖迟的腰,接过话道:「然后我的人呢,就佯装追杀,实则保护,把他赶出大周边境。」 萧栖迟越想越觉得心情好,不由侧头用脸颊贴上许上云的额发,仰头望天,笑嘻嘻道:「记得一定等到将谢非復赶出大周边境后,再跟他说实话。」 「那他岂不是要担惊受怕一路?」许上云愕然。 就是要吓他一路!萧栖迟越想越觉得好玩儿,喜滋滋的说道:「吓!吓得他越厉害越好。」要不是谢非復留着还有大用,她巴不得假追杀做成真追杀。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我搞了个大乌龙,沉迷码字忘记转换jj币,导致今天中午十二点的开奖失败了,后来重开是下午三点,应该有小可爱中奖了吧?没中到的也没关系,咱们过年再搞一波~另外说一下,我每天都是定时更新,晋江有时候会放出来慢,基本多等几分钟就有了。 感谢小天使「烂柯人」「23145154」投掷的地雷,爱你们,扑倒亲亲~ 感谢小天使「29327280」「苏和ptsd」浇灌的营养液,比个大心心~ 第32章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满是期待,又含着坏笑的神色,无奈失笑。他不知萧栖迟为何忽然会注意起谢非復,分明很看重他,但又会想着挫磨他。 他隐隐感觉到,萧栖迟在下一盘大棋。对此,他心里其实很担忧,但他不知萧栖迟为何要这么做,也不知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根本无法揣测她所行之事的后果,就无法去做些合理的应变。 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听她吩咐,至于其他的……问她没法儿问,他得慢慢留心去查。只盼着,在他查明白之前,萧栖迟不要惹上什么事端。 正想着,萧栖迟忽然向许上云问道:「上云,你见过萧晚迟吗?」 许上云凝眸回忆一番,而后道:「不曾,臣到殿下身边没多久,她便已外嫁大梁,这次回来,臣身为外臣,更没机会见。」 萧栖迟自鼻翼里旖出一声轻哼,语气间满是嫌恶,「没见着也好,希望你永远都别见到她。」毕竟和她长得那么像,她希望在许上云心里,这张脸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许上云不解其意,但未做多想,左右她现在疑点多,再多一两个也无妨,他总有弄明白的时候。 念及此,许上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和她一起挠挠她怀里小猫的下巴,笑道:「夜已深,臣去沐浴更衣。」 「嗯。」萧栖迟从他怀里窜下来,自己抱着小猫进了里间,窜上榻等他。许上云看着她抱着猫窜上榻的模样,委实觉得可爱,眼里不免流出一丝宠溺的笑意,没忍住顺手揽了揽她的脸颊,方才去净室沐浴。 夜里依旧相拥入眠,第二日天未亮,许上云便已起,换好盔甲,将睡得迷煳的萧栖迟,裹着薄被抱回玉色楼,自己趁卯时前出了门。 萧栖迟一觉醒来,便已在玉色楼中,她睁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揭开帘子,唤人进来服侍。 头髮尚未梳好,便已听外间有人来报,说裴煜已到。 萧栖迟听罢点点头,照旧同往日一般梳妆。往日裴煜基本都是早膳时方才过来,今日却早了些。到底如今才十八,远比前世遇见时的那个他,要沉不住气得多。 萧栖迟反倒从容不迫,待打扮停当,方才缓缓从里间出来。 裴煜见她出来,唇边漫上一个笑意,起身相迎:「你好了?」 萧栖迟点点头,脚步不由微停,眼睛打量一番裴煜。她这才留意到,裴煜换了身极简单的直裰,是她给他做得所有衣服里,颜色花纹最朴素的一件。 他还是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卖什么惨。萧栖迟没说什么,命人上了早膳,而后道:「快些用膳吧,等吃完我们就去三姐府上。」 裴煜点点头,和萧栖迟一起用膳。用完膳,便一同上车出门,同往齐越长公主府。 马车刚在府门外停下,就有几名大梁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一同迎上前来,牵马的牵马,摆脚踏的摆脚踏。 待车帘掀起,裴煜见到那些大梁服侍的人,眸光微动,心间泛上一股酸涩。 萧栖迟觉察到他的情绪,侧头安抚道:「你终归是大梁的皇子,总会回去的。」 她总是能这般悄然的觉察自己心思,裴煜心间愈发动容,心仿佛被一层甜甜的蜜糖所包裹,一直沉浸在绵长无尽的幸福中。 他沖她抿唇一笑,重重点头。 萧栖迟和裴煜下了马车,齐越长公主府上诸人前来行礼。裴煜自十二岁便至大周,如今已长大成人,这般走在萧栖迟身边,跟着萧晚迟从大梁来的人,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来。 第69页 萧栖迟朝引路的大宫女笑笑,问道:「三姐这才刚回来,我昨晚就递了拜帖进来,三姐会不会烦我?」 大宫女忙陪笑,边引萧栖迟往里走,边道:「长公主哪里话?昨夜我们娘娘收了殿下的拜帖,别提多高兴,直说姐妹间本就该如此亲厚。我们娘娘从大梁带回来好些特色的饮食果子,昨夜听说殿下要来,早早就命人在水榭里备全了。」 萧栖迟挑眉道:「那我可要吃空三姐的府邸再回去。」 大宫女笑道:「若殿下喜欢,那我们娘娘只会更加高兴。」 说话间,大宫女已将他们一路引至会客厅,萧晚迟一袭凝夜紫缀珍珠长裙,盈盈立于会客厅外。 裴煜看清萧晚迟样貌的瞬间,整个人微愣。贤妃和萧栖迟竟长得这般相像? 许是年纪的缘故,相比之下,贤妃成熟有风韵,萧栖迟则多了份少女的单纯和灵动。但若是两人的衣着和妆容对换,绝对能以假乱真。 萧晚迟见萧栖迟进来,笑着迎上前来,伸手便牵了萧栖迟的手,姐妹俩见礼,亲昵笑道:「正愁不知做些什么,你便来了,快进来。」 说着,就拉了萧栖迟往里走去,萧栖迟瞥了裴煜一眼,示意他跟上,裴煜会意。 进了屋,萧晚迟拉着萧栖迟齐肩坐下,命人上茶上饮食果子,而后对萧栖迟道:「妹妹快尝尝,这几道果子,都是大梁特色,口味极好,你试试。」 萧栖迟瞥了一眼,见都是曾经在裴煜别苑里吃惯了的,一时心口灼烧,噁心不已,转头按住萧晚迟的手,说道:「昨晚腹热肠荒的给姐姐递拜帖,实则是有一桩事,来找姐姐说。」 「哦?」萧晚迟面露疑惑,自端了茶来饮,问道:「什么事?」 萧栖迟看看一旁的裴煜,对萧晚迟道:「昨夜听闻姐姐去顺圣驿馆找梁朝六皇子,这不,今日把人给你送来了。」 萧晚迟闻言一愣,忙看向一旁的裴煜。裴煜也适时起身,行礼道:「六皇子裴煜,请贤娘娘安。」 萧晚迟喜从天降,整个人都有些懵。她从未见过裴煜,在大梁时,也只见过一两副画像,但都是小时候的,方才见萧栖迟身边跟着这么一位丰神俊秀的公子,一时都没认出来。 她忙细瞧裴煜,但见裴煜眉眼,同梁帝长得极其相似,便知确定是六皇子裴煜无疑。 她忙免了裴煜的礼,示意他坐下,急急关怀道:「六殿下怎不在顺圣驿馆?陛下思子心切,本宫此次奉陛下之命,借归宁探望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的人。你……」 说着,萧晚迟看向萧栖迟,復又问裴煜:「你怎么会和我七妹在一起?」难怪小四找了那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裴煜正欲回话,萧栖迟却抢先笑道:「我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六皇子受伤,便带回了府中医治。本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公子,顺手救了便是,没想到救得竟是六皇子。」 一听裴煜受伤,萧晚迟面露惊色,忙问道:「受伤?可还严重?」 裴煜笑笑道:「伤筋动骨,所幸得昌阴长公主照看,眼下虽未好,但已经无甚大碍。」 萧晚迟闻言松了口气,看看萧栖迟,对裴煜道:「幸好遇上七妹心善,否则还不知你要遭什么罪。」 说着,萧晚迟看向萧栖迟,说道:「我这府邸,是母后刚着人重新修葺的,有好些地方景色格外别致,我着人带妹妹去转转。」 萧栖迟明白,萧晚迟这是要单独和裴煜说话,便起身道:「那六殿下就劳烦姐姐先照看。」 说罢,萧栖迟跟随萧晚迟身边的大宫女,一同绕过折屏,从小门进了后院。 萧晚迟见萧栖迟走了,屏退房中一众下人,含了万分感慨的神色,对裴煜道:「不成想你在大周受了这么多苦。其实本宫此次归宁,陛下并未叫本宫探望你。想来你知道,你父皇最厌后妃干政。」 裴煜心下微沉,果然,于父皇而言,他这个儿子,当真可有可无。裴煜面上不显露山水,只道:「父皇一向如此,倒是劳烦贤娘娘记挂。只是我与贤娘娘素未谋面,娘娘为何专程遣人寻我?」 萧晚迟轻嘆一声,眉宇间倒是有了些慈爱,亲昵道:「我同隋昭仪素来交好,她一直很惦记你。所以此次归宁,我便想代她瞧瞧你,回去后说给她听,也好叫她安心些。」 一听萧晚迟提起隋昭仪,裴煜心头窜上一股火焰,手在袖中不由攥紧,而后沉声道:「前些日子,隋娘娘身边的齐公公逃亡至大周,告知我,隋娘娘因替我求情,被父皇禁足,只待发落。」 萧晚迟闻言一愣,随即眉宇间闪过一丝悲痛,轻嘆道:「齐公公当真是忠僕,竟为昭仪求到了你这里。」 裴煜看着装模作样的萧晚迟,心下连连冷笑,分明就是她从中作梗,害了隋娘娘,又派遣齐公公。这张和萧栖迟如此相似的脸上,为何会流露出这么叫人噁心的表情? 裴煜强压下心头怒火,好在萧栖迟帮他送信之时,萧晚迟已经离开大樑上路,并不知道隋娘娘已经无碍。念及此,他也故意配合,沉痛且自责道:「隋娘娘待我如生母,她因我落此囹圄,我却无法救她,当真无能又不孝。」 裴煜话至此,萧晚迟泪已落。她抬手拭泪,忍着哭腔道:「隋娘娘因干涉皇子朝政,被陛下发落,我有心救她。可我在大梁,只是个失了孩子,又没有根基的异国公主,有心无力。但凡我儿子还在,我也不至于不敢救她。」 第70页 说着,萧晚迟看向裴煜,忽地道:「六殿下,你想不想回大梁?若是你能回去,见面三分情,看在你的面子上,陛下怎么都会对隋昭仪网开一面。」 裴煜看着萧晚迟期待的眼睛,有些发愣。 萧晚迟确实在骗他,也确实利用隋昭仪设了局。眼下她话里话外,看似都是在想法子救隋昭仪,可一旦她助自己回大梁,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他的恩人,从此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晚迟缺一个皇子做依靠,他则缺一个回大梁的契机和助力。明知萧晚迟在骗他,可面对她开出的条件,裴煜依旧止不住的心动。 终归是利用,各取所需,那他为何不借一借萧晚迟的东风? 念及此,裴煜顺着萧晚迟的话问道:「敢问贤娘娘,如何回大梁,又该如何救隋娘娘?」 萧晚迟一声重嘆,对裴煜道:「我眼下已是到了穷途末路,儿子夭折,唯一的姐妹被禁足,在后宫里孤立无援。好在,母后疼我,我想去求求母后,让她说服皇帝,准许送质子归国,如此这般,想来尚有些机会。」 萧晚迟的提议,确实很诱.人,他也很动心。若是没有萧栖迟,一无所有的他,一定会孤注一掷的应下。可是现在……他不能不顾及萧栖迟的感受和想法,须得回去和她商量一番。 念及此,裴煜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心系隋娘娘,我甚感念,但隋娘娘已因我的事惹了父皇不快,我怕贤娘娘为我说情的事一旦被父皇知晓,怕是也会受我牵连。所以……贤娘娘,容我想想。」 萧晚迟没想到裴煜会拒绝,她虽没有见过裴煜,但裴煜这些年的处境,她一清二楚。如此穷途末路之境,面对她给出的条件,他难道不该紧紧抓住? 到底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念及此,萧晚迟忙道:「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隋娘娘。我身为一国公主,即便为你筹谋的事被你父皇知晓,他也不会轻易动我。但是你隋娘娘不同,她已经被褫夺封号,禁足宫中,危在旦夕!我都敢为她放手一搏,你又何须瞻前顾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差直言他不孝,不念隋昭仪恩情。裴煜沉吟片刻,起身行礼,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劳烦你给我些时间,明日,我必给你答覆。」 萧晚迟听罢,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希望你尽快做决定,隋昭仪等不起。」 裴煜微微垂眸,避开了萧晚迟的目光。 二人一席话毕,一同去后花园找萧栖迟,找到她后,又一同逛了逛,萧栖迟便藉口裴煜伤未痊癒,告辞回府。 回到府中,萧栖迟和裴煜一同进了玉色楼。萧栖迟命人备午膳,自己则去更衣,裴煜在屋中静候,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却没有聚点。 半晌后,萧栖迟换好衣服,午膳也都一一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饭,萧栖迟边问道:「怎样?三姐如果跟你说?」 裴煜便将今日萧晚迟的话,逐一给萧栖迟重复了一遍。 萧栖迟听罢失笑,萧晚迟居然想着去求温太后,指望她同意送裴煜回国。姑且不说温太后会不会惹这身骚,她恐怕都不知道如今朝堂真正的决策权在陈太师手上吧。 这事註定成不了,萧晚迟根本无法助裴煜回去,若是她成功了,前世裴煜也不会一直等到大周覆灭,才趁机回国。 念及此,萧栖迟没多说什么,只问裴煜:「那你呢?你怎么想?」 裴煜今日一直有些食不知味,索性放下筷子,对萧栖迟道:「我想答应。」 萧栖迟夹菜的手,在一瞬间凝滞,抬眼看向他,静候着他后面的话。 裴煜眼眸微垂,復又看向她,似是下定决心般,推心置腹道:「我在大周为质已有六年,这六年来的每一天,我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是皇子,可我过得却连一个商户家的庶子都不如。栖迟……那日在月老庙,我无意与你起龃龉,但凡我是个有能耐的皇子,我又怎么会惧怕你的婚约,我便是抢,也要把你抢来身边。」 裴煜言辞动容,命运加注在他身上深沉的痛,让他在面对动心之人时,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话越说越掷地有声,也越说越真诚。 他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指背上青筋暴露,「我不想一辈子都这么无能下去。栖迟,我每日都可以和你说笑,我甚至可以坦然的接受,现在依靠你生活的事实。但是我无法接受,我一生只能如此!我每一天都在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无能,恨这可悲的出身,恨生我却不爱我的父皇,恨裕和郡王每一次的为难。我不想成为一个满心里恨的人,可是我意难平啊……」 「贤妃费尽心机,想要拉拢我,我何尝不知她奸猾狠心?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倘若抓住这个机会,我的人生便有破局的可能。再不济,我至少也能做个有封地的王爷,而不是现在这样,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就在眼前,我却连能不能娶她都不确定。」 身困囹圄太久,久到他有时候都会恍惚,他是否生来就该过这样的人生,他是否生来就不配做一个耀眼灿烂的人。对自我的厌恨,每一日都在折磨他。 若再不能等来一个破局,他心中明白,等他的,要么就是一滩彻底放弃自己人生的烂泥,要么就是汴河冰凉的水。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萧栖迟还从未见过裴煜这般跟她吐露心声。她理解裴煜的每一句话。也理解,裴煜面对萧晚迟的提议,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的迫切。 第71页 就像当初孤身在梁朝的她,看到许上云带着一队侍卫前来,让她看到安身立命的希望一样。 念及此,萧栖迟望着裴煜的眼睛,唇边有浅淡的笑意,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喜恶,她只道:「好……我明白你现在很难,我理解你的选择。」 裴煜闻言,望着萧栖迟的眼睛,忽地笑开,和着眼角的泪意。他终是无法控制心情,绕过桌子走上前,一把将萧栖迟揽进了怀里。 萧栖迟还坐在椅子上,侧脸靠在他的胸腹上,手里的筷子还未放下,就那般虚握着搭在桌边,目光垂落在桌上的菜中。 裴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费心帮我探查真相,又派人帮我救下隋娘娘,我以为……你听完我选择答应贤妃的提议,会不高兴。」 萧栖迟就这般静默在他怀中,他看不到她渐进恍惚的神色。如他此时这般的感激,萧栖迟也曾有过。 就是那晚得知许上云来,她去跟裴煜说她的计划。她想着,有这么多人在,还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侍卫,无论是经商赚钱,还是置办一个小镖局,都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裴煜得知后,跟她说:「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需要银子,就跟我说,无论多少我都全力支持。」 她当时心里有多感激,后来心里就有多痛。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那般鼎立支持她的裴煜,后来又会因此事说她接触外男,说她行止孟浪,且无论如何解释都油盐不进。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在前世那个裴煜的心中,她永远无从得知。 念及此,萧栖迟对他道:「裴煜,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需要银钱疏通的地方就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 裴煜听罢,心中更是动容,俯身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只要我能回到大梁,站稳脚跟,我便想法子来提亲,以一国之力向温太后施压,一定让你解除婚约。」 一个如牡丹般绚丽的笑容绽放在萧栖迟脸上,她伸手抚上裴煜的脸颊,看着这张曾视为天地的脸,眼里满是怜惜,他的承诺,当真一文不值。 「好啊!」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应下,「我等着你。」 裴煜却丝毫未曾觉察,只觉心中燃起一股如烈火般的斗志,他从未觉得人生如此刻这般有希望过。 只要他能回到大梁,没有依靠的贤妃定会在暗中助他,他隐隐有种感觉,贤妃如此费劲心机,恐怕不仅仅是想要一个皇子傍身,她怕是意在太后之位,那他便等于拥有了夺嫡的资格。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贤妃不倒,他就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 萧栖迟提着勺,浅酌着小碗里的药膳鸡汤,欣赏着裴煜眼里燃起的一团烈火,就好似一个飢饿很久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桌美味佳肴。 第二日一早,裴煜和萧栖迟用完早膳,便直接去了萧晚迟的府上。萧栖迟目送他坐马车离开,伸手扶了扶鬓髮。 回玉色楼的路上,萧栖迟忽见一片枯叶从一树乔木中坠落,她命婢女捡起,伸手接过,凝视片刻后,将那枚落叶撕碎在手中。 齐越长公主府上,萧晚迟已备好小宴,同裴煜同桌而坐,笑着命人给他倒酒,语气间无不欣慰:「就说呢,你和隋昭仪情同母子,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你想通了就好。」 裴煜对萧晚迟委实没什么好感,相互利用罢了,倒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拿隋昭仪当挡箭牌。裴煜将宫女递来的酒杯推开,说道:「我伤未痊癒,每日还需吃药换药,暂不能饮酒。」 萧晚迟也不介意,便命人换了清茶给他,对他道:「近日本宫便准备进宫请旨,隋昭仪的事情咱们也得细商量个对策,想来这些日子,少不得和你碰面,恐怕你得常来我府上。既然你伤着,就别来回跑了,我去和七妹知会一声儿,以后在本宫府上给你安排个住处。」 「不必!」裴煜当下拒绝,「私心里,很喜欢和昌阴长公主相处。她待我极好,我也断没有稍见起色,便告辞走人的道理。」 听罢这话,萧晚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不由看向裴煜。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且萧栖迟又是在裴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二人莫不是已经有了私情? 念头落,萧晚迟委实有些不太舒服。她在后宫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早已明白,人记得最清的,往往是最饿时候的那碗饭,远比日日给他送饭的人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她本以为,等她回来,就是裴煜最艰难的时候,正好出手相助。但没想到,竟被萧栖迟捷足先登。可人家也是意外相救,她也怪不着什么,只能自认时运不济。 萧晚迟推了面前一碟糕点给裴煜,说道:「这是本宫从大梁带过来的厨子所制,你多吃些。」 裴煜确实已有多年未曾尝过家乡的味道,并未拒绝,拿起一块来尝,果然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一时心中回大梁的欲.望更甚。 萧晚迟见此,顺口道:「出事之前,本宫同隋昭仪闲聊,听隋昭仪说起,她虽不知你何时能回来,但心里早已为你物色好一位清流之家的女子。那位姑娘本宫也见过,知书达理,安静贤良,且出身大家,打小教得好,大至产业庄子,小至府中开销,人情往来计算,都极是稳妥。」 裴煜从萧晚迟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滋味来,并未接话,但听萧晚迟接着道:「你终归是要回大梁,本宫那七妹已有婚约,你们何必为难彼此?空落一个伤心。」 第72页 更何况,萧栖迟还和太监对食,这种事,想来裴煜尚不知晓吧?但眼下她也没打算多这个嘴,这才刚相识不久,就在他面前嚼舌根怕是不大好。 裴煜心中一向衡量的清楚,贤妃与他,利益相关罢了,感情则属于私事,与他和贤妃的交易并不冲突。 念及此,裴煜笑笑,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好意,心领了,但裴煜做不了万恩负义之人,对她是,对您亦是。」 萧晚迟听罢,明白了裴煜的意思,左右他喜欢萧栖迟,也碍不着她什么事,那暂且就先这样吧。 反正以她这么些年看男人的眼光来看,男人天生都是自私的东西,现在裴煜年少轻狂,等过个几年,到了她这个年纪,自然会知道,什么东西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要紧。 萧晚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你自己心里有主意就好,本宫便不多言了。」 余下的三四日,裴煜每天都应萧晚迟的邀请,早出晚归,今日是这个藉口,明日是那个藉口。反正裴煜在萧栖迟府上,基本只有睡个觉的功夫,便会被萧晚迟以各种理由请走。 萧栖迟头两天还能以笑送他,但是没过两天,就有些忍受不了了。一直到第五日,裴煜再次被萧晚迟派人接走后,萧栖迟忽地一把将手中茶碗重摔在了地上,站在桌后,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可她的情绪却又找不到能宣洩的出口,逼得自己眼前直冒金星,头都有些晕乎乎。 见萧栖迟发怒,众婢女「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萧栖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只觉头胀痛的厉害。 她许裴煜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可没许他日日出门,更没许他和萧晚迟寸步不离。怎么?他们萧家的姐妹,都要围着他姓裴的一个人转了吗? 萧栖迟随手取过桌上削水果的匕首,用力插在桌上,朱孔阳的绸缎桌布上,当即便破开一个大洞。 森冷的恨意和着在心底灼烧的怒火,一同从那双漂亮的柳叶眼中流出,好似壁画上罗剎女的媚眼。她用力握着匕首,从桌布上狠狠划过,尖锐刺耳的声音,拖着老牛拉磨般的声响,如利刃般刺进每个人的耳中。婢女们皆面面相觑,眼里恐惧。 萧栖迟却恍然未觉,凭什么当初她想安身立命,裴煜就要扣给她一个孟浪的罪名?如今换到他身上,他倒是跑得更勤快。 好歹她当初,每逢出门,生怕裴煜感受到被忽视,还会时不时将自己看到的小玩意儿,或者吃过的东西,都买一份命人送回去给裴煜。每日能送两三次,都是她对裴煜的惦记。 可现如今裴煜倒好,一走一日,杳无音信。凭什么事情换到他身上,就是另外一个标准? 往昔的记忆似潮水而来,萧栖迟咬住下唇,唇角挤出一个诡秘的笑意,手下的匕首在桌布上越发用力且毫无章法。他还想计划自己的回国大业,还梦想着能再次借萧晚迟翻身?「哈哈哈……」萧栖迟忽地颤声笑起,肩头都不住的颤抖,眼里满是嘲讽。 萧栖迟许久方才笑停,灼烧着她心的怒火,却是愈发如一把利刃般横插在她的心间。萧栖迟松开匕首,匕首「哐」一声掉在面目全非的桌布上,她手呈兰化妆,食指抹过下唇,而后对一旁的婢女道:「随孤去六皇子房中,咱们今晚等着他回来。」 说罢,转身便朝玉色楼下走去,看着萧栖迟走过眼前,一众婢女们这才敢起身,紧随其后。 已至戌时,尚在萧晚迟府中的裴煜,早已是坐立难安。这几日萧晚迟天天找他过来,说完正事后,就用各种说法留着他不让走。饶是他心里念萧栖迟无数遍,也几番不得脱身,若非念及萧晚迟还有用,他当真想拂袖走人。 一直到戌时二刻,萧晚迟提了几次让裴煜留宿,裴煜都拒绝之后,只好派人将他送回萧栖迟府中。 裴煜心里早已焦急万分,一回到后院,便紧着准备回房换身衣服,便去见萧栖迟。 但他没想到,刚到自己房门口,却见萧栖迟一众婢女都守在门外,房中亦是亮着烛火。 裴煜不禁缓下脚步,他本以为萧栖迟是来等他,可当他看到婢女们如逢大敌,各个宛若雕塑般的神情,忽就有些微妙的心虚。 他走上前,将门推开,环视一圈,正见萧栖迟坐在房中窗边的椅子上。 他换上一个笑意走上前,正欲说话,却见萧栖迟眼风一瞥,朝他看来,冷冷嘲讽道:「你捨得回来?怕不是我昌阴长公主府,不如齐越长公主府来的热闹,竟是一连几日,勾去了那个口口声声说想娶我之人的魂。」 萧栖迟忽然神色严肃,且噼头盖脸直接发难,裴煜一下愣住。思绪像在脑海中刚被定住一般,根本不知如何转动。 他从未和萧栖迟吵过架,就连上次月老庙之后,她都是含笑表示理解,她一向那么善解人意……虽然知道爱侣之间难免会有龃龉,但当萧栖迟真的生了气,他心里竟是那般难受,既感到自责,又无法面对。 裴煜尽量换上一个笑脸,走上前,俯身拉了她的一只手过来,哄道:「你别生气,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回来?只是如今还需要贤妃助我,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忍着。」 怎知萧栖迟忽然拂袖起身,一把甩掉了裴煜抓着她的手。裴煜这才觉察到,萧栖迟似乎不是在闹小性子,而是真的生气。 第73页 萧栖迟冷嗤一声,回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嘲讽,连连冷笑,「仅此而已吗?裴煜,你敢摸着良心说,仅此而已吗?三姐同我容貌相似,长你不过六岁,你父皇的年纪,给我三姐做爹都够。她为何要平白无故的对你好?怕是想效仿则天皇帝,嫁父又嫁子,给自己谋一个光明的前程。」 裴煜闻言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怎能这般揣测?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萧栖迟神色依然冷漠,面对裴煜的质问,如实回道:「或许如你当初所言,相识太短,我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你是怎样的人。」 裴煜闻言,一时只觉百口莫辩,她怎么能凭藉无根无据的想像,随意给他定下这样不堪的罪名? 裴煜正在想法子该如何想萧栖迟证明,却听萧栖迟质问道:「大概从一开始,我对你便只是一厢情愿,你从来都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也从来都不是我梦想中,能给我最期待的那种感情的人。一连五日,你日日同三姐在一起,怎么隋昭仪的事值得你们商讨那么久吗?怎么仅仅只是回大梁一事,也值得你们时时刻刻腻在一起没完没了的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23145154」投掷的一颗地雷,比个大心心给你~ 宝贝们,我昨晚,从晚上六点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一共经歷了四次地震,绝了!8号那晚地震波及到我这儿就给吓死了,然后昨晚,我从惊吓,直接被震到麻木,码着字就晃起来了,我的天,一晚上感受四次,绝对是我人生中一个「高光」。 第33章 萧栖迟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态度也越来越强硬,整个人似是气急了,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裴煜成为陌路。 裴煜见此,心头万分焦躁,一面因萧栖迟的误解,而感到百口莫辩,一面又因萧栖迟尖锐的态度而恐惧失去。 他忙握住萧栖迟的肩头,急言解释道:「我没有!我当真只是为了能够回国,当真是与她有事商议。」 萧栖迟一把甩开裴煜按着自己肩头的手,连连冷笑,「什么事要从早到晚的商议?你们是隔一个时辰才说一句话吗?」 面对他的解释,萧栖迟的态度未有丝毫变化,仿佛他的话对萧栖迟毫无作用。 贤妃要说的事情确实要不了那么久,但是贤妃要准备一些精緻的席面,边用边说,他还要靠着贤妃,总不能催着人家让人家快讲,不仅很无礼,还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念及此,裴煜只好强撑着笑笑,如实解释道:「萧晚迟是我大梁贤妃,她肯帮我已是不易。且我与她不熟,我实在不好在人家盛邀之下离开。栖迟,我的难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理解我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 说着,裴煜伸手,试图去握萧栖迟的手腕。怎知萧栖迟忽然如被烫到般勐地抬手,躲开了裴煜,退开两步反问道:「不好拒绝她就只好委屈我了是吗?」 萧栖迟的目光直直落在裴煜脸上,「你明知我在等你,你一连几日呆在萧晚迟府上时,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让我理解你,我理解你还不够多吗?凡你需要,我都在尽可能的满足你,你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我?」 裴煜闻言愣住,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回答?他们俩的处境,能同日而语吗?她没有他这一日的陪伴,顶多无聊些,可若是他不去,失去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人生。 萧栖迟的情绪愈发激动,越往后,声音越急促和尖锐,「你还想解释什么?你们什么关系啊?值得你日夜不歇的陪伴?」 萧栖迟眼里的神色愈发轻视与嘲讽,「是否在你心里,其实也觉得三妻四妾无所谓,也想着朝三暮四,左拥右抱?裴煜,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我没有!」裴煜满眼不敢相信,萧栖迟怎能这般误解他?语气也不自觉有些着急,「我整日都在想着你,我每晚一回来,就匆忙更衣赶去见你,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萧栖迟不怒反笑,「和自己父皇的妃妾,呆到戌时才回。你告诉我,你这贤娘娘,身上有多大的魅力?」 看着萧栖迟嫌恶的眼神,裴煜气得心口发疼,他忽地意识到,无论他怎么解释,萧栖迟都不会相信,她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她为什么不信他? 胸口起伏许久,裴煜控制着自己的火气,思量许久,只能道:「从明日起,你安排个人陪我一起去,或者你自己陪我一起去,你亲自看看,我和贤妃是如何相处的。」 「不去!」萧栖迟眼风掠过裴煜的脸,斩钉截铁的拒绝,一副生气急不讲道理的模样,「有什么好去的?是我昌阴长公主府不如她齐越长公主府吗?」 裴煜听完只觉窒息,怎能这般油盐不进?他终是有些无法再忍,语气也颇有些急躁道:「不信我的解释,也不去亲自求证,那你想怎样?你划出条道来,我照做便是。」 萧栖迟不敢置信的看向裴煜,眼里满是悲痛,语气更是没有收敛:「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你居然这样对我?若不是在乎你,谁会管你和谁在一起!你以后爱怎样怎样,同我萧栖迟再无半点关系!」 说罢,萧栖迟拂袖,直接撞过裴煜的肩膀,疾步离开。 裴煜愣在原地,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又是生气,又是惶恐。气萧栖迟固执己见,冤他逼他;却又惶恐萧栖迟因此真的对他失望,真的放弃对他的感情,却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他。 第74页 一时间,裴煜只觉整个人身上压着一座重山,根本喘不过气来。相识这么久,萧栖迟在他眼里,善良、单纯、用情炙热,却从未想到,她一旦生气,竟是如此油盐不进。 眼下他要怎么办才好?她已经对他有了成见,要怎么跟她解释,他要怎么做?她才能相信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裴煜一声重嘆,只觉全身力气被抽空般,瘫倒在榻上。又聋又哑的两个太监不明所以,见他上榻就熄了灯,裴煜当即被黑暗所吞噬。 萧栖迟一回到玉色楼,转身便关上门,将所有婢女关在门外。她迴转身子,靠在门上,面上满是兴奋不止的笑意,仿佛压在心头许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她张开手臂,仰头旋了一个圈,停在桌边,唇边笑意极满,拿起桌上白瓷瓶里的一朵花,放在鼻下,合目绵长地吸了一口花香。 当初裴煜是怎么误会她和许上云,怎么给她扣孟浪的帽子,她当时有多无力,有多患得患失,裴煜都感受到了吧? 纵然萧栖迟至今想不明白,为何那日他会那么油盐不进,抵死认定她接触外男,甚至后来迎娶太子妃,都说是她接触外男的行径伤了他的心,他才觉无望答应。 今日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与当日的裴煜一般无二。你跟他讲理,他和你闹情绪,等你起了情绪,他情绪比你还大。这种有口难言的憋屈,感觉好吗?可惜这个裴煜不是当年的裴煜,不然她还真想问问他呢。 萧栖迟指尖蜻蜓点水般拂过手中花瓣,復又展臂,宛如起舞的玄女般,伴长裙一道,在厅中转了几圈。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就可以。 这一晚,萧栖迟心情极好,就连梳洗罢,夜里去找许上云的时候,都觉脚步轻盈了许多,仿佛一唿一吸间,都能闻到惬意的花香。 而这一夜的裴煜,却过得极其难受,一面不理解萧栖迟的所言所行,一面为被她那般误会而焦躁。 她是他想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在她心里,自己都会是那么一个形象,就叫他难受无比。试问,谁不愿意自己在心爱之人眼中是最好的? 裴煜就这般烦闷了一整夜,就连迷迷煳煳睡着的时候,梦里都是喘不过气的压抑,甚至梦到有一只黑虎,不断追着他,堵着他,就是不朝他扑来,不给他个痛快。 第二日晨起,裴煜累到不行,只觉浑身疲惫,眼下都有些乌青。他梳洗时,一直在想着昨晚的事。 面对这样的萧栖迟,不听解释,也不肯求证。他能挽回的唯一途径,似乎只有绕开这些争执,厚起脸皮,似求好般的哄她。 一想起这般没脸没皮的画面,裴煜便觉得心里极其不适。不仅要抛去自尊,放下过去试图维持的平等。 不仅卑微,且一旦做出来,无疑就是给对方一个信号,我很在乎在乎你,怕是时间一长,对方将会愈发不在乎他的感受。 裴煜用棉巾擦干净脸,捂着脸一声长嘆。萧栖迟这般知书达理,又懂得该如何去尊重别人,想来即便他去卑微的哄她,她日后也不会有恃无恐的作践他。 裴煜坐下决定,正欲去玉色楼找萧栖迟,怎知门房的人,却又再次将这几次给他送请帖的大梁太监带进来,那太监手里,依旧是一封来自萧晚迟的请帖。 裴煜接过,看着手中的请帖,又看看笑盈盈的身着梁朝服侍的太监,脑海中復又出现昨夜萧栖迟咄咄逼人的画面,心头莫名一重,他当真想和她好好的,彼此愉快的相处。 他蹙眉想了想,復又将请帖递还给了那名太监,说道:「这几日身子不适,所幸该说的事,已经和贤娘娘说得差不多,我便先不过去了。」 那名太监闻言一愣,说道:「六殿下,今日贤妃娘娘,为您从使团里请了熟悉梁朝局势的相识过来,想着你多年未归,不了解如今情形,想给你说说来着。」 裴煜闻言,起了为难,他确实需要了解,大梁朝堂如今的情况,但一想到萧栖迟昨晚的反应,心头像竖了把刀一般难受。 思量片刻,裴煜还是想把萧栖迟哄好再说,她那么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等她理解了自己,再去也不迟。 念及此,裴煜再道:「辜负贤娘娘好意,只是我伤未痊癒,实在需要休息几日。」 那名太监听罢,只得告辞离开。 贤妃身边的太监,带着拜帖回去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回禀到萧栖迟面前。萧栖迟正对镜选花钿,听罢后,一声冷嗤,可却带着无尽的满足。 当年那个成了精的裴煜的法子,果真有用,她当年不也是这般不知不觉的被裴煜折了羽翼?困在他身边,只能做一只一无所有的笼中雀? 萧栖迟刚做完妆,便见有婢女从外间进来,行礼回禀道:「殿下,六皇子到了。」 萧栖迟只审视着自己镜中妆容,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见。」 婢女行礼,不敢多问,低头快步退了出去,给裴煜回了话,让他早点儿回去。 裴煜听罢,看着里间凝夜紫的帘子,心里格外难受,不死心的等了半天,见萧栖迟还是不出来,怕耽误她用膳,只能暂且离去。 裴煜走后,萧栖迟里间的帘子,这才被两名婢女揭起来,但见萧栖迟一袭美人祭长裙配玄色披帛,缓步从里间走了出来。 第75页 早膳一一上桌,萧栖迟细嚼慢咽,仿佛每一口,都能吃出与往日不同的滋味儿来,格外的惬意享受。 吃着饭,萧栖迟对身边的婢女道:「去安排护卫,今日咱们出城走走。」到营地附近去,不知能不能瞧见练兵的许上云,顺道避着裴煜,晾他几日。 每夜许上云都穿着盔甲回来,但萧栖迟还未见过在他营里的样子,正好去远远看一眼。念及此,她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暖意和期待。 用完膳,萧栖迟重新补了妆,便扶了婢女的手下楼。 怎知刚走到玉色楼的门口,却见裴煜正等在院外,靠在一旁的盆景花坛边上。见萧栖迟出来,他忙起身,迎上前来,面上满是讨好的笑意,唤道:「栖迟……」 萧栖迟恍若未见,就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快步从他身侧走过。目光连一眼都未曾分给他。 裴煜心中一沉,紧着两步跟上,连解释带哄道:「栖迟,栖迟……我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去贤妃府上了,以后她有任何消息我都先来问你,你说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好不好?栖迟,我真的知错了。」 然而,萧栖迟就是不看他,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一般。裴煜一路跟到二进院,萧栖迟才看了旁边的太监一眼。 太监们见状,忙拦住裴煜,裴煜急急想跟,却被左揽右堵,只得喊道:「栖迟!我真的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信我?」 可惜说话间,萧栖迟已然走远,拦着裴煜的太监看不下去了,也是出于担忧,怕再跟下去他们殿下又情绪大动,对他道:「六殿下,您就别再跟了,最好不要触我们殿下的霉头,后果你怕是承担不起。」 听罢这话,裴煜隐隐觉得不对,但此刻有更焦躁的事占满他的心,他也没腾出心绪去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只顺着太监的话停下。 见他不再跟了,几名太监行礼,转身跟上了萧栖迟。 裴煜看着萧栖迟越来越远的身影,重重一声长嘆。他明白,若不是因为在乎她,萧栖迟便不会乱想发难。 可是她昨夜的反应,委实过了些,解释没用,让她求证也不去,哪怕他提出让她划出条道来,他来做,她反而责怪他语气不好。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想想当真是窝火。 再加上萧栖迟今日的态度,裴煜心间愈发迷茫,不明白素来善解人意的萧栖迟,为何在明明答应了支持他之后,却反而要这般没根没据的质疑他和贤妃的关系,将他想得那么不堪。 裴煜站在花园里,神色甚是不定,他忍不住深想,想给萧栖迟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人与人之间相处,便是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也或许……太爱一个人,就会因为伴随而来的控制欲,导致两个人都受到的伤害。 也许那种始终甜甜蜜蜜的感情,根本只存在于幻想,现实就会有冲突和矛盾,而他只要想和她在一起,就得学会去接受这些事实。 去学会考量,哪些是她能接受,哪些又是她所不能接受,然后在相处中,慢慢将这些矛盾减少。 为彼此的关系想了一堆出路,裴煜復又望了一眼萧栖迟离去的方向,暂且回了房。 而萧栖迟,此时此刻坐在马车里,已出了城。 一路上萧栖迟的心情都极好,想来现在的裴煜,一定在胡思乱想吧?肯定会像当初的她一样,为了逃离痛苦,不断的往深里想。 一面想着怎么卑微的哄她,以便抓紧结束这僵持的痛苦。一面也会去分析导致这次争吵的原因,试图给俩人的关系,找一个新的出路,以求日后不会再出现争吵。 且她还敢肯定,但凡裴煜心里有她,在她以这种方式发难,又毫不明说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暂且冷待萧晚迟。 或许,再冷待个三两日,只要她像前世的裴煜一样,继续油盐不进,他八成也会和萧晚迟断了关系,就像她当初主动送走许上云时一样。 前世去和许上云说决定的那一幕,復又出现在眼前。萧栖迟的心骤然一疼,不由伸手捂住心口。 为了和裴煜不再吵架,为了和他回到从前,她亲口对许上云说,「有些事总是不能兼顾,如今六殿下待我很好,他就是我梦想中最想要的那类人,以后……我只想好好陪着他,他也会好好照顾我。上云,你以后别管我了,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萧栖迟颓然一笑,感情当真是比惑人心的蛊毒还厉害的东西,连千年厉鬼的魅术都及不上它。 当初就算她心里知道,一个人不能失去自己,却还是在面临选择的关口,选择了裴煜。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沉沉间,车外隐隐传来将士们操练时有力的唿喝之声,萧栖迟回过神来,将车帘掀起,问道:「到营地外了吗?」 一旁的小太监回道:「回殿下,到了。」 萧栖迟放眼望去,但见营地极大,根本无法判断许上云会在哪里。她微微蹙眉,想了片刻,然后对小太监道:「找找演武场在何处?」去那边碰碰运气吧,若是见不着就算了。 说着,萧栖迟放下了帘子,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车朝另一侧而去。 约莫不到一刻钟,小太监在车窗外道:「回禀殿下,演武场到了。」 萧栖迟「唔」了一声,伸手掀开了帘子。烈日下,演武场里因将士操练而尘土飞扬,有些看不大清楚。 第76页 萧栖迟凝眸找了许久,终于见到浩瀚的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操练的队伍中踱步巡视,恰巧往她这个方向而来。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目光凝在远处那个人影上,吩咐道:「揭帘。」 小太监闻言,从车后取过一根小棍,将帘子挑了起来。萧栖迟两小臂交叠,平放在窗框上,将下巴担了上去,望着远处演武场上的许上云。 他身姿挺拔,走在无数将士中,竟无几人能高过他去。若见到有招式不对的将士,他便叫停,亲自演示。在如雾般飞扬的尘土间,竟显得那般气势磅礴。 萧栖迟就这般含笑看了他许久,这期间,她方才发觉,无论是剑、刀、还是枪,他都会使。 一时间,萧栖迟心里起了好奇,他怎么会那么多东西?会丹青,书柳体,且武艺这般精湛,各种兵器都使得极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得? 她凝眸回忆了一番,发觉自己曾经对他关注委实太少,竟是无法从记忆里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她本想等晚上问问他,但转念一想,前尘往事已离她如天远,即便他说了,有些细节,她也记不起来了。 探究从前的精力,她更愿意留给现在和未来的他。 也不知就这般望了他多久,直到中场休息时,许上云才意外发觉营地外停车一辆车架,车架外随侍者极多。 他微愣,军营重地外,谁会将车停在这里?正欲派个人出去看看,却发觉那辆马车的规制,好像是公主府平常出行所用的其中一架。再细看一番,确定了下来,当真是公主府的马车。 心头莫名一动,许上云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凝眸去找,隐隐看见车窗上爬着一个人,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五官,但他也能认出,那是萧栖迟。 她是专程跑来看他的吗? 想着,许上云唇边不自觉漾起笑意,有眼尖的将士看见,朗声道:「哟!许郎将居然笑了,在瞧什么呢?」 众将士闻言,忙扎堆围来,朝萧栖迟所在的方向看去,许上云当即便觉耳尖一烫,忙想驱散围在身边的人。 怎知见他这般,众将士们情绪愈发高涨,当即便有人朗声道:「是位姑娘!来瞧许郎将呢!」 又有人附和道:「随行人如此多,莫不是哪位高官家的姑娘?」 「是许郎将的心上人吗?」 许上云听着这一片议论,不好意思的同时,却觉心头愈热。即便这么多人瞧着,他目光还是不自觉的次次往萧栖迟的方向瞥去。 这一刻,他忽然深切的意识到,她真的不再只是他需侍奉的主上。而是一个在他身后,会惦记他,记挂他,不惜麻烦,跑来看他,需要他照顾看护的爱侣。 周围将士们起闹声愈发多,直喊着问婚期何时?要喝他喜酒。许上云目光望着萧栖迟的方向,终是忍不住笑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 众将士都惊呆了,一时起闹更甚,自打许郎将入营,鲜少见他神色波动,今日见着这位姑娘,大抵是真的心情好。 萧栖迟自是也看到了营里的场景,许上云安静地站着,但围在他身边的一众将士,疯狂的朝她这个方向挥手,吹响哨。 萧栖迟也咯咯笑了出来,这一刻,烈日下,飞扬的尘土中,阳刚之气蓬勃,她仿佛看到没有丝毫阴影的光明和璀璨。 一番嬉闹过后,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许上云制住起闹的将士们,朗声道:「训练!」 众将士们闻言,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去,各自站回了队伍中。许上云深深望了一眼萧栖迟的方向,收回目光,专心练兵。 萧栖迟见他又忙碌起来,看了看天色,见日渐西落,便命人放下车帘,吩咐回府。 许上云则趁巡视的间隙,目送萧栖迟的马车走远。也不知为何,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竟变得不安分起来,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盼望抓紧结束,然后回府去见她。 萧栖迟回到府中时,天色已大暗,繁星漫天,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自打住到公主府,这些日子来,裴煜每顿饭,几乎都是和萧栖迟一起吃。然而今晚,他去了玉色楼几次,婢女都说公主未回,眼看着过了往常用膳的时辰,裴煜的心越来越沉。 他一直在院中等着萧栖迟,私心想着,过了这么一整日,萧栖迟也该消气了。 然而,他好不容易等到萧栖迟回来,打了一整日腹稿的他,迎上的依旧是萧栖迟视他为无物的脸。 望着萧栖迟从他面前走过去的身影,裴煜心像被泡进酿醋罈中一般酸涩。 他现在住在她的府上,被她冷待,他格外的别扭难受,却又捨不得离开她……一时间,苦涩、自卑、爱与期待,都像被打翻的调味料一般齐齐混进他的心里,叫他苦不堪言。 裴煜復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看着玉色楼亮起的灯,垂眸回了自己房中。 寂静的房中,他推开窗,靠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玉色楼的楼顶,愁眉不展。 他不想失去萧栖迟,也不想失去这个破局的机会。若萧栖迟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面对贤妃的邀请,他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萧栖迟回屋后,便命人去准备热水,自己坐在梳妆檯前卸妆,喊来一名婢女,吩咐道:「去给六殿下安排晚膳,不必丰盛,照玉色楼的规制减半就好。」 第77页 可不能叫他觉得自己以完全不搭理他,毕竟寄人篱下,一旦自尊心作祟,物极必反,走了怎么办? 不过她私心估摸着,即便她彻底不搭理裴煜,短期内,裴煜也不会走。 毕竟感情这回事,不就是谁看得重,谁胆子小吗?但凡他不想失去她,都不会选择一走了之,一旦自己不去找他了呢?他不敢赌。 婢女行礼去办,萧栖迟则用了些晚膳后,便去沐浴更衣,而后直接去了许上云房里。 中秋已过,夜里也渐渐凉了下来,萧栖迟夜里出门时,已裹上了披风,也愈发贪恋窝在许上云怀里的温暖。 亥时刚过没多久,公主府侧面的门便悄然打开,许上云下马回来。 他心里惦记着今日营地外所见,心里总觉得泛着一股无法压制的动盪,夹杂着无法言喻的甜蜜,非见到她不能平息。 许上云步子很快,疾走兼慢跑,很快就回到了自己房中。而屋内的萧栖迟,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往门外迎来。 许上云推开门的一瞬间,便见萧栖迟已到了他面前,并张开了手臂,面上挂着极纯净的笑容。他顺势俯身,将萧栖迟抱进了怀中,萧栖迟抱紧他的脖子,两条腿就缠上他的腰。 她身上的苏合香气息扑面而来,同怀中的重量一起灌进他的心里。他用腿关上门,抱着萧栖迟就往屋里走去,仰头看着她的脸,笑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营地外?」 萧栖迟双臂圈着他的脖子,微微侧头,笑道:「想你调去营中已有些时日,我却还不知你在营中每日都做些什么。这几日恰好不必搭理裴煜,便想去瞧瞧你。」 许上云将她抱至内室,放在榻上,而后卸下盔甲,看着榻上侧腿而坐的她,笑笑道:「殿下稍等,臣去沐浴。」她身上那么好闻,他想先沐浴后,再跟她说话。 正欲离开,萧栖迟却拉住了他的手,说道:「别用冷水,入秋了,越来越冷。」 许上云明白她如今很怕冷,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也知用冷水,身上带出来的寒气会吓着她,便点头应下,进了净室。 半晌后,许上云换了衣服出来,边擦头髮,边在塌边坐下,向萧栖迟问道:「六殿下近日得罪了殿下吗?」 萧栖迟微一挑眉,膝行上前,从他手里取过棉巾,拉转他的肩头,亲自给他擦头髮,而后道:「时候到了,没得罪也得让他得罪。你呢,这些日子如何,那三千轻骑听话吗?」 她纤细的手,隔着棉巾温柔的从他发间拂过,许上云心头愈暖,笑着回道:「尚好,毕竟我刚去营里,还与他们不熟。」 萧栖迟闻言,不屑道:「若有不听话的,杀鸡儆猴。」 许上云闻言微愣,转瞬便也能理解,她如今所行确实会这么做,只道:「殿下放心,臣心里有数。」眼下还不到杀鸡儆猴的程度。 许上云伸手握住萧栖迟给他擦发的手,侧身将她拉至怀中,萧栖迟便也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取下萧栖迟手里的棉巾,搭在架子上,凝视着她的脸,指背拂上她的脸颊,喉结微动,而后道:「今日在营中见殿下在营外,臣很高兴。殿下走后,等着回来见殿下这段时间,当真度日如年。」 萧栖迟窝在他的怀里,与他四目相对,忽就觉心跳遗落了半拍,脸也跟着发烫,眼神都开始有些躲闪,不敢再直视他。 许上云见此,似是意识到什么,心跳亦快了起来。她微有些紊乱的唿吸,就落在他的唇边。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萧栖迟,低语道:「殿下为何不敢看臣?」声音被一丝情.欲所裹挟,低哑而又充满渴望。如落进山间深潭内的石子,顷刻间便盪起悠远又清晰的波澜。 萧栖迟听着他这般声音,忽觉脑海中出现一片白,竟是连遮掩都不会了,手不自觉将他衣领攥得更紧。 前世他歷风尘而来的画面,那日挂着一身猫,跟她说以后再也不必怕老鼠的画面,都一一从她心间闪过。前世与今生交杂变幻,眸光似沉在梦境里,她喃喃轻唤:「上云……」 对方心里有没有你,人往往皆有所察觉,她躲避他的眼睛,但身子却更贴近他,还有近在咫尺她紊乱的气息……那他是否,可以肖想的再多一点? 念及此,许上云头不由俯得更低,唇锋已是碰到她柔软的唇,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意识有一瞬的空白。他微离,她如星般的眸正紧锁着他,脸颊上的绯红如梅落雪,这一刻他意识到,他期盼已久的东西,或许正在一点点的拥有。 许上云再次靠近,阖目紧紧贴上她的唇。半日盼归的急切,终在此时拥有了一个属于它的落点,双臂一点点将她抱紧,撬开她的薄软的唇,小心翼翼的试图试探。却不想,近乎是同时,便已等来她的回应,随即身子一重,被她缠着脖子拽进了榻里。 她身上苏合香的芬芳,好似化作春日一场缠绵的细雨,绵密而铺天盖地的打在他的身上,又似星星火苗落进冬日干枯的草原中,顷刻间撩起熊熊烈火。 尚存的一丝理智,及时制止他,离唇起身,眸光却不住的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流连。萧栖迟唇边漾开一个笑意,气息仍是不稳,「哥哥,你离不开我了,是吧?」 许上云失笑,脸埋进她的发间,「便是殿下赶臣走,也离不开了。」 秋夜的凉寒渐来,萧栖迟缩进了他滚烫的怀中。纵然她从前同旁人有过很深的纠葛,但今生既己许了他,便是他的。只要他不似裴煜那般背叛,她便再无旁人,这是她于爱唯一的信仰,等他随时来取便是。 第78页 许上云觉察到她护肩的动作,便知她冷,拉了薄被过来盖好,手臂绕过她的肩,将她纤弱的身子全然护在了怀中,在她耳畔道:「殿下休息吧。」随即合目,唇紧贴上她的额发。 第二日萧栖迟醒来时,许上云已经离开,不免有些心疼。从前他卯时起,现在卯时却已经走了。 她忽就觉得,自己每晚都要他回来,是不是有些自私?但现如今,他不在,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呆在府里,有些发愁,不知该如何安排才好。 想不出法子,她索性暂不去想,唤了婢女进来,陪她一起回了玉色楼。 接下来的几日,萧栖迟还是视裴煜于无物,对他的所有示好都视而不见,但依然关照他的饮食起居,做出一副其实心里还有他的样子。 而裴煜,也因为萧栖迟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婉拒了这几日萧晚迟的全部请帖。 纵然他不想失去这个或许能破局的机会,但萧栖迟的感受,他实在做不到弃之不顾。只能两头都这般耗着。 直到第四日,当裴煜再次拒绝萧晚迟后,本在悠闲听曲的萧晚迟,接过再次退回来的请帖,重重将它甩在了桌子上,秀眉微竖,「这萧栖迟,是打算将大梁皇子据为己有了吗?」 一旁陪着的裕和郡王见状,示意曲子停下,并叫他们都退下,这才道:「阿姐别气啊,七妹一个没根基的长公主,你跟她置什么气?也就是小姑娘心性,捨不得小郎君罢了。」 萧晚迟气笑了,「跟太后侄子有婚约,还和太监对食,眼下又霸着裴煜不放,她当自己是则天皇帝,选男宠呢?」 眼下裴煜是她唯一的赌注,怎么也不能毁在萧栖迟手里。萧晚迟想了片刻,对裕和郡王道:「明日安排家宴,将咱们的兄弟姐妹都请来,裴煜也请,我就不信了,我还拿不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裕和郡王失笑应下,总觉得他三姐可爱的过分,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当天夜里,萧栖迟就收到了萧晚迟的请帖,她将请帖带去了许上云房里,听着他在净室里沐浴的水声,躺在榻上,将那张请帖举在手里,反覆观看,唇边含着得意的笑意。 半晌后,许上云从净室出来,走过来坐在塌边,边用棉巾拧头髮上的水,边看着榻上的萧栖迟,笑道:「殿下看了那请帖一晚上,明日贤妃的家宴,有什么特别的吗?」 萧栖迟抬手在那张请贴上弹了下,说道:「三姐急了呀,我高兴。」 许上云闻言,无奈失笑,俯身从她手里抢过帖子,说道:「殿下该歇息了。」说罢,将那帖子扔去了桌上。 萧栖迟翻身到塌边,手肘支着身子,仰头看向许上云问道:「哥哥,你每日出门那么早,累吗?」 自是累也心甘情愿的,但看着萧栖迟那双眼巴巴望着他的眼,他揶揄道:「累,所以殿下还不陪臣休息?」 说着,许上云俯身,衔住她的唇,揽住她翻进了榻里。萧栖迟心骤然紧缩,没想到有了上次之后,他今晚这般自然又突然,全然把想问的全部抛去脑后,沉沦进他滚烫的热浪中。 他甚是克制,也仅一番耳.鬓.厮.磨后,便哄了她睡,许是安心的缘故,脑海中没有任何缠人的念头,萧栖迟很快就在他怀里安稳睡去。 第二日一早,萧栖迟打扮过后,命人喊了裴煜来玉色楼用早膳,但全程还是一言不发,压根不理他。 裴煜已是厚着脸皮哄了好几次,几次没有回应,也实在做不到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只安静的陪着她用膳,时不时给她夹菜。 只是这种感觉,当真像是往心里面塞了一片刀刃,然后又把心捏起来,反覆揉搓,细密的疼,绵长又难受。 用过早膳后,萧栖迟自回了内室去玩儿猫,没有理会裴煜。 直到傍晚时分,见时辰差不多了,方才命人去喊裴煜,准备去参加萧晚迟府上的晚宴。 怎知,萧栖迟正欲出门,却见梁靖城忽然归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烂柯人」投掷的1个手榴弹,爱你呀~扑倒亲亲~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23145154」投掷的一颗地雷,爱你呀~送上一个大么么~ 第34章 梁靖城进门便行礼下来,「臣给殿下请安。」 萧栖迟展着双臂,由婢女给系披风,垂眼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梁靖城抿唇一笑,走上前,从婢女手里接过披风上的系带,边亲自给萧栖迟系披风,边道:「臣昨晚听说,齐越长公主府今日设宴,有些放心不下殿下,正巧今日宫里事少,便出来了,陪着殿下一起去。」 萧栖迟听罢,没多说什么,罗映走了,许上云眼下只有夜里回来,有梁靖城陪着去也好。 梁靖城给萧栖迟系好披风上的系带,走回她身侧,俯身,将小臂递给了她。 萧栖迟顺势扶了上去,一同往玉色楼外走去。梁靖城转头问道:「这些日子臣不在,殿下可有念着臣?」 萧栖迟扫了一眼他如玉般白净的脸,挑眉冷嗤,「念着你做什么?」一条好狗而已,用权力餵饱他,他可就听话的很。 梁靖城看着萧栖迟这般态度神色,不怒反笑,也不知为何,自从他们殿下性情大变,对他越狠越轻视,他越爱。 这些日子不在她身边,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日她在地牢里,对温行玖行刑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变成他和萧栖迟。脑海中一遍遍幻想,他们殿下手里拿着那木质的玩意儿,边打他,骂他,边用那玩意儿折磨他。 第79页 那些场景,只需往脑中那么一过,他便觉兴奋不已,心跳都会颤抖。梁靖城还欲和萧栖迟攀谈,却见等在院外的裴煜,只得住口,眉心微蹙。 萧栖迟还是没有搭理他,但也没再让人拦他,扶着梁靖城的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裴煜微微低眉,只好自己跟上。说来,似乎有些日子没见她身边这个掌事太监了,不知去了何处?眼下萧栖迟不搭理他,他也没法儿问,只以为是萧栖迟派了他出去办事。 路上二人各乘一轿,梁靖城跟在萧栖迟的轿外,裴煜自是没有和萧栖迟说话的机会,一路郁郁的到了萧晚迟府上。 天色已至傍晚,裴煜从轿中出来,见萧栖迟已下了轿,在梁靖城的陪同下,正和另外两个同到的小长公主说话。 两名小公主,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单纯无忌之时。和两个妹妹说话的萧栖迟,面上笑意盈然,是裴煜好几日都未曾见过的甜美和善,一时心头更加五味杂陈。 萧栖迟扶着其中一个妹妹的肩,在齐越长公主府太监的引路下,一同往里面走去。 秋日河蟹正是肥美,今日萧晚迟的晚宴,便是一个精緻的螃蟹宴,安排在后花园的临水小榭中举行。水榭很大,呈飞檐亭台状,珠帘挂饰装饰精美,榭中摆满各色名品菊花,绘着各样仕女图的宫灯错落而挂,一切都准备的甚是用心。 萧晚迟早已等在水榭中,见诸位兄弟姊妹前来,她迎上前来,同各位见礼,又一一引他们入座。 待见着萧栖迟和裴煜进来,她看了裴煜一眼,迎上前来握住萧栖迟的手,笑着寒暄道:「七妹来啦,可别嫌三姐这里简陋才好。」 萧栖迟亦亲昵反握住萧晚迟,笑道:「三姐的府邸,可是这些日子母后主持亲自修葺,怎会简陋?」 萧晚迟含笑,看看裴煜,又看看萧栖迟,笑着道:「可惜姐姐已嫁梁帝,否则三妹和六皇子瞧起来倒是般配。」 言下之意,姐妹没有同嫁父子的道理,萧栖迟怎会听不明白?只含笑不语,裴煜却莫名心头一跳,干涩地陪笑了两声。 萧晚迟扫了一眼二人的神色,佯装什么也没觉察,引了二人入座。 待所有兄弟姊妹来齐,萧晚迟便命开宴。水榭外池中舞台上,歌舞起,一时酒宴昇平,兄弟姊妹间相互问候,倾诉幼年,互忆父皇,颇显手足情深。 入夜,皆已酒过三巡,已有三两人离席,或自去结伴游园,或去更衣醒酒。 这时,萧晚迟离座起身,朝萧栖迟走来,萧栖迟见状心下瞭然,佯装不见,趁机对身边的梁靖城低声吩咐道:「半刻钟后带六皇子来找我。」 刚吩咐完,萧晚迟便已至萧栖迟桌前,萧栖迟含笑转头,扶案起身。 萧晚迟拉了萧栖迟的手,说道:「七妹,你我姐妹多年未见,那日四海宫往来繁杂,三姐没怎么抽出空和你说话,不如咱们趁现在,去花园走走聊聊。」 萧栖迟绕过桌案出来,挽了萧晚迟的小臂,亲昵道:「求之不得。」 萧晚迟抿唇笑,姐妹俩在裴煜的眼皮底下,携手挽着,有说有笑的离开了水榭。 梁靖城瞥了一眼裴煜,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萧栖迟离开的背影,愈发觉得如一根刺扎进眼里般碍眼。 梁靖城眼风从裴煜脸上刮过,暗自记下了萧栖迟离去的路线。 萧栖迟跟着萧晚迟,一路到了人少的假山林中,在临水迴廊的横栏上并肩坐下。 一阵夜风袭来,萧栖迟伸手拉了拉肩上披风,依旧薄衫轻裙的萧晚迟见状,问道:「妹妹怕冷?」 夜色中,萧栖迟眸色渐寒,但面上笑意却愈发如神女的雕塑般完美,她道:「从前不怕冷,可后来姐姐去了大梁,妹妹就怕冷了。」说罢,依旧满含笑意的凝视着萧晚迟的双眸。 萧晚迟听着一头雾水,且萧栖迟这笑,虽然看着甜美又亲和,但说不出来的假,总觉得像在看一张画皮,让她浑身都觉不适。 萧晚迟不知道萧栖迟在胡扯些什么,便将话题往自己想说的上引,她推心置腹道:「其实今日唤妹妹出来,实在是姐姐有桩事,须得同妹妹好生商量。」 萧栖迟极是上道,反问:「可是为了六皇子?」 见萧栖迟这么直接,萧晚迟反被噎了一下,干笑一下后,开门见山道:「我瞧得出来,六皇子心里有妹妹。可是妹妹,他现如今,到底只是个不受梁帝看重的皇子,你又何必守着他不放?」 萧栖迟眉宇间漫上一丝愁意,颇有些小女儿情态,委屈道:「可是三姐,我就是喜欢他。」 你不是有婚约了吗?萧晚迟笑得愈发干,但念及裴煜心里有她,知道这事不能硬来,只得委婉劝道:「你若是实在喜欢,也得给他发迹的机会不是?咱们是亲姐妹,姐姐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梁帝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你且先让六皇子跟着姐姐,待姐姐助他大权在握,再让他回来迎娶你,对你们都好,不是吗?」 「呵呵……」萧栖迟掩唇一声轻笑,说道:「三姐,您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啊。六皇子若是跟你回了大梁,你怕是会找个机会过继他,若等到梁帝驾崩,他成了皇帝,你成了太后,我又是你的妹妹,他要如何娶我啊?妹妹觉着,眼下这般挺好,就让他在我府上住着,我一定将他养得极好。」 第80页 萧晚迟听罢,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復又劝道:「六皇子在意隋昭仪,眼下隋昭仪被禁足,他若是不跟我回去,如何救得了她?你总不能叫他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他自己恐怕也不愿。」 萧栖迟闻言一惊,那双漂亮的柳叶眼里满是震惊,纤细白嫩的手做兰花妆,停于自己唇下,行止又假又夸张,看得萧晚迟心里直发毛。 她愣了片刻,惊疑道:「六殿下竟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萧晚迟心莫名一紧,一种不好预感的传来。 但听萧栖迟接着道:「我早就以我的名义,送信去了大梁。梁帝见六皇子颇受大梁皇室看重,已解了隋昭仪禁足,只不过降成了选侍。」 萧晚迟听罢,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发麻,交叠放于膝上的手,不由攥紧。 萧栖迟的声音如千里外传来的梦境般,在萧晚迟耳畔缭绕:「选侍就选侍,只要人没事就好。位份这个东西,对隋选侍那个年纪的人来说,早已不要紧。且我的人已经和隋选侍接触过,听说多亏了姐姐提醒,隋选侍才去向梁帝为六皇子求情,哎呀,隋选侍待六皇子这份心,当真不是亲母,却胜似亲母呢。」 萧晚迟的身子不住的发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手的存在。若是真如萧栖迟虽说,裴煜岂非也早已知道她在这期间的动作?那她这些日子来说得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裴煜看在眼里,该是何等的厌烦? 但是他没有揭破,这是不是意味着,裴煜其实也愿意借她的力?所以不追究此事? 只要结果不变就好,但这和她预想的,成为裴煜的恩人截然不同。即便裴煜肯跟她回去,那基本也只剩下利益相关,毫无情分。如此这般,来日利尽,裴煜还肯护着她吗? 但眼下裴煜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念及此,萧晚迟稍稍定心,强撑起一个笑意,对萧栖迟道:「那当真得好生谢谢妹妹,我也是担心了隋姐姐很久,既然妹妹已经帮着救了,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妹妹,你既然喜欢六皇子,那你多少要为他着想一些,哪有一个男人,始终受女人照看的道理?这样日子久了,他心里也不痛快,倒不如放手,给他去争前程的机会。」 「哦?」萧栖迟面上笑意愈深,紧盯着她的眼睛,俯身缓缓向她靠近,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该折了他的羽翼,绝了他的希望,将他禁锢在身边吗?」这不就是前世裴煜教她的爱吗? 萧晚迟瞳孔微缩,望着萧栖迟的神色,仿佛从她笑意盈盈的眼底深处,瞧见一只恶鬼的影子,身子不由后仰,顺势站起身。 怎知萧栖迟根本没打算放过她,随之起身,一把扣住了萧晚迟的手腕,步步朝她逼近。 可怜兮兮的语气,和她脸上嚣张的笑生生割裂,「姐姐,你是我的姐姐,你怎么只为你自己考虑?你缺一个用以傍身的儿子,可我却缺一个真心爱我的人。你怎么忍心把我们拆散呢?你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我爱人没了,会死啊……」 萧晚迟看着眼前的萧栖迟,愈发觉得可怕,这哪里还是那个纯良的昌阴长公主,这分明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是一个没有道理可言的疯子! 「你放开我!」萧晚迟试图挣脱萧栖迟的手。萧栖迟却紧抓着不放,两个人僵持不下。 而就在这时,萧栖迟在假山小道上,瞥见两道人影,正是梁靖城和裴煜。就在萧栖迟看见裴煜衣角的那一刻,她忽地一声惊唿,松开萧晚迟侧摔在地。 萧晚迟见此愣住,而不远处的裴煜和梁靖城,自也看到了这一幕,忙绕过假山群,朝临水迴廊里赶来。 萧栖迟坐起身,捂着摔伤的手,忽地哭诉道:「三姐!你是我的亲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仅仅只是喜欢六殿下,我有什么错?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又何必对我生厌?」 萧栖迟忽地膝行上前,一把扯住萧晚迟的裙摆,苦苦哀求道:「姐姐,姐姐,我求求你,不要带他走!我求求你!我没有你得父皇宠爱,我也没有你那么有权势,我连我的婚事都左右不了,我这辈子只爱了这一个人,我求求你不要从我身边带走他,我只想和六殿下在一起!我求求你……」 萧栖迟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着萧晚迟,好似一个临溺毙的人,在试图抓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她所言也字字清晰的落入赶来的裴煜耳中,裴煜闻言,心中大恸,脚下更快,恨不能一步跨过九曲回蛇般的假山群。 梁靖城听到萧栖迟诉说对裴煜的爱慕,缓缓停下了脚步,面色渐趋阴沉,裴煜已越过他沖了过去。 他看着为裴煜而哭求的萧栖迟,妒火在心间燃起。他最怕的是终归是来了,到底……她躲不开一个情字,假戏真做了。 萧晚迟看着眼前的萧栖迟,怔怔瞪着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整个人陷入不知所措。 她用力去扯萧栖迟抓着她裙摆的手,心头亦是被萧栖迟逼得上了火气,急道:「你闹什么闹?不就是让你暂且放他随我归国,至于让你这般要死要活?你已有婚约,还霸着他不放做什么?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不悔?」 说着,她终于扯开萧栖迟拽着她裙摆的手,一把将她甩开,萧栖迟復又扑倒在地。 第81页 而与此同时,裴煜也赶了过来,单膝落地,俯身,忍着肋骨处的隐隐作痛,将萧栖迟扶起来,揽在了怀中,面上满是担忧。 萧栖迟见他过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侧头靠在他的肩上,抽噎不止。 裴煜忙拉过她的手,检查伤势,见她白皙的手腕处蹭出道道血痕,心间当即腾起一股怒火,仰头怒视着萧晚迟。 萧晚迟见状一愣,裴煜怎么会过来?她忙解释道:「六皇子你听我说,不是我,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但这话,纵然是事实,在此时情景下却也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裴煜怎么可能会信?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萧栖迟什么样?他们一同调查到的萧晚迟又是什么样?这种栽赃她也有脸说出来? 裴煜冷嗤一声,说道:「贤娘娘如何行事,裴煜心中有数。隋娘娘为何开罪父皇,齐公公又如何顺利到大周,想来贤娘娘自己心里有本帐。」 萧晚迟闻言愣住,看着裴煜兴师问罪的眼,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发作,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也知,今日这么一出,和萧栖迟脸皮算是彻底撕破了,倒也没必要再悉心哄着她。 但见她顺了顺气息,指着裴煜怀里的萧栖迟,向他诚恳的解释道:「我如何行事,一本明帐,好与坏,你瞧瞧的清清楚楚。但是她呢?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的?裴煜,我是真心想要帮你,跟着我,回了大梁你我互为依靠。但是萧栖迟,她能给你什么?她有婚约,她还与太监对食,她就是个疯子!」 裴煜听罢,愈发觉得可笑,似有些不可思议般的看着萧晚迟,挑眉发问:「贤娘娘还能编出什么来?栖迟是怎样的人,我与她日日相处,不比贤娘娘清楚?贤娘娘,我知你心切,但你不要以为,我不跟你走,是栖迟的缘故,试图来给她施压!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但我和栖迟的事,还望你日后不要插手。」 裴煜字字掷地有声,紧盯着她的眼睛,护着怀里的萧栖迟,姿态坚定,不容质疑。 萧晚迟看着他们二人,正见萧栖迟侧头靠在裴煜颈弯里,在裴煜看不到的地方,眼风朝她瞥来,露出一个胜利而得意的笑,宛如邪祟缠身。 萧晚迟瞧着心中恶寒,脚步不自觉后退,缓缓摇头,眉心紧锁,嘆笑着对裴煜道:「裴煜,她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相信她,你日后定会后悔!」 萧栖迟的坏就在眼皮底下,她却无法让裴煜相信,这种感觉,当真无力。她时间不多,能住在京里的时间只有十五日,已经过去大半。她没功夫筹谋,去像裴煜揭露萧栖迟的本来面目,只能抓紧时间争取裴煜。面对萧栖迟,和裴煜的误会,当真憋屈的紧。 裴煜听罢,心内连连冷笑,萧晚迟为达自己目的,先指使裕和郡王企图折磨他至死,后失了儿子,又害隋昭仪企图拉拢他,眼下又要这般栽赃伤害萧栖迟。何为蛇蝎,这便是。 他冷笑着对萧晚迟道:「我信谁,爱谁,皆与贤娘娘无关。」 萧晚迟看着神色严厉的裴煜,一时只觉百口莫辩,眼下怕是他说破了嘴皮子,裴煜都不会信他。可是她还需要裴煜,决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萧晚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对裴煜道:「我不和你吵,今日先这样吧。」 说罢,萧晚迟深深望了萧栖迟一眼,拂袖离去。 见萧晚迟走了,萧栖迟那胜利的笑当即消失在面上,换上卑微又无助的可怜相,伸手抓住了裴煜的衣襟,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裴煜……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这几日也不是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太怕了,我真的太怕了。姐姐同我样貌相像,又和你同在大梁,你若是回了国,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子,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裴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吵架的,可你那几天和她走的那么近,我真的好怕啊……」 连日来扎根在裴煜心里的五味杂陈,在她低低的哭诉中尽皆化为齑粉。原来在她心里,竟是这般在乎他。 裴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眼泪擦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对她道:「你别怕,无论我会不会回国,我都不会不考虑你。」 萧栖迟泪眼朦胧,从他手里缓缓抽出手去,眼里含着失望,对裴煜道:「可是你根本没有和我在一起的信心?裴煜,这么久了,你对我的感情有过直接的回应吗?」 萧栖迟伸手按住心口,极力控制着泪意,却依旧哽咽,「我好像、好像这么久以来,都在唱独角戏。无论是对你好,还是不顾脸面的向你表达情意,都不曾得到过你直接的回应。」 裴煜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心也跟着阵阵抽痛,他不是不想回应,他每时每刻都想正大光明的和她在一起。可是如今他们二人的处境,她的婚约,他的无力,要让他怎么去做这一场豪赌?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光阴,都像是偷来的欢愉,仿佛随时都会失去。她随时都会离开,成为别人的妻。 萧栖迟缓缓走上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泪意晶莹的眼攀上他的目光,哽咽着,低声郑重道:「裴煜,我恳求你,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我郑重的恳求你!……好吗?」 梁靖城捏着手腕,安静的站在迴廊对面,挑着下巴,垂眸望着廊中昏黄的灯笼下,那一双郎才女貌的身影,目光淡漠到发寒。 第82页 萧栖迟这一句话入耳,伴着她不管不顾的卑微恳求,他无法想像得是怎样一片如海的汪洋深情,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对他说出这么一番恳求的话来。 裴煜的心陡然揪了起来,如海啸般的动盪,像是给一直退缩不敢向前的他,注入了一股力量。 纵然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承诺,但却想鼓起勇气大胆的去握住。 半生困此囹圄,半生不知被重视和关怀为何物。可却极其有幸的遇到她,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能给她什么。 越过所有世俗的东西,直达他的心,看到他是个怎样的人,全然将自己的感情託付。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感情,更是从未肖想过拥有。可她却给了他,这一场如幻梦般美妙的爱。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运或许并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公,自己这十八年来,被命运安排遭受的所有痛苦,其实就是为了把这最好的人留给他。哪怕最终还是没有未来,但拥有过这一场触目惊艷,与她彼此毫无保留的爱过,这一生便是也无憾了。 念及此,裴煜伸手,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侧脸贴上她的鬓髮。拥抱之紧,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 克制许久的感情,终在此时无所顾忌的冲破牢笼,「是!我心悦你!睁眼闭眼都是你!每时每刻都想占有你,让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人。」 不再克制的裴煜,语气坚定且大胆蓬勃,同前世那个无所顾忌一倾而上,占有欲铺天盖地而下的裴煜一模一样。 萧栖迟心一颤,脑中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晚,他也曾这般跟她说,我郑重的恳求你,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她信了,便给了。那晚一切都给了他,逃亡的路上,在烛火昏暗的小屋里,缠绵一整夜。 在她前半生所有的回忆中,那夜当真嚣张的占据了所有美好,半生浓郁的爱与欢愉,都在那夜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 心在一瞬间揪起,伴着酸涩的痛传来,泪水从她眼角滚落,滴落在裴煜的衣衫上,不由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是那削葱般的指甲,捏着衣袖边缘,近乎嵌进肉里。 裴煜忽地将她圈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便将她脸蹭了起来,依然是如前世那般不容分说,滚烫的气息已至她脸颊,她意识到什么,心头一乱,忙「嘶」了一声,佯装疼痛。 他眼里蓬勃的情.欲褪去些许,将她松开,担忧问道:「还伤到哪里?」 萧栖迟将手抬至两人间隙中,不动声色的将他隔开,看着自己手上的伤说道:「方才蹭到了,好疼。」 裴煜忙将她的手拉起来,细看伤口。见她白皙的手腕上,蹭出那么几道血痕,当真比伤在他自己身上还疼。他问道:「疼得厉害?」 她娇生惯养,素日来蚊虫叮咬都不曾有,这点伤对旁人来说无所谓,但对她来说,肯定不好受,尤其女孩子还爱美。 萧栖迟微微嘟嘴,点头道:「嗯……」 她含着眼泪委屈点头的样子,当真又可爱又惹人怜,裴煜心疼不已,又喜欢的不行。他用萧栖迟的帕子,简单的给她包了下,说道:「我们回去,这里不呆了,回去抓紧给你疗伤。」 萧栖迟点点头,而后道:「三姐府里的酒宴我们是喝不完了,不如我们回府里,就我们俩,自己去办个小宴吧?毕竟……」 萧栖迟面颊微红,「毕竟,今天对我们,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裴煜闻言,心头一暖,将她手握在掌心中,拉至唇边,炙热的目光不再遮掩,毫无保留的锁在她面上。凝视半晌,他忽地低头,重重亲上萧栖迟的指背,方才笑道:「好,今晚就我们俩,办个小宴。」 说罢,他未再松开萧栖迟的手,紧紧握着她,一同往外走去。梁靖城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唇边虽依旧含着笑,却没有半点温度。 一直到人多的地方,裴煜方才将萧栖迟放开。随便找了个婢女去和萧晚迟通报了一声,二人便一同离府。出门后,分别坐轿,回了昌阴长公主府。 回到了府中,萧栖迟吩咐人去水榭中准备小宴,裴煜则陪她去处理伤口。 而梁靖城,经过这一夜,已深觉自己呆得多余,与其惦记着回来看她,倒不如安心呆在宫里,抓紧经营大权在握的那一天,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从眼前赶走。 现如今裴煜毫无根基,不足为据,但到底是皇子,但凡梁帝想起他,指不定他就得将萧栖迟拱手相让,得早做筹谋。 念及此,梁靖城便也没再和萧栖迟没话找话,跟萧栖迟说了声,便自回了宫。 包扎好伤口,裴煜依旧心疼的紧,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手腕上那一圈白纱布,自责道:「都怪我,若非因为我,贤妃也不至于为难你。」 萧栖迟轻嘆一声,说道:「我三姐这样的人,你还要和她继续来往吗?」 裴煜闻言沉默,他也不想,可如今……萧晚迟是他唯一的破局希望。 萧栖迟见他神色暗淡,对他道:「我们是亲姐妹,她都这样对我。日后若得了你,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来。如果日后她成了你名义上的养母,我们要想在一起,必然会挡她的道,等那时她会怎么对我们?」 「裴煜……」萧栖迟惶恐唤道:「三姐心机深重,我怕是斗不过她。」 裴煜眉心微皱,神色有了些松动,萧栖迟见此,接着道:「裴煜,无论是你还是我,我希望我们都不要伤在三姐手里。她现在能为了拉拢你设计隋选侍,日后焉知不会是我,甚至有可能是你自己。还有……」 第83页 萧栖迟微微低眉,神色间满是不快与委屈:「我不想你和旁的女人接触,任何人都不行。她和我那么像,你会喜欢我,难道不会喜欢她吗?我就是这样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若行止稍有差池,我一定会走,绝不会回头再看你一眼。」 说罢,萧栖迟还认真的补上一句:「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裴煜听罢瞭然,无论萧晚迟能不能帮他,若他还想继续和萧栖迟在一起,就必须放弃和旁的女子接触。 裴煜轻嘆,也罢,左右萧晚迟不是什么好人。他若是一己之身,大可孤注一掷,但他不能置萧栖迟的安危于不顾。若是今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念及此,裴煜对萧栖迟道:「我答应你,日后绝不再和贤妃有任何瓜葛。」至于破局……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栖迟闻言,不由伸手攀上裴煜的脖子。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只振翅上天的孤雁,被折断了翅膀,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前世裴煜復起的契机,唯有萧晚迟。今生裴煜捨弃萧晚迟,他就註定只能做她手里的一只提线木偶。 直到此时,与当年的裴煜易地而处,萧栖迟方才恍然发觉,原来当一个人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掌控,那么掌控的那个人,就会变得胆大起来,会想要为所欲为。 原来全然的掌控住一个人,竟是如此美妙的感受,因为你知道这个人将很难离开你,将会任你予取予求。难怪后来的裴煜,会越来越不顾及她的感受,越来越不拿她当回事。 萧栖迟脑袋微侧,俏皮道:「我以后再不和你吵架了。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吗?」 裴煜心头一热,感慰万分,这几日受的冷待和折磨,想起来都觉心有余悸,他忙接过萧栖迟的话,顺势道:「我也想和你说,就算以后再吵架,你也要冷静一点,别不听我解释。」 那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真叫人很无力,还很伤人。这种吵架,经歷个两三次,就能消耗掉大半心气儿。 萧栖迟连忙重重点头,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和前世的裴煜一样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吵架,也绝不会再让你难受。」 裴煜失笑,前几天萧栖迟对他的态度,让他格外的想要重新回到从前,更想看到她如此时的温柔。好不容易重新见到,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就变得格外珍贵。 罩在心头好几日的阴云,终被甜蜜所取代,甚至比从前更浓郁。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吵架也不错,吵完之后磨合,感情反而升温,虽然吵得时候很痛苦就是了。他以前怎不知吵架,竟是这般耗人心力。 萧栖迟正有话要问裴煜,忽见婢女进来,行礼道:「回禀殿下,水榭夜宴已备好。」 萧栖迟沖裴煜一笑,主动牵过他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去水榭里再说。」 裴煜应下,紧紧挽着萧栖迟的手,一同去了水榭中。路上,时不时便会拉她手过来亲。 一坐下,萧栖迟便屏退了全部婢女太监,亲自提起酒壶,斟酒给裴煜,二人先对饮了三杯。 今晚本就在萧晚迟府上喝了不少酒,这三杯下肚,刚下去的酒劲,復又浮上来,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 萧栖迟这才接过方才的话,问道:「其实我有些担心你,三姐那样的人,你若是直接拒绝了她,她会不会有什么后手等着你。」 裴煜沖她笑笑,亲自夹了小菜给她,道:「别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叫她迁怒我们。」 萧栖迟闻言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法子啊?」 裴煜沖她神秘的一挑眉,逗弄道:「不告诉你,你会学坏。」 「咦……」萧栖迟皱鼻嫌弃,将手里的帕子丢进了他的怀里,而后道:「爱说不说,我还不惜得听呢。」 说着,萧栖迟取过两个酒盏,又取了一枚酒腌蚬贝,将其扣在一个酒盏中,来回一阵变化,然后对裴煜道:「猜吧,猜错罚酒三杯。」 「三杯?」裴煜佯装瞪眼,而后道:「这喝法儿,今晚不得醉得不省人事?」 萧栖迟却沖他抿唇一笑,说道:「就咱们俩,图高兴。」 裴煜瞭然,莞尔道:「那今晚,我只好捨命陪小栖迟喽。」 小栖迟三字入耳,萧栖迟微怔。裴煜性子外露张扬,前世他最宠她那时候,随心情乱七八糟叫过她很多爱称,小栖迟这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后来,他慢慢再也不这么叫了,就连想要他一个温和不敷衍的态度,都难如登天。 萧栖迟復又指一指桌上酒盏,说道:「快猜吧。赢一次就换人,但输一次加一轮,若加至第三轮还输,就可换人。」 裴煜点头应下,看了片刻,随手点了一个,萧栖迟揭开,蚬贝不在。她沖裴煜一挑眉,示意他喝。裴煜微微撇嘴,只得自斟三杯,一饮而尽。 萧栖迟抬手,復又来了一轮,裴煜又三杯酒下肚,委实有些头晕,天色又暗,更看不清萧栖迟手下的酒盏是如何变换,连输三次,九杯下肚。 裴煜不服,换萧栖迟来猜,然而萧栖迟仅输一次便猜对了,又只得换他来猜,已九杯下肚的裴煜,眼神和判断力自然是越来越差,也越喝越多,几轮下来,他已是头晕眼迷,连道:「不玩儿不玩儿,我得歇歇。」 说着,他起身,半躺在了水榭边的贵妃榻上,伸手扶着额头,不住的深吸气。 第84页 萧栖迟看着醉得不行的裴煜,颇有些奇怪,他酒量不差,今晚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这就不行了? 念头落,她隐约听闻裴煜一声轻嘆,忽地意识到,拒绝萧晚迟,失去这个破局的机会,他纵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很难过。 失去重新爬起来的机会,这件事其实没从他心里过去。虽然他今晚看起来很开心,也一直在哄着她,但心底的难过,还是一直在压着他。所以……他今晚,也算是酒入愁肠,三杯易醉? 意识到这点,萧栖迟轻笑,原来少年时的裴煜,也会这么诚挚的去对待一个人,也会为了对方开心,去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做到这般不着痕迹。 她看着在榻上休息的裴煜,自斟了一杯慢饮。庭灯昏黄的烛火下,裴煜侧脸消瘦,稚嫩的青涩,远比当年那个他显得真实。 现如今的裴煜,还未曾决绝的蜕变,会对一个人比对自己好,他若是一直这般,兴许当初对她,也会多一份赤诚。可惜前世相识的太晚…… 萧栖迟忽地想起,方才他没有说的那个法子,不由又起了好奇。现在的裴煜,没前世那么圆滑,他能有什么法子,让萧晚迟不迁怒他们? 念及此,萧栖迟坐起身子,再次问道:「裴煜,你就别和我卖关子了,你说的那个法子,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裴煜:我的情敌是温驸马。 梁靖城:我的情敌是裴煜。 许·真情敌·上云:我没有情敌。 温驸马:阿巴阿巴 感谢小天使「23145154」投掷的地雷,比个大心心~啵唧~ 第35章 许是喝多了,也许是裴煜打心里,压根就没打算瞒萧栖迟,毕竟他视她为最亲近之人。 他没有再卖关子,手依旧盖着额头,闭着眼睛,随口道:「今晚她不是伤了你?就以此为藉口,把错推到她身上就好了啊。只要错都是她的,我们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合情合理,她就是想发难,也没什么合适的藉口。」 萧栖迟听罢,似是意识到什么,面上笑容渐渐垮了下来,怔怔望着裴煜,扶着桌子,颇有些不稳的站起身…… 她声音似从梦境中传来,「这法子谁教你的?」 裴煜未曾觉察,依旧醉目小憩,「陪我来大周的人。倒也没有刻意教,他一向善使软刀子,不然以我们的处境,根本没法儿生存。时间长了,看看也就会了。」 萧栖迟身子如被灌了铅一般僵住,所有当初想不明白的,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当初,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娶太子妃。而说她接触外男,说她生性孟浪,其实只是将错推到她身上的一个藉口,只是顺手逮到一个可发作之处而已。 如此这般,等他成亲之后,再告诉她,是她的行为伤了他的心,他感到失望才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她就无法再责怪他,只能委屈的接受他的一切行为,还得理解他那所谓的父皇施压! 所以……他才会那么油盐不进,解释不听,亲自求证也不肯,那么笃定的认为,她就是生性孟浪。 泪水从萧栖迟的眼眶中滚落,缓缓朝他走去,脚步似坠着千金的石头般沉重。 所以,明明起初答应的好好的,说愿意随时给她支持。但当他需要时,就随便挑了个她所谓的错处发作,就是为了给他自己娶亲铺路?更说不好从一开始就是假意支持她,让她没有顾忌的去,等见到所谓「错处」的时候,再藉口争吵。 而她呢……竟还真的为了顾及他的感受,送走了许上云,亲手摺了自己的羽翼!最后在天牢中,求天无路,告地无门,生生受着那淬骨之痛,绝望至死! 萧栖迟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森寒的恨意,彻底灌满她的眼,和着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滚落。 她悄然在裴煜身边坐下,颤着手,拔下了发间金簪。 而贵妃榻上的裴煜,已因醉酒昏昏欲睡,全然不知道,萧栖迟已紧紧攥着那枚金簪,缓缓朝他脖颈最细嫩处移来。 这就是她曾经最爱的人!这就是她曾经付出了所有期待,付出了所有爱,哪怕被他伤到极致,临走之前,都愿意应他所求,再帮他最后一次的人。 裴煜的处事负责,善后周全,这仅仅只是他的处事之道而已。他对谁都是如此,并不是因为她是萧栖迟,而对她有所优待。 这才是前世那个成了精的鬼啊……她重活一世,居然到今天,见到这个城府尚未那么深的裴煜时,才认清楚,才幡然明白。 前世的裴煜,在此后的六年时间,摸爬滚打,混成人精的裴煜,当真好生厉害。 那么于当初那个他而言,她感受到的所有所谓深切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她感受到的,足以将他视为天地人间的一切,到底是他真诚的爱,还是他滴水不漏的做事方式? 她对他,到底只是一时兴起的爱,还是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又或者说,或许连她感受到的那些爱都是假的,是因她像萧晚迟,留着日后有用,还是真的有那么几分情义?真相如何,她要如何才能得知? 萧栖迟低低笑了起来,和着泪水的脸,恨意森然。这一刻,她竟是连曾经他是否爱过她都不确定了。 恨与不甘,在她心里如骤然捲起的狂风,唿啸而来,眼看着金簪离他脖颈只余寸许,她的手却剧烈颤抖起来。 第85页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不断剧烈拉扯着她。 一个声音说,杀了他,杀了他,他必须死!另一个却说,让他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 杀还是不杀?裴煜就在眼前,让他就这么死,她不甘心,一点儿也不甘心。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让他死。为什么人命只有一条?为什么不能杀了他,再復活他,再杀他!让他无休无止的以最痛苦的方式去死? 萧栖迟的手颤得愈发厉害,金簪眼看就要碰到裴煜的皮肤,而就在这时,忽地从她身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手里的簪子,但她攥得极紧,那只手取不下簪子。 许上云浑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 萧栖迟唿吸一落,手忽地一松,金簪掉落在许上云手中。许上云收回手,摊开手掌,看了看手里的金簪,復又将其插回她的发间,在她耳畔低语道:「下不去手便以后再说,该回去歇着了。」 萧栖迟深深瞥了一眼,贵妃榻上醉睡过去的裴煜,转身将头埋进许上云怀中,只觉浑身脱力,喃喃道:「上云,带我走。」 许上云亦瞥了一眼裴煜,俯身将萧栖迟打横抱起,大步离开水榭。 出了水榭,许上云对守在外面的太监吩咐道:「送六殿下回房,好生安置。」而萧栖迟,埋首在许上云颈间,再也不想抬头。 许上云抱着萧栖迟往玉色楼走去,看着怀里侧脸上沾满泪水的她,心疼不已。今晚回来,他没在房中见到萧栖迟,有些不大放心,问了人她的去处,便找了过来。幸好找了过来…… 回到玉色楼中,许上云将她放在塌上,她依旧呆呆的目视前方,目光像失去了生命的木偶。 许上云也不敢惊动她,只轻搬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双肘撑着膝盖,食指交叉,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她这般呆坐了多久,大颗的泪水忽然从眼眶中掉下,掩面失声…… 托半生所爱于他,许一生长情于他,受尽折磨,盼空希望,忍破灭之苦,受淬骨之痛。到头来,全部撕开后,她竟是连一丝一毫,曾被爱过的证明都找不到。 仿佛前世感受到的所有美好,全部成了她的幻觉。她那么爱的人,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的人,初时让她感到近乎完美的人,好像都成了操纵在裴煜手里的幻术。 也不知哭了多久,萧栖迟忽地嘲讽笑起,和着无尽的泪水。 许上云一直在旁凝眸看着,眉心紧锁。他现在基本能确定,萧栖迟性情大变,与裴煜脱不开干系,但看裴煜的样子,似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栖迟笑停,她眸色渐寒,伸手拂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似自语般问道:「快冬天了吧?」 说着,她忽然离座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望向汴京繁华无尽的长夜,泛红的眼眶里,再次充满希冀。可这份希冀,却像无根的浮萍,在她眼底化作空洞,无声沉入心中。 许上云满怀忧心,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捏住了她的肩膀,给与她无声的安慰。 萧栖迟将他手取下,绕过自己,拉至腹前,纤细的手抚上他的手背,后怕道:「幸好你拦住了我,让他就那么死,实在太便宜。」 许上云从她身后抱紧她,反握住她的手。他的眉心今晚便没有舒展过,目光越过她的肩,望着她的侧脸说道:「臣以为殿下是下不了手。」 「呵……」萧栖迟冷声嘲讽,她确实不想让裴煜死,他现在死了,也无法对她受过的一切感同身受,她怎么甘心?念及此,萧栖迟对许上云道:「我确实下不了手,但不是因为不舍或者不忍,只是不甘。」 许上云闻言微嘆,他不傻,时至今日,也能觉察出来,萧栖迟对裴煜如此深的恨,只能是来自于更深的爱。只是他竟不知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回忆中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说不妒忌那自是不可能,甚至他还有些担忧,若来日裴煜做法转变,如此深的羁绊下,萧栖迟最终是不是还是会放下恨,原谅他,跟他走。 但如果,她真的想杀裴煜,却下不了手……许上云吻上她的鬓髮,在她耳畔低语道:「再有下次,殿下若实在下不了手,臣代劳。」 萧栖迟闻言笑,眉宇间爬上难能可见的单纯,可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忽地转身,再次拔下那根金簪,贴上许上云的脖子,威胁道:「你若敢有半分像他,我也会杀你!」 面对突然抵上自己脖子的金簪,许上云连惊都未惊一下,他只含笑望着萧栖迟的眼睛,也未伸手取开金簪,就这般望了她片刻。忽地俯身倾来,重重压住了她的唇。 萧栖迟微愣,好像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在许上云面前都像小孩子的玩闹,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怕她。 萧栖迟心头一紧,随即闭眼,手中金簪掉落在地,彼此交错急促的气息间,亦还他的热烈以滚烫。 她身后的窗外,可见汴京半城的繁华,飞檐层峦,花市如昼,可却不及眼前,近乎淹没她的这一片心海。 而在这繁华汴京城的另一面,萧晚迟府上刚撤了宴,挨个送了诸位长公主和王爷们回去。 萧晚迟今晚被萧栖迟吓得不轻,也气得不轻,全程强撑着笑意,委实别扭的要死。 待送走所有人,她方才一声重嘆,扶着大宫女的手回了房。进了屋,命婢女们准备花浴,自己一面更衣,一面跟伺候她的大宫女说道:「当真没瞧出来,多年未见,小七竟成了这般。行事轻浮,举止疯癫,哪还有半点长公主的样子?」 第86页 大宫女亦是蹙眉道:「前些日子见她,还甚觉单纯灵动,惹人喜爱。若不是今日听娘娘说,奴婢当真未瞧出来。」 说罢,大宫女似是想到什么,担忧道:「咱们在大周只能呆半月,再过三两日就得动身,眼下娘娘打算怎么办?」 今晚萧栖迟给萧晚迟心里,烙下的那股百口莫辩的憋屈,直憋得萧栖迟胸口疼。 她轻轻拍拍心口,顺顺气,而后道:「左右裴煜是大梁人,迟早都得走。明日我就进宫,去求太后和皇帝,准许梁朝质子回国。」 只要准许回国,裴煜就算想留也留不下,只要回了大梁,萧栖迟就鞭长莫及,她只需有些耐心,再冷的冰都能化开,何况裴煜不是冰,他也需要她,他们迟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二日一早,萧晚迟便盛装后进了宫,但她万没想到,当她向太后说出自己的打算。告知她自己儿子夭折,须得裴煜回国做依靠时,竟被太后拒绝。 她为了大周和亲大梁,嫁给跟自己爹一般年纪的梁帝,当她遇上难处时,她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萧晚迟不信太后会弃她于不顾,求了半晌,但最终被太后已身子乏困为由送了客。 萧晚迟只得又去求泰元帝,小皇帝年纪小,想来她多哭一哭,心软能答应她。但她怎知,泰元帝和梁靖城早已得了萧栖迟的传话,根本不可能应她。 太后和皇帝都拒绝了她,她只能怏怏回府。但她怎么可能就这般死心?当天便准备了厚礼,送去了陈太师府上。 但没想到,厚礼被原封不动的送出来,外加陈太师几句传话「梁皇子为质,乃我大周强盛之象徵,质一载,强一载。望长公主殿下,以大局为重。」 萧晚迟闻言颓然,她恍然明白,裴煜这个质子身份,不是她求一求,哭一哭,便能转圜的。那么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裴煜身上下个赌注。 让裕和好生看护他,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给他能给的一切。若他有朝一日回国,对她来讲便是一大助力。 萧晚迟因求情之事耽误了两日,眼看着后日就得启程,心头愈发焦躁。不成,走之前,她必须得再见裴煜一面。 想着,萧晚迟便命人写了请帖,递去了萧栖迟府上。然而请帖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回。 无奈,萧晚迟只好改写拜帖,打算走之前亲去萧栖迟府上。幸好,这次没有再被退回。 是夜,玉色楼西侧厢房中,许上云只着一条中裤,散发曲腿,坐在榻上。 而萧栖迟一袭轻薄的睡袍,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手摸着怀里长大了一些的小猫,一手甩着萧晚迟送来的拜帖玩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许上云眉宇间还是有些担忧,再次问道:「殿下当真要这么做?」 「嗯。」萧栖迟挑眉应下,手扶着他的腿面,侧身转向他,说道:「只要你到时护好我的安全便是。」 许上云无奈,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思量片刻,而后道:「臣一定严密安排,必不叫殿下受半点伤害。」 萧栖迟乖巧的点头,抿唇笑,伸手勾住了许上云的脖颈,而后道:「前日靖城给我送了信出来,勤政殿被御史围了几日,主要都是弹劾谢非復,根本没有给他翻案花朝节杀夫案的机会。陈太师的意思是,将谢非復外放函洲,但是昨日早朝上,小九亲自开口,外放予城。」 许上云问道:「陈太师没为难什么吧?」 萧栖迟挑眉道:「他自己去问了小九,但是小九说,终归是外放,去哪有什么差别。陈太师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说去函洲,我有法子让他死吗?」 许上云看着她挑眉模仿的样子,深觉可爱又俏皮,心头腾起一股浓密的喜欢,笑问道:「殿下那么肯定,陈太师一定会派人追杀吗?」 萧栖迟摇摇头,撇撇嘴道:「不肯定啊……左右你派人追杀他便是,若有人杀他,你就趁乱救人,若没人杀他,就专心吓唬他。」 许上云闻言失笑,只得道:「好……都听殿下的。」 许上云的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宠溺,萧栖迟听了极是喜欢,转身抱住他的腰,指尖往他中裤的裤.腰中勾去。 许上云觉察,一把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可……」纵然他日日都能被萧栖迟撩起一片火来,但现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处境,还是她反覆无常的情绪,他都不能放任妄为。 萧栖迟半爬在他身上,委屈嘟嘴。这几日来,除了像从前那般睡在一起,睡前难免耳.鬓.厮.磨一番。相互间除了没直接用手碰,没用眼睛看,该感觉的都感觉到了,就差最后那么一层。 念及此,萧栖迟眼里有些失望,委屈道:「哥哥……」 许上云心头一软,又觉一股热浪往下沉去,伸手捉了萧栖迟在怀,用手臂禁.锢住她,哑声在她耳畔道:「殿下过几日还有要事,今晚招惹臣,怕是要受罪。」 萧栖迟这才想起,眼下确实不是时候,便只好顺势转头,在他喉结一侧轻咬一口,说道:「那便歇了吧。」 许上云见她一点儿不挣扎,心头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怕她坚持,自己反而今晚坚持不了,便没再多想,顺势圈着她躺下,拉过薄被,将她搂进怀里。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将她抱回玉色楼后,便紧着去军营,从之前选拔的三千轻骑中,挑了一百八十人,成两队。 第87页 一队五十人,主要去佯装追杀和暗护谢非復为主。另一队一百人,负责护卫贤妃离京。 原本没有这一环,但泰元帝记挂姐姐,方才从卫京师大军中挑了一百人,准备仪仗,特意相送,送至汴京郊外。至于剩下的三十人,自是为萧栖迟所用。 萧晚迟这一趟回来,一共呆了半个月,毕竟是他国皇妃,能有这半月时间,已是恩赐。这半个月,宴会两三日,请裴煜来府五六日,请不来五六日,去求许他回国又是两日。基本这归宁一趟,尽围着裴煜转了,还什么都没落着。 离开前一晚,萧晚迟按照送去拜帖的时间,带人前来萧栖迟府上。无论如何,她都得再见裴煜一面,必须得将这种子扎实喽,就是赌,也得下上最好的赌注! 萧晚迟进了萧栖迟府上,已有婢女提着灯笼候在门后,见萧晚迟进来,行礼后,对萧晚迟道:「长公主殿下,我们殿下在玉色楼等您。」 想起那晚萧栖迟那邪祟俯身的模样,萧晚迟委实心有余悸,干笑两声道:「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七妹休息了吧。左右今日本宫也是为了六殿下而来,见见六殿下便是了。」 婢女行了个礼,说道:「那长公主这边请。」 到了三进院的一处院落前,婢女再次行礼道:「六殿下就在里面,但是须得长公主一人进去。其他人候在院里便是。」 「为何?」萧晚迟问道。 婢女行礼答道:「六殿下吩咐,奴婢不知。」 萧晚迟身边的大宫女闻言,对萧晚迟道:「娘娘,您单独进去怕是不妥。」 婢女看了看神色警惕的大宫女,对萧晚迟道:「若是殿下不愿,便请回吧。」 萧晚迟看了看自己这么多人,而且等下就候在院外,隔着一道门,有什么事他们立马就能进来。 再说了,她堂堂大周长公主,大梁正一品贤妃,谁敢拿她怎么样?念及此,萧晚迟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你们候在院里吧,若有事,本宫会喊你们。」 说罢,萧晚迟随那名婢女进了屋,见萧晚迟进去,婢女伸手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外。 房间很大,屋里烛火暗,萧晚迟一进屋,便见穿着与裴煜相同衣服的人,隐没在黑暗中。似是正在掌灯,于书架上挑书。 萧晚迟见状松了口气,朝裴煜走去,正欲说话,却觉出不对来。怎么她进来这么半天,裴煜却一动不动?念及此,萧晚迟唤道:「六皇子?」 那人闻言,放下手里书,缓缓转过身来,萧晚迟留神细看,注意力都被「裴煜」吸引了去,却没发觉,自己身后,正有一名强壮的太监,手持棍棒,狠狠朝她后脑勺打下,随即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萧晚迟脑后一疼,整个人呆住,瞪大了眼睛,连一声唿救都未来及发出,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打她那名太监,顺势将她抱住,没让发出一点儿声音。 穿着裴煜衣服的人,也从烛火昏暗之处走了出来,不过是个与裴煜身形相似的太监罢了。他俯身帮着打人那名太监一起,将不知是死是活的萧晚迟,抬上了阁楼。 阁楼上,萧栖迟正侧身支头坐在贵妃榻上,含笑望着被抬进来的萧晚迟。 两名太监将萧晚迟放在了一旁的榻上,萧栖迟起身提裙上前,探身去看,蹙眉问道:「她不会死了吧?」 萧晚迟是得死,但要是这样被打死,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太监伸手摸了下萧晚迟的经脉,行礼道:「回殿下,活着呢。」 萧栖迟勾唇一笑,「那就好。」 说罢,她示意太监们都出去,然后对屋内婢女们道:「去,将她衣服拔下来给我换上,再去学她的妆容,也给我画上一样,髮髻也要。」 众婢女闻言,忙上前依萧栖迟的吩咐去拾掇。换衣服的换衣服,研究萧晚迟妆容的研究妆容,摆弄髮髻的摆弄髮髻,轻嗅萧晚迟身上香料的分辨香料。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萧晚迟的打扮,从衣服到妆容,从妆容到用香,全部到了萧栖迟身上。 萧栖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了妆女刻意的修饰,她只需稍稍注意下神色,便与萧晚迟一般无二。 前世她和裴煜两个人,拿她顶罪不是顶的很得心应手吗?当她忘了呢?「嘿嘿……」萧栖迟得意轻笑,这张脸,这辈子,只能她一个人有! 萧栖迟对镜整理好神色,向身边人吩咐道:「明日记得跟六殿下说,让他安心在府里呆着,皇帝病了,我得进宫侍疾,等他病好了才能回府。」 说罢,萧栖迟眼风颳过屋里所有人,说道:「戏都给我演全了,若是被六殿下瞧出端倪,谁出得纰漏,我就叫谁死。但若是这事办好了,必有重赏。」 众人闻言行礼,恭敬应下,萧栖迟復又将方才退出去的太监叫回来,指着榻上已被换上一身青布麻衣的萧晚迟,吩咐道:「等我走后抬去地牢里,头上的伤,喊府医去瞧瞧,别叫死了就成。」 太监行礼应下,见一切都安排妥当,萧栖迟復又照照镜子,学着萧晚迟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走下了阁楼。 萧栖迟将门拉开,换上一个悲泣的神色,提着帕子抹着泪,便朝随萧晚迟而来的那群下人走去。 大宫女见状不解,迎上前来,关怀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怎的哭着出来了?」 第88页 这大宫女是萧晚迟多年贴身的人,得尽快解决掉,不然很快就会被她看出来自己是个假货。 萧栖迟一言不发,只继续抹泪,用帕子半遮着脸,沖那大宫女摇头嘆息着,朝府外走去。 出了府,萧栖迟上了贤妃的轿子,轿起,萧栖迟在轿中的呜咽哭声更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大宫女在外头听着揪心,问道:「娘娘你到底怎么了?」 萧栖迟只哭,却还是一言不发,大宫女无奈,只得示意抬轿的人脚程快些,抓紧回府。 回了府,萧栖迟被大宫女扶出轿来,一路进了萧晚迟的府中。 府门刚关上,萧栖迟忽地转身,一个耳光就重重抽在大宫女的脸上。 大宫女一惊,眼里满是迷茫,忙跪地请罪道:「娘娘,奴婢这是犯了什么错?还请娘娘明示。」 夜里黑,庭灯昏黄的烛光照在萧栖迟身后,大宫女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惊得脑海中唯剩一片白。 萧栖迟当着府中诸人的面,厉声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乱嚼舌根,还妄图攀附六殿下,一步登天。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六殿下怎会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 大宫女闻言,整个人愣住,匆忙惊叫道:「娘娘明鑑!奴婢对你一片忠心,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你!娘娘明鑑!」 萧栖迟怎么会给她机会,厉声道:「拉下去!拔了这长舌妇的舌头!」 大宫女闻言愣住,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娘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 毕竟是萧晚迟身边极有脸面的大宫女,身边的人一时都有些不敢动。萧栖迟见状,眼风横过去,问道:「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拉下去!」 众人闻言,忙朝大宫女围过去,拖她去行刑。 大宫女高声求情,大喊冤枉,却还是被拖了下去。快被拖到一进院门处的时候,她似是意识到什么,忙住了口,细细看去。 方向再转,正见一束光线打在萧栖迟脸上,大宫女大惊,张牙舞爪的惊唿道:「你不是贤妃娘娘!你不是贤妃娘娘!」 萧栖迟学着萧晚迟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抹泪道:「哎,我本也不想做这么绝,可是……我失了儿子,又被最信任的人,害得失了六皇子信任,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萧栖迟的声音因哭泣听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不是寸步不离跟着萧晚迟的人,几乎听不出什么差别来。即便听出不对来,但看着这张近乎一样的脸,也只会被忽视掉。 萧栖迟重嘆一声,无比疲惫的说道:「明日就要启程了,都回去准备着吧。」 话及至此,萧栖迟忽地问道:「陛下派来明日护送我的卫队,都到了吗?」 有位太监走上前,行礼道:「回娘娘,已到府中。」 萧栖迟似有些失魂的点点头,喃喃道:「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了汴京了。雁京没有我的儿子,没有我的亲人,就只剩我了……」 这般喃喃自语着,萧栖迟随手扶了一名婢女,寻着那日逛府的记忆,回到了萧晚迟的卧房里。 进了屋,萧栖迟抬抬手,制止所有下人,说道:「你们今晚且去早歇着吧,最后一晚了,让我一个静静。」 众人闻言退下,听着身后响起的关门声,萧栖迟唇边这才勾起一个深邃的笑意。 萧栖迟扫了一眼屋子,像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摆弄摆弄那个,翻腾翻腾这个,没一会儿就将萧晚迟的卧室弄得乱七八糟。 她在萧晚迟的梳妆檯前坐了会,算着时辰,果然听见后面窗外,穿来一短、两长、两短,五下轻扣。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走到有声响的那扇窗户前,将窗户打开。 窗户一开,便见许上云,穿着一身明日仪仗队的寻常衣服,手撑窗框跳进了屋中,转身悄然关上了窗户。 他在屋中站定,上下打量萧栖迟一眼,见她比往日成熟风情的多,有些好奇道:「当真没人发觉?」 萧栖迟得意的点点头:「我和三姐极像,妆容好生修饰一番,足可以以假乱真。」 许上云没见过萧晚迟,只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姐妹俩,得是多像,萧栖迟才能这般换了衣服和妆容,堂而皇之的进来。 萧栖迟不知他在想什么,踮起脚,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问道:「谢非復今日离京了吗?」 许上云习惯性的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护住,点点头,眉宇间藏着一丝凝重,「离京了。果然如殿下所料,今日天一黑,偏僻少人的路上,就出现了想杀人灭口的。我们的人也依照殿下的吩咐,佯装也要取人头,将对方拦了下来。」 萧栖迟眸色微寒:「果然……」 许上云接着道:「今日刺杀,谢非復的家人和他被冲散,我们的人找了许久,才将他家眷找全,全部保护了起来。谢非復暂时失了踪迹,怕是躲了起来。」 萧栖迟听罢,凝眸想了片刻,对许上云道:「将他的家眷,安置去兴丘,若能找到罗映,妥她照顾一二,务必要保证他们安全,最好去官府,给他们伪造新的名籍身份,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兴丘。至于谢非復,追踪你们有经验,他也不蠢,不至于这么快就被陈太师的人所杀,你们要尽快找到他。」 许上云应下,想着明日的事,还是万分的担忧,伸手捏住萧栖迟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想好了?当真要那么做?」 第89页 萧栖迟点点头,挑眉笑笑,眼里恨意森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忙伸手抚上许上云的脸颊,叮嘱道:「明天你可得护好我。」 许上云还能如何,只能点头答应。 萧栖迟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许上云微嘆,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说道:「明日事多,殿下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萧栖迟忙道:「我才不要睡萧晚迟的榻。」 许上云其实也不想,但非常时期,总不能今晚不休息,只得道:「但还是得休息。」 萧栖迟闻言,向下看了看,抬手指向仅够一人睡下的贵妃榻,说道:「哥哥你睡那里,我睡你身上。」 许上云:「……」 「好吧。」许上云无奈应下,走上前将她放在一边,解了自己外套下来,扑在贵妃榻上,躺了上去,而后张开手臂对萧栖迟道:「来。」 萧栖迟抿唇一笑,俯身爬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寅时二刻便醒,叫醒了萧栖迟,看着迷迷煳煳的她,安抚道:「殿下今日起早些,估计等下就会有婢女进来,等晚上回了府,臣再陪殿下好好休息。」 萧栖迟迷迷瞪瞪地点点头,从许上云身上爬了起来。看着她清醒一些后,许上云面色凝重的看着坐在贵妃榻边的她,忽地俯身,伸手揽过她的脖颈,重重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道:「臣走了。」 说罢,復又从夜里来时的窗户悄然离开。 不多时,房中便进来婢女,萧栖迟命人给她盛装打扮,但全程神色郁郁,一言不发。 婢女都以为她因即将离开大周而伤心,便也没多说什么。 一直准备到辰时,萧栖迟才被府上马车,一路行至汴桥,萧栖迟忽叫队伍停下,「让本宫在看看家乡的繁华吧?」 萧栖迟自从马车里下来,扶着婢女的手,走到了桥边。 她看着湍急的河水,对一旁的婢女道:「等回了大梁,替本宫告诉陛下。本宫失子,早已痛不欲生,幸得陛下垂怜,有生之年尚能再见一回这汴河的水,已是此生无憾。替本宫转告陛下,好生保重。」 说罢,萧栖迟一把推开婢女,纵身跃下桥去,只听「噗通」一声,湍急的河水当即没过了她的头顶。 桥上一阵惊唿,「娘娘!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柠檬梗」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第36章 当下便有随行的侍从,跟着萧栖迟跳入水中,然萧栖迟一入水,便屏气沉入了水底,刻意躲开了来救她的人。 而就在这时,好巧不巧,一搜货船正好驶过桥下,跳下来救萧栖迟的人硬生生被货船逼开,一时间桥上桥下,乱成了一团。 而货船底下,许上云以及另外两名轻骑营的官兵,松开一直扒着的船底,屏气直接入水,往约好的地点而去。 很快,许上云便看见在水底游浮的萧栖迟,她屏着气,竟然还有功夫沖他抿唇笑。许上云神经崩的极紧,就怕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 他忙游过去,一把将萧栖迟紧紧拦在怀里,将连接着货船,绑在自己腰上的绳子解下一头,紧紧绑在了萧栖迟腰间,将他们二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然后转头向一名官兵做了个手势,示意已做好准备。 那名官兵点头,重重扯了下自己腰间绳子,给船上的人送去信号。许上云紧紧抱住了萧栖迟! 几乎是同时,忽听岸上嘈杂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开闸了!泄水了!快救娘娘快救娘娘。」 岸上萧晚迟的人,当即分成三波,会水的全部入水救人,不会水的,一部分留在桥上,另一份匆忙赶去堤坝,阻止泄水。 然而,还没跑两步呢,便见奔腾的水头已从上游而来,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忙有人惊唿:「快上岸,上岸!」不得已,下水救人的人,紧着便被拉上了岸。 勐然开闸放水的势头极强,崩腾而来的洪流,当即便涌过萧栖迟方才跳水的地方,那艘货船也被水勐然推起,朝城外飘去。 而水下的萧栖迟,霎时间便觉天旋地转,紧紧抱着许上云紧窄的腰。水势如此之强,即便有绳子和许上云,还是感觉自己如浮萍般,被水流往下游冲去。 而船上的人,见船已被沖得远离人群,立马跑回船舱,打开平常下网的盖子,抓起四根绳子,在激流中奋力拉了起来。 不多时,萧栖迟、许上云等四人终于重见天日。萧栖迟上了水面,大口唿吸着新鲜气息,许上云用力将萧栖迟托上了船,自己和另外两名官兵,这才紧跟而上。 早就在船中候着的公主府婢女,上前给萧栖迟裹上了毯子。 萧栖迟坐在船舱的地板上,看着身边浑身湿透的许上云,忽而一笑。从跳水到被救上来,正好是萧栖迟一息的功夫,轻骑营的人,当真妥当。 许上云见她笑,也知这事儿算是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心头悬了几日的重石终于落地,对婢女们道:「抓紧带殿下去换衣服。」 萧栖迟被扶起,由婢女们扶着往外走去,她转头对许上云道:「你也快换衣服,别冻着。」 许上云含笑点头:「放心。」 萧栖迟沖他一笑,和婢女们一起离开了船舱。船中小室中,已备好热水和萧栖迟的衣服。她一进去,便重新沐浴,暖了暖身子,然后拆掉头上和萧晚迟一样的髮髻以及首饰。 第90页 她将首饰挨个放进匣子里,想比女们吩咐道:「首饰和今日换下来的衣服,全部收好,带回府中。」 沐浴过后,萧栖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和首饰,乘货船到城外,在少人的地方,上了早已准备的马车,重新回城。而许上云,目送她走远,便去善后。 回到城中,萧栖迟挑开车帘一个角,往外看去。明显今日街道上比往日里乱很多。百姓们大多三两成团,面色惊异的低声议论。时不时便有小队官兵小跑而过,往汴河方向而去。 萧栖迟的马车一路到了汴桥,见沿着汴河两侧,全部都是官兵和大梁使团的人。汴河码头已经停运,有官兵守着,河里到处是人,不断冒头换气,又重新入河寻找打捞。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个笑意,齐越长公主,大梁贤妃,因失子而长期悲痛,因离家而触动悲肠,对人生无望,跳河自尽。这个消息,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大周和大梁两国了吧? 汴京城乱成了一团,萧栖迟却悠悠闲闲的回了府。 回府后,便有人前来禀报,地牢里的萧晚迟,昨日半夜就已经醒了。萧栖迟也不急,慢条斯理的用了膳,方才带着一众婢女小厮,往地牢而去。 地牢的铁门刚打开,萧栖迟便隐隐听见,一个女子悽厉又愤怒的叫骂。 萧栖迟微微蹙眉,当初她代萧晚迟入牢时,可不曾这般大唿小叫过。 地牢厚重的铁门关上,萧栖迟扶着婢女的手,寻着声音缓缓找去。不多时,就在地牢最深处,见到了被绑在人桩上的萧晚迟。 萧晚迟一见到她,叫骂声戛然而止。眸中随即怒火欲烈,咬着牙质问道:「萧栖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无冤无仇?」萧栖迟衔着这四个字来回品味,神色间若有所思。 前世的画面浮上眼前,天牢里相换的那晚,萧晚迟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地感谢,还说待风波过去,一定会和裴煜救她出来。 那时萧栖迟想,裴煜的情她要还,萧晚迟也毕竟是亲姐姐,如今家国已破,亲人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她以为,以她和裴煜的感情,即便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裴煜肯定不会放任她去死。更何况萧晚迟也承诺,等风波过去,她也一定会出力救她。 「哼……」萧栖迟轻笑,她踱步到萧晚迟面前,忽地笑道:「姐姐,自打见着你这张脸,就有个噩梦一直缠着我。我梦到啊,你开罪梁帝,被囚天牢。然后你就惦记上了我这张脸,哄了我去替代你,在天牢里受尽酷刑。」 萧栖迟越说,声音越冷。从开始的含笑玩味,变成最后的恨意森然。她忽地伸手,一把捏住萧晚迟的脸颊,脸上被掐出五个泛白的手印。 萧栖迟道:「我怎么能允许,这张脸这世上还有第二张呢?」 萧晚迟用力甩头,甩开萧栖迟的手,嘲道:「哪来的疯子?本宫是大周的长公主,是大梁的贤妃,借你几个胆子,敢对本宫下手?萧栖迟,本宫一夜未归,绕是你杀了昨夜陪我来的所有人,事情也迟早败露。本宫奉劝你,趁早悬崖勒马。」 萧栖迟闻言,忽地捧腹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整个地牢里,当即便迴荡起萧栖迟毫不遮掩,又充满嘲讽的笑声。 怎么每个被她关进地牢的人,开始都这么一套说辞?各个都觉得自己能耐的不得了。 温行玖是,小皇帝是,如今萧晚迟也是……哦,也对,以这些人的身份,确实会自觉没人敢动他们。但是旁人不敢,她敢啊,恶鬼会怕坏人吗? 萧栖迟好不容易笑停,上前替萧晚迟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后道:「姐姐啊,你醒来后就没发现,你昨日的衣衫首饰都不见了吗?」 萧晚迟闻言一愣,她本以为萧栖迟是为了羞辱她,才给她换那么一身衣服,可眼下看来,不是?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里终于有了些惧怕,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萧栖迟松开她的衣领,侧头一笑,神色单纯又可爱,像跟长辈炫耀,谋求夸奖一般说道:「自然是我换了姐姐的衣服,替姐姐回了府啊。」 萧晚迟闻言愣住,难怪,难怪昨晚一夜,一点儿找她的动静都没有。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今天不是启程返回的日子吗?她不在,怎么可能不会被大张旗鼓的找? 萧栖迟怎么还有功夫,来这般有恃无恐戏弄她? 一个不好的预感漫上萧晚迟的心间,急急质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萧栖迟两手一合,面上挂着极兴奋的笑意咬住了下唇,好似早就迫不及待,「姐姐你终于问了。」 她似小孩子炫耀一般,对萧晚迟道:「我昨晚穿了姐姐的衣服回去,还学了姐姐妆容,姐姐的姿态。除了你那个大宫女,谁也没认出我来,我只好把她杀了。」 萧晚迟倒吸一口凉气,「你……」 萧栖迟迫不及待的接着道:「然后呢,我就装难过。我私心想着,姐姐失了儿子,又拉拢六皇子不成,一定失望极了。肯定失望的连活都不想活了。然后我就期期艾艾了一夜一日,跟随姐姐使团出京时,我就替姐姐投河自尽了。」 萧晚迟闻言大惊,整个人都愣住。 但见萧栖迟缓缓靠近萧晚迟,摸着她的脸,笑嘻嘻的一字一句道:「姐姐,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活死人啦。」 第91页 「萧栖迟!」萧晚迟这才如被闪电击中般,疯了般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只是想拉拢六皇子,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萧栖迟竟替她跳河?那现在岂不是所有人都在汴河里找她?怎么可能找到?等时辰差不多,八成都会默认她已死。 那么萧栖迟,只需杀了她之后,将尸体往下游一扔,顺势做成尸体被找到的样子,就可以将自己摘个干净。 至于萧栖迟要她什么时候死,要折磨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她死,皆未可知。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也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就是萧栖迟手里,任她宰割的一条鱼。 深切的绝望从萧晚迟心底深处袭来,时至此时,她方才清晰的人是到,她已无力也无资本去质问萧栖迟,唯有求饶。 萧晚迟崩溃大哭,「妹妹,七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以后绝不再打六殿下的主意,你若喜欢他,你们就在一起。你若是担心我已嫁梁帝,你无法再嫁他儿子,你放我回去,我一定自请废除位份,我绝不给你挡路,绝不给你添堵。」 萧栖迟忽然一步上前,捏住萧晚迟的下颌。 萧晚迟大口的喘着气,嗓中时不时便传来控制不住的呻.吟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和眼泪,哪还有半点昔日的高贵与从容。 看着这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此时竟是这般模样,萧栖迟不禁便想,曾经她在大梁天牢受刑时,是不是看起来,就是现在萧晚迟现在这个样子。 哎,看来绝望和恐惧之下,谁都一个样。 身份被人所替代,自己成了个活死人,求天无路,告地无门,这有多么绝望,萧晚迟想来感受到了吧?但这怎么够呢? 若说裴煜给她心里种下了恶鬼的种子,那么让这只恶鬼长大成熟的,便是梁朝的天牢。这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就是送她下地狱的无常锁。从今往后,这世上,这张脸只能她一个人有,谁都别再想拿她当替死鬼。 想着,萧栖迟巧笑,一手捏着萧晚迟的下颌,一手伸向一旁的婢女。 婢女会意,将事先准备的大粗针,递到了萧栖迟手里。萧栖迟接过,再上前一步,近到气息都落在萧晚迟脸上。 她看着萧晚迟惊恐颤抖的眼,脸上笑意愈发兴奋,拿起那根极粗的针,用力刺下去,缓缓划过萧晚迟的脸。 萧晚迟悽厉又绝望的惨叫,当即便如深海豚鸣般,孤绝的穿透整个地牢。 萧栖迟却越划越兴奋,手下的动作也越发没有章法。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拿她去顶罪,她再也不会成为什么人的替死鬼。 萧晚迟绝望又恐惧的脸,让萧栖迟仿佛看到当初别人眼里的自己。当初的她,是不是也这么悽厉?这么绝望?这么恐惧?这么悲痛? 前世的画面,和萧晚迟满脸的鲜血,交织缠绕在一起。 萧栖迟时而觉得,当初地牢里受刑的人,变成了萧晚迟,心中畅快不已。可她时而又恍惚,仿佛眼前被如此折磨的人是自己,心底又传来阵阵惊惧。 每当惊惧起,她立马又会愤怒不已!明明再活一次的她,明明现在受刑的人是萧晚迟,她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还要感到如此恐惧? 愤怒因恐惧而起,为了驱除这份恐惧,萧栖迟狠狠撕住萧晚迟头髮,将她头生生拽起来,下手愈发张狂恍惚,厉声怒道:「凭什么你犯的错让我来背?凭什么我好心救你,你们却言而无信?凭什么我要受那些绝望的痛苦?凭什么现在明明现在受苦的是你,我还要感到害怕?」 萧晚迟的理智,早已被疼痛和萧栖迟的疯狂所冲破。 她完全不知道萧栖迟在说什么,之前的愤怒和质疑,早已被绝望和恐惧挤满,她这辈子就没这么害怕过。 嗓中除了变了声线的沙哑哭声,什么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婢女太监们,这些日子下来,基本已经被萧栖迟吓习惯了,而且近来办完事,萧栖迟给的赏赐都极其丰厚,大家基本已经慢慢接受习惯如今的萧栖迟。 听着萧晚迟如此绝望的哭声,有人不禁抬眼偷瞄。 但见萧晚迟早已颤抖不止,脸上血肉模煳,双腿更是抖得厉害。若不是被绑在人桩上,她怕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且她的裙子,肉眼可见的湿透,显然已经是吓得失了禁。 萧晚迟的脸上已然看不到半点好肉,这张脸再也不可能和萧栖迟一样。 心里一直惧怕着,害怕前世重演的阴影,终于在萧晚迟毁容后彻底散去。这一世,即便是大周国破,她再次成为亡国公主,也再也没有人,会惦记着抓她去天牢里替死了吧? 她捏着萧晚迟下颌的手,用力一推,将她脸甩歪了出去。地牢中唯剩萧晚迟类断气般的干嚎声。 萧栖迟扔掉手里的长针,垂眼看着萧晚迟,将手上沾到的血,一点点擦在她的衣襟上。挑眉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很奇怪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处处挡你的道儿?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你?」 对于将死之人,萧栖迟自是无需撒谎,她凑到萧晚迟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有朝一日,你开罪梁帝,而我恰好在大梁雁京,你会不会用我这张脸,换你自己出来呢?今日你受得绝望,都是我曾受过的。」 萧栖迟声音愈发轻,也愈发温柔,「在世人眼里,贤妃已跳河自尽,没有人会来救你,也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姐姐,我不杀你,但我在大梁受过的刑法,都会挨个让你也受一遍。待一轮受完,咱们就轮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第92页 萧栖迟口中的每个字,都像掉进冰窟窿里的石子,一个个砸进萧晚迟心里。她有些听不懂萧栖迟在说什么,但对她的处置,她却听不明白了。 萧栖迟要给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但凡她心里还怀有一星半点的希望,但凡她不想死,就得一遍一遍的遭受酷刑。 可萧栖迟也明确的告诉她,她已代她跳了汴河,没有人再会来这个鬼地方找她。她不杀她,但也绝不会叫她活。 给她的选择很清楚,要么痛快点儿,趁早自尽,少受苦。可她一点儿也不想死,那就只能忍受痛苦,但又明知没人来救她,铺天盖地而来的唯有绝望…… 萧栖迟瞥了萧晚迟一眼,仿佛看到一只同样张牙舞爪的恶鬼,正从萧晚迟心底滋生,她轻蔑一笑,转身离去。 萧晚迟看着她的背影,胸膛忽地大幅度的起伏起来,大口喘息几下,血肉模煳的脸逐渐扭曲,冲着萧栖迟的背影,撕心裂肺一声嘶吼,似乎要将心里愤怒、悲伤、绝望与恨全部发泄出来。 萧栖迟扶着婢女的手,目视前方,面含笑意走在离开地牢的路上,萧晚迟绝望的惨叫发泄,就好似世间最悦耳的仙乐般动听。 随着地牢大门的重新关上,得了萧栖迟吩咐的太监们,便已拿着备好的刑具,朝萧晚迟围了过去。 而萧栖迟呢,出了地牢,打了个哈欠,说道:「回去睡会儿吧,折腾一天一夜,我也乏了。」 左右裴煜那边找了为皇帝侍疾的藉口,暂且不找他也无妨,若是撞上,就说回来取些东西便是。 萧晚迟回房后,重新沐浴,洗去了一身的血腥味,换了睡袍,将她的五只小猫全部抱上榻,放下帘子,伸了个懒腰,合目睡去。 这一觉,萧栖迟睡了好久,一直到傍晚时分,许上云匆匆回来,直接上了玉色楼。 到了二楼,他见里间凝夜紫的帘子落着,便知萧栖迟在休息,朝外头守着的婢女问道:「殿下睡多久了?」 其中一名婢女回道:「回大人,殿下午时过后便歇下了。」 「那很久了,去唤殿下吧。」许上云道,毕竟是在玉色楼,他还是想低调些,所以没直接进去。 然而两名婢女,谁都没有动,二人相视一眼,达成共识,朝许上云行个礼,干脆退下,离开时,还将门特意关上,守在了门外。她们可没胆子去打扰萧栖迟。 许上云:「……」 这些婢女,八成是以为,他和萧栖迟已经有实。也罢,他自己去叫吧。念及此,许上云走上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萧栖迟在榻上睡得安稳,几只长大了一些小猫,倒是不安分的在萧栖迟榻里爬上爬下。有的自己跳了下来,正扒着床边往回窜,有的挂在帘子上,有的在萧栖迟身上嚣张地散步。 许上云心头不由一软,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拨开榻上纱帘,扶膝在她塌边坐下。除了称唿未变,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行过礼了。 他侧身微俯,指背拂过她的脸颊,唤道:「殿下,醒醒。」 连唤了几声,萧栖迟才迷迷煳煳醒来,揉着眼睛嘟囔道:「上云?你今日回来的好早。」 许上云抿唇一笑,伸手将她的手取下来,说道:「殿下快清醒些,谢非復的书童也被追杀冲散,遵谢非復叮嘱赶回汴京来找我,说谢非復有封信让我转交你。」 一听谢非復,萧栖迟来了精神,问道:「什么信?」 许上云从贴身的衣襟中,取出一封摺痕很深的信来,递给萧栖迟。萧栖迟接过,将其打开,细细读了起来。 半晌后,待信看完,萧栖迟一笑:「哈……」然后将信递给了许上云:「你也看看。」 许上云接过,细看了起来,看罢后,许上云亦笑,贊道:「他当真是个聪明人,看来这封信,臣去找他那日,他便已写好。」 萧栖迟点点头,寻思道:「是呢,既如此……」 萧栖迟忽地起身,爬去了许上云背上,睡衣的广袖近乎将许上云半身全部罩住。她唇贴到许上云耳畔,将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他。 许上云听罢,亦是贊同,点点头道:「依殿下所言。」 萧栖迟扣着他的双肩,咬唇笑笑,神色极是可爱,一副想出了好主意,想要邀功被夸的模样。 许上云看着万分喜欢,握住她两只手,将她整个人从身后拉靠近过来,侧头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 萧栖迟面颊微红,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忽地道:「你难得回来这么早,过会儿夕阳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去玩儿?」 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还真的从未以侍卫之外的身份,陪她出去过。许上云心头一动,问道:「好啊,殿下想去哪儿?」 萧栖迟手撑在他的肩头,虚握成拳,拖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城西晚霞坪!在城内,人也少,咱们不必赶着回城,还能看到很好看的晚霞。」 许上云一点头,愉快应下:「好。」说着俯身,取过萧栖迟的鞋给她穿上。 萧栖迟穿好鞋,从榻上下来,指指架子上的衣服,说道:「还有衣服呢。」 许上云看了看萧栖迟衣服上,那些繁琐的系带,以及里外几乎分不清层数的大长裙,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颇有种奔赴战场前的英勇。 萧栖迟捂嘴偷笑,待许上云取下衣服后,忙收了笑意,乖乖将手臂展开,得意的看着他。 第93页 许上云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把衣服给她换上,且看起来还像样,唯独最后的如意结不太会打,生生折腾出了一身汗。 萧栖迟只好低着头教他,他也低着头认真听,两个人在萧栖迟腰间一阵忙活。 而就在这时,忽听帘外传来脚步声,有婢女行礼道:「回禀殿下,太后身边的刘嬷嬷到访。」 萧栖迟闻言眉心蹙了起来,气得将手里帕子丢在了地上,眼眶里当即就满上一层水雾,委屈巴巴的骂道:「什么时候不能来?眼看着要出门来。你好不容易早回来一次。」 她很不想去,但眼下太后还得应付,不能撕破脸,可把萧栖迟憋屈的。 刘嬷嬷突然到来,打断他们的计划,许上云确实也有些失落。但看萧栖迟这么难过,他心里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俯身捡起萧栖迟扔在地上的帕子,给她重新换了一条,递过去,安抚道:「殿下别生气,大不了等哪日天气好,臣告假早些回来,陪殿下去一趟也是一样。」 萧栖迟没接他递来的帕子,抹了抹自己眼下的泪,说道:「可明明我们早点出门,刘嬷嬷就赶不上了,早知道唤婢女进来给我换衣服了。」 许上云失笑,再次递帕子给她:「别难过了,去吧,臣回房等殿下。」 萧栖迟还是没接他递来的帕子,仰着头,委屈巴巴的说道:「这条帕子颜色不配我的裙子。」 「哦……」许上云尴尬收手,走回她那一篮子帕子前,重新挑了条和被她扔掉那条差不多颜色的帕子,復又给她递了回去。 萧栖迟这才嘟着嘴接过,看了他一眼,唤来婢女,不情不愿的去了前院正厅。 见她走了,许上云抿唇一笑,转身下楼,回房换了身常服,然后直接去了后院。 萧栖迟到了前院,见刘嬷嬷坐在屋里喝茶,强撑着换上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上前问道:「嬷嬷怎这么晚来?可是母后有要紧事?」 刘嬷嬷上前行礼,而后忙道:「是你三姐,今日回大梁,路过汴桥时,忽然跳河自尽。上千号人沿河找,人到现在还没找到。」 萧栖迟闻言大惊,「三姐有什么想不开的?」 刘嬷嬷嘆道:「她失了儿子,这次回来,本想带走那个质子,但太后未允,再加上失子之痛,离乡悲伤,想来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 萧栖迟捂着心口坐下,泪水当即便盈满眼眶,嘆息道:「我今日身子不适,睡了一日,竟不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刘嬷嬷无奈,上前对萧栖迟道:「殿下也不要太难过,太后的意思是,您和温公子的婚期,本来也打算在齐越长公主离国后举行。但眼下……一旦找到齐越长公主,她若是出了事,虽已是外嫁的女儿,但我们也不好立马就办喜事。」 萧栖迟闻言,听懂了,温太后这是担心萧晚迟的死讯,影响她和温行玖的婚事啊?念及此,萧栖迟佯装不懂的问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刘嬷嬷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就别拖了,婚期定在本月十五。听说今日赶上开闸泄洪,人就算找着,怕也得十天半个月。若是一个月内找到,太后打算先压一压。太后让奴婢来问殿下,殿下选了谁代行成亲礼,明日就叫去温家准备着,该学的礼仪也得学一学。」 萧栖迟也知她没必要装什么姐妹情深,毕竟她很小的时候,萧晚迟就已经远嫁大梁,哪来的什么姐妹情,装得深了怕是才没人信。 念及此,萧栖迟只得一声长嘆,说了几句关怀萧晚迟的场面话,就将这事应了下来,而后对刘嬷嬷道:「代行成亲礼的人,不过是我府上一个太监。嬷嬷放心,他很聪明,该教的我会请人教,成亲前一晚,我会送他去温府。」 刘嬷嬷行礼应下,復又说了几句话,萧栖迟命人送刘嬷嬷回宫。 待刘嬷嬷走后,天色已暗,萧栖迟想要和她的侍卫哥哥去看夕阳计划,自然是稳稳的落空。 她撇嘴甩一下手里帕子,冲着刘嬷嬷背影跺一脚,气唿唿地转身往回走去。 而就在此时,门房的人忽然来报,「回禀殿下,六皇子带着那两名伺候他的太监,换了常服离府。走时跟我说,趁您这几日进宫侍疾,他正好去有桩事要去办,说办完事就回来,短则五日,长则十日。」 萧栖迟眸色微寒,对门房的人道:「追上去,去吩咐驱车的人,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别叫他听见贤妃自尽的事。另外在派府里侍卫暗暗跟着,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门房的人应下,行礼离去。铱誮 萧栖迟扶了婢女的手,往回走去,裴煜忽然离府,这是要去做什么?萧晚迟的死讯他迟早会知道,但眼下似乎早了些。最好能瞒着,要实在瞒不住,萧晚迟是自尽,又不关她的事。 萧栖迟回到玉色楼,却见许上云已不在,寻思他是回了自己房中。便想着去找他。 戌时未到,时辰还早,萧栖迟便没沐浴更衣,直接下楼去找他。 怎知她刚走到楼下,却见一名后院的小太监跑来,行礼道:「殿下,大人在后院等您。」 现如今,许上云已不是公主府侍卫,知道他每日还回府的人也不多,故知情者,只称唿他大人,连姓都暂时隐去不称。 萧栖迟闻言愣了愣,后院?打杂之处,在那里做什么? 萧栖迟示意小太监带路,扶了婢女的手,往去后院的路上走去。 第94页 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马厩,正见许上云一身玄色常服,披同色披风,马尾高束,手臂上搭着一条萧栖迟的披风,并一条面纱,站在马厩外。 而一匹已装配好马鞍的黑鬃骏马,正在他身后不安分的来回踱步。 萧栖迟不解上前,问道:「哥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23145154」「褚淮」投下的地雷,好开心!爱你们~比个大心心~ 感谢小天使「粥粥」浇灌的营养液,搂住啵唧~ 第37章 许上云见她来,只笑,却没有说话。他走上前,将手里萧栖迟的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又给她戴好面纱。 萧栖迟看着他的动作,只觉不解。给她穿戴妥当,许上云上下检查一番,抿唇一笑,伸手拂了一下她的髮髻,而后一步跨上马,向她伸出手来。 萧栖迟仰头看着夜幕中,马背上的许上云,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眼里的温柔如蜜糖般化不开,似蛊般吸引着她。 萧栖迟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将手伸给他,一蹬脚踏,被他拉上了马。 萧栖迟上马后,许上云转头对一众婢女太监道:「你们不必跟着,留后门便是。」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副面具,戴着脸上,将萧栖迟圈紧在怀中,拉转马头,一同离府出门。 萧栖迟看看许上云脸上的面具,若她没记错,这面具上绘着的图样,是神戏二十八星宿中的毕月乌。 一府的人看着萧栖迟和许上云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这若是换做旁人,他们无论如何都得跟着,可眼下,带他们公主出门的人,是公主府曾经的侍卫首领。那就、那就……不跟了吧? 许上云避开有夜市,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在少人的路上,带着她快马急行。 街道两边的商铺楼阁,从两侧倒流而过,就连心情都跟着开阔了不少。秋夜的晚风,拂过萧栖迟的脸,如瀑的黑髮被风拂起,缠上她身后许上云的脖颈。 她不由侧头,抬眼看向身后的许上云,恰好仰视着他。川流而过的街景,如幻梦般毕月乌的面具,再兼他玄衣悬剑,提缰纵马的模样,萧栖迟脑海中忽地出现神戏中对毕月乌的描述——戌从官,季神也,毕星神主之。季神姓桑,名公孙,带剑,衣白毛单衣,毕星神主之(注1)。眸光愈发无法从他面上收回。 纵马风疾,萧栖迟没法儿问去哪儿,许上云面容隐在面具下,目视前方,专心护着她赶路,也并未多言。 约莫过了半刻钟,马蹄渐缓,汴京繁华的飞檐楼阁皆被远远甩在身后,许上云带着她,上了一处野菊遍野的山坡。 不多时,便见一片繁星璀璨的夜幕,宛如巨幅画卷般,立在山坡外。 中秋刚过半月,正是无月之时,繁星璀璨夺目,如梦似幻,打小深居简出的萧栖迟,一时便被这星夜吸住了眼。 许上云从马上跳下来,伸手亦将萧栖迟扶了下来,见四下无人,方才取下面具,低头看向身侧的她,含笑道:「晚霞坪不止晚霞美,夜里也很美。」 萧栖迟目不暇接的看着夜幕下的繁星,眼如一泓清澈的深潭般,倒影着星光点点。 她身为公主,曾经住在宫里时,自是没有机会外出。分府出宫后,基本也会在天黑前回府,而前世和裴煜逃亡的路上,东躲西藏,哪有什么心思留神景色呢?自是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星夜。 萧栖迟傍晚因刘嬷嬷打扰,而郁结的不快,在此刻尽皆散去。她唇边化开一个笑意,转头看向许上云,贊道:「真的很好看。」 说着,萧栖迟握住许上云的手,拉了他便往视野更开阔之处走去。秋夜风凉,卷着野菊浅淡的清香略过鼻息,他们二人一路到了最高处。 许上云屈膝坐在地上,本想着公主尊贵,想让她坐在自己腿面上。怎知他未及开口,萧栖迟已挨着他侧身坐下,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了他的肩头上。 许上云头微侧,低眉看向她,唇边漾开一个笑意,深邃而缱绻。 萧栖迟忽地道:「我还本想着,傍晚时出来,让婢女们准备好酒跟果子。但是现在瞧着,好像就我们俩来更好。」 许上云笑,取过她一只手合在掌心中,「那臣还要感谢刘嬷嬷,若不是她打岔,殿下怕是要带好些人出来。」 萧栖迟轻嘆,神色有些暗淡,看起来像是个做错了事,颇有些自责的小女孩,她开口道:「这若是从前,我肯定会只想我们两个人。但是现在……上云,我好怕,我好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不再是公主,所以我就想带好多好多人在身边。」 说罢,她復又一笑,枕回了许上云肩头,「但是你在我就不怕了!」 许上云敏锐的察觉,她这话,仿佛和他一直查不清的那件事有关,念及此,许上云探问道:「殿下为何怕自己不再是公主?」 听他这般问,萧栖迟清澈的眼里,如深潭溢水般漫上一圈泪意,她看了看朗夜无月的星空,忽地道:「一个月有三十天,但月圆只有一天,可见不圆满才是常态。人生就更不相同了,一生若能得一次圆满,已是万幸之幸。」 就好比她的前世,竟是连半分圆满都不曾拥有。 许上云听罢,见又没问出什么,只得暂将此按下。但萧栖迟这句话,他深以为然。但他觉得,他已有万幸之幸。他曾以为,萧栖迟这辈子于他而言,都是永远触摸不到的星辰。可是现在,他不仅能拥抱她,还能亲吻她,得她依赖和全心的信任。 第95页 思及至此,许上云唇边笑意更深,认真道:「若殿下想要的圆满,与臣有关,或许并不难。」 萧栖迟闻言看向他,忽地想起那日在月老庙,他曾跪于月老像前,对她说「殿下,你有。」眼神如此刻般深邃。 他从不似当初的裴煜般,那么大胆又无顾忌的一倾而下。但是他却会稳稳接住她每一份情感。当初裴煜的爱热烈,但是和裴煜在一起,患得患失。 许上云却不同,前后两辈子,他的所作所为,即便她想质疑,却都没有余地。萧栖迟忽地就很想知道,前世她死之后,许上云去了哪里? 念及此,她开口问道:「上云,假如我不再是公主,又被人蒙蔽,为了照顾别人的心情而要求你离开。你走之后,会去哪里?」 许上云想了想,回道:「如果是从前的殿下,殿下让臣走,臣会走。但臣想……隔个一年半载,臣还是会去远远看看殿下。」 萧栖迟闻言眸光微动,若他隔个一年半载会去看她,却发现她已死,他会如何? 这一刻,萧栖迟好想知道答案,但她无从得知,只得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后,她忽地问道:「那现在的我呢?」 许上云听罢,抿唇一笑,修长的指尖揽过她的鬓髮。类似的问题她已问过几次,但他还是耐心答道:「赶臣都不走!」 即便听过几次了,但每次听他回答,萧栖迟还是觉得心里满足,她手忽地搭在许上云手臂上,问道:「上云,晚霞坪的星夜,你曾经来瞧过吗?」 许上云点点头:「很多年前,但那一次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听他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萧栖迟忽地想起自己的经歷,而她对许上云的进宫前的往事,也是一无所知,便问道:「能说吗?」 许上云正欲开口,萧栖迟又忽地道:「哥哥,别再叫我殿下了,你也别再称臣。」 许上云眸光微动,而后应下,方才开口讲述道:「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到汴京。我隐约记得,家父在地方上,是个小官。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逝世,家中还欠下一大笔债。」 萧栖迟听罢蹙眉,心疼道:「什么缘故呢?」 许上云摇摇头,眼底似有一分对自己的懊恼,嘆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家中常有人来,那些人凶神恶煞,他们每次走后,娘都会哭。再后来,妹妹忽然高烧不下,娘也开始咳嗽。然后娘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让我走,能不能活看天命,让我再也不要回去。」 萧栖迟心揪得愈发紧,问道:「莫不是时疫?」 许上云依旧摇头,眉心微蹙,「不知道为何,别人都记着四五岁时的事,但我……来汴京之前的记忆,都变得非常模煳,只剩下一些很零星的画面。」 也不是很好的回忆,忘了也好,记着也是为难自己,萧栖迟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许上云笑,两手后撑,半仰在草坪中,挑眉道:「在汴京,我险些被收留我的那家『好心人』,卖去宫里做了太监。」 萧栖迟闻言愕然,不由朝下看去。许上云伸手遮了下她的眼睛,揶揄道:「别看,在的。」 萧栖迟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问:「再后来呢?」 许上云笑笑道:「知道真相后,那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挣脱四个控制我的成年男子,还打伤两个。再之后,就被路过的韩纪韩大人看见。他问我是不是习过武,我说没有。他就说我身上有股劲儿,是习武的好苗子。便带我回去,安排进了侍卫处,接受训练,大概习了三年,再然后……」 许上云看向萧栖迟,唇边含着笑意,萧栖迟恍然明白,接过他的话,「再然后,就是我母妃过世,父皇给我选玩伴,挑了你,还有其他几个小侍卫,小婢女。」 许上云点点头,纵然他忘了幼时的很多事,但他记得,他曾有个妹妹。所以那天见到萧栖迟,她的眼泪,就莫名成了他心上的一把锁,他只想守护这个姑娘。 但又与他妹妹不同,见到萧栖迟的那天,他的心中就多了一份奇妙的渴望。渴望她待自己,比待别人特别些。渴望一生都不离开她。 萧栖迟看着他的眼睛,好奇道:「上云,我看你书柳体、善写意,好多种兵器都会,教养那般好,我之前以为你出身大家。没想到,你幼时竟这般艰难。可既如此,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会?」 听萧栖迟这般问,许上云似是想起来什么极不堪的回忆,神色间微有些躲闪,但转瞬便又恢復一如既往的坦然,狡黠道:「这可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萧栖迟连忙扯住他的胳膊,急道:「为什么不能说?好哥哥,我想知道好久了!」 这是许上云第一次拒绝萧栖迟,连连摇头,无论她如何撒娇恳求,他都不透露一字半句。 最后被她缠得没辙,干脆扯下她的面纱,拖住她的脖颈,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上去。 许是怕她挣扎开来再问,他今日这个吻,远比之前要强硬霸道的多,竟给萧栖迟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好像她和许上云之间,曾经他一直处于地位下风的情形,悄然发生了变化。今晚的他们,更像是一对彼此平等的爱侣。 纵然理智上,萧栖迟更喜欢与相爱的人平等相处,但这样的转变,却也带给她一些烦心的担忧,一些强烈的不安全感。 第96页 她好怕,与她地位渐渐趋于平等的许上云,未来也会像裴煜一样,在患得患失中,让她越来越得不到,让她受得伤害也越来越多。 念及此,萧栖迟心里一慌,本能的压制欲起,她忽地按住许上云的肩头,用力将他按倒下去。 许上云上身一重,双肘撑在了地面上,微有些发愣,不由从亲吻中睁眼,仰头看着横跨在自己身上的萧栖迟。 萧栖迟亦睁开眼睛,微离他的唇,与他对视片刻,忽地俯身,衔住了他的唇锋,手捧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舌尖主动撬开他的唇,大胆的与他纠缠在一起。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吻他,许上云脑中有一瞬的白,随即不管不顾,手臂箍紧她的腰,双手交错拖住她的后背,与她一同浸入这令人如坠幻梦的甜蜜里。 而在汴京城外的小镇上,离开公主府的裴煜,带着那两名又聋又哑的随从,在一名碾玉匠家中。 碾玉匠看着裴煜拿来的那一块刚切好的翡翠,连连称赞,「公子好眼光啊,这是一块极好的玻璃种。」 裴煜客气的笑笑,毕竟是一国皇子,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只问道:「若要将此打磨成梳,要多久?」 碾玉匠答道:「要不了几天。」 然,裴煜又道:「若是我请老先生教授,我亲自打磨呢?需要多久?」 他如今本就财产不多,购置这块翡翠已是倾己所有。但就算如此,这与萧栖迟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值钱东西。 财力不足,便只能心意凑了。所以他想着,亲自打磨这块翡翠,做成一把梳子,以梳为聘,作为他给她的信物,以及承诺! 碾玉匠微微皱眉,而后道:「那得看你悟性。短则十几日,长则几个月吧。」 说着,碾玉匠起身,从旁取过一块平常的玉石递给裴煜,说道:「这和翡翠硬度差不多,你可以先拿它练练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四千,我的猫生病了,我时不时得去看看他,放不下心,码字就有点儿坐不住,等我猫病好了,恢復大肥章。 注1:戌从官,季神也,毕星神主之。季神姓桑,名公孙,带剑,衣白毛单衣,毕星神主之。——百度搜来的,具体出处没找到。 第38章 裴煜伸手接过,在碾玉匠的教授下,从描形开始,一步步去尝试,做那把他心目中,想以此为聘和承诺的玉梳。 然而,这活儿看别人做赏心悦目,到了自己手上,很实在的让裴煜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手不听脑子使唤。 碾玉匠给他的第一块玉料,描完形,刚开始打磨的没多久,就被他弄坏了。 碾玉匠笑,又给他拿了一块不值钱的玉料,让他再试。裴煜说好低头继续再来,这一晚,一直折腾了很久,他方才休息。 就歇在了碾玉匠家,他打算玉梳做好前,暂且不回公主府,等回去后,直接给萧栖迟一个惊喜。 在碾玉匠家呆了两天,从早到晚不停歇的学,用废四五块玉料,他方才摸着些门道。但是十指已在水中泡的发白,再兼打磨,已是破了一层皮,时不时还会出血。 碾玉匠摇头笑嘆,劝裴煜若不然算了,这样下去,等玉梳做好,这双手怕是也要受大苦。 他还将自己的手展示给裴煜看,十指上全是老茧,还因长期沾染粉末而有些泛白。他跟裴煜说,没有这样一双手,做玉梳怕是会很吃力。 然而裴煜却拒绝了,夜里让带出来伺候的人,给他处理下,第二天復又继续。 第三日,裴煜还在用不值钱的玉料练手,心里惦记着萧栖迟,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宫里回去。 中午吃过饭,他随行的两个太监,又聋又哑,无法吩咐传话,不得让送他来的公主府马夫,回了一趟公主府,去看萧栖迟是否回府。同时,顺道让马夫帮他带回去一张花笺,以表惦念。 萧栖迟收到马夫送来的花笺后,看了看,而后问及裴煜去了何处。马夫说在一个碾玉匠家,不知要做什么。 知道他没有胡乱去做些什么,萧栖迟也懒得多问,让马夫将花笺带回去,并让他告诉裴煜,她还未回府,省得还得跟他互写花笺。 裴煜不在的这几天,公主府和温家,已着手开始准备萧栖迟和温行玖的婚事。他不在正好让萧栖迟正大光明的准备,少了很多麻烦。与此同时,温家对外放出温行玖伤了脸的消息,以方便到时许上云代行成亲礼。 余下的日子,公主府里外愈发忙碌,而裴煜则浑然不觉,挖空心思,都在想法子怎么尽快将玉梳制好。 就这般用那些不值钱的废玉料练了十日有余,他总算是做出来了一把像样的玉梳。整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在碾玉匠的指点下,拿起购置好的翡翠,才开始正式制作起来。 连日来从早到晚的不停歇,让他十指上,到处都是磨破皮的口子,指缝里也全是打磨时沾上的玉料粉末。原本白净修长的十指,眼下已全部泛白,好似在面粉里杵了一下,同那碾玉匠的十指相比,也不遑多让。 就这般,一直到他离开公主府的第十六日,那翡翠玉梳,才初见模样,接下来,他只需将梳齿打磨出来便好。若是明日顺利做好,想来他明晚就能回去。 然而他不知道,这日早晨,就在他压抑着激动地心,晨起后,继续专心致志打磨梳齿时,萧栖迟已经在宫里换好了婚服。 第97页 而许上云,亦于当日丑时,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到达温府,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以公主府当值中贵人的名头,替温行玖换上了婚服。而温行玖本人,头一晚,就已经被送到公主府中。 待吉时到,许上云戴好事先准备好的半面面具,遮住脸,出门骑上高头大马,前往皇宫行成亲礼。 汴京的街道上,两边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人,毕竟公主下降,这样的盛况,无数人都想亲眼目睹。 许上云骑马走在迎亲队的最前,在汴京百姓的瞩目中,一路往皇宫而去。 他的心一直动盪不安,一面为即将与她同行成亲礼而感到高兴,一面却也因娶她之时,名分上不是自己而遗憾。 终归是顶着温行玖的名字,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在未来,能以他自己的身份,重新迎娶她。 萧栖迟换好婚服和妆容后,便依礼去上香告祖宗,而许上云那边,也算着吉时到了宫中。 萧栖迟被扶上轿辇,启程往许上云那方而出。 重新坐在这成婚的轿辇上,萧栖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记忆仿佛和前世六年前成亲之时重叠起来。 她记得,那时成亲前,她对温行玖,只是因温太后等人的描述,以及遥遥一见,而有些好感。 成婚那日,与她而言,虽有欣喜,心间却不见期待和幸福。在和裴煜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中,她每一日都梦想着成为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边,无数次重回成婚的画面,但是新郎换做了他。 那时她想,如果能嫁给裴煜,那一天,将会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天,她一定要记住裴煜那天的样子!最好,她能将那天所有的情形都画下来,牢牢的保存在最珍贵的地方。 想着画下来,萧栖迟忽地想起,许上云房中见过的一箱子画像,而轿辇也恰好转了宫道,路的尽头,便是身着婚服,长身玉立的许上云。 许是前世有同样的心情做例,这一刻,萧栖迟骤然共情到他画那一箱子画像时,所包含的热烈感情。她忽地鼻头一酸,当即便湿了眼眶,望着许上云的方向,唇边挂上一个深深的笑意。 她本以为,今日这成亲礼,与她而言,不过只是像寻常外出一般,当做生活中一点小插曲,便可就此揭过。 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许上云,忽然就觉得,她应该用心去对待这场成亲礼。 若是这一生,她能阻止大周灭亡,或许她就会顶着这场虚假的姻缘,过完一辈子。即便许上云这辈子都不离开她,但他们之间,想来是不会再有机会,去举办一场独属于他们的成亲礼。 那么今日,就是唯一的机会了?即便与她成亲的人,名份上不是许上云,但与她行礼之人,确确实实只有他。 念及此,萧栖迟忙深吸一口气,吞了嗓中哽咽,亦将泪意收了回去。 她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自己曾经的模样,想从现在这些无法控制,又变幻莫测的自我中,找到一个最美好的样子,然后用这个样子,去和他成亲。 可是她恍然发觉,她竟是想不起,曾经的自己,面对这样的场面,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她想用最好的一面去迎接他,可现在的她,内心里全是张牙舞爪的丑陋,她要怎么给他最好的一面?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他面前,一时愈发的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她慌乱无章之际,许上云已警惕的察觉。 他依礼上前,行礼后站在了萧栖迟身边,而后对萧栖迟低声道:「无论你什么模样,在我眼中都是最好的。」 萧栖迟闻言,恍然从杂乱无章的惶恐中惊醒,侧眼看向他,看着他半幅面具下,从容含笑的面容,忽觉他那股不动如山的力量也到了她的心中,整个人慢慢安定了下来。 许上云拉开自己身后花轿上的轿帘,重新将萧栖迟请了上去。 萧栖迟路过他身边的剎那,与他四目相对,会心且缱绻的笑意,在他们眼底溢散开来,流入心间。 萧栖迟忽地感觉,轻松而又幸福的与他成亲,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昌阴长公主的大婚之礼,在汴京如盛世大殿般举行。而裴煜,却还窝在城外碾玉匠的家中赶工他的玉梳。 裴煜还坐在院中工具桌的桌边,低头认真打磨。再有五齿,这把玉梳就可完工。 他抬头看看天色,见已至黄昏,不由微嘆,看来今晚做完,然后赶回去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念及此,他不再多耽误时间,继续低头去做梳齿。 看着手中即将成型的玉梳,裴煜唇边笑意渐深。 他记得他小时候,有次父皇诞辰,新来的女官为他束了很好看的发,他想打赏她,便随手将手里的梳子递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隋娘娘却拦住了他,对他说,梳子不能乱送,尤其是给女孩子。 他问为什么,隋娘娘告诉他,因为梳绾青丝,而青丝最缠人。缠得是心思缱绻,缠得是枕上娇酣。若送梳给女子,就意味着想要和她纠缠一辈子,想要她作为一生之伴。 是对未来的盼望,也是定情的承诺! 从那天起,他就记住了隋娘娘的这番话,不能随意送梳于人。他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待他,也不会有人会想让他生出一生只以她一人为伴的想法。 但没想到……裴煜唇边笑意愈深,即便十指已经疼到麻木,但他还是格外高兴。 第98页 估计明日玉梳便能做好,待明日,他再派人去问问她有没有回府。 若是未回,他还想再呆一日,在梳头上,刻上一双大雁。一来,他的字寒羽,便是出自孤雁。二来……大雁是忠贞之鸟,寒羽有了她,便不再是孤雁,而是「此处栖迟」。 如此想着,裴煜愈发期待的紧,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把玉梳呈给她,更想向她说出自己打了十几日腹稿的话。 他再也不用压制的自己的感情,他一定要告诉她,他到底有多爱她。要让她知道,她是他毕生唯一的梦想。 而就在这时,碾玉匠的老婆从城中关了铺子回来,进院后便朝裴煜打招唿,「公子,还没做完呢?」 裴煜抬头看看,回以一笑,復又看回自己手上,手下活儿未停,说道:「快了,兴许再两日功夫,就能完工。」 碾玉匠老婆将买回来的菜往井边一放,自己坐在小马扎上,边开始摘菜,便对裴煜和自己丈夫说道:「诶唷,你们俩这几日是忙得没出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啥。今日昌阴长公主成亲,那场面哟,真是看花我这老婆子的眼。」 裴煜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间浑身麻.痹,近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问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曾老师-英语培训、学龄前启蒙」投掷的地雷,谢谢老师hhh,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稳透」「48116421」「曾老师-英语培训、学龄前启蒙」「拥有一个姓名」浇灌的营养液,比个大心心~~~ 第39章 碾玉匠家的婆子闻言,以为裴煜是没听清楚,自顾自地摘着菜,笑着道:「昌阴长公主啊。今日我还远远的瞧了驸马一眼,模样俊得吶,当真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小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碾玉匠家婆子的话,仿佛从千里外传来,缥缈的落不进裴煜的耳中,他只觉心恍如雷击般震颤不止。 裴煜缓缓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梳齿尚未打磨完的玉梳,怔愣片刻,随后疾步朝门外走去。 出了门,裴煜直接解下马车上套着的马匹,横跨而上,未套马鞍,就这般驾马沖了出去。 两名随行的太监不解其意,追出来后见裴煜已走,一时更不知自己是该留着等,还是该跟着走。倒是马夫先反应了过来,挥挥手示意两名随从上马车,重新绑了仅剩的一匹马,往裴煜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昌阴长公主府内,萧栖迟和许上云刚饮罢合卺,行完结髮礼。 许上云看着那两捋剪下的头髮,被人用红绳缠绕系定,心到底是愈发的热。 到此,一切礼毕。毕竟是公主成亲,温家需要宴请的宾客,都在温家,公主府里行完礼,几位太妃便启程回宫,公主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玉色楼中,只剩下萧栖迟和许上云。 髮饰很重,人走后,萧栖迟便先坐去了梳妆檯前,命婢女来给她卸装饰。而许上云,则趁此机会,将装着他们结髮的匣子,贴身收了起来。 待萧栖迟卸完妆发,揉着被坠了一天的头皮,朝他走来,望着他的侧影,调笑道:「夫君,你怎还不摘下面具?」 说着上前,摘下了许上云脸上的那半幅面具,贴进了他的怀里。许上云失笑,顺势将她揽在臂弯里,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道:「可惜是顶替温行玖……」 萧栖迟望着眼前的他,踮起脚,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对他道:「那又如何?我知道我嫁的人是谁,也知道是谁同我饮合卺,是谁同我结髮。」 许上云沖她抿唇一笑,伸手抱住了她,轻抚她的长髮。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或许人就是贪心,得到一点,就妄图得到更多。起初听她说,让他代行成亲礼,他想,能这般实现一次心愿,也算了无遗憾。 但是后来这些日子,他们之间的羁绊和感情越来越深,真的到了代行成亲礼的这天,他却已经无法满足于仅仅只是顶替温行玖行这个成亲礼。 他希望,他能光明正大的重新迎娶她。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许上云的妻,他才是她真正的夫君。而不是对外人来讲,温行玖是她的驸马。 许上云心间有一瞬的迷茫,他要到什么时候,又要以什么方式,才能真正的迎娶她? 萧栖迟却不知他所想,她今生所求不多,保住大周,保住自己的公主之位。至于其他方面,只要别不断的下沉,能维持住现状,便已是万幸之幸。 她头蹭蹭许上云的脸颊,在他耳畔问道:「哥哥,我们新婚之夜,你就打算只这样抱着我吗?」 她已经能想像裴煜回来后,听到她成亲消息的震惊与心痛。那时她骤然得知裴煜成亲时,心有多痛,有多震惊,满满的期待被打成齑粉后有多无望,她记得一清二楚。 若是可以,她还想像他一样,在跟她承诺过绝不会碰太子妃之后,骤然再弄出来一个孩子。 虽然咽不下当初那口气,但她也绝不会糟践自己,她唯一能接受成为孩子父亲的人,唯有许上云。左右这辈子,只要许上云不负她,她也就只有他。 许上云闻言心头一紧,随即便觉她的气息,如温热的小蛇般缠着他的耳畔脖颈,缓缓往他唇边攀来。 心中的落寞尚未褪去,这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新婚之夜,在名分上,她并未真正的属于他。 第99页 而且她现在……情绪反覆,骤惊骤惧,心性不定到仿佛随时都会变,并不是她将自己交给他的最好时候,日后她若后悔了怎么办? 思及至此,许上云便暂时没有回应。萧栖迟觉察到,心间不由起疑,他若是如他所说那么喜欢她?为什么现在却无动于衷?还是说,自己叫他顶替别人成亲的行为,终归是惹了他厌恶? 许是她心底深处,也很不贊成自己的现在的一些做法,总是会担心许上云会不会也厌了她,毕竟他心里爱的,是曾经那个萧栖迟。 那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萧栖迟眉心皱上一层涟漪,语气脆弱如冰,「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许上云闻言微惊,「怎么可能?」 萧栖迟闻言,眼神愈发可怜脆弱,鼻尖几乎与他碰在一起。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目光却不断在他面上逡巡,低语道:「可你一点儿也不想要我。爱一个人,不就是会很拼命的想得到她吗?」 许上云的心愈发紧,唿吸也微有些急促,他握着萧栖迟纤腰的手愈重,「不是不想,是不能……」 听罢这话,萧栖迟攀住他的脖颈,身子贴着他蹭了上去,整个人因垫脚愈发站立不稳,带给他的冲击反而愈发的强,一浪接一浪的洗劫着他的理智。 萧栖迟绵软的声音,对他来讲却是无限的蛊惑,「为什么不能?你喜欢我,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这句话如魔王的咒语般缠着他,而萧栖迟也与他越贴越紧。 而就这时,她微凉的指尖,无意拂过他的耳垂,恍然如电击般,击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许上云忽地用力,将她紧嵌在怀,在她唇上吻了下去,抱起她便压倒进了榻里。 他的双臂很有力,稳稳拖着萧栖迟,落榻时连些许震颤都不曾有。萧栖迟未及反应,他火热的吻已离唇往她脖颈处而去,浓郁的表达和爱慕,让他的动作既迫切而又落定温柔,如层层攀升的潮涨,将她的理智和感情都在渴望占有中淹没。 情爱如浪,亦如缠人到死的蛊。一旦相拥在怀,便再也捨不得松开。萧栖迟手攀着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唤:「上云……」 他微微抬眸,修长的手在她衣衫外摸索,混乱的气息卷着他浑雅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我在……」 而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被打断,抬头望去,随即便听外间有婢女急急道:「回禀殿下,六殿下忽然回府,匆匆往玉色楼而来,我们都拦不住他,马上就要到楼下了。」 萧栖迟不由皱眉,许上云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下心绪,而后道:「我去净室躲躲。」 说罢,许上云从榻上起身,捡起方才蹬掉的长靴和解开的腰封,一併带着进了净室。 萧栖迟看了看净室的门,不耐烦的轻嘆一声,从榻上下来,对镜整理仪容。 而裴煜,此时此刻正站在玉色楼二楼的楼梯口,再往前一步,便是入她闺房的珠帘。 他被粉末染白的手中,还攥着那把未完成的玉梳。尚未打磨平整的稜角,划破了他的手,滴滴鲜血顺着手掌的缝隙流下。方才骑马急行,牵动他肋骨处的旧伤,眼下已是疼得站不住脚。 可身上的伤再痛,都抵不过他此时心里的痛。 一路赶回,看着街道上因公主出降,洒满的水尚未干。等回来,看着公主府装点的大红喜色,看着玉色楼到处的喜庆吉祥,心里就像被刀剜过一般疼。 就在半月前,他还在梦想着和她在一起,还在做着和她携手一生的梦。可此时此刻,她却就这么和旁人成了亲,没有徵兆,甚至都不曾与他言说半句。 即便自相识以来,心一直在向她靠近,但他们之间处境相差巨大,他本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她有过多的纠葛。 可分明是她,是她一遍遍的告诉他,要有信心,要让她看到坚持的价值,是她恳求给他们彼此的感情一个机会。 分明、分明都是她强烈的爱如骤雨般一倾而下,可为何在他真的打开心扉,要勇敢的想去与她放手一搏的时候,她要这般亲手碾碎她给他编织的这场梦?为何一定要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给他如此之大的重击? 裴煜紧紧盯着那扇门,脖颈处青筋凸起,眼眶泛着血色般的红,脚下像被灌了铅一般凝重,比起他匆匆赶回来的急切,眼下竟是不知该如何进去。 他本以为,他会冲到萧栖迟的面前,让她给他一个说法。可是……真的到了玉色楼,眼前浮现的,都是这些时日来,她对他的每一个好。 小巷相救,倾心照看,为隋娘娘奔波,甚至与亲姐姐起龃龉,被那般误会……所有这些好,他有心,他感受的出来,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现在驸马一定也在里面,她已成亲,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他这样贸然闯入,那么于她而言,名声,半生的幸福,都会因他而毁于一旦。 她对他那么好,即便此时此刻他心字成灰,怨恨、不甘与浓郁的爱死死纠缠在一起,却还是做不到对她恩将仇报。 肋骨处的旧伤愈发的疼,和着胸腔里阵阵传来的剧痛。不甘、心寒、怨怼、浓郁的爱……如此之多的情绪和感受,都在他心间戏嚯张扬。裴煜捂着肋骨处的伤,扶着门框,缓缓跪倒在地,他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这么辛苦。 第100页 此时此刻,他多想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和她有任何纠葛。可一旦想起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她,会和她失去一切羁绊,竟是比叫他死还要难受。 想继续无所顾忌的爱她,她却已和旁人成婚;想放弃她,不再爱她,却让他的心如被凌迟般剧痛。 爱不能爱,不爱又放不下,这一刻,痛到他,只想以死去逃避这撕扯着他,足以将他撕裂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kk」「喜娃」浇灌的营养液,比个大心心呀~~ 第40章 裴煜尚在珠帘外徘徊,不知是去是进。而萧栖迟,已整理好仪容,命婢女掀开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头上髮饰已卸,但华贵的正红色曳地婚服,却依然穿在她的身上。她双手交叠,随意搭于腹前,曳地的裙摆,好似浴火凤凰的羽翎般,在她身后无声的绽放。 一直守在外间的婢女,早已觉察到楼梯口的动静,见萧栖迟出来,向她行个礼,眼风朝身后侧的楼梯口瞥了一眼,而后復又看向萧栖迟。 萧栖迟会意,那双含着无限春波的柳叶眼一瞥,朝裴煜的方向看去,缓缓走向那方。 珠帘轻晃,萧栖迟復又往前走了几步,方才看见捂着肋骨,靠跪在门框边,额汗森森,唇色泛白的裴煜。 萧栖迟从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如此被抽掉灵魂般的灰败神色。不对……想来她自己脸上也有过,只是她未曾瞧见罢了。 看着裴煜这般的颓败,萧栖迟本以为自己会很畅快,可自己经歷时的记忆,却更加清晰的甦醒。 在她最爱他的时候,满怀期待着等他实现承诺的时候,这样重的打击,有多痛,有多不甘,她都明明白白的感同身受。 他的心里,一定像当初的她一样困惑。为什么明明自己本不愿产生过多的纠葛,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织梦。又为什么,在自己终于如他所愿的那般敞开心扉后,他又要做出那么令人痛彻心扉的选择。 然而萧栖迟也知道,眼下比这更痛苦的,是想继续肆无忌惮的爱,却不能,想不爱,却又根本放不下。这种足以将人的心生生撕裂的拉扯,能将人的痛苦逼到极致。 而面对这样的痛,甚至连怨恨都做不到,无论是当初的裴煜,还是现在的她,都曾让对方感受到过真诚的好。面对这样的伤害,还是不愿否认对方的人品,不愿给对方扣上江湖骗子的名头。 最终的结果,只有打碎所有痛,拼命而一言不发的自己吞下,尽力的去消化,又承受着它如阵痛般的甦醒。 她明白,此后的每一天,裴煜都会如当初她的一般,将蜜糖混着刀刃吞下,在绝望中期待,在期待中品尝无法消解的痛。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她每每因此和裴煜吵架的日子。起初,他还会哄着安慰,让她的情绪短暂的平復下来。 但是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口子,全身心的信任便很难再有。每每裴煜不在别苑的夜晚,怀疑和心痛就会甦醒。她忍不住去想,在东宫的裴煜,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会与太子妃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惊惧和坐立难安的痛苦便会袭来,再见面便是询问,可再怎么问,得到的答案她也无法验证,信任便无从而来,只剩下反反覆覆的重复这个过程。 裴煜从耐心的解释,到后来直接的回怼,跟她说:「就这么一件事,你何必总抓着不放?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问,拿出来说。木已成舟,这么小心眼,至于吗?」 萧栖迟的手骤然攥紧,让她痛不欲生的事,在裴煜眼里不过尔尔,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有多痛。 想不再因此跟他争执,她却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想试图说给他听,他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明明有嘴,却比哑巴还要憋闷。 现在,终于换他沦落至此,想来,他已经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自己当初有多痛。那么……就这么一件事,裴煜还会如他当初所想的那么认为吗? 「裴煜……」萧栖迟开口轻唤。 裴煜身子一怔,抬眼朝珠帘内看去,但见萧栖迟一袭正红色华贵曳地婚服,隐在串串珠帘虚晃的空隙里,美得像从天落凡的神女。 她怎么出来了?她不是该和驸马在一起吗?为什么还敢这样无遮无拦的在房中唤他? 此时此刻,见到出来见他的萧栖迟,裴煜心里竟有一瞬的欣喜,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其实还有转机? 念头刚落,裴煜的心復又灰暗下去,无论有什么转机,她和旁人成亲已是事实,他不该继续再去做那些不实际的梦。 万般情绪,强烈交织下的痛,復又清晰的袭来,从他心间,一浪一浪的冲上头脑。 他扶着门框起身,忍着肋骨处的剧痛,握着玉梳的手,掀开珠帘,朝萧栖迟走去。 他的目光,不断在萧栖迟那张妆容精美的脸上逡巡,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就是他连月来倾心以待的人。更不敢相信,这个身着婚服的女子,是几个时辰前,他还以为的上天给他的最好恩赐。 萧栖迟一言不发,静静欣赏着裴煜如灰般的神色,看着他缓缓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扣住了她的双肩。 裴煜双唇微颤,那双眼中,包裹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可到了最后,他薄唇微启,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第101页 这三个字,他问的干涩又艰难,萧栖迟眼中蕴上一层泪水,流出一丝心疼,轻声唤道:「裴煜……」 裴煜眼眶发红,捏着她双肩的手更紧,声音沙哑,「明明是你说,要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明明是你先招惹我,明明是你先答应,你会为我们的感情努力,去想法子解除婚约。为什么?」 「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裴煜的眼愈红,听声音已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爆发,「你怎么能这么毫无徵兆的忽然成亲?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得不到你的重视?既如此,你又何必招惹我?何必用那些话来逼迫我接受你?当初就让我死在小巷里不好吗?」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若是从来不曾期待过,从来不曾盼望过,又怎么会有此时此刻的痛彻心扉? 听着裴煜一句句的质问,萧栖迟忽地失声落泪,手攥紧了他的衣襟,整个人脆弱的宛若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她哭着道:「对不起,是我失约,裴煜对不起。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太后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我根本无力反抗。我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长公主,我的命都攥在太后母子手中,我有什么能力去左右我自己的婚事?真的对不起……」 眼前的萧栖迟,哭得声嘶力竭,攥着他衣襟的手根根泛白。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感情消亡,心中竟是痛到窒息。 诚如萧栖迟所言,纵然贵为皇嗣,但是他们根本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如果太后强硬,她确实也无法反抗。一时间,裴煜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责问,强压着心头的悲愤,只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快?」 萧栖迟哽咽道:「其实太后一直在催,但是我知道温行玖有心爱之人,而我也为了你,一直在拖延。直到姐姐回来的那段时间,你日日早出晚归,我以为你要和姐姐走,要离开我,我真的很心灰意冷,再兼太后催得紧,我便应了下来。」 裴煜闻言,眉心深深蹙在了一起,不由垂下头去,他復又抬眼,沉声道:「我说了无数次,我和你姐姐什么也没有!甚至我为了你,和你姐姐断了所有联繫,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萧栖迟哽咽着摇摇头,「当时那种情形下,你让我怎么信?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没用了。但是裴煜,你信我,我绝不会和驸马有任何亲密之举!」 说着,萧栖迟抬手指向里侧空荡的房间,郑重对裴煜道:「我与驸马相看两厌。你看到了?今日大婚,但玉色楼只有我一人!我和驸马因太后的权力被绑在一起,我们已说定互不干涉,以后他会住在别的院子里,不会踏足玉色楼一步。」 说着,萧栖迟泪水復又涟涟落下,紧紧抓着裴煜的衣襟,痛哭道:「裴煜,我知道你捨不得离开我,我也舍不下你。不过只是一纸婚书,不要在意了好不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和驸马有夫妻之实。除了那纸婚书,我们还是我们。」 萧栖迟满含泪水的目光,紧紧锁在裴煜脸上,眼里满是祈求。裴煜见状,忽地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贴着他,而后道:「给我!现在。给我便信你!」 里屋净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条缝,许上云面容冷峻,神色似躲在暗处狩猎的野狼,他悄然抬手,从净室桌面上随手拿起的小香盒已夹在两指间。 说着,裴煜俯身便朝萧栖迟的双唇压去。眼看着躲不过了,萧栖迟本想生受了这次。怎知裴煜嗓中忽然一声闷哼,因俯身压到今日骑马而再伤的肋骨,痛到冷汗森森,松开萧栖迟,伸手撑住一旁的小桌,方才勉强站稳。 许上云见此,放下手,重新关上了净室的门。萧栖迟亦是松了口气,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早早换了裴煜的伤药,让他伤势一直不见好,不然像裴煜这样的人,一旦强势起来哪里压得住他? 萧栖迟忙俯身扶住他,急急关怀道:「你可还好?」 「呵……」裴煜却一声轻笑,满是自嘲。 这一刻,他当真是身心具痛。他方才深觉,命运对他的嗤笑,已如细水般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一处。眼下就是想拥抱自己最爱的人,都这般不济。但凡他稍有些能耐,怎么会受这种伤?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嫁于他人? 裴煜手撑着桌面,看不到他身侧的萧栖迟,自是也没看到,她唇边那嘲讽且又满足的笑意。 「来人!」萧栖迟朝门外唤到,随即吩咐道:「快送六殿下回房,再将大夫也请过来。」 很快,一群人鱼贯而入,小心翼翼的将裴煜扶了出去。萧栖迟看了眼净室的门,不易察觉的轻嘆一声,陪着裴煜一同下楼。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许上云方才从净室中走出来。他的衣衫已经重新穿戴整齐,目光越过屏风,望着外间尚在晃动的珠帘,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先小虐下,怡个情,真正的大虐还在后头。 第41章 回了东厢房,一众婢女太监扶了裴煜在榻上躺下,大夫紧随而至,替裴煜看伤把脉,萧栖迟则一直守在塌边。 半晌后,大夫起身,萧栖迟忙问道:「他如何了?」 大夫行礼回道:「回禀殿下,按理来说,已两月有余,六殿下的伤怎么也该见好,不该因一趟骑马又伤重至此。但是眼下瞧着,竟没半点起色。」 第102页 萧栖迟闻言亦是蹙眉:「可是用药不好?什么药对他的伤最好,大夫你尽管说,我一定全部找来。」 大夫嘆息摇头:「老夫的药和方子都没问题,许是六殿下身体底子差的缘故,我再加些补元气的药进去。」 说着,大夫便去一旁重写方子,萧栖迟补话道:「劳烦大夫。」大夫起身行礼,重新提笔坐下。 萧栖迟命众人退后些,自己走上前在裴煜身边坐下,而后道:「以后别再这么冲动,自己的身子要紧。你别担心,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裴煜轻笑,将目光移去了一旁:「多谢公主殿下。」 听裴煜这般疏离的说话,萧栖迟眉眼微垂,示意众人退下,而后伸手握住裴煜的手,说道:「你还在怪我?」 裴煜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目光依旧看着别处,对萧栖迟道:「我如何怪你,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明白……」 他理解,在太后的威压下,她无力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而这件事,也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和萧栖迟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说白了,她这样的身份,不是他这个如狗般的质子所能肖想的。他没有能力去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而她也反抗不了太后,他们之间的感情,近几年之内,都无法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谁能接受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有别人?她毕竟已经成婚,以温家那样的家世,会不催嫡子吗?毕竟是夫妻,命运也会将他们绑在一起,他们会一同出入各种场合,一同生活。久而久之,还会相对冷漠吗?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赌这个未知。 如果继续下去,他预见的到,以后的日子,对他来讲,每一日都是折磨。只要她片刻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可能就会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跟驸马在一起。 分开,然后相互忘记,对他们来讲,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萧栖迟看着靠在枕上,望着房梁的裴煜,而后道:「你理解我,但你不接受是吗?」 「是。」裴煜回道。 萧栖迟忍住泪水,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哽咽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不会与驸马有任何亲密之举。他有心爱之人,我同你说过。除却这纸婚书,我们还是我们,你为什么不肯予我半分通融?」 裴煜自嘲一笑,继续和她在一起,像以前一样?那他成了什么?外室?还是男宠?即便如今身陷囹圄,但他还不至于糟践这份倾心以待的感情。 裴煜深吸一口气,眼神如一片死灰,声音平静到毫无波澜,「这些时日,感谢长公主殿下相助,裴煜铭记于心,来日自当涌泉相报。待伤势见好,我自会回顺圣驿馆,愿公主千岁安康,无忧亦无惧。」 「裴煜……」萧栖迟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裴煜你别冲动,你再好好想想。」 裴煜抬手,臂上稍一用力,从萧栖迟手中拽出了自己的衣袖。萧栖迟本欲继续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他手上的血迹,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 萧栖迟忙一把拉过他的手,问道:「你手怎么了?」 裴煜低眉,看了看自己还一直握在手中的玉梳,才发觉手心被玉梳未磨平的稜角划破,心底自嘲的笑意愈加浓郁。 「不劳殿下费心。」他正欲抽回手,却被萧栖迟牢牢握住,扳开他的手指,「你别这样,你手受伤了。」 怕那玉梳也伤到她,裴煜终是没忍心,松开了手,未完成的玉梳沾着他的血,静静躺在他手心中。 萧栖迟问道:「这是什么?」 裴煜侧头看着别处,没有说话。萧栖迟看到那翡翠的形状,忽地意识到什么,问道:「你这十几日不在,就是去做这把玉梳?」 裴煜没有说话,半晌后,方才抬眼看向她,说道:「对。我本来想,亲手做好这把玉梳,将它送你。眼下看来,殿下并不需要。」说着,裴煜復又将目光移走。 萧栖迟闻言,捧着他的手,忽地抬眼看向他,眼里盈上一层泪。 前世的裴煜,从不曾送过她什么玉梳。梳绾青丝,青丝缠人。缠得是心思缱绻,缠得是枕上娇酣。送梳于女子,送的是终身之约,是白首永携。 时至此时,萧栖迟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前世的裴煜,根本就不曾真心的想过一辈子只和她在一起。而现在的这个裴煜,才是真正的爱她。 思及至此,萧栖迟重新合起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推回去,而后起身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先让大夫给你看手伤。」 裴煜闻言,苦笑着道:「不必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长痛不如短痛。 萧栖迟停下脚步,侧身转向他,问道:「你想好了吗?」 裴煜低声平静道:「想好了……」 萧栖迟復又看了他片刻,没有再多说,沉默着离开了裴煜的房间。裴煜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伸手盖住了眼睛,喉结微动,泪水终是从指缝中滑落。 萧栖迟来到院中,望着漫天的长夜,忽地泪如雨下。 她竟不知道,前世的裴煜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更不知道他最初说要娶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她那么爱他的时候,他不曾给予她这么一片真心?为什么前世那个全心全意爱着的自己,不曾得到过他赠与的玉梳? 而前世那个裴煜却再也找不到了,这就意味着她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也让裴煜一点点的痛彻心扉,可为何,那些死死纠缠在心的不甘和绝望,却不见一点点的消解,反而让她困惑越来越多? 第103页 她仿佛看到,那只恶鬼忽然变得更加嚣张起来,如鬼魅般从周围的黑暗里朝她爬来。 萧栖迟的眼神从寻常的悲伤,逐渐变得惊惧,如堕幽冥般开始左右逃窜。她越来越惧怕,忽地止了泪水,提裙甩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朝玉色楼许上云在的地方跑去。 一上玉色楼,她便急急唤道:「上云,哥哥,上云……」 许上云一直坐在里间的椅子上等她,一听她这般慌张的惊叫,面色一惊,忙起身出来相迎。 堪堪绕过屏风,萧栖迟便扑进了他的怀中,拼命的往他怀里躲,一双美丽的眼惊恐的四下乱看,「哥哥,护着我!抱我!」 许上云忙将她护进怀里,安抚道:「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别怕。」 一听到他的声音,萧栖迟的恐惧渐渐散去,随即手攀着他的双臂,整个人软了身子,缓缓朝地上坠了下去。 许上云一惊,忙随她一起蹲下,将坐在地上的她,小心护住。她脱力的靠近他怀里,呢喃道:「好累啊……」 许上云伸手,托住她的脸颊,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方才裴煜和萧栖迟的对话,他在静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知道她在骗裴煜,可听着她那么用心的挽留他,他的心间仍旧酸涩难忍。 他感受的到,萧栖迟对裴煜没有爱,但是裴煜在她心里,却有很深很深的羁绊,深到连他这个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人都嫉妒。 他已经能够确定,她性情大变,所有的这些惊惧,反覆,疲乏,全部都与裴煜有关。 老鼠,大梁天牢,裴煜,还有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替死的大梁贤妃萧晚迟。这所有的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繫?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许上云怀里的萧栖迟,终于渐渐回了些力气,抬眼看向他,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歉意:「哥哥对不起,今天本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本该只和你在一起。」 她眼里如此小心的歉意,让许上云的心骤然一疼。她本是公主,她远不必对任何人这般小心的讨好,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又经歷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许上云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重重印下一吻,而后坦然一笑,对萧栖迟道:「我知道,殿下现在有很要紧的事做,我们不着急。你更不必担心我会离开,我们之间的事,放在以后再说。等你解决完和六皇子之前的恩怨,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再把欠下的一切慢慢补全。」 左右这辈子,无论好与坏,无论她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都不离开她。与其让她一边应付裴煜,一边还要顾及他的感受,倒不如放他们的事以后再说,慢慢等便是,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萧栖迟听罢他的话,微微咬唇,她明白许上云的意思,他是想,将他们之间的事,放在以后再说。也就是说,眼下,他不会再和她,有比现在更亲密的行止。 虽然心头隐有失落,但萧栖迟明白,这样一面和裴煜纠缠,一面却又和他谈情说爱的行为,对他很不公平。 他也是人,再大度,看着她和裴煜说那些话,还是会心里难受。人这一辈子,遇上一个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很难,她不能挥霍许上云对她这般宏大的包容。 念及至此,萧栖迟没有再说任何话反驳他,只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探问道:「那我以后夜里,还能去你房里找你吗?」 第42章 许上云笑,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而后道:「照旧。」 他曲起食指,刮一下萧栖迟的脸颊,接着道:「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处理完放不下的事。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捨弃你已经给我的?不进反退,我捨不得。」 萧栖迟悬着的心落地,甜甜笑道:「那就好。」 许上云亦是沖她抿唇一笑,「地上凉,先起来。」说着,许上云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绕过她膝下,轻轻一提,就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放在了贵妃榻上。 萧栖迟顺势亦拽了他在贵妃榻边坐下,俯身枕在了他的膝盖上,而后问道:「今晚你在净室里,想来都听到了,也看到了。我那么哄骗六殿下,你会不会怕?会不会觉得,我也会那样哄骗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的那些经歷,现如今的她,时而拿不住自己的情绪,时而又毫无底线和负担的玩弄情绪,连她自己都有些真假难辨。 她不知道这样的一切,看在许上云眼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虚伪的人,进而厌烦她? 许上云听着萧栖迟的问题,不由低眉失笑,手拂过她的鬓髮,而后道:「殿下是不是在哄骗我,对我来说,重要吗?」 萧栖迟闻言一愣,抬眼看向许上云,「为什么不重要?」 许上云眨眼,想了想,而后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想,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无论你骗不骗我。」 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心头忽地一盪,起身抱住了他。被萧栖迟身子的重量一压,许上云便半躺在了贵妃榻的扶手上,她爬在他的身上,贴着他的唇边说道:「上云,你怎么这么好?」 直到现在,萧栖迟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许上云的内心真的有很强大的力量,不动如山,包容万象。 每个人都在意自己会不会被欺骗,但他却不会。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怎么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第104页 就拿对她的感情来说,他想要的就是在她身边。能拥有更多时,他会义无反顾的抓住。而不能拥有时,他也不会有怨言,退回她身边做侍卫便是。 所以对他来说,是否哄骗不重要,甚至可以耐心的等她解决完和裴煜的事。 萧栖迟看着眼前面容俊逸的许上云,目光愈发着迷,他如今也就只有十九岁而已,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她忽地想起那夜出去看星星,许上云跟她讲起幼时的事,他险些被诓骗做了太监,可他居然能挣脱四个成年男子的控制,并且还打伤两个。 这不仅得有势在必得的主见,还得有韧劲,甚至还得足够聪明。想来那么小的他,不是靠蛮力打伤的那两个人,一定是巧用聪明,随机应变。 念及至此,萧栖迟愈发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清瘦的脸颊,而后甜甜道:「我怎么现在才看到你的好?哥哥,我好喜欢你。」 许上云蓦然看向她,神色有些怔愣的僵硬,但随即笑开,笑意自心底而来。他伸手,将萧栖迟揽进了怀里,气息缭绕在她耳畔,「我也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 从见到她那天起,他便嚮往她的高贵,想触碰她身上的光,可他又发现,高贵如她,却又那么的脆弱,会躲在角落,哭着问他是不是也想娘亲。 她在他心里,就好似一尊琉璃塑成的神女,光洁珍贵又一触即碎。作为男人,他无数次的渴慕过将她的高贵压于身下,看她因他而陷入情.欲的娇态。但作为爱她的人,他又是那么想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最好是连一点难过的情绪都不要有。 可是现在……许上云拥着她,心头有些黯然,是他没有护好她,甚至连她何时遭受了那么多令她惊惧之事他都不知道。 想着这些事,许上云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唇贴着她的鬓髮,闭目轻嘆。 萧栖迟未曾察觉,这一日又是成亲,又是应付裴煜,她只觉乏困的紧,在许上云怀里呆了会儿,便觉困意来袭,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上云听到怀里的她,传来平稳的唿吸,抿唇一笑,没再挪动,示意婢女熄了灯,就这般睡了。 而裴煜,在大夫重新给他固定了伤处后,便将所有人的都赶出了屋,自己一个人呆在幽静的房间里。 但凡萧栖迟的面容闪过心间,他的心便阵阵生疼,像被刀剜了一般剧烈。 可他还无法控制自己想她,几乎每时每刻,这些时日来的一点一滴,都在他心间来回拉扯。今日之前,他有多满足多幸福,此时此刻就有多痛多疼。 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断了牵扯,可夜愈深,他就愈发疯狂的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这才慢慢回忆起来,今日她一直在跟他解释,即便是他说出那么决绝的话,她也反覆的在挽回。 试问若换做是他,被人送于那么决绝的话,自尊心怎么会允许他反覆挽回?若不是真的爱他,她做不到挽回那么多次。 可最后……她问他真的想好了吗?他说想好了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是不是真的放弃了? 思绪至此,裴煜恍然意识到,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羁绊就要彻底结束于此?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他忽地起身,忍着肋骨处的伤,跌跌撞撞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朝玉色楼的方向看去。 但见玉色楼烛火已灭,她约莫已经歇下,裴煜的心一下便陷入某种空洞。 他今夜辗转反侧,片刻都不得安宁,她却已经歇下,是不是在她心里,根本就不在乎他? 还是说,她虽然睡了,但是躺在榻上,还是同他一样难受? 可念及此,裴煜忽地垂下了目光,他去探究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已经成亲,他现在及时跟她分开,忍过一段时间的痛苦便是,再想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裴煜伸手,復又关上门窗。可看不到玉色楼,仿佛又少了一件与她相关的东西,让他心中的空洞愈发巨大。 裴煜扶着窗扉,在窗边呆立了很久。拼命用理智压制情感,不断地告诫自己,长痛不如短痛,狠心和她切断联繫,对他们二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煜挣扎徘徊了许久,终是松开了窗扉,就这样吧,就到此为止吧。 他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可忽然又瞥见矮柜上,那个花瓣已经干枯的蔷薇小人,萧栖迟那日的一颦一笑,復又在眼前清晰的浮现,又是一阵如撕裂般的痛。 心中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他低头,十指插.进发间,用力捏住。髮根被拽的生疼,可还是无法压制内心深处的痛。 他索性扔掉枕头,躺平在榻上。睡觉吧,睡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就不会这么难熬。 可他明显错了,这一夜,他睡得极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全是萧栖迟。 一会儿是曾经的画面,一会儿是她告诉他解除了婚约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她和驸马亲密出行的画面……现实和幻梦,担忧与期待,全部交织在一起,在骤喜骤悲中,让他这一夜过得极为痛苦。 第二日天未亮,裴煜便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在塌边呆坐了许久,忽地起身,也不顾伤势,拿起桌上的酒壶,揭开盖子,便仰头灌了下去。 这一日,他不知喝了多少酒,滴米未进。他本以为,昨晚没有睡好,再多喝一些酒,总能不省人事,总能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第105页 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喝了那么那么多酒,已经走不动道,头也晕的起不来,但是他的脑子,居然还是那么清醒。 清楚的记得萧栖迟的样子,也清楚的记得萧栖迟已经成亲的事实。醉酒中,裴煜拿起那把未完成的玉梳,想将它毁掉。 他握着玉梳,正欲朝地上砸去,可他忽然又下不去手。若是砸了,那么便再也送不出去了。 可他转念一想,还送出去做什么?眼下干脆利落的斩断关系便是。念及此,他狠下心,将玉梳摔了出去。 「啪」一声脆响,玉梳短成两截。 裴煜醉眼看着地上的玉梳,看了片刻,復又起身,抓起矮柜上那个干枯了的蔷薇小人,扔进净室的铜盆中,全部用脚踩碎。 这是当时萧栖迟送他的那一船蔷薇,这个小人,曾给他指路。他收着这个小人好久,即便都干枯了,他都捨不得扔。 眼下,玉梳已碎,蔷薇也已败,能断的念想他都已经断了,该忘了吧? 屋里的酒基本已经被他喝完,浑浑噩噩的躺在了榻上。不知过了多久,人慢慢清醒过来。 时至此时,他才悲哀的发现,他做了那么多,折腾了那么久,时间却是连晌午都没有过。 什么是度日如年,裴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放下狠话与她分开,这才仅仅一夜,便已是这般光景,这往后的日子,他要怎么活啊?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找口井一跳了之。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会为了爱去殉情的人,但心间巨大的痛苦,睡着会来折磨他,醒着也会折磨他,喝醉没用,断掉所有念想也没用……好像只有去死,才能让他不再这么痛。 晨起后便喝得酒,晌午过后,基本已经醒了大半,他却还是找不到半点排解痛苦的方式。 心里的痛反而越来越浓郁,他疯狂的想知道萧栖迟的消息,疯狂的想见到她,疯狂的想问问她,他说分开之后,她有没有惦记他? 这百感交集的痛苦,越来越清晰,裴煜的心也愈发压抑。他忽然起身,嘶吼着,一把将桌上的所有酒壶杯盏全部扫到了地上。 这还不够,他不顾伤势,又一把掀翻了桌子。紧接着,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没能倖免,全部被他疯狂的砸烂推到。 伺候他的那两名太监不明所以,只知道主子还伤着,不能这么大幅的活动,他们忙去找萧栖迟。 裴煜余光见他们推开门,往玉色楼而去,心忽地平静了一些,仿佛他发这一阵疯,就是为了把萧栖迟引来。 想着她或许会来,他竟然就不那么痛了。 他这才自嘲失笑,原来她才是缓解他剧痛的良药。更悲哀可笑的是,从跟她说分开到现在,居然连一日都没有,可他却仿佛度过了一甲子那般漫长…… 原来他,一刻都不能没有她啊。可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爱的人成亲?为什么啊? 裴煜一面嘲笑着自己,竟这般不济,面对如此的失约和伤害,他竟然还是一丝一毫都放不下她。一面却又担忧着,恐惧着,不知道萧栖迟会不会来。 但同时,心里却也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们是真的相爱,若她真的如她所说那么爱你,一定会来找你,你难受,她也难受。他莫名的觉得,她一定回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见萧栖迟带着一群人,急急出现在灌木丛深的羊肠小道上。裴煜的心,彻底安定下来,那种足以让他以死逃避的痛,终于渐渐消散。 萧栖迟急急赶来,走到门口,正欲进去,却忽地止住脚步,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有些震惊。 可当她看到裴煜的时候,震惊更甚。一屋子的酒气,显然今早鬍子也没有刮,更没有打理束髮,仅仅只是隔了一夜,他整个人竟已颓败到仿佛失去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萧栖迟微微提气,跨进了门,同时开口道:「裴煜……」 裴煜扶着桌案转身,原本布满血丝,如死灰般的眼,在看清萧栖迟面容的那一刻,灌上浓郁的痛心和更加浓烈的爱意,整个人也如大病初癒般轻松了下来。 萧栖迟何曾见过裴煜这幅模样。前世的他,无论何时,都那么张杨灿烂,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能让她看到光明和希望。再困难的事,他也总有解决的法子,感觉他有用不尽的精力和智慧。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竟然会因为爱她,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模样。 酸涩与感慰同时出现在萧栖迟心间。酸涩的事前世的自己,那么爱他的却没能得到同样的爱,感慰的是现在的裴煜,终于体会到了她当初的痛苦。而那个被人抛弃,永远气短一截的人,终将不再是自己。 萧栖迟眼里满是心疼,缓缓走上前,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颊,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宛如九天之上飘来的梵音,抚平了他心里所有近乎致死的剧痛。 他唿吸一落,伸手,将萧栖迟紧紧抱在了怀里。头埋进她的发间,错落的气息,和温热的泪水,同时沾上她的发,久久无法平息…… 第43章 裴煜这样抱着萧栖迟,肋骨上的伤剧痛,但他还是捨不得放开她。 萧栖迟伸手捏住他的肩,对他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你还伤着,别再折腾自己,我先扶你躺下。」 裴煜伤处确实疼痛难忍,便依她所言,松开她,由她扶着,重新躺回了榻上。 第106页 萧栖迟正欲叫大夫来看,却被裴煜制止,他看着萧栖迟的眼睛,问道:「昨日我说完那些话后,你可曾难过?」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一夜未曾踏实。」 裴煜又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若不是他打翻了屋里的所有东西,那两个伺候的太监跑去通知她,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 有了前世的裴煜的做例,萧栖迟明白,若想让一个人患得患失,便是在他极度渴望知道答案的时候,将话说的模稜两可,由他去猜想。 念及此,萧栖迟道:「我以为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裴煜闻言心头愈发焦躁,他这一日一夜,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斩断和她的关系,可他根本遏制不住想要见她的心,若她也像他那么爱他,即便他说了那么绝的话,就能遏制住想见他的心了吗? 裴煜目光里满是忧心,復又问道:「若伺候我的那两个人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来?」 裴煜极是渴望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萧栖迟偏不正面回答,只笑着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转头对跟来的婢女们吩咐道:「收拾屋子,再去吩咐厨房,给六殿下备膳。」 婢女们依言去办,裴煜紧紧握住萧栖迟的手,生怕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再次问道:「你回答我!若我此番忍耐了过去,你会不会来找我?」 萧栖迟凝视了他的片刻,而后轻嘆一声,回道:「事已至此,我怕是这一生,都得和温行玖维持着这名义上的夫妻。我也不想离开你,但若你不能接受,我总不能自私的霸着你,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很好姑娘,成亲生子,而不是和我呆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萧栖迟句句为他好,裴煜细寻摸了半晌,方才喉结微动,问道:「你不会来找我是吗?」 萧栖迟神色黯然,「我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裴煜的心一沉,也就是说,面对他说分开,昨晚她离开之后,再未想过来找他挽回,如此反反覆覆,在徘徊里挣扎,忍受折磨的只有自己。 这个念头在裴煜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立马将其否定,甚至多一分都不愿深想。 萧栖迟为他做了那么多,对他那么好,他不该怀疑她对他的感情。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她和好,回到以前那样,不要因为他昨日说的那些话,而伤害到他们的关系。 念及此,裴煜復又紧盯着萧栖迟的眼睛,问道:「你当真不会和驸马发生任何关系?」 萧栖迟郑重点头:「当真!」 得了这个承诺,裴煜的心暂且踏实了下来。但其实,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再告诉他,毕竟已经成婚,若想毫无交集,怕是很难。 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他根本无法去验证真假。他看不到萧栖迟和温行玖如何相处,也只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比起如今她成亲的事实,显然失去她,带给他的痛苦要大得多。他真的无法承受这种痛。她既然说不会和驸马有任何亲密之举,那他便信吧。 离不开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尝试着不去想她已经成亲的事实,刻意的去忽视掉这些事实。 至于从今往后,他呆在她身边,是个什么古怪的身份,他也只能忍住不想。即便浑身不适,即便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但与失去她的痛苦相比,他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去消化和接受。 萧栖迟看着神色轻松下来,却又无奈嘆气的裴煜,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想走但是深爱,想留下但是膈应。她当真好想问问他,打碎所有痛和不情愿,再和着浓郁的爱往肚里咽的感觉,噁心吗? 念及此,萧栖迟微微低眉,忽地似又想起什么,朝裴煜摊开手,头微微一侧,俏皮道:「我的玉梳呢?」 裴煜闻言,尴尬的笑笑,看向地面,目光落在摔成两截的玉梳上。 萧栖迟顺势看了过去,见已摔断,轻嘆一声,走上前,亲自俯身捡起来,復又走回裴煜塌边坐下。将那两截翡翠递给他,神色间隐有落寞,说道:「嫁的人心里没有我,爱的人也想放弃我。原是我不配……」 「不是……」裴煜看着萧栖迟失落的神色,心骤然一疼。这一刻他当真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摔这柄玉梳? 他长这么大,做事从未后悔过。即便有什么事,事后才发觉不对,但他也会觉得这么安排亦有这么安排的好处,没什么可后悔的。但是现在,他真的体会到了后悔的感觉。 半个多月的功夫,除了睡觉便是打磨,才将这把玉梳做到这个程度。 他这半生,想送玉梳的唯有萧栖迟。姑且不说,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人像她这般待他。而且他也有感觉,再过几年,等他再成熟些,即便再遇到一个像萧栖迟一样的人,他也不会再有如今少年时般如此炙热的感情。大抵他这一辈子,想送玉梳,只想与她纠缠一生的人,也就唯有一个萧栖迟了。 这把玉梳,当真不该摔。 裴煜一声长嘆,从萧栖迟手里接过玉梳,对她道:「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说着,他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没有不配!你是我唯一想送玉梳的人,唯你,仅你。」 萧栖迟伸手,指尖拨开的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对他道:「昨夜没休息好吧?等下用过膳,你补个觉,我就在你屋里陪你,守着你,好不好?」 第107页 只要他伤着,不来对她动手动脚,她就愿意把戏做足,当初裴煜对她有多无微不至,她也会依葫芦画瓢。 裴煜听着心里一热,沖她抿唇一笑,点头应下。 而就在这时,正好厨房已经备了膳端进来,萧栖迟命人往榻上摆了小桌,亲自拿起碗筷,含着笑,一口口的餵他吃。 裴煜虽伤着,但不至于自己拿不了碗筷,这般被她餵着吃,委实觉得脸上烧得慌。可他偏生又格外喜欢,只得别别扭扭的低头去就。 待吃完饭,几名太监将裴煜扶进了净室,伺候他沐浴梳洗。半个时辰后,裴煜再出来,已恢復了往日的贵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等大夫来,重新给他换过药后,萧栖迟方才屏退众人去外间,扶了裴煜躺下,自己斜靠在他榻外侧,轻打着扇,陪着他安然睡下。 许是萧栖迟在身边的缘故,也许是累极了,裴煜很快就沉沉睡去。 萧栖迟看着裴煜睡着的侧颜,眸色渐渐冷淡了下去。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喜欢凝视他的脸。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看着他,便已感觉到万分幸福。 人世间的情感当真奇怪,曾经她爱他时,他不知将她当做什么。如今他终于如此深刻的爱上了她,但是她的心已冷到只剩下恨。 还有前世的许上云,在她忽视他的那些年岁里,默默给了她一腔如汪洋般的爱,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彼此相爱,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但当真格外难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意难平,那么多怨与恨的纠葛。 但好在,这一辈子,她不会再忽视上云,她有了一次拥有这份难得的机会。 如此想着,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 裴煜渐入深眠,睡梦中还残留着临睡前的画面。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梦中,睡在他身边的萧栖迟,换了身打扮。 装扮上看不出是公主,虽然依旧穿着不俗,但眉眼间的气质,远比现在要温婉的多。 她本是睡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可过了半晌,她鸦羽般的长睫微颤,落下泪来,声音里满是悲伤和失望,「裴煜……你骗我。一次又一次,我受够了……」 裴煜闻言一惊,正欲开口解释,可要解释的那部分,在脑海中分明是一片白,完全想不起要从何开口,他好像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睡梦中的他格外着急,拼命想记起更多的东西,却依然无法抓住,眼睁睁看着萧栖迟失望出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片天光中。 裴煜大口喘息着睁眼,入眼的却只有一片黑暗,身边萧栖迟也已经不在。 他这才发觉,早已入夜。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身,萧栖迟怕是已经回去休息。 他自己摸索着小心下榻,点上灯,屋中陈设映入眼帘。但见整个屋子俨然焕然一新,萧栖迟重新给他拾掇了一番,房中帐幔换了新的颜色,杯盏等物也都已换过,桌上还摆着一盆新开的绿菊。 这样的用心,他看在眼里,心中无法不暖。可与以往不同,刚有些许笑意在裴煜唇边绽开,他便会忽地想起萧栖迟已成亲的事实,心便紧跟着一疼,又是一声轻嘆。 他模模煳煳的意识到,这种绵密而又无法消解的痛,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紧紧伴随着他,若想结束,唯有和她分开。 这一刻,裴煜看着摇曳的火苗,似乎看到了他和萧栖迟,那个必定会分开的结局。 终是如他最初所想,所有的快乐,所有在一起时的幸福,都只是从她人生里偷来的片刻时光。终有一天,他们会回到各自的轨迹中,然后忘了所有爱与欢愉。 珍惜当下吧…… 第44章 余下的半个多月,裴煜因伤势反覆,再次如刚来时一般出不了门,萧栖迟便每日还如从前般,去他房里看他,陪他说话。 许是萧栖迟已经成亲,也或许是如今的裴煜到底年纪尚小,面对她这个已成婚的人,他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惦记着和她亲近,言行举止倒也规矩,省了萧栖迟不少麻烦。 但萧栖迟知道,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等他伤好之后,她若还继续这么演着,总有他情不自禁的时候,到时候再躲,必然会引起他的疑心。 一时间,萧栖迟愈发盼着谢非復抓紧到大梁,她好抓紧进行下一步计划。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个渐入冬的十月初,西风萧瑟的傍晚,北方予城,一身风尘且又狼狈的谢非復,被一队人马赶入了大梁边境。 谢非復跌入大梁边境后,整个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望着停在边境那侧的玄衣人群,眼里满是怒极之恨。他们各个斗篷帷帽,骑在高头大马上,宛若一个个地狱来的罗剎。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擦去额角的汗水,目光如鹰般盯着那群玄衣人。他万没想到,自他离开京城,陈太师会如此赶尽杀绝。 只是这一路来,他一直奇怪的紧,仿佛追杀他的不止一路人马,好像还有另一路。这一路人不仅追杀他,还杀另一路人,着实奇怪的紧,不知这路人是谁的手下。 不过幸好有两路人,他们鹬蚌相争,反倒给了他几次出逃的机会。只是眼下不知他的家人去了何处。 当初离开汴京后便被追杀,为了家人的安全,他只能佯装被冲散,和他们分开,只盼着他们的目标只有自己,家人安然无恙才好。 第108页 谢非復跑了许久,喉咙里像火烧一般的痛,他休息了片刻,正欲起身离开,暂入大梁保命,却忽见那群人忽然下马,挨个摘下了头上帷帽斗篷。 谢非復一时愣住,一张张刚毅的面容映入眼帘。 正中为首那人,看起来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端的是英气非凡。但见那人忽然遥遥沖他抱拳,朗声行礼道:「在下江韬,轻骑营都尉。隶属昌阴长公主府,领兵于许中郎将麾下。见过谢大人。」 一听昌阴长公主和许中郎将,谢非復忽地意识到什么,也忽地明白过来,为何这群人,追杀他的同时,会连另一群追杀者一起杀。 可昌阴长公主既然要救他,为何要这般派人追杀他?这一路,他被撵得如丧家之犬,沦落到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江韬见谢非复眼里隐有怒火,继续朗声道:「长公主殿下有言,陈太师实力雄厚,若不佯装追杀,乱其阵脚,怕是会祸及到公主府。殿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不能叫陈党察觉。谢大人,见谅。」 谢非復听罢这一番话,也明白了过来,萧栖迟确实不能正面救他。若是救,被陈太师察觉,陈太师一定会去查救他的人是谁。但是佯装追杀就不同了,不仅可以正大光明的杀陈太师的人,还可以让陈太师掉以轻心,以为他必死无疑。如此便不见得会去追查是谁还要杀他,毕竟陈太师的目的,就是让他死。 谢非復深吸一口气,只得行礼谢道:「多谢昌阴长公主相救。」 江韬看看他,从自己马匹上取下一个包袱,又从队伍里拉出一匹好马,将包袱绑在马鞍上,松开缰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便朝谢非復的方向走去。 谢非復会意,等马过来,忙上前拉住缰绳,復又看向江韬。 江韬再次朗声道:「谢大人,包袱中有盘缠,有雁京自己人的联繫方式。还有一封信,乃长公主殿下亲笔手书。谢大人看完信,想来就便能明白公主的一番苦心。」 谢非復闻言,连忙打开的包袱,将萧栖迟的亲笔手书取了出来,展开,细细读了起来,娟秀却大气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周百年,盛世昌平。然我朝忽失天佑,逢幼主,遇权臣。清正之风已失,朗朗干坤不在。 无知者尚梦太平浮生,有识者已见尸山血海。在下昌阴,虽一介女流,却不忍家国破灭,百姓失所。 辛大周尚有谢卿,孤怎忍卿枉死陈党刀下?孤无武周高阳之心,平生所愿,唯还大周朝堂清明,君圣臣贤,大周强盛,百姓安康。 然,若清陈党,必受内忧之苦。若大梁趁虚而入,则内外两忧。此番追杀,卿大可直言于梁帝,见罪于大周皇室及权臣,无力自保,祈请梁帝庇护。 卿心朗朗,腹才昭昭,弱梁强周,此重任,非卿莫属。孤唯盼卿入大梁,若得荣华权位,安富尊荣,勿忘育卿家国,卿乃周人!勿忘,勿忘! 谢非復看完整封信,手渐渐颤抖起来,心内血气蒸腾,热泪盈于眼眶。 原来,在大周,竟还有这么一位心胸可容四海的长公主。她看得见大周的未来,亦看得到他的赤子之心与能力。 她要整顿吏治,要肃清朝堂,但却担心一旦时局出现动盪,反倒被大梁趁虚而入,渔翁得利,所以便想让他去大梁。从内部瓦解大梁,以免大周徒受干扰。 而就在这时,江韬復又朗声道:「谢大人,殿下看重你的才华,本不想你以卵击石,想让你留在大周,一同绸缪。但你未曾听劝,眼下陈党已容不下你,如今只能让你先入大梁。殿下承诺,来日肃清吏治,必以国士之礼,迎大人还朝!」 「另外……」江韬又道:「您的家人,殿下已经替他们更换名籍,安排去了兴丘。兴丘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殿下的心腹大宫女,就在兴丘,她会照看好大人的家人。大人此去安心,我等在大周,静候大人,凯旋归来!」 一席话徐徐落定,在傍晚萧瑟的西风中,显得是那么力量沉沉,字字都重击在谢非復的心间。 这些时日来遭受的所有痛苦,齐齐涌上谢非復的心间。他本以为,翻案的计划失败,得罪陈党,怕是再也没有復起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昌阴长公主,已为他打开另一片天地! 若此番好生配合公主殿下,有生之年,或许不仅能实现肃清吏治的心愿,还能实现收復失地的心愿!清除威胁大周百年的障碍,扩大疆域,君临天下。 谢非復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他不得不咬唇紧抿,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 他忽将手中书信高高托举,恭敬跪下,西风吹散他凌乱的碎发,他望着汴京的方向,朗声而又坚定道:「微臣谢非復,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今以微薄贱命起誓,不破大梁,终身不还!」 说着,谢非復恭敬地拜了下去。 一众轻骑营的将士见状,心间亦升起浓浓的钦佩,于他们从军之人而言,发愿破敌者,如何能不受敬重?他们自发抱拳,遥遥向谢非復行礼。 礼毕,谢非復从地上站起来,拉住了马匹的缰绳。 将近一个月,任务终于完成,江韬眉宇间漫上轻松的笑意,他沖谢非復道:「保重!」 谢非復颔首点头,转身骑上了马,遥遥望了一眼身后的大周,往雁京的方向而去。 第109页 江韬等人目送谢非復走远,重新穿戴回斗篷帷帽,骑马返回了汴京。 他们一路快马兼程,六日后抵达汴京,第一时间将消息报给了许上云。 而许上云,依旧于当晚亥时归府。进屋时,萧栖迟已卸妆换了睡袍,抱着两只小猫在榻上等他。 见许上云回来,萧栖迟一如往常出来迎接,小猫般跳进了他的怀里,又被他稳稳抱回屋里。 许上云未来及将她放下,便对她道:「谢非復六日前已入大梁,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和殿下尚在雁京的人碰面。若隋选侍再暗中相助一番,想来他很快就能与梁帝见面。」 「真的?」萧栖迟眼前一亮,从许上云怀里窜下来,放许上云入屏风后换下厚重的盔甲。 而萧栖迟,则一面帮他将温在小炉上的羹汤端上桌,一面长舒一口气说道:「可真是太好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裴煜送走了。」 许上云换着裤子,从屏风后伸出头来,不解道:「殿下费这么大功夫,竟是要送他走?」 萧栖迟边往外盛羹汤,边得意挑眉,点头道:「嗯!不仅要送他走,还得让谢非復帮他做太子呢。」 许上云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在萧栖迟对面坐下,看着萧栖迟亲手给他盛的羹汤,唇边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羹汤,伸手递到了萧栖迟的唇下。萧栖迟会意,低眉凑过来,殷红的小嘴衔住勺子,将他餵来的羹汤喝下。模样如一只小猫,他看了心间愈发喜欢,唇边笑意愈发深邃。 给萧栖迟餵了两勺,他自己方才低头去吃,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题,颇有些担忧道:「若他做了太子,恐怕日后不好对付。」 「没什么不好对付的。」萧栖迟匆匆敷衍了一句裴煜的事,目光反倒在他面上流连,紧着便奇道:「上云,你比以前爱笑了,性子好像也开朗了很多。」 「有吗?」许上云佯装惊奇的挑眉,復又低头抿了一口羹汤,方才道:「我本来就是这样,殿下以前没空看我罢了。」 他幼时确实是比较开朗的性子,但后来,在她身边做侍卫没多久,那些琐碎的事发生后,他学会了低调,也懂得了在宫中当差,要藏起一些真实的东西。 萧栖迟听罢笑道:「哥哥,我以前真是一叶障目,竟没早些看到你的好。」曾以为裴煜张扬耀眼,如今看来,许上云才是真的心中有光。说着,她目光愈发在他面上流连。 许上云闻言,捏着勺柄,在羹汤中轻搅,动作越来越缓。这些日子,她常说喜欢他,说以前没发现他的好。但是有些事,他终归是没有跟她说过。 念及此,许上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看她,只望着羹汤,似随意般笑问道:「若殿下有一天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好呢?」 说着,他復又舀了一勺羹汤,目光似无意的从萧栖迟面上扫过,眼底还是有些许担忧。 萧栖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一股不安从心底袭来,眼里当即便漫上一层惊惧,忙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吗?还是说你以后就不对我好了?」 此话一出,许上云险些被羹汤呛住,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萧栖迟怒巴巴的看着他,在她眼里,他不好,只有不爱她! 许上云本想先试探下她的反应再说,怎知她想那么偏。只好解释道:「殿下这些日子常说,觉得看见我,就不怕黑暗了。殿下把我想得太好,我怕日后一旦你查到些事,会觉得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个样子,继而对我失望。」 听他这么说,萧栖迟心间的不安全感越来越重,离座起身直接到了他的身边,拽住他的衣袖,急急恳求道:「哥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过?和宫女私下往来过吗?」 「没有!」越说越离谱,许上云可被萧栖迟的想像力给惊到了。还试探什么啊,只好全盘托出,一把捏住萧栖迟双腕,将她揽进怀里,问道:「你记不记得李继忠?」 骤然听见这个名字,萧栖迟只觉熟悉,却想不起来。回忆了好半晌,才记起来,这不是当年她宫里的大太监吗? 萧栖迟点点头:「想起来了,他后来不是失足落井淹死了吗?」 「不是失足。」许上云眉眼微垂,淡淡道:「我杀的。」 萧栖迟有一瞬的怔愣,而后松了口气,锤了许上云肩头一下,嗔道:「你吓死我了!只要不是和别人往来过就好。」 许上云:「……」 看着萧栖迟眼里的惊惧散去,显然是安心了下来,许上云愈发不解,问道:「殿下听完这桩事,怎么看我?」 萧栖迟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侧头和他贴在一起,说道:「你那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只要你不骗我,不辜负我,你还想杀谁?我帮你。」 许上云闻言失笑,他的殿下,这是只帮亲不帮理吗? 萧栖迟忽地想起那次和他去看星星,她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会,什么时候学的,他却绝口不提。她这才发现,许上云身上秘密是挺多的,便问道:「那哥哥,你为什么杀他?」 许上云摇摇头,捏一下萧栖迟鼻尖,「不告诉你。」 以许上云的性子,他应当不会随意杀人。萧栖迟復又问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第110页 许上云抿唇一笑,摇摇头,说道:「他倒是想,只是未来及,便被我杀了。」 萧栖迟比他小三岁,记得已不是很清晰,便问道:「那时你多大?」 「去你身边不到一年,大概……刚十一?」许上云寻着记忆回道。 才十一,萧栖迟眸光微动,坐在许上云的腿面上,纤细的手捧着他骨骼分明的脸颊,问道:「你不怕吗?」 许上云轻嘆一声,回道:「怕过。有段时间夜夜睡不着,怕被发现,也怕他魂魄回来索命。」虽然长大后,便知道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但那时年纪小,却也是真情实感的怕过。 萧栖迟看着他英朗的眉眼,心里漫上一丝愧疚。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可她居然几乎不知道他经歷过什么。 她低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说道:「哥哥若是不愿说,那我便不问了。只是我希望哥哥知道,以后莫要再吓唬我。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若是和我在一起,你还要顾忌,岂不是到哪里都不得轻松。」 许上云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听她无比认真的说,他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心间一盪,揽着她腰的手復又紧了些。 萧栖迟看着他清澈又似坠入幻梦的眼神,心间愈发喜欢,復又低头去衔他的唇,可才堪堪碰到,她忽地又想起什么,忙抬头问道:「哥哥,你会不会嫌我太过黏你?」 毕竟自打罗映离开,只要和他两人相处,她几乎一直贴着他,像长他身上了一样。不是坐他怀里,就是坐他腿上,睡觉也要窝他怀里,起个身都要他抱才肯。 许上云闻言,唇边漫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凑到她耳边哑声道:「这个问题……先不回答你。等以后,殿下看过什么才是真的黏人,再来问我。」 萧栖迟闻言不解,「这还有真的假的啊?我要去哪里看?」 见萧栖迟问得真诚,许上云愈发觉得她可爱,心里更是喜欢的紧,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岔开话题道:「殿下等我会儿,我去沐浴。」 萧栖迟点头,直接从他怀里爬到榻上,自抱起了小猫,先钻了被窝。最近夜里已是很冷,萧栖迟本以为,冬天于现在的她而言会很难熬,她可能深秋就得煨上地笼。但没想到,现在有许上云在,他身上好烫,每天和他一起睡,当真一点儿不冷。 待他沐浴出来,方才一同歇下。钻入被衾中,自是少不了一番耳.鬓.厮.磨,二人都默契的将今晚裴煜相关的话题尽皆抛去了脑后。 直到第二日,萧栖迟都梳洗妥当,准备去看裴煜,方才记起来这桩事,忙换上一个欣喜的神色,去了裴煜房中找他。 第45章 裴煜也刚起没多久,梳洗罢,眼下大夫正在给他换药看伤。萧栖迟在外间等了会儿,顺道命婢女们去准备早膳。等裴煜换药妥当,正好可以直接吃饭。 约莫小坐了半刻钟,大夫便从里间出来,给萧栖迟行礼后退下。 萧栖迟瞥了那大夫一眼,进了里间。两名太监正在伺候裴煜穿衣,裴煜见她来,展颜一笑,说道:「今日好早。」往日她来,他基本已经换完药。 萧栖迟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裴煜的外衫,亲自给他套上。纤细的指尖捏着他的衣领,慢条斯理的帮他整理,而后含着笑意,挑眉道:「今日有桩要紧的事跟你说,先出来用膳,咱们边吃边说。」 「什么要紧事?」裴煜不解,被萧栖迟扶着到了桌边,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后,自己方才坐去了他的对面。 见二位主子坐定,婢女们便开始上菜,布菜。 萧栖迟未着急动筷,对裴煜道:「之前因为我的任性,导致你选择不再同姐姐联繫。裴煜,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拒绝姐姐,失去拥有助力的机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听萧栖迟又提起之前的事,裴煜微有些不自在,干涩的笑笑,低眉,而后对她道:「你别有心理负担,做出选择的人是我。能和你好好的就行,至于能不能回去,日后再说吧。」 萧栖迟听罢心内嘲讽,前世的裴煜,她稍有一点错处,便是责怪,随后趁机贬低,不是说她蠢笨,就是说她这个样子,居然还妄想借着几个逃出来侍卫,做出一番事来。 眼下他倒是通情达理,分明伤了他还要她别有压力,可见不是不会好好说话,就是不肯对曾经的她好好说而已。 萧栖迟喝了口茶润润,这才嘆息道:「关于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 「什么事?」裴煜不解道。 萧栖迟目光颇有些躲闪,拿起帕子点了点唇角,而后对裴煜道:「姐姐回去前,去求了太后和皇帝,也私下去求了陈太师,希望能带你一同回大梁。」 配裴煜闻言抬眼,纵然他不会再和萧晚迟联繫,但是听到她去求,也很想知道结果如何。毕竟日后他若想回去,也得有皇帝和这些大臣们的准许,他想听听他们的态度,裴煜忙问:「结果如何?」 萧栖迟摇摇头,回道:「都没同意。毕竟……质一载强一载。」 裴煜目光暗淡下来,苦涩的笑笑,也懒得再抱无谓的希望,自舀了一勺瘦肉粥来吃,但这粥下口,却也是索然无味。 「哎……」萧栖迟復又一声长嘆,方才缓缓道:「姐姐此次归国,便是因儿子早夭,得梁帝特许回来散心,她心情本就郁结。她原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若能带你回去,她还能有依靠,但几番求告失败,于姐姐而言不喾于雪上加霜。」 第111页 裴煜从萧栖迟的语气和所言内容中,听出一丝不祥,不由放下碗,抬头看向她。 萧栖迟眼眶微红,望着裴煜的眼睛,似有些不忍心,微微低眉,方才接着道:「启程回大梁的那天,路过汴河时,姐姐跳河了……又恰逢开闸放水,至今都没有找回来。」 裴煜闻言沉默,拇指在勺柄上磨搓,目光望着桌面久久无法回神。 这么多年来,萧晚迟是唯一让他看见希望的人,虽然他因萧栖迟拒绝了她,但是他心底有个感觉,萧晚迟不会轻易放弃他,即便暂时只能如此,但是未来三五年之内,或许还会有别的转机。 萧栖迟已经成亲,他不知道还能和萧栖迟在一起多长时间,但凡有朝一日他们分开,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和萧晚迟配合。 可是眼下……命运对他真的毫不留情,萧晚迟自尽,分明是将他心底一点希望的念想都给摧毁。 如今父皇已经年迈,若他不能趁父皇在世时回国,那么等新帝登基,又怎么会理会他这个幼时便为质的兄弟?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头。 他的人生,当真就这么绝望,连一点希望的念想都不给他? 萧栖迟看着裴煜沉默不语,也大抵能猜到他是个什么心情。毕竟前世,他趁大周覆灭回国,再到成为太子,期间都少不了萧晚迟的用心筹谋。 前世萧栖迟虽然和他在一起,但许多事未曾听他说过。很多事,如今细细想来,其实早已有蛛丝马迹。 比如,裴煜能成为太子,之前的太子去了何处?一直在梁帝身边,其他有皇位竞争力的皇子又去了何处?萧晚迟最后为何会因干涉朝政和皇子,数罪併罚,被梁帝关入天牢,还被恨到在她替代期间施以非人的刑法。 等等这些,足可见,在裴煜的人生中,萧晚迟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几乎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贵人。甚至可以说,没有萧晚迟,就没有前世的裴煜。 但是现在,萧晚迟「死」了,裴煜这一生将会有多悲惨,简直眼可见的清楚。 虽然眼下,裴煜已经很喜欢她,但这对萧栖迟来讲,远远不够。这点爱,还不足以在他被踩入绝境时,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还不足以让他看见,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模样。 思绪至此,萧栖迟伸手,握住了桌面上裴煜的手,而后对他道:「裴煜,之前阻止你和姐姐相见的事,你别怪我,我真的不想看到心爱之人和别的女人建立起那般牢固的羁绊。我知道你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你每日都和我开开心心的说话,从你脸上看不到半点忧愁。但是我知道,如今的处境,是你切肤之痛。」 裴煜闻言,眸光微动,她当真明白他,自己一些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裴煜听罢,纵然心里暖,但心情着实不好,只得强自一笑,对她道:「先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 萧栖迟却反握紧他的手,而后认认真真对他道:「你是我今生唯一所爱,裴煜,我不会让你受这囚徒之苦!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对错,也不知这件事的后果,更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进而失去你。但我爱你,今生冒此风险,为你做这件事,我不后悔!」 裴煜闻言愣住,但从萧栖迟认真的眼神中,听出了别样的东西,莫名担忧起来,怕极了她会伤及自己安全,忙问道:「你做了什么?」 萧栖迟收回手,眼神里有些惧怕,她提了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仿佛这个素来软弱的女孩子,为了他,做了一件远超其能力之外的事。 萧栖迟极力稳着自己声音,开口道:「当日因你隋娘娘一事,遣去大梁送信的人,我没叫回国,而是让他们留在了雁京。而前些日子,太后联合陈太师迫害忠良谢非復,我看到了机会,以你的名义将其救下,送去了雁京。」 裴煜大怔,似是意识到什么,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起,探问道:「以我的名义?」 萧栖迟点点头,「是,以你的名义!谢非復曾为大周重臣,你父皇一定会喜欢这个知道大周不少朝堂之事的人。但凡相见,只要他获取信任,必得重用!谢非復如今已对大周失望至极,他又视你为救命恩人,若等你回国,你猜他会做什么?」 裴煜心跳如雷,谢非復?大周那个以一篇《傲松赋》声名鹊起的廷尉丞?他看过《傲松赋》,谢非復的才华和心胸确实为人所惊嘆,不失为一代相才。 但他眼底还是有些许怀疑,不是怀疑萧栖迟的用心,而是怀疑谢非復的能力,真的能代替贤妃,成为他回国后的助力吗? 萧栖迟明白他的担忧,毕竟他又不知道前世的事,自然不了解谢非復有多大的能耐。他可是凭一己之力,逆风翻盘,以推翻一个皇室的雷霆手段,最终建立自己心之所向的人。 念及此,萧栖迟对裴煜道:「可惜如今大周主幼,权臣当道。留不住像谢非復这样真正的清风。我详细调查过,谢非復此人,为人正直,心有宏图与旷世之才。他如今视你为恩人,又恨极大周皇室与权臣,而你父皇若是肯重用他,必然也是为了对付大周,他们二人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你想想,若大梁欲同大周一争高下,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引质子回国!」裴煜霍然起身,脱口道。他望着萧栖迟,唿吸都不免有些急促,眼里已灌上一股浓郁的动盪。 第112页 萧栖迟点点头,「对,质子便是强与弱的象徵,无论你父皇在不在乎你,只要他想同大周一争,必然会从想法子争取你回国开始。等到时,我再同皇帝和太后晓以利害,想来顺水推舟,八成会放你走。」 「哈……」裴煜实在无法压制内心的激动,如松了口气般笑出声,随即又是泪如雨下。他真的不敢相信,幻想过无数次听到能回国消息的画面,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他不傻,他完全辨得出来,比起萧晚迟的囿于后宫的那些法子,萧栖迟的做法,做成的机会更高,且对他的帮助也更大。 毕竟后宫妇人的帮助,哪里比得上朝臣的支持?尤其还是谢非復这样的相才!萧栖迟此举,不仅给他了一个可落到实处的希望,还让他拥有了视他为恩人的大才。他能预见,但凡谢非復得了父皇信任,但凡他能回国,等他的,必然会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萧栖迟这么做,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对萧栖迟,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思绪至此,裴煜从激动中渐渐回过神来,对上了萧栖迟欣慰却又充满悲伤的眼。 他忧心,眉心蹙得道:「栖迟……若你是以我的名义将谢非復送去雁京,他必然不知你所为,会恨大周皇室。如今大周主幼,若我父皇要对大周不利,你……」 萧栖迟本想沖他一笑,但终是忍不住哽咽,捂着心口失声哭道:「裴煜,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成为大周的罪人。这些日子来,我日日在矛盾中挣扎,我是大周的公主,我本该事事为大周着想,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从我懂事至今,我从未在萧氏感受到过什么亲情和在乎,就连成了亲,驸马心中都没有我,仗着是太后的侄子对我视若无睹,和一个贱婢你侬我侬。」 萧栖迟哭得愈发难受,「我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守护江山?我为什么不能为我心爱的人做一件真正值得的事?会伤及国本如何?大周势弱又如何?我只想对真正爱我的人好!裴煜,我知道成亲一事,伤你至极,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是真的爱你,我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大周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大周可能会覆灭,我可能会成为阶下囚,再也做不了公主……」 萧栖迟走上前,紧紧攥住裴煜的手护在心口,恳求道:「你一定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更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情义!谢非復和你父皇,若有机会定不会放过萧氏,唯有你成为大梁之主,大周才能有一线生机,我才能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裴煜……你会变心吗?你会护住我吗?」 萧栖迟紧紧盯着裴煜的眼睛,眼里满是浓郁的盼望,宛如掀起的阵阵海啸一浪浪沖刷在裴煜的心上! 他未曾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一个人爱他,爱到赌上自己的国家和自己一生的荣华!与萧晚迟对他的利用相比,萧栖迟这才是不留余力的帮他,甚至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仅仅只是因为爱他! 当了那么多年政.治的棋子,裴煜如何不知,萧栖迟此番帮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甚至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倘若被大周百姓知晓,必然会背上千古骂名。 一旦她赌错,一旦自己是个靠不住的人,那么大周就会遭受重创,她身为大周的公主,又能好到哪里去?她这是把自己半生的幸福,还有毕生的爱,都像赌注般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她甚至没有把握会赢,只能恳求他,别辜负她。 她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又怎么能辜负她?又怎么会辜负她? 这一刻,裴煜深切的感觉到,萧栖迟一步踏进了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比之前还要深千倍百倍! 若说从前,萧栖迟于他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经歷,那么现在,萧栖迟于他,便是自己灵魂的另一部分。是哪怕他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的人,是毕生与他不分彼此,紧密相连,命运相裹之人! 裴煜看着萧栖迟,眼里的光愈发灿烂和坚定,今生有她,夫復何求? 他捏着萧栖迟的肩膀,郑重道:「我绝不辜负你!也绝不会让这件事后果,变得你无法承受。」今生今世,他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对萧栖迟有半句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34628870」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之前真的只算小虐,大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哈(嚣张) 第46章 萧栖迟抿唇,泪水如雨般落下,捏着裴煜的衣襟重重点头,显然是信极了他,已是将半生的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我信你!只惜我身不由己,已和温行玖成亲。今生我已不奢求能和你在一起,但能为我唯一挚爱做到这件事,无论结果是否如我所愿,我也无憾了。」 裴煜听罢,心间大受震撼。萧栖迟为他赌上一切,竟是在他身边连个名分都不要,甚至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无憾,意思是哪怕他做不成大梁之主,哪怕他失约,她身陷囹圄她也不会怪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单纯美好的姑娘? 裴煜又心疼又怜惜,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听着耳畔的她哽咽的哭声,手扶着她如瀑的长髮,心间反反覆覆只剩下一句话,得之我幸……得之我幸! 他在萧栖迟耳畔,低声且郑重道:「姑且不说你是我毕生所爱,即便是个不大熟悉的人这般帮我,我都不会让他竹篮打水。栖迟,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会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拼尽全力。」 第113页 萧栖迟从他怀里起来,认真地点点头,而后对裴煜道:「不知道谢非復那边要多久才能和你父皇见上面,等尘埃落定,最早怕是也得到明年开春,咱还是先稳着些,快来吃饭,不考虑这些沉重的事了。」 裴煜笑着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专心和萧栖迟一起吃饭。 吃罢饭,萧栖迟便藉口要去先找皇帝探口风为由,从裴煜房中离开。 而裴煜,在萧栖迟走后,取出那把断成两截的未完成玉梳,拿在手里反覆查看。 他眉心紧缩,眼底满是懊悔。砸玉梳这件事,现在是真的后悔,他从未这么后悔过,和萧栖迟刚和好那天就悔之莫及。 眼下还有什么法子补救?若是等日后送她更珍贵的东西也行,但在他心里,总是比不上这把玉梳意义非凡。无论是对她感情的诚挚,还是选择去做它的时间。 既是第一个想要真诚送她的定情之物,也是他今生第一次想要这么去爱一个人。 裴煜拿着断了两截的玉梳,手里边比划着名拼接,边锁眉想着法子。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回大梁后,先将这把玉梳没完成的部分完成,然后请能工巧匠,以修补的形式,将其做成金镶玉。 他其实应该早一点看明白,这把玉梳当初砸了就后悔,其实他的念头,和今日萧栖迟的念头是一样的。 萧栖迟说不管结果如何,为他做这些事都不后悔。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他这辈子能不能娶到萧栖迟,能不能真正和她在一起,他想送玉梳的人,仅她,唯有她而已。不该砸,无论她是否嫁于他人,做好给她便是。 做好决定,裴煜找出一个质地极好的匣子,以棉布将两块玉重新包裹,然后好生装在了匣子里。 想来等他再将这把玉梳送到她手上时,与它伴随而来的,还能有很多很多礼物,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要将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全部给她。 如此想着,裴煜修长的手捧着匣子,唇边笑意愈发深邃。 而萧栖迟,回到玉色楼后,分别写了两封信,一封装筒封漆,快马加鞭送去大梁给谢非復,一封则命人递去给宫里的梁靖城。 内容倒是简单,给谢非復的,无非就是给裴煜扯得那些慌。 让谢非復佯装裴煜为救命恩人,将其扶上太子之位。 在扶持裴煜的过程中,趁机肃清大梁朝堂中的势力,收拢不到裴煜麾下的人,便排除异己,削弱贬斥其中有才能者,最大限度的弱梁。 至于能收拢到裴煜麾下的那些,她自有办法,有朝一日,连同裴煜一起,一网打尽。 在这个过程中,谢非復是以正大光明的重整大梁朝堂,只需不断扶着裴煜上位,再给他收拢有才能者,到时裴煜不仅看不出来,恐怕还会对谢非復感恩戴德,信任有加。 在信中,萧栖迟将自己和裴煜的关系,以及对他扯得谎,全部交代的明明白白,只要谢非復看到,就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给梁靖城的那封信,更是简单,渔网撒了这么久,是时候收网了。太后、陈太师、几个有竞争力的皇子,凡是会伤及大周之本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而许上云那边,之前让他秘密训练的轻骑营,在签订生死状,以及几次任务之后,基本已经明白自己的职责。大周有难,要清权臣,弱大梁,而他们轻骑营,便是这场战役中,最锋利的刀刃。 他们直接听命于昌阴长公主府,受许中郎将调遣,除此之外,任何命令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平日里伪装成普通士兵混在军营里,一旦有事,方才秘密调离。 萧栖迟的信送进宫,到梁靖城手上的那天,是个阴天。天灰濛濛的没有朝气,西风亦瑟得紧。 梁靖城搬了椅子,坐在小皇帝的身边,手里端着茶壶,时不时地小口抿着,指点泰元帝批奏摺。 当他看完萧栖迟的书信,边将信点燃,边笑道:「时候是算到了。」泰元帝在一旁听见,未至一词,只当自己听不见,甚至连多一个念头都不敢想。 梁靖城玩儿着手上扳指,笑意玩味,终于是时候对陈太师动手了吗?这连月来,他虽已经把持泰元帝手里的一切,但深受陈太师掣肘,委实噁心又难受。 皇权在手,权臣再厉害又如何?兵权又不在他的手里,还不是任人宰割,嚣张什么呢? 而且萧栖迟的信中,也将谢非復入大梁的事交代明白,叫他必要的时候,配合谢非復。 看到此,梁靖城倒是犯了难,这公主对裴煜,到底是个什么感情?一会儿情真意切,一会儿又安排这种事折磨他? 梁靖城思索着站起身,如照顾弟弟般,轻拍一下泰元帝的后脑勺,说道:「陛下玩儿去吧,接下来的事,臣亲自来。陛下只需记住,无论谁来找你,只咬死不见。」 泰元帝眨眨眼睛,忙将手里的毛笔放下,问道:「我可以去打马球吗?」 「当然可以。」梁靖城眼风笑着扫过,「公主不是说了,只要陛下乖乖听话,不仅不会死,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泰元帝唇边闪过一个欣喜的笑意,起身出了勤政殿后门,自去玩耍。而梁靖城,拿起硃笔,取过桌上几本摺子,便是行云流水而下。 写到一半,梁靖城忽地想起什么。若是裴煜当真只是一颗棋子便也罢了,但前些时日看殿下对他的态度,似乎当真是有那么几分情义。 第114页 他还是留个心眼,能弄死裴煜的时候,定要抓住机会才是。做下决定,梁靖城方才继续提笔书写。 第二日早朝,皇城外鸣冤鼓大响,谢非復的贴身书童,衣着狼狈,眼红泣血,手持一段血衣,重击冤鼓,求告御状。 早已得了嘱咐的泰元帝,当即便命人将鸣鼓之人带了进来。看着堂下饮泪泣血的少年,泰元帝问道:「你因何事击鼓?」 书童双手交叠,高高举于头顶,忍泪朗声道:「草民乃前廷尉丞谢非復之童。我家大人身受皇命,前往予城。然,途中忽逢追杀,我家大人至今不知所踪!」 说着,书童忽地指着门外,朗声哭道:「追杀途中,幸而被有身手的护院斩杀两人,草民翻遍两具尸体全身,得见陈府字样!」 书童眼神满是恨意的看向位于群臣之首的陈太师。怎知陈太师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掸袖敛一下鬍鬚,未至一词。 书童接着怒道:「草民贱命微薄,自知不该在金殿之上信口雌黄。但眼下大人生死未卜,草民深受大人之恩,怎能任由奸臣当道!」 「陛下!」书童再復行礼,「大人常说,陈党一手遮天,排除异己,朝堂黑暗!他本欲借花朝节杀夫案,撕开对付陈党的口子。却不想竟遭陈党如此报復!陛下,明鑑啊!」 泰元帝闻言,蹙眉道:「朕亲自送谢爱卿前去边境予城,没想到他竟会遭遇这等可怕之事。你先别急,此事朕即刻便命廷尉查办,定还你家大人一个公道。」 书童闻言道:「还请陛下亲自查办,廷尉向着谁,可不一定。」 「大胆!」廷尉卿闻言侧身,横眉冷对,沉声道:「本官一向秉公办案,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就敢在此出言构陷?」 书童闻言冷笑,大有视死如归之态,而后道:「尸体上便有陈府字样的腰牌,你敢顺藤摸瓜,仔细查证吗?」 廷尉闻言一愣,他虽知陈太师不会蠢到让刺杀者带字样,但若是真的追查,怎么都会查到太师头上,毕竟人就是他派的啊? 正两难之际,忽听陈太师一声轻笑,而后道:「老夫忠心半生,不想如今要受如此诟病。若真要杀人,为何还要让刺杀者带我府字样,怎么?我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吗?何况如今朝政清明,又何须谢非復对付所谓的权臣?权臣在哪儿?又是谁?」 说着,陈太师朝泰元帝拱手一行礼,说道:「臣也请命陛下细查,以还老夫清白。」 泰元帝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身边的梁靖城一眼,而后寻着昨晚的回忆,对陈太师道:「朕自知太师光明磊落,但眼下有如此明显的证据直指太师府,只得先委屈太师,禁足府上。」 话音落,殿上一片譁然,立马有不少人站出来反驳。泰元帝面对群臣群起而攻之,虽怕,但也记着梁靖城的嘱咐。 面对这大片的七嘴八舌,他忽然起身,厉声道:「诸位爱卿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如传闻所言,已结党营私,为陈太师一人之事,逼迫于朕吗?」 众人咻然安静,陈太师看着泰元帝严肃的神情,若有所思。这几月来,小皇帝越来越不受掌控,越来越有主意。就让他来瞧瞧,这黄毛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听泰元帝接着道:「只是有嫌疑,禁足受查而已!任谁有此嫌疑不是暂时收监?他若无罪朕自会还他清白,尔等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第47章 皇帝所言有理,朝臣们相互看看。护陈党者一时不好反驳,而心下反对陈党者,眼下却尚不敢多言,静观两方态度。还有部分从不站位的文官清流,只做壁上观。 见堂上安静,梁靖城沖泰元帝使一个颜色,泰元帝会意,对陈太师道:「那便劳烦太师,暂且归家修养。」 陈太师闻言,面不改色,掸袖行礼:「臣,告退。」 说罢,陈太师转身,大步离去。 路过那书童身边时,陈太师眼风自他头顶扫过。追杀谢非復的人,是他派去的没错,但绝对没有任何有陈府字样的东西。 这局做得这么明显,布局之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连月来,皇帝明显已不是从前那么顺从他,更是纵容谢非復批了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摺子。他当时没有在意,只觉解决了如同从前般,解决了不安分的臣子便是,但如今瞧着,谢非復倒像是被掘开的泉眼口子,水流正在不断的沖大缺口。 陈太师深吸一口气,且看棋行到此,皇帝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早朝后,泰元帝将案子交给了廷尉去查,陈太师则被困在府上,不许他出,亦不许人进,萧栖迟和梁靖城,还望陈府中派了侍卫和兵,不叫陈太师出书房,除了饮食什么也送不进去,尽可能的将陈太师隔绝在了府中,让他无论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这一困便是一月有余,天气越来越冷,初雪落下的那天,案子正好有了眉目。借谢非復被追杀一案,陈党中五个四品以上的官员被牵扯,全部削官各领刑法。 即便他们人人喊冤,但皇帝亲自审案,面对普天之下的眼光,证据确凿绝无错漏。 汴京流传,判罚下来的那天,皇帝亲自到陈太师府上,将禁足一月的陈太师从书房中迎接出来,撤了看管在陈府的侍卫。 第115页 坊间人人议论,陈太师年迈,多年来举荐重用之人,已不将他放在眼里,竟借着他的名号,排除异己,暗杀忠良。险些害他自己晚节不保。幸好皇帝明察秋毫,已将主谋之人收监,还陈太师清白。 唯有陈太师自己清楚,那五个人与追杀案毫无关系,这一番皇帝大获全胜。不仅让外人觉得他已老,不堪重任,还断了他一条臂膀。他本想着按兵不动一段时间,还能重新復起,但万没想到,即便他出来了,皇帝竟还有后手在等着他。 这一番动作,让不参与朝政的百姓,人人高贊皇帝明察秋毫。而朝堂上,更是让多年来有心肃清却畏惧陈党权势者,看到了希望,也有了勇气,藉此风波,连续弹劾几个陈党重臣。皇帝也顺势细查,该发落的发落,该收监的收监。 而陈太师,看着此番变动,心越来越沉,损失之惨重,远超他的意料。小皇帝雷厉风行的魄力和智谋,也远超他的想像。面对如此风云,刚从风口浪尖上下来的他,也不好太高调,只能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盘算着等机会到来,重新復起。 苦陈党已久的文人们,如今宛如看到黎明般心情澎湃,一篇抨击党.争,抨击权臣奸佞的文章,更是横空出世,一时传遍大街小巷。 文章高亢激昂,以大赞歷代明君的方式,暗褒泰元帝。又以痛斥蔡京梁师成之流明贬陈党。结尾自然不往展望一番美好的未来,勉励泰元帝做个君圣臣贤的好皇帝。 这篇文章终是到了梁靖城手上。 勤政殿内,梁靖城坐在书桌后面,本该是皇帝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那篇文章的抄录版,眉眼更显舒展,但眼底却含着一片浓郁的嘲讽。 他那张本就清秀的脸,这些日子因久不晒太阳显得更白,竟比一些女子看起来更吹弹可破。 看到这篇文章,他完全能想到陈太师此时的心情。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如今他才是这勤政殿内真正做主的人。 写这文章的人,竟然还在展望什么君圣臣贤?当真愚蠢又可笑。 陈太师想要一手遮天的权,他也想要一手遮天的权。如今,什么开明纳谏,什么亲忠远佞,不过就是用来对付陈党的手段而已。那些自以为奋起抵抗的「勇士」,不过就是一把把好用的刀罢了。 等清了陈党之后,他可不想听那些所谓的忠臣上谏,更不想自己想做些什么,还有一堆人在耳边聒噪,说什么为国为民。 权力,与他而言,一是拥有这世间想拥有的一切,二是翻身做主,将一切都踩在脚下,快意的纵情。什么国运,什么民生,关他屁事? 梁靖城将手里的抄录版团成团,扔在地上,踩在了脚下。等解决了陈太师,他才不会像陈太师那么蠢,留着那么多口是心非的人。他要让所有人都怕,怕到无人敢反抗,敢叫嚣。对于没脑子的劣等东西,恐惧,才是最好的统治。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要到了年关,而就在此时,大梁忽遣使臣,拜会大周皇帝和太后,并于国宴之上,问及质子裴煜。 使臣全程心情沉重,抬袖抹泪,直言梁帝年迈,思子心切,苦盼有生之年,能得儿子归国,再过一个团圆年。 而泰元帝也早得了萧栖迟和梁靖城的吩咐,假意为难几日后,便应下了质子归国的请求。 萧栖迟这边,自得了谢非復入大梁的消息,便重新换了裴煜的伤药,将之前去掉的那几味关键性的药,全部重新加了回去。伤势反覆了整整大半年的裴煜,终于在这个冬天逐渐见好。 而恰好,大梁使臣抵达汴京,说梁帝思子心切,而泰元帝准许质子归国。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那天,裴煜久久无言,望着墙上崔白的《寒雀图》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他忽地垂首伏案,失声呜咽。多年来的苦难、盼望、颓败、隐忍,都化在了那声声悲泣中,叫人闻之,百感交集。 陈太师却闻言大骇,即便他是个权臣,也知准质子归国乃愚蠢之举,极力反对。怎知,朝堂之上,泰元帝掩面哭泣,自言思念先皇,夜夜悲恸,实不忍世间再有骨肉分离,堵住了陈太师的嘴,竟也无人相帮。 陈太师悲哀的意识到,他是所谓的「陈党」,如今风口浪尖,即便有朝臣不贊同质子归国,也会因着避嫌,不与他一同上谏。 而曾经先帝在时,不看阵营,不看身份,直管对错而纳谏的御史台,如今也因他之前的弹压,再无人为国开口,遑论与他同仇敌忾?何为反噬,陈太师深切的感受到了。 时至此时,陈太师方才很深的意识到,此番不是等待机会就能復起,若在按兵不动,属于他的时代怕是将要过去。他不能再坐以待毙,更不能再像从前一般,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等待时机。 如今皇帝显然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且不到十五的年纪,展现出惊人的头脑和雷霆手腕,之前远被他低估。作为曾经的权臣,皇帝真正起势的那天,必会拿他来开刀立威。 眼下得趁皇帝羽翼尚未完全丰满,将他重新弹压回去,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而若想这么做,唯一能着眼的只有那个懦弱的太后。只要吓唬她,再让皇帝生个小病,让她顺势垂帘听政,再次架空皇帝,他方能重建势力。而这一次重建,绝不能再给小皇帝展翅的机会。 于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傍晚,陈太师的夫人,入宫探望太后。 第116页 亦是在这晚,谢非復暗递的书信,到了萧栖迟手中。信中除了感恩之言外,还提及,他到雁京后,先找到了萧栖迟留在雁京的人,但是没有直接见面,而是暗传消息。 隋选侍经过上次的事件后,已得了教训,明白了有个可依靠儿子的重要性,眼下无论是利益上,还是情感上,都巴不得裴煜抓紧回来。得了消息后,立马拜託自己母家,让谢非復的事传到了梁帝耳中。他到雁京不过四日,就见到了梁帝。 与梁帝见面的五日之后,许是查清他所言真假,如萧栖迟猜想的一样,梁帝看重他深知大周情形,官授从四品谏议大夫,意在有生之年,弱周强梁,为子铺路。 交代完这些情况,谢非復最后补充到,万事俱备,只待裴煜归京。 萧栖迟手里拿着这封信,心情极好极好。不愧是前世覆灭整个大周的人,谢非復果然是把好刀。她明白,谢非復能这么快在雁京站稳脚跟,不仅仅是她之前戏码做的足的缘故,他自身能力绝不容忽视,如何说话,如何做事,换成旁人到不了他的程度。 这与萧栖迟而言,恐怕是重生回来至今,最让她心情澎湃的事情。虽然外面雪大,但她还是早早沐浴,用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去了许上云屋里等他,她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许上云。 萧栖迟如今极是怕冷,自打入冬,玉色楼和许上云屋里,就煨着好几个地笼,屋里比阳春三月还暖。 入夜,许上云回府,盔甲上落满雪,他将门推开一条刚够他进的缝,进屋后便紧着将门关上,将剑挂着墙上,边解盔甲边往里走去。 自是没看到萧栖迟,打天冷之后,他回来便一身寒气,从前一进屋就扑进他怀里的小雀不见了,多少是有点儿失落的。 许上云进了里间,便见萧栖迟从榻上的帘子里,伸出个头来,满是喜色的对他道:「哥哥你快去沐浴,用热水!我有要紧事跟你讲!」 第48章 许上云莞尔,笑着道一声「好」,便换了衣服直接入净室沐浴。 半晌后,洗净一身寒霜,换了身素净的白袍出来,萧栖迟也拉开了榻上的帘子,许上云在塌边坐下。 萧栖迟跪在榻上,从他身后探过身子来,趴在了他的背上,许上云顺势握住她的手,侧头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公主这么开心?」 萧栖迟俏皮一笑,而后道:「大梁使臣已到,我已经让小九松口放质子回国,裴煜得赶在年前到雁京,后日他就要启程了。」 许上云听罢,不免松了一口气,裴煜走了甚好,不然他白日里都不在,以裴煜对公主的感情,总怕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念及此,许上云道:「此番六殿下归国,公主功不可没,想来他现在极是信任你。谢非復那边呢?有消息了吗?」 「我正要跟你说。」萧栖迟紧着道:「书信今日才来,万事俱备,只待裴煜回国。我亦回了信给他,让他抓紧助裴煜拿下太子之位。隋选侍自打经歷了上次的事,听说人也硬气了不少,如今梁帝身子不好,我想让隋选侍从中做些手脚,让裴煜成为太子之后便监国,包揽大权在手。」 过了这么久,许上云还是没能查到萧栖迟这么做的原因。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就没法儿根据情形应变,只能被动的听她吩咐。 但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时日来,她对裴煜如此费心费力的安排,又要助他成为大梁之主,恐怕所求宏伟,不仅要大周,还要吞併大梁。 只是他担心的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真的扶了裴煜上位,之后的一切,真的还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还有梁靖城,眼看着陈太师式微,更多的实权到了他的手中,若他羽翼再丰,是否还会继续听她吩咐? 念及此,许上云眉心微蹙,问道:「殿下这般送裴煜离开,等他掌握大权,不怕事态失控吗?」 萧栖迟闻言,眼底神色有一瞬的暗淡,她静默片刻,方才道:「可若是不这么做,迟早也是零落尘泥,倒不如放手一搏。」 说着,她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颇有些警惕道:「所以我们不能给裴煜太多时间,不能让他完完全全站稳脚跟。眼下我如此倾心付出,不留任何后路的给了他能给的一切,他对我正是最信任的时候,要趁这信任和情义最浓郁的时候,给他最沉痛的一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许上云不明白萧栖迟为何这么悲观,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破釜沉舟,他也不敢细问,只得应下。 萧栖迟侧头,侧脸贴上他的脸颊,对他道:「陈太师已渐入绝境,想来要有动作。但仅仅只是小打小闹不够,我要逼反他。恐怕会有一场恶仗要打。上云,答应我,无论如何,别伤及自己。」 她若是没记错,前世谢非復登基后,陈太师借着保皇室清反贼的名头,从滇国借兵,和谢非復打了一场恶战。期间大梁趁火打劫,大周的两洲三地被大梁吞併。 滇国国小,兵力有限,但因着大梁捣乱,谢非復这一战也足足打了一年,方才击杀陈太师,击退滇国。彼时她已在裴煜身边,战事平息没多久,她就进了大梁天牢。 所以陈太师若反,八成还是会从滇国借兵,眼下大周未像前世谢非復登基时那么乱,想来战事不会持续那么久。况且……她还有个谢非復在大梁。 第117页 许上云闻言心头一紧,这才是她让他领兵的真正目的。他愈发担忧的紧,向萧栖迟问道:「殿下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这次是否能够成功,许上云是核心之重。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成,大周从此太平盛世,若败,大家便一起陷入战乱,从此生不如死。 这么关键的时候,萧栖迟自是不会瞒他,她唇贴上许上云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许上云越听越惊心,但惊心的同时,心也在胸膛里怦怦跳起,作为大周男儿,很难不为这个计划感到心潮澎湃。但一想到萧栖迟在此事中的分量,他又格外担忧。 许上云侧身,捏住萧栖迟的手,认真对她道:「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 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看着她信任和依赖的眼神,许上云忽地又想起许多年前的旧事,心头不由袭来一阵迟来七八年的后怕和欣慰。 她到底是公主,教养和眼界,果非常人所能及。曾经美好闲适,如今心性转变,做出来的事丝毫不亚于一个皇子。 幸好,他到了他身边,也幸好,为了爱她,他做了那许多事,否则今时今日,怕是都配不上她。 念及此,许上云欣慰一笑,伸手揽揽她的鬓髮,对她道:「休息吧。」 萧栖迟乖乖点头,圈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倒进睡塌里。 第二日一早,萧栖迟回到玉色楼,刚梳洗完没多久,就收到梁靖城从宫里送出来的信。 萧栖迟垂着眼皮看完,便将那信烧了。一面对镜梳妆,一面心头冷嗤。 原是昨夜陈太师已经让夫人找上了太后,而太后那个蠢材,昨晚夜里就闹了起来。哭了整整一宿,说皇帝不在乎她的苦心,今早下朝后更是闹到了先帝牌位前。 哭闹内容极其简单,说皇帝准大梁质子回国,无疑是否认了先帝的一番作为。先帝那般苦心孤诣,方才势强与梁,才得这质子在国,如今竟就这般放了他回去? 太后大骂皇帝不孝,又自罪教导不善,在先帝牌位前起誓,要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有生之年,必重新匡扶皇帝走上正道。 萧栖迟声声冷笑,还有比温太后更无能的蠢材吗?当真全天下人的面,竟然咒骂自己的皇帝儿子不孝。不孝是何等严重的污点,陈太师三言两语,她还真就把这帽子给皇帝扣上了?也不动脑子想想,来日皇帝长大,没了陈太师和她之后,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又要如何服众? 萧栖迟妆容毕,对镜左右看看,而后对一旁的太监道:「回信儿给梁靖城,告诉他,这种蠢材,不必留着了。」宁可依赖个外臣也不相信自己儿子的蠢货,还想垂帘听政?做梦! 太监正欲起身离去,萧栖迟忽地又想起什么,忙将他叫住:「站住。」 太监闻声回头,萧栖迟若有所思的站起身,缓缓朝桌边走去。她不是要逼反陈太师吗?那就得给他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温太后既然要死,那就不要浪费了才好。 念及此,萧栖迟对那太监道:「去吩咐梁靖城,皇帝不允太后所求,母子二人争执不下,太后以死明志。」 太监闻言,行礼离去。萧栖迟走到窗边,听着窗外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唇边渐渐有了笑意。如此这般,皇帝不孝,不堪为国主,足以作为陈太师造反的藉口了吧? 萧栖迟对此甚是满意,这才命婢女取过大氅和手炉,去了裴煜房中。 明日他就要随使臣回国,进屋时,裴煜正在整理东西,见萧栖迟进来,放下手里的匣子迎上前来。 萧栖迟沖他一笑,看了看屋里,走到他桌上整理了一半的行李,边翻开查看,边说道:「听闻梁帝催得紧,此行你们要骑马回去,越往北越冷,你有没有多带几件厚衣服?」 说着,萧栖迟跟同来的婢女吩咐道:「你们去将这些日子我给六殿下做得新衣都拿来,都给殿下带上。另外再带些驱寒的药材。」 吩咐罢,萧栖迟这才对裴煜道:「我知你归国心切,但你伤势这才见好,晚上还是要好好歇息,再记得用些驱寒的药膳,别在路上感染风寒,不仅得不到好的医治,恐怕还会耽误行程,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裴煜的目光,从萧栖迟进屋开始,就一直在她脸上。放质子回国的消息传来那日,他格外的高兴,可高兴过后,心里便是无以復加的失落。 此番离开,他怕是再也不会有这么长久呆在大周的机会。而萧栖迟已经成亲,他也不知该怎么正大光明的将她接去自己身边。 从此天南地北,下一次再见,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只需想一想,便觉如死般难受。江山他想要,但萧栖迟,他也不想放手! 他多想再和萧栖迟要个承诺,等他在大梁站稳脚跟,她便抛下大周这所谓的驸马,然后接她去大梁,给她换个身份,正大光明的娶她为妻。 但是眼下时局未明,萧栖迟已经为他付出太多,他怎好再开口要承诺?他也不知道回到大梁后,会是个什么情形,更不知道同谢非復能配合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梁之主。 现在跟她要承诺,委实言之过早。但不如先放她安心的做她的公主,等有了权势,一切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念及此,裴煜一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只看着萧栖迟的眼睛问道:「栖迟,你会想我吗?」 第118页 萧栖迟停下手里的活,在抬眼时,眼里已蕴上一层水汽,她苦笑一声,说道:「除非太后离世,温家失去依靠,否则我这婚约,怕是难解。我自是会想你,即便你在我眼前,我也日日想你。但是裴煜,我这一生能遇过你,已是万分知足,不敢再奢求太多。」 萧栖迟低眉轻笑,边帮他整理行李,边佯装俏皮的随意说道:「你看啊,这才是真正的爱呢。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不求回报,不求名分,甚至不求能和你再见……」 她玩笑般的说出这句话,语气虽是俏皮可爱,但不知道为何,却让裴煜的心愈发的酸涩。 萧栖迟说完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难过,就连佯装的轻松也装不出来了。心里堵得难受,一声长嘆,而后道:「在感情上,终归是我失约,是我先对不起你。」 裴煜闻言心头一颤,当日她成亲时,那么难捱的痛苦,眼下似乎也不是那么痛了。他上前,拉在萧栖迟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对她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好到超乎我的想像。栖迟,办法是人想的,只要有心,我想……我总会有法子,将你带回身边。等我!」 萧栖迟沖他抿唇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说道:「好,等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她这么说,恐怕也是担心,怕自己得了高位之后变心,忘恩负义。所以才说这么一番话,以给自己后路,好让自己以后不那么难受。裴煜如何听不出来?但他不是那样的人,对自己如此好的姑娘,即便不爱她,也做不出来伤害她,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良知。 裴煜挑眉,有心松一松这离别的氛围,似玩笑般说道:「哎呀,让我来想想,得公主这般诚心以待,是什么样的白眼狼,才会辜负这么好的姑娘啊?那肯定不会是我!」 萧栖迟作势锤他肩头一下,嗔道:「还不抓紧收拾行李,别到了明天丢三落四的,我可不会千里迢迢给你送去雁京。」 裴煜笑,松开萧栖迟的手,和她一起整理行李。 行李整理的差不多后,二人用过膳,萧栖迟便命人准备了马车,准备将裴煜送回了顺圣驿馆。毕竟明日,他不能从公主府走。 临上马车前,裴煜终是红了眼眶,萧栖迟更是潸然泪下,却还是强笑着道:「别难过啦,这是喜事啊,明日我会去送你。」 裴煜忽地抿唇,伸手一把将萧栖迟揽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打包蛋黄酱」浇灌的营养液,爱你呀~ 快过年了,明晚咱们搞抽奖,大年三十晚上开~ 第49章 萧栖迟亦配合着捏了捏他的肩头,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以此以示安抚。 裴煜抱她抱得很紧,前后两世,萧栖迟都未曾感受过他这般浓郁的不舍,一时心间莫名的酸涩。 许久之后,裴煜将她松开,望着她的眼睛道:「等我!」 说罢,他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门关上,车夫驾马,马车碾过一地的积雪,出了公主府的后门。萧栖迟站在门栏边上,拢一拢衣领上的皮毛,面上已是不见半点悲伤之色。 她就这般垂着长睫,望着裴煜的马车越走越远,唇边渐起了笑意。 这日夜里,萧栖迟便命人准备了一架宽敞的马车。寅时便让人在车里煨了地笼,铺上几床厚毯子和整块的皮毛,将马车弄得又暖和又柔软。 待萧栖迟起来,熟悉妥当,穿上最厚的衣服,抱着手炉,便乘坐马车去送裴煜。 车里很暖和,萧栖迟整个人窝在绵软的毯子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芡实糕,当做早膳垫肚子。 裴煜和使团一起离开,她不好正面相送,便命人将马车停在城外的必经之路上。 一直在路边等到快辰时,方才听到不远处马蹄声起。 萧栖迟命人掀开车帘,便见有近五十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不远处的大道上,大梁字样的旗帜随风飞扬。而骑马走在最前的人,便是裴煜。 他的簪冠已恢復成金灿灿的皇子规制,身上玄色的狐毛大氅,绒领围在他的脖颈上,敞开的披风中,隐可见玄底金线的蟒袍,整个人贵不可言。 现在的裴煜,和前世那个他,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前世和他一起回到大梁后,他便是这般惹人注目,自信张扬,又贵气非凡。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半点曾经为质,饱受精神痛苦的模样。 那时,萧栖迟想,她爱得人,便是有这么强大而又美好的品质。 落入尘泥时,会想法子在泥潭中挣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重新起势后,他会果断的抛开曾经的痛苦,然后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新生,继续勇敢的灿烂下去。 她曾以为,裴煜就是这样的人。在那些可怕的东西尚未暴露前,她坚定不移的这般认为着。 然而……若他真的有她想的那么好,又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控制欲?又怎么会为了娶太子妃,耍那样的心机,用那么细碎的法子,把错推在她身上。 若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他就该勇敢而直接的告诉她他的决定。或为前程考虑,亦或是不再爱她,她都能坦然接受。不仅能接受理解,还会祝福他,然后彼此体面的分开。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为人不耻的法子,既想要娶太子妃,又不想在她这里落下个不守承诺的骂名,让她猝不及防的迎来当头一棒,折磨着她忍受那么绝望的痛苦。 第119页 说到底,当初的裴煜,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会有那么重要又光明的位置。也不相信她爱着那么美好的他,会将退让和祝福做到极致。 萧栖迟低眉轻笑,当初真的是高看他了。 而就在这时,裴煜也看到了路边萧栖迟的马车,目光向她投来。 大雪刚过,天如被洗过般干净,清晨明亮的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侧。这远远一个对视,萧栖迟竟从他脸上,看到了就连前世都未曾见过的美好。 他目光深深,笑意缱绻,每一瞬,都好似在告诉萧栖迟,他有多爱她,有多不舍,以及对一定会再见的信心。 原来眼神真的会说话,萧栖迟侧头,对他回以一笑。 她行刑那日,也曾与他如这般遥遥相望,但那日,他的那个眼神却是那么淡漠,与此时相比之下,只叫人觉得越发讽刺。 但是现在,他投来的这个目光,萧栖迟是真的喜欢,有少年的单纯执着,也有真正爱她的欣喜和深情。 萧栖迟凝眸在他脸上,万分的想将这一幕深深的留在心里。 毕竟她知道,前世,今生,这两辈子,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裴煜给她这样的眼神,也是最后一次,得他如此全心的爱。 再相见,便是她和大周真正的新生,也将是裴煜和大梁永远的无间。 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骤然一疼,仿佛本该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抽离,痛得她泪水被逼到眼眶中。 这一刻她望着裴煜,悲哀的发现,若要跟曾经自己那么深爱过的人,人生从此失去一切交集,心里竟是有这么大一片空洞。 她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无法接受与他的人生再无交集? 她不想和裴煜彻底斩断彼此间的那根线,但她也明白,她和裴煜之间,终归是一个死局。她无法原谅前世的他,等再相见之时,他也不会原谅今生的自己。 既然他和她不能相爱着在一起,那便相恨吧。做不了他最爱的人,就做他最恨的人。他须得深深的记住她,永远忘不了她!那只恶鬼才能安静下来。 大梁使团的马队,越走越远,待离城远些后,马匹们渐渐小跑起来,走得越来越快。待使团消失在路得尽头,萧栖迟方才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命人放下车帘,往回走去。 天气越来越冷,裴煜终于赶在大年三十前回了雁京,回去后便与谢非復碰了面,许是有萧栖迟的缘故,裴煜看谢非復格外顺眼,一见如故。 除夕的夜里,从宫宴回去后,谢非復便意气奋发的给裴煜讲了他的夺嫡计划,而裴煜,也许是憋闷太久的缘故,休息好后便紧着找回状态,同谢非復兵合一处,从此将打一家。 而萧栖迟,在裴煜走后,就先准备了一套新春贺礼,命人千里迢迢的送去了给兴丘的罗映,以及谢非復的家眷。 除夕那天,她自己装病推掉了宫里宴会,只和许上云呆在府里,把玉色楼煨得像春天一样暖和,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起剪窗花,一起学着自己包饺子,一起逗猫玩儿,一起守岁。 前后两辈子,除了娘亲在世的那几年,这个新年,大概是萧栖迟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两个人并五只猫,别提多轻松快乐。 这个冬天,就在这样平静而又安逸的幸福中,悄无声息的过去。 许是太过平静,快开春的时候,宫里传出一个消息,宛如平地而起的惊雷,震响了大周和大梁两个国家。 温太后于先帝牌位前自缢,死前只留四血字于墙——皇帝不孝。 举国譁然,大梁和滇国亦是震惊不已。而本将希望寄托在温太后身上的陈太师,更是在消息传来的当天,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收拾东西,遣散家眷,连夜带着一队可靠的人,前往滇国。他不敢去大梁,毕竟大梁与大周势均力敌,若从大梁借兵,恐怕后后患无穷。 萧栖迟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反应,毕竟这事儿,是她一手主使。她只是让轻骑营的江韬,带人去追击陈太师,不叫杀人,只是拖着他,让他慢一点到滇国。 毕竟她还得给裴煜争取些时间,若陈太师在裴煜当家做主前出兵,难保梁帝不会像前世一样趁火打劫。同时她也让梁靖城将许上云升迁为骠骑将军,领十万大军,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而裴煜,这一个冬天,在谢非復和隋选侍母家的帮助下,比前世更快的清掉了几个有夺嫡之能的皇子。 而他的父皇,不知为何却迷上了道家丹药,找了好些老道在宫里,每日都要服上两丸。 裴煜对这个父亲没什么父子之情,便也不管不问,甚至为了讨他欢心,也乐得再为他去多找一些游方道士来。 接二连三的顺利,让裴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曾经大不相同。仿佛终于苦尽甘来,一切终于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有希望。 而就在这时,他得知温太后过世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当即便去找谢非復确认。 裴煜来找谢非復的这晚,谢非復正在屋里处理公务,一听裴煜到来,忙起身相迎。 怎知他尚未走到正厅,就见裴煜已大步走了进来,未到他跟前便急着问道:「温太后自缢,你得到消息了吗?可是当真?」 谢非復敛衣行礼,方才起身道:「回禀六殿下,今日才传来的消息,下去才派了人去确认,尚不知可靠与否。」 第120页 但他知道,这种消息,多半没有假,尤其之前长公主给他的书信上,就曾隐晦的提及。 即便还没确认下来,裴煜心里也有感觉,这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虽不知太后自缢,还言及皇帝不孝的事情,大周皇室为何没有压下来,但眼下他顾不上这许多。 温太后过世,那便意味着,压在萧栖迟身上的那座大山没了,她完全可以同那所谓的驸马和离,只要一和离,他们的机会就来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娶她。 一时间,裴煜心情大好,只觉得一切都越来越好,无论什么事情,都在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裴煜两手一拍,手指凌空重重一点,对谢非復道:「八成没错了!想来昌阴长公主,很快就能和温驸马和离!」 谢非復闻言一愣,眼下该关心的,难道不是太后自缢,皇帝不孝的消息传出,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然后大做文章吗? 谢非復看着裴煜的脸,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惊道:「殿下,你莫不是对昌阴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佛系少女」浇灌的营养液,比个大心心~ 本来想抽奖来着,结果去设置的时候,才发现同一篇文章30天内不能抽第二次,那就本章下留评发红包吧,明晚统一发,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50章 裴煜闻言,看了谢非復一眼,心知他在大周受过苦,有些担心他听了刺心。但萧栖迟这辈子他绝不会放弃,避无可避,而且,真正救谢非復的人是萧栖迟,等日后将萧栖迟接来大梁,就将真相告知他,想来也排斥不到哪里去。 念及此,裴煜没有否认,暂只道:「曾在汴梁时与她相识,她很特别。」 谢非復闻言蹙眉,行礼道:「六殿下,齐越长公主乃陛下贤妃,你又如何娶贤妃之妹?」 裴煜微挑一下眉,说道:「贤妃终归是妾,而且,唐明皇曾娶杨贵妃,不也成了千古佳话?办法总归是人想的。」 谢非復见裴煜如此坚持,心下不免担忧,萧栖迟明显就是拿裴煜当工具,他如此真心,日后怕不是会给萧栖迟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是不愿见着裴煜给萧栖迟找事,再復行礼劝道:「殿下三思啊,如今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何必非要和大周皇室再有牵扯?您眼看着前程似锦,从雁京的世家里,找一个有助力的姑娘多好,既能规避不必要的麻烦,又能得到妻子母家的助力。不好吗?」 裴煜闻言,眼眸微垂,沉默片刻,而后对谢非復道:「我自然知道,娶一个娘家有助力的妻子很关键。但是……与我而言,她与一个有助力的娘家相比,更要紧。」 谢非復看着裴煜坚定的眼神,颇为不解。自裴煜返回雁京,这些日子来,他亲眼瞧着裴煜是有多会趋利避害,也很会讨别人的欢心,无论是他父皇还是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直夸他为质多年,但丝毫未被磨掉心性,反而比许多一直在雁京的皇子稳重懂事的多。 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昌阴长公主,放弃拥有一大助力的机会? 保险起见,谢非復明知故问道:「莫非昌阴长公主对殿下有恩?」 裴煜灿然一笑:「岂止有恩,实不相瞒,我能回来,多亏了她。她处处皆合我心意,是我毕生唯一的珍宝。」 谢非復看着裴煜眼底因说及萧栖迟而漫上的光,眉眼微垂,而后再问:「若昌阴长公主,不曾这般帮过殿下。但任然与殿下有这么一份情义,殿下还会选择与她成亲吗?」 裴煜闻言沉默,若萧栖迟不曾如此深的走到他的心里,想来即便相爱,以他的经歷和处境,他应该会以保险为上,娶一个母家对自己有助力的妻子。 裴煜失笑,转头对谢非復道:「没有这种可能。」 说着,裴煜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别干站着了,有酒吗?别藏着,拿出来。」 谢非復紧随其后,而后对裴煜道:「殿下喜欢谁,是殿下的私事,臣也就多嘴两句,但先说好,日后若殿下因昌阴长公主要与大周再有纠葛,我绝不参与。」 裴煜知道谢非復心里恨着大周,便朗声道:「知道!放心吧。」 谢非復佯装松了口气,跟着而裴煜一同进了屋内。 这个春天,大周一面处理这温太后的后事,一面想法子弹压太后言及皇帝不孝的遗言。 而陈太师,在轻骑营的围追堵截中,过得宛如丧家之犬,多年来秘密训练的暗卫,将近折损的一半。 而裴煜,和谢非復二人紧锣密鼓,再兼后宫里隋选侍的暗中帮助,终于在这个春天的末尾,被封为昌平王。封王之时,在提供的诸多封号中,裴煜选了这个带昌字的,只因着萧栖迟的封号是昌阴。 他虽不似前世般直接被封太子,但他被封王后不久,梁帝便出现咳血之症,缠绵病榻,担起了监国的重任,权力等同于太子无异,只是没有正式受封罢了。 萧栖迟收到裴煜寄来的书信后,心情当真是畅快。而她给裴煜的回信中,也提及已在与温家商议和离一事,且温家已经同意,只待太后百日之后,皇帝下旨摘了他的驸马便是。 萧栖迟本以为,这辈子恐怕都得让温行玖顶着这个驸马的名头,好在现在是有了顺理成章和离的机会。既能给裴煜更大的希望和动力,日后她想和许上云在一起也更容易些。 第121页 再给裴煜回信的同时,亦有一封书信,同时到了谢非復手中。 是夜,谢非復坐在书房中,细看萧栖迟的书信,信中提及,让他抓紧帮裴煜站稳脚跟,一个月后便会放陈太师入滇国,到时她会想裴煜求援,让他带兵入大周,帮她抗敌。 等裴煜入境后,他需要想尽一切法子,隔绝裴煜和大梁的消息传递。待击退陈太师和滇国的兵力,她便要叫裴煜和大周将士,有去无回。 谢非復在烛火捏着纸张,神色沉沉。他心下清楚的很,此一战格外要紧,全再赌裴煜对萧栖迟的看重程度。 若这份情意不过尔尔,裴煜想来会拒绝出兵,萧栖迟的一切计划付诸一炬。若只是看在面子上帮一帮,那么大梁主力不会入境,即便计划成功,对大周的影响也并不大,反而还会引起打草惊蛇,引起裴煜警觉。 但是……倘若裴煜真如他所言般,视萧栖迟未一切,那么他一定会力排众议,带着主力入境相助。计划成功的那天,大周必然元气大伤,他只需再活动一番,暂且弹压住时局,等大周战后修养过来,便可迎接王军入梁,一举覆灭大梁。 局至此处何其关键,谢非復心知肚明。他烧掉书信后,静坐在屋中想了半宿,提笔给萧栖迟回信。 他将自己的担心,全部告诉了萧栖迟。与此同时,他也告诉她,他会尽自己所能,让萧栖迟的计划顺利进行,但若是裴煜不上钩,他也向萧栖迟郑重承诺,有生之年,必叫大梁这座堤,溃于他这个蚁穴。 无论是陈太师和裴煜,到目前为止,两边都稳稳按照萧栖迟的计划行动,未出现半分偏差。在这个春深夏初,怡人的时节,一切都似尘埃落定,但一切又都似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沉淀在最后的平静里。 五月中旬,陈太师自滇国借兵,从西南出发。一篇文采斐然,论孝道之重的讨伐檄文横空出世,陈太师高举为太后讨回公道,讨伐不孝之帝,扶持新君的大旗,进攻大周。 但令萧栖迟和梁靖城没想到的是,于此同时,枢密院忽然大乱,重伤枢密使韩纪,三名郎将共领兵十万,突然倒戈,于深夜千里奔袭,一路清王军,迎接陈太师的讨伐大军。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在梳妆的萧栖迟手忽地一颤,手中耳环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陈太师前世之所以敢造反,实在不是头脑一热,而是因为早已在枢密院中做了布置。 但前世陈太师和谢非復相争之时,她已跟在裴煜再逃亡的路上,自身难保,对这些事更是一无所知。 她一直以为陈太师没有插手军事,但眼下看来,枢密院中,早已有他的人,所以他一起势,三名中郎将便直接带走了十万大军。 卫京师大军共二十万,一下走了十万,剩下的十万,如何跟滇国二十万以及那十万大军对战?十万对三十万,胜算何其的小。 萧栖迟紧紧攥着衣袖,指尖拧得发白,眼珠在眼眶中乱转。 她定心想了半晌,忙唤来六名身手好的侍卫,指着左边的三个人吩咐道:「三人一队,你们三个现在就带着我的亲笔手书,前往大梁去找昌平王裴煜,无论如何要求他来救我,告诉他所有情况,一旦汴京破,我将尸首无存。」 三人忙领命而去。 她又对另外三人的其中一人道:「你立马进宫,去找靖城,告诉他,现在就从北方戍边的大军中调兵,最少二十万。」 北方边境是大梁,她现在只能赌!赌大梁有谢非復和裴煜,即便戍边大军空虚,也不会对大周造成威胁。 这两桩事吩咐罢,便是最重要的事。卫京师大军只剩十万,北方调兵不知何时才能来,如此危机之下,她绝不能再按原计划让许上云领兵。 无论如何,他都得回来,哪怕京师被占,哪怕被大周再次覆灭,许上云都都不能死! 萧栖迟手按着心口,忙对那两名侍卫道:「去军营,哪怕是绑,也把许上云给我绑回来!」 二人忙领命而去,可怎知,他们才离开一刻钟的功夫,就再次回到公主府,回来时还带着一名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将士。 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萧栖迟心头,她尚未及发问,便见小将士行礼在她面前单膝落地跪下,而后道:「回禀长公主殿下,臣奉许将军之命前来。三名中郎将叛变,前往西南接应陈太师,他们一路上抢粮草,杀卫军。他们走时还带走了汴京的布防图!但好在他们尚未同陈太师会师,眼下韩大人重伤,卧榻不起,韩大人已将枢密使的职责重任托于许将军。许将军已于两个时辰前点兵出发,前往西南。」 「你说什么?」萧栖迟只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跌进了深谷之中,耳中一阵嗡鸣。 小将士看着萧栖迟惨白的脸色,忽地想起许将军的叮嘱,切记回禀完事情后,以安抚为主。 念及此,小将士忙复述许上云的话给萧栖迟听:「殿下,许将军叫你不要担心,西南还有戍边将士,陈太师没那么容易打进来。而且只要抓住那三名叛变的中郎将,就能收回十万大军。此战最忌两方会师,所以要速战速决,戍边将士拖住陈太师,许将军追击十万大军,十万对十万,不会太吃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页 除夕快乐,大家好好休息,好好吃个年夜饭呀~ 第51章 萧栖迟听罢,自然知道这是许上云安慰她的话,她对小将士道:「一旦抓不回来呢?一旦会师后才遇上呢?」 说罢,不再等小将士回话,直接带着婢女进了内室。再出来时,她已是一身精干的胡袖骑射装,华贵而又复杂的髮髻,也换成了高高束起的马尾。 萧栖迟一步未停,直接下楼,两名侍卫和那位小将士连忙跟上。萧栖迟又命人从轻骑营点了五十人,直接跟着她纵马出城,让小将士带路,朝许上云的方向追去。 她不知道她和许上云的未来会是怎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当初的裴煜一样,在未来辜负她。但是前后两世,她身边能全身心信任的人,只有许上云和罗映。罗映走了,她不能连许上云也失去。 而前往大梁送信的两名侍卫,一路快马兼程,每日换马,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雁京。 这日下午,阳光晴好,裴煜正在谢非復府上,俩人一起处理一些公务。 而就在这时,忽见王府小厮匆匆忙忙进来,二人面露不解,抬头望去。 小厮一到裴煜眼前便道:「回禀王爷,府上来了两名大周的侍卫,自称来自昌阴长公主府,有急事求见王爷。」 裴煜一听是萧栖迟府上的人,眉心蹙在了一起,若非发生大事,她不会这般派人前来。 裴煜二话不说,撂下谢非復便急急出门。谢非復听闻是昌阴长公主的事,紧着跟府里人交代了两句,便跟着出门去。 二人一路快马,很快就回了王府。 裴煜一进门,便在廊下见着两名面孔熟悉的侍卫,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可好?」 两名侍卫齐齐跪下行礼,额上挂着大颗的汗珠,脸色因赶路而泛着异样的潮红,说话也因气息不稳显得格外激动:「参见王爷!我朝陈太师造反,已从滇国借兵二十万。卫军师二十万大军,十万大军跟随反贼叛变,京师只余十万大军!」 裴煜闻言,心口骤然紧缩:「怎会如此?」 谢非復亦是不自觉提了口气,竟然有十万王军追随陈太师,陈太师的势力可比他们掌握的要大得多。 两名侍卫含泪磕头下去,对裴煜道:「太后已逝,我主年幼,又因太后遗言有损威信,如今国将不国。殿下派我二人前来找王爷求救,还请王爷看在殿下昔日情义上,出兵相助,平息叛乱!」 「不可!」谢非復义正言辞的打断,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别,一把扣住裴煜的手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字字句句,苦口婆心的陈情道:「王爷,皇帝病重,如今你已监国。眼下陈党祸乱大周,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不能出兵相助,不仅不能助,你还要抓住机会,趁此时机骚扰大周北境。」 「谢非復!」两名侍卫匍匐在下,抬眼看向他,眼里已是噙满泪水,其中一名,颤着唇说道:「你也是周人!先帝与你也有知遇之恩,你怎么忍心大周百姓身陷战乱,流离失所?」 谢非复眼里饱含着无比复杂的神色,冷笑着嘲讽道:「如今的大周,还是先帝在时的那个大周吗?那是个什么朝廷?这么些年你们看不到吗?百姓在那样一个朝廷的手里,才会真正民不聊生,如今梁主君圣,合该君临天下,给百姓一个安定。」 「铮」一声刺耳之响,那名侍卫已拔剑而起,情绪激动,剑锋已指向谢非復。王府亲兵见状,一拥而上。 裴煜一把擒住那名侍卫握剑的手腕,重重推开,厉声道:「够了。」 令下,两方安静了下来。裴煜示意围上来的亲兵退下,而后对那两名侍卫道:「你们且回去告诉栖迟,我一定尽快带兵入周。回去再跟她说,大周北境的戍边将士也可调去西南,我以监国身份保证,大周北境必会平安无事。」 两名侍卫闻言,泪水终是下落,仿佛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跪下以大礼答谢。 裴煜向一旁的王府小厮吩咐道:「带二位下去用膳沐浴,再准备好马,尽快送他们启程。」 小厮领命,引了两名侍卫下去,廊下只剩下谢非復和裴煜。 谢非復双眸通红的看像裴煜,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王爷……你怎能这般煳涂?此番是多好的机会,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容我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眼看着没有多少时日,眼下是你最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调兵入周?会有多少朝臣反对你,又会给多少躲在暗处的人,对付你的机会?这对你大大不利啊。」 裴煜亦被谢非復激动的话语触动心肠:「我如何不知?但我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眼下大周祸起,内忧外患,她是公主,若大周覆灭,她必然无处安身。你让我怎么能看着她,呆在如此绝望的境遇里?她派人来求救,便是寄了希望在我身上,我若不去,她该是何等失望?眼睁睁的看着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将她弃之不顾,我还是个人吗?」 谢非復如何甘心,情绪愈发激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王爷,你也要做那难过美人关的英雄吗?此番不管大周,趁乱打劫,说不定几百年来,两朝对峙的局面,就能结束在王爷手上。那可是能成就大梁千秋的基业啊!」 「救你的人是昌阴!」裴煜厉声道。 谢非復闻言愣住,泪水停在眼眶中,怔怔的看着裴煜。 第123页 裴煜嘆息着摇头,唇边挂着苦涩的笑意,对谢非復道:「你凭什么以为,我当初一个一无是处的质子,能将你安然从陈太师的手里救下?她看重你的才华,也一心为我着想。顶着宁可被你深恨的压力,也将这份功劳给了我,她是我们两个的恩人。」 话到此处,谢非復所有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煜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而后对谢非復道:「若无萧栖迟,我不知道沉沦在大周的我,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人间恶鬼的样子,我或许会唯利是图,或许会不择手段,甚至……变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原则。但是我遇见了她,是她的光明,善良,真诚的情义,让我看到我的人生,并非一黑到底,上天待我还算公平。我如今心里还能守着一方净土,还能坚持去做一些,毫不得利但对的事,都是因为她。你明白吗?像她这样的人,不该掉进大狱里。若是如此,这世上,谁还会去做那个无畏奉献的人?」 这一番话,裴煜说得掏心掏肺,谢非復亦从这个不足弱冠的王爷的心里,看到了一方光明。 裴煜转身,伸手捏了捏谢非復的肩头,沖他会心一笑,对他道:「任何人阻止我,我都不会搭理,做我想做的便是,但是你不同。我从小到大没有朋友,自我回雁京,便得你诚心以待。你是萧栖迟后,这样对我的第二个人。我不仅将你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更视为平生的至交。我不求你支持我,只求你不阻止我。非復,这一趟我一定要去,替我守好雁京!拜託了!」 说罢,裴煜再捏谢非復的肩,转身大步出门,上马便往枢密院而去。 谢非復看着裴煜离去的背影,嘆惋的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生怕裴煜不会上钩,才那么情绪激动的试探了一番,眼下倒是一百个放心了,也省得他再做手脚。 裴煜对他,当真是说无可说的真诚,只可惜他是周人,深受昌阴长公主的恩惠与知遇之恩,不仅救他于水火,还给予他成就一番霸业的机会,他也不能忘恩负义。 但凡裴煜比现在心狠一点,再现实一点,今日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未来必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明君。可惜了…… 既然大周已乱,想来裴煜这一趟,怕是有去无回,他也该着手准备准备,「守」好这大梁的朝堂。 第二日,朝堂之上,裴煜与文武百官唇枪舌战整整一日,最终带着卫京师二十万大军,准备开拔前往大周。 他本想带三十万去,毕竟陈太师那边,滇国二十万外加叛乱的十万,共有三十万。但除去这二十万,若还要调兵,只能从戍边的将士中调去,文武百官死活不同意,最终达成协议,带走卫京师二十万大军。 裴煜估摸着,谢非復能帮他守住大周北境不受大梁干扰,那么大周北境戍边的将士就能调过去,如此这般,他带二十万也够了,便没再同大臣们争执。 出发的前一夜,裴煜从书房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子,将其打开。但见里面,当初那把未完成的玉梳,静静躺在其中。 未完成的部分他已经完成,而之前摔碎的地方,他也找能工巧匠,用黄金做了修补。玉梳尾部吊着同心结的锁扣,黄金上也按照他最初所想,刻上了一双大雁。 他取出那把玉梳,捏着手里摩挲,凝眸在它身上,唇角挂着笑意。那笑意之温柔,仿佛看着它,便是看着萧栖迟。 当初他仅仅只是做质子,便吃尽了苦头,她若是失去家国,该会是何等凄凉?这一次去,他一定会帮萧栖迟守住大周,击退滇国。永远不叫她尝到那种落入尘泥的悲苦。 而且……这次去,他一定要带她回来!那样的一个大周,那样的一个皇室,她不呆也罢。 他本以为,若想和她在一起,怕是要等很久很久,但是没想到,命运这么眷顾他们。她已经和离,他终于有了娶她的机会,他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这一生一世,都要让她做别人眼里最羡慕的人! 如此想着,裴煜深吸一口气,将玉梳贴身收了起来,匣子则放回了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忙啊,晚了点,不好意思哈~么么哒 第52章 而萧栖迟,自那晚带人追出城,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方才见官道上骑马站着一队将士,约莫二十人。萧栖迟见状,不由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二十名将士,果然见有一名女子,带着轻骑营的兄弟们过来,便知许将军所言不差,来者,恐怕就是昌阴长公主。 二十人立马控制马匹,齐齐拉转马头,也不下马行礼,宛若一堵人墙般,死死挡住了萧栖迟的去路。 萧栖迟深吸一口气,眼里已有怒火,厉声道:「让开!」 为首的将士拱手行礼道:「殿下恕罪,吾等奉许将军之命,在此等候殿下。将军有言,殿下一路至此,他心甚慰,但前路艰难,莫让殿下再走下去。许将军承诺,便是死,也会爬回殿下身边再死。」 萧栖迟怎么可能退让,眼风如刀般一一扫过眼前将士们的脸,再次冷声警告道:「孤叫你们让开!」 二十名将士,一个都不为所动,但听为首的接着道:「殿下,十万大军已分五路追击叛军,我们也不知许将军在哪一路,即便您再追下去,怕是也找不到许将军。」 萧栖迟闻言心底一凉,面上的厉色褪去不少,眼里满是惶恐和迷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124页 那名将士见萧栖迟听进去了,便紧着趁热打铁道:「殿下,我朝逢难,我主年幼,朝中还有多少陈太师的势力,我等犹未可知。韩大人又重伤昏迷,汴京不能没有将军信任的人,还请殿下返回,坐镇汴京,以保此战,后方无恙。」 萧栖迟看着那二十名将士,攥着缰绳的手愈发的泛白。他们看着她,眼里不仅有丝毫不肯退让的坚定,更有一份期盼。 这位将士说得没错,如今变故极多,不知道陈太师在大周还有多少势力和暗棋,她确实应该回去,否则汴京一旦出事,他在前线只会更加兇险。 思及至此,萧栖迟纵然担忧,但也已经做下决定。 只是……萧栖迟抬眼看向说话的那名将士,他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让她回去坐镇汴京,似乎是知道如今真正的权力在她手上。 萧栖迟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才重新细细打量那名将士。但见他二十二左右的模样,皮肤比许上云黑一些,相貌不算出众,但高拔的身姿,狭长且深邃的眉眼,亦处处给人铁骨铮然的爽利。 「你叫什么?与上云有私交?」萧栖迟挑眉问道。 那名将士再拱手行礼,恭敬回道:「末将杜元初,与许将军幼年相识,相交数十载。并大内两省都知董惟月,我三人乃抱柱之交。殿下放心,在场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 萧栖迟这才恍然,这杜元初,原是上云的至交。还有董惟月,这人她自是听过,是宫里掌管前后两省的大太监,委实也是宫里半手遮天的主。 只是没想到,董惟月竟也与他二人是至交好友。若是不说,总感觉三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居然会是至交。 这么些年了,她连他都认识些什么人,都不知道。一来是自己没留心,二来……也是上云为人低调的缘故。 念及此,萧栖迟便也不再执着去找他,若他出事,大不了陪他一起去呗。 萧栖迟抬头对杜元初道:「替我看护他,你们也保重。」 说罢,萧栖迟拉转马头,除了那名来报信的小将士以外,其余人,全部跟着萧栖迟返回。 杜元初这才带着其余人下马,一同朝萧栖迟远去的方向,行下礼去。 行礼毕,杜元初抬头,看着萧栖迟在马蹄扬尘中纵马的身影,唇边漫上一个欣慰的笑意。多少年默默无闻的守护,玉衡这次,终于得偿所愿了。 而裴煜这边,待雁京一切安排妥当,便立马整军出发。 开拔第五日,他便和许上云建立起稳定的传书联繫。 为节省时间,二人商定,裴煜率军从栎洲南下,过洛河,至南境昆城附近。昆城附近山地崎岖,易守难攻,粮草充足,裴煜在此只守不攻,主要以截断陈太师北上的大军和叛变的大军为主,阻止他们会师,给许上云收服叛军的时间。 待许上云收服叛军后,两师在山南陵会合,正面阻击陈太师的大军。 而北方戍边的二十万大军,再沿着裴煜走过的路线南下,从后方包抄陈太师,形成夹击之势。 山南陵北临滔滔洛河,河道宽阔,水势兇险,飞鸿莫过。南临毒瘴密林,毒虫遍地,鸟兽绝迹,活人禁地,唯有东西两处狭窄出口。 许上云和裴煜打算,到时由他们二人来做诱饵,将陈太师主力引入山南陵。 只要顺利收回叛军十万,那他们便是五十万大军,对陈太师和滇国的二十万大军。再加上山南陵的特殊地形,必能将陈太师一举歼灭,一个也跑不掉。 定好计划,裴煜在路上,便给萧栖迟去了信。信上言及,他已入大周,但时间紧迫,不能先去汴京看她,得紧着南下,等打完仗,一定快马加鞭去汴京接她。 萧栖迟满心里只有许上云,哪有功夫搭理裴煜,随便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便紧着去忙自己的。 自那日回来后,萧栖迟便进了宫,和梁靖城一起,排查京中残留的陈太师的势力。 余下的十几日,有近十人被判斩首,未查清的共三十人,直接被下了大狱。自打上次,被那十万叛逃的大军,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萧栖迟算是长了教训,这么关键的时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就这般在宫里忙碌了将近一个月,方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日下午,萧栖迟便寻思回府歇两天,而且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也没有问及许上云的消息,回去正好给他写封信,问问他的情况。 梁靖城得知萧栖迟要回去,急忙叫人给她备了软轿,舒舒服服的将她抬了回去。 萧栖迟坐在轿子里,热浪一浪浪扑面而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盛夏到了…… 她不自觉地掀开轿帘,朝外看去,城内依旧繁华,人们依旧同往日般过着嬉笑玩闹的日子,仿佛南境的战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原来一年的时间,就这般过去了。萧栖迟就这般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就在快到公主府时,她忽地远远看见府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栖迟眼中闪过一道明管,腰一下坐直起来,忙扒在窗框上,凝眸细看。 随着轿子的逐渐靠近,萧栖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庞,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泪水一下便溢上眼眶,萧栖迟忙命人落轿,掀开轿帘便朝那人走了过去,失声唤道:「罗映!」 罗映还背着包袱,一见萧栖迟,面上亦是盈满笑意,朝萧栖迟迎来,躬身行下礼去。 第125页 怎知未及俯身,萧栖迟已紧紧将她抱住,哭道:「罗映,你回来了啊?」 罗映的眼眶跟着泛红,对萧栖迟道:「陈太师造反,不知汴京情形如何,奴婢怎么放心得下殿下?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奴婢想着,便是出事,也要死在殿下身边才能放心。」 萧栖迟闻言,前世的画面再次浮上眼前。松开罗映,边给她擦眼泪,边说道:「你怎么那么傻?陈太师造反,除了出兵之地,便是京城最险,你不好好在兴丘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罗映抿唇摇摇头,两下将自己的眼泪全部擦干净,然后换上一个灿烂的笑脸,对萧栖迟道:「是我没用,之前不敢陪着殿下。我寻思殿下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眼下,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殿下身边那些人,除了许侍卫,奴婢谁也不放心,只有自己回来,看着殿下平安无事才成。」 风平浪静的时候她独自离去,为难时机,她却再次毅然决然的回到自己身边。萧栖迟心间倍感动容。 罗映从来不胆小,无论是前世以死相护,还是今生危难时来,她都毫不犹豫。她只是和前世的自己一样,善良罢了,所以之前才见不得她做的那些事。 不过话说来,敢和现在的她提离开,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罗映真的是有勇之人。无论有多少诱惑,哪怕危及生命,她都会坚守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 记得幼年时,父皇和母后给她找过好些个贴身大宫女,但最后留下来的,能和她说得来,玩得来,处处心照不宣,彼此明白的人,只有罗映。 念及此,萧栖迟对罗映道:「罗映,现在我无论做什么,都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只希望你,不要怕我,不要嫌弃我。你在我这里,永远有特别的位置。」 罗映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后重重点头。之前她确实怕过萧栖迟,但是萧栖迟放她走得那天,她就知道了,从前的那个她,从未离开过。 罗映上前,如从前般伸手扶住萧栖迟的手臂,对她道:「殿下,我们回府里说吧,别再门口站着了。」 萧栖迟点点头,跟着罗映一起回了府。 进了玉色楼,萧栖迟命人给罗映看座,又叫人去把罗映的房间打扫出来。这才拉着罗映的手问道:「这一年在兴丘过得可好?这一路过来辛苦吗?可有累着?」 罗映红着脸点点头,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过得很好。奴婢……成亲了。」 「哦?」萧栖迟闻言一喜,忙道:「可有一起过来?」 罗映摇摇头,说道:「他家中还有老母,奴婢便自己来了。还有殿下若我照看的谢大人家眷,如今也在兴丘呢,我那当家的留下,我不在的时候也好照看。」 萧栖迟听她提起谢非復家眷,问道:「谢家人现在在兴丘,情形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可爱的小天使「太衍梵生」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这几天有点点卡文,再加上有点儿事多,所以更新可能都会晚点儿~爱你们~啵唧~ 第53章 罗映沖萧栖迟抿唇一笑,而后道:「都好,一切都好。殿下送他们来的时候,除了小孩子受了点惊吓,连个受伤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很感激殿下。之前殿下给奴婢的东西值钱,奴婢便给他们置办了宅院,殿下送来的银钱,便全部用以他们生活了。」 萧栖迟闻言轻嘆一声,对罗映道:「何必浪费我给你的?我单独给他们的那些,足够用了。」 罗映笑笑道:「奴婢虽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是此番谢大人家人对殿下感恩戴德,谢大人又去了大梁。奴婢便想着,殿下这份恩情,对他们想来越大越好,便做了这主。」 萧栖迟低眉笑笑,对罗映道:「也罢。传膳吧。」 罗映点点头,还如从前般,接过了萧栖迟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而裴煜,进过一个半月的行军后,在这日晌午时分,到达南境昆城。 一路上,陆续可见昆城的百姓们,已有不少收拾家当北上,昆城离滇国最近,陈太师突破边防,就会直奔昆城。 昆城守军早已得了消息,在裴煜来到城下后,便立马开城迎接,大军入城。 裴煜身披盔甲,骑在马上,看着如无人之城般的街道,心下微嘆。 这时,他身边的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将军,挑眉嘲道:「周人无血性,这敌人还没打过来,便弃城逃了。这若是我大梁的百姓……」 话未说完,却被人打断:「这会儿也弃城跑了。边定,多大的人了,怎还这般不稳重。」 那名被唤边定的青年将军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正是副帅毕良史,传闻中的大梁战神,与大周韩纪齐名,二人素来有北毕南韩之称。他一直以来,都是大梁的主帅之人,但这次裴煜在,才做了副帅。 这一战本不必毕良史来,但他不放心裴煜。他这次跟来,原因有三,其一保护新主;其二,借这次实战,将自己的本事给新主教一教;其三,周梁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此次深入大周腹地,实在是收集情报和熟悉地形的好机会。 边定被毕良史一训斥,既不见生气,也不见害怕,反而嬉皮笑脸的接着道:「这话怎么说?我瞧着,就是咱梁人比周人有血性。」 边定年轻,样貌又白净出众,这会儿这般嬉皮笑脸的一调笑,整个人就宛如那戏本子里的风流採花贼一般,没一点儿将军的相。 第126页 裴煜见此,笑着解释道:「百姓,自会以生计为主。与突厥等国不同,梁周之主皆为汉人,同风同俗,于百姓而言,只要不移风易俗,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差别,自然是以自保为上。对百姓来讲,皇权的区别,大概在于谁提供了更多的惠民政策,谁让百姓过得更好,故而,民生最为要紧。」 裴煜一番话,说得毕良史频频投来赞赏的目光。是做过质子,吃过苦的孩子,果然比先前那些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子要好的多。 念及此,毕良史对边定道:「你比王爷虚长几岁,却丝毫不如王爷通透。」 边定挑眉一笑,说道:「所以王爷是主,我是臣。」 眼看着毕良史还要开口,边定不想再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话,忙岔开话题,向裴煜问道:「王爷十九了吧,这回来都大半年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我回去就让我夫人帮您说去。」 裴煜自是暂时不会提大周公主的事,便笑笑道:「眼下事务繁忙,哪有功夫顾及儿女私情。」 边定闻言,眉毛一横,忙道:「那可不成,少了什么都不能少了老婆孩子。王爷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又封王,该抓紧寻摸自己的事儿了,不然等……您懂意思吧,那时候再去娶,满朝文武都要插手你的婚事,根本娶不到自己真心喜欢的。」 说罢,边定沖裴煜神秘的一挑眉,而后接着道:「让我夫人帮您物色一个。实不相瞒,雁京的小姐姑娘们,上到七老八十,下到满月小儿,我夫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绝对能给你挑着一个顶好的。」 裴煜未及回话,却听一旁的毕良史,笑一声,对边定蹙眉,假意骂道:「你还有脸说。你瞧瞧你嘴碎的这个样子,和你夫人真是天生一对!」 话虽这般说,但边定夫妇,毕良史都很是喜欢。每次边定夫人来营里,人一进帐气氛立马活络起来,夫妻俩一对活宝,甚得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的喜爱。 边定未及反驳,便听一旁二十九岁的青年将军曾公元道:「毕帅,你还没看透边将军呢?」 话音落,裴煜和毕良史皆眼露迷茫,朝曾公元看去,但见曾公元唇边含着笑意,对边定道:「边将军,您就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家里又有什么喜事啊?」 「哈哈哈……」边定闻言笑开,然后手臂大大一摊,朗声道:「昨夜收到的信,我夫人又给我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我边定,儿女双全啦!」 众人闻言,高声叫好,恭喜声不断,裴煜亦是失笑,敢情催他婚是假,想藉机炫耀才是真。便对边定道:「等咱们回去,我定给你姑娘备一份厚礼!」 毕良史亦是高兴,挑眉问道:「给孩子取名了吗?」 边定闻言,美滋滋地对毕良史道:「我夫人说了,等我回去,亲自给我姑娘取名。」 毕良史嫌弃皱鼻,现在这些小年轻,当真脸皮厚。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城中守军营外,负责迎接他们的将士,上前行礼道:「末将拜见昌平王,城中守军首领李都尉,日日在南城外巡逻,没能亲自前来迎接,失礼了!」 裴煜摆摆手道:「非常时期,这些琐碎的礼节不要紧。眼下南境情形如何?」 那名将士再復行礼,道:「回禀王爷,因之前叛军一事,眼下大周情报密不外传,故臣不知。李都尉巳时便归,待李都尉回来,再细细回禀于王爷。」 说着,那名将士侧身,示意裴煜等人进屋。 裴煜和毕良史相视一眼,一同进去,边定沖身后朗声道:「在昆城外扎营。」 吩咐罢,和曾公元一起,紧随进屋。 不多时,李都尉至,相互行礼过后,正好接风宴已上,便一同围桌坐下,边吃边聊。 李都尉对裴煜道:「许是陈太师早有防备,南境戍边将士不足五万,却在韩大人那边,虚报的是十六万。眼下南境御敌的八万大军,其中有三万,是从西南所有守城军中调过去的。昆城也调过去了一大半,如今守城军,三千而已。」 毕良史闻言一声嘆,这便是主少误国啊。 裴煜听罢,想了一会儿,向李都尉问道:「如今边境情形如何?」 李都尉回道:「探子每日三探,今天晌午来报,八万人剩七万,我军后撤,已至彦州。」 「彦州?那要不了多久,就要到昆城了。」裴煜说道,而后对李都尉道:「地图给我。」 李都尉身边的将士,忙去将附近的详细地形图取来,顶在架子上,在桌边展开。 几人边吃饭,边抬头细看。昆城的地形,果然是天然的守关,别说陈太师二十万大军,便是他三十万,他们十万人只守不攻的话,守个大半年都没有什么问题。 陈太师恐怕是没想到,大梁会出兵相助。按他原来的计划,一早空虚了南境边防,那么待他带滇国大兵入境,西南就得调守城军去边境。 如此这般,西南的各个城池都会空虚下来。尤其是有天险之称的昆城。他的那十万叛军,能牵制住卫京师的另外十万。北境有大梁虎视眈眈,北境戍边的二十万大军必然不敢动,撑死调五万出来。 这样一来,真正能和他陈太师对战的大军,不足二十万而已,只要过了昆城,再过了山南陵,基本就到了大周腹地,他能长驱直入,直捣汴京。 然而,大周能求得大梁的援助,是陈太师最大的失策。大梁不仅出兵十万相助,还能保北境无虞,如此,就比陈太师原计划多出来三十万大军。 第127页 毕良史看罢地图,然后道:「我们此次到昆城,只是为了拖住陈太师而已,给许将军清缴叛军的时间。昆城又粮草丰富,我们守个几个月,等许将军前来会师便是。」 许上云之前也是这个意思,毕良史话音落,边定和曾公元都很贊成。毕竟对他们二人而言,又不是给自己国家打仗,自然是能不打则不打。 唯有裴煜寻摸了一会儿,对他们道:「眼下南境还有七万人,加上我们的十万人,这便是十七万人,再加上昆城天险,足可一战。倘若我们只守,那南境的七万人,岂非白白送死?」 毕良史自是巴不得大周多损失一些将士,但听裴煜这般说,李都尉又在,不好直言他们的真实心思,只得向裴煜问道:「莫非王爷还有别的计划?」 边定和曾公元相视一眼,復才疑惑着看向裴煜。 但见裴煜指一指地图上,昆城外不远处的洛河,然后道:「倘若让南境军佯装溃散,放陈太师入昆城,然后我们出城,在洛河处迎敌。彼时再叫南境军从后方包抄,想来前后夹击,他们只能入洛河。等他们入水之后,肯定不如我们在岸上的灵活,到时击落他们的船,不比在岸上交战的好?这一次如果打得漂亮,估计能让他的二十万大军,折损好几万。这日后于我们轻松,水上之战,多打掉他们一些人,也能减少我军日后的损失。」 说着,裴煜復又看向众人,紧着道:「最好是叫军师,挑一个下雨的天气。雨天水急,渡河更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烂柯人」浇灌的营养液,爱你,波波~~~ 第54章 裴煜话音落,毕良史摇摇头,蹙眉道:「不妥,陈太师是周人,又处在高位多年,昆城是个什么情形,洛河附近又是什么情形,想必他心里有本帐,我们若贸然改变计划,出城迎敌,陈太师若应对有策,我们便是与他们二十万大军正面相迎,委实冒险。」 边定闻言亦贊成毕良史的话,说道:「正是此理,倒不如按原计划,只管拖住他们便好,等与大周许将军会师后,在山南陵伏击。」 曾公元亦是附和,李都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人家肯出兵相助已是难得,自是要保存实力,不肯提早消耗。但是眼下有机会,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境的那七万将士,就这么白白撂在那里? 李都尉只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裴煜,裴煜瞭然。现如今在他的心里,萧栖迟的事就是他的事,若她知道自己有机会相救,却袖手旁观,想来多少会对他有所失望,事情虽小,但是却会成为一个心病。 但作为大梁监国的王爷,他也不好违背几位将军的意愿,毕竟大梁才是他日后的立足之地,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裴煜思量片刻,而后对众人道:「此次主要是对付陈太师和滇国大军,多一些人,就多一些胜算。南境的七万将士,委实没必要打这必输的仗。不如传书让南境将士撤离,昆城易守难攻,我们还按照原计划只守不攻。唯一的差别是,陈太师大军会早点儿罢了。」 说罢,裴煜还补上一句:「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人,他们的家人都在等他们回去,我梁周二国既然结盟,便当坦诚以待,行兵最忌猜疑。」 听裴煜说起父母妻儿,边定轻嘆了一声,而后道:「我贊成王爷的提议,南境撤兵。」 眼下合作的关键时候,且他们已经更深入大周腹地,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相互猜忌。念及此,毕良史抿抿干涩的唇,点头应下。 李都尉见状,眼中隐有热泪,起身拱手,向裴煜等人抱拳行礼。在他眼里,梁军能做到这种程度,没有雪上加霜,已是仁至义尽。 宴罢,裴煜便叫李都尉给南境军传书撤军。而后和毕良史一起,巡查和清点了一遍,整个昆城的将士和粮草。至此,大周西南各城池将士以及南境军,暂时都归入裴煜麾下,统一指挥调遣。 六日后,南境军按照裴煜的命令,集体从洛河水路北上,去和许上云回合。 陈太师大军长驱直入,一路上,他们这才发现,所过城池,百姓、将士、粮草,皆已全部撤离,只留给他一座座空城。 陈太师眉心蹙得愈发紧,他这才发觉,这似乎与他所计划的不太一样。 按理来说,在他的安排下,南境军素来空虚,若想抵御他,便只能从西南各城守军中调兵。 等南境败下来,西南各城池为了给卫京师军收缴叛军的时间,一定会拼死抵抗,但早已充了南京军的各城池守军,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一路上,他可收城池,收粮草,收地方税银,就连最难过的昆城天险,都可顺利直达。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每路过一个城池,都是空城,他不仅得留下部分守军,还得留下粮草,于他而言委实拖累。 陈太师隐隐觉得,怕是这期间出了什么变故,直到他兵临昆城,见到城楼上樑周大旗并立,方才明白过来,与此同时,心中宛如落了一块重石,坠得他心直往下掉。 陈太师当机立断,就地扎营,当即便派出使臣,去找梁兵谈判。 梁国出兵,委实是陈太师意料之外,便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大梁出兵相助的理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此次大周内乱,梁朝怎么都该趁火打劫,骚扰北境。梁兵是撞了什么大邪,出兵援助大周? 第128页 当裴煜听闻陈太师派来使臣,点明要和梁军谈判,裴煜便知陈太师要说什么,无非和大梁朝臣们一样,要对他晓以利害。裴煜微微挑眉,直接拒绝接见,使臣吃了个闭门羹而回。 陈太师的心更沉,昆城粮草充足,他一向知晓,且看他们根本没有正面迎战的意思,若是耗,他的粮草肯定耗不过裴煜。但是若是强攻,之前还好说,眼下有大梁将士坐镇,就算把昆城打下来,二十万人也损耗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夜,陈太师一夜未眠,晨起时白髮都多了好几根。 他一醒,在营帐里枯坐了几个时辰,便叫人拿来的地形图。围着地图仔细的研究,许久之后,陈太师嘴角忽然漫上一个笑意,紧着便给滇王写了一封密信。 待书信传出,陈太师让将士们好生修整了一日,便开始带兵强攻。和陈太师的第一场正面之战,就这样的昆城外打响。 这一打,便是整整一个月。而这期间,裴煜发现,陈太师这人很是聪明,知道他们只守不攻,所以每次进攻,只要一占下风,便果断撤兵,不做一丝一毫多余的损耗。与其说是强攻,更像是骚扰。 全程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毕良史自然也发现了这奇怪之处,唤来了李都尉,问道:「除了昆城,要入大周,可还有什么别的路线?」 李都尉行礼回道:「洛河水路,就是之前北上的南境军走得那一条。」 说罢,李都尉不解道:「洛河山南陵那段极险,普通的船只若是到了山南陵段,必然承受不住水势,会被击个粉碎。南境军能走,主要是我们世代驻守于此,早已造出构造特殊的船只,以应对山南陵段的水势。滇国人,根本无法通过。」 裴煜忙问道:「那船呢?陈太师是否有法子弄到?」 李都尉回道:「此类船只不多,这次一併给了南境军,陈太师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为无米之炊。」 话音落,几次皆陷入沉默,陈太师的强攻明显在保留实力,根本没有用全力,如果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他们在昆城呆的越久,粮草的消耗便越多,按理来说,合该集中火力强攻,早日打下昆城才是,为何会这么气定神闲? 毕良史思量便可,对李都尉道:「劳烦都尉安排暗探,延洛河一探究竟。」 李都尉闻言,重重点头,即刻便去办。 十日后,探子回来,回禀道:「滇国又有八万大军入河,正在沿水路北上。」 果然,众人的心一沉,裴煜忙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许上云。 而许上云这边,叛军从昆城被截断,在没有特殊船只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南下与陈太师回合。叛变的三个中郎将,已被他击杀两个,收回卫京师军七万。 当他收到裴煜的消息后,便与之商议,重新定了计划。还是在山南陵伏击,但裴煜救回的南境军,待他们伏击之时,便重新返回,依靠特殊船只,在水路最险的山南陵段,与滇国那八万将士作战。 也是在这夜,一袭盔甲的许上云,坐在营帐中,将让北境军南下的吩咐,递迴了京城。为保无虞,许上云将信直接递给了萧栖迟,没有选择给梁靖城。 连月来的行军打仗,让他素来冷峻的面容比从前更显刚毅,他起身,来到营帐外,看着纵马离去送信人的背影,不有一声轻嘆,转头看向长空中那轮圆月。 快要入秋了,他还从未和萧栖迟分开过这么久,不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没有做噩梦? 念及此,他便又毁帐,给萧栖迟写了一封问安的书信,以飞鸽传回。 让北境军南下的消息,以及许上云的书信,几乎是同时到了公主府中。 但萧栖迟人在宫中,还在和梁靖城处理陈太师余党的事,府中的侍卫,便将两封书信送进了大内。 勤政殿里,萧栖迟坐在皇帝的龙椅上,梁靖城恭敬的陪在身边,萧栖迟看完消息,而后对梁靖城道:「可以吩咐北境军南下了,想来这次,必能将陈太师一举扑灭在山南陵。」 梁靖城边给萧栖迟剥葡萄,边笑着道:「五十万对二十七万,闭着眼睛都能赢。陈太师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堂堂大梁之主,会对殿下唯命是从。不仅出兵十万相助,还确保北境无虞,整整腾出来二十万大军。」 萧栖迟冷嗤一声,未做多言,打开了许上云的书信。信上将这些日子,他遇到的事,都简单的给萧栖迟说了一遍,信末尾,素来含蓄低调的他,竟直言思念。 萧栖迟看着,唇边不由漫上一丝甜甜的笑意。 梁靖城的目光凝在萧栖迟面上,见她这笑,宛如一个陷入情爱的少女,心下当即不悦。他将一个剥好的葡萄递给萧栖迟,然后调笑着问道:「这是谁给殿下的信,竟让殿下瞧得这般高兴?」 萧栖迟抬手将信在油灯上点燃,扔进铜盆里,而后道:「还能是谁,自是我最心爱,也最心爱我之人呢。」 说罢,萧栖迟不再理会梁靖城,继续处理该处理的事。 梁靖城的余光却落在铜盆里那一片灰烬中,神色愈发的冷,他忽地想起去年在齐越长公主府中所见,裴煜和他们殿下是那般的你侬我侬。且裴煜对公主如此的好,再看看刚才公主看他书信时的样子,想来她已经动心。 强烈的妒意在梁靖城心间燃烧起来,恨不能将裴煜扒皮抽筋,也恨不能现在就将萧栖迟绑起来,困在他身边。 第129页 但是他知道不能,眼下陈太师未除,他还不敢放肆。难道他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神女被那种东西所染指? 心在梁靖城的胸膛里砰砰直跳,眼中的怒意几乎藏不住。可忽然,他眸中怒意褪去,换上一丝浓郁的期待。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一日至晚,梁靖城将萧栖迟送回府后,端坐在书案后,以皇帝和萧栖迟的名义,分别写下两封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宿花岭」浇灌的营养液,爱你吶~比心心~ 大家这几天休息的好吗?我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吸熘吸熘~~ 第55章 半月后,立秋不久,许上云以损失一万人的代价,终于杀了最后一个叛军中郎将,至此,叛变的大军,终于重新收回,损失一万五。 这回能这么顺利,倒是归功于叛军中一位都尉。只叛逃以来,他一直都很矛盾,一面是跟随多年的上司,一面是自小生长的国家,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好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家国百姓,带领自己部下,于深夜斩杀最后一位中郎将,带领剩余将士,想许上云投诚。 许上云明白,将士无罪,他们也只是听从号令,如今三位中郎将已死,对叛军的惩罚暂未提及,只说战后再判,另外提到,若戴罪之身,在接下来的战役中荣获战功,那么便可从轻处罚。 有此承诺,曾参与叛逃的将士们,心下也都有了盼头,好些人暗下决心,此番必要跟随许将军,立下战功。 修整完大军,许上云便重新清点粮草,按计划南下,前往山南陵。同时给裴煜去了信。 昆城的地形,只利于防守,却不利于作战。若再昆城打起来,两方都不讨好。但山南陵不同,不仅能将敌人围堵,且滇国若想再补援军,还需要通过昆城,正好杀他个孤立无援。 三日后,裴煜收到许上云的传书,准备按计划撤离,去山南陵和许上云会师。 但是他看着外头只随便打打得陈太师犯了难,此番是要引陈太师如山南陵,他若是不玩命的打,自己怎么佯装败退?若被他看出端倪来,可就麻烦了。 裴煜正愁眉不展之际,外头的陈太师好似也失去了耐心,攻势远比之前迅勐起来,可饶是如此,他就是不尽全力。 思来想去,裴煜想了一个法子,便放了陈太师的使臣入城。 果然如他所料,同使臣见面之后,便开始劝裴煜放弃帮助大周,并向他承诺,只要此次裴煜放弃,等陈太师拿到大周后,便会将北境最富庶的三个城池,送给他。 裴煜佯装想了几日,便应下了陈太师的提议,将昆城的大周将士全部囚禁,然后带兵撤离,让出了昆城。 离开昆城后,裴煜按原路北上,他知道,陈太师在昆城外被困了那么久,入城后一定会先补充粮草,不会着急行军,便在离开昆城探子范围后折返。一面命人寻找并截杀可能会有的滇军探子,一面前往山南陵,与上云回合。 六日后,许上云终于在山南陵见到了裴煜。 许上云亲自带领都尉以上的将士们迎接,而在昆城佯装被囚禁的李都尉,亦在此时被放了出来,和裴煜一同入营。 裴煜等人的马,在扬起的一片沙尘中停下,见到许上云,众人下马上前,许上云上前行礼:「见过王爷,毕副帅,边将军,曾将军。」 除裴煜外众人一一回礼,裴煜上下打量一番许上云,笑道:「上次见你,还是她府上的侍卫,这才不到一年,已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了。」 嘴里虽说这有趣的话,但他心间却还是忍不住赞嘆,本以为他侍卫出身,有些东西怕是压不住,但不成想,此次一见,无论是这些时日来听闻的他的行军事迹,还是他此时的气质,当真丝毫不亚于出身高贵之人。这身将军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就仿佛为他量身打造的那般合适。 许上云自然知道裴煜说得这个她是谁,便道:「王爷莫要打趣末将,连日来辛苦了,里边请。」 说着,引了众人进帐,并吩咐下去,给将士们备接风宴,只不许喝酒,毕竟大敌当前,接风而非庆功。 许上云和裴煜并肩走在一起,裴煜将昆城的情况详细告知了许上云,说道:「陈太师不是急躁之人,若不是这次佯装被他说服,怕不是都不好脱身。」 毕竟如今身份地位已和不同,许上云懂得什么叫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一改从前沉默寡言的模样,笑着对裴煜道:「也只有王爷的身份,天然便会让对方猜疑,才能用这种法子。可见长公主殿下请你来,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听许上云提起萧栖迟,裴煜忽地想起,那日在公主府,许上云给萧栖迟送猫的事,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怪异。看了看许上云,而后问道:「她和温家和离了吧?温行玖送离公主府了吗?」 许上云神色为难,而后道:「王爷还在公主府时,末将便已经调离。不在其位,自是不知长公主的事。但听京中传闻,似是如王爷所愿。」 裴煜听罢,莫名松了口气,他是武将,调离公主府后,确实没道理再去管大周公主的事,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裴煜忽就有些嫌弃自己,萧栖迟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还会存这种疑影,而且许上云,明显也没有过多关心萧栖迟的事。之前在公主府时,他和萧栖迟那么亲密,许上云也看在眼里,若他们之间有什么,许上云怎么可能会那么淡然。 第130页 思及至此,裴煜便将这事儿彻底抛去了脑后,只攀亲近道:「你之前怎么不呆公主府了?悄无声息的调离,还是好久没见你,才发现的。」 许上云笑笑道:「我虽跟随公主多年,但到底人往高处走,还是想做出一番功业。」 说罢,许上云看向裴煜,认真道:「但旧主恩情,末将铭记于心,此番一定好生照看王爷,不叫公主忧心。」 裴煜一向爱屋及乌,对和萧栖迟相关的人,都格外有好感,对谢非復是,对许上云自然也不例外。 听他这般说,当即便如兄弟般搭上他的肩,拍拍道:「栖迟上辈子一定很善良,帮过很多人,所以这辈子,大家都愿意对她好。」 许上云之前那几句,便已是忍着不适敷衍,试问谁愿意看见别人惦记自己的心上人。但为了不破坏萧栖迟的计划,他也能忍忍,只是忍不了太多。 正好众人已进了帐,许上云便岔开话题道:「王爷,毕副帅及两位将军,入座吧。」 众人入座,许上云为主,纵然身份不如裴煜,官职不如毕良史,依旧入了正中上座。 饭菜一一端上桌,边吃,裴煜边问道:「之前撤离的南境军,眼下如何了?」 许上云回道:「已经碰头,但滇国又有七万人入水路,只能让南境军在洛河岸边驻扎防守。」 裴煜听罢,嘆了一口气,说道:「之前那温氏太后,当真养得一手好蛊啊。连栖迟的三分聪慧都无。」 一旁的边定闻言,挑了下眉,夹起一块肥的直冒油的肉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而后对裴煜道:「王爷,这自打进了营,总听你问起那位公主,眼下又说的这位姑娘,名字这么好听,是谁啊?」 裴煜本想再遮掩一下,但他此番,除了帮忙打仗,最重要的事就是带走萧栖迟,而且进过这段时间的行军,他和这几位的感情已经建立了起来,处得跟朋友一样,自是没必要再瞒,左右等打完这仗,他们也会见着萧栖迟。 念及此,裴煜沖边定一挑眉,打趣道:「我在大周呆了整整六年,就不能有个彼此心悦之人?」 「哦?」边定当即瞪大了眼睛,脸上也挂着夸张的笑容,俨然一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的样子,忙道:「快说说,快说说,是哪位公主?」 「等等!」边定忙又制止裴煜,自顾自的道:「别说,让我来猜。」 紧着便听他分析道:「如今的周帝,不过十五,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子嗣。那就只能是某位长公主。齐越长公主,曾为我朝贤妃,可惜芳魂早薨。那么年龄合适的,只剩下昌阴长公主了啊?」 听给边定提起昌阴长公主,裴煜唇边挂上一个深深的笑意,也没有否认,只道:「所以本王的封号,选了昌平。」 帐中人闻言皆笑,许上云亦难受的陪笑,边定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难怪之前,我提议让我夫人,给您相看个好女子,你死活不同意。还说什么不耽于儿女私情,敢情不是不耽,是不耽昌阴长公主之外的别人!」 毕良史这才恍然,难怪之前,裴煜要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坚持出兵相助,想来多半是因为这个公主。一时间,毕良史颇有些无奈,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就带着十万大军来了? 念及此,毕良史未将不快流于面上,笑问道:「哦?不知这位长公主,为何对王爷这么特别?」 裴煜看向毕良史,见他虽含着笑意,但目光却直直的盯着他,颇有几分质问之意,让裴煜颇觉不爽快。 他猜得出眼下毕良史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只要这次将萧栖迟带回去,必然会有无数同样的想法和质疑。觉得他不顾国家利益,为了一个女子出兵相助大周。 为了平息这些质疑,也为了日后,萧栖迟跟他成亲后,在大梁不受骂名和冷待,他必须要将对她的看重和在乎,以及她的功劳,公诸于众。 还有……他得叫毕良史这种老臣知道,如今的大梁,谁才是主?他不是什么人想质问就能质问的。 裴煜含了笃定的笑意,对毕良史道:「身在大周数年,我一直以为,父皇将我忘了。自大周先帝崩逝后,我在汴京,当真是举步维艰。」 说着,裴煜话里有话道:「毕副帅行军多年,想来感受过粮草短缺,又或是忽逢寒霜的时候吧?我那时候,日日都是这种日子。」 听裴煜忽然说起这些,毕良史忽觉脸上烧得慌,毕竟作为重臣,当年选质子,他也有份。而且……送出质子,就代表势弱,势弱便是武将无能。就连一向好说好闹的边定,此时都陷入了沉默。 裴煜却恍如未觉,接着如玩笑般笑道:「本王有一日,险些死在汴京,你们猜猜,本王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56章 裴煜含着笑意,期待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神情,仿佛是真切的希望,能听到有人说出正确答案。 然而众人皆陪笑沉默,没有多言,尤其是梁将那边,更是尴尬到了极点。 裴煜却对他们的尴尬恍若未觉,自顾自的笑道:「既然你们猜不到,本王便告诉你们。是昌阴长公主,若是没有她,本王怕是早就见了阎王。」 说着,裴煜看向毕良史等人,收了玩笑的神色,颇有些推心置腹道:「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然会报答昌阴长公主的恩情。本王对她如此,对你们,自然也会如此。这一战,本王仰仗诸位了!」 第131页 毕良史等人都听明白了,裴煜言下之意,是想说,昌阴长公主他一定会护着,叫他们最好闭嘴。但同时也说,他们只要真心对待他,只要认真辅佐他,也会像护着昌阴一般护着他们。 话已至此,毕良史还能说什么,身为重臣,总不能「教唆」主子忘恩负义,何况对裴煜,当年他也有亏欠。 只是……昌阴长公主这般对王爷这么好,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毕良史微微蹙眉,和边定相视一眼。但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还有周将在,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私下找机会,将他的担忧跟裴煜说说。 做下决定,毕良史坦然一笑,沖裴煜拱手道:「王爷厚爱,臣铭记于心!」 边定和曾公元当即附和,几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桩事便算揭过,聊起了战事。 许上云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裴煜,心下寻摸着裴煜方才的话。他听得出来,裴煜是真的在乎殿下,不惜冒着得罪朝臣的风险,也要坚定且明白的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有了他这一席话,日后若殿下真的跟他走,就凭着这份在乎和护短,旁人也不敢欺辱殿下。 这些日子来,若除去私人的事不提,他其实很欣赏裴煜。去年此时,他还是个未来不知道在哪里的质子,回国后时间不久,就已经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且自梁军入周,裴煜无论是行动力,还是部署,都展现出不俗的能耐。若是没有公主的缘故,他愿意多个像裴煜这样的朋友。 只是……许上云始终记着,萧栖迟那些没说明白的话,老鼠,她的腿,大梁天牢,还有她对裴煜狠辣的态度。这些事,恐怕都和裴煜脱不开干系。是萧栖迟的心结,也是他面对裴煜时的心病,无论面上笑得多么真诚,但内心始终紧闭,无法对他施以半点真诚,或付出半点感情。 当天夜里,裴煜回帐后,还没来及换衣服,却见边定找了过来。但见他拉开帘子一个角,塞进一个脑袋来,沖裴煜吹个口哨,而后道:「王爷,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边定就缩回头去。裴煜无奈失笑,怎么二十好几的人了,行止却比他还幼稚。 裴煜重新穿好鞋,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见边定往营外走去,便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河边,悬崖下,洛水从百尺之高落下的巨大水声,在耳畔清晰可闻,这还隔着很远的路,裴煜却已在空气中感觉到浓郁的水汽,阴凉之感扑面而来,不多时,盔甲上就结了一层水雾。 不愧是洛河最险的地段,只听这水势,便觉人掉下去,怕是瞬间就能被拍个粉碎。 又往前走了一段,月色下,裴煜忽见树后,有两个身影,他认了出来,一个是边定,另一个是毕良史。 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找他,裴煜心中隐隐有感觉。毕良史是枢密院重臣,也是大梁的定海神针,他必须得有他的真心支持。至于边定,家世显赫,才能出众,亦是他需要好好打交道的青年将军。 且这两人,论人品,他也非常欣赏。今日众人面前敲打过后,私下里,他自是不介意当个需要他们的「无能」王爷。他明白,对于这些什么都不缺的人来讲,权力的施压,比不上掏心掏肺的,从心底而来的理解。 念及此,裴煜已想好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他俩,走上前去。 待裴煜在二人面前站定,毕良史先行礼,致歉道:「这么晚打扰殿下休息,委实不该。」 裴煜抬手扶住他的手臂,笑着道:「毕大人为了大梁江山,有多少不眠不休的夜,我这算什么?」 毕良史歉意的笑笑,裴煜问道:「大人这么晚叫我出来,可是有事?」 毕良史犹豫片刻,行礼道:「这话……兴许会惹王爷不快,但为了王爷安危着想,臣势必得问。」 一旁的边定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道:「哎呀毕大人,别铺垫了,王爷不是小心眼的人,我来问。」 说着,边定对裴煜道:「是关于昌阴长公主。王爷,这大周的长公主,为何肯救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人为利而生,屁股决定脑袋,王爷……还是不要轻信于人的好。」 毕良史点点头,补充道:「自王爷回国,王爷的聪慧,我等有目共睹,但是借兵大周一事,委实不像王爷一贯明智的作风。臣私心想着,王爷明日便启程回国,这里,交给我便是。」 毕良史还记着今日裴煜的态度,已做好挨一顿阴阳怪气的准备。怎知裴煜面上,却丝毫没有愠色,反而真的像一个依赖他的晚辈般,露出颇有些委屈的神色。 裴煜深吸一口气,这才对毕良史道:「大人,今日帐中人多,有些话,其实我没有讲。昌阴长公主,不止救我一命……」 毕良史和边定相视一眼,復又皆向裴煜投去询问的目光。 裴煜苦涩的笑笑,而后道:「我在汴京六年,早前便听说过这位公主,她不是得宠的公主。所以,她和萧氏的其他人,关系很疏离,手上也没什么权力。我这次能回国,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大周皇室,为何肯放我走?」 毕良史和边定恍然大悟,颇有些震惊的看向裴煜。身为一国公主,却去为一个质子求情,就不怕被有心人扣上叛国的帽子吗?这位公主,是为了他们王爷,赌上了身家性命? 一时间,毕良史和边定,透过裴煜灼灼的眼,仿佛看到了两人深似海的情义! 第132页 裴煜眼眶泛红,看向远处飞驰直下的洛水:「如此恩情,她有难,我怎能不救?」 就这些,他其实还说少了,萧栖迟以他的名义救谢非復,冒着谢非復和父皇共同对付大周的风险,只为给他换一个回国机会的事情,他都没有说。但仅仅只是如此,就够叫他们震惊得了。足可见,上天赐给他的这个人,有多好。 裴煜从给自己怀里,取出那枚金镶玉的玉梳,在二人面前摊开,而后道:「我这次来,除了帮她对付陈太师。就是要接她回去,她也在等我去接她。我答应你们,一打完,接到她我们立马就走。这大周,这皇室,她也早就不想呆了。等她成为我的王妃,日后我便不会再照看大周,甚至吞了大周,送给她做封地都可以。」 裴煜低眉,凝视着手里的玉梳,对他们二人道:「她是我过去十八年来,唯一的温暖!今日和你们俩,毫无顾忌的说这些,其实也是想告诉你们,我看重情义胜过权力,这连日来,你们对我而言,亦师亦友,所以我希望,在这件事上,你们能理解我。」 毕良史看着裴煜手里的玉梳,轻轻嘆了一声,他确实没法儿叫裴煜忘恩负义。试问若裴煜是个忘恩负义的冷血动物,等日后荣登大宝,他哪儿敢辅佐这样的帝王? 边定静静的望着裴煜,格外能够共情,伸手揽住裴煜的肩头,对裴煜道:「我懂王爷!我刚才想了想,若是现在那个公主府里,坐得是我夫人,我和王爷的选择,肯定一模一样!」 裴煜失笑,看着边定清亮的眼睛,对他道:「谢谢。」 边定转头看向毕良史,然后问道:「我相信王爷,不存疑了,你怎么看?」 毕良史看了看他,静默片刻,而后再次向裴煜问道:「王爷能保证昌阴长公主没有异心?」 裴煜重重点头:「我打小听过她的名号,知道她的处境。后来很多事,都是意外而成,次次都是为了帮我。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得那么精准?」 毕良史明白,以裴煜的聪慧,若有不对劲,必能立马察觉。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望着前方想了片刻,决定处处替王爷防备,想来即便真的出事,也不会太坏。 做下决定,毕良史对裴煜道:「那就等打完仗,回雁京喝王爷的喜酒了!」 三人齐声笑开,一同往回走去,边定撞一下裴煜的肩头,挑眉道:「去接未来王妃的时候,带上我啊,让我瞧瞧我们未来王妃什么样?」 裴煜点头:「一定!」 边定又道:「王爷放心,等王妃回了雁京,我让我夫人去找她,保管没几天,就让公主殿下在雁京像在家一样。」 裴煜看着边定三句不离夫人,当真是羡慕极了,他们夫妻,感情一定极好极好。 说话间,三人进了营地,各回了帐去休息。两军将士再山南陵休息了两日,许上云和裴煜,便开始重新部署。 这一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众人便身着铠甲,一同来到许上云帐中。 裴煜那边要紧的将领,共有三人,毕良史、边定,以及曾公元。而许上云这边,则有他的挚友杜元初,以及昆城同来的李都尉。因卫京师被杀了三个中郎将,缺少将领,许上云便临时将李都尉升任为中郎将,眼下已是李郎将。 共七人,一同围着许上云帐中沙盘,许上云对众人道:「我盘算了一下,卫京师军损失一万五,眼下我手上共有人十八万五,南境军七万人,在洛河防守入河的八万滇军。而王爷的十万人,以及北境军的二十万人,在陈太师的意料之外。」 说罢,许上云指一指沙盘上的山南陵腹地,而后道:「山南陵,北临洛河,南临毒瘴,唯东西出口。此处取水困难,又多山石,土地贫瘠。在陈太师眼里,我所能调遣的人,不过手里的十八万五,以及南境军的七万人。南境军又被他牵制,那么彼时,他必定以为,我只有不足二十万人,除却主力,还需有后方防守和援军,所以……我估计,陈太师以为我能调遣之人,恐怕只有十万。」 毕良史闻言点头,给予作为老将的肯定:「许将军分析的是。」 许上云谦虚的笑笑,看向一旁的边定,而后道:「所以,由我领十万人马,正面迎敌。到时我会佯装不敌,退入山南陵腹地。待我入山南陵之后……」 许上云看向一旁的边定:「边将军,你领五万人马,去接应南境军,南境军善水战,到时配合他们,务必堵住滇国援军,不能入山南陵。」 许上云又看向裴煜,指一指沙盘上山南陵东北方,说道:「王爷,你领十九万人,同曾将军和李郎将一起,在东北后山埋伏。这期间,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兵,要等到北境军从西南方到,你再出现。陈太师二十万人不少,我们一定得保留最大的实力,给他最沉痛的一击。」 裴煜点点头应下,看了看曾公元和李郎将。 许上云又指一指沙盘上昆城的方向,而后对毕良史和杜元初道:「北境军,是我们的援军,也是我们获胜的最关键之处。待陈太师主力离开昆城后,需二位领一万兵马,去迎接南下的北境军。与北境军汇合后,元初领五万人去打昆城,收回昆城后防御,以防滇国援军。剩下的十六万人,由毕副帅带领,从西南后方包抄滇军,到时王爷领军下,比较他们无处可藏。」 第133页 说罢,许上云看看众人,问道:「可有异议?」 却见众人都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众人似是才反应过来,忙道:「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毕良史微微嘆气,大周一个韩纪,就够他头疼得了,怎么如今又出了一个许上云?且这小子……他有些看不透,可比韩纪能沉得住气。 杜元初望着如今的许上云,儿时的许多事,在脑海中不断反覆而来。这么些年,他、许上云、董惟月,他们三人当初的努力,都有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当初吃得那些苦,值了。 许上云见众人没有异议,沖众人拱手一圈,落地有声道:「那便请诸位将领,前往点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应该就能恢復肥更了~唿~ 第57章 诸将行礼而去,毕良史和杜元初只带一万人去接应北境军,走得最早。而边定带五万人去援助南境军,毕良史和杜元初走后不久,便带人去最近的邕合城调船,准备入洛河去接应南境军,挡住滇军的那八万援军。 最后走得是裴煜、曾公元和李郎将三人,他们带十九万人,埋伏山南陵东北后山。 裴煜临走前,许上云亲自相送,并认真叮嘱道:「王爷,你带领的十九万人,和毕副帅带回的二十万北境军,是此战的关键,务必要等北境军到,收到信号后再下来堵东出口,若打草惊蛇,北境军未堵山南陵西出口的情况下,恐怕会给陈太师逃跑的机会。要等信号,切记切记。」 裴煜郑重应下,和曾公元、李郎将一起,带领十九万人东上埋伏。 许上云目送大军离开,转身回到帐中,提笔给萧栖迟写下一封书信,写好后,吹干墨迹,装在竹筒中,放出笼中信鸽,挂在了其脚脖子,来到帐外,将其抛上了天际。 信鸽在空中扑腾了两下翅膀,一跃展翅,便朝东北方而去。 许上云看着远去的信鸽,深吸一口气,低眉,前去点兵,准备带大军南下,去正面迎陈太师的二十万大军。 萧栖迟收到信的时候,刚从宫里回到府中。一见府中太监捧着信鸽进来,看着信鸽脚上熟悉的金色系带,心莫一紧,忙起身过去,都不等太监行礼,便自行俯身,将鸽子脚上的信取出来。 萧栖迟将其打开,便见许上云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信上说,此战已到最关键之时,只待北境军南下,便可将陈太师大军,一举扑灭在山南陵。几月未归,思念备至,待此战毕,定快马回京,与她相见,让她安心,在汴京静候凯旋。 萧栖迟看完书信,长长吸了一口气,将其合上,轻按于心口。五十多万人去打陈太师,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赢了,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她捧着书信,在椅子上坐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回过神来。起身从桌子取过一个匣子,将许上云给她的书信,好生和这些时日来所有的信都放在了一起。 萧栖迟将匣子放回去,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研磨。」而后起身往书房走去。 萧栖迟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提笔,在纸上写到:吾爱裴煜,听闻战事已到关键之局,心下甚是惦念,万望保重,平安归来。吾已搜罗大周各地名菜,待君凯旋,务必带有功之臣同回汴京,吾定以最高礼节,与诸君相庆。待庆功宴毕,一切安置妥当,随君归梁。切记保重,吾于汴京,静候佳音。 裴煜收到信时,已在山南陵东北面安营扎寨。看着萧栖迟的书信,不由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梳,唇边笑意深邃。等此战毕,想来她还需要做些交代,八成庆功宴结束,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能跟他一起回雁京。 这般想着,裴煜便对此战更多了一份期待,于夜色中,遥遥看向山南陵,目光灼灼。 许上云大军开拔,每日都有探子回报陈太师滇军的动向,得知陈太师留了一万人守昆城,剩下的十九万人,已开拔北上。 行军的第三日下午,许上云领兵至邕合附近,忽见远处天际,大片的人如黑云般密密麻麻的压来,扬起的无数尘土,遮蔽了他们身后原本蔚蓝的天空,显得土气沉沉,隐可见墨笔挥毫的「陈」字旗帜,随风滚滚。 深知这是对上了陈太师的主力,许上云眸色渐寒,握紧马匹缰绳,手中长.枪一横,厉声道:「布阵!迎敌!」 众将士闻声而动,整齐的脚步声沉沉响彻在耳畔,不多时,盾兵已齐齐上前,持盾而立,在最前排建立起稳固的一道防线。 骑兵则分去两翼,准备随时打灵活战。骑兵分散后,步兵上前,在盾兵身后摆上一排如长龙般的拒马,在拒马后拉弓搭箭。 陈太师身着盔甲,站在战车上,远远看着前方的阵仗,捻着鬍子一笑。作为大周曾经的核心重臣,朝廷如今什么情形他再清楚不过,除了韩纪那厮还有点儿用处,如今有几个可用之才? 可惜韩纪昏迷不醒,这些个小辈,自以为用了个天衣无缝的法子,殊不知天外有天。 之前在昆城见到裴煜时,他便觉不对。按常理来说,周梁两国相争数百年,此次滇国出兵,大梁合该趁火打劫,哪怕只是袖手旁观,对大周都已是仁慈。可偏偏,大梁就这么不合时宜的出兵了?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身在大周六年的裴煜,在汴京惹下了个不得不出兵的牵绊。所以他想,若是因此牵绊,裴煜必然不会听他几句劝说就会退兵。 第134页 念及此,陈太师看着远方人群里,正中那个身着红缨银甲的青年,微微眯眼。看起来是有十万人,若他之前所料不错,许上云身后的山南陵,必有伏击,且八成是裴煜带来的那十万人。 若他是对面的元帅,也会选山南陵那个得天独厚的地方。若按照他的揣测,许上云主力十万,但他之前收復叛军,算上损失,少说八万人,这便是十八人,裴煜伏击十万,南境军洛河阻挡他的八万援军暂可不计。 那便是说,许上云手里,最少有二十八万大军,但眼下只来了十万,除却粮草,守备,救援等,许上云最少藏兵五万。 若只是五万,那还好,只要计划顺利进行,山南陵伏击,还不知谁伏击谁呢。 念及此,陈太师抬手,一旁的将士见状,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战鼓声亦同时破云而起,声声皆有震心的力量。战士们进攻的嘶喊声,当即响彻云际,勇勐的朝许上云大军冲去,如一只展翅的巨鹰,俯冲而下,紧贴地面,凶煞的扑向自己的猎物。 两军主力正面交锋,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短兵相接的铮然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千万将士的嘶吼声同血色纠缠。陈太师在战车上高高在上的看着,而许上云,则混在将士中间,且战且指挥,银色的盔甲上,已沾上不少鲜血,让他的那份冷峻里平添一份凌厉,竟比往日更像一名托起一国安危的将军。 许上云一直紧密观察着战局,毕竟此战的目的,是败。要引陈太师大军入山南陵。 他看准机会,在陈太师第三波兵过来后,便直接下令,让将士们且战且退。双方人数悬殊,滇军那边似乎没起什么疑心,一路就跟着许上云的大军压了过来。 许上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此番诱敌,他想了好几个计策,打算一点点让滇军放松警惕,但唯独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陈太师不蠢,怎么可能不知穷寇某追的道理? 许上云眉心微皱,陈太师怕是有别的打算。可眼下到了这种时候,陈太师就算察觉异常,临时变动计划,又能变动到哪里去?只要北境军下来,此战便是天渊之别,便是给陈太师诸葛卧龙的脑子,他也无法绝地翻盘。 念及此,他不再疑虑,专心诱敌,两日的功夫,终于将陈太师主力全部引至山南陵。 山南陵之战,是速决战,再兼此处虽小型的山石沟壑不少,但大地势开阔,不利于长期藏匿,为避免意外便宜陈太师,故而这次在山南陵,只留了大军十日的粮草,若不出意外,他最多顶三日,北境军就会到。 一进山南陵,许上云忽命人吹向三短一长的号角,将士们忽然以五千人为一组分散,潜入山南陵各处,在山石沟壑中躲了起来。 陈太师进来后,竟是见不到半个人影,不由面露玩味的笑意。这时,忽从北面放冷箭出来,众士兵忙去,怎么在等他们到的时候,那放什么都没有。而就在这时,东面又放出冷箭,等他们人过去,依然空空。 陈太师冷声笑笑,对手下道:「他们既想玩儿,就陪他们玩玩,正好我也需要时间。」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许上云硬是带着人,在山南陵和陈太师玩儿起了「躲猫猫」,就这般边保留实力,边偷袭,竟也吃掉了陈太师一万多人。 许上云本以为,这种拖延顶多三天,北境军到就可反扑,可没想到,一直到第四日,他还是没有见到南下的北境军。按时间和计划,昨日就该到了。 山南陵只有东西两条出口,眼下西出口在陈太师手里,除非北境军从后方包过来,否则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送信出去询问。 北境军到底怎么回事?许上云一面心沉,一面带着人,继续以这般躲藏站拖延时间。 时间又过去一天,北境军还是没有影,许上云心越来越沉,北境军有萧栖迟在汴京亲自坐镇,为什么会出问题? 埋伏在东北方的裴煜,也觉出不对来,按照约定,两日前就该给他信号,可为什么信号还没来?但是许上云又告诉他,没有信号,绝不能出兵,以免打草惊蛇。 裴煜心下虽然担忧,但还是沉住气,没有动,决心再看看。但……又过一日,依然没有出兵的信号。 留在山南陵,给许上云的粮草只够十日,这已是他入陵的第七日,依旧没有信号,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裴煜眉心紧缩,他是伏兵,不能贸然给出信号,亦或是擅自出兵。思来想去,裴煜对曾公元和李郎将道:「你二人守好大军,我带一万人,再带一些粮草,潜入陵去看看,你们二人,务必等有信号后再带兵入陵。」 看看这两日的情况,曾公元也猜到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忙道:「王爷亲自去不妥,这件事交给我,您和李郎将留下。」 裴煜伸手捏捏曾公元的肩头,对他道:「守好大军。」 说罢,裴煜不再理会曾公元的劝阻,前去点兵。这次亲自去,有两个缘由,一来他担心毕良史,去接应北境军的人是他,如果到现在北境军还没有来,他有些怕是不是毕良史……毕竟他是梁人,一心为大梁着想。 虽然他觉得毕良史不是那么轻重不分的人,但总之,他亲自入陵,若真是毕良史所为,当会放大军进来。 二来,许上云曾是她身边的亲信,就为着公主府的恩情,他也得去和许上云并肩作战。 第135页 裴煜点好兵,备好粮草,连夜带人潜入山南陵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忙着了,今天卡战争戏了,战场好难写,嘤嘤嘤,没有肥更诶,那就留评发红包(狗头) 第58章 裴煜一行人潜行入山南陵,他知道许上云在山南陵中的布置,于夜里寅时,找到许上云所在的小队,顺利回合。 这几日,许上云这一行人,每日休息不过几个时辰,基本都已到极限。 许上云带着人躲在沟壑里,一见裴煜,心头一紧,忙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裴煜在他身侧蹲下,回道:「带了一万人来给你送粮草,我还想问你,北境军怎么回事?」 许上云眸光扫过沟壑外的茫茫夜色,带着警惕,无奈道:「北境军本该四日前就到,但是至今却没有来。山南陵西出口都是陈太师的人,根本无法派探子出去。」只能等北境军从西方包抄。 裴煜闻言眉心紧蹙,生怕是毕良史那边出了问题,他沉思片刻,而后对许上云道:「人数有限,我带来的粮草也只够大军五日所用,再等一日,待明日日落,若北境军还是不到,我们便改变作战计划。」 许上云眼下最担心的,不止是北境军和眼下的处境,还有远在京城的萧栖迟。北境军的调遣,一直是由萧栖迟亲自看护,如果北境军没有如期而至,是不是萧栖迟出了什么事? 念及此,许上云点点头道:「就等明日日落,若北境军不来,明日夜里便传信号,让曾将军和李郎将带兵入陵。」 说罢,许上云喉结微动,眉眼微垂。他这神色,随之存在一瞬,但却被裴煜捕捉在眼中。毕竟这么些年,他习惯了察言观色,对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很敏感。 裴煜伸手按了按许上云的肩头,对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北境军不来,怕是不能将陈太师一举扑灭在山南陵,之前的所有布置,都白费了。但是没关系,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不可能所有事,都按照我们预想中的进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许上云听罢裴煜的话,心下微动,不由看向他。但对上裴煜双眸的瞬间,忽地想起萧栖迟,想起她那些惧怕和泪水,那堵将其拒之门外的墙,復又高高竖了起来。若是没有萧栖迟在,他或许会拿裴煜当朋友。 但是……没有如果。不弄清萧栖迟性情大变的原因,他永远无法真正的接纳裴煜。若那些背后的原因与裴煜无关,他或许会选择当他是朋友,但若和裴煜有关,他也绝不会念今日的情义。他一路挣扎到今天,靠得就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取捨果断。 许上云看了看裴煜,没有说话,他想过会出现意外,唯独没想过,意外会出在这么关键的节点上。 他对裴煜道:「我会传令下去,重新分配粮草,尽量让我们撑得久一点。等明晚大军入陵,我们还是利用躲藏式打法,尽量以最少的损失,吞掉敌方最多的人。但这法子不是长久之计,这种打法,是利用地形,滇军入陵已有七日,再多几日,他们也会熟悉这里的地形。到时候免不了正面一战。」 裴煜明白许上云的意思,他想趁滇军对地形还不熟悉,以躲藏式打法,减少地方的人数,这样,等正面战来临,他们压力能小很多。而且这样的躲藏式打法,是分队进行,将士们也可以轮流休息,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体能和人数。 裴煜应下,接替许上云守在了这边,而许上云则前去重新分配粮草。 第二日,又是一日游.击.战,而不出许上云和裴煜所料,一直到日落,北境军还是没有来。 许上云和裴煜看着东方渐黑的天,终是绝了所有希望。裴煜愈发忧心,格外担心,是毕良史临阵选择对大梁有利的战局。说不准,他是想等许上云大军和陈太师杀得差不多,再带北境军进来,如此这般,既能打败陈太师,还能重创周军。 入夜,许上云放开了那一笼报信的鸽子,共三十只,即便被敌方截杀,也总能飞走一只。 曾公元和李郎将收到信号,二人相视一笑,眉宇间皆有喜色。李郎将对曾公元道:「北境军到了吗?」 曾公元点点头:「信号到,应该是到了。」 李郎将朗声道:「出兵!」 令下,所有将士快速列队,骑兵也上了马,大军开拔入陵。曾公元和李郎将骑马走在部队中间,对李郎将道:「等大战休停,若有机会,你可要跟随大周使臣来一趟雁京,我一定好好款待你。」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再加上昆城的配合和帮助,李郎将和曾公元之间,随时异国之人,却也有了同袍之情。李郎将朗声笑道:「我也正有此意,等这仗打完,你还随我回昆城,我家就在那里,小住几日,我带你尝尝我们西南的美食,再带你看看西南的美景。」 曾公元补充道:「我还要好酒!」 「哈哈哈……」李郎将朗声笑起:「必少不了你!」 二人说笑了几句,便恢復了正色,专心行军。怎知,快到山南陵时,忽听不远处连续几声震天的炮响,只觉耳中嗡鸣,尚未来及反应,几个巨大的火花卷着滚滚浓烟,便在大军中炸开。 一时间,马儿惊吓鸣叫,将士惨叫声不断。曾公元和李郎将立马反应过来,竟是火药,急急道:「前面有埋伏,退!退!」 山南陵中的许上云和裴煜,自然也听到了东面传来的巨大炮声,不由眉心紧蹙。 第136页 而就在这时,空旷的夜里,忽然传来陈太师中气十足的声音:「许将军!听到了吗?是火炮!老夫早在昆城外,就看出了你们的计划。将计就计,一路跟着你们进了山南陵。你当真以为,洛河中有我八万大军吗?错!只有一万,其余全是空船,剩下的人,早就带着火药埋伏在你们援军的必经之路上。你会打拖延战,当我不会吗?南境军和梁军五万都被拖在洛河里,你们的援军只要敢入陵,必被火炮轰得七零八落。来,容老夫瞧瞧,如今你们陵中十万人,如何跟我打?」 当日在昆城外,他就觉察出不对来。幸好,他早有筹谋,离开大周前,就发觉山南陵地势独特,在东出口处藏了一批火药和火炮。 而滇国的援军,入洛河后,只留一万人守着空船,其余人,早就沿河东上,过了山南陵险段之后,便强行渡河。 据探子回报,渡河的七万滇军,活下来的不足四万。但四万也够了,只要有火炮,别说四万,就是一万,就能拦得住对方二十万大军。 话至此处,就连裴煜都不觉手指微颤,火炮,此物稀缺,很少用于战场,可陈太师手里居然有。倘若曾公元和李郎将无法入陵,粮草紧缺,人数悬殊的情况下,他和许上云,要怎么打? 许上云按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声音又凉又惋惜:「好狠的心,属实在我意料之外。」 带着火药埋伏在东面的滇军,必然是沿河而上,强行渡河,他们弃了船,山南陵段又险,渡河必然损失惨重。千算万算,没算到陈太师不拿将士的命当命。看了那么多兵书,从小听韩纪讲了那么多实战案例,却从未听过,这么草芥人命的将领。 裴煜看了看许上云,说道:「援军进不来,我们粮草有限,躲藏战,怕是拖不起。」 许上云微微低眉,深知此战凶多吉少。山南陵,为围堵伏击而选,若想再使用别的法子,怕是很难。无论是人数、地形、还是粮草,他们都不占优势。 许上云想了想,对裴煜道:「火炮稀少,他们不可能永远用火药堵着援军。我们只需撑到火药用完,就能等到援军。」 说着,许上云看向裴煜,问道:「曾公元和李郎将,能想到该如何骗敌方火力吧?」 裴煜和许上云对视片刻,苦笑道:「但愿吧。」本想着在山南陵在围剿陈太师,但怎知……北境军没来,最近的援军又被火药拦住。陈太师没困成,倒是把自己困在了这里。今时今日,落到这步田地,纠其根本,就是五个字——北境军没来! 许上云看向身边的将领,问道:「信鸽还有几只?」 将领回道:「一只。」 许上云默了片刻,说道:「取来吧。」 将领领命而去,不多时,将两只信鸽取了来。许上云接了信鸽在手,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挂在了信鸽的脚上。他本以为,永远没有送出这封信的机会。 裴煜见了,问道:「是传回汴京的吗?」 许上云点点头,裴煜復又问道:「是给你家人的?」 许上云看了看他,说道:「结髮妻子。」 裴煜不免疑惑:「你什么时候成得亲?」 许上云检查着信鸽的脚,回道:「去年中秋过后。」 听他说起这个时间,裴煜的兀自一疼,不免轻嘆一声,那也是萧栖迟成亲的时间。虽然这件事早已过去,但一想起来,心还是会一疼,毕竟当时那种痛,真的太刻骨铭心。 裴煜揉揉眉心,不再去想这件事,向许上云问道:「能帮我带一封吗?让你妻子转交给公主。」 许上云本不想答应,但看着裴煜真诚的眼,心知这一战凶多吉少,倒也没必要吝啬一封信,便应了下来。 身边没有纸笔,裴煜割下一段衣襟,又用发上的银簪扎破手指,直接用血,给萧栖迟写下一封告别的书信。信中额外提及自己的担忧,北境军的事,若真是毕良史所为,求萧栖迟,若自己死了,不要迁怒他。 待裴煜书信写罢,许上云一起固定在信鸽脚上,将信鸽朝北放飞,远离战场。 目送信鸽远去,再回眸时,许上云眼中已全是冷硬。这是场硬仗,但他也要巧打,尽可能的撑到援军到来。 第59章 许上云指着一条山背之后的路,对裴煜道:「王爷,你带一万人,从这条路绕敌军后方,偷袭,引主力。」 裴煜当即便明白了许上云许上云的意思:「声东击西?」 许上云点点头:「人数悬殊,我们只能跟他们田忌赛马。用最多的人,攻他们最薄弱之处。只要他们主力回防,我们双方便立马撤退。这时,他们必会以为主力军在我这里。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主力利用地形藏匿,到你身边,换我吸引主力,你来偷袭。」 裴煜眸色凝重,点头应下。这是利用地形的奇袭战,主力军速度一定要快,否则吸引对方主力的兵马,必会被对方吃掉,等于是将头悬在腰里打。 裴煜即刻便点兵,当即按照许上云所说的路线小跑而去。而许上云这边,亦召回所有分散的将士,熄灭所有火把,随时准备偷袭。 远处,陈太师大军中燃起的篝火,灼灼跳跃在许上云漆黑的眸中,一如他心中的烈焰,他明白,从此刻开始,这陵中双方,都将迎来一场血战。 许上云和裴煜寄出的书信,在几日后到了汴京。 第137页 晌午,萧栖迟刚用过午膳,正在房中翻看,这些时日来处置的陈太师党羽名册。 而就在这时,负责的小太监,平举着两封小信筒,匆匆进来,跪在萧栖迟身边,行礼道:「回禀殿下,军中寄来两封书信。」 萧栖迟抬眼,前些日子许上云刚给她写过书信,这一封怎么来的这么快?她伸手:「给我。」 小太监忙起身,将书信呈上。萧栖迟接过,定眼一看,一封是许上云的,另一封竟是裴煜的。他们俩的书信怎么会一起来? 萧栖迟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她忙将许上云的书信打开。当她看完时,整个人已是坠入冰窟。 许上云叮嘱了她很多话,唯独没有提及现在的情形,她想,这封信想来是他提前写好的。她忙又打开裴煜的书信,直到看到他提及北境军,说如果是毕良史所为,若他身死,也请她不要怪罪。 「咚」一声巨响,萧栖迟只觉有一个惊雷,在自己心间炸开。心瞬间跌进了冰窟中。信从她手中飘落,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地面上。眼眶中已噙满泪水,她扶着桌面,极力稳住身形,缓缓站起身来。 她一直有和许上云通信,一直都知道北境军在此战中有多么关键。可是……他们二人写来书信交代后事,裴煜更是言及北境军未到。北境军怎么会未到? 萧栖迟心中乱做一团,满脑子只有许上云的面容,愣了好半晌,她方才从一片混乱中理出一条线来。诚然如裴煜所说,或许是毕良史所为,但也有可能,根本就是汴京出了问题。 梁靖城……萧栖迟眸色渐寒,如今能接触到军令的人,除了她,便只有梁靖城。 先进宫,问过梁靖城之后,倘若与他无关,便立马派人去找北境军。 「备马!」萧栖迟提起裙子,匆匆出门,衣服都没来及换,带上轻骑营的二十人,便直奔宫门。 罗映匆忙追出来,看着焦急离去的萧栖迟,愈发放心不下,紧着便也要了马,朝萧栖迟追去。 萧栖迟一进宫,便带着人直奔勤政殿。 梁靖城正在桌后处理公文,一见萧栖迟进来,忙换上笑意,起身相迎:「臣给殿下请……」 「啪」一声脆响,梁靖城话未说完,萧栖迟的耳光便已甩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打得他头侧去一旁,白皙的脸颊上当即印上五个猩红的指印。 但梁靖城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心里只觉滚烫,可他似乎也猜得到萧栖迟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心里却又妒忌的紧。 他捂着脸转过头来,抬眼看向萧栖迟。那对漆黑的眼眸,衬得他皮肤愈发的白。 萧栖迟眸光如刀,锋利的刮在梁靖城脸上,一字一句的问道:「北境军呢?」 「呵……」梁靖城一笑,面上满是不以为然:「殿下是问这个啊,臣当什么大事。」 梁靖城也不等萧栖迟吩咐,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而后拱手,行礼笑道:「陈太师大军二十万,加援军也不过八万,还被南境军堵在了洛河里。上云手里有近二十万人,再加裴煜,三十万人还打不过二十万人吗?」 听罢这话,萧栖迟心里一沉,北境军的事,果然是梁靖城所为。她之前之所以没那么担心,就是因为人数相差极大,此战必赢。可梁靖城这么一来,双方旗鼓相当。陈太师又不是蠢的,这么一来,必赢的局,难度陡然翻了数十倍,到最后岂非损失惨重? 萧栖迟忽从袖中抽出匕首,一把刺进梁靖城肩头。 梁靖城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声闷哼,跪倒在地。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萧栖迟。 萧栖迟又将匕首缓缓往里插了点儿,咬着牙问道:「他若是出事,我抽你的皮!说!北境军在哪?」 梁靖城怔怔的仰望着萧栖迟,从她的眼里,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惜。自己为她卖命这么久,就这么比不上裴煜?甚至不惜用刀捅他,来逼问北境军的下落? 「呵呵……」梁靖城一声冷笑,肩上的伤痛得发抖,却还是掩饰不住他眼里兴奋,他一把握住萧栖迟握着匕首的手,紧盯着萧栖迟的眼睛,忍着痛,喘着粗气,慢条斯理道:「回殿下,北境军,早在十二日前,就已经打进大梁雁京了,回不来了。大梁,亡了。」 萧栖迟下令北境军南下的时候,他便已经更改调令,改成北上。与此同时,他还快马加鞭,给了谢非復消息。 在谢非復的里应外合下,借着裴煜的命令,撤了大梁南境防线,北境军一路畅通无阻。谢非復还封锁了大梁所有戍边军的消息,剩下的卫京师军,被剿灭在雁京城时,其他的地方军,还在睡大觉呢。 萧栖迟怔怔的看着梁靖城,不可置信般的问道:「你就没想过,一旦这次陈太师不能被歼灭,大梁刚打下又稳不住,会给大周多大的动盪?甚至会从此陷进无休止的战乱里!调回北境军!」 梁靖城面上笑意愈发大开大合,他眼里满是兴奋,握着萧栖迟的手臂道:「殿下!我这都是为了你啊!我还有消息要告诉你,谢非復已经杀了梁帝,正在肃清雁京。此时你若是调北境军回来,谢非復便稳不住局势。大梁一旦喘过气来,必然大肆反扑,我们还有陈太师作乱,殿下,你输不起。眼下,只有让谢非復,带着二十万北境军,稳住大梁。等咱们解决了陈太师,便可昭告天下,大梁归入周土,王军一统南北。殿下是要调回北境军,去救裴煜,还是捨弃儿女情长,建这千秋功业?」 第138页 梁靖城,他这是想让大周所有将士都拼命,许上云等人拼命,北境军也拼命。萧栖迟自重生回来,因为惧怕,所有事都力求万无一失,可梁靖城,竟然振臂一唿,便是这般豪赌。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当真是不顾半点后果。 萧栖迟满脑子只有许上云,丝毫分不出脑子去想梁靖城是什么目的。她只知道,没有北境军,许上云可能会死,她也可能会死。只要一想到失去许上云的画面,萧栖迟便觉痛到无法唿吸。那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又开始疯了般吞噬她的理智。 萧栖迟一把将匕首插得更深,疯了般厉声吼道:「调回北境军!我让你调回北境军!」 「啪」一声脆响,混乱中又是一个耳光甩上樑靖城的脸,萧栖迟撕着他的衣领吼道:「你这个疯子,调回北境军!他要是死了,我拉着你一起陪葬!」 「你才是疯子!」梁靖城嗓音忽然高拔,盖过了萧栖迟的声音。萧栖迟愣在原地。 梁靖城已因伤,痛到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可他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捏住萧栖迟的手臂,对萧栖迟道: 「殿下莫不是到现在还认不清楚自己?我是疯子,没错。可殿下你……又好到哪里去呢?你逼疯驸马,囚.禁皇帝,诓骗裴煜,算计谢非復,毁容贤妃,暗杀太后,逼反陈太师……殿下,这桩桩件件,哪一样,臣不是听您吩咐行事?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眼里只有那个註定会恨你的人。」 萧栖迟看着如罗剎般的梁靖城,只觉愈发的恨,梁靖城,留不得了。 梁靖城看着萧栖迟,到现在都不肯服软的神情,心里又恨又爱,肩上的鲜血已顺着流到他的手上,染红了一段萧栖迟的长袖。 他看着萧栖迟的眼睛,一点点的将她往角落里逼,脸上挂着笑意,眼里却满是祈求:「殿下,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我们的心一样冰凉,我们对权力充满同样的欲.望。还差一步,殿下,只要平息战乱,大周和大梁,就都是我们的。我们可以永远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视所有蝼蚁。殿下,只要你答应我,捨弃裴煜,留在宫里,在我身边,我便永远做你最忠心的狗。」 前后两世,梁靖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栖迟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活得没有半点人性。可她不同,就算是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她也记得谁对自己好过。 念及此,萧栖迟看向梁靖城的眼神,愈发的轻视,冷嗤一声,舌尖上挑出四个字:「就你?也配?」 梁靖城看着萧栖迟的眼神,情绪上愈发难受,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臣服于她这高贵的鄙夷中。梁靖城扯不开自己的矛盾,只得强装着狠道:「你好好想想,你做了这么多恶,一旦裴煜知道,会怎么看你?谁还能接受你?除了我!只有我!」 第60章 「哈哈……」萧栖迟笑,谁还能接受她?若是没有上云,她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纵然梁靖城比萧栖迟高很多,但她还是伸手,一把掐住了梁靖城的下颌,用力向下按住。梁靖城肩上剧痛,只得顺着萧栖迟的力道,一点点的单膝跪下。 萧栖迟垂着眼皮,俯视着他的脸,对他道:「孤跟你说过什么?你想要的,孤都可以给你,但你须得乖乖听话,若不听话,孤一定杀你。」 萧栖迟正欲下令,却忽见梁靖城一笑,而后道:「殿下,你杀不了我。如今朝堂之事皆在我手,又逢多事之秋,您若是杀我,就不怕汴京也跟着乱了吗?」 萧栖迟看着梁靖城笃定的眼神,心兀自一沉,眼下确实不能杀他。北境军刚打下大梁,陈太师反军又未肃清,正是诸事繁杂,不能出一丝差错之时。 梁靖城见萧栖迟沉默,便知他们殿下还没有疯到不顾后果的程度,接着道:「北境军你也不能调回,若是调回,大梁必然得以喘息。若惹来大肆反扑,陈太师还在作乱,恐怕亡得,就得是大周。」 萧栖迟看着梁靖城那双漆黑的眼睛,心中满是森然的恨意。所幸兵权在上云手里,梁靖城再怎么作妖也翻不出天去。 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山南陵战事顺利,保证上云活下来。 念及此,萧栖迟朗声道:「来人!」 话音落,跟随萧栖迟一起而来的轻骑营众人,鱼贯而入。萧栖迟点了是人,吩咐道:「看住梁靖城,叫他安心处理事务,一步也不许踏出勤政殿。」 说罢,萧栖迟深深剜了梁靖城一眼,拂袖离去。 陪着萧栖迟跑出来的罗映,早已等在勤政殿外,方才梁靖城和萧栖迟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一见萧栖迟出来,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问道:「殿下,眼下要怎么办?」 听见罗映的声音,萧栖迟心里担忧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如大雨般倾盆而下。 罗映忙将萧栖迟侧身揽进怀里,吩咐道:「备轿。」随后转头问道:「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当真这般在意六皇子?」 萧栖迟咬唇摇头,哽咽着道:「是上云……罗映,我在意的是上云。」 轿辇至,罗映服了萧栖迟上去,正欲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萧栖迟紧紧抓住手,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罗映颔首,陪同萧栖迟一起进了轿辇中。 轿子缓缓前行,萧栖迟伏在罗映肩头,哭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若不这么做,只会比现在更糟。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般戏弄我?罗映,我到底该怎么办?置若罔闻,大周和我都会走向地狱,拼命反击,却害上云陷进这般的险境里。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139页 罗映听着有些懵,不由问道:「殿下在意的人,是许侍卫?不是六皇子吗?」 萧栖迟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如刀般的恨意:「裴煜?或许曾经在乎过,可后来,我对他的所有好,只是为了让他信任我。罗映,只有你和上云,才是真正在意我的人。今生今世,你是我最好的姐妹,而他,是我唯一想要在一起的人。」 不知为何,听萧栖迟说想要在一起的人是许上云,罗映心头好似有块重石落地,不由深深松了一口气,嘆慰一笑。是他就好,是他就好…… 罗映握住萧栖迟的手,边擦她的眼泪,边对她道:「奴婢不知殿下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奴婢会陪着殿下。殿下不要自责,不要哭。眼下你是许将军唯一的指望,你得撑起来,得救他。」 萧栖迟闻言,挂着泪珠的长睫一颤,看向罗映。当对上她淡然含笑的面容,飘忽的心忽然落地,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也终于缓缓平了下去,脑海中,终于渐渐理出一条思路来。 萧栖迟从罗映怀里起来,伸手将脸上的泪水全部抹净,对罗映道:「北境军确实回不来了,若是现在回来,大梁必会死灰復燃,裴煜也不会再信任我,他就会有爬起来的机会。事已至此,北境军就留在雁京,配合谢非復吧。」 萧栖迟慢慢握紧罗映的手,「回府,召集轻骑营全部的人,我们去西南。轻骑营都尉江韬可以调兵,我们将能召集到的全部地方军都集结起来,代替北境军,去攻打山南陵后方,他一定会活下来。」 「一定会……」罗映重重点头。 回到府中,萧栖迟和罗映各自回房更衣,出来时,皆已是一身女子轻戎装。 而轻骑营都尉江韬,也正好来到府中。萧栖迟在正厅接见了他,将自己的打算全部给他说了一遍,而后对他道:「事不宜迟,立马出发。」 说着,萧栖迟已向外走去,可走到门口,却发觉江韬站着没动,不由回头,疑惑着看向江韬。 江韬转过身子,行礼赔罪道:「公主殿下,许将军临行前有令,若他遭遇危机,务必看住殿下,不许离京。」 「你说什么?」萧栖迟眼中已有怒意,走向江韬,指着西南方向厉声道:「他亲自点了你们轻骑营,你们是听命于我的!现在我让调各地守城军,跟我去山南陵!」 江韬听萧栖迟发怒,单膝落地跪下,眸中坚定却丝毫不减:「军令如山,将军有令,吾等听命于公主。将军亦有令,若他遇险,绝不能让公主离开汴京。」 这是他的命令,萧栖迟不愿对江韬用刑,逼得她愈发急躁,近乎带着哭腔道:「那是你们将军!他现在身陷囹圄,你们怎能袖手旁观?」 江韬亦是哽咽,眉眼微垂,却还是对萧栖迟道:「军令如山,殿下不能离开汴京。」 萧栖迟气得心口发疼,「好、好……我不去,你去,带齐所有人,调地方守城军,去跟接应北境军的毕良史、杜元初汇合,攻打山南陵后方。」 江韬还是跪着没动,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接着道:「吾等奉将军之命,保护公主。将军还有令,若他遇险,吾等须守住公主府,寸步不离。」 江韬话音落,萧栖迟肝火上涌,忽觉眼前有些发黑,身子都不由向后一倾,幸而被罗映稳稳扶住。 萧栖迟气得不轻,缓了好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她本不想对江韬用刑,可是现在,许上云被困山南陵,她怎么能坐以待毙?他要保护她,可她也想护着他啊。 思及至此,萧栖迟抬手,指向江韬,吩咐道:「违抗主上命令,孤罚你仗刑,打到你听话为止。」 江韬抿唇,俯地磕头,全然是一副甘愿领罚的样子。 府中太监鱼贯而入,钳住江韬双臂,便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江韬毫无反抗之意,顺势站起,便随众太监往门外而去。 而就在这时,公主府中,忽从门外匆匆跑来一人,萧栖迟不解,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放了这莫名其妙的人进来。 正欲上前呵斥,却见那人直奔自己面前,而后行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草民乃是韩纪韩大人府上管家,我们大人醒了,醒来便让草民前来请长公主殿下去一趟韩府。」 萧栖迟闻言大喜,韩纪自之前被伤,一直昏迷未醒,他是老将,又经验丰富,一定知道山南陵之战该怎么办? 念及此,萧栖迟忙对江韬道:「等以后再罚你,先随我去韩府。」说着,萧栖迟已跟着那管家出门。江韬和罗映,连忙跟上。 一路到了韩府,萧栖迟一进府,韩府诸人边跪了一地,走一路,更是跪一路。然而萧栖迟根本没工夫顾及这些,跟着管家一路就到了韩纪的卧室。 韩纪知道萧栖迟要来,早已命人给他换了身衣服,只是人还起不来,只能半靠在榻上。 门被推开,萧栖迟一身戎装出现在门外,屋内女眷皆跪地行礼,萧栖迟道一声起来,便到了韩纪塌边,问道:「韩大人眼下如何?」 韩夫人忙抬了椅子过来,让萧栖迟坐下。韩纪赔罪道:「伤重无法起身,长公主殿下见谅。」 萧栖迟沖他笑笑:「别说这些了,山南陵的事,你听说了吗?」 韩纪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老夫虽一直未醒,但军情一直都有送来,刚才醒来看到,便忙去请殿下,辛苦殿下跑一趟了。」 第140页 萧栖迟道:「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俗礼。眼下山南陵的战事,大人怎么看?可有法子?」 韩纪看了看江韬,让他留下,将其余人屏退出去,这才对萧栖迟道:「玉衡组建轻骑营时,我便知晓这只队伍是为殿下所用。昏迷前,我也暗查了不少,殿下,你给老夫说句实话,现在大周真正掌权的人是谁?」 过去是陈太师,眼下太后死,主幼,陈太师又被逼反,这主事的人,到底是谁? 韩纪紧紧望着萧栖迟的眼睛,眼里满是期待,只等她一个答案,萧栖迟道:「是梁靖城,他是我的人。韩大人,之前的大周,我若不出手,迟早会万劫不復。」 韩纪之前便有揣测,他的印象里,玉衡一直对公主忠心不二,几番相邀他都拒绝,可后来忽然找来,要调任,不仅圣旨顺利,后来还组件轻骑营给长公主用。 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疑影,眼下听到答案,尘埃落定的同时,亦觉一股说不上凉意。主少国疑,要么是权臣,要么是垂帘的太后,要么便是贴身的宦官……没有一个真正能撑起大周的皇帝,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意外。 眼下最要紧的,是击退陈太师,最大程度的保住大周实力,公主掌权就公主掌权吧,这些事,等以后安定下来再论。 念及此,韩纪对萧栖迟道:「山南陵的战事,我有办法。」 第61章 萧栖迟心头一颤,忙道:「大人请讲。」 韩纪声音还有些虚弱,提着气回道:「火药一直归枢密院掌管,之前有一批火药不知去处,我调查了很久,都没查出什么结果,眼下方才知晓,原是陈太师藏匿。他有火药,咱们也有。离山南陵最近的,便是凤城藏的一批。」 萧栖迟闻言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泛着光彩:「当真?」 韩纪点点头:「按现在局势来看,凤城离山南陵东面最近。取了火药,送去给李郎将和大梁的曾公元。陈太师的那批火药撑不了太久,让他们二人用火药击破陈太师防线,大军进陵,再以火炮攻之,必赢。」 萧栖迟听罢,看向一旁的江韬,问道:「听到了?现在我要带你们轻骑营去凤城,还拦吗?」 江韬闻言哽住,他也想救许将军。换做是方才,他不能违抗将军命令放长公主去送死,但是眼下有了转机,他却也心动。只是……毕竟将军有令。 一时间,江韬陷入左右为难的境遇里。韩纪见此,对江韬道:「去吧,若你们将军怪罪下来,我担着。」 得了韩纪的首肯,江韬再无顾忌,行礼应下,即刻出去召集轻骑营。萧栖迟又问了几句韩纪的伤势,待江韬点完人,便带上罗映,和轻骑营的所有人,连夜出京。 就在萧栖迟离京的这晚,宫中勤政殿内,梁靖城挑灯坐在桌后,唇角含笑,安静的处理政务。而窗外,全然是一片刀光剑影,厮杀之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勤政殿们被打开,一群身上沾满血,喘着气,身着侍卫服侍的人,一同进来,躬身行礼,而他们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萧栖迟留下的那十名轻骑营将士的尸体。 梁靖城抬眼看看,笑道:「劳烦诸位,垃圾打扫了吧。」说罢,復又低眉持笔。在宫里这么久,他怎么会蠢到,不培养一些为自己卖命的人? 大梁雁京已经沦陷,裴煜还在山南陵为他们大周拼命。等山南陵之战过后,无论输赢,裴煜带来的十万人,还能剩多少?一个失去家国的王爷,从此便是丧家之犬,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蝼蚁,还有什么资本跟他争公主? 至于公主……梁靖城看了看肩上包扎好的伤,勾唇笑了笑,他大可先藏锋听话,人迟早是他的。 萧栖迟的马素来骑得很好,再加上前世逃亡的经歷,这连日的赶路,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应,罗映也不是娇弱的人,一路上也是未见半点疲态。 整个轻骑营,一路快马急行,不到十日的时间,就赶到了凤城。萧栖迟一进城,便让江韬去点城防兵,共三千人,全部召集了起来。然后紧着便按照韩纪的交代,去凤城后山,找藏匿的火药。 待所有火药和火炮全部找齐,萧栖迟便让江韬,带着轻骑营和凤城城防兵去和李郎将、曾公元等人汇合。 她自己,则留了轻骑营三百人在身边,在凤城租了套阁楼,暂且安顿下来。她本想亲自去前线,但她有自知之明,她并不懂得如何行军打仗,没必要去给他添麻烦。之前是以为凶多吉少,所以想去陪他,但现在,胜券很大,她在凤城安心等他便是。 而且这一趟来,她还有很要紧的事做。之前本想回汴京后再说,但雁京已经沦陷,若是拖得太久,一旦消息传到裴煜耳中,那这么久以来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就在凤城解决吧。 因着这个缘故,江韬临行前,萧栖迟吩咐他,待火药和火炮送到,凤城城防兵和轻骑营便需刻返回,另有要事交代。 前后拖了将近二十日,山南陵中的许上云和裴煜,无论是粮草,还是体能,早已到了极限。 十万人,即便是许上云战略所用得当,但眼下也只剩下不到四万,而陈太师的二十万大军,却还有九万人。 起初,许上云还能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占些优势,但到了后来,几场打下来,滇军基本也熟悉了山南陵,地形优势便不復存在。几次正面厮杀,将士们已是疲累到极点。几乎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基本是一部分偷袭,一部分偷空歇着。 第141页 陈太师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没想到许上云这么难缠。这个从前从未听过的将军,居然初出茅庐就有这般能耐。他最大的优势是火药,但火药却用以截断大批的援军。 他本以为,用火药拖住援军,迅速歼灭许上云在山南陵中的十万人,然后再用火药去攻打援军,但许上云所用战术的拖延,当真叫他好生难受。不仅损失十一万大军,还白白消耗那么多火药用以拖延援军。 陈太师胸中早已裹着一团怒火,望着远处夜色,看着那些藏匿着周军的漆黑山头,胸膛起伏不断。 他静默片刻,吩咐道:「火攻。把他们全部给我逼出来!就算把山南陵烧为不毛之地,今晚也得吞了剩下的全部残兵!」 部下闻言愣了愣,火攻?深知陈太师这下当真是下了血本。火最是无情,一旦风向改变,大火烧得可能就不是敌军,且火势一旦起来,根本无法控制,除非天降甘霖。 但部下看着陈太师的眼,只愣了片刻,便将这些时日来,收集的所有马粪全部找来,裹在稻草里,然后点燃,以弩.车,将一个个火势熊熊的火球,射.进了所有可能藏匿周军的地方。 许上云和裴煜正在谷中,坐在巨石上休息,二人接已是狼狈不堪,裴煜锁骨处缠着一圈泛着血色的纱布,而许上云,则是左小臂上,缠着被血染红的纱布。 裴煜沖他一笑,缓和气氛道:「我们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许上云看了看他,低眉,将手臂上的纱布缠的更紧了,并没有多言。 裴煜无奈,半抱怨半劝道:「你怎么话这么少?眼看着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咱高高兴兴的去见阎王他不好吗?」 许上云心里对他始终有一道防线,当真做不到像和朋友般谈笑风生,只道:「辜负王爷好意,我一向如此。」 裴煜还欲说些什么,忽见大片的火球朝他们攻来,众人神色一凌,裴煜厉声道:「小心!」 众将士闻声而动,连忙起来躲避。然而火球大片来袭,接连不断。有的落在了人群中,燃起了秋日的枯叶,有的甚至落在照看伤员的帐顶上。 许上云眉心紧蹙,陈太师不顾后果的火攻,这是要逼他们出去,决一死战吗? 而就在这时,忽听有将士朗声吼道:「火球落在了粮草上,粮草起火!」 许上云和裴煜皆是心底一沉,如此这般,连最后的粮草也没了。许上云深知,无法再拖下去等援军。 火势一旦大起,整个山南陵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中,要么杀出去,逃出山南陵,要么就等着被烧死。可是外有陈太师守着西方,向东还有持火药的滇军,也是一场恶战。 眼下等着他们的,只有拼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即便渺茫。念及此,许上云跳上巨石顶,朗声道:「将士们,不要乱!北境军不知下落,东有滇军火炮围堵,被困此处,是我对不住诸位!但眼下已是生死攸关,若我们怕,滇狗便愈发嚣张。一旦陈太师得势,大周势必有一场乱战,还在等我们回去的妻儿父母,必然深受其害。我们若能拖住,冲出去多杀几个滇狗,我们的父母妻儿便多一分保障。待他们火药用尽,援军入陵,能不能将滇狗一举击溃,就看我们努力了几分!将士们,跟我杀出去,便是拼着全军覆没,我们也要多杀几个滇狗,为我们,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陪葬!」 话音落,使命感只众将士心间涌上,振奋齐唿,疲惫不堪的身体,忽然又多了一股力量,握紧自己手中的兵器,目光灼灼,只待许上云一声令下。 火红的光,在众将士面上灼灼跳跃,许上云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高声喝道:「进攻!」 一声令下,所有将士在一片火光中齐出,而许上云和裴煜也同时上马,并肩沖在了最前面。 对面的滇军也已如山海般朝他们涌来,两军如潮汛般迅速碰撞在一起。许上云和裴煜都进了滇军中,和所有将士们站在了一起。许上云的马上长.枪如划破长空的破月般在敌军中挥斥,每一个挑扫间,便有滇军殒命马蹄下。 许上云和裴煜相互配合,杀敌的同时,帮对方留神着视线盲区,即便不小心受伤,也都是一些小擦伤,未有致命之处。 不知打了多久,大周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可滇军还是如蚂蚁般多,裴煜深知,自己怕是回不去了,便趁着杀敌的空档,向许上云吼道:「上云,我不后悔!」 这一生,遇到萧栖迟,得她全心全意的爱,为她战死,爱与大义两全,他丝毫不悔。纵然他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完,但他这泥潭里爬起来的人生,能在此处画上一个结局,值了! 许上云抽空看了他一眼,復又持枪杀敌,他知道裴煜的意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后悔,也没考虑过值不值得,他只想护住她。 只是……许上云扫一眼乌压压的敌军,眼里漫过一丝深切悲伤。他怕是回不去了,日后漫漫长夜,希望她能忘记那些可怕的东西,夜里能睡得安稳,再遇上一个真正肯对她好的人。 时至生死关头,许上云方才发觉,原来人生竟是这般短暂,意外总比计划突然。这一刻,他之前的那些担忧,什么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什么未来会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人就该活在当下,抓住每一个幸福的降临,珍惜能珍惜的一切,任何为未发生之事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优柔且又蠢笨。 第142页 他想让她做自己真正的妻子,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可绝望总是比希望来的更多,这一战,整整一夜,直至黎明到来,都未停歇。 许上云的马早已死在混战中,他提着枪,脚边累满尸体,手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脑中一片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在火光和血色中,变得像不真实的幻境。体力早已耗尽,眼下每一次出.枪,都已是僵硬的身体记忆。 而裴煜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红缨头盔已不知去向,肩盔也不知被刀看去了何处,眉角被人削去了一片肉,鲜红的血像泪水般从眉角流至下颌,纵然眼中杀意不减,但握剑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而就在这时,东面峡谷忽然传来震天的火炮声,许上云心下一沉,陈太师的火炮早已缓了下来,为何现在又这般紧蹙的攻击,他的火药还没用尽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听震天的杀声和战鼓声传来,正是周军的战鼓! 许上云一愣,忙朝东面看去,但见曾公元和李郎将,带着十八万大军一倾而入。他们干净的盔甲和充满精神的面容,宛如希望般,踏着清晨的光芒而至。 「哈……」裴煜忽而一笑,大口的喘息着,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援军,不住笑起,「哈哈哈哈……」笑得同时,他的眼里,漫上一层泪光。 所有滇军转而朝曾公元和李郎将而去,而他们立马又派出一支精锐,前来接应许上云和裴煜,将他们身边的敌军全部隔开。 这一刻,许上云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手中长.枪掉在地上,陡然跪倒在地。脑海中只有萧栖迟,一遍遍的跟她说,我活下来了。 陈太师的火炮军,已被曾公元和李郎将全部歼灭,收缴了他们剩下的火药和火炮,带着一起入陵。一声声震耳的炮声在陵中响起,陈太师大军彻底陷入了混乱。 曾公元和李郎将稳住战局后,便朝他们二人奔赴而来,曾公元朝裴煜跑来,李郎将则朝许上云跑来。 一到许上云面前,李郎将看着许上云这副模样,也知道被困的将士们怕是都不能打了,得抓紧撤离去救治,于是忙对许上云道:「将军!你可还好?你和陵中被困的将士们,抓紧撤离,这里交给我!」 许上云还未从一夜的厮杀中回过神来,眼神有些发直,李郎将忙道:「将军不要担心,昌阴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凤城,给我们送来了一批火药和火炮,陈太师余党不多,我们必赢!」 许上云漆黑的眼眸微颤,声音沙哑着重复道:「昌阴长公主?在凤城?」 许上云扶着李郎将的肩头站起身,从他身后接过一匹马,当即跨马而上,而后对李郎将道:「援护被困军撤离,务必歼灭陈太师。」 说罢,许上云不顾伤势,当即驾马朝援军赶来的方向而去,此时此刻,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终于结束了,嘤嘤嘤,战争好难写,但这段铺垫又不能丢,唿~~~下章开始,重头戏就要来啦,我终于又能快乐的写感情戏了,嘤嘤嘤~ 第62章 「上云!」看着许上云骑马离去,裴煜不解地在他身后喊道:「你去哪儿?」 然而许上云的马已经跑远,都未曾回头看他一下。曾公元看着裴煜浑身是血,又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蹙眉,关怀道:「王爷,你们被困二十余日,我抓紧安排人护送你们撤回凤城。」 裴煜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场,陈太师和他们打了一夜,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人数上,援军很占优势,再加上刚来,体能也远比他们强。被困军即便留下来,确实也打不动了。 裴煜一面牵过马,一面问道:「你们哪里找来的火药?」 曾公元回道:「是昌阴长公主,她已到凤城,火药是她亲自安排凤城城防军送来。对了……」 曾公元似是想起什么,对裴煜道:「凤城城防军来送火药时,昌阴长公主托人给您带了话。说她在凤城等您,等战罢,迎梁军入城,大庆三日。」 「她在凤城?火药也是她送来的?」裴煜眸光一亮,一股浓浓的暖意从他心底升起。 今日援军来之前,他本以为要死在这里,但没想到,援军携火药而至。更没想到,这火药竟是她亲自送来。 一时间,从前在汴京时一般的感觉再次漫上心间,仿佛只要有她在,最终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她总是能,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他最灿烂的希望。 他忙跨马而上,对曾公元道:「我先回凤城,待战毕,你同毕副帅,还有边定一起回来。」 说话间,裴煜的手已伸入衣襟,握住了怀中那枚玉梳。打了这么几场硬仗,好在玉梳完好无损,当真庆幸。 裴煜正欲驾马离去,却忽见不远处的洛河中,几艘军船而至,正是边定去接应南境军的那些船其中的一部分。 怎么只有几艘回来?莫不是洛河南境军那边出了什么事?船逐渐靠岸,这才看清,船上挂着的正是梁旗。裴煜心底一沉,只得调转马头,朝岸边而去。 许上云一路骑马急行,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凤城,勒住停住。 城防军中有轻骑营的人,罗映也身着戎装等在城楼上,他们一眼便认出了他,当即下了城楼,命人开门,疾步朝许上云迎去:「将军!」 罗映见许上云终于回来,满心里感慰,对他道:「许将军,您可算是平安归来了。」 第143页 许上云未曾下马,沖他们点点头,而后问道:「长公主殿下在哪儿?」 罗映回道:「转运使腾了自己府邸给殿下,眼下殿下在转运使府中,我带你去。」 说着,罗映牵了马匹过来,骑马便带着许上云回城,往转运使府中而去。 在府门前下了马,二人急行入内,许上云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罗映在一旁说道:「自城防军去前线送火药,殿下便日日在城楼处等你,几日几夜未眠,今天中午收到援军入陵的消息,才劝回来休息。」 许上云的心兀自一动,当即便觉鼻子有些酸涩,喉结随之微动。罗映接着对他道:「之前总是看不明白殿下,但这次回来,我亲眼看着殿下是如何惦念你。你们被困的消息传来时,殿下像疯了一般要去山南陵找你。上云,殿下对大梁六皇子,或许真的只是利用,我瞧得出来,她心里只有你。可别再错过啊……」 字字句句,清晰的落进许上云耳中,他眼眶已是微微泛红。之前总以为,萧栖迟心里没有他,顶多是寻求安全和依赖,让他总是不愿再多上前一步。罗映是她最贴心的人,最明白她的心思,她既这般说,便是真的…… 其实他在昨夜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便也想明白了。对那些尚未发生之事的担忧,才是影响当下幸福的绊脚石。在她身边整整十年,他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一切。终于等到高贵如神女般的她,低头看到了他。 萧栖迟在城楼处守了几日几夜,今天得知援军入陵后,方才回来休息。可她满心里只有许上云,挂念着他的安危,根本睡不踏实,只睡了个把时辰,便已惊醒。 醒来后,她一直站在二楼窗边,看着山南陵的方向,手紧紧攥着心口衣襟,半分也不得安宁。 而就在这时,她忽见楼下院中,那个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身影,身着银色盔甲,在罗映的指引下,疾步朝楼中走来。 萧栖迟一时喜极,当即倒吸一口气,泪水随之掉落。她愣了片刻,连忙转身,朝楼下跑去。 萧栖迟刚下楼梯,便见他已走到屋中,四目相对的剎那,二人都宛如过电般定住。 罗映见此,望着他们笑笑,带着一众婢女们悄然退下,关上了房门。 泪水模煳了他的身影,可萧栖迟还是看清了他,他晒黑了,显得比从前更刚毅成熟,鬍子也长出了不少,唇边一圈淡青色的痕迹。银色的盔甲上血迹斑斑,还沾了不少火灰。 几个月未见,这一刻,许上云当真想冲上去,紧紧将她揽进怀里。可看到她一如从前般的光洁貌美,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困二十来日,身子都没碰过水,更别提现在一身血腥,还灰头土脸。 许上云硬是按住重逢的喜悦,没有上前,沖她一笑,轻声唤道:「公主……」 怎知话音落,萧栖迟忽地哭出了声,几步上前,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畔细弱蚊声的喃喃道:「你回来了……」 听着她这般担忧又委屈的声音,许上云深笑,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熟悉的苏合香气息落入鼻息,许上云始觉安定了下来,轻轻合上了眼眸,体力耗尽的疲惫,方才洗劫而来。 萧栖迟似是想起什么,忙松开他,伸手抹上他的脸,紧张的检查道:「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萧栖迟忙又去检查其他地方,身上穿着盔甲还好,可他无盔甲护着的双臂、还有两腿外侧,全是细碎的擦伤,以左小臂的刀伤最为严重。 萧栖迟捧着他的左手,看着刀伤落泪,復又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心疼,问道:「疼吗?」 她每每眼中盈满泪,又这般抬头盯着他的样子,当真格外撩他心房。他凝眸望着她的眼,轻抿唇,笑笑,深眨眼,「嗯」了一声。 萧栖迟的神色果然更心疼了,忙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快把大夫请来。」 婢女领命而去,萧栖迟则扶了他上楼。这栋楼是转运使专门为京城来人而置办,这次为了迎接萧栖迟,又格外认真的收拾了一番,二楼的闺房,摆设虽不如玉色楼珍贵,却也是处处精緻,规制一点不缺。 回了自己闺房,萧栖迟帮着他脱下身上盔甲,挂在外间的衣架上。扶了他在贵妃榻上坐下,给他倒了水,这才坐在他身边,悄悄抹泪。 打了一夜的仗,今日又骑马半日,他确实渴坏了,连喝了两盏茶,才去看萧栖迟。却见她还在掉眼泪,失笑的同时,不免心疼。伸手捏捏她的手,而后握在手里,说道:「战场上我都使枪,大部分人挨不着我,都是些小伤。」 萧栖迟看看他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裤,依旧心疼:「可是好多。」 许上云沖她一笑,而后道:「等下大夫来看过,上了药之后睡一觉,八成明早起来就差不多癒合了。不出半个月,疤都看不到。」 萧栖迟还欲说什么,却听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转头便见罗映带着大夫进来。送来大夫后,罗映再次行礼退下。 大夫不知许上云和萧栖迟的关系,试探着问道:「将军的伤,须得脱衣检查。」 不等许上云回话,萧栖迟忙道:「那快脱啊!」然后坐着没动,许上云低眉笑。 大夫瞭然,没再说什么,上前用剪刀,剪开了许上云的上衣,检查伤势。 第144页 片刻后,大夫道:「除了左小臂的伤深一点,其余都无大碍,但念及伤处过多,将军这两日还是不要沾水的好,再喝几碗预防破伤风的药。」 说罢,大夫去了一瓶小药出来,还拿出纱布,清理包扎了左小臂的伤口,而后边处理其他的伤处,边道:「这些小伤不碍事,过两日就结疤了。」 见大夫药上得随意,萧栖迟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是真的不要紧。她伸手从大夫手里接过药品,而后对大夫道:「你去抓药熬药吧,这我来。」 大夫不知道萧栖迟的身份,从方才的情形来看,只当萧栖迟是这位将军的夫人,便将药给了萧栖迟,而后行礼退下。 萧栖迟又往前坐了坐,微有些冰凉的手指,扶上他的手臂,将其搭在桌上,而后用棉布蘸了药,小心的往他伤口上擦去。 她神色专注而又心疼,一点点的给他上药,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双目不转睛,落在她头顶的目光,有多么炙热滚烫。 许上云眼中似有火焰,眼前的人像蛊一般死死缠着他,胸膛起伏不定,清凉的药触碰到伤口的刺痛感,此时更加清晰,惊起一浪浪的灼烧直往身下而去。 昨夜在战场上,他便已想好,若这次能活着回来,便让她做他真正的妻子。虽然当时那么想,但从那种生死攸关的境遇里出来,若没有罗映今日的那番话,他兴许还会顾忌。眼下……倒是半分顾忌也无了。 而就在这时,萧栖迟边给他上药,边开口问道:「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呢?」问这话时,她完全没有抬眼,倒是脸颊上一片霞色。 第63章 许上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鬓髮的碎发揽至她的耳后,而后道:「日思夜想。」 萧栖迟闻言,颇有些委屈,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给他上药,抱怨道:「那你还让杜元初拦我?又让江韬阻我出京,若不是韩大人甦醒,我怕是都救不了你。」 许上云失笑,他明白,他一直是萧栖迟身边的侍卫,在她的印象里,对属下天然便有一种保护。他希望她能懂,他不是她需要保护的人,而是可以站在她的身前,保护她的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殿下或许可以多信任我一些。」 萧栖迟颇有些不解,反问道:「我何曾不信任你?我只是怕失去你。」 许上云微微挑眉,他们说的信任,大概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不着急,眼下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么,他还只能听着她的吩咐做事,等他弄明白一切,会替她解决好一切。到那时,她自然便能感觉到了。 说话间,萧栖迟已给他上完药,将药瓶放在贵妃榻尾的小矮桌上,走过去,在他身边提裙坐下,手抚上他的肩,依偎着他,抬眼看着他,唇几乎和他碰到一起,轻声对他道:「解决了陈太师,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的声音宛如小猫的爪一般挠在他的心上,连月来积攒的思念,如浪般翻涌而起,许上云喉结微动,愈发想衔住她饱满的唇。但他知道,现在去吻她,他必然忍耐不了。 许上云瞥一眼不远处桌上的铜镜,自己这幅脏乱的模样,自己都嫌弃。还两日不能沾水,还是别这样去碰她。等两日再说吧,他也正好需要休息。 念及此,许上云岔开话题道:「好饿,有没有吃的?」 萧栖迟失笑,忙点点头,起身下楼。到了楼下,她来开门,对守在门外的罗映道:「去准备膳食吧,选些对外伤有好处的食材,别有发物。」 罗映行礼应下,转身去了厨房。萧栖迟则返身上楼,她本想问问许上云战场上的情况,可上楼后才发觉,他竟已侧躺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萧栖迟站在楼梯口,凝眸望着熟睡的他,委实心疼。只听这几日的战报便知,他定是累坏了。也罢,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念及此,萧栖迟从榻上取了薄毯过来,小心盖在了他的身上。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俯身,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下楼,让婢女们晚些再准备膳食,便去找大夫看药方。 而裴煜,此时还在山南陵。边定带去支援南境军的人,返回了一支船队,告知裴煜,同滇军水战好久,方才发觉对方人数不对,几乎全是空船,紧着派了他们回来,不知是继续水路,还是返回支援。 洛河的滇军早就延河岸东上,强行渡河,只是没必要再守着,裴煜让人飞鸽传信给边定,让他带人回来。 山南陵中的滇军,在援军入陵后,以火炮攻之,很快便占了下风,匆匆败逃,而西面一直被拦截下来的消息,这才到了裴煜手中。 原来毕良史和杜元初,一直没有接应到北境军,不得已,只能带着那一万人去了昆城。而不出许上云所料,陈太师果然还有援军北上,好在昆城易守难攻,他们一万人这才顶了下来。 裴煜很是奇怪,既然北境军的事,不是毕良史所为,那么北境军到底去了哪里?可一时半刻,他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便寻思等回了汴京后再查。 他只得重新传信给边定,让他带人直接从洛河去昆城,帮毕良史和杜元初。边定和毕良史都没回来,虽然很想去见萧栖迟,一时半刻他也走不开,只得暂且和撤离军一起,回了援军埋伏的营地,休息了两夜。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昆城忽然传来消息,说滇军撤退,杜元初留军守城后,毕良史、边定、杜元初返回。 第145页 裴煜正疑惑,滇军为何撤退这么迅速时,李郎将忽地派人来传话,说山南陵中火已灭,他们本以为活捉了陈太师,可抓到人后才发现,抓到的只是一名与陈太师身形年纪相仿的将士,他换了陈太师的衣服掩人耳目,而陈太师,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跑得不知所踪。曾公元则在追击逃兵时受了伤,就近被接进了昆城。 裴煜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昆城外的滇军会撤退,敢情是陈太师早就跑了。李郎将来到裴煜帐中,行礼后,对他道:「王爷,杜副将他们已带大军返回。陈太师逃了,为防万一,末将得回昆城守城,曾将军目前在昆城养伤,您放心,我会照看好他。」 李郎将本就是昆城的将领,战事毕,他确实得回去守城,对李郎将道:「多谢,公元就劳烦你照看。等他伤好些,我就派人来接他。」 李郎将笑笑道:「这些时日和曾将军并肩作战,我很欣赏他,大可留他在昆城多住些时日。」前些日子,在滇军火炮拦截下,他和曾公元几番出生入死,已是很有感情。这回他在自己地盘上养伤,可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裴煜亦笑,对李郎将道:「正好我在大周还要办些私事,依你便是。」他满心里萧栖迟,想来最迟明早,就能去凤城见她。 又同李郎将说笑了几句,裴煜送了他出去。李郎将带人返回昆城。裴煜目送李郎将离开,没有再进帐,而是出营,去了一条小河边,取出怀中玉梳,放在水里,仔细清洗起来。 玉梳上沾了一点血迹,渗了一点在金镶玉的缝隙中,清洗起来有些麻烦。裴煜穿着盔甲,蹲在河边,小心地擦拭。心里却是遏制不住的期待。 自去年分开,已有大半年未曾见过她,也不知见到之后,他该说什么?是直接求婚,见面便给她个大惊喜,还是该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她见到自己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哭吗?若是哭,他一定要笑话她,还要给她擦眼泪,然后抱紧她,跟她说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如此想着,裴煜唇边已是挂上很深的笑意,就连眼里,都溢着光彩。 待玉梳清洗干净,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脱去全身衣物放在河边,玉梳在衣服中藏好,跳入河中,屏气钻了进去。 被困二十来日的疲惫,总算是随河水而去,洗干净后,他出河穿回衣服,在河水中照了照,摸了摸唇边的鬍子,鬍子无妨,还好,等见着她后再刮吧。 一直到下午申时,毕良史、边定、杜元初等人赶到,来到裴煜帐中。得知许上云已回了凤城,作为副将,杜元初恭敬行礼,对三人道:「此战,多谢王爷,毕副帅,边将军相助。大周将士,铭记于心!」 毕良史心里一直窝着一股火,北境军未来,他们王爷险些被困到死,他也懒得听杜元初这些场面话,对众人道:「陈太师虽逃窜,但已是秋后蚂蚱,想来你们自己能解决。既如此,我等便不多留了,即刻点兵返回吧。」 裴煜道:「走凤城那条路吧,正好昌阴长公主在凤城,我有些私事要办。等事情办完,一起北上回梁。」之前本寻思去趟汴京,眼下她来了凤城,反倒省去不少麻烦,若说去汴京,毕良史肯定阻拦。 边定闻言一笑,故意问道:「一起?和谁一起?也不知去凤城后,那位公主,会给我们准备什么样的接风宴?」 裴煜怼了边定肩头一下,笑道:「就知道吃。」 毕良史看了看裴煜,幸好没说去汴京,大军留在大周终归不妥,越快回去越好。但……眼看着裴煜如日中天,他也不想得罪裴煜,既然不妨碍行程,去凤城便去凤城吧。如此想着,毕良史便应了下来。 杜元初同他们说笑几句,便将大军回凤城的消息,传回了凤城。几人休息了两刻钟,大军便开拔,往凤城而去。 裴煜算了算时间,按照这个行军速度,不出意外,他今晚就能见着萧栖迟。如此想着,他唿吸都不免急促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骑在马上,目光直视前方,恨不能缩地千里。 而凤城中,这两日多,许上云在萧栖迟精心的照顾下,身上的伤基本都癒合,左小臂上的伤,虽然还不能撤下纱布,但是已不再渗血,其余小擦伤,轻一点的都结了一层颜色浅淡的疤。 这日晚上,两人一同用完晚膳,罗映正好端了药上来,许上云接过,一口闷下去,放下碗,而后看向萧栖迟,探问道:「殿下,我可以沐浴了吧?」 萧栖迟看了看罗映,罗映抿唇一笑,会意,转身出去。萧栖迟起身走到许上云旁边,解开他的上衣,仔细检查一番,方道:「可以了,我让人去给你备热水。」 说着,转身去喊罗映。许上云边穿回衣服,边看着萧栖迟的背影,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多时,婢女们提水进来,在净室的浴桶中备好了热水,而后退下。萧栖迟回到许上云身边,对他道:「还是玉色楼的汤池好,这浴桶好小。」都不能两个人一起。 那天他回来后,一觉睡了好久,第二天早上才醒,醒来后总躲着她,不像以前一样,会亲密无间的搂着她,还会亲她,总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夜里也不和她睡,自己一个人睡在贵妃榻上。碍于他这些日子打仗太累,身上还有伤,也怕自己夜里碰到,便也没缠着他问,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想想那时在汴京时多好,他们一起在玉色楼的汤池中,他还会蒙着眼给她穿衣。 第146页 许上云却未察觉她的意思,伸手捏捏她的脸,安慰道:「过几日便回去了,先将就一下,我去了。」说罢,起身进了净室。 净室中传来水声,萧栖迟回了里间去卸妆,待妆容卸完,拆了头饰,换了睡袍,要上榻的时候,才忽然看见,她从汴京给他带过来的换洗衣物,他并没有带进去,还整齐的放在塌边矮柜上。 第64章 萧栖迟拿起衣服,朝净室走去。 这若是从前,她或许什么都不会想,便会直接推门进去。可是现在……许是许久未见,分明想念的紧,却反而有些怯。 且他回来这两日,也未曾主动靠近她。她不想她和许上云的关系,就莫名其妙的停滞在这儿,最起码……最起码也得回到从前。 念及此,萧栖迟轻轻叩门,而后问道:「哥哥……我能进来吗?」 许上云闻言失笑,她从前不是想来就来,今日怎么还问上了?倒显得有些生分。许上云忙道:「当然。」 说着,他伸手去抓搭在木桶边缘的中裤,本想穿上,可忽地想起什么,收回了手,看向屏风外,净室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启,萧栖迟抱着干净的中衣中裤,走了进来。她已换了睡袍,丝髮长长披在肩上,好似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隔着屏风,许上云瞧她神色瞧得并不真切,便问道:「殿下不开心吗?」 萧栖迟关上门,将衣服搭在屏风上,绕过屏风来到他的身边,站在浴桶边,指尖缠上他乌黑的发,而后道:「那日问你有没有想我,你分明说日思夜想……」 说着,萧栖迟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可我一点儿都没瞧出来。」 许上云闻言瞭然,不由绽开一个笑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身爬在浴桶边缘,抬眼对萧栖迟道:「那殿下觉得,怎样才像是日思夜想?」 说着,他含笑一直看着萧栖迟,等她的反应。怎知却见萧栖迟脸颊一下红了,粉扑扑的格外可爱。 萧栖迟眼神有些躲闪,这要怎么跟他开口?难道要直接说,至少得迫不及待的拥抱她,吻她,才像是思念许久的样子吗? 这话她可说不出口,萧栖迟想了想,对他道:「至少……至少得像从前一样。」 许上云闻言,眸色忽深,目光落在萧栖迟面上,凝望她片刻,忽地道:「可我不想和从前一样了。」 萧栖迟不解,正欲问他,怎知未来及开口,却见他霍然从浴桶中站起身来,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便将她笼罩。他未着寸缕,挂满水珠,身上蓬.勃.欲.张的血脉清晰可见,低眉凝视她,眸中满是危险的占有。 萧栖迟怔怔地望着他,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唿吸在一瞬间停滞。下一刻,他忽地伸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拖住她颈后,将她拉至怀中,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下来,萧栖迟只觉脑海中一片白。 从前遥不可及的那颗星辰,如今就这般真实的在他怀中,终是得到了她,连同她的心,都是他的。往昔那些回忆,都復又在脑海中闪过,遇见她后的每一天,每一次远远的观望的驻足,在此刻更显得意义非凡,这些年画下的无数张画像,好似终于找到了属于它们的结局。在他熟悉的苏合香香气中,轻声喃喃的告诉他,所经歷过的一切,都是多么值得。他浑身滚烫,夹杂着潮湿的水汽,拉着她,一同缠进未曾到过的幻梦中。 夜里戌时,裴煜大军方才抵达凤城,梁周两军在城外驻扎。裴煜、毕良史、边定、杜元初四人带了护卫,继续往城中而去。 城中转运使早已得了消息,等在城楼处,见裴煜等人归来,忙命人开门。 转运使迎了众人进城,上前行礼罢,忙笑着道:「昌阴长公主殿下在下官府上住了好些日子,一直担心着诸位,诸位平安归来,长公主殿下想来也安心了。府中备了酒宴,诸位请。」 裴煜忙问道:「昌阴长公主在你府上吗?带我去!」 「这就去,长公主殿下等您很久了。」说着,转运使上马,带着众人往自己府中而去。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跑来一名大周将士,上前叫住杜元初,对他道:「杜副将,陈太师有消息了,您须得回营里。」 杜元初闻言,抱歉的看了看裴煜等人,而后行礼离去。刚离开裴煜等人的视线,那名将士忽然俯身在杜元初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杜元初眉心微蹙,而后看了看裴煜等人离开的方向,随即点头,鞭子重重抽马,赶回军营去。 一路上,裴煜满心里期待,越靠近转运使府,心跳得便愈发的快。期待宛如一把烈火,在他心间灼灼燃烧,让他只觉焦躁难安,恨不能立马见到萧栖迟。 到了转运使府,众人下马,转运使请了他们进府。一进门,裴煜便问道:「昌阴长公主呢?」 转运使指向左侧的走廊,回道:「下官给公主独辟了新院落,走过这条迴廊,入三进,右见月洞门便是。」 裴煜点点头,而后对毕良史等人道:「你们先开宴吧,我一会儿就到。」 边定看着裴煜藏不住的期待神色,挑眉打趣道:「记得带那位长公主一起来。」 裴煜笑笑,和众人分开,疾步朝转运使指得路而去。转运使则对毕良史和边定,以及随行的一队将士道:「诸位这边,正厅请。」 毕良史看看裴煜远去的背影,笑嘆着摇摇头,方才跟着转运使而去。 第147页 裴煜一路急行,终于到了转运使所说的院落,但见阁楼里灯火通明。二楼隐可见随风而动的凝夜紫帐纱,裴煜不由抿唇笑,这是她喜欢的颜色,玉色楼里的帐纱,也都是凝夜紫。 裴煜摸摸怀中的玉梳,朝阁楼而去。 可等裴煜走进阁楼,却忽觉奇怪,婢女们都在楼下守着。而就在这时,罗映也看见了裴煜,不由微惊,他不是该去正厅吗?怎么来了这里? 忙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殿下正在更衣,稍后便去正厅见王爷。」罗映面上端的很稳,但心却不住的跳。 今日公主得了裴煜大军返回的消息,便做了部署,按计划,这个时间,公主应该小睡已醒,该去门外等他回来,可不知怎么的,公主居然到现在还没下来。 罗映不禁有些担忧,却听裴煜道:「我去等她,等她换好,一起过去便是。」 说着,不等罗映阻拦,已大步跨上楼梯,上了楼去。罗映眸色一慌,只得跟上了去,怎知没走两步,却见裴煜在楼梯口停下,静静望着屋内,宛如一座冰封的雕像。 罗映遂屏气凝神,暂且安静了下来。 裴煜僵在原地,望着里间落下的垂地帘子,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那旖旎之声,手脚都开始发麻。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那确实是她的声音,他魂牵梦绕,记了很久的声音,现在就这么清晰的在耳边,他不可能听错。 这一刻,裴煜只觉得自己神魂抽离,脑中思维像是僵住了一般,一丝一毫都无法转动。 不可能,他不信!她对他那么好,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后半生,而他也确确实实成了王爷,成了大梁实际的掌权人,她没有一样是假的,没有一样在骗他。 她那么爱他,是他毕生遇到过最好的女子,是他前半生无望的生活里,最明亮的一束光。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 他是不信的,可听在耳中的,又确确实实是她的声音。裴煜望着那垂地的帐帘,缓缓走上前去,宛如行尸走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越靠近,声音越发清晰,他的心也愈沉。 走到帐帘外,裴煜伸手,将那帐帘拉开,却见她落了一地的衣衫,一路蜿蜒到塌边,尤其那粉红的小衣,格外触目惊心。而那床榻,同样凝夜紫的帘子,亦随着她的声音,如被风拂过般晃动。亦有一个低沉的男声,若有若无的低唤她的名字…… 裴煜只觉一道惊雷破天荒地的噼响在头顶,四肢已发麻发木到彻底感觉不到。萧栖迟昔日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中反覆闪过,他根本无法想像,现在在里面,和别人共赴云雨的人,居然是她?居然会是她! 他很想现在就去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那么爱她,怎么能真的去撞破这样的画面,这让他……怎么接受啊? 会是谁?裴煜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已同温行玖和离,会是谁?过去他想吻她,她都会不着痕迹的躲过,这会是谁,让她甘心做到这种地步? 裴煜胳膊还维持着拉开垂帘的动作,手紧紧攥着帘子,剧烈的颤抖,几欲扯下一块布来。他双眸通红的扫过屋内,却忽见塌边的架子上,那身静静挂着的银色盔甲。 裴煜只觉刺眼,痛而合目。并肩作战数月,他怎么可能不认得那套盔甲。许上云!是他…… 裴煜低头笑开,泪水亦在此时瀰漫而下,一时间,从公主府见到许上云那天起的所有记忆,都涌入脑海中,还有这连月来,他几次和许上云攀交情,他都不咸不淡的模样,全部串成了一条线。 好,很好!亏他还拿许上云当朋友,亏他还以为,他只是不善言辞! 他每一日,都在憧憬和她的未来,甚至抗住朝廷所有压力,带着十万大军来到大周,在战场上,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拼尽全力。这就是她给他的答案吗? 裴煜笑了片刻,笑容却忽然消散在脸上,她为何这么对他?既然和许上云都到了这般地步,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粉饰那些深情,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好? 裴煜心痛到抽搐,有一万句话想要问她,可此时此刻,让他怎么面对?她就不曾想过,他今晚要回来吗?至少在意一下,至少别让他看到,至少他不知道,就可以当做没有! 裴煜双眸赤红,终是松手,帘子重新垂落,他们二人重新隔绝在里面的世界里。那一瞬间,他好似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垂落的帘子,彻底斩落成齑粉。 他甚至都不想让萧栖迟知道他来过,他忙转身下楼,跌跌撞撞地撞开一众婢女,沖了出去。他现在只想离开,离开这处小院,离开凤城,离开大周。 裴煜如游魂般走在院中,脑子里,全然是方才撞到的画面,忽地,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到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蹭出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这才低头去看,只见一把锋利的箭,射穿了他的小腿,他似是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正见四面墙上,全是埋伏好的官兵,各个拉弓张箭对准他。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正厅方向,亦传来短兵相接的厮杀声。 裴煜怔了片刻,这才恍然惊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激动的搓手手~ 嘤嘤嘤,咱们阿晋的审核大大们都好严格啊,虽然我觉得我没写啥o(╥﹏╥)o我的微博@晋江猫说午后 第148页 第65章 她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丝毫不考虑他,原是早已在转运使府中设了伏击。她根本没打算,让他,让这些为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回去。 深切的讽刺漫上裴煜心头,到此刻之前,他本分都没有对她设防,就连刚才在房中撞破她和许上云时,他都没想过,她会对他下如此杀手。 而就在这时,裴煜忽见墙头之上,一跃上来一个人,似是沖他的方向而来,是毕良史,一见他在院中,厉声道:「王爷!跑!」 怎知话音刚落,忽有一支利箭破风而出,正中毕良史胸口,他怔了一瞬,目光紧紧锁着裴煜,双唇微动,撂下一个「跑」字,便重新坠落回墙头之下。 「毕副帅!」裴煜撕心吼道,拔剑,起身,拖着一条中了箭的腿,便朝那方墙头而去。 在四周埋伏的轻骑营见状,正欲射箭,忽听江韬朗声道:「长公主殿下有令,裴煜留活口,其余人,杀无赦。」 话音落,轻骑营将士们收箭,沿墙朝裴煜追去。裴煜听着江韬的话,心阵阵抽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害了跟他来大周的所有的将士。 裴煜眸色如血,不顾腿伤,一跃攀上墙头。然而,他看见的是怎样一幅惨烈的场景?正厅的院落里,血光一片,厮杀成团,随行而来的大梁将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而毕良史躺在地上,已不知生死,被边定拼命护在身边。 江韬带人沿墙赶来,倒持枪桿,重重朝裴煜背上打去,裴煜一声闷哼,从墙头上坠下,重重跪在地上。 可他哪里还顾得上胸腔里传来的剧痛,起身拔剑,朝边定身边赶去。边定见他腿上的箭,厉声道:「王爷,我护你离开!」 然而话音落,轻骑营所有人,或从正厅院门处而来,或越墙而下,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裴煜根本没来及赶到边定身边,便被一队轻骑营的人截住,只得拔剑厮杀。裴煜沖边定道:「不用管我,找到机会,自己逃。」 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他已害他们至此,他不能再让更多的人为他而死,边定的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女儿,还在等着他回去给女儿取名,他不能死在这儿,不能死在这儿。 可就在这时,江韬提枪,指向边定,高声喝道:「射杀!」 话音落,轻骑营将士迅速撤退,将梁将连同边定留在院中,未及他们反应,无数利箭一如大雨般朝他们射去。 「边定!」裴煜撕心吼道,可围着他的人太多,他实在突围不出去,实在赶不到边定身边。 眼睁睁的一波箭雨过后,无数大梁的将士们身中数箭,一个个到底而亡。而边定亦中箭,以剑撑地,艰难站着,锐利的目光扫过轻骑营所有人的脸。 江韬见边定,在那般乱箭下,还能活下来,心中对他的伸手不免多了些钦佩。他再次挥手,方才退开的轻骑营将士,再次一拥而上,足足十几人,各个手持长.枪,捅向边定…… 「边定!」裴煜泪如泉涌,嗓音都已破裂嘶哑,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边定口中鲜血大股的涌出,看着他的眸光失去光彩,重重倒地,身下渗出大片的鲜血,那双眼,还在看着裴煜的方向。 「边定……」裴煜只觉自己的心,仿佛从胸腔里被挖了出来,唯剩一片空洞,空洞巨大到……像无边的地狱。 边定死后,又有一名轻骑营的人上前,来到不知死活的毕良史身边,挥剑,砍下了这位大梁战神的头颅。裴煜身子如遭电击,痛心合目。 江韬再次掉转枪头,持枪尾,走到裴煜身后,挥桿而起,重重打在裴煜的后背上。 裴煜吃痛,再兼腿上箭伤,跪倒在地,怀里那把玉梳,从衣襟里甩飞出来,清脆的摔在地上,在他眼前,梳齿四分五裂。 他怔怔望着那枚玉梳,大笑出声,泪水如骤雨般落下。心中一遍遍念着萧栖迟的名字,萧栖迟、萧栖迟……他多想再从这个名字里,找出一点儿曾拥有过的痕迹,可是……怎么会陌生到连这个名字都像是不认识了? 裴煜两手撑地,回头看向那阁楼的方向。阁楼上的灯火,依然像他刚才满怀期待而去时一样通明。今日的伏击,她部署了很久吧,可费了这么大心机,她为什么都不出来看一眼?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来见他一面?是和许上云还没结束吗? 「哈哈哈哈……」裴煜笑得愈发的疯,泪如滂沱,他紧紧攥着剑柄,五官已是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不堪,他沖那阁楼的方向撕心吼道:「萧栖迟!你出来见我!出来见我!萧栖迟!萧栖迟……」 江韬看着状如疯癫的裴煜,不由皱眉,长公主殿下这一招,当真是杀人诛心。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因绝望而疯到这种程度,忽哭忽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江韬轻嘆,再次提枪而起,重击在裴煜头部。裴煜只觉脑中一片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不实,他不甘心的盯着阁楼的方向,终是晕厥过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裴煜,江韬吩咐道:「关进大牢,待凤城事毕,按长公主殿下吩咐,送进汴京天牢。」 而此时此刻,凤城外,杜元初已带着大周将士们,将驻扎在城外的梁军围堵。校尉以上的武将,全部就地格杀,其余充作俘虏,押回汴京。 晌午就出发去昆城的人,也与半个时辰前,抵达昆城,并转达李郎将,击杀昆城内养伤的曾公元,以及其部下樑将。 第149页 李郎将领命,怎知,却在夜半李郎将带人去后不久,传来被曾公元重伤的消息。李郎将重伤送医,而曾公元,则带人劫船,从水路逃窜。 消息送回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萧栖迟全身酸痛,慵懒不起,窝在许上云怀中,合目小憩。许上云半撑在榻上,望着怀里的她,唇角含着笑意,轻轻给她揉腰,时不时敛一敛她的长髮。 罗映站在里间垂帘外回话:「殿下,梁朝昌平王,已被关进大牢。毕良史、边定于昨夜就地正法。杜副将已将城外梁军全部俘虏,只是昆城曾公元出逃,约莫一千人。」 萧栖迟睁开眼,沉思片刻,对罗映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早膳吧。」 罗映正欲离开,却忽地想起什么,復又道:「殿下,昨夜昌平王来过殿下房中,似是……撞见了。」 萧栖迟和许上云闻言对视,皆是愣了片刻,随后,萧栖迟一笑。撞见了?这可比她当时听闻太子妃怀孕时,冲击大得多。裴煜一定被惊得身子发寒吧? 许上云算了算昨夜听到厮杀时的时辰,好像正是他们最动情之时……他和萧栖迟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约莫他在外头听着。 许上云一时有些不快,他并不想她那时的声音叫旁人听见,莫名便对裴煜腾起一股深切的厌恶。不过眼下人已入大牢,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便没再多计较。俯身在萧栖迟额头印下一吻,似宣示主权。 萧栖迟对罗映道:「你去吧。」 罗映道了声是,而后便听得脚步声远去,外间又安静了下来。许上云看着萧栖迟,问道:「这就是殿下的计划?」一直以来,哄着裴煜,帮着裴煜,让他手握梁朝大权,赢取他全部的信任,就是为了今天? 「哈哈……」萧栖迟一声轻笑,攀上许上云的脖颈,用脸蹭蹭他的胸膛,面上满是知足,而后道:「对啊,精彩吗?可惜昨晚和你在一起,没看到裴煜当时的表情,想来一定很绝望吧?」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的神色,无奈失笑,这样子,总好过之前那种惊惧。他问道:「裴煜到底怎么得罪了殿下?要用这样诛心的法子对他。」 萧栖迟闻言一声冷嗤,而后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对他做的这些,还不到他做的一半呢。」 许上云问道:「他到底做过什么?」 萧栖迟闻言,眸色间有些躲闪,窝进他怀里,不再多言,显然是一副不能说的模样。许上云只得道:「我们都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还不肯告诉我?」 萧栖迟看着他漆黑的眼,前世送他离开时的画面,復又漫上眼前,随后抱紧他,对他道:「不是不说,只是这事玄乎其玄,说了你怕是也不会信。哥哥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要信我便是。」 许上云轻嘆,之前几次的经歷,委实让他不敢逼问,只得暂且依了她,而后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回京?」 萧栖迟听他这么问,这才想起什么,忙对他道:「你知道北境军为什么没来接应你们吗?」她一直担忧许上云,他回来后,她只专注于他的伤势,他又睡了两日,委实将这么要紧的事给抛去了脑后。 北境军是这次大战,许上云心上的一根刺,听萧栖迟提起,蹙眉问道:「殿下知道缘故?」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是梁靖城,他以我的名义私联谢非復,北境军被调去攻打大梁,我来找你时,雁京已经沦陷。」 许上云一惊,坐起身来:「他好大的胆子!」随即眸色一寒,这梁靖城,怕是留不得了。 许上云想了片刻,对萧栖迟道:「陈太师和曾公元逃窜,既然雁京已破,曾公元怕是回不去大梁。需即刻往各地方发通缉令,尽早找到这两人,否则夜长梦多。」 萧栖迟看着神色忽然严肃的许上云,眼上噙上一圈泪光,起身抱住他紧窄的腰,对他道:「哥哥对不起,都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局势反而不受我的控制,害你被困,我差点儿失去你。」 许上云低头看着萧栖迟惊慌的神色,微嘆一声,她又不是算无遗漏的诸葛卧龙,会出这些意外,属实正常。念及此,许上云对萧栖迟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梁靖城,殿下交给我,放心吗?」 萧栖迟明白,如今大梁已被打下,虽大局稳定,但是大梁各方势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且这次因梁靖城坏事,没能一次清剿陈太师,大周内估计还会有事,她还要处理裴煜。局势已在她手里失控,她隐隐有种感觉,往后只会越来越超出她的预想。 念及此,萧栖迟的目光攀上许上云的眼,对他道:「嗯,放心,还有陈太师,曾公元,以及被吞併的大梁,这些事,恐怕都得你帮我。」至少许上云是个清醒的人,不像现在的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许上云又在萧栖迟眼中,看见如小鹿般的惧怕,环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萧栖迟双手下意识搭上了他的肩。他仰头看着她,对她道:「别怕,有我。」 萧栖迟抿唇一笑,「嗯」了一声,乖乖点点头。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萧栖迟只觉心间漾开一股甜意,俯身衔住了他的唇,随即腰轻轻一收,便贴上了他。他气息渐入急促,復又抱着她倒回枕上。 裴煜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是一片混乱的汴京,他像旁观者一样看着,看着汴京陷入战乱,听着无数人嘶喊,他有些不解,汴京为何会变成这样。 第150页 却不等他多想,眼前的画面忽然一转,復又变成夜里的郊外。他看到一个营地,燃着篝火,復又看到萧栖迟,一身囚服,散着头髮,站在崖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而就在这时,他竟然看到自己,朝萧栖迟走去,拉住她,说了些什么后,砸开她手上的枷锁,带着她一同钻入一旁的灌木丛中。 紧接着,画面又是一转,他带着萧栖迟回了大梁,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别苑中,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而她看他的神色,是那么的真挚和崇拜,眼里分明只有他,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裴煜的心一阵刺痛,他冲上前去,想要拉住萧栖迟,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当他真的上前,却发觉根本无法触碰到她,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别苑迴廊下,看着不远处的月洞门,眼里满是期待。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他方才看见,自己身着太子服侍,从月洞门进来。她的眼里,当即便有了神采,起身朝他小跑而去。 这是梦吗?裴煜望着眼前的画面,心一阵阵的抽痛,真正的她,何曾愿意这般和他回大梁?她对他所有的深情,都是假的!她怎么会,这么期待的,等他足足两个时辰? 「你四日没来了!」萧栖迟对那个裴煜委屈的抱怨道。 那个裴煜神色有些无奈,看了看她,轻嘆一声,也没有去牵她的手,自顾自的往里走去,而后道:「今非昔比,每日都有很多事要处理,总不能什么也不管,十二时辰都陪着你。」 裴煜亲眼看到萧栖迟面上的失落之色,他对那个裴煜急道:「她在难过,你看她,你回头看她!」 怎知那个裴煜,却径直往里走去,只余萧栖迟在身后,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换了个笑脸,随他进屋。 裴煜也跟了进去,他见那个裴煜在椅子上坐下,萧栖迟倒了茶给他,而后对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让你什么也不干,只是想你而已。」 那个裴煜抿了口茶,对萧栖迟道:「我也想你啊,但是忙啊。」 萧栖迟看着他摇摇头,觑着他的神色,似是怕他发怒般,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从前……你就算一日不来,都会让人跟我说一声,还会给我带你见到的有趣的东西。」 那个裴煜却不以为然,说道:「左右你会一直在我别苑里,什么时候送你礼物都可以。偶尔没想起来,你别太在意。」 裴煜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仗着萧栖迟爱他,以为她不会离开她,所以再践踏她的感情,拉低她的底线。是敷衍,这个裴煜,在敷衍她。 裴煜着急,对着那个裴煜厉声道:「她会走,她真的会走!她不仅会走,还会用最毒辣的方式,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绝望!既然她真的爱你,你为什么不珍惜?你可知我有多想要,却无法拥有。」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那个裴煜和萧栖迟,都听不到。裴煜愈发的窒息,头也越来越重,眼前的画面散去,陷进一片黑暗里。裴煜头疼欲裂,再次睁开眼,已是一个陌生的阴冷牢房。 裴煜大梁了周围许久,这才回到现实中,明白自己被关押,而毕良史、边定,都已身死。 原来方才,只是一个梦。可是他为何会做那样的梦?为何会梦到汴京沦陷,又为何会见到自己救了萧栖迟,还带她回了大梁,甚至看到她那么爱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对她的爱太过渴望了吗? 裴煜苦笑,事已至此,摆明了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切都只是欺骗和利用而已。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便一揪,往昔的回忆,一幕幕而来。她说「裴煜,我绝不会让你向死而生。」「我爱你,今生冒此风险,为你做这件事,我不后悔。」「裴煜,你会变心吗?你会护住我吗?」 一幕一幕,一字一句,裴煜清晰的记得。他无法想像,从前的那个萧栖迟,和昨夜他撞见的那个人,会是同一个。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给他如此光明的希望,又要这般践踏他的感情?她难道不知道,若她跟自己回去,他会多么真心的,为她奉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裴煜满心里迷惑,她这么做,就不怕大梁和大周起战事吗?念及此,裴煜缓缓起身,拖着伤腿,来到牢门边,喊道:「来人!来人!我要见昌阴长公主!」 第66章 守牢的狱卒闻声而来,裴煜见人来,忙继续道:「我要见昌阴长公主!」 狱卒上下打量裴煜一番,认出是昨夜关进来的大梁王爷,想了片刻,对他道:「你等着,我去传话。」 说罢,狱卒转身离去,将裴煜的话转告给转运使。转运使闻言,派了一名婢女,去后院阁楼找萧栖迟。 婢女来的时候,已是晌午,萧栖迟和许上云刚起没多久,正在屋里用午膳。 听罢婢女的回禀,萧栖迟低眉一笑,摆摆手让婢女退下,唤来罗映,对她道:「劳烦你走一趟大牢,告诉裴煜,没什么好见的。北境军已攻陷雁京,谢非復已牵制整个大梁,以大周的名义,颁布许多惠民政策,他还借惩治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充实国库,大梁国土已併入大周。他的国家,亡了,就让他安心在大牢里呆着吧。」 裴煜想见她,意料之中。当初她在天牢里时,不也每日都盼着裴煜前来救她吗?说起来,她对裴煜,还算仁慈,至少没有像他一样,给她一定会救她出来的承诺,不用满怀期待的直至绝望。 第151页 说罢,萧栖迟想了想,补充道:「再告诉他,他若敢寻死,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罗映领命,转身离去。萧栖迟目送罗映离开,她不想裴煜死,纵然已经不爱,可那般深爱过的人,她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眼中,时而兴奋,时而恨意森然,时而悲惋的神色,只觉担忧。 罗映到了牢中,在狱卒的指引下,往关押裴煜的牢房而去。裴煜一见罗映,忙朝她身后去找,可看了许久,罗映背后空空,还是没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罗映沖他一笑,说道:「别找了,殿下说没什么好见的。」 「呵……」裴煜颓然一笑,忽然手扣紧牢上铁桿,暴怒吼道:「什么叫没什么好见!对我好的人是她,说爱我的人是她,口口声声说今生非我不嫁的人还是她!什么叫没什么好见的?让她来!时至今日,我已不求她许我什么,我只求她给我一个交代!」 让他怎么接受,他那么那么深爱,以为是毕生终点的人,给他如此之大的冲击? 当初他不愿接受和她的感情,觉得二人之间相差太大,分明是她,给他信心,给他勇气,让他这么无法自拔的沉沦进去。可她为什么,要在他这么深爱她的时候,往他心上狠狠捅上一刀?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罗映委实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由后撤。裴煜双眸因怒火而赤红,死死盯着她,宛如一只暴起的野兽。不敢想像,眼前这人,竟是一年前,公主府里那个与殿下你侬我侬的六皇子。 罗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开口,将萧栖迟的话,一字一句的复述给他听:「王爷,殿下让我转告你,北境军已攻陷雁京,谢非復已牵制大梁朝堂,惩治贪官,充盈国库,减免赋税,已渐渐赢得大梁百姓的心,大梁国土,已併入大周,大梁,亡了。」 「你说什么?」裴煜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发寒,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怔怔的看着罗映,泪水从他赤红的眼眸中,大颗大颗滚落。 罗映沖他一笑,重复道:「大梁,亡了。」 「殿下还说……」罗映补充道:「不必再想着见她,好生在大牢里呆着便是。也不可寻死,你若是死了,她便连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一起杀。」 说罢,罗映福一福身子,转身离去。独留裴煜,握着冰凉的牢门,僵立在原地。 所有的一切,这才在裴煜的脑海中,串成一条线。 忽然失踪的北境军,害他们被困山南陵的北境军,原是北上去了雁京。而他,还傻傻的,带着大梁的将士们,在山南陵出生入死。 最可笑的是,为了萧栖迟放心撤离北境军,本该驻守大梁南境的大军,还是他亲自下令撤离。竟是他,亲手,为大周北境军,排除了最大的障碍,引狼入室。 还有谢非復,可笑他当初,在听到萧栖迟以他的名义救了谢非復后,是那么的感激!甚至回到雁京,将谢非復,当做最真心的挚友。 他本以为,是谢非復帮着他,一步步走上高位。其实是他,做了谢非復手里的刀而不自知,让他借着帮自己上位的名义,清理掉了大梁,所有会威胁到皇位的人,让大权到了他的手上。 然后,萧栖迟向他借兵,将他和主要武将骗来大周,一面利用他们,对付陈太师,一面攻占雁京。最后卸磨杀驴,提前设伏,杀了毕良史、边定,又囚禁了他。大梁彻底失去主心骨。 难怪当初,她会那么花言巧语的哄骗他,难怪……当初贤妃想要拉拢他时,她会发那么大脾气,甚至给他扣上那么不堪的帽子。其实就是想阻止他。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和他在一起!所以,她才会丝毫不考虑他感受的和温行玖成亲。 好厉害的手段啊!他竟是就这么,欢喜着,期待着,盼望着,入了她的陷阱。 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大梁!整个大梁啊!就这么断送在了他的手上。 裴煜扶着牢门,身子缓缓下坠,终是跪地,失声痛哭。声声撕心裂肺,苦痛悲恸,十指在坚硬的地面上,抠出道道血痕。 他本以为,遇到萧栖迟,是他半生苦难下,上天给他最好的恩赐。可今时今日,他方才知晓,前半生那些痛苦,便是全部合在一起,都不及萧栖迟给他的一分来得痛。 他以为她是光明,是他的救赎,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地狱!这世上的恶鬼,竟都这么精于画皮。 被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亲手断送掉大梁的自责,彻底吞没了裴煜。这一刻,他甚至开始觉得,当初父皇的选择是对的,他这样的人,就该被送去做狗都不如的质子。他即便得势,也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或许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体面的活在这个世上。 给他那么饱满的爱,又给他那么美好的期待,最后又这么无情的践踏他。 萧栖迟,你怎么忍心? 而就在这时,狱卒忽然带着几名军中将士至,但听有一名将士道:「奉长公主之命,带裴煜去审讯室,有大梁余孽出逃,需审出下落,刑具都备好了吗?」 狱卒一边开门,一边陪笑道:「都备下了,都备下了。」 裴煜闻声,颓然一笑。奉长公主之命?他的身边有多少人,有什么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到底是审,还是找个名目折磨他? 第152页 他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萧栖迟的事,甚至给予她一片赤诚之心,何至于此啊? 裴煜丝毫没有反抗,如被抽走魂灵的行尸走肉,任由自己被狱卒带走。用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威胁他,是怕他自裁吗?他不会自裁,永远不会! 这一生,无论他在何种境遇,都会耐心等一个机会。 粉饰深情,虚情假意,骗取信任,践踏感情,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杀他属下,灭他家国……萧栖迟,你我这辈子,不死不休! 入夜,萧栖迟在房中,和罗映对坐下棋,寻思等许上云回来再一起用晚膳。梁军刚被俘虏,大战刚毕,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出逃的陈太师和曾公元需要追击。 萧栖迟敛袖执棋,神态从容,罗映落下一子后,对萧栖迟道:「原来殿下一直在下着这么大一盘棋,是我从前误会殿下了。」 萧栖迟不以为意,笑笑道:「无妨,从前那种情况,你会怕也是寻常。现在呢?还怕吗?」 罗映低眉一笑,摇摇头,说道:「不怕,只觉骄傲。」身为周人,她的主子,这般一番筹谋,吞併了大梁,困扰皇室几代的难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解决,当真荣耀。 萧栖迟沖她抿唇一笑:「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叫你离开我。」 罗映不知萧栖迟的意思,但见殿下说的这么认真,心还是热得很,一时热泪盈眶,重重点头。 而就在这时,轻骑营江韬前来拜见,萧栖迟唤了他进来,问道:「什么事?」 江韬行礼道:「已按殿下吩咐,对裴煜用刑。鞭刑五十,浑身是伤。棍刑在腿,他腿已断,疼晕了过去,扔回了牢房中。」 「哈哈哈……」萧栖迟闻言笑开,问道:「他说什么了吗?」 江韬道:「只笑,并未喊冤。」说着,他微微垂眸。 萧栖迟瞥见江韬神色,便知实情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仅仅六个字,对她来讲怎么够? 念及此,萧栖迟眼里满是迫不及待知晓的兴奋,问道:「细说!越细越好!我要听他的反应!」 江韬被萧栖迟这模样吓了一跳,咽一口吐沫,这才道:「裴煜今日受刑时的表情,当真比恶鬼还可怕。他双眼布满血丝,不喊疼,也不落泪,只疯狂的笑,哪怕疼晕过去几次,都不见他叫骂一声。面目……狰狞。」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贴切的词。 萧栖迟听罢,以袖掩唇,低低笑开,就像听到了什么极满足的事。罗映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江韬,听得毛骨悚然。 萧栖迟笑了好半晌,起身拂袖,走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秋风清爽,扶窗而来,撩起萧栖迟的长髮,她看一眼外面一地的秋叶,笑道:「待上云事毕,咱们便启程回京。快冬天了,汴京的天牢里,应该冷极了。饶是裴煜再硬的骨头,都在碎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假髮柯人」浇灌的营养液,爱你,比心心~ 第67章 又在凤城呆了三日后,许上云和杜元初算是将所有俘虏安排妥当,一行人,这才启程回京。杜元初带卫京师大军单独走,而许上云,则和轻骑营的人一起,护送萧栖迟。 许上云没再骑马,也没再避讳,而是选择和萧栖迟同车。轻骑营的见状,方才意识到许上云和萧栖迟的关系。各个面色都有些怪异,虽然他们将军,尚公主是够格的,但是……他俩还没成亲吧? 舟车劳顿,萧栖迟上车后没多久,便枕在许上云腿面上睡了过去。许上云手虚搭在她纤细的腰上,低眉看着她熟睡的侧颜,颇有些像在做梦。 自十岁起到她身边,如今整整十年,从前她每一次出行,他都在护在车外,如今时光轮转,他终于到了她的身边。人生的境遇,有时当真让人无法揣测。从前一心只想在她身边,从未想过调离,但现在,不仅真的得到了她,还成为了武将。 如此想着,许上云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萧栖迟侧放在旁的手,合在掌心中。 而裴煜的囚车,就跟在萧栖迟回京的队伍最后,由轻骑营看守。在牢中短短几日,他已受了好几样刑,整个人躺在囚车里,时醒时昏迷。 行车的颠簸,愈发叫裴煜头晕脑胀,全程浑浑噩噩。一直到天黑,众人进了城休息,停下来,裴煜方才觉得好些,缓缓从囚车里坐起来。 他唇色泛着异样的白,靠坐在囚车粗壮的木栏上,无论是腿上的箭上,还是身上受刑后的伤,都疼到撕裂。就在这时,他忽见车队的中间,正停在驿馆门口的华丽马车上,许上云从车上走了下来。 裴煜似是意识到什么,撑住疲累的眼皮,紧紧盯着那方。不多时,便见那熟悉的身影,一袭昌荣色长裙,从车帘中走了出来。 裴煜的心勐地吊起,唿吸亦在这一瞬间凝滞。这些反应,无不再清晰的告诉他,他根本没有放下她一丝一毫! 她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许上云见她出来,抿唇含笑,朝她伸出手去,意欲扶她。怎知,她却没有伸手,反而沖许上云张开手臂。 许上云失笑,一步上前站上脚踏,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拖住她的后背,轻轻一提,她便在空中旋了半圈,随即被他稳稳放在车下。 这样的画面落在裴煜眼中,也不知这几日积攒的恨意,还是极大醋意,他当即便觉脑中一跳,眼前泛黑,暴怒上前,拖动镣铐,厉声道:「萧栖迟!你来见我!」 第153页 话音刚落,看守的轻骑营人,当即反手持剑,一剑柄顶在裴煜软肋处,疼得裴煜弯下腰去,可他还是不甘心的盯着萧栖迟的方向,奈何疼得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栖迟跳上许上云的后背,亲密说笑着被他背进驿馆中。 轻骑营的人见裴煜这般怨毒的眼神,不免有些替萧栖迟感到担忧。梁朝的皇子,又这么恨公主,真不该让他继续活下去。可偏偏公主却下令,却不能让裴煜死。 念及此,轻骑营的人再看的裴煜此时的眼神,委实有些刺眼。復又重提剑柄,又顶在了裴煜软肋上。 这下比刚才更用力,裴煜吃痛,终是瘫软在地上。可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驿馆外的灯笼,视线渐渐模煳,那点点光芒,悄然化作野外篝火上的光。 那篝火的烛光跳跃,落在对面萧栖迟的脸上,她的脸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她有些拘谨的放下手里的鸡骨头,向他道谢道:「谢谢,我从没吃过这样的鸡,很好吃。」 裴煜復又递给她一块鸡翅,说道:「可惜没有盐,这块外酥里嫩,应当也不错。」 萧栖迟确实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见他递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咬着唇伸手接过,而后低眉,小心翼翼,一点点撕开鸡肉吃了起来。 见她身着囚服,吃饭还能吃的这么秀气,裴煜心间莫名腾起一股怜惜,目光不自觉凝在他的脸上。 萧栖迟,昌阴长公主,为质的时候,他只见过几次她出行的马车,却从未见过她本人。每次看她的马车路过,他都有些好奇,车里的人,到底有着一副怎样的样貌。 但那时,以他的处境,怎么可能见到萧栖迟?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前些日子大周变天,他躲了些时日,等外头稍微平静一些,便开始往回国路上跑,怎知却遇见了押送大梁皇室的囚队。 他看见了一个人,跟多年前帮他的贤妃娘娘很像,但样貌上,又比贤妃出挑些。他猜测是贤妃的姐妹,便偷摸将人救了下来。 等救下来后一问,竟是昌阴长公主。而她和贤妃,虽然像,但却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且贤妃出嫁时,萧栖迟还很小,姐妹俩基本没什么感情。 知道她和贤妃感情平平后,不知为何,他竟暗暗有些高兴,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他对贤妃从未有过别样的想法,但是萧栖迟不同,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莫名的心跳。尤其是在知道,她就是昌阴长公主后,心底越发怦然。 这些年,他在大周摸爬滚打,没少接触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姑娘。为了活下去,他能凭一张巧嘴,哄得那些深闺妇人甘愿为他付出。 而那些那些后宅的夫人们,相互熟识后,也会将他送来送去,相互介绍。汴京有哪些贵女,裴煜基本都见过,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和他有过深交。 可唯独昌阴长公主萧栖迟,像一朵高岭之花,身份那般尊贵,却独来独往,从不与那些贵女们接触,更别提参与富贵窝里的那些游戏。 这些年,与裴煜而言,就是一本屈辱和血泪写成的书,哪怕他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脸皮都不要了,但还是忘不掉那些屈辱。 但是现在,大周覆灭,皇室已沦为阶下囚,曾经连见一面都见不到的昌阴长公主,还被他救了。他不知道回国后,等他的是怎样一幅局面,但贤妃缺儿子,一定会削尖脑袋帮他,他的处境再差,也不会比为质时候差。 裴煜看着眼前,即便身陷囹圄,却依旧从容而貌美的姑娘,将水递给她。 萧栖迟道谢后接过,轻轻抿了几口,而后手微抬,擦去唇上沾到的水渍。一举一动间,全是浑然天成的优雅,高贵早已渗入她的骨髓。 裴煜望着她,像看天上的神女。这若是从前,他绝对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也绝不敢肖想她。可是现在,她已是阶下囚,而他即将结束为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敢? 念及此,裴煜心头没了顾忌,对她道:「你真美……」 萧栖迟闻言,飞速扫了他一眼,目光便移去别处,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道:「夜色也美。」 见她躲掉,裴煜笑,心头的征服欲却愈发的强。他要拥有她!唯有得到如她这般高贵、干净似神女的人,他才能一点点的确定,自己不是废物,也不是玩物。他值得被爱,被这么好的人爱。 为了得到她,他一定会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念及此,裴煜无视她的遮掩,直言道:「你比夜色更美。」 萧栖迟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称赞过,他的言语和眼神,如一倾而下的巨浪,饶是她已经遮掩,却还是无处躲藏。脸颊不由泛红。 「你害羞了?」裴煜接着道。 萧栖迟佯装坦然一笑,回道:「六殿下许是看错了。」 裴煜再递给她一块烤好的鸡肉,说道:「再吃点儿。估计还有追兵在找你,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不如和我回雁京。」 萧栖迟结果鸡肉,一点点撕开来吃着,问道:「雁京?追兵不会追到雁京。雁京……远吗?」 裴煜道:「你想去的话,不远。等回了雁京,我能帮你恢復平静的生活,你想做什么都行。只是日子可能不如从前做公主是风光富贵。但……我也有法子,让你不必做公主时差。」 萧栖迟好奇道:「什么法子?」 裴煜转头看向她:「做我的王妃。」 第154页 萧栖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听笑的语气,似是有些嘲讽。裴煜问道:「不信?」 萧栖迟坦然道:「等回了雁京,你是一国皇子,我是什么?六殿下,以后别再那这种事说笑了。」说罢,萧栖迟全没当回事,继续撕鸡肉吃。 裴煜扶膝起身,又捡了几根柴火添进篝火里,单脚踩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雁京的方向,这才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会做给你看。」 裴煜醒来时,心间还藏着浓密的甜意。梦中给萧栖迟承诺时,必定达成的决心,还如斗志般,在他心头栩栩鲜活。可当他真的睁开眼,周遭却是一片阴冷的黑暗。 裴煜忍着浑身剧痛,一点点爬起来,靠墙坐下,深吸了两口气。自被萧栖迟关押,这些日子,他总梦到她。 有时候伤重迷煳的时候,明明还有意识,却还是会看到类似的画面。总是一些奇怪的场景,可无一例外,这所有梦中,覆灭的都是大周,而不是他的大梁,萧栖迟变得无依无靠,只能依赖着他。 许是他心里,始终无法接受大梁灭亡的事实,又恨着萧栖迟,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裴煜换了片刻,觉得身子回了些劲儿,这才去打量周遭的环境,听周围格外安静,有些奇怪,这是哪儿?之前便是凤城的大牢,也没这么安静。 就在他迷惑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沙哑难听的女声,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对他道:「当初就告诉你不要信她,怎么样,不听我的话,你也被关进来了吧?」 裴煜闻声望去,但当他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然紧缩,身子都不由一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苏和ptsd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第68章 裴煜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脸,狰狞可怕,甚至辨不清五官。就连她说话的声音,也因双唇的割裂,听起来口齿不清。 裴煜打量了此人半晌,都没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谁,迟疑半晌,问道:「你是?」 那人见此,极为讽刺的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萧晚迟,我是大周的公主,大梁的贤妃。」 裴煜闻言一惊:「你不是早已跳河自尽?」 「哈哈哈……」萧晚迟笑道:「自尽?是萧栖迟!她换了我的衣服,扮成我的样子跳了河!」 裴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晚迟自尽时,他还在公主府,竟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做出这般偷梁换柱之事? 萧晚迟低低哭笑了出来,长嘆一声,而后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只因我想帮你,她便打晕我,关在这地牢里。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自尽,她毁了我的脸,让我受了无数的刑。现在好了,你也被关了进来。这下你信我了?晚了!」 萧晚迟匍匐在地上,双腿似是已废,悽厉的吼道:「晚了!萧栖迟那颗心就是黑的。她杀人诛心,想逼我绝望至死,我骗不死。我就是要活着,十年八年,我都不会如她的意。」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晚迟,完全不敢想像,眼前的人变成这幅模样,会是萧栖迟的「杰作」。若说对付他,是为了家国大义,但是对付萧晚迟,将她折磨成这个样子,便是丧失人性。 裴煜万分不解,萧晚迟与她没有交集,且当时他已经为了她拒绝了萧晚迟,她没道理做得这么绝,这么狠。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那么深爱的女人,会是条真正的蛇蝎。 萧晚迟看着裴煜不敢置信的神色,冷声嘲讽道:「你还不信是吗?你回头,去看看你左边牢房里的人是谁。」 裴煜狐疑着转头,却见一名年轻公子,缩在左边牢房的角落里。他衣衫已破损不堪,但裴煜还是能瞧出来,他穿得是一身女人的裙子,脸上还有脏乱的妆容,头髮完成了女子的髻,还有几枚首饰。他虽然还能看出是个男子,可神色间,全然是小女儿般的惧怕和神态。 裴煜被这诡异的一幕,弄得心底恶寒,却听一旁的萧晚迟笑着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裴煜不解的摇摇头,萧晚迟得意的回道:「是温行玖,萧栖迟的驸马。」 裴煜一愣,忙又回头看去,重新打量一番。温行玖?便是当初,她违背和他的承诺,骤然成婚的人?他们不是已经和离?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萧晚迟对他道:「我刚回汴京的时候,查过汴京所有人,那是就得到消息,温行玖已疯。萧栖迟却做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执意和他成了婚。若不是后来我来了这地牢,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温行玖是被萧栖迟逼疯的。用折磨男伶的方式折磨他,还让他心爱的婢女,亲眼看着他受辱,自裁在他的眼前。自那起温行玖就疯了,成婚后,便直接被萧栖迟扔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裴煜听着这番话,似是想起什么。若按照这个说法,温行玖成亲前便是疯子。他记得,萧栖迟成亲那日,他曾远远看过,驸马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带着面具。 为什么要戴面具,裴煜恍然惊觉。这才忽然想起,当日在山南陵,许上云跟他说过的话,他说给他的妻子写信。他问他是何时成亲,他说是去年中秋。他当时还想,这和萧栖迟成亲的时间差不多,却丝毫未曾联繫在一起。 所以……是许上云替温行玖成得亲,那时他还在公主府里,他们便已经在一起了! 裴煜低声苦笑,他到底是做了一个什么样的蠢货啊?彻头彻尾,信得那么真情实感,竟是连一点不对劲都未曾察觉。不对……其实各种细节,早就明晃晃的在他眼前,只是他太相信她,以至于丝毫不曾多想。 第155页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访,她所有爱慕,所有恳求,所有眼泪,仍旧在他心里清晰可见。可时至此时,他愈发的觉得萧栖迟可怕,她得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将一切都演得那么真实,心里丝毫没有愧疚和负担。 心间如刀剜般的痛,刺得裴煜难以唿吸,可被萧栖迟如此戏耍的恨意,却让他的头脑变得愈发清晰。 他看向萧晚迟,问道:「萧栖迟抓你来时,说了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许改,全部复述给我听。」 不似他,被抓至今,却连她半个字都听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揣测。他想听她说过的话,想听这个自己未曾见过的她,说过的话。 萧晚迟听罢,冷笑一声,恶狠狠的嘲讽道:「她就是个疯子!她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全部都是些找不到北的无稽之谈。说什么她好心救我,她救我什么?毁了我的容,将我囚禁在地牢里,受尽酷刑,是救我吗?」 「而且……」萧晚迟瞪一眼裴煜,满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他道:「当初你若是听我的,不拒绝我,就不会有这个下场!你父皇呢?」 裴煜苦涩的笑笑:「父皇驾崩,雁京沦陷。」 萧晚迟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指着裴煜道:「活该啊!活该!以后,咱们就在这地牢里,好好作伴吧。」 裴煜扫了萧晚迟一眼,无论是神色还是说话的语气,她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教养,真的像个街头的疯乞丐。他也懒得在搭理她,自顾自靠墙,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此刻,公主府正厅内,只听一声脆响,一个花瓶摔碎在江韬脚边。 江韬面色凝重,一动不动的立在厅中。萧栖迟厉声道:「他好大的胆子!连你都进不去了吗?」 江韬再次行礼道:「是!殿下离京时,留下看守梁靖城的十位兄弟,确已被杀。臣奉殿下之命进宫,却被拦下。」 萧栖迟听罢,眸色愈发的寒,好个梁靖城,当真翅膀硬了。敢跟她玩儿阳奉阴违的这套,她叫他怎么死都不知道。 萧栖迟对罗映道:「去备轿,进宫。」 罗映行礼而去,萧栖迟向江韬问道:「天牢那边呢?」 江韬回道:「眼下局势不稳,梁朝的裴煜,还是暂且不要送进天牢的好。」 萧栖迟深吸一口气,梁靖城极恨裴煜,眼下送去天牢,怕是稍不留神,裴煜便会被他所杀。她不想裴煜死。 念及此,萧栖迟对江韬道:「那便先在地牢里关着吧。你去点五十人,随我进宫,把那没根的东西抓出来。」 说罢,萧栖迟拂袖出门,江韬点好人,紧随在萧栖迟轿辇之后,一路到了宫门外。 可刚到宫门口,江韬一看前头的情形,却不觉皱眉,但见文武百官,都在宫门外,低头说着什么。 众官员一见昌阴长公主府的轿子出现,当即眼前一亮,乌压压围了过来。 轿子被迫停下,轿中的萧栖迟还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就听轿外不断有官员高声质问道:「自去岁以来,长公主威胁牵制陛下,做着朝堂实际的掌权人,此事可当真?」 「长公主忌惮太后娘娘,故意暗害太后,伪造不利于陛下的遗书。让陛下被天下嘲讽不孝,此事,可是长公主所为?」 「调动兵权,左右任官,追缴太师,攻陷雁京,敢问长公主,是要效仿武周,还是要效仿高阳?牝鸡司晨,祸乱朝纲,颠倒阴阳,长公主,您认吗?」 「身为长公主,私下组建轻骑营,豢养私兵,看守勤政殿。长公主殿下,您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百官一句句的质问下来,萧栖迟在轿中听着,当真被气得笑了出来。好个梁靖城,为了保住自己,竟是将她推到最前,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听着百官在外头聒噪,萧栖迟命人压轿,从轿上走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刀刃一般扫过外头所有人的脸。 见萧栖迟出来,方才质问不断地官员们,反而安静了下来,各个正义卫士般看着她。 萧栖迟扶着罗映的手,挨个从挺身站在最前的官员们面前走了一圈,而后问道:「怎么?当初一个个喊着深受陈太师掣肘,喊着陈太师一手遮天,喊着朝堂黑暗!除了谢非復,你们却一个个的,躲在明哲保身四个字的后头,还得孤来为你们肃清朝堂。如今陈太师失势,你们不感谢孤,竟还跑来围攻质问。」 萧栖迟眼风一扫,接着道:「大梁盘踞北方数百年,我大周北境,便数百年深受其害。如今,孤善用人才,苦心经营,攻陷雁京,大梁併入周土。我大周逢幼主,遇权臣,孤若不站出来,岂有今时今日的朗朗干坤?敢问诸位大人,对此,有何不满吗?」 话音落,齐相国上前一步,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无私开明,为我大周,创下这惠及千秋万代的举世功业。能做出这番成就的人,想来心胸开阔,公正无私!临危时受命,功成则身退!权臣失势,收復北方,长公主殿下已是功不可没,如今功成,应当爱惜名声,还权于陛下,交出轻骑营,安心归府,相夫教子。」 萧栖迟一声冷笑,挑眉道:「说白了,你们是来要轻骑营的,是不是?你们怕轻骑营在孤手上,威胁皇权。但孤需要你们明白,这朝堂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孤得手上,若是在,你们这群匹夫,哪有机会来这里质问孤?想要孤交出轻骑营,想都别想。」 第156页 怎知,萧栖迟刚说罢,众官员却齐齐跪地,将萧栖迟围了个水泄不通:「还请长公主,交出轻骑营!」 「牝鸡司晨,祸乱之始。」 「公主大义,还权于陛下。」 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声音,萧栖迟抬眼望向宫门,梁靖城,当真是小看你了。 而此时,宫内的梁靖城,亦负手含笑,看着宫门的方向,心道:殿下,您自己养得蛊,自己享用起来可还好?臣说过,你迟早是臣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苏和ptsd投掷的地雷,我今天看评论,才发现我昨晚写错了,哈哈哈哈,昨晚的作话都是你们的幻觉!幻觉! 第69章 众臣各个义正言辞,萧栖迟听得烦躁,转身便欲坐轿离去。 怎知百官忽然上前,将萧栖迟围了个水泄不通。以齐相国为首,大有死谏之势。他们很清楚,京城里有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对皇权是多大的威胁。只要有轻骑营在,但凡萧栖迟想,就可以左右朝堂更迭。 「还请长公主殿下,归还轻骑营!」 「长公主殿下需顾念大局,还权于陛下。」 「殿下若不归还,便是将功名变作骂名。殿下三思。」 「殿下如果不肯,便从老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臣亦愿以死相谏。」 「臣亦愿!」 「臣亦愿!」 萧栖迟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生生被气笑出了声:「哈哈……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好样的。」 陈太师一手遮天时,见不着这些人,眼睁睁的看着大周烂到了根里,最后走向灭亡的结局。如今她苦心孤诣,费尽心思护着大周稳妥,还朝堂清明,他们竟各个变得这般正义。就这么怕女子掌权吗?有这能耐,当初怎么不联合起来,去找皇帝死谏,罢免陈太师? 萧栖迟被气得头晕脑胀,正欲下令,先杀两个以儆效尤,却被觉察出她意图的罗映拉住,在她耳畔道:「殿下不可!殿下若是和朝臣彻底走向对立,那便是彻底如了梁靖城的愿。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走。」 听罢罗映的话,萧栖迟的理智这才回来一点点,确实不能和朝臣对立。今日若是大庭广众之下杀朝臣,便是亲手给梁靖城递刀子。 萧栖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左右现在兵权在上云手里,且他刚立下赫赫战功,还在追击陈太师,梁靖城和朝臣们,短时间内绝不敢下他兵权。 等解决了梁靖城,再将轻骑营要回来便是。 念及此,萧栖迟扫了跪地的众人一眼,对同行而来的江韬道:「你带人归营吧。」 话音落,萧栖迟朝轿辇走去,朝臣们这才给她让开一条道。萧栖迟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轿中的萧栖迟,端坐在椅子上,手攥的极紧,眼里满是森寒的怒意。居然想迫她就范,她迟早扒了梁靖城的皮! 在宫中的梁靖城,坐在勤政殿屏风后喝着茶,听着前头百官向小皇帝禀告方才的情形,唇边缓缓勾起一个笑意。 他一点儿也不想这么做,怪就怪萧栖迟自己。她分明说过,要和他一起,将整个大周握在手里。他从来没有像这般,将一个人的话奉为圣旨,心甘情愿听她的命,做她的狗。她本该和他站在一处,可她心里却始终想着别人,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他心中清楚,若想完完全全得到萧栖迟,从她身边拿掉轻骑营,只是个开始。他得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她孤立无援,只有和他站在一起,只有依靠他,她才能高枕无忧。 这一年多来,萧栖迟能做到这一切,都是依靠他,轻骑营,还有拿了兵权的许上云。 如今轻骑营已除,那就还剩下个许上云。可许上云此人,素来孤寒,对人淡漠,在公主府相处那么久,他都看不透许上云这个人。唯独可以确定一点,他对萧栖迟格外忠诚。 自韩纪卧榻,大周的兵权,全到了许上云手里,处理他是最棘手的。若想直接除掉他,怕是不大容易。他得想个迂迴些的法子,至少,暂时得将许上云从萧栖迟身边调离。 没了轻骑营,没了许上云,便是断了萧栖迟的手足,但仅此还不够。他还得让所有人,都排斥萧栖迟,让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遇里。那就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位长公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此想着,梁靖城心情愈发的好,他也懒得在听屏风前头的百官聒噪。端了茶盏起身,走向后殿门边的盆栽旁,将那一盏茶,悉心的浇灌了进去。 随后捏着花叶,缓缓道:「你是我浇灌的花,就得按照我想要的样子长。你以为自己,成得了参天大树吗?若是从前的你,有如今这份心性,怕是坚韧的很呢。可如今,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凭什么以为自己会赢?被修剪后栽在盆栽里的花儿,怎么可能逃得出浇花人的手掌心呢?」 梁靖城心情愈发的好,神色也愈发温柔,爱抚着盆栽的花叶。 萧栖迟刚一进玉色楼,忽然松开罗映的手,便将眼前的桌上的全部东西扫翻到地上,屋中一片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响。 对罗映厉声道:「我恨不能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这狗东西,竟然夺走我的轻骑营,还用百官来阻止我进宫!我的轻骑营还真的被夺走了,我还真的就拿他没办法了。」 眼下她要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见到梁靖城?怎么才能杀了他?他现在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自己又进不了宫了,怕是很难再接近他。她到底要怎么办? 第157页 萧栖迟心头又气又乱,转头对罗映道:「去!去找上云!把他找回来,让他去杀了梁靖城。」 不等罗映领命,萧栖迟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格外期待的问道:「上云一定会帮我除掉梁靖城的是不是?他不会背叛我吧?他不会吧?」 她神色分明期待,却又格外惧怕。若是连许上云都背叛她,那她可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罗映忙道:「殿下安心,许将军自幼就在你身边,他不会背叛你,他一定不会。我现在就去找他,现在就去。」 听着罗映安抚,萧栖迟神经稍微松缓了下来,忙又对她道:「你去吩咐了便是,吩咐完就回来!你不能再离开我!」 「是,奴婢知道。」罗映格外忧心的看了一眼萧栖迟,转身出去传话。 萧栖迟在玉色楼里,坐立难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传话的人回来,却没见到许上云同归。 一问才知,许上云清晨就拿到陈太师在晋州出现的消息,临时得了圣旨,都没来及回来跟她说一声,便赶去了晋州。 萧栖迟闻言,嘲讽笑出了声。陈太师有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但这次许上云被调走,必然是梁靖城故意所为。这狗东西,是想让她孤立无援! 萧栖迟手攥得极紧,漆黑的眼眸也在眼眶中不断乱转。梁靖城故意这么做,一定不会让她和许上云联繫。他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消息到许上云耳中。 轻骑营没了,许上云也不在身边,曾经在梁朝天牢时,她也是这么孤立无援,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那些可怕的回忆,这么久没来折磨过她,但此时此刻,却被这熟悉的无助感再次唤醒。 萧栖迟忽然抬脚缩上椅子,眼里满是惧怕,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上云知道她的处境? 她喃喃的哭求道:「哥哥,哥哥你来救我!哥哥……」 罗映一见萧栖迟忽然变成了这般,心忽地陷入了慌乱,忙道:「殿下,殿下!是我,罗映,我在呢,我在呢。」 说着,罗映忙去抱萧栖迟,将她揽进怀里。萧栖迟一听她的声音,连忙伸手反抱住她,急道:「你快跑!我护不住自己了,你快跑,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殿下奴婢不会死!你也不会护不住自己!」罗映不知道萧栖迟这是突然怎么了?自从她回来至今,她没再见过萧栖迟情绪失控,今日这又是怎么了?是什么刺激到了她?而且,她为什么让她跑? 萧栖迟哭得却愈发厉害,一把将罗映推开,沖她吼道:「你快跑,大周亡了,谢非復很快就会派人来抓我,你快跑,你不能死。」 罗映听着萧栖迟说的话,愈发觉得奇怪,愈发不解,不顾萧栖迟阻拦,上前按住她的手臂,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哄着解释道:「大周没有亡,是大梁亡了!谢非復是殿下你的人,是他奉命替殿下覆灭了大梁。」 萧栖迟怔怔的看着罗映,思维才一点点的回来,反问道:「谢非復是我的人?」 罗映看着她的眼睛,重重点头。 对……萧栖迟的头脑,这才有点恢復清明。没错,谢非復是她的人。眼下她要对付的人,是梁靖城,不是谢非復,大周她也保下来了,她永远都会是公主。 萧栖迟大口喘息着,眼前金花直冒,她扶着罗映的手,脱力地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对罗映道:「想个法子,给上云送信。」 罗映点点头,而后向萧栖迟问道:「殿下,您就跟奴婢说句实话吧,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怎么了?萧栖迟一声冷嗤,还不是拜裴煜所赐。她知道,经歷过天牢里的那一切后,她早就不是当初她了。她怕是和其他受过折磨的人一样,得了失心疯一类的病。所以有的时候,她才会失控,脑子和情绪,都不听自己使唤。但好在,她大部分时候还是清醒的。 自从和许上云在一起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失控的情况。但是今天,那些可怕的恐惧再次清晰袭来。再次明明白白的提醒她,她会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 但好在,眼下这个人,就在她的地牢里,今天不出出气,如何对得起她从前在他身上花费的那些心思? 念及此,萧栖迟莞尔一笑,神色似夜色迷人,她对罗映道:「裴煜在地牢里,休息一天一夜了吧?也该给他松松筋骨了。吩咐下去,用刑。今天先夹腿,只夹一条便是,另一条,咱们留着,慢慢玩儿。」 第70章 裴煜在地牢里靠墙养神,忽然听到脚步声至,不解的睁开了眼睛。而一旁牢房里的萧晚迟,当即便如见了鬼一般,缩去了牢房的角落,身子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含煳不清的哭求着什么。 来人是几名太监,前来打开了裴煜的房门。裴煜凝眸看着他们,本欲站起身,但腿上的箭伤,让他力不从心。 那几名太监进来后,为首的装模作样给裴煜行了个礼,而后笑着道:「王爷,臣等奉长公主之命,来给您松松筋骨,您请吧。」 话音落,他一摆手,随行几名太监上前,便将裴煜架了起来,拖出了牢房。 一路到了刑房,将裴煜扔在了地上。裴煜手肘摔得生疼,愣是没吭一声,他抬眼望去,但见刑房中间,摆着一架夹腿的刑具。 裴煜冷声一笑,说道:「她何不直接杀了我?」他那么真心的爱着她,甚至想着要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事到如今,她目的达成,他一败涂地,为何连个痛快的死法儿都不给他,竟是要用这么琐碎的手段折磨他。他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吗? 第158页 那太监闻言,呵呵笑了几声,回道:「殿下可捨不得你死。殿下说了,您后半生,都得在这地牢里,留在这府中,好生陪着她。但是您这一生,也别想再见到她。」 裴煜委实觉得奇怪,她不爱他,却还不杀他,又要折磨他。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而且,再也见不到她?凭什么?被她欺骗,被她折磨至此,她还连个交代都没给他,凭什么再也不来见他? 他本想多问几句,想法子激将萧栖迟来见他,可未及他多言,太监门便已拉过他有箭伤的那条腿,卡进了刑具里。 为首的太监一声令下,剧烈的疼痛当即钻入了裴煜骨髓,痛得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汗珠亦顺着脸颊落下。 一时间,深切的恨与爱交织,化作一腔浓烈的不甘,死死缠在了裴煜心中。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萧栖迟。 裴煜痛得浑浑噩噩,意识都变得模煳不清,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萧栖迟,满脸泪水,眼里满是悲哀的对他说:「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要娶太子妃,至少给我选择的机会,给我一个接受的过程。我还在傻傻的期待着和你白首偕老,你却突然给我一击重锤,裴煜,你知道这一切骤然破灭是有多痛吗?」 他知道,他自然知道,当初她忽然成亲,所有许诺全部成了空谈,这种突然砸下的打击,远比提前说明要痛百倍,他清楚的体会过。 他想告诉萧栖迟,可脑海中的画面,却不听他的使唤,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对萧栖迟道:「我有什么办法?父皇一直在逼我,你又和那个许上云不清不楚,我当时什么心情?我答应下来有什么错?你有别人,我也可以有别人。」 脑海中的萧栖迟哑口无言,而裴煜到底是痛得晕厥了过去。意识跟着一起陷落,与画面中那个裴煜彻底融为一体。 他看着眼前抽噎的几乎上不来气的萧栖迟,挑眉嘆息。当初见到萧栖迟的时候,她不染于尘的气质,曾经高贵的身份,都带给他极强的新鲜感和征服欲。 他疯狂的想得到她,拼尽一切的对她好,将所有好听的话都说给他听。他只想看到她对他敞开心扉,对他也付出同样的爱,他想看到那双眼,眼里只有他。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她的爱,而且她单纯的心,给予他的爱,甚至远超他的预期。面对这样一份全心全意的爱,他也很愿意,在回到大梁后,给她一个名分,和她好好在一起一辈子。 他本以为,回到雁京后,他顶多有个郡王的身份,便已是很好了。摆脱从前的生活,身边再有一个萧栖迟,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算不错。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回到大梁后,贤妃动用一切关系帮他,让他的人生忽然出现重大转折,他从狗都不如质子,一跃成为太子。 他心里无比清楚的知道,只要拿到皇位,就会拥有至少无上的权力。他就再也不用去讨好谁,也再也不用去揣摩所有人的心思,去精准的投其所好,不用再戴上笑容璀璨的面具,始终笑得像个不畏黑暗的人。 但是初成太子,地位不稳,还有其他皇子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而他除了贤妃,别无依靠。他多年不在雁京,没有什么根基,能获得稳固依靠的方式,便是联姻。 但要联姻,必然就不能再娶萧栖迟。一面是自己的前途,一面是给不了他任何助力的亡国公主。他很快就做了选择,但是……他也不想失去萧栖迟。 他了解萧栖迟的心性,若是知道他成亲,一定会离他而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迫她接受。绝不能提前让她知晓,而且她那么善解人意,只要自己做出一副无比为难的样子,想来她会心软。 事实最终也如他所愿,萧栖迟果真信了他,还是留在了他的别苑里。他也松了口气,也从这次争吵中,清晰的看到萧栖迟有多爱他,这份爱,足可以纵容他为所欲为。他本想着,嫡子晚些时候再说,但……左右萧栖迟离不开他,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那便也不必再拖延什么。 裴煜恍然惊醒,看着周遭的黑暗,陷入一瞬的迷茫。随即,腿上剧烈的痛,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送回大牢中。左腿已被简单处理过,包了纱布,但是渗出的血,还是染红了它。他每次受刑后,都会有人给他处理伤处,看来萧栖迟真的不想让他。 裴煜口干舌燥,撑地做起来,靠在了墙上。 心中还想着刚才的那个梦,自从萧栖迟成亲之后起,每次心痛到极点的时候,他便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 他不由回忆起所有梦境中,一点点串联。说来也是奇怪,每一次这类梦,萧栖迟的身份,都不是公主,每次都是大周覆灭。就好似一个有关联的话本吧,一点点的,居然都能串到一起。 他救下被押送的萧栖迟,到别苑里幸福的时光,到争吵,甚至还有他权衡利弊的抉择,好生奇怪。 倘若她和萧栖迟,真的如梦中那般相遇,他绝不会承诺她之后,再去娶别人。可……梦里的他,似乎和萧栖迟全然换了过来,在那个他的眼里,萧栖迟更像是想要征服的猎物。 裴煜眼里满是困惑,不由抛去现在的自己,去站在梦中那个他的角度去想。若是梦中的那个他,不曾被萧栖迟这般付出过,没道理会想现在的自己一样,视她为生命的一部分。 第159页 那么后来做出的选择,也更符合当时那个处境的他。在乎萧栖迟的同时,更在乎自己的前程。不像他,蠢到出兵,蠢到被算计还在为她出生入死。赔上了那么多人的命,甚至整个大梁。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代价吗? 许是他心中,现在真的悔极了,才会这样的梦吧?才会梦到,萧栖迟成了那个失去国家的人,真切的爱他,为他心痛,为他落泪。她那么深的爱,他有多可望而不可及,唯有他自己知道。裴煜一声苦笑,合上了眼睛。 玉色楼中,萧栖迟坐在榻中,将许上云送她的五只猫,全部抱来身边。她一面听着帘外太监,回禀裴煜受刑的情况嬉笑,一面又因联繫不到许上云,而深切的惧怕着。 时喜时惧,两种情绪在萧栖迟心间,接连不断的更替交迭,就是见不到那个清醒冷静的她。叫一旁的罗映,愈发的担忧心急。 这两日,她用了许多法子给许上云送信,可真如萧栖迟猜测的那般,所有送出去的信,都会被梁靖城截住。信鸽飞出去公主府就被射杀,人更是一到汴京外便杳无音信。 公主又陷入情绪的反覆里,不是折磨裴煜,就是哭着说胡话,什么大周亡了,什么让她跑,什么再也不送走许上云等等。根本给不出她什么法子,眼下她也只能靠自己撑起来,想法子护住公主。 就这般过了将近十多日,罗映每日给萧栖迟熬安神的药,但见不到许上云,根本没什么起色。 这一夜,罗映好不容易将萧栖迟哄睡下,下楼玉色楼,往厨房而去。 这些日子萧栖迟睡眠很差,夜里总醒,她便想着给萧栖迟,熬一些酸甜可口的羹汤备下,等她夜里惊醒时给她用些。酸甜的口味,想来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怎知,罗映刚走出玉色楼的院落,却见本该候在院外的太监,陈尸一旁的在草坪里。 罗映眉心一跳,便知不好。正欲高唿求救,忽从假山、墙壁后、房顶上,跳下来无数蒙面人,提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低声威胁道:「闭嘴!」 罗映稳住气息,问道:「你们是谁?知道这是哪里吗?」 但听那人道:「说!梁朝昌平王在哪儿?」 罗映扫过这些人的脸,见他们各个蒙着面,又见府中不少太监侍卫,已经死于刀下。便知这伙人,八成是认识她,知道她是公主身边的亲近人,若是不识,她恐怕也已经死了。 念及此,罗映对他们道:「别杀我,我说。昌平王在天牢里。」只要哄了他们去天牢,自有人收拾他们。 然而,却听为首的那人道:「少玩这套,王爷在公主府,交出来。」 罗映蹙眉,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不急罗映再说话,但听那人身后的人说道:「将军,别跟这婢女废话。轻骑营已撤,直接去劫昌阴,劫了之后搜府,多半有暗道或是地牢。」 那为首的闻言,思量片刻,扫了一眼公主府,见有栋楼贵气又豪华,便推转罗映身子,刀架在她脖子上,往玉色楼而去。 第71章 进了玉色楼,过了正中的那块空地,便是左右厢房,两边皆是九曲回蛇的小径,植被茂密,假山林立。 走到东厢房附近,罗映瞅准机会,一把推开牵制自己的人,朝茂密的植被里跑去。 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反应过来,立马提刀噼下,刀尖划破罗映后背,刮下一道血痕。罗映吃痛,但还是马不停蹄的钻进植被中,不见了踪迹。 曾公元忙道:「来两个人跟我去劫昌阴,其余人分两拨,一拨去抓她,另一波去搜府。」 说着,便往玉色楼而去。整个人公主府的人,反抗的都已被杀,其余人皆已被看管,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王爷。 罗映忍着后背上的疼痛,甩开追来的人,熟练朝玉色楼小门跑去。进门后,立马顶住了正门,恰巧将赶来的曾公元拦在了外面。 听着门外激烈的撞门声,罗映命屋里惊恐的婢女太监抵住门,自己咬牙跑上楼去,取下萧栖迟的衣服便直接进了里间,掀开帘子,一把将萧栖迟拉起来。 萧栖迟微有些迷茫,罗映忙扯开被子,急着帮她套衣服,边道:「殿下快躲起来,不知是什么人进了府,杀了好些人,来救裴煜!」 萧栖迟闻言一愣,随即下榻,厉声道:「谁敢带走裴煜?」 说罢,她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慌,抓着罗映的手,连推带搡的将罗映推进了床底下,而后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这次你绝对不能死!」 罗映正欲拒绝,却听萧栖迟威胁道:「你要敢出来,我亲自杀你!好过你死在别人手上。」 罗映一愣,只得暂且不动。铱誮 说罢,萧栖迟自己系好衣带,急急下楼。满脑子只有裴煜可能被救走,什么危不危险,她全然抛去了脑后。裴煜想走!想都别想!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她! 罗映看着萧栖迟下楼的背影,忍着后背上的疼,从个床底下爬了出来。不成,她得去报信,找谁,找谁能救公主? 萧栖迟下了楼,正见婢女们万分惧怕的抵着门,而门外,正有人在用力推搡。 萧栖迟一声冷笑,眼里满是森寒的恨意,她高声道:「来者何人?敢闯我玉色楼!」 但听门外安静了下来,那人道:「在下曾公元。还请长公主交出王爷,否则今夜,必屠你公主府。」 第160页 「哈哈哈哈……」萧栖迟高声笑了出来,心间满是不甘,命运为何这么不公平?随即,她的声音更加悽厉:「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来救他。当初有人来救我吗?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死,你们也休想带走裴煜!」 大不了她就和裴煜同归于尽,他别想被人救走,自在自在的去生活,更别想再和别人成亲生子。他一生一世都得陪在她的身边,这是裴煜欠她的! 曾公元听着门内萧栖迟不受控制的悽厉声音,人都有些诧异。这公主怎的这般极端?这可不是王爷口中温婉善良的样子。他不想再和萧栖迟打口水战,继续用尽力气去撞门。现在在汴京,为保顺利撤退,他必须得劫持萧栖迟做人质。 而于此同时,搜府的众人,终于从一个怕死的太监口中,问得地牢所在。 自那日受了夹腿之刑后,裴煜又受了烙手之刑,眼下左腿走不了路,左手手背已是面目全非。 他一面恨着萧栖迟,一面又拼命的想见她。他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浑浑噩噩中,挣扎了十来日。面对她的酷刑折磨,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来,想见她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当面问她。 而就在这时,裴煜忽然听到厮杀声,睁开眼,扶着墙费力的站起身,拖着残腿往牢门处走去,一扶住牢门,便紧着朝走廊处张望。 不多时,他便看到一队蒙面人,持剑杀了进来。裴煜不解,正欲藏匿身形,忽听有人喊道:「王爷,吾等奉曾将军之命来救你,你在哪儿?」 是曾公元!他当时受伤暂留昆城,他没死? 裴煜眼前一亮,燃起浓郁的希望,忙道:「我在这儿!」 那队人一听裴煜的声音,急忙朝这边赶来,一旁的萧晚迟,也爬了过来,激动的恳求道:「裴煜,裴煜,带我一起走,求求你!求求你!」 裴煜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萧晚迟的情况他看在眼里,已成了残废,恭桶对她来说都已是无用的东西,即便救她出去,她也活不了多久。这次他们能来救他,出去之后恐怕就是无休止的逃亡,带着她,只会是累赘。 萧晚迟不停的沖他磕头,口中不断重复:「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裴煜没有理会她,那队人已到了门外,拿着抢来的钥匙,将门打开,进来后一见裴煜伤势,忙扶住他,往外走去。 萧晚迟见裴煜不管他,泪如雨下,拼命拍着牢门,厉声哭求道:「裴煜!我好歹曾真心的想要帮你,你怎么能不管我!救我,求你救我。」 裴煜轻嘆一声,说道:「去给她打开牢门。」 随行的人上前,打开了萧晚迟的牢门,萧晚迟不断念叨着谢谢,从牢中爬了出来。 裴煜不再管她,由人扶着,往地牢外而去。 萧晚迟看着弃她而去的裴煜,便知他还是不肯带她走,她现在这样,爬得出公主府吗? 这一刻,萧晚迟心中忽地充满了恨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萧栖迟说她好心救我,我却不救她,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裴煜,今天看到你我懂了。我好心帮你,你却不带我走,换我,也会想杀了你。」 裴煜驻足,转头看向萧晚迟,说道:「你只是有帮我的想法,未曾帮到我,而且,你是为了自己。」 裴煜看了一眼萧晚迟住过的牢房,随后道:「贤妃娘娘,人活至此,与猪狗无异,我若是你,会给自己个体面。」确也是真话,萧晚迟活不了多久,就算是爬出去,她也无法生存,只会更苦。 萧晚迟闻言一愣,眸光微颤,定睛望了裴煜半晌,忽地伏地痛哭,声音绝望而悲凉。 身边的梁将看了一眼萧晚迟,这竟是贤妃,她不是早就自尽了吗?但眼下情况危急,由不得他们多想,忙扶着裴煜离开。 裴煜问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公元呢?」 那人回道:「将军去挟持昌阴。那日追击残军,将军受伤,就近留在了昆城。没过几天,昆城的李郎将就把我们全部赶了出来,他还割伤了自己手臂。我们当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等我们赶去凤城时,才知你们出了事。我们本想回国求援,可……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话语间已有哽咽,裴煜心头阵阵冷笑。出了地牢,裴煜看向玉色楼的方向,眸色渐深,指着那厢道:「扶我去那边。后院马厩里有马,全部牵过来。」 几人领命而去,其余人扶了裴煜,前往玉色楼。 到了玉色楼院中,扶着他那人高声道:「将军,我们救出王爷了。」 曾公元闻言,连忙过来,和裴煜见过礼之后,裴煜眼里闪着含怒的光,一字字问道:「萧栖迟呢?」他一定得见到她! 曾公元指指玉色楼的门,说道:「他们从里面抵住了门,没有撞门的东西,尚未破开,我们得挟……」 怎知话音未落,玉色楼的门,「砰」一声开启,但见萧栖迟,站在门内,眸色森寒的望着他。 裴煜的心陡然提起,即便清楚的知道萧栖迟对他做过些什么,可见到她的瞬间,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收紧。复杂的目光,凝在她的面上,片刻都无法收回。 曾公元见此,都惊呆了,这公主莫不是生了脑疾?整个公主府的人都被他们控制,她居然自己出来了?众人正欲上前抓她,却被裴煜制止。 第161页 萧栖迟无视所有人,只盯着裴煜,缓缓走向他,来到他的面前,瞪眼问道:「你去哪儿?」 随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神色也愈发悽厉,伸手撕住他的衣领,沖他发疯般的吼道:「你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我告诉你裴煜!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 「来人啊!来人啊!」萧栖迟冲着院中四处,绝望的喊道,可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人出来回应她。 萧栖迟感觉愈发的无助,她说了这么狠话,可眼看着是留不住裴煜了。即便她那么的渴望,即便她做到了这个份上,为什么还会有人来救他? 萧栖迟泪如雨下,撕着裴煜的衣领哭喊道:「我已经打断了你的腿,为什么你还能走?我已经灭了你的国家,你还能去哪儿?」 说罢,萧栖迟似又想起什么,眸中一亮,冲着裴煜道:「只打断你的腿还不够,我应该打断你的嵴樑,让你再也爬不起来!或者我们一起死!我们同归于尽,裴煜你选一样,你想怎样留在我身边?啊?你选!」 裴煜看着眼前的萧栖迟,整个人震惊的无以復加。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想见萧栖迟,脑中幻想过无数遍见面后的可能。 他以为她会很冷漠的告诉他,从来没爱过他,只是利用他。也以为,会从她口中,听到她说一些苦衷。也幻想过,萧栖迟会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唯独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副疯狂又歇斯底里的模样。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迫切而又渴望的,想让他留在身边,以那么残忍的方式。这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恨他,为什么会不愿意让他走?若是爱他,为什么又要这么残忍的折磨他? 曾公元委实被萧栖迟吓得不轻,喉结微动,而后对裴煜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裴煜点点头,萧栖迟听罢这话,神色更加慌乱,紧紧撕住裴煜的衣衫,哭着沖曾公元吼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金银珠宝,娇妻美妾,权势地位,你随便选。但你不能带走裴煜,你现在带走他,他这么恨我,我还能去哪里找他?他欠我的你知道吗?他欠我的!他就该留在我身边,哪怕是受尽折磨也该留在我的身边!」 短短这么几句话,萧栖迟的神色和语气,却变了又变。对曾公元许诺时的笑意和诱惑,担心裴煜被带走时的恐惧,以及最后认定他必须留下的狠辣。 裴煜从未见过萧栖迟这般宛如疯魔的模样,而她的话,他也愈发的听不懂。他欠她的?她这么欺骗他,这么诛他的心,灭了他的国家,回过头来,竟然说他欠她? 可是她又是这么放不下他,纵然方式残忍,可裴煜却还是止不住往心之所向的方向想。她捨不得他,她对他是有爱的,且这感情绝对不浅。否则她不会这么歇斯底里。 裴煜想问的话,还一句都没能问出来,却见方才离开的人,已经牵了马匹过来。裴煜对着萧栖迟的脖颈,一记手刀,将萧栖迟打晕了过去,稳稳把她接在怀里。 随后裴煜上马,将萧栖迟抱上来,圈在怀中,吩咐道:「带她一起走。公主府,不留活口。」 躲在玉色楼暗处的罗映闻言,猜到他们怕是要公主做人质,公主想来暂时安全。她不能被灭口,她得活下来,去找人救公主。 念及此,罗映果断带了楼中还活着的人,躲进了玉色楼的暗道中。暗道不算隐蔽,但裴煜等人,着急逃命,想来不会细找,应该很快就会走。 罗映带着众人躲在暗道里,屏气凝神,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恢復记忆预告,以及大肥更预告~ 第72章 罗映等人,一直在暗道中躲着。果然如她所料,裴煜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公主府,随即便出逃离开。 罗映他们出来后,让人给她处理了下背上的伤口。好在背上的伤不深,只是一道很长的划痕。 处理好伤,她取过一件外衣,套在破损的衣服,疾步便朝皇宫而去。 联繫不到许上云,她只能去找梁靖城。虽然梁靖城已经背叛了公主,可她也得赌!且她隐隐觉得,梁靖城对公主,所求怕是不简单。 到了宫门外,罗映拉住一个侍卫便叫传话。那侍卫一听昌阴长公主被劫持,当即便带着她入宫。陛下吩咐过,除了不能叫昌阴长公主进宫,其余只要是昌阴长公主的事,必须及时来报,何况眼下,长公主被挟持。 梁靖城果然见了罗映,一听萧栖迟被裴煜和曾公元劫持,当即暴怒,眸色血红。连连冷笑道:「秋后的蚂蚱还这么能蹦跶。立马派人追击,再通知许上云,带人去救公主。告诉他,若是公主伤到一根汗毛,叫他提头来见。」 罗映一听梁靖城让许上云去救,放下心来不少,她不由觑了一眼梁靖城。看来,梁靖城还不知道公主和许上云的关系,只以为许上云是公主的心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罗映看着梁靖城负在身后,那攥得发白的手,安静的退去了角落里。 裴煜等人连夜出逃,出了城后,便进了一处密林。林中接应的人,早已备下常服。 他们换了衣服,伪装成商队的模样,往附近的小镇上而去,裴煜的腿伤须得尽快就医。为避免再次伤害,裴煜只得暂时坐在马车中,和昏迷的萧栖迟一起。 曾公元也在车中,裴煜看了看萧栖迟,随后低眉,转而看向曾公元,问道:「你还有多少人?」 第162页 曾公元回道:「和我当时留在昆城的兄弟,都出来了,八千多人,眼下藏在各地。是李兄,放了我一马。」 裴煜苦笑一声,那日凤城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眼圈不受控制的泛红,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毕副帅,还有边定……我都没能为他们收尸,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大梁。」 曾公元长嘆一声,对裴煜道:「王爷不要自责,昌阴铁了心要骗你,你如何防得住。就连谢非復,在雁京那么久,我们不也谁都没看出来吗?」 曾公元接着道:「寻找王爷下落的这段时间,我们打听了很多。我军俘虏,共七万人,部分都关在天牢中,其余人也都在汴京附近。大周要吞併大梁,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安抚民心,所以他们不会杀俘虏。想来等局势稳定些,就会放俘虏回去与家人团聚。谢非復在雁京,虽然稳住了大局,但现在各地方恐怕还心有不服,若是王爷回去,举旗起势,想来响应者众。只要能救出俘虏,能帮我们突破北境,回到大梁,我们就还有机会復国。」 裴煜明白,现在是復国最好的时机,一旦百姓彻底接受了萧氏的统治,那么就算他造反,也得不到什么支持。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局势不稳,民心不稳,俘虏仇恨情绪重。 裴煜沖曾公元点点头,说道:「好。陈太师出逃,萧氏的江山现在也不太安稳。陈太师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我们很快就能等到救出俘虏的机会。」 他们一路到了小镇上,紧着便先带裴煜去看伤势。大夫说,裴煜的腿伤严重,但好在当初及时做了处理,悉心调养一段时间,还是能恢復正常行走。手上的烙伤,恐怕是要留疤。 裴煜等人不敢在镇上多呆,因他伤势逗留了四日,取了药之后,便出了小镇,寻找无人且隐蔽的山林落脚。 而与此同时,许上云带着人,也寻着踪迹搜来了此处。三日前,他便收到萧栖迟被裴煜劫持的消息,当即点兵,连夜马不停蹄,跟着梁靖城给出的线索,找到了这里。 商队引起了许上云的注意,他们进城几日,没有採买什么东西,又紧着出城。许上云暗中跟了几天,见到了曾公元。便知是裴煜等人无疑。 裴煜等人进山林的时候,许上云就在暗处看着。许上云心知,若是贸然进去,他们必然会用公主做人质,她不能将她置于炭火之上,最好的法子,就是他潜进去救她,等她安全之后,再发出进攻的信号。 念及此,许上云取过烟花别再腰里,吩咐道:「你们等我信号,若无信号,不可进攻。」 说罢,许上云从灌木最茂盛之处,潜进了山里。 裴煜他们进了林中没多久,天忽地下起雨来。阵阵秋雨打在落叶上,耳畔的雨声嘈杂,却又莫名让人听着内心平静。 为了躲雨,曾公元找了隐蔽的地方,支起了几顶帐篷,将裴煜和萧栖迟扶进一顶帐篷中,而后退了出来,各自进小帐躲雨。 裴煜看着萧栖迟安静的睡颜,眸中神色复杂。离开汴京已有好几日,中途她醒过几次,但镇中人多眼杂,怕她闹起来惹人注意,给她吃了些东西后,曾公元便用了迷药,到现在还睡着。 自离开汴京至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 得到她求救的消息后,他日日盼着,盼着战后与她重逢相见。每一日都是那般的期待,每一日都在勾画他们的未来。可万没想到,等真的到了能见她的时候,她给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记惊雷。 她总能在自己最期待的时候,将他的一切摧为齑粉。 所有的伤痛,都在他最爱她的时候袭来,次次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放下那些翻涌在心中的爱。 裴煜伸手,指背缓缓抚上萧栖迟的脸颊。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爱她,他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放下她。可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条人命,甚至隔着灭国之仇,怎么可能在一起? 裴煜的心愈发的痛,她分明也舍不下他,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得不到皇位,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连让他找个藉口欺骗自己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就这般,不知看了萧栖迟多久,忽见萧栖迟睫毛颤抖,转醒了过来。 萧栖迟盯着他看了片刻,四下打量一番,见是顶灰扑扑的帐篷,记忆忽然和当初逃亡路上,重合在一起,他们住过类似这样的地方,于是她望向裴煜,探问道:「你刚救我出来?」 裴煜闻言愣住,她在说什么?不及他多想,却见萧栖迟忽地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裴煜的手腕,质问道:「不对,你挟持我离开公主府!你想去哪儿?」 裴煜从她眼中看到紧张,又听她问起他想去哪里,便知她不想让自己离开。 这些日子来,凝结在心头的所有痛和惑,终在此刻冲破裴煜的心。他凝望着萧栖迟的眼睛,眼眶渐渐泛红,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这才干涩的开口,问出了所有想问的话: 「你既不想我离开,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可你为什么这么骗我?为什么会和许上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我命都可以给你,但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温行玖和你成亲前便已经疯了,你跟我说你不得已,可事实是你自己执意要嫁。你让我帮着许上云去出生入死,我当他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可你转头就和他上了床榻。你若不爱我,你干干脆脆利用我便是,又何苦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让我对你动心不已。之后故意当着我的面成亲,又明知我会回来找你,却和许上云翻云覆雨。你当我是什么?取乐的玩具?你对我,有过一星半点的真心吗?」 第163页 萧栖迟看着裴煜痛不欲生的模样,颤着肩低低笑开,笑容有多灿烂,眼里的泪水就有多汹涌:「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太爱你。所以我想让你痛,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对我刻骨铭心!」 萧栖迟说完,看着裴煜震惊的脸,復又如鬼魅附身般笑起来,她欣赏着裴煜的神色,眼底却愈发悲哀:「但你为什么还能被救?当初却没有人来救我?裴煜,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这么久以来,缠着裴煜最无法释怀的,就是她对他彻头彻尾的利用。 可自两日前那个晚上,她不顾安危走出玉色楼的那刻起,他就看到了,潜藏在萧栖迟心底,那扭曲变形,却又强烈的爱。 许是心中从未放下过她,又许是知道这遭分开,便是永远的仇人。裴煜忽地捧起她的双肩,将她拉到近前来,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心间浓郁的不舍和爱,夹杂着复杂的恨和埋怨,都融化在这个掠夺般的深吻里。 可谁知下一刻,裴煜心间一疼,身子陡然僵住。他松开萧栖迟,缓缓向下看去,正见萧栖迟手握髮簪,刺进了他的心窝里。 簪子钝,她力气又小,这与他不算什么伤。可他的心还是阵阵发寒,但凡这是一把匕首,他恐怕就会当场毙命于此。她是一点不怕他死吗? 外面淅沥的雨声,滴滴锤在裴煜心上,他悲哀的抬眼,望向萧栖迟,低低质问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栖迟泪如雨下,却不妨碍她嘲讽的笑:「应该是我问你,怎么能那么狠心?紧迫的追着我,让我打开心门,接受你,爱上你的人是你,到头来哄骗我,抛弃我的人还是你。那些往事,每一桩都不能细想,但凡细想,我就恨不得你去死。」 裴煜怔怔的望着她。萧栖迟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这么灰败的神色,他仿佛香灰塑成的人,一碰即碎。她满意极了。 萧栖迟松开簪子,用力一把将裴煜推开几步,指着他疯狂大笑,整个人宛如摇摇欲坠的花枝,在暴雨中乱颤:「哈哈哈哈,裴煜你痛吗?你痛死了吧?我也好痛啊,心像被生生撕裂啊……裴煜你感受到了吗?今日你问我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曾想问你的,你绝望吗?绝望吗?啊?」 裴煜听着这番话,看着萧栖迟歇斯底里的反应,面上的神色,从震惊专为困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爱你,你也放不下我,可你偏偏要将你我二人,逼到这般没有退路的境地里。你的所作所为,与疯子何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栖迟看着裴煜迷茫不解的神情,往事密集的冲上心头。那股平息不了的,永远气短一截的悲哀,终在此时裹挟着浓浓的不甘袭来。 她万分悲伤的看着裴煜的脸,声音已是全然不受她控制的声嘶力竭:「我想要什么?当然是还你!你给的爱还你!期待还你!恨还你!绝望也还你,统统还你!裴煜,你曾给我的一切,我都还清了。可你终归是记不起那些往事,我也永远等不来,我想要的救赎。」 她的声音,从嘶吼渐次低下,不甘和绝望,化作无法言喻的悲凉。自重生回来至今,她已是将裴煜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还给了他,可她心里,始终还是缺着那么一块。 纵然现在的裴煜爱她,被她伤害至此也放不下她。可他始终不是前世那个裴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作践她的感情,又将她冷漠处置的人。 她做的再多,都赢不回曾经那个裴煜的心,听不到他一句忏悔,等不到他一句我仍旧爱你。 萧栖迟圈着自己双臂,几欲窒息的抽噎着,缩去了帐篷的角落里。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栖迟,这次见面后,她的很多话,都叫他觉得万分奇怪,听她这么说,喃喃问道:「往事?什么往事?」 他忽然想起那些连续的梦,想起梦中经歷过的一切,随即眉心一跳。 她方才醒来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刚救下她,正和他梦中,他救下流放途中的她对上。 还有她说她爱他,太爱他,也和他梦中,萧栖迟眼里只有他的情形对上。还有她骤然成亲,和自己梦中,自己瞒着她成亲有什么不同? 在那些梦中,就是他迫切的想要萧栖迟回应他的感情,给她能给的一切,说女子最爱听的情话,让她以为他就是她此生最明亮的一束光。 他深觉不可思议,可萧栖迟说他想不起的往事,那些梦中发生的事情,却能合理的解释,萧栖迟的一切行为。 巨大的震惊将裴煜席捲,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和萧栖迟对一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放开她,否则我杀了曾公元。」 裴煜回头,正见帐篷门口处,许上云一身玄衣,浑身被雨水打湿,挟持着曾公元,缓缓走了进来。 帐外其余人,都在雨中持剑围着,却忌惮许上云的身手和曾公元的安危,无人敢上前。 萧栖迟一见到他,眸中闪过一片光亮,就好似坠井之人,见到垂下来的绳索,忙唤道:「哥哥!」 许上云半个人都隐在曾公元身后,只余一双如狼般的眼,静静的望着裴煜。他的眸色沉着冷静,却又潜藏着势在必得的杀意。 这个眼神……裴煜的瞳孔骤然紧缩!记忆深处,似有什么如噩梦般的回忆,蓦然惊醒。 第164页 这个眼神,他见过! 脑海中忽然清晰的出现一个画面,猎场上,他身着明黄色帝服,身边保护着许多人。 一名玄衣蒙面的刺客,纵马跑在猎场的边缘,弯弓拉箭。每一箭,都精准的穿透人群的空隙,毫无虚发的钉在他的身上。 猎场上那么多人,谁也拿他没办法,他就如梦魇般缠着他,直到箭囊中的箭用完,他方才纵马逃离,且全身而退! 那天,蒙面的黑布之上,就是这双眼睛,用这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这一刻,那些沉淀在梦境中的片段,忽然全部串联起来,连同一些不曾出现在梦中的画面,也都如潮水般向裴煜脑海中涌来。 他什么都想了起来,巨大的震惊和满腔的怒意同时涌上头脑。裴煜忽地拔剑,指向许上云,厉声道:「杀我的人是你!」 前世,他和萧栖迟分开后不久,他便登基为帝。怎知两年后的秋猎,猎场上忽然闯进一个刺客,身手出神入化,足足往他身上射了十几箭,箭箭避开要害。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相护,无论他在猎场中怎么躲避,他的箭总能追着他而来。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似噩梦,似凌迟。 刺客逃离后,百官请来了太医,方才知晓,箭上淬毒。虽然救回了他的命,但他毒入骨髓,拖着缠绵的病体,在半年后离世。而那个刺客,他到死都没有找到。 当初缠了他半年之久的噩梦,和着愤怒,在此刻化为强烈的恨意,他忘了自己腿上的伤,提剑便朝许上云刺去。 许上云剑一横,顺手抹过曾公元的脖子。 曾公元双眸微睁,伸手去捂,可鲜血已如泉涌般而出,下一刻他便栽倒在地。 许上云随即身子下沉,侧身一扫,一脚踢在裴煜的伤腿上,裴煜吃痛,膝盖砸地。 顾不上许多,裴煜紧着便转身,却见许上云已冲到萧栖迟身边,一剑划开帐篷,拉着她闯入了茫茫大雨中。 众人匆忙围来,救曾公元的救曾公元,扶裴煜的扶裴煜。 裴煜指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眸中怒意似熊熊烈火:「牵马,追!给我追!」 缰绳递到他的手上,裴煜翻身上马,驾马追去。 雨打湿了他的脸,也灌进了他的眼中。两世的回忆,如潮汛般,逐一袭来。 今生她给他的所有撕心裂肺,都清晰的在心尖上凌迟。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原来当初的她,竟是这般的痛。 而他后来,竟还怪她,始终放不下他成亲的事,害他们的感情,消磨在后来的那一次次争吵中。在当初的他看来,此事木已成舟,又何必总记挂着。 可萧栖迟放不下,她说那些日子,像吃着裹了细针的蜜糖,再甜都有绵密的痛。这种绵长的折磨,自她成亲时,他便懂了…… 前世遇到她,是他二十四岁那年,与今生相差的这六年,当真拉开了极大的差距。 十八岁那年,他险些死在裕和郡王手上,后来为了活下去,他丢掉自尊,丢掉脸皮。 与人相处,都成了有技巧的行动,久而久之,他便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法真实的去共情。 他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过萧栖迟当时的感受,只用自己善用的技巧,让她哑口无言的留在他的身边。 直到后来,太子妃有孕,她决绝的要离开他。恰好贤妃出事,他便请萧栖迟帮他一个忙。 他笃定,萧栖迟离开他活不下去,她迟早得回来找他。 所以,用死囚从天牢里换出她之后,他都没有亲自去送她。 他知道,他不用去送,也不用去找。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她都离不开他,她会自己回来。 可直到他被那刺客刺杀,她都没有回来。再看看现在的她,她原是这么恨他。 前世便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爱,今生又因为放不下对他的爱恨,让自己陷在如此歇斯底里的痛苦中。 她说的没错,是他欠她的,他不该从她身边离开。 是他错了……今时今日遭遇的一切,是他的报应。他竟是将那颗全然爱着他的心,伤害到这种地步。让她从过去的单纯善良,高贵典雅,变成了如今这幅歇斯底里,心狠手辣的模样。 裴煜万分的心疼,也万分的自责。前世为质的经歷,让他看重权势胜过一切。 他自以为,自己做了当时处境下,最好的选择;自以为掌握了人心,知道如何讨好他们,也知道如何打压控制他们。 可是到头来,他爱的人被他伤害,爱他的人如今恨他入骨,最后他自己,也惨死在许上云箭下。 这一世,记忆缺失,想来便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有幸见到这世间最美的梦,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么惨烈。被欺骗,被戏耍,最后还断送了大梁。 他这前后两世,半生的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方才裴煜和萧栖迟的对话,许上云在帐外听完了全部,许多事,纵然觉得离奇,却也在他心中,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裴煜方才说,是他杀了他,可他分明活得好好的。当裴煜说出和萧栖迟一样莫名其妙的话,许上云便知,自己的揣测是真。萧栖迟和裴煜,死而重生,经歷过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纵然离奇,可除此之外,无法解释萧栖迟的性情大变,以及种种奇怪的举动。 第165页 他紧紧拉着萧栖迟的手,另一手握着剑柄摸去腰间,正欲放信号烟花,才发觉烟花已被雨水打湿,失去了作用。 许上云回头看一眼身后,隐隐看见雨中,有一些追踪的身影。 他忙四下搜寻,终于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靠山的侧面,有一处可以藏人的空隙。 他忙拉着萧栖迟朝那边跑去,抱着她躲了进去。 若是能躲过便也罢了,若是躲不过,他便是死,也得给萧栖迟杀出一条逃生的路来。他轻声安抚道:「别怕,我会送你出去。林外有我带来的人,你出去就找他们。」 萧栖迟爬在他温热起伏的胸膛上,伸手攀上他的脸,摇头道:「我们一起出去!你怎么找到我的?梁靖城夺走了轻骑营,又调开了你,我无论怎么给你送信,都送不出去。」 许上云闻言一惊,轻骑营被夺走,难怪她会被挟持。他忙问道:「汴京发生了什么?你和裴煜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恩怨?」 萧栖迟泪水根本控制不住,那些绝望的回忆,再次袭来。脑海中的惧怕,和这些时日剧烈的冲击,让她已经顾不得再去考虑太多,全然忘了说出实话,许上云会怎么想。 她颤声道:「梁靖城让百官给我施压,他想让我孤立无援。就像前世我在雁京时一样!我当初听信了裴煜的话,送了你离开。可是没多久,贤妃残害皇嗣,勾结朝臣的事,就被梁帝发觉,梁帝将她打入了天牢。而裴煜能成为太子,都是贤妃的功劳。」 萧栖迟摸上自己的脸,哭声愈发不受控制:「他看我和贤妃样貌相似,便让我救一救贤妃。我想着那是我的姐姐,裴煜又与我有恩,我便去了。他们承诺等风头一过,就会用死囚换我出去。可是他们没有!我在牢里受尽酷刑,双手被烙刑揭去皮肉,被打残的双腿,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寒冬腊月,连骨头都看得到。最终……我替贤妃上了刑场,我到死,都没有等到他们来救我。」 萧栖迟靠着他的肩头,失声痛哭,和着外面倾盆的雨声,生生撕裂了许上云的心。 所以,她会那么怕冷,会那么怕老鼠。所以,她会费那么大力气,制造贤妃自尽的假象,就是为了毁掉她的脸。所以她性情大变,原本高贵又单纯的她,变成了这般宛如恶鬼缠身的模样。 她说的那些画面,她那时的惨状,都随着她的描述,清晰的勾勒在许上云的脑海中,他无法想像,经歷那些痛苦的她,该有多难过,多绝望!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许上云,身子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眼怔怔的望着地面,大颗的落下泪来。 他不自觉牙关紧咬,连带着额角青筋根根突起,眼底深处,漫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狠辣恨意。 耳边依旧是她悲痛的哭声,她紧紧的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道:「大周覆灭,毁在了陈太师手上,谢非復宫变登基,萧氏成了阶下囚。我在流放的路上,被裴煜救下,带去了雁京。我原以为,他是我终身的依靠,可怎知,他亲手把我送进了地狱。我囚.禁皇帝,暗杀太后,拉拢谢非復,逼反陈太师……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失去家国的公主,连畜生都不如!我上辈子最大的错,就是送走了你。你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再也别离开我。如果今天你死,我便跟你一起死,好过落在裴煜和梁靖城的手上。」 这一年多来,在萧栖迟身边看过的一切,随着她的讲述,终于完整的连成了一条线。他终于明白,萧栖迟这一年多来费心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上云伸手,紧紧将她揽进了怀里。泛红的双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愈发如一把利刃。 从前,他不知道萧栖迟要做什么,只能被动的等她吩咐。现在,他都知道了。 从十岁那年起,保护她,就是他的职责。后来,保护她,已是他的使命。他会护住她,也会护住,她要护着的一切。 外面马蹄声夹杂着雨声而来,在岩石外停下,裴煜的声音响起:「许上云!出来!」 裴煜清楚,无论是爱是恨,前世那些深深的纠葛,早已让他们成为对方的一部分,萧栖迟轻易放不下他。 上天让他想起前世的一切,便是给他弥补的机会。他再也不会忽视她的感受,再也不会以自己为先的做选择。 他现在才懂,真正爱一个人,要为她考虑。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使那些用惯了的法子,达到获取爱与陪伴的目的,无视她的需求和感受。 而且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山南陵之战,她不会用许上云的命开玩笑,所以北境军攻打雁京的事,八成与她无关。 他们之间没有国雠家恨,那么剩下的,他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来弥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他也要弥补她,抚平她心里的恨,让她回到从前的模样。 至于她和许上云的那些事,前世他也娶过别人,扯平了,他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许上云低头在萧栖迟额上落下一吻,脱下玄色外衣给她裹上,柔声对她道:「外面雨大,你在这儿等我。」 说罢,他松开萧栖迟,独自提剑,走进了雨中。萧栖迟忙扒着岩石看向外面,但见裴煜等近一百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栖迟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此刻二人相对,全然没了当初山南陵并肩作战的模样,俨然已是一对针锋相对的仇敌。 第166页 裴煜看着许上云眼中那沉着冷静,又势在必得的杀意,当真是痛恨又恶寒。他此时的神色,比之前更多了一份狠辣,与前世更像。 裴煜万分不解,前世许上云为何要杀他?且还是和萧栖迟分开的两年后。 就算是萧栖迟派他来,但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一般有仇会立马报,时间一长她自己就忘了,怎么可能拖到两年后? 想想前世来杀他的许上云,再想想凤城撞见他俩榻上的画面,裴煜心间忽就有些鄙夷。 他冷嗤一声,对许上云道:「你默默的爱她很久了吧?如今她终于接受了你,却还是放不下我,可悲吗?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走,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 萧栖迟闻言,忙对许上云喊道:「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惯会压人。」 话音落,萧栖迟似是意识到什么,这一世的裴煜,本不该会前世那个裴煜的手段。难道……他记起来了?萧栖迟眉心一跳,朝裴煜看去,眼里满是探问。 怎知,许上云慵懒提剑,指向裴煜:「我不是你,她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我都不会变,更不会走。」 裴煜一声冷嗤,身子微微前倾,玩味道:「你自己是不会走,但她让你走,你走吗?曾经只因我一句话,她就赶走了你。且现在,她即便是和你在一起,却哪怕囚.禁我,都要留我在身边。你始终得不到她整颗心,她的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我的,哪怕是恨。」 说罢,裴煜挑眉,神色间满是胜利者的姿态,挑衅般的问道:「你同意吗?」 他确实想起来了!萧栖迟的心骤然一紧,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这般跟上云说话? 萧栖迟忽地意识到,他想挑拨她和许上云的关系。 萧栖迟忙想拆解之法,正欲提醒许上云,却见他信手挽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对裴煜冷声道:「别说她想囚.禁你,我都想囚.禁你。让你永生赎罪不得自由。别废话,既然我杀过你,我不介意再杀一次。」 许上云觉得裴煜格外奇怪,看起来也不像个蠢货,怎么说出的话这么不过脑子?萧栖迟被他关入天牢,受尽那般折磨,他居然还以为这是因爱生恨? 说罢,许上云提剑而起,众人也一拥而上,当即刀光剑影,和许上云混战在一起。裴煜面色微变,握紧马匹缰绳,紧盯着许上云的动作。 许上云的身手,山南陵见过,前世猎场更是见过,说不忌惮那是假的。 但当初猎场,他能那般形如鬼魅,实在是因为使箭灵活,再兼骑马,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但是现在,人数悬殊,又都是近身战,他应当不会再那么难对付吧。 然而令裴煜感到心惊的是,许上云的剑刃闪着寒光,如游龙般在梁军中穿梭,仅仅半刻钟的功夫,他的人已去了三成。 裴煜深感威胁,他从马背上摸出弓箭,弯弓搭上箭,学着前世许上云的方式,对准了人群中的他。 萧栖迟见状,立马从岩石后跑了出来,冲上前,拦在了许上云和裴煜中间。裴煜的箭已放,许上云觉察,电光火石间,揽住萧栖迟转身,恰好避开锋芒,箭射穿了他的肩头,未伤及要害。 但穿肩之痛,却还是令许上云眉心一蹙,靠着萧栖迟,单膝落地。 看着贯穿许上云右半身的箭,萧栖迟整个人愣住,她忙抱住他,撑住了他的身子,随后对裴煜道:「但凡你还有心,现在就立马撤兵。」 「停!」裴煜制止了所有人,让他们散开,确认许上云已没了威胁,裴煜方才骑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腿上下不了马,只能向萧栖迟伸出手去,说道:「我不杀他,你先过来。你过来,我着人送他去镇上医治。」 萧栖迟冷声嘲讽道:「信你我们才会真的死。」 裴煜见她这样,便知她还在生气,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而后将手背对向她,问道:「气还没出够吗?」 都把他折磨成这样了。换成别人试试,看报不报復她。裴煜莫名有点儿火大,至于下手这么狠吗?也罢,是他有错在先,左右他也逃出来了,不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萧栖迟听他这么问,颇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他什么都想了起来,不跟她解释,不跟她道歉,反而这般轻描淡写的问她,气还没出够吗? 莫非在他眼里,自己受过的那些绝望和痛苦,便是出出气就能平息了的吗? 萧栖迟惨然一笑,不敢置信的问道:「裴煜,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裴煜也知自己前世确实过分,若不是今生她让他真真切切体会了一番,或许他还无法感同身受。 裴煜将腰弯得更低,朝她伸手,哄道:「你放心,你和许上云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不会迁怒他。你跟我来,我们送他去找大夫。」 之前她盼着裴煜记起前世,可现在等他真的记起来,萧栖迟心中反而只剩下忌惮和厌恶。前世那个人精一般的裴煜,她当真是半分都不敢信,跟他说话,时时刻刻都得提高警惕。 萧栖迟深知许上云的伤耽误不得,她没功夫和裴煜论长短,而且他的话,她不可能再相信半个字。 萧栖迟冷冷的看着他,对他道:「留下马给我们,大军就在林外,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裴煜知道她还在恨他,不会这么轻易平息,只得再次哄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送他出去?跟我走,我送你们去镇上。」 第167页 不能再耽误下去,萧栖迟沖他厉声道:「留下马,滚啊!」与许上云的安危相比,裴煜便是拥有立地成仙的好处,她都懒得理会。 裴煜看着萧栖迟如此发狠的神色,便知今天怕是哄不好了。且之前那么怕他走,现在许上云受伤,就恨不得他赶紧走。 裴煜萧栖迟怀中的许上云一眼,而后看向身边人,指一指萧栖迟和许上云,身边人会意,牵了两匹马给他们。 裴煜知道许上云不会独自来,他确实不宜久留,便对萧栖迟道:「我会来找你。」 说罢,拉转马头,正欲离开,却见身边将领,站着不动,只死死盯着许上云,裴煜侧头,再次下令:「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该睡觉了嘛」「假髮柯人」投掷的地雷以及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73章 身边的将士听着裴煜的话,沾满雨水的脸上,满是不甘心,双眸也跟着泛红,他极力控制着情绪,不叫自己沖裴煜吼出来,沉声道:「韩纪病伤未愈,许上云如今手握大周兵权,王爷难道甘心就这么放他走?」 他当然不甘心!且他与许上云,还有杀身之仇。 但是……裴煜的余光落在萧栖迟身上,前世他做了诸多错事,若现在杀了许上云,即便他和萧栖迟仍旧放不下彼此,隔着这人命,怕是也无法继续在一起。 来日方长,復国路在前,敌人是大周的几十万人马,是尚在雁京的谢非復,不是杀一个许上云,就能事半功倍的。 念及此,裴煜再次重声下令:「走!」 众将士闻言,不甘的望着许上云,狠心转身,跟了裴煜离去。 萧栖迟忙去推怀里许上云肩头,唤道:「上云,他们走了,我们快离开,你的人在哪里?上云。」 许上云一直跪爬在萧栖迟身上,深吸一口气,忍着疼,攒了些劲儿,对萧栖迟道:「死不了,别怕,扶我起来。」 萧栖迟闻言,忙先站起身,然后去扶许上云。许上云攀着萧栖迟站起身。 但他目光,全程一直盯着裴煜离开的方向,眼底潜藏着狠辣的杀意。 直到今日萧栖迟说完来龙去脉,他方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行事太过仁慈。就连方才给曾公元的那一剑,手下都留了情,没有让他当场毙命。他本想着,毕竟曾经一起作战,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命。 他从不想做一个冷血的杀手,但是就在刚才,他亲耳听到,曾经的萧栖迟,经歷过多么可怕的事。他多希望自己听到的只是一个故事,但却是她切实的经歷,他还无力去改变…… 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护好她的现在和未来,而仁慈,只会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伤害她的机会。现在他明白了,无边界的仁慈没有意义,以坚硬壁垒驻守保护的城墙,在这城墙的范围内,仁慈才有意义。 看着裴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林中,方才收回目光。萧栖迟亦将他扶上了马背。 萧栖迟本想坐在他身后,却见许上云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对她道:「没那么不济,到我怀里来。」 他唇色泛白,可萧栖迟看着他的笑意,莫名定下心来,上马坐在了他的怀中。 他有伤在身,萧栖迟不敢纵马,二人只得缓缓往林外走去。怎知没走出多远,萧栖迟肩上忽觉一重。她侧首看去,正见许上云脸颊靠在她的肩上,合着眼,想睡着了一样,面上愈发的没有血色。 萧栖迟心骤然提了起来,唤道:「上云……」 许上云没有回应,只余雨水,顺着他鸦羽般的长睫滴落。温热的泪水混着雨水沖刷过脸庞,萧栖迟忙拉过他的双臂,紧紧箍着自己的腰。却不知触碰到他手心的剎那,只觉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萧栖迟愈发的担心,紧紧抓着他拉至自己腰际的双手,紧盯着前方,不断道:「我们很快就出去了,很快就能出去了,上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栖迟方才带着他走出林间,见到官道。她只觉这一段路,是她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 带着人埋伏在四周的杜元初,认出了萧栖迟和许上云,连忙带人上前。 萧栖迟一见杜元初,眸色一亮,脱口唤道:「快,救上云。」 杜元初连忙上前,从马背上将许上云扛了下来,身后的将士们抬来担架,杜元初便将他放了上去。连忙道:「入帐,传军医。」 将士们连忙撑伞给许上云,小跑着将他送去了不远处的帐篷里,军医也紧随而至。 杜元初给萧栖迟拿了一件许上云的披风,一同守在许上云的身边。等军医的诊治结果。 半晌后,军医轻嘆一声,道:「回禀殿下、杜副将,将军箭伤不算严重,可是这三四日来,将军茶饭不思,亦没怎么合眼,今日受伤又淋雨,到底是损了元气,感染了风寒。风寒本不是什么重症,但病着最忌风寒,往往会引起无数病症发作。眼下若是拔箭……不怕其他,就怕恢復时引发其他急症。」 杜元初忙问道:「那若是先治风寒呢?」 军医干涩的笑笑:「这箭不能在身体里放着吧?若感了破伤风可怎么好?」 杜元初闻言,一时陷进了为难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正焦急间,却忽听萧栖迟道:「拔。」 帐中众人看向萧栖迟,杜元初微有些愣神,虽知终归是要做选择,但他没想到公主殿下会这么果断。 第168页 萧栖迟转而对军医道:「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将风险降到最低。」 军医点点头,带了几个徒弟,便去准备拔箭所需。萧栖迟披着许上云的披风,坐在刚点的碳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萧栖迟向杜元初问道:「他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休息,你没督促他一下?」不是自幼的至交吗? 杜元初微嘆一声,回道:「自是有,只是他满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到殿下,饶是劝,他嘴上嗯两声,转头便忘了。实在不是他故意折腾自己,是他一心扑在殿下身上。」 萧栖迟听罢轻嘆,她明白,当一个人专注追逐一个目标的时候,是会忽视掉很多事。 前世,遇上裴煜的时候,他不留余力的追求,强烈的渴望,让她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梦想中的人。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心中一直想要的人,从来就在她的身边。 方才听裴煜说,是他杀了他。萧栖迟眼眶微微泛红,她记得去年的时候,她问过许上云,若是她让他离开,他走之后,会去做什么。许上云跟她说,如果她让他走,他会走,但是过个一年半载,还是会回来远远看看她。 想来前世,他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回来看她了,来看她过得好不好。约莫是没有见到她,便又找寻了一番,调查出她的死因,然后去杀了裴煜,给她报了仇。至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已是无从得知。 这一刻,萧栖迟忽然举得,前世那个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怜。对前世的那个裴煜,也没有那么意难平了。 念及此,萧栖迟起身,俯身到许上云耳边,对他道:「哥哥,属于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醒了,我们便办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成亲礼,我要堂堂正正的到你身边。」 没有人注意到,昏迷中的许上云,睫毛微颤。萧栖迟刚刚起身,正见军医带着几个徒弟再次回来,准备了止血散,热水等等各种东西。 萧栖迟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一旦惊惧起来,怕是会影响军医施诊。她叮嘱杜元初看着,自己起身撑伞,出了帐。 雨小了很多,但还在下,秋雨寒,一阵阵的凉风直往脖子里钻,可风一过,便捲起一段肩上披风的他的气息,让萧栖迟莫名安心。 她抬手伸出伞外,雨打落在她指尖,一点点冰凉的入骨,脑海中却只有他带自己跑进雨中的画面,萧栖迟这才恍然发现,她似是不怕冷了。 两刻钟后,军医从帐中出来,向萧栖迟行礼道:「箭已拔,血已止,将军还未醒,只要明早烧能退下去,想来便不会有大碍,臣这便去煎药。」 萧栖迟点点头,道谢后送走了军医。她转身回了帐中,许上云安静躺在榻上,杜元初上前行礼:「这里末将看着,殿下也去歇歇吧。」 萧栖迟摇摇头,在许上云身边坐下,而后道:「我想陪着他。」 杜元初伸手挠了挠头,面色有些尴尬,而后道:「那……末将去给殿下准备些吃的。」 说罢,杜元初退了出去,去火头军营里,给萧栖迟弄吃的。 萧栖迟一直守在许上云身边,直到雨停,直到夕阳西沉,直到繁星满天,她都没有挪动。杜元初虽然也想守,但萧栖迟在里面他不好进去,只得一直坐在许上云帐外。 就这般一直到卯时,营里忽然传来一道口谕,杜元初急忙将人带到了萧栖迟面前。 口谕上说,此次营救昌阴长公主,许上云功不可没,待回京后,自会论功行赏。昌阴长公主陷入为难,皇帝忧心不已,既已被救,还请长公主速速回宫,莫在外逗留。 萧栖迟听罢,便知是梁靖城在催她回去。想让她回去,除非她生了脑疾。 萧栖迟正欲拒绝,却听传口谕那人又道:「陛下说,那日殿下身边的罗映进宫报信,陛下知她是殿下贴心的人,怕公主府还有裴氏余党,便将人留在了宫里。」 萧栖迟眸光如箭般刮向那人,梁靖城这是打算用罗映来威胁她? 她胸膛微有些起伏,她确实不能不管罗映。沉默片刻,萧栖迟对那人道:「去外头等我吧,唤杜副将进来。」 那人行礼退去,杜元初进来,萧栖迟看着许上云,对杜元初道:「罗映被梁靖城留在了宫里,我得回去救她。这次去,梁靖城恐怕不会轻易放我出京,你们八成也会被他调去别处。等上云醒来后,你告诉他,我在汴京等他,让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次回去,她会想法子杀了梁靖城。再也别想有人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杜元初点点头,他看了看许上云,而后对萧栖迟道:「倘若殿下入宫,可以问问内宫门处的守卫,今年三十,去谁家吃冷元子。」 萧栖迟闻言有些不解,但看杜元初说的认真,还是应了下来。 第74章 萧栖迟走到许上云身边,俯身,轻轻贴上了他的唇,随后起身,对杜元初道:「你照看好他,务必小心分辨京里来的旨意。」 杜元初郑重应下,萧栖迟復又看了看昏睡的许上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脱下他的披风放下,这才起身离去。跟着梁靖城派来的人,上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中已有两名伺候的婢女,且车内宽敞豪华,以软毛铺地,又以鹅绒做垫。两名婢女一见萧栖迟进来,恭敬行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第169页 随后指着一口箱子道:「梁先生已为殿下备好新衣,奴婢伺候殿下换上。」 婢女称梁先生,萧栖迟便知,这是梁靖城的人。且这俩婢女腰背挺拔,怕是会武,看来既是来保护她,也是来看守她。 萧栖迟「唔」了一声,展开手臂,仍由两名婢女来给她换衣服。萧栖迟看着手法娴熟的两个人,问道:「孤的公主府,靖城打理好了吗?」 婢女回道:「梁先生早已清理了殿下府邸,被裴贼所杀的人丁,也已为殿下更换补全。只是梁先生说,眼下世道乱,陈贼与裴贼都未伏法,殿下在公主府里不甚安全。梁先生已在宫中为殿下打理了宫室,殿下随我等回京,暂且住在宫中便是。」 萧栖迟眼睑微抬,平视前方,未置一词。待为萧栖迟更好衣,两名婢女便叫启程,往回京路上走去。 曾公元带出来的人,一共八千,参与去救裴煜的,不过百来人。他和萧栖迟分开后,便被人直接带着去和主力汇合,其余人分布在汴京附近的城镇上,乔装隐藏。 一到落脚点,裴煜便命人将曾公元抬了进去,再唤军医来瞧。曾公元伤重未醒,裴煜一直守在外间。 他看着屏风上从离间投下的人影,眉心微蹙。好在许上云未下杀手,不然曾公元怕是会当场殒命。 回忆起前世的裴煜,眉宇间的神色,远比之前沉稳。只是看人时,比起之前的坦然,多了一份探问与打量,让人微觉不适。 他看着自己被施过烙刑的左手,心情没来由的泛沉。 直到现在,这一年来萧栖迟所作所为的原因,才在他心里清晰起来。她怕大周覆灭,怕她自己再走上过去的老路。 她也真是聪明,拉拢谢非復,把他送来雁京。这个人的本事他知道,属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而他居然之前还和此人称兄道弟,真是被卖了还在帮萧栖迟数钱。 萧栖迟想保住大周,他明白。只是现在的她,为何会和前世相差那么大?仿佛换了个人,典雅不在,从容不在,好似被鬼祟俯了身。 他还记得初遇萧栖迟的时候,即便已经落魄到那种境地,却还是保留着一份不染于尘的气质。即便穿着最破烂的囚服,却还能让人一眼就从人群里分辨出她。 初到雁京的那几个月,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如胶似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成为对她最好的人,看她因他而来的幸福,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快乐。 而她那双全是他的眼,更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恢復身份,并拥有她的爱,这些都清楚的告诉他,那些如黑暗般的过去,终于彻底的远离他。 他也因此,对她生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许上云的到来,让他看到,她的人生有了另外一种可能,一种没了他,她也能很好活下去的可能。 若她拥有了更好的生活,若她再变成曾经那个高贵的公主,眼里还会只有他吗?曾经那些被人轻视的经歷又在心间復甦,那些眼神,仿佛都到了萧栖迟脸上,这让他如鲠在喉。 但是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对,他应该支持她,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所以那时,他一面对她说着支持,尽可能提供一切,一面却压不住心底的愤怒,想让她只如从前一样,倚在自己身边。 恰好选妃事宜下来,他需要太子妃的支持,也不想萧栖迟怒而离开,便借着许上云的名头髮作。最终,得偿所愿,留下了萧栖迟,娶了太子妃,也赶走了许上云,他成了她唯一的仰仗。 但那次事之后,萧栖迟变了,他们之间再也没了曾经无间的快乐,有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虽然他现在感同身受,但那时真的不太明白。 他本答应萧栖迟不碰太子妃,可到底是娶了人,他需要太子妃娘家的支持,父皇也盼着嫡孙,终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那时……面对萧栖迟,许是心虚,他脾气越来越大,再兼萧栖迟心里也有气,渐渐开始争吵不断。 他也深知太子妃迟早会有孕,萧栖迟迟早会知道,控制欲也越来越强,只想让她变成一个离开他活不下去的人。 后来,也确实如他所愿,她处处小心,怕他生气,言行举止越来越卑微。只令他意外的事,她身上那些,曾经吸引他的东西,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他不得不承认,不断地争吵,她卑微的变化,让他越来越轻视她。她的喜怒哀乐,他也懒得再去留心,反正她也离不开他。 直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开,萧栖迟决绝的要离开他,他才有些担心,正在他烦忧该找个什么藉口拴住她时,恰好,贤妃出了事,他须得救出贤妃。 而那时,他和贤妃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只需瞒到父皇身子垮掉,他就能换出萧栖迟,而她帮贤妃的这个恩情,于他而言,便是一个合理的契机,再想去找她也好,她找回来,自己顺势接受也好,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惯于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虽然为各种可能做了准备,但是他笃定,萧栖迟会回来找他。他逼她赶走了身边的人,她便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亡国公主,离开他怎么活? 可是他等了许久,萧栖迟都没有回来。而他紧着便开始忙于皇位,没空再去想她,他也曾想过,按曾经的打算,借着帮贤妃的恩情去联繫她,但一想到后来那些争吵,便也暂且搁置了这个想法。这段曾经照亮过他生命的感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时间淹没。 第170页 其实想想,前世很多事,其实都是他造成的。若他坚守承诺,只和她在一起,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隔阂,他们的感情不会陷在那种恶性循环里。她变得常有埋怨,而他也因心虚脾气不定,甚至催生出足以毁掉彼此的控制欲。 裴煜轻嘆,她今生这么努力的保住大周,想来便是为了自己的公主之位。 若是前世,大周没有灭亡,她比任何世家女子,都更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就像今生一样,很多事情,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她若还是公主,当时他们一定会成亲。但她只是亡国公主,即便相爱,他为了利益,还是娶了别人。 他以为,待她接受后,就不会失去她。可他忘记了一点,她爱他,那么那么爱。只要她爱他,就不可能对他迎娶旁人视若无睹。就像他看着她和温行玖成亲,那种绵密无法消解的痛。 还有后来,他自以为,他用那些方式,将她控制在了身边,傲慢笃定的以为,她离不开自己。再看看现在的她,那时她会卑微,会小心翼翼怕他生气,全都是因为爱他。 说来也是讽刺,前世他藉口她与许上云不清不楚而发作,这一世,他们竟是真的在一起了,当真是自作孽。 他不知道萧栖迟现在对许上云是什么感情,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萧栖迟放不下他。若是放下了,今生怕是不会理会他的死活,又怎么可能这么报復他。 不过她大抵是气狠了,下手竟然这么狠,还对他用刑。想想他们曾经的感情,她也捨得? 罢了,裴煜放下手,不再理会那些伤。他不和萧栖迟计较,全当给她出气了。他眼下要做的,是两件事。其一,潜回汴京救出俘虏,突破北境回到梁土,然后举旗兴王师。 等光.復大梁,再以和解的名义,去求娶大周公主。否则以他现在的处境,怎么让大周公主跟他走。 他和萧栖迟,曾经的感情是什么样,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清楚。他们都在彼此的心底最深处,既是伴侣也是知己,曾亲密到心与心没有半点距离。 前后两世,都向他证明,真正能全心全意让他爱,并且爱他的人,唯有萧栖迟。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那么不懂珍惜,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不信许上云能取代他,以他们这份感情基础,以及萧栖迟放不下他的这份执着,他只需好好认错,好好哄她,就能把她抢回来。她也一定会回来! 两日后,萧栖迟回到汴京。梁靖城派宫中侍卫在城外相迎,直接将萧栖迟的马车,迎进了宫中。 一路到了内皇城司,萧栖迟忽地叫人停下。让婢女掀开了车帘,正欲说话,却听车外来接她的人行礼道:「殿下,你舟车劳顿,还是别停留了。」 萧栖迟蹙眉道:「孤许久未进宫,这片皇城司,是幼时常来的地方。孤又不下车,你慌什么。不过是想和这里的人说说闲话,问问今年三十,去谁家吃冷元子,你至于这么上赶着逼迫吗?」 话音落,皇城司守卫处忽有人投过目光来。那护送的侍卫接着行礼道:「殿下恕罪,臣也是听命行事。」 萧栖迟白了他一眼:「罢了,走吧。」 第75章 萧栖迟一路被送进距离勤政殿最近的扶阳宫,她才扶着婢女的手进门,大门便被关了起来。 而于此同时,宫中出来一众婢女太监,跪在了萧栖迟面前,恭敬行礼。同她一起回来的随行婢女,在一旁说道:「殿下,这宫殿是梁先生专门为你准备的,您若是有不满意,只提便是。」 萧栖迟扫了一眼跪在院中那些婢女太监的头顶,未做理会,只抬脚走进了他们中间,细细打量着整座宫室。 院中摆满各色秋菊,且还有不少极其少见的名种,正殿处处修正的豪气漂亮,一看便不是短时间的功夫。 看来这梁靖城,拉她入宫的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条狗还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口口声声说着对她忠心不二,可却丝毫不顾念她的意愿,除了没来直接伤害她,倒是把惹她反感的事,挨个都做了一遍。 萧栖迟想起梁靖城那副狗一般的样子,没来由的蹙眉,她对这满室的富贵视若无睹,懒懒问道:「罗映呢?我既来了宫里,还不让她来伺候我。」 婢女行礼道:「殿下放心,梁先生知道,罗映姐姐是您心尖上的人,照看的好着呢。殿下安心在扶阳宫歇下,晚些时候,罗映姐姐自会来照看殿下。」 说着,婢女示意跪着的人都下去,而后对萧栖迟道:「殿下舟车劳顿,进殿休息吧。」 萧栖迟理都没理她,直道:「把罗映找来,只有她伺候我才贴心。」 婢女知道梁靖城的打算,却不好直言,为难道:「殿下莫不是嫌奴婢伺候的不好?」 「啪」一个脆响,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说话那名婢女脸上。婢女一愣,随后诧异的捂着脸,但见萧栖迟沖她挑眉,嘲讽道:「让孤来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胆子在孤面前讨价还价。开口梁先生,闭口梁先生,怎么你们梁先生没告诉你,惹我不快,只有死路一条吗?」 这名婢女,这些日子,一直在梁靖城身边伺候着,也算是见惯了心狠手辣。可当她对上此时萧栖迟的眼神,才知什么叫无所畏惧的恶鬼。 第171页 那名婢女忙跪地,双手交叠匍匐在萧栖迟脚边,不敢再多说一句,甚至都没有求饶。她知道,这种人最怕烦躁,她若是求情,指不定会烦到萧栖迟,还不如闭嘴不言。 萧栖迟见她没求饶聒噪,心头的不渝倒也去了几分。整整衣袖,对那婢女吩咐道:「还算识趣。去告诉梁靖城,入夜之前见不着罗映,别怪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说罢,萧栖迟不再理会那婢女,拂袖进了殿中。 陌生的华丽宫殿中,萧栖迟静静坐在那正殿的椅子上,直直望着外头紧闭的宫门,神色间若有所思。 梁靖城这条狗,是想将她关在这后宫里。怎么?拿了一段时间玉玺,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想这般禁着她,做他的掌中之物吗?那他可是想太多了。 梁靖城是什么时候对她起的心思?前世可不曾有过。想来他调走北境军,对付裴煜,也是这层缘故。既如此,那便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和许上云的关系,否则他必然会对上云不利。 先救了罗映,等罗映回到自己身边,安全之后,她再想法子去见梁靖城,一定会要他狗命。 那婢女替萧栖迟去传了话,罗映果然于入夜前归来。主僕俩一见面,便欢喜的握住了彼此的手,罗映喜道:「殿下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萧栖迟上下打量她一番,见身上没有一点伤,便知梁靖城还是忌惮她的。萧栖迟拉了罗映进殿坐下,而后道:「我没事,在宫中让你受惊了。」 罗映连忙摇头,只是她眼里满是愧疚,她对萧栖迟道:「殿下,是奴婢对不住你。当日只能找梁靖城求救,害自己落在他的手里,成了牵制殿下的把柄。」 她本想着大不了自尽,可一想到连日来,萧栖迟对她性命的爱护,便委实有些不敢。她怕萧栖迟再受刺激,情绪变得更加癫狂。 萧栖迟闻言一笑,伸手敛一敛她的鬓髮,对她道:「无妨,梁靖城我肯定要杀,你的命才要紧。」 萧栖迟从发上取下簪子,递给罗映,吩咐道:「去把这簪子,磨锋利些。」那日捅裴煜,只因簪子太钝,没叫他受什么伤害。而这一次,她有了教训,兇器不好带着身边,那就只有锋利的簪子能杀人了。 罗映领命而去,于睡前磨好簪子拿给了萧栖迟,并伺候她梳洗歇下。 萧栖迟本以为,梁靖城过两日就回来看她。怎知等了好几日,都不见梁靖城来。 萧栖迟有些失去了耐心,左右她知道,梁靖城不会对她怎么样。就算要怎么样,她也不怕死。所以她对梁靖城,根本没什么耐心,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第三日的上午,萧栖迟晨起后,却还是不见梁靖城来请安,面色已是格外的不快。 她边挑选着耳环,边对被她打过的婢女道:「怎么你们梁先生,国事这般繁忙,都没空过来拜见他的主子?」 那名婢女眼神微微躲闪,而后道:「梁先生说,他会来见殿下,但是希望殿下……」 萧栖迟一眼瞥上去:「说。」 婢女飞速扫了萧栖迟一眼,俯身到了她的耳边。萧栖迟静静的听完,眉毛不由上挑,轻蔑道:「用不着,他若是条好狗,自会爬着来见我,去跟他说。」 她当真厌极了梁靖城,竟试图剥夺她的自由。只想不留余力的发泄自己心间的不满,用人人都难以接受的法子侮辱他。 婢女闻言,飞速离去。勤政殿内,梁靖城正在侍弄一盆新菊,见那婢女来,问道:「殿下说要见我了?」 婢女只觉头被架在炉子上烤,怎么这二人让他传的话,总感觉时刻都会被他们拿来砍脑袋出气。 但婢女见过梁靖城折磨人的手段,不敢怠慢,狠一狠心,开口道:「先生的条件,殿下说用不着。殿下说……您若是条好狗,自会爬着去见她。」 此话一出,梁靖城的心一跳,骤然紧缩。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萧栖迟性情大变,无论是她发狠的样子,还是她对他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都叫他莫名觉得心跳加速。他甚至希望,萧栖迟能更狠的侮辱他。 他就是想臣服在萧栖迟的脚下,渴慕的看着又美又强又狠的她,而后将自己全然交付。 他这么几日没去见萧栖迟,便是想让婢女,找机会告诉她,让她能忘了裴煜,多疼他一点。 但没想到,萧栖迟说,他若是条好狗,自会爬着去见她。这句话宛如阵阵颤动的琴弦,拨响在梁靖城心间,让他只觉全身的毛孔,像被蒸笼蒸过般打开,气血都跟着翻涌。 梁靖城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眼里浓郁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只要她别再想着别人,他自是主子的好狗,今晚就去见她,向她说的一样,爬着去见她。 入夜,梁靖城命人备轿,将他送至萧栖迟的宫中。 静谧的夜里,宫门拖着沉重的咿呀声缓缓开启,梁靖城踩着月色,踏过了门栏,随后跪在地上,望着正殿昏黄的光,便像狗一样向前爬去。 身后的宫门,再次缓缓关了起来。 梁靖城超前爬着,他知道,光芒的尽头,就是他心之所向,就是他二十七年来,苦苦找寻的安全与掌控。 在这偌大皇宫里长起来的人,没几个在幼时,感受过被保护的滋味。他也从来遇到过,一个能让他真正交付的人。从来只有如履薄冰的向前走,小心翼翼的讨好。可他的那些讨好,鲜少得到有用的回应。 第172页 他生性慕强,他的心底深处,渴望有一个人,能让他交付全部的安全感,即便他放心大胆的抛却自尊与一切,她都不会真的嫌弃他,只想被她掌控,做她独一无二的奴僕。 早在她地牢惩罚温行玖的那天,她就成了他唯一想臣服的人。她不知道,她惩罚温行玖的方式,曾无数次的在他梦中甦醒。他是一个永远做不了真男人的阉人,对温行玖来说足以逼疯他的刑罚,却是他渴望许久的梦想。若萧栖迟能那样对待他一次,他便是死,也满足了。 梁靖城一路爬到萧栖迟殿门外,轻轻叩响了门。下一刻,却听门中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便听萧栖迟不快的嘲讽道:「怎么?狗还会敲门?」 萧栖迟饶有兴致的看着殿门,她倒想看看,这口口声声说要臣服她的人,能把自尊丢到什么地步。 怎知,下一瞬,萧栖迟便听到殿门处,传来狗爪子扒拉门的声音。「哈哈哈……」萧栖迟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他还真干得出来?她眼里的神色愈发的轻蔑,淡淡道:「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狗一样爬在地上的梁靖城,出现在萧栖迟面前。昔日里那个言笑晏晏,说话慢条斯理,眼里总有诡计的梁靖城全然不见。只剩下一个容貌清秀,肤色瓷白,神色如水的青年。他这模样,格外惹人怜爱,竟是全然看不出,他长她近十岁。 萧栖迟抬手,扶了扶发上罗映打磨好的簪子,侧身在椅子上一靠,穿着华贵云纹重台履的脚尖,点一点面前地面,冷声道:「爬过来。」 梁靖城乖乖听话,爬去了萧栖迟脚边,而后仰头看着她。 萧栖迟顺手拿起桌上一块糕点,捏碎,洒在了地面上。而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拉至近前,不加掩饰的打量一番,说道:「还真是一条好狗。」 萧栖迟看一眼地上的糕点碎屑,说道:「去吃吧,奖励你的。」说着,萧栖迟手上一用力,一把推开了梁靖城的脸,他瓷白的肤色上,清晰的烙着三个指印。 梁靖城闻言,俯首去够,萧栖迟垂眼看着他,眸色微厉,伸手拔下了发间的簪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考虑了梁靖城的性格,可能有些小众东西,看到不适之处速跑。 第76章 萧栖迟看准时机,握紧簪子,俯身就朝梁靖城的脖颈处扎去,却怎知梁靖城恰好抬头,被磨得锋利的簪头,直接从梁靖城喉结处擦过,滑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萧栖迟一见失败,便知大事不好,忙掉转簪子,再向他脖颈刺去,怎知手腕护被梁靖城抬手握住。萧栖迟盯着他,不由蹙眉,杀人失败,打草惊蛇,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靖城一声重嘆,转头看向萧栖迟,目光如水般望着她,挂着笑意的脸上,眼里却满是悲哀:「殿下,您竟是想要我的命?」 萧栖迟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给过你机会。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至高无上的权力,泼天的富贵,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呢?自作主张撤走北境军,让百官迫我交出轻骑营,甚至将我掌权一事公之于众。如今更是将我困在宫中,梁靖城,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梁靖城闻言一笑,对萧栖迟道:「我是自作主张,但我做的哪一桩事,不是为了殿下您?你吩咐我做的,我一样不曾怠慢,你未曾吩咐我做的,我也都是为了你!」 萧栖迟闻言嘲讽笑开,随后道:「为了我?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开心呢?反而如此难受。梁靖城,你是为了自己!」 「我明明是为了你!我只想你在身边。」梁靖城忽地急道。 「哈哈哈……」萧栖迟一把从他的牵制中抽出手来,而后挑眉道:「为了我?只想我在身边?那我现在想出宫,想回公主府,你让我走吗?我可以不杀你,也可以让你与我日夜不离,但我要你交出玉玺,交出所有权力,乖乖跟我回公主府,你肯吗?嗯?」 说罢,萧栖迟面上满是戳破他而换来的得意笑意。她挑眉笑看着梁靖城。梁靖城看着萧栖迟的神色,心头愈发觉得不甘,怒意亦同时而来。 怒视萧栖迟半晌后,梁靖城忽而一笑,对萧栖迟道:「你说对了,我更看重权势,但是殿下,你也别想走。殿下,我本想与你做知心人,全然无碍的交付彼此。但你当真让我伤心,不过,我还是会多给殿下一些时间。」 「来人。」梁靖城朗声道,话音落,扶阳宫中的婢女太监,以及侍卫,全部走了进来。 梁靖城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就在这殿里伺候着,别再让殿下踏出殿门一步。」 说罢,梁靖城看向罗映,又道:「将罗映送回公主府,看押。」省得在宫里,主僕俩联起手来又作什么妖。 说罢,命人牵制罗映,带着她拂袖而去。 萧栖迟一听梁靖城要将她彻底囚.禁在殿中,心头这才漫上深切的恐惧,前世被关押天牢,不得自由,任人宰割的记忆,復又在脑海中翻涌而来。 她看着梁靖城和罗映的背影,追上前去,惊恐道:「不要!不能走!梁靖城,罗映,你们不能走!」 殿门重重关上,萧栖迟纤弱的身影,被那巨大门扇的阴影所吞没。 殿门关上,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了殿门外,她就像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魂魄,触不到半点真实的东西。 第173页 萧栖迟转身靠着门上,屋里窜动的火苗,将那些婢女太监的影子拉得好长,投射在墙壁上,又高又黑,像一个个蛰伏在暗处的恶鬼罗剎。 萧栖迟惊惧的捂住心口,朝里间跑去,她一路身子左侧右摆,似是在躲着什么,看愣了殿中所有人。她一路冲进里间,缩进了看不到人的角落里,终是啜泣而哭。如今这般,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云。 梁靖城回到勤政殿,看着镜中自己脖颈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眉宇间似有所思。 没错,他确实做不到为了萧栖迟,去放下这泼天的权势。如今整个大周,曾经的大梁,都在他的统治之下,试问换做谁,能放下这样一片山海大川? 眼下只剩下陈太师和裴煜余党未清,只要清了这两拨人,他便能真正的高枕无忧。那么这天下,便会真正他说了算。他也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再也不用为了讨好,去考虑别人想要什么。 让他高兴的人,就给他权势富贵,惹他不快的人,便给他折磨绝望。什么主明臣直,什么君圣臣贤,什么开明执政,什么百姓富庶,统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要这万里江山,在他的一笑一怒间沉沦。便是葬送千里疆土,千万百姓,他也要随自己心意去活一回! 他给萧栖迟时间,要么接受他,陪着他一起站在巅峰之上,要么就一辈子,都呆在那宫殿中,再也别想出来。至于许上云,等他清剿陈太师和裴煜,他会将他外派,驻守边疆,再也别想进汴京。 三日后,汴京郊外的山坡上,驻扎着万千将士。 许上云和杜元初骑在马上,并肩立于坡顶,望着远处的汴京城。许上云伤重刚醒不久,面色还有些泛白。 他看着汴京的方向道:「公主六日前入宫,她若是杀了梁靖城,眼下我们不会被拒在城外。」 杜元初点点头,嘆道:「圣旨又让我们去追击陈太师,恐怕还是想架空公主,让她无所依靠。」 许上云纵唇色泛白,面显病色,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眸中的神色,他开口道:「她不能再受尽受怕,我得去宫里,带她出来。」 杜元初看向许上云,蹙眉道:「北境军的事还不够你长教训?梁靖城仅仅只是怀疑公主和裴煜的关系,便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来,导致陈太师至今未落网。你若是去了,被他发觉你们的关系,他如今大权在握,对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处?」 许上云自然知道杜元初说的这些道理,可她曾经在雁京受过那般苦楚。之前他只是问及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吓成那样,如今她自己在宫中,不知会怕成什么样。他只需想一想,便觉心疼万分,怎能不去救她? 许上云沉声道:「我知道这样去,后续的牵扯会很麻烦。左右军权在我手上,大不了多反一个。」 杜元初闻言一惊,诧异道:「梁靖城即便手握大权,前头却还挡着个傀儡皇帝,所以他说的话,能成为圣旨。你要是与梁靖城作对,就是抗旨,即便你有兵权,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反对你、弹劾你,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有野心的王爷,还可以借着清剿你的名声起兵,你若乱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事情,许上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得一清二楚。他转头看向杜元初,说道:「你我自幼相识,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她若是有半点不妥,那我这十年来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杜元初看着许上云,他知道他这话不是开玩笑。他们一起长大,他明白,昌阴长公主对许上云而言,不仅仅是他的爱人,更像伫立在高处的珍宝,促使他不断努力,不断奋斗,就是为了靠那个珍宝更近一些。是他的爱,也是他的目标,他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此。 杜元初忽地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忙对许上云道:「公主走时,你未醒,为以防万一,我让公主跟皇城司守卫说了那句话。」 许上云闻言,亦如看到希望,忙问:「她会记得说吗?放信号。」 杜元初点头,立马下马,要来烟花和火摺子,点燃放上了高空。 不多时,三响,一响,两响烟花上天,许上云和杜元初,紧紧盯着汴京城皇城的方向,仅片刻功夫,便见那方,忽有一大群鸽子,成群结队的展翅,飞上了天,仿佛落在皇城上的点点墨迹。 许上云松了口气,那双望着汴京城的漆黑双眸,依旧是沉着冷静,只是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决心。 半晌后,许上云拉转马头,对杜元初道:「遵圣旨,去清剿陈太师。」 杜元初点头,跟随许上云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离她更远的方向,唯盼此行,不负所愿。 萧栖迟就缩在那个角落里一日一夜,一点都不敢挪动。晌午时分,她忽听外头传来骚动,随即,便听外间的婢女太监们议论道:「说是皇后凤印丢失,董都知将宫中所有人都叫去盘查。」 「那我们要去吗?」 「不必,我们只管听梁先生的吩咐,看好公主便是。」 外间议论了几句便将此事揭过,萧栖迟处于惊惧之中,自是对凤印丢失一事,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日入夜,看管她的人,挨个轮流值守,部分人已经睡去。萧栖迟独自一个在里间,心中的惧怕和孤独感,已是到了极点。 第174页 而就在这时,她忽地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整个人顿时便觉头晕脑胀,眼皮沉重,不多时,她便靠着墙,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却发觉自己呆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暗室中,四壁都没有窗户,比梁靖城囚禁她的宫殿更加可怕。萧栖迟瞬间大惊,一跃起身,警惕的看着四周。 听到她的动静,暗室小屋里,走出一名掌灯的太监,他衣着整洁得体,眉宇间也没有寻常太监面上常有的谄媚之色,神态谦卑又从容,显得格外真诚,若忽视他的服饰,气质足可以清流文官比肩。 萧栖迟警惕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名太监将手里的灯,放在暗室中间的桌子上,跪地行礼,而后道:「臣乃皇城司两省都知,董惟月,长公主殿下受惊了。」 董惟月,萧栖迟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董惟月接着对萧栖迟道:「臣早前得了殿下留在皇城司的信,便一直留意着。昨日看到玉衡的烟花,便设计了凤印失窃那出戏,见扶阳宫中无人来,从而找到了殿下所在。但碍于看守太多,只能用迷烟,累及殿下,还望殿下见谅。」说着,再復行礼致歉。 听董惟月称许上云的字,萧栖迟忽地想起来,当日战事初起,她去追许上云被杜元初阻拦,杜元初曾对她说,他是上云至交,并大内两省都知董惟月,三人自幼相交。 萧栖迟心间的警惕松懈了不少,她看着董惟月道:「我知道你,与上云相识。你起来吧,这是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何所」浇灌的营养液,爱你,比心心~ 第77章 董惟月上下看了一眼这间暗室,对萧栖迟道:「此处多年前,曾是许多宫人的噩梦,但自臣成为都知,便废弃了。殿下放心,您在这里很安全,梁靖城找不到你。玉衡一定会回来找殿下,在此之前,臣会照顾好殿下。」 她离开那日,许上云昏迷未醒。一听董惟月说,许上云一定会来找她,眸中闪过一丝希冀,忙问道:「你知道上云的情况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董惟月行礼,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萧栖迟:「回殿下的话,玉衡已醒,且已奉旨前往清剿陈太师,想来他已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萧栖迟松了口气,她这才打量起自己所处之地,虽是暗室,但已尽可能的将一切所用都准备齐全。 董惟月见此,致歉道:「临时布置,有些简陋,还望殿下见谅。」 萧栖迟闻言看向他,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董惟月看起来同许上云年纪相仿,但在宫中已位级两省都知,若说能力和成就,与外头年少成名的才子将军也不遑多让。 但他神态淡泊,衣着质朴,毫无半点骄矜之色,同大部分宫里环境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宦官不大相同。 萧栖迟忽地想起许上云,在她真的开始将目光放在许上云身上之后,才发觉他身上,真的有很多让人意外的惊喜。画作出众,一手柳体极惹人眼,不仅如此,他亦通兵法,且还会熟练使用好多种兵器。 他所会的这一切,都与他同她说过的年少经歷差别极大。董惟月身上也有这种类似的气质。 她忽地想起,每每当她问及许上云,他会这么多东西,都是怎么学来的时候,他总是闭口不言。若董惟月与他自幼相识,想来他会知道。 就在这时,董惟月行礼道:「殿下好生休息,臣会在外间为殿下守夜,若有所需,唤臣便是。」长公主怕是要在这里躲一段时日,他身为服侍的下属,有责任按宫中规制看护殿下。 「不急走,我刚醒,眼下也休息不了什么,陪我说几句话吧。」萧栖迟敛裙在椅子上坐下,亦示意董惟月坐下。 董惟月目不斜视,行礼,而后在萧栖迟下手落座。 萧栖迟看向他,问道:「你与上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董惟月回道:「约莫是他到殿下身边的两个月后。」 萧栖迟瞭然:「那便是十来岁便认识了?」 董惟月点点头,萧栖迟復又道:「你能跟我讲讲上云的过去吗?」 「自是可以。」董惟月闻言失笑,眼底隐有赞许之色。随后,便见他神色陷入一片渺远中,跟萧栖迟讲起了一些过往。 董惟月记得,他八岁被卖入宫中,入宫时,家中已没有亲人。净身后,他便入了翰林院当差,在靳先生的课堂上,给皇子们伺候笔墨。 这些年他时常想,若是当初不曾遇上许上云,他或许早已跳池了断。 他的住所,被安排在一宫主管李继忠的院中。他本以为,进宫之后,有遮风避雨的房舍,有能顿顿吃饱的饭,便是告别了曾经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他万没想到,入宫之后,他才见识到,吃不饱穿不暖,根本不算是什么苦难。 李继忠好男童,像他这个年纪的小黄门,住到李继忠院中,无疑羊入虎口。那近两年多的日子,于他而言可怕至极。 也许是心间为了逃避痛苦,他常常于晨起后,会对夜间发生的事短暂的忘记。可无论怎么忘,近两年间陆陆续续受到的伤害,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曾遇到过一个年纪稍长,对他付出过些许善意的黄门。可当他问及该如何换住处时,换来的答案,却是「习惯吧。于贵人们而言,皇宫无忧无虑,但是于他们而言,贵人们只是转个身的功夫,便是无边的黑暗。换到哪里都一样。忍一忍,等长大,混个品级高些的职位,就能好很多。」 第175页 那时董惟月便知道,皇宫集天下最多的权欲于此,坏人永远多过好人。他便是……再也躲不掉了吗? 那时他很绝望,很想自裁了事,但一直没那个勇气。直到那日,暮色初临,他在李继忠房中见到许上云后,一切终于有了转机。 他见许上云的第一眼,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这端正的五官,清凛的气质,正是李继忠的喜好。 十岁的男孩,一身精干的侍卫服,腰间悬着小短剑,手里拿着一幅画,站在李继忠面前。 董惟月知道,李继忠定会按他从前所做的一样,寻个藉口,将这少年日日唤到他房里来,直到彻底控制他。 李继忠瞥一眼许上云手里的画,冷冷嘲讽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画公主的画像。」 许上云低眉不言,手却紧紧捏着那副画,仿佛只要李继忠来抢,他一定会拼死反抗。 李继忠接着嘲讽道:「就凭你?一介草民之子,也配肖想公主?那可是公主,陛下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你便是做十辈子侍卫,也供不起她。」 许上云闻言,抬眼道:「那我便去赚钱。」 「哈哈哈……」李继忠闻言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半晌后,李继忠笑毕,对许上云道:「你以为仅仅只是有钱就够了吗?像你这种出身的小东西,根本就不知道仕族厌恶商贾的原因。」 说着,李继忠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张画,扔在了许上云脚下,对他道:「这是四皇子的陪读公子,傅御史的儿子所作,年仅七岁。你自己瞧瞧。」 许上云不解,俯身将那副捡了起来,但见画上一兔两雀,栩栩如生。他復又看看自己画的那副,双唇不由紧抿。 董惟月在一旁,在这个自进屋来,都颇有硬气的少年脸上,看到了一丝侷促。 李继忠接着道:「你可比这位小公子长几岁吧?你以为,仅仅只是比你画的好仅此而已吗?这画,是临摹的谁?又用了什么笔法?原画者又为何画下这幅画?临摹时要体味何种意境?这些,你可知吗?」 他不知。许上云愈发默然,眼睛只看着手里的两幅画,不再直视李继忠。 李继忠接着道:「你肖想公主,但你可曾想过,若公主欣赏一个画作者,滔滔讲了许多,你却一个字也答不上,公主该怎么看你?是否还愿意跟你说话?」 李继忠看着眼前少年的神色,愈发得意,又道:「若仅是画作便也罢了,经史子集,书法骑射。她虽居于深宫,可她的眼睛,早就看过了天下,甚至看过百年前,千年前。陛下提供给她的,岂止是最好的吃穿用度。好好问问自己,你,配吗?」 许上云的双唇抿得愈发紧,紧紧看着手里的两幅画,指尖都捏的有些泛白。 李继忠很满意许上云的反应,找准机会,缓了语气,对他道:「但也不是全无机会,你肖想公主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而你不会的这些东西,我也可以教你。」 「当真?」许上云抬眼,看向李继忠。李继忠点点头:「当真,打明儿起,你换班后,就可来我房里。」 年纪小小的孩子,并未多想这个人为什么帮他。只是听到后,便觉得开心,说好自己换班的时间,便高兴的离去。 一旁的董惟月见状,心底一凉,他太知道李继忠的目的了。他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下一个人,跟他走上一样的路,遭遇一样的痛苦。 他也记下了许上云换班的时辰,第二日,当值出来后,便直接堵在了去他所住院中,必经的宫道上。 等到许上云一出现,他捡起石头便砸,大骂许上云:「滚啊!以后别再来!看见你就烦。」 但令他意外的是,许上云轻易便躲过了他的石头,理都没理他,径直朝那边而去。 无论他在身后,怎么喊都没用,直到见到院门,怕李继忠听到,才住了嘴。 那天,他一直躲在窗下听着,也幸好,李继忠当真教了他一些东西,并未着急下手。只是董惟月知道,李继忠那个人,能会什么东西?也就煳弄煳弄他们小孩子。 两个时辰,许上云出来,见他在窗下蹲着,微有些不解,随后离去。 两日后,又到了许上云换班的时辰,但那日许上云却来晚了。后来熟悉起来,他才知道,那日是杜元初受了些小伤,他才晚来。 也就是这次晚来,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日李继忠迟迟等不到许上云,便又将他叫进了房中。迟来的许上云,在外头听到了一切,也看到了一切。 他从李继忠房中出来后,擦着眼泪,去了常去的小花园。可他没想到,刚出门,就在门外墙边,看见了靠墙而站的许上云。 四目相对,许上云眸中没了之前的敌意,只余一片歉意和迷茫。董惟月没说话,也没理他,去了小花园,到常去的一棵小池柳树边坐下。 许上云也跟了上来,站在离他不远处,问道:「那日你拦我,便是因此?」 董惟月没有说话,捧水洗了洗脸。刚起身,却见许上云递来一方灰色的小帕子:「抱歉,我误会你了。」 董惟月沉吟片刻,伸手接了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水。他看着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池,问道:「你说,被淹死的人,真的会变成水鬼,然后永不超生吗?」 第176页 许上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董惟月道:「听说极乐世界很好,没有痛苦,我想去。但要是跳河会变成水鬼,那就去不了极乐世界。」 许上云已知晓他为何想死,便道:「不要死,还有很多办法。」 董惟月摇摇头:「我们没有办法。之前,和我同住的还有一个小黄门,他将此事告到了两省都知那里。可几日后,李继忠不仅没事,那个小黄门却被活活打死了。我们只是小孩子,可我好像熬不到长大了。」 说罢,董惟月看向许上云,说道:「公主对你好吗?」 许上云想起之前自己的尊卑之言,微一垂眸,只道:「寻常侍卫。」 董惟月嘆一声,对他道:「看来也没人护着你,即便你现在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会和我一样的,若是不像我,可能要不了多久,也会突然死掉。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选个舒服点儿的死法。」 许上云听罢他的话,在他身后站了很久、很久,都未曾说一句话。很久之后,他才问道:「我们躲不掉吗?」 董惟月点点头:「躲不掉。」 许上云復又陷入了沉默,又隔了很久,才对他道:「该死的是他。」 他那时未听出来什么,只附和道:「他确实该死。」 但他没想到的时,两日后,许上云送来几坛美酒给李继忠,当天夜里,李继忠失足落井。 失足落井,这是他们俩商量过后,传出去的话。而那晚,他亲眼看到,是许上云,将李继忠推下了井。 他被震惊的无以復加,迟迟无法平復心绪。而许上云自己,也是吓得不轻,他极力稳着唿吸,对他道:「既然躲不掉,就只能杀了他。韩将军告诉过我,习武之人,要保护弱小,要除掉恃强凌弱的人,我没错,对吗?」 许上云眼里满是迷茫,仿佛杀了李继忠,让他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极力渴望他的认同,证明自己不是个恶魔。 而董惟月,也深切的意识到,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经歷那种痛苦,许上云确实保护了他,不止他,还保护了其他深受其害的人。 董惟月重重点头:「对!你没错!」 那晚,俩人平復了心绪后,由董惟月大哭引来了人,告诉大家,李继忠醉酒后失足落井。 而杀人的代价,便是此后足足一个来月的日夜难安。 直到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没有人怀疑,也没有人再谈论。他和许上云才放下心来,才又见了一面。 经过这件事,他们仿佛一下,就成了认识多年的朋友,心里那种对生人的隔阂,悄无声息的消散。 还是在那个池边,在那棵柳树下。只是这晚,董惟月发觉,许上云总是会跑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以为他还在担心李继忠的事,便对他道:「你放心,确实无人怀疑,这件事过去了。」 许上云沖他笑笑,而后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董惟月低头捡起一颗石子,在两指间旋转,而后道:「我不像你,我只能呆在宫里,只要别再遇上坏人,就行。」 许上云看了看他,而后道:「可坏人很多。虽然李继忠不是好人,但他却教会我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桩便是……与其祈祷自己不遇到坏人,不如有对付坏人的能力。」 董惟月闻言停下信手摆弄的石子,转头看向许上云,想了片刻后,说道:「若是如此,那我的希望,便是成为有能力管这些事的两省都知,然后让宫里,再也没有李继忠这样的人。」 许上云一笑,而后道:「但要达成所愿,我们现在这样肯定不行。这是李继忠教会我的第二件事。」 董惟月忽地想起第一次见许上云的那天,李继忠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眸中一亮,问道:「你想学李继忠说的那些东西?」 许上云一点头,随即又眸色一暗:「可要去哪里学?怎么学?」 董惟月似是想起什么,忙道:「若只是经史子集,我或许可以帮你。」 许上云一愣,一下坐直身子,道:「细说!」 董惟月道:「我在翰林院当差,每日在靳先生的课堂上伺候笔墨。靳先生是陛下为各位皇子,亲选的先生,若是我每日把他课上讲的东西都记下来,回来再告诉你,你说可不可以?」 许上云重重一点头,急忙应了下来:「成。」 二人一拍即合。第二天晚上,董惟月便如约将课上听来的东西,誊写出来,给许上云带来,而这夜,和许上云同来的还多了一个人,便是幼时的杜元初。 他与许上云三年前同批进侍卫所,但和他俩不同的是,人杜元初有父母亲眷,还是个爵府。只可惜早已落寞,日子过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从那之后,每日当差毕,他们三人便聚在一起,学董惟月带出来的那些东西。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董惟月记忆有限,且识字不多,传达错,理解错了很多东西。 于是,他们三个又想了个办法。左右没人注意这个小年纪的小黄门,每当许上云或者杜元初轮休时,他们便和董惟月换衣服,代替董惟月去翰林院当值,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众皇子之后,静静的听课。 如此一来,三个人都有机会亲自听到靳先生的课,而听不到的,则由当天去听的人,将内容带回来。 第177页 这法子持续了很久,三人也眼可见的进步。 但好景不长,只跟着靳先生学了一年多,董惟月便被调去了宣和院。虽然三人可以趁此机会,改学画技,但是靳先生那精彩绝伦的课,却再也听不到了。 许上云非常遗憾,直到有一日,陛下来萧栖迟宫中,让太监去给她取一副书法字来,许上云才找到机会,替那位侍卫,跑了一趟翰林院。 这一趟,他专程从学堂绕行,他心想着,蚊子再小也是肉,能听到一点是一点。 但没想到,靳先生瞥见了课堂外的他,眉心微微一蹙,许上云一慌,只以为穿着侍卫服的自己,被靳先生认了出来。急忙想要逃,怎知却被靳先生走出来叫住:「过来。」 许上云提着心,走上前,靳先生打量了他一番,而后问道:「去做什么?」 许上云道:「奉陛下命,为公主殿下取书轴。」 靳先生又问:「为何走这条路?」这可是绕远了。 许上云踟蹰了一下,而后道:「迷路了……」 「呵呵……」靳先生闻言一笑,他转身走回课堂中,拿起桌上讲义,再復出来,递给许上云,说道:「那你就再跑跑腿,顺道帮我扔了吧。」 许上云看了看靳先生手里的那叠讲义,抬眼看向他,迎上靳先生笑意温软的目光时,他只觉鼻子一酸。 靳先生想来一直都知道,他们三人换衣服进课堂的事。而且,靳先生是文人,一个真正有傲骨,有追求的文人,他尊重知识,尊重气节,断不会扔掉自己的讲义。 许上云缓缓伸出双手,稳稳接过了靳先生的讲义,奉若珍宝,而后又听靳先生道:「我休息的房间,是翰林院西南角的明德堂。我那里还有些不用的东西,瞧你习武,力气想来不少,抽空来帮我搬走吧。」 许上云怔怔的应下,靳先生沖他笑笑,回了课堂。 他捧着那厚厚一叠讲义,愣了好半晌,方才弯腰,远远的,深深向靳先生举了一躬。 从那以后,他们三人,虽然再也去不了翰林院的学堂,但是靳先生的课,再也没有落下过。甚至去明德堂的时候,得靳先生亲自指点了书法,有时有空,还会为他们答疑解惑。 董惟月犹记那些年,在许上云随萧栖迟出宫前,他们三人几乎从没休息过。轮休的日子,别的侍卫太监,饭后赌钱游戏的时间,都被他们三个用来学习。 时间一长,除了乐理实在没地方去学,其余都有了非常明显的长进。尤其许上云,画作和书法,已和宫中那些名家不相上下。 那些年,虽然累,但是充实,充实到回想起来,都觉得记忆在闪闪发光。 凭着那些学识,纵然身体残缺不全,却也成了自己从未敢肖想过的那类人,最终也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两省都知。也终于如他所愿,尽可能的给宫里一个清明的环境。 董惟月讲完这一切,沖萧栖迟低眉笑笑,而后道:「靳先生不愧为当代大儒,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令人敬佩。」 若无靳先生,他们就没有今天,就连后来能在宣和院,三人轮值换衣服去学那么久,别人还装聋作哑,也是靳先生背后帮助的缘故。 「原来如此……」萧栖迟的眸中,亦出现难得的平静和神往。这就是他的过往。可他为何不愿跟自己提及,是怕她嫌弃他吗? 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后,她不仅不嫌弃,反而更爱他,更欣赏他。命运从来没有偏爱过他,可是他却凭藉自己的努力,悄无声息的将命运踩在了脚下。 遇到困难和危险,哪怕破釜沉舟,也要去解决。没有条件,也要去创造条件。 她觉得,靳先生的高尚是一方面,而他们三人的坚持和努力,才是真正打动靳先生,肯让他出手相帮之处。 同样被命运践踏,为何裴煜和许上云,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虚伪至极,一个却自始至终,赤城如一。 萧栖迟忽地想到什么,復又向董惟月问道:「你是为了成为两省都知,那上云呢?」 第78章 董惟月听萧栖迟这般问,不由笑了,看向她,而后道:「与我和元初不同,我想改变宫中的环境,元初想守护他的家人,恢復爵府荣光。而玉衡,他只是为了一个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离那个遥远的人,更近一些。」 萧栖迟闻言微怔,半晌后,方才试探着问道:「是我?」 董惟月抿唇笑,点点头:「殿下于他,是初见时便想保护的人。可他后来才知,以他的出身,并无资格。他便竭尽全力,只为有朝一日,拥有站在殿下身边的资格。」 萧栖迟想起他房中那无数的画像,便也知董惟月所言不假。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从未离开过她。 董惟月感嘆的摇摇头,笑道:「后来听元初说起,殿下终于看到了他,臣真切的为他高兴。正是因为殿下的存在,才让他变得更加优秀,才让他成为今天的他。作为局外人,臣瞧得出来,您于他而言,已不仅仅是心爱之人,更是他多年来奋斗的目标,是一切努力的意义所在。殿下务必照看好自己,若您有事,臣无法想像玉衡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着董惟月徐徐讲完这番话,萧栖迟脑海中,所有那些关于许上云的回忆,都仿佛有了新的光彩,拥有了别样的意义。这一刻,她好想他,格外的想要见他。 第178页 萧栖迟看向董惟月,对他道:「劳烦你这些日子留心打听,若有他任何消息,务必前来告知我。」 董惟月起身行礼,恭敬应下,随后退出去,守在了外头。 一月后,时入深秋,冬季那凛冽的寒意,已衔秋尾而来。这一月间,梁靖城翻遍皇城,翻遍汴京,都没有找到萧栖迟的踪迹。 轻骑营被他调走,罗映囚禁公主府,而他又背叛了萧栖迟。眼下唯一还会帮着萧栖迟的人,唯有许上云。 虽然从明面上的路子来看,许上云怎么都找不上边,但梁靖城还是觉得,就是许上云带走了公主,除了他没有别人。 千防万防,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他惜许上云用兵之才,本想着等他清剿叛贼回来后,便远派边关,眼下看来,倒是也留不得了。 就在梁靖城苦想对付许上云和寻找萧栖迟法子之际,却忽然出来战报。 战报上讲,陈太师被歼灭于陈留,虽胜,但此战惨烈,许将军下落不明,杜副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已携残军回京。 梁靖城看到战报的那刻怔住,许上云下落不明?在公主府共事两年,他怎不知许上云的本事,任何人都有可能下落不明,唯独他不可能。而且,什么叫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焉知不是带着公主藏匿了起来! 梁靖城勃然大怒,当即唤来宫中自己培植的所有心腹,并以皇帝的名义,调出禁卫军,去搜寻许上云的下落。并下令,只要找到许上云,杀无赦! 而裴煜,此时和一众梁将,伪装成商队,呆在汴京附近的相州。他看着手里许上云下落不明的情报,眸中闪过一丝憎恶,将情报扔在了客栈的桌上。 他对身边人冷嗤道:「曾将军伤重不治,现在许上云下落不明,倒也是活该。」 身边人问道:「王爷,许上云下落不明,杜元初又身负重伤,京城兵力空虚,又无勐将。眼下正是我们救出俘虏的最好机会,只是那么多人一旦救出,粮草该如何解决?」 国朝已在谢非復的控制下,他们已经没有后援支持,现在所有人的钱加在一起,买来的粮食,恐怕都不够几万人吃一天的,遑论他们要撑到回梁境。 想着,说话人已愁得皱起了眉头。 裴煜听罢,而后对那人道:「这次回京,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去救俘虏,我去昌阴长公主府。」 那人闻言一愣,随后诧异道:「王爷,她将我们害到了何种地步,您怎么还要去找她?」 裴煜自是因为放不下她,想弥补她。除此之外……裴煜面对属下突如其来的质问,并未生气,只道:「昌阴长公主掌权大周许久,谢非復也是她的人,将她带在身边,无论是汴京还是雁京,都会投鼠忌器,而且,只要她在身边,我们能向周军要到粮草。」 属下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王爷是要用昌阴长公主做人质。终是放下了心,对裴煜行礼道:「属下莽撞,王爷恕罪。」 裴煜示意无事,对他道:「出发吧,今日出城,找个僻静的等着,待入夜,咱们就去汴京。」 属下领命而去,裴煜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这次确实需要萧栖迟帮他,恐怕她得知被利用,又会生他的气。 等一切安定下来,再好好哄她吧。萧栖迟心里有他,不会真的怪他。之前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萧栖迟不还是都原谅了他?只要她捨不得离开自己,那么无论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所有不愉快,迟早都会过去。 属下将消息散布出去,让分居在各地的梁将,同去汴京汇合,准备营救俘虏,而后便和裴煜一同出城,当天夜里,按几乎前往汴京。 四日后,裴煜等人分批进城,而他们没人注意到,守城的小兵里,那个本该伤重昏迷的杜元初,正默默看着他们。 目送他们进城,他便悄然离开了城门。 裴煜等人先找了地方安身,准备找机会,伺机制造混乱,然后分批两拨人,按计划行事。他去公主府,其他的人劫俘虏。 他们本将制造混乱的日子,定在温太后周年祭典上。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进城的五日后,在那个夜幕初临的夜,汴京大乱。 裴煜震惊的看着外头,街道上各种兵流窜,大周官兵举旗骑马奔袭而过,高喝百姓锁紧门窗。随即又见人马厮杀,另一方势力,根本看不出隶属。 裴煜站在窗边,蹙眉看着混乱的街道,委实不解。这又是哪里的人马?属下忙问道:「王爷,我们要藉此机会行动吗?」 裴煜对属下道:「让所有人待命。」眼下还不知汴京为何会乱,也不知对方是谁,先观察看看,若是形势对他有利,大可不必再等。 而梁靖城,此时此刻,守着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小皇帝则被吓得面色泛白,坐在皇位上一声不吭,只盯着梁靖城,眼里满是希冀。 而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地道:「是陈太师,他带两万人马,攻入城中,已破皇城门。」 梁靖城闻言大怒:「他不是已被剿灭在陈留?许上云在干什么?杜元初又再干什么?再探!再报!」 小太监忙领命而去。 梁靖城看着殿门外那一方夜色,胸膛起伏不定,眸光愈发沉沉。他被人耍了,可耍他的人是谁?是陈太师,还是许上云? 第179页 按照军报,他以为陈太师已死,便将禁卫军和这一年多培养的心腹全部派出去,谁知没找到公主和许上云。陈太师却攻了进来。 许上云是周人,就算是为着公主,他都不会隐瞒陈太师的生死。那就有可能,消息是陈太师放得,陈留之战,赢的人其实他。而许上云,也确实因战下落不明。 禁卫军因他疑心调走,韩纪上次受伤后,身子便一直不济。许上云不在,杜元初重伤,还有谁能阻挡陈太师? 念及此,梁靖城的心中这才慌了神儿,他几步上前,冲到勤政殿门处,怔怔的望着皇城门的方向,那印红半片天的火把之光,以及叛军破门时的唿喝之声,都死死钉在了他的心里。 他要完了吗?这一年多来的筹谋,公主所有的努力,难道就要随着陈太师踏入勤政殿,彻底化为乌有吗? 「报!」小太监再次沖了回来,噗通跪倒在地,对梁靖城道:「陈太师攻进了来了。梁先生,跑吧。」 说罢,小太监重重朝他磕了个头,跌跌撞撞的拉着衣襟起来,便朝院里战火的方向跑去。 梁靖城未及责骂,却听远处的反贼们齐齐高声一喝,重重「轰隆」声响起,随即便见那些印天的火把,如蜿蜒的火龙般,朝大内而来。梁靖城怔怔看着那个方向,颓然一笑。 而潜藏在城中的裴煜,也已发觉,这波反贼,是沖大周皇室而来。眼下他们已攻进皇宫,萧氏正是自顾不暇之际。 裴煜眸中燃起灼灼烈焰,心中激动的难以復加,这简直就是天助他! 裴煜提起盔甲,披在身上,伸手取剑,而后下令道:「行动!」 散布在汴京城内外的所有梁将集结,共八千人,分两批,七千人去救俘虏,裴煜则带着剩下的一千人,前往昌阴长公主府。 他看着公主府的方向,唇边终是挂上一丝浅淡的笑意。从前是他的错,是他不懂得该如何爱一个人,是他在已做出的选择和利益之间摇摆不定。 过去都是他的错,这一回,他一定会对她坦诚,再也不会恃爱而傲慢,会学会尊重别人的感情,学会在她对自己好的时候,好好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进入收尾阶段啦~ 第79章 梁靖城看着一路长驱直入的叛军,心已是落进了三九寒天。 泰元帝在本想问问梁靖城该怎么办,但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心生惧怕,终是一言未发,只是面色已惨白。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只能全将希望寄予梁靖城,毕竟这么久以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仰仗梁靖城做主。 勤政殿仅剩的侍卫,也已全部出去作战,勤政殿已无守卫,婢女太监皆已逃窜。梁靖城之所以还能呆这么久,实在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眼看着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就这么化为乌有,内心的侥倖,让他期待着一切还有转机。 可眼瞧着叛军已近在眼前,他心知大势已去。梁靖城闭目长嘆,不再理会小皇帝,出了勤政殿,准备混在出逃的宫人中,离开皇宫。 但他没想到的是,走出勤政殿,尚未来及走下高台,却见叛军已从东面,朝勤政殿围来。为首的那个人,身着金甲,正是许久未见的陈太师。 梁靖城心凉到极致,可就在这时,忽听炮声起,沖天的火光裹挟着震天的巨响,炸开在陈太师身后,叛军被火炮截断。 梁靖城诧异的看着那边,而陈太师亦注意到身后的反击,他深知机不可失,暂不再理会身后的战斗,当即便带着已经闯入的人,直奔勤政殿。只要杀了皇帝,夺下玉玺,这天下大势,从今晚开始,便将是另外一番模样。 叛军来势汹汹,小皇帝也惊惧的追了出来,朝梁靖城跑去,可梁靖城扶着汉白玉的栏杆,已是绝望到了几点,怎么可能再成为他的支柱。 梁靖城绝望,泰元帝也绝望,可他们万没想到,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忽听西门处,沉沉的行军脚步声夹杂着马蹄声传来。 二人同时惊诧的转头,正见一队官兵,于夜色中赶来,而为首的骑在马上的人,正是自陈留之战后,便下落不明的许上云。 他扫了泰元帝和梁靖城一眼,转而望着陈太师,眸色灼灼,高声厉喝:「末将救驾来迟!」 梁靖城大喜,唿吸近乎都停止了一瞬,面上满是惊喜不已的笑容。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天不亡他! 将士们高喝救驾之声,顷刻间便在勤政殿前,同陈太师交锋,两军打在了一起。而陈太师身后的叛军,已被连番不断的火药拦截,根本无法上前。 一直躲在暗室中的萧栖迟,也听到了这震天的炮声,她忙起身出了暗室,来到暗室门处的房间里,她一把拉开门,亦看到了来自勤政殿方向的沖天火光。 萧栖迟大惊,扶门失声唤道:「董惟月,董惟月!」 可她唤了好几声,董惟月都没有来,反而跑来另外一名小太监,匆匆向萧栖迟行礼,说道:「殿下安心,董先生让臣转告殿下,他去接应许将军了,叛军入皇城,但局势已被许将军控制。殿下只需留在此处,照顾好自己,待事毕,许将军就会来找殿下。」 萧栖迟也知,出去就是战场,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里等他。但叛军怎么会入皇城?陈留之战,不是已将陈太师歼灭了吗? 萧栖迟愈发的慌乱,拧眉细思了许久,忽地恍然,莫不是裴煜?这叛军莫不是裴煜? 第180页 是了,若陈太师已在陈留被歼灭,那今日来的叛军,只能是裴煜!必然是他!他竟是将大周,将许上云害到这般危险的境遇里。 萧栖迟心间的恨意,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泪水亦潸然而下。 若早知会有今日这一劫,早知又会把上云陷入战火中,她就不该留裴煜的性命! 她早该认清,自大梁灭亡的那天起,她和裴煜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是隔着国雠家恨,你死我亡的敌人。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任何目的,都和她的愿望冲突。她不该因曾经见过的惊艷,对他的性命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萧栖迟心间愈发自责,若今日上云再受伤,叫她怎么原谅自己?她扶着阵阵生疼的心口,脱力的靠在门框上。 直到这一刻,她方才想明白。这辈子,她已经有许上云了。一个给她所有保护,所有爱的人。十年的守护,多少个日日夜夜,多么浓郁而又厚重的陪伴。与之相比,前世同裴煜的那些许光亮,早已一文不值。 过去的那些爱恨,该放下了…… 便是为了上云的安全,也该放下了…… 而此时的裴煜,已拿下了看守公主府的所有人,找到了被梁靖城囚.禁在玉色楼的罗映。 裴煜格外诧异,上次的事后,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分明看到有马车送了萧栖迟回京。可玉色楼中,为何没有萧栖迟?只有罗映在照顾着她的那五只猫。 不得已,裴煜只得挟持了罗映,问道:「她在哪儿?」 罗映干涩的笑笑,而后道:「六皇子竟还来找殿下,是吃的亏不够多吗?还是说,您找她,是想杀她?」 裴煜闻声冷嗤:「我和她的事,你们不会明白。我不想杀她,只想补偿她,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去接她。」 「补偿?」罗映玩味的重复了一遍,而后对裴煜道:「只要王爷不伤害公主,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去向。只是,王爷你确定,公主真的会跟你走吗?」 说罢,罗映看着裴煜的脸,她已得了许上云的吩咐,也听他说起了一些事,虽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但听过后,已是厌裴煜入骨。许上云早已知道裴煜的动向,也料到他会来公主府,今日,她的任务只有两个。 想着,罗映望向裴煜的神色,愈发坦然。 裴煜瞥了罗映一样,只得道:「你们不懂,她会。」 罗映笑笑,对裴煜道:「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说罢,罗映推开了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安顿好萧栖迟的猫,带着裴煜等人,下了玉色楼。 裴煜为避免罗映耍花招,从公主府里牵出一架马车,带着一名下属,和罗映一起上去。一进到车中,下属復又将剑,架在了罗映脖子上。 罗映丝毫不惧,只低眉一笑,只道:「这一年多来,各类命令虽是公主下达,但她身为已出宫封府的公主,不便在宫里行走,所以实际执行的人,都是梁靖城。」 罗映接着对裴煜道:「但梁靖城背叛了公主,公主被您劫持回来后,便被梁靖城囚.禁在了宫中。今日皇城大乱,王爷若是有心,正好可以去救公主。若是怕死,大可以现在杀了我离开。」 裴煜闻言蹙眉:「怎会如此?」难怪公主府有看守。想来北境军攻陷雁京的事,也是这梁靖城所为。 裴煜復又看向罗映:「你没撒谎?」 罗映道:「命都在王爷手里,何况我也想救公主,为何要撒谎?」 若是萧栖迟在宫里的话,今夜皇城大乱,确实是营救的最好时机。裴煜不再犹豫,吩咐道:「进周宫。」 马车快行,颠簸的罗映只觉噁心。到了宫门处,却见皇城宫门打开,就连守卫也不见踪迹。裴煜揣测,大抵是去清叛军了。也正好给他们时间好和机会救人。 罗映又指了路,马车缓下速度,继续前行。罗映见裴煜已经进宫,这才低眉一笑,对裴煜道:「王爷在公主府住了许久,但王爷可知,公主最怕的是什么吗?」 裴煜自然知道,想都没想,便回道:「怕蜘蛛,不止蜘蛛,所有多脚的东西,她都怕。」 罗映点点头:「不错,这确实是公主曾经最怕的东西。但是就在接王爷入府前两日,公主不知为何,性情大变。」 裴煜算了算时间,那约莫就是她再生的时候,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前来找他。 只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萧栖迟性情会变化如此之大?她对他的感情,就深到了这个地步,得不到他的爱,竟能对她造成如此之大的伤害? 裴煜没有说话,但听罗映接着道:「在这之后,她最怕的东西,便是老鼠。公主常惊惧不安,说有老鼠在啃噬她的腿。她变得极是怕冷,从前夏日爱吃的冰雪元子,再也没碰过,甚至酷暑之期,她都要一杯暖暖的热茶。她忽然对许久未见,归国省亲的姐姐痛下杀手,对王爷您,更是不惜耐着性子,一点点的磋磨。你说她这一切的变化,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煜听罢,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是啊,为什么?除了罗映说的这些,她还变得心狠手辣,状似成魔。 罗映觑着裴煜的神色,便知他不知道缘故。许上云之前吩咐她,让她在马车进宫后,将这番话说给裴煜听,若是裴煜知道缘故,她便不用再说什么,将他带到宫中便是。 若是裴煜不知道,就要继续一点点的引导,能不能以最少的损失拿下裴氏叛贼,就要看她今日说的好不好。 第181页 虽然她也不知道,公主这些变化的原因,尤其许上云教的那些话,她也委实摸不着头脑,但为了公主,照着说便是。只觉若是当真,她会格外想手刃裴贼。 念及此,罗映接着道:「王爷,再过一会儿就要见着公主了。您可要回忆仔细了。」 「回忆什么?」裴煜的目光愈发不解。他看着罗映的目光,不觉细想了起来,忽地意识到什么,若他是死而重生,那么萧栖迟又为何重生?她也死了吗? 裴煜眼底闪过一丝恐惧,目光投向罗映。正见罗映看向他,眼里泛着深切的厌恶,对他道:「公主说,大梁天牢里的冬天,当真冷啊。她那双被烙刑揭去皮.肉的手,冰碴子都冻在了血骨上。被打残的双腿,也被老鼠啃噬的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谢谢昂」「哈哈哈哈哈哈」浇灌的营养液,比心心哟~ 第80章 马车还在前行,裴煜整个人却像溺在了水中,就连耳畔沉闷又嘈杂的车轮声,听起来都变得缥缈不实。 罗映此言何意?他怔怔的看着罗映,这才去想她的话?梁朝的天牢?待局势稳定,父皇不再问及贤妃之后,他不是就将萧栖迟救出来了吗? 此话何意?裴煜的眼眶渐渐泛红,眸光发颤,似受了什么惊吓般,缓缓自椅子上起身,提剑指着罗映,脚下却像躲鬼一般退去了车门处。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萧栖迟要害贤妃,将其毁容,将其折磨至此,而贤妃也亲口跟他说过,萧栖迟对她说「我好心救你,你却不救我。」 剑锋不住的轻颤,即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但泪水,还是大颗的自他眼里落下。 前世「贤妃」行刑的那日,他乘车顺路去看过,还曾与那女囚,有过一瞬的对视,她行至将死的惨状,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他竟是、竟是没有认出她啊……那竟是她啊! 那日她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裴煜忽地跪地,伏地呜咽出声,已无法压抑内地剧烈的抽痛。 罗映垂眸,看着裴煜。他双手攥拳,手指根根泛白,她看不到他的脸,却可见他额角青筋,哭声之压抑,所包含的自责和难以接受,只叫她听了都觉陷入灰暗。 裴煜的心痛得阵阵抽搐,但凡用死囚换她的那日,他亲自去送她,都不会造成这么可怕的结局。可是他没有…… 他傲慢的以为,萧栖迟离开他活不下去,他也以为她舍不下他,迟早会回来找他。 所以当她说分开,他也根本没有当回事,更别说去理解她那时的失望和心痛…… 事情本不该到如此境地,她本不该受那般的苦。若不是他,为了迫她接受,故意把错推到她的身上,她也不会送走许上云,不会变得只能依靠他。 而他,却在她只能依靠他之后,忘记珍惜,反而因她的依赖生出那般傲慢之心,连亲自去送她都没有,最后害得她惨死…… 为什么他派去的人没有照他的吩咐做?为什么他们回来后,还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她在天牢里最后的那段时光,是不是日日都在等着他去救她?可是他没有,她该是抱着多大的绝望离开? 裴煜愈发自责,愈发觉得自己失败,前世唯爱了她一人,也唯得了她一人之爱,为什么最后,会害她至此?他当真是个差劲的人,连爱他的人,他都护不住。 难怪她今生会性情大变,难怪她那么恨他。他却还以为,她只是生气……他凭什么还要来带她走?他凭什么认为,他们还能和好如初? 直到这一刻,裴煜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失去她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她。 而他,也再也没有资格,去祈求她的原谅。 罗映在一旁全程看着裴煜的反应,心里头愈发佩服许上云,果然和他猜测的半分不差。 思及至此,罗映接着道:「王爷,公主被梁靖城的囚.禁,那宫殿外有大批的看守,便是曾经的轻骑营。您若是想救她,就少不得一场厮杀?您带的人,够吗?」 裴煜闻言,用力吸了一口气,撑地起身。 时至今日,他已没有资格再带她走,她也不可能跟自己走。都是他的错,害她到那种地步,许上云又因陈留之战下落不明,他得救她!前世没能做到的,今生不能再次做不到。 轻骑营的战力他见识过,纵只有三千,却堪比一万。念及此,裴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车中下属吩咐道:「放信号,再调三千人过来汇合。」 那名下属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诧异惊道:「王爷!若再调三千人,救俘虏的便只剩下三千人。你要为了一个女人,置我们这些兄弟于何处?」 裴煜痛心闭目,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曾犯下的那般大错,他怎能再一次对她坐视不理? 裴煜只得厉声吼道:「我说再调三千人过来!」 那名下属盯着裴煜的眼睛,单膝落地,双手呈上剑,道:「恕难从命!王爷杀了我吧。」 「你……」裴煜一时语塞。而就在这时,罗映道:「若王爷肯救公主,奴婢愿做王爷内应,替王爷放出大梁俘虏。」 那名下属转头看向罗映,讽刺道:「我们会信你?但凡今日调了人,营救失败,你们大周便有无数种法子,将我们几千人赶尽杀绝。还会给你做内应的功夫?」 罗映却神色坦然,不惧不怕,接着道:「救出公主,你们可以带公主离开,等我放出俘虏,再与你们换公主回来。」 第182页 那名下属闻言,动了心,又道:「我还要粮草,够大军三月之用的粮草。」 「成交!」罗映应下。 下属闻言,看了看裴煜,掀开车帘,放出了信号烟花。 天上炸开的烟火,印红了裴煜的脸,若真是如此,那他便还有机会和萧栖迟呆一段时间。宛若上天恩赐。他已不求能和她在一起,如今他只想救出她,只想向她解释。 他得告诉她,前世,他没有不管她。若她知道了真相,会对他……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原谅吗? 裴煜召回了人,在罗映的带领下,到了后宫囚禁萧栖迟的宫殿,果见江韬带领整个轻骑营守在那里。裴煜不想再让萧栖迟多受一分苦,当即便下令进攻,两军打在了一起。 子夜已至,勤政殿之战,已渐入尾声,殿前尸山血海。攻入勤政殿的叛军,在许上云的重击下,而今只剩几人。被火炮截断的叛军,也被杜元初剿杀在宫道上。 杜元初见宫道上叛军所剩不多,留下手下中郎将清剿,自带了人去勤政殿,去帮许上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韩纪纵然自上次重伤后身子不济,却还是命人用撵将他抬进了宫,此时也正好快到勤政殿。其余文武百官,在京城局势控制住后离家,此时陆续都在赶来的路上。 杜元初一到勤政殿外,借着火光,便见许上云的剑,已刺穿陈太师的心口,重重松了口气。 陈太师因伤跪地,嘴边血如泉涌。眼前的青年,眸色沉着冷静,却又那么深不见底,全然觉得看不透他。 陈太师眼里满是颓然的嘲讽,攥着许上云的剑刃,才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强撑着问道:「你佯装落败,故意放我入京,对吗?」 许上云没有说话,用力抽出了剑,大股的鲜血从陈太师心口涌出,不多时,他的双眸便失去光彩,尸体重重栽倒在地。 许上云走上前,俯身弯腰,捡起了陈太师的剑,横在眼前,左右打量。 受了一夜惊吓的梁靖城,这才笑出了声,两手有节奏的相拍,带着小皇帝走上前,赞嘆道:「上云,你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救驾及时,保我大周基业,实乃举世之功,来日陛下论功行赏,定会……」 梁靖城话未说完,却忽见许上云身形一闪,宛如鬼魅。下一刻,许上云已出现在小皇帝身后,而手中陈太师那把剑,已横在泰元帝脖颈之上,寒光一闪而过,泰元帝已软到在地,脖颈中血如泉涌,顷刻间便将泰元帝的尸体浸泡在了鲜血中。 一切发生在仅眨眼的功夫里,梁靖城愣在原地,他的脸上,甚至还保持着方才的笑容。 而刚赶至勤政殿,坐在撵上的韩纪,也看到了这一幕,呆呆的看着许上云,眼里满是震惊。杜元初亦是被狠狠惊了下,他兄弟……疯了吗? 梁靖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万分惊讶的厉声质问道:「你弒君?许上云,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弒君?这可是皇帝,你怎么敢啊,你就不怕被天下讨伐吗?你……」 梁靖城的质问声戛然而止,心间后知后觉的传来一阵剧痛,他缓缓低头,正见许上云手里的剑,已刺穿了他的心。 「你……」他万分不解的看着许上云,千算万算,他也没想到许上云的剑会捅穿他的心,没想到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梁靖城心间有一万个困惑想要问他,可随着他的剑拔出,梁靖城再也没了探问的机会。爬在地上死去时,都未能闭上双眼。 许上云俯身,从梁靖城怀中摸出玉玺,随后走回陈太师身边,将他的剑塞回了他的手中。 清剿叛军的将士们,陆陆续续的赶到,正见许上云一手拖着玉玺,一手提剑站在大片的血泊中。 看着死在地上的皇帝,所有人都缓下了步伐,陷入了沉默,整个勤政殿前,唯有风声唿唿入耳。 许上云漆黑的双眸,淡淡落在前方,字字沉声道:「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惨死陈贼之手,今虽手刃陈贼,却换不回陛下英魂。」 韩纪怔怔的看着许上云,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眼里既有欣慰,亦有惧怕。 文武百官也与此时陆续赶来,正巧听到许上云所言,一个个冲进将士中,看着许上云身边的几具尸体,默默无言。 许上云扫一眼周围的人,见朝中四品以上大员,基本都已到齐,这才平托玉玺,于大片的血泊中朗声道: 「裴贼也于今夜趁乱入宫,大周始并梁土,家国不稳,百姓心危。陛下于今夜不幸驾崩,若再起变故,大周必分崩离析。吾不忍家国溃败,百姓离散,今临危承命,愿揽狂澜,登基为帝,护我国土,千秋万代!」 杜元初大惊,但也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萧氏早就没什么人了,不然也不能推个小皇帝出来。多少年的兄弟了,这时候不第一个出来支持他,更待何时? 念及此,杜元初振臂一唿,对诸位将士道:「裴贼野心勃勃,意在復国,将士们,许将军带着我们,用命搏来的国土,要拱手让人吗?」 武将们早就看不惯这个重文轻武的朝堂,自己用命搏杀,都不及那些文官嘴皮子说两句来的受重视,自是希望自己的将军做皇帝,更何况这江山本来也就是他们打下的,将军凭什么做不得皇帝? 杜元初话音落,所有将士们,当即在杜元初的带领下,跪地高唿万岁。 第183页 但文官们却一动未动,裕和郡王更是勃然大怒,站出来厉声指责道:「怎么我们萧氏没人了?用得着你来承袭皇位?」 杜元初当即骂道:「陈贼入宫的你在干什么?你若是在,陛下也不至于临危将玉玺託付我们将军。如今玉玺在我们将军手上,将军便是正统。」 萧氏如何能忍,当即便有几个老皇叔等站出来,厉声道:「宫中出此大事,你们拿什么证明,玉玺是陛下亲自託付?而不是你们弒君抢夺?皇室人丁尚在,皇位就该是皇室血脉。」 杜元初抬手挨个指过在场的萧氏男丁,又道:「让皇室决定?一无太后,二无皇后,三无长子。让你们决定,你们选谁另一个才会甘心?等你们厮杀完,裴贼都復国了!先帝开明,不忍其在位的基业,毁在你们手上,临危受命于将军,只为保得国土与百姓安宁,尔等,何敢再辩?」 杜元初忽地拔剑出鞘,但未全拔,勤政殿前的所有将士们,亦随杜元初而动,将手中兵器对准了反对的人群。 杜元初看着文官们忌惮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意,他们兵权在手,跳啊,继续跳。 百官们还是不太相信许上云,却忌惮兵权,不敢再多言。 就在此时,韩纪嘆了一声,开口道:「老臣亲眼所见。」 百官看向了韩纪,现如今,除了战功赫赫的许上云,整个朝堂上,也就韩纪最有话语权。 众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脸上,静候他的答案,韩纪复杂的目光看着许上云,说道:「陛下将玉玺託付许将军,乃老臣亲眼所见。」 百官瞭然,但见参知政事嘆息道:「既如此,我奉先帝遗诏。许将军本就战功赫赫,今日又及时勤王救驾,虽结果如此,但时也命也。先帝既有託付,许将军又无不臣之心,名正言顺。」 听着参知政事这番话,杜元初打心眼里佩服他这个兄弟,放陈太师入京,再将弒君的名声推给他,自己还是干干净净的救驾有功,一石二鸟,怎一个厉害了得。 其余官员们也没啥好说的,之前那个朝堂什么样,文官们感同身受,如今换个有手腕的皇帝,求之不得。 韩纪率先示意身边人扶他起来,下跪行礼,高唿万岁。百官见此,愿意的便跟着拜了,不愿意的……看了看旁边的大军,也跟着拜了。 萧氏男丁愈发不渝,裕和郡王看着这一片臣服,急道:「你们竟要亡我萧氏,竟要亡我萧氏!皇室尚在!你们怎敢让异姓登基?」 裕和郡王极力反对,许上云却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下一瞬,裕和郡王的质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箭已贯穿他的咽喉,倒地死去。 百官大惊,各个被许上云的铁腕所震惊。许上云将手里的弓箭还给杜元初,而后朗声道:「陈党之祸,朕亲身所歷。今授命承继大统,必许尔等君圣臣贤。但朕亦有不可侵犯之底线,若有异议,裕和郡王便是例子!」 时至此时,百官们终于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许上云,既有兵权,又有救驾之功和名正言顺的承袭,大势已定,这便是他们今后的皇帝。 百官齐齐跪地,再復行礼。许上云转身,在百官百将高唿的万岁声中,朝大殿中那盘金龙的椅子走去。 他从未对权力有过野心,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在她身边而已。 可在那场秋雨中,她亲口告诉他,她曾失去家国,失去一切,被人辱没感情,践踏性命!他自十岁就发誓要保护的人,经歷此等绝望,叫他如何能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不需要他,他就安静的做她的侍卫,她需要他手握兵权,他就去从军,去建军功。现在他终于知道,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护住大周,那他就将大周抢过来,给大周一个太平盛世,让她一生高枕无忧。 第81章 大局已定,董惟月已在外重新组织宫人,清理勤政殿外厮杀过的战场。 许上云唤来杜元初,对他道:「裴煜已在宫中,若无意外,他的人已分为两拨,并无主力。去找他,速战速决,记得平安带回罗映。」 「明白!」杜元初当即带人离去。 杜元初走后,许上云唤来了太常。 太常对这位新帝毫无归属感,行止间,疏离客气,甚至眼底隐可见丝丝排斥,许上云见此未说什么,只道:「我需要你草拟两封诏书。」 太常行礼道:「陛下请讲。」 许上云道:「此番临危受命,实则是先帝怕大周江山混乱,百姓流于战火。如今萧氏并无适合帝位的人选,方才需要我主持大局。我亦不能辜负先帝信任,接萧氏所有八岁以下孩子入宫,我会请靳先生回来,在翰林院亲自教导。待我百年之后,自会挑选萧氏才能出众者,承袭皇位。」 太常闻言愣住,诧异的抬眼,看向许上云,半晌后,狐疑道:「可陛下若有子?」 「我不会有子。」许上云淡淡道。 自上次救她回来,这些日子来,他想了很多。他本想杀了梁靖城,继续让泰元帝做傀儡,可泰元帝迟早会长大,若他长大后意欲反击,首当其中的就是公主。 公主把持朝政的事,也早已被梁靖城公之于众,她想再做背后的掌权人,远比之前艰难,若被百官发现一点儿端倪,她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甚至众叛亲离,举国反对。若在被有心人煽风点火,性命怕是都难保。且她如今的情绪,可还能受得住成为众矢之的? 第184页 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夺下皇位。 至于子嗣,他并不想要,生孩子很疼,她从前经歷的那些痛苦,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让她有一星半点的难受,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 且生孩子风险极大,一不小心,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她,这于他而言根本无法接受。 但他会尊重萧栖迟的想法,若她想要孩子,那便要,只是无论男女,都会随萧姓,待他身死之后,这天下依旧属于萧氏。但为她身体和情绪考虑,他还是倾向于不要子嗣。 护着她,是他自十岁起便承担的责任,后来更是他的使命。 他只是想保护她,而要最好的护住她,没有什么比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和权力来的更保险。 至于他登基为帝,别人说他,怎么看他,他都不在乎。他知道他坚守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他今生唯一想要的是什么。 太常的眼里写满不可思议,他万没想到,许上云会让他下这么一封诏书。他本以为许上云只是以先帝託付作为藉口,然后再联合属下们,演一出黄袍加身,日后这天下就会改朝换姓。 太常还是不敢相信,面对这无上的权利,会真有不贪着的人?念及此,他试探道:「陛下要萧氏八岁以下的孩子入宫受教,可这么多孩子,怕是调皮的紧,若是在宫里受了伤,可怎么好?」 许上云轻笑一下,看向太常,他这是以为,自己要藉此名义,将萧氏后代都接进宫杀了?还是挟持在宫里,以免萧氏造.反? 许上云接着道:「这便是我要你下的第二道诏书。合併大梁的计策,皆为昌阴长公主所出,此千秋基业,乃昌阴长公主所为。故需你昭告天下,册封昌阴长公主为天后,掌兵权。待我百年之后,将以驸马之礼,同公主合葬。」 太常大惊,许上云和公主的关系,眼下在他眼里都成了小事。更要紧的是天后,掌兵权?这是效仿唐高宗,分权于后,且不同于高宗,许上云更是将兵权,将自己的命脉,亲手递给了萧氏! 只要有萧氏这位手握兵权的天后在,许上云即便为帝,也永远受其牵制!且萧氏的天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杀萧氏的后代。 太常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许上云是真的不贪恋权力,是真的奉先帝遗诏主持大局。 震愣半晌之后,太常眼里已满是敬服。他本还担忧,许上云称帝,萧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日后指不定会起战乱。 但他要还权于萧氏,就给了萧氏希望,那么萧氏各族,在造.反和继承之间,必会选择更容易的方式,怕是会争先恐后的要将自己儿子送入宫中,来争取这唯一的太子之位。只要许上云永远无后,萧氏便不会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既能培养出最好的萧氏继承人,还能使萧氏为继承皇位明争暗斗,不仅不会反对许上云,说不准还会讨好他。稳定了朝纲,也能让刚经歷叛乱和吞併大梁的大周,在许上云这个成熟皇帝的铁腕下,稳稳发展。只要他清明治下,日后还给萧氏的,就是一个太平盛世。 太常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分明就是给萧氏当了个冤大头啊,站在风口浪尖上,压力顶了,骂名背了,自己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试问换成是他,他都做不到这么无私。这许上云,若不是真的有做圣贤的潜质,就是脑内有疾。 许上云看着太常复杂又震撼的神色,无奈失笑,伸手按按他的肩头,道:「去吧,去拟诏书吧。」 太常行礼后离去,走在路上,整个人还觉脑子是懵的。 这两封诏书一下,许上云必受百官拥戴。于心向萧氏者而言,许上云等于是在为他们打白工,傻子才不愿意。于心向天下者而言,眼下大周确实需要一个成熟有铁腕的皇帝,且还什么都不为自己打算,更受拥戴啊。 太常在勤政殿外的夜风里站了会儿,缓了缓自己刚被刷新了认知的脑子,随后便唤了二品以上的官员,一同前往翰林院,去拟草诏书。 勤政殿外宫人往来极多,搬尸体的搬尸体,擦血迹的擦血迹,许上云这才从殿中出来,大步走向主持清理的董惟月。 他在董惟月身边驻足,分明还没见到她,可他的目光,却仿佛已越过距离的瀚海,到了她的身边,如落星辰般闪耀。对董惟月轻声道:「带我去找她。」 董惟月抿唇深笑,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沖他行了个礼:「是,陛下。」 这一整夜,萧栖迟一直站在门边,目光紧紧锁着勤政殿的方向。那沖天的火光已经淡去半晌,那边战事是不是已休?那她现在可以去找上云了吗? 念及此,萧栖迟不愿再等下去,提裙朝门外走去。得了董惟月吩咐的小太监,忙跟在萧栖迟身后,小心翼翼的拦她:「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董先生让您在这里等,他说会没事的。」 萧栖迟哪里听得进去,她已经听话的等了一夜,眼下瞧着是战事息,她怎么能再不去看看? 萧栖迟理都没理他,提裙往外跑去,怎知刚出院中月洞门,却见许上云和董惟月,一同走进了大门。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皆止住了脚步。 他还是一身银色盔甲,上面沾满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如落星辰的清明。自上次分开后,她已是许久没有见他。见他平安无事,萧栖迟喜极一笑,朝他小跑而去。 第185页 许上云亦大步上前,紧紧将她揽进了怀里,她发间的苏合香钻入鼻息,他方才觉一切尘埃落定,心回到了实处。 许上云侧头,唇贴上了她的脸颊,随即捧着她的脖颈,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涌在心头浓郁的思念,促使他当即便撬开她的唇齿,与她深吻缠绵。 而她毫不遮掩的回应,更是如落进干草堆里的星火点点,霎时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热情。 许上云微离她的唇,气息不稳的问道:「这段时间你住哪里?」 萧栖迟不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便指了指身后院中的房间。许上云看了眼那敞开的房门,俯身再次衔住她的唇,顺势将她抱起,就朝那院中走去。 尚在门口的董惟月无奈扶额,将目光移去了别处,而后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吧,送到这边来。」 小太监行礼离去,董惟月站在院中,抬头望一眼缀满星辰的天,嘴角含笑,颇为感慨的一声长嘆。 想他当初,还编排过许上云,他文师承靳先生,武师承韩纪,所受教育,同萧氏重点培养的皇子一般无二,可他却偏偏选择在长公主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 无论是韩纪劝他从军,还是他当年劝他从政,他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可现如今,他却成了皇帝,但还是为了公主。 说他胸无大志吧,他成了皇帝,说他壮志凌云吧,他是为了爱情。董惟月低眉一笑,自己都被这想法逗笑了。 看不透啊看不到透,做朋友十年了,他还是看不透许上云这个人。只是旁观上云的这半生,倒是让他学会了很重要的一点。 ——人这一生,内心深处,总得有一个要坚守的东西。是人,亦或是理想。只要这份坚守在,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茫茫心海中就永远有座灯塔。 但凡上云对公主半点异心,都走不到今天的位置。若他贪着权力,没有还权这一遭,日后萧氏怕会谋反,带给他无尽的烦恼。但是他没有,他分明只想要公主,也只想公主平安无忧,那便间接安抚了萧氏。 「哎……」董惟月再次感嘆,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啊。不想了,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这里就交给他小徒弟伺候吧。念及此,董惟月离去。 月渐西沉,萧栖迟窝在许上云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紧紧抱着。他吻轻落在她的侧脸上,徐徐流连,垂落的髮丝亦从她脸颊扫过,萧栖迟轻笑,缩缩脖子,笑嗔道:「好痒……」 许上云失笑,睁开眼睛,目光越过她的脸看过来,对她道:「陈太师和梁靖城已死,裴煜想来也已拿下,殿下以后再也不必怕了。」 萧栖迟闻言,转头看向他,心间忽地踏实了下来:「当真?」她就知道,他肯定会帮她解决这些烦恼。 许上云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吻,点头道:铱誮「当真!」 萧栖迟转身,伸手抱住了他:「我就知道,只要你在,我便不必害怕。我们一会儿就回公主府,再也不分开了。」 许上云轻抚她的长髮,他心下明白,萧栖迟如今就像惊弓之雀,情绪就在崩与不崩的边缘徘徊,所以他先下了诏书才来找她,有效的证明胜过任何口头承诺。 可若把登基之事告诉她,免不了她一番惧怕,但终归是要说。 念及此,许上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对她缓缓道:「殿下,不回公主府了,我们以后住在勤政殿,我今晚已接手玉玺,登基为帝。」 萧栖迟听罢僵住,声音耳可闻的冰冷:「你再说一次。」 许上云微微低眉,手下却不自觉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依旧尽量缓着声音,对她道:「殿下别怕……」 可话音未落,萧栖迟却忽然翻身而起,将他按倒在身下,一把抽过塌边他腰带上的佩剑,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里莫不是失望与悲伤,夹杂着灼灼的怒火:「你们还真的都一样啊,一个,两个,三个,各个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我信任你们,你们却都不拿我当回事。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你若敢变得和裴煜一样,再爱你,我也会杀你。」 不知为何,许上云看着萧栖迟这样,颇感欣慰,想来日后,即便他先走一步,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吧。念及此,他不由一笑。 「你还笑?」剑可还抵在他脖子上呢。 可还如上次在公主府时一样,面对她的匕首和剑,他神色分毫未变,只笑着看着她。他也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只伸手,从塌边脱下的衣服里,摸出一样东西,握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中。 「是兵符。」许上云沖她一笑,这才道:「来找你之前,我已让太常草拟诏书,将合併大梁之功还于你,并封你为天后,掌兵权。泰元帝是我亲手所杀,若我日后,有半分让你难过之处,你便将此公之于天下,派兵来杀我。」 萧栖迟有一瞬的怔愣,眼中的怒意和失望渐渐褪去,她低眉看一眼手里的兵符,这才意识到,他竟是、竟是将所有能轻而易举摧毁他的命脉,都交付到了她的手里,兵符、泰元帝之死…… 萧栖迟手一松,剑从他脖颈上移开,怔怔的望着他。 许上云这才坐起身,取过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捧着她的双肩,对她郑重道:「殿下,权力于我,不及你万分之一,若想要权力,我早已不在你身边做侍卫。夺皇位,只是想让我们,平安无忧的过一辈子。」 第186页 可萧栖迟还是推开了他的手,别过身子,将裹在身上的衣服拉紧,泪水从她眼眶中肆虐而下。 前世的记忆汹涌的灌入脑海,让她只觉头脑发胀,说话愈发的杂乱无章:「可你成了皇帝,定要子嗣。可我现在这样,我若有子,我的孩子会好吗?你便会去找其他女人,去给你生那个你想要的孩子。」 当初裴煜,为了嫡子,怎么欺骗她,怎么戏耍她,最后给了她多大的重击,她至今想起来心都阵阵抽痛。他当初只是太子便已是这般,何况许上云如今成了皇帝。 纵然兵权给了她,她不可能再成为失去一切的亡国公主,可是若真有那一日,他们现在的所有感情,都会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可谁知,许上云却再次握住她的肩,将她身子微微拉转,对她道:「我不要子嗣!来找你之前,我还让太常起草另一封诏书,便是接萧氏八岁以下的孩子入宫教授,待我死后,还权于萧氏,我则以驸马身份,与殿下合葬。」 「你不要子嗣?」萧栖迟重复道,声音却愈发喑哑,泪水更是汹涌。他不要子嗣……他竟是不要子嗣。那前世裴煜迫她接受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原来可以不要子嗣,前世的她,在裴煜身边,何其悲哀…… 萧栖迟终于松动,顺着他的力,靠回了他的怀里。许上云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万分,伸手替她擦去,温声哄道:「都过去了……诏书一下,天下便知我会还权于萧氏,无人会让我开枝散叶。我今生,只会有殿下一人。不哭了,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但是靳先生教我的东西,想来都可以拿出来用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大周繁荣昌盛,让殿下余生无忧。」 他只是,想和她无忧无惧的,好好的过一辈子,至于死后天下归谁,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自然会选择最有利于当下的做法。 萧栖迟还能说什么呢?兵权给她了,诏书也已由太常去起草,她便是想故意挑刺,都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所有裴煜伤害到她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私的藉口。她甚至还想过,若她遇上的裴煜的时候,还是公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如今看来,真正爱她的人,真正心中有坚守和底线的人,无论走到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会傲慢的作践任何人。 不怕了,再也不怕了…… 萧栖迟转向他,尚含着泪水的眼眸攀上他的眼,手抚上他的脖颈,抚上那条被她用剑抵出的红痕,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疼吗?」 第82章 她这般飘忽不定的神色,叫许上云格外心疼,也知是拜谁所赐,心间厌恨。他握住她的手,轻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 萧栖迟见他毫不在意,心下却更是内疚,深觉自己因曾经裴煜带给她的那些伤痛,而这般警惕的对待他很不公平。 如此想着,过往那些疼痛,依然挑动着她的神经,夹杂着难过,抚着他的脸颊,语无伦次的哭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这么对你,我只是害怕,我只有你和罗映了,我怕连你也背叛我……对不起。」 许上云见她情绪又隐有混乱之兆,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尽力隐去面上的担忧之色,尽量让说话语气听起来轻松,哄道:「殿下没错,不必跟我道歉。你若始终记着这份警惕,我怕是还要为你感到高兴。而且……殿下莫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怎会?」萧栖迟情绪渐止,转而被好奇所替代,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许上云解释道:「不想和我在一起,才会这么疏离的道歉。殿下……」 许上云凝眸望向她,认真问道:「我是你的夫君吗?」 萧栖迟一愣,看着眼前俊逸又颇显英气的脸庞,随即便觉脸颊微烫,他们虽然没有过正式的成亲礼,但早已与夫妻无异。念及此,她轻轻点点头,而后亦认真答道:「你是我的夫君。」 许上云闻言一笑,拉起她的手贴在了唇边,心内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比和她真的在一起的那天还要感觉满足。半晌后,对她道:「待局势彻底定下来,咱们便举行大婚。」他终于,可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才是她的夫君,再也不必像从前般,结髮礼都只能顶着别人的名字。 萧栖迟听罢,重重点头,一切的不快褪去,面上已恢復往日的清甜,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脑袋窝进他的颈弯里,认真道:「嗯。」 许上云见她情绪终于恢復正常,这才记起那罪魁祸首,眉心微皱,眼底闪过一丝厌恨,问道:「裴煜今晚在劫难逃,殿下想怎么处置他?」 萧栖迟摇摇头道:「这一年多来,我困在过去的那些回忆中,么一次牵扯而来的动盪,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让我厌恶自己,也让我感觉好累。还几次三番害你陷入战乱,害公主府那么多人被杀。我不想再理会和他有关的事,我只想你好好的,罗映也好好的。裴煜,随你处置吧。」 她受够了自己被恶鬼缠身的折磨,每一次都歇斯底里,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那些惧怕,身陷回忆里的疲惫,她受够了。她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好,但是对于裴煜,她想放下了,无论爱也好,恨也罢,都想放下了。 许上云垂眸望着她,双唇微抿,揽着她纤腰的手缓缓圈紧。对于萧栖迟来讲,能放下过去的一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那些回忆还在她的心里,对她来说只会是折磨。 第187页 但是……他怎么可能放过伤害她的人?这一年多来,她所有的惊惧他都看在眼里,也听她那般悲泣的亲口说过那些往事。她和他之间的恩怨,她已愿了结,但裴煜伤害他妻子的帐,他才准备开始清算。 这些想法,许上云一字都未告诉萧栖迟,只对她轻声道:「好。」 说罢,许上云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对她道:「殿下先休息,我看着你睡。外面的事未处理完,一会儿我得出去,明早来接你。」 萧栖迟点点头,在他怀中合目睡去。 第二日一早,萧栖迟睁眼,便见罗映已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守在睡塌帘外。 萧栖迟面色一喜,伸手揭开了帘子,迫不及待的问道:「罗映。这些日子,你在公主府可还好?」 罗映笑着上前,行礼,对萧栖迟道:「殿下安心,奴婢无事。梁靖城并没有对奴婢怎么样,昨夜也已协助杜将军拿下裴贼,都过去了。」 萧栖迟长长吁了一口气,嘆道:「那就好、那就好。」 罗映边扶她起床,边道:「奴婢服侍殿下更衣,殿下的衣衫首饰,今早都派人从府里取了来,等下陛下会过来接殿下……」 说着,罗映似是才反应过什么,轻打一下嘴,重新道:「瞧我,唤习惯忘了,诏书已于今日早朝昭告天下,以后该唤天后娘娘。」 萧栖迟笑笑道:「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只要平安,要紧的人一辈子都在,就好。」 许上云一如往常,罗映也一如往常,只要这些关系不变,感情不变,只要她不会沦落至叫人践踏。做公主还是做天后,又有什么要紧? 罗映欣慰的笑笑,上前服侍萧栖迟更衣梳妆。 就在昨夜之前,她还对未来充满了担忧。公主曾经做的所有事,无论是对泰元帝,还是对裴煜,都是一颗颗埋下的蛊。迟早会像梁靖城一样,伤害到她自己。 且文武百官,在这之前,还都在针对公主之前背后掌权一事,也一直叫她格外担忧。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许上云昨晚居然会夺位。如此一来,等于替公主背起了她过去做下的所有事。 而他百年后要还权于萧氏的决定,也让百官顺利的接受公主这个能牵制新帝的天后,毕竟他们也怕许上云食言,都对公主曾经掌权一事,默契的只字不提。 罗映无不欣慰,如今好了,都好了。公主之前所做的一切,为后来许上云夺位铺平了道路,而他夺位,也将所有事都平滑的收尾,近乎是个对所有人都好,无可挑剔的结果。他们二人相辅相成,彼此成就,这才是真正的夫妻。 待萧栖迟梳妆妥当,便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栖迟抿唇一笑,回头看去,正见许上云进来。乍对上她的目光,他面上竟有些许侷促,面颊微微泛红,倒是看得萧栖迟颇觉新鲜。 他已换常服,依旧是玄色,只是袖口封边等已可见龙纹,发冠也已是帝制赤金簪冠。 她昨晚想像过许上云穿帝服的样子,但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出来。如今亲眼看到,她才发觉,比起从前父皇的文雅,泰元帝的娇贵,他在挺拔俊逸之外,更有一种传闻中马上皇帝的硬气。 萧栖迟抿唇一笑,走上前,替他轻拉一下衣领,而后道:「这么快就有合身的衣服了?真好看。」 许上云伸手揽住她腰,往怀里拉一拉,解释道:「我今早看到也意外了下,问过才知,惟月昨晚就吩咐了下去,几十人连夜赶得。」 说着,揽着她一同往外走去。萧栖迟侧头一直看着他,感觉格外新鲜,忽地想起,她见过许上云穿过的衣服种类并不多,侍卫服、玄色精武常服、盔甲,还有今天这身,便就没有了。 去年就想多给他做几身衣服来着,但碍于那时裴煜在府中,便先将想法按了下来,现在看来,她倒是可以多吩咐尚衣局,给他做各式各样的衣服。 许上云见她一直在看他,侧头俯低身子靠近她,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听他唤夫人,萧栖迟的心莫名一颤。从前她从未怀疑过裴煜会不会娶她,但是几次三番的希望破灭,她心底真的生出了自卑,再加上在他身边,被迫做着连妾的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生出自己是不是不配为正妻的怀疑。 现如今听他唤她夫人,她隐隐感觉,心底那个被裴煜摧毁的自我,正在一点点的回来。念及此,她沖许上云一笑,凑到他俯下来的耳边道:「在想你穿什么好看。」 怎知他亦凑到她耳边,哑声低语道:「不穿更好看。」 萧栖迟闻言愕然,诧异的看向他,怎知他神色已恢復如常,揽着她目视前方,神色还颇有些冷峻,好似方才说出那虎狼之词的人不是他一样。 正愣神着,她忽觉腰间一紧,已被提了起来,抱上了停在宫道上马车,对她道:「回勤政殿。」 许上云没有再替萧栖迟安排别的宫殿,这宫里日后只有他们俩人,他们也不会有子嗣,只有彼此,自是要日夜相伴。 萧栖迟刚走进勤政殿的寝宫,便见一抹白影从眼前蹿过,钻进了垂帘后。 萧栖迟一喜,忙提裙过去:「是我的小猫将吗?」 绕过帘子,果然见她的五只猫,都已在寝殿中,蹲在各个地方,心中大喜,上前就将猫将抱在了怀里,在塌边坐下,放在腿上轻抚它的毛。 第188页 许上云出征后的日子里,都是它们每天陪着她睡,驱散她夜里的惊惧,所以她给她的猫取名时,都封了元帅,将军,中郎将,都尉等等……也是它们的名字了。 许上云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也伸手去挠她腿上猫将的小下巴,猫将发出舒服的唿噜声。许上云笑着道:「这么久没见,它们也没忘记我俩,一点儿都没怕。」 萧栖迟看着她的猫,格外温柔的哄道:「小猫咪那么乖,怎么会忘记爹爹娘亲呢,是不是?」 许上云不由看向她,她这声音,比猫儿还可爱,正欲说什么,却见董惟月忽然进来,沖他一行礼,示意他出来。 许上云会意,对萧栖迟道:「夫人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出去一下。」 萧栖迟应下,许上云又顺手摸了一把猫头,方才起身,跟董惟月出去。到了殿外,许上云问道:「怎么了?」 董惟月行礼道:「裴煜在牢里大闹,说要见天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太晚了,肥更没写出来,本章下留评发红包~ 第83章 许上云嘲讽的笑笑,对董惟月道:「近来事多,要清理干净大周境内陈太师的余党,要修葺昨夜被损坏的宫道,还有合併的梁土,一直都是谢非復在管理,我准备新封地方官吏,再让他们顺道带兵前往,上任驻扎。待安排的差不多,便准备迎谢非復还朝,论功行赏。事情还多着呢,哪有空搭理裴煜,暂时不必理他,让他在牢中呆着吧。」 想起萧栖迟曾经呆在牢里的日子,他就觉得心口发闷,先晾裴煜一段时间再说,让他也好好尝尝,呆在牢里,满怀期待却又叫天不应的感受。 董惟月行礼领命,许上云復又回了萧栖迟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萧栖迟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可怎知要收拾那一大堆烂摊子,许上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最初那几日,明明他俩住在一个宫殿里,可那些大臣们从早到晚的来,愣是让他俩每日就用膳的时候才能见见,就连夜里,她都不知他何时才回来睡下。 那一阵子过去后,大臣们来的不再那么频繁,但他桌上奏摺,却好似一座座小山般摞着,她就只好抱着小猫们,在一旁看话本子陪他。 很快入了冬,天气冷了起来,难得这日下午,天气晴好,萧栖迟趁阳光最好的时候,出去逛了一圈花园,等回来,见他还是端坐于桌后。 她解下披风,递给罗映,看着他不由轻嘆了一声,走到暖炉边坐下,边烤手,边嘟囔道:「都不想我……」 许上云听见,不由抬眼望去,见她坐于华贵的贵妃榻上,侧身烤手的样子,宛如一副描摹在案的仕女画。神色间还有些委屈,模样甚是可爱。 许上云也知这段时间确实事情太多,白天都没什么空陪她,只能等忙完,但忙完又很晚,好几次回去想和她做些什么,但看她睡得香甜,就不忍心吵醒。 他正欲道歉,却忽见萧栖迟抱过刚跳到她身边的猫,而后嘟囔道:「是谁当初说,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黏人是什么样来着,眼下瞧着,怕是见不着了呢。」 许上云闻言失笑,他本想抓紧把这些烂摊子收拾干净,然后好好陪她,但眼下她不高兴,自是要先紧着她,毕竟他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她,怎能本末倒置? 念及此,许上云放下笔起身,走去她身边坐下,萧栖迟见他过来,唇边已有了笑意,见他要抱自己,忙佯装不渝,侧转了下身子,却被他一把捉进怀里,随即唇便贴上她的脸颊。 但听他在耳边说道:「再给我点儿时间,等迎谢非復还朝,一切上了正轨,就能每日都陪你。夫人若是当真觉得无趣,也可帮我处理摺子,若是不想,我就去搜罗些艺人来给你解闷。不过……」 「不过什么?」萧栖迟侧头看向他。 许上云面上作势担忧,而后道:「夫人得先答应我,若真见到我黏人的一面,不能嫌我烦。」 萧栖迟闻言诧异,忙道:「只要两个人是真心彼此相爱,怎么会嫌烦?」 许上云闻言,眸色渐深,认真道:「你说的!」 萧栖迟亦重重点头:「我说的!」 那他可就当真了。念及此,许上云趁机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復又回桌后去处理事务,只是比之前更专注,处理得更快。 萧栖迟微有些发愣,这就没下文了吗? 第二日一早,萧栖迟晨起醒来,却见许上云还睡在身侧,不由微微一惊,忙推推他,将他推醒,问道:「你今日没去早朝?」往日她醒来时,他早就走了。 许上云伸手将她捉进怀里,臂上一用力,便已将她按在身.下,慵懒又颇为浑雅的嗓音在她耳畔道:「去了,回来了。不过我让惟月告诉大臣们,我旧疾復发,今日需要休养。以后,也时不时就可以『復发』。今天有一日的时间,可以好好和你在一块。」 说着便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屋里地笼煨地暖和,萧栖迟身上已渗出一片细密的汗,只是今日他慢条斯理,始终不见最后的浪涛。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栖迟气息微乱的问他:「不饿吗?还不起?」 他流连在她耳畔的吻停下,起身拉紧榻上的帘子,唤道:「罗映。」 帘外传来罗映的声音:「陛下娘娘吩咐。」 第189页 但听许上云道:「去传膳,直接送到寝殿中,不要人伺候,谁也不留。」 萧栖迟闻言一愣,他这是要做什么? 罗映应声而去,可他却还不见起来,还在慢条斯理的折腾她。忽听外间传来婢女们送膳的脚步声,他方才暂停片刻。等所有人依他吩咐出去,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方才拉开榻上帘子,直接拦腰将她拖了起来。 萧栖迟一惊,随后他便已坐在桌边椅子上,而她就这般坐在他腿面上。萧栖迟面色更红,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她心跳愣神之际,他的唇蹭在她在耳边,边轻咬她的耳垂,边哑声低语道:「今天不分开了好不好?无论做什么都不分开。」 萧栖迟微惊,她这才知道他的黏人是什么意思?脑中只将那画面一过,便深觉一股宛如溺在糖水中的满足,轻声应了下来。 一整日,殿中只有他们俩人,他带给她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时停时行,不急不躁,她想吃的东西,他就衔在口中来餵她,时不时还侧头索吻,不吻就不给她。下午的时候,他竟还能顺道给她念几个话本上的故事,一面逗她笑,一面折腾她。 这一日里,他们全然专注于彼此,还说了许多无法对旁人说起的心里话,只觉愈发了解对方。听他说过去,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所有的心路歷程,那些未曾被她留意的时光。 一天下来,她觉得他离她愈发的近,无论是未曾分开的缠绵,还是聊过的无数心声,她越发觉得,他渐渐已成为,她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一直到深夜,一同沐过浴回到榻上,方才迎来最后的狂风骤雨,于他怀中,满足又安然的睡去。 前后两世,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两个人还能如此绵绵一整日,只专注于彼此。 在此之后,他依旧是忙碌,但每隔七日左右,他就会旧疾『復发』,专门陪她。虽与上次时隔很久,但他的专注和砥久的缠绵,却让她很满足,从身到心,远比日日都有要满足许多、许多……所以后来的日子,即便他再忙,她也丝毫生不出半点不满,仿佛全部被他消解了去。 萧栖迟嘆慨万分,想来这便是真正爱她的人,时刻都在意着她的想法,能将她想要的,远超她预期的给她,抵掉了因他忙碌,而可能带给她的冷落。再也没有人会说她,你自己没事情做吗?这类的话。 三个月后,春来还暖,所有先帝一朝留下的烂摊子,许上云终于收尾的差不多了。而合併的大梁国土,也已全部换了官员。或从汴京调任,或从已归顺的梁官中调任,并已有将士在各地驻扎。 进过谢非復在合併之土上,推行的减免赋税等等政策之后,百姓基本已趋于安定。 而朝堂之上,许上云重建萧栖迟父皇一朝的风气。迎回被陈太师一党排挤的官员,包括他的恩师靳先生等一众真正有才能之士。杜绝结党营私,开明纳谏,以富民强国为本,使大周重现盛世之象。 靳先生重入翰林,教授萧氏后代。他回朝那日,许上云和萧栖迟,亲去迎接。萧栖迟永远忘不掉,靳先生见到许上云时,那感慰又感激的复杂神色。 四月,谢非復还朝,许上云和萧栖迟,对其迎以国士之礼。那日,汴京御街上,汴京所有百姓,亲见谢非復手托政绩之策,跪于天后面前,朗声道谢,并亲言不负所托,回禀策划大梁政变一事,陈词之慷慨,令所有人心内热血沸腾。萧栖迟知道,此去大梁的若不是谢非復,这次怕是不可能吞併梁土,前世亡周,今生亡梁,他实在是个厉害的人。 谢非復还朝之后,因其伟世之功,官拜参知政事。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大周朝堂,心下对许上云和萧栖迟更是敬佩。被陈太师贬谪的那一天,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打算,政变造.反。但萧栖迟给了他另一种可能,他毕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朝堂清明,国富民强,如今眼看着一切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且还是侍奉,许上云这么一位毫无私心的主上,他就只想做好这个参知政事,好好辅佐他们夫妻,留给后世一个太平盛世。 谢非復还朝后,许上云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忙得那么脚不沾地。他每日酉时前就会处理完所有事,剩下的时间,都会来陪她,去做些她想做的,看书听戏,作画下棋,全部随她提。 而这期间,许上云也请了太医来为萧栖迟诊治,得出的结果,是离魂症,但尚未严重到妄听妄见,便是好的。只是这症难医,怕是一生也好不了,但只要不受刺激,保持平和,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听罢太医的话后,许上云更坚定了不要子嗣的想法,他不能再让她受一星半点的刺激,生孩子那么痛,指不定会牵出她多少惊惧来,绝对不行! 一切尘埃落定,登基大典和帝后大婚,都选在了七月举行。太常送来吉日的那天,许上云看完,换来董惟月,对他笑笑,问道:「快半年了吧,裴煜在牢里如何?」 董惟月行礼回道:「从最初的大闹,但现在见人便是哀求,说有件事一定得告诉娘娘。看起来执着的很。」 「哦?」许上云来了兴致,起身朝外走去,说道:「咱们去看看,什么事,值得他惦记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又一人」浇灌的营养液,爱你,比心心~ 第84章 第190页 在牢里半年的时光,无边的寂寞,以及彻底失去一切,復起无望的颓败,已让他从最初的歇斯底里,渐渐接受了这了无生趣的结局。 那天晚上,他想去救萧栖迟,可等他突破重围,进到那宫中,却发现萧栖迟并不在里面,他这才意识到,他又一次被她欺骗。但他无法再责怪她,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即便事先知道有诈,哪怕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里面,他也得去。 最终的结果,没有找到她,因人力分散,也没能救出俘虏。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前世登基为帝,却因自己种下的因,最终死在许上云手上,今生更是在偿还自己前世欠下的一切。他真的不明白,命运为何一次次这般戏弄他,每每让他以为自己终于拥抱了光明的时候,就会无情的拿走一切。 能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唯有至今未曾告诉她的真相。 前世他真的没有不管她,没有她想得那么坏与无情。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于此,可是他就是想让她知道,强烈的渴望着告诉她。 可是这么久了,她都不曾来牢中看过他一次,即便他日日让人传话。也不知现在,大周是个什么情形,曾经的大梁,又是个什么情形。 裴煜靠在牢中阴凉的墙面上,阖目想着,他如今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了,支撑着他,在这绝望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听到牢外传来脚步声,裴煜不由睁开了眼睛,隐有一丝光彩。要知道,这半年来,除了送饭,其他时候,都不会有人来,但现在还没到送饭的时间,是谁?是不是她终于肯见他了? 念及此,裴煜忙扶着墙面,匆匆站起身。 不多时,果见三名狱卒走来,拿出钥匙打开了他牢房门上的锁,对他道:「出来吧,有贵人要见你。」 许是近乡情更怯,裴煜忽就有些不敢踏出那牢门。他望着打开的牢门缓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点头,拖着手脚上沉重的镣铐,走出了牢门。 一路跟着三名狱卒,到了审讯室外,狱卒上前,拉开沉重的门。 裴煜紧盯那门,期待着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能出现在拉开的门后。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衣着显贵,身姿高拔的男子,他背对着门,负手而立,看着壁上铁窗之外新开的花枝。 见来人不是萧栖迟,裴煜心里难掩失望,狱卒却推了他进去,从外关上了门。 裴煜紧盯着那名男子,边往里走,边上下打量,见他头顶赤金盘龙纹簪冠,身着皦玉色常服,但常服锁边亦为暗金龙纹。 裴煜微微蹙眉,大周的皇帝?他若没记错,大周皇帝年纪尚小,何来如此出众的风姿? 门紧关的声音响起,男子这才不徐不慢的转身,看清他样貌的瞬间,裴煜惊而失笑:「许上云?」 许上云亦看向他,半年未见,裴煜竟亦已如此消瘦,全无当年精壮之感。他走到一旁的椅子边,扶膝落座,笑笑道:「别来无恙。」 裴煜万没想到,许上云竟然会是如今的皇帝,前世那个跟在萧栖迟身边,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的许上云,竟会是如今的皇帝。 裴煜深觉讽刺,眼眶微微泛红,不由后腿一步,拖动脚链在审讯室里,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许上云安静地在椅子上坐着,静静欣赏着裴煜的震惊和错愕。 半晌后,裴煜才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问道:「半年前是你!故意制造京城混乱,再用她欺骗我,将我的人一网打尽?」 「呵……」许上云闻言一声冷嗤,而后道:「你还没那么要紧,收拾你只是顺道。半年前,是陈太师带兵入京,杀了先帝,我临危授命,主持大局罢了。」 「陈太师?」裴煜喃喃道:「我与你行军许久,你用兵的路子我清楚,陈留之战,只要你还活着,陈太师不可能到京城。你是故意的……」 「没错。」许上云坦然道:「我是故意的。朝政那时被梁靖城把持在手,殿下被他囚于宫中,我无法名正言顺的攻入京城救她,便只能借陈太师的手。」 裴煜凝眸看着许上云冷峻的面庞,诧异道:「所以……杀周帝的人是你?」 许上云听他这么问,微微挑眉,没有答话。 裴煜这才明白过来,那晚的一切,都是许上云的安排,无论是周帝、陈太师、还是他,都中了许上云的计。而那些话,也是许上云教罗映说的,为的只是让他分散自己的兵力,让两边都没有主力,好让他轻而易举的击破。 「哈哈哈……」裴煜低低笑开,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根本看不透他。前世他分明只是个唯萧栖迟是从的侍卫,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可为何,前世被他所杀,今生又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裴煜半晌方才笑停,死盯着许上云的眼,毫不遮掩的嘲讽道:「你好深的算计,一石三鸟,好啊……好啊……」 裴煜忽地冲上前,一把扣住椅子扶手,将许上云圈在椅子上,紧盯着他的眼睛,厉声质问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啊?就是为了皇位对吗?你如此费尽心机,夺了皇位,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她莫不是还如前世一般,成了亡国公主?裴煜双眸都有些泛红,人在迷障之中,会生出多少傲慢和贪婪之心,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但是他不一样,他几起几落,他已知道错了。可许上云呢?如今成了皇帝,他又会怎么对待萧栖迟?会不会像前世的自己一样,在权位中迷失,不知不觉的伤她只剩。 第191页 裴煜情绪愈发激动:「让我去见她!她那么至诚的人,怎么能留在你这种玩弄心术之人的身边?你迟早会伤她,会让她走上向前世一样的路!」 许上云被裴煜吼得只觉震耳,脑袋不由后仰,不耐烦得将他小腿狠狠向后踢去。 裴煜腿下一空,单膝跪倒在地,正欲再次起身,却被许上云一把掐住脖子,一时只觉全身因窒息而脱力,只能死命挣扎。但许上云力度把握得又很好,不至于让他真的晕死过去。 许上云沖他笑笑,身子微微前倾,而后在他耳畔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裴煜死死盯着他,无法回答。 许上云接着道:「因为你心中,没有坚守的东西。你又想救她,又想救俘虏,救她的同时,还想用她来换些粮草。哈……裴煜,要么你就做个枭雄,集合所有人去救俘虏。要么就像个男人,承担起自己对她犯下的错,别再管什么俘虏,专心得去救她。但凡你不要分散兵力,我在和陈太师的争夺的时间里,都足够你做完一样。就算不成功,至少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保护你,你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像现在,被囚天牢,还害死了你所有兄弟的性命。」 「你什么都想要,有了太子妃,你还要留住公主。为了留下她,你只能不断的用谎言伤害她。最终的结果,就是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我和你可不一样,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过,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席话徐徐说罢,许上云松开了裴煜,他得了自由,伏在地上,大口的唿吸着新鲜空气。 脑海中却全是许上云方才说的话,恍然惊梦般,让他从某种命运的枷锁里挣脱。「你心中没有坚守的东西」。是啊,他没有…… 前世,他开始想着活下去,后来想着回国,遇上萧栖迟后,就觉得和她在一起也不错,回国后又觉着当个郡王就够了,可贤妃又把太子之位送到了他的眼前,他就又觉得,以前得到的一切,比起太子,比起皇位,又都不够看了。 他为什么会不懂得珍惜,因为没有一样,是他坚守着,无论沧海桑田都不放弃的,他甚至没有一个梦想,命运让他遇上什么,他就选的好去拿,却忘记了,命运的每一项馈赠,他都该好生去珍惜。 当初太子之位到来时,他要么就为了太子之位,好生与萧栖迟告别,送她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要么就坚守承诺,哪怕失去太子之位,都不该辜负自己的选择。或许一切又会有别的转机……可他,却选择了看似精明却最愚蠢的方式……把别人当傻子,什么都想要,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许上云问道:「说吧,这半年来,你那么执着的想要告诉她什么?」其实他基本已经猜到,那晚让罗映去问那些话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裴煜,或许根本不知道萧栖迟在牢里的遭遇,而裴煜那调兵离开的反应,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裴煜面上流出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悲痛,他颓然跪在地上,似呓语般说道:「你能让我去见她吗?你让我去,我就告诉你。」 许上云一笑,对他道:「你是想说,过去梁朝天牢里的事吧?怎么?你根本不知情?」 「你也知道了?」裴煜长嘆嘲讽:「对……我想告诉她真相,不想让她心里一直存着恨。」 「哈哈……」许上云鲜少笑,但时至此时,真的有些忍不住了。他看向裴煜道:「裴煜,你扪心自问,你执着了半年,到底在执着什么?将真相告诉她时,你期待看到怎样的情形?无非就是念着她又会傻乎乎的原谅,然后再重拾和你的旧情。」 被许上云揭开心底最隐蔽的期待,裴煜哑口无言,只咬紧牙根,拼命压抑着心底的难堪。 许上云忽地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脖颈,一点点的将他向前拉来。裴煜用力往后撑,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终是正面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那日秋雨中,萧栖迟哭喊着告诉许上云的一切,从没有一日从他心里消散过。他心爱的人,他十年用命护着的人,竟在裴煜手里受了这般的苦!且现如今,他居然以为,只需告诉她一个真相,就能让她回心转意?凭什么啊? 许上云的目光越过裴煜的头顶,看向前方,那双眼睛的眼底,仿佛藏着一座寒冰地狱。他在裴煜耳畔缓缓道:「裴煜,我不杀你。我也会答应你,让你去她身边。从今往后,这淬骨之痛,换你来受。」 说罢,许上云手下一用力,裴煜闷哼一声,晕倒在地上。许上云看着地上的裴煜的站起身,朝审讯室外走去。 门拉开,门外狱卒以及一众随行而来的人,全部躬身行礼,许上云行至董惟月身边停下,对他道:「送裴煜去太监所,净身。在送他一副面具,养好后,送到勤政殿伺候。」 第85章 许上云交代罢对裴煜的处置,便离开天牢回了勤政殿。 几日后,许上云正于殿中处理政务,却见董惟月带了一名脸戴铁面具的太监,走进殿中,那面具以烙法而戴,终身无法取下。 许上云停下笔,看了一眼董惟月身后的裴煜,便收回了目光。看裴煜现在的状态,果然如他猜测,今后即便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许上云示意董惟月去忙,继续低头处理自己该做的事,没理会裴煜。他也就静静的垂着头,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 第192页 两个时辰后,许上云处理完今日的所有事,起身往殿后院中走去。裴煜在随行太监的示意下,转身跟上。 来到殿后小院中,许上云忽在门外停下脚步。院中萧栖迟一袭松花色曳地长裙,阳光洒在她身上,人比花圃中盛开的迎春花还要夺目清新。 他转头看去,正见裴煜的目光,也落在萧栖迟身上,眼里神色之复杂,当真叫人望之心碎。 许上云淡淡道:「日后你就在这院中负责洒扫,你一直执着想说的话,说与不说,由你自己决定。」 说罢,许上云不再理会他,朝院中的萧栖迟走去。她手持一只挂在木条上的纸质蝴蝶,正在逗繁华盛开丛中的猫儿们玩儿,面上神色平和,眼底却盈满喜悦。 见她现在情绪越来越稳定,许上云也颇感安心。他示意院中婢女太监们噤声,放轻脚步走到萧栖迟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侧脸贴上了她的额角。 萧栖迟丝毫未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到,她不看也知是谁,抿唇一笑,侧头抬眼看看他,手盖住了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问道:「今日的事都处理完啦?累吗?」 许上云微微俯身,下巴在她肩头上揉揉,而后道:「累,得夫人疼疼。」 萧栖迟闻言失笑,转身双臂吊上他的脖颈,侧头俏皮道:「哥哥想我怎么疼你呢?」 这话又如小猫爪一般挠在他心上,俯身在她耳畔问道:「要不……我们回寝殿?」 萧栖迟听罢,松开他,从他怀里出来,转身继续逗猫,故意道:「你不是累吗?」 许上云见状,復又缠上去,再次从她身后抱住她:「好像又不累了。」 萧栖迟听罢,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甜意,泛起如蜜糖勾芡的期待,凑过去在他耳畔低语道:「今日你累着吧,明天陪我一日,好不好?」 他俩的一整日都是在做什么,许上云心里怎能没数。俯身看着她说话时绯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攀上他目光的含着如水般波澜的眼睛,只觉心跳一下下的遗漏。她原也这么期待。 许上云不由深吸一口气,对她道:「那我回殿中,今天把能处理的都处理掉……」 「吃过晚膳后再去,陪我在院中玩会儿。」萧栖迟撒娇道。 她提出的他怎会不听?抿唇一笑,点头应下。而就在这时,萧栖迟方才觉似乎有人在看她,她顺着感觉看去,正见旁边的花圃边,站着一名脸带面具的太监。 触及她的目光,那太监低下眉去。萧栖迟不由向许上云问道:「这人从哪儿来的?来勤政殿伺候,怎么还戴着面具?」 而且他的身影,似是有些眼熟。萧栖迟凝眸回忆片刻,方才记起,是了,这太监身形有些像裴煜,但是裴煜没有像他这般瘦到单薄,也没有看着这么颓败,毫无精气神。 许上云看看裴煜,对萧栖迟道:「不知惟月又是在哪里发了善心,搜罗了他回来,我见他可怜,便应允了来这里伺候。」 萧栖迟「哦」了一声,没再多去关注那名太监。正欲去接着逗猫,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若不是今日见着这个太监,她都没意识到,这半年里,她竟丝毫未曾想起过裴煜。 念及此,萧栖迟忽而一笑,又如撒娇般往许上云怀里缩了缩,看来,过去所有如噩梦般缠着她的过去,已经彻底被她丢弃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许上云见她忽然笑得这么甜,不由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栖迟挑眉道:「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越拼命的想忘记一件事,反而会记得愈发清晰。但当你真的放下的时候,那些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连记都记不起来。」 一旁的裴煜听闻此言,再復抬头看来,眼里似笼着一层薄雾,显得那么寡淡又无望。 许上云也没有留意裴煜那边,只专心和萧栖迟说话,问道:「那我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萧栖迟闻言侧头,蹙眉嗔他一眼:「你就不能抢回来吗?」 「哈哈……」许上云失笑,她这样看着实在让他喜爱,俯身重重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 许上云这才想起裴煜,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依旧隐有不甘,便对萧栖迟道:「裴煜死了。」 裴煜心一提,紧紧盯住萧栖迟的神色。怎知她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只嘆慨着摇头,从他怀里探了腰出去,继续逗猫。 裴煜当真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的平静。许上云看了看他,替他问了句想问的话:「你不在意吗?」 萧栖迟浅淡的笑笑,徐徐道:「此时此刻,这世上正有人经歷着生死离别,但你会为他们难过吗?」 许上云闻言微愣,随即失笑,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在她眼里,裴煜已是毫不相干的人,他的去留,他的死活,都再与她无关。便道:「不会难过,只会短暂的可惜一下。」 萧栖迟笑道:「是了,我亦如此。」 听完这话,许上云明白,从今往后,裴煜虽生犹死,他们夫妻,都不会再留意身边还有这么个人。 念及此,许上云岔开话题问道:「过几日扶黎春耕,正好带你去踏青。你想去哪儿?」 萧栖迟想想,而后道:「哪里花开得好,就去哪里吧。枯了一冬了,总得见些鲜艷。」 「好。」许上云应下:「我晚点就着人去准备,天色不早了,回房传晚膳吧。」萧栖迟应下,让婢女们抱了猫儿,和许上云牵手回殿。 第193页 裴煜凝望着萧栖迟离开的背影,终见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藏匿在冰冷的面具中。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许上云为何敢将所有决定权都交在他的手中,因为他笃定,他不会说。 他多想告诉萧栖迟,不是他,他真的没有不管她。 但是,刚才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放下了,那他说与不说,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差别?穿暖之后递来的火炉,天晴之后递来的伞,都是迟到且无意义的东西。 即便他说了,她原谅了,她也永远不爱他了。 他欠她的,变成今天这样,痛亦不及她的前世。既然他能留在勤政殿伺候,那便守着她,看她好好生活吧。 如今许上云做了皇帝,不知权力之下,他未来会不会伤害到萧栖迟,他愿意守着她,直到确定,她能过得很好、很好…… 第二日一早,裴煜便被董惟月安排打扫庭院,见许上云早朝后就回了寝殿,再未见出来。 不多时,他见婢女们送了早膳进去,他本以为,早膳过后,就能见到萧栖迟,心中未免有了些期待。却怎知,婢女们送膳进去后,便全部关好门退了出来,就连罗映都没留下伺候。 心间正疑惑着,却听花圃边,有两名婢女小声儿议论起来:「陛下和天后娘娘当真恩爱,娘娘明日怕是又要睡一整日了吧?」说着,还掩唇偷笑。 天后?裴煜这才明白,她的封号,竟是天后。 但听另一名身着鹅黄色服侍的婢女又道:「可不是?陛下还将兵权给了娘娘,且日后还要还权于萧氏,要以驸马之礼,同娘娘合葬呢。」 最早说话那婢女感慨道:「这世间原来真有这般诚挚的感情,也不知,我到年龄出宫后,能不能也遇到这样好的夫君,事事都想着我。」 那鹅黄裙婢女笑笑,只道:「可遇不可求,还是别想的好,省得日后自己钻牛角尖。只是不知,陛下和娘娘这么恩爱,为什么却不要子嗣?」 那婢女闻言亦面露困惑,不解道:「听说是和朝政有关,但陛下已经坐了皇位,他们若有子嗣,承袭大统,想来也不会有人敢有异议。但陛下和娘娘,似乎都不是很想要。」 鹅黄裙的婢女忽地压低声音道:「陛下同太医交谈的那天,我就在旁伺候。陛下问及太医,女子产子的风险。听陛下的言语间,似乎不要子嗣,是更怕娘娘受苦,不像是顾及朝政。」 那婢女摇摇头:「这我就不懂了,与心爱之人有个孩子不是很好嘛?罢了,也不管咱们的事,只日日看着陛下的和娘娘恩爱,我便也觉得心里甜滋滋。」 两名婢女说笑几句,便接着去当差。却都没注意到,一旁的握帚静立的裴煜。 他眼里似有困惑,可半晌之后,只余浓郁的自嘲。昨日还想着,许上云当了皇帝,日后她恐怕会受委屈。但……万万没想到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输的心服口服,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夫君,他都不如许上云,无论遭遇过怎样的过去,人都不该失去那颗初心,不该忘记坚守的东西是什么。 若前世不曾遇见他,再许上云找到她之后,她应该能过得很好、很好吧? 这一整日,他都没有再见到许上云和萧栖迟出来。他们屏退了所有人,想也知是在做什么。他本以为他会很难过,可如今,身在殿外,心里只余一摊死水般的平静。前世,她在期待中绝望,而他,却是连期待都没有了,虽生犹死,行尸走肉罢了…… 再一次见到萧栖迟,已是第二天下午,还是被处理完政务的许上云,强行抓出来晒太阳透气。 他们携手走在花园中的小道上,他则跟在身后随行的太监婢女中,垂首跟着。 而就在这时,前面的萧栖迟停下了脚步,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她持团扇,指一指旁边的花圃,而后道:「哥哥你看那是什么?好似……是一具雁儿的尸体?」 许上云闻声看去,确实是一只大雁,只是身上已盖上土和落叶枝丫,身子也干瘪了下去,至于灰扑扑的皮毛,看来死在这里,已有很久。 他微微蹙眉道:「想来是去年南回的大雁,掉了队,回不到雁群,也找不到方向,没熬过冬天,死在了这里。」 这时,一旁的董惟月,唤来花园中下人,问道:「打理花园的人失职,怎叫这雁尸体停留在此这么久?找到负责的人,罚奉两月。」 那人闻言,忙俯首领命,带人进花圃中,去清理那雁儿的尸体。萧栖迟看了看他们,拉了许上云的手,接着缓缓往前走,打着扇,嘆息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只大雁,也是这般掉了队,但它后来终于成长变强,最后顶着冬季的最后一场雪,振翅上天。」 许上云低眉一笑,捏捏她的手,说道:「故事永远是故事,南回时掉队的雁儿,若不是被人捡回去养活,基本死路一条。」 人群中裴煜的目光,一直落在花圃中,看下人们收拾它的尸体。 萧栖迟心下愈发闷的难受,復又问道:「那掉队的雁儿,怎么才能活下来?」 许上云认真想了想,回道:「活不下来。除非别掉队,再难,也向着南回的目标一直飞下去。」 不知为何,萧栖迟忽地想起许上云,想起董惟月给他讲的那些往事,抬头看向他,眼里隐有欣赏之色,对他道:「你便是一直在飞。」 第194页 听她夸自己,许上云微微耸肩,挑眉道:「所以我没掉过队。」还终于在机会来临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 萧栖迟亦笑,对他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韩纪第一次见你,就说你身上有一股劲儿。」 所以,他七岁那年,面对要伤害他的坏人,他就能挣脱,凭着这股韧性,赢来韩纪的欣赏,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后来,更是果断的杀李继忠,和两位挚友,一直一直的飞,为自己换来了极好的教育,换来了他们幸福的人生。 许上云头微侧,在她耳边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本来就是在夸你啊!」萧栖迟认真道:「但你不能骄傲!不能变……哥哥,我们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好下去。」 许上云闻言,眸光渐软,凝望着她如坠星辰的眼,点头:「好!我们会的……」如果这世间,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有前世今生,那么来世,他一定要勇敢的早一点,不会再给任何人,一星半点的机会。 无论是他如坠梦境的神色,还是他说的话,都让萧栖迟格外的满足,心情愈发的好,面上璀璨的笑意,盖过了花圃中所有盛开的灿烂。 她拉了他的手,便想去繁花更盛的地方,怎知却被他拽住了手腕,拉回了怀中,萧栖迟微愣。 许上云揽着怀中纤弱的身姿,他说出了那句,他做侍卫时,就无数遍想跟她说过的话,裹挟着一场做不完的梦,浑雅的嗓音在她耳畔喃喃:「殿下,臣心悦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