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第1页 [gl百合] 《遇蛇》作者:白羽摘雕弓【完结】 文案: 「我是人,你也是人。」 「今日我是我,你是你。」 「你讨厌蛇,何必相见。」 都市百合1v1,少女仙君x美艷蛇妖 ———— *备忘录文学脑洞,信手涂抹,请多包涵 *都市奇幻,微虐 *光影致敬:徐克《青蛇》 内容标籤:奇幻,攻受不明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做蛇,不快活吗? 立意:表达真挚的爱情 第1章 女明星过了35岁,已经不是当年那自持克制得滴水不漏的少年人,越发揣不住形态。 酒会上端着酒杯,被大投资人拉着喝了两口,眼神就乱飘,步伐也颠倒。 无意间见到人群里一抹青衣东张西望,她按捺住心头震惊,强笑着放下酒杯,穿过人群,从消防通道匆匆遁走。 第二回见面,在节目里。嘉宾们相谈甚欢。观众席上有一股烟气直上,慢慢盘旋到天花板。谁也没发现打扮成熟美艷的女明星气息混乱,耳坠金光摇晃。她眼神四处飘忽,一双腿难耐地相互乱缠,尖尖高跟摩擦地面,一下,两下,来来,回回。 「不好意思,暂停一下。」女明星不顾众人奇怪的眼光,站起来跌跌撞撞离场。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 女明星坐在角落,裙摆散落,闭上眼。只恐吓跑了人。 青衣仙君,是约摸十几岁的一个俏丽少女,背上背着剑,手里捏着裊裊的一炷香,慢慢地在昏暗中蹲下来。 「姐姐,怎么这样狼狈呀。」小仙君冰凉的手,穿过裙摆,抚摸过盘踞在地上的巨大蛇尾,「削骨碎麟,非要做人。做蛇,不快活吗?」 * 女明星是有点骨气的。 从出道时候便是。 他人嘲笑,她不置一词,练歌练舞,她对自己狠。她没有男友,也没有绯闻。她美艷的脸总是严肃,冰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女王宝座。 此时此刻,双眼已缩成竖瞳,她不出声,不求饶,只是喘息,颤抖,安静地被挑衅,也安静地被□□。 青衣仙君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不像蛇的蛇妖。 香篆不觉燃到根部,灼烧手指,小仙君「哎呀」一声惊醒。 女明星总算开口,声音疲倦,沙哑,还有些不耐:「你要杀便杀。」 「我杀你作甚。」小仙君道,「我跟你两个月,就将你捉到。师父给我的期限还有一年,别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女明星闭着眼睛心道,原来是猫捉耗子,赐死之前,还要玩弄一番。 她心气不稳,忍不住道:「你每次捉妖,都这样么?」 「怎么样呢?」 女明星不做声,略带屈辱地将纽扣扣好。 「我捉过很多妖,什么形态的都有。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抓女的——雌的。」小仙君的一张甜美的脸,天真得近乎残忍。 「你太美了。」青衣仙君凑近她,闻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冷清而不甜腻,「可是你在台上,从来不笑。为什么呢?」 她眼睛漆黑,眼睫浓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是真的好奇:「我想看看你失态的样子。」 「老师,您没事吧?」休息室的门忽然被导播恭敬敲响。 青衣仙君忽而将手上香篆一吹,香灰「唿」地扑在女明星脸上。 女明星在咳呛中听到一句轻飘飘的嬉笑:「下次别再叫我撞见了。」 休息室的门被人勐地撞开。 女明星发觉,自己的蛇尾已经变回修长双腿。她正瘫坐在地。 「没事。」她扶墙站起,别过滑落在脸上的头髮,心怀鬼胎地说,「刚才有点头晕。」 * 女明星变得更小心。 她远离任何寺庙,远离人多的场合,无事就待在家里,出门会用借化妆镜观察身后的环境。 但还是有一次,推不掉的发布会,被三四个高层劝了酒,薄饮一杯香槟。 女明星藉口身体不适婉拒应酬,颠三倒四地出场,拉开车门坐进去,在黑暗中喘息。 无意间瞥到后视镜,勐然回头。 青衣仙君抱膝坐在后座,肩膀斜出一柄细长的斩妖剑,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喝一小杯就揣不住了,姐姐,你是越来越不济了。」 「你怎么找来的?」女明星按捺住痛苦问。 「你忘了吗?我是捉妖人,哪里有妖气,哪里就有我。」青衣仙君爬过来,凑近了她,与她脸对脸,「我不是说了吗,别让我再撞见。」 「你的妖气太重了。」青衣仙君探身,在她颈边嗅了嗅,偏过头轻笑道,「姐姐,你能不能控制一下?八百里外都闻得见。这样很危险。」 女明星的眼睛睁着,眼珠茫然,迷离,倏忽又缩成竖瞳。少女埋在她颈侧的漆黑髮间,飘来一股花果乳香。下一刻,女明星吃痛地闭上眼。 这少女咬在了她颈上。 「你说什么?」青衣仙君听见呓语,耐心侧耳。 女明星靠在挡风玻璃上。窗外橘红路灯,照在她妆容精緻的脸上。她的头髮散乱,神色恍惚,也很淡漠:「我说,你这样对我,是因为好奇?」 第2页 「是啊。」青衣仙君眼睫微动,大大方方地笑出一对甜得残忍的梨涡。 「呵。」女明星也笑了。她不常笑,一笑起来果真华光盛放,但那笑冷若冰霜。 修道之人,真够无耻。 狠狠地咬她一口就算了, 还接了一个如雪花般细小而冰冷、颇具轻侮意味的吻。 * 后来又有一两次见面,皆因她控制不住化形。有时在工作室,有时在家里。 无论在哪里,只要她露了马脚,立刻就会招来那青衣少女。 她不杀她,也不伤她,不叫她被人发现,只是乐于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女明星听闻仙山之上,大道无情。 的确是一群残忍的人。 后来女明星便放得开了,总是面无表情地解开裙子。她的表情冷淡,眼神飘忽。 她无所谓。 蛇性本淫。 何况那少女纯净之体,元阴之身,沾了仙君气息,于她藏住蛇尾有利。 各有所图,各取所需,不必多言。 家里的书架上紧密地排着一排花花绿绿的专辑、写真集,全是女明星的。她兢兢业业,保持着一年一张专辑的频率。 青衣仙君总是看那柜子,走时从里面好奇地抽出几张,带回去听。 女明星随她去。 「你家里真乱。」有时,青衣仙君还不急走,在宽敞的客厅踱来踱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抱枕,放回沙发上,笑道,「你这样,在山上,是要被打板子的。」 女明星侧头。 青衣仙君始终是那一身轻纱道袍,一根腰带扎好,一头浓黑头髮,梳着两个髮髻,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她有罕见的好身段,十七八的年纪,脖颈修长,嵴背挺直,步履轻盈。她的轮廓沐浴着金色夕阳,像只天鹅。这兴许是板子打出来的。 「我听了你很多歌。」青衣仙君有时说,「你很喜欢唱歌嘛。」 「我更喜欢做人。」 「你做人做得怎么样?」 女明星忽而想到很多事,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继续涂指甲油:「马马虎虎。」 「有开心的事吗?」 「有很多。」 「伤心的事呢?」 「……也有不少。」 「有人爱过你吗?」 「有很多。」女明星轻吹指甲,「不过都不长久。」 「有人背叛你吗?」 「经常。」 青衣仙君似乎很惊奇,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那你还想要做人?」 女明星道:「想。」 「那为什么越来越控制不住形态?」 女明星嘆了口气,似是无奈:「我也不想。年纪大了,定力会下降。」 然后,她平静地等着耳边传来奚落。 但意外的是,青衣仙君并没有嘲笑她。 「嗯,人是这样的。」少女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虚空中说,「要长时间地坚持一件事,确实是很难做到的。」 那夜里她们一起喝酒。 酒至半酣,略微忘形。妖形毕现,光影散落。 青衣仙君凑她很近,吐息缠绕,肌肤相亲。 半晌,少女眼眸迷离,檀口微张,吐出来却是一条细长的三角蛇信。 女明星骇然大惊,直往后退:「你也是妖?!」 「是啊。」青衣仙君剎那间又恢復原型,一副迷濛无辜的样子。她笑嘻嘻道,「既都是妖,那便各凭本事。你先打过我再说。」 说罢,不等女明星反应,破窗而去。 * 女明星很生气。 战战兢兢这么久,竟是叫另一只妖给涮了。 她面无表情,顺手将桌上一只花瓶砸到了墙上,隔了一会儿,又将桌上书本拂到地上。 她性子内敛,沉默,很久没有事情能让她气得发抖了。 女明星推掉所有节目邀约,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 外界议论纷纷,有人猜测她隐婚生子,有人猜测她罹患重病,有人猜测她去国外动整容手术。 全都不是。 女明星就盘坐在家里的浴缸里。 缸中无水而自起雾,水雾裊裊,从她雪白双肩的盘旋而起。异香满室,随风飘散,激得水晶挂帘叮噹相碰。 人至中年,唱片已经出了一打,女明星的演唱事业划过顶峰,那股拼劲儿也卸了力。她学会一上车就蹬掉高跟鞋换上拖鞋,学会临到节目后台才半梦半醒地看看串词,学会一键复制团队写好的社交媒体内容,学会在不重要的场合讨巧,煳弄。 她好久没有像当年那样,怀着一股非要做人的狠劲儿,削骨碎麟,踏踏实实地修炼过了。 ——那就活该任人宰割。 浴缸里的鲜血满溢,漂浮着一些鳞片碎屑,黑色的血又从地漏流下去,女明星发着抖。髮丝湿淋淋贴在脸上。 分不清是痛的,还是冷的。 有时,愤怒也是一种动力。 什么世道?她想,妖物能寻来一身道袍,背着剑,打着幌子,堂而皇之找同类麻烦。 有没有人来管管? 女明星再出来时,以手遮面,有点不习惯噼里啪啦的镜头灯。她甚至微有惊恐,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但快门却按得更狠,更密集,更兴奋。 她的状态太好了。 第3页 一月不见,人清减很多,腰细腿长。她的皮肤雪白,红唇妖娆,一双眼睛都仿佛回到了巅峰时期,寂静而带着熊熊燃烧的野心。 绝对是去做整形了。不少人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流言如风,被女明星优雅而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尽数踏碎。 女明星莫名地收穫了事业第二春。 蛇尾不再轻易露出。 很长一段时间,她未曾再招来青衣仙君。 但也有一次意外。 今年工作量翻倍,年底的庆功宴上,女明星将辛苦劳作的团队上下每人敬过一杯。 第十杯红酒过后,那熟悉的感觉袭来。 女明星忍住头痛,迅速藉故离场。 回到家里便反锁房门。 然后,如有所感,她慢慢回头。 落地窗台,笑嘻嘻地坐着个少女。 「你还敢来?」女明星面无表情,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为何不来。」青衣仙君捧着脸,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 几乎同时,女明星已生蛇形,甩尾如风,直冲面门,少女敛起笑容,旋身躲过,反手击她蛇尾。二人交起手来。 客厅桌上的纸质合同四处飘飞。 中央摆着的真皮沙发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黑暗中二人出招如带鬼火,划出细长光影,使室内忽明忽暗。 茶几上玻璃杯滚落地毯,水泼出极远。 灯泡「啪」地炸裂成粉末。 女明星的修炼竟卓有成效。 其动如疾风无形,又含凌厉杀气,铺天盖地,不出几个来回,她将青衣仙君揪住衣摆,连人带剑摁在了地上,缠了个结结实实。 * 那少女被她按在地毯上的时候,眼睛睁大,仿佛颇有些茫然,还有些震惊。 被蛇尾缠住的时候也便忘了挣扎。 女明星已经妖态毕露。衣扣崩裂,上身是雪白衬衣,颈上纤细精緻的锁骨链垂下来,晃来晃去,下身却已是滑腻蛇尾。 她居高临下瞥青衣仙君,髮丝飘飞,五官带上股冷而媚的妖冶。 很难想像,她醉成这样,还能爆发出满室杀气。 「原来你修为至此。」青衣仙君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评价道,「确实很厉害。」 「闭上嘴。」女明星伸手就去抓少女肩头露出的剑柄,「不是要跟我讲妖的规矩吗?你一而再再而三扮道士挑衅我,我今天便折了你这把假剑,叫你生吞下去。」 「别动它。」青衣仙君忽然正色盯住她,「此为斩妖剑。锋刃出鞘,你神形俱灭。」 女明星飞速抽回手去,已经晚了些。 刚碰到剑柄,如握紧万千倒刺,掌心鲜血淋漓,伤口外翻,隐隐有金光泻出。 女明星看了看掌心,又惊讶地看向那柄剑。 这斩妖剑,竟是货真价实。 「你真的是道士,前来捉我?」 「我骗你做什么?」 女明星一时语塞:「刚才怎么不出剑?」 青衣仙君躺在地上,悠悠然笑道:「我不用剑,不一样能收拾得了你吗?」 「你可真够狂的。」女明星气得蛇尾嘶嘶收紧,直要将人的五脏六腑挤碎,看她还能不能口出狂言。谁知刚缠了一下,青衣仙君便「啊」地一喊:「姐姐饶了我吧!」 女明星冷冷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那少女拧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她,满脸的诡丽,「我有的是脱身之术,不想与姐姐两败俱伤而已。你不信吗?」 这少女诡计多端,满口诳语,女明星警惕地看着她,一时踌躇。 「二十分钟之后你就得上台。」青衣仙君看着天花板道,「我看了节目单,你还要弹唱。姐姐,你手痛不要紧,别脏了人家节目组的琴。」 女明星低头,掌心的血已经浸透了几张餐巾纸。 道器所伤,伤口不愈,药石罔医。 她微微发力运功,血只是越流越快,也更痛了。 青衣仙君接着道:「手伸给我,我帮你治。抓紧治好了,你放了我,怎么样?」 女明星垂眼,摘下戒指,将右手放在少女脸边:「你怎么治?」 「靠近一些,对,再往下一点。」 少女侧过脸,往她掌心吹了口冷气。 纯阳之气果真有强身健体之功效,那瞬间,女明星经脉畅通,体力充沛。 然而下一刻,女明星凝眸。 少女如小猫一般舔上她的手指,那感觉柔软,缠绵,难以形容,仿佛一寸的光阴被拉得很长。如果蛇有汗毛,当真是根根竖起。 仿佛觉察到蛇身颤抖,青衣仙君的一双眼睛看过来:「你这般瞧我做什么?若不是给你治伤,我何苦如此。」 少女不再多言,将她掌心的血全都舔了干净。 「原来蛇血也是热的,不是冷的嘛。」青衣仙君舔了舔艷红的小嘴,竟似意犹未尽。 女明星从她脸上笑意看出端倪,知道方才那一吹就已经止血,后面的便纯属恶作剧。 女明星如蒙奇耻大辱,抬手想抽人耳光,临到一张俏丽的少女的脸跟前,无处落手,只是往她脸蛋上轻轻一拍:「要脸么你!」 青衣仙君只当流蝶扑过,闭了闭眼睛,又接着笑起来。 女明星意识到此举形似调情,气得不再吭声。 「姐姐,该放人了。」青衣仙君催促道,「做买卖讲诚信。」 第4页 然而,那蛇身却不放反收,渐渐地越缠越紧,直叫她头上生汗,面色惨白。青衣仙君先开始还嬉笑,后来便变了脸色,咬紧牙关,奋力挣脱而不得。 「谁答应过你?」女明星冷冷道。 她从地上捡起戒指,缓缓套进中指。 再抬眼时,她一双眼已成竖瞳,阴森可怖,冷血无情。那是一双真正的属于兇勐动物的眼眸。 「都跟你说了,我没跟你开玩笑。」 妖性至残,损人利己。 纵然她一心要做人,藏匿在人的社会里,规规矩矩,兢兢业业,看起来很好欺负,也不代表,她不是妖。 「你来杀我,我还饶你,你到底欠些道行,如此天真。」 青衣仙君睁大眼睛,一对琉璃珠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女明星。 在她脸上,头一次褪了笑意,露出点迷茫无措的神态,她盯着她不放,似要在女明星脸上翻天覆地地找出平日里那股略带颓然的驯顺,半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如蒙欺骗。 那是个小女孩受了委屈的表情。 下一秒,整个人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落地窗上。青衣仙君一个空翻,勉强轻盈落地,在尘土中咳个不停。背后整块玻璃板,慢慢结出硕大的蜘蛛网裂痕。 女明星已经坐在沙发上,裙摆之下又变回两腿。她翘起腿,摆正茶几上翻倒的果盘,又弯腰捡起滚落在脚下的苹果,用扯破的裙摆擦了擦:「算了。」 「你太小了,我不杀你。你走吧,别再招我。」女明星啃了一口苹果,冷漠地看着前方,「就算你要抓我,这不是还有一年吗?中间也别来烦我。」 青衣仙君蹲在玻璃前,怔怔看着那阴影中的女人瘦削的轮廓。 慢慢地,背后几张扭动着黄金符文的符纸光芒尽消,悉数收进她的青色腰带里。 方才,我也没跟你开玩笑的。 「好吧。」青衣仙君看她半晌,低头喃喃,「我输了。我愿赌服输。」 第2章 这大半年,女明星都过得格外清静。 发专辑,开演唱会,演电影,跑商演,一切红火顺遂。 就算偶尔有拒绝不了的酒局,不慎露了蛇尾,那少女也没有再找她麻烦。 女明星仍然独来独往,没有圈内好友,没有绯闻对象。过了年,经纪人给她牵线了一名房地产大鳄,得知是相亲,女明星从高级餐厅落荒而逃。 进了门,屋里空空荡荡。 女明星扭开落地灯。 灯不亮,她走到跟前,轻拍了一下灯罩,屋里方有了光明。 上次打斗激烈,这灯损毁严重,时常接触不良。 她挂上风衣。 回头看,书架上有几个空缺,微微凌乱。 上次青衣仙君借走她几张专辑,还未曾归还。 她从包里掏出几张新专辑填进去,看了片刻。然后从地上捡起散落的靠垫,放回了破破烂烂的沙发上。 女明星去浴室洗澡。 真是奇怪,就剩一两个月的好日子,她也没觉得非常惊慌,抑或恐惧。没有想交朋友,没有想出去旅游,也没有突然想谈恋爱。 这些人世的光鲜,她当初削足适履终于做成了人的那会儿,早就尝试够了。 这日子既有趣,又无趣。 既红火,又冷寂。 幸好把新专辑发行了。 专辑里是她硬碟里这些年所有未曾面世的歌。 剩下的,好像就此结束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女明星在镜子前面撩起头髮,贴上面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为人的一生,正如她和青衣仙君所说,马马虎虎,但也还不错。 她在节目里说过太多好听的套话了。 可笑,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能坦然讲出真心话的人,竟是死敌。 有的人真是不能乱想的。 第二天是女明星的电影首映礼。台上摆满鲜花,女明星光鲜地站在一众明星里,一眼就看到观众席第一排有抹青色衣角,她的笑容瞬间凝固。 青衣仙君竟未穿道袍。 少女一身青色渐变吊带裙,露出漂亮瘦削的双肩和两臂,一头黑髮齐齐剪至于肩头,清爽甜美,胜似新荷,正在笑着鼓掌。 女明星微微蹙眉。 这又是什么形态? 镜头果然移到了青春漂亮的观众面前,拍她的特写。有现场导演一路小跑,蹲下来同她说了什么,青衣仙君起身,抱起身旁人递来的一大束捧花,从侧面上了台。 熟悉的在流程内的粉丝献花环节。 可当鲜花撞进女明星怀里时候,她仍然未缓过神来,只是侧头死死盯着青衣仙君不放。 ——你到底在干什么? 少女含笑瞥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回去。现场主持人已经和她互动起来。 女主持道:「哇,好漂亮的小姑娘。」 男主持道:「是不是『粉随正主』就是这么用的,因为偶像很好看,所以粉丝也很好看。」 玩笑声中,所有人都在笑,在鼓掌。少女拿着话筒,在掌声中笑而不言,一如普通的羞涩观众。 「有没有什么话想跟偶像说啊?」女主持说。 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少女身上。 女明星也提心弔胆地看着她,青衣仙君回头看着她。 第5页 二人在掌声中交换眼神。 少女的眼神含着隐秘的笑,眼如波光粼粼。 一肚子坏水,偏又生得如此清纯。 女明星想。 怎能随随便便做出这种,不掺杂质的倾慕眼神。 青衣仙君拿着话筒,欲言又止,最终放下话筒,未发一言。她忽然踮起脚,转身亲吻了女明星的侧脸。 「哦呦!」两个主持人都遮住脸退开数步,笑折了腰,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现在的粉丝都这么直接吗?」 现场气氛也成功哄至高潮。 如此猝不及防,女明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青衣仙君早已跑下了台,台上台下不见了人影。 * 女明星的首场电影看得魂不守舍。 看至半场,便叠声「抱歉」,猫腰离开。她一路驱车,眼看窗外,看到一个着青色吊带裙的背影在夜幕中缓步慢行,便立刻停下。女明星下车抓住她手腕,拖至一边:「你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青衣少女笑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女明星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问,「时间到了吗?不是说了不要来招我吗。」 青衣仙君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笑了笑:「别想多了。道士也有假期啊,我今天休假。」 「你休假休到我家小区门口?!」 青衣仙君望定她半晌,「嗤」地笑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姐姐,既都揭破了,可以请我进门吗?」 最终还是一起回到家里。 青衣仙君道:「今日,我是人。」 灯不亮,女明星又去拍灯罩:「你说什么瞎话。」 青衣仙君转过身:「你也是人。」 女明星看着她。 青衣仙君凝眸看着她,似有些恍惚:「姐姐,今日我是我。」 「我懂了。」女明星已然在吧檯倒好酒,自灌了一杯,「今日不谈公务,只想喝酒,那来吧。」 青衣仙君酒量甚佳,以往女明星是见识过的。而今两杯红酒下肚,便一直偎在她身边。 「醒醒。」女明星侧头拍拍她脸颊,「你要跟我聊些什么。」 少女贴住她的手臂喃喃道:「我没有什么话好讲。」 「你往常不是话很多吗?」女明星讥讽道,「很兇吗。」 少女一时语塞:「今天没有了。」 「那吃点零食吧。」女明星拆了一包薯片给她。 两人坐在地毯上相互依偎,默默无语,一起看了个又无聊又漫长的贺岁电影。 这夜女明星将青衣仙君连搀带抱地搬上床。 她鞋子掉落,裙摆翻起,女明星第一次看清这少女不被道袍遮蔽的腿,光滑修长,肤如细瓷。女明星抓住她悬在床外的脚踝,本想将她丢上床,却鬼使神差没有松手,反摸了上去。 青衣仙君勐然夹住她手臂,一个翻身,女明星猝不及防,扯倒在床上,又叫她骑在腰上反制,青衣仙君酒气冲天,气息离她忽远忽近,贴着她面笑道:「不要从后面暗算我,我都知道。」 「我帮你盖个被子而已。」女明星怎受得了如此挑衅,抬手就将她拨下去,翻身而起。 二人腿脚相缠,相互使绊,缠斗起来,也不知打了多久,床铺摇曳,渐剩急促喘息。 顶灯之下,青衣仙君长发散乱,眼里波光粼粼。然一张小嘴,不知何时已变成黑樱桃颜色,嘶嘶吐出蛇信。 女明星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修炼了几年?就你这样,还上山门。不知哪个散仙瞎了眼,收你上山。」 揭开一看,还是蛇信,女明星轻打她一下:「我没跟你玩笑。别做出这种兽态,否则一时忘形,早晚要被你同门砍成数段。」 青衣仙君仿佛突然清醒,怔怔地将女明星望着:「你很讨厌蛇?」 「说什么废话。」女明星将头别至一边,冷淡道,「就是不喜欢,当初才做人。」 第3章 第二日一早,女明星便同她谈判:「明日过后,不要来了。」 「好啊。」 「你给我个保证。」女明星一刀利落地将三明治剁成两半,似斩断如麻心事,「你说话不算数,明日復明日,几次三番,这算怎么回事?」 「你要我怎么保证。」青衣少女打个哈欠,坐在厨台上,双腿晃荡,红痕斑驳。 女明星侧头,定定盯着她:「把你的剑留给我。」 女明星打得如意算盘。这几个月万一有别的道士前来打扰,此剑为证,便能买个清净。 听闻仙门中人,很重规矩,尤重先来后到,捉妖也是一样。总不好抢同门的生意。 「好啊。」青衣仙君从橱台一跃而下,语气随意,「反正我只剩下你一个任务了。」 却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便应允,女明星愕然回头,上下将她打量:「贴身法器,这么容易便离身。你酒醒了吗?」 「醒了,醒了。」青衣仙君凝眸细细擦拭剑身,脸上有股漠然的冷意,「不就是一把剑吗。弟子上山,人手一把。剑太多了,就像山上的人一样,不稀罕。」 「我放在你家地毯下面了。」少女蹲在地上,扬声道。 「……好。」 「姐姐,你可万万小心。」青衣仙君背着手踱过来,嬉皮笑脸提醒道,「此剑碰不得,你别滑倒了,摸一下碰一下的。不要未死在我剑下,先阴沟里翻船。」 第6页 「我死在你剑下,」女明星甩手将长长一串苹果皮丢进垃圾桶,一把将苹果塞进少女口中:「先把你的蛇信子收一收再说吧。」 当晚仍然纠缠。 青衣仙君从背后缠上来,她的气息冰冷痴缠,缠得女明星没了脾气,刚欲转身,少女忽然道:「对了,我的包里,有还你的东西。」 「……」女明星道,「你真够扫兴。」 青衣仙君翻个身,枕着手臂笑道:「我不喜欢欠人。省得明天忘了。」 女明星不得不走到客厅,打开少女带来的简朴的布包,里面装着那几张从家里借走的专辑,保存得都很完好。 女明星将专辑放回架子。低头一看,布包已空了,瘪瘪摊开,如婴孩小嘴。竟别无私物。 女明星想了想,抽出自己的新专辑和几本杂志,其他当红小生的周边,还有几包零食,给她放回包里,将其填得鼓鼓的。 回去之后,女明星问:「你喜欢听我唱歌?」 青衣仙君想了想:「你唱得蛮不错的。」 「这不废话。」女明星道,「不然怎么当明星。」顿了顿,又道:「你呢,又为什么做道士。」 「小时候家里穷。」青衣仙君闭着眼道,「吃不上饭,就送到了道观。」 「你师父座下有几个人?」 「有很多吧。」 「那他看重你吗?」 「还算看重。」 「也难怪。」女明星点头道,「你应当是比较能打的。」 「这你也知道?」青衣仙君忽然翻过身来,笑吟吟地盯着她,似有什么事兴沖沖说与她知,「姐姐,我在你这儿,还未曾使出三分之一呢。」 她不束髮时,长发滑落在脸侧,眸中闪光,梨涡迸现,散了刀兵冷气,正是青春年少,竟有股含情的意味。 在这一瞬间,女明星无师自通,忽而明白了「今日我是我,你是你」的意思。 今夜牡丹花下死。 我就是我,你只是你。 可暂时抛却下次见面,生死之时。 青衣仙君睫毛颤动,目光落于她唇上,凑了过来。 然而此时,女明星忽而见她发间光亮闪动,仔细看去,是一片青鳞。 女明星一把扣住她背心:「你是怎么回事?」 以蛇形修炼,易藏头而难藏尾,怎会有人越练越回去? 少女的吻悬停在半空,头髮散下来,只有气息,冰凉,湿冷的气息,已无半分纯阳之气,倾落而下:「别说出来嘛。」 「我当然要问。」女明星起身道,「你家在哪?何处修炼?修道几年?如何上山?怎么能化人,却没有妖丹!」 「叫你别说出来了。」青衣仙君也披衣而起,慢慢撩起头髮。 半晌,她笑道:「对嘛。我不是妖。」 「凡人修道,入道观则封心弃爱,断七情,舍六欲。」她转过脸,盈盈地看着女明星,极缓慢道,「大道无情。」 「我爱上谁,就变成谁的样子。这就是天道,对我之惩罚。」 说罢,似是无谓,轻轻一笑。 笑声未落,头上生鳞,口吐蛇信,不能人语,化为青蛇,倏忽而走。 女明星披头散髮坐在床上。 面前只余一截青衫。 * 女明星仍然做女明星。 仍保持一年一张专辑的频率,事业长青,却独来独往。 她从此未再饮酒。 也就没有再化出蛇形。 没有任何道士再来找她麻烦。 她一直没有搬家,未曾换过地毯。 每次保洁都告诉她:「小姐,你这个地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女明星总是站得很远,好像害怕什么。 人们猜测她洁癖,害怕灰尘,放下地毯的动作总是很轻。 「不用管它。」女明星远远地看着地毯说,「就放在那里。」 当年和她一同出道的最后一个未婚的女偶像举行婚礼。婚礼在室外,海边。鲜花,绿树,芳草如茵。 女明星和一群伴娘明星站在一起合照,每人手里端一杯香槟。 摄影师说:「大伙喝一口吧。」随即将摄像机架在肩上。 「喝一口,喝一口。」人们都说。 女明星垂眸,犹豫了一下,真的抿了一口。 风掀动裙摆。 日光和煦,众人髮丝飘飞,远处涛声徐徐,新娘笑得开心,什么都没有发生。 「保持好这个姿势——准备拍了——」 「哎,哎,你怎么走了?」 快门响起的瞬间,女明星忽然离场,直直地朝一旁的花坛走去。 大伙都在喊她的名字。 女明星自顾自拨开花丛。 一只青色粉蝶受惊,从花丛中飞出,翩翩上了天。 女明星的视线随之而升,望定半空,半晌,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做人这些年,她也懂了许多道理。 人生多际遇。 得之復散去。 还未知其姓名。 「你讨厌蛇。」她知道她会狡黠一笑,如旧傲然,「何必相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