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相亲相爱[重生]》 第1页 《和死对头相亲相爱[重生]》作者:白云非云【完结+番外】 文案: 【清冷美人学霸攻(君不意)x无意识瞎撩学渣受(钟应)】 【(高亮)攻实际上对受非常温柔,魔君实际上是个注孤生的幼稚鬼,受不了人设的别进来了】 魔君钟应重生,打算重掌霸业,顺便干掉死对头君不意。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觉得这事儿可以慢慢来。 先去书院上学,养精蓄锐,将那品学兼优,日后被称为莲中君子的死对头名声搞臭! 多年之后,修真界之人无不扼腕。 君不意哪里都好,就是和魔君勾勾搭搭,成了着名的基佬。 主要讲魔君和上仙在修真学院打打闹闹,掉节操,不要脸,死怼的日子。 【阅读指南】 1:道攻魔受,剧情慢热,日常众多。 2:谢绝扒榜,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点x,你批评我,我……我就把你写进文里qaq 3:封面是我请小可爱帮我画的,不存在侵权问题,大家要是想要图,我在wb发了,大家搜我笔名就可以了。 如果喜欢这篇文,就顺手收藏留个评Σ(▽ ) 内容标籤: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应,君不意 ┃ 配角:n个 ┃ 其它:相杀相爱 一句话简介:和死对头的互怼史 立意:立意待补充 作品简评: 魔君钟应重生,本打算重掌霸业,顺便干掉死对头君不意。不想一个意外,使他提前进入玉馨书院,和死对头相遇。而这个时候,死对头还是个病弱秀气的少年。 这是一篇修真版校园文,互为死对头的两人在学院打打闹闹、掉节操、不要脸、死怼的日子里,都对对方有了改观,慢慢日久生情。此文感情温馨又青涩,行文轻快又流畅,剧情紧凑又有趣,非常值得一看。 第1章 隆冬腊月,天地俱白。 覆盖了一层松软细雪的青墙下,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冷的瑟瑟发抖,靠不停地搓手、跺脚来取暖。 少顷,一个灰衣人领着几个大汉来到了这群少年面前。 那灰衣人身材矮小、肩膀瑟缩,大汉身材魁梧、浑身透着滚刀子的匪气。沿墙而过时,像一只灰鼠引来了几只兇残的黑熊。 灰衣人搓了搓手,满脸讨好:「齐大少爷,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为首的少年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裘,鼻尖冻的通红,一只手摩挲着月白玉瓶,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颗丹药。 丹药呈珍珠大小,色泽鲜红如血,散发着淡淡幽香。 随着少年的指尖,上下抛动。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颗丹药起起伏伏,跳动不已,特别是那几个大汉,眼神格外火热。 齐家的元灵丹,那可是修士修炼吃的丹药啊,就算是普通人吃了,也能延年益寿,内力大增,整个城池也就齐家家主能够炼制。 齐家中人想要得到一颗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外人? 「想要?」齐大少爷一眼瞥去,见几个大汉肌肉虬扎,不是独眼龙就是光头,一副非常能打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满意,「只要你们今日帮我打断那小野种的手脚,我就把这颗元灵丹赏给你们。」 「大少爷您放心,我这一拳头下去,就算对方是钢筋铁骨,也得给我折了。」 「凭我哥俩几个的手段,只要时间足够,我们就能让那人后悔活在这世界上……」 齐大少爷唇角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手掌一收,让众人垂涎欲滴的丹药被他拢进了袖子里。 一行人偷偷摸摸往一间院落而去。 为了今天能够痛打那小野种一顿,以还十几年来那口恶气,齐大少爷准备了许久。院落中的僕人和丫鬟,早早就被他支开了,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他早就想好了,待会儿就让人撞开那小野种的屋子,几个大汉气势汹汹涌入房中,趁着那小野种没回过神,直接将他从床榻上揪起来,当场就几巴掌把对方打晕头…… 这个计划还没实施,才走到拐角口的齐大少爷便听到了「吱丫」一声。 门开了! 齐大少爷就跟遇上天敌的小动物似得,一下子蹦到了自己小跟班后面,缩头缩脑。 敞开的房屋中,一个少年踉踉跄跄踏出,向前走了几步后,扶着冰凉的栏杆,怔怔望着白皑皑的飞檐斗拱、半绽未绽的树树红梅,神色有些茫然,亦有些莫测。 少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长发未束,乌压压堆积在肩头。他大概刚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略微粗重的喘息在空中凝成白茫茫的雾气。 搭在栏杆上的手指如玉似雪,微微曲缩,仿佛在忍耐什么。 手腕上悬着一只粗重的银镯子,镯子雕刻的像一条首尾相连的长蛇,又像腾云逐月的飞龙,镯身花纹细緻,鳞片栩栩如生。 齐大少爷口中的小野种,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 见那少年冻僵似得,久久未动。齐大少爷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从小跟班身后转出,厉声喝道:「钟应!」 钟应回神,侧首望来,似乎才发现齐大少爷这一行人。 细碎额发下,一张极好看的面容便展露在众人眼中。 他天生一双潋滟桃花眼,唇角不笑亦含了几分笑,无端显露几分轻佻。然而眉梢青墨,睫毛又直又长,凭空多了几分令人望而生畏的锋利来。 第2页 站在众人面前时,便如滚落碎石沙土中的明珠。碎石依旧粗砺,明珠却熠熠生辉。 「你是?」钟应声音有些疑惑,目光扫过众人时,透着全然的陌生。 「别以为装傻,我就会放过你。」齐大少爷从小到大最讨厌他这幅目中无人的姿态,心中恼怒,当场便冷笑一声:「我已经支开了所有人,没人会来救你个小野种。」 「小野种」三字一出,钟应眉毛一挑,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刃,回忆起什么似得,轻笑:「原来是你……」 环顾一周,钟应神色有些微妙,呢喃:「怪不得我总觉得这里眼熟,原来是齐家啊。」 这是他寄居十三年,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到青涩少年的地方。而齐大少爷,算起来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 从小被他揍到大的那种,因为齐大少爷实在是嘴欠,记吃不记打。 齐大少爷搞不明白钟应今天发什么疯,正要招唿身后的大汉去揍人时,又听钟应道:「你上次哭成花猫跟我道歉时,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 「我说,要是再让我听到你骂我一句小野种,我就打折你一双腿。」钟应话语轻缓,吐字清晰。末了,抬着下巴笑了笑,唇角露出小小的虎牙来。 明明是少年人灿烂到有些可爱的笑容,可是钟应的瞳孔结了层玄冰,比这隆冬腊月还要森寒。 齐大少爷被钟应的话激的头脑发热,手骨捏的咯吱响。 上个月的羞辱他怎么敢忘?! 他不过是在同窗讨论钟应时,轻飘飘说了一句:钟应啊?他不过是个来歷不明,在我家蹭吃蹭喝的小野种罢了,离了我齐家,什么都不是。 谁知道一向来逃课的钟应居然来了学堂,撞了个正着。 众目睽睽之下,齐大少爷直接被钟应摁在地上揍了一顿,直到夫子到来,钟应才施捨一般停手,那个时候齐大少爷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晕晕乎乎了。 回到家中后,家主不仅没有为他出头,还为了钟应狠狠罚了他一顿。强压着哭着涕泗横流的他,去跟钟应道歉。 连他父母都嘆着气,把他最爱的那一套玉瓶送给了钟应赔礼。 ……一直都是这样,不管钟应做了什么,整个齐家都要捧着他。 明明钟应跟齐家没有半个铜钱关系,他才是齐家正正经经呢少爷! 积年累月之下,齐大少爷心中怨怼愈来愈深。 「还愣着干什么?不想要元灵丹了?!」齐大少爷怨毒的盯着钟应,怒吼,「给我打他,狠狠地打!」 几个壮汉得令,摩拳擦掌向钟应扑来,分明壮如黑熊,动作却极为矫健,封死了钟应所有去路。 钟应在他们面前,就跟小鸡仔似得,「吓」的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要拎起这个小鸡仔胖揍一顿时,钟应抬手,轻巧的折下了斜穿走廊的梅花枝条。 花盏柔嫩,洒着一层晶莹的细雪,轻易便可揉碎。 然而枝条在钟应手中时,快如迅雷,转眼便在大汉的手腕和膝盖骨上抽过。 勐如凶兽的几个壮汉跌到在地,抱着手臂或者大腿直「哎呦」。 梅花枝条却完好无损,半开的花瓣娇艷欲滴。 齐大少爷目瞪口呆:「你们好歹坚持一下啊……」 钟应捏着梅花枝条,朝着齐大少爷走去,宛如闲庭散步,赏花观月。但在齐大少爷眼中,那梅花枝条却成了可怕无比的杀人利器。 齐大少爷往后一退,贴在了朱漆柱子上。 「给我站住!」齐大少爷色厉内荏,「钟应,今天是我失算,但是你也别太得意。」 钟应脚步未停。 「你要是真敢对我怎么样,齐家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钟应恍若未闻。 齐大少爷吼道:「我听家主说,你的靠山已经死了,七年前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接你离开齐家,你这辈子都要靠着我齐家!」 脚步微顿。 「你不信?那人跟家主约定了,等你十三岁就来接你。现在离你十三岁生辰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不是死了,就是抛弃你了!」 「……」 齐大少爷一看有效,叫的越欢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家主之所以对你这么容忍,不过是因为送你来齐家的人,有恩于家主。但是齐家抚养了你这么多年,那恩情早就还了,现在是你欠了齐家的……」 艷红丹药落入指尖,齐大少爷趁着钟应心神动摇,正要吞下元灵丹来一场「绝地反击」时,手腕被钟应拴住,连同元灵丹也到了钟应掌心。 下一刻,钟应摁住了他的后脑勺。 「砰!」 「啊——」 齐大少爷以头着地,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 他摔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气来,头髮就被揪起,头皮刺痛逼着他只能抬头,破皮的额角淌下蜿蜒的血水,流进眼珠子里,瞬间眼泪汪汪。 视线好不容易对焦,便看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将元灵丹捻成粉末,随风飘荡。 元灵丹散发着淡淡幽香,成为粉末后,反倒溢出一股血腥味。 钟应声音冷冰冰的:「唠唠叨叨吵死了。」 齐大少爷想回嘴,扯到了额头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清醒了吗?」钟应居高临下望着齐大少爷,碎发下的眸子杀气毕露,用唯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告诉你,我永远不欠齐家什么,倒是齐家欠我的太多太多……」 第3页 齐大少爷被杀机惊的一身冷汗,瑟缩如鹌鹑。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住手!」 钟应回眸,便看到了迴廊之下,鬚髮皆白的齐家家主。 齐大少爷看到了救星,眼睛放光,狼狈又可怜的求救:「家主,救我……」 「到底怎么回事?」齐家家主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此地,重点在钟应身上绕了一圈,随后落在了几个爬不起来的大汉身上。 钟应扯了扯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齐家家主低头看了眼孙子,见孙子虽然狼狈不堪,却眼神闪躲,便想通了原由,沉吟片刻后吩咐手下:「把这里收拾一下,带大少爷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 齐大少爷被侍从提起,使劲挣扎:「为什么?为什么爷爷你老是向着钟应?为什么……」 杀猪似得尖叫随着齐大少爷彻底离开而消失,齐家家主镇定如常,像一位关怀后辈的长辈,温声安慰了钟应一番,又送了些东西赔礼,这才离开。 钟应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置于鼻尖嗅了嗅。 这还是双少年人的手,没有沾上人命,干净又青涩。 指尖还残留了几分元灵丹的腥味。 齐家元灵丹可助修士修炼,一日千里。 ——却是用他的血液炼制的。 直到此时,钟应才真正确定一件事。 他重生了。 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回到了那个外表花团锦簇,实际上骯脏至极的齐家。 第2章 钟应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模样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岁左右,被他便宜养父送入扶风城齐家的。 扶风城,是西北角落处一座小城池。 这地方地形偏僻,灵气稀薄,又无天材地宝、奇珍异兽,基本没有修真者造访,成不了仙府宝地。又因周边围了三重山峰,通商之路唯有几条羊曲小道,所以不甚繁华,成不了人间富贵乡。 是个「两不搭」之地。 钟应身世见不得光,扶风城便成了他最佳的避风头之所。 而齐家是城中唯一的修真家族,说是修真家族,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修士,拎出来顶多算小猫三两只。齐家修士也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便干脆在扶风城当着土皇帝。 唯有齐家家主还算有几分锐气,年轻时出去闯荡过几年。那锐气便如烛火微光,一出纸煳的灯罩,就被外头的狂风暴雨打击的丁点不剩,连命都差点儿丢了。 是钟应养父顺手救了齐家家主一命,齐家家主便在钟应养父手下打扫了几年院子。回扶风城时,对救命恩人千恩万谢,表示将来愿意做牛做马,衔草结环。 便宜爹爹不要他做牛做马,只要他帮自己养养孩子。 临走前,吩咐了一句「等这孩子十三岁,我便来接他」,从此不见音信。 这孩子如此来歷,齐家家主自然不敢懈怠,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养着。 直到七年前,齐家家主接到了救命恩人已经陨落的消息。 齐家家主震惊过后,便是将信将疑。 他表面上依旧把钟应当小少爷养着,暗地里却不知道练了什么邪术,每月割开钟应手腕,放一瓷碗血。 那碗血便制成了所谓的元灵丹,齐家主脉支脉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 割钟应手腕时,他用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钟应治疗痼疾。 如此过了七年,钟应那所谓的痼疾不仅没好,身子骨也有点儿虚。 元灵丹带来的好处无疑是巨大的,整个齐家对钟应,就像贪婪的群狼注视着柔弱的羔羊,随时准备将他送上祭坛。 在这之前,他们不介意用最好的食料养着嘴边的美食。 也就齐大少爷那个二缺,看着钟应受到齐家众长辈的「照顾」,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钟应少年时期,自然有所察觉。 可是他又无力逃离齐家,压抑的环境下,让他性子变得格外暴躁,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宣洩愤怒。 今天拳打齐家众少爷,明天脚踢学堂众同窗…… 活的像个混世大魔王。 后来,钟应才知道元灵丹根本就是魔丹,吃下魔丹的修士短时间内会修为大涨,过不了几日就会变成任人操控又嗜血残暴的傀儡。 幕后之人,便是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为了修为和长生丧心病狂的齐家家主。 因为他大限将至。 这些都是钟应从记忆中翻出来的东西。 回忆这些玩意时,他打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喷嚏,被僕从丫鬟千劝万劝的请回了屋中。 屋中烧了地龙,熏了花香,暖烘烘又香喷喷的。钟应裹着一床锦被,抱着一个绣了红色福字的暖手壶,被府中大夫检查了一番后,又被几个机灵又可人的丫鬟寒虚问暖了一个时辰。 「应儿,韶儿他不懂事,伯父这次已经好好教训过那臭小子了。」齐家家主坐在床榻上,神色慈祥温柔,「院中僕从我也换了一批,这一次伯父吩咐过了,他们只听你一个的话。日后谁敢胡闹,你直接让僕从轰出去便是。」 齐韶,齐家那二缺的全名。 钟应盘膝吃着一小块糯米糕,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近日是不是已经化气了?如果你父亲知道你修为进展如此之快,定会十分欣慰的,我也算不负恩人所託。」 第4页 齐家家主声音无不担忧:「但是你身子骨虚,日后可别仗着修为乱来了。」 他为什么虚?还不是放血放的? 钟应吃了一小块糕点,眯眼舔着大拇指上的碎屑,像只餍足的猫儿,闻言轻快的笑了起来。 似乎无特别的含义,又像盘卧的勐兽笑看耍尽花招手段的狐狸。 齐家家主心头有点儿古怪,继续开口:「你也别嫌我烦,还有十天就是月圆之夜,就是为你换血的日子。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成功了,日后你便再也不用吃这个苦头了。伯父知道你性子坚韧,但是你若是不养好身子,如何熬地过去?」 钟应自觉为他翻译:羔羊已经养肥了,十天之后就是烹炸煎煮的好日子。 看着齐家家主眼中的温情脉脉,钟应有些腻味。 垂眸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似得,直白开口:「行了,我知道了,老东西你可以滚了。」 ——钟应能打着齐韶玩,自然也不会对齐家家主有好脸色。 被这么落面子的齐家家主不仅没有气恼,反而因为钟应没有转性子,而有些放心了,笑眯眯的跟他告别。 他人虽然走了,但是钟应能感应到,院子暗处藏了不少人,大概都是监视他的。 钟应随手扔了糕点盘,随着一声脆响,锦纹绒毯上落满了碎片。 冬日雪光自窗棂投入屋中,钟应借着漂浮的光线抬起了左手,撸起了里衣袖口。手臂白嫩白嫩的,露出的手腕上悬着粗重的银手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然而指尖挑开手镯,便看到了一道深刻的红痕,像姑娘家在手腕上拴了条代表姻缘的红绳。 长达七年的割腕放血,这条代表「柔弱无力」的红痕,永远无法消除。便是他日后纵横九州,君临魔界,将魔界十六脉、森罗罪域等,一一碾压,红痕也一直跟随他。 钟应滚进了棉被中,哈哈大笑,笑的东倒西歪,原本便披散的墨发,凌乱的贴着唇角。 真是可笑,钟应嘀咕:「我少年时期,居然差点被这种蝼蚁逼死。」 「那么,我就送你们提前上西天好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期待。 当了数百年魔君,肆无忌惮惯了的钟应自然不会期待蝼蚁的消亡,他期待的是一个人。 当年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下祭坛的人。 十日后,月圆之夜。 这天连绵了几日的风雪停息了,明月如盘,月华如霜,院中的红梅开至绚烂。 提着两盏印金纱灯的两位白袍人,领着钟应走在深夜的迴廊上。 齐家家主办事,自然要办全套。他哄骗钟应说是为了治疗他的痼疾,自然请来了一位古里古怪的老医师。 那位老医师手底下常年跟着两个弟子。这些弟子的面容换来换去,不变的唯有印金纱灯和一个款式的白袍。 钟应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披风领口处镶着一圈绒绒白毛,看着就十分暖和,将钟应的脸遮了一小半,唯留下浓墨的修眉和一双桃花眼。 他一边跟着白袍人走,一双桃花眼漫无边际的瞧。 皎月……雪地……红梅…… 跟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随后白袍人掐了一个法诀,一条被隐藏的密道便印入眼帘,这条密道直通湖中祭坛,钟应少年时期走过无数遍。 走过这条逼仄的、充斥腥味的通道,钟应看到了鬚髮皆白的齐家家主和身材矮小的古怪医师。 他们身后是数十位齐家人,齐家人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钟应,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瞳孔黯淡无光,行动僵直,仿佛傀儡戏台上被线牵住的木偶。 头顶是被法阵挡住的湖水,水草繁茂,将天上的月色遮掩,游鱼游走,盪起波纹似得涟漪。 地面八方摆放着生物的骸骨,其中便有人的骨头,钟应来之前,他们便先用了些可怜的开胃菜。 正中央便是苍石堆砌成的祭坛。 熟悉的场景令钟应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还是稚嫩少年的他浑身无力的躺在祭坛上。 齐家人手里拿着匕首,一人在他皮肤上划开一刀。匕首刃上被血光侵染,寒光落入眼中。他们围着钟应,上下翕动的嘴巴唠唠叨叨着什么。 每念一句,邪气便更深一重。 钟应听不太清楚,他在祭坛上躺了一天一夜,血液似乎要流尽。 直到邪气化为血光,沖霄而起,直接突破了湖顶的阵法,将整个齐家瀰漫其中后,逐步向外扩散,这才引来了外人……] 「应儿,好应儿。」齐家家主朝着钟应张开了双臂,烛火下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深刻,「过来伯父这里。」 「过了今天,你便解脱了。」老医师同样劝说。 钟应被他们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时,轻啧了一声,便迈开大长腿,毫不犹豫向着齐家众人走去。 齐家家主脸上泛起笑意时,钟应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的目光划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嗤笑:「邪崇入体,生机微弱,不用一个时辰,你们就会成为完完全全被丝线操纵的傀儡。」 「应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齐家家主脸色一变,道道褶皱透出狰狞之色来。这个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扮演什么慈祥的伯父了。可是他当了太久的「好人」,有些扭不过来了,脸上的狠意硬生生拧出几分和蔼来,「伯父可都是为了你好。」 第5页 「不就是想把我当祭品供了吗?这个时候还一嘴巴瞎话。」 「把他给我抓过来!」齐家家主下令。 扑上来的人只抱住了一件还有余温的披风,钟应已经如游鱼般绕过了众人,轻巧的跃到了苍石台上。 「照你们的方法,一天一夜都不一定成功,我来帮帮你。」钟应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削开了手腕,鲜红的血液直接溢出。 魔君这辈子,最擅长一招破万法,一力降十会。 但是这法阵给少年时期的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以至于他后来好好研究了一番,发觉想要启动这邪阵,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命,完全可以另闢蹊径。 而今日,他便要试试能不能成功。 血珠子低落时,被钟应用匕首挑起,像四方飞溅而去。 每一颗血珠子都有特定的方位,将阵法原本的关节点打乱,重新建立起新的阵纹。这个时候,钟应的血便同落入滚油的清水似得,捲起沸腾的黑色气体,引发一阵阵碰撞。 被邪气卷中的齐家人,瞬间转化为杀戮傀儡。 初生的傀儡毫无理智,被身体的杀戮本能掌控,瞬间撕碎身侧的活人。 顿时惨叫声起,乱糟糟的像窝炸开锅的老鼠。 邪阵、血肉几乎融为一体。 黑沉的邪气扭成麻花,造成了最后一次、也是威力最强的一次爆炸。 「轰——」 阵法破碎,湖水干涸,血光沖霄,将银盘似得月亮染成妖冶之色。 钟应握着滴血匕首,抬头。一身白衣被天风鼓起,仿佛乘风归去,本人却如天地碑石,岿然不动又强势无匹。 「喂,老东西。」钟应喊了一句,也不管混乱之中齐家家主有没有听到,「月圆之夜,是黄昏殿夜行之日。这一代的黄昏殿主不知为何,最恨血祭邪术。」 「你说,黄昏殿今夜会不会正巧经过扶风城?」 齐家家主只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邪术,本质上就是修真者中的最底层,哪里知道传说中的黄昏殿? 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惧怕了。 齐家家主已经被惊喜沖昏了头脑。 他本以为钟应想毁了阵法,没想到钟应真的促成了邪阵的成功。他如今能够操纵傀儡,也能吸收邪阵的力量。 丝丝缕缕的血光涌入他的身体时,齐家家主脸上的皱纹细化,时光在他身上倒流。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快! 齐家家主眼中闪过凶厉,喝道:「杀了附近所有活物,用血肉祭阵!」 傀儡向着四面八方奔去,血腥味越来越重。 钟应手腕依旧在滴血,他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天空,眼中一点点被惊喜点亮。 一艘庞大的船只,破开流云,自血月中驶来。 第3章 黄昏殿主夜行,必然乘坐灵船,踏云逐月。 前世的时候,钟应见过那艘灵船。说是灵船,不如说是琼楼玉宇、月中宫阁。 灵船呈玄色,看不出具体材质,船身上刻画了一副精密到极致的山河地图。随着黄昏殿主游行之地越多,船身上的地图逐步扩张,九州的山川海河、魔界的奇景险地、未知的秘境洞府等越来越完善。 于云海间穿行时,夜间明月星河印入船身地图上,形成一幅完整的九州星夜图。 船舱则修成了三层宫阁,浮雕栏杆,翘角凉亭,高低错落。船首高高翘起,雕刻着一座盘旋的骨鸟,骨鸟尖喙含着一颗明珠,熠熠生辉。最高的楼阁上摆放着一块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三个烫金大字「黄昏殿」。 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不会忘记。 而从今夜血月中驶出的灵船,无数骨鸟环绕,不时发出尖利的鸣叫,跟钟应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黄昏夜行,骨鸟开道。」钟应低声呢喃,唇角弯出几分怀念的弧度。 很快便能与「救命恩人」相遇,他倒是不急了,自顾自的往几乎成为废墟的祭坛上一坐。 虽然大部分血光冲破了阵法束缚,积聚于齐府上空,但是祭坛上邪气依旧最浓重。就连那些失去理智,只会被本能和主人操控的傀儡都不敢靠近。 然而钟应坐下时,这些另傀儡都恐惧的邪气,却自觉绕开了钟应。 掌心托着下巴,鬓髮被气流浮动。钟应发觉船首栏杆边上站了一道身影,那人背对明月,翻飞的衣角在血色光辉中隐约风华。 如果不错的话,那便是这一任的黄昏殿主——疏影君了…… 这么想着时,兴奋到癫狂的大笑声从祭坛下传来。 钟应垂眸瞧去,看到了衣裳凌乱、恍如青年的齐家家主。 齐家家主扯开了自己衣袍,摸着自己手腕上、胸膛上、颈项上、脸上年轻而有韧性的皮肤,像一个色狼摸着漂亮小姑娘的身体,露出痴迷之色。 「我恢復年轻了!我修为终于突破了!」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我成功了!我果然是对的,我没错,若不是身体资质困住了我,以我的悟性,我的聪明才智,我怎么会在炼精化气停留这么多年,白白浪费这么多年时光?」 「哈哈哈——」 钟应觉得这声音吵死了,眉毛一竖,桃花眼掀起几分锋利,凉凉道:「睁大眼睛看看,齐家快死绝了。」 「那又如何?」齐家家主不屑,「他们本来就是我的后辈,是我给了他们尊荣,如今为我而牺牲,是他们对我的报答。」 第6页 随着面容的年轻,齐家家主实力大涨。 他自然知道,因为自己的命令、湖中阵法破坏,那些傀儡在齐府肆无忌惮的屠杀往日的血缘亲缘,自己的后辈子弟已经死了大半。 可是比起仙道长生来说,后辈子弟便微不足道了。 齐家家主甚至想好了,等整个齐家全部被「吃」了后,他便留几个最强的傀儡在身边,到时候就是修为比他高深的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这些傀儡的,继续把「它们」当自己的「亲人」。 而钟应也别想跑! 冷笑一声,齐家家主命令傀儡:「把钟应从祭坛上拖下来,我今晚就要放干他的血。」 正在屠杀的傀儡扭头望着钟应,眼睛部分空荡荡的。因为主人的命令,它们不再恐惧邪气,向着祭台上的钟应围去。 还未近身,钟应便翻了个大白眼:「白日做梦。」 话音一落,灵舟已经到达了齐家上空。 船首的人影翻身而下,手中握着什么,衣袂蹁跹时,手腕一抬,轻描淡写的在夜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一阵无形的天风拂来—— 覆盖齐府的浓重邪气和凝实血光,便如山间一缕炊烟一般,被风捲起一缕。 冰雪消融、化为雨水、天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血光削的七零八落,露出了齐府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角落处的傀儡尸体。 「哇——」齐家家主身子躬着像只虾子,哇的喷出大口血液。 邪阵同他身体相连,他藉助血光修炼,返老还童,一旦血光受到重击,吸收血光期间无法动弹的齐家家主同样会重伤,直到被反噬身亡。 「快!阻止他!杀了他!」 齐家家主脸色完全变了,皮肤像是蜡涂的。短短一招,他已经被对方手段骇住,甚至不敢亲自出面,只能尽量吸取血光,一双眼睛盯着钟应:「黄昏殿主究竟是什么人?」 钟应神态颇为悠闲,手指轻轻敲着地板上的阵纹,仿佛在计算时间。 「好应儿,你告诉我,我放你一命,不然……」齐家家主面露狰狞。 钟应这才回头,满脸奇怪:「知道又能如何?」 当然是以利诱之,看看能不能达成合作,甚至阴对方一把啊。齐家家主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我也不太清楚。」 齐家家主额头青筋一跳一跳。 钟应懒得猜齐家家主这种将死之人的想法,自从骨鸟灵船出现后,他今夜压抑的情绪放晴,说是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只知道黄昏殿出现已有数千年,可是无人知道它的来歷,也不知道他的去处,更不知道它是道是魔……」 仿佛就是某一天的满月,黄昏殿突然出现,直到月落乌啼,黄昏殿再度消失。 黄昏殿游行之地,也不尽相同。 有时候降临魔界,毁去魔界半脉。有时候穿过妖族领地,随手暗杀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妖。有时候在人类城池上方盘亘,似乎仅仅只为欣赏那霜雪月色…… 黄昏殿主手上,粘满了道魔之血。 留下赫赫战绩! 而这一任黄昏殿主三年前才继位,估摸着极为年轻,可是他的实力却胜于上代殿主。 钟应前世于魔界登位后,曾经调查过黄昏殿。 在他的认识中,黄昏殿敢如此嚣张任性,必然是魔界之人。估计在魔界有着极深的根基,可是他翻遍整个魔界,都找不出痕迹来,仅仅知道两点。 一是黄昏殿主自称「疏影」。 二是黄昏殿主厌恶血祭邪术,所以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 「疏影」的名号天下皆知。 前世,黄昏殿主在妖族领地诛杀了七位大妖,却放过了一个妖族小崽子。小崽子刚刚会说话,拉住黄昏殿主的衣袖问他名字,大言不惭说总有一天要杀了黄昏殿主报仇。 黄昏殿主沉吟片刻,轻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叫我疏影罢。」 这名字一听便是假的,可是无人知晓他的真名,久而久之,世人便称他为疏影君了。 至于黄昏殿主厌恶血祭邪术一事,则是钟应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短短数语间,最后一道血光也如烛火般扑灭。 「怎、怎么可能……」齐家家主身躯摇摇欲坠。 他从钟应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消息,察觉到傀儡尽皆被毁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对黄昏殿主的恐惧,斩断了跟邪阵的联繫,打算离开。 离开之前,他向着钟应扑去。 只要有钟应在,他还能继续构建邪阵,重现今日之景。 重新染上干枯的手揪住一块衣襟,就要跟抓小鸡似得提起钟应时,齐家家主身子突兀一僵。 「不,我谋划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有……」 他张大了嘴巴,如溺水之人想要留住最后一口气般挣扎,手指却软趴趴的垂落。 断气那刻,血肉被邪阵反噬,身躯化为白骨,「啪嗒」一声碎成几段。而这样的碎骨架充斥齐家各个角落,齐家彻底完了,毁在了邪阵之下。 钟应额发被拂面而来的凉风吹动,他眨了眨眼,向着一处望去。 翘角迴廊之下,站着一道身影。屋檐下垂落的纱灯光线微弱,在地面拉下一道清淡的阴影。 但是借着这道光,钟应大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第7页 那人一身黑边朱衣,箭袖轻袍,白色梅花枝在衣襟、袍袖处点点绽放,黑纱帷幕遮住了大半身子,让人一时间分不出黄昏殿主是男是女。 玉白手指握着一把未出鞘的唐刀,刀鞘通体暗红,刀柄上挂着一串金色铃铛。 毁去傀儡、斩杀齐家家主、拂散邪气血光、摧毁血祭邪阵,他的暗香刀从始至终未曾出鞘。 这是绝对碾压的实力。 齐家家主若不是贪婪的想要多吸收一会儿血光,恐怕早就拔腿就跑了。 沉静片刻,黄昏殿主抬步向着钟应走去,黑纱浮动,曼曼鸦发贴着朱衣,隐隐妖冶。 离钟应一丈之远时,却停住脚步。 钟应:「……」 钟应有点儿尴尬,按前世流程的话,他应该是奄奄一息被黄昏殿主一个公主抱,抱下来祭坛的。 但是他现在好端端的,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口就是被自己割破皮的手腕。 而他当了几百年的魔君,也没脸让人公主抱…… 「那个……」 「人魔混血?」低沉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钟应一愣,明白黄昏殿主说的是自己的身世时,朱衣人转身便走。 等等!他还没想好怎么报前世今生的救命之恩了! 说白了,钟应如今的实力,敢耍着齐家家主玩,就是知道齐家家主会死在黄昏殿主的刀下。 钟应如弹簧跳起,几乎突破了十四岁小身板的极限,从后面一把搂住了朱衣人的腰身,朱衣人瞬间僵住。 腰好细,手感好好…… 这是钟应的第一想法。 随后钟应想,腰身清瘦,但是从骨骼来看绝对是个男人。 如果是个男人的话,黄昏殿主只比十四岁的自己高小半个头。 他拥有如此实力,不可能是个少年郎吧? 而以「成年男子」的身高算的话,黄昏殿主算是三级残废…… 钟应脑筋转的快,实际上不过一瞬,如刀山剑林似得杀意,锁定钟应。 钟应可不想让黄昏殿主气的想杀了他,立刻松手,朝后退了几步,保持在了安全距离,那杀气才有所消减。 「今日之恩,来日必报。」钟应一笑,少年郎的声音干净又清爽。 他本便生了一张爱笑又多情的面容,如今发自内心一笑,清晖月色下,绚烂无比。 「……」 朱衣人离去,灵船骨鸟消失于隆冬夜色中。 钟应踩着雪地,窝回了自己房间。 直到翌日,天光破晓,钟应才穿着整齐的衣裳从屋中出来。 以往这个时候,他的院子定然是安静的,可是齐家别的角落热闹非凡,然而今日整个齐家都孤寂无比。 钟应没有拿齐家任何东西,轻轻松松踏出齐家大门,一屁股坐在了石狮子旁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 如果没有出现偏差的话,这一日,那个晚来了一年的人,会来齐家接他离开。 前世他因为垂死原因,错过了那个人,在人间流浪了一年,也浪费了一年的光阴。 这一世,他不愿错过。 第4章 钟应在台阶上坐了一早上,体会了一把饥寒交迫的辛酸,深觉这么傻等着,不是白痴就是傻蛋,便闻着香味去了城西高大爷的面馆,吃了碗热乎乎又香喷喷的牛肉面。 吃完之后,钟应习惯性的一摸袖子,想从袖里干坤中掏出一把灵珠。 袖中空无一物…… 钟应这才反应过来,他十四岁时,根本不可能学会袖里干坤这种高深术法。 而齐家修士修为低微,唯有齐家家主才有一个低级储物袋,钟应身上自然是没有储物袋的。 继饥寒交迫后,钟应又体会了一把囊中羞涩。 前世他离开齐家后,流落他乡,硬生生混成了街头巷尾一霸,苦头吃了不少。但是他神通觉醒之后,便直接辟谷了,手中灵宝又从来不缺……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钟应咬着一根木筷子,捏着空荡荡的口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丢脸。 高大爷正在灶台前捞面条,见这位小少爷苦大仇深的盯着面汤,稍微抽出空来,问道:「钟少爷,今儿没带银子?」 钟应:「……」 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了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高大爷笑呵呵低头继续忙活,「想吃多少碗就吃多少碗,先赊着,哪天我有空就去齐府取。」 「咳咳……多谢大爷。」 钟应从面馆转出,沿着西街走了一圈,花了近乎两个时辰,把整条街的美食试了个遍。 踏出种了颗柿子树的街口时,钟应手中提了好几盒甜点,都是赊帐赊的,以及店家被钟应以前的恶名震慑送的。 他从小就喜爱吃各种甜味糕点,走到哪儿都要买上几盒偷偷摸摸吃,这个喜好和习惯从来没有变过。 而扶风城的红豆千层糕非常对他胃口。 钟应一只手搂着油纸袋,另一只手捏着糕点,小口小口松鼠似得咬着。 千层糕酥香软糯,红豆味浓郁诱人。 实在好吃! 走到齐府那条街道上时,钟应发觉不少人往齐府的方向走去。 而齐府门口围了一大圈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都有,议论纷纷,一副被好奇驱使想靠近,又因为恐惧而不敢靠近的模样。 第8页 钟应站在角落,望着齐家府邸。 这几日放晴,从西街到这里的路上,暖阳融融,驱散了几分冷气。然而齐家阴邪之气太重,竟比别处要阴冷。 青墙上的霜雪不曾消融丝毫,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也无精打采,朱红大门敞开一线,似乎有人进去过,幽幽阴风透出,令看热闹的小老百姓寒毛竖起。 「齐家所有人都死了,听说是中了邪。」 「齐老爷就是仙人,还会怕小小的邪物?」 「你们可别不信,我听说所有人都变成了白骨,这邪物也太兇了,太可怕了,造孽哦。」 「幸好来了位道长,希望道长能收服邪崇。」 一道少年清音插入其中:「那位道长是不是腰间悬着酒葫芦,后面背着把长剑,头顶插了根鸡毛?」 不同人他人的惶恐不安,这声音格外平淡。 「好像是这样?」有人迟疑的回了一句,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潋滟桃花眼,「钟、钟少爷……」 钟应已经绕开众人,站在了朱红大门外,「啪嗒」一声,大门推开半面。 钟应正要踏进去,凉风远远送来一道声音,响彻齐府:「谁家的野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快回去!」 说话之人修为极为高深,便不是刻意,声音也蕴含几分大道玄妙。 若是普通人,不管对方是胆小鬼还是混不吝,都得双腿一软,连滚带爬的离开。 钟应却不在乎,朗声开口:「我在齐家长大。」 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将钟应长发衣袍鼓起。府中那人显然是想直接送钟应离开,又不想伤及无辜之人性命。 「我叫钟应。」 「啊?」 「我是钟应!」钟应加重语气,重复。 「……」 眼前寒芒一闪,剑光中包裹一人,如白鹤落地,直接停在了钟应面前。 钟应尚来不及看清楚那人的模样,脸到就被人捧起,左摸一下鼻子,右捏一下脸颊,上揪一下头髮,下敲一敲下巴,就连睫毛和眉毛也差点被人揪下来几根。 「都是真的,不像假的……怎么、怎么就长成这鬼样子……」 钟应额头青筋跳动,才不管什么「百善孝为先」,直接给疑似自己便宜爹爹的人,来了个下勾拳。 那人修为深厚,一身铜皮铁骨,挨了这么一拳头,下巴连红印子都没有,倒是停下了手中动作,直勾勾的盯着钟应左手腕上的镯子。 这下,钟应总算看清楚对方的脸。 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瞧着就比钟应大四五岁的样子,长眉斜飞入髻,目如星辰,炯炯有神。扎成道髻的头髮上插着一根洁净如冰雪的鹤羽,也就是钟应口中的鸡毛。 「应龙镯?」 钟应:「……」 娃娃脸道人抿唇一笑:「能让我摸摸着镯子吗?」 「……」钟应大怒:「你还要摸我的脸,摸到什么时候?」 「哦。」娃娃脸松手,规规矩矩的退了几步。 钟应脸上挂不住,整理微微凌乱的衣襟时,娃娃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手镯上摸了一下,嘀咕:「看来没错了。」 钟应瞪着他。 娃娃脸道人托着腮,自言自语:「海珠生的儿子,居然生了一双跟那王八羔子一样的眼睛,真是长歪了,长歪了……」 钟应:这为老不尊的玩意,能不能别当着他的面戳他刀子? 「算了。」娃娃脸道人幽幽嘆了口气,仿佛接受现实一般,颇为痛苦的望着钟应,声音微不可闻,「我答应了海珠的,会把她的儿子当成自己亲儿子。」 两人对视了足足五个唿吸。 钟应扶额,想要找静静。 娃娃脸道人终于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宛如看亲儿子一般「慈爱」的望着钟应,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来。 心中突突,钟应前世就知道自己便宜爹爹有多神经病,转身欲走。 还没踏出门槛就听到了肉麻到极点的称唿:「心肝儿子。」 钟应撒腿就跑。 娃娃脸道人一步便来到了钟应身后,如天下所有「慈父」般,一手搂住心肝儿子的腰,一手绕过心肝儿子的屁股,提了起来,当着围观老百姓的面,转了一个幸福的圈圈。 从右边的石狮子,转到了左边的石狮子。 喜气洋洋的开口:「心肝儿子,我是你爹爹,钟岳,渊渟岳峙的岳。」 钟应一脸懵逼。 钟岳笑意不减:「我来接你回家了。来,叫声爹爹。」 「……」 「乖,跟我念:爹爹~」 钟应:「娘的!奶奶的!」 你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 钟应脸上青红交错,情绪激盪程度,堪比昨晚搂到了黄昏殿主的「小蛮腰」。 钟岳依旧慈爱:「你娘叫海珠,你奶奶仙逝很久了。」 钟应全身被提起,双腿悬空,脸色黑沉沉一片。许久,他伸出手,却并不是为了给便宜爹爹一个上勾拳。 五指收拢成拳头,唯有玉白中指不紧不慢的竖起,钟应给他比了个漂亮的竖中指。 并配音:「白痴!」 「……」 钟应:「我已经十四岁了。」 钟岳露出了儿子出去鬼混的为难神色,还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迷茫。 钟应补充:「你还不快放我下来!」 第9页 「唉。」钟岳长长嘆了口气,松开了今天才见面的心肝儿子。 钟应脚一落地,就直冲冲进了齐府。少顷,又从中伸出一条胳膊,将自己便宜爹爹扯了进去。 「砰!」大门重重阖上。 留下来的扶风城百姓面面相觑。看了一出闹剧,他们不知道该表达齐家被灭门的哀痛恐惧,还是见证钟应「父子相认」的喜庆欢悦,只能唏嘘一声。 「噫——」意味深长的唏嘘此起彼伏。 钟应拉着钟岳在齐府快步而行,深吸一口气,打算直奔主题:「你是来查齐家灭门的?」 「我是来接我心肝儿子的,没想到齐家变成了这样子。」 钟应无视:「查出原因了吗?」 「查的差不多了。」钟岳稍微恢復了一点儿正经,「是血祭邪术,我不会看错的。」 两人停在了昨晚湖中祭坛的位置,那里毁坏最严重,钟应昨晚回去睡觉时,此处几乎成了废墟。 今日再看,钟应发现连废墟都没了,湖面被土石填的平整,上头插了一根木棍子,棍子上用墨水写了几个大字:齐家家墓。 而边上的凉亭中躺着一个昏睡的活人,正是齐家大少爷。 这么简单粗暴,不用问钟应就知道是钟岳的手笔。 「我挖了一个大坑,把他们都填了进去,也算是入土为安。」钟岳双手拢住钟应一只手,「我刚刚来到这里时,在祭坛上闻到了你的血味,于是把整个齐家翻了个遍,在小黑屋里找到了这小子。」 钟岳指了指凉亭中的齐韶:「他昏过去了。」 「倒是福大命大。」 这段时间,齐韶被罚一个月小黑屋,却成了齐家唯一的倖存者。 「齐家应该跟你说过,你十三岁时我会来接你吧?」钟岳挠了挠头髮,「呃,我被困住了,不小心晚了一年,却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 钟岳轻易推理出了真相,有些迟疑:「但是我找到了你母亲的遗物。」 钟应一岁时,他被送到了钟岳手上,同年,他的父母消失在绝境。 钟岳将钟应送到齐家,一是为了避风头,二是因为他无暇照料钟应。 因为钟岳纵身跃入了让世人闻之色变的绝境,想要救出旧友。 那绝境困住了他十三年,世人一度以为他死在了里头。 ——失约一年,实在怪不得这便宜爹爹。 钟应心中清楚,不甚在意的呶呶嘴:「不是什么大事。我娘的东西了?」 「叫我爹爹,我给你。」 「爹爹。」这两个字,钟应喊的咬牙切齿。 虽有羞愤,却并无勉强,毕竟钟应已经喊过钟岳一世爹爹了,尽管钟岳看上去像个十七八岁、娃娃脸的小道士。 「嗯嗯。」钟岳脸上笑开了花,隐约有种情敌喊自己爹爹的畅快感,「我还以为你不信我,或者很讨厌我。」 钟应伸手讨要。 钟岳愣了愣,从怀里掏了半天,极为不舍的将一样冰凉的物体递了出去。 「你可以松手了!」 钟岳肉疼缩手。 钟应珍之慎之的捧起,掌心赫然是一对耳环银饰。 耳饰呈圆环型,上头雕刻着明月和祥云,简单又典雅。 应龙镯、娘亲生前所佩戴的耳饰,终于全部回到了他手中。 钟应抬手拂开鬓边墨发,当场便用银针刺穿了两边耳垂,血珠子尚且在冒,钟应不怕疼似得戴上了耳饰。 「你居然戴你娘亲的耳饰?!」钟岳先是惊讶,后是哀嘆,「得了,永远要不回了」 钟应歪头:「要回又如何,我母亲早就嫁给了我父亲啊。」 这回轮到钟岳被戳心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眼巴巴的去找对方儿子。」 「我答应了海珠的。」钟岳抬了抬下巴,「本座向来一诺千金!」 「一定会把你当成心肝儿子的。」 第5章 「心肝儿子,你怎么知道我跟你爹娘的事?」 钟应跟钟岳并排坐在石狮子下的台阶上,吃着钟应买的各种糕点,聊着各种闲话。在这之前,钟岳在齐家大门上贴了两张黄符,表明自己驱散了邪崇后,便让围观的老百姓回自个儿家了。 钟应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当然是上辈子知道的。 不等钟应回答,钟岳美滋滋的咬着桂花糕,含含煳煳又道:「肯定是齐家小子说的,那小子人品不行,想不到嘴巴也不严。心肝儿子,我跟你说……」 钟岳用手肘碰了碰钟应的手臂:「那小子不过是个小傢伙,修为还低的不能看,他能知道什么?肯定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你别信啊~」 鬚髮皆白、大限将至的齐家家主在钟岳这个娃娃脸道人眼中,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娃娃罢了。 实际上,齐家家主也是真的不入流。 钟岳垂下眼帘,神色见不得多认真,声音却很慎重:「你都跟我姓了,名字还是我取的,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 虽然是便宜爹爹,可是上辈子他的确把钟应当成了亲儿子,从未背弃过自己的诺言。 可是钟应却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钟应心口有些梗,向来喜欢直来直往的他随口绕开话题:「你多久没吃饭了?我买了这么多,你居然吃的差不多了。」 「很久了,那鬼地方哪有能吃的东西啊,我嘴巴都淡了十三年了。」钟岳一口吞下了桂花糕,翻找着油纸袋,「一出来,我一个好友没见,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奔你这里来了。」 第10页 翻到底的时候,钟岳才在油纸袋里找到最后一块红豆千层糕,想着钟应似乎挺爱吃这玩意的,钟岳为了让自己刚刚的话更可信些,忍痛割爱把红豆千层糕递给了钟应。 钟应毫不谦让,一口咬去了大半。 钟岳又忍不住嫌弃:「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都不给爹爹留一口。」 「没了去买,不就行了。」 钟岳眼睛一亮:「地点?」 「城西……」 钟应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提起,稳噹噹的停在了齐府的半空中。以他现在的修为,自然无法御风而行,做到这一切的是钟岳。 「手怎么这么凉啊?」钟岳惊讶。 「天寒地冻,当然是凉的。」钟应又想扶额了。 「你才刚刚化气?修为怎么这么垃圾?」钟岳更惊讶了。然而前几天齐家家主才夸过钟应的修为进度,两人眼界之差,堪比皓月与萤火。 钟应觉得自己又被戳了一刀,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扶风城灵气稀薄,我既无名师教导,又无长辈引导,全靠自己摸索,还要放血配合齐家家主的血祭邪术……」 言下之意:娘的!怎么能怪我修为低?! 「也对……」钟岳点了点头「你已经十四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是要好好补一下……」 摸着下巴沉思了一瞬,钟岳抬起钟应的手,低头吹了口气。 随便一口气息,便蕴含纯净灵力,从钟应手中静脉传入全身,驱散寒冷与僵硬,钟应瞬间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全身暖洋洋的。 「不想了,我们先去填饱肚子,你指路啊——」 两人化为流光,如流星夜陨,转眼便坠落西街。 于是,今日西街的各个摊子的店老闆看到了一件奇景。 往日里脾气忒大的钟少爷被一个娃娃脸小道士挽着手臂,从街头吃到了巷尾。那个小道士自称是钟少爷的爹爹,对着钟少爷一口一句「心肝儿子」,而钟少爷既没有反驳,也没把对方脑子打清醒,竟然有些默认的意思在…… 真是撞了鬼了! 心情起伏的店老闆甚至忘了收钟少爷银子。 提着大包小包,摸着肚子打着饱嗝钟岳心情极好。 直到钟应凉凉说了一句:「我没银子,先前的吃的都是赊的,爹爹,你把银子给一下吧?」 钟岳身子一僵。 「你不会也没银子吧?那就给灵石……」 「我都没有。」钟岳掩面,「我在那鬼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丢了,就几样保命的玩意还在啊,银子灵石那种身外之物,我怎么会有?」 钟应:「……」 「总之,我们先跑!」 「……」 将大包小包往袖里干坤一塞,钟岳拉着钟应便跑,带着自己心肝儿子吃了一顿霸王餐。 扶风城外围了三重山峰,两人穿过山脉之后,直接奔向最近的雍州西河郡。 这等大郡都有仙道强者坐镇,护城阵法守护,坚不可摧。而西河郡由罗氏坐镇,罗氏老祖实力深厚,隐居数百年,少有宵小敢在西河镇作乱。因为空中禁飞,路过西河郡的修士一般都会绕道。 便宜爹爹却带着钟应大摇大摆穿过西河郡上空。 不等守城修士将两人拦下,钟岳便拉着钟应在郡王府上头停住。 「罗家小子。」钟岳遥遥喊到,「帮我个忙。」 随手扯出白纸条,钟岳刷刷几笔写下父子俩赊的帐目后,裹着一块小石子,往下一抛。 那颗小石子还是钟岳在齐府台阶捡的。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再度消失的无影无踪,姗姗来迟的守城修士直接扑了个空,不由面面相觑。 裹着石子的帐单一路飘啊飘,无声无息的穿过了郡王府层层阵法,进入了一处密地后,又触发了一层灵阵。 这处山谷秘境有茅屋,有小河,有木桥,还有木桥之上的垂钓人和小童。 石子直接将小童砸的「哎呦」一声,便落入了垂钓人的手中,同时传来了钟岳那大大咧咧的传音。 小童大怒,气的差点儿爆粗口:「哪个王八……」蛋,「哪个不知礼数的,如此嚣张?」 宛如隐士仙人的垂钓人手指点在了小童唇瓣,止住了小童的愤怒:「祸从口出,慎言。」 垂钓人摇了摇头:「何况能帮那位的忙,我今日算是赚了。」 小童张大嘴巴。 垂钓人则摊开纸张,认真去瞧。 小童好奇,糯糯问道:「老祖,到底是什么忙啊?会不会很危险,若是……」 「还债。」垂钓人吐出两字。 「啊!那要不要打开秘境的藏宝阁?」在小童心中,能让罗氏老祖都敬畏的强者还债,那肯定不是小数目,说不得罗氏就要倾家荡产。 「不用,你去准备几块碎银子,吩咐人去一趟扶风城。」 纸条轻飘飘落入小童怀中,看清楚纸条上的字迹时,小童又是瞪目结舌:「这,这还要麻烦老祖您?就不能路上随便拦个修士吗?」 垂钓人淡笑:「随便一个人哪里够资格帮这位办事?」 小童:「……」 所谓还债,不过是几块凡人的糕点钱,但是因为受到西河郡罗氏老祖的重视,罗氏几位面容端正、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带着碎银子去了扶风城。 他们沿着西街的铺子一路还债,通身气派几乎让扶风城的普通凡人闪瞎了眼睛。 第11页 跟他们一比,齐家那几位所谓的修士,一下子成了土鳖。 罗氏青年才俊翩然离去,整个扶风城依旧兴奋的讨论着「钟少爷」「小道士」「仙人还债」等话题。 于凉亭甦醒的齐大少爷齐韶茫然的望着「齐家家墓」,无法相信在他看来「正派」「强大」的齐家会只剩下自己一人。 这位二缺大少爷被保护的太好,从始至终不知道什么「血祭邪术」。 他只知道自己在小黑屋关了好长一段时间,第十日夜晚,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踏着小凳子从小黑屋窗棂外望去时,看到了一场可怕的屠杀。 更可怕的是,屠夫是他的亲人,被屠杀之人也是他的亲人。 那场噩梦令他吓得昏了过去…… 齐韶哭的泪流满面,翻遍齐家每个角落,找不到一个活人后,跑出齐府求救。 往日和善的邻居看他可怜,跟他说了说道人消灭邪物的事。 见齐韶呆愣愣的,最后提了一句:「对了,钟少爷被他爹爹接走了,降服邪物的,就是钟少爷他父亲。」 钟应被带着飞了三天三夜。 他还未辟谷,这三天只能靠着吃糕点撑肚子。 他修为弱,即使有钟岳的灵力罩护着,长时间的飞行依旧让他头昏昏的,以至于他后来都不清楚钟岳带他飞往哪个方向。 直到第四日,钟岳的手搭在钟应肩膀上拍了拍:「我考虑了三天,觉得你修为实在菜,最好去学院补一补。」 钟应迷迷煳煳:「啊?」 「天下最好的学府便是玉馨书院,我直接带你来了。」 「玉馨书院」四个熟悉到令钟应灵魂颤慄的名字入耳,钟应瞬间清醒了不少。 便又听到娃娃脸的钟岳一本正经道:「玉馨书院正式招生时间过了大半,而你初入化气的修为也不可能过的了招生考验,所以,我打算让你走后门。」 「……总之,接下来一切,我都会替你安排好,心肝儿子,你好好上学就行了。」 钟应:「我为什么非要提前入学?给我一年时间,我可以以考验第一的成绩入学啊啊啊啊——」 钟应话没说完,便宜爹爹便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 目前来说,毫无反抗能力的钟应直接跌下了云端,以惊人的速度下坠。 唿啸风声自他身侧刮过,头髮衣袍漂浮,天风颳得皮肤隐约刺痛。 便宜爹爹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心肝儿子,要是有哪个臭不要脸的欺负你,记得报你爹爹我的名号,你爹爹我天下第一剑仙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谁不服我打到他服为止!」 「哎呦!」 钟应一屁股落地,居然不怎么疼,他的身侧的青草地上,则砸下一个大包裹,包裹中全是糕点,都是两人吃剩下的。 钟应抬头时,钟岳早就不见踪迹。 「娘的!太坑了!」钟应再度因为便宜爹爹而爆粗口。 云中岛屿上。 九十九座剑碑密密麻麻矗立于天地间,如同九十九把杀气沖霄的绝世仙剑,一旦出鞘,所向披靡。 而每座剑碑则由一位白衣剑修守护,九十九座剑碑便有九十八位白衣剑修,唯有正中央最高最锋利无匹的那座剑碑下,空无一人。 黑沉的锁链缠绕在剑碑身上,锁链的尾部深入岛屿之下,看不到终端,却将这剑碑群组成了一座精密、复杂、恐怖的上古法阵。 传说,这座法阵的存在,便是为了囚禁镇压上古最为可怕强大的魔头。 一把天青色长剑自九霄坠落,携风雷之势插入正中央的剑碑下,瞬间激活了上古之阵。 九十八位白衣剑修惊醒,同时向着中央鞠躬。 头上插了根雪白鹤羽的娃娃脸道人站在中央剑碑下,手中握着一把剑鞘。 那把天青色仙剑,赫然是他常年背负的那把佩剑。 白衣剑修同时开口:「恭迎剑主归位。」 第6章 钟应将包裹翻了三遍,终于在糕点底部翻到了一个储物袋和一块玉竹牌。 用灵力打开储物袋,钟应提着储物袋倒了半天,只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从里头飘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空荡荡的风。 钟应揉了揉太阳穴,这下终于相信了,便宜爹爹身上的东西的确全在绝境中丢了,以至于几块糕点钱都付不起。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下。 认命的翻开小纸条,第一眼,钟应便撇了撇嘴:「歪七扭八的狗爬字。」 第二眼,钟应额头青筋跳动一下。 纸条上写着:心肝儿子,午时三刻记得去星辰台报名,爹爹目前脱不开身,待你旬假,咋们再好好亲热亲热。 ——谁要跟你个老不修的亲热?你又不是漂亮妞儿?! 钟应将纸条一揉,同大包糕点一起扔进了储物袋里。然后捡起玉竹牌,小心翼翼的吹去玉牌上的糕点屑。 玉牌呈竹叶状,通体碧色,莹润无暇。乍一眼看去,像沾着水露的碧叶。正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玉馨书院」,背面则行云流水般雕刻着玉如意花纹。 这块玉牌便是便宜爹爹给钟应开的「后门」。 手持玉竹牌,不管钟应修为基础如何,有没有参加书院考验,都能顺利报名入学,并且一年之内不得开除、退学。 而这样的玉竹牌,每年不会超过三块。 第12页 能得到玉竹牌者,不是当世顶尖强者、就是于书院有大恩者、或者本身身负大功德者。这样的强者,便是学院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强者推荐的入学之人,自然也不会拒绝,就算是扶不上檯面的烂泥,学院也会尽心尽责教导一年,在考虑要不要退回这坨「烂泥」。 钟应收拾东西从地面爬起来,环顾四周。 他被钟岳扔在了一条山间石道上,周边生着大片高大的松柏,这种常青树即便是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依旧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和煦的光线透过长针似得叶片,在泥石道上留下斑驳光影。 徐徐惠风吹过衣裳时钟应竟没觉得冷,便顺着小道向深处走去。 他前世没来过这地方,但是钟岳把他送到这里,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事实证明,钟岳能成为天下第一剑仙,还是有一点儿靠谱的。 钟应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骤然开朗起来,青石为阶、玉石为地的广场便映入眼帘。 这座广场建立在半山腰,云雾缭绕、灵气浓郁,一看便是仙家宝地。而钟应正前方矗立一道白玉门,门上牌匾上正是「星辰台」三字。 到了这地方,钟应倒是眼熟起来。 星辰台是玉馨书院和凡世的连接点之一,也是书院夫子接应弟子之地。钟应前世入学时,自然来过此地,甚至后来他还以书院学生的身份,来星辰台接应过几次学弟学妹。 即将重回前世住了好几年的书院,钟应心情微妙了片刻,才进入白玉门,正式踏上星辰台。 星辰台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有在父母陪同下慢慢爬上山腰的贫民少年,有丫鬟环绕坐着四人软轿上来的富家公子,也有孤身一人前来的独行侠,更有乘坐灵兽灵器而来的修士…… 无论是满身浊气的凡人,还是仙气飘飘的修士,书院夫子都一视同仁。 玉馨书院传承自上古太玄道祖,道祖心怀仁善,主张有教无类。因此招生不论贫富贵贱,不论凡人修士身份之别,只看品性实力以及一丝虚无缥缈的「机缘」。 的的确确是修道圣地。 钟应本想直接持着玉竹牌报名,眼角余光瞥到一人时,脚步一顿,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在他身侧不远处围着一圈人,人群中央摆着一盘黑白棋,棋盘边站着一位不修边幅的青年以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玉馨书院只招收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年纪符合标准,浑身白白嫩嫩的,但是他一身肉「横」着长,体重是别的少年的两三倍,用两个字概括就是「胖墩」。 胖墩怀里抱着只白绒绒、圆滚滚的奶狗,主人跟奶狗同时瞪着一双黑豆眼,哀嚎:「我真的不会下棋!」 不修边幅的青年勾着胖墩一角袖子:「我知道。」 「我刚刚都是瞎下的,我对围棋的了解仅限于一边是白子,一边是黑子!」 「我也看出来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砸您场子了,夫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胖墩可怜兮兮。 「我没生气。」 「那您、您干嘛非要收我为徒,教我下棋?」 「当然是因为我从未见过棋艺如此之臭的人,见猎心喜啊。」 「夫子!」 「快报名。」不修边幅的青年一敲桌子,理所当然,「入我瑶光院,以后我每天给你开小灶,把你培养成围棋高手。」 「夫、夫子……」胖墩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你刚刚废了我一盘棋,不报名我就剁了你一双手。」 胖墩:「……」 胖墩屈于威胁,签下了「卖身契」,周围人几乎快笑趴下,就连钟应都眉开眼笑。 当然,钟应停下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因为他认识这两人。 不修边幅的青年是玉馨书院的夫子,棋痴裴闻柳。 那胖墩……钟应看了半响,才从那张全是肥肉的脸上,看出自己属下的几分影子来。 前世他成为魔君后,属下无数,但是能被他记住的,必然有其强大独特之处。 胖墩便是其中之一,他跟了钟应非常长的时间。只不过在钟应记忆中,胖墩并不是胖墩,而是一位颇为俊美风流的青年。 他跟钟应另一个属下自称「无花公子」,意思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实际上,他们两个被魔界中人称为「色中饿鬼」。 这个称号一度让钟应觉得丢脸,不止一次考虑过要扔了他们两个,每次都在属下的鬼哭狼嚎中打消想法。 可是钟应怎么也没想过,日后为自己打下魔界、立下不少功劳的一名大将,少年时期居然也是玉馨书院学生? 钟应不急着报名了,见胖墩垂头丧气离开裴闻柳后,便抬步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后,胖墩在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位置隐秘之地停下。 他把小奶狗驱赶到了一边,自个儿小心翼翼缩起胖乎乎的身体,便偷偷摸摸的拿出一个木盒子,对着眼睛,往广场各处瞧去,看的嘴巴嘀咕不停,直流哈喇子。 连钟应搬了一条凳子,坐在了他边上,胖墩都没发现。 「这个不错,那双小手嫩的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摸起来肯定比白豆腐还舒服。」 「哇,这腰肢够软,婀娜似弱柳,跳起舞来肯定够妖够艷。」 第13页 「这小脸够靓啊!」 「这胸好大……嘿嘿嘿。」 钟应满头黑线,照着胖墩小腿肚子就是一脚—— 「啊啊啊!」 胖墩抱着小腿一顿惨叫,手中的木盒子咕噜噜落地。 「别叫了,再叫就把人招来了。」钟应翘着二郎腿,凉凉开口,「你的宝贝盒子摔了,会不会摔坏了?」 胖墩又惊唿一声,小腿不疼了,人也不抖了,利落一滚,就从地面把自己的宝贝盒子抱了起来,上下检查一遍后,死后逃生般松了口气:「我的乖乖,幸好没坏。」 随后怒视钟应:「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嘛?做什么踢我?」 钟应皮笑肉不笑:「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生的极好,一双桃花眼潋滟勾魂,便是这般不知喜怒的讥诮神色,也如繁华绽放,满室生香。 胖墩看直了眼。 胖墩年纪不大,却把「食色性也」四个字贯彻到底,虽然遗憾钟应是个男的,却立刻把刚刚的一脚之仇忘了,望着钟应眼珠子直转,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胖墩朝着钟应挤眉弄眼,一副天知地知你懂我懂的模样:「嘿嘿,莫非兄弟你也是……此道上的人?」 钟应挑眉。 胖墩当成了默认,笑的像一尊福娃娃:「原来是知音啊!」 「好兄弟,不知道这台上的美人,你认识几个?」胖墩遇上了「同道中人」,心情极好,凑到钟应边上,就差勾肩搭背了,「我跟你说,我为了今天,可是做了不少功课,要不要跟你分享分享。」 「……你说。」钟应有点儿好奇这小子日后怎么混到了魔界,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干脆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你刚刚看的那几个,可都不是绝色。」 「兄弟果然识货!」胖墩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今天的确来了好几个美人,可惜你来的晚,没瞧见。」 胖墩啧啧两声:「我先前看到了南明离火宫和黑石门两位御火主了,这两家斗了上千年,换了十代御火主都没决出胜负,可谓是势同水火,你死我活,但是这代御火主是真的美啊。」 千年前,南明离火宫可是修真界顶尖门派之一,强盛无比。后来不知道闹了什么纠葛,离火宫主的亲弟弟率领一半弟子判逃,建立了黑石门。 离开之前,黑石门主带走了离火宫镇派之基——阴阳火中的阳火。 这导致,双方每代御火主年岁相当,都想夺回对方手中的火焰。 「离火宫的御火主冰肌玉骨、冷艷无双,宛如神仙妃子。黑石门的御火主娇小可人、妍丽泼辣,宛如带刺娇花。这两人站在一起,就算是对骂撒泼也赏心悦目啊,我要是能娶到一个就好了。」 「还有十城少城主慕归心,我听说他爹是个令人魂神颠倒的大美人,他虽然普通了些,但是气质如温玉暖水,站在他边上,我觉得魂魄都要舒服飞了……」 「连天上人间楼都来了一位花主,那位花主,看了我一眼,我骨头都要酥了,要是能睡到,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啊。」 「还有……」胖墩如数家珍,跟钟应炫耀。 钟应对任何美人的兴趣都不高,听了一会儿就有些烦躁了,打断他的话:「你就光看,没去搭话?」 「呃。」胖墩挠了挠头,一脸沮丧,「除了慕师兄人好脾气好,跟我说了几句话外,别人我还没够着边,就被轰走了,特别是黑石门那位小姑娘,差点甩了我一鞭子……」 「哦,连小手都没摸到啊。」 「这算什么,以后进了书院,大家就是同窗了,总能让我找到机会的。」胖墩握拳,毫不气恼。 钟应抽了抽嘴角,还没开口,便听到胖墩一声惊唿。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排场?」 钟应顺着胖墩的目光望去,便见两名粉雕玉琢的红衣童子凭空立于悬崖上,童子手持玉杖,于身前一拨,山间云海的雾气灵气骤然沸腾。 云雾化龙,风声作啸。 云龙沖入九天,于山林翻滚翱翔。 一个童子怒斥:「孽畜,还不快回来!」 另一个童子手指置于唇瓣,吹了几声口哨后,桀骜的云龙便似被牵引一般,盘旋在星辰台上空,最后威严的龙首靠在了台阶上,龙尾则悬挂空中,伸向远方。 红衣童子退至左右,便有披着轻纱、宛如月宫仙子的少女踏着龙身而来。 这些少女或提着引路灯,或撑着油纸伞,身姿婀娜,脚步轻盈,仿佛随时乘风归去。少女身侧,则是两排宽袍广袖的玄衣人,每一位玄衣人都气息悠远,修为深厚,令人不敢小觑。 这般动静,星辰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包括几位玉馨书院的夫子。 裴闻柳跟身侧的友人传音:「这次又有重明国皇室入学?不对啊,这次排场比前面几个都大,简直可以去魔界游玩一圈了。」 别人可能被云龙震惊,可是在夫子们眼中,聚云成龙的本事不算什么,厉害的是红字童子和月宫仙子本身,她们都是器灵所化而成。 能生成器灵的,少说都是上品灵气。 而那十六位玄衣人同样不简单,他们是重明皇座下玄衣百卫中出来的。 「的确有位小殿下到了入学的年纪。」友人回应,意味深长,「没想到重明皇捨得让他进我们学院。」 第14页 玉馨书院的确是天下最好的修真学府,可是一些古老存在未必肯将自己的继承人送来。 裴闻柳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髮想了想,眨了眨眼:「是……赤丹太子?」 「看来是了。」 「就算是赤丹太子,他还没继位之前,不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娃娃?」裴闻柳啧了一声,当即摆正了脸色,冲着云龙的方向开口,「书院招生,闲人免进!」 少女们朝着夫子的方向甜甜一笑,停止向前,如流水般向两边分开,唯有中央一人,手持墨莲伞,踩着龙首踏上青石阶。 那人似乎极为畏寒,身着白色交领长衫,外罩玄色银纹大氅,一头墨发齐颈部用白玉环束起。天风吹过时,玉白手指微微收拢了大氅。 云海之龙,连绵重山,瞬间沦为他的陪衬。 钟应目光扫过大氅上的银纹,一时间愣住。 这花纹太眼熟了! 那么,这人是……? 身侧的胖墩倒抽一口凉气,拉着钟应的手臂勐摇晃:「天啦!这才是真正的大美人!先前那些是什么?浮云啊!」 钟应这具身体年少修为又低,被摇的头晕眼花,气的想宰了这个未来的属下:「给我松手!」 胖墩两眼放光,美色当前,才不怕钟应:「兄弟,我们来这一趟,值了!」 「他脸上戴着面具,你能看见什么?」钟应挥开胖墩。 那少年微微挑起纸伞,向着夫子们行了个弟子礼时,脸上戴着一块玉质面具,只露出白净毫无血色的下颌和微抿的唇,一双山水墨色似得眸子中,含了山巅一捧清冷冰雪。 「美人在骨不在形。」话虽如此说,但是胖墩暴躁的在地板上踩了好几脚,「不行,我一定要去搭话,一定要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钟应冷笑:「你这么想死?那我送你一程!」 话音一落,钟应毫不留情,狠狠一脚踢到了胖墩身上。胖墩一个趔趄,整个人向下跌去。 「啊!」 胖墩双手狂乱一抓,运气极好的揪住了钟应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握住了那根稻草,死活不肯松手。 但是胖墩实在太胖了,超乎钟应的预料,胖墩这么一抓,自个儿磕在了栏杆上,哎呦惨叫。 钟应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而正下方,唯有那持伞的少年。 「砰——」 那少年不会躲似得,钟应直接砸到了少年身上,两人顺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滚了下去…… 滚了下去…… 第7章 两人滚了几十阶台阶,直到一起撞上了拐角处的一株古松,方才停住。 钟应跌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浑身各种火辣辣的疼,估摸着全身上下青了数十块后,心里把胖墩骂了百八十遍。 他下意识想扶着古松站起来,手却碰到了什么半硬不软、还带着些许温热的东西,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了些,这才发现他的手正抵着一个人的胸膛,而另一只正摸着对方……臀部? 而对方搂住了他的后脑勺和腰,下意识护住了他,两人身体贴在了一起,几乎毫无细缝。 钟应吓了一跳! 除了那个经常发疯,非要跟他体验体验什么父子之情的便宜爹爹外,他两辈子都没跟人这么亲密过! 随后勐的抬起头,第一眼便看到了线条流畅优雅的下巴,微微偏上是玉白的面具和轻阖的眸子。 ……是赤丹太子。 近距离看到此人,钟应发觉,这人衣裳凌乱狼狈了些,肤色比刚刚还要惨白些,唇色却是不正常的鲜红,唿吸也是似有若无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大概是滚台阶摔的? 几十阶台阶,最后还撞上了古松,要不是身下有个垫背,钟应这小身板,估摸着要重伤。 而赤丹太子便充当了那个肉垫。 钟应眉毛一拧,赤丹太子的手从钟应腰上无力垂落。 而这短短一瞬间,无论是即将入学的少年们,还是端坐檯上的书院夫子,亦或者是云龙之上的月宫仙子和玄衣人,都没出手相助。 他们被这番变故惊的目瞪口呆。 既没有想过如此场合会有人「从天而降」,也没想过赤丹太子居然会接不住人、甚至是躲不开? 直到胖墩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缩头缩脑往下去瞧去,惊唿:「兄弟,你可以啊!比我还心急,这就吃上美人儿豆腐了!」 众人才清醒。 即将入学的少年们面色古怪,憋着一肚子话,不知道该不该靠近点儿围观。 夫子们摇摺扇的摇摺扇、揪鬍子的揪鬍子、摸下巴的摸下巴,脸色微妙的走下台阶,打算看看两人情况。 月宫仙子们却是一声惊唿,从云龙上飞下,莲步翩翩,提前一步将钟应两人围了一圈。 「殿下!」 「大胆登徒子,还不快放开我们殿下。」 钟应被几位月宫仙子七手八脚的从赤丹太子身上扒下来,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脸上的焦躁,忍不住开口:「他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可是……」 他可是未来的仙道第一人! 话音梗在了喉咙了,钟应眼睁睁看着半瘫软在古松树干、至今爬不起来的人,侧过了头,抬袖遮住了半边面容。 清淡的血腥味传开,捂住唇瓣的雪白衣袖晕染开丝丝红色。 第15页 钟应震惊:撞吐血了?有这么严重? 「殿、殿下。」月宫仙子声音都抖了。 这个时候,两个红衣童子挤了进去,从怀中掏出什么,打算餵给赤丹太子吃。玄衣人一字排开,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目光如鹰隼,扫向钟应。 那眸底杀意森寒入骨,钟应毫不怀疑对方想杀了他。 「小傢伙。」一道声音打破了冷凝的杀机,「当着我们的面就敢闹事,胆儿不小。」 钟应未动,声音的主人便抬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扭下身子,歪头瞧他:「你也是来报名的学生?」裴闻柳眯了眯眼睛,「不对啊,先前考验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 当然是走了后门,背靠大树好乘凉…… 钟应一抬手,掌心赫然是玉竹牌。 裴闻柳随意望去,勐的睁大了眼睛,瞪了玉竹牌好几眼:「这不是钟前辈的东西吗?怎么在你这里,你怎么拿到的?」 钟应:「一定要说?」 「这是你的自由。」裴闻柳一摊手,原先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改为搂,「但是,你既然有玉竹牌,便是……」 钟应眉梢一扬:「我爹。」 「……便是我书院的学生了。」裴闻柳勉强把后半句话说完了,随后差点儿跳起来,「你刚刚说了什么玩意?」 「我说,给我玉竹牌的是我爹。」钟应翻了个白眼。 裴闻柳:「……」 玉馨书院夫子们同样被震的不轻,不由面面相觑,要不是学生这么多,早就蹲在一起,喝喝茶,吃吃灵果,聊聊这「惊天八卦」了。 「所、所以。」裴闻柳整个人都结巴了,「钟前辈离开书院这么久,实际上不是困在了那个地方,而是搞出了一个私生子?!」 ——这大概是所有夫子都有的念头了。 而这小子如果是剑主的私生子,夫子们就不好处罚他了。罚轻了不行,罚重了更不行。 「这……」裴闻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强硬打断。 「既然是书院学生,该惩该罚,皆按书院的规矩来。」一袭黑裙,面带黑纱、浑身上下透着「刻板」两字的女子上前,站在了钟应面前,直视玄衣人,「小殿下既然要入学,那便也是书院学生,日后也该遵守书院规矩。」 黑纱女子名号木夫人,出了名的霸道和规矩,她一开口,便带了几分威信:「犯错者绝不姑息,但是先等小殿下身体康復,再做定夺如何?」 玄衣人点了点头,身上杀意散去,接受了这个提议。 木夫人转身望向钟应,声线更冷:「关进禁闭室!」 钟应:「……」 裴闻柳得令,提起钟应的半边胳膊,腾云驾雾离开此地。 半空中时,裴闻柳脸上露出同情之色:「小子,你惨了。」他用唯有钟应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木夫人说了「不会姑息」,就绝对不会打半分折扣。」 「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然而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就算你跟钟前辈是这种关系,我们也不好护你啊。」 钟应像被刺激后炸毛的猫:「屁的牡丹花下死!」 裴闻柳笑盈盈:「少年慕艾,你被美色所迷,也是情有可原的。」 钟应:「……」 胖墩他太爷的!!! 将钟应扔进禁闭室后,裴闻柳也没回星辰台,暗搓搓的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确定不会被人揪出来了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传音信符。 「喂,老兄你在不在?别不理我啊,我真的不是要跟你下棋,也不是要嘲笑你的臭手。」 「在啊?我跟你说,剑主搞出私生子了!」 「妹子,我是不可能骗你的,真的,那孩子姓钟,还拿出了剑主手上那块玉竹牌。」 「我当时还摸了一下玉竹牌,不会错的!」 「……」 而被扔进乌漆嘛黑的禁闭室的钟应,暴躁的围着屋里转了两圈后,往地面上一坐,屈膝对着墙壁。 玉馨书院自然不设牢狱,但是禁闭室却足够可怕,能让人去了一次不想去第二次。 禁闭室中昏沉无光,寂静无声,连同灵气也无一丝一毫。被关到里头的人,无法修炼,睡不着,也没有任何可以转移注意力的玩意,只能发呆,其中的枯燥无味和恐惧不安,唯有真正被关过的人才能理解。 普通人通常关个一天就受不了了。 修士比较坚韧,熬的时间比较长。但是初入书院的学生,一般也就熬个两天。 钟应脾气大,却比同龄修士更能忍耐这种空寂,这源于少年时期在齐家的经歷,和离开齐家后为期一年的流浪。 前世钟应第一次被关禁闭室就坚持了四五天,后来被关的次数多了,钟应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这种清幽的环境下,还更容易让钟应冷静下来。 然而,即便是发热的头脑冷却,钟应脑海里依旧不断闪过先前的那幕。 被他压在身下、充当了肉垫的少年,鸦色长髮披散一地,无力阖着眸子,遮住唇瓣的雪白衣袖溢出丝丝血红色,仿佛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那少年是——君不意。 莲中君子君不意! 钟应斗了数百年的死对头! 那个斩七情灭六欲的仙道第一人! 钟应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重生,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堂堂魔君败在了君不意手上,被君不意彻底湮灭了身体…… 第16页 再度见到斗了数百年还杀了自己的死对头,钟应的情绪可谓是翻江倒海。 他根本没有想过,还没进入学院就在星辰台碰到自己的死对头。 前世的时候,钟应和君不意虽然是玉馨书院的同窗,但是交集却非常少,学院最初一两年,可以说连面都没见过,只听说过君不意不少传闻,根本没有想过之后两人会有这么深的纠葛。 原因无他,钟应晚了君不意两年入学。 他在街头巷尾流浪了一年,才被钟岳找到。便宜爹爹找到他之后,也没立刻送他入学,而是为他的身体细心调养了一年。 因为他在血祭邪术中,伤到了根本。 也就是说,钟应前世是十六岁进入学院的,君不意算是他学长或者师兄。 这一世倒是误打误撞,直接碰上了。 而钟应没有立刻认出君不意,也是正常的。 因为君不意虽然出生于古老至极的重明国皇室,还贵为赤丹太子,在重明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君不意的名声都是他自己闯出来的,外人提起他时,险少带上「重明国」三字。 后来,他更是仙道第一人,连重明国都成了依附于皓月的星子,星子自然无法夺皓月之光辉。 更重要的是,钟应所认识的君不意从来不戴什么面具,也不是什么病秧子,更不会磕碰一下就倒下,一副生死边缘走一遭的样子。 那个人好像一直都是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模样,被所有人供在神坛,屹立不倒,无所不能。 跟被人像娇花一样护着的少年完全不同。 钟应都是靠赤丹太子衣袍上的银色花纹认出人来的,因为那银纹是重明皇独有的标志,君不意前世穿的大多数衣袍,都会带上这样的纹路。 那么十五岁的赤丹太子跟十八岁的君不意,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而他刚刚还摸到了死对头的胸膛和臀部,差点儿来了个「亲密无间」…… 艹! 第8章 钟应以为自己最多关三天就能出去,毕竟他了解君不意为人有多「虚伪」。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不择手段、世所不容之辈,君不意为了自己「莲中君子」的名声,都不介意表达自己的宽容。虽然他表现的大度,实际上也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就是了。 而钟应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撞倒他后,抱在一起在台阶上滚了十几圈,最多摸了他几下,吃了他几把豆腐而已…… 他应该不会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揪着这事儿不放吧? 这么想着,钟应就在禁闭室关了七天。 期间书院夫子想起了他还未辟谷,需要吃喝拉撒,所以从一间小黑屋,换到了另一间小黑屋,本质没什么区别。 钟应掐着手指算日子时,都忍不住在心中犯嘀咕:难道君不意真的像小姑娘一样计较了? 第八天,昏暗无光的禁闭室出现一线白光,微尘在光线中浮动,裴闻柳人未到声先至:「小傢伙,这几日过得可好。」 钟应漫不经心抬眼,习惯暗色的眼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咦。」裴闻柳站在门槛处靠着墙壁,轻咦一声,有些惊讶,「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啊。」 「有滋有味。」 裴闻柳扫过黑曜石地板上的糕点屑:「居然还有糕点吃?为什么当年我被关禁闭室时,只能喝西北风?」 糕点还是在扶风城买的,放在储物袋中一直未坏,钟应借着吃饭时间将糕点拿出来打发时间,至于禁闭室的伙食……几千年来,一直都是白米饭配小白菜,寒碜的很。 「你不是来带我出去吗?」钟应抽了抽嘴角,不打算跟他扯。 「没错,恭喜你,终于不用关禁闭了。」裴闻柳弯眸一笑,「还有,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瑶光院的学生了,以后见了我,可不能你啊你的称唿了,要叫我夫子,知道不?」 「敢对我不敬,我就缝……」裴闻柳本想说「缝了你的嘴皮子」,想到钟应的爹爹是谁后,硬生生改成,「我就跟你爹爹告状。」 钟应满脸黑线,喊了一声夫子。 裴闻柳心情颇好的掏出一个储物袋,递到了钟应手中:「该领的东西我已经给你领了,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拜见院主。」 「好。」 裴闻柳转身欲走,想到什么,又顿住,背对着天光,扭头说道:「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钟应目露疑惑。 裴闻柳意味深长望着钟应,轻笑:「你不用担心被处罚了,君不意替你求了情,免了你小子的处罚。」 钟应不由撇了撇嘴。 这算什么?关了七天再高高在上的说饶恕他? 裴闻柳怕钟应听不懂,又道:「君不意你知道是谁吧?就是你色胆包天非礼的那位小殿下。」 钟应:「……」 默了默,钟应有气无力的解释:「我没想非礼他。」 而裴闻柳已经踏出了房间,给钟应留下了换洗的空间。 储物袋中有十二套玉馨书院校服,春夏秋冬各三套。校服是统一的金边白裳,金边璀璨夺目如暖阳,白衣洁净柔和如新雪,质地柔软舒适,却不易损坏。 校服中压着一块繫着木槿紫宫绦的碧色玉佩,玉佩正面刻有「玉馨瑶光」四字,背面则是钟应自己的名字。这块玉佩代表的便是玉馨瑶光院,是他以后的身份令牌。 第17页 玉馨书院分为七院,以北斗七星宿命名,钟应前世便是瑶光院学生,这世还是入了瑶光院,这点并无改变。 衣服、身份牌、被褥……除了这些必需品外,储物袋中便只剩下一摞高高的经卷。 钟应翻了一下,就觉得头疼想睡觉,当即扔了回去。 洗漱沐浴,穿上校服后,钟应随便扎了把头髮,便出门去寻裴闻柳。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裴闻柳领着钟应走在松柏间的小道上,眼角余光暼见钟应撩起的长髮下银光点点,发觉是一对银耳饰后,随口问了一句:「钟应,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得,戴对银耳饰啊?难道你家里有什么银饰祛邪的习俗?」 「我娘的东西。」 「你娘?」裴闻柳立刻精神了,眼睛放光,连腰板都挺的笔直,他可没忘记钟应可是剑主私生子的事,「你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强大霸道的女修士?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灵秀活泼的小师妹?」 「那夫子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跟我讨价还价?」 废话,钟应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你问吧。」裴闻柳为了剑主的八卦,决定不介意学生那点小心思。 「君不意为什么戴着面具?」钟应沉吟片刻,缓缓问道。 「呦~」裴闻柳故意拖长了音调。 「你不觉得,无缘无故戴个面具非常可疑吗?」 裴闻柳啧啧两声,露出「我懂我懂,你不用害羞,不用解释」的神色,让钟应颇为蛋疼。 钟应扭过头,懒的瞧他:「不知道就算了,当我没问。」 「我还真知道。」裴闻柳抱胸,得意洋洋:「重明国向来神秘,重明国皇室于外界来说,更是个迷,但是书院这几百年来,还是有几个出生皇室的学生。」 钟应动了动耳朵。 「据说重明皇下了个命令,皇室成员不足十八岁者,在外行走必须佩戴面具,掩饰容貌。这个命令我估计是近百年下的,因为百年前我从未见过他们戴过什么劳什子的面具。」 「什么鬼规矩?」钟应不由吐槽。 「也许是生的太好看?被登徒子骚扰烦了?」裴闻柳猜测,眼睛又往钟应身上扫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 钟应:「……」 他又想打死胖墩了。 「行了,你快告诉我,你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娘当然是个大美人!」钟应抬了抬下巴。 「你这算什么回答?」裴闻柳不干了。 「夫子打听这么多,难道是想撬墙角?」 裴闻柳梗住,他要是敢撬剑主墙角,不得被打成肉饼? 咬了咬牙,裴闻柳露出狞笑:「小子,你可以啊,不怕穿小鞋是不是?」 「过奖过奖。」钟应眉眼灿烂,「夫子大可以去跟我爹告状,就说我不敬师长,不告诉您我娘的身份好了。」 「……」 说到这里时,两人已经来到了星辰台下。 隔了七日,书院报名时间已经过去,送后辈来星辰台的长辈已经离开,玉馨七院中,其他六院已经通过星辰台踏入书院地界,只剩下瑶光院的学生被钟应两个拖累,还滞留此处。 钟应拾阶而上,踏上最后一阶时,发觉不远处立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钟应,如缎墨发贴着颈项,胜雪白衣点缀金色,一眼便夺人目光,所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不外如是。 而他身边围着红衣童子和月宫仙子,红衣童子甚是乖巧,月宫仙子寒虚问暖。 如玉指尖在童子眉心点了点,又对着月宫仙子们颔首,那人便转身向着高台的木夫人走去。 ——正是赤丹太子君不意。 月宫仙子们则伏身一礼,跃下星辰台,腾云离去。 书院明文规定,入玉馨书院,不管先前身份为何,之后都只是书院学子,同届学生吃穿用度全部一样,书院伙食是小白菜,绝对没人可以吃到叫花鸡。君不意即便身为重明国太子,照样不能留僕从服侍。 「脸色可真差,不知道能不能撑的过众生镜的考验。」裴闻柳在钟应边上嘀咕。 钟应下意识回了一个字:「谁?」 「君不意啊。」裴闻柳压低声音,「他昏迷了七天,醒来第一时间便是问你的事,知道你被关在禁闭室后,就寻了木夫人,亲自替你求情,免了你的处罚。」 钟应愣住,衣袖下的手指不由紧握成拳。 「你跟他都错过了报名时间,因为只有瑶光院还有剩余名额,便都划入了瑶光院。他怕耽误瑶光院学子的入学时间,又硬挺着来拜见院主。」裴闻柳又道:「木夫人这么严厉的人,平时对我都没好脸色看,却对那小傢伙赞不绝口,直道他品性绝佳,雅量高致,只要不行差踏错,大道可期。」 「大道可期……唔,这评价可了不得。」 钟应目光紧随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心不在焉的回答:「我知道了。」 「走吧走吧,别磨蹭了。」 裴闻柳一马当先走在前头,钟应跟在后头,没走几步就同木夫人两人碰面。 裴闻柳吩咐钟应两人好好站着,自己则跟木夫人去请院主,这高台上便只剩下两个少年。 君不意朝着钟应点头致意。 钟应的目光更加明目张胆了,直勾勾的盯着君不意,眸光扫过对方裸露在衣袍外的每一寸皮肤。 第18页 离得这么近,他自然看的出君不意身体状态,明白他身体有多虚弱,明白裴闻柳所言不假。 然而,便是因为如此,钟应心中更觉腻味。 斗了数百年,钟应自然是非常讨厌君不意的。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钟应并不讨厌他,甚至极为欣赏敬仰他。 因为君不意实在太「完美」了,清雅高洁的品行,端庄守礼的行止,深不可测的实力……完美到让人生不出嫉恨之心。 前世第一次见到他时,钟应正巧心情抑郁,便挑了一块石碑看风景,青山绿水早便看腻了,君不意恰巧从一条幽静小道中转出。 钟应拖着腮,也没认出他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只觉得他生的赏心悦目,怀里还抱着一把古琴,随口便道:「会弹琴?弹一曲给我听听。」 这话着实无礼,钟应做好了被拒绝甚至被无视的准备。 不想,君不意却席地而坐,为钟应抚了三首轻快明丽的曲子,直到钟应舒展眉宇,心情愉悦,方才颔首离开。 他这样的人,即便是性情冷清了些,别人也乐于同他相处。 ……只是,若是这些都是假象,君不意实则是个「伪君子」呢? 那么前般种种,便让钟应感觉噁心透了。 所以,重生一次,再度感受到这种「默无声息的温柔体贴」,钟应心中实在不舒服。 垂下眼帘,钟应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沾染上几分黑暗的沉寂与冷漠。 他想,不说几百年的仇怨,光说他和君不意的立场,总有一日会对上,他甚至会死在对方手上。 那么,他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干掉这个死对头! 两人独处时间并不久,钟应很快便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钟应看到了浩浩荡荡数十人。 居中是裴闻柳、木夫人以及一位鬚髮皆白的眯眼老者,他们身后则是瑶光院这届学子,胖墩混在其中,朝着钟应挤眉弄眼。 裴闻柳跟眯眼老者商议:「院主,他们已经错过了磕拜太玄道祖的典礼,不如一切从简,让他们对着您拜三拜,就过了吧?」 木夫人不太贊同,院主却笑呵呵的摆手,表示可以。 「钟应,君不意,这位便是书院院主。」徵得了同意,裴闻柳朝着两人招手,「刚刚的话听到了吧?还不快过来行拜师礼?」 书院教导弟子,虽然不像宗门传承般严格,也不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是传道授业之恩,磕几个响头也不为过。 钟应拂开衣摆,利落下跪,君不意收拢衣襟,优雅规矩。 院主和蔼而笑:「老夫也没什么好嘱咐你们的,只望你们内外兼修,初心不改。」 「学生承教。」 「学生承教。」 身穿金边白裳校服的两个少年同时跪伏,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就在他们准备磕完第三个头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院主,我回来了。」 劲风拂来,将衣袂吹的摇曳。 两人身后落下一个八尺高的男子,那男子肩头坐着一个包子脸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脚踝绑着两串银铃铛,随着她摇晃小腿,发出「叮叮噹噹」的铃声。 「咦,他们在做什么?」高大男子看到钟应两人,疑惑询问。 小姑娘摇头晃脑,声音脆生生的:「大概是在拜堂,凡人拜堂都要跪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们已经磕了两个响头了……」 「还差最后一拜对不对?」高大男子爽朗一笑,「我来帮你们!」 言罢,一双粗厚的大手扣住钟应两人的后脑勺,凭藉着绝对的实力,他在不伤人的基础上,强硬的扭转了两人的身体。 钟应重生不久,修为低微…… 君不意刚刚大病一场…… 两人都无力反抗。 「砰!」 两人额头结结实实磕在一起。 「夫妻对拜。」男子得意洋洋,「这下成了吧?」 院主:「……」 木夫人:「……」 裴闻柳:「……」 瑶光院众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钟应: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君不意:…… 第9章 「嘶——」 额头直接磕上面具,火辣辣的疼,钟应下意识嘶了一声。他瞪大眼睛,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有点儿呆滞,整个人有点儿懵,这情况也不得不懵。 玉馨书院招生,一般需要通过一定考验,考验通过后,便可以选择玉馨七院中一院报名。 凭钟应如今的修为,基本无法通过考验,但是他堂堂魔君,要是被这些小玩意难倒也不用混了。 但是便宜爹爹既然给他开了后门,钟应也就懒得去自寻麻烦了。 拿着玉竹牌他就可以直接挑一院入学,谁知道意外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得力属下,钟应好奇心一上来,便想去会会胖墩,万万没想到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先是踢人不成自己栽了下去,跟死对头滚在了一起,之后便被关了小黑屋。 好不容易从小黑屋熬出来,跪拜玉馨书院祖师爷太玄道祖的仪式已经过了,一切便只能从简。 钟应前世在书院读了数年书,颇得老院主照料,对院主也存了几分尊敬之心,给老院主磕几个头也没什么。 第19页 他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谁知道会来这么一出? 和君不意面对面跪着,额头碰在一起,连对方清浅的唿吸也能感受到。微风拂面时,对方垂落在肩头的零散黑髮便擦过钟应脸颊,那块皮肤酥酥麻麻的,直接痒进了心里头。 而刚刚那似乎要震破耳膜的四个字,还在脑海中迴响。 夫妻对拜……夫妻对拜……夫妻对拜…… 钟应上辈子忙着君临魔界,忙着踏破修真界,忙着跟君不意死干,还从未想过成亲。 再说!要成亲也是跟温婉可人、容颜绝色的姑娘成亲啊! 现在这、这、这……算什么玩意? 这是要他娶君不意? 别开玩笑了! 钟应被自己的想法惊的七荤八素。 整个星辰台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就连一向来和蔼可亲、深得人心的院主也不小心揪掉了自己三根鬍子。 「那个,小春啊……」院主第一个回过神,迟疑的开口。 「嗯?院主你别担心我,我这次出去没惹麻烦,也没受伤。」被称为「小春」的高大男子仰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闪亮的大白牙。 「我没问你这个!」院主摇了摇头,这么一打岔,说话倒是利索了,「阿宛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他们并不是在拜堂。」 「留春,我听说拜堂都是两个人一起拜的。」阿宛本便坐在彭留春的肩头,这会儿白嫩嫩的手臂抱着他的头,眼眸流转,在他耳边嘀咕,「若是拜师的话,肯定是所有学生一起跪啊。」 院主头疼:「阿宛别闹了!」 彭留春瞅了几眼颇有威望的院主,又扭过头看眼睛明澈、灵秀活泼的小姑娘,有些拿不定主意,吶吶问道:「到底……是不是啊?」 「肯定啊!」阿宛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那刚刚一拜成了吗?」 「拜了天地和高堂。」小姑娘手腕上悬着好几个细细的古银手镯,十根青葱似得指头戴满了指环。 说到「天地」时,白生生的指头指了指碧蓝天空和白玉地板。 念到「高堂」时,手指头又指向了一脸无奈揪鬍子的院主。 最后指向了钟应两人的后脑勺:「他们又夫妻对拜了,当然是成了啊~」 众人张大了嘴巴,神色一脸微妙。听完小姑娘阿宛一番话,不少人甚至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哈哈哈,原来成了啊。」彭留春大笑起来,笑声传入星辰台上每个人耳中,「我今日一回来就干了一件好事。」 成你大爷的! 好事你大爷的! 真是见了鬼了! 钟应暴躁,从他踏入星辰台起,就老是和君不意搭上关系,搭上关系便罢了,还总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钟应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想要摆脱这种傻透了的姿势。而君不意像是呆了一般,整个人老老实实跪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彭留春主修炼体,实力之深厚在书院夫子中都是排的上号的,自然难以挣脱。 咬了咬牙,钟应调动全身灵力。 微薄却精纯的灵力从身体中透出,如灵活的长蛇一般凝聚为一点,当汇聚到一种程度时,灵力迸发。 「咦!」 原本哈哈大笑的彭留春顿住,手臂被灵力一瞬间的爆发震开,残余的灵力缠绕于手掌,导致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钟应同样被反震,整个人往前扑去,扑进了一个略显单薄怀里,清淡的药香便扑面而来。 「你……」君不意声音略含惊异,抬了抬手,似乎想推开钟应。 钟应匆匆用手臂撑着地板,不等他动手,暗道一声晦气后,连忙从君不意怀里起来,刚站直,便听到了「罪魁祸首」的声音。 「小不点,你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对灵力的掌控很熟练啊。」彭留春甩了甩手,摸着手腕贊道。 阿宛眨了眨眼:「就算是下了十几年的苦功夫,没有绝佳的悟性和经验寻到薄弱之处,也做不到震开留春的手。」 钟应目光冷冽,嗤笑:「毕竟不是谁都搞不清拜师和拜堂。」 随后,再无一个眼神,直接抬步走向胖墩他们,肩背虽然是少年人的瘦削,却决然的像寒光刀刃,要在这白玉台上留下深刻痕迹。 被人强摁头,钟应没直接爆粗口,已经是看在前世的教导之恩上了。 彭留春不自在的挠了挠头:「阿宛,这小不点似乎生气了?」 小姑娘踢了踢腿,银铃作响,面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夫子。」清如山巅之雪的声音悠悠响起,在心头划过一丝沁凉。 阿宛两人同时朝着声音方向望去,便见白裳墨发的少年起身,青丹水墨似得眸子幽幽静静,无不满、无怨怼、无羞涩、也无欢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言罢,君不意俯身,雅然一礼。 阿宛两人哑然。 老院主轻咳了两声,不轻不重扫了一圈后,开口:「闻柳,送这些孩子回书院吧。」 「好嘞。」裴闻柳摸了摸鼻子,没什么架子揽住离自己最近的两个新生,「都跟我来。」 一边往前走,裴闻柳一边跟少年们介绍:「你们知道我们祖师爷是谁吧?那可是太玄道祖,从古至今能称为道祖的可就一位。」 学生们纷纷回答知道。 第20页 玉馨书院能数千年屹立不倒,靠的便是那位福泽天下的道祖。 不少修真世家、宗门都有收藏道祖的画卷,以供后辈瞻仰。可以说,如重明国皇室、十城少城主、南明离火宫传人等会入玉馨书院,全是为了道祖留下的传承。便是不知道什么是修士的普通凡人,也绝对知道谁是道祖,并且有事没事都会去道祖庙拜拜。 裴闻柳跟学生们叮嘱:「道祖有一件仙器,名众生镜,想必你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众生镜」三字一出,这些少年们瞬间譁然。 别说是出生微寒的学生,便是那些天之骄子也没几个有机会能见到仙器,并不是每个顶尖宗门世家都能有仙器镇宗。 钟应抬了抬眼,一双桃花眼不经意暼过君不意脸上的白玉面具。 说到仙器,他倒是想起了一件,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如今那件无数人垂涎欲滴的仙器,已经认主君不意。 玉馨书院禁止学生自相残杀,钟应本便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对方有仙器护体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钟应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指修长白净,略显青涩,是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的手,也是双没有沾染任何血腥的手,还未有翻云覆雨的实力和魄力。 他需要尽快开启神通,拿回当初的实力。 不过在这之前,给君不意添添麻烦,还是能够做到的。 裴闻柳的声音朗朗传入钟应耳中:「众生镜便在书院之中。」 少年们难掩惊嘆之色。 裴闻柳暼过一张张期盼的脸,暗笑:真是天真的孩子,过了今天,你们就会对众生镜敬而远之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裴闻柳一本正经:「众生镜笼罩整个书院,凡是进出书院者,都会触发众生镜的幻境,不过不要紧,要是谁陷入了幻境中,我们会及时把你们从里面捞出来的。」 瑶光院新生们面面相觑,低声交谈,一道声音传来:「夫子,这也算考验吗?」 这道声音极温雅,令倾听之人宛如春风温水拂面,声音的主人却只是个清秀少年罢了,五官柔和,并无一丝出挑,眉心却点了一颗妍丽的硃砂,如画龙点睛,平添几分心折旖旎。 「慕归心?」裴闻柳询问。 少年便是一笑:「夫子,是学生。」 钟应的笑容总是带了几分盛气凌人,这位来自十城的少城主的笑容却清淡如白水,无甚味道,令人极为舒适。 裴闻柳显然也是如此觉得,解释:「算也不算,能多坚持一会的人,我们自然高看一眼,但是若是谁坚持不住,也是正常,毕竟仙器之威,哪里是你们这些小傢伙能够承受的?」 听了这番解释,少年们安心多了,隐约有几分跃跃欲试。 裴闻柳立于高台,衣袂飘飘,一翻手,便是一掌噼出。 天风被撕破,发出刺破耳膜的尖锐唿啸。云层在翻滚,仿佛沸腾的开水。 风止云散,勾连天地的阶梯一层层出现,直到停在了众少年脚下。 裴闻柳挥袖:「好好干,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消失于原地。 随着他离开,仙山琼阁如海市蜃楼般消失,最后少年们惊奇的发现,他们脚下的星辰台变成了绵软的云层。 第10章 老院主看着云中天梯,脸上露出笑容来:「小春,阿宛,我们该回去了。」 彭留春刚要答好,就被阿宛白嫩嫩的脚丫子踢了一脚。 「嗯哼。」阿宛扭过头,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阿宛,你刚刚不该骗小春,你知道小春一根筋的。」老院主无奈,「也不该这么逗那些孩子。」 「阿宛……」彭留春有些惊异,看看老院主,又看看小姑娘。 「大块头,这事你别管,给我捂住耳朵,数到一百,不许偷听。」阿宛发号施令。 彭留春个头大,长相也粗蛮,一听阿宛的话,却像个乖巧的孩子似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听不闻,嘴巴默念:「一、二、三……」 「南海岛屿淹没,一岛凡人尽皆淹死,唯有几个小修士逃出,向书院求助。我跟留春两人奔赴南海,调查了整整一年,斩杀十余头妖兽,最后一次差点儿被条黑蛟龙捲入海底。」阿宛则瞪了老院主一眼,「然而我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一回来就听说您收了三个大麻烦,还全扔在了我的瑶光院里!」 「您替我做了决定便罢,我连逗逗他们都不许吗?」 玉馨七院有七位院主,七位院主皆以老院主为首,阿宛赫然是瑶光院主。而她口中的大麻烦,便是今年三位手持玉竹牌之人。 分别是十城少城主,重明国赤丹太子,以及疑似剑主私生子的钟应。 「归心那孩子你也见过,他修的召灵之术,行上善若水之道,实力极为不稳定,很难通过考验,所以他父亲才把玉竹牌送了过来。但是这孩子的脾气,好的不能再好……」 「爷爷!我自然知道他温和持重。」阿宛打断院主的话:「但是他爹可是个疯子!一个蛮不讲理的疯子!那个人当年疯成什么样子您又不是不清楚?慕归心要是在我瑶光院磕着碰着,他爹不得找我拼命?」 「不过是个痴心人罢了。」老院主神色祥和。 「好,归心甚讨人喜欢,我收了,但是重明国的小殿下和剑主那个私生子您也敢收?」 第21页 「他们也都是好孩子。」 「他们就算皮上天,我也能把他们拍回来。这可不是他们好不好的问题。」阿宛眉毛一竖,嘴巴抿成一条线,「就算我愿意收他们,尽心尽力教导,书院也不该收他们,他们……」 阿宛欲言又止,便是老院主眼皮也耷拉下来,选择了沉默。 「……九十九、一百。」彭留春小心翼翼的询问,「阿宛,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继续数。」阿宛拍了拍彭留春的头。 彭留春缩了回去:「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阿宛定定望着老院主,眸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所有的沧桑和成熟:「钟岳他如今虽已是剑主,可是我跟他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吗?他根本不可能搞出什么私生子!」 「而以他的性子,能让他认下这孩子,说明这孩子同他有很大的渊源。」阿宛有理有据,眉眼却转过一丝黯然,「身份见不得人,又能被钟岳如此护着,只能是,只能是……魔皇独子。」 最后四个字格外的轻,如山间一缕炊烟,随风逝去,不留痕迹。 不待老院主回復,阿宛无意识转动手腕上的镯子,继续道:「至于赤丹太子,我虽然不清楚重明皇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身份绝对不同寻常。裴闻柳他们不清楚,我却知道,自赤丹太子出生起,重明皇为他下了很多古怪的命令,其中便包括了,重明国皇室成员必须于外人面前,必须佩戴面具这条命令。」 老院主长长嘆了口气。 阿宛低着头:「两个身份有异之人,真的不会破坏书院这份安宁……吗?」 平稳的脚步声传来,老院主停在了彭留春两人面前。目光经过千载岁月,依旧慈和清澈,无一丝年老迟暮的浑浊。 老人抬手,在阿宛头顶揉了揉。手背布满了枯树枝般的皱纹,掌心却温暖柔软,从头顶暖进了心底。 「阿宛,别怕。」 阿宛咬了咬下唇,缩了缩鼻尖,垂下眼帘,一副委屈又隐忍的模样。 「他们拿了玉竹牌,不管身份为何,便是我们书院的学生了。」老院主笑道,「你的学生了。」 「我自然知道,可是……」 「他们一个才十四,一个才十五,正是需要好好教导的年纪。我把他们教给你,也是因为阿宛你最是坚韧。」 「我……」 老院主温声开口:「拿出你瑶光院主的气度来。」 短短数语,阿宛刚刚的怨气便消散无痕。 阿宛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空中飞来一只纸鹤,老院主抬手一点,纸鹤便消散,化为一面梳妆镜大小的水镜。 水镜映照着玉馨书院的正殿,书院八成夫子集聚于殿中,不是喝酒品茶,便是谈玄论道,热闹又悠闲。 裴闻柳的外袍滑下肩头,他也懒得整理,抓来一碟瓜子,边磕瓜子边朝着三人招手:「你们快来正殿,我们已经开了水镜,正在看那些小傢伙的表现,找找乐子。」 「等我!」阿宛脸上恢復了正常,朝着裴闻柳喊了声后,握住彭留春的手腕摇了摇,「大块头,不用数了,我们快过去。」 「哦,好。」 在恢宏庄严的正殿中,如画卷般展开一面庞大的水镜,水镜中正清楚的照出瑶光院新生们的面容。 这个时候,已经有新生踏上云梯了,而桃花眼微笑唇的少年,便是走在最前头的那几位新生之一。 胖墩抱着条白色小奶狗,跟在他后面跑:「应兄弟,你等等我啊。」 钟应一脚踢在了胖墩小腿上,疼的胖墩发出杀猪般惨叫,差点儿把小奶狗也抛下云端。 「疼疼疼!」胖墩诉苦,「应兄弟,你下手老是这么重。」 「胖子,别装了。」钟应冷冷撇嘴。 「我不叫胖子,我叫孟长芳!」胖墩立刻利索的跟了上来:「应兄弟,你不等等你道侣吗?」 言罢,胖墩朝着阶梯下使眼色,吊在众人后头慢悠悠走着的人正是君不意。 他今日委实是在硬撑,于普通凡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的阶梯,他却走的很吃力。 每一步都非常缓慢,却又极为有规律。 仿佛玉石台阶上一片沁凉冰花。 「我刚刚见慕少城主邀他同行,她委婉拒绝了,想必是等兄弟你体贴的去帮她。」 钟应唇角的弧度立刻僵住,隐约开出几道裂纹:「道侣?!」 「嘿嘿,拜堂成亲,我可都看见了!」胖墩朝着钟应竖起了大拇指,「应兄弟,你现在是我最佩服的人了,泡妞速度实在令我辈中人惊嘆。」 钟应看着胖墩肉乎乎的脸颊,差点儿一巴掌煳上去:「君不意是男人,我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胖墩大惊失色。 钟应正欲扭头,便听到胖墩痛心疾首的声音:「应兄弟,你便是想始乱终弃,也不用找这么扯的理由吧?她不就是穿着男装而已吗?」 「你脑子磕到墙了吧?」 「明明是你滚了几十阶台阶。」 「……」 说不过,钟应觉得还是等有空,把胖墩套了麻袋打一顿再说。 于是钟应加快速度,走在了最前头。 还没走多远,原本望不到尽头的天梯便消失了,前面是一扇庞大的青铜门。青铜门矗立于天上云端,好像恆古便存在于此。门未上锁,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仿佛居住其中的巨人出门忘记了锁住。 第22页 「这里原先有这么一扇门吗?」胖墩挠了挠头髮。 「这门不是一直都有吗?」后面一位少女跟了上来,抿唇笑了声后,绕过两人,消失在门内。 胖墩晕乎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哈哈,我刚刚记错了。」 这青铜门乃众生镜投下的幻影,可以轻易迷惑人的心智。那位少女直接着了道,胖墩能提出疑问,已经说明他意志即便是在天才集聚的玉馨书院,也算其中佼佼者了。 不过,这点儿迷惑能力,对钟应却无效。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少年涌入门内。 钟应毫不迟疑,踏入其中。胖墩哎呦一声,紧随其后。 印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庞大的宫殿,由九根盘龙金柱撑起,正前方摆着无数排书架,右边是密密麻麻的箱子,左边则是武器架子。 一眼望去,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先前进入的少年们,翻阅典籍,撬开箱子,挑选法器。 有人沉迷典籍不可自拔,有人仰躺在灵石宝物中不愿起身,有人搂着法器惊唿。 「这,这是天级法典,能直通上仙。」 「我在拍卖行上见过一次,几位炼神还虚的修士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被一位炼虚老祖以物换物带走了!」 炼精化气、鍊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一旦合道成功,便可羽化登仙,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天仙。若是合道失败,肉身毁去,元神便有一丝机会修成散仙,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地仙。 而书院新生,一般都是十五六岁,半只脚踏入练气的少年。 钟应才初初化气,修为在所有人中垫底。 于他们来说,炼神还虚便已经极为了不起,别说是还虚往上了。 因此一个个激动不已。 胖墩耳尖,一下子飞奔过去,死死盯着经书上每个字体。 「术道小解?」钟应从边上看了一眼,便眼皮子往下搭,直想睡觉,「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可是弥虚地仙花费千年所书,我曾经听说,地仙将「术道小解」给一个凡人小童看了一晚上,第二天那个小童便直接练气了!我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十年,都还没练气!」 「弥虚地仙?」钟应重复,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 「我听说,一郡之王亲自去求弥虚地仙,想要为后辈求术道小解,结果连洞府的门都进不了。」胖墩一脸嚮往,「娘的,我要是能有这么大脸面,这么大本事就好了。」 钟应:「……」 听到这里,他终于想起了弥虚地仙是谁。 那是一位留着一条白花花小长辫的矮老头,曾指着已是魔君的钟应一顿教育。 钟应当年桀骜,跺一跺脚魔界都要震上三震,哪里听的了训斥,一剑削了那小老头的长辫子。 小老头双手捧着白辫子,望着钟应时,嘴唇都在颤抖。却自知不敌,迟迟不敢动手。 钟应歪头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小老头。你再说一句,我把你眉毛也削了。」 于是那小老头捧着辫子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躲在哪个角落,为自己的头髮痛哭流涕。 咳咳…… 忆起年少轻狂,钟应摸了摸鼻子,不屑嘀咕:「不过是个散仙写的而已,他自己都合道失败了,还能渡别人不成?」 第11章 钟应话语中透露的轻描淡写着实吓到胖墩了,他左右瞧了瞧,发觉所有人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后,用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目光盯着钟应:「应兄弟,你这话也说的太大了吧?」 「什么叫不过一个散仙写的而已?」 「什么叫合道失败?」 「什么叫渡别人?」 胖墩捧着自己的小心肝:「那可是散仙!散仙!散仙!挥一挥衣袖,便移山填海的散仙!」 「弥虚地仙虽然合道失败了,可是从古至今能修炼到这地步,并且尝试合道的,都是有名有姓、流传千古的真正大能!我别说想合道了,我修炼个几百上千年,能炼神还虚就谢天谢地了。」 胖墩声音越来越大:「我们这种化气小菜鸟,可是连收徒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着书立说,建立宗门了!」 「……」 钟应默了默,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说就说,这么大嗓门,吵的我耳朵疼。」 胖墩一口气憋在心口:「那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钟应长眉一挑,「别说炼神还虚了,胖子,你信不信你能炼虚?」 「你居然还逗我?」 「你就是能做到。」钟应眨眼,桃花眼泛起三月春景似的笑意,「我说能就能。」 不然的话,日后君临魔界,胖墩……不,魍魉鬼君孟长芳怎么有资格站在他旁边? 胖墩觉得自己新认识的兄弟对他要求太高,他觉得压力山大,不由结巴:「应、应、应兄弟,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 「你可知道弥虚地仙多少岁合道?」记起弥虚这小老头后,钟应便顺便记起了他的平生事迹。 「我怎么知道?我曾曾祖父都不可能知道的事!」 很多事情于低阶修士来说,都是秘闻,到了钟应那个地步,这些小事,随随便便就能听一耳朵。 他啧了一声:「他是三千岁合道的,还失败了。」 胖墩一脸怀疑。 第23页 「你信不信这世人有人能在百年之内合道,并且合道成功,羽化登仙?」 「开、开什么玩笑!」 钟应耸了耸肩,不再理会胖墩,抬步踏出书架范围。 书架上的经书都是顶尖修炼功法,像「术道小解」这种可直接到修到上仙的法典,更是不少。 可钟应却连翻都没翻。 一是他看到书就眼皮子打架想睡觉。 二是他身体流淌着魔血,道门功法对他帮助不大,这也是他现在才初初化气的根本原因。就跟水属性身体非要去学火术一般,简直是胡闹。 不过,要是仙道第一人君不意留下的典籍,钟应还是愿意克服第一点,去翻翻的。 毕竟,君不意是唯一一位,百年之内合道成为上仙的人。 钟应能跟君不意死磕,自然不比他差多少,可钟应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天赋神通占了不小的比例。 胖墩见他毫不在意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手中典籍索然无味了,便将「术道小解」塞回书架,又巴巴追了上去。 钟应走了没多久,就被无数金光闪闪的箱子挡住了去路。 钟应嫌箱子碍事,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瞬间,千年万年的珍贵灵植灵果,有市无价的珍稀灵矿等,哗啦啦倒了一地。 「应兄弟。」胖墩从后面追来,钟应名字都没喊全,就扑进了灵植灵果灵矿堆里,大声嚷嚷,「这是阴火母矿,这是紫金雷竹,这是……啊啊啊!这得值多少灵石啊,就是让我死在上面,我也情愿啊!」 钟应:「……」 他当年的吃穿用度,都是从这个等级的天材地宝起价的。 揪住胖墩后领,钟应直接拖着胖墩就走。 胖墩被拖的左撞右撞,撞倒了不少箱子和宝贝,再一次被钟应的粗暴手法震惊了。 「唉!兄弟你轻点轻点!」 钟应头也没回,只给胖墩留下一头墨色长髮:「我帮你清醒清醒。」 「停下,停下!这宝光好刺眼啊!」 「娘的,这里好多灵器!」 「我一直想要一艘灵舟,以后出行就不用喝风了。那不是空间洞府吗?等等,让我看看啊,让我摸摸啊!」 不管胖墩语无伦次说了什么,钟应全部冷酷无情回应:「一些小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你个黑心肝,黑心肝!」 「呵。」 钟应暗想,如果你知道自己全程被书院夫子们围观的话,你就会感谢我的。 至少不会让夫子们看见,你对着幻境流哈喇子的场景。 钟应虽然见惯了好东西,但是对一些奇特稀有的灵宝和法器还是有一丁点儿兴趣,这点儿兴趣最多供他摸一把而已。 不摸,也没什么想法。 他曾失去过一切,身受重伤、腹中飢饿之时,手中连一块灵石也没有。 他也曾得到过一切,天材地宝、灵器法器等任他挑选,整个魔界对他俯首称臣。 所以早便明白,任何身外之物都不甚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握在手心的力量。 财色于他,如同粪土。 兴许是钟应想到了「色」字,钟应踏到了一块柔软的地毯。 刚刚冰冷威严、却宝光四射的大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绯红的轻纱帷幔,画着春宫图的一扇扇屏风,暧昧旖旎的荼靡花香,黄鹂啼鸣、风铃拂动般的娇媚笑声。 那般引人遐思的笑声,便是从轻纱后传来。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去,屋中自动点燃数十盏油灯。暖黄灯火将姑娘们纤细的身段细緻勾略,在红色轻纱上打下令人口干舌燥的艷影。 钟应环顾一圈,明白自己过了「财帛动人心」这一关,进入了「美人英雄冢」的幻境中。 胖墩却看直了眼,浑身都在激动的颤抖。 什么地仙密典,什么天材地宝,什么绝世法器……在胖墩脑海中,通通只剩下萤火似得光辉。 十六扇门窗都未关,微微敞开,绵软的风将轻纱吹起一角。一只嫩白的手,便轻轻勾住了纱幔,露出娇美的面容来。 每一名舞姬都是倾城绝色,却又美的各有千秋。有牡丹的国色天香,也有丁香的恬淡怡人,更有兰草的遗世独立。 胖墩心中那点对天材地宝的留恋一下子就熄灭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目光越来越痴迷,连鼻子流淌下两行鼻血都没发现。 「喂,你别弄脏我衣服!」钟应差点儿跳起来,呵斥。 胖墩恍若未闻。 舞姬们笑了起来,或垂首抿唇,或以帕子遮唇,或大胆的朝着他们招手。一笑之后,围着钟应两人翩翩起舞,尽情扭动自己的腰肢。 钟应看的头皮疼,正要跟刚刚一样,把胖墩拖走。万万没想到,胖墩被美色所迷,实力一瞬间爆发,从钟应手中挣脱后,直接扑进了一位舞姬的胸口。 舞姬们见他过来,将胖墩团团围住,娇声软语,对着胖墩又是投怀送抱,又是撒娇轻笑。 「这些都是幻影。」钟应扶额。 然而胖墩本性爱极了美色,如今仿佛鱼入水中,狼入山林,哪里会听这些?根本没听懂钟应在说什么,心思全放在了美人儿怀抱里。 钟应额头青筋抽了抽,决定直接去揪人。 然而这一次,不管钟应是骂还是揍,胖墩死活不肯放手,鼻青脸肿的抱住美人儿大腿,要跟美人儿共存亡。 第24页 最后一次,钟应扯胖墩时,胖墩不小心扯裂了舞姬们的衣裙:「应兄弟,你就让我死在这里吧,我再也不想走了。」 钟应:「……你就这点出息!」 「能死在美人怀里,我这是有大出息了!就是我亲娘老子知道了,也要夸赞我。」 脸皮够厚,无法沟通。钟应转身就走。 反正不会出生命危险,钟应懒的理胖墩这个色鬼了。 还未等他踏出门槛,他的小腿便被一物勾住,那物体温热湿滑,顺着皮肤「煽风点火」。 钟应冷冷低头,便看到了一位酥胸半露的绝色佳人。 那佳人一头光可鑑人的黑髮,身上只披着一块红色轻纱,轻纱映衬着皮肤如豆腐牛奶般诱人。身段玲珑妖娆,重要部位若隐若现。 佳人抬头,媚眼如丝,娇艷欲滴。 见钟应低头,佳人抬手,芊芊玉手掩唇,朝着钟应歪头一笑:「小哥哥,你要去哪里?」 青丝便从她颈项滑落至锁骨,薄纱也挪下一寸,只待被人採摘。 钟应虽然说想娶一位温柔贤淑的姑娘,但是他也摆脱不了男人的劣根,喜欢身段勾人的小妖女。 ——不过那是他十来岁时的想法了。 见这幻影搔首弄姿,钟应眉毛一挑,身体先于想法。 「啊!」 风情万种的佳人如藤球一般,被钟应下意识一脚踹了出来。 接下来钟应遇到了不沾红尘的仙子。 踹——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踹—— 娇蛮任性的大小姐。 踹—— 大概是踹的太多了,钟应前方出现了一颗桃花树。 春风十里,桃花夭夭。 桃花树下,坐着一位白衣少年,清雅如谪仙。见钟应行来,便悠悠起身,摘下腰间长笛,便欲临风吹笛,隐约有几分莲中君子君不意的风采。 钟应抽了抽嘴角,更加不耐了。 这众生镜莫不是以为他喜欢男人?还喜欢君不意那款? 钟应表示拒绝,上前一脚将人踢倒在地,然后潇洒的拍了拍手。 不管男女,他都踹! 美色幻境中,钟应踢了一路人形藤球,踢的特别欢实,完全不懂怜香惜玉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钟应:我凭实力单身,美色都是浮云。 钟应:……真香。 第12章 玉馨书院正殿。 水镜面前,「闲的没事干,就爱看热闹」的夫子们已经喝完了两盏茶,嗑完了十袋瓜子,并且把桌面上的灵果啃了个干净,最后只能剥着用灵气培育的橘子。 「这小傢伙瘦瘦小小的,抱着本典籍,在角落里窝了半天了,不会是睡着了吧?」 「总比这几个没出息的好。」一个夫子朝着水镜指了指,「瞧瞧,为了一件灵器快打起来了。」 「嘿,这小胖子过得可真舒坦,美人环绕啊。」裴闻柳歪在座椅上,指着胖墩直乐呵,「比前面几个躺在灵石堆上的,有出息多了。」 躺在了美人胸脯上。 鑑于在场表面是「仙子」、实则是「母老虎」的女夫子多,裴闻柳把这句话憋到了心里。 阿宛窝在彭留春怀里,抬眸撇去一眼,凉凉开口:「如此沉溺美色,等他出来,我定要好好治治他。」 裴闻柳:「……」 他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就害了一只小胖子,裴闻柳在心里给胖墩念了一句「阿尼陀佛」。然后继续笑眯眯的盯着水镜,给自己寻乐子:「你们猜猜,瑶光院今年的新生中,哪个孩子能通过众生镜的考验?」 「这有什么好猜的,这些孩子修为都不高,众生镜根本不会为难他们,只会降下财色权势等幻境,要是我们进去闯一圈,众生镜非要给我们轮一遍人生八苦不可。」一位夫子撇了撇嘴。 正在绣花的女子闻言抬了抬眼,温婉一笑:「今年的孩子中,可有不少资质绝佳的,若是我和他们生在一个年代,怕也要自嘆弗如。」 「有天赋有潜力的学生都挺麻烦的。」一位中年儒士唏嘘。 中年儒士是天璇院主,南明离火宫和黑石门的两位御火主都入了他门下。然而两位御火主生的娇滴滴的,却斗得你死我活,可以预想日后天璇院被拆的场景了,也难怪天璇院主这么感嘆了。 嘆了口气,天璇院主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不过,今年瑶光院的新生,可不简单。」目光落在了小小一个的阿宛身上,「我听说手持玉竹牌的三个学生,都进了瑶光院?」 「嗯。」阿宛点点头。 「我看到来自十城的那个孩子了。」绣花女子名明秀,这时候放下了针线。 「归心已经过了美色关?」阿宛惊讶,她回来的比较晚,没有看到前面的场景。 明秀点了点头:「我看他在典籍、灵宝、灵器前都停留过,却只是稍微欣赏片刻,就离开了。美色那关也同样,明明有所心动,却始终恪守礼节,没有任何不规矩的地方。」明秀忍不住称赞,「他已然明白自己该走什么道,能管住自己的心。」 很多修士,修炼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修的什么道,过得煳煳涂涂,更别说这些连练气都没有的少年们了。 能在他们这个修为、这个年纪初悟此生之道的,都是心性坚韧、运道紫红之辈。胖墩虽然算不错,离「悟道」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25页 「这个年纪,便有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在一众谈笑声中,裴闻柳瞧见了什么,「噗」的一声,一口茶水从嘴巴里喷出,溅到了身边的同伴身上。 同伴恼怒,拍桌而起:「裴闻柳!你发什么疯!!!」 众人通通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裴闻柳一边给人赔礼道歉,一边帮人烘干衣服上的茶水:「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哈哈哈……忍不住了吗?」 同伴更怒:「再笑我把你的臭鞋子,塞你嘴巴里去!」 裴闻柳赶忙捂住了嘴,却憋的满脸通红。另一只手指着水镜角落:「这不能怪我,你们看水镜啊~」 众人纷纷瞧去,便看到一个身陷美色关的少年。 那少年一双桃花眼潋滟非常,身边站着位眼如小鹿的小姑娘,小姑娘衣裳不知怎么破了,烂布条似得搭在身上,可怜兮兮到令人想要蹂躏。 小姑娘伸出嫩乎乎的小手,正要说话,那少年便一眼望来。 锋利的睫毛下,眸光冷如名刀之刃:「滚!」 毫不拖泥带水的一个迴旋踢,小姑娘尖叫一声,被踢出了七八米远。 水镜前围观的众人:「……」 接下来,各种类型的佳人,都被少年冷酷无情、如秋风扫落叶般,踢了个遍。 「这小子怕不是个断袖吧?」一位夫子张大了嘴巴。 另一位信誓旦旦:「肯定有龙阳之癖!」 话音未落,桃花眼少年顺势将幻境化出的美少年踢入水中。 信誓旦旦的夫子不得不把刚刚说的话,嚼吧嚼吧咽了回去。 之后,众夫子便见少年把引诱他的男女老少踢了个遍,充分证明了他没有「龙阳之癖」,没有「恋父恋母情节」,更加不是个杀千刀的「恋童癖」。 这少年完完全全是个注孤生的傻蛋! 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这小傢伙。」一位夫子忍不住担忧了一下钟应的未来,「日后能娶到道侣吗?」 「大约是娶不到了。」 「那还用说,天生剑修命!法器就是老婆,女人都是母老虎。」求生欲极强的夫子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天权院的剑修,不是我。」 天权院上至院主,下至初初入学的新生,全部都是把宝剑当道侣的打架狂魔。打架狂魔自然不会有闲心来围观水镜,所以谈论起剑修来,别人便肆无忌惮了。 「你们别说,这小傢伙还真和剑修有些关系,他是剑主的儿子钟应。」裴闻柳挤眉弄眼,「而且,这小子,真能找到道侣,阿宛一回来,可是直接给他弄了门亲事,让他当着老院主的面,拜了堂。」 「你皮痒是不是?」阿宛立刻摇头否认:「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众人衡量了一下两人的话,觉得裴闻柳说的有意思多了,便直接忽视了阿宛,询问:「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啊?」 「不是姑娘。」裴闻柳卖了个关子。 「难道不是学生,难道是哪位夫子???」 「阿宛这事也办的太离谱了。」 阿宛沉了沉脸色,朝着裴闻柳森森一笑。 眼见话题十八转,同道们猜测太恐怖。裴闻柳觉得嵴背发凉,便赶忙揭秘:「是个少年郎哦。」 「哇喔~」 「是重明国那位小殿下,赤丹太子,今年他们两个都是靠玉竹牌入学的,也算是有缘。」裴闻柳说完后,有些疑惑的嘀咕,「奇怪,我刚刚找了半天,怎么没找到君不意?」 「在那里。」天璇院主放下茶杯,遥遥一指。 众人方才发现,那佩戴面具、白衣乌髮的少年才刚刚踏入青铜门。 裴闻柳愣了愣:「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原来他落后了一大截。」 在同为新生的少年们进入青铜门后,君不意与云海薄雾为伴,走在石阶之上。即便身边无一人相伴,他也始终不急不缓,清清淡淡。 仿佛九天之仙,行于云端之上。 如果不是他眉眼尚且青涩,面色苍白如死,时不时咳嗽几声,畏寒般拢拢衣襟的话,便该有人夸赞这份风华初露的气度了。 阿宛先前看不惯君不意两个,明白他们成为自己学生的事已成定局后,又忍不住蹙眉担忧:「这孩子重伤未愈?」 「似乎是有旧疾,身体一直不大好,先前还昏迷了七天。」裴闻柳沉吟,「但是重明皇肯将他一个人留在书院里,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明秀不解:「可是,不该啊。重明国皇子,歷来都是极优秀的,而这孩子一出世便被封为太子,定然是有让重明皇不顾一切的理由才对。」 天璇院主摇头一笑:「接着看吧。」 青铜门后,宝物堆叠而起,依旧是足以令天下所有人心动的宫殿。 君不意未多看一眼,缓步前行。山水墨色般的眸子中,含着山巅一片冰雪。 他经过书架,经过箱子,经过武器架…… 摆放着神通法典的排排书架、收纳天下至宝的箱子、宝光璀璨令人神迷意夺的武器架……通通化为云烟,好像从未存在过的海市蜃楼。 唯有迴旋的风云,拂起他的衣袂长发。 水镜前围观的夫子们纷纷瞪大了眼,有几个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君不意一脚踏出,便踏进了红尘地、胭脂窝。 第26页 绝代佳人们带着缠绵悱恻的香气,笑颜如花。手指攀上他的衣摆,攀上他的袍袖,攀上他的一缕黑髮,想要藉此留住他的步伐。 不需要留多久,只需要留一步便行—— 君不意未推开纠缠的佳人,丹青水墨的眸子中,也未有佳人的一丝痕迹。 他眼中看到的,从始至终只有清风与云雾。 佳人们幽幽一嘆,身躯转为透明,冰雪消融般化为光点。 世间财色,于他来说,如此不堪一击。可以碾于脚下,弃于身后,在心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明明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如今反倒成了最前头的一个。 夫子们哑然许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变化。」明秀下意识看向别人,「没想到瑶光院今天出了两个悟道的新生。」 裴闻柳拉长了脖子,左看右看,抬高音量:「君不意修的什么道,这么厉害?」 天璇院主摸着下巴沉吟。 「太上忘情之道,或者无情道,绝情道之类的,总之不会差的太远。」阿宛忍不住嘀咕,「这孩子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走这种道,不是自虐么?」 「他这样子,怕是只有人生八苦能困住他了吧?」 「也许困不住?」 「……我觉得我几百年还贪图权色,是不是活在狗肚子上了。」 「别伤心,嘿,又不是所有人都走这种没人性的道。」 「咦,这「没人性」的小子怎么停住不走了。」 「他被困住了,困在了……」天璇院主目光如炬,「情关。」 本该降下权势离人心等幻境的众生镜,似乎明白考不住君不意,直接绕过几关,落下情关。 然而君不意站在原地,周身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出现,孑然一身,神色透出些许的迷茫。 「不知情爱,不入情障,自然也过不了情关。」天璇院主抿唇一笑,「才十五岁的少年,哪里会经歷什么刻骨铭心的情爱啊,看来众生镜器灵有些恼怒了,刻意为难他。」 裴闻柳理所当然:「能不恼火吗?他这么不给面子。谁要这么不给我面子,我也为难他。」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君不意身上,反倒忽视了钟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哪个美人敢往他身上扑了,钟应进入了「权势」关。 他踏入了被火海血海笼罩的废墟,看到了踩着尸骨的青年男子。 那人一身银云纹白衣,白衣上染上大片大片的血液,连同白皙的脸颊也沾上了几滴,手腕上悬着一个应龙镯,耳朵垂着一对银耳饰。头髮因为连日征战而披散,浅浅遮住了右眼。 微垂眼帘,锋利斜长的睫毛打下一圈阴影,原本形状姣好的桃花眼,竟然生出妖魔鬼怪的邪肆。 手中则握着一把赤红如晶石的长枪,枪尖滴血,蜿蜒成水洼。 钟应朝着男子走进时,男子抬眼。 瞳孔燃烧着火焰,携着暴戾与杀气,仿佛杀星出世,所向披靡,足以令任何靠近他的生灵心生恐惧。 钟应却毫不怕他,甚至弯了弯唇角,无声而笑。 因为这是他自己。 即将登临宝座的魔君。 那个时候,他征战九天九夜,所过之地,千里赤地,血河成海,杀得整个魔界都在颤慄,整个魔界都在他面前臣服。 钟应脚步未停,直接擦着男子的肩膀过去。 钟应的确想拿回实力,重掌魔界,恢復当年的风光。他对权势有「欲望」,但是也不会因此沉沦。 踏出权势幻境后,钟应本该踩在阶梯上,等着书院夫子来接他。 毕竟「权势」,一般是众生镜对新生的最后一次考验。 可是钟应这一脚,却没有落到实处,反而踩进了一片灰濛濛的混沌中。 混沌中站着一个风采卓绝的少年。 「呀,君不意?」钟应歪头,「你怎么在这里?」 君不意侧首望来,唇瓣微抿,眸光中泛起点点星光,仿佛讶异,又似迷惑。 「不对。」钟应自己反驳自己,「这里应该还是幻境。」 既然还是幻境,八成又是美色关那一套。 钟应这么想时,抬头露出了狡黠又灿烂的笑容,呢喃:「既然是幻境,那我就不客气了。」 言罢,钟应欢快的蹦哒过去,五指一握,就是如风如雷的一拳,直直往人脸上招唿。 第13章 钟应这一拳,又凶又勐,直白又霸道。 按着先前美色关的经验来看,眼前这跟君不意一模一样的幻影,该飞出数米远,鼻青脸肿的从地面上爬起来,可怜兮兮的望着钟应,然后嘤嘤嘤跑了。 然而,在钟应拳头即将跟对方脸上的白玉面具来个亲密接触时,对方恍然回神。 千钧一髮之际,君不意微微侧过了头,避开了钟应的拳头。 拳头贴着脸颊而过,掀起的气刃却擦过了君不意的皮肤,擦过了君不意的长髮。 鸦色髮鬓被气浪掀起,有丝丝缕缕落在了钟应拳头上。 这触感似乎没什么特别,却又似乎极为特殊,钟应心神不由一震。 众生镜乃是仙器,仙器投下的幻境不仅能迷惑人的神智,本身更是真实的可怕,几乎算是构建出一个半虚半实的空间了。 若是钟应巅峰时期,他自然能一眼看破众生镜的真实。可是现在他的小身板,基本只能靠经验和直觉。 第27页 最开始,他察觉到自己未踏出幻境后,看到君不意,便下意识以为这是众生镜衍生的幻影,可是这个触感……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钟应眯了眯眼,目光刷刷扫过近在咫尺的君不意。 被面具覆盖之地,尚且看不出什么,下颌唇角部分的肌肤原本苍白病态,如今却被气刃擦红了一块。 随后,钟应对上了君不意的眸子。 丹青水墨尚且不能描述其风采…… 这是……真的君不意?! 钟应明白这一点后,突然觉得有些棘手,脑子飞快转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薄唇,缓缓抬手,指尖从那块红了的皮肤的抚过,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打,一双眸子清清淡淡的落在钟应身上:「是你?」 睫毛微垂,君不意声音缓缓的,如滴落的甘泉之水,含着几分不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钟应下意识询问。 「如果我没感应错众生镜的意思的话……」君不意松开自己被擦红的皮肤,拂开钟应五指紧握、还未收回的拳头。说是拂开钟应的手,实际上两人手指根本没有碰到,钟应便感觉一股柔和的风将他推到了一边,「这里该是情关才对。」 十五岁的少年被约束的太过严厉了,连个脸红心跳的对象都没有,陡然知道自己要过情关,便觉得古怪。 这便罢了,面前还出现这几日「因为种种意外而亲密接触」过的对象…… 「鬼知道你在说什么。」钟应看着自己手,长眉一挑,带出几分锋寒来。 他瞬间下了决定! 这里是幻境,他又刚刚闯了三关。恰巧碰到君不意,他把对方当成美色关那些幻影也是正常。 既然是幻影,那他顺理成章的把幻影揍一顿也是正常吧? 而这个君不意,跟他前世认识的君不意差的太多了,除了那份相似的清冷外,遮遮掩掩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那他现在便要试试君不意如今的实力。 反正众生镜投影之下,也出不了什么人命。 这么想时,钟应非常不走心的大喊了一声:「小妖精!休想勾引我!」 「……」 君不意抬眸:「???」 「去死吧!」话音未落,钟应非常走心的一拳往对方腹部击去,出拳角度非常刁钻。 他们离得这么近,若是别的入学新生,这一拳妥妥受下,却被君不意的胳膊肘接下来了。 目光相接一瞬。 君不意略略迟疑:「情关是这么过的?」 钟应才不管他纠结什么,再接再厉,腿影如风雷,扫他下盘,手上也不闲着,抓准任何可能得漏洞,力求拳拳到肉。 他看的很明白,自己白白浪费了十四年,修为方面肯定不能和这位倾重明全国之力培养的太子相比,那就只能欺负君不意病弱这一点,缠着对方肉搏。 凭他从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本事,他就不信摞不到才十五岁的君不意。 然而,钟应很快便惊讶了。 君不意的确不如他战斗经验丰富,却也并非真的什么被捧在手心的珍宝娇花,除了唇上血色更差了几分,竟然能凭藉修为优势,接下钟应大开大合的招式间,潜藏的无数杀机。 这是惊人的天赋? 不!这是歷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后,才有的反应。即使比起钟应来说,依旧有些青涩。 「等一等。」君不意舒了口气,声线清寒,「我……」 「我不听!」 「……」 钟应抬头,斩钉截铁:「你肯定是想勾引我,扰乱我心智。」 说这种羞耻话的钟应,非常可耻的偷袭。 在他看来,一旦战斗,做什么都不为过。 他今天一定、一定要揍到君不意!!! 水镜面前,众夫子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们眼睁睁看着钟应闯进去,本想着有好戏看,没想到是这么一出「好戏」。 沉默许久,也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 众人回过了神,围在了一起。 明秀新奇:「阿宛前辈,你是怎么想到,把他们两个凑一起的?」 阿宛:「……」 她就是一时不痛快而已。 彭留春挠了挠头:「他们好像真打起来了。」 「就是真打。」裴闻柳不由认同,他看得很开,笑道,「年少轻狂,就该多动动拳脚,才能出真感情。你们说是不是?」 他们议论纷纷时,水镜中两人你来我往的形势发生了改变。 许是久攻不下,钟应单方面宣布耍赖,或者用「耍流氓」来形容比较准确。 只见钟应身子一矮,一把抱住君不意的腰,就往对方脖子掐去。君不意往一边躲,试图推开钟应这条八爪鱼,结果两人摔在了地面上,扭打在一起。 战况非常之激烈。 过程中,钟应髮髻歪了,成了鸟窝头,几缕乱发沾在脸颊上。君不意束髮的白玉环扣坠地,滴熘滚出老远,一头长髮散了一地。 众夫子:「……」 裴闻柳喉咙滚动一下,拉了拉身边的同伴:「我恍惚还记得,赤丹太子刚刚到星辰台的场景……」 云龙为桥樑,器灵为侍从,更有十六位玄衣人护送。没想到转眼那清贵雅致的少年,就被钟应逼得在地上「滚」了起来。 第28页 同伴白了裴闻柳一眼。 还是天璇院主说了一句良心话:「按理来说,他们已经通过众生镜的考验了,阿宛姑娘,你是不是该去接这些孩子了?」 阿宛阖上了嘴巴,咳了一声:「大块头,裴小子,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起来,我们去接人。」 彭留春自然是听阿宛的,把阿宛放自己肩头后,闪身出了大殿。属于瑶光院的夫子也给瑶光院主面子,纷纷起身,跟了上去。 转眼之间,大殿之中便少了六份之一的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云梯时,云梯尽头站了一位眉心硃砂的少年,正是十城少城主慕归心。 在钟应两人纠缠不休时,慕归心反而顺顺利利的挣脱了权势欲望的枷锁,通过了幻境。 见到夫子们时,慕归心未有第一个登顶的得意,也未有慌乱和畏惧,只是恭恭敬敬一礼。 「不执迷于外物,而坚守本心。」阿宛脚丫子晃啊晃,弯眸弯成月牙,「归心,恭喜你成为此次考验第一名,你做的很好。」 慕归心到底是个少年,即便沉稳,也不由露出笑容来。 「跟我们来,去接那些不中用的小子们。」 阿宛话音一落,便从彭留春身上轻巧跃下,手指直直点在半空中。 无形的屏障破开,消散无痕,露出正在扭打的一对少年来,十来道目光便通通望去,微含了几分戏嚯。 唯有慕归心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钟应?君不意?」 扭打的两人同时一僵,保持姿势定在了原地。 打了这么久,两人头髮散乱,衣裳凌乱。 君不意唇角被钟应砸到,青了一点,又被面具划破了皮。钟应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刚刚那一拳惹怒了君不意,君不意直接用修为强压下来,将钟应压在了身下,制住了双腿和左手,只剩下右手瞎抓。 长发自君不意肩头倾泻而下,宛如黑色绸缎,有几缕落在了钟应颈项。 这姿势,说打架没毛病,但是看过两人被摁头拜堂后,众人看两人的目光便带上了颜色。 「还不快起来。」阿宛声音如银铃,强忍笑意。 两人身躯一颤,却全都没松手。 钟应瞪了一眼:「松手,快放开我。」 君不意怀疑钟应又是诈他,岿然不动。 钟应:「我刚刚把你当成幻境里的小妖精了,现在知道你不是了,自然不打了。」 「……」 君不意垂下眼帘,缓缓松开了手。 两人从地面上爬起来,各自走到夫子左右两边,离得对方远远的。 钟应扯下了髮带,唇瓣轻咬着,两只手抓了抓头髮,稍微撸顺后,便试图扎上缎带。 君不意背过身子,拭去唇瓣血迹后,轻轻弹去衣袖灰尘,整理衣襟,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手指将一缕乱发拂至耳后时,才发觉束髮的白玉环扣不见踪迹。 身侧目光灼灼,君不意回眸,便看到了束好头髮,还没整理衣袍的钟应。 钟应比他小一岁,也矮半个头,此时抬了抬下巴,挑衅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来。 而他掌心,赫然是那枚白玉环扣。 钟应唇瓣微启,无声询问:想要? 君不意点头,正要开口,便见钟应手指一收,将白玉环扣从自己胸口衣襟扔了进去。 钟应眉梢一扬:没门! 君不意:…… 第14章 钟应捡了君不意束髮用的白玉环扣,完全是恼羞成怒。 只要想一想,自己居然没把身板弱成这样的君不意揍趴下,还被对方压在身下,钟应就觉得心梗。 那种身处弱势,手脚无法动弹,一抬头便能看到君不意如冰似雪的眸子的感觉,让钟应难受的厉害,特别是他明白,这场「战斗」并非隐秘,而是有一堆夫子围观…… 更不好受了。 既然如此,他便让君不意披头散髮,顶着破皮的嘴角去见瑶光院所有同窗。 看他尴尬不尴尬! 钟应一边想,一边随意拉扯衣襟,同时庆幸莲中君从小就爱端着架子,打人从来不打脸,所以自己脸上干干净净,连一条划痕都没有,不至于没脸见人。 整理到一半时,钟应察觉到对方的注视,翻了个白眼,唇瓣动了动,无声说道:怎么,是想要迴环扣来?还是想揍回来啊? 云海的光线落在身上,在长发和衣袂间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也将君不意破皮的唇角映照的清清楚楚。 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如何,但是唇角那般的伤口,无端显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来。 君不意目光在钟应胸口衣襟处,停留片刻,又淡淡扫过钟应的面容。 钟应眉眼还带着几分挑衅,桃花眼沾了星辰光辉似得,亮的惊人。 君不意沉默片刻,唇瓣微启,学着钟应的模样,无声回覆:你的脸有些红…… 钟应:!!! 大约是见识过钟应的「蛮不讲理」,也没想过能把东西要回来,君不意回了这么一句后,便风轻云淡的侧过头,目光落在云端。 钟应恶狠狠擦了擦脸,冷哼一声,将头扭向另一边。 两人安安静静站着,互不相看。 看起来像闹掰了,懒得搭理对方,于是开始冷战。又像小秘密被人看到,有些羞涩,所以欲盖弥彰。 第29页 阿宛凭空停在半空中,见钟应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各自撇过脸,便道:「你们不打了的话,我就把他们放出来了啊。」 因为两人情况特殊,打架打的令人不忍直视,所以她刚刚只解开钟应两人的幻境。 钟应有些心虚,没敢吭声。 君不意半阖眼帘:「是……」 阿宛笑了一声,双手掐诀,开始解开余下所有新生的幻境。 一阵混合灵气的风以阿宛为源头,吹向被云雾覆盖的阶梯。 薄雾分开,露出一条蜿蜒洁白的台阶来,也露出了台阶上的少年们。 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没有如慕归心一般挣脱幻境,也没谁跟君不意一样修太上忘情之类的道,更没人跟钟应一样是个刷绿漆的老光棍。 他们完全沉浸幻境。 即便阿宛解开了幻境,他们一时间也没从诱惑中清醒。 有的少年双手抬着,仿佛手中还握着顶尖法典,有的则搂着什么东西,极为宝贵的样子,还有的躺在台阶上睡大觉,也不嫌后背硌的不舒服,大概依旧觉得自己睡在了天材地宝上…… 这些算比较正常的,还有人眸子迷茫的大哭大笑。 一个少年张开双臂,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仰天大笑:「这是我的江山!我打下的江山。」 还有少年捂住脸大哭:「我终于还虚了,终于突破还虚了,我可以跟小表妹求亲了。」 …… 其中,钟应还看到了胖墩。 胖墩坐在了台阶上,搂着身侧又哭又笑的少年的臭脚丫,往人家裤腿上亲了一口,色眯眯的笑了起来,就差流口水了。 嘴中嘀嘀咕咕:「美人儿啊,你的皮肤好滑好白,腰好细啊。」 「嘿嘿,真的好细,跟我小腿一样粗细,可谓是盈盈不堪一握。」 钟应:「……」 钟应原本看到众人的样子,有点儿幸灾乐祸,看到胖墩这样子,他又觉得丢脸极了。 阿宛重新落回了彭留春肩头,吩咐:「大块头,把他们叫起来。」 「好的。」彭留春向来听阿宛的话。 深深吸了一口气,彭留春仰天一声长吼:「小崽子!你娘叫你回家吃饭了——」 这惊天动地声音传盪整个天地,将一半少年震醒,抱着头嘀咕「娘,我就来」「别把我最爱吃粉蒸肉吃了」等。 书院夫子见怪不怪,钟应无语扶额,君不意睫毛微颤,慕归心微微张大嘴巴,幸好先前看过「剑主私生子」和赤丹太子「肉搏」,这次不至于太失态。 彭留春又是一声长吼:「臭小子!你爹喊你回家挨板子了——」 于是另一半少年们也吓醒了。 少年们慌慌张张,差点儿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去,嘴中求饶「爹,手下留我一条小命」「父子哪有生死仇啊」等。 胖墩惊醒,抱着别人大腿蹦哒起三丈高,两人跌在了一块,额头撞起一个大肿包。 这下他彻底醒了,一看自己抱着的大美人变成了一只臭脚丫,胖墩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嘴巴往下撇,泪眼汪汪差点儿哭出声。 然后,他们又听到了彭留春浑厚如惊雷的声音:「我数到十,谁没到我面前,谁就受罚——」 「一、二、三……」 伤心欲绝的少年们瞬间顾不上伤心了,施展出各种手段,在彭留春念到十之前,陆陆续续停在了夫子们面前。 彭留春望着阿宛,阿宛歪着头,悠悠开口:「我便是瑶光院的院主,你们既然选择了瑶光院,以后便归我教导。」 阿宛看上去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但是修真界之事,皆不能以常理度之。众少年心里都清楚,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 「你们在幻境中的表现我都看到了。」阿宛又道。 这句话瞬间使不少学生尴尬,特别是一些脸皮薄的姑娘,脸色瞬间通红。 「这次如何并不重要,但是日后我会多带你们过几次众生镜的幻境,考验你们心智,希望你们都能有所长进。」阿宛手指头只向云海,「你们看那里。」 少年们抬头,顺着阿宛手指望去,看到了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的玉石像。 阿宛道:「那便是太玄道祖,入了书院,不管你们之前什么身份,以后都算是道祖的后辈子弟,道祖会一直注视着你们,你们万万不可给他老人家丢脸。」 玉像周边云雾缭绕,白鹤腾飞,具体容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流畅的衣袂线条,仿佛乘风归去的仙人。 众学生心生嚮往,再度躬身一礼。 阿宛摆了摆手:「我今日还有要事,你们随裴夫子他们去住宿之处。」 言罢,彭留春抱着阿宛离开。 裴闻柳双臂一抬,一只手拉住了钟应的衣袖,一只手扯住了君不意的衣摆,笑眯眯道:「走啦走啦。」 夫子们走在前头,学生们缀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新生院落而去。途中时,夫子们一人一句,为他们介绍玉馨书院的一些事宜。 玉馨书院传承自上古太玄道祖,道祖虽然是正统道门出生,却精通儒学,算得上是儒道双修,所以玉馨书院以「仁礼义智信」为立院的基础。 书院灵力极为浓郁纯净,便是修真界最顶尖福天洞地也不过如此。然而书院并非建立在灵脉之上,而是建立在虚空秘境中。 第30页 没人知道太玄道祖的修为达到了何等层次,但是整座虚空秘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道祖亲手开闢。 勾连人世和书院的「桥樑」分为两处,一是招收新生的星辰台,二是招待客人的日月台。 玉馨书院也并非寻常书院大小,而是九座悬浮于半空中的岛屿。玉馨七院中,每一院都占据一座岛屿,钟应他们脚下踩着的,就是瑶光岛。 七座岛屿围成圆型,将另外两座岛屿围在中心。 而那两座云中岛屿极为特殊,一座被称为剑岛,另一座被称为传承岛。 剑岛岛屿上矗立着九十九座剑碑,传说每一座剑碑都有一位顶尖剑修坐镇,最中央的岛屿则由剑主钟岳亲自坐镇。 另一座传承岛屿上,则有太玄道祖留下的八十一条传承,以及无数需要通过考验才能拿到的秘宝。 阿宛先前指的那座道祖白玉像,便建在了传承岛上。 这两处,对书院学生来说,算是禁地,唯有几位院主才能自由进出。裴闻柳他们虽然也是书院夫子,却要得到老院主同意后,才能踏上岛屿,并且所留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这些钟应早便知道,听的直打瞌睡。 这个时候,胖墩偷偷熘到了钟应身边,凑到钟应耳边询问:「应兄弟,不意姑娘嘴巴怎么了?怎么披头散髮啊?」 「关我屁事。」钟应生硬回答。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真喜欢她,就该给她送一瓶治伤口的药,顺便把自己髮带给她。」胖墩上上下下打量钟应,「不对啊,你衣服怎么也破了个洞?」 钟应:「……」 钟应赶忙捞起衣袖一看,看到边角的口子时,不由暗道一声晦气。 玉馨书院热衷于培养学生们的自力更生能力,特别是初初入学的新生,都是最惨的。房子破了需要自己修葺,脏的衣裳需要自己洗,划了道口子需要自己补…… 钟应一直特别不理解,明明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的事,为什么还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去河边洗衣服? 「我说你不会趁着幻境……」胖墩露出猥琐的笑容,「对她做了什么吧?」 「呵呵。」 「你别冷笑啊,如果没做,你脸怎么这么红?」 钟应:「……我擦红的,不行啊!」 娘的!他明明是气红的! 在胖墩叽叽喳喳的逼问、钟应什么都不回答中,众人已经来到了新生院落。 玉馨七院中,一院占据一座岛屿,自然不会出现学生们一间房住七八人、人人打地铺的情况,而是两人合住一间小院。 「……以后院子便由两人结伴打理,你们愿意把院子搞成猪窝就搞成猪窝,愿意弄成鸡窝就鸡窝,我们通通不管,只要你们自己住的舒服。」裴闻柳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把你们的身份令牌拿出来,滴一滴血上去,令牌会显示你们今后的住处。今天没课,你们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有什么不懂得,就去一里外找你们的师兄们。」 众人纷纷照做。 钟应咬开指尖,随意滴了滴血上去。 上辈子瑶光院新生中,正好缺了一个,所以钟应幸运的一人一院,这辈子倒是人数正好,没人会单下来。 玉牌之上,「钟应」两个字下出现一排小字:丙字叄号院。 「我是甲字壹号院,你呢?」胖墩满怀期待的看向钟应的玉牌,然后失望,「我们这么合得来,居然有缘无份。」 钟应嘴角抽了抽,把胖墩推到了一边。 胖墩失望过后,立刻欢快的抬高音量:「谁是甲字壹号院?我没脚臭,不打唿噜不磨牙,跟我一起住,绝对住的舒心。」 胖墩喊了许久,才有一道细弱蚊虫的声音回应,胖墩定睛一瞧,见是个羞羞怯怯低着头的少年后,便跟钟应挥了挥手,说了句「明天见」后,跑了过去。 找到同住之人的少年们,立刻说笑起来,结伴一起去整理新院子,打算打好坚实的感情基础,省的日后住的不舒心。 钟应不打算主动寻人,没想到始终没有人招唿他,待人几乎走了个干净后,钟应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裴闻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钟应,你是几号?」 钟应勐的回头,便看见裴闻柳站在君不意身侧,手上正拿着君不意的身份令牌,念道:「君不意是……丙字叄号院。」 见鬼!!! 钟应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玉牌上的字,擦了好一会儿,「丙字叄号院」五个字也没变化。 钟应抬头,跟君不意清淡的目光对上。 这一瞬间,五雷轰顶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裴闻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钟应:暴躁! 第15章 「你们果然是同一间院子。」裴闻柳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唇瓣泛起幸灾乐祸的笑容。 钟应抓狂:「裴夫子,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有上辈子的经验,钟应明白玉馨书院上至院主、下至学生有多皮。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学院夫子会为了看热闹而干出这种没良心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冤枉夫子!」裴闻柳戳了戳钟应的肩膀,挑眉控诉,「要不是书院招生,实在是忙,我早就舒舒服服躺在榻上,看我的话本子去了,用得着辛辛苦苦为你们忙前忙后?」 第31页 「真的这么巧?」钟应还是不信。 「怎么可能?」裴闻柳摊手,「这完完全全是你小子自己的问题。」 「我?」 「你好好看看君不意。」裴闻柳反手一指,正指着君不意的眉心。 钟应顺着手指望去,再度跟君不意的目光对上。 钟应眉眼压抑着火气,目光带着审视。 君不意眸如丹青水墨,唇瓣轻轻抿着。 对视一眼后,各自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钟应撇到了君不意垂落在肩头的鸦发,唇角的伤口,又想起幻境中那一场扭打,有些不自在,便将目光刺向裴闻柳。 君不意垂下眼帘,清淡又疏离,仿佛跟谁同住都一样,然而手背不自觉遮住了唇角红痕。 裴闻柳强忍笑意:「星辰台上时,可是你自己色胆包天想吃人豆腐,结果和他滚了几十阶台阶,导致君不意昏迷,耽误了七天时间。」 「……」 钟应有些不耐烦,这种「陈年旧事」,有必要一直提提提吗? 「这七天里头,别人早就报完名,领了身份令牌了,就剩下你们两个,一个躺床上,一个关禁闭,还是我替你们领的校服。」裴闻柳今日嘴皮子特别利索,「那么,你们两个晚了七天才登记在册的小傢伙,被分配到一个院子,很奇怪吗?」 钟应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像……很有道理。 「行了,你们别磨蹭了,去收拾屋子吧。」裴闻柳趁着钟应心神震盪时,抓住了钟应的手腕,又隔着一层衣料握住了君不意的手腕。 将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后,裴闻柳笑盈盈道:「好好相处,相亲相爱,可别再打起来了。」 「毕竟……」裴闻柳语句清晰,给了钟应重重一击,「你们至少要同吃同住十年,一直打打闹闹,不嫌累的慌啊。」 同吃同住十年! 同吃同住……十年?!!! 钟应想一想日后自己跟斗了数百年的莲中君好的像亲兄弟,走路勾肩搭背,洗澡相互搓背,甚至盖一床被子瞎侃的模样,彻底惊悚了。 谁他娘的要跟君不意好啊? 裴闻柳留下这么一句话,挥一挥衣袖,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徒留钟应一人僵化成雕塑,诡异的保持着和君不意掌心贴掌心,无语相对的场景。 肌肤接触太久,温度相互渗透,变得滚烫起来。 直到君不意烫到般抽回自己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钟应方才清醒。 一瞬间,钟应脸色彻底阴沉了,甩了自己手好几下,想要甩去上头沾染的死对头的温度和气息。 君不意拢了拢衣襟,侧过头低低咳了两声,肩背随着咳嗽而轻微颤抖。 「走吧。」君不意轻声开口。 不等钟应回应,他握着身份令牌,先一步离开。 钟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最后只能跟了上去。 当他看到坐落在湖畔,背对青山的破旧院子时,钟应原本阴沉的脸更黑了。 新生的院落,都是已经出师的瑶光院师兄留下的。因为要住十年,一般来说,那些师兄们为了让自己住的舒适愉快,绝对会好好将院落修葺一番,装饰一番。不说假山流水、奇花异草,至少五脏六腑俱全。 而师兄们出师之后,便会将有用的带走,一些不重要的装饰品留下,留给新生们使用。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代起,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瑶光院这种亲切友好的风气一下子变了。 出师的师兄们一个个变得极为恶劣,他们会在离开之前,会把自己留下的,全部毁了。 后面的新生入学后,面对如狂风暴雨洗礼过的院落,简直欲哭无泪。自己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如此循环往復,恶习就一代代传下来了。 钟应上辈子还算幸运,他院子的前主人离开时,只把院子的东西搬了个干净而已。 眼前的丙字叄号院,就地理位置来说是极好的,依山傍水,门口两块肥沃的灵田,湖畔修建了水榭,浅水中飘着两艘小舟,湖中是零星几片枯萎的荷叶,想必春夏时,必定是碧叶千顷,芙蕖灼灼。 然而,小院不仅破旧,更像被两头暴躁的妖兽肆虐过一番。 院子中原本种下的青枣树全部折了,乱七八糟的压着枯草地和半边屋子,干枯的落叶满院子都是,墙壁湿润的根部生了一层泛黄的苔藓,青石地板像是被什么东西撅了一番,凹凸不平,间缝长出杂草,焉了吧唧的迎风招展。 这些都是表面看到的,屋子里如何杂、乱、脏,钟应已经不敢想像了。 「……这院子以前是住了两只凶兽吗?」钟应忍不住开口。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原本歪歪扭扭挂在门上的「丙字叄号」牌匾便掉了,掀起一阵灰尘。 钟应:「……」 钟应赶紧后退,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君不意退的比钟应还快,轻飘飘落在了河畔的八角凉亭。 虽然钟应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但是钟应能感受他身上气息更冷清了些。 也对,钟应心想,自己好歹在凡世流浪了一年,之后在魔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什么苦头没吃过。 而身为重明皇最为宠爱的赤丹太子,君不意才是真正的娇生惯养,他怕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破房子吧? 第32页 更别说住了…… 估摸着死对头比自己还不开心,钟应突然就心理平衡了。 利索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牌匾,钟应踏上了杂草丛生的泥土地,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惊喜的东西后,便推门而入。 房屋门锁坏了,推开的瞬间,一股子沉闷的灰尘味窜入鼻尖,钟应看到了缺了脚的桌子、四分五裂的花瓶和矮了一截的圆椅时,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嘆了口气,钟应将卧房、书房的门窗一扇扇推开,有一扇窗棂被钉死了,钟应用蛮力在边框处砸了一拳,方才推开木窗。 木窗对着一面青墙,墙壁下摆着灰白色的大口瓷缸,大约是用来养鱼的,鱼缸边上是一排枯了的盆栽。 脚步声浅浅传来,钟应回头看了一眼,拍去了手上的尘土,抱着胸,嘲笑:「呦~终于肯踩进来了。」 君不意显然不欲跟钟应吵,稍稍点头后,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股清纯舒适的灵力自掌心散开,屋中的沉闷气味瞬间被净化,唯余淡淡花木清香。 钟应突然觉得,君不意还是有优点的。 至少这份净化能力,修真界只此一位。 「先来后到,这间房是我的了,你睡隔壁去。」一共两间卧房,这间好歹有张能睡的床榻,另外一间却被几株枯木压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塌了,钟应理所当然占据了好的一间。 君不意轻嗯一声,转身离开了。 钟应撸起袖子裤腿,用细绳扎起广袖衣摆,便从角落提出一个木盆,一个木桶去装水。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上压着枯树,钟应搬开枯树时,君不意又从屋中走了出来。 「那间屋子……」清如山泉的声音响起,「有些乱。」 「这地方哪里不乱?哪里不脏?」说这句话时,钟应一噼手,将枯树削成两段,「莫非你想占我便宜?想换屋子?」 君不意沉吟片刻:「也对。」 君不意倒没真的提换屋子的事,而是走到了钟应身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提议:「要不要我帮忙?」 「你这么闲?」钟应百忙之中抬眸。 君不意默了默,淡淡询问:「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何止忙不过来,没个半月一月,这间院子别想住人。 「那么,我们一起干如何?」 钟应:「好!」 白得一个苦力,这个苦力还是不染红尘的君不意,不要白不要。 钟应毫不客气:「过来,帮我搬树。」 「嗯。」 君不意上前一步,认真瞧了一眼钟应衣袖裤腿一眼后,又退开,从储物袋中掏出金色细绳,将仙气飘飘的书院校服绑的像个粽子。 钟应瞧了眼,觉得他身上的结格外的眼熟,扎在君不意手臂上特别的不和谐,这才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臂。 ——跟自己撸袖子胡乱扎的结一模一样,丑成一块! 钟应:「你扎个结都要学我?」 君不意点了点头,白玉般干净无暇的手指头抚过细绳,回答:「是。」 「为什么?」 君不意一派从容,丝毫不觉得丢脸:「抱歉,我以前没扎过,更没打扫过,但是不把衣服扎起来的话,衣裳弄脏了估计很难清洗。」 哦…… 钟应心想,君不意大概还不会自力更生洗衣服。 随后,钟应这位在扶风城长大的小少爷又想,那么君不意这个「废物」到底能帮啥忙???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不意:暗中观察。 钟应:鬼才要跟他勾肩搭背,相互搓澡。 第16章 前世的时候,钟应常听夫子们夸赞莲中君「敏而好学,天资聪颖」。 能百年之内合道,成为仙道第一人,站在众前辈不敢想像的高度,君不意何止是「天资聪颖」四个字能概括得了的?而今日,钟应也见识到了君不意的好学。 连扎个结都要学的一丝不差,甚至坦然承认,搞得钟应都不知道该如何嘲笑了。 将手中的木柴折成两截,钟应只憋出两个字:「搬树!」 君不意甚是认真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弯下腰身,握住一截手臂粗的树干。才碰到树皮,白净柔软的指腹便沾染上淤泥,君不意手指微颤,下意识便想扔开,抬眸看到钟应后,又硬生生忍住。 钟应虽然几百年没干过粗活了,但是他做事利索,一掌噼向枯树,跟捏死个敌人一般,毫不拖泥带水。 而钟应那双手,早就沾了无数泥土和灰尘。可是钟应毫不在意,仿佛根本不将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 见君不意磨磨蹭蹭,钟应还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做个事也慢吞吞的,亏你还是什么太子。」 君不意:「……」 就是因为他是太子,他才不需要干这些。 君不意没为自己辩解,轻声嗯了一下后,果然投入起来。 他能在幻境制住钟应,自然不会真的搬不动枯树,他如此小心,不过是怕脏罢了,如今强忍住洁癖,速度自然便快了。 「把树木噼成一截截的,堆墙角,说不准以后有用。」钟应再度吩咐。 「好。」 君不意看了眼钟应噼的树木,确定了长短后,给噼成了一模一样的。 水井上压着的树木很快清理干净,连院落中杂七杂八的树枝也清理了大半,压在房屋的枯树钟应没动,一是树木过于粗壮,大概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二是压着房子,怕贸然动手导致房子塌了。 第33页 钟应到处找扫帚时,闻到了淡淡的腥味,便望向了君不意:「你又搞什么么蛾子?」 君不意手指微微蜷曲,淡淡回应:「不小心在手上擦了道口子。」 被老树皮擦破了手指…… 钟应看着面前才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君不意脸上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容貌,但是依旧能看到瓷白的皮肤,若不是衣襟捂的太紧,大概可以直接去当小倌了,不由一阵的无语。 他到底是怎么输给这樽瓷娃娃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真娇气。」钟应嘀咕,眉眼不屑,「你可别哭着要我给你包扎伤口啊。」 「不会的。」 钟应懒的管他,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了两把扫帚后,扔给了君不意一只:「把枯枝扫了。」 君不意握住了扫帚,眨了眨眼,眸中透出几分微不可查的迷茫。 钟应继续清理剩下的枯树:「从屋子里向外扫。」 君不意:他听不懂。 「钟应。」君不意低低换了一声,不耻下问,「请问这……怎么用?」 「……」 钟应勐的回头,额头青筋便是一跳:「你傻啊,扫帚拿反了。」 「扫帚?」君不意低声重复,立刻扶正了扫帚,礼貌回应,「多谢。」 钟应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么磨蹭下去,今晚估计没得睡了,便打算把这乱糟糟的院子放一边,先打扫屋子,清出一块休息的地方来。 洗了一下木桶和盆子,钟应从井里挑上了一桶水,井水飘着几片枯叶,但是水却极为清澈,估计能直接喝。 「你跟我来。」提着木桶,钟应朝着他心中的「废柴」招了招手,然后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接下来,未来的魔君手把手教导未来的仙道第一人如何扫地,抹桌子。 两个少年挤在一间旧屋子里头,非常「热闹」。 具体便是钟应偶尔暴怒,君不意虚心求教。 「除了这张瘸了腿的桌子和这张床,其余东西都扔出去。」 「抹桌子不是这么弄的。」 「你怎么这么蠢,弄得到处都是水!」 面对钟应的叽叽歪歪,君不意倒是一应虚心接受,便是心里头不贊同,也不会对明显火气上头的钟应说。 后面扫地时,君不意力求跟钟应做到同步,钟应扫到哪里,他便扫到哪里…… 钟应本就讨厌君不意,面对他时脾气格外不好,气的直接将扫帚扔在了君不意面前:「你别干了,净给我添麻烦。」 扫帚落地,一声重响,仿佛重重拍打在心头。 君不意垂下眼帘,静默不语。 在钟应不耐烦时,他弯腰将扫帚捡起,递到了钟应面前。 钟应愣了愣,蹭蹭蹭上涨的火气仿佛遇上了一场绵延细雨,稍微冷静了些。 他突然想:重生之后,自己都没看过君不意发过一次脾气,便是在幻境中打起来,君不意也最多有些气急败坏罢了。 不过是个少年,却总是能淡然处之,清清淡淡站在云端,俯视众生喜怒哀乐,也不奇怪他最后会选择那样冷漠的道,孑然一身站在巅峰…… 面对这样一个人,钟应气消了一半,指着屋子里唯一完好的一张凳子:「你给我坐在这里。」 「嗯。」 没了君不意帮倒忙,钟应干活利落多了。 君不意坐了一会儿后,离开了房间,不久之后,端着一盆清水放在了桌面,声如冷泉:「钟应。」 「干嘛?」 「洗一下手吧?」 「不洗。」 钟应拒绝,却被君不意握住了手腕,碰到了盆中之水,让他意外的是,水是温的。 「我用灵力温了一下水。」君不意回答。 真是娇气,洗一把手还要温水,钟应想,这次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是也格外的令人舒心。 「指甲的淤泥也洗干净。」 钟应又想:规矩也忒多。 钟应才洗完,面前又多了一块雪白的手巾。 「擦一擦。」君不意半阖眼睑,浓密曲长的睫毛下,眼中落了点点星光。 钟应迟疑接过,胡乱擦了两下,擦去手上的水珠子后,面前又多了一双薄如蝉翼的天蚕丝手套。 「戴着这个干活吧。」君不意抿唇。 「你……」钟应梗住。 「天蚕丝水火不侵,这样便不会划破手指,也不会觉得冷了。」 「……」 「我去清理院子,你打扫的时候,可以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吗?」君不意歪了歪头。 「……」 「多谢。」 君不意端着水盆出门,钟应握着雪白柔软的手套,觉得手指头都烫到了。 「等等……」谁要帮你打扫啊! 然而君不意已经消失在了门槛。 钟应没有叫住人,也没提高音量,而是揉了揉鼻子,觉得今天一整天跟撞了邪似得。 钟应将卧房清理出来时,房间内基本就剩下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子了。他犹豫了一下,认命的去君不意房间时,窗棂被敲了两声。 君不意站在窗外,戴着跟钟应一模一样的手套,手臂撑着窗框,询问:「你想在院子里种上什么花木?」 钟应不明所以:「随便。」 「紫藤萝可以吗?」君不意又问。 钟应从脑海里搜了一下,居然没记起来紫藤萝到底是什么花,想着君不意擅琴棋书画,又擅长种花养草,品味应该不会太低,便胡乱点了点头。 第34页 徵求钟应同意后,君不意又去忙了,钟应推开君不意房间的门时,脑海里一直迴旋着君不意刚刚的模样。 跟着钟应忙乎这么久,他衣袍依旧一尘不染。 可是刚刚的君不意衣袖似乎沾上了黑点和水滴,柔顺贴合衣裳的墨发也有点儿凌乱,一缕髮丝甚至沾到了唇角…… 想必他是真的尽力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在院中洒下最后一抹余温。 钟应踏出屋子,累的直接往台阶上一坐,懒的想会不会弄脏衣服这件事了,手撑着下颌,往院子中看去。 下一刻,眼睛睁大,下巴直接从掌心滑下,钟应惊讶的望着院落。 院中原本的枯树杂草通通被清理了,连树根都没留下,土壤中生着细嫩的幼苗,似乎是一个下午的时间长出来的。 而君不意站在墙角下,俯身去看那灰白瓷缸,白裳乌髮仿佛同这青墙旧瓦融为一幅清淡的水墨画。 「钟应。」君不意回头。 「怎么?」 「我们在瓷缸里,养几尾鱼吧?」 钟应默了默:「我不会养鱼。」实际上,他养什么死什么,也就他娘亲给他留下的一只兽宠皮糙肉厚,钟应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我会。」 敲定这件事之后,君不意指了指那几株幼苗,又道:「我已经将紫藤萝的种子催生了,但是我这几日不太舒服,暂时只能让它发芽……」 「你今日话有点儿多啊?」钟应打断他的话。 君不意委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钟应还记得自己害得他滚了几十台阶,他没说一句抱怨的话。钟应幻境无理取闹,他也基本不回答。 钟应疑惑:「为什么要处处徵求我的同意?」 简直莫名其妙啊! 君不意微怔,似乎被钟应问到了:「我们同住一间院子,我不该和你商量吗?」 需要商量的事太多了,便是君不意是个闷葫芦,也需要一件件去询问,更何况君不意并非闷葫芦,他仅仅只是冷淡了些罢。 因为正当年少,这份清冷便如风中的雪花,还未像日后一般,凝结成隆冬大雪。 大多时候都蛮不讲理,遇事基本自己蛮干,喜欢强硬命令别人的魔君彻底呆住了。钟应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这么「温柔」、又合情合理的理由。 「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靠着墙壁的少年询问懒洋洋坐在木阶上的少年。 「什么?」 「能教我铺床吗?」 「……」 第17章 「应兄弟,你在吗?」胖墩站在青墙外,朝着里面唿唤。 钟应正在给君不意铺床。 君不意端坐于矮了一截的圆凳上,即便披头散髮、衣袖沾上淤泥,坐姿依旧端庄清雅,一双眸子认真的注视着钟应,将他每个动作映入眸中。 不等钟应回答,胖墩大大咧咧的声音再度传来:「哇,应兄弟你运气可真好,这地方环境可真……不错……」 屋外诡异的沉默了片刻,胖墩一声惊唿:「你们干了什么?这院子怎么破成这样子?应兄弟?应兄弟!」 「你们在不在啊?」 钟应整理好棉被最后一个边角,从床榻上爬下来,一边穿靴子,一边回了一句:「吵什么吵?」 胖墩听到了钟应的声音,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几步跑到了卧房外。因为门锁坏了,房门半敞,胖墩一眼便看到了屋中场景,当场便意味深长的挑起了眉毛:「应兄弟,你这是在干嘛?」 「帮他铺床。」 胖墩啧啧两声:「应兄弟,没想到你外冷内热,为人挺热心啊。」 钟应:「……」 钟应差点儿一脚踢了过去,冷冷撇了胖墩一眼:「滚!」 胖墩心宽体胖,自认为自己跟钟应是同道中人,嘿嘿笑了起来:「就是脾气不太好。」 「再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把你打出去了。」钟应站起来,朝着胖墩走去。 胖墩作势捂头求饶:「不说了,不说了,保证不提了。」 「你来做什么?」 胖墩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我们结伴去吃饭吧?忙了一天了,可饿死我了。」 钟应摸了摸空荡荡的腹部,认同了胖墩这句话,便率先走到前头,走了几步发现胖墩没跟上来,钟应回头,便见胖墩双眼冒光,非常殷勤的对着君不意笑。 等等!他不是想叫君不意去吃饭吧? 果然,胖墩下一刻便热情邀请。 想到和君不意同吃的场景,钟应瞬间头皮发麻,刚要拒绝,君不意先一步摇了摇头。 胖墩一脸失望,使出洪荒之力劝说。 君不意却只是眨了眨眼,清清淡淡开口:「不了,我已经辟谷了。」 「啊!」胖墩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玉馨书院只招收十五岁左右,已经化气的少年,像胖墩这种通过考验正常入学的,都是化气巅峰中的佼佼者。 炼精化气之上是练气还神,而想要辟谷,至少要半只脚踏入还神。 而成为一位还神真人,是玉馨书院毕业条件之一。 胖墩疑心君不意唬他,眼中闪烁惊疑的光彩:「你都辟谷了,那还来书院上学干嘛?还拿玉竹牌走后门干嘛?就算不想跟我们一块去,也别吓我啊。」 第35页 君不意从容回答:「我并未说谎。」 「但是……哎,应兄弟,你轻点,轻点!」 胖墩被忍无可忍的钟应扯着衣领走了。 出了门,钟应才发现胖墩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门口还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低着头,浑身没几两肉,细胳膊细腿的仿佛轻轻一下就能折断,钟应看的出,这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并非是君不意那种因为痼疾而流于表面的苍白。 仙气缥缈的书院校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有数斤重,不仅没把他的精气神显出来,反而压弯了他的肩背,整个人显得羞羞怯怯的。 「应兄弟,你拉我干什么?君姑娘她肯定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跟我们几个大男人一起罢了,我们多劝劝,说不定她就同意了……」 「闭嘴。」 「行行行,不叫她就不叫她。」胖墩嘆了口气,不顾瘦弱少年满脸的窘迫,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一副勾肩搭背好兄弟的模样,「来,跟你介绍一样,这位是我宿友,秋时远。」 紧接着胖墩又指了指钟应:「小石子,这是钟应,我在书院的第一个朋友。」 秋时远瞧了钟应一眼,大概是觉得钟应浑身冷气,不好招惹,立刻缩瑟低头,问了一声好。 钟应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眉梢一挑,眼中带出几分沉思来。 秋时远头垂的更低了。 「小石头可没我脸皮厚,应兄弟,你可别对他太兇。」胖墩赶紧跳出来解围。 钟应随口哦了一声。 去饭堂的路上,胖墩走在中间,钟应和秋时远一左一右,全程都只有胖墩叽叽喳喳的声音,秋时远只负责在胖墩需要他时,胡乱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钟应侧首看了两人一眼。 一个胖成球,一个瘦成杆,两人凑的太近,便显得胖墩更加圆润,秋时远更加瘦弱。远远瞧过去,画面有点儿刺眼睛。 不过胖墩笑的挺开心,小石子也不在那么拘谨。 钟应摸了摸下巴,总算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秋时远这个名字耳熟了。 大器晚成秋时远,一个在玉馨书院学了百年,依旧没能毕业、一度成为书院耻辱的存在。 然而,秋时远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在书院隐居了整整五百年,天天勤修苦练。待他毕业,也没有离开书院,而是直接成了书院的夫子。 一开始,有桀骜的学生听说了他的名号,所以不服他,经常搞乱,直到他为了保护学生,展露出炼虚修为时,天下才为之震惊。 钟应之所以对这个名字耳熟,是因为秋时远是胖墩……魍魉君孟长芳的至交好友。 前世的时候,孟长芳去九州替钟应办事,结果马失前蹄落在了落入了修真者手中,便是秋时远一力承担所有责任,放走了他。 钟应当时还想,孟长芳怎么会认识秋时远,现在看来,两人原来是书院同窗,少年时期培养的深厚情谊。 饭堂是一间青碧竹屋,离新生院落并不太远,遥遥便能看到裊裊炊烟缓缓升起。 胖墩使劲吸了吸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嘴里一直兴奋的重复「唯美色与美食不可负也」。 然而,等他们三个到了目的地后,胖墩整张脸都跨了下来,唉声嘆气,生无可恋。 原因无他,饭堂吃食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品尝,而需要用功绩点来购买。 胖墩拉着秋时远,把饭堂的女修士捧了一遍后,可怜兮兮的跟她打听「什么是功绩点」,很快就把这玩意给弄清楚了。 功绩点在玉馨书院的作用,相当于灵石,兑换高阶功法、进阶的丹药、顺手的法器,甚至是填饱肚子,都需要用到功绩点。 新生的身份牌中自带五百功绩点,胖墩掰着手指头一算,自己就算是每天吃白菜拌饭,也最多撑三个月。 而想要赚取功绩点,有三点途经。 一是接取书院任务,完成任务之后,自然能够得到相应的功绩点。 二是自己炼丹、炼器、制符、种植灵植去换功绩点。 三是学业良好,夫子奖励。 当然,除了以上三点外,还有一条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用大把的灵石兑换成功绩点,这样一来,自己什么都不用干。 胖墩出身小世家,家中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好吃懒做,胡乱花灵石。 秋时远是个孤儿。 至于钟应,他全身上下空荡荡,一块灵石都没有。顶着剑主「私生子」的名头,却过得特别寒碜。 「我不管了,我一定要吃最好的!」胖墩对着香喷喷的烧鸡流口水。 秋时远艰难阻拦:「冷、冷静点。」 钟应凉凉开口:「很好,你今天吃顿好的、饱的,过几天饿死了,小石子就可以直接给你收尸了。」 胖墩立刻焉了。 最后,三人随便点了些便宜的,吃了个饱。 胖墩捂住圆鼓鼓的肚子,满脸的享受:「哎呦喂我的娘亲,一碗小白菜居然也这么鲜嫩可口,这要我以后怎么辟谷啊。」 秋时远难得贊同的点了点头。 胖墩便挺着大肚子,又去买了几块软糯糯的糕点。 「你都成胖墩了,还吃啊?」钟应直接戳伤了胖墩的小心肝。 胖墩怨念的瞪了钟应一眼,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扔进了钟应怀里:「拿着,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第36页 「给我的?我吃撑了……」 「给你讨好君姑娘的。」 钟应:「……」 胖墩喋喋不休:「姑娘家嘛,总是口是心非,总不能她说不要,你就不给她带吧?你要是不表现的体贴点,说不准她就跟别人跑了。应兄弟,我这是为你两肋插刀啊,你居然戳我伤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跟你说,糕点用掉的功绩点,你要还我的……」 「等等!你这些东西哪里学的?」钟应询问。他可记得,胖墩自己追了喜欢的姑娘上百年,都没追到,可见他有多不靠谱。 「寻花问柳诀啊。」胖墩抬了抬下巴,浑身上下透着骄傲两字。 钟应: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钟应毫不客气的将糕点放入了储物袋,倒不是真想给君不意,而是他自己嗜甜,想着自己饿了馋了就吃一块。 三人绕着新生住宿这一块走了一圈,消了消食后,便去了澡堂沐浴。 天色已黑,天际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水,原本微凉的天风如今寒的刺骨,唿啸的吹过耳畔。 钟应跟胖墩告别后,回了丙字叄号院。 客堂安静如死,只能听到钟应自己的脚步声。屋内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唯有君不意的卧房透出一线烛火微光。 钟应寻不到油灯,便直接回了自己卧房。 先用瘸腿桌子抵住木门,省的半夜房门被风吹的唿啦响,随后利索的脱衣、脱靴、散开头髮,往温暖干净的床榻上一滚。 钟应向来入睡快,很快便陷入了沉眠。 半夜的时候,冰凉的晶体落在钟应脸上,融化成寒凉的水珠子,刺骨的风从屋顶灌入,在卧房盘旋。 钟应直接被冷醒了。 他睁大眼睛,望着从屋顶灌入的风雪,心想:下雪了…… 随后钟应心中被粗话刷了屏。 卧槽! 这间卧房的屋顶表面看着还好,实际上被什么东西戳成了筛子,根本挡不住风雪! 缩在棉被里半天,钟应打了个喷嚏,喊了一声:「君不意?」 「君不意!你睡了吗?」 第18章 钟应房间和君不意房间不过隔了一面墙而已,凭修真者敏锐的五识,就算是君不意陷入沉睡或者正在打坐,钟应这两嗓子都能把人惊醒了。 然而声音在空荡荡的屋中迴响,对面寂静无声,安静如死。 难道君不意不在? 钟应阖上眼帘,神识稍稍散开,一探之后,瞬间收回。 刚刚那一瞬间,他便确定了,君不意的确在对面躺着,并没有半夜熘出去鬼混。 「君不意!」钟应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依旧毫无回应…… 钟应将全身裹在被子里,只有几缕鬓髮和一双桃花眼露了出来,原本又直又长的睫毛被寒风吹的一颤一颤的,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无辜。 钟应忍不住怀疑君不意是故意不理他的。 毕竟他白天把君不意骂了一、二、三……好多次,把君不意骂的不敢吭声。半夜三更又见人,把人从梦中吵醒。 新仇旧恨加起来,君不意不理他实在是合情合理。 但是钟应堂堂魔君,白天却像老婆子似得,又给人打扫卧房,又给人铺床,大晚上也是实在冻到不行。 钟应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到这里,钟应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往墙壁上敲了敲。 「砰!砰!砰!」 墙壁敲出沉闷的声音,直击耳膜,钟应对着稍稍抬着下巴,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君不意,你再不回我,我就把墙壁拆了,咋们两个一起吹凉风。」 「……」 「君不意!你吭声啊!」 「……」 「大美人!」 「……」 「小美人!」 「……」 「小妖精——」 钟应对着墙壁,忍无可忍,打算直接去撞门时,一道极为含煳的声音低低传来,若非深夜太静,钟应耳朵太好使的话,根本听不到。 「终于肯理我了啊。」钟应翻了个白眼。 那声音低弱又沙哑:「……怎么了?」 「换房……」钟应本想直接跟君不意换房间,让君不意去受冻,去修屋顶,脑海里却不知怎么闪过白天君不意在青墙瓷缸旁说的话。 纤瘦清冷的少年种下紫藤萝,又询问他要不要养几尾鱼,之后平淡的说出那句话,无疑是极有感染力的。 至少,钟应现在就不好意思表现得这么「强盗」。 「外面在下雪,我屋顶又坏了,没法子住,要不我们今晚凑合凑合住一起吧?」钟应纠结开口。 那边又是沉寂许久,半响,微弱的声音才断断续续传来:「以灵力御寒,或者用火属性宝物驱寒……」 「废话!我这修为能做到一整夜用灵力驱寒的话,我就不会冻醒,也不会找你了!」钟应赤脚就在墙壁上踢了一下。 踢完之后,钟应穿上靴袜,裹着棉被就推门沖了出去,一拐弯就看到了君不意房间的门。 整个院子就没一扇门是好的,包括君不意的房间,他和钟应一样,只用圆凳抵着房门罢了。 钟应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木门,如土匪进村一般,大摇大摆踏了进去。 寒风凛冽,灌入屋内,将烛火吹的忽明忽灭。钟应反手关门,瞬间被便温暖的空气包围,浑身一个激灵。 第37页 这个时候,钟应才看清楚屋中景象,掉了色的桌面上摆放着一盏荷花油灯和一个鎏金浮雕香炉,墙角散落着无数颗圆润璀璨的夜明珠,床榻边放置了一面瀑布幽兰图案的屏风。 烛火微暖,明珠莹润,白烟裊裊。 这些精緻玩意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却又将陈旧的墙面点缀的赏心悦目。 钟应想起了君不意重明国太子的身份,又对比了一下自己那「下雪」的房间,坚定了蹭住的心,觉得自己跟死对头住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抬眸往床榻上瞧去。 借着烛火,钟应看到了床榻上缩成一团的人。 跟钟应想像的不同,君不意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柔软的棉被中,他甚至没有脱去外袍,没有取下白玉面具,只是赤裸着脚踝,半靠着墙壁,坐在床榻的边角,手臂环着双膝,头微微枕着臂膀。 衣袍不像白日那么规整,恨不得全身上下不露一丝皮肤,衣襟滑下了肩膀,露出雪白的里衣,白裳铺展在锦被上,仿佛落了一层轻薄晶莹的雪。鸦羽黑缎似得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有几缕缠在了脸颊。 他的大半面容被阴影覆盖,垂落在膝盖的手指苍白的透明。 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只能抱住自己寻求些许空寂的安慰。 钟应对死对头没兴趣,仅仅扫了一眼,目光便全部凝在了床榻上,随口便道:「你半夜还打坐啊。」 就是打坐的姿势闻所未闻。 钟应敷衍了一句:「你真勤奋。」 然后非常自觉的把棉被枕头往床榻上一扔,脱了鞋子,就重新缩进了温暖的地方,占据了整张床大半。 「你挪挪位子,你这样我没法子伸腿。」 「……好。」君不意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透着股虚浮。 然而钟应等了半响,不见他动弹。 「怎么还不挪啊?」 钟应隔着厚实的棉被,在君不意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毕竟要蹭住,即便君不意是杀千刀的死对头,钟应也没用力,嘴巴上下开合:「要不你去我房间打坐吧,反正你又不怕冷……」 就这么轻轻一下,环膝的少年便跟纸煳的似得,轻轻一晃,整个倒在了钟应身上,身子压着钟应的双腿,头压着钟应的腰,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飘过了钟应鼻尖。 「……」 钟应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差点儿蹦哒起来:「我的娘亲……」 「喂,你快给我起来!」钟应抬手便去推人,手指头碰到君不意肩膀时,宛如碰到了一块玄冰,冷的钟应一哆嗦。 君不意的身体,居然比屋外的冰天雪地更加森寒…… 钟应眨了眨眼,勉强支起身子,认真去打量自己死对头。这一次他瞧得仔细了,发现君不意的衣裳全部换过,唇色鲜红的不正常,唿吸炙热,却断断续续的极为微弱。 这般场景有些眼熟。 钟应想起了自己和他滚了数十台阶时,一抬头,看到的君不意便是这般,无力的阖上眼帘,面容染上疲倦的病容。 裴闻柳说:这位小殿下昏迷了七天,身体根本没有恢復,只是在硬撑。 钟应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因为君不意轻易通过了众生镜的考验,还和钟应打了个天昏地暗,白天甚至清理了一整天院子,就算身体不好,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倒下。 现在钟应却有些惊疑了。 胖墩邀君不意同去饭堂,他拒绝,也许并非是因为辟谷和清高,而是因为他撑不下去了。钟应隔着墙壁喊了他半天,他也不回应,也许是并不是暗搓搓的算旧帐,而是他神智昏沉,意识不清。 ——求问死对头虚弱的倒在自己身上怎么办? 钟应屏住了唿吸,觉得这个答案根本不用想。 他们相处不过一天。 可是他们的立场身份却註定了对立。 跟几百年的旧怨相比起来,那个站在青墙瓷缸旁,会跟他商量种什么花木,养几尾鱼的少年,便如镜花水月,虚幻到一戳就碎。 潋滟的桃花眼染上黑暗的冷漠、刀剑的锋寒,钟应勾了勾唇角,忽明忽暗的烛光笼在他身上,这抹笑意便凝成了血腥的杀机。 钟应抬手,少年人未沾染过人命的手指轻而易举落在了君不意的颈项。同时,属于魔君的神识将这间卧房笼罩,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只要他做的干净利落,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君不意自己病发的结果。 而有身为剑主的便宜爹爹护着,重明国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法向他发难。 钟应微微收拢手指,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君不意颈项的脆弱。能够看到看到君不意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修眉。 真是柔弱……钟应忍不住想。 便在他想要彻底扭断死对头脖子的时候,一只冰冷刺骨的手落在钟应手腕上,瞬间制住钟应的灵力。 睫毛颤了颤,君不意缓缓睁开眸子。 猝不及防下,四目相对。 钟应眸中淬了夜色之毒。 君不意眸子一片虚无空寂,透不进一丝光彩。 「你在做什么……」君不意声音含煳沙哑,略略摇了摇头,似乎神智还未完全清醒。 钟应当机立断收了手,回答:「你发烧了。」 「唔……」 「睡边上去,别压着我。」钟应又道。 第38页 君不意阖上双眸,沉寂了好半响才低低嗯了一声,可是跟刚刚一样,他就是下意识回了一句罢了,身体根本没有挪走,反而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钟应却不会下手了,他揉着自己麻痹的手腕,撇了撇嘴。 刚刚那次试探,结果很明显,君不意即便虚弱成这样,依旧拥有自保能力。 而钟应现在的实力,根本杀不了对方,还不如直接把君不意放着,让他自己病死冷死好了。 这么想时,钟应抬手便要将人推开。 君不意无意识呢喃:「好难受……」 「什么?」钟应俯身去听。 「冷……」 钟应:「……」 钟应扯过了君不意自己的棉被,往人身上一盖,卷吧卷吧把人包成蚕蛹后,用力一推,君不意连人带棉被一块滚到了一边。 第19章 钟应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毕竟是第一次跟死对头睡,他不可能完全放松心神。 偏偏君不意陷入昏沉后,身体自动寻找热源,老是黏上钟应,动不动就握住钟应一根小手指,或者一片衣角,甚至是手腕。 瞬间惊醒的钟应又黑着脸,冷酷无情的将人推到最边上。 这种情况直到天色将明时,君不意身体逐渐温热、唇色恢復正常颜色,方才结束。退了烧的君不意不仅不黏着钟应,还自动挪得远远的。 翌日。 雪白的光线透过窗棂,将屋内映照着极为明亮。 钟应揉着眼睛,艰难的撑起半边身子。棉被里太过柔软舒适,钟应昨晚又没睡好,下意识不想离开床榻。 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君不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衣裳早已穿戴整齐,连同衣袖上压出来褶皱都一一抚平了,正拿着一把象牙梳子,跟自己的长髮较劲。 听到动静,他回眸,一双墨玉似得眸子望向钟应时,泛起丝丝微不可查的涟漪,君不意斟酌开口:「钟应,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钟应脑袋尚且有些迷煳,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自己爬上来的。」 「……」君不意沉默片刻后,抿了抿唇:「你怎么能随便上别人的床?」 「我想爬谁的床就爬谁的床。」 「这是不对的……」 钟应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总算是清醒过来,惊奇的盯着君不意:「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君不意未答,钟应便明白了,君不意大概真的不记得了。 这样也好。钟应想起自己昨晚想要掐死君不意、却惨遭失败的事,暗道,这样一来,君不意就不会怀疑自己,不会针对自己,自己也不用花时间想理由矇混过关了。 不过还需要试探一下…… 钟应仰头一笑,询问:「你不会是想对我负责吧?」 闻言,君不意神色透出些许微妙和纠结来:「你非女子,我……」他本想拒绝,可是对上钟应一双笑盈盈的桃花眼时,又止住。 笼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君不意神色认真,沉吟片刻:「我便禀告父皇,再……」 「哈哈哈。」钟应噗嗤一声笑了,乐不可支,在床榻上打起滚来。这下他可以确定,君不意真的忘了。 不然君不意哪能说出这种话? 「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君不意望着钟应,求证似得问,「……可是哪里说错了?」 钟应笑的脸颊生晕,摆了摆手,解释:「我屋顶漏风,不能住了,所以才来你这里挤一挤。」 君不意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是吗?」 「你昨夜烧的厉害,大概烧蒙头了吧。」钟应抬了抬下巴,又道:「在房顶没有修好之前,我会暂时住你这里,你不会介意吧?」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钟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六个字「你介意也没用」。 君不意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微微倾身,目光划过了钟应的眼角:「你的眼圈有些红,昨夜没睡好?」 「废话!你昨晚太闹腾了。」 「对不起。」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屋中传开,听清楚这三个字的钟应呆了呆,便又听君不意道:「还有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昨晚什么都没做,甚至有点儿想杀人的钟应一阵沉默:「……」 「我去看看你的房间。」言罢,君不意用缎带随便扎了扎头髮,起身去了隔壁。 钟应垂首摸了摸自己心脏部分,觉得君不意果真从小就爱做表面功夫,瞧这一句句平淡又戳人心肝的话,简直是一套一套的。 他听到君不意的话,都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 摇头将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开脑海,钟应穿好衣服,踏出了房门。 昨夜下了一整夜雪,光秃秃的院子被一层松软大雪覆盖,整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井水表面结了层薄冰,钟应提桶接了一桶水,洗脸时冷的一哆嗦。这个时候他倒是喜欢起君不意那「娇气」的性子了,至少君不意会把水温热,递到他面前。 洗漱完毕后,钟应蹲在地面挖雪,想看看昨晚君不意种的紫藤萝有没有冻死。 清浅而有规律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你的房间不能住了,我把你的床榻搬我卧房了,等过几日我身体好了些,我便在整个院子布下阵基,启动阵法,届时,只要你想,我们完全可以用阵法屏蔽风雪。」 第39页 君不意声音稍微赧然:「我不会修理屋顶,目前只能这样。」 君不意擅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精通修真六艺。所谓六艺便是指:炼丹、炼器,布阵,制符、灵法和体术。 但是有个屁用,他不会打扫铺床,也不会修屋顶,帮不上一点儿忙,归根结底还是个「废物」。 钟应嫌弃时,君不意在钟应身侧停下,又道:「不用担心紫藤萝幼苗,我浇了灵泉之水,不会冻坏的。」 钟应扔了手中一捧冰雪,拍了拍手,一扭头便看到了君不意的髮型,又嘲笑起来了:「你的头髮怎么回事?歪歪扭扭,还乱糟糟的。」 「我不怎么会扎头髮。」君不意抬手捞到了脸侧一丝乱发,「多练练就好了。」 「瞧瞧你会做什么?」钟应越看越觉得死对头废,存了心思显摆,一招手便道,「把梳子给我。」 「好。」君不意把象牙梳子递了过去。 「你低头。」 君不意微微蹲下身子。 解开发髻,钟应摸了摸君不意一头柔顺光滑的黑髮,赞嘆了一声手感好后,按着君不意前世的模样,将君不意头髮半束,用髮带扎好:「行了,你自己看看。」 「多谢。」君不意回眸,声音清浅,「束的很好。」 钟应呆了呆,瞬间想剁了自己一双手。 卧槽,他刚刚在干什么?他在帮死对头梳头髮!!! 死对头果然狡猾,惯会用「甜言蜜语」迷惑人,才会让整个修真界都觉得「莲中君乃真君子也」。 「你若是很喜欢玉扣的话,我以后再送你一个更好的。」君不意这句话不仅原谅了先前钟应又幼稚又流氓的行为,还承诺了会再送一个。 已经忘记这回事的钟应摸了摸衣兜,果然碰到了那个白玉环扣,一时间觉得环扣有些烫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钟应想,君不意绝对不可信! 君不意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意外。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疑心自己的话让钟应感到不适,便顺着钟应的话说下去:「我昨晚本想清洗衣裳。」 他声线如冷泉玉珠,缓缓划过人心间:「却发现自己不会,今晚我们一起去洗衣裳吧,你教教我?」 「……」 钟应转身就走。 「我们还没整理床榻。」君不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应不耐回了一句:「管它了,就这么放着。」 「但是……」 「还不快走!等一下我们就晚了!」 「……」 裴闻柳很早便来了,因为今日没人管他,他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看话本子,直到瑶光院新生来齐了,这才不情不愿收了躺椅,领着一群少年们前往学堂。 路上随手乱指:「这里是饭堂,这里是澡堂,这里是演武台,那一块是恶兽林,还有那里,是无名碑……」 不少学生何曾看过如此壮丽的场景,顿时不断惊嘆。 「玉馨七院,每一院都有独特之地。像天权院的问剑碑,玉衡的幽罗试炼,天枢的传道殿,天机的接天白玉台,天璇的碧海潮生镜,开阳的穷恶谷……」 「只要你们修为足够,便可以去别的岛屿一观。」 少年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钟应混在学生们中,不时打个哈欠,胖墩拉着秋时远蹭到了钟应身边,猥琐的笑了两声,挤眉弄眼:「应兄弟,你精神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好?」 钟应随便点了点头。 胖墩立刻感嘆:「没想到君姑娘这么热情。」 钟应明白胖墩脑子里没装一点好东西,直接摆了摆手:「离我远点。」 胖墩脸皮厚,一脸遗憾的扯着钟应的手臂:「君姑娘生的这么美,真是便宜你了。我当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上去搭讪,没想到你比我还心急,比我还厉害,直接把人给扑倒了……」 「要不是兄弟妻不可欺,我就,我就。」胖墩「我就」了半天,可怜兮兮盯着钟应,「你什么时候不要她了,跟我说一声啊,兄弟我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胖墩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钟应冷笑:「我早便说过了,君不意是男人,你别瞎想了!」 「你框我!」 「你哪里看的出他是姑娘?他连睡觉都不摘面具,难道你看过他的脸?」 「这还用看?仔细观察观察就知道了。」胖墩一脸得意,「她要不是姑娘,会把全身包的紧紧的?会把脸遮住?会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也不跟我们一道去洗澡?关键是她遮了脸也这么美啊!」 「你看看跟我们同窗的姑娘,哪个有君姑娘美?」 钟应:「把脸遮住有什么奇怪的?他遮脸是因为重明国的规矩。」 至于把全身包地紧紧什么的,君不意一向来如此。不洗澡什么的更好解释,君不意独来独往,不沾外物。 「应兄弟,你没我有经验。」胖墩却信誓旦旦:「这还不简单,她把全身包的紧紧的,是因为姑娘家体型和我们这些大男人不一样,她需要束胸束腰。遮了脸肯定是因为面容生的太柔美,怕别人一眼便知她是个姑娘。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是因为她害羞啊!至于不跟我们一块洗澡什么……嘿嘿,这不是怕春光外泄吗?」 钟应被胖墩的解释震惊到了。 第40页 他不仅无法反驳,还觉得好有道理! 钟应憋了半天,才道:「他哪里是不跟我们洗澡?只是我们没问他而已。」 「那你问问她啊!她要是真同意了,到时候大家光着膀子洗澡,什么都能一眼看明白了。」 胖墩也就随口一说,没想真的去问。钟应却一扭头,当场便喊:「君不意,放堂后一起去泡澡啊!」 裴闻柳在跟众少年介绍书院诸多秘境,众新生尊他为夫子,就算偶尔惊嘆,也不会大声喧譁,打断裴闻柳的声音。 而钟应这一嗓子,特别嘹亮,瞬间便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场面顿时一静,唯有风声唿啸。 「……」 作者有话要说: 钟应:在使劲儿作的边缘试探…… 第20章 胖墩「哎呀」一声,兴奋的捂住了嘴巴,秋时远性格胆怯,急红了脸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瑶光院新生们神色各异,通通微妙的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最前方站着一个少年,肩背如玉树修竹,气韵如冰似雪,姿态从容自若。此时因为钟应的话,脚步一顿,身躯微微僵住。 那是赤丹太子君不意。 瑶光院新生中,没有一人不认识他。 毕竟他容止出众,又是重明国身份尊贵的太子,出现在星辰台时是如此的高调,之后又因为那极为奇葩的一摔,昏迷了七天,导致瑶光院这一届新生晚了好几天入学。 而钟应因为和君不意那一「滚」,同样成了众所皆知的人物。 短短数天,还未相互熟识的少年们,已经看了他们不少八卦了。 先是跪在老院主面前当众被强摁头拜堂,再是众生镜幻境出来时,钟应凌乱的衣裳和君不意唇角的伤口,随后两人又被分到了同一间院子。 众人还没完全消化完这些八卦,钟应居然敢在夫子讲话时,大大咧咧、毫不避讳的邀请君不意一起泡澡! 这两人关系是不是太好了? 还是真有别的关系? 君不意缓缓转身,手指握住了衣袂一角,丹青水墨似得眸子落在钟应身上,他的声音非常淡也非常清:「我?」 「当然是你!」钟应无比肯定的开口,他早便习惯了众人看他的目光,如今丝毫不觉得不妥。 「为什么?」君不意迟疑。 钟应依旧是理所当然的回答:「突然想跟你一起泡澡啊。」 话音一落,他弯了弯唇角,露出小小的虎牙,桃花眼潋滟,笑容狡黠非常。 君不意陷入沉默。 裴闻柳摸着下巴围观了好一会儿,见钟应迟迟得不到答案,反而陷入僵局,便拍了拍手,将少年们的目光吸引过来。 「钟应,你是不是觉得夫子我脾气太好,不会罚你啊?」裴闻柳先将矛头指向钟应。 钟应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认罚。」 钟应前世可谓是身经百战,三天一小罚,五天一大罚,瑶光院的惩罚他都体会过无数遍,清楚的不能更清楚。他刚刚不过是大声喧譁罢了,最多再治个「不敬师长」。 这般小错,罚他饿个一两顿,或者去饭堂洗一两天碗、清扫几天台阶就够了,根本够不上去禁闭室的标准。 「既然如此,限你七天之内,把太玄经抄一遍。」裴闻柳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开口,「抄不完就罚你抄两遍。」 钟应微楞,一时间想不起来太玄经是什么玩意。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来自己储物袋里有一大摞经书,其中最厚的一本就叫什么太玄经。 钟应平生最恨经书典籍,一翻就打瞌睡,想到自己要抄这么厚一本,脸瞬间有点儿绿。 裴闻柳又看向君不意,话语调侃:「这小子都受罚了。」指了指钟应,「你就快回答他吧,省的他白白被罚。」 钟应回神,紧紧盯着君不意,心想不就是泡个澡吗?这点小事而已,君不意不可能拒绝吧? 可是君不意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帘,睫毛覆盖了所有情绪。 钟应心中一咯噔,便见他唇瓣微启,道:「抱歉。」 「为什么?」这次轮不到钟应不解了。 君不意只答了三个字:「我不去。」 随后,他侧过身子,微微弯下腰身,向着裴闻柳又道了一声歉:「给夫子添麻烦了。」 裴闻柳看戏看的欢快,自然不会觉得麻烦,轻嘆:「可惜。」 摇了摇头算略过此事,裴闻柳招唿众少年们继续前进。 君不意跟着夫子,天风翻起广袖和长发,背影清隽如莲,却一言不发。 钟应脚底扎了根似得,半天不动弹,直到胖墩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慢吞吞的缀在了众人后头。 「应兄弟,你也别难过,不就是一本太玄经吗?你熬过这七天,就什么都过去了。」胖墩这个罪魁祸首试图搂过钟应肩膀,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应不领情,一把甩开了胖墩的手臂。 胖墩再接再厉:「你也别觉得丢脸,再丢脸也不可能比你们众目睽睽之下,滚下台阶更丢脸的了。」 「……」钟应脸色更臭了。 秋时远偷偷拉了拉胖墩,提醒胖墩别在人伤口上洒盐。 「那个……」胖墩明白过来了,眼珠子一转,「那个我挺佩服应兄弟你的,看中了就敢上,从来不拖拖拉拉。这次失败没关系,再接再厉,好女怕郎缠嘛~」 第41页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应总算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胖墩一见有效,继续道:「何况你大庭广众下问她,姑娘家就算心里对你有意思,也不好意思啊。」 「姑娘家……」钟应重复这三个字,心中翻江倒海。 抄书什么的,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钟应哪里会为了这点小事闹脾气?真正让他梗住的是君不意那句拒绝。 君不意那句极轻的「抱歉」和胖墩说的「姑娘家」在钟应脑海里反覆转悠,钟应难得思考了起来。 面具、一直扣的紧紧的衣领,少年人还未完全发育成型的体型,极好的脾气,不愿跟他一起去泡澡…… 为什么? 一瞬间,一个奇葩的想法划过钟应脑海:难道君不意真的是姑娘? 这个念头一闪过,便跟扎了根似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钟应心痒的难受。 他和君不意斗了数百年,最后败在他手上,总不能连他是男是女都没搞清吧? 那岂不是显得前世的他太无能? 但是他以前沉迷跟死对头死磕,都还来不及找温柔又贤惠的姑娘当魔妃,根本不清楚男女身体上的细微差别…… 想到这里,钟应定定看了眼胖墩。 钟应想:孟长芳这个色鬼天天把美人挂在嘴边,肯定清楚…… 就在胖墩疑心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东西,或者钟应受到打击「移情别恋」喜欢上自己时,钟应压低声音开口:「放堂后别跑,我有事问你。」 胖墩:「……」 钟应加快脚步,跟上了众人。 胖墩拉住了秋时远的手臂,苦哈哈的问:「应兄弟刚刚那个眼神,不会是想放堂后打我吧?跟我秋后算帐吧?」 秋时远结巴:「我、我也不清楚。」 胖墩想了想,无所谓的摊手:「管他了,就应兄弟那个垫底的修为,肯定谁都打不过。」 秋时远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新生们已经将刚刚的小插曲抛之脑后,完全被裴闻柳口中的秘境宝地吸引。 有好奇的少年便忍不住问:「裴夫子,您刚刚说玉馨七院都有其独特之地,那么瑶光院最独特的是什么?」 「是恶兽林,还是无名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猜测。 裴闻柳故作神秘:「瑶光院最特殊,因为院中算的上独特的,有两个。」 「是什么啊,夫子。」 「夫子别卖关子了。」 裴闻柳笑了声:「恶兽林便算其一,顾名思义,自然是说林子里有恶兽,但是林子里这么多妖兽都不稀奇,只有一头才算的上是恶兽,才算的上独特。」 慕归心沉吟:「夫子,是兽王吗?」 「非也。」裴闻柳抬手,遥遥指着恶兽林的方向,「兽王指的是万兽之王,统领一块领域内所有妖兽。但是林子最深处那头恶兽据说是上古凶兽饕餮,饕餮吞吃万物,如今虽然囚禁于此,但是林中所有妖兽,都只是饕餮的口粮罢了。」 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裴闻柳警告:「别不知天高地厚乱闯恶兽林,当然,你们是没资格给饕餮塞牙缝的,你们只会沦为外围那些妖兽的盘中餐。」 新生们纷纷摇头,表示绝对不去恶兽林。 胖墩挺了挺胸脯,小声跟钟应和秋时远嘀咕:「虽然上古凶兽很可怕,可是我家小白也不简单哦。」 小白是胖墩常年抱在怀里的那条小奶狗,如今被他安顿在了院子里。胖墩非常骄傲:「小白可是上古神兽谛听的后裔哦。」 「夫子,那另一样特殊之地是什么?在哪里?」 「另一样是一块石碑,算是整个书院的东西。」裴闻柳轻巧开口,「天地玄黄四块字碑,黄字碑正好落在了瑶光院。」 「四字碑的黄字碑?天啦!」 「每一期的天地玄黄录我都会买,都把上面的名字背的滚瓜烂熟了,没想到书院居然会有黄字碑。」 这次新生们并无恐惧,纷纷惊嘆。 天地玄黄四块字碑是上古数十位大能联手炼制的,那些大能或羽化登仙、离开九州,或早已陨落、灰飞烟灭,具体已经不可考证。 然而,他们留下的四字碑却流传至今。 四字碑并无毁天灭地的威能,每一块石碑仅仅只有一个作用,感应天地灵气,记录并排序前一百位真正强者的名字。 从古至今,从未出错。 依次往下,天字碑记录的是炼虚合道的大能,地字碑记录的是炼神还虚的强者,玄字碑记录的鍊气化神的年轻一辈,至于黄字碑记录的却是修为化气以上,二十岁以下最有潜力的少年们。 四字碑只有四块,并非随处可见,中低阶修士根本无法接触到,却有好事的大能会将四字碑每一次变动记录下来,装订成《天地玄黄录》,成批卖给那些普通修士。 「夫子夫子,我们能去瞧瞧吗?」 「四字碑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你们都想去?」裴闻柳左右询问,见一群少年们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笑道,「黄字碑就在学堂内部,我倒是挺乐意带你们去,可是光我一个人同意可不行,至少要五位夫子同意。」 「可惜。」 「夫子,以后能有机会吗?」 见少年们垂头丧气,裴闻柳招了招手:「马上就到学堂了,待会儿我去问问院主和木夫人,她们两个同意的话,剩下的人便好办了。」 第42页 裴闻柳这人虽然不修边幅,还喜欢用「打断你的腿」「剁了你一双手」什么的威胁人,但是他本人挺随性,不太注重礼节和规矩。 一路跟这些少年们说说笑笑,很快便打成了一团,能开一两句玩笑了。 走了没多久,掩映在白雪寒霜下的一排院落便映入眼帘。正前方的大殿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用水墨写着两个字「瑶光」。 那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红木牌匾,两个字也不甚花哨,可是看到那块牌匾的少年们,却半天都挪不开眼睛。 只觉得那块牌匾如万千星辰,其中蕴含玄妙万千,令人目眩神迷。 少年们想要抓住那抹玄妙,憋的满脸通红,额头青筋跳动。 「醒醒!」裴闻柳一声惊斥。 这道声音惊醒了少年们,他们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儿走火入魔,顿时后怕。 「这两个字是道祖写下的,你们修为不够,看一两息还成,切勿沉迷。」 「弟子知晓了。」 裴闻柳目光从君不意钟应几个身上扫过,又道:「不知道该说你们几个聪明好,还是蠢笨好,居然没有被道祖的字迷惑。」 钟应看了一眼后,便挪开目光,顺带将胖墩两个拉醒。君不意、慕归心两个,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君不意垂眸:「境界不够,多看无益。」 慕归心一笑,温声道:「归心曾经被道祖的字迷惑过一次,现在哪里还敢再看?夫子又不是不知道此事。」 裴闻柳笑了两声,领着少年们进去后,让他们自己按照位置坐下,自己则出门去寻阿宛院主和木夫人。 钟应被分到了丙字叄号院,座位自然也是丙字叄号。钟应一路寻过去,找到自己的位置时,对面也有一人停下。 乌髮白裳,端庄有礼,宛如画上水墨丹青,正是君不意。 他朝着钟应点头致意后,便悠然落座,将一本本经书从储物袋中搬出,最上方赫然是那本太玄经。 钟应心里头不痛快,看到君不意更不痛快了。 以钟应的脾气,他本该一脚踢在桌椅上,让君不意别来碍眼,可是胖墩的话再度浮现。 姑娘家…… 姑娘…… 钟应目光扫过君不意线条流畅优雅的下巴、干净毫无血色的皮肤、形状姣好的唇瓣,心火瞬间扑灭了。 他纠结的想,如果君不意真是姑娘,他欺负一两次还好,处处欺负的话,显得自己多小气啊…… 第21章 钟应决定不理君不意,往凳子上踢了一脚,大大咧咧坐了过去,翘起二郎腿。 雪后微光落在书桌上,略带清寒的风吹起零星鬓髮。 一人闭目养神,像一只餍足的猫儿。一人垂眸翻看典籍,书页泛开丝丝墨香。 「钟应。」君不意睫毛微颤,轻轻唤道。 「怎么?」钟应睁开眼睛侧过头,语气不善。 白净的手指划过太玄经书面,君不意垂眸,声音清缓:「闲来无事,你可以先抄写太玄经,太玄经一共三万七千二百字,我……」 抄写太玄经? 钟应脾气一上来,狠狠在桌面上拍了一掌。 「啪!」 君不意觉得钟应受罚有他一部分原因,本想说:我可以模仿你的字体,帮你抄写,我们一起完成。却因为这声脆响,话语梗在了喉咙里。手指停顿,君不意阖上太玄经,侧首望来。 钟应冷哼一声,起身来到胖墩面前,揪起胖墩出门,秋时远小尾巴似得,跟在了后头。 「应兄弟,你又跟君姑娘吵架了?」胖墩揉着自己被钟应揪皱的衣领,「人家一个姑娘,你应该大度点,让着她点。」 钟应不想受胖墩那一套思想的毒害了,指了一处热闹的地方,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们去那里看看。」 到了地方后,钟应才发现众人围着的是天女石像下两块雕花石板,一块雕了龙凤呈祥,一块雕了乌龟王八。 石板上刻下了瑶光院这一届新生的名字,龙凤榜上从上往下,第一个名字是慕归心,随后是徐小惜,颜钰……君不意和钟应两个大概是在幻境打起来的原因,一起吊车尾。 「我名字在这里。」胖墩指着王八榜最下方几个名字,「怎么小石子都在龙凤石板上,我的名字却在这块乌龟石板上?这乌龟也刻的太丑了吧?」 钟应看到这石板,一阵头疼。 这石板实在太眼熟了,少年时期一度是钟应的噩梦。 四字碑天下皆知,便有很多人有样学样,弄出了什么天地美人榜,什么功德榜,什么妖魔榜。 而玉馨书院弄出一个龙凤玄武榜,专门坑学生。 上了龙凤榜,自然是人人羡艷的天之骄子,夫子宠儿,上了乌龟榜的学生,可就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的学生们一肚子怨气,只能找龙凤榜上那些趾高气扬的傢伙麻烦了。 特别是书院考试之后,学生们见面都是这么互怼的: 「呵呵!你个王八榜上的龟孙子。」 「呵呵!你个鸟蛇榜上的老畜生。」 怼半天后,上演肢体和肉体的交流,然后一起去禁闭室讨论「风花雪月」「人生理想抱负」。 而钟应,常年在王八榜下垫底,在他没实力把所有人揍的鼻青脸肿时,被嘲笑了无数声龟孙儿。 第43页 就是后来钟应成了瑶光院的混世大魔王,他也没能把自己的名字从王八榜上扣下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石板上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排序的?」胖墩挠了挠头髮。 「当然是你们考试成绩。」裴闻柳的声音遥遥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便看到了书院夫子们缓步而来,当即恭恭敬敬的行礼。 为首的是坐在高大汉子肩膀上的小姑娘,正是瑶光院主阿宛和夫子彭留春。阿宛左边是一名身裹黑纱的年轻妇人木夫人,右边则是不修边幅的裴闻柳。 裴闻柳跟新生们解释:「上龙凤榜者为优,上玄武榜者为劣,因为你们刚刚入学,所以是按你们在众生镜幻境的表现排序的。」 「玄武……」胖墩看着自己玄武榜上的名字,喃喃,「不就是一只王八吗?」 阿宛噗嗤一声,彭留春跟着笑了起来,裴闻柳强忍笑意:「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领悟了真谛。」 众新生:「……」 上了龙凤榜的松了口气,上了八王榜的瞪着自己名字,恨不得拿把小刀子划掉。 阿宛清咳两声,摆正了脸色,清清脆脆开口:「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小姑娘颇为大气的挥了挥手臂,「你们不是想看黄字碑吗?我同意你们去看了。」 阿宛说做便做,青葱似得手指头一点,两座天女石像向左右挪开,中央地带原本是一块铺着五彩石的池塘。如今池水咕咕沸腾,向着两边分开,一座古旧的石碑便从池水中冒出个头。 那块石碑上布满了蜘蛛网似得裂痕,坑坑洼洼的,算不上美观,却携刻着时光长河的痕迹。 数千年来,不断有天之骄子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却又不断的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就是黄字碑,看着没什么特别的,还不如龙凤玄武榜美观,可是至今没有谁炼制出第二块「四字碑」。」阿宛歪着身子,「若是你们谁的名字能上黄字碑,可是会立刻名传天下哦。」 阿宛可惜的瞧了眼慕归心:「归心,你的召灵之术如果能更准一点,别说是上榜了,便是前十也不是不可能。」 慕归心摇了摇头:「归心天赋如此,不敢奢望,只能勤勉正身。」 众少年伸长了脖子,原本有些失望,待看到石碑上古旧的文字后,目光全部黏在了上面,叽叽喳喳的没得停。 「跟我买的天地玄黄录一模一样,我没白花灵石。」 「你们让让,别挡着我。」 「榜首是谁啊?看到的人说一声。」 「是中州圣子!」 一提起这个名字,好几个少年便一脸钦佩。 「中州圣子自五年前上了黄字碑第一后,便再也没有下来过,可谓是天纵奇才。」 「他今天十九了吧?我听说他已经突破炼神,只要再过一年,他便可以直接上玄碑了,到时候不知道第一会被谁占据。」 「圣子圣女同岁,圣女现在排第五,明年第五的位置也会空下来。」 「到时候黄字碑第一肯定是皇甫师兄。」 「我觉得是淮竹师姐。」 「皇甫师兄乃剑修,都说一剑破万法,自然是皇甫师兄更厉害。」 「可是淮竹师姐人这么美,怎么也该拿个第一啊……」 「论美的话,圣女最美好吧。」 玉馨书院为天下第一学院,自然招了一批天赋极佳的少年,将他们培养成了天之骄子。榜首的中州圣子虽然不是出自书院,但是第二和第三都出自玉馨七院,足以看出书院的底蕴了。 皇甫旭月排第二,出自天权院,天生剑体,七岁便修出了剑意,极得天权院主的看中,据说便是剑主也曾经亲自指点过他。 苏淮竹排第三,出自天枢院,善音律,一奏箜篌可引百鸟环绕。据说还是位十足十的大美人,天字美人榜前十,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钟应从上往下看,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名字。这些熟人里,有些人中道陨落,有些人则光辉万丈。 听到那几个弟子把中州圣子夸上天时,钟应撇了撇嘴,下意识去寻君不意。 便听到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重明国太子身份不比圣子差,我本来还好奇他有什么本事,万万没想到是个病秧子。」 钟应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口便道:「说不准根本等不到明年,那位中州圣子就会被人从首位上挤下来。」 钟应虽然讨厌君不意,但是他在魔界的仇人这么多,杀了一茬又一茬,能称的上他死对头的唯有莲中君一人。 他们看不上君不意,钟应便觉得他们顺带侮辱了自己,心中自然不乐意。 钟应声音不大,奈何修真者耳朵极为好使,一听这话便反驳:「圣子已经在榜首稳坐五年了,排位从来没有变动过,怎么可能被人挤下来?」 「难道还能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吗?」 钟应在最后排看到了君不意,刚刚夫子们过来时,他还在屋内,来晚了一步,自然只能站在最后了。 「五年又怎么?」桃花眼眯了眯,钟应双手抱胸:「说不准我们中,就有人把他挤下来,只不过不屑争这位置罢了。」 「可笑,你不会做梦梦见自己把圣子挤下第一吧?」 「勇气可嘉,可也要有实力啊。」 「不然不就是白日做梦。」 第44页 就连胖墩都拉了拉钟应的手,小声劝说:「应兄弟,你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中州圣子是什么人物啊。」 钟应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中州圣子的确是个人物,便是日后也是镇守一方的大能,整个中州唯他是首。可是钟应入学后,他见过的黄字碑,榜首一直是君不意。 君不意入学之前,名字从未在黄字碑出现过,可是自他进入玉馨书院起,便一直霸据榜首,轻而易举的将中州圣子、圣女、皇甫旭月、苏淮竹等压下。 阿宛听见少年们颇有活力的争吵,在彭留春的肩头摇晃着小腿:「若是想看,都过来看啊,你们这些小傢伙隔着这么远有什么意思?黄字碑既不会伤人,也不可能被你们毁坏。」 少年们一听,也顾不上争吵了,纷纷挤向池塘。 「保持秩序。」木夫人冷眼扫去。 「木夫人,别那么严肃嘛。」阿宛笑了起来,目光扫过钟应,带了几分探究和好奇:「四字碑虽然可感应天下灵气,自动为天下所有修真者排序,但是四字碑也不是万能的,还真有遗漏的时候。」 新生们惊疑,便纷纷询问为什么。 「四字碑也是有漏洞可钻的。」阿宛拖着腮为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们解释,「众所周知,魔族妖族等存在无法上榜。但是还有两种可能,会导致无法上榜。」 「第一点,四字碑虽然能感应天下灵气,但是一位强者若是一直扮猪吃老虎,从来不展露自己的真实实力的话,四字碑是会感应错的。」 「第二点,天下奇珍异宝无数,便有一些特殊的灵宝,能够干扰四字碑的判断。若是有人一直佩戴这种灵宝,自然会导致榜上无名。」 「所以,四字榜上突然出现一些无甚名气的人物时,也不要奇怪,可能是哪个隐居者出山了,也可能是谁不小心取下特殊灵宝罢了。」阿宛声音脆生生的,「不过,一旦站在四字碑面前,不管多好的灵宝都会失效,乖乖露出原型来。」 少年们懂了,纷纷点头。 裴闻柳便朝着他们招招手,语带调侃:「你们要是想,也可以朝着黄字碑使出自己看家本领,也许运气一好,黄字碑就看上了你们的潜力,让你们上榜了。」 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动静,直到一个胆子大的,上去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术法后,众人便活跃起来。 对自己颇有自信的少年们纷纷上前。 没多久,便有一小半上去过了一遍,连胖墩都试了一下,结果都一样,黄字碑无一丝一毫反应。 胖墩本想强拉秋时远上去,秋时远吓得缩进角落里,便只能作罢。 「这块石碑不会坏了吧?」 「都这么旧了。」 「可别瞎说,黄字碑从来没有坏过。」裴闻柳笑盈盈的看了那几个说话的少年一眼,然后冲着慕归心道,「归心,你上去试试。」 慕归心点了点头,握着一把碧玉笛子站在了石碑面前,横笛吹奏,眉心硃砂鲜红如血,笛子上垂挂的金色流苏随风飞扬。 他看样子吹的极为用心,但是新生们却面面相觑:「我耳朵瞎了吗?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你耳朵瞎不了,就是聋了。」 阿宛手指点唇,示意大家别吵,唇瓣动了动,直接传音:「这是召灵之曲,唯有受召者才能听见,你们听不到正常。」 一曲毕,慕归心睁开眸子,念了一个字:「召!」 长发凭空拂起,慕归心眼睛化为冰凉的红色,肤色白的像敷了几层粉,仿佛墓穴中蹦哒出来的殭尸。同时他的气息直接从化气圆满涨到了练气圆满,短短一息间便跳了一大阶。 始终没有动静的黄字碑浮现一个金色的名字,字体如游鱼,从末尾艰难的往上游动,到了八十九的位置后,便停住不动了。 「收!」慕归心再度开口。 瞳孔化为原色,修为掉回化气。慕归心额头布满了冷汗,长长的舒了口气,无奈开口:「这次倒是召来了一位练气圆满,可惜是鬼修,附体之后阴气太盛,我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 「天下年轻一辈的修士有多少?你能挤进前一百,已经很不错了。」阿宛夸赞,余下几位夫子也不由点头。 慕归心弯了弯眉眼,转身回去,瞬间被好几个激动的少年围住。 「慕师兄,你好厉害!」 「恭喜你,慕道友,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钟应看着字碑上的名字,觉得中州圣子的名字刻在榜首上,实在看不顺眼,便拉下脸朝着不远处的君不意招手:「君不意,你过来一下。」 君不意抬步而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钟应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你试试!」 君不意还未走到石碑面前,石碑上便向四周盪起一圈灵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定睛去瞧,便看到了立于石碑之下的君不意。 灵气汇聚成笔,在石碑上写下「君不意」三字后,便化为云雾,托着君不意的名字,欢快的往上沖。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便超过了慕归心的八十九,将其挤到了九十。 「啊!」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响起,「我没看错吧?」 少年们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在做梦:「刚刚有谁看到君不意做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就上榜了。」 第45页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到了,但是我觉得我可能在做梦,或者自己实力太菜,看不出他具体做了什么,我只看到他走了两步,然后没了……」 说话间,金色名字如一条跃龙门的锦鲤,一甩尾,便升到了前五十。 刚刚还在吵闹的少年们突然安静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便是几位夫子也静默不语,神色专注。 跃入前五十时,锦鲤不仅没有精疲力尽,反而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般,继续往上游动,轻易进入了前十。 前九、前八……前三、前二…… 君不意的名字将苏淮竹压到第四,皇甫旭月压到第三时,毫无停顿,直接将中州圣子压下。 榜首! 这时,再无去路的锦鲤方才停顿,在榜首位置安家了。 灵气消散,石碑恢復了刚刚的破旧,然而,整块黄字碑却因为一人,而完全变动。 现场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惊讶到忘记反应。 死寂了许久,阿宛回神,暗想:赤丹太子这么得重明皇那老东西这么看中,果然不一般。 随后轻轻咳了一声后,注视着君不意:「恭喜你,君不意,你可为我瑶光院争了好大的面子。」 君不意垂下眼帘,稍稍点头回应。神色清淡,并无大喜大悲,便是自己力压全榜,他也无甚欢喜激动,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刚刚还说君不意是病秧子的少年,这时低着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夫子们通通恭喜,一帮少年宛如看怪物,又似看神明似得盯着君不意,想靠近又不敢,只能结结巴巴一通乱夸。 钟应环胸而抱,远远看着黄字碑上君不意的名字时,露出果然不出所料之色。 钟应知道,而这只是个开始。 从现在开始,君不意的名字将被天下记住。 几年后,君不意直接空降成为玄字碑榜首,才震惊了整个九州。 那个时候,不管是修为深厚的前辈,还是同一年代天之骄子,目光通通汇聚在这位来自重明国的太子身上。 或期待他登临神坛,或期盼他跌落低谷。 期间不少不服气的天之骄子来挑战君不意,最后都鎩羽而归。 便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君不意突破练神,再次成为地字碑榜首,这一次,连修炼上百年上千年的前辈也坐不住了,疑心地字榜出了错,纷纷出手试探。 结果证明,四字碑从未出错,这次也是一样。 君不意是名至实归的地字碑榜首。 待君不意顺利合道,成为天榜第一时,九州再无一人敢异议。 面对这位宛如怪物的天才,所有人都麻木了,百年之内合道的仙君,他们前所未见,相较之下,天字碑第一人的位置,数千年来换了无数个,反而不稀奇了。 这个时代,九州天之骄子众多,宛如夜空繁星,成千上万,唯有君不意一人宛如明月。 皓月当空,万千星辰黯然失色。 瞧了一会儿,钟应抬步向着黄字碑走去。 胖墩下意识捞住了他一片衣角:「应兄弟,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钟应头也没回,声音含了几分雀跃和桀骜,「我只想看看,我跟君不意,谁能霸占榜首。」 第22章 「你……」 胖墩张大了嘴巴,头晕晕的,还没缓过神,只觉得钟应在跟他开玩笑。 然而,胖墩捞住钟应衣角的手却不自觉松了力道,被钟应轻而易举的拉回了衣角。只能看着他走向黄字碑,无畏无惧,宛如即将横扫千军万马的绝世强者。 钟应说的话,的确够狂妄自大,宛如痴人说梦。 可是在刚刚那一刻之前,谁都觉得赤丹太子只是一个走后门的病秧子,谁能想像,君不意不过是站在了黄字碑前,就会被黄字碑认定是榜首? 君不意能做到,钟应也许同样可以?胖墩抱着这微乎其微的希望想。 钟应走到黄字碑下时,除了胖墩两个直勾勾盯着他外,没几个人注意到了他,大半围着君不意说恭喜,小半围着慕归心打转。 偶尔有一两个人看到了钟应,见石碑无半分反应后,又失去兴趣,扭过了头。 钟应望着石碑上蜘蛛网似得裂痕,挑起眉梢。 刚刚就是他推君不意出去的,所以钟应看的最清楚,君不意不过是稍稍接近黄字碑,石碑上便升腾起纯净的灵气,仿佛在为君不意欢唿庆祝。 而他面对着石碑,就算用手去扣上面的名字,黄字碑依旧无甚反应,宛如死物。 钟应身体里的一半魔皇之血,在道修灵宝面前,遭到了极大的嫌弃。 ——跟钟应前世一个样子! 四字碑有妖魔无法上榜的规矩,但是钟应是人魔混血,不是纯血的妖魔,并非没有上榜的可能,可是相比起别人,黄字碑对他的要求简直算是苛刻。 钟应前世的时候,虽然去四字碑前试过好几次,但是他的名字从来没有上过四字碑。 一开始是他实力够不上那苛刻的要求,所以黄字碑看不上他。 后来他魔皇血脉觉醒,开启了天赋神通,足以横扫天下大半修士后,四字碑直接把钟应当成了妖魔,断绝了钟应上榜的可能。 钟应唯一上过的有重量的榜单就是妖魔榜,他这位魔界的新魔君,稳坐榜首。 第46页 这么一想,钟应被勾起了前世几分少年意气,几分些微的不甘。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让这块破石碑记上自己的名字,还要压上君不意一头! 「君不意!」钟应扭头,微微抬了抬下巴,雪光落在他面容上,将银色耳饰点缀的格外明亮。 君不意抬眸,目光落在钟应身上。 除此之外,瑶光院的新生们也一个个看过来,心里头猜测钟应又搞什么么蛾子。 钟应抬手,大拇指翘起,指了指身后的石碑,声音骄傲自信,咬字清晰:「君不意,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不会赌。」君不意微微摇了摇头。 刚刚那么多人热情的围着他,君不意都很少回应,只是偶尔清清淡淡嗯一声,让不少人颇为受挫。钟应始终如一的态度,反而得到了君不意的回应。 「没事,很简单。」钟应挑眉,「我们就拿黄字碑榜首的位置来赌,如果我成了榜首,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你还是榜首,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很公平,谁都不吃亏。」 「你很看重这个位置?」君不意疑惑。 「这不重要,就问你敢不敢赌不赌!」 「……」 钟应加把火:「你不会是不敢赌吧?」 「我不能赌……」君不意摇头。 他身为重明国太子,自小受到的便是最为严厉的教导,「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是绝对禁止的事。他抿了抿唇,看着钟应眸中跃跃欲试的挑衅,眉眼凝聚些许无奈:「我们不赌。」 钟应一口气直接噎住。 钟应做事向来直接粗暴,能今天把人打成猪头,从来不会留到明天打。在没危害别人的情况下,他才懒得去考虑别人听到他的话心里头会怎么想。因此,他大大咧咧用黄字碑榜首的位置来赌,大半少年心里头都不舒服。 毕竟他们对着石碑使出了自己最强大的杀招,黄字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好像他们耍的是猴戏般。钟应却用他们根本不敢奢望的东西打赌,他们心里能好受才怪。 简直是看钟应各种不顺眼。 只不过因为钟应和君不意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们不想得罪这位前途无量的黄字碑第一,所以才憋了又憋,忍气吞声。 如今见君不意前头拒绝「一起泡澡」,后头拒绝「打赌」,便猜测君不意和钟应两人关系并不好,看钟应这幅模样,估计是钟应一个人死缠烂打。 目前尚且还沉不住气的稚嫩少年们,便忍不住用言语刺向钟应。 「初初化气,根基稳固了吗?」 在新生们中,钟应修为最低,一个少年开口便用这件事嘲讽。 「看他样子,便知道还没稳固。」 「既然如此,何不好好勤学苦练?省的好高骛远,想东想西。」 七嘴八舌说完修为后,少年又开始挑别的毛病:「听说你也是靠玉竹牌进来的,今年三块玉竹牌,慕师兄和君师兄都如此优秀,唯有你一个拉低了水平……」 「一直这么赖着君师兄,有意思吗?只会无端惹人烦罢了。」 「你想跟人一起泡澡,一起打赌,也要别人肯啊!」 钟应:「……」 不过几息,钟应便听了一耳朵闲话,简直有些无语。 钟应翻了个白眼,暗道:一群怂包。 这些少年们根本不敢太放肆,说了半天,一个比一个文雅,居然一句脏话都不敢说,委实虚的厉害。 钟应正要开口时,众少年疑惑的向两边分开,君不意在钟应三步远停下,维持着亲近却不过分亲昵的距离,缓缓道:「若是你成了榜首,我理当为你祝贺,便答应你一件事,作为你的贺礼,如何?」 「……我失败了怎么办?」钟应一愣,下意识询问。 「那你也别难过。」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些许的黑眼圈上,想起了昨晚钟应「照顾」了自己一晚上,投桃报李,「若是你失败了,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如果这样你会舒服些的话。」 又来了……钟应心想,重生之后,君不意怎么老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想豪气沖天赌一把,对方却深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精髓。不仅不像前世一般,以雷霆手段横扫而来,让钟应这位魔君吃足亏,反而「贤良淑德」到让钟应身心舒畅的同时,还莫名有些古怪的心虚。 而君不意说完这几句话后,少年们纷纷疑心自己听错了,或者以为君不意在挖苦对方。 然而这位重明国的太子神色虽然淡,甚至无丝毫笑意,却能让人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慎重和认真。 不由都不由闭上了嘴巴,神色讪讪。 刚刚急于勾搭君不意的少年,更是恨不得把话吞回去,只能默默退到了别人身后。 君不意无视了他们,只是同钟应说了几句话,便似乎将刚刚众人对钟应的指责反驳回去,无声无息的维护了自己这位宿友。 「我知道了。」钟应扭过头,摆了摆手,「不过我才不稀罕什么安慰,我失败了,同样答应你一件事。」 随后,钟应眼皮子一掀,眸光如出鞘利刃,落在众少年身上:「刚刚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来,我教教你们该怎么说话。」 钟应提高音量,不可一世:「我去你大爷的!」 众少年:「……」 众夫子:「……」 第47页 「记住了吗?以后不痛快的话,以这个为最低标准骂。我心情一高兴……」钟应撸起仙气飘飘的袖子,转了转手腕,漫不经心的开口,「说不定就把你们给揍了。」 「先把嘴巴打肿,省的说三道四。」钟应眸光微寒,「哦,对了,我从来不乱开这种玩笑,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有几个少年被激怒,怒视钟应,也有几个低头缩起来,当自己什么都没干。 「咳咳。」裴闻柳咳了两声,提醒钟应,自己这位夫子还在现场,「钟应口出恶言,就……就抄两遍太玄经。」 阿宛嬉笑:「刚刚说话的,也都抄一遍太玄经。」 众少年瞬间苦了脸。 君不意点头:「是,夫子。」 阿宛默了一下,补充:「君不意,不包括你。」刚刚君不意的话实在挑不出毛病,若是莫名其妙被罚,显得她这个院主多兇恶啊。 有对比才有突出,众少年嘴角耷拉下来,脸色更苦了。 唯有钟应耸肩:「无所谓。」 随后,再也不看旁人,一步踏前,手握成拳。 「砰——」 钟应毫无花哨的一拳直接落在石碑上,这一拳用的完完全全是灵力,同拳头一起碾压过去的,还有属于魔君的强横神识。 神识对死物没什么用,四字碑可不是真正的死物,四字碑有器灵,尽管器灵藏的格外的深。 但是钟应可以保证,这蕴含神识的一拳可以把灵器打蒙。 这一刻,一向来巍然不动的石碑颤动,一起颤抖的还有脚下半丈石台。 一个还未下台的少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好不容易站稳后,看钟应拳头的眼神染上惊恐。 有人失声大喊:「还能这样?」 夫子们对钟应刚刚的大放厥词极有兴趣,早就做好了围观的准备,此时都一脸惊讶的盯着黄字碑。唯有裴闻柳张了张嘴巴,才喃喃道:「按理来说,这也是展现自己的实力……」 但是除了钟应,谁会这么做啊! 就算做了,能撼动石碑甚至石台? 这是什么怪物一般的力气??? 钟应是妖兽变得吗? 钟应背对众人,盯着石碑,眼中冰凉如三尺厚雪,见石碑上依旧没有自己的名字时,冷笑一声,又是一拳过去。 钟应足足打了一套拳法,「砰砰砰」的重击声不绝于耳。 几个少年眼见情况不对,赶紧撤离开石台。 石台上便只剩下了钟应和君不意两个。 钟应威胁的盯着石碑,声音阴测测的:「有种!那就再吃我一拳!」 拳头离石碑还有一指头远时,石碑上一哆嗦,非常利索的出现了钟应两个字。 没有灵力化笔,没有祥云相托,没有字化锦鲤,这个名字出现的非常普通,却以不逊色于君不意的上升速度,直接跳到了九十。 「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怎么感觉钟应在威胁黄字碑?他就是在威胁黄字碑吧!」 「卧槽!难道打石碑一顿就可以上榜?」 「别说傻话了,前辈们都无法在石碑上留下痕迹,我们能做什么?」 「所以,只是普通的展示自己实力?」 「……」 慕归心摇了摇头,眼中并无羡慕嫉恨,也无被挤下去的伤心愤怒,唯有声音有些无奈:「没想到一刻钟不到,我就掉到了九十一……」 名字还在飞速上涨,说话间便跃过了前五十。 刚刚因为君不意而出现的奇景,在短短一天之内,被钟应丝毫不差的复制。 当「钟应」两字爬上前十时,众人一口气都提了上去。 到了这时,「钟应」两字彻底慢了下来,在钟应冷锐的目光下,以龟速上爬。 前九……前八…… 阿宛:「你们觉得谁能压一头?」 木夫人压低声音:「君不意。」 裴闻柳脱口而出:「钟应!」 「为什么?」阿宛好奇。 木夫人沉思:「这位小殿下无论是品性还是德行,都是上佳,相较之下,钟应这孩子浮躁了些。」 裴闻柳完全是支持一下剑主私生子,便摸了摸鼻子,瞎扯:「钟应虽然暴躁了些,却是难得的真性情。可不比一些畏畏缩缩,或者满肚子花花心肠的人好吗?」 「……停在第二的位置了。」阿宛呢喃,「看来赢得是君不意。」 「又动了!」彭留春抬手一指。 在众人的心提到喉咙时,「钟应」名字一闪,赫然跃上了榜首。 所有人不可思议,君不意一人力压全榜所有天之骄子便罢了,钟应居然后来居上,把君不意也压了下去? 今天要不要这么刺激? 「钟应赢了君不意?」 「等等!你们看!君不意的名字并未掉下来,中州圣子还是第二!」 「嘶——并列第一?」 「居然是并列第一!!!」 「四字榜出现以来,这是第几次并列第一?不足五次吧?」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出现一个鬼才便罢了,一出出俩,日月当空,成双成对?! 胖墩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突然神来一笔:「两个名字都刻在榜首,这是……光明正大宣布对方是自己的?啊,我眼睛要瞎了。」 众人扭头看着胖墩:「……」 第48页 钟应:「……」 君不意:「……」 第23章 钟应瞪了眼胖墩,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古旧石碑上。 并肩第一? 钟应看着并列的两个名字,心里不太能接受,恶狠狠的踢了黄字碑两脚。 毕竟他重生了一次,保留了强大的神魂,君不意却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难道他白活了数百年,还比不过君不意这个连扫地都不会的「废物」?钟应左思右想都觉得是四字碑对他有偏见,决定继续「疼爱」黄字碑。 然而,这一次不管他怎么威胁,不管黄字碑怎么颤抖,君不意三个字始终深深刻在石碑上,没有丝毫动摇的痕迹。 裴闻柳来到钟应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盈盈道:「不用再踢黄字碑了,黄字碑已经承认了你的实力,小子,你可真厉害,不愧是剑主的儿子,我以前还真小看你了。」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夫人,裴闻柳又道:「已经没人想上台一试了,你们同木夫人一起回去吧。」 钟应回头,见众新生已经乖巧的站在了木夫人后面,时不时用好气、敬畏、惊疑、不甘的目光扫过自己,最后不解气的踢了石碑一脚后,只能跟了上去。 木夫人领着瑶光院新生们离开,裴闻柳告辞时偷偷将黄字碑排序复制了一份,唯有阿宛对着黄字碑,瞧了很久很久。 阿宛神色复杂,低低念道:「大块头……」 「嗯。」 「瑶光院捡到宝了,虽然是大麻烦,可是更是难得的璞玉。」阿宛无意识转动银色指环,「只要好好琢磨、教导,他们也许将成为举世无双的珍宝,前途无限。」 彭留春挠了挠头:「阿宛是动了惜才的心?」 「嗯。」阿宛痛快的点了点头,小姑娘黑亮的眸子汇聚了一点火星似得光芒,火星逐渐汇聚,腾起明丽的火焰,「我本来只是因为老院主的嘱託,才收下他们,现在却有些庆幸,也有些兴奋。」 「那么阿宛为什么烦恼?」 「啊!」阿宛张了张嘴巴,故作羞恼,「你怎么看出来的?」 「阿宛每次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都喜欢转动指环。」彭留春爽朗一笑,他的确是个粗人,可是小姑娘的一切,永远记在心上,「所以我就随便猜了。」 「让你蒙对了。」阿宛夸奖,没多久又拧起了眉,「黄字碑并列第一,他们的天赋在整个九州都是最顶尖的,这点毋庸置疑。可是修真之路,困难重重,陨落的天才可并不少,我突然没信心把他们教好……」 「阿宛想做什么就去做啊。」 「反正你会陪着我是不是?」阿宛笑了起来,「我们先去把这件事禀告老院主吧。」 想到这里,阿宛又问:「乔陌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我记得这次是轮到他们这一届考核新生?」 「好像是的。」 「唔……走吧。」阿宛重新封闭了黄字碑,心想:希望乔陌那个臭小子别太出格…… 裴闻柳蹲在了圣女石像下,掏出了一大堆传音信符:「天机老兄,在不在啊?我有消息要卖给你。」 「什么消息?」 「关于黄字碑的……喂!别关传音符啊!」 「我已经得到消息,开始吩咐印刷新一册的天地玄黄录了,不需要你高价把消息卖给我。」 言罢,干脆利落断开传音符。 裴闻柳愤愤的拍了拍大腿:「哪个滚蛋先我一步把消息卖了啊!」 很快,裴闻柳又接通了另一张传音符,八卦的笑了起来:「小师妹,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真的,不骗你。那个黄字碑啊,今天有人把中州圣子挤了下来……并列第一,对,真的是书院新生,我们瑶光院的。」 「可真给我长脸,以后中州那些老傢伙,再也不能用圣子跟我炫耀了!谁要跟我提圣子,我就打谁的脸!」 「……」 修士办事效率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修真者汇聚之地的书肆很快便摆上了最新一期的《天地玄黄录》。 一个正在书肆晃悠的少年极为惊讶:「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又出新了?不会是坑我们吧?」 「可别瞎说败坏我书肆信誉,天地玄黄录一般是一年出新一次,唯有发生重大变动才会提前。」 少年一听,好奇的买下了一本。 大多修士都只能通过天地玄黄录得知真正强者的消息,所以很快各大书肆的天地玄黄录都被清扫一空。 而买了书的少年也蹲在了自己屋中,翻看起来。 按着习惯,他先从自己最关注的「天字碑」排序翻起,激动的念着一个个绝顶强者的名字,少年一连翻到了玄字碑。 「天字碑没变动,地字碑只有后排几个变了,玄字碑也是些熟人……」少年觉得自己被坑了,出离愤怒,「以后再也不去这家书肆了,才五十年的书肆,果然不靠谱……」 声音戛然而止,少年翻到了黄字碑,不由目瞪口呆。 [黄字碑第一:君不意 年十五,重明国赤丹太子,玉馨瑶光院新生,疑似和钟应关系极好,其余未知,待考证。] [黄字碑第一:钟应 年十四,玉馨瑶光院新生,手持剑主玉竹牌入学,疑似和君不意关系极好,其余未知,待考证。] [黄字碑第二:傅月溪 第49页 年十九,中州圣子……] 「娘啊,黄字碑第一居然易主,中州圣子居然被人压了下来,一次还是两个,并列第一……」 「这两人还关系极好?」 少年喃喃,「怪不得,怪不得不到一个月天地玄黄录就出新了,原来是榜首变动了……」 跟少年同样反应的不在少数,甚至有反应更激烈的,有几个上了黄字碑的暴躁少年硬生生撕了天地玄黄录,拍翻了身侧的桌子。 原本排九十九和一百的,如今已经榜上无名的少年,不是失魂落魄就是脸色苍白。 中州。 垂落湘妃竹帘和珍珠纱帐的湖中亭中,坐着一道纤细柔美的绰约身影,虽然纱幔遮住了容貌,但是光看这妙曼的身姿,便知其主人的天香国色。 「哥哥居然被人挤下来了……」少女微微蹙眉,空谷幽般兰的声音被风吹散。 侍女端了壶灵茶踏入湖中亭,恭敬安慰:「圣女不必忧心,圣子早便突破炼神了,黄字碑第一的位置,并不重要。」 少女微微颔首,黑色海藻般的长髮披散在腰间,她问:「哥哥了?」 侍女顿住。 少女不由扶额,呢喃:「哥哥不会又迷路了吧?」 「这……」 「快去寻他!」 这一日,九州之上不少修士记住了并列黄字碑榜首的两个名字,不久之后,他们的名字将彻底传开。 而钟应并不在乎这些,他正对着道家典籍抓狂。 正式上课第一天,他便再度感受到了当年读书时的折磨,在昏昏欲睡和狂暴之间徘徊。 直到君不意阖上经书,收拾笔墨的轻微声音方才惊动钟应。 钟应揉着眉心,打着哈欠,下意识嘀咕:「早上了吗?」 君不意:「……木夫人才离开。」 钟应瞬间惊醒,往后桌望去,便见胖墩拉着秋时远,半蹲着身子贴着墙壁走,一副鬼鬼祟祟想要开熘的模样。 「我说过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要什么?」君不意极轻的声音从身后传开,如漂浮的白云,从钟应耳边飘过。 钟应吼了一声:「死胖子!别跑!」 胖墩一激灵,瞬间撒丫子跑了。 钟应手臂一撑书桌,跃过障碍后直接追了上去,经书和笔墨便全部扔在了书桌上。 君不意:「……」 他垂眸,帮钟应收起了笔墨纸砚,又耐心的将经书上被钟应睡出来的褶皱一一抚平,如玉手指划过书面时,君不意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 他这位同窗上课睡大觉究竟是基础扎实、早便学会了这些,还是……单纯的上课走神? 胖墩从食堂买了几个肉包子,不敢停留,一路熘进了澡堂子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时间段,澡堂人非常少,只有一两个光着膀子,腰间围着一块白布的少年上上下下、走来走去。 胖墩往地面一蹲,一边一口半个肉包,一边含含煳煳说:「幸好我机灵,跑的利索。」 「为什么要跑。」秋时远被拉着跑了一路,这个时候才喘了口气,他向来不会拒绝人,然而心里头又全是疑惑。 「废话,我今天坑了应兄弟好几次,他被别人嘲笑时,我还没帮他,跟别人一起不信任他,他不揍我才怪!」 秋时远咬了咬下唇。 「我原本以为他打不过我,所以才不怕,没想到应兄弟他深藏不露啊!他今天那几拳头,要是砸我脸上,我这么有潜力的脸蛋就要毁了啊!」 秋时远朝着胖墩背后瞧了几眼,偷偷拉了拉胖墩衣角。 胖墩一副鸵鸟状:「你别劝我,我现在是能躲几天是几天。」 「是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开,胖墩汗毛竖立:「应、应大哥,啊——」 一股重力从屁股上传开,胖墩惨叫一声,直接破了音,整个人头朝下栽进了水里。 「砰——」 「咕噜噜——」 水花溅起一丈高,胖墩喝了好几口洗澡水,如一只格外胖的蟾蜍似得,浮在水面上,屁股上则多了一个灰色的靴子印。 这般动静惊动了澡堂中仅有的几人,纷纷扭头看来,而秋时远如仓鼠一般,躲在了挂衣裳的架子后面,双手捂住了眼睛。 钟应居高临下的盯着在水里浮沉的胖墩,双手环胸,冷冷开口:「别装了,给我出来。」 水面破开的哗啦声响起,胖墩一把抱住了钟应的小腿肚,半边身子浸在水里,全身湿哒哒的,抬头望着钟应肌肤细腻的下巴,直长睫毛下冷如刀锋的眸子。瞬间可怜巴巴、泪眼汪汪:「大哥,老大,我真的错了,别打脸!」 「哦?」钟应长眉一挑,稍稍抬脚。 「别踩脸,别踩脸!!!」 钟应狠狠踩在胖墩肩头,将胖墩踩回了水里。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外袍褪下肩头,命令:「洗干净,过来给我捶肩。」 胖墩双手捂着脸,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满脸狗腿笑容:「是的老大,好的老大,我都知道了老大。」 第24章 金边白裳的校服坠地,脱到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后,钟应一边散开头髮,一边将衣裳踢到了一边,泡入水中。 衣裳浸透了水,贴合着身体,隐约可以看到肌肤线条。头髮披散而下,漫入水中,如悄然盛放的黑莲。 第50页 钟应捧了一把温水,往脸上贴去,鬓髮和睫毛上沾了半圈细小晶莹的水珠子,原本含着冷厉和讥诮的微笑唇被水光润泽,多了几分柔软和红润。 胖墩把自己擦干净后,本想狗腿上前去捶肩,看到这一幕突然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从钟应下颌流淌过锁骨、滑入衣襟的水珠子,就差流哈喇子了。 「你在看什么?」又直又长的睫毛掀开,桃花眼微微眯起,如利刃出鞘,落在了胖墩身上。 钟应前世见过胖墩无数次那种「色眯眯」的眼神,只不过以往他都是黏在绝色佳人身上。 胖墩素来是个为了美色不怕死的。钟应这一眼,却让他身子一抖,立刻从美色中挣脱而出。 他虽然更偏好柔软玲珑的姑娘,但是当对方美到一种程度的话,胖墩也就不怎么在乎对方是男是女了。而且,他对「美色」的欣赏,并不独独指脸蛋和身材,还包括了风骨和气韵,甚至是人品和性格。 第一次见面时,胖墩便将慕归心和两位佳人相提并论,言词之间,将他们归类于同一个等级。 实际上,慕归心并无出色容貌,唯一称的上亮点的也唯有眉心一颗硃砂痣。可是慕归心气韵如水,性子宽容,跟他相处便如碰触到了一湾春水,所以在胖墩心中,慕归心着实是个美人。 胖墩从未见过赤丹太子君不意的真容,却被他如冰似雪的风骨气韵惊艷,第一眼便觉得他是个绝世美人,如今见钟应这么折腾,君不意都从容自若,端庄自持,还力压天下骄子和钟应并列榜首,更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了。 按理来说,钟应外貌气度丝毫不比君不意差,和君不意几乎算是两个极端,对胖墩的吸引力该不比君不意小。 但是,除了第一次见面胖墩呆了一下外,很少用「色心」去看钟应,就算偶尔把持不住,也能被钟应「吓」醒。 钟应身上有股非常奇特的气息,总是能让胖墩格外清醒…… 眼角余光暼到地面上凌乱的衣裳时,胖墩灵机一动,立刻扑过去,小心翼翼捡起外袍,回答:「帮老大你捡衣服。」 钟应冷哼一声,凉凉道:「下次还敢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我真的踩烂你的脸。」 「不敢不敢。」胖墩一边帮钟应叠衣裳,一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胖墩觉得自己表现的非常好。 将衣袍放置之后,胖墩狗腿的蹲在钟应边上,给钟应锤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拿捏的正好。 「应兄弟,不,我以后就叫你老大了,老大你看我这力道可以不?」胖墩暗搓搓想,趁着自己现在跟钟应熟,认了他当大哥,以后他就得罩着自己了,自己偷看小姑娘再也不怕揍了。 钟应暼了他一眼,又深觉辣眼睛的扭过了头:「你也太胖了,肚子上这么多肉,是不是该剁吧剁吧吃了?」 「……」 胖墩被打击到了,瞬间耷拉着脑袋。 好半响才打起精神来,胖墩继续殷勤揉肩,刚要开口,一个光膀子的少年,就凭藉自己劲瘦的优势,挤进了钟应和胖墩中间。 「钟师兄。」少年老老实实喊了一声,随后双手捧上水晶豆腐似得圆状物体和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都飘散着桂花的甜腻香味,令人想咬上一口。 「什么东西?」钟应嫌弃的挥了挥手。 少年先是失望了一下,方才低低道:「这是我离家时,阿姐亲手所制,小盒子里装的是澡豆,豆腐似的这块是洗衣裳用的皂块,送给钟师兄你的,今日黄字碑下,多有冒犯。」 钟应瞧着这老老实实的少年,恍惚记起来,这少年似乎怒气沖沖的嘲笑过自己。 「钟师兄……」少年将桂花味的澡豆往前伸。 「你叫什么名字?」 「章显。」 「哦。」钟应单手接过了澡豆和皂块。 章显欢快的离开了。 钟应戳了戳皂块,半阖双眸。他倒不是在乎这么点儿小玩意,但是章显那句「阿姐亲手所制」让钟应突然想接下。 胖墩还没让钟应消气,也没让钟应答应以后罩着自己,就让人截了胡,愤怒的拍了拍地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大,你别信他。这姓章的肯定不是好玩意!」 话音未落,一个衣裳半敞,带着点儿名士风流的少年坐在了钟应边上,用丝帕包裹着糕点,送到了钟应手边。 跟章显胡乱送东西不同,这少年显然猜出了钟应喜爱甜食。 少年歪着头,笑容风流:「应老大,这是我未婚妻做的七香果糕,你尝尝?家乡特产,外头买不到的~」 不等钟应开口,他又道:「这丝帕是我阿姐绣的,我还未用过。」 「……」钟应闻着这清甜的香味,实在无法拒绝。 待钟应收下糕点,那少年留下一句「我叫颜钰」后,便非常自觉的离开了。 「呸!」胖墩对着颜钰的背影狠狠唾弃一声,「这小子根本没有阿姐,老大你别听他瞎说!他心思不正,肯定满脑子阴谋诡计!」 钟应对颜钰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这才想起,颜钰正是龙凤王八榜中,龙凤榜第三。 虽然龙凤王八榜完全无法同四字碑相提并论,但是颜钰能排第三,便说明他在新生中心性极为不错。 「不过他倒是好运。」胖墩说到这里,语气酸熘熘的,「有个贤惠温柔的未婚妻,未婚妻还跟着他一起进了瑶光院……老大,龙凤榜第二的徐小惜就是他未婚妻!」 第51页 钟应默默将糕点装进了储物袋中。 胖墩看到这一幕,小心肝都要碎了。 接下来,不断有人给钟应送东西道歉,好几个少年顺便给君不意带了一份。 钟应对其中一位印象比较深刻,因为那人把一个盒子扔给了钟应后,结结巴巴说是送给君不意的,就捂着脸跑了。 ——这少年正是先前说君不意病秧子那位。 终于清净后,钟应才问胖墩:「不是让你下课等我吗?跑什么跑?」 胖墩幽怨的瞧了钟应一眼。 「行了。」钟应无视,手背撑着下颌,「快跟我说说,从哪几个方面可以分辨出对方是姑娘?」 「你、你不是要揍我吗?」 「哦?你还想继续被踢?」钟应抬高音量。 胖墩使劲摇头,眼睛亮了起来,拍着胸脯说:「我跟你说,男人和女人差距大了去了……」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先把胸大腰细腿长这点排除了,毕竟不是每个姑娘都具备这三个特点。但是姑娘家的声音一般更柔美,没有喉结……」 钟应挑眉:「不是可以伪装吗?」 「姑娘家性格更羞怯腼腆,她们……」 钟应嗤笑:「你当我没见过那些兇残的母老虎?」魔界最不缺的就是外表妖娆,实则狠毒的食人花。 接连两次梗住,胖墩忍了忍,又道:「姑娘家身体一些地方,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碰触的,比如说胸啊,腿啊什么的,你要是真碰到,她肯定会羞涩的躲开。」 「唔……这个貌似可以试试。」 「还有一点,姑娘家每月都有几天不舒服,也就是来葵水。」 钟应:「???」 胖墩左顾右盼,见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她要是有几天不舒服,又有血腥味,那准没错了。」 钟应:「……」 这几天,君不意不就不舒服,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我听一个大姐姐说,这几天不能受累,不能碰凉水,喝些红枣红糖水会更舒服些……」胖墩如数家珍。 胖墩跟钟应告别时,非常好心的附赠了一小包红枣和红糖。 丙字叄号院。 钟应还没进屋,便看到了半蹲在墙壁边的君不意。 君不意手中抱着一个繫着红色流苏的葫芦,正在给紫藤萝幼苗浇灌灵水。广袖沾了雪水,一头墨发垂落在了肩头。 这么大冬天的,给花花草草浇水简直是有病,不过君不意浇的却是灵泉之水,可以保护幼苗不会冻坏。 听到动静,君不意抬眸:「回来了?」 「嗯,回来了。」 钟应觉得这个对话熟稔的有些古怪,有些不适应的蹙眉。抬步走过去,这次看清楚了君不意冻的微红的指尖,仿佛白玉上沾了胭脂。 「你衣领捂这么紧做什么?」钟应蹙眉。 君不意起身,塞住葫芦,闻言便道:「我有些俱寒。」 「哦。」钟应环臂,冷静的应了一声,觉得自己该试探君不意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喝红枣红糖水,便将手伸了出去。 手指微微收拢,唯有小手指伸出,上头绑着两根红线,红线连接着一包红枣和一包红糖。 红枣个头又大又圆润,红糖呈粉末状,像散开的沙。 「这是?」 「送给你。」钟应扭过头,把胖墩的话重复,「红糖补中缓肝、和血化阏,红枣补中益气、养血安神,你要不要?」 君不意眼中闪过涟漪似得疑惑,良好的教养令他礼貌接过,并认真致谢。 钟应张了张嘴巴,勐的盯着君不意,似乎非常惊讶:「你还真喝这个啊?」 「……一起?」君不意提议。 钟应摇头,用极低的声音嘀咕:「我才不要吃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 见君不意收起红枣和红糖,钟应眼角余光目光从他颈项落在胸口,顿了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君不意胸口贴去。 君不意指尖微颤,下意识想挡,没有察觉到杀机和威胁之时,又撤了力道。 「……」 钟应手掌,直直贴上了君不意的胸膛。 第25章 君不意:「……」 钟应:「……」 钟应低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原因,指甲缝里没有丝毫淤泥,手背皮肤极为白皙干净。 此时,这只手正贴着君不意的胸膛。柔软的手心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校服布料的上佳,以及布料下传过来的温度。伴随温度的,是一阵阵沉稳有序的心跳。 平的…… 硬的…… 钟应想起了胖墩的话。 胖墩说:「并不是每个姑娘都胸大、腰细、腿长,也有能胸口碎大石,腰粗如木桶,腿短如萝蔔的……」 先不论胖墩讲得有没有道理,在修真界,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一些丹药或者灵器便可以改变或者掩盖体型。 钟应没想过从这方面去探究。 钟应是想试试君不意的反应。 胖墩说:「姑娘家一些身体部分极为敏感,你若是去碰,那是耍流氓,她们肯定会羞涩尖叫躲开,若是躲不开,打你一巴掌是人家姑娘仁慈,若是气不过,可能就把你手给打折了。」 第52页 但是,君不意并没有尖叫、羞涩、躲开……只是唇瓣微张,丹青水墨的眸子划过丝丝流光,目光落在钟应身上,想说什么又止住。 钟应保持姿势,先发制人:「你怎么不躲?」 他出手的确是快,但是对方是莲中君子君不意啊! 众生镜投下的幻境中,钟应全力出手,可却被君不意压制在了地面。若是君不意没躲开的实力,那天输的就不是钟应了。 「你没杀意……」君不意轻语,「我身上可有哪里不妥?」 君不意实在想不出钟应突然「袭击」的原因,便只能猜到自身身上了。 钟应古怪的盯着君不意:「我这样摸着你,你没感觉吗?」 君不意:「……」 他其实不太喜欢同人接触,但是他才接了钟应的红枣红糖,钟应手指又老老实实贴着,没什么过分举动,便垂下眼帘,想了片刻,才勉强回答,「尚可。」 「尚可?」钟应重复,追击,「那你为什么停顿这么久才回答?」 「这……」君不意微微抿唇。 钟应见他这么一副为难的样子,觉得君不意实在磨磨唧唧的。不愿意就甩开自己好了,愿意让自己摸得话,就不要摆出这么勉强的样子啊? 难道胖墩所说的摸,不是隔得衣服摸,所以对方才忍的住? 钟应念头一定,手指头便勾住君不意的衣领,微微一掀,拉开一条细缝后,手指向衣袍里头伸去,碰到了一截细腻温热的皮肤。 君不意一愣,随后脸色稍变,唿吸加重:「钟应……」 钟应再接再厉,顺着锁骨往下探去,还没摸出个究竟来,心中便拉起了警报。 钟应抬头,掌风如疾风骤雨,携带玄冰之冷,扑面而来。 这掌被拍中,钟应觉得自己大概会比折了手更惨,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个三天。 勐的缩回手,钟应向后方退去,如白鹤展翼,轻盈腾飞,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正面交锋。 君不意一掌落在空处后,空中落下散沙似的冰晶。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君不意忍了忍方才收回了手,将被钟应挑起的衣领收拢,一丝不苟的整理衣襟,直到再度看不到领口一点皮肤。 他询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除了先前这一掌,君不意之后的表现可以说平淡,钟应也没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但是钟应就是觉得君不意情绪不稳。 钟应:「我就是随便摸摸……」 君不意抬眸,眸光闪烁,多出几分凌厉的质问。 「你胸又不软又不大,还不能摸啊!」钟应下意识说道。 「放肆!」眸中质问转为被冒犯的些许怒火,如落在冰晶上的烟花火星,惊艷一瞬,却又转瞬扑灭。 君不意挥袖,转身踏入屋中。 钟应:「哎呀——」 站在原地的钟应满脸惊讶,他颇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 五指张开,又收拢,又张开,重复了好几次。他实在看不出自己的手有啥特殊的,可是先前钟应要揍君不意,君不意都没怎么生气,这次看的好像极为不愉? 卧槽…… 钟应心想,难道君不意刚刚的反应,就是胖墩口中的害羞?害羞到极致后的愤怒? 难道君不意他真的是个姑娘? 钟应虽然一度被胖墩带歪,但是看到君不意这种反应,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懵。 他翻出储物袋,想要问胖墩这种情况怎么回事,该怎么办。 然而储物袋中只有今天收到的东西,根本没有胖墩的传音符,而他目前的修为又无法做到想传音给谁就传音给谁…… 不管怎么说,先把君不意安抚下来,然后再找胖墩商量对策吧。 不然的话,钟应瞧了眼昏暗的天色,疑心自己要被赶出房间,睡雪地上。 他往墙壁挪了几步,挪到了窗棂外,向着里头瞧去,便见君不意已经恢復了从容平淡之态,就是周身气息比起先前的清冷,更多了几分沁凉。 屋里摆设,也有些变化。 在钟应跟胖墩两个人泡在水里,讨论「姑娘」这件关于「人生大事」的问题时,君不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排书架,一左一右的摆着,书架下放置着几个竹篓子。 白裳乌髮的少年便抱着一大摞书籍,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竹篓子里也放了几卷竹简和画卷。 钟应看着直撇嘴,冲着屋内喊了一句:「放书架干嘛?我要放武器架!」 堂堂魔君怎么能跟「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扯上边?就该在自己的卧房摆上一件件或血光瀰漫、或杀气沖霄的魔器,再将自己的战利品摆到最显眼的地方才对。 君不意抬手一指,淡淡回答:「你屋子在那边,你可以去放武器架。」 钟应:「……」 呃……这里的确是君不意的房间,钟应自己的卧房依旧「风雪交加」。 瞧了一会儿,钟应又发现,君不意摆在右边书架上的经书有些眼熟,抬手一指:「这不是我的东西吗?」 「我帮你带过来了。」君不意没有回头,抱着朱红印金纹的琴盒,正打算挂墙壁上。 「直接放在那里不就行了?放屋子里多碍眼啊。」 「我把太玄经也带过来了。」君不意将琴盒小心翼翼挂好,「你不是要抄写两遍太玄经吗?」 第53页 钟应:「……」 安静了许久,咕噜噜的声音响起,钟应道:「这是给你的。」 君不意回眸,便见瘸了腿的桌子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其中甚至有几盒糕点,香甜的气息瀰漫整个房间。 「这是别人孝敬给我们的,全在这里了。」钟应摊了摊手,「我分不清哪些是给你的了。」 「孝敬?」 钟应从窗棂爬进来,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弱者给强者供上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你们重明国不就是这样?重明国百姓千年万年来供奉着你们皇室。」 君不意神色稍缓。 钟应见他有反应,一边吃着颜钰送的七香果糕,一边凑过身子好奇询问:「你刚刚这么生气做什么?」 「……」 明白问不出什么结果后,钟应翻了个白眼,忍着自己脾气瞎扯理由:「我刚刚就是帮你整理衣襟。」 君不意抿唇不语。 钟应继续扯:「然后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尽管君不意一言不发,钟应还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说的话,君不意一个字都不信。 钟应没耐心想第三个理由,直接扯开了自己衣襟,露出半边胸膛:「来啊,我让你摸回来,这总行了吧?」 「……」 钟应决定蒙头睡觉,等明天问胖墩时,才听到了君不意清清淡淡的声音:「我衣裳没洗,你教教我吧?」 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既然君不意都不打算追究了,钟应立刻扔之脑后,嘲笑:「你怎么笨成这样?」 君不意抱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站在门口处等他。 钟应便低头从桌面上翻出了今天收到的皂块,朝着莲中君显摆了一下:「用这个洗,简单又方便。」 两人拿了木盆和木桶,从井中接了两桶冰水。钟应碰了一下凉水,打了个寒颤,君不意便去用灵力加热水水温。 坐在矮了一截的圆凳上,两人开始研究洗衣服。 钟应:「先把衣服浸水里,全部湿透后提起来,涂抹皂块……」 君不意:「这是桂花味?」 「嗯,然后用手搓出泡沫。」 「搓?」 「用力搓,等等,别这么大力气,你想以后光膀子去上课啊?」 「好,我会注意的。」 「蠢死你得了,不把泡沫冲散,怎么晾衣服?」 「……」 两人把衣服晾到钟应房间时,钟应才想起胖墩说「不舒服不能碰凉水」的事,扭过头询问:「你要不要喝杯热水?加点红枣和红糖。」 君不意:「?」 「你今晚洗了衣服,碰了凉水啊。」 君不意垂眸,抿唇,「不会,我基本无碍了……不过,你是不是该开始抄写太玄经了。」 钟应:「……」 哪壶不开提哪壶! 灯火暖黄,将桌面照的明亮。 钟应两人面对面的围着桌子,钟应恶狠狠盯着太玄经,奋笔疾书,硬生生把抄写弄得像跟千军万马死战。 君不意手中握着典籍,目不斜视,专心致志。 灯火将两人影子拉长,隐约重合。 没多久,君不意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抬眸,便见钟应头抵着桌面,睡得极为香甜。毛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手上脱离,在地面滚了几圈。 君不意将手中的书籍阖上,拿起钟应抄了半页的纸,上头的字体极为狂放,如野马脱缰般风骚……所谓字如其人,不外如是。 提起笔,学着钟应的笔迹,君不意接着抄写下去。 写完一页时,君不意看着钟应被灯光柔化的侧脸,突然想: 刚刚贴近时,钟应发梢衣角都是香甜的桂花味儿,像是在桂花糕里滚了几圈似得。 第26章 「所以说,你摸她,吃她豆腐,她就只拍了你一掌,没拍中就算了,也没继续追究你?」胖墩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把嘴边的惊唿压下,「还让你继续蹭住,甚至帮你抄写太玄经?」 「什么叫只拍一掌?那一掌我被拍中,怕是要重伤!」 「你敢把手伸进姑娘家衣服里,人家把你打的半身不遂都不为过好吧!」胖墩指责。 「我又不会随便摸别人,君不意他不同好吗?」又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能力和本事跟他斗几百年?所以君不意在钟应这里,一直享受「格外」待遇。 打起来下手最重,阴起来下手最狠,当然,摸起来也不会犹豫…… 钟应斜斜暼了胖墩一眼,冷笑:「这就不记得昨天挨的打了?」 胖墩立刻摆手:「哪敢哪敢。」 三人正走在去学堂的小道上,钟应和胖墩走在前头商量「对策」,秋时远小尾巴似得点缀在后头。 对于钟应两个不着调的谈话,秋时远心里头觉得不对劲,也不太贊同,奈何他生性羞怯,稍微一点儿反对意见,被胖墩的声音覆盖,就不敢再说了。只能低着头走路,偶尔纠结的看两人一眼。 胖墩继续给钟应分析:「你一开始摸她,她没反应,可能是因为对她来说,这不算是太冒犯,后来她生气的理由简直太好猜了。」 「什么?」 「把手伸进人衣服里,你这不就是非礼?别说对方是个姑娘,就算对方是个大男人,也得发火啊。何况君姑娘一看便知道家教严格,哪里能容的了登徒子对她放肆?你想想你自己,要是有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把手伸进你衣服里,你什么感受?」 第54页 钟应下意识想像了一下,不由一阵犯噁心:「当然是先剁了他一双手,然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不过,也没人有胆子敢撸魔君的毛就是了。 「看,你自己都生气,总不能怪别人生气了吧?」胖墩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继续思索,「不过,姑娘家有时候容易小心眼,她居然没生你十几天气,胸怀实在太宽广、脾气实在太好了吧?」 「也不对,就算是再大方可亲的姑娘,遇上这种事,就算表面上能原谅,心里头也不会没有一丝膈应,也不会继续对你这么好……除非她就是当时震怒而已,事后根本不介意?」 什么情况下,一个姑娘会不介意一个男人的非礼? 排除这个姑娘是个大男人,所以不在乎被同性摸两把的原因,只能是…… 「啊!我知道了!」胖墩一手握成拳头,一手成掌,双手一合,啪的一声响,惊嘆,「应兄弟,不对,老大,你太好运了吧?」 这个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了学堂,从窗棂外的迴廊路过。屋檐投下半面阴影,他们正好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 学堂中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坐着,却没有像昨日一般,相互说笑,打打闹闹,反而安静到落针可闻。 钟应踏入门槛前,随口问道:「什么好运?」 胖墩神色激动:「还能是因为什么?若不是因为……」欢喜你,心中有你,怎么会不在乎这件事?怎么会事后对你这么好? 一道目光落在胖墩身上,胖墩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瞬间炸起,声音梗在了喉咙里。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甚至不敢抬头,如同被庞然大物注视的小白兔,只能瑟瑟发抖。 秋时远的表现,比胖墩还不如。 钟应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脚步一抬,挡在了胖墩和秋时远身前,将那凶兽似的目光、以及铺天盖地的威压,尽数挡去。 胖墩悄悄拍着胸脯,喘了一口粗气,看到钟应挺拔无惧的背影时,感动极了,觉得自己想认钟应为老大的念头,果然没错。 老大着实是个好人,关键时刻就是靠谱。 钟应双手环胸,慢悠悠抬头,目光缓缓扫视一圈,从那些静默不语,浑身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新生身上划过后,直视正前方。 原本属于新生的课桌被一些陌生的面孔占据,他们看着比新生们大三四岁,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 穿着玉馨书院的校服,或直接坐在桌面上,或懒散坐在凳子上,无意识围成一个圈,以中央座位上的人为首,浑身气息同新生不可同日而语。 若说新生是初出茅庐的天才少年的话,这些人便像是经歷了打磨后的宝剑,初露锋芒,气场迫人。 钟应他们还未到时,大概发生了什么,新生们被针对碾压到不敢说话。 而那道把胖墩吓成鹌鹑的视线,来自为首的少年。 那少年随意披着校服外袍,两只袖子都没好好穿,将书院仙气飘飘的校服穿出了几分洒脱不羁感,一头长髮随意披散在腰间,脚下踩着一双木屐,非常霸道的将双腿搭在书桌上,一副大老爷们的姿态。 瞧见钟应三人时,少年哎呦一声,双眼眯成月牙状:「又来了三个小师弟,还差几个来着?」 周边有人冷静回答:「还差七个。」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夫子就来了,师弟师妹们居然还没到,可真懒散。」少年眸子落在钟应身上,「不过,小师弟你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难道是黄字碑并列榜首的其中一位?」 钟应撇了撇嘴:「先把你自个儿的名字报上再说。」 「哎呦,小师弟你挺有脾气啊。」 为首的少年才说完,先前那道冷静的声音又道:「他是钟应,黄字碑榜首。」 一丝不苟的少年俯身,低语:「传闻他是剑主的私生子,剑主近来便在书院,你别闹得太过,若是惊动了剑主的话,我们又得被吊起来打。」 「放心,该怎么做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阿水你就是爱操心。」为首少年立刻做保证,其余人也纷纷开口。 「是啊,按原定计划进行就成。」 「再说了,我们做这些,不是夫子们同意的吗?怕什么?」 钟应看着这群「师兄师姐们」,不由无语。 原本他还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终于想起来这群师兄师姐跑到新生学堂来闹事的原因了,因为前世的时候,钟应刚刚入学时,也被师兄师姐们「羞辱」过。 瑶光院歷来有个不成文、却被夫子们认同的传统,叫敲打嫩头青。 玉馨书院名声传天下,入学的学生大半都有几分傲气,为了让这群小傢伙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兄师姐们会充分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嫩。 前世的时候,钟应因为入学晚的原因,敲打他们这届嫩头青的「重任」,落在已经入学两年的君不意身上。 不过君不意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安排这一切的,是慕归心。 以慕归心的为人,就算是敲打新生,也不会太过分,一切都非常中规中矩。他吩咐几个师弟师妹出场,让他们同新生比试一把,将人一个个打趴,达到「敲打」的目的之后,便收了手,耐心安慰了新生一番。 可是眼前这几位师兄,显然不是这么打算的。 第55页 至少,钟应认出为首的师兄是乔陌时,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不管是前世今生,乔陌在瑶光院的名声都极大。他天赋极高,四字碑一直榜上有名,然而他出名的却是闯祸能力。 钟应前世算是书院的混世大魔王的话,乔陌就算是闯祸精了。钟应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便是在禁闭室。 这位师兄站在禁闭室外,看着正午的太阳光,突然掩面大哭,可把即将进小黑屋的钟应吓到了。 哭了一会儿后,乔陌又仰头大笑:「半年了!我终于出小黑屋了!」 钟应:「……」 能有本事在小黑屋关半年的,基本杜绝普通人这个可能性了。 想着前世好歹认识,并且有着一起经歷各种处罚的交情在,钟应决定不去找这位乔陌师兄的麻烦了,便拉着胖墩两个回自己的座位。 胖墩两个位置较后,但是钟应位置却靠前,被一位师兄霸占了。 钟应停在了自己书桌面前,挑眉:「师兄,这是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让让?」 那位师兄显然没想到,钟应这么一位化气初期的小学弟敢站在他面前说话,愣了一下,直接挥手:「一边站着去,师兄办事,哪能让你坐着?现在的小师弟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哦。」 那师兄非常自信的补充一句:「除非你能让我站起来!」 钟应了解的点了点头:「这样啊。」 下一刻,钟应出其不意勐的出手,如电掣风驰,握住了那位师兄的手腕。 「你——」师兄惊怒,正想震开钟应,灵力才一汇聚,便溃散于无痕,毫无反抗能力的被钟应提了起来。 看起来便像钟应友好伸手,那位师兄就顺势起来似得。 站在一边,看着钟应大摇大摆坐上了圆凳,那位师兄有点儿懵逼。正要挽回颜面时,被人拉住了,同时,乔陌唤道:「钟应……」 钟应抬眸,对上了乔陌的眸子。 同刚刚震慑新生的强盛威压不同,这一次乔陌的眸子转化为完全的纯黑色,又似包含万象的世界,要将人魂魄都吸进去。 乔陌拥有妖族血脉,天生擅长摄瞳术,这才是他碾压同龄人的根本。 他如今修为不足,只能震慑他人神魂,令人魂魄不稳。待他成为真正的强者后,摄瞳术便可令心志稍弱的修士,魂魄离体,甚至魂飞魄散。 可是同他对视,理应被他瞳术摄住的化气初期新生,却目光明澈嚣张,甚至还朝着他一笑。 钟应笑问:「乔师兄,你说这位置该不该是我坐?」 第27章 乔陌眨了眨眼,目光充满了惊奇,似乎没想过一个新生会不受他摄瞳术影响。 看着小师弟脸上灿烂又嚣张的笑容,乔陌内心蠢蠢欲动,特别想将小师弟单独拖出去,跟他好好玩玩。 这个念头被乔陌自己给摁下去了,他看了眼浑身戒备的新生们,心想:不能因为一颗大树,放弃整片森林,尽管那片森林长了不少歪脖子树…… 但是!他今儿可是带着同伴一起来办正事的! 于是乔陌大度的摆了摆手:「你坐,既然伯言说了,你能让他站起来这位置就属于你,那便该你坐。」 李伯言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乔师兄,他刚刚趁我不备出手,不算,重新来一次!」 「但是小师弟就是做到了啊。」乔陌摊手。 李伯言握紧了拳头,正要再说什么,被那位一丝不苟的少年拉住了。 「阿水师兄……」 李伯言被阿水强硬的拉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钟应大摇大摆的坐在位置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血液沸腾,心中一阵阵的不甘,只觉得新生们都在看他笑话。 阿水未动未语,声音却传入了李伯言耳中:「伯言,便这样吧。」 「我刚刚根本就是被偷袭的!」 「我们都清楚你是被偷袭的,包括新生们,所以你即便「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真要堂堂正正跟他比,到时候输了,可就真的丢脸了。」 李伯言脸上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继续传音:「阿水师兄,你觉得我会输?」 「肯定会输。」阿水斩钉截铁。 李伯言不解:「不过是个化气初期的新生而已,就算他是黄字碑榜首,也……」 「乔陌刚刚对他用了摄瞳术,可是你看他的样子,摄瞳术对他完全没用。」阿水神色沉凝,「你觉得自己能挡住乔陌的摄瞳术?」 李伯言:「……」 这一次,原本被偷袭的愤怒和不甘尽数消散,李伯言看钟应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阿水默默感嘆:「黄字碑第一,果然不简单……」 那么,黄字碑另外一位榜首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师兄师姐们心中划过这个念头时,门外再度传来了脚步声,慕归心跟颜钰几人有说有笑踏入了屋中。 看到以乔陌为首的师兄们时,慕归心倒不意外,只是温和笑道:「乔师兄,阿水师兄……好久不见。」 还未入书院之前,慕归心的父亲便经常带他来书院游玩,所以书院夫子们基本都认识慕归心,并且对他印象极佳。除了夫子们外,乔陌几个也偶尔见过慕归心。 其中以乔陌对慕归心的印象最深,因为他当时弄哭了还是包子脸的慕归心,差点儿被发狂的十城城主剁了一双爪子…… 第56页 咳咳,双方不说太熟,至少有个面子情在。 因此,乔陌等师兄没有为难人,慕归心等人也没想过闹事,乖乖在后面的课桌挤着。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三人。 阿水开口:「还差最后一人。」 乔陌嘀咕:「真是太慢了,这位小师弟难道是个懒虫?」 极轻又极有韵律的脚步声响起,迴廊外来了两人,经过半敞的窗棂时,乔陌等人从里往外瞧去,便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裴闻柳。 裴闻柳边上站着一个少年,身姿被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长风将他的衣袂鸦发拂起,在空中打着漩。 乔陌下意识掐指算时间:「还不到讲课时间,裴夫子怎么就到了?按裴夫子的习惯,他不是该迟到半个时辰,让新生们等他起床吗?」 「大概是……有事吧?」阿水回答。 裴闻柳人未到,声先至:「乔小子,你们昨天才回书院吧?今天就来关心师弟了?不错不错。」 一拐弯,裴闻柳便站在了门槛处,他身边正是佩戴面具的君不意。 不等乔陌开口,裴闻柳又道:「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 「有我在,怎么可能会失败?」乔陌自信满满。 「我们成功猎到了一双灵犀角,已经上交给了任务堂。」阿水补充,「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魔修,追杀了三天三夜,所以回来晚了,不过成功拿到了他的人头,算多完成了一件任务。」 「恭喜。」裴闻柳啧啧两声,「这么算的话,乔陌你算是将功补过,免了去月半山挖矿的惩罚了,阿水你们也算是赚了一把功绩点。」 阿水点了点头。 乔陌把双腿从桌面上抬了下来:「裴夫子,我有话想跟师弟师妹们说,你能不能先避让一下啊?」 「我?」裴闻柳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嗯嗯。」 裴闻柳挑眉:「你不会是想欺负师弟师妹们吧?」 「夫子,你忘了。」乔陌非常的理直气壮,「今年轮到我们这届好好疼爱师弟们了,哪里是欺负他们?」 裴闻柳恍然大悟。 对于书院「敲打嫩头青」的传统,夫子们向来不会干涉的,于是裴闻柳痛快的摆了摆手:「我去睡个回笼觉,你们好好交流感情。」 言罢,裴闻柳就要打道回府。 一些不明所以嗯新生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想像裴闻柳就这么放弃了他们,让他们就这么被师兄们「虐待」。 性子急的当场就喊了出来:「夫子——」 裴闻柳回头,对上一些哀求的眼神,笑的有些幸灾乐祸:「放心,这是书院传统,他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众新生脸色齐齐一变:放屁!师兄们气势汹汹,一来就把几个不服气的新生打了一顿,哪里像不会干什么的样子? 然而裴闻柳已经不见踪影。 只留下面容抽搐的新生们。 君不意踏入门槛,步伐从容,姿态淡然,来到乔陌他们面前时,君不意微微低头,淡淡开口:「师兄。」 「你来的也太慢了吧?」乔陌神色一凛,不善的盯着姗姗来迟的君不意,「路上忙的数蚂蚁吗?」 君不意垂眸,神色浅淡:「路上遇到了夫子,所以耽误了一些事。」 「哎呦,还刻意去找夫子谄媚?」 「尊师重道,天理伦常,谈不上谄媚。」君不意不紧不慢回答。 接连问了几句,乔陌算极为不客气,可是君不意的回答却无一丝不妥之处,乔陌跟蓄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得,不上不下,卡的难受。 心中暗道一声无趣后,摆了摆手:「行吧,你给我站一边去。」 君不意却未动。 「怎么,你想杵在我面前?」乔陌翻了个白眼。 君不意抿了抿唇,目光从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钟应身上滑过,这才道:「师兄坐着的,正好是我的位子。」 「……你刚刚说什么?」 君不意抬眸,眸子清清冷冷,如缓缓展开的丹青水墨画,又似雪巅冰莲:「可否请师兄让一让?」 乔陌:「……」他刚刚看走眼了! 他看这小子温雅又守礼,但是自己这么怼他,他都没恼怒,还以为是个胆怯的,原来他是根本不在乎言语上那点儿得失,一开口就想让自己挪位儿! 乔陌冷着脸,这次毫不留情,瞳孔星罗流转,便开启了摄瞳术。 刚刚他才使了五成劲的话,这一次,他用了八成劲。 然而,他的摄瞳术根本无法撼动君不意的神魂…… 「……」 两息之后,乔陌唇瓣微启,「见鬼」两个字憋了又憋。 他以摄瞳术吓唬钟应,却像遇到了无边无际的火海,火海中盘旋着一只庞然大物,正悠哉悠哉的舔舐着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以摄瞳术教训君不意,却像站在了悬崖峭壁上,俯视深不可测的深渊,深渊混沌、昏暗、没有任何秩序,谁也无法想像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乔陌和君不意身上,新生们为君不意担忧,师兄师姐们则想着等一会儿一定要拉住乔陌,免得还没看到好戏,就又被罚了。 「很好,师弟你既然有这个本事,这位置我便给了。」乔陌利索起身,往旁边退了两步。 第57页 君不意弯身,流水似得长发自肩头倾泻,感谢:「多谢师兄。」 随后,从容淡然的坐在了钟应身边。 不管是新生还是师兄师姐们,看钟应两人的目光,都跟刚刚截然不同。 两人成为黄字碑榜首时,他们虽然承认了两人的天赋,对他们的实力却极为怀疑,然而乔陌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两人的实力。 至少,玄字碑的乔陌,似乎对两人无可奈何。 「你们几个都给我站起来!耽误了这么久,也该办正事了。」木屐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乔陌转头来到了夫子的位置上,吩咐,「阿水,小薇你们去布阵。」 「好!」 「就等你这句话了。」 阿水几个显然早就想这么做,一个个掏出阵盘,利索的站在了固定的位置,以灵力驱动阵盘,如做了许多次般,他们熟练、默契又圆融。 阵盘启动,灵气封禁,将整个空间短暂封锁。 「行了。」乔陌拍了拍手,「从现在开始,再也没人能听到我们说什么。」 新生们吓了一跳,背对背戒备的望着师兄们。便是慕归心也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乔师兄,这是做什么?」 乔陌靠着墙壁:「长话短说,瑶光院一直有个传统,便是由我们这些师兄考验你们新生,这是夫子默认的,你们有些人估计也听说过。」 一听这话,便有几个知情人默默松了口气,心想,不就是挨一顿打吗,有必要弄得这么可怕? 钟应唇角抽了抽。他就知道乔陌不会简简单单就把「敲打嫩头青」这件事煳弄过去。不过,他倒是真想看看乔陌想做什么了…… 「我不想弄得太粗鲁,跟你们玩个游戏如何?」乔陌手中凭空出现一个签筒,口齿清晰,「我们来抽籤,签上写着一些小任务,有难有易,你们在七天之内完成了,我们就认同你们,并且给予奖励,失败了也不会有处罚。」 于是,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人,心又提上去了。 乔陌手指划过唇瓣,笑道:「先说说奖励吧,我听说你们晚了一周入学,那你们还没去过任务堂,赚功绩点吧?这次的奖励就是功绩点,成功之人奖励五百功绩点。」 身份令牌自带五百功绩点,经过两天的学院生活,新生已经充分明白了功绩点的作用,五百功绩点对于他们来说,绝对可观。 不少少年有些心动,便有人小声询问:「不会有危险吧?」 乔陌嘲笑一声:「在学院能有什么危险?」 新生们一想,也是,真有危险夫子们不可能不管,心情倒是轻松了很多。 乔陌将签筒往书桌上一拍:「是自己来抽籤还是我们送过去?」 「记住了。」乔陌凉凉开口,「若是有人跟夫子告密,或者有人不去做,那么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师兄们都会好好关照那个人的。」 第28章 在乔陌的威逼利诱下,陆陆续续有新生上前,围着签筒思索该抽哪根好。 胖墩挪到了钟应边上,扒着钟应大腿,笑容满面:「老大,要不要我先上去试试?」 经过刚刚的座位事件,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紧跟在钟应身后,以后不说横着走,至少也不会被师兄们欺负的太惨。 钟应已经替他挡过了一波师兄们的威压,那么现在就轮到他来展现自己的作用了。 「好,你去试试……」钟应手背托着腮,望着被几个少年围住的签筒,目露些许好奇。 「好嘞~」胖墩应了一声,跟秋时远说,「小石子你在这儿等我。」 便欢快的沖了上去,凭藉体重优势,一边挤一边喊:「让一让,让一让,让我先来。」 成功挤出一条路后,胖墩看也不看一眼,非常迅速的拿起一根竹籤便走。胖墩的果决震惊了不少人,原本犹豫不决的新生们,咬了咬牙就随便抽了一根签。 竹籤尾端用一层薄薄的白纸包裹,胖墩撕了白纸,便看到了竹籤上的字。胖墩边走边念:「亲自去仙女田求一百滴灵露水?」 胖墩和九成九的新生一样,初初入学,对瑶光院处于一知半解的懵懂状态。因此,他根本不清楚仙女田在哪里,挠了挠头后,沖钟应喊:「老大,我的任务是取灵露水,看起来很简单啊。」 一抬头,胖墩便对上了钟应微妙的神色。 周边的师兄师姐们听到胖墩的话,打量了胖墩几眼,好几个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肩膀一缩一缩的。 胖墩有些懵:「不是吧?难道这任务很难?难道我抽到了最难的任务?我运气不是这么差吧……」 「不,你运气非常好。」手捧阵盘的师姐温温柔柔的说,「这是最简单的任务。」 胖墩可怜巴巴:「师姐,你别唬我。」 「师姐我从不煳弄小胖子。」说完她笑的乐不可支。 胖墩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钟应。 钟应思索了一下,迟疑回答:「这应该算……非常简单吧?你白赚五百功绩点了。」 「木夫人在学堂东侧的小山谷开垦了一块灵田,灵田种了许多稀有灵植,一些灵植中生活着花木精灵,平日里由这些花木精灵照顾灵植,守护灵植,所以也叫仙女田。」阿水清咳一声,为迷迷煳煳的胖墩介绍,「若是有人想偷灵植,花木精灵会将人赶出去,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贼,这些小傢伙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木夫人。」 第58页 胖墩大惊失色:「难道木夫人不许我们踏入灵田?不对啊,我又不偷灵植,我就取个露水而已,难道露水都不许取?」 「那倒不会,木夫人为人倒是挺大方。」阿水继续解释,「灵露水用处极广,炼器炼丹都能用到,便是饭堂也喜欢把灵露水当调料用……」 不等阿水说完,那位师姐便接了一句:「加了灵露水的香膏非常好用,每日师姐师妹们都会结伴去仙女田取灵露水。」 胖墩眼睛亮了亮,恳求:「师姐,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取灵露水好不好?」 师姐笑眯眯道:「好啊,好啊,明日你穿身好看的衣裳,随我们一起来,我们在学堂门口等你。你若是没有好看的衣裳,师姐我可以借你~」 胖墩极快的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穿好看的衣裳?」 师姐和蔼的弯了弯眉眼。 还是阿水在一边解释:「花木精灵每日清晨都会採集灵露水,我们想要灵露水的话,只能跟花木精灵要,花木精灵便会要求你跳一支舞,然后送给你。但是花木精灵喜欢纯净亲和的姑娘,对大男人不太友好,你要取的话,估摸着要穿女装,跟花木精灵跳一段舞……」阿水一本正经的问,「你还是童子之身吗?不是也不管用……」 阿水还未说话,不止那些师兄师姐了,连新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纷纷调侃:「胖墩,你放心,你去取灵露水时,我们肯定陪你去,为你助威。」 「没衣裳我可以借你。」 「会不会跳舞啊?要不要师妹我教你两招?」 「……哈哈哈,乐死我了。」 胖墩一脸崩溃:「这是什么狗……」屁任务。 胖墩的话消失在乔陌警告的眼神中,缓了缓才抓狂道:「我怎么这么惨啊!」 「忘记说了。」乔陌补充,「不许跟人交换任务。」 胖墩神色空白,就差捂胸倒地了。 凭胖墩那么丁点儿节操,他才不怕穿女装转圈圈了,最多有点儿羞涩罢了。但是从同窗的眼神中,他看出了一个意思:围观! 要是所有人围观他花枝招展扭屁股,顺便用水球记录下来,以后闲的没事干放出来辣眼睛,那才是绝望! 「别笑啊,小胖子的任务的确是最简单的,你们可以看看自己的。」乔陌幸灾乐祸。 乐到不行的新生们脸色齐齐一变,纷纷拆开白纸看任务,看到字体的那刻,眼前一黑,面无人色。 手指点唇,乔陌眨了眨眼,「你们最好不要说出来,不然你们难办,我也难办。」 新生们赶紧把竹籤放进怀里,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冒死围着乔陌。 「乔师兄,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这任务也太惨无人道了吧?」 还没抽籤的人好奇:「到底是什么啊?」 得到了大家的统一回覆:「滚——」 钟应看了眼端坐不语的君不意,拍了拍他的桌子:「你不上去抽籤吗?」 君不意垂眸,睫毛上好像落了星光。 钟应抬了抬下巴:「一个小游戏而已,你不是怕了吧?」 「你很希望我去?」君不意侧眸。 「那你去不去?」 君不意轻轻点了点头。 他起身上台时,钟应一跃而起,紧跟了上去。两人站在签筒面前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钟应翻找自己记忆,然而他跟君不意隔了两届,根本不清楚君不意初初入学的事迹,倒是听别人说过,君不意这届学生比较皮,有一次几乎全部被夫子罚了,除了君不意…… 目光落在君不意手指上,在他即将抽起竹籤时,钟应眼疾手快,直接将竹籤抢了过来。 竹籤被钟应抛上抛下,桃花眼中全是得意之色,钟应笑出小虎牙:「这根归我了。」 君不意:「……」 无奈摇了摇头,君不意随便抽了一根。 钟应背过身子,哼着小调拆白纸,看清楚上头的字时,钟应勐的回首。 君不意已经拆开了竹籤,正认真瞧上头的字。察觉到钟应目光时,君不意抬眸,神色一如既往的清淡,根本猜不出他的任务是好是坏。 钟应咬牙切齿:「你运道怎么这么差?」 不知道钟应是不是错觉,光线汇聚在水墨似得眸子中,泛起些许狡黠的涟漪,君不意声音清清淡淡:「我运道一向不好。」 沉吟片刻,他补充:「你第一天就该知道了。」 是啊…… 赤丹太子踏入星辰台不到一刻,就滚了台阶。 分到的院子,是最烂的。 同住的室友,在雪夜就想掐死他 …… 钟应对比了一下自己前世,他前世安安心心报名了,院落也是好的,一个人住的舒舒服服,就连师兄们也没太为难他…… 所以说,他最近接连走霉运,全部都是君不意的错!钟应默默把自己作死这点,划去了。 钟应再度将目光放在竹籤上,竹籤上赫然写着:拿到瑶光院主的肚兜。证明他刚刚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 瑶光院主是谁?是小姑娘阿宛! 去偷她的肚兜,只有被摁死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 钟应总算明白新生们面无人色的原因了。胖墩那种等级的任务只能算最简单的话,那么稍微有点儿困难的任务基本就是自己手上这种,看似没危险,实则都是送死的任务。 第59页 乔陌完全没有辜负钟应对他的印象:闯祸精,皮上天,自己月月跑禁闭室还不算,还要带着大家一起去禁闭室游玩…… 娘的! 师兄师姐们离开后,学堂依旧一片死寂。 裴闻柳睡了两个时辰,直接睡到了午时才来学堂,见新生们一个个端正坐着,盯着经书发呆,颇为欣慰:「没想到你们这么好学。」 新生们全部瞅着裴闻柳,眼睛发亮,盯的裴闻柳后背发毛,疑心自己偷懒的行为遭到了学生们的鄙视。 「夫子。」有人怯怯开口,「师兄们……」 「等等!」裴闻柳赶紧摆手,「别一点儿小风浪都经不住,这件事我管不着。」 一瞬间,大半少年们,差点儿当场哭嚎。 裴闻柳腹诽:这届学生太娇气了,不就是被揍一顿吗?这就受不了了,以后出了学院,可都是生死厮杀,就该好好练练。 小道上,只剩下乔陌、阿水几个。 乔陌木屐踩得摇摇晃晃,敞开的外袍临风飞舞。阿水跟在后头,沉思:「乔陌,那些新生们的神色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乔陌笑嘻嘻回头,「你看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 李伯言冷哼一声:「最好多吓吓。」 叫俞薇的师姐掩唇:「那个小胖子的神色最有趣,等他去仙女田的时候,我一定要围观录下来。」 「录下来借我看看。」 「小薇,我们结伴去围观。」 「说定了啊。」 乔陌拍了拍阿水的手臂:「逗逗新生而已,怕什么,竹籤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吗?」 阿水稍稍松了口气。 阿水同众人定下的任务,基本都是胖墩那个级别的,以捉弄师弟师妹们为主。 乔陌觉得不够劲,换了大半,钟应手上那只,便是他的手笔。 想到这里,乔陌将今天在钟应两人身上受到的挫折忘得一干二净,心情愉悦的唱起了歌谣。 第29章 放堂之后,不少新生一个人偷偷摸摸熘了,钟应三个则前往任务堂。 一路上胖墩都在抓狂:「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就这么把自己的任务说出口了?我没法活了,我要死了。」 哀嚎了半天,见无人理会自己,胖墩先可怜巴巴看了眼钟应。 钟应面色微寒,看不出究竟来,但是胖墩觉得他铁石心肠,肯定不会安慰自己,便将目光转向秋时远,声音一梗,胖墩作势要哭:「小石子……」 秋时远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因为胖墩这一嗓子,下意识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眼圈红红、氤氲水汽的眸子。 ——准备嚎两嗓子的胖墩默默咽下了到了喉咙的声音,干巴巴摆着手:「小石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啊!」 秋时远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抽到的任务让你很为难?」钟应微微转身,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宛如高山一抹寒芒,「是不是?」 胖墩恍然大悟,挠了挠头:「原来是这个啊,你们抽到了什么?」 钟应面无表情:「拿到瑶光院主的肚兜。」 秋时远吸了吸鼻子:「要我,要我偷裴夫子身上那本……书。」 胖墩:「……」 钟应不由看了眼秋时远,摸着下巴:「你这个比我的任务简单的多啊。」 「为什么?」 「惹毛院主,她能把我们摁死,裴夫子就不同了,他性子懒散,最多罚我们一顿,事后也懒得给我们穿小鞋。」 「但是裴夫子对我们这么好……」秋时远挣扎。 「我要拿的是肚兜,你要拿的是书,要不我们换换?」钟应挑眉,「比起得罪院主,我觉得裴夫子好欺负多了,毕竟柿子要挑软的捏。」 秋时远赶忙摇头,表示不想跟钟应换。 「你也别怕,过几天裴夫子就该闭关了,到时候你偷偷熘进他的洞府,搜查一番,随便拿本书出来就好了。」 「夫子要闭关?」秋时远有些疑惑。 钟应摊手:「嗯。」 这个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任务堂前,目瞪口呆半天的胖墩才把自己的下巴安回去,惊唿:「娘的!」 任务堂前不少师兄师姐来来往往,胖墩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引来不少不悦的注视,胖墩赶紧低着头,捂住嘴。 直到目光一一挪开,胖墩才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钟应。 「老大。」胖墩压低声音,「你抽到的签,的确是……那个?」 钟应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胖墩再度捂住自己的嘴,细声嘀咕:「肚兜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相较之下,偷本书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嘛。 于是,胖墩揽过秋时远的肩膀,安慰:「小石子,你也别太伤心了。对比一下老大,你不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了吗?」 钟应懒得理他,抬眸看去,任务堂中心是一块巨大的阴阳鱼石盘,黑白两色交缠的石壁上悬挂的无数玉简。 由低到高,任务等级逐步提升。 玉馨书院任务有八等,上四等为天地玄黄,下四等为甲乙丙丁。一般来说,以书院学生的修为,只能接触到下四等的任务。上四等任务一般是为书院夫子,或者依附于书院的强者安排的。 但是书院夫子出行任务时,偶尔也会领学生出去歷练,所以任务堂有时候也会挂一两个玄等、或者黄等任务。 第60页 任务等级以及困难程度不同,奖励的功绩点也不同。 钟应抬手去碰最下等的丙等玉简,一点玄光便将一段文字印入脑海。 [种植千金藤,成熟之后,一斤千金藤五十功绩点,是否接受?] 钟应将玉简放了回去,又接连拿起了几块丙等玉简,任务大同小异,不是种植灵植,就是驯养灵兽。 灵植成熟或者灵兽成年后,卖给任务堂,换取功绩点。 这种任务一般没有任何危险,用心培植的话,除了赚功绩点还能自己得到一些好处,比如说灵植灵兽蛋什么的。 但是这种任务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完成不了,属于长久任务,并且赚到的功绩点非常有限,只能温饱。要想赚取大量功绩点去换天材地宝、功法传承、甚至是秘境悟道等,只能完成高等级任务了。 像阿宛那种千里迢迢奔赴南海斩杀妖兽的任务,一般都是地等或者天等了。 胖墩见钟应挑挑捡捡,便好奇去拿最上面那几块玉简:「没想到任务堂领取任务这么简单,还以为会有师兄师姐或者夫子守着。」 「哪有这么简单?」钟应回答,「踏入任务堂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胖墩唬了一跳。 钟应嗤笑:「阴阳鱼石壁是灵器,有器灵,这里由器灵守护。实际上,藏书阁、珍宝殿等一些重要地方也是器灵看护的。灵器无贪慾,无私心,只会忠心耿耿执行任务,非常的可靠。」 胖墩懂了,点了点头。 又看了一会儿,胖墩呢喃:「五百功绩点并不好赚啊……」 「要是接丙等或者乙等任务,五百功绩点自然不好赚,要是我们能完成乙等或者甲等任务,那就好赚了。但是乙等以上的任务几乎都要出学院,我们才化气,连练气都没到,就别想了。」 胖墩想了想:「那我取一下灵露水,就能得师兄们五百功绩点,岂不是赚翻了?」 「的确赚翻了。」 胖墩眼睛亮了起来,盘算着如何避开别人耳目,完成任务。 最后三人各自领取了一两个种植灵植的丙等任务,拿到了种子后,便离开了任务堂。 春东季节,天色黑的格外快,他们踏出任务堂时,天际只余昏沉的光线。胖墩被五百功绩点诱惑,问了一位师兄路后,便拉着钟应两人直奔仙女田。 一路上,翘角屋檐、枯树杂草、琉璃青墙上都覆盖了一层绵软洁白的雪,微寒凉风将从手臂皮肤上刮过,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到了小山谷时,气温回暖,胖墩原本含缩着身体打颤,被柔风一吹,瞬间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仙女田中四季如春,灵花娇娇绽放,彩蝶翩翩起舞,在花蕊中流连忘返。周边流淌着一条清澈小溪,流水潺潺,几尾锦鲤跳跃起伏。 「不愧是木夫人的手笔,仙女田中肯定布置了回灵阵。」胖墩感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胖墩就扭着身体奔向仙女田。 秋时远不安:「他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是……」钟应顿了顿,「不可以啊。」 在钟应两人的目光中,直直奔到仙女田的胖墩就被一道冰箭射中了鞋子,扑了个狗啃泥。 「到底是什么玩意?」胖墩一边爬起来,一边吐着嘴巴里的草。 小溪中蹦哒起来的锦鲤,用尾巴扫了胖墩一脸的水,随着水滴而来的,便是从锦鲤嘴中吐出的冰箭。 胖墩连忙后退。 「砰——」 冰箭直接刺入了胖墩双腿间,吓的胖墩面无人色。 胖墩的声音都在颤慄:「我要抓了这些鱼,通通烤了。」 「……这鱼是木夫人养的。」钟应的话令气势汹汹撸袖子的胖墩一下子泄了气,想了想,钟应又补充,「而且,我怀疑你根本打不过这几条鱼,到时候可能不是它们成了烤鱼,而是你成了鱼食。」 胖墩一脸绝望:「老大,能不能别这么打击人?」 钟应抬了抬下巴:「花木精灵出来了。」 便见半明半昧的天色下,灵花花蕊吐露萤火似得光辉,娇柔的花瓣舒展,生的一双薄如蝉翼翅膀的小精灵从中探出。 或藏在花瓣上,或站在彩蝶上,或飞舞在萤光中,睁着一双纯净如露水似得眸子,盯着胖墩。 胖墩被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气都消了,挠了挠后脑勺,笑的一脸憨态:「你们、你们能送我一点儿灵露水吗?」 「灵露水清晨才有。」花木精灵的声音格外空灵。 它们向着胖墩飞去,停在了他身边的枯枝上、雪地上,甚至是他膝盖上,不等胖墩回答,就一言一语的交谈起来。 「没有污秽的气息,是处子。」 「他好胖啊,感觉都走不动道了,还能跳舞吗?」 「也不香,一股噁心的油烟味。」 「天啦!下巴处还长了一颗痘痘。」 「我不喜欢他,生的不好看,衣裳也素净,我喜欢花儿一样的幽香,彩蝶翅膀一般的衣裳。」 「关键是,他不是姑娘!」 「哇!」花木精灵们纷纷惊唿,像逃离瘟疫一般逃离胖墩身边,然后异口同声,「臭烘烘的男人,快离开这里!」 胖墩被说的面色通红,又羞又恼,连滚带爬的被花木精灵们赶了出来。 第61页 花木精灵们重新飞入花蕊沉眠,胖墩气急败坏的想跟钟应两人诉苦,便对上了两双微妙的眼神。 钟应一脸鄙视:「原来你是童男啊,教了我一堆,自己也没经验。」 秋时远小小惊嘆一声。 「你们——」胖墩气急,「我还没练气,这个时候失了元阳,以后修炼多麻烦啊!」 尽管知道胖墩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莫名喜感,于是钟应毫不犹豫的嘲笑了。 胖墩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胆子踹钟应脸上,只能默默吞下这口气。 他们来的时候,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离开时,转头就碰到了领着未婚妻闲逛的颜钰。 颜钰笑眯眯:「哎呦,胖墩去取灵露水了啊?」 边上的徐小惜点头致意,声音如黄鹂清脆:「要不要我帮忙?」 胖墩脸色又臭又难看,冷酷无情的拒绝:「不用!」 才跟两人分开,又遇上了一位温婉可亲的师姐,师姐楚楚动人:「小胖子,你们刚从仙女田回来?」 胖墩恍然明白了什么。 师姐又道:「取不到灵露水也不要紧,明日师姐领你去,我们在学堂门口等你,你可别迟到。」言罢,轻飘飘离开了。 「……」 之后,时不时冒出新生或者师兄师姐们,开口就用「胖墩,去仙女田取灵露啊」打招唿…… 「他们根本就是去蹲我的!」到了丙字叄号院门口时,胖墩气唿唿的跺脚。 钟应不知道当笑不当笑。 胖墩拳头捏的咯吱响:「说不定他们还在暗处看着我被花木精灵们嘲笑。」 钟应:这点……倒是被胖墩猜对了。 风中送来风铃的声音,叮叮咚咚,仿佛一首江南的小诗。钟应回眸,便见檐角下不知何时挂了几串青铜风铃,风铃垂落竹片流苏,随着夜风摇曳。 廊角挂风铃…… 能有这般闲情逸緻的,自然不是钟应这个大老爷们,而是那位来自遥远重明国的赤丹太子。 钟应这般想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君不意抱着一叠整齐的衣裳从钟应的房间踏出。 抬眸看到钟应时,君不意神色澹然,声音清冽如泉:「钟应,我刚刚把衣裳熏干了,这是你的。」 随后,他慎重其事的将衣裳抱到钟应怀里。 衣裳上残留着桂花的甜软气息,经久不散,传入了钟应鼻尖。钟应吸了吸鼻子,便见君不意从他身侧踏过。 估计是被桂花的香味酥了头脑,钟应本来不打算去完成任务赚那五百功绩点,这时突然想,只要有肚兜就行了,难道乔陌敢去问瑶光院主:院主,你最近有没有丢了肚兜? 真问了的话,估计被阿宛摁死的,就是乔陌这皮猴了。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 君不意回眸,身后是铺了雪的青墙,白袍鸦发被风拂起,如同打散一湖春水的涟漪,芙蕖便生于涟漪上,洁净无垢:「嗯?」 钟应双手环胸,微笑唇上扬,话语轻松又理所当然:「有肚兜吗?借我玩玩?」 第30章 「……」 静默了许久,君不意瞧着骄傲肆意、眉眼飞扬的少年,重复:「肚……」才吐露一个字,他便羞于启齿似得,将另外一个字吞进了喉咙中。 钟应毫无自觉,觉得借下肚兜而已,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继续询问:「怎么样?到底借不借?给个准信啊?」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他其实已经有些习惯这位宿友的惊人言行了,但是钟应这个理所当然的模样,以及话中意思,依旧让君不意为难。唇瓣轻阖,他艰难开口:「为什么借这东西?」 「就……」钟应卡壳一下,他不确定自己直说的话,死对头会不会去跟乔陌告黑状。 便又听见微风拂面般的声音:「你自己……要用?」 自己用? 怎么可能?! 钟应立刻否认:「谁要用这玩意,我就玩玩,玩玩懂吗?」 君不意再度沉默,看钟应的眼神透着一言难尽的微妙,似乎在问「怎么玩」。 钟应意外读懂了死对头的眼神,觉得脸上有些灼热,语速极快的问:「借还是不借?」 「抱歉。」君不意垂下眼帘,认认真真回答,「我没有。」 「你怎么会没有?」钟应一脸不信,「你若是觉得自己吃亏的话,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 「我……真没有。」 「我直接用功绩点跟你买吧。」 「……」许是不耐钟应的胡搅蛮缠,君不意声音带上了几分冰雪的沁凉,「我觉得你对我也许有什么误解,但是我真没有。」 钟应正要开口,君不意淡淡又道:「奉劝一句,以后莫要再说如此轻浮之言。」 言罢,君不意挥袖离开。 门口处,胖墩和秋时远两人因为这番变故未曾走远。赤丹太子一贯克己復礼,即便心中有些许不悦,依旧点头致意。 钟应抱着衣裳,往扫去了堆雪的台阶上一坐,托着腮一脸的不解。 胖墩两个目送白裳鸦发的少年走远,抱着一颗八卦之心小跑到了钟应面前。 「兄弟,你刚刚也太流氓了吧。」胖墩蹲下身子,摆出非常夸张的神色来,「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钟应斜斜暼向胖墩:「他刚刚什么意思?要我谨言慎行?」 第62页 胖墩啊了一声,搓了搓手:「虽然你现在是我老大,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你刚刚那几句话的确不妥,问人家要肚兜就算了,人家不同意,你还胡搅蛮缠?!我刚刚差点儿以为,君姑娘要揍你。」 「君姑娘这脾气,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的。」胖墩感嘆。 钟应不由撇了撇嘴。胖墩明明一天到晚跟在他后面,可是在胖墩心里,估摸着已经给君不意打上「品性高洁」的标籤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无论走在哪里,无论合不合群,君不意总是能轻易获得别人极高的赞誉。 说了一堆真心话,胖墩怕钟应揍自己,便拍了拍身侧的秋时远,寻找同伙:「小石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秋时远缩了缩,怯怯嗯了一声。 胖墩有了底气,像个劝谏昏君的御史:「你以后,不仅不能这么对君姑娘说话,也不能跟别的姑娘要贴身的东西……」 也不知道钟应听进去没有,他定定望着君不意离开的方向,眯了眯桃花眼,沉淀数百年的情绪恍然浮现,似腾腾战意、又似厌烦至极,眼中只容得下君不意一人,执拗倔强到惊心动魄:「我说过了……」 胖墩一愣,突然发现也许钟应对君不意的种种,并不是见色起意。当然,这种眼神更加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一时间,胖墩也不该怎么定义这种情绪。 钟应一字一句,话语清晰笃定:「他不同。」 「哪里不同?」 钟应想了想,抬手指向黄字碑所在的方向,理所当然回答:「能跟我并肩榜首的,可就他一人,当然不同。」 「……」胖墩默了默,暗自把钟应这种反应归类为「情根深种」。嘆了口气后,胖墩忍痛回答:「没想到老大你这么情深,我明白了,就算以后你们掰了,我也绝对不会跟君姑娘扯上关系,要是谁跟老大你抢人,我第一个上去让他滚蛋!」 胖墩霸气的表忠心,钟应没耐烦听完,将手中衣物收入储物袋,起身便走。 「欸——老大,你去哪里?等等我啊。」 钟应跨过门槛,头也没回:「去澡堂,君不意刚刚往澡堂的方向去了。」 追着人家去澡堂干嘛? 共浴还是偷窥? 胖墩一激灵,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娘呀!老大你冷静点。」 胖墩追了出去,试图拉住钟应的手腕,被钟应甩开了手。 「他刚刚说我对他有误会,我对他有什么误会?不就是听了你的话,怀疑他是个姑娘吗?」钟应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就亲眼去看,看看他衣服底下,到底跟我有什么不一样。」 胖墩不屈不挠的抱住了钟应的手臂:「老大,我先前不是教了你许多吗?」 「你说的男女之差我都听进去了,结果越想越迷煳。」 「咋们慢慢来啊。」 钟应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都是个童男,能教我什么?」 胖墩心头被钟应的话捅了一刀,霎时鲜血淋漓,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几分。长长吸了口气,才勉强稳定心神:「君不意若是男人便也就罢了,她若真是姑娘,你不是毁了人家清白?我们修真者当然不像凡人那么想不开,但是君姑娘家教严格,肯定会很难受的。」 「我们第一天就睡同一间房了。」 胖墩当然知道这件事,苦口婆心:「那不是分床睡吗?」 「呵。」钟应翻了个白眼,扔下一剂勐药,「我的床榻是后来搬进来的,第一天我们可是同床共枕。」 「天啦——」 趁着胖墩发懵,钟应一脚将人踹开,转了转自己手腕,无所谓道:「他若是个姑娘,我就娶他。」 自己魔宫这么空旷,迎进一位仙道第一人当……钟应在「妻」和「妾」两个字间犹豫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妾字。 让死对头当妾室,多好的羞辱方式啊,而且他老窝大,完全不在乎多住一个人。 钟应想了想君不意唯唯诺诺的端茶倒水、捶肩捏腿,突然觉得这办法实在不错。 到了澡堂前,钟应朝后面追过来的两人吩咐:「给我看着门,别让人进来。」 言罢,钟应一步踏出,隐匿气息,悄悄熘了进去,留下胖墩两个傻眼。 「这可怎么办?」胖墩仰头望天,「要不我们偷偷提醒提醒?」 秋时远踌躇一会儿:「也许不用担心。」 「也对,反正老大一往情深,都说了会娶人家了,我还操心什么。」胖墩自顾自的做了解释,「而且,现在进去也晚了,不如不去。」 本想说「我觉得君不意是个男人」的秋时远默默闭上了嘴巴。 夜色已深,浓墨似得天空唯有零散几颗暗淡的星子。虽未下雪,但是夜间的寒风总归比白日要凛冽的多。 这个时间段,基本没人会在澡堂晃悠了。 钟应进去时,澡堂的油灯已经被点亮了,烛火暖黄,映照着满室氤氲水雾,如酒气满室,使人醺醺然,多了几分缠绵入骨的旖旎。 钟应进来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正前方是一面山水屏风,屏风上挂着一件件换下的白裳,地板上则摆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袍,以及一块白玉面具,衣袍上沾染了几分桂花味,跟钟应身上同一个气味。 第63页 看了眼衣袍摺叠的整齐程度,钟应便能肯定,这是君不意的衣裳。 钟应默默挪开了目光,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使劲瞅着屏风上散开的白裳,在心中得出结论:君不意身上真没穿肚兜。 随后,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了阴影处,终于看到了半面水池,以及水池中的……少年。 水汽蒸腾,漫过君不意的腰肢。他背对着钟应,身形是少年人的清隽秀美。 发缎被解下,墨发如绸缎似得倾泻而下,柔顺的铺展在背后,衬托着肌肤如玉瓷般温润细腻。发尾浸入水中,如滴入酒中的水墨,既有文人墨客的雅致,又有美酒的醉人。 钟应身体僵直,胡思乱想「这样根本看不到正面,要不要换个位置?」时,便听到了水流分开的潺潺声。 君不意整个人沉入池水中,停了几息,方才出水。 全身完全湿透,水珠子自鸦色长髮和白净的肌肤滚滚滴落,在池水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君不意伸手,白净修长的手指碰到池岸的面具时,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玉美还是指尖更美。 戴上面具,君不意稍稍从池水中起身,去提岸上衣裳时,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垂落,沾在了湿润的唇瓣,露出了劲瘦的腰肢和后背大片皮肤。 钟应眸光微颤,唿吸一滞。 「谁?」如冰似雪的声音被水汽醺的温软。 君不意抬眸,手指勐的一扯,宽大的金边外袍便遮住了大半身体。 然而,刚刚那么一瞬,已经足够让钟应明白君不意是男子了。 让他情绪波动的,却是君不意后背大片大片的黑色花纹,如地狱爬出的妖魔鬼怪,丑恶至极,又如怒放的墨色曼陀罗,妖冶惑人。 ……那是咒纹! 钟应一度觉得眼熟,似乎看过类似的花纹,可是他一看书就打瞌睡,这时候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嵴背寒毛竖起,钟应直觉向后掠去。 下一刻,一股重力袭来,钟应受了一掌,整个人飞出去,撞翻了屏风。 「砰」的一声,后背贴上了冰冷坚硬的地板。 携带一身水汽的身躯压上,握住了钟应的手腕,将他彻底压制在了地板上。 第31章 屏风落地的巨响,自然惊动了屋外两人。 胖墩下意识想要冲进去,跑了两步又顿住,在原地踩了两脚:「不行,我不能进去,不然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多尴尬啊。」 秋时远有些担忧:「他们不会……打起来了吧?」 「……」 胖墩唇瓣蠕动一下,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往地面一蹲,抓着自己头髮,哀嘆:「算了算了,我们就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有人来了。」秋时远又道。 「哪里?」胖墩目光乱瞅,终于在小道口看到了慢悠悠过来的人,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是胖墩认人本事一流,在脑海中搜刮一遍,勉强认出了来人。 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兄,这位师兄当时跟在乔陌身后。 「偏偏这时候来澡堂沐浴……」胖墩暗骂一声,然后脸上堆满了笑容,吹着寒风,瑟瑟发抖的迎了上去,「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点了点头,脚一拐,便想绕开胖墩。 胖墩又亲切的围了上去,笑容可掬:「师兄,你能帮我个忙吗?」 「不帮。」 胖墩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兄,只有你能救我了。」 远处的秋时远默默捂上了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胖墩暗想:应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以后要是不罩我,我咒你被男人压一辈子。 澡堂内。 烛火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将两个少年交叠的阴影拉的极长。 钟应后背火辣辣的疼,胸口气血翻滚,难受的厉害。他硬生生将痛楚忍了下去,喘了两口气,这才缓过劲来。 堂堂魔君怎么会乖乖被人压在地板上? 钟应稍微恢復一点儿力气,便试图挣脱,然而那人力气极大,任凭钟应如何挣扎,都不动如山,甚至非常熟练的点在了钟应经脉上,封住了钟应运转的灵力。 娘的!钟应暗骂一声,再度嫌弃起自己少年时期的「柔弱」来,按他以后皮糙肉厚的程度,君不意这一掌就跟挠痒痒差不多,更别说什么击飞了。 水珠子自上而下滴落在钟应脸颊,被寒风吹散了所有的温度后,滑下喉咙、锁骨,最后划入衣襟,湿哒哒的沾着衣领,有几滴水珠子甚至落在了钟应又直又长的睫毛上。 钟应眨了眨眼睛,抬眸便看到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人背对着灯火,面容笼上一层阴影,然而烛光将他的身形细心的雕琢。钟应便看到了一头湿漉漉披散而下的长髮,宽大又凌乱的单薄外袍。 水珠子便是从他发梢,滴落到钟应脸颊上的。 ——是君不意,钟应想。 平日的君不意总是清清淡淡如一捧山巅冰雪,脸上无甚表情,就算是生气也最多抿抿唇瓣,挥袖离开,脾气好的众所周知。 但是压在钟应身上的少年却浑身透着刀锋似的杀意,似被碰触逆鳞后,狼狈不堪又杀机凛冽的怪物。 「你想……杀了我?」钟应挑眉,话语透着些微的不敢置信。 君不意微微俯身,秀美的手指伸出,缓缓缠上了钟应颈项。 第64页 离得近了,钟应倒是看清了君不意的眼睛,那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黑沉沉的,透不进丝毫的光,空寂到虚无,仿佛被丝线扯住的傀儡…… 冰冷的五指收拢,其中蕴含的灵力令钟应一惊。 风水轮流转,前两天才想着掐死死对头的钟应,这么快便遭了现世报。 钟应勐的呵斥:「君不意!」 君不意恍然,杀气一泄,手指微松。 钟应便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了一只手,抓住了君不意的手腕,试图将他的手从自己脆弱颈项挪开。 意外的是君不意并没有反抗,顺着钟应的力道松了手。 「你是……」清冽的声音透着些许沙哑,君不意轻轻询问,「钟应?」 钟应胸口跳的有些快,他试探的开口:「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君不意显然不好煳弄,也不打算罢休,「你跟踪我?」 「我就想洗个澡而已。」 「说谎。」 钟应随口瞎扯:「我想跟你共浴。」 君不意微楞。 「前头胖墩他们邀请过你几次了,你都拒绝了。」钟应暗中催动灵力,试图沖开君不意刚刚的封禁,说了一句真话,「所以怀疑你是姑娘。」 「可笑!」即便君不意涵养再好,他到底年少,又第一次遇上这种荒唐事,不由咬了咬牙,「我怎么会是女子!我若是女子的话,怎么会跟你分到一间院子?」 「……」这次轮到钟应哑口无言。 虽然修真界不似凡世,对女子极为严苛,但是到底男女有别,书院分院子时,怕年轻气盛的少年们闹出事来,依旧会分开男女学生。 钟应是男子,能跟他分在一间院子的,自然也是大男人。 他倒是可以用「以重明国的本事,隐瞒性别入院不是小事一桩?」来反驳君不意,但是君不意是男子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钟应面前,他也没脸说出这种话。 双方陷入沉默,唯有清浅的唿吸声自耳畔拂过。 钟应没沖开封禁,便试图抬了抬腿:「别压着我了,你没穿裤子。」 「……」 见君不意没吭声,钟应确定对方不会继续动手后,目光落在了君不意平坦的胸膛上。 君不意羞恼之下动手,身上水珠没擦,就披了件单薄的外袍,在腰间扎了个结勉强固定,胸膛大片大片袒露,衣料浸水,在灯光下变得半透明起来。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从外袍下露出,狠狠压在了钟应双腿上,使得钟应无法动弹。 钟应目光顺着君不意清隽的胸膛一路往下,还没看清楚死对头的大宝贝,就被两根手指拴住了下巴,硬生生将他目光拉了回去。 「你简直是,」君不意另一只手拉住了衣襟,肌肤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羞的,微微透红。停顿了一下后,他道,「下流!」 钟应数百年来孑然一身,不管魔界魅族的男女多美多妖都从来不看一眼,连小姑娘手都没拉上,第一次被人这么「骂」,怒了:「我们两个都是男人,看看怎么了?」 「我看你,还不是因为……」钟应和君不意斗了数百年,什么都爱跟他瞎比。黄字碑并列榜首一事,便是钟应不甘心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榜,而搞出来的。这次不小心看到死对头的身段,潜意识中便又想比一比,比一比谁……咳咳大。 当然,这个心思钟应绝对不会跟君不意说,要是正大光明比了,自己赢了自然可以恶狠狠的嘲笑对方,输了的话,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便强行道:「还不是你自己的错,哪有男人腰细腿长的,你个、你个小妖精!」 「你!」君不意气急,他从来没有说过粗话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骂钟应这不要脸的玩意。 捏着衣襟的手指极为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君不意憋的脸色泛起红晕,咬了咬唇,才想到词反驳:「你个混蛋!」 「呵!妖精!」 「混蛋!」 「小妖精——」 「小混蛋——」 「……」 两人头脑发热,就着这个姿势,幼稚的吵了一架,没吵几句后,热血下头,整个人清醒了些,便各自觉得丢脸极了的扭过了脸。 君不意从钟应身上爬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钟应撑起半边身子,转了转手腕,又抬了抬双腿。 君不意从地面拾起干净的衣裳,抬步转入了屏风后。 钟应起身,甩了甩自己被压的皱巴巴的衣服,又扯了一下衣领。刚刚那下纠缠,他衣服上湿一块干一块的,黏黏答答。 最不舒服的地方是脖子。 颈项依旧残留着几分痛楚,手指轻揉,钟应估计自己脖子被掐出了青肿的手指印。 屏风印出君不意的身影,他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裳后,直接推门离开。 钟应再待在澡堂也没意思了,紧随其后踏出房门。 澡堂外有一块大石头,石头细缝里生了一株手臂粗细的树,寒冬腊月,树木枝干上光熘熘的。 胖墩两个便蹲在了石块下,等着钟应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两双眼睛齐齐望去,先是看到快步踏出的君不意,随后是慢吞吞关上澡堂房门的钟应。 胖墩本想跟君不意打个招唿,嘴巴张了张,因为心虚没胆子开口,看到钟应时赶紧招手:「老大,我们在这里。」 第65页 钟应抬步走来。 还未到近前,胖墩便开始诉苦:「老大,我刚刚为了拦住去澡堂的师兄,央他去找师姐们传话,说我想跟她们学舞。」 说到心酸事,胖墩泪眼汪汪:「为了老大你的幸福,我可是豁出去了。」 「哦。」钟应答了一声。 胖墩继续哀嚎:「老大——」 「君不意是男子。」钟应打断了胖墩的话。 「啊?」胖墩傻眼了一会儿,这才摸着下巴说,「原来他真的是男子啊。」 「你怎么不是很惊讶。」 「是男是女差别也不大啊,是个大美人不就行了?」胖墩看的很开。 这个回答让钟应梗了一下。 胖墩有些好奇:「老大,我刚刚看见君姑娘……不对,君道友披着一头湿发直接走了,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是打起来了?胖墩眼珠子滴熘熘的转,看到钟应脖子上的红痕时,小心肝都快跳出来了,眼睛都黏在了上头。 钟应当然不可能摆着五根手指痕出来,便拉高了衣领,试图全部遮住,却依旧有些许红印子露出。 「老大。」胖墩咽了口口水,「你不会欺负人家了吧?」 「他哪有这么好欺负?」钟应有些烦躁,「鬼知道我刚刚在干什么。」 钟应对上了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本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全盘托出,问问胖墩的意见。 他向来直来直往,不耍手段时,坦诚的很,此时却默默将澡堂之事咽回了喉咙。 钟应道:「就是看到他是男的,然后被他发现了,他恼了,没了。」 第32章 什么都没问出来,胖墩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有点儿不甘心,便不怕死的开口:「那领口下的痕迹怎么来的?真不是老大你欺负君道友,然后君道友反击……」 「我根本没动手!」钟应斩钉截铁。 他一开始就被君不意压倒了好不好! 「哦。」胖墩明显不信,偷偷摸摸瞅钟应颈项,就差动手扒下来,看个清楚明白了。 钟应不自在的抽了抽嘴角,瞪了胖墩一眼后,将领口提上,彻底遮住了红痕。 「今天的事多谢了,如果你们都想完成任务,拿到五百功绩点的话,我能帮忙的事,一定会帮。」钟应朝着胖墩摆了摆手,「不早了,就此别过吧。」 言罢,钟应毫不犹豫的离开,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的簌簌寒风中,留下胖墩两个面面相觑。 「太好了,这件事终于解决了。」秋时远松了口气,他冻的鼻尖通红,搓了搓手,往手心吹了口热气,弱弱提议,「我们也回去吧,好冷啊。」 「……我觉得更糟糕了。」胖墩摸着下巴,一脸沉思,「老大刚刚的表现太反常了。」 虽然说胖墩也是一只童子鸡,但是他到底比秋时远懂得更多,想法也容易歪,没同伴正经。 最开始看到钟应颈项的红痕,他以为是两人闹起来时,不小心挠上去的。但是钟应的反应,不得不让胖墩想到自己看过的春宫图…… 想入非非时,秋时远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君师兄。」 胖墩顺着秋时远的目光望过去。 烛火微光自窗棂透出,君不意便站在寒光处,宛如一抹幽冷的月色,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面对眸光澹澹,神色平静的君不意,胖墩整个人都僵住了,结结巴巴开口:「君、君道友,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没回去。」君不意微微摇头,向着胖墩走来,长发衣袂被天风拂动,轻忽的叠云,「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 到了近前,君不意停下脚步,询问:「你们是不是该同我解释一下?」 胖墩看天看地就是不敢正视君不意,就差急得头冒冷汗了:「老大没跟你说吗?」 君不意静候下文。 「其实我们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们两个也没进去,就放放风而已。只有老大进去了,当然,老大也没恶意。」胖墩脑筋急转,乱七八糟一通解释,「我觉得,老大对你有点儿特殊,对,很特殊。」 最后四个字,胖墩总算说的有些底气了。 「特殊?」君不意低声重复。 「是啊,老大其实……」胖墩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铿锵有力道,「老大其实欢喜你!所以老想引起你的注意。」 君不意:「……」 秋时远不可思议的望着胖墩,拉了拉他的衣角。 胖墩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老大都喜欢君不意,自己可是在帮老大,因此说起话来,完全没了顾忌:「老大在我们两个面前,可只提过你一人,而且有一句话跟我重复很多次了,他说:你跟所有人都不同……」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胖墩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钟应就是对君不意一往情深。 君不意睫毛微颤,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可是……我是男子……」 「老大先前以为你是女子。」胖墩非常顺熘的接话,「而且,说不定老大就喜欢男人。」 「……」 君不意离开后,胖墩抬手摸了一把额头,压低声音:「幸好没找我算帐。」 「我觉得钟师兄对君师兄没有这个意思。」秋时远胆怯又敏感,把胖墩一小片衣袖都抓皱了,「你刚刚那么说……」 第66页 胖墩自信满满:「小石子,你还小,不懂这些,我是不会看错的。」 秋时远看着自己的宿友,很头疼。 钟应回到丙字叄号院后,发现君不意不在,便又去自己那间漏风漏雪的卧房转了一圈。 不管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不会修房顶,这间屋子暂时不能住,便只能用来晾衣服。前头晾的衣服已经收了,还没挂上今日换洗的衣物,钟应终于肯定了「君不意没有回院子」这件事。 真是个胆小鬼,钟应想,自己不过看了他两眼,居然不敢回来了。明明受伤的是自己才对。 往床榻上滚了几圈后,钟应恋恋不捨的爬了起来,摸到了书桌前,就着烛火继续抄写太玄经。 纸上笔走龙蛇,每个字都气势磅礴。 全身心投入抄写中后,钟应今晚起伏的心绪渐渐平稳。连抄七八页后,钟应头越垂越低,最后一头栽到桌面上,沉沉睡去。 「道」字一撇被拉的极长,纸上水墨未干,钟应侧脸上直接印了几行墨字。 趴着睡并不舒服,钟应双腿又冷又麻,再一次被冻醒了。 睁开眼睛,钟应看到白纸上晕开的墨字,一边打哈欠,一边将废去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至竹篓中。 这个时候钟应倒是念起君不意的好来。 别的不说,如何非要挑个人同住一间院子的话,君不意的确是最佳选择,跟他住一起,绝对舒服。 君不意惯会做表面功夫,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又爱干净,为人又大方,根本不用钟应开口,他有的东西,便会样样给钟应备上一份。睡觉不打唿噜不磨牙也没夜游症……除了生活废这点外,钟应暂时挑不出他一丝毛病。 当然,重点是他会在钟应趴桌面睡着后,给钟应盖上轻柔温暖的披风,然后帮钟应抄写,直到油灯暗去,才把钟应喊起来,去床榻上睡…… 反正也睡不着了,钟应便起身去关梨木窗棂。 夜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微薄光线中,丝绒似得雪花随风摇曳,洋洋洒洒,整个天地寂静到唯有长风呜咽。 钟应站在窗棂前时,便被寒风灌了满袖。想了想,他顺手拿过墙壁上挂着的墨荷竹节伞,出了门。 院落之外是两块杂草丛生的灵田,钟应撑着纸伞,漫无目的踩过田埂时,忽而愣住,目光向湖泊的方向望过去。 湖面上起了一层寒雾,雪花落入水中时,惊不起半丝涟漪。湖畔水榭中,却坐了一道清隽雅致的身影。 水榭竹帘起起伏伏,那少年的身影也有些模煳。 这么晚了,君不意不回院子,坐在水榭中干嘛?钟应这般想时,几步向着湖畔走去。 离得近了,钟应倒是看清了水榭中的全貌。 水榭中石桌石凳有些古旧,栏杆处放置着朱红印金纹的琴盒,琴盒中的古琴被取出,摆在了桌面上,银色的琴弦泛着几分寒光。 君不意穿着书院宽大的白裳,一头墨发未束,带着些许湿气的披在嵴背上。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如玉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如同一副赏心悦目的雪夜谪仙图。 大约是怕夜间琴声惊扰他人,君不意在水榭布置了隔音阵,淙淙琴声无一丝一毫传出,只能在少年身侧悠然迴响。 他在这里弹了多久的古琴? 钟应盯着君不意湿发上的冰霜,在心中估计:至少也有一两个时辰了。 不知道怎么,钟应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便宜爹爹对他说过的话。跟厌烦君不意的钟应不同,钟岳倒是极为欣赏这位在瑶光院待了十来年的莲中君。 有一次,钟岳一边啃着灵果,一边跟钟应八卦起莲中君来,他笑着道:「我差点真以为赤丹太子小小年纪便修成了不喜不怒的圣人,原来那小子只是端的住,不会轻易沖人发怒罢了。」 「他呀。」钟岳朝着钟应挑眉,「心情不佳时,便爱一个人孤坐,彻夜弹奏古琴。」 「你怎么知道?」钟应随口一问。 「我看见的啊,在玉馨书院范围之内,我这位剑岛的主人,想看什么都能看见。」钟岳气势恢宏的挥袖,「心肝儿子,你想看吗?」 后来,钟应的确发现君不意有这个习惯。 直到莲中君合道,这世间再无人能拨动他心弦。 「原来真的恼了。」轻声嘀咕,钟应揉了揉鼻尖,向着水榭走去。 踏过隔音阵,低缓的琴声不绝如缕,今夜岑静,风寒雪凉,可是君不意的琴声比夜色更寂,比风雪更冷。 钟应撑着墨荷伞停在了竹帘之外,白净的手指掀开一角,信手闲弹的少年便更清晰、真切了些。 少年时期的君不意一副秀美清瘦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有些娇弱,当然,这个娇弱并非凡人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弱,而是说「不善杀伐」的娇弱。 但是重明国倾力培养的太子,哪能是真的花瓶? 至少,澡堂时君不意掐住钟应脖子时,钟应便能肯定过一件事,君不意手上沾过鲜血和生命。 没有真正杀过人的话,不可能有那种令钟应血液沸腾的杀气。 一曲落幕,琴声渐缓。 钟应挑眉:「你要弹到什么时候?」 君不意不曾抬眸,唇瓣有些失了血色:「不想弹了,自然会回去。」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钟应撇了撇嘴,简直无法理解,「有必要自个儿一个人发脾气吗?什么事不能打一架解决啊。」 第67页 「……」 就在钟应觉得君不意不会理他时,君不意指尖不经意的拨动琴弦:「我不愿同人共浴,并非是因为我是女子,是因为……」 「因为什么?」 「遮丑。」 「啊?」钟应疑心自己听错了。 君不意声线清淡:「不意自幼貌丑,只能以面具掩饰真容。」 钟应:「……你在逗我?」 第33章 钟应一惯不怎么看重容貌,但是基本的美丑他还是分的出的。 这一辈子,君不意时时刻刻以面具遮盖容貌,钟应的确没见过他的真容,但是钟应上辈子总归是见过的。 甚至可以说,两人真正第一次见面,钟应便是觉得君不意生的赏心悦目,要他给自己弹几首小曲,才有了些许交集。 所以,君不意说自己貌丑,钟应是一万个不信。 毕竟天字美人榜上,莲中君一向来稳坐第一,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的容止同他的实力一样出名,令人望尘莫及。 但是真让钟应回忆君不意眉眼生的多好看,钟应却不太记得了。莲中君气势太盛,如隆冬大雪,外人见到他时,第一眼通常被他的气韵风骨所摄,反而很少有注意他的眉眼多么精緻。 而钟应虽然和他相斗了几百年,但是一个在魔界一个在修真界,很难见面,少有的几次会面中,君不意都比平日里要冷淡上几分。 比起他的容貌,更让钟应兴奋的是莲中君身上升腾而起的杀意。 之后,魔君和仙君便战的天昏地暗。 钟应倒是听过莲中君一则有趣的传闻。 据说莲中君是空降天字美人榜第一的,在此之前,美人榜榜首是中州圣女傅潇湘,而君不意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美人榜上。 傅潇湘少年时期结识莲中君,芳心暗许,之后便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身后。莲中君出现之地,这位实力强大、地位尊崇、还有位哥哥做靠山的绝代佳人,便会紧随而来。 如此跟随了数百年,从来不给莲中君招惹麻烦,也从不诉说自己的心意。 似乎只要默默站在他身后,便以足够。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君不意的艷福,并且为此愤愤不平,其中便包括钟应自己。钟应身侧始终空荡荡的,良家姑娘一见他就逃,想一想死对头身边有人红袖添香,便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只不过这位莲中君实在不解风情,始终没有和佳人结成道侣。 有一次,莲中君和中州圣女同时出现。 好奇的少年少女们结伴围观,本想见见中州圣女是何等绝色,却看到了缓步而来的莲中君。 立于人群之中的傅潇湘已是天人之姿,可是和君不意同时站于祭台时,却莫名失了几分颜色。 君不意只是澹澹一眼,道了一声安静,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年们便通通低了头,大气不敢出。 第二天,莲中君的名字便空降天字美人榜。 没多久便将傅潇湘给压了下去。 至此,九州的修士不知道该羡慕君不意有佳人默默相随,还是嫉妒傅潇湘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君不意身侧了。 这些九州传闻于魔君来说,有些虚无缥缈,真正让钟应意识到君不意生的多好看的,还是他那群一言难尽的手下。 钟应登上魔君之位后,自然要犒劳功臣,便设置了酒宴,供他们吃乐。 他心情极好,自然不会去约束手下,因此手下们越喝越多,越来越没分寸,最后发起了酒疯来。 有人悲痛大哭起来,有人气势汹汹的砸起东西,甚至有人气血上头打了起来。 钟应坐在王座上,翘着二郎腿,指尖捏着酒樽,偶尔小酌一杯,悠哉悠哉的看着手下发疯,看到有趣的地方,甚至放声大笑起来。 只要不打到他头上,钟应乐的看他们丢脸发疯。 便是闹到钟应面前来,也不打紧,魔君通常是一脚踢藤球似的踢回去,或者一个酒罈子将人砸趴下。 泥红酒罈碎成渣渣,发酒疯的手下也被砸的头晕眼花。 钟应从来不担心把手下们打傻,毕竟他们一个个修为深厚,皮糙肉厚,捅上几个窟窿也死不了。 自封「无花公子」的魍魉君和魑魅君在一群发酒疯的魔族中,格外的打眼。 两人举杯换盏,你来我往,喝的面色通红,眉眼风流,像是误入妖魔鬼怪中的翩翩公子。只不过两人口中谈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美人的酥胸柳腰。 魍魉君孟长芳偏好姑娘,魑魅君却偏好男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对美色的欣赏。 两人高谈阔论,从魔界的美人一直说到九州人界的美人,就差把从古至今的大美人扒出来了,听的钟应嘆为观止。 说的说的,魑魅君突然抱着酒罈子,伏案大哭起来,这可把孟长芳惊住了,赶紧询问原因。 魑魅君悲痛的嘆了口气:「可惜,当今世上最和我胃口的美人不在魔界,而在九州,我便是想偷偷瞧几眼都难。」 「哦……谁啊?」 魑魅君幽幽道:「仙道第一人,君不意。」 钟应当时正在喝酒,直接一口喷了出来,捂唇咳了几声,简直被自己手下的色胆给惊呆了。 孟长芳一样不解:「你怕是想被莲中君拍成纸。」 「唉,你不懂。」魑魅君摆手,对月饮酒,「但求一睡莲中君啊。」 第68页 「睡?」孟长芳嗤笑,「我还是觉得,你被他斩下头颅、捻灭魂魄来的更实在些。」 「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白日梦,我这不就是想想吗?」 「……」 酒醒之后,便没人提这件事了。 钟应好奇问过魑魅君:「你不是要睡莲中君吗?我派你去九州可好?」 「什、什么?!」魑魅君舌头都大了,面色苍白,「魔君,属下忠心耿耿,您别让我去送死啊。」 「那你先前说的话……」 「这不是酒壮怂人胆,喝上头后,我跟长芳瞎吹吗?」 「哦。」 但求一睡莲中君…… 钟应在心中咀嚼这七个字,目光灼灼落在君不意的面具上,充满了怀疑之色。 「重明国皇室出门在外必须佩戴面具这条规定,是我出生那年,父皇亲自下的令。」君不意的声音是少年人的清雅,他抬眸,眸光明澈剔透,「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我。」 手指抚上面具上的纹路,有一瞬间,钟应以为他会取下面具,最终却没有。 他只是淡淡望着钟应,唇瓣微启:「我自出世起,便是重明国的太子,我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包括容貌。重明国内不能出现任何关于「太子天生丑陋」等传言,所以我在任何场合都佩戴面具。」 「……」 「父皇下了这条命令后,我六位皇兄皇姐通通佩戴面具,当我戴着面具出现在重明国子民面前时,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钟应眨了眨眼,尽管依旧不信「莲中君」相貌丑陋一事,心中对君不意的怀疑却稍稍淡去。 四目相对,坦诚交谈。 钟应从君不意那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看到了些许涟漪般的情绪波动,如棉絮一般的苦涩,不经意间便透露出来。 君不意是真的觉得自己丑,并不是煳弄钟应说的谎言…… 「除此之外,父皇下这条命令,大概也是怕我出门在外时难堪吧。」他又道。 寒风凛冽,唿啸吹入水榭竹帘时,钟应冷的一哆嗦。 君不意自觉该说的都说了,双眸半阖,指尖拨动琴弦时,便听到了钟应的声音。 「丑点就丑点,又不是什么大事。」钟应摸了摸鼻尖,颇有些无所谓的说,「难道你跟姑娘一样爱美?」 「……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钟应摊了摊手。 君不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钟应便又道:「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咳咳。我又不会非要你脱了衣服摘了面具。」 想起最近自己干的事,钟应有些汗颜,撑着面子转移话题:「你父皇还挺关心你啊。」 指尖从琴弦离开,君不意手指抵唇:「我从未见过我父皇一面。」 钟应耸肩:「我也没见过我亲爹啊。」 话题被两人直接聊死了。 钟应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油纸伞,君不意则将古琴收入琴盒中。 抱着古琴从钟应身边擦过时,君不意一身的湿寒水气扑面而来,他道:「我们还要在一起住上十年,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直言,我们一起商量。」 「哦。」 「若是再有今夜之事,不意不会罢休。」 音落,君不意掀开竹帘,离开水榭。 这是被警告了? 钟应撇了撇嘴,不屑的嗤笑一声,撑着伞跟过去时,想:堂堂魔君怎么会听他一个道修的话? 走了没几步,寒风絮雪中,君不意脚步微顿,似乎在等钟应。他回身,将琴盒递了过来:「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钟应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瞧,琴盒朱红贵气,抱住琴盒的手苍白到透明,宛如一块精雕细琢的冷玉。 他旧疾不会又犯了吧? 钟应想起了那晚君不意无助蜷缩成一团,发着高烧的事,便随手接过了琴盒。 还不等他抬腿,君不意握住了伞柄,淡淡道:「我来撑伞吧?」 「为什么?」 君不意说了一个事实:「我比你高一些,撑伞更方便。」 钟应一怒,下意识一伞往君不意身上敲去,被君不意顺手夺过了伞。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古琴摔了?」钟应挑眉。 「伞和琴都是我的。」 钟应:「……行吧行吧,你的东西你做主。」 钟应加快脚步,君不意跟了上来,将墨荷伞微微倾斜,遮住了钟应半边身子,也遮住了落在钟应衣袂间的风雪。 「钟应。」君不意唤道,目光悠然落至远方,「回去之后,你擦擦脸吧。你脸上都是墨水。」 钟应脸色一变,抬手一抹,指尖染上了墨痕。 细雪自混沌的天空落下,洋洋洒洒,铺盖整个瑶光院。 两个少年共撑一把墨荷竹节伞,时不时吵上一两句,向着共同的破院子走去。 雪地上落了两串脚印,两人身影渐渐远去。 第34章 翌日,天光柔媚,连长风也变得和缓起来。 钟应在桌面上放了一叠高高的书籍,自己躲在书籍后面慢吞吞的抄写太玄经。裴闻柳懒散的声音拂过耳畔,催的人昏昏欲睡,钟应时不时打个哈欠。 三天时间,一本太玄经才抄了一半,其中六成还是君不意第一晚帮钟应抄的。想一想接下来四天,还要抄一本半,钟应就觉得头疼。 第69页 然而当时他应下了这个惩罚,做不到的话,钟应又觉得丢脸。这种情况下,钟应只能抓外援。 钟应首先想到的就是胖墩两个。 胖墩因为黄字碑前的事,自然是满口答应,拍着胸脯表示都是小意思,能为老大办事,都是他的荣幸。 然后胖墩和秋时远一起研究钟应的字迹。 胖墩一看,脸就垮下来了,苦兮兮的盯着钟应:「老大,你这字迹我没法子学啊。」 秋时远一脸为难,小心翼翼比着手势:「……给我三天时间,我大概可以模仿的八成像。」 钟应:「……」 「要不,请君道友帮忙?前头他不是帮老大你抄了几页太玄经吗?」 「一边去。」钟应嫌弃的冲着胖墩摆了摆手。 偷窥沐浴一事,虽然双方揭过不提,似乎回到了和平友好相处的宿友状态,但是君不意显然不打算继续帮钟应的忙了。 昨晚上,钟应在油灯下抄写时,君不意便盘膝坐在床榻上打坐,神色宁静,纯净浓郁的灵气自他身侧流转。 钟应瞧了他好几眼,都不见他动一下眼皮子。 抄了没多久,钟应迷迷煳煳睡过去后,又被君不意唤醒,他帮钟应收拾笔墨,淡淡道:「去睡吧。」 ……君不意态度很明显,钟应自然不会向死对头求助。 而新生们九成都被罚了,根本没时间帮钟应,留下的几个也没仿字迹的本事,最后钟应只能自己多花时间抄写。 百无聊赖之时,裴闻柳清咳一声:「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件事。」 钟应将笔置于笔架,手背撑着下巴。 「过几天我便闭关了,这段时间内,会有人来接替我。」裴闻柳摊手,「你们乖点。」 「闭关?」有学生问,「夫子有什么要事吗?」 裴闻柳眨了眨眼,手指抵唇:「我已经在炼神待了许久了,积累够了,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是时候该突破了。」 静默片刻,学生们反应过来,纷纷惊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懒散却爱威胁人的裴夫子修为如此高,缓了一下,方才热情祝福。 修道一途,每一个境界都是一个大难关,卡上一辈子那是常见的事。新生们还卡在化气,离炼神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炼神之上的还虚了,因此看裴夫子的目光,多了几分看强者的敬畏。 待裴夫子离开,少年们还在议论。 「你们觉得裴夫子能成功突破吗?」 「还虚啊,哪有这么容易……」 「呸,这话可不能说,裴夫子一定能成功的。」 「……」 胖墩跟秋时远围着钟应的书桌,小声嘀咕:「老大,裴夫子真的闭关了啊!你先前到底怎么知道的?!」 「看的出。」钟应把玩着毛笔,对着一个时辰才抄了三页的太玄经,有些惆怅。 「这怎么看啊?」 「我能一眼看出他的修为,信不信?」钟应随口说道,「即将突破的修士和一般修士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的,比如说,他们的精气神和灵气……具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虽然你是我老大,说的也很有道理的样子。」胖墩忍不住吐槽,「但是你才化气初期啊,这理由也太扯了吧。」 修为高深的修士,可以一眼看出比自己修为低的修士修为,除非对方有隐藏修为的灵宝,不然基本不会出错。但是修为低的修士,不可能看的出比自己强大的人的修为。 在修真界,这是铁律,现在自己认的老大说:自己打破了这个铁律,胖墩自然无法相信。 钟应无所谓的摊手:「信不信由你。」 他这般态度,倒是让胖墩有些不肯定了,便指了指自己,「那我什么时候能突破啊?」 「你?」钟应给了胖墩一个眼神,「你早就能突破了。」 「……老大你这么看的起我啊?」胖墩拉过秋时远,「小石子呢?」 在钟应眼中,不管是胖墩还是秋时远,都根基雄厚,稳扎稳打,估计过一两个月,便能顺利突破才对。 可是在他前世的记忆中,秋时远这个有些腼腆胆怯的少年,却在化气困了整整三年,新入学的师弟师妹们的修为都远远超过了他…… 顿了顿,钟应少有的讲了一次大道理,而不是直接上拳脚:「跟你差不多。不过修为突破看的不仅仅是根基,还有心性和机遇,失败一两次,甚至七八次都不要紧,能坚持下去才有一线机会。」 胖墩受教,扫了一眼同窗们,压低声音问:「老大,你觉得我们里面,谁会最先突破化气?」 「颜钰。」钟应毫不犹豫的开口。 「哎!」胖墩有些惊吓,「为什么不是君道友或者慕道友?」 钟应翻了个白眼:「你真以为君不意是化气啊?他要是化气,幻……」幻境投影和澡堂中,钟应就不会被他压倒在地了。钟应咽下了口中的话,补充,「我能把他摁地上打。」 「至于慕归心……」钟应沉吟,「他似乎根基不稳,若是根基稳固,就能完整吹出召灵之曲,黄字碑前十有他一席之地。」 「他可是十城少城主,天材地宝总不会少,会根基不稳?」 「是先天根基不稳。」钟应解释,「胎中带来的。」 胖墩半信半疑的点头。 第70页 钟应轻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不信?你一个月后看结果吧,我会让你跪着喊我爹爹。」 「……」 几人闲聊时,君不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胖墩挠了挠头,唤住了他:「君道友,可以问个问题吗?」 君不意抱着一叠经书,回眸,淡淡颔首。 「就是,你抽到的签上写着什么?」胖墩特意压低了声音。 钟应本来不在意,一听这话,也抬起了头,望着君不意。他自己抽到了肚兜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然不希望死对头能够轻易完成。 君不意眼角余光暼过钟应,「得到至少三位夫子的夸赞而已。」 「娘呀!」胖墩惊唿,「这么难?」 「尽力便是。」言罢,君不意转身离开。 胖墩瞪大眼珠子:「君道友可真淡定。」 「他能不淡定吗?还没入学时,他跟木夫人谈了片刻,木夫人就对他赞不绝口。」 「老大,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裴夫子跟我说的,能有假?」钟应撇了撇嘴。 胖墩一脸震撼:「服了服了。」 这个任务,对钟应胖墩这种学渣来说,是一辈子都不能完成的事。但是放在君不意身上,却跟喝水一样简单,稍微有点儿麻烦的是,乔陌只给他们七天时间。 「行了,别废话这么多了,裴夫子闭关之前,我们得把他洞府搞清楚。」钟应翘着二郎腿,背靠后排的书桌。 「……该怎么做?」秋时远细声问道。 「当然是亲自去看。」钟应挑眉,「今天放堂之后,我们填饱肚子,沐浴更衣,就去裴夫子的洞府。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有事要请教他,不就行了?」 秋时远一听,拨浪鼓似得摇头:「我不行的,我不敢。」 「别怕,随便煳弄几句就好了。」 「煳弄」两字一出,秋时远整个人一哆嗦,更怕了。 胖墩苦口婆心的劝他,秋时远都僵着身体摇头。 最后,钟应一拍桌,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你不去我就揍你。」 秋时远:「……」 「老大,你别这么凶小石子啊,威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秋时远瑟瑟挪开几步:「我、我去……」 胖墩:……还真有用??? 放堂之后,胖墩一脸生无可恋的被笑盈盈的师姐们拖走了,钟应则领着小石子去了饭堂,去了澡堂,最后回了各自的院落。 天色暗淡时,三人约定在一株松针树下会面。 一般来说,都是胖墩两个早早来到,等待钟应。今日却不同,钟应居然是最早的一个,无论是胖墩还是秋时远都没到。 钟应掐指算了算时间,发觉还未到约定时间后,便环胸往树根上一靠,闭目养神,直到听到杂草的沙沙声,方才睁开一只眼睛。 秋时远提着一盏圆灯笼,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一副紧张的模样,小心翼翼道:「我……来晚了……」 「还算不错,没让我亲自去甲字壹号院提人。」钟应歪了歪头,桃花眼潋滟,「胖墩了?」 「不知道。」秋时远赶紧摇头,又为胖墩解释,「他可能是被师姐们缠住了,你别生气。」 「噗嗤。」钟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关系倒是好……不过,他来了。给我出来!」 最后四个字,钟应加大音量,凌厉无比。 「我在,我在我在。」胖墩的声音从假山后响亮传来,随后又焉了,「老大,我能不能先去换身衣服?」 「出来!」 「呜呜呜。」胖墩假哭,「师姐她们太狠了,太狠了,我需要回去休息,不然会道心不稳的。」 钟应长眉一挑,才懒的跟胖墩磨蹭,身子消失在原地,如疾风雷电般落在了假山边上,一把拉住了胖墩的手。 胖墩白白胖胖,像个圆球,钟应却拎小鸡似得轻而易举的将人提了出来。 「啊!」秋时远被这般变故惊到,轻唿出声,下意识抬高了手中的灯笼。 烛火透过一层薄纱纸,将这一片照亮,钟应两人也看清了胖墩的模样。 胖墩他,穿了一身淡粉色襦裙…… 第35章 玉馨书院的校服金边白袍,清雅贵气,临风而立时,仙气飘飘,不管是貌美的姑娘,还是俊逸男子,套上这身衣服都极为合适。 就算是胖墩套上校服,也像个福仙。 今夜胖墩的校服不知道哪里去了,穿上了淡粉色的襦裙,乌黑的头髮盘成姑娘的髮髻,上头插着两只水滴玉步摇,身上环佩叮噹,晚风一吹时,头髮随粉纱飞舞,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秋时远震惊成石块:「……」 钟应唇瓣轻微颤抖,好几次差点吐出两个字:娘的! 好半响,钟应才一脸纠结的开口:「你怎么穿成这样,像只粉皮猪……」 胖墩原本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一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模样,一听这话,杀猪似得惨叫一声,崩溃哭诉:「师姐她们扒了我衣服!不止扒了我衣服,还嫌弃我胖!她们简直就是妖魔!」 「……我记得,喊你出去那位师姐,声音如黄鹂出谷。」秋时远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 「俞师姐最最最过分了!」胖墩气的跺脚。 秋时远被胖墩的架势惊住了,吶吶哦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第71页 「把手放下来,别遮着脸了。」钟应喘了口气,神色恢復了正常。 「绝对不要!」 「我没时间让你回去换洗衣服,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待会儿你还是要露脸。」钟应挑眉,威胁,「你是乖乖自己把手拿开,还是要我给你掰开?」 胖墩简直被钟应的冷酷无情惊呆了。 钟应又道:「我给你三息时间。」 「老大,你太过分了!」胖墩不满的喊了一声,想着早晚都要死,早死早超生,便道,「你们不许笑话我?」 钟应:「不就穿了套女装吗?有什么的……」 胖墩松开了双手,露出了面容,钟应声音戛然而止。 他本以为胖墩捂着脸,是没脸见人,没想到重头戏还在后头。 胖墩眉目自然生的不差,在钟应记忆中,他的这位手下一向来是位俊美风流的青年,但是少年时期的胖墩,也是真的白胖。 也不知道短短一个时辰内,他经歷了什么,脸上居然画了一个精緻的桃花妆。原本粗黑的眉毛修成了弯弯的柳叶眉,眉稍略扫青黛,眉心贴上了淡色桃花花钿,连嘴唇也涂了层樱色口脂…… 对了,刚刚钟应没看错的话,胖墩指甲都涂了丹蔻。 「妖怪啊!」秋时远尖叫。 「噗嗤。」钟应再也忍不住了,笑的眉眼飞扬,「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你们……」胖墩抖的兰花指,气的浑身颤抖。 笑了半天后,钟应冷静下来了,就是桃花眼中还带着调侃。秋时远僵直站着,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胖墩站在两人面前,愤怒的诉苦。 「我为什么会被师姐们拉去学舞,还不是为了老大你?!」胖墩委屈的看了一眼钟应。虽然师姐们多次提过这件事,但是胖墩一直没松口,原本打算煳弄过此事的。要不是为了拦住进澡堂的师兄,他也不会主动约师姐她们。 钟应摸了摸鼻子,一副本大爷被你逗乐了,今天不跟你一般计较的模样。 「还有你!小石子!咋们好兄弟好的穿同一条裤子,你居然骂我妖怪?」胖墩又愤怒的瞪了眼秋时远,「要不是为了陪你去见裴夫子,我早就躲回院子里了,会在这里让你们嘲笑?」 秋时远头垂的更低了:「对不起,我没嘲笑你……」 「你还狡辩?」 秋时远:「……」 胖墩伤春悲秋:「我真的好惨,师姐们给我换上这身衣裙就算了,还非要我跟她们一起转圈圈,憋着嗓子唱曲。她们还对我特别严厉,一出错就要打手板心!」 言罢,胖墩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这手……能握剑吗?」钟应忍不住感嘆。 手指头个个圆润可爱,跟个猪蹄子似得。除了掌心有那么一丁点儿红外,也看不出别的了。 胖墩幽幽看着钟应。 钟应一身鸡皮疙瘩,决定闭上嘴巴,看着胖墩继续演。 「我现在不止能握剑,我还能起舞,我跟你们学一把。」话音一落,胖墩捏起兰花指,有模有样的转了两个圈子,裙裾随夜风而舞时,他憋着嗓子,唱了两句,「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 钟应:「……」 秋时远:「……」 「够了!」钟应觉得眼睛要瞎了,耳朵要聋了,抽了口冷气,打断了胖墩的自艾自怜,「别唱了,我知道你今晚受委屈了。」 「老大,你知道就好。」 钟应拍着胖墩的肩膀:「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出师了,择日不如撞日,你这妆别洗了,从裴夫子那里出来后,你直接蹲仙女田去,清早的时候,从花木精灵那里把灵露水要了。」 「这么急?」 「难道你还想多穿几次女装?被整个瑶光院的人围观?」 胖墩赶忙摇头。 「行了,我们去裴夫子的洞府。」言罢,钟应不想看胖墩了,撇开了脸,一人走在了前头。 秋时远拉着喋喋不休的胖墩跟了上来。 裴闻柳的洞府建立在一座土坡上,大概是为了多睡一会儿懒觉,少走一两步路,土坡离学堂非常近。 钟应他们一路上避开众位同窗,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山坡下。 整个山坡都是裴闻柳的地盘,修士对自己的窝都非常在意,一般都布置了阵法守护,裴闻柳为人虽然懒散,修士该有警惕却有的,因此此处同样被阵法笼罩。 但是裴闻柳是书院夫子,时不时便有学生前来请教修炼问题,他承担着教导学生的重责,自然不能将学生拒之门外,所以只要拿着书院学生的身份令牌,便能顺利踏入山坡。 土坡上种了一小片寒枫,这般时节,不仅没有落叶,反而满树火红,极尽人间红尘色。 按理来说,山坡上更加寒凉,可是望着这热烈的颜色,三人反而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觉得冷了。 没多久,三人便到了洞府之前。 裴闻柳的洞府是一处竹屋小院,竹屋随了主人的一惯风格,没什么多余的摆设,简朴又随性。 门口出来两个扎着道髻的小童子,脆生生的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此所为何事?」 钟应将身份令牌递了过去。 小童接过,掐了个法诀,确定无误后道:「原来是今年的新生啊,你们跟我来。」 将身份牌还了回去,两个小童一左一右推开院门后,手拉着手走在前头,钟应三人则跟在后头。 第72页 小童子交头接耳,似乎以为钟应他们听不到:「我还以为今年的新生跟前头的大哥哥一样,都是神仙人物,原来还有胖子啊。」 言罢,另一个偷偷摸摸回头瞧了一眼,继续压低声音:「还是个喜欢穿女装的胖子。」 钟应三人:「……」 胖墩差点儿继续鬼哭狼嚎了,都是想着这是裴闻柳的地盘,他们还有事要办,才没闹腾。 走了一会儿,两个童子停顿,扭头,嫩嫩的小指头点了点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一个说:「刚刚有位大哥哥进去了。」 另一个说:「我给先生送糕点的时候,看见他们在对弈。」 最后两个小童子抬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蛋表示:「你们小声点,别吵,有什么事等先生和大哥哥下完这局棋后,再去问夫子。」 钟应点了点头。 「我们先去泡灵茶了。」两个才到钟应腰部的小童子说完之后,便挥了挥手离开,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有哪位师兄先来了吗?」胖墩提了提自己的裙摆,有些踌躇。 秋时远同样犹豫:「我们要不要避开?」 「先看看。」钟应领着两人绕了几步路,站在迴廊口,扶着竹子做的栏杆,看到了庭院的景象。 一株三人合抱的红枫下,坐着对弈的两人。 红枫树干上,挂了七盏明灯,成北斗七星状排列,灯火煌煌,繁叶如焰,衬托着树下两人仿佛仙境对弈的隐士。 裴闻柳半靠躺椅,衣领微微敞开,外袍滑下了肩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对面的少年坐姿端正,肩背挺拔,如脂如玉。他背对着钟应几人,一头墨发被白玉环扣束起,又垂落在白裳上。 「君不意。」钟应抿唇,尽管没有看到脸,但是他依旧认出了此人。原因无他,少年束髮的白玉环扣,钟应储物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那是他从赤丹太子手上抢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才出口,钟应便想起了君不意的任务,想通了其中诀窍。 木夫人那里,估计君不意已经搞定了,那么君不意只要再搞定两位夫子便行了。 而裴闻柳无疑是几位夫子中,最好搞定的人之一,君不意势必会在他闭关之前搞定他,今晚正是好机会。 裴闻柳善棋,当初便是因为胖墩手贱跟他下了一局棋,便非要把胖墩拉到瑶光院里,为此不惜威逼利诱。君不意只要表现出超脱同龄人的棋艺,便可以轻易得到他的认同。 钟应不懂围棋,但是却能轻易感受到两人身上的气息。 裴闻柳执白棋,下期的动作透着一股子随性,漫不经心中却潜伏着一层层杀机,仿佛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对猎物出手。 君不意执黑棋,从容矜持,始终带着几分韵律,仿佛一切皆掌握在手中,冷静旁观棋中世界。 白棋伸出爪牙,杀气毕露。 黑棋亦不落后,翻云覆雨。 「嘶——」胖墩目露惊艷之色,忍不住惊嘆,「君道友好厉害!居然不落下风!」 「你的棋艺如何?」钟应拍了拍胖墩手臂。 「会一点儿皮毛。」胖墩偷偷指了指红枫下的两人,「给他们两个端茶倒水都不够格。」 钟应非常淡定,他一直都知道莲中君是位全才。 胖墩却对君不意赞不绝口:「没想到君道友如此年纪,棋艺却如此惊人,难道棋艺真的和年龄无关?全靠天赋?」 「他古琴也弹得不错。」钟应想了想水榭的琴声,随口说道,「不比他棋艺差。」 「他还会弹琴?!」胖墩拉高音量。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都精通。」 「天啦!」 钟应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他学这么多杂七杂八、完全无用的东西干嘛,他又不是乐修。」 胖墩的想法和钟应完全不同,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对君不意的敬佩之情:「君道友就没有东西不会吗?」 钟应愣了愣,下意识搜刮记忆,想找出君不意不会的东西。除了琴棋书画外,君不意也精通修真六艺。 这几天,君不意还学会了扫地、抹桌子、洗衣服等。 那么,他只有…… 钟应一本正经回答:「他不会生孩子!」 第36章 胖墩满头黑线,一脸老大你逗我的神色:「别说君道友不会生孩子,老大你也不会生啊。」 钟应眼皮子一掀,目光微凉。 胖墩嵴背寒毛竖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充:「我不会生,是我不会生。」瞄了秋时远一眼,胖墩紧接着道,「小石子也不会生。」 秋时远躺枪,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有能生孩子的男人吗?」胖墩露出好奇之色。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我听说魔族有的种族可以。」 钟应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批属下,最后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那个种族在魔界非常弱小,非常卑贱……」 三人窃窃私语时,棋盘上的交锋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激烈地步,不是鲲鹏尖啸断翼,便是飞龙被斩去尾巴。 黑白棋子落下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无论是裴闻柳还是君不意,都要思索半响,才会落下一子。 第73页 此时,裴闻柳已经坐直了身子,不再半躺了,脸上神色较之前认真了许多。手指捏着一颗白子,直到白子沾染手心的温度,才道:「小殿下,你的棋风和你平日里的表现差了很多啊。」 「差在哪里?」君不意轻轻落下一子。 「从星辰台起,你给我的印象便极好。」裴闻柳盯着棋盘,思索这一步该怎么走,「宽容大度,温和有礼,从容自若,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不管从哪里看,都十全十美,不愧是重明皇选定的继承人,天命太子。」 君不意垂下眼帘,一缕鸦色髮鬓落在瓷白的脸颊边上,淡淡开口:「夫子谬赞了。」 「我这么夸你,你好像并不开心。」裴闻柳终于想好了棋路,随着清脆一声,落下了白子,「当然,似乎也并不厌恶。」 「不意不敢狂妄自大。」 裴闻柳轻笑一声,在君不意即将落子前,又道:「但是你的棋风却不是这样。」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棋局风云变幻,都惊不起你丝毫情绪,始终以最冷静的心态旁观,落子。」裴闻柳一字一句,慢悠悠开口,「可以轻易捨弃苦苦经营的布局,也能果断决绝的聚起雷霆一击……你的道心,比我想像的冷漠决绝的多。」 说完最后一句话,裴闻柳轻轻一嘆,似乎在可惜什么,又在惊艷什么。 君不意不语,沉静落子。 两人下了几手棋后,一片红枫被风吹落枝头,轻飘飘的落在两人中间,遮住了几颗棋子。 君不意本想落子,却又顿住。他抬眸,枫树上的明灯如火,将丹青水墨似得眸子染成了璀璨星河。 他用极淡的声音回答:「这本便是不意想走的道。」 「太上忘情?这条道……难走啊。」裴闻柳托着腮,仰望沉沉夜空。 君不意去拾枫叶,如玉的手指捻起叶柄时,又听裴闻柳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君不意小心翼翼将枫叶捧在掌心:「请夫子赐教。」 「太上忘情。」裴闻柳挑眉,笑容调侃,「最是深情。」 「……」 君不意眉眼间,终于泛起丝丝微澜。 「来来来。」裴闻柳才不管自己随口瞎扯,给眼前这位天之骄子带来什么困扰,又恢復了懒散的表情,「你来说说夫子我的棋风吧?」 「他们两个在叽叽歪歪什么?」钟应最不耐道修的谈玄论道、磨磨唧唧了,听了几句就没听了,直接问胖墩这个懂棋之人。 胖墩思索了一会儿,决定用最通俗的话解释:「裴夫子对君道友说: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君道友说:我就是冷酷,就是无情,就是无理取闹……大概就是这样了。」 钟应:「呵呵!」 秋时远:「……」 于是,钟应决定按捺住性子,仔细去听两人的话,听了一会儿,钟应陷入了沉默。 钟应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可能真是胖墩说的那样。 这局棋不知道下了多久,总之钟应三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结束。 胖墩想了想,跟钟应商议:「老大,趁着他们下棋,不如我们今晚直接把书偷了吧?裴夫子快闭关了,估计也不会检查书房,等他闭关后,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来,就行了。」 钟应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可行。便点了点头。 「小石子,你给我们打掩护啊。」胖墩拍了拍秋时远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掌心,「拿着我的传音符,夫子他们快结束时,给我们传音,我们立刻赶回来。」 秋时远一脸懵逼,慌忙拉住了胖墩的衣袖:「不、不行,你们别去。」 「我们帮你,你还不领情?」 秋时远摇了摇头:「若是被发现了,夫子肯定会责罚,我不能连累你们,要去……」定了定神,秋时远一头冷汗的开口,「要去就我去。」 「得了吧,我怕你吓哭。」胖墩挥了挥手。 钟应两人直接熘了,装作看风景似得,在院子中熘达。 转了一圈后,胖墩蹲在楼梯上,沮丧开口:「不行,裴夫子在书房设置了阵法,我们进不去,强闯的话,我们立刻就会被发现。」 「我来试试。」钟应抬手,掌心似乎碰到了无形的屏障,微阖双眸,感受了片刻后道,「给我半刻钟的时间。」 胖墩退后了两步:「好。」 一边留意周边动静,胖墩一边道:「老大,我觉得你和君道友,似乎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说?」 「明明都是化气,可是你们两个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能轻易解决。中州圣子这么厉害的人物,我都不敢想像,可是你们说压下,便能压下他。」胖墩的声音从身后闷闷传来。 钟应轻笑:「你老大我厉害呗,不然你认我做老大干嘛?」 「也对……」默了默,胖墩又道,「老大,你知道君道友最擅长什么吗?」 这点…… 钟应沉吟:「大概是书画。」 「我还以为最厉害的是棋艺。」 「是书画。」钟应漫不经心的开口,「他主修之术同书画有些关联,以后七院大比时,你也许就能看到他真正出手了。」 「真不可思议。」胖墩呢喃,重复,「老大,君道友真的很不可思议。」 「他今年不过十五岁,普通人,不,就算是真正的天才,从小学习一样东西,到他这个年纪,就算比他厉害,但是也只会这么一样罢了。可是他在修为几乎碾压所有同龄人的情况下,还将琴棋书画等练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怪物。」 第74页 夜风吹起裙摆,廊角的灯火笼罩在胖墩身上。 他穿着女子的衣裳,画着有些可笑的妆容,却有着极为缜密的心思,试图将赤丹太子抽丝剥茧:「就算他天资绝世,他哪里来的时间将每样东西学至精通?要知道很多东西,靠的可不仅仅是天赋,还有长时间的努力练习。除非他……能以世人无法想像的速度,迅速学会一样东西,到达臻境。」 「可是那样的话,还算人吗?」 「他除了身体差点,没别的大缺点了吧?」 钟应回首,桃花眼微眯,看着胖墩,首次从他那身滑稽的外表下,看到了几分魍魉君孟长芳的风采。 不止这一世,前世也是如此。 莲中君太过完美,完美到毫无瑕疵。而众人对他品性的统一赞誉下,将对他宛如怪物一般惊人天赋的畏惧,转为了敬佩和仰望。 钟应还记得,前世自己在玉馨书院读书时,曾听说君不意他们外出完成任务时,遇上了真正的魔族。这群没有见过血的少年在魔族面前,不堪一击,最后是君不意力挽狂澜,诛杀魔族。 少年时期的钟应便想,君不意不是一样没有见过魔族吗?怎么就能沉着冷静,诛杀自小在杀戮中打滚的魔族? 后来,钟应亲自经歷了一次次厮杀,想起此事来,便觉得可笑。 修为可以靠天赋,杀戮却要靠一次次的生死之战。 君不意绝对不是温床中滋养的明珠。 重明国倾力培养赤丹太子,难道是想用天材地宝堆起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架子吗?不,其中的冷酷和严苛,怕是超出众人的想像。 「你管这么多干嘛?」钟应轻飘飘道。 「也对。」胖墩摸了摸下巴,最后感嘆了一句,「重明国对太子的要求,可真严格,不止修为天赋要高,居然样样都要在行。」 半刻钟过去。 胖墩拉着钟应的衣袖,顺顺噹噹的通过了阵法,踏入了书房。 面对这一排排书架,胖墩有些不好下手:「拿哪一本才不会容易被发现?」 「找最角落的。」钟应吩咐。 「好勒。」胖墩在书架中穿来穿去时,传音符亮了,胖墩只听到秋时远三个字「快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復,传音符便再度暗淡了下去。 胖墩一惊,从书架最里面抽出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籍,便往怀里一裹。 两人除去地板上的脚印,阖上房门后,便急匆匆回去。 待到了那株三人合抱的寒枫树下时,钟应发觉,裴闻柳和君不意的棋局已经结束。 君不意正在一粒一粒捡着黑白棋子,分门别类装入棋盒,秋时远则低着头站在裴闻柳身侧,细声询问修炼之路。 看得出秋时远一开始极为紧张,但是在裴闻柳精确解决了他几个修炼问题后,紧张便转为感激,身子也不似刚刚那么僵直。 钟应两人过来时,裴闻柳朝着两人露出一个笑脸,并没有怀疑什么。 毕竟,裴闻柳怎么也想不到乔陌这么皮,会用这种任务为难小师弟们,也没想过钟应他们如此胆大包天,敢来他的地盘偷书。 秋时远跟裴闻柳谈的渐入佳境时,兽吼声此起彼伏。 院中之人脸色皆变,望向同一个位置,那地方是——恶兽林。 「有人闯进了恶兽林!」裴闻柳攸的直起身子,正要离开时,铜铃的声音清脆响起。 「叮叮噹噹!」 宛如和缓又古老的歌谣,织成了诱惑神魂的迷魂药,将暴躁的妖兽一一迷惑,兽吼声渐渐小去,直到彻底平息。 随后,一道声音冲破九霄,在整个瑶光院传盪,地面都震了三震。 瑶光院主雷霆震怒:「今年入学的新生全部给我到学堂来!」 第37章 裴闻柳又重新倒回了躺椅,朝着钟应四人挥了挥手,笑嘻嘻道:「院主传唤,你们还是快点儿去吧,要是去晚了,阿宛一怒之下,你们就得哭爹喊娘了。」 胖墩被阿宛那嗓子吓懵了:「裴夫子,你不去吗?」 「事情都解决了,我去干嘛?看你们被院主责罚,顺便自己也因为管教不力挨一顿骂?」裴闻柳上上下下打量了四人一圈,努了努嘴,「我才不去,我可是要闭关的人了。」 「夫子——」胖墩想叫上裴夫子给他们求情。 裴闻柳摊手,一脸嫌弃:「而且,你这装扮看了简直瞎眼,我可不想继续被毒荼。」 「……」 胖墩试图寻求安慰者,然而钟应一脸贊同裴闻柳的表情,秋时远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让胖墩绝望的是,就连一向淡然的君不意都瞧了他一眼,随后默默挪开了目光。 被轰出小山坡后,钟应和君不意走在前头,胖墩因为一身女装,颇为不情愿的在后面磨蹭,被秋时远拉的走。 钟应瞧了一眼君不意,挑眉询问:「那局棋谁赢了?」 「是夫子赢了。」君不意侧首,「我的棋艺还需要精进。」 钟应心情愉悦了起来,欢快道:「你输了啊,别难过。」 「……」 到了学堂,钟应发觉不止今年的新生们陆陆续续赶来,连乔陌他们几个也在。 新生们规规整整站成几排,手脚都不敢乱放,乔陌他们更惨了,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双膝跪地,垂头丧气,算是丢尽了脸面。 第75页 广场上挂了几盏灯笼,烛火在寒风下忽明忽暗,笼罩之下,少年们的阴影也如妖魔鬼怪似得摇摇晃晃。也照着他们的脸一片灰败,如丧考妣。 一看这场景,钟应便差不多明白过来了,肯定是任务之事败露了。 并且闹出了大事,惹得身为瑶光院主的阿宛震怒。 「我让你们跪下,你们可服不服?」阿宛双手环胸,站在了天女石像的阴影下。彭留春如同护卫,默默守在阿宛身后。 乔陌他们稀稀疏疏的回答服气,声音中却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不止会害死自己同窗,连自己都可能丧命。」阿宛呵斥,脆生生的声音透出一股寒意,「犯下如此大错,我让你们跪着便得结结实实跪着。」 师兄师姐们不吭声了,阿宛便侧首望向钟应几人,吩咐:「给我站过去!」 「是。」 在瑶光院跟院主作对,那完全是想不开。何况钟应几个才去裴闻柳那里偷了一本经书,本身就有错,自然不敢反抗,乖乖站了过去。 胖墩眼珠子转了一圈,借着天色昏暗,无人敢乱动弹的空当,默默拉着秋时远站在了最后面。 待两届学生全部来齐后,阿宛抬步,从阴影中踏出。 灯火笼罩,小姑娘娇俏可爱的面容绷住时,寒意和威严便比这夜色还要森冷。她慢吞吞道:「谁给我解释一下,恶兽林是怎么回事?」 钟应顺着阿宛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最前方几位少年。他们衣裳破了,头髮乱了,身上也有血迹,颇为狼狈的模样。 「刷」的一声,那几位少年突然跪下,而乔陌他们头垂的更低。 少年们们磕头,异口同声:「多谢院主救命之恩。」 阿宛冷哼一声:「说!」 新生们满头冷汗,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少年视死如归般,嘶哑着嗓子说:「三日前,师兄们来到学堂,说要给我们布置任务,成功则有五百功绩点,失败则会受到惩罚。至于是什么任务,全靠抽籤决定,每个人都不同。」 有了人挑头,其余人便敢说话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事情经过。 大概便是少年们偷偷摸摸完成任务时,不小心闯进了恶兽林。他们自知犯错,不敢惊动夫子们,便跟熟悉的同窗求救。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恶兽林,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惊动了数十头妖兽。 妖兽怒吼,差点将冒犯他们的少年们撕成碎片,是阿宛及时察觉,匆匆赶来,救了他们一命。 所以,这些少年们才会在此时,磕头感谢阿宛。 阿宛凉凉道:「你们最好别欺骗我。」 少年们赶忙摇头,纷纷表示不敢。 乔陌突然抬头,目光明亮,胆子非常肥的开口:「院主,这件事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阿水小薇他们的事。」 「我还没让你说话。」阿宛一眼过去,威压如狱,直迫而去。 乔陌整个人一晃,直接趴伏于地,但是他到底挨的罚多,见过阿宛好几次臭脸了,没同窗那么怕阿宛,喘着粗气道:「院主,您知道他们几个性子的,阿水他们没这个胆子布置这种任务,来为难师弟师妹们,是我偷换了籤条。」 「你也知道我了解你们的性子啊?」阿宛嗤笑,「他们不是主谋也是从犯,谁都跑不掉。」 「院主……」 「给我闭嘴!」阿宛厉呵。 乔陌张了张嘴巴,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憋的满脸通红。 钟应前世虽然见过不少乔陌受罚的场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夫子手上如此吃瘪,不由有些惊奇,也有些想笑。 「事情真相如何,我会全部查清楚的。」阿宛摞下这句话后,双手掐诀。 白嫩嫩的指尖浮现一滴海蓝色水珠子,水珠子飞入夜空,吸收了夜间寒凉水汽,化为一面圆形水镜,凭空悬立。 阿宛拂袖,水镜中便出现了模模煳煳的人影,人影逐渐清晰,正是乔陌他们。乔陌几人身处一间宽大的院落,围着一张圆桌,吵吵闹闹的商量该怎么整治新生。 看到这一幕,新生们按捺不住,偷偷瞪了师兄师姐们几眼。 水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俞薇一边在籤条上写字,一边念道:「每天洗一百双臭袜子。」 阿水则默默写上:亲自去仙女田求一百滴灵露水。 「阿水啊,你这个任务也太简单了吧,我们赚功绩点也不容易啊,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师弟师妹们。」 「我来使个小法术上去,就……只能由男子抽到这根签好了。」 「这想法妙~」 师兄师姐们笑成一团。 很快,他们便离开了院子,只剩下了乔陌一人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乔陌一根根翻看籤条上的字迹,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这些任务可真没挑战性嘛。」 随手握住一把籤条,双手一合,竹籤寸寸碾成灰,纷纷扬扬从他掌心洒下。乔陌粘起毛笔,又另写了一批竹籤。 …… 「很好,尽走歪门邪道。」 阿宛的声音落下,参与过此事的师兄师姐脸上浮现难堪和羞愧之色。 唯有乔陌活蹦乱跳,手舞足蹈,似乎再说:看吧,我就说和阿水他们无关。 阿宛没理他,指尖一弹,水镜画面转化,这次浮现的是那几个新生的面孔。水镜中完整记录了他们是如何不小心闯入恶兽林的,又是如何向同伴求救,最后惹怒妖兽的。 第76页 这几个少年脸色没比师兄们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没有师兄们脸皮厚,更加的不安。 「还算说了实话。」阿宛颔首,敲了个响指,水镜画面再度转化。 这一次,浮现的是眉心硃砂的少年,正是慕归心。 慕归心同样上了黄字碑,为人又温和,几乎和新生们都熟,因此,所有人都定睛去瞧。便看见慕归心亲切柔和的把饭堂的掌厨大师忽悠的团团转。 ——相比起前头的人,慕归心其实算不上大错,但是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慕归心这个模样,目光非常微妙。 慕归心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非常尴尬的开口:「归心知错了。」 阿宛收回了目光:「下一个。」 水镜中的场景又是一变…… 这无异于是场公开处刑,将学生们所犯下的错误,明明白白的摆在众人面前。原本心中不服气的少年们,这下再无怨言,只能老老实实认错。 一个又一个场景变幻,最后一个场景出现的是裴闻柳的寒枫小院。庞大的红枫树下,白裳少年与不修边幅的青年对弈,格外的赏心悦目,灼亮了众人的目光。 并非每个人都懂棋,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被棋局的风云变幻牵动。 直至君不意起身一礼:「不意输了,多谢夫子指点。」 裴闻柳依旧盯着棋盘,沉吟:「后生可畏。」抬眸,他伸了个懒腰,「我指点不了你什么。」 …… 「好!」水镜之外,阿宛双手一合,出声赞嘆,「不出三年,君不意你的棋艺定将胜过闻柳。」 不待君不意回復,阿宛转头望着乔陌他们:「看见了没?你们师弟堂堂正正完成了任务,待会儿你们记得给他五百功绩点。若是出尔反尔,我定会严惩毫无信誉之人。」 乔陌无法出声,应下此事的是阿水。 水镜画面一转,依旧是寒枫小院,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罢了。这次出现在水镜中的,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金边白裳校服了,里头出现了一个叛徒,一抹鲜亮的粉红色。 正是寒枫小院中,钟应三人偷书的场景。 阿宛轻咦一声,指头一点,水镜中便无比清晰的映出了胖墩「千娇百媚」的桃花妆。 众学生:「……」 阿宛和彭留春:「……」 胖墩哀嚎:「我不活了——」 众人齐刷刷转头,目光全部落在了胖墩身上,就差拿些灵果,一边吃瓜,一边围观了。 胖墩满脸悲愤,瑟瑟躲在了秋时远身后。 秋时远一阵慌张,手忙脚乱的伸出双臂,想要挡住胖墩。然而一个太胖,一个太瘦,便像是一只白嫩的猪躲在了小鸡仔身后,格外的滑稽。 「噗嗤。」阿宛一下子没绷住,笑出了声,「阿水,你们师弟都这么牺牲了,算他任务完成了一半,记得给他二百五十功绩点。」 胖墩抓着秋时远哭唧唧。 冷凝气氛终于消散了一些,松了一口气的新生们,毫不犹豫的捂脸笑了起来,就差嘴巴上调侃胖墩几句了。 阿宛轻咳了一声,语气没刚刚那么冷厉了:「都给我安静一点。」 现场再度鸦雀无声,阿宛便道:「刚刚都看到了?犯错的人都给我站出来。」 乔陌他们自然不用多说,全体整整齐齐站了出来,没有漏掉一个。新生这边除了君不意外,只有少数几个因为还没来得及任务、躲过一劫的幸运儿还停在原地。 钟应虽然没去偷阿宛肚兜,但是参与了偷书事件,同样是犯错学生之一。 「今晚回去收拾收拾东西。」阿宛抬高音量,「明天都给我滚去月半山挖矿!」 「乔陌挖一千斤,余下的人挖一百斤,少一斤都别想出来!」 第38章 清晨,钟应悠悠起床,将被褥等东西收入储物袋。 胖墩和秋时远第一次被罚,心中有些焦躁忐忑,一晚上都想着「挖矿」之事,根本没睡好。天一亮便顶着一双黑眼圈,跑到了钟应院落。 「老大,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胖墩蹲在台阶上,蹙眉询问。 「没什么好带的。」钟应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把多余的玩意塞回去,不然到了月半山,会全部没收。」 「这么惨?」胖墩哀嘆。 钟应摆了摆手:「还不放回去?」 秋时远细声询问意见:「那带些什么比较好?」 钟应摸着下巴沉思一会儿,这才道:「你们去食堂多买些糕点吧,估计我们要挖十来天矿。」 「唉,一百斤而已,居然要这么久。」胖墩深深嘆气。 钟应心想,十来天是按他自己的速度来算的,如果是胖墩他们这种新手,没一两个月别想出月半山。 两人离开没多久,钟应便收拾好了东西,抬步往屋外走。 天光明媚,长风清朗,钟应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便看到了正在打理灰白石缸的少年。 钟应双手扶着栏杆,冲着他的方向闲闲喊了一句:「君不意!」 君不意广袖被红绳扎起,露出一截冷玉似得手臂,五指捏着一块白布,正拧干净湿布中的水。闻言,回眸微微点头。 「你已经想好要养什么鱼了吗?」钟应挑眉。 「嗯,正要同你商议。」君不意的声音极清极净,如山巅一片冰雪,初听之时,可能会觉得过于寒凉,令人不敢搭话,但是听久了却觉得悦耳又舒服。 第77页 钟应便随口说道:「随便你,先前说好了的,你养。」 看着那小小一方石缸,钟应把自己认识的鱼都在脑海里过一遍。 人间有锦鲤、金鱼、青鱼等,魔界有食魔鱼、长齿鱼、祸鱼等,妖界有鲛鱼、龙鱼、桃花鱼…… 光论美貌而言,鲛鱼织水为绡、龙鱼跃门成蛟,自然是妖界的鱼妖比较好看。 但是人间的鱼好养啊,养肥了还能抓出来烤了,打牙祭。不过钟应心中最中意的还是魔界的鱼,有毒又兇残,能看家护院,还能随意蹂躏,若是有人强闯,实力不足的话,一脚踩进院子就成了鱼食。 不过,显然这么一个石缸是放不下魔族的鱼的,应该在这里挖一个深池子。 「我们养文鳐鱼,好不好?」君不意轻声询问。 钟应一愣,对上了君不意澹澹目光,便又听他道:「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仙境之鱼啊…… 钟应发觉,他跟莲中君大概没什么共同语言。 「我们门口有两块灵田,等开春的时候,便可以种上灵植。若是养了文鳐鱼,灵田就不需要我们多费心了。你觉得如何?」君不意歪了歪头,认真的商议。 「……你从哪里去弄这鱼?」 「若是你同意,我便联繫母后,让人送过来。」君不意解释,「我家后院便养了不少灵鱼,其中便有文鳐鱼。」 「玉馨书院建立在虚空,离重明国十万八千里,你怎么联繫你娘?」 「我带了千目镜。」 钟应:「……」 每天看着君不意青涩的束髮、洗衣服、整理床榻,他都差点儿忘记这位赤丹太子有多富有了,怕是整个重明国的底蕴随他调用。 而钟应身为魔皇独子,就身份而言,丝毫不比君不意差,然而一模储物袋,却一个子都没有…… 「你功绩点够用吗?」钟应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君不意虽然不知道钟应的意思,顿了顿后,依旧回答:「够了。」 「五百功绩点用完了的话,是不是打算直接用大把灵石兑换功绩点?」钟应又问。 「嗯。」君不意补充,「若是实在需要的话。」 「……」钟应越发觉得,自己这魔皇独子可真好养,比起大手大脚的君不意,他完全不怎么花灵石。 心中索然无味,钟应朝着君不意挥了挥手,说道:「你想养文鳐鱼就养吧。」 言罢,手撑着栏杆,翻身跃下,动作利索洒脱。走了没几步后,钟应手指握了握,又原路返回来,走到了君不意边上,桃花眼一眯,紧紧盯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 钟应看着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心中颇为不悦。瑶光院几十个新生,罚了大半,就少数几个逃过一劫,然而唯有莲中君一人,被阿宛院主夸赞,身为死对头的他,定然不满又不爽。 「君不意……」钟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君不意的手腕。 君不意微微蹙眉,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便轻轻转了转手腕,示意钟应放开。 掌心的皮肤细腻温润,钟应倾身,强势道:「我在月半山要待十几天,你会来看我吧?」 君不意身子微僵,睫毛颤了颤,神色透出迷茫和不解,方才开口:「为什么?」 「一直挖矿,多无聊啊。」钟应心想,当然是不能让你置身事外、每天悠哉悠哉过好日子啊,先把人骗到月半山再说,「你来陪我聊天吧。」 「……嗯。」 「说定了啊。」不管君不意中心如何想,莲中君承诺的事,从无反悔一说,这点钟应还是很信任自己死对头的。他扬唇,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笑容狡黠又灿烂。 松开了手,钟应转身,步伐轻快的离开。 君不意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腕,抿了抿唇。 等胖墩两人买完糕点,三人便去了学堂,跟新生们会面。 这一次阿宛并没有出现,领着一群新生前往月半山的是大块头彭留春。彭留春脾气爽朗,极少生气,本来该很受学生欢迎的,然而他的个头大,生的粗狂,看着极为不好惹,所以跟他不熟悉的新生们还不太敢闹。 将少年们送到月半山山脚的三层小楼后,有一位蓝衣道人从小楼中踏出,毫不留情的笑道:「彭道友,这就是那群皮猴?」 短短一夜,新生们的丰功伟绩便传遍了整个瑶光岛。新生们都有些别扭羞愧,钟应却是一副老神在的模样,他已经深切明白,学院夫子那层端庄皮囊下,有多八卦了。 彭留春挠了挠头:「我把他们送这里了,你带他们过去,我去接乔陌他们。」 「听说院主罚乔陌那小子挖一千斤矿?我瞧着他皮糙肉厚,怎么不多罚几千斤?」 彭留春哈哈笑了几声。 待他离开月半山,蓝衣道人便领着新生们进院子登记名字。他站在边上道:「除了被褥、食物等必需品,其余东西一律不能带进去,你们可以将储物袋寄放在这里,放心,东西不会丢的,这点儿信誉玉馨书院还是有的。」 「难道师兄师姐们进出採矿,也是这样?」 蓝衣道人摇头:「你们和他们自然没法比,他们是接了採矿任务,来赚灵石的,你们可是被罚过来的。」 众人瞬间焉了,老老实实上交储物袋。胖墩则使劲朝着钟应抛媚眼:老大,你怎么知道月半山有这个规矩? 第78页 钟应懒得理他。 登记之后,数十人便随着蓝衣道人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小路上。大概是觉得无趣,道人便跟新生们讲起月半山的景致来。 玉馨七岛皆是洞天福地,灵气浓郁,千万年下来,自然生成了无数种矿脉,月半山便是瑶光岛一座中等矿脉。 月半山地处恶兽林东面,出产大量萤光石。萤光石并不算稀有,价格也不算昂贵,但是用途极为广,铸造高阶法器需要它,铸造低阶法器也需要它。 甚至因为萤光石外表的美丽,不少修士将它雕刻成装饰品,用来点缀洞府。 可以说,因为萤光石,月半山名副其实,但是依旧有促狭者,称唿月半山为「胖山」。 蓝衣道人目光落在一位姑娘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姑娘乌鸦鸦髮髻中、那如碧玉又如月华的髮饰上:「她那只髮簪,便是萤光石打磨而成的。」 少年人心思活络起来:「那我们挖的萤光石能不能换取功绩点?」 「阿宛罚了你们一百斤,那一百斤自然要上交,但是之后你们挖到的矿石,我们只会收你们五成,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书院有不少修习炼器的学生,他们需要购买各种灵矿进行冶炼,而得到灵矿一般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是用功绩点直接跟书院兑换。 第二种则是在任务堂发布任务,跟同窗购买灵矿。 第三种则是亲自来月半山採矿。 手中从来不缺灵石和功绩点的,自然是靠第一、二种,比较拮据的,便只能亲自来月半山採矿了。 而玉馨书院从来不缺财大气粗的主…… 所以说,在这里多挖几天月半山,他们的功绩点就不用愁了? 剎那间,新生们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庄康大道。 蓝衣道人似笑非笑,补充:「院主所说的一百斤矿石,可不是挖出一百斤矿石,而是锤鍊之后的一百斤。」 远远的,众人便听到了金石相击的声音,离得近了,轰隆声、喘息声、唿呵声便纷杂的传入耳中。 众人来到了一片空地前,看到了拿着一把大铁锤,挥汗如雨的修士们。 「地方我已经带到了,你们自己进去吧。」话音未落,蓝衣道人化为寒芒,消失在原地。 新生们颇为积极的上前,虚心询问来往的修士该怎么採矿。 这里的修士倒也热情,有几个闲的,便领着这群还没吃过多少苦的新生们前往矿洞。 矿洞幽深,挖一百斤矿虽然是一件体力活,但是对化气期修士来说,并不难。在熟悉者的带领下,新生们更是一步弯路都没走,都顺利的挖到了几十斤萤光石,每人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容。 很快,少年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因为锤鍊一事,他们勐的发现了,阿宛这任务可不是送他们来游玩的。 挖出一百斤萤光石,锤鍊之后便基本只剩下十斤了。而一个人辛辛苦苦锤鍊一整天,也不过拿到七八斤的萤光石而已。 这还是建立在此人是老手的情况下,像胖墩他们这些新人,难免会不小心锤裂萤光石。弄坏了怎么办?当然是赔啊。 因此,原本只要挖一百斤矿石的新生们,越欠越多…… 第39章 蓝衣道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盘膝坐在陡崖上,目光穿透缭绕山腰的浮云、郁郁葱葱的碧色,落在了矿场上辛苦锤鍊的修士的身上。 他的手中闲闲捏着一张传音符,符文微亮,传来阿宛清清脆脆的声音:「田翊,那些臭小子全部都到了吗?」 「嗯。」田翊弯了弯唇角,「乔陌他们来我月半山不下六次了,适应良好,至于新生们……」 田翊俯视那些稚嫩少年。 有的运气不太好,还没从矿洞中出来。有的正坐在石块上,一边吹凉风一边偷懒。也有勤快的已经开始研究怎么锤鍊了。 只不过都是新手上路,不知道该灌入多少灵力,也不清楚该用多大力道,更别说什么技巧,没几下就锤坏了好几块萤光石了。 田翊默默在心中算了算,拿了一本蓝皮书册,用毛笔刷刷刷的记录:「这个小胖子砸坏了十五斤萤光石,这个头髮翘起来的,砸坏了七斤,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哦,有个脾气暴躁的小傢伙,砸坏三十多斤了,院主,他要是赔不起,我可把人扣住了。」 阿宛打断他的话:「你记着就行,别跟我说。」 「有个小子挺厉害。」 「谁?」 「我记得,他好像叫钟应。」毛笔一顿,田翊目光集中一点,落在了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身上。 一开始,田翊并未怎么关注他,因为这少年一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架势。田翊看多了这种出身优越的孩子了,在封闭独立的书院中,他们大多都会吃足苦头。 当然,并不是说修真世家精心教导的孩子不优秀,实际上,他们往往根基深厚、术法精湛、知识广博,极为出彩。 但是就跟君不意一样,这位赤丹太子修真六艺哪样不是绝顶?可是让君不意去做饭的话,君不意也会捉襟见肘。 所以,来到矿场的大少爷们,肯定没出身平凡、靠着自己争取一切的少年们能适应。 直到钟应踏出矿洞,提起一块带着新鲜土壤的萤光石,双手轻松握着一人高的铁锤,干脆利落的落下一锤时,田翊才发觉自己看走了眼。 第79页 铁锤上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灵力,每一锤的力度都适中,落锤的速度不紧不慢,极为有规律。并且灵力随着重击灌入石内,沖刷原石,将萤光石表皮剥开,杂质一一去除。 刚刚从地底挖出,未经锤鍊的萤光石便是蒙了尘土的珍珠,不仅不好看,反而像发了霉的水果似得,石壁粗糙又多杂质。 第一次见到原石的修士,基本都会大失所望。 但是在钟应的锤鍊下,原石修炼露出一抹莹润的碧色来。 一锤又一锤,持续了半个时辰,落锤的速度始终没有慢下一丝一毫。那个少年额头布满了细密汗水,眼神却无一丝变化,依旧锐利而骄傲。不知道累似得,全神贯注,坚持不懈。 然而田翊眼神何等毒辣,自然看的出少年的疲惫,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全靠过人的意志支撑。 之所以没有停下休憩一会儿,是因为他明白,一旦停止片刻,他便需要多花费一个时辰,才能锤鍊好。 「咚——」 最后一锤落下,原本五六十斤的原石,如今只有拳头大小,却表皮温滑如肤,莹润剔透,似碧玉又似流月之华。 胖墩小心翼翼的捧着萤光石,不可思议道:「这就好了???」 他掂量了一下重量:「老大!这块萤光石至少有五斤!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啊!」 目睹全过程的田翊对着传音符嘀咕:「一般来说,想要锤鍊五斤萤光石,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若想一个时辰内做到,只能毫不间断、全神贯注不出一丝错误才能做到。这些孩子都还小,又并非人人都是炼器大师,自然无法完美锤鍊出来。只是没想到今年居然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做到了……」 话语带上了一丝惊嘆,田翊猜测:「这孩子肯定学过炼器,并且下过苦功夫,估计算的上是一名炼器师了。」 「还算不错。」阿宛矜持说道。然而尾音上扬,暴露了声音主人的好心情,「毕竟是我瑶光院的学生。」 「钟应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阿宛装作不咸不淡的开口:「这小子运气好,成了黄字碑榜首而已。」 「嘶,我们瑶光院这届的新生,可真了不得。」 「闲话谈到这里。」阿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若是这些孩子明天还是不会锤鍊,就麻烦你安排人去教一下了。我总不能真把他们关一年半载。」 「嗯,好的……」田翊眼光余光暼到什么,「不过我觉得院主你大概又瞎操心了。」 「???」 「乔陌他们已经去帮新生了。」 阿宛一嘆,声线含笑:「估计又是阿水提意见,然后乔陌去安排的。」不然的话,阿水根本无法调动几十个同窗,乔陌也不可能单独想到这一茬,「还算他们机灵~」 「还要我继续盯下去吗?」 阿宛摇头:「不用了。」 田翊收了传音符,悠悠起身,离开此处。 . 钟应往草地上一坐,一腿曲起,一腿随意搭在地面,一副悠闲又轻松的模样。 胖墩蹲在钟应边上,垂涎的看了眼萤光石后,殷勤的给钟应捶肩捏腿,满脸笑容,讨好道:「老大,你怎么做到的,教我一手呗。」 秋时远没法像胖墩一样没节操,没下限,只能在一边端茶倒水,偶尔抬起头,目光期盼。 「想学?」钟应抬起了手。 胖墩立刻会意,一手托着钟应手臂,另一只手力度适中的揉捏着。钟应一个时辰不间断锤鍊带来的疲倦,便在胖墩的殷勤下,消散些许。 他阖着双眸,轻声嗯哼两声,像一只舒展身体的猫。 片刻之后,钟应转了转手臂,示意胖墩松手后,睁开了眼:「你们都过来。」 秋时远赶紧挪了过来。 月半山矿场极大,自然不止一个矿洞,大家不可能都挤在一起,因此新生们都是跟熟悉的友人一起行动的。这个矿洞前,除了钟应三人外,还有几个新生和几个修士。 此刻,他们都好奇的围了上来。 「看清楚了。」钟应掌心凝聚精纯的灵力,「一般来说,锤鍊五斤萤光石的话,这个程度的灵力最好。你们若是想一次性多锤鍊一些的话,适量增加灵力便行。」 「然后……」 钟应并没有藏私,在他看来,锤鍊萤光石而已,也没什么值得藏私的地方,直接将该说的都说了,包括该注意的细节,以及一些小技巧。 别说新生们听的如醍醐灌顶,便是那几个早已熟悉该如何锤鍊的修士,也是一脸惊嘆。 钟应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飢饿,下意识一抬手,示意秋时远将瓷杯拿过来,给他续茶。 指尖碰到一丝温热,钟应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灵茶甘甜,滋润了喉咙,下肚之后,一股清凉的灵气瀰漫经脉,消减了四肢的酸软,补充了今日消耗的灵力。 钟应不由顿住,垂眸去看手中的茶杯。 杯子不是他刚刚用的青花瓷杯,而是通透的岫玉杯。 茶水也不是普通的温水,而是上好的灵露甘泉。 钟应抬眸便看到了端着青花瓷茶杯、沉浸于思绪、不知今夕何夕的秋时远,随后,看到了一截皎皎白衣。 君不意便站在一边,手中提着岫玉茶壶,见钟应望过来,询问:「还要一杯吗?」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80页 钟应利索的点头,将岫玉杯递了过去。君不意便微微蹲下身子,为钟应续上茶水。明明是僕从干的活,由他来做,却矜贵雅致。 随后,君不意大方的将茶壶递给了胖墩他们,由着他们分了这壶灵茶。 胖墩几个喝了一口便哇哇大叫:「君道友,你这茶水也太好喝了吧?」 钟应抿了口茶水时,心想:以君不意的财大气粗和洁癖性子,这套茶具,估计他以后都不会用了。 唇瓣被茶水湿润,钟应双手握着茶杯,询问:「怎么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过几天才会来。」 「你们被罚后,院主干脆便让我们自己修炼,有什么不懂的,自行去问夫子。」君不意淡淡解释,「我左右无事,便过来看看。」 钟应点头,便又听君不意问:「饿了吗?」 还不等钟应回答,胖墩便抢先一步嚷嚷:「累了几个时辰,我快饿死了。你知道嘛,这地方的饭食居然只有白米饭和一叠小白菜!根本吃不饱!」 钟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场干活最少的,就是胖墩吧? 君不意应了一声,从储物袋中提出朱色食盒来,摆在了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块上:「我从饭堂带过来的。」 饭菜香味传入鼻尖,胖墩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手指头碰到食盒时,又忍痛缩了回去,可怜兮兮望着钟应:「老大,你先来吧。」 钟应:「为什么?」 「人家给你带的啊?」 钟应:「……」君不意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给他带的。 按钟应前世对君不意的了解,他办事,向来妥帖,不留一丝诟病。就算主因是因为钟应喊了他过来,但是做这些,却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钟应一人,这是莲中君的礼数。 懒得跟胖墩解释,钟应将食盒一层层打开。 第一层是几样糕点,第二层是几叠小菜,样样精緻,第三层是一整只烧鸭。 胖墩咽了咽口水:「我平时都不舍的点这些,花了不少功绩点吧?」 君不意垂眸,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多饭菜,一个人是不可能吃完的,几个人又嫌少。钟应捏了一块红豆糕后,表示见者有份。 咬了一口糕点,香甜软糯,在舌尖化开。钟应舔了舔唇角,心想:味道真不错…… 第40章 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未辟谷,正是饭量最大的时候,因此君不意带来的饭菜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没多久便连瓷碗都舔干净了。 众人摸了摸自己肚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纷纷跟君不意道谢。 君不意垂眸,微微颔首,清雅而疏离。 众人虽然不敢上去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可是架不住灵茶饭菜的美味,心里把君不意夸了百八十遍。 休憩片刻后,钟应一手握着一人高的铁锤,一手提着数十斤的原石,开始了又一轮的锤鍊。 「老大,不多休息一会儿吗?」胖墩也不嫌脏,躺在草地上不愿意动弹。 钟应头也没抬,一字一句,话语清晰:「最多十天,我就能从月半山出去,到时候你们没有完成的话,我可不会等你们。」 铁锤落下,每一锤都完美而精准,说话并不能干扰钟应的行动。 胖墩瞪大了眼睛。 「我们也开始吧。」秋时远拉了拉胖墩的手臂,觉得丢脸似得压低了声音。 胖墩本想装可怜,左右一瞧,除了君不意端坐石块上、目光落在悠远之处外,别人都自觉散开,抱着矿石开始新一轮的锤鍊了。 摸了摸鼻子,胖墩从地面爬了起来,苦哈哈去干活了。 钟应虽然该教的都教了,然而心里明白是这么回事,实践起来又是一回事。 新生们很快发现,要均衡灵力并不容易,更别说长时间将灵力灌入原石了,不到一刻钟,就有人累的气喘吁吁。 自己做不到,便越佩服能够连续一个时辰不间断锤鍊的钟应,更真切的体会到一件事:黄字碑第一果然不是凡人! 「砰!」一个少年精神恍惚,不自觉增大了灵力,一锤下去,原石表面便开出蜘蛛网似得裂纹。 这十来斤原石又报废了,少年顿时欲哭无泪。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并不止一两人。 他们垂头丧气向钟应请教原因,然后再去摸索改正。 钟应一边锤鍊,一边解释。他本来便不是极有耐心之人,解释的次数一多,便心生烦躁。钟应正要把身侧之人赶走时,一道声音传来:「不意略懂一些,你们若是相信我,可以来问我。」 钟应抬眸,便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君不意。 「君道友,你会这个?」胖墩他们看着一身清华的君不意,有些不信。 钟应却舒了口气,直接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他什么都会,你们去跟他学。」 「可是……」少年们有些踌躇。 「我自幼修习炼器。」君不意声音淡淡,透着稳定人心的力量。原本有些怀疑的少年,下意识朝着他走去,将人围在中间,留出了一块空地。 君不意撸起宽大的袖子,扎起过长的墨发后,用帕子细细擦过铁锤把柄,拭去上头沾染的灰尘。 手指白净修长,指节分明,抬起铁锤时,说不出的违和感。 「砰——」 第81页 银色弧度一闪而过,原石颤动,石屑如灰尘,纷纷扬扬落下,原石表面却无一丝一毫的裂痕。这举重若轻的一手,众人便看的出,君不意比他们强了不知多少倍,甚至比起钟应的直接粗暴,多了几分优雅轻巧。 「啊!厉害!」 「这样也行啊?」 众人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信服,通通上去求指教,钟应这边总算安静了下来。 夕阳西下,天际只余最后一抹光辉。 一天时间,钟应锤鍊了整整二十斤萤光石。而胖墩他们,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成果,却总算学会了怎么锤鍊,估计不出三天,便能锤鍊出萤光石了。 累惨了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吃的馒头和小白菜,相互诉苦。 钟应托着腮,偶尔咬一口馒头,目光暼到了身侧的君不意。 君不意虽然不需要锤鍊萤光石,但是忙了大半天,并不比众人轻松,可是他除了一缕鸦色散发落在了脸侧外,连汗水都没出,看着跟一樽玉雕似得。 「你什么时候回去?」钟应随口一问,「天黑了的话,你今天可就回不去了。」 矿场不比学堂,有饭堂、有澡堂等,在这儿根本没法子泡澡,最多只能用温水擦拭身体,钟应不信君不意会想留在这里。 君不意侧首,丹青水墨似得眉眼映出钟应的眉眼,他正要点头告辞时,胖墩便耳尖的听到了钟应这句话,满脸的不贊同:「老大,你怎么能赶人?」 「人家好好的院子不住,跟我们一起挤破屋啊?」钟应撇嘴。 「你那院子,不也是破屋吗?」胖墩反驳。 钟应一时间无言以对。 君不意起身:「我的确要回去了。」 胖墩有些不舍:「这么晚了,待一夜吧,我们晚上可以四个人挤一间房。」 有了胖墩开头,其他几个少年也好心劝说。在纷杂的声音中,乔陌的声音强势闯入:「来都来了,今晚别走了。」 钟应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披头散髮,脚蹬一双木屐的乔陌。乔陌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分别是阿水、慕归心和俞薇。 除了俞薇两手空空外,乔陌三人手上都提了一个木桶。 「乔师兄,你有什么事吗?」钟应有点儿头疼,每次看到乔陌总是没好事。在场几位新生也一副牙疼的表情。 「我听说你们在这里,就找过来了。」乔陌丝毫不在乎自己被嫌弃了,把木桶一放,招了招手,「君师弟,小胖子,把身份令牌给我,我把功绩点转给你们。」 他这么一说,钟应倒是记起来了,阿宛让乔陌履行承诺,将功绩点转给完成任务的学生。 胖墩眼睛一亮,屁颠颠就跑了过去,递上了身份令牌,嘴巴上虚伪的说客套话:「乔师兄,你真是太客气了,直接让人给我传句话就行了,哪里用的着亲自送过来。」 乔陌利索的将功绩点转了过去。 胖墩接过身份令牌时,眉开眼笑:「乔师兄,既然来了,一起吃顿饭吧。」反正只有馒头小白菜,胖墩肯定乔陌不会想吃。 「好啊。正有此意。」 「啊?」胖墩笑容僵在脸上,刻意将咬了一口的馒头送到乔陌面前,「乔师兄,只有馒头了,你别嫌弃啊。」 「我不吃这个。」 胖墩松了口气:「可惜了,那下次……」 乔陌笑嘻嘻道:「我带了好东西过来。」 抬脚一踢,木桶上的盖子滚落一边,与此同时,一条金色的锦鲤蹦出木桶,水花溅了胖墩一身后,乔陌一巴掌把金色锦鲤拍了回去,落入木桶的鱼儿直接晕了。 「这是……这是……」胖墩声音都在颤抖。 秋时远下意识呢喃:「龙鱼?」 「不是龙鱼,是黄金鱼,龙鱼的同宗,虽然比不上龙鱼稀有,但是也比一般的灵鱼珍贵。」钟应解释。当然,黄金鱼比起「见则天下大穰」的文鳐鱼,差了一个大等级。 「没错,就是黄金鱼。」乔陌露出一口大白牙,「关键是黄金鱼肉质鲜美,堪称仙境美味,你们想吃吗?」 钟应很是意动:「这鱼哪里来的?」 「咳咳。」乔陌下意识挪开了目光,「田翊前辈在山顶月牙池养了黄金鱼,我就捞了几条而已,他发现不了的。」 阿水几人放下了手中木桶,桶里挤着肥美的黄金鱼,慕归心无奈笑道:「我就是被师兄们拉去抓鱼的。」 慕归心的召灵之术可迷惑灵兽,带他一起去抓鱼,的确很方便。 但是黄金鱼是月半山的看守者田翊养的!随随便便抓人家养的鱼,会有什么后果? 钟应:「……」 他就知道乔陌不会干好事! 在场诡异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惊悚:「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不会被打死吧?」 有人对着黄金鱼咽了口口水,默默答了一句:「要是没被发现了?」 「……」 「怎么样?吃不吃?」乔陌压低声音,诱惑似得开口,「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吃!怎么不吃?」钟应非常斩钉截铁。乔陌是个惹祸精,可是钟应自己也是个混世大魔王! 言罢,钟应从储物袋中掏出了各种瓶瓶罐罐,全部都是调味料,最后还掏出口大锅。 「师弟,你可真上道。」乔陌竖起了大拇指。 第82页 胖墩小声支持老大,其余人紧紧盯着黄金鱼,也通通选择了默认,君不意原本打算离开,在一双双目光下,又只能坐了回去。大家一起犯错,这个时候有人跑了,说不准便会成为告密的叛徒,自然不可能放他跑了。 「我去拾柴火。」 「我去杀鱼。」 「我来帮忙。」 大家默契的分工。 「谁会下厨?」有人问出了关键问题。 乔陌指了指身边:「阿水会。」随后又望向钟应,「钟师弟,你随身带着这么多调料,也会下厨对不对?」 钟应点了点头,随后一摊手:「既然有人会,我就不献丑了。」 钟应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下厨?只不过有人会做的话,他才懒的动。 木柴拾来了两捆,几人把干柴噼成几片,有模有样的搭好架子,放上了一口锅后,施一个小术法,点燃了木柴,火焰由星星点点,直至炙热。 一条黄金鱼被开膛破肚,刮鳞去内脏。另外几条灵鱼试图反抗,被几个吃货强势镇压。 …… 一群少年围在一起,成功将珍贵的灵鱼下了锅。 阿水的确会下厨,动作极为熟稔,加上他性子认真,每一次放调味料都极为严谨。其余人则手臂托腮,望着大锅发呆。火焰将众人眸子点亮,像天上的星子。 「好无聊啊。」 「好想吃啊……」 「什么时候熟啊……」 乔陌一拍手:「我们来玩游戏吧!一边吃一边玩游戏。」 在钟应等人的目光下,乔陌掏出了三颗骰子:「我们来投骰子。」 胖墩立刻叫好:「大家一起来投骰子,每一轮点数最高者,可以让点数最低者做一件事,或者问一个小秘密。」 「咦。」慕归心沉吟,「这不是寻花问柳里的玩法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 钟应默了默,他不止一次从胖墩口中听到「寻花问柳」四个字了,有些疑惑:「这不是本小黄文吗?」难道慕归心看着正经,实际上和胖墩有一样的爱好? 慕归心失笑:「是一本话本子,我收藏了全册,不知道是何人书写的,内容新奇又有趣。」 乔陌一锤定音:「就玩这个!」 君不意:「……」 第41章 天色彻底暗去,几颗零散的星子挂在夜空。 晚风渐渐寒凉,将众人的衣袂吹的鼓起,少年们围着架起的火堆,等待鱼汤沸腾,倒也不觉得如何冷。 淡淡鱼香传来,又被风吹散,钟应盘膝坐在草地上,吸了吸鼻子。他并不太想跟胖墩乔陌几个玩自己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游戏,便道:「若是用灵力作弊,便可以次次投出高点数,这怎么算?」 「我们全部封闭灵力?」乔陌提议。 「那太麻烦了。」立刻有人反对,「而且,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到时候我们都没反抗的能力。」 修士依赖灵力,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失去灵力依仗。 「这个简单。」银铃似得声音响起,少年们便将目光落在了俞薇身上。 少年慕艾,作为在场唯一的姑娘,少年们总是会下意识让着她些。偶尔对上她的目光,少年们便会下意识放轻声音,装模作样。 她抬了抬手,五指芊芊如玉,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玉手镯,声音温柔似水:「小丹蔻,出来。」 随着她的话语,层叠广袖颤动,柔软的布料间,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清澈的黑眼珠纯真的望着众人。 那是一只灵鸟,羽毛鹅黄如暖阳,头顶部位一抹红色,像少女精心染上去的丹蔻。看的出主人非常爱惜它,小灵鸟养成了娇憨性子,赖在主人袖口不愿意出来。 俞薇亲切的摸了摸鸟喙,笑道:「这是我养的引灵鸟,叫丹蔻,除非修为等级高我几阶,不然任何灵力波动都无法隐瞒我家小丹蔻,所以你们放心。」 钟应点了点头,又问:「那怎么断定,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 话音未落,胖墩便高高举起了手。 钟应斜了他一眼:「你能分辨真假?」 「我家小白能啊。」胖墩一脸骄傲的拍了拍胸脯,然后吹了声口哨,「小白!出来喝鱼汤了!」 平整的土地滚起一个土包,泥土被扒开,一只雪白的小奶狗从土中爬出,屁颠屁颠的奔向胖墩,扑到了胖墩怀里,滚了胖墩一身尘土。 胖墩嫌弃的提起小奶狗:「我怕小白被夫子发现,就让它土遁跟着我,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 胖墩神色炫耀:「我家小白是上古谛听的后裔,虽然比不上神兽,但是土遁、辨忠奸、辨真假,还是能够做到的。」 乔陌兴趣颇高:「这小东西这么厉害?」 「自然。」胖墩拍胸脯保证,「谁要是说谎,小白就会去撞他。」 乔陌张口便道:「老子修为天下第一。」 小奶狗愤怒的躬起身子,一口咬住了乔陌的裤腿,并用头去撞乔陌的腿肚。 乔陌哎呀一声:「挺有灵性的。」 「小白,回来!」胖墩揉了揉小奶狗的头顶,分开绒毛,露出玉米粒大小的尖包来,「你们看,这是小白的角,等角完全长出来,小白就成年了,那时候小白就厉害了。」 第83页 小白非常给自己主人面子,捧场似得叫了两声:「汪汪汪~」 「现在可以玩了吧?」乔陌望着钟应。 钟应微微颔首。 「我先来!」乔陌把原本打算用来盛汤的瓷盆放在中间,拾起三颗骰子,放手心一搓。 骰子自他手心飞出,撞入瓷盘中,有一颗撞的狠了,直接飞出了盆子,即将跌落草地时,被乔陌捞了回来。 钟应挑眉:「那颗骰子飞了出去,应该不做数了吧?」 胖墩跟着起闹:「自然不做数了!我们不能坏了规矩。」 乔陌张了张嘴,试图狡辩:「可是……」 「乔师兄,第一把就不做数了,接下来还怎么玩啊!」 乔陌:「……」 乔陌委屈的瘪嘴,去看瓷盆中的骰子,两个都是两点:「才四点啊……」 这一把他稳输! 几个少年捂住脸,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乔陌身侧坐着俞薇和阿水,俞薇道了一声「下一个我来」,便接过了骰子,轻轻仍入瓷盆:五点,六点,三点。 一共十四点! 每颗骰子最低一点,最高六点,三颗最高便是十八点,俞薇这个数字,不说稳赢,至少不可能输。 「看来我今日运气挺好。」俞薇笑盈盈道。 众人按着顺序投过去,一连投了七八次,不说点数超过俞薇,至少稳赢乔陌。 轮到钟应时,他随手投了八点。 然后是君不意…… 三颗骰子在瓷盘中翻滚,一颗颗接连停住,分别是:一点,一点,一点……君不意他投了三点。 「噗嗤。」钟应毫不客气的笑了,他万万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投出比乔陌更低的点。 君不意收回了手,微微侧眸:「我运道不佳。」 钟应张扬的挑眉,心想,怪不得莲中君从来不赌,原来是逢赌必输啊。 乔陌心情一下子明亮了:「君师弟,你够意思。」 在闹笑声中,余下几人继续投骰子,秋时远直接掷了三个六,以十八点数稳坐第一。 一轮下来,秋时远点数最高,君不意点数最低。 胖墩拉着秋时远的手臂,晃来晃去,差点儿把对方晃晕头:「小石子,快说你的要求。」 「摘他面具!」 「要他穿女装!」 「问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俞薇八卦。 「这……」在一片起闹声中,秋时远有些为难。他性子腼腆,从来不会为难别人。更何况,因为胖墩的原因,秋时远对钟应两个也算熟悉。他今天下午才蹭了熟人的饭菜,怎么可能去为难人? 秋时远吸了口气,这才颇为不安的开口:「喝一杯水,就可以了。」 胖墩的声音直接盖过了秋时远的声音:「一杯茶怎么可以?至少喝一杯酒啊!」 秋时远缩了缩脖子,伸出一根食指:「那就一杯酒吧。」 胖墩觉得条件不够刺激,还未开口,君不意便点头道:「好,但是我没带酒。」 「我带了米酒。」有人举起了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两个泥红酒罈。 「我带了果酒。」有人摸摸提出一个酒葫芦。 「这是百年桃花酿。」慕归心温声开口,端出了一盏酒壶。 「瑶光院规定,不得饮酒。」乔陌指了指众人,「好啊,你们居然私藏!」言罢,自己第一个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钟应不太清楚君不意的酒量,毕竟莲中君滴酒不沾。但是看君不意选择了米酒,钟应便猜测他真没喝过酒了。 端起酒杯,看不出他脸上神色如何,但是君不意慢吞吞的喝完了一整杯酒,并无任何失态之处。 既然有酒,众人便又架起了一个火堆,开始煮酒。火光照亮了少年们朝气又青涩的面容,酒香跟鱼香混合在一起,令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第二轮赢得是胖墩,输得人钟应不认识。 胖墩得意洋洋的比了比两根手指头:「我要你将手指插鼻孔,说三声我是猪!」 那少年恨恨瞪了眼胖墩:「你今晚最好别落到我手里!」随后照着胖墩说的做,恶狠狠道了三声,「我是猪!」 周围人笑成一团,纷纷竖起大拇指:「小胖子,你狠哈哈哈。」 钟应:「……」 君不意抿了抿唇,唇瓣被酒水染的红润:「……」 第一轮的时候,秋时远太过仁慈,钟应还不觉得什么,第二轮钟应总算是明白了这游戏有多恶趣味。 第三轮输的是慕归心,慕归心愿赌服输,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说吧,要我做什么?」 「十城城主威名赫赫,我想见见他的真容。」俞薇一副矜持的模样。 「对对对,我听说你爹爹是位大美人,这是真的吗?」 「好想见识见识啊。」 慕归心无奈扶额,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古镜,手指抵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就联繫我爹爹,你们别吵啊。」 「明白。」胖墩回答的格外响亮,拉起秋时远就蹲在了慕归心后面,还朝着钟应招手,「老大,快过来!」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一熘烟的全部挤在了慕归心后头。 钟应觉得丢脸,不想理会,见君不意静默不动后,反而站了起来,微微俯身,长发自肩头垂落,钟应挑眉:「你不过去?」 第84页 「我没兴趣。」 钟应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嗤笑:「你要扫兴?」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跟钟应过去了。 慕归心将灵力灌入古镜,清了清嗓子,用极轻柔极乖巧的声音,喊道:「爹爹,你在吗?」 青铜镜面泛起波纹似得涟漪,随后映出轻薄的纱帐,白纱上,鲜红的、浓黑的石蒜花张牙舞爪的怒放,艷丽到颓丧。 一只手撩开纱帐,露出一张极年轻的脸来,声音有些沙哑,却恰好摩挲过人心坎:「心儿,有什么事吗?」 传说十城城主倾国倾城,看到本人的那刻,少年们全部在心里给他打上了「妖孽」两个字。 十城城主五官有些阴柔,几乎生的雌雄莫辨。一颦一簇间,眉梢眼角便漫出几分妖邪之气,丝毫不像一位道修,反而像钟应在魔界遇到的魅魔。 他似乎在看着古镜中的慕归心,神色极为慎重,一双琉璃色的瞳孔给人一种情深款款的错觉。 好几个少年不知怎么,突然就红了脸。 钟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城主,然而每一次他都觉得,十城城主这样疯狂妖冶的人,能生出慕归心这么稳重温和的儿子,简直不可思议。 慕归心性子容貌都随了他母亲,大概只有眉心硃砂这一点,和他爹相似了。 「没什么,就是想您了。」慕归心露出笑容,软软撒娇。 钟应:「……」他怀疑慕归心被人掉包了。 古镜那头的人心情极好的笑了一声,随后又道:「爹爹早便说过了,你要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偏偏你非要去什么书院,你要是在外头受伤了,我就把你关在城里一辈子。」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慕归心却像是听惯了一般,毫不在意。 父子俩随口聊了几句后,慕归心便藉口有事打算关古镜了。手指头还没碰到镜面,他爹爹便闲闲道:「你的同窗都挺有趣的,就是要知道,偷窥的话……」笑声低缓,「说不准哪天眼珠子便会被挖下来。」 围观的少年们:「……」 慕归心一巴掌拍过去,干脆利落的将古镜拍倒,镜中场景一下子便消失了。 「我爹爹就是爱开玩笑。」慕归心将古镜收回怀里,恢復了往日温和的模样,「你们别介意。」 胖墩抱住自己抖了抖:「我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这句话说出了大半少年们的心声。 游戏继续,接下来少年玩的越来越兴奋。 不是穷追勐打问一些极为羞耻的问题,就是突破下限让对方使劲丢脸。 胖墩输了两次,第一次上去跳了只辣眼睛的舞,第二次被问到愿不愿意跟男人双修。胖墩义正言辞表示不可能,被他的小白出卖,小奶狗欢快的跳起来,在他腿肚上撞了好几下。 胖墩脸色忽红忽青,这才咬牙切齿的表示:管他男女,是个美人就行! 换来了少年们起闹的口哨。 秋时远、乔陌等人也各有输赢。秋时远不为难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为难他,每次都有惊无险过去。至于乔陌他们,完全是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 钟应运气极好,至今没有输过一次。他觉得君不意大概沾了自己的好运,因为除了第一把输了外,君不意也没输过了,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起闹,也不冷场。 酒液沸腾,酒香愈发浓烈,闻着便可醉人。 鱼香肆溢,汤水熬成了奶白色,鱼肉鲜嫩可口。 阿水试了试味道,确定可以吃了后,便点了点头。一群人一人一碗黄金鱼汤,面前再盛上一杯温酒。 他们吃一口鱼肉,便轻啜一口酒水,脸上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鱼汤太鲜太好喝了,我要把舌头吞掉了。」 「我要喝桃花酿,我要喝最烈的酒,才不要喝什么米酒果酒。」 「呦!你瞧不起我的果酒?」 「我不是,我没有,我错了。」 「想一想以后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鱼汤了,我就心痛。」 乔陌插入一句:「以后再去月牙池偷鱼不就行了?」 原本还有些怕月半山掌事责罚的少年们,喝了口黄金鱼汤,再饮一口美酒后,基本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富贵险中求,恶向胆边生,为了鱼汤把前辈得罪一遍,值! 钟应用勺子舀着鱼汤,君不意在一边挑鱼刺,骰子传到他们这边的时候,钟应便随手抛进了瓷盘里。 大概是运气耗尽的原因,钟应掷了三个一点,胖墩和乔陌两个都掷出了豹子,也就是三个六。 乔陌看着钟应的眼神,像在看口中瑟瑟发抖的猎物,摸着下巴,似乎在考虑下口时,该放什么配菜好。 钟应抬了抬桃花眼,略含警告:「谁都有输有赢,你们可别太过分。」 乔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豪气的喊了一声好酒后,朝着钟应一笑:「我怎么可能会为难小师弟?别那么紧张,我的要求很简单。」 乔陌歪了歪头:「钟师弟!穿女装吧!」 钟应:「……」 连君不意都停下了挑鱼刺,目光落在了钟应眉眼上。 「这个好!老大生的这么好看,穿起女装来,肯定是个大美人,不比什么中州圣女差……」胖墩兴奋的跳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直到对上了钟应幽深如渊、冷如刀锋的眸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话语梗在了喉咙里。 第85页 胖墩默默缩了回去,躲在了秋时远身后,摆了摆手:「你们继续,当我没说。」 钟应瞪了眼忍笑的人,最后目光回到了乔陌身上:「乔师兄,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懂。」 「你们小声点。」乔陌提高了音量,指了指瓷盆中那三个六,得意洋洋开口,「我的要求是,师弟你穿女装给我们看。」 钟应挑眉:「师兄,你不怕自己输吗?」 乔陌身为师兄,无所畏惧:「钟师弟,你不会不敢吧?」 不待钟应回答,乔陌便给钟应扣了顶大帽子:「还是说,你后悔玩这个游戏了,打算不守信誉?」 「师兄,你这激将法也太明显了吧?」钟应吐槽,「跟个二傻子似得。」 「那你穿女装吗?」 「……穿就穿!」钟应咬牙安慰自己,反正他现在也不是魔君,根本没心里负担。 乔陌笑嘻嘻跟俞薇借衣裙去了。 作为唯一的姑娘,俞薇对此事非常大方,二话不说就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套红裙:「师弟,这衣裳是我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至今没穿过,你别嫌弃啊。」 钟应抱起衣裙就走。 还没走几步,风声自耳边传来,钟应下意识抬手,摸到了一又冷又硬之物。 钟应定睛一看,手里是一块冷硬的馒头,抬头,便看见乔陌从盘子里拿起另一个白馒头,扔给了钟应。 「钟师弟!」乔陌幸灾乐祸的喊,「别忘了把馒头塞胸口。」 我去你娘的!!! 钟应捏着馒头,在心里把乔陌骂了百八十遍。他冷笑了一声:「乔师兄,你信不信接下来你会一直输啊?」 乔陌虽然知道这位师弟不一般,但是也不可能怕他,便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手指头勾了勾,表示:有本事放马过来。 钟应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躲在几颗树木后面,钟应跟这套衣裳扛上了。俞薇说这套衣服是她从拍卖会买到的,钟应拿到手后,便发觉这是件法衣。 衣裳布料自然不用多说,上头的绣纹甚至暗藏了好几个阵法,不止有防身之用,还能随着主人成长而随意增减,也就是说,就算是钟应穿,也能正好合身。 但是钟应没穿过女装,看着这套复杂的衣裙,一时间有点儿懵。 少年们举杯换盏说着闲话,时不时扭头瞧了眼树林,似乎想从幽暗阴影处,瞧出个究竟来。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要掉下来了。」俞薇笑道。 「钟道友不会跑了吧?」 「很有可能……」 几个少年商议:「钟道友今天还教我们锤鍊,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他要是走了,我们就当成没这回事吧。」 「是啊,钟道友放不下脸面,也是正常。」 「乔师兄,你就少说一句吧。」 乔陌摊了摊手:「都怪我咯?你们难道不想看他穿女装?」 声音戛然而止,好几个人扭过头,不说话了。 「他不会走的。」君不意便在此时开口。 「为什么?」 「他刚刚说,会让师兄你一直输。」君不意想起钟应说这句话时,桃花眼中的锋芒,笃定开口,「所以,他不会走的。」 乔陌觉得可笑,反驳:「运道这东西,虚无缥缈,可不是他说让我输,我就会输。」 君不意未语,火光笼在他身上,显得平日里清冷的少年,多了几分烟火气。 大概是戴着面具的原因,乔陌总觉得自己看这位师弟,看不真切。 这个时候,鞋底踩过草木的沙沙声响起,钟应张扬的声音传来:「这衣服穿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众人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便看到了树木间踏出的人。 树木光秃秃的,唯有枝丫横七竖八的交错着,落下水荇似得阴影。在这寒冷枯燥的夜中,寂寥又阴森。然而一身红裙的钟应,便如一抹明亮的火焰,剎那间,便夺去了天地艷色。 才十四岁的少年,身形修长纤细,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赘肉,面容也没有成年后的深刻,还带了丝柔和青涩。素面朝天时,瞧着英气清隽,却没多少违和感。 大概是穿衣服时,头髮乱了,一头长髮披散在肩头。白净的手指捏着一根缎带,另外一只手则半捞头髮。 钟应便这么一边扎头髮,一边走了过来。 「佳人如斯……」 不知道谁开口喃喃,钟应抬眸,睫毛锋利,桃花眼中含着冷厉有愤怒的火星:「闭嘴!」 原本打算夸赞调侃的少年们集体缩了缩肩膀,谨慎的闭上了嘴巴。 只有乔陌不怕死:「钟师弟,你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馒头?」 「呵!」穿上女装的钟应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当然是给你留的!」 走到近前,钟应在原本的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端着酒水抿了口,唇瓣瞬间被酒水染的红润。 前面伸过一只手,手里端着浓白温热的鱼汤。 钟应挑眉,看到了手的主人君不意。 「鱼刺我已经挑出来了,可以直接喝。」君不意侧首,声音如清水。 钟应目光怀疑又讥诮。君不意在外人面前,的确从不出错,克己復礼,但是也绝对不会突然献殷勤。 能让他突然献殷勤,肯定没好事。 丹青水墨似得眸子染上水光和星辰,君不意用唯有钟应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衣裳,你穿的比我更像小姑娘…… 第86页 钟应:「……」 君不意居然还在记恨澡堂那件芝麻烂谷子的事!!! 钟应想唾弃他时,众人终于回过了神,恋恋不捨的挪开了目光,催促继续游戏。 胖墩擦了把口水:「我也是十六点啊,我也赢了,该轮到我提要求了吧?」 众人刚刚遭受了巨大的视觉冲击,都快忘记这回事了,这个时候总算想了起来,纷纷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胖墩,期待这个小胖子能像乔陌一样,「好好对待」钟应这位黄字碑榜首。 胖墩无奈摊了摊手,用眼神表示:自己不敢这个时候触霉头。 谁触谁死啊!他才不要这个时候摸老虎鬍鬚。 胖墩想了想,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决定问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老大,你第一次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笑话!」钟应想也没想,红唇一弯,直接冷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只有别人喜欢他的份好不好! 乔陌补充一句:「你可别说谎,小白可在这里。」 小奶狗摇晃的尾巴,奶奶的叫了两声:「汪汪汪~」 然而,并没有出现小白跃起,撞钟应裤脚的事,说明钟应并没有撒谎。 胖墩挠了挠小奶狗毛茸茸的脖子,小奶狗舒服的舔他的手心。胖墩望着钟应那副骄傲的模样,怀疑自己话语组织的不太对,灵机一动,又道:「我说的是,除了亲人朋友外,老大你有没有想念,不舍,觉得对方很特殊的人?」 钟应抬了抬下巴,正要继续否认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月华之下,衣上寒梅,鸦发曼曼。 ——黄昏殿主疏影君。 那是钟应作为魔君的一生,遇到过的最为惊艷之人。 他救了钟应两次。 第一次,他将奄奄一息的钟应从血祭邪阵中抱出来。第二次,他背着钟应踩过一条尸骨之路。 可是他不是钟应的亲人朋友,钟应从未见过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的模样,甚至想要报答都做不到。因为,黄昏殿主死在了莲中君手上,连尸骨都化为虚无。 钟应跟君不意死磕,除了立场对立,积年累月下的恩怨外,未尝不是想替救命恩人报仇。 ……想到这里,钟应心情更差了。 他抬手一指,红衫猎猎,手指头正好指着君不意。钟应冷冷而笑,打定主意今晚要将君不意拖下水:「有啊,他呀!」 君不意身躯微僵,眸中透出些许讶异。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气,目光热切的盯着两人。修真之人,虽然不似凡间那么重视子嗣后裔,但是阴阳调和才是大道,所以真要找道侣的话,男修士一般会找合适的女修,就算心里头喜欢同性,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说出来,都是默默就在一起了。 像钟应这样坦荡承认的,极为少有。 有人结结巴巴道:「快把小白放下来啊。」 胖墩这才如梦初醒,将小白放在地面,抬手推了推。 小奶狗亲切的舔着胖墩指尖,根本不理会钟应。 「天啦,他说的居然是实话。」 「黄字碑两位榜首居然真的是这种关系……」 「我早就听说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了,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重明皇肯让太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比起八卦又爱操心的围观者不同,钟应双手环胸,睥睨着小奶狗时,心想:一只小奶狗还想明辨我是不是撒谎? 于是,钟应望着微微慌乱的君不意,得意又张扬:「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话音一落,小奶狗突然暴起,愤怒的汪汪两声,一口咬住了钟应的裙角。 钟应:「……」 娘耶! 他差点儿一脚将小奶狗踢出去! 第42章 小奶狗是上古神兽的后裔,的确能辨忠奸、辨真假。胖墩能在少年时期,便得小白认主,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但是小白并不是真正的谛听,若是说谎者血脉不亚于它,或者修为绝世的话,小白的能力便等于废了。 前世的时候,头顶生出弯弯长角、已经完全成年的小白尚且不能探查钟应心中所想,更别说如今这头小奶狗了。 所以钟应根本不把小奶狗放在眼里,却忘了,他如今血脉不曾觉醒,修为更是低微。 在钟应看来,这只小奶狗敢咬他裤脚,不止是胆大包天,更是傻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君不意?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钟应提起小奶狗的后颈,不顾小奶狗的挣扎,抬手便扔进了胖墩怀里。 胖墩手忙脚乱搂住小白,安抚似得抚顺小奶狗的皮毛时,钟应冷笑一声:「你家小白不会是喝醉了吧?我说谎它不咬我,我说真话它反而咬我了?!」 「老大。」胖墩陪笑,「小白没喝酒。」 钟应瞪了他一眼,指着乔陌,气势汹汹道:「那我还说自己喜欢乔师兄了!你们信不信啊?」 「……」 周围一静,唯有风声掠过,在山野间唿啸,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钟应。 乔陌眨了眨眼睛,手指头指了指自己,极为无辜:「师弟,你喜欢我?」 原本舒舒服服接受主人抚摸的小奶狗又闹腾起来了,在胖墩怀里翻滚,胖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制住小白,被小奶狗找准机会熘了出来:「哎~小白,你快回来!」 第87页 小白奶凶奶凶的沖向钟应,一去不返。 「砰——」 小奶狗试图用玉米粒大小的角顶钟应的腿肚,结果冲击力太勐,自己撞了个肚皮朝天。但是小白显然不像它的主人似得,又怂又不要脸,不畏强权的翻过了身子,再度咬住了钟应裙摆,呜呜叫唤。 又一次被小白否决,钟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小奶狗感受到杀意,雪球似得身躯抖啊抖,就是咬紧了钟应不肯放手。 白净的手,强硬的提起了小奶狗,这一次钟应并没有直接扔出去,而是将小奶狗捧在了手心。 一双桃花眼跟小奶狗的黑豆眼对上,五指在小白脆弱的颈项流连忘返,钟应询问众人:「你们吃饱了吗?几碗鱼汤应该吃不饱吧?」 钟应这么一问,还真有人摸了摸自己肚子,觉得还没吃饱。 「要不,我们在炖锅狗肉吧?」钟应挑眉提议,「大家都吃了黄金鱼了,应该也想尝尝谛听血脉的狗肉汤吧?」 好几个吃货被钟应的提议勾引了。 小奶狗在钟应手心发抖,黑豆子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怜巴巴的叫唤。 胖墩一下子就心疼了,扑到钟应面前,试图抢回小白,嘴上忙不迭的劝解:「老大,你冷静一点啊,小白它是无辜的,是我给它下了命令,谁说谎就咬谁啊。」 「你看,小白刚刚都把身为主人的我咬了,你何必跟它一般计较?」胖墩一通乱说,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何况,我也不知道老大你会说谎啊。」 钟应越听越怒,气的踢了胖墩一脚。 乔陌看到这一幕,总算松了口:「我就说嘛,钟师弟怎么可能喜欢我?原来又是在煳弄我们啊。」 这个时候,众人也大的胆子上去劝,就是有几个看小白的眼神有些可惜,心想,要是真能煮了吃该多好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君师弟,你快劝劝钟师弟吧!」 钟应扭过头,凶着一张脸看着君不意。 自小白咬上钟应裙摆时起,一向淡然的赤丹太子便没说过一句话了,沉静的端坐,一动不动。 煮着美酒鱼汤的火光笼在君不意身上,勾略出少年的身形,将裸露在衣袍下的皮肤染上了三春桃花色,像醉了酒似得。 钟应望过来时,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多了水波似得涟漪,映出了钟应乌髮红衫,眉眼含怒的模样。 「……」 君不意微微抬手,如玉的手指碰了碰自己脸颊,被烫到似得,在这一瞬间,他扭过了头,避开了钟应的目光。 钟应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觉,更怒了:「你脸红做什么?」 「我……」君不意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啊颤,似是不安,又似……羞涩??? 最后,还是一位身形灵活的少年从钟应手中偷过了小奶狗,结束了这场闹剧。 钟应虽然真的想煮了小白,但是还是摁下了这个念头,将怒火转向了要他穿女装的乔陌,强硬的要求继续游戏。 三颗骰子再一次在众人手中传递。 乔陌这把扔了个最低点,钟应笑着扔了个最高点。 看着瓷盆中的三个六,乔陌惊疑的盯着钟应,怀疑钟应做了手脚。不止是乔陌这么想,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这个念头。 毕竟钟应才放话说,让乔陌好看,乔陌就立刻输了,赢得还是钟应,这也太巧了吧? 「怎么?乔师兄输不起?」钟应歪头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耳朵上垂下的银色耳饰灼灼绚丽,「输不起的话,我这局可以放你一马!」 「不用了,快说条件!」 钟应等着就是他这句话,从怀里掏出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直往乔陌脸上扔:「给我穿女装,记得在胸口塞上这两个馒头。」 头一扭,钟应望着俞薇:「师姐,借你一套衣裙。」 「唉,你们何必互相伤害?」俞薇轻嘆,随后大方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条湖蓝色水袖裙,笑盈盈的递给了乔陌,「给,别客气。」 乔陌虽然神色不愉,但是脸皮比钟应厚多了,当场脱外袍,请教俞薇怎么穿这条裙子,最后,当着少年们面,咬着牙拉开衣襟,将两个白馒头塞了进去。 俞薇捂着脸,连连惊唿。 不少人看了眼乔陌,又看了眼钟应,目接不暇,脸蛋红彤彤的。 乔陌挺了挺胸:「师弟,这样够了吗?」 钟应竖起大拇指,夸赞:「乔师兄真乃性情中人,穿起女装来,丝毫不比女人差!包括胸!」 「彼此彼此。」 「嗤!」 「哼!」 接下来玩了七八轮,把把都是钟应赢,乔陌输,要说钟应没有做手脚,完全没人信。 可是引灵鸟乖乖待在俞薇的袖中,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乔陌求助似得望着俞薇。 俞薇用手指头逗着引灵鸟,声音柔和:「小丹蔻,你没有察觉到有人动用灵力?」 引灵鸟用尖喙亲切的蹭了蹭俞薇指尖。 俞薇朝着乔陌摇了摇头,乔陌脸色瞬间苦了。 「乔师兄,你说这回我该提什么要求?」钟应手心撑着下巴,幸灾乐祸的笑,「不如你亲一下身边的人吧?」 乔陌身边分别是俞薇和阿水。 阿水扶额,一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的模样。 第88页 俞薇状做羞涩和为难,就是一双妙眸转啊转。 乔陌看了眼自己两个好友,悲痛欲绝:「我亲我自己行不行?」 「呵呵!」 鱼锅被舔了个干净,酒罈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水,原本炙热燃烧的火堆如今只剩下几块通红的木炭,焦黑的土地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灰屑。 少年们吃饱喝足后,自觉开始收拾东西,处理偷鱼喝酒的罪证,最后相互告别离开。 钟应四人自然是一路的,走在苍茫的草地上,晕乎乎的头脑被冷风吹的清醒。 钟应其实并没有喝多少,但是他不善饮酒,稍微喝多一点就容易醉。今夜虽然没有贪杯,但是头依旧有点儿疼。 到了院落面前,钟应三人站在门槛处,胖墩则去登记取房间钥匙。 「我们四个人住一间,老伯你给我们找间干净的房间呗。」胖墩笑容可掬。 面前摆着帐本,手里沾着一只毛笔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老人鬍子花白,耳朵也不好使,胖墩重复了三遍他才听明白。 「那三位,可是你的同伴?」老人枯树皮似得手指了指门口。 胖墩扭过头一瞧,赶紧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们。」 「可是,怎么有个姑娘?」 胖墩今晚被钟应收拾乔陌的场景唬住,一听老伯提「姑娘」两个字,吓了一跳,见钟应脸色不愉,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老伯,他不是姑娘,是大男人,你可别乱说啊!」 老伯吃惊,揉了好几次眼睛才放钟应四人离开。 没一炷香的时间,乔陌几个也站在了老伯面前。 阿水目光尊敬,要了一间房间。 「三个人一间房?」老伯迟疑,看着湖蓝色水袖裙的乔陌,「也包括这位姑娘吗?」 「老伯,我是男人。」乔陌回了一句,声音低沉而磁性。 老伯嘴巴张了张,放了乔陌他们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爱穿姑娘家的衣裳?」老伯想了很久,最后颇为恨铁不成钢的嘆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卧房非常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面屏风,几个圆凳,以及一张床榻,床塌足够长,够铺四床棉被了。 点燃油灯后,四人去楼下提了几桶热水,隔着屏风擦拭身体,洗去今日一身的尘烟。 钟应穿了身女装,迫不及待想将衣服换了,自然是第一个进去换洗的,随后是君不意。 钟应披着单薄的里衣出来,盘膝坐在床榻上,跟胖墩随口搭着话。君不意坐在桌边,衣裳穿的整齐,却换了一套新衣服,头髮披散在肩头,望着盆里换下的衣裳沉思,似乎在想月半山有哪里可以洗衣服。 剩下胖墩两个时,胖墩便让秋时远先去洗,自己随便扯着外袍。 屋子里都是大男人,胖墩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衣裳拉扯的乱七八糟时,一物从怀里掉出,落在地板上。 「砰!」 钟应暼了胖墩一眼:「什么东西?」 胖墩捡起来,定睛一看:「是我们从裴夫子那里偷到的经书。」 钟应「哦」了一声,不感兴趣。 恰好这时,秋时远抱着衣裳出来,胖墩就把经书往秋时远怀里一塞:「帮我收拾一下衣服,书你拿着,明天去跟乔师兄换功绩点。」 「好的。」秋时远点了点头。 秋时远虽然腼腆,收拾东西还是很在行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明明没见他做什么,几圈下来,卧房就是看着比刚刚干净又整洁。 钟应脾气暴躁,秋时远不敢随意搭话,君不意性子冷清,秋时远同样不敢冒犯,便自己一个人缩在一边,翻看书籍。 「啊——」 才翻几页,秋时远便一声惊叫。 胖墩用丝帕擦着脸,从他身后探过头来:「你在看什么……哇喔!!!」 「快,给我仔细瞧瞧!」 秋时远一哆嗦,下意识阖上经书,往一边藏去,胖墩着手去抢,拉扯之下,书籍飞起,跌落在地板上。 钟应和君不意被惊动,借着明亮的烛火,往地面瞧去。 地板上,书籍摊开,泛黄的书页上是精緻的图画和配字。画的是一对赤裸的男女,女子胸大腰细腿长,男子宽肩窄腰翘臀,以极为羞耻的姿势在床榻上交合纠缠。 钟应:「……」 君不意:「……」 第43章 经书放在了屋内唯一一张红木桌上,摆的端端正正,书面上是铁画银钩的五个大字:天地阴阳诀。 钟应四人,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围着书桌而坐。钟应跟胖墩坐在中间,秋时远跟君不意坐在两人边上,神色或正经、或严肃的盯着经书。 「你们看吧。」君不意垂下眼帘,起身欲走。没走两步,广袖便被拉住,君不意回眸,看到钟应将他的衣摆揉出了褶皱。 钟应头也没抬:「你都看到了,还想跑?」 「……」君不意抿了抿唇。 秋时远远没有三个宿友的镇定,自刚刚看了那么一眼之后,脸色至今都是通红的,根本不敢抬头,支支吾吾:「我们、我们不能看这个。」 「阴阳交融,天地至理,天经地义。」胖墩反驳。 「可是、可是。」秋时远急得快哭了,「这是裴夫子的书,要是夫子知道我们看了这种书……」 第89页 顿了顿,秋时远小声提议:「要不我们偷偷把书送回去吧,现在就送。」 「别开玩笑了,我们在月半山,根本回不去。」胖墩一口否认,「再说了,你怕什么?裴夫子在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就算出来了,发现自己丢了书,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搜人啊。到时候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一口否认不就行了。」 秋时远被胖墩这一堆话砸的晕晕乎乎。 钟应掌心一合,夸赞:「胆子可以啊。」 「都是老大教的好。」 「咳咳。」钟应清了清嗓子,「别墨迹了,我们来研究研究阴阳大道吧。」 「老大说的不错。」胖墩举双手双脚贊同,两眼放光的盯着那本蓝皮书,好像在看什么绝世美人,就差流哈喇子了。 「可是……」秋时远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胖墩不满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有什么可怂的,我们只是学习,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秋时远:你确定不是坏事? 钟应挑衅的望着君不意。 两人视线对上,君不意微微蹙眉,却还是坐了回去。 钟应和胖墩两个交换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翻开了第一页。 秋时远赶紧闭上了眼睛,君不意倒是不动如山。 「只有几个字,别闭眼了。」胖墩吐槽。 秋时远半信半疑,睁开一只眼睛去看,脸色又红了红。 第一页的确只有五个字,却写着:房中术大全。 胖墩激动的翻开下一页。 第二页画着一幅幅披着一层轻纱的仕女图,有凹凸有致、神色妩媚的,有冰肌玉骨、清冷圣洁的,有娇小玲珑、灵动活泼的…… 胖墩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你们喜欢哪个?」 钟应认真思考的时候,胖墩手指头就落在了冰清玉洁那幅仕女图上:「我喜欢这个,她脸生的最美,还生了一双特别勾人的凤眼。」 「君不意不也是一双凤眼?」钟应随口便道,「我喜欢这个,腿长。」 两人的眼光暴露无疑,在身材尚可的情况下,胖墩觉得脸最重要。而钟应更倾向于大长腿的姑娘。 胖墩推了推书籍:「君道友,小石子,你们选一个!」 小石子羞涩了半天,才迅速点了点那位较小的少女,垂着头,结结巴巴的解释:「她、她、她最可爱。」 君不意却摇了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寒:「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一个都看不上?」钟应挑眉,心想,中州圣女傅潇湘何等绝色,默默追随了莲中君数百年都没打动他的心,君不意果然铁石心肠。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窄腰,往下瞧去,「你不会是硬不起来吧?」 君不意一愣,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话语略有些急促:「你便只会说这种话?」 两根手指则轻碰钟应下巴,将他视线挡了回去。 钟应撇了撇嘴:「还不是你太虚伪?」 接下来两页则是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子,钟应和胖墩无心欣赏同性的身体,但是男人都有攀比心理,于是两人歪了话题。 钟应指着其中一幅图的男子:「等我成年以后,尺寸绝对比他大,比他长。」 「老大,几年后的事你也能知道啊。」 「我说的事实。」 两人就自身尺寸,进行了各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讨论。 「我听说,胖子都比较虚,比较没用。」 「谁说的?我非揍他不可!」胖墩信誓旦旦:「我跟人比尿尿从来没有输过,射的老远!」 钟应呵呵一笑:「有本事,我们四个脱了裤子来比啊。」 「来就来!就算老大你是黄字碑的天才,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我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快脱!」 君不意:「……」 胖墩扭头,拉住了秋时远的手臂,大义凌然一挥手:「小石子,老大看不起我这个胖子,你瘦,你先来。」 「不要!」秋时远差点儿被吓傻,揪着裤子护着裤腰带,不肯撒手。 君不意看着闹腾的三人,本来该觉得极为闹心的,可是眸子中,却落满了繁星和花,似乎跟着他们三个轻松愉快了起来。 接下来,四人简直是大开眼界。 阴阳调和七十二式,一式比一式奇葩。 「这种姿势真的能做到?」 「大概?」钟应沉吟,「力气大点,腰软一点,持久一点,还是可以的。」 「哇喔,三个人一起?这也太刺激了。」 「我觉得,若是真要找道侣,还是只找一个志同道合之人,比较好。」君不意的声音插入其中,神色宁静,「这样不好……」 钟应愣了愣,对上了一本正经的君不意,扭过头哈哈大笑起来。 《房中术大全》真的几乎囊括了所有能够做到的姿势,简直突破了几个少年们的想像。他们在翻前头时,还有说有笑,像几个二傻子。 待看到如长蛇一般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女子时,声音便渐渐小下去了。 妩媚的女子长腿交织,相互亲吻,蘼艷妖冶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摄去了几个少年的心神。 胖墩呢喃:「原来两个姑娘也可以……」 两人再翻,便看到了在迴廊上难捨难分的两个男子,钟应看着他们合为一体的下体时,又是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 第90页 「原来,跟男人睡,是……这样啊。」胖墩小声探究。 钟应清了清嗓子,摸了摸鼻子,终于不跟胖墩闹了。四人视线偶尔对上,说不出的尴尬和浮躁。 匆匆翻完一本之后,书籍被胖墩收了起来,钟应完全熄了去抢的想法,觉得口干舌燥,便自顾自的灌了一杯凉水。 天色很晚了,钟应他们吹灭了油灯,一个个爬上床睡觉。 钟应安安份份躺在床榻上,阖上了双眸。 大概是锤鍊萤光石太累了,也可能是睡不惯硬邦邦的床榻,更可能是看完了天地阴阳诀的原因,钟应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陷在柔软舒适的天蚕棉里,身上就披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曲起长腿,胸口大片大片敞开,浑身几近赤裸,却完全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血液沸腾,烫的惊人,连白净的皮肤都沾染上了桃花色。 他难耐的仰着头,蒙上一层水雾的眸子,模模煳煳看到了头顶飘落的帷帐,轻纱上绣着一簇簇紫藤萝,这些紫色的花儿组成了一片花海瀑布。 胸口一重,有人压在了他身上,黑色长髮倾泻而下,将钟应笼罩其中,暧昧、旖旎、温馨又愉悦。 身体上的极致愉悦令钟应浑身颤慄,他甚至看不清此人的模样,一抬手却握住了对方一束头髮。 沁凉、柔软、顺滑…… 钟应忍不住想,谁的长髮手感这么好啊? 那人俯身,在钟应唇瓣落下一吻,轻笑:你个小混蛋…… 这轻轻的碰触,仿佛有电流传过,钟应喉咙溢出一丝呻吟,觉得天旋地转,天地皆倾覆。 钟应勐的睁开了眼,暗道一声「见鬼」! 他神魂之强大,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做梦,而一般梦到的场景,都是对未来隐约的感知…… 然而梦中场景本来就模煳,醒来之后,便如镜花水月,一戳就碎。 钟应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却记住了唇角那一吻,整个人都有些烦躁,完全睡不着了。 偏偏胖墩睡得跟一头猪似得,唿噜声震天,吵的钟应不得安宁。钟应踢了他两脚,见他没醒,捂着耳朵,侧过身子。 钟应一边睡的是胖墩,另一边睡的是君不意。 这位赤丹太子连面具都未摘,端正躺着,双手轻轻放在胸腹处,安宁又柔和,跟胖墩那粗鲁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是死对头,可是钟应由衷庆幸,幸好他的宿友是君不意,而不是胖墩,不然他迟早忍不住将胖墩干掉。 许是看的久了,君不意侧过了身子,正对着钟应这方。原本被压在身下的鸦发,因为这个动作垂落在他精緻的锁骨上。 钟应望着君不意,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颈项那一块细腻皮肤上,随后目光又在君不意脸上巡逻。 莲中君是真的生的好。 就算看不到容貌,就算君不意说自己容貌丑陋,仅仅凭那双眼睛,钟应便可以直接判定了。 他睁开眼睛时,眸如丹青水墨,藏着天下春秋,闭上眸子时,如冰似雪的气韵便消减几分,透出属于这个年纪的秀美来。 睫毛根根可见,又浓又密,尾稍曲卷,在幽暗的夜间,宛如盛了银河繁星。中和了凤眸的锋芒,多出几分柔媚来。 钟应发呆时,赤丹太子恰好睁开了眼睛。 剎那间,如云破月出,阴霾尽散。 两人就隔了一条缝,这么面对面侧躺时,似乎能感受对方的唿吸。 离得那么近…… 钟应唇瓣开阖,无声无息道:你在装睡! 眸中波光粼粼,君不意同样动了动樱色薄唇:睡不着。 钟应:你睡觉都戴着面具,不嫌硌得慌? 君不意摇头,唇瓣微微勾起。 钟应挑眉:玩游戏时,你从头到尾都在作弊!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懒得说而已。 君不意回:你也作弊了。 两人相视一眼,带了几分一起做了坏事之后,不可言说的默契。 第44章 引灵鸟娇小玲珑,性情温顺可爱,一只手便可以握住。 作为灵宠来说,极为受女修欢迎,但是就能力而言,引灵鸟实在有点儿废,既不能护主,也不能猎杀,只能躲在主人袖子中,卖卖萌,撒撒娇,顺便探查一下灵力波动。 比起拥有上古神兽血脉的小奶狗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钟应想要瞒过引灵鸟的话,非常简单,不动用灵气,直接以神识镇压就行了。但是钟应一开始也没想作弊,要不是被乔陌耍的狠了,他才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 而君不意第一轮便输了,以他的运道,可以想像之后会输的多惨。 世人夸赞莲中君品性高洁,他却并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出身不凡的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件屏蔽灵力的法器,更别说他被仙器认主,身上有一件真真正正的无上仙器了。 如果能够让自己更加便利的话,莲中君并不介意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那一局游戏中,他虽然让自己处于不败地位,却从未让自己赢过一次。 不输,不赢,不贪,不念…… 原本他置身事外,不沾半丈红尘,只需要看着年少轻狂的少年们打闹就行了,偏偏钟应手指头一伸,就轻而易举的将他拉入了局中。 令他头脑空白,惊慌失措,在钟应愤怒的眼神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对赤丹太子来说,是极为少有的事…… 第91页 君不意看着迷濛光线下,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目光在钟应锋利又冷傲的眉眼流连。他稍稍合拢的手指,觉得手心有些发热,又有些发软。 微微启唇,在岑寂的夜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君不意无声说道:孟道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孟道友?钟应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君不意指的是胖墩。 胖墩这色鬼跟君不意有什么好说的?钟应不觉得两人有共同话题,唯一的可能便是胖墩老毛病犯了,垂涎美色,所以跟君不意搭话。 下意识一拧眉,钟应神色间透出几分对胖墩的嫌弃之色来,唇瓣开阖:他说了什么? 君不意一眨不眨的望着钟应:他说,你心悦于我。 钟应:…… 娘的! 虽然一直都知道,自从初次见面那一摔之后,胖墩便觉得自己喜欢君不意,甚至就在今晚,钟应还当众承认君不意的与众不同。可是自己嘴贱,和别人私底下说你闲话,那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钟应回头,见胖墩睡得香甜,唿噜打的正响,嘴角抽了抽,抬手扯住胖墩的那床花棉被,用力一扯。 棉被整个将胖墩盖住,唿噜声这才小了些。 钟应侧过身子,回答:他瞎说你也信啊? 君不意:不信……但是你也说了…… 「都说了开玩笑了!谁知道小白髮什么疯?」这句话,钟应直接说出了口,想一想胖墩和秋时远还在熟睡,钟应便又闭上了嘴巴。 君不意沉思了片刻,就在钟应有些不耐烦时,他轻轻「嗯」了一声,道:你看我的眼神,并不像心悦于我。 其实,君不意并不清楚,一个人倾慕另一个人的眼神该是什么样的。可是比起「倾慕」,他更熟悉另一种眼神: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你有时候看我的眼神,烦躁又……透着杀意。 钟应:…… 因为君不意这句话,钟应反而彻底恢復了冷静,半眯着一双桃花眼,在君不意身上巡逻。 总是跟一群少年混在一起,不需要费多大心思,只需要说说笑笑便行,而君不意又表现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钟应差点儿忘了这傢伙的本质。 莲中君是世人给他的尊称,实际上,君不意自小起,便是重明皇亲封的赤丹太子,他少年时期所学的,是帝王心术。 重明国未来的皇,自然不会因为胖墩一句话,便轻易信了,他更相信自己眼中所看到的。 而且,君不意对杀气有些超乎常人的敏锐。 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钟应难得说了真心话:我的确很讨厌你。 君不意不解:为什么? 钟应挑眉,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挑衅之色:就是看不惯你,你能如何? 君不意:……可是,在你眼中,我似乎真的和所有人都不同。 钟应:是啊,格外讨厌。 君不意眨了眨眸子,眸子落满了繁星,莞尔:不像,你不像很厌恶我。 钟应:你还自恋啊! 君不意:我没有。 钟应:是是是,你真觉得自己是小妖精对吧? 君不意:…… …… 钟应本想膈应一下君不意,但是大概是太晚提不起劲的原因,变成了无意义的斗嘴。 这场争吵中,钟应心如止水,提不起丝毫怒火,君不意亦是如此,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意味。 因为怕吵到另外两个熟睡的人,钟应两人都没出声,争吵完全靠盯着对方红润的唇,从对方的唇形分辨他说了什么话。 吵到最后,君不意舌尖舔过下唇,钟应便想:哦,他渴了。 这么想时,钟应也觉得自己嘴巴干燥。 于是两人还下床端了一杯凉水喝…… 第二日,清晨。 钟应被胖墩喊醒。 他昨晚跟君不意玩游戏似得,吵了大半夜,最后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被胖墩喊起来时,钟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 胖墩一脸纠结的盯着钟应,又偷偷扫了一眼动作带了一丝慵懒的君不意:「老大,君道友,你们昨晚不会是一直想着天地阴阳诀的事,然后一整晚睡不着吧?看看你们俩这黑眼圈……」 钟应正在穿靴子,闻言僵住。 眼角余光暼见君不意,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默默撇过了头。 钟应:「……」 脸上露出凌厉之色,钟应瞪了胖墩一眼,冷冷道:「闭嘴!」 剑岛之上,九十九座剑碑矗立天地之间,仿佛刺破时光长河,亘古永存。 中央处,最锋利无匹的那座剑碑下,盘膝坐着一位娃娃脸道人,道人髮髻上插着一根洁净如冰雪的鹤羽,腰间悬着酒葫芦,膝盖上平稳放着一把天青色仙剑,正是剑主钟岳。 双眸轻闭,周身剑气流转,钟岳仿佛自身便是那把天青色仙剑,同剑碑剑气共鸣,引领九十九座剑碑的剑气圆润流转…… 待又一次加强剑阵之后,钟岳睁开了眸子,目光落在遥远之地,仿佛在看什么似得。 另外九十八座剑碑的白衣剑修同时甦醒,朝着中央位置微微鞠躬,似是尊敬,又似感谢。 发了一会儿呆后,钟岳拿出纸笔,直接将白纸贴在地板上,就着「趴」这个姿势,奋笔疾书,给自己的心肝儿子写信。 内容大致是:心肝儿子,爹爹好想你,你该休沐了吧?爹爹接你来剑岛,我们父子团圆,联络感情。 第92页 写完厚厚一页后,钟岳满意的捏起纸张,吹了一口气。他细细阅读,觉得自己每个墨字都写的深情厚谊,感情充沛后,将纸张折好,放入一块玉简中,将这封信送了出去,目的地是丙字叄号院。 这是他从裴闻柳那里听来的,据说他心肝儿子目前就住在丙字叄号院,宿友是来自重明国的赤丹太子。 钟岳有点儿担心那位小太子身份太高、心高气傲,欺负自己心肝儿子,打算等修为恢復的差不多后,就开启剑岛水镜,时不时瞧几眼,看他们两个相处的好不好。 一连几天,钟岳都在给自己心肝儿子写信,一天一封,字数一次比一次多,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钟岳原本的期待,化为悲痛,怒而点亮了阿宛的传音符,很快,阿宛脆生生的声音便从传音符中传出。 「剑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阿宛!」钟岳手心托腮,哀怨的盯着传音符,「你是不是为难今年的新生了?」 阿宛前些时日才把大半新生罚进月半山挖矿,一时心虚,没答话。 钟岳继续道:「或者你又给新生布置什么特别难的任务,导致他们一整天眼珠子都不能合一下,更别说回信什么……」 眼见钟岳越说越离谱,阿宛打断剑主的话:「我把他们罚去月半山了。」 钟岳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阿宛解释了一下原因。 「怪不得我天天给心肝儿子写信,他一封都没回,原来根本没看到!」钟岳一拍大腿,「你罚别人不就行了,怎么连我儿子都罚?就不能看在我面子上,放水吗?」 「……什么?!」阿宛提高音量,「钟岳你是不是疯了!」 「要你给我点面子,你就骂我疯?阿宛,你胆子忒大了吧?」 「这句话你威胁别人还行,威胁我?醒醒吧!老娘跟你同一天从瑶光院毕业的!」阿宛火气极大的吼了回去,「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要我提醒你吗?你在那个鬼地方困了十几年,伤成这副鬼德行,连容貌身形都保持不了,直接退回自己十几岁的模样了!」 「你一出来那鬼地方,就去找海珠姐姐的孩子,我能理解,那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一到学院就回剑岛,巩固剑碑阵法,我也能理解,这是你的责任!」 「但是现在了?你已经加强剑碑阵法了吧?你还不赶紧闭关疗伤,还有心思天天一封信?你是不是觉得剑主当久了,可以去死了???」 钟岳被训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好意思打断阿宛的话。 等阿宛一口气吼完,喘着粗气时,才满不在乎道:「写几封信就能死,我这剑主当的也太没用了吧?」 「你……」 「放心吧,我会好好疗伤的,但是谁说的疗伤一定要闭关七八年,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要每天好好打坐,不随随便便跟人干架,不就可以了?」钟岳一笑,「我就想多见见心肝儿子而已。一次性闭关太久,我怕钟应那小子,都忘记我是他爹了。」 说着说着,钟岳想到什么,突然问:「姓裴那小子是不是该闭关突破了?他的位置有人接吗?没人接的话,给我吧?」 阿宛扶额,深吸一口气:「先等一下,等我忙完,我亲自来找你。」 言罢,阿宛利索的切断传音符的联繫。 阿宛身为瑶光院主,需要打理瑶光院上上下下,时不时需要跟其他六院比一比,不说能成为玉馨第一院,至少不能成为最差的那一院。 而她先前被困南海一年多,积压了不少事务,这次回来更忙了。所以乔陌他们闹腾时,阿宛才会气的快刀斩乱麻,全部罚去月半山,眼不见为净。 但是剑主的身体,显然比瑶光院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务更加重要。 阿宛把一些要事处理之后,把面前一大摞竹简扫至地面,自己去见了一次老院主,并将玉衡上一任院主、如今在后院种花养草的葛先生请了出来。 瑶光院学生所学甚杂,但是其他几院却有所偏重。比如说天权院全部都是剑修,玉衡院则多医修。 葛先生虽然在后院当个花匠,医术却极为高明,一般人根本请不动他出手。 到达剑岛后,阿宛拉着葛先生火急火燎去找钟岳。 整个剑岛都算剑主的地盘,但是钟岳最喜欢的则是湖岸那座竹屋,阿宛每次都能在那里找到钟岳,这次也不意外,阿宛远远便瞧见了坐在竹板上,拿着一把天青色的剑雕刻什么的剑主。 比起一刻不停歇的阿宛,钟岳日子过得可潇洒了。 身后的珠帘被天风吹的起伏不定,他的边上是泥红小炉,炉中碳火炙热,温着一壶烈酒,脚底则踩着一桿鱼竿,鱼线深入湖水中,似乎在等待贪酒的鱼儿上钩。 葛先生一头黑白相间的头髮,看着像位而立之年的隐士。一看这场景,就乐了:「剑主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样,阿宛,你就别操心了。」 「葛先生说的对。」钟岳早便察觉到他们的到来,闻言抬头,附和葛先生,「阿宛就是什么都要管,所以老院主才非要让她当瑶光院主。」 阿宛才到两个大男人腰高,却气势汹汹的瞪了钟岳一眼,青葱水嫩的手指头指着他道:「让我别操心,你就给我安份点啊。」 走过木板桥,到了近前,阿宛才看清楚钟岳雕的是什么,他在用紫檀木雕刻两个福娃娃。 第93页 曾经惊震九州的青岚仙剑,在剑主手中不过是用来雕刻的刀具,随着他熟练圆润的动作,福娃娃逐渐有了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和弯弯的唇角。 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神色沉静又冷傲,笑容甜美那个是女娃。 阿宛暼了一眼后,在酒壶前闻了闻:「丹心醉?你喝不了这么烈的酒,我带回去给留春喝了啊。」 钟岳:「……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蹭酒?」 阿宛在学生们面前,颇为严厉,在同辈面前,便放松多了,站在钟岳面前问:「你真想到我瑶光院当夫子?」 「肯定的。」 「秦焕那小子,求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去过几次天权院,没想到我一次没提,就收了个学生,你就眼巴巴来我瑶光院了。」阿宛摇头晃脑,「要是秦焕知道了,就该跟我抢学生了。」 阿宛口中的秦焕,便是天权院主,剑主钟岳的徒儿,一名真正的剑修。这些年来,在秦焕的带领下,天权院的学生,一个个孤僻又冷傲,抱着自己的剑不撒手,完全是把剑当自己媳妇了。 秦焕非常看重自己的学生,为了能让学生得到剑主的指点,以前三天往剑岛跑一次。 「应儿既然是我儿子,就是那小子的小师弟,他还能把自己小师弟,收为学生不成?」 阿宛沉吟:「今年的新生们才入学不久,差不都都是化气巅峰,目前学的都是突破化气时会遇到的问题……他们这个修为,一般来说家中长辈都教的差不多了,不需要费什么心神,所以我让裴闻柳先暂代这个位置,因为他快突破了,也担不了重任。让你去教他们这些,太大材小用了。」 「等他们鍊气,就该学习六艺了。」阿宛想了想,「你要是真想教,过段时间,就教他们炼体和剑术吧。」 「可以。」 敲定这件事,阿宛望着葛先生,神色诚恳:「葛先生,您帮他看看吧。」 葛先生点点头。 「我还在钓鱼……」 「我帮你看着。」阿宛抬脚,踩住了竹板上的鱼竿。 钟岳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请葛先生进屋,顺手将两个福娃娃摆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两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基本是葛先生问,钟岳答。 阿宛听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那两个福娃娃上,手指一勾,福娃娃飞了起来,落入了阿宛掌心。 阿宛一手一个,细细把玩,可以看的出,雕刻之人非常用心。她甚至能从福娃娃身上,看出几分□□来,很像她记忆中的人,随后她发现了福娃娃底座上刻的字。 女福娃娃上刻着「海珠」两个字。 男福娃娃上刻着「逐晏」两个字。 果然…… 阿宛不觉得意外,却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悲哀。 蛮族灵女海珠和魔界之皇逐晏,剑主钟岳这一生最在乎的两个人。他可以为了这两人,向九州同道拔剑,可以不顾生死、抛却责任深入绝境,把自己弄成如今这模样。 而现在,他最在乎的人里面,也许还要加上钟应。 那两人的孩子。 钟应他们完成锤鍊萤光石任务时,已是开春。 冬日的严寒被春风吹散,冰雪消融,化为春日连绵细雨,将灰白枝丫上那抹碧色洗涤的更加鲜嫩。 胖墩几人看着莺飞草长的春景,差点儿热泪盈眶:「我终于从月半山出来了。」 田翊正在同彭留春说话,见这些少年如此活泼,仿佛历经艰难险阻一般,摇了摇头便道:「下次有空再来玩。」 少年们浑身一激灵,赶紧摇头。 「月半山挖矿的任务,可抢手了,你们这些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何况这大半月的锤鍊,好处多了去了。」 少年们明显不信,看田翊的眼神仿佛在看大尾巴狼。 「等你们闭关突破化气时,就明白了,院主罚你们过来,可都是为了你们好。」言罢,田翊挥了挥手,转身踏入小楼。 彭留春则带着少年们离开了此地,回了学堂。 待离开夫子们的视线范围后,胖墩结结实实的拍了拍胸脯:「看来田前辈没有发现我们偷吃了黄金鱼,太好了,逃过一劫,我就说嘛,哪能每次做坏事,就被抓个正着?」 钟应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次次都能惊动院主开水镜。」 「老大说的都是对的。」胖墩一脸感动,「若不是为了等我们,老大你早就能出去了,我真是太感动了。」 钟应成功被胖墩噁心到了。 不远处是一片湖泊,碧色的荷叶自水面探出尖来,湖岸的树木上,时不时传来早燕的啼鸣,听的人心情舒畅。而丙字叄号院,便坐落在湖岸不远处。 钟应遥遥一眼,便发现院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破烂的东西,全部搬走了,虽然依旧看着陈旧,却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感觉。院子内部布置了阵法,将整个院落笼罩在内。 钟应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冒出几个字:小桥流水人家…… 「哇,老大,你这里变了好多,有君道友做宿友可真好。」胖墩感嘆完之后,凑到秋时远身边,「当然,小石子你也好。不过我们大半月没回去,院子估计积灰了,哪能这么干净啊。」 「我们进去瞧瞧。」胖墩一人欢快的沖在了前头,即将踏入门槛时,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整个人直接弹飞出去。 第94页 「哎呦。」胖墩揉着后脑勺,「怎么还有阵法?」 一抬头,胖墩便瞧见钟应安然无恙的踏入了门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胖墩捶了一下泥土地,「我去!这是怎么回事?」 秋时远抬手摸了摸,碰到什么后缩回了手,吶吶道:「我也进不去。」 钟应回头,桃花眼中泛起盈盈笑意,得意洋洋道:「看来这阵法不拦我啊。」 阵法是君不意布置的,钟应不受阻碍,自然是君不意的功劳。钟应忍不住想:莲中君就是会办事。 「君道友人可真好。」胖墩想通了其中因由,忍不住羡慕,小声嘀咕,「对老大就更好了。」 钟应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环顾一周,发现院中的紫藤萝已经有半人高了,枝头生出了细长的叶片,长势喜人。 令钟应意外的是,院中落了十几只灵鹤,灵鹤羽毛洁白,或优雅的梳理自己的羽翼,或停在古井边饮水,或在空中飞旋。 君不意恰好在此时出来,手中抱着一个瓷盆,瓷盆中装着灵草的根茎,根茎切成了细小又规整的一块。 他抬手捞了一把草茎,伸出了手,白净柔软的掌心仿佛捧了一束光。灵鹤不惧君不意身上清冷的气息,飞过来停在他身边,亲昵的去蹭他掌心。 湖岸旧院,院中白鹤,以及与灵鹤为伴的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 「我就去了一趟月半山,你就养了这么多灵鹤?」钟应出声打断这幅画面,「你不是要养鱼吗?你不怕鱼被白鹤给吃了?」 「不是我养的。」君不意抬眸,「这些灵鹤……应该是来找你的?」 「我?」钟应走近,试探性的朝着灵鹤招了招手,抢不到食物的灵鹤便朝着钟应飞拥而去。 羽翼掀起的长风吹起了钟应的墨髮长袍,白鹤蹭了蹭钟应的手臂,尖喙叼着一块玉简,送到了钟应面前。 钟应迟疑接过,将灵力探入玉简之中,手指间便捏着一封信。 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六个字:心肝儿子亲启。 钟应撕开信封,摊开信纸,没去看钟岳写了什么,第一时间看到了末尾写着: [你爹] 第45章 「是亲人的来信吗?」君不意询问。 钟应一抬手,将信纸末端「你爹」两个字给君不意看。 「伯父?」君不意微微蹙眉,有些疑惑,「我记得你说过,从来没有见过……」你父亲一面。 话语停滞在喉咙中,君不意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对,便闭上了嘴巴。 「我是没见过我亲爹。」钟应满不在乎道,「这是我养父的来信,不过对我来说,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是我爹就对了。虽然他有些不靠谱……」 最后一句话,声音格外的轻。 君不意微楞,半天才答了一句:「你这样很好。」 钟应懒得理他,满头黑线的望着院子里的白鹤,在心里默默数了数。 一共十五只白鹤,也就是十五封信,按一天一封信的频率来算,钟应被罚去月半山没几天,钟岳就开始寄信了。 并且在钟应没回信的情况下,坚持不懈的寄了半个月,这是何等的毅力? 钟应不由想,便宜爹爹若是把这份心用在追媳妇身上,用的着孑然一身到现在,至今都在默默窥视他娘亲吗? 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钟应翘着二郎腿,对着初春明媚的光线,仔细的瞧钟岳写了什么。 两辈子加起来,钟岳始终没什么改进,写的内容基本一致,先是表达了一下思念之情,然后碎碎念一些生活琐事,他今天喝了几杯酒,钓了几条鱼,教训了几个小弟子……都要跟钟应说上一遍。 钟应看的很慢,看完一张就招一招手,白鹤便会极通人性的衔着玉简飞过来,钟应便拆开查看第二封信。 其中有一封信不仅有字,还有图,便宜爹爹并不是很擅长画画,但是寥寥数笔,却勾略出两个极为可爱的福娃娃。 配字:爹爹亲自雕的,可爱吗?若是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只送给我的心肝儿子,别人就是跟我买,我都不给。 「……」 台阶上摆了一堆撕开的信封,膝盖上的信纸一张叠一张,越叠越厚。 瞧着瞧着,钟应不由勾起了唇角,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之色,灿如桃花夭夭,暖如春风拂柳。 君不意在钟应坐下看信时,便解开了院落阵法,将胖墩两个放了进来。 胖墩舒展了双臂,深吸了口气,感嘆:「天啦,谁能想像半个月前,这还是一间破院子?」 君不意淡淡点头。 胖墩见钟应坐在台阶上,身边围着一两只白鹤,正要跑过去时,面前便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拦了回去。 脚步一顿,胖墩扭头疑惑望着君不意。 「别打扰他。」白脂玉似得手指抵在唇瓣,君不意歪了歪头,声音清而淡,神色却透着几分认真,几分不容置疑,「他在看伯父的来信。」 胖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能打扰钟应,他便拉着秋时远在院子里闲逛。 胖墩跟秋时远所住的院子,原本就挺整洁,在秋时远的打理下,院子更是干净。而胖墩虽然不怎么爱干家务,也不会将活全部推给别人,也会在一边搭一把手,所以两人相处的很是和谐。 但是相较如今的丙字叄号院,胖墩却突然发现,他跟小石子大概是两个大老粗,跟文雅搭不上一点儿边。便跟秋时远商量:「小石子,我们也在屋檐下挂风铃和灯笼吧?」 第95页 小石子点头。 「还要摆个大鱼缸,我们可以养锦鲤,还要在地面铺一条鹅卵石路。」 「嗯嗯。」 「还要摆个木架子,在木架子上放盆栽。」 「……我不会种花。」 胖墩停在了紫藤花苗面前,忍不住询问:「君道友,这紫藤罗长的好快,你是怎么养的?」 「灵泉水养着,若是没有灵泉,也可以用灵露。」君不意并无藏私,告诉胖墩他一般是怎么给花木施肥松土的。 胖墩听的目瞪口呆:「等等!就养几根花草,你用什么?用灵泉灵露?用百年石乳?用灵兽蛋壳?」 秋时远背过身子,伸出五根手指头默默算君不意为了种几株紫藤萝,花了多少灵石,得出的数字令他心肝颤。 「嗯。」 「你知道这些东西要花多少灵石吗?」 君不意眸光澹澹:「我知道。」 「那你……」 「无妨。」 胖墩在心里解析「无妨」两字,君道友的意思是:就这点儿灵石,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然而君不意神色始终无多大变化,更没有炫富后得意洋洋的嘴脸,仿佛扔出大把灵石,对他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错了,我是养不起花花草草的。」胖墩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喃喃,「毕竟我不是你,家里没皇位需要继承,也没一国库的天材地宝可以随便用。」 胖墩死鱼眼问:「不好好学习就要回去当重明皇,压力很大吧?」 「……」 君不意一时间接不上话,默了好半响才道:「还好,没什么压力。」他补充,「毕竟我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继位了。」 「哇呜。」胖墩捂住脸,蹲下身子哇哇大哭,「为什么我家没皇位要继承?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君不意:「……」 胖墩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和重明国小太子的贫富差距,受不了这个打击,焉了吧唧的拉着秋时远跑了。 君不意顿了顿后,继续端着瓷盆给白鹤餵食。 钟应看了大半天信,君不意便给白鹤餵了食又给紫藤萝洒了灵泉水。 钟应将笔墨纸砚摆在台阶上,就着自己膝盖和大腿,提笔成回信时,君不意无事可做,便在钟应身侧的台阶坐下,为他研墨。 白鹤在两人身侧留恋,时不时展翼在空中盘旋一圈,发出一两声清鸣。 明媚春光,洒在两个少年的发间衣袖。 黄昏时分,钟应终于把十五封信全部回了,累的手臂发酸。钟应揉了揉手臂,缓解疲劳,正打算去饭堂填肚子时,阿宛的声音再度传遍了整个瑶光院。 「今年的新生给我全部到学堂来!」 听到这句话的新生浑身寒毛竖立,面色惨白,前往学堂时,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又犯事了。 别的新生还好,偷吃了黄金鱼的那几个少年更是面无人色,觉得自己今晚就会驾鹤归西。 至于瑶光院其余人,则都在看好戏,心想:这一届的学生可真皮,不到两个月,就把院主气了两次。 钟应神色还算平静,到了学堂一看,发现乔陌他们几个不在这里,便松了口气。 胖墩大腿在发抖:「老大,我们……」 「不是那件事。」钟应拍了拍胖墩肩膀,「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没道理放过乔师兄他们。」 「也对。」胖墩被这句话安抚了。 等人全部到齐之后,阿宛施施然踏前一步。 这一幕似曾相识,众人看着小小一个,又娇憨又可爱的姑娘,想起半月前的场景,齐齐一颤。 阿宛脸色黑沉:「谁和谭妤一个院落?」 那几个吃了黄金鱼的少年,都打算站出来抢先一步认错了,听到阿宛的话后,又硬生生挪了回去,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是我。」徐小惜从颜钰身侧站出,温婉柔和,「院主,我跟谭妤一起住在乙字柒号院。」 徐小惜是颜钰的未婚妻,她的容貌甚至算不上多漂亮。可是少年们一提起颜钰来,便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因为徐小惜实在是个贤惠温婉又有本事的姑娘,尝过她做的糕点后,少年们的胃便不自觉跟她跑了。 「她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过什么话?」阿宛继续询问。 「这……」徐小惜有些为难,捏了捏自己衣袖,迟疑的问,「院主,阿妤现在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谭妤?」阿宛露出一口大白牙,「她胆子可大的很。前些日子,任务堂发布了一个甲等任务,需要出书院,她第一时间便接了任务……」 随着阿宛的叙述,众人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乔陌一事,大半新人被罚去了月半山挖矿,但是也有几个学生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逃过一劫。那几个幸运儿中,便包括阿宛口中的姑娘——谭妤。 但是谭妤显然并不是个安份人,她干出的事,比其余新生还要胆肥。 在同院的徐小惜被罚去月半山后,这姑娘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接下了甲等任务。 以她的修为,接下甲等任务,无异于去送死。 但是这姑娘泪眼汪汪的跟师兄师姐们保证,她只是想出去买些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而已,保证乖乖待在他们身边,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干。 第96页 出行任务的人一时心软,想着姑娘家爱美也没什么,就带她出去了。 谁知道出去没两天,谭妤便依靠替身傀儡,从师兄师姐眼皮子底下跑了。 这下师兄师姐慌了,任务都顾不上做,找了她三天三夜,实在找不到人,就匆匆回来了,到阿宛跟前认错。 …… 新生们听的目瞪口呆,脑海里不由出现了两个字「逃学」。 在凡间,逃学并不少见,但是这可是玉馨书院啊,对于大半学生来说,他们削尖了脑袋才挤进书院的,打断腿都不舍的走。 这姑娘,恐怕是玉馨书院数百年来,第一个敢逃学的学生了吧? 「没想到谭姑娘看着沉默寡言,居然敢这么干。」胖墩在钟应耳边嘀咕。 钟应对徐小惜都没什么印象了,更别说谭妤了,闻言便问:「你认识她?」 「不熟,但是没有我不认识的姑娘。」胖墩有些骄傲,「这位谭姑娘在我们这届中,实力算中等,出身青州尚合郡,谭家是尚合郡大族,这一代,可谓是人才辈出。」 「不过我听说,前段时间,谭家遭逢巨变,谭家三位公子尽皆惨死,唯有四公子还在人世,但是成了废人,现在谭家由大小姐掌管……」 青州、尚合郡、谭家、三位公子惨死…… 钟应一愣,突然想起来,他其实知道谭家的。 前世的时候,谭家满门被灭,冤魂形成鬼煞,为祸一方。 第46章 「她这个年纪,这个修为,若是遇上什么危险,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阿宛声音沉稳而严厉,「我们找她,是为她好,别为了所谓的朋友义气,置友人安危不顾。」 徐小惜原本有些犹豫,阿宛的话令她抿了抿唇瓣,下定决心似得开口:「阿妤曾经跟我说过,她想回家。」 阿宛想了想,呢喃:「青州尚合郡?」 「嗯。」徐小惜点了点头,笼在衣袖下的手指绞在一起,不安又慌乱,「她说家中有事,她不放心,想回去看看。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书院,我想她肯定会回谭家。」 「好,我知道了。」阿宛颔首,又叫了几个和谭妤相熟的姑娘,询问情况。 那几个姑娘的说法和徐小惜差不多,末了还辩解了一句,她们真的不知道谭妤会真的这么做,不然早就拦着了。 阿宛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徐小惜面前,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她的肩背:「我大概明白了。」 徐小惜僵着身子不敢动时,阿宛点亮传音符,跟木夫人说明了此事:「既然她想回家,那便去尚合郡将人逮回来好了。木夫人,我现在离不开学院,麻烦你替我走一趟了。」 「好,这也是我的职责。」 「你顺便帮我跟谭家家主问声好。」阿宛想了想,又道,「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吧。」 新生们听到了这里,脑海里齐齐出现了四个字:杀鸡儆猴。不由表现的更加老实了。 「院主,你安排便是了。」 「嗯嗯。」 切断传音符后,阿宛道:「小惜,你去一趟。」 徐小惜答应后,颜钰立刻举起了手:「院主,我也去。」 阿宛哎呦一声,似笑非笑。 颜钰认真解释:「我答应过家中父母会好好照顾小惜的,不把小惜放在眼皮子底下,我不安心。」 原本紧张的徐小惜脸色勐地涨的通红,手脚都无处安放。 「哈哈哈,颜钰,你还要不要脸啊。」别的少年们通通笑了起来。 颜钰正色:「你们想说还没地方说了。」 笑了几声的少年想到自己光棍一个,便笑不出了,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你们这次去,代表的是我瑶光院的脸面,所以去的人不能差。」阿宛抬步上前,停在了君不意面前,「不意,你去。」 走了两步,手指头一点:「钟应,归心,你们两个也去。五个,够了。」 君不意,钟应,慕归心…… 阿宛挑的三个都是黄字碑碑上有名的,钟应和君不意更是并列榜首。至于徐小惜和颜钰,一个龙凤榜第二,一个龙凤榜第三…… 众人看着这阵容,怀疑阿宛不是要去揪犯错学生,而是要去踢馆的。大有「你看不上我瑶光院,我把你比的一无是处,自惭形愧」的既视感。 「被选中的人留下,其余人给我回去。」阿宛摆了摆手。 得了她这句话,新生们熘的飞快,很快广场上便只剩下钟应他们了。 阿宛手臂一撑栏杆,轻巧的坐了上去,衣摆自栏杆垂落,在风中飘动:「小惜,你现在该说了吧。」 徐小惜一愣。 「把你刚刚憋在肚子里的,全部说出来。」 徐小惜弯了弯唇角,笑容温婉,却有些无奈和苦涩:「是,夫子。」 「我跟阿妤一个院落,同吃同住同睡,她有时候心情不好,睡觉时还喜欢抱着我不撒手……」 钟应虽然对谭妤没兴趣,对未来谭家灭门惨案却有些好奇,本想听听徐小惜藏着什么小秘密,结果才听了个开头就震惊了。 徐小惜和谭妤这是吃喝拉撒睡都黏在了一起啊,难道宿友都是这样?可是胖墩他们没有啊。 或者说,只有姑娘家才这样? 钟应不由看了眼君不意,想一想自己抱着君不意睡,或者君不意抱着自己睡,还说什么:晚上做噩梦,有点儿怕……之类的鬼话,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第97页 「阿妤心情不好时,会说梦话。」徐小惜柳眉微蹙,「一整夜都在说梦话,不是在梦中怒骂,就是一直哭,过一会儿又惊醒,醒过来后,还会埋在被子里继续哭。」 「她说了什么梦话?」阿宛忍不住询问。 「那些话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是听多了,我也差不多弄明白了。」徐小惜一字一句,话语清晰,「阿妤总是在梦中怒骂,她说,她的姐姐,谭家大小姐谭婧疯了,设计害死了自己三个哥哥,囚禁了她的爷爷也就是谭家家主,还把反对她的四哥废了……」 少女柔和的声音,吐露的却是异常残忍的骨肉相残:「阿妤想见她四哥,遭到了阻拦,没过几天,谭家大小姐就吩咐人把阿妤送到了星辰台。阿妤觉得,谭家大小姐是怕她争权,揭开她的罪行和阴谋,才把她远远送走的。」 「……可是我听说,谭家三位公子是死在魔修的算计下的?」 徐小惜摇了摇头:「所以我很确定,阿妤一定会回尚合郡。」 「看来这件事,只能真正到了谭家,才能查清楚了。」阿宛沉吟片刻,「这件事,你们不要跟别人说。」 钟应他们点了点头。 阿宛对眼前几人,还是挺放心的,便道:「你们先回去,明天辰时出发。」 两人踏着徐徐晚风回去时,君不意的声音传来:「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是没那么简单。」钟应随口回答,要是真跟徐小惜说的那样,只是谭家大小姐夺权杀人,那么前世的时候,谭家怎么会被灭门,魂魄形成凶煞? 要知道,形成凶煞,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还需要极大的冤屈或者怨气。 「到时候,你跟紧木夫人……」 「你要我小心点?」钟应侧首,抬了抬下巴,神色透着几分轻藐,「区区一个谭家,还不配让我束手束脚。」 第二日辰时,钟应前去学堂集合,见到了一身黑纱,连面容都遮住的木夫人。 令他意外的是,除了原定的五名学生外,乔陌和俞薇也在,最后面则站着一位极为年轻的华袍青年。 这人显然不是书院的夫子,却也没穿书院统一校服。气息深厚,修为至少比乔陌高了几个等级。 钟应猜测,他应该是快毕业或者已经毕业的学生时,那人张开摺扇,矜持的报上了名字:「沈城。」 居然是他…… 钟应有些惊讶。 在他的记忆中,沈城是书院夫子,性情阴郁,脸上好几条狰狞疤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然而如今的沈城面容堪称俊美,额头还非常风骚的挂了一颗宝石额饰,看上去像修真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 「君师弟,钟师弟,我们又见面了。」乔陌一看到钟应两个,本着一起偷吃过黄金鱼、一起穿过女装的交情,热情的打招唿。而俞薇则很快的和徐小惜混在一起,似乎一见如故,手挽着手,叽叽喳喳。 「你怎么也在?」钟应撇了撇嘴。 一听钟应这么说,乔陌立刻委屈了:「院主说,若不是我惹祸,谭师妹根本没逃学的机会,所以一切怪我。」 「……」钟应原本还不觉得如何,等乔陌说完后,觉得乔陌简直是个倒霉鬼,立刻离得远远的。 木夫人咳了两声:「我们该走了。」 天风席捲,云层散开,笼罩书院的结界开启,一艘灵船由远及近。 木夫人领头飞上灵船,大家纷纷跟上。 灵船乘风离去后,云层重新凝聚,玉馨书院的结界再度关闭。 从玉馨书院到青州的路程不算近,却也不算远,以灵船的速度,大概要飞三天。 这几天,众人闲的没事干,碍于木夫人又不敢太胡闹,只能聚在一起瞎扯,彼此倒是更熟悉了些。 这个时候,钟应由衷感谢阿宛点了徐小惜同行,因为这位温婉又贤淑的姑娘,包了众人所有的饭食,每到吃饭,众人都快把自己舌头也吞下去了。 特别是在俞薇的黑暗料理衬托下,钟应都想把这姑娘娶回家供着了。 钟应一口咬下最后一口桂花糕,遗憾的想,可惜,徐小惜和颜钰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桂花糕甜软可口,在嘴中化开,留下满口余香。 钟应摸了摸肚子,深觉没吃够,环顾一周,见乔陌几个大男人已经将盘子都添了个干净时,目光落在了君不意的指尖。 赤丹太子吃东西极为文雅,因此吃的有些慢,此时干净的指尖粘着一块奶黄的糕点。 在君不意即将将糕点送入唇瓣时,钟应拉过他的手,跟只夺食的小动物似得,一口叼走了桂花糕。 嘴巴鼓鼓时,钟应送了君不意一个挑衅的眼神。 君不意看着自己指尖,如温玉的指腹刚刚碰到了一抹温软,仿佛是错觉。 他喜欢,便给他吧。赤丹太子想。 然后手指一递,剩了半盘的糕点送到了钟应面前。 钟应挑衅的眼神变为了赞许,似乎再说:还是你上道。 乔陌垂涎的盯着钟应手上的糕点,不满的拍的桌子:「君师弟,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宿友,就这么纵着他啊!」 君不意从不留恋世间美食美酒,不觉得有什么,回答:「半盘糕点而已。」 ……而钟应享受着口中的美食,开始考虑,干掉颜钰的可能性了。 第三日,大雨倾盆。 第98页 长风撕扯唿啸,河水翻滚起伏。 途径横贯青州梁州十几郡的天运河时,瑶光院灵船同一艘通体漆黑的灵船擦过。 两艘灵船背向而行,本不该再有交集。然而滚滚河水中,那艘灵船突然转向,向着钟应他们所在的灵船疾驰而来。 第47章 木夫人修为最深,第一个察觉到浪花中滚动的狂躁灵气,露出黑纱的一双妙眸凶芒毕露。 她回首,正好看到了直撞而来的漆黑灵船,挥手便是一掌。 衣袖在风中翻飞,皮肤也沾上河水,木夫人这一掌,将原本便不平静的江河搅动的更加汹涌。 漆黑的灵船被碾压而来的灵力一阻,有一瞬间的停顿。 随后漆黑灵船继续前行,那气势磅礴的一掌,在暴雨和江河水的推动下,如纸煳的似得,被漆黑灵船戳破。 转眼,漆黑灵船便到了近前。 两艘灵船即将碰触时,木夫人开启灵船灵气罩,驾驭灵船转向,同时向着漆黑灵船的方向又是一掌,似乎要将漆黑灵船推开。 沈城眉头一皱,怒喝一声:「什么人?!」 说话间,动作丝毫不慢,放出两把匕首法器,一往无前的刺入漆黑灵船的船身。 这么一掌一刺,便争取了一丝喘息空间,瑶光灵船扭头,跟漆黑灵船堪堪擦过。 然而两船相遇的冲击力度,使得整艘灵船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河水淹没。 船上的少年们只能抓住船柱、栏杆什么的,勉强稳定身影。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漆黑灵船一撞不成,再接再厉,居然再一次撞了上来。 「欺人太甚!」沈城一怒,正想出手好好教训操纵漆黑灵船的人时,被木夫人拉住了手腕。 「不对。」木夫人极为冷静,「是一艘空船。」 如果是空船的话…… 木夫人想到什么,抬高音量:「全力撑起灵力罩!」 言罢,一出手便将整艘灵船护的严严实实,沈城立刻明白过来,同样出手,在木夫人的灵力罩外,再添一层厚实的灵气罩。 漆黑灵船冲过来时,船身上出现密密麻麻如蛛网的裂痕,仿佛一个被压迫的气球,当压迫到一定程度后,漆黑灵船勐的爆炸。 汹涌浑浊的河面上,盛开了一束烟火,将水面照的格外亮堂,无数火星向着四面八方炸去。只不过,那并不是烟火的菸灰,而是破破烂烂的船板。 船板火焰熊熊,艷丽惊人,落入水面后,转瞬熄灭。 如果钟应还是魔君,看到这一幕,只会当成当成有趣的玩意,甚至吹一声口哨庆祝。 可是他如今这小身板,还无法直面灵船爆炸的威力,只能给周身布下灵气罩,抬起衣袖遮住自己头脸,省的到时候被烫出几个疤来。 木夫人两人反应快,又实力高,堪堪挡住了爆炸之危,护住了船上所有学生。瑶光灵船却整个飞了出去,又恰好遇上巨浪,被铺天盖地的河水覆盖。 这一瞬间,灵船之上实力普遍化气的学生,一下子被水浪沖走。 沈城出手想要去救,然而木夫人不曾松开他的手腕。 「先等等。」木夫人理了理衣襟,用灵气烘干了湿漉漉的长髮和黏答答的衣服。 「为什么?」沈城不解,脸上带了几分未消的余怒,却到底相信木夫人,没有出手相助学生。 水浪逐渐平息,暴雨也转为连绵小雨时,瑶光灵船再度浮出水面。 木夫人和沈城站在船板上,看着起伏的海浪,偶尔能看到河水将几块木板沖刷过来。 「那艘船太古怪了,刚刚爆炸时,我感觉到了邪气,是魔修动的手。」沈城脸颊淌水,「为什么不去救学生们?」 木夫人眯了眯眼:「究竟是无意招惹过来的劫匪,还是有备而来的阻拦者,总是要试探一下的。」 他们顶着玉馨书院的标志,大摇大摆的上路。很多修士会因此而敬他们一分,但是也有阴影中的魔修会把他们当成大肥猪,想要宰上一刀。 除此之外,阿宛也是为了告诉尚合郡的人,玉馨书院要插手谭家这件事了。 青州尚合郡的事太奇怪了,若是谭家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幕后之人肯定不希望书院搅局,定会出手。 「你放心,别太担心那几个孩子。」木夫人抬眸:「阿宛刻意挑他们几个过来,是因为他们有自保能力。」 说不定还能反杀什么的。 钟应被河水捲走时,手一捞,拉住了离他最近的物体。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等从水底游上来,坐上一块比较完整的木板,擦一把眼皮上的水时,才察觉到不对。 手心握住的东西,柔软又温热,并非什么冷硬的柱子,而是……人的手。 钟应心中一惊,勐的回头,便看到了慢吞吞爬上木板的君不意。 君不意的衣裳湿透,头髮贴在身体上,发梢上凝着一滴滴水珠,似乎随时会滴落在君不意白净的肌肤上。然而,便是这么个有些狼狈的形象,君不意的举止,依旧优雅从容到挑不出一丝毛病。 钟应的左手,便握住了君不意的右手。 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是钟应拉住君不意,不离不弃将他救上木板来似得。 手心相贴的久了,温度便渗透到对方的肌肤,掌心也逐渐变得灼热。钟应如被烫了似得,火急火燎的甩开了手。 第99页 君不意便坐在了钟应身侧,几乎算是肩靠肩,陡然被甩开了手,君不意有些讶异,侧眸望来。 此时天运河再无刚刚的威势,乖巧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烟雨朦胧,连绵落入水面时,河面仿佛起了一层白雾,将河面衬托的宛如仙境。 君不意的眸子却依旧如一幅动人的丹青水墨画。 还不等他询问自己被甩开的原因,水雾中便映出两个模模煳煳的身影,人未至,声先至。 「果然是玉馨书院的小崽子。」 男子的声音传来,「玉馨书院的学生不是出身不凡便是天资聪颖,不管是用来换赎金,还是用来炼制傀儡法器,都是极好的。」 另一个说:「看他们长的细皮嫩肉的,说不定还可以用来当炉鼎。」 「哈哈哈,这个想法不错,用了之后,还可以继续换赎金。」 「……」钟应暗暗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少年时期差点儿被血祭、又或者是在道修堆里长大的原因,钟应这一辈子,最烦的就是魔修邪修。 钟应母亲是蛮族灵女,父亲是魔族魔皇,钟应是人魔混血,但是魔修并不等于魔族。 魔族是拥有和人族相似容貌,却更加骁勇善战的另一个种族,魔修却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魔修不愿意走道修那条死板又艰苦的修真大道,看中了魔族的能力,便修改魔族功法,企图速成,可是本身却无法超脱肉身的桎梏,本质还是人,人模狗样的……人。 一叶扁舟破开白雾,载着两个男人,出现在钟应面前。 离得近了,容貌便看的越清楚,那两个一愣,随后惊喜而笑。 「两个都生的这么好看,我都想真尝尝味道了。」 「那就试试啊。」 言罢,两个魔修目露凶光,露出老鹰捉小鸡的戏弄神色来。在他们看来,两个化气期的小傢伙,毫无翻盘的机会。 钟应脸色一黑,重复:「两个?」 对莲中君流露出这么噁心的想法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也算在了其中,钟应简直被噁心炸了。 被两个蝼蚁挑衅,他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正要出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时,一声不吭的君不意上前一步,挡在了钟应面前。 他伸出了手,白净如玉的手指握着一物。 那是一卷以碧玉为轴的画卷,看上去文雅而毫无杀伤力。 然而,钟应目光接触到那捲画卷时,瞳孔不由紧缩,身体僵直,身上溢出杀气。幸好如今面对魔修,钟应有这反应并不奇怪,若是平时被君不意发现钟应又动了杀念的话,肯定又要拌几句嘴,两人才会甘心。 山河卷…… 钟应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这是这卷画卷的名字,一件真正的仙器。 前世的时候,钟应几次和君不意对上,深刻的体会到这件仙器的强大和麻烦,甚至吃了几次苦头。 这一世,君不意却手持山河卷,挡在了钟应面前,将后背交给了他。 钟应心情有些复杂…… 君不意却没说一句废话,直截了当的抛出了山河卷。 画卷徐徐展开,一幅青山绿水图栩栩如生。那两个魔修定睛去瞧,正想嘲笑,却发觉,青山绿水仿佛「活」了过来,正一点点脱离了画卷,悬浮空中。 脸色骤然一变,两个魔修动了杀气,全力向君不意两人冲来。 指尖揪住钟应翻飞的衣袖时,魔修突然发现,手中的布料成了虚幻,他抓了一个空。 「这是怎么回事?」魔修一掌拍向两人胸口,又拍了个空。 两个来自玉馨书院的化气期少年,居然在他们眼前跑了,只留下两道虚影。 可是,少年们是虚影的话,什么是真实? 天色突然一黑,毫无徵兆。 两个魔修抬头,被眼前一幕惊呆,这是他们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壮观」的景色。 只见脱离画纸后,青山绿水化为真实,连绵数万里,一眼看不到尽头,就这么悬浮于天运河上,碧蓝长空之下,遮天蔽日。 青山绿水轰然降落,两位魔修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脸上的惊恐之色定格,便彻底被青山绿水压下。 在地龙翻滚中,整个天运河都被填平,成了另一番奇特景色。 这时,一双秀气修长的手自虚空中伸出,覆盖整个天地,如捧住一颗明珠一般,将这个世界捧了起来。 随着少年的手越捧越高,整个世界开始虚化,重新成为画卷上的一幅图,只不过图中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君不意悠然收拢画卷,双手轻轻拥着。 「……下手挺利索。」钟应询问,「不留一个活口的话,怎么套话?」 君不意抬眸:「满嘴污言秽语,问不出什么的。」 「……」 第48章 莲中君的脾气是真的好。 同住一间院子这么久,就算上辈子有着数百年的恩怨,钟应也不好意昧着良心说君不意脾气差。 但是君不意对付敌人时,也从未留情,从来都是秋风扫落叶般果断冷漠。这一点,钟应作为他的死对头,深有体会。 目前,钟应暂时和君不意同一个阵营,看到他这么果决,心里真是意外的爽。 钟应甚至觉得君不意这处事手段,特别和他胃口。 他最讨厌磨磨唧唧了,能动手将碍眼的玩意捏死,干嘛要打口水战?简直是浪费时间! 第100页 在魔界的话,不杀的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十六脉魔族尽皆惊惧臣服的话,能让你动动嘴皮子就得到魔君的位置吗? 钟应双手环胸,侧首看着君不意的时候,桃花眼潋滟明丽,含着几分狡黠笑意:「你这是生气了?」 不待君不意回答,他又道:「因为那两个魔修说要把你当炉鼎?」 君不意目光澹澹:「一身血煞之气,手上人命无数,自然不能放任他们继续残害无辜。」 「原来真生气了。」钟应嬉笑,倾身凑近,一脸调侃,「也对,他们居然敢冒犯我们小妖精,实在是罪该万死,就是我们什么话都没从他们口中套出来,不好跟木夫人交代。」 「我……」 「到时候木夫人问起来,我便直说好了,就说那两人企图调戏你,所以我们一怒之下,这才下手重了些。」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半响才轻轻道:「他们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哪里比得过你。」 钟应想起了自己又是摸胸,又是偷窥沐浴之事,不由被噎住。 「何况,他们也提了你。」君不意神色认真。 钟应嗯哼两声,绕过了这个话题。 滚滚河水推动木板,带着两人漂流,耳畔只有水浪的声音,偶尔钟应能看到水面漂浮的落叶树枝。 钟应发了一会儿呆,确定不会有人继续抓他们两个落单的「小绵羊」后,便从怀中抽出的木夫人交给他的传音符:「我们联繫木夫人……」吧? 声音卡在喉咙里,钟应回首,目光落在天水相接处,微微蹙眉。 「有人来了。」君不意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钟应将传音符收回了怀里,君不意则垂下了眼帘。 过了好一会儿,烟雨朦胧的河面上,出现一艘庞大的灵船。就价值来说,瑶光院的灵船上,刻画了防御反击的法阵,自然更加珍贵,但是这艘灵船却十倍大于瑶光院的船只。 船板上,两排都立着护卫,威严肃穆,修为统一,都不算弱。 钟应猜测,这是一艘商船。 修真世家、宗门等,为了给族中子弟提供足够嗯修炼资源,自然不能坐吃山空,基本都有门下掌事经营生意。 从这艘商船的大小、护卫的修为来看,商船的主家在这一块的地位不低。 这么想时,商船已经驶近,船上修士自然发现了木板上的两个少年。钟应便朝着商船上的人挥手,以示求救。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中年掌事出来,朝着木板的方向望来,目光滑过钟应两人身上统一的校服时,原本冷凝的神色缓和一些,询问:「可是玉馨书院的学生?」 钟应想了想,将腰间的身份牌扔了上去。 那位中年掌事仔细打量:「请稍等片刻。」 随时,进入船舱,隔着一扇屏风道:「公子,似乎是玉馨书院的学生,他们送来了这块玉牌,我已经过检查一遍了,没有问题。」 身姿曼妙的侍女接过玉佩,抬手递上。 屏风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捻起玉佩,轻笑道:「身份玉佩是真的。」 这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才说完一句话,便低低咳嗽起来。 「公子!」身边的人都开始担忧起来,提议,「公子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朝阳先生过来看看?」 「不要紧的,我的身体如何,我还是清楚的。」年轻男子将玉佩递了出来,依旧是苍白消瘦的手,这一次露出的肌肤更多,甚至看到了皮肤下凸起的青筋。 「公子,我觉得那两个少年有些奇怪,看起来似乎落了难,可是浑身并无伤口,神色间也无惊恐,反倒像在等什么人似得。」掌事说出自己的怀疑。 「我记得小妹似乎在书院读书,那他们便是小妹的同窗。」那声音沉吟,忽而一笑,「兴许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罢了,请他们上船吧。」 掌事得令,回到船板上后挥了挥手,让船板上的护卫退开一些,并招唿钟应两人上船。 钟应两人才站稳,掌事便将身份玉佩便递了回去。 掌事办事细心体贴,见两个如珠似玉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转身吩咐小丫鬟收拾一间空房,并领他们去沐浴。 「多谢。」钟应和君不意同时道谢。 小丫鬟伏身一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钟应两人跟上,途径一处时,君不意稍稍拉了拉钟应的衣袖,示意钟应去瞧一眼。 钟应抬眸,眼角余光瞄到了玄武浮雕上的刻印,正是一个「谭」字。 天运河直通尚合郡,此处离尚合郡并不远,来往大半都是尚合郡的商船。而尚合郡能用得起这么庞大的灵船,并且又姓谭的,只有一家。 谭妤的家。 ……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河岸边上,慕归心将颜钰、徐小惜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们三个直接被河水卷上了岸,凑到一处后,便遇上了几个尾随而来的魔修。 凭他们的修为,连一个魔修都对付不了,更别说三个魔修了,很快便被拍倒在地,形容比钟应两人狼狈多了。 颜钰和徐小惜都受了些轻伤,相互搀扶着,慕归心倒是没受伤,就是头髮衣裳有些凌乱,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像灵力消耗过多,遭到了反噬。 慕归心先前吹奏过一次召灵之曲,他的召灵之术一向来不太稳定,有时候甚至只能召唤出小虫子,这一次却发挥超常,以化气巅峰的修为,召唤出了鍊气巅峰的河兽。 第101页 那只河兽英勇护主,可惜因为战场在河岸,实力大打折扣,轻而易举的被魔修砍成两半,尸体倒在了沙滩上,鲜红的血源源不断的流淌,将沙土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魔修们像戏弄老鼠似得猫儿,戏弄着这三个少年少女。 直到其中一人冷冷开口:「行了,玩也玩够了,我们将人带走吧。」 慕归心楞楞望着河兽的尸体,温和如水的少年张开双臂,脸上浮现怒意,仅仅只能算的上清秀的面容,在怒火的点燃之下,多了一分和十城城主相似的妖冶:「休想!」 魔修们哄堂大笑,颜钰暗中打手势,示意慕归心先跑,去找夫子们求救。 「对不起。」慕归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害你们受伤了。」 颜钰苦笑:「这怎么会是你害得?分明是我们修为不济的原因。」 「不是的,我本来能在一开始便制住他们,可是我偏偏要逞强,想要试一试自己的实力如何,却……」慕归心既愧疚,又自责,笼在衣袖下的手指收拢,随后下定决心似得垂下眼帘,横笛而奏。 「小傢伙,你又想召唤什么东西?」 「召唤一只我杀一只,然后用来炼魂,这头河兽的骨头就不错,我要把它的骨头磨碎了餵我的小宠物。」 召灵之曲无声无息,唯有被召唤者才能听到。 先前慕归心召唤出河兽时,灵气升腾,河水向两边分开,河兽便气势汹汹的爬出,惹出来的动静并不小。 这一次,没有灵气波动,更没有出现任何异像,平静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魔修嘲讽:「看样子是失败了,你们在学院可不怎么用心啊,居然什么都还没学会。」 「你这召灵之曲也太废了吧,能召唤出什么?小猫小狗吗?」 「哈哈哈——」 「能召唤出我啊。」一道沙哑勾人的声音强势的插入笑声之中。一双瓷白的手臂,从慕归心身后,搂住了慕归心的颈项。 众人惊讶,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搂住慕归心肩膀的青年。那人长发如墨,红衣猩如血,抬头时,面容妖冶邪气:「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十城城主?!」其中一个魔修倒抽一口凉气,拔腿就跑。 十城城主幽幽嘆息:「打了小的来老的啊。你们几个欺负我儿子,是不是欺负的很开心?」 他抬手,鼻音上扬:「嗯?」 下一刻,三个魔修瞬间身首分离,就地陨落。 颜钰和徐小惜瞪大了眼睛:「……」 . 俞薇坐在一叶扁舟上,光裸着脚丫子,脚趾时不时划过河面,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在她不远处,乔陌跟两个魔修战在了一块,战斗场面一边倒,乔陌一人将两个修为深厚的魔修虐的找不着北。 跟往日不同,如今的乔陌瞳孔纯黑,如看不见底的深渊,头髮末梢夹杂银髮,看起来便像是什么灵兽的皮毛。指甲暴涨,足足一寸长,可以轻易将石块拍成粉末,也能将人的头盖骨捏碎。 「你们来之前没打听清楚吗?我老祖宗可还活的好好的。」乔陌一拳将魔修脸揍的变形,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兴奋到诡异的笑声,「小爷我可是随时随地可以依靠血脉,借到我老祖宗一部份力量啊。」 俞薇鼓掌以示夸赞,喊道:「乔师兄,可别太开心直接将人打死了!」 乔陌头也没回,摆摆手:「我有分寸……啊——」 魔修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乔陌试探性的摸了摸:「肋骨几乎全部碎了,咳咳……我下手似乎真的有点儿重了。」 第49章 瑶光灵船悬浮在半空中,木夫人和沈城盘膝坐在船首,面对面喝茶。 细雨濛濛,被灵气罩全部挡住,根本无法打湿船中之人的衣袖,沈城却不太安心,目光总是落在天水交接处,时不时用神识扫过海面。 「沉住气。」木夫人端着茶杯,慢悠悠吹散氤氲水雾。 沈城收回神识,目光却未收回:「只要通过今年的考核,明年我就正式成为书院的夫子,他们就真的是我的学生了。」声音低沉,「我第一批学生……」 「所以,你更应该沉住气。」木夫人神色被水雾柔和了些:「记住,当好一位夫子,可不是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雏鸡全部保护在羽翼之下,而是能让他们学会独当一面。」 木夫人戴了一层薄纱手套的手指指天,一字一句,将话语接了下去:「翱翔九天!」 这些道理沈城自然懂,可是该操心的,还是操心,嘴上虽然应答,眼中却依旧流露出几分担忧来。直到河面上,一个小小的黑影慢慢接近。 沈城定神去瞧,见是乔陌两个后,赶忙收敛了情绪,轻啜一口茶水,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夫子,我们回来了。」乔陌两人远远便招手吶喊。 顺利从扁舟登上灵船后,乔陌抬手便将手里头的东西一扔,「砰」的一声,两个昏迷的黑衣人扔在了船板上。 乔陌指着他们,就开始「恶人」先告状:「夫子,就是这两个魔修偷袭我们!若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就没命了,他们实在是太可恶了!」 「我瞧着他们快没命了。」沈城嘴角抽了抽,说了一句大实话。 乔陌义愤填膺:「他们既然对我和小薇出手,就该付出代价!」 第102页 沈城:「……也对。」 「可用摄瞳术问了吗?」木夫人放下茶杯,问到了关键。 「问过,但是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乔陌正经了一些,叙述,「大概就是,他们在天运河上专门做打劫商船的事,然后发现了我们,见我们灵船都如此珍贵,觉得我们是一只肥羊,就起了坏心思。保险起见,他们先用一艘抢来的空船试探,然后再动手……」 这些游荡在天运河上的魔修,本来是打算洗劫灵船的,看到木夫人和沈城出手后,瞬间就怂了,转而将目标指向学生们,万万没想到,玉馨书院的学生也那么难搞定。 「这些,就是我问到的了。」乔陌摊手,目光闪亮亮,「木夫人,要不您亲自审问一次?」 木夫人颔首:「你先将人提进去。」 「好。」 乔陌随手将人提起,扔到船舱后,慕归心他们三个也回来了,正低着头跟木夫人说着什么,乔陌一眼便能看出三人受了些轻伤,很是惊讶,「师弟,你们怎么受伤了?」 袖子一撸,乔陌表示:「居然欺负我师弟,不要命了,我去帮你们揍人。」 「不必了,乔师兄。」慕归心稍稍抬头,唇色尚且有些苍白,「那几个魔修,已经死了。」 「啊!慕师弟,你们下手比我还狠啊,我至少还给他们留了口气在。」乔陌惊讶极了。 慕归心扯了扯唇角:「我爹爹动的手。」 「原来是你爹……等等,你爹?你爹!十城城主?」乔陌抬高音量,踩着木屐蹦哒了过来,「十城城主也来了?在哪里?」 颜钰和徐小惜露出古怪的神色。 慕归心无奈而笑:「我把爹爹召唤过来的,没事了之后,他就回去了。」 乔陌呆了片刻,指着慕归心的手都在颤抖:「你能随时召唤你爹?为什么?这是怎么做到的?」乔陌还有一些话咽下了喉咙。 以后谁还敢招惹这位慕师弟啊,人家一个不开心就喊爹,随叫随到,惹怒他的人不说逃跑了,连个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谁不知道十城城主冷酷无情,手上从无活口啊! 慕归心迟疑之时,沈城摇着摺扇,沉吟:「你们定下了……血契?」 以血为契,命运相连,同生共死,所以无论慕归心身处何处,十城城主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可是便是修为相当、至亲至爱的两人,也不一定会愿意冒着风险去签订血契。更别说慕归心年少、修为低微,而十城城主岁数漫长,修为深厚了。 虽是血缘父子,可是修真者因为寿命太长,一向来亲情淡泊。十城城主会愿意保护自己儿子,冒着陨落的风险,立什么血契? 一听就像玩笑话! 慕归心却轻轻应了一声:「嗯。」 四下皆静,唯有春雨连绵之声入耳。 木夫人不动如山,似乎早便知道此事,沈城手中的摺扇「啪」的落地,颜钰和徐小惜倒抽一口凉气。 乔陌张大了嘴巴,喃喃:「我了个乖乖。」 「不是跟我签订的,爹爹是跟娘亲签立的。」慕归心神色温柔,声音极轻,眉眼间溢出几分孺慕,「娘亲她……临死前转移到了我身上。」 立下血契之后,同生共死,慕归心的娘亲临死之际,捨不得拉着十城城主去死,便想方设法转移血契。也幸亏慕归心是两人血脉,血契才能转移。 乔陌几个年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沈城却知道的更多,不由想起了慕归心名字的由来。 归心,此心归处…… 这是十城城主许下的一世诺言。 沉默了片刻后,众人转移了话题,交代起自己的本事来。 乔陌拍着胸脯表示,他有老祖宗庇护,什么都不怕,还能把小薇保护的好好的。 颜钰偷偷拉着徐小惜的衣袖,笑的一脸神秘道,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学了一样秘术,两人逃跑没问题,就是没办法带人。 所以遇上魔修时,两人想让慕归心先走,他们拖住魔修。因为只有慕归心走了,他们才能放心偷熘。 「那么,钟师弟和君师弟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乔陌提出关键性问题,「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话一出,就被众人一致否定了。 一个是重明国太子,一个是剑主私生子,还并列黄字碑榜首,手段只会比乔陌他们更厉害。 毕竟,乔陌他们可没一个进过四字碑前十的。 这个时候,木夫人从袖口中抽出一张传音符,钟应的声音便混合的水花声从中传出:「木夫人,我们正好遇上了谭家商船,就跟他们求救了,现在在商船上。」 「钟师弟,你在干什么?怎么全是水声?」乔陌凑过去。 「我啊。」钟应声音懒懒的,嗓音含着几分得意,「我在泡澡啊。」 「哇,师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乔陌瘪嘴,「我们风吹雨淋的,你居然在享受?」 钟应低低笑了起来。 乔陌想到什么:「君师弟了?在你旁边吗?」 「没有。」 乔陌挑眉:「咦,怎么不一起搓背?」 钟应总不可能说莲中君有小秘密,便随口道:「他害羞啊!」 在场两个小姑娘惊讶的啊了一声,俞薇捂着唇偷偷笑道:「没想到君师弟这么可爱。」 第103页 「行了。」木夫人打断了几人的闲聊,「既然如此,你们便跟着谭家商船,我们在谭家会面。」 谈好之后,传音符便暗淡下来。 瑶光灵船驶向尚合郡,钟应两人则待在了商船上。 . 收好传音符,钟应从浴桶中起来,披着衣裳出去时,君不意早已穿戴整齐,正在等他,见他这模样,眉梢微蹙。 钟应拉扯衣裳时,君不意抿唇询问:「怎么不擦头髮?」 「让它自己干……」 话音未落,君不意便拿起架子上的手帕,为钟应擦去发梢上的水滴。 有人帮忙,钟应自然乐意,往躺椅上一靠,歪着头等着死对头为他忙活。 在房中磨蹭许久后,两人拦下了掌事,恳求一见商船的主人。一般来说,商船地位最高的便是掌事,但是两人上船时,掌事进了一次船舱,便说明做主的另有其人。 掌事看着两个少年,一个如桃花潋滟,一个如山巅冰雪,眼中不由浮现一丝惊艷。 虽然一开始便看得出两人不凡,但是那个时候,两人浑身湿哒哒的,哪有收拾之后的耀眼? 原本被拦下的不悦消减了几分,掌事淡淡道:「我会禀告公子的,至于见不见你们,便不是我能决定的。」 「公子?」钟应重复两个字,桃花眼中浮现一抹华光。谭家能称得上公子的只有四位,前面死了三个,只剩下四公子谭霈,那么里头这位的身份,不言而喻。 君不意淡淡道:「那么麻烦掌事再为我们传一句话,就说,我们是为了谭妤小师妹而来。」 掌事神色微变,踏入屋中,没一会儿便请两人进去。 屋内点了几盏油灯,将谭家四公子清瘦的阴影印在了屏风上。自踏入屋中起,钟应便能感受到,屏风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低低的咳嗽声入耳,屏风后的人吩咐掌事给钟应两人上茶后,便问道:「你们认识我小妹?」 钟应挑眉:「我们都是瑶光院今年的新生,自然认识。」 「原来如此。」兴许是听到亲人的名字,谭霈公子声音柔和了些,「也不知道小妹在书院住不住的惯,我当时本想亲自送她去星辰台的,可惜……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有没有怨我。」 这位谭公子看起来脾气挺好,却并没有全信钟应两人,话语之间含了几分试探,若非真是瑶光院这届新生,是回答不出的。 钟应两人应和了几句,答了谭霈公子几个似是而非的问题,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谭师妹前几天逃出了书院,我们此次就是为寻小师妹而来,不想路上遇到了魔修,才与夫子失散的……」 谭霈听完之后,便坐不住了,急切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钟应回答:「绝无虚言。」 「小妹怎么这么不懂事?」谭霈从屏风踏出,脚步沉重,唿吸粗重,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幸好掌事眼疾手快即使扶住了他。 掌事满脸担忧:「公子,请保重身体。」 「去通知婧儿。」谭霈摆了摆手,「让婧儿派人去找小妹,我们加快速度,早些回去。」 「好,公子你别急。」 钟应忍不住看了君不意一眼,心想,传言果然不假,谭家四公子一身修为的确废了,成了一个凡人,不止如此,腿脚似乎有点儿瘸? 第50章 第二日,小雨初霁,商船在尚合郡渡口靠岸。 青州的春日来的比玉馨书院更早,河岸拂柳成碧,地面绿草如茵,黄鹂在枝头吟唱。青墙间的街道上,小贩摆着摊子,叫卖着香味浓郁的吃食,以及各种奇趣的小玩意。 钟应随着谭家之人下了船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从他面前走过的老人。 那老人抱着一根扎着茅草的棍子,茅草上插满了冰糖葫芦,个个红彤彤又晶莹饱满的,惹得街头巷尾的皮孩子围了上去。 皮孩子从衣袖里翻找着铜钱,企图凑出两个铜板,好买上一串糖葫芦,一起分着吃。 钟应不由舔了舔唇角,他一向来喜爱甜食,自然不会放过糖葫芦这种美味,可是让他向几个皮孩子一样,对着冰糖葫芦垂涎欲滴,钟应又觉得掉份。 眼见着皮孩子买了糖葫芦跑了,老人也要走,钟应脚步一抬,就挡在了老人面前。 「咳咳。」钟应侧过头,清了清嗓子,「冰糖葫芦怎么卖。」 老人笑逐颜开:「一串两个铜板。」 「哦。」钟应手一抬,将几块灵石递了过去,一脸嫌弃的说,「我全要了。」 老人定睛一看,捧着灵石的手都在发抖:「公子,半两银子就够了,不用灵石。」 「也就是说,够了?」 「啊?嗯嗯。」老人有点儿摸不清情况。 下一刻,钟应就抢去了老人手里大把糖葫芦,扛着就走,老人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直发愣。 路边几个小姑娘提着竹篓正巧走过,见一个漂亮的少年郎抱着这么一大捆糖葫芦,低低笑了起来。 钟应侧眸望来,一双桃花眼灼灼潋滟。 姑娘们瞬间不好意思了,羞的用手帕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欲语还休的妙眸。你推推我,我拉拉你,就是不敢上前搭话。 一位最漂亮的姑娘鼓足了勇气,才踏出一小步,就被那少年瞪了一眼,脸上的羞涩僵住。 第104页 钟应桃花眼生的缱绻,长睫一掀时,目光如出鞘之刃,又冷又厉。瞪了一眼几个敢「嘲笑」他吃冰糖葫芦的姑娘后,钟应嗯哼一声,强行塞了一根糖葫芦给君不意。 意思很明显,拉着君不意一起被嘲笑。 君不意探究似得盯着糖葫芦,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丹青水墨的眸子中划过些许迷茫。 「这……」是什么?君不意轻声开口,正要虚心请教时,被钟应扫过一眼的小姑娘终于回过了神,双手捂着脸,哭着跑了,惊动了一路的行人。 几只黄鹂惊起,飞离了杨柳枝头,换了一根枝丫后,继续相互梳理羽翼。 君不意:「……你好像惹哭她们了。」 钟应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那几个小姑娘不可理喻:「她们嘲笑我还哭,真是小心眼。」 君不意:「……」 「噗嗤。」 钟应咬了口冰糖葫芦,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被掌事推着过来的谭四公子。 谭四公子忍俊不禁:「青州的姑娘比较腼腆,也不太会表达心意。」 钟应翻了个白眼:「就会哭哭啼啼的。」 谭霈梗了一下,笑容无奈,委婉道:「你还年轻,没到怜香惜玉的年纪啊。」 活了数百年的魔君不由眨了眨眼。 谭霈虽然修为全废,却到底是谭家四公子,如今谭家掌权人又是他的亲妹妹,在谭家他还是说的上话的。跟钟应两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安排他们上轿,自己则被管家推着去指挥别的事宜。 车帘遮住了行人的视线,钟应总算可以痛快吃糖葫芦了,一口一个,绝对不含煳,见君不意依旧捏着一串糖葫芦,没有下口的意思,钟应舌尖舔过下唇:「你不吃吗?」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实话实说:「御厨从来不会做这些。」 「那你……」还给我啊。钟应还没说完,便见君不意低头,轻咬了一口。 他大概真的没吃过这些,唇瓣便沾上了红糖,咬了一半的山楂在竹籤上摇摇欲坠,即将跌落时,被君不意捞了一手。 虽然没有沾染衣袍,但是红彤彤的山楂却躺在君不意白净的掌心。 君不意不由愣住。 钟应:「……」 静默好一会儿,钟应笑的东倒西歪,指着君不意的手都在抖:「你也太没用了吧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 君不意低头,将另外半边山楂咬住,抽出丝帕擦拭掌心,红糖有些黏,他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白皙的皮肤泛红,方才住手。 这个时候,钟应已经不笑了,脸色有些黑沉,睫毛锋利的仿佛沾血的薄刃。 他掀开了一角帘子,目光落在商船上,谭家的人来来往往,很是寻常,刚刚那一刻,他却察觉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仅仅只是一瞬,可是却令钟应想到了扶风城齐家。 齐家那段日子,对钟应来说,只有压抑和屈辱。 钟应此时气息极为恐怖,君不意却不怕,有些疑惑的在钟应身侧落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谭家商船:「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知道。」钟应摇头,随着他开口,身上如渊如狱的气息消散,又恢復了平日里有些骄傲,有些锐利的模样,「但是,那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让我觉得很熟悉……也很噁心。」 君不意轻阖双眸,睁开眼睛时,眸中唯有星星点点的光和钟应的倒影:「我并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 「等着瞧。」 说完这三个字,钟应往后一靠,顺手从君不意手中夺过剩下的冰糖葫芦。 到了谭府后,门口早早便有人等候。 谭霈随口吩咐了他们几句话后,就领着钟应两人进门。走在迴廊上时,谭霈开口道:「我已经问过了,令师他们还未到谭家,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在谭家住几天。」 钟应两人自然满口应好。 走了没多久后,拐角处,一抹极艷丽的红色风风火火而来,声音清亮:「四哥,你回来了!」 谭霈侧首,脸上浮现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婧儿。」 谭婧?谭家如今的掌权人?谭妤口中那位杀兄夺权的姐姐? 钟应好奇望去。 那是一位极年轻的姑娘,瞧着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眉眼艷丽,英气逼人。 一头长长的黑髮并未如其他姑娘一般,梳成柔美复杂的髮髻、插上款式清丽的髮簪,而是高高束起,用金冠固定。身上穿着窄袖衣裳,披着一件镶白色绒毛的红斗篷。 走到谭霈跟前,她打量了一眼,对着钟应两人露出一个笑容:「你们便是小妹的同窗?」 「嗯。」 「小妹在书院时,劳烦你们多担待些了。」说完这些客套话后,谭婧小声嘀咕了一句,「书院这么多好看的少年郎,也不知道她不满什么。」 钟应:「……」 谭霈轻轻咳了一声。 谭婧便低头,目露关心:「怎么又瘦了?早便说了,你不用管那些,安心调养身体便是了。」 「我哪里瘦了,明明还重了些。」谭霈轻笑。 谭婧眉头一皱,还是不放心,拉着自家哥哥的手臂道:「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玩意敢给你脸色看,你跟我说,看我扒了他们的皮。」 第105页 谭霈摇了摇头。 「四哥,我已经查到小妹的行踪了。」 「在哪里?」 「老地方,她每次犯了错都躲那里,真以为我找不到她。」谭婧轻嗤一声,眉眼间染上一分怒火,「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她提回来。」 言罢,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谭霈习惯了妹妹性子,摇头轻笑后,便领着钟应两人熟悉谭府景致。 然而谭四公子身体不太好,吹了几阵春风后,便有些头晕,只能先回卧房休息,由丫鬟带他们去客房。 两间客房相邻,屋内一应俱全,干净整洁,足以说明主人待客之周到。 钟应往屋中转了一圈,喝了几口凉水后,房门规律的响了三声,君不意清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几步踏去,将人放进来后,钟应挑眉:「你来做什么?」 「我刚刚碰见掌事了。」君不意在圆凳落座,神色认真,「问了下商船上有哪些人。」 碰见?钟应才不信,以他对莲中君的了解,君不意应该是特意去找了掌事才对。不过君不意会因为他随口一句怀疑,而放在心上,钟应又觉得满意。 「他说了什么?」钟应完全相信,君不意有本事将别人的话全部套出来。 「你我,谭四公子,掌事,护卫,为谭四公子看病的药师,以及货物,这次商船运载的据说是灵兽。」君不意神色平静,声音淡淡,「药师和货物我们没见过,护卫可能也有漏过的,你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物?」 钟应想了想:「都有可能。」 君不意垂眸沉吟:「那便只有等夫子他们过来,再接着查了。」 钟应他们没有等到木夫人一行人,反而先一步等到了抓人回来的谭婧大小姐。 两人过去时,远远便听到了谭婧的怒喝声:「居然敢逃学,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今晚给我跪祠堂去!」 「我不去。」另外一道声音含着哭腔。 钟应便看到了被谭家护卫围住的两人,一个是红衣金冠的谭婧,另外一位穿男装的小姑娘便是钟应两人的同窗——谭妤。 谭婧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谭妤便是那可怜兮兮被抢的弱女子。 这两位都是谭家的主子,没有主人的吩咐,谭家的修士根本不好动手。 「不去也得去。」谭婧气势汹汹,拖着谭妤的手臂,「连错都不敢认,谁教你的?」 「我没错。」谭妤勐的施力,从谭婧手中挣脱后,一个踉跄直接跌到在地。 「你!」谭婧气焰一滞,抬手想去拉人,却被一巴掌拍开。 谭妤抬头,泪眼朦胧:「我要见老祖宗,我要见四哥!你凭什么不许我去见他们?」 第51章 谭婧看着自己的手背,瓷白细腻的皮肤被谭妤这么一拍,晕染出红色的印子,足以看出小妹用了多大的力气,以及小妹对她的怨怼。 手背那点儿疼痛谭婧并不放在眼里,可是心头那簇怒火因为小妹的话而逐步燎原。 「爷爷正在闭关,岂容让你打扰?四哥当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你去见他除了添乱又有何用?」手指紧紧蜷曲,指尖泛白,谭婧目光染上几分凶厉,「你问我凭什么?我告诉你!」 浑厚的灵力升腾而起,凝成一线,朝着谭妤碾压而去。 周边之人只感觉一阵风掠过,不痛不痒,正要从地面爬起来的谭妤却惊唿了一声,如同被重物碾压一般,「砰」的趴倒在地。 「因为你太弱!」谭婧冷冷而笑,神色目光充满了嘲讽。 谭妤直接磕在了地板上,额头肿起了一个包,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头髮一下子就散了。她用手轻轻碰了碰额头,嘶了一声,不敢置信的望着居高临下的红衣女子:「你的修为,怎么,怎么……」 谭婧上前一步,打断了谭妤的话:「我是你姐姐,作为妹妹你该听我的,我是谭家如今的掌权人,你是谭家一员更该听我的。」 谭妤瑟缩一下,便又听谭婧冷酷无情道:「现在给我去跪祠堂,若是书院夫子到了的话,你明天就随他们回书院,再让我知道你逃学,我打断你的腿!」 最后六个字,谭婧提高了音量。 谭妤咬住了下唇,鼓足了勇气道:「我不去!我不回书院!」 谭婧好像听到了非常可笑的话一般,嗤笑:「你不去?你就这么讨厌玉馨书院吗?」 谭妤下唇咬出了白印子,抬着头跟自己姐姐对质:「我要留在谭家,我要见四哥。」她的眼中流露出戒备和敌意,「我会保护四哥的。」 「你……」谭婧手指颤了颤,怒喝,「蠢货,别人想去书院都去不了!你简直是个大傻子!」 谭婧气急了,右手高高扬起,落下时,两道声音传来。 「婧儿,快停手!」 「住手!」 钟应两人还未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好参与人家家事,全程围观,出声阻止的自然不是他们。 鹅卵石小道上,掌事推着谭四公子过来,谭霈神色焦急而担忧,第一道声音来自于他,然而离得太远,他又毫无修为,已经来不及阻止。 另一到声音来自大门之外,谭婧这一巴掌即将落在谭妤脸上时,被声音的主人握住了手腕。 谭婧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位极年轻的男子:「你是谁?」 第106页 沈城匆匆赶来,下意识保护了一把自己未来的学生。垂眸打量了谭妤一眼,见谭妤除了瞪大眼睛有些呆滞外,毫髮无损,便松了口气,赶忙松开了谭婧的手腕。 「在下瑶光院沈城,匆忙之下,多有冒犯……」沈城手持摺扇,俊美面容上扯开抹笑容,风度翩翩的向谭婧请罪。 「啪!」 还未说完,谭婧反手一巴掌,就落在了沈城脸上。 沈城被打的偏了脸,有点儿懵了,谭婧冷漠的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中:「我原谅你的冒犯了,给我让开!」 沈城:「……」 谭婧去捞谭妤,谭妤这下反应过来了,像只小白兔似得,躲在了沈城之后,不敢冒头。 谭婧试图绕过沈城时,沈城抬手挡住了谭婧。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沈城被打出了些火气,打开摺扇,遮住了印了巴掌的俊脸后,道:「谭道友,你们乃是至亲姐妹,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 「擅闯我家,还想对我指指点点?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打!」 「……你怎么这么粗鲁?」 「我还能更粗鲁!」谭婧一抬手,手心凭空出现一把长刀,刀刃寒光四射,直指沈城,「来啊!」 沈城眉头一拧,将摺扇一收,手指划过扇骨时,原本梨木制成的摺扇透出玉石萤光:「你非要打是不是?那我陪你打一场!」 摺扇点在刀刃之上,相接之时,发出金玉相击之声。 沈城退后一步,谭婧长刀嗡嗡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化为遁光,消失在原地。 钟应估计是谭府施展不出拳脚,所以两人换个宽阔的地方打。默了默,钟应不由嘀咕:「谭大小姐只是想找个人打一架吧。」 君不意嗯了一声,接下了这句话:「所以沈先生陪她去出了这口气。」 钟应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谭妤会觉得自己姐姐无恶不作了,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就谭婧今日这教训妹妹的模样,大概在谭妤心中,这世上再也没人比这个姐姐更坏的了。 这个时候,谭霈被掌事推过来了,轻轻嘆了口气。 谭妤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自己这位四哥了,原先忍着不哭,这会儿直接扑进了谭霈怀里,一边拉着他衣袖,一边抽泣着喊哥哥。 钟应有点儿受不了姑娘哭,不由揉了揉耳朵,觉得吵死了。 护卫警惕的望着大门之外,黑纱遮面的女子领着几个少年踏入谭府,正是木夫人以及乔陌他们几个。 木夫人轻轻咳了两声,原本在自家哥哥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谭妤,哭声止住,低着头羞于面对夫子和同窗,只能吶吶喊了一声:「夫子。」 木夫人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将身份令牌递给谭霈。 「原来是木夫人。」谭霈一惊,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谭婧跟沈城痛快打了一架,回来时已近黄昏,她不在的时候,谭霈已经妥善安排好书院每一个人,并设宴款待。 至于谭妤,谭霈最后还是做了和谭婧一样的决定,罚她跪祠堂。因此,这次宴会谭妤并没有出现。 谭家兄妹并没有在宴会上待多久,便走了,谭霈身体不太舒服,需要休息静养,谭婧打了一架,浑身乱糟糟的,需要去换衣服,留下了谭家长辈招待众人。 钟应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打哈欠时,乔陌拍了拍他的手臂。 「小惜师妹他们要去找谭师妹,你去不去?」乔陌的声音传入耳中,钟应歪了歪头,便瞧见徐小惜和俞薇正在偷偷将食物装入怀里。 这两个心细的姑娘,估计是怕谭妤一个人跪在祠堂,又冷又饿。钟应这么想时,撇了撇嘴:「不去。」 「那我们先走了。」乔陌摆了摆手,在两个姑娘出去后,他和颜钰紧随其后追了上去,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钟应咬了几口糕点,深觉再待下去他便要睡着了,便端着一盘子橘子出去。 踏出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宴会,钟应瞧着略显冷清的夜色,便寻了一处较高的院落,爬上了墙壁,坐在了屋嵴上剥橘子皮。 橙红的橘子皮放在了瓦片上,钟应细细剥去橘子肉上的白丝,一边吹着凉风,一边观赏夜色。 天风吹去了身上的酒菜气味,同时吹的头脑更清醒了些。 钟应便瞧见掌事领着两个侍卫,从廊角急匆匆走过,风中传来隐约的话语。 「朝阳先生需要的灵植已经差不多搜齐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开炉炼制大还丹了。」 「希望四公子能恢復修为……」 「……若是三位公子在就好了,他们天赋比四公子更加卓绝。」 大还丹? 钟应脑海中转过这三个字,心中倒不觉得意外。谭四公子丹田破碎,修为被毁,若是能炼制出大还丹的话,便能修补丹田,恢復修为,谭家为此大费周章也是正常。 没一会儿,掌事便领着一位青年,经过屋檐下的迴廊。 那青年穿的花里胡哨的,手里提着一盏印金纱灯,在灯火光线下,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朝阳先生发现了钟应,朝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非常友好的一笑,像是他乡遇故知般的自来熟。 钟应看着这笑脸,吃了一瓣橘子,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迴荡。 第107页 君不意从迴廊另一头过来,恰好跟掌事几个擦肩而过。 掌事礼貌的问候一声时,那位朝阳先生也露出了灿烂笑容。跟刚刚对着钟应笑的模样一模一样,完全不认生。 掌事几人踏入树木阴影之中,君不意则抬头,跟钟应目光对上。 两人一上一下,钟应背对着朦胧星光,瞧不出眉眼如何,身形却修长矫健,君不意面容则被笼上一层灯火,下颌和唇瓣在光线下,莹润生辉。 君不意扶着栏杆,很自然的朝着钟应招了招手,声音虽淡却熟稔:「下来。」 钟应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是看他这模样,好像有什么事,便端着橘子,一跃而下。 夜风将衣袍鼓起,又施施然落地,钟应隔着栏杆问:「干什么?」 「刚刚那个人,跟我们同一艘商船过来的,而且我见过他的画像。」君不意双手撑着栏杆,「六年前,我父皇差人请他来重明国,他以闭关为由婉拒,当天便跑了。」 钟应想了想:「你们请他做什么?」 「不止请他一个,天下排的上名号的丹药师,都请了。」 「那他跑什么跑?重明国吃人吗?」 「前来重明国的丹药师,父皇都准备了重金酬谢。」君不意微微摇头,「便是不愿意来的丹药师,父皇也备上了礼物。他这个反应,大概跟重明国……有旧怨,或者不敢在重明国内现身。」 重明皇可真大方…… 钟应仔细回忆刚刚那位朝阳先生:「他是个道修,并不是什么邪魔妖怪,这点我不会弄错。」钟应翻了个白眼,「就算跟重明国有旧怨,错的也不一定是他,重明国存在这么久,不说大奸大恶之事,亏心事可干了不少。」 「……」 君不意眸光比星月还要剔透明澈,闻言不仅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 钟应准备好嘲讽莲中君的话说不出了,不由恨恨的继续吃了瓣橘子。 两人相顾无言时,谭家一处阁楼前,突然吵闹起来。 第52章 群兽齐吼的声音、侍女僕从惊恐的尖叫声等,混合在一起,传遍全府,杂乱又刺耳。 府中侍卫最先察觉到不对,结成阵法,追捕或抵挡狂乱的灵兽。宴会上原本正在品酒谈话的修士脸色一变,放下酒杯,匆匆赶往事发地。 灵兽数量太多,修士匆忙应对之下,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便有漏网之鱼在谭府乱窜,四处袭击柔弱的凡人或者修为低微的僕从。 一头身披鳞甲的灵兽撞上墙面,青墙倒塌,那头灵兽却毫髮无损,摇头晃脑的站起来,抖去身体上的碎块。 滚落的废石废砖将路面挡住,几个僕从侍女慌慌张张的,像无头苍蝇似得乱跑,被石块这么一挡,停了一瞬间,就跟灵兽打了个照面。 僕从们想往后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潮湿腥臭的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尖厉的爪牙,僕从侍女们一脸绝望时,离身体只有一寸的利爪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砰」的一声,灵兽整个扑倒在地,周边飞起一层厚重的灰尘。 带尘土散去一些,僕从们灰头土脸的抬头,这才发现灵兽背上站着一个少年。 廊角的灯笼照出少年灼灼如桃花的面容,僕从们这才认出,这少年是四公子带回来的客人,来自传说中玉馨书院的学生。 正是钟应从空中跃下,一脚踩在这灵兽身上,将灵兽砸趴下,他们才逃过了一劫。 「往西边走,离这儿远一点。」钟应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眉梢眼角俱是嫌弃之色,好像救人的根本不是他似得。 言罢,单脚一踏,如矫健的蛟龙,再次跃上屋檐。而灵兽居然挣扎的又要爬起来,一双猩红嗜血的兽瞳紧紧盯着了僕从们,好像要将他们撕咬吞吃。 僕从们还没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惊恐的想要求救时,便见空中展开一副画卷。 画卷上有青山、有绿水、有碧空、有厚土、有虫鱼、更有鸟兽,形成了一块完整的天地。画卷笼罩而下,便如天地倾覆,将狂躁的灵兽收入画中的世界。 僕从们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画面,一时间忘记了恐惧。 便见那画卷一收,飞入夜空中时,被一只如温玉般漂亮的手握住。手的主人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大概是抱着画卷的原因,多了几分文人墨客的文雅。虽然以白玉面具遮盖容貌,却遮不住少年通身的风华。 钟应回头,暼了君不意一眼,略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快些。」 「嗯。」君不意朝着僕从们点了点头,跟着钟应离开。 长风捲起两人的袍袖墨发,蹁跹如夜鸟,转眼便不见踪影。 僕从们长长舒了口气,擦着满头的冷汗,朝着钟应两人远去的方向致谢。忍不住感嘆:「不愧是玉馨书院的学生啊!」 「果然名不虚传……」 钟应两人一边处理遇到的灵兽,一边赶往火光之处。 「我记得你说过,谭家商船这次运载的货物是灵兽?」钟应没有回头,眸中闪过一抹沉思。 「嗯。」 「他们这是不小心把灵兽放出来了?」 「听声音的话,至少有五十头灵兽。」君不意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声音清淡,「那艘商船无法承载这么多灵兽。」 也就是说,谭府内部应该也圈养了灵兽才对。 第108页 钟应他们来之前,身为瑶光院主的阿宛自然把谭家调查了一遍。谭家的生意主要是灵植和丹药,根本不涉及灵兽,也就是说,他们是近期才开始圈养灵兽的。 短短几天之内,购买或抓捕如此多的灵兽,一看就不同寻常。 钟应撇了撇嘴,神色不屑:「连几头灵兽都安排不好,谭家可真没用。」 在钟应看来,既然这么做了,就要有足够的本事处理好接下来的一切,处理不好那就是添乱的废物。 两人到达灵兽暴动的中心时,那座阁楼已经崩塌成废墟,樑柱断裂开来,爬上了一簇簇火焰,将周边映照成了橙红色。 谭家侍从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圈子,目光敬畏的望着中央地带。 钟应环顾一圈,看到了谭家长辈,也看清了废墟中的场景。 残垣断壁中,灵兽的尸体一具具倒在地面,堆叠在一起,或被斩断头颅,或被开膛破肚,或被噼成两半……血液将地面染成猩红色,蜿蜒汇聚成小水洼。 天风拂过,却吹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味,不少人看的面色惨白,双腿发颤,更有甚者扶着一边的树木开始呕吐了。 在一头灵兽尸体旁边,钟应看到了谭婧和谭妤这对姐妹。 谭婧头髮散乱,衣裳破烂,袍袖几乎能够拧出血水来,脸上也多了几道被灵兽利爪抓出来的伤痕。她似乎力竭,将长刀插入地面,靠双手扶着长刀支撑身体,脸色阴森森的,一双眸子携着暴戾和愤怒。 谭妤一屁股坐在血洼里,全身毫髮无损,却神色呆滞。 谭婧摇摇晃晃上前一步时,谭妤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姐姐了,眼前之人是个可怕的杀人魔。 「你不是跪在祠堂吗?」谭婧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谭妤摇着头后退。 谭婧便一把扯住了谭妤衣领,怒吼:「现在你开心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一直老老实实待在玉馨书院不就行了!啊!」 姐妹两气势成一边倒,即使谭妤非常讨厌这个姐姐,然而一到谭婧跟前,她总是跟遇上大灰狼的小白兔似得。 钟应猜测灵兽出逃的事,大概跟谭妤有关之后,目光一挪,便落在了一边的乔陌几个身上。 乔陌自然不惧血腥味,俞薇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在一边干呕,两人身后则是颜钰和徐小惜,徐小惜似乎受了些伤,胸腹处全是血,昏迷了过去,颜钰便搂着她,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 「这是怎么回事?」木夫人的声音传来。 颜钰浑身一激灵,求助的望向木夫人几人:「夫子,小惜受伤了,您救救她。」 沈城上前几步,想到自己到底是个大男人后,又停住脚步,让木夫人上前,替小惜查看伤口。 「不碍事的,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木夫人以灵力一探,便得出了结论,从储物袋中掏出了更好的伤药,交给颜钰,「找个清净的地方,帮她上药。」 颜钰赶忙点头。 沈城在身后补充了一句:「木夫人,你有没有完颜丹?姑娘家最怕留疤了。」 这一点,木夫人根本没想到,她目光古怪的盯了沈城一眼后,便将装了完颜丹的瓷瓶扔了过去。 处理好这件事后,木夫人转身,目光自徐小惜身上转到谭妤身上,不由微微蹙眉。 她性子严肃强势,便不太喜欢软弱的学生,平时还好,若是身处麻烦中心还这般,木夫人便有些不满了:「谭家的事,我本来不该多管,但是这件事关乎我几个学生,我便不得不管了。」 木夫人的话惊醒了谭妤,谭妤一时间居然没有被血腥味吓住,反而指着谭婧,一脸控诉:「夫子,叔叔伯伯,她修炼邪术,我看到了,她修炼邪术!」 此话一出,在场皆是一惊,戒备怀疑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谭婧身上。 浑身是血的谭婧,的确让人惊惧。 便是钟应也忍不住多看了谭婧几眼。 钟应身为魔尊,对所有妖邪阴冷之气,最是敏感。但是以他如今修为,自然比不上前世敏锐,所以他白日里并没有看出谭婧有什么不妥之处。 今夜谭婧全力出手,钟应还真的发现谭婧气息不对。 说修炼邪术还算不上,但是谭婧也不怎么无辜,她走了歪门邪道,强行提高自己修为。 不动手还好,一旦全力出手,通身灵气便变得狂躁混乱,仿佛随时要从她身体钻出来似得。而她的灵气也不如正统道修一般纯净如泉水,更像是脏污之水,充满了杂质。 谭婧听闻此言,几乎想掐死这个妹妹:「你说什么?」 谭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谭婧:「你就是修炼了邪术,你用灵兽内丹修炼,我看着你杀了三头灵兽,取出了它们的内丹!谭府的灵兽,都是你用来修炼材料!」 「我就说,我就说你修为怎么涨的这么快,原来都是靠邪术!」谭妤语无伦次的指责,「你现在用灵兽修炼,说不准哪天就用人的内丹修炼了!」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 「大哥他们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肯定不是意外,是不是你……」 「啪!」 谭婧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谭妤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道毋庸置疑,谭妤直接被打翻,唇角溢出鲜血,脸颊高高肿起。 「够了!」谭家一位中年修士呵止,随后招手,数名侍卫便去检查死去的妖兽。 第109页 没一会儿,一名侍卫便上前禀告:「的确有几头灵兽被挖去了内丹。」 谭妤断断续续道:「我要见爷爷,让爷爷撤去你家主身份。」 这句话得到了谭家不少长辈的认同。 「以大量灵兽内丹修炼,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而且根基不稳,容易走火入魔,散失理智,这种人怎么配做谭家家主?」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谭婧眼中浮沉着凶厉之气,一把掐住了谭妤的脖子。 谭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简短的惊唿,便被掐晕了过去,这么一下,镇住了不少人。 沈城一惊,挡在了谭婧面前。 「又是你?!」谭婧额头青筋外露。 沈城摇头:「你冷静点,我不会让你杀了自己亲妹妹的。」 谭婧冷笑一声,不在管谭妤,狠狠瞪着谭家长辈:「爷爷正在闭关,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不需要老爷子出关,只要老爷子传个消息就行了啊。」 谭婧寸步不让,抬起了长刀:「谁敢去打扰爷爷,我就杀了谁!你们记住了,我才是谭家的家主!」 「侄女,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便是你大哥也不能随随便便处置人,更何况是你?莫非你真的像传闻那样,做了见不了光的事?」 就在谭婧想要动手时,谭霈被掌事推来。 谭霈嘆了口气:「爷爷还要十天就出关了,何必急在一时?一切等爷爷出关再说吧。」 谭霈的话,还是有一定信誉的,便如一剂强心针,让谭家之人安心了不少。 谭霈挣扎的站了起来,在掌事的搀扶下,来到了谭婧面前,露出温暖的笑容,揉了揉妹妹的头髮:「你也听一次四哥的话。」 谭婧的凶厉便被谭霈轻而易举的安抚了,化为清风,消散无痕。 她垂着头,嗯了一声,咬着下唇。 谭霈正要去看地上的小妹时,谭妤被沈城先一步抱了起来。沈城算得上是谭妤的夫子,夫子如长辈,这么做倒也不出格。 「她便由我们照顾了。」沈城皮笑肉不笑。 掌事想说什么,被谭霈拦住了,他目露恳求:「那便麻烦你们了。」 「我们走。」木夫人抬步离开,钟应他们紧随其后,沈城缀在了最后头。 待身边没有谭家之人后,沈城眉宇间凝着几分郁结,抿唇道:「谭家兄妹肯定有事瞒着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不好光明正大的插手。」木夫人神色肃穆。 以灵兽内丹修炼,虽然残忍,却也不到罪无可恕的地步,顶多被世人所不齿罢了。木夫人她总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对着谭家家主要打要杀。 沉吟片刻,木夫人严厉的目光落在乔陌颜钰几个身上:「待会儿把细节跟我说一遍。」 乔陌几个满口答好。 钟应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夜空。 浮云遮蔽星月,夜色昏沉。 脚下踢到一颗小石子,咕噜咕噜的滚远了。钟应漫不经心的回头,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暼过一处。 树木掩映之下,那里似乎并无什么特殊,可是在钟应神识之下,他看到了交织的黑雾和血光。 原先他没有仔细探查,倒不觉得谭家有什么不对。刚刚盯着谭婧时,他顺便将整个谭家扫了一遍。 如果说,谭婧只是心狠手辣走了歪路的话,谭家那一处才是真正的邪气汇聚之地。只不过,被层层禁制封锁,这才瞒住了木夫人她们的眼睛罢了。 可是钟应可以肯定,那里定然住着一个魔头,也定然发生过一场血战! 第53章 「小惜怕谭妤师妹一人跪在祠堂,又冷又饿,就想偷偷带点儿吃的给她,然后陪她说说话。」俞薇老老实实站在木夫人面前,垂着头,一边回忆一边解释,「如果可以的话,小惜想好好劝劝谭妤师妹,让谭妤师妹跟夫子们认个错。」 从她对两个师妹的称唿,便能听的出其中的远近亲疏。 「我当时在宴会上待的闷了,就想陪小惜去散散步。」俞薇瞥了眼坐在床榻边上的颜钰和靠着书桌的乔陌,「颜师弟说,出门在外,他一定要跟着小惜,不然他不放心,所以颜师弟也跟着去了。颜师弟还招唿大伙一起去,只有乔师兄觉得有趣,跟我们一起去了祠堂。」 慕归心补充了一句:「我从始至终都跟着夫子们。」 他们几个的行踪交代的差不多了,所有人便将目光落在了手掌托着下巴的钟应,和正在煮茶的君不意身上。 木夫人不觉得有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 君不意闻言,稍稍点了点头,钟应也可有可无的嗯了声。 本是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乔陌却非常夸张的「哎呦」一声,朝着钟应挑眉:「钟师弟,怪不得我叫你出去,你不出去,原来是想和君师弟单独相处啊?」 钟应:「什么?」 钟应两个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归心和俞薇倒是懂了乔陌的意思。毕竟月半山煮鱼喝酒玩游戏时,钟应可是亲口说了欢喜君不意。 这一点,有胖墩的小奶狗可以证实,钟应没有说谎。 乔陌眼中含着促狭:「半夜两人偷偷相会,不简单啊……你这是把人追到手了?恭喜恭喜。」 钟应:「???」 君不意:「……」 第110页 慕归心轻轻咳了一声,真心祝福:「恭喜你了。」 俞薇露出大大的笑容:「虽然我们这头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但是钟师弟能达成所愿,实在是一件美事,恭喜啊。」 木夫人两个看着这群少年们,明白了什么似得,目光古怪的扫过钟应和君不意。 颜钰一头雾水,问了一句:「恭喜钟师弟什么?」 「恭喜钟师弟得偿所愿,和君师弟互通心意啊!」乔陌笑道。他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因为第一个公开说这件事的,便是钟应。 「哦。」颜钰瞪大了眼睛,神色有些惊异。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应反应过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张口便道,「我碰巧遇到君不意的,就算要说,也是君不意来找我的!」 乔陌一脸「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便是其余几个知情人都不太相信钟应的解释。 钟应冷冷一笑,破罐子破摔:「乔师兄指的是月半山的事吧?那时候你们还去月牙池……」抓了黄金鱼。 「等等!」乔陌下意识想用瞳术制止钟应接下来的话,意识瞳术对钟应不管用后,果断软化了语气,「钟师弟不想听,我不说了便是。」 乔陌从来不怕惹祸,但是能逃过夫子的惩罚,当然是好事。 钟应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了,毕竟黄金鱼他也吃了。 木夫人跟沈城对视一眼,木夫人拧起了眉,沈城脸上浮现了笑意。钟应他们当着夫子们的面说这些话,木夫人她们自然听得出这群少年们有事瞒着他们。 但是他们以为是少年慕艾之事,便没有询问。书院并不管学生感情问题,毕竟他们若是凡人,这个年纪都开始商谈婚事了。 「咳咳。」木夫人清了清嗓子,少年们瞬间鸦雀无声。 木夫人询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我觉得无聊就爬到屋顶吹风,没多久就看到君不意出来了,然后说了一会儿话。」钟应指了下君不意,撇嘴解释。 君不意已经沏好了茶,便给木夫人满上了一杯,氤氲水雾将他眸子侵染的更加柔软:「我看到了一位丹药师,觉得眼熟,便出来瞧瞧,一抬头便见到了屋顶上的钟应。」 于是木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俞薇。 「我跟小惜见到谭妤师妹后,就劝她跟自己姐姐好好谈谈,说不定两人有什么误会,谭妤师妹沉默了好一会儿,便说她想找谭家家主说说话。」俞薇轻轻唉了一声,「我们从祠堂熘了出来,跟着谭妤师妹去了灵兽暴动的那间院子。我们守在门口,谭妤师妹一个人进去了……」 这么一去,谭妤发现了姐姐的秘密,一时大意,被谭婧揪了出来。两姐妹又一次吵了起来,结果意外放出了灵兽。 数十头灵兽暴动时,姐妹俩首当其冲。 谭婧怒而出手,击杀数头妖兽。但是身边有个拖油瓶,谭婧慢慢左支右绌,无法顾及谭妤。 徐小惜替谭妤挡了一下,被灵兽抓伤了,幸好这个时候谭府侍卫来到了,护住了他们几个,谭婧才能大展拳脚。 之后的事,便是木夫人她们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木夫人沉思片刻,吩咐:「你们几个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言罢,木夫人同沈城离开,似乎有事商量,不便跟学生说。 走到迴廊时,木夫人回首,不满的蹙眉:「出来!」 钟应从朱红漆柱后转出来,桃花眼中含着盈盈笑意,朝着两人挥了挥手。 木夫人以为钟应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插手此事,便直白道:「别出来添乱。」 「我只说几句话。」钟应歪了歪头,「夫子如果要查的话,不如查一查那个地方!」 钟应抬手,手指在灯火下白皙细腻,似乎毫无瑕疵,遥遥指着一栋阁楼。因为是深夜,整个谭府都挂上了灯笼,那里也不例外,可是不知怎么,给人的感觉格外孤寂。 「为什么?」木夫人没有一口否定钟应,而是问清楚理由。 「不知道啊。」钟应摊手,目光落在远方,明澈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变幻莫测,「在我眼中,那地方被一团黑雾笼罩,仿佛随时会蹦出一只怪物似得。」 「你确定?」 「确定。」 木夫人眯了眯眼,半响,轻轻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对了,那个丹药师也查一查,君不意说他不对劲。」在某些方面,钟应对君不意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 至于谭家兄妹,木夫人肯定会查,钟应倒是不用多此一举。 钟应回去之后,木夫人道:「我去那地方看看。」 沈城摇着摺扇:「那小子的话能信?」 「他身世不一般,能看到的比我们更多。」木夫人暗嘆,毕竟钟应可能是人魔混血,若是血脉觉醒,他的天赋将更加惊人。 「至于你……」木夫人淡淡暼了眼沈城,「你去盯着那对兄妹。」 木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沈城则捏着鼻子,偷偷摸去家主的地盘。 他有一门隐匿术,只要不动手,不靠的太近,对方修为不比他高太多,都发现不了他。 沈城先去了谭霈的住处,站在了一片树叶之上,身子轻如鸿羽。 那位被称为朝阳先生丹药师正在给谭霈看病,朝阳先生细细吩咐什么,谭霈时不时咳嗽一声,点了点头。 第111页 夜风传来了只言片语。 「不久之后我便能炼出大还丹……你的修为能恢復了。」 「……多谢先生。」 沈城心想,谭家之人本来就有很多人不服谭婧,今夜之后,谭婧处境更难了。若是她这个哥哥恢復过来,到时候说不准家主之位便要换人了。 朝阳先生出来后,沈城便跟了上去。 原本他是想瞧瞧这位朝阳先生到底有哪里古怪,途径一处时,发现是谭婧的房间,便又熘了进去。 谭霈的住处人来人往,谭婧这位家主所住的院子,却连一个僕从侍女都没有。 沈城没有在卧房找到谭婧,最后在花木丛中看到了她。 手指摸了摸脸,沈城一看到谭婧就想起了她那一巴掌,觉得脸皮疼极了。 可是平日里那个霸道又强势的姑娘就这么蹲在花木里头,将额头抵着膝盖,任由叶片遮住身子,似乎这样便可以藏住自己。 沈城只能看到叶片和长发下一抹瓷白肌肤,看不出她神色如何,更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立了许久,沈城心想,她不会在哭吧?不然风声怎么这么像呜咽声? 「喂!」沈城现身,「你……」 谭婧抬眸,黑髮下的眸子如白日一般,如火如焰。 沈城发现自己想的和现实有些差距,心里后悔极了,一边后退,一边给自己找藉口:「我不小心走到这里来的……你信吗?」 「呵!」谭婧冷笑,一掌噼来,「你个小贼!」 「……啊???」 木夫人站在墙壁阴影中,双眸微阖,伸出手,虚虚碰到空中。 收回手时,木夫人脸色一白,眸中闪过惊骇之色。真正接触才发现,这阁楼中的血腥味、邪气、怨气等浓郁的惊人。 谭家死死隐瞒这个地方,究竟想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处理的事了。 木夫人通知了书院在青州的几处据点后,又点亮了阿宛的传音符。 「木夫人~」女童脆生生的声音从传音符中传出,懒洋洋的,又含着几分调侃,正是瑶光院主阿宛。 阿宛撒娇:「是不是想我了啊?」 「谭家的事,我解决不了。」木夫人没心情陪阿宛闹,声音凝重,「怕是要院主你亲自来一趟了。」 「……」 钟应几个在一间卧房挤了一晚。 姑娘们勉强睡着床,钟应他们这些大男人就只能打地铺和睡桌子了,像君不意这种能「吃苦耐劳」的,打坐了整整一晚上。 天还未亮,他们便被吵醒了。 红衣金冠的女子领着侍卫,压着他们未来的准夫子沈城过来。 谭婧往屋外一立,一手叉腰一手持刀,眉眼冷漠:「木夫人可在?」 「谭家主。」木夫人从迴廊走来。 谭婧拿长刀指着沈城的腰:「这色鬼半夜偷看我洗澡,怎么算?」 沈城吓得差点儿跳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啊!」 在谭府住了并不算愉快的一晚,钟应他们集体被扫地出门。 理由是,他们准夫子偷看小姑娘洗澡,那个小姑娘好巧不巧是谭家的家主。 第54章 侍卫不屑的瞪了沈城一眼,抬手去关大门。 「我要见谭姑娘!」沈城摺扇不摇了,平日里的矜持不摆了,抬步上前,试图跟侍卫讲道理,更想跟谭婧讲道理。 「砰」的一声,谭府大门彻底阖上了,将沈城关在门外。 钟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好奇的望着沈城,除了钟应外,木夫人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的落在沈城身上。 沈城身子僵住,僵硬的回头,露出一个快哭的笑容:「我真没偷看她洗澡。」 「哦。」众人应了一声,明显不信。 沈城不想给自己学生落下一个「色鬼」的黑歷史,给木夫人使眼色,干巴巴的解释:「我昨晚是去调查她,木夫人可以替我作证!」 「调查的时候,顺便看她洗澡?」乔陌啧了一声,「先生,你蛮风流的嘛~」 「给我闭嘴!」沈城有些气急败坏,继续可怜兮兮的望着木夫人,「谭姑娘是想赶我们出来,才找这么个藉口的!」 木夫人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吩咐你去盯着他们兄妹两,可没让你干这种事。」 沈城抹了一把额头,一脸绝望。 算了,不信就不信,沈城想,要是他们不乱说的话,学院也就这么几个人知道这件事而已,不要紧。 目光扫过在场之人,沈城觉得,木夫人肯定会守口如瓶的,几个小姑娘也好哄,慕归心稳重,君不意清冷,钟应也不是个爱八卦的,然后沈城看到了嬉皮笑脸的乔陌,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溃。 相处不久,沈城差不多摸清楚了乔陌的性子,他可以肯定乔陌会将这件事传遍整个玉馨书院。 「乔陌,你跟我过来一下。」沈城决定跟乔陌谈一会儿人生。 木夫人见状,微微摇了摇头。 君不意询问:「夫子,我们可要回去?」 「不用。」木夫人看着颜钰几个,「好好背着小惜她们,我们找个客栈住下。」 在瑶光院时,钟应和君不意一间院子,如今出门在外睡客栈,两人自然也住一间房间。 君不意铺床时,钟应便倚着窗棂往外头瞧,拂柳被微风吹动,曼妙的枝条时不时划过湖面,盪起一圈圈涟漪。 第112页 当看到坐在混沌摊前的沈城和乔陌时,钟应下意识回首,直直望着君不意。 这位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赤丹太子,如今已经能够床榻整理的干干净净了,不得不说,君不意实在是个好学又勤奋的人。 钟应不由想起了自己偷看君不意沐浴一事…… 不就看一眼吗?怎么沈城一副要天崩地裂的样子?钟应觉得自己无法理解。 似乎是察觉到钟应的目光,君不意抬眸,从床榻上起身,淡淡开口:「你昨晚一夜没睡,现在要不要睡会儿?」 「你不也没睡?」 「若是你不睡的话。」君不意沉吟,「那我先睡会儿?」 钟应原本打算继续发呆,一听这话,立刻抬手阖上雕花木窗,果断道:「我睡!你别吵我!」 言罢,随手扯下外袍,踢掉鞋子,往床榻上滚去,像一只慵懒的小白猫似得。 客栈的棉被是统一的,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脏,但是君不意有洁癖,换上的锦被都是他储物袋中备用的,自然是顶好的,钟应滚了一圈后,舒服的就差直嗯哼了。 「你别乱扔衣服。」 「这不好好放在了桌子上吗?」 钟应扭头,便见君不意将他扔在圆桌上的外袍拾起,不急不缓的将衣裳叠的整整齐齐。 随后,君不意又蹙眉,盯着钟应靴子时,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透出些许无奈和苦恼。 许是发现钟应浑身不脏,也没有任何异味之后,稍稍蹲下身子,将钟应两只靴子摆正。 这才占据了床榻一角,盘膝打坐。 钟应瞧着这一幕,眨了眨眼,哈哈大笑起来。这段时间,钟应发现,瞧着死对头为自己干活,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特别的有成就感。 响午之时,被谭婧一把掐晕的谭妤终于醒了。 她虽然没有继续闹事,却一直缠着木夫人,跟在木夫人身后,恳求回到谭家。 木夫人自然不会搭理,将跟在后头的小尾巴视为空气。钟应却瞧着烦了,直接踢了把跟前的凳子,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想死就不能找跟绳子上吊?非要晃来晃去的,烦不烦?」 「……」 谭妤生的虽然不如谭婧明艷,却也不算丑,平日里同龄的少年们面对她时,总是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还是第一次遇见钟应这么直接粗暴的,不由呆住。 「不想去死就安静点!」钟应连眼神都懒的给一个。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血脉亲人受到矇骗。」谭妤一脸委屈的反驳。 钟应放下筷子,嗤笑:「没修为,没权利,没人脉,没脑子,你能站在这里好好的说话,是因为你是书院的学生,你是谭婧的妹妹!所以夫子们要庇护你,谭婧气到极点也不会真的杀了你!」 「你、你……」 「就问你一句,小惜师妹为你受了伤,你醒来之后去看过她一眼吗?」钟应毫不留情。 谭妤彻底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望向颜钰,却发现颜钰看她的眼神堪称厌恶,这才恍然明白,她跟徐小惜是宿友,自然有一份友谊在,可是小惜的未婚夫却非常讨厌她。 因为,她拖累了徐小惜。 「再烦人,我就揍人了。」钟应抬眸,睫毛冷如刀锋出鞘。 钟应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堪称「铁石心肠」。 谭妤捂着脸,转身上了楼梯。 这个时候,乔陌提了两个修士,踏入客栈,朝着钟应他们的方向一笑:「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盯着我们,我就把他们抓了,要不要审问一下?」 木夫人摆了摆手:「不用了。」 「为什么?」乔陌特意晃了晃,被他瞳术摄住魂魄的两个修士毫无反应。 钟应心情正不好,便嘲笑:「乔师兄,你看不出吗?这是谭家的人,估计想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走,或者打听谭妤的情况。」 「也对。」乔陌踩着门槛,直接将两个修士扔在了大街上。 第三日,深夜,钟应在床上打坐时,耳边传来木夫人的声音:「今晚全部待在客栈,谁敢踏出客栈一步,回书院之后,我定会重重惩罚。」 末了,木夫人重点提了一句:「特别是你,乔陌。」 「夫子,你这是歧视我!」乔陌的喊冤声,从隔壁传来。 木夫人没有回覆,她跟沈城已经离开了客栈,赶往谭家。 钟应翻身,从床榻上爬起来,抬手推开了窗棂。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钟应抬头,看了眼夜色。 今夜无星,唯有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洒下泠泠清晖。而谭家的方向,被一层邪气笼罩。 这般月夜,莫名的眼熟。 钟应心头一跳,脑海中划过那位朝阳先生的身影。 君不意说朝阳先生有些奇怪,其实,是真的有些古怪的。 朝阳先生是个正统道修,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宴会那晚,他手上提着的那盏印金纱灯,钟应却有些眼熟。 先前,他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现在钟应终于想起来了——在扶风城齐家见过。 齐家家主请了一位古里古怪的医师,说是为钟应治疗,实际上是来帮齐家家主布置血祭邪术的。 那位老医生身后,总是跟着两个白袍人,白袍人手中便提着一盏印金纱灯。 除了花纹不同外,两盏纱灯的款式一模一样! 第113页 第55章 钟应拉下了柔软的衣袖,露出了一节白净的手臂,手腕上则悬着银色的应龙镯。 走到油灯边上,钟应抬高了手腕。暖光透过纱罩落在银镯子上,灼灼生辉。 屏风后传来水流的哗啦声,随后是衣料摩挲的声音,君不意从浴桶中踏出,拾起了衣袍。 钟应饶有兴趣的撸上镯子,露出了手腕上那条长期割腕取血造成的伤痕。红痕深深刻在他骨肉上,永远不会消失,他不由轻勾唇角。 两盏相似的灯笼,其实更大的可能是巧合。可是齐家灭门了,前世尚合郡谭家也灭门了,钟应就不得不多想了。 沉思之时,君不意的声音传入耳中:「这道伤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才沐浴过的原因,君不意干净如新雪的声线此时有些慵懒和沙哑。在钟应研究手腕上的伤痕时,他已经穿好了衣裳,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走过来。 钟应抬眸,便对上了君不意清淡的眸子。 他道:「我小时候,有人为了修炼血祭邪术,抓住我的手腕一刀刀割的,反反覆覆在同一个地方割了七年。大概是因为邪术的原因,这道伤痕便再也去不掉了。」 那极其压抑的七年,被钟应轻描淡写的叙述,仿佛在同人开玩笑,可是眉眼斜勾,蜿蜒出几分凶戾来:「就是把这块皮肉削下来,重新长好后,这条红线也还在。」 钟应不把那些伤痛放在眼里,却不喜欢这份耻辱般的痕迹留在身体上,若是能把那些人干掉,钟应会非常乐意。 君不意抚平衣袖的手指一顿,眸光微闪,重复:「血祭邪术?」 「是啊。」钟应又道:「我今晚好像发现那些人的踪迹了。」 「……」 钟应抬了抬下巴,笑盈盈的说:「我要是心情好,兴许就放他们一马,毕竟是老黄历了,可是今儿被谭妤转的心烦了,觉得还是把他们剥皮抽筋比较好。」 将镯子挪了回去,扯上袖子,遮住了手腕,钟应转身走了两步,衣袖被拉住。 一回头,钟应没好气道:「拉我干什么?」 君不意修长的眉微微蹙起,眸子落了灯光,仿佛落入水中的星辰。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太过小心翼翼而不敢随意开口。 直到钟应愈加不耐烦了,他才抬手,柔软的指腹贴上了钟应的额头,斟酌着开口:「那些已经过去了。」 纤长睫毛垂下,眸光落在钟应手腕上,他有些生硬的、用一种哄着稚童吃饭的语气道:「不疼了的,别怕~」 这是他从母后那里学来的,他弟弟一哭,母后总是那么去哄人。 钟应呆了一呆,觉得被对方碰触过的皮肤滚烫的惊人。 两人相处久了,自然难免有肢体接触,但那都是无意中的。实际上,越是相处,钟应便越明白,莲中君有多么不愿意同人接触。 因为君不意从未主动去碰过别人,更别说摸额头这种带着安抚性,又显得亲密的动作了,所以钟应一时间居然没躲开。 「你今天喝酒了?喝醉了?」 少顷,钟应回过神,见鬼似得看着君不意。跳出三步远,指腹便和额头分开了。 君不意看着自己手指,默默拢入袖中,抿唇摇了摇头。 双方沉默了数息,钟应看着沉默的莲中君,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很快便恢復了常态,嗤笑,「我怎么可能会怕?笑话,我现在都能敲爆他们头了。」 君不意目光在钟应脸上转过,似乎明白了钟应并未将那件事放在心里后,眉梢渐渐舒展。 钟应心中惊奇,又凑过来:「你不会想安慰我吧?」 「我……」 钟应不屑挑眉:「我可不吃这一套。」 「嗯,我现在知道了。」君不意松开了钟应的衣袖,「你不需要,你可以把对方……敲爆头。」 莲中君一本正经的说着「敲爆头」三个字,逗乐了钟应,钟应笑了几声后,用看猎物似得目光,盯着还是青涩少年的君不意。 「君不意,如果我们是死敌,不死不休的话,你若是栽倒我手上,我最多杀了你,不会敲爆你的头,更不会将你抽筋剥皮的。」钟应眸子黑的纯澈,仿佛是黑暗中高居王座的妖魔,「因为他们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不值得我放在眼里,而你则是我的对手。」 保全尸,算是对死对头的尊重了。 至少前世的时候,莲中君也不会任由他人作践他的尸体。 君不意:「……」 钟应留下这句细思恐极的话后,朝着君不意挥了挥手,从窗棂一跃而下。 窗棂敞开,夜间长风灌入,君不意看着灯火阑珊的街道,默了片刻后,随手用发缎扎起头髮,追了上去。 钟应听到风声,回头看到君不意时,瞪了他一眼,想将人赶回去:「你过来做什么?不怕木夫人罚你啊?你不是该做个夫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好学生吗?」 「月半山时,我同你们一起吃了黄金鱼。」君不意回答。 「……」 君不意又道:「你走了,留下我一人,我算是知情不报,同样要受罚,不如跟你一起去,至少能护你安全。」 「……」 有理有据,钟应一时间反驳不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莲中君作为所有夫子眼中的骄傲,其实并不如他想像中的乖巧。 第114页 到达谭府大门口时,钟应发现整条大街空无一人,一片死寂,仿佛附近之人早早被支开了一般。而谭府中也没有传出丝毫声音,好像里头已经成了一块死地。 「谭府开启了镇族之阵。」君不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钟应摸了摸下巴,一般来说镇族之阵,唯有家族发生重大变故才会开启,而这个变故,一般指的是生死存亡之时。 君不意道:「白日的时候,谭府暗中驱散了附近的居民,连谭家子弟都有大半悄悄离开了尚合郡。」 「你怎么知道?」钟应随口一问,「猜的?推测的?」 「尚合郡有重明国的人,我让他们盯着谭家……」 钟应:「……」 手底下没人的钟应,又开始怀念起当魔君的时光了。现在学院里虽然有个孟长芳,但是少年时期的孟长芳还是个胖小子,只会出馊主意,完全没有日后魍魉君的风采。 钟应没急的冲进谭府,而是站在了墙壁阴影下,气息全部隐匿,形同空气。 在神识范围之内,他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偷偷摸摸躲在了树木后面。 ……是谭妤。 钟应认出了人后,抽了抽嘴角:「她不安安份份待在客栈,跑出来做什么?」 「我们也没待在客栈。」君不意说了一句实话。他垂下眼帘,轻声道,「她在的话,我们大概不会受罚了。」 钟应瞬间反应过来了:「把锅推她身上?就说我们跟着她出来的。」 这句话,君不意接不了。他手指抵唇,轻轻咳了一声后,扭过了脸。 钟应忍不住鄙视了君不意一番,明明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偏偏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谭妤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兔子似得跑了。 钟应不由挑眉:「哎呦,她好像知道怎么进谭府?还是有点儿用处嘛~」 朝着君不意招了招手,两人无声无息的追了上去。 谭妤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裹着身子,在黑暗中快速穿行,围着谭府的墙壁绕了半圈后,在一面青墙前停下,往身上摸了摸,拿出了一块青铜小印。 咬破指腹,将鲜血均匀涂抹在青铜小印上后,谭妤拿着印章盖在了虚空中。 谭氏之印加上谭家嫡系血脉得到了镇族之阵的认可,原本如鸡蛋壳一般毫无细缝阵法出现一道裂缝,可共一人进入。 穿过裂缝后,那条细缝便消失了,谭妤得意的收了印章,并未发现有人跟着她一起进入了谭府。 谭妤虽然不清楚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自小在谭家长大,对谭家布局在熟悉不过,很快便摸到了一处小院。 熟悉的声音被夜风隐约传来,谭妤认出是自己四哥谭霈后,本来想直接小跑过去,扑进自家哥哥怀里,但是一道女声又令她硬生生扎根在原地。 除了四哥外,大姐也在啊……谭妤想起谭婧把自己掐昏时,那双眼眸中的杀意,只觉得一股子的愤怒和恐惧。 没有莽撞冲进去,谭妤给自己贴了几张隐匿气息的符咒后,小心翼翼往里头挪动。 这间院子废弃了很久,杂草生的有半人高,树木长得歪七扭八,屋内陈设上扑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一到夜晚,谭家侍女便会在屋檐挂上灯笼,这间院子却被遗忘了似得,外间的灯火照不进来,唯有阴风阵阵唿啸,环绕几分美酒醇香。 谭妤躲在角落时,钟应两人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屋嵴上。钟应铺了一块布,屈膝坐了上去,就差翘着二郎腿了,君不意则站在钟应身侧,被风拂起的衣摆偶尔擦过钟应的长髮。 「这地方阴气可真重。」钟应托腮往下看去,便看到了谭婧那对兄妹。他眯了眯眼道,「邪气怨气也重。」 这间院子中,隆起三个土包,立了三块石碑,石碑上空无一字,碑前则是一个陶瓷瓶子。 谭家不会就把三位公子的尸体葬在这里吧?钟应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难道尸体上沾了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看着环绕瓶子的邪气,钟应确定源头便是这里。 谭霈坐在轮椅上,微垂着头,谭婧提着酒葫芦,在三块石碑上洒了美酒后,将酒杯递到了谭霈面前。 谭婧笑道:「四哥,我们几兄妹喝一杯。」 谭霈迟疑接过,望着酒杯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液发愣。 「喝啊。」谭婧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这可能是我们兄妹喝的最后一杯酒了。」 谭霈轻抿了口酒水,抬头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要哭了:「是四哥没用,若不是我修为废了,就不用你去冒险了。」 他觉得满嘴苦涩:「在等几天,只要在等几天,大还丹就能出炉,我就可以……」 「我绝对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我不会让哥哥们白死的。」谭婧打断了谭霈的话,眼中坚定如金石,「该送走的人也送走了,四哥,喝完这一杯,你也快走吧,以后谭家就靠你和小妹了。」 「我们也许可以求助书院,我妹妹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可以迷倒很多人。」谭霈用极轻的声音道,「连瑶光院的沈先生都……」 「四哥!」谭婧咬着唇,「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赶他们走的藉口。」 谭霈默了默:「我知道是藉口,可是你本来可以找个喜欢的道侣,给我生个可爱的外甥。」 第115页 「……我没这个念头。」 「那你也可以纵情山水,逍遥自在的。」 「……」 「婧儿。」谭霈握住了妹妹的手,神色哀求。 谭婧苦笑,挣脱了谭霈的手:「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件事的,也不会牵连任何无辜!」 咬了咬牙,她朝着门口吩咐:「掌事伯伯,你带四哥离开吧。」 守门的掌事应了一声,站在了谭霈身后,轻嘆了口气,声音哽咽:「大小姐,你保重啊。」 谭婧点头,抱起装着三位哥哥的骨灰的陶瓷瓶子:「大哥他们会保佑我的。」 谭婧回头,最后看了谭霈一眼:「四哥,我走了……」 言罢,一手搂着陶瓷瓶子,一手提着长刀,大步离开了院子。 第56章 谭霈修为全废,谭婧情绪波动过大,掌事也是一脸哀伤,因此三人不仅没发现屋嵴上的钟应两人,连蜷缩在角落里的谭妤都没发现。 看了眼被掌事推走的四哥,又看了眼留下决绝背影的谭婧,谭妤抱着双腿,低着头,面容被阴影覆盖,看不清神色如何。 她思索了片刻后,往谭婧离开的方向追去。 谭婧离开的小道杂草丛生,被夜风吹的起伏不定,树木沙沙作响,落下交错的树影,仿佛攀爬在地面的妖魔鬼怪。 尽头是一面青墙,墙壁上镶着月洞门,夜间本就昏暗,月洞门之外的世界格外的幽深晦涩,好像巨兽的入口。 谭妤双手环胸,抖去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后,暗自嘀咕了一声,不顾一切的沖了过去。 钟应两人缀在她后头,如同一抹轻忽的幽魂。 「谭婧把我们赶了出来,现在又把自己亲哥哥送走了,谭家这事小不了,谭妤这点儿修为居然还敢追上去,究竟是有胆色还是无知者无畏?」钟应忍不住吐槽。 「也许只是压抑的太久了,处处都想跟姐姐对着干而已。」君不意轻声回答。 「那就是无知者无畏。」钟应嗤笑,「不过你这么解释的话,我还是能理解的。」 过度压抑、或者悲痛的话便会心生反骨,钟应当年在最重要的两个人死后,选择了大开杀戒。谭妤没钟应的实力和决心,做不到这点,便只能姐姐说东她往西。 . 谭婧出了院子之后,直接往一个方向而去,便是钟应觉得黑雾笼罩的阁楼。 阁楼前站着十来个白影,谭婧走过去时,那些白影朝着谭婧低下了头颅,行了一礼。 「现在怎么样了?」谭婧握紧了长刀,指节泛白。 白影抬头,露出雪色麻布衣下的面容。烟白色的头髮、眉、鬍鬚,而那张脸歷经了风霜,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像是灰色的老树皮。 他们全部都是年逾古稀、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就身份而言,他们都是谭婧的长辈,谭家的一员。 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的谭婧,皮肤如凝脂,双眸如玉石,像一株生机勃勃花骨朵。似乎与之格格不入,可是浑身气势却是相似的,义无反顾,坚毅无悔。 老人眼神浑浊,声音沙哑:「家主,该布置的已经布置好了,就等你了。」 另一个说:「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谭婧抬起了手中的陶瓷瓶子,努力止住了声音中的颤抖,「哥哥们的骨灰全在这里。」 「好!」 「家主,看你的了。」 「我会的。」谭婧突然单膝跪地,诚恳认真,「也请前辈们全力助我。」 老人们嘆息,伸出枯老的手,纷纷拉起了谭婧。爱怜的抚摸着后辈的额头,目光悲怜:「我们本来便大限将至,不管如何都无所谓了,可是家主你……」 「我用灵兽内丹修炼,过不了几年,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修为全废。」谭婧咬牙,「既然如此,便只能进,不能退!」 老人们沉默,许久又欣慰的嘆息。 他们将整个阁楼包围,盘膝而坐,运转灵力,启动布置许久的阵法,唯有谭婧一人,笔直站立。 谭妤躲在了假山后,呢喃:「观海阁?她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长老们怎么都在?」 「我到要看看,你们瞒着我什么!」谭妤握拳。 自从察觉到不对后,瑶光院的人便将这阁楼查了个究竟,但是最清楚谭家布局的还是谭妤。 这里是一座书阁,摆放的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心法经典,而是些游记、话本子、或者奇人异事。 「观海阁」三个字是谭家老爷子亲自提的,谭家老爷子已经不管事很久了,但是为人悠闲,经常来这里坐一坐,泡泡茶、喝喝酒、翻一翻游记。 算起来,这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完全比不上被谭家重点看顾的藏书阁、藏宝阁等。 可是站在阁楼前的人,都严阵以待。 老人们紧闭双眸,庄严肃穆,干枯的嘴唇上下张合,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衣裳发间溢出点点星光,好似山间萤火,又似夜空繁星。 星光漂浮于空中,聚拢在一起,慢慢积累。 谭婧深吸了口气,打开陶瓷瓶子:「哥哥们,你们今晚一定要保佑我。」 纤纤五指伸入瓶子,握住了一把骨灰,谭婧扬手,无数灰屑被夜风吹散,吹入阁楼之中。 她围着阁楼行走,每走几步便要撒上一把骨灰,像是在祭祀着什么,又像在引诱着什么。 第116页 仿佛在热油中洒了一把凉水,笼罩观海阁的黑雾开始沸腾、翻滚,将弥散在整个尚合郡的怨气阴气吸引而来。 钟应紧紧盯着这一幕,试探性的伸出了手,似乎想去碰触那点点星光,即将摸到时,却又收了回来。身为魔族,钟应本能的厌恶所有太过纯粹的净化灵力。 那点光芒虽然微弱,却极为纯净,落入黑雾中时,其中的净化力量将黑雾撕扯的七零八落。 唯一不足的是,这些星光太少了,被撕扯的黑雾能很快恢復。 「他们在燃烧自己的法力?」钟应蹙眉,「一旦法力燃烧殆尽,他们便会成为凡间的普通老头,最多活不过半个月了。他们不怕死?」 「他们身上穿的是寿衣。」君不意指了指老人们身上的粗布麻衣,「那是装殓死者的衣服。」 这些人在今日之前,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了。 「这里布置了三重阵法,第一重是明光神将阵,第二重是雷霄劫阵,第三重是血脉绝杀阵。」君不意的目光则落在了阵法上,神色沉静,「都是威力极大的诛魔之阵,三层阵法都无任何纰漏之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将三层阵法结合在一起。」 君不意补充:「想要启动三层阵法并不容易,想要彻底发挥三层阵法的威力更不容易,他们燃烧根基,能将法阵的威力催发到极点,至于谭家主……」 「她是诱饵?」 「嗯,可以这么说,她,以及陶瓷瓶子里的骨灰都是诱饵。」顿了顿,君不意抿唇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她也是启动第三层阵法的关键。」 第三重阵法是血脉绝杀之阵,顾名思义,便是靠着相同血脉,控制以及诛杀亲人的阵法。 一般来说,都是长辈对后辈使用。 可是谭婧她洒下了三位哥哥的骨灰,那是她哥哥的血肉,同她血脉相连,世界上在亲近不过的人。 就算观海阁中的魔物是她的长辈,只要被特殊处理的骨灰融入那人的身体,谭婧也能靠着血脉绝杀阵,同长辈同归于尽! 怕自己修为太低,导致绝杀阵失败,谭婧这段时间,甚至用灵兽内丹强行提升修为。 可以说,谭婧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而能让她做下如此多准备,从侧面便能看出,她要诛杀的魔物有多么强大可怕。 穿着寿衣的老人燃烧灵力,不曾犹豫,不曾停息。 一身火红的女子沉默而行,一遍遍的扬起哥哥们的骨灰。 骨灰洒到一半时,观海阁屋顶被黑雾冲起,炸开一个大洞。樑柱也似乎不堪重负一般,不断地裂开一道道痕迹。 谭婧身子一僵,骨灰自指尖散开时,她转过了身。 便在她的目光中,观海阁轰然倒塌,碎屑浓烟中,一道身影笔直站立。 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时,几位老人眼中写满了无奈和不忍,谭婧眸子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快!」谭婧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尖厉,似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出来了!请神将降临!」 一位长眉长须,慈眉善目的老人摇了摇头:「仲祁出生不过三天,我便抱过他,当时他小小软软的,拔着我的鬍子笑了起来,我便说这孩子以后肯定大有出息,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那一代,谭家就他天赋最高,意志最坚定。慢慢从牙牙学语的小童子,长成谭家的支柱……我本以为仲祁是谭家最有可能合道的人,谁能想到仲祁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剑术还是我教的,我手把手教了他三年,他明明学的那么好,可是我怕他骄傲自满,总是不断地打击他。我当时怎么没多夸夸他啊……」 另一位老人瞪了一眼:「你们可别心软啊,若是仲祁清醒过来,他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如今这个模样的,更别说想起自己亲手杀了三个孙儿的事了。我们这是帮他解脱。」 「开始吧,别磨蹭了,他只会感谢我们的……」 「就是可惜,他本来有机会问鼎巅峰,却要陪我们这些糟老头子,一起去死了。」 声声嘆息,飘散在夜空中。 老人们身上的浮现的星光,在半空中凝结成了神将的模样。神将宝相庄严,天庭饱满,本该空寂的眼睛突然有了几分灵韵,仿佛神明俯视世间,驱盪一切邪魔。 站在阁楼废墟上的人,也抬起了头,露出了面容,看着不过是一位而立之年的儒雅学士。 那便是谭家老爷子——谭仲祁! 谭婧兄妹的爷爷,谭家真正的顶樑柱。 可是此时的谭仲祁神色冷峻,双目赤红,浑身血光邪气,一出现便惊动了天地风云,原本被金芒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黑雾仿佛在欢唿,纷纷沖入他体内。 钟应轻咦一声:「谭家这位老爷子,修为比我想像的深啊。」 原本还觉得三重大阵诛杀一个魔头,十拿九稳,现在看来,悬了。 神将抬起巨掌,翻手拍下。 谭仲祁目光暴戾,沖霄而起。 「轰——」 整个谭府都晃了三晃。 谭婧远远避开,老人们一垂头,便吐出一口血。 明光神将落下一掌后,便似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轰然散开,化为满天星芒。 谭仲祁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深坑,看不出里头情况如何。 谭婧满头冷汗,等待着结果,便看到一只手从坑底伸出,紧接着谭仲祁整个从坑中爬出,朝着在场的活物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第117页 「……」 默了片刻,谭婧的声音冷静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听我号令,启动第二重阵法,雷霄劫阵!」 「等等。」微弱颤抖的声音后方传来。 谭婧不敢置信的回头,便看到了扶着假山爬起来的谭妤。 「姐、姐姐。」谭妤磕磕巴巴的开口,「那可是爷爷……」 第57章 刚刚那一晃,震的谭妤晕头转向,现在还有点儿迷迷煳煳的。 她躲在假山下,不敢靠太近,风声断断续续传来了姐姐谭婧和谭家诸位长老的声音。不说全部听到,但是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谭家那阁楼里,镇压的一位魔头。 谭婧和数位长老如今在合伙灭杀魔头。 那魔头便是杀死三位哥哥的兇手,而魔头的名字是……谭仲祁! 这名字极为耳熟,耳熟到令她惊悚,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后她扶着石块爬起来,便看到了记忆中的儒雅面容,她的爷爷!那一瞬间,她下意识便开口阻止。 谭婧太过强势,在她面前,谭妤总是被比成尘埃,越是这样,谭妤越想表现的与谭婧不同,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什么事都跟自己姐姐反着干。 更何况,被围攻的人还是素来最和蔼可亲的爷爷。 可是当谭妤看清楚谭婧的神色时,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因为谭婧的神色太过愤怒,太过失望! 「不要停!继续!」谭婧呵斥,虽然目光像冰刀子似得样谭妤身上戳,但是话却是对老人们说的。 老人们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怪罪谭婧的失态和无礼。 然而想一想谭家最优秀的三位年轻人已经死了,谭家的顶樑柱入魔成狂必须杀,被看好的谭婧如今要同他们赴死,剩下的两个,一个废了,一个还懵懂无知,便觉得谭家未来一片昏暗。 谭妤下意识后退,衣领便被狠狠揪起,谭婧的面容浮现几分狰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我……」谭妤吶吶回答,「我用自己的血,涂在了四哥以前给我的青铜印章上,就、就这么进来了。」 「也就是说,你刚刚一直在跟踪我?」 谭妤瑟缩一下。 谭婧几乎吼出来:「说话啊!」 「嗯……我远远跟着,用了隐匿符,所以你没发现我……」 谭婧气的浑身发抖,「你就是个蠢货,猪脑子,也就爬墙这点脑子灵光了!」 「……」 右手高高扬起,谭婧想像以前那般教训妹妹,给她几个巴掌,看她脑子能不能灵光些。可是看到谭妤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后,手指又收了回去。 谭婧声音透出几分无力:「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我是你姐姐!你亲姐姐啊!难道真的会害你不成?」 谭妤被谭婧气势压倒,几乎快缩成一团了,然而谭婧的话,却让她说不出来的委屈。她勐的抬起了头,倔强的看着谭婧:「是,我是处处不如你,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不如你,爷爷对你比对我好,几位哥哥也更爱同你玩闹,所以我是个蠢货,我就会搞乱是不是?」 「你嫉妒我?」 「我是嫉妒你,我也想让爷爷夸赞,哥哥们骄傲,想让所有人高看我一眼啊。可是,可是……」谭妤抬高了音量,泫然欲泣,「你们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怎么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那你告诉我,你能做什么?你能復活哥哥们,还是治好四哥的丹田,还是能阻止爷爷入魔?我连这些事都不敢告诉你,怕你修炼急于求成,连化气都突破不了!」谭婧的话如疾风暴雨,毫不留情的打在谭妤身上,「你这辈子做过一件让我安心的事吗?」 「难道我容易吗?」谭婧冷冷而笑,「你想知道是不是?你现在看到了,我不瞒你了,我直接告诉你!」 「……是什么?」 「爷爷闭关突破时,走火入魔,一出关即大开杀戒,哥哥们联手将爷爷镇压,但是,凭爷爷的实力,我们根本困不住他几时。谭家顶樑柱走火入魔之事绝对不能让天下知道,不然我们谭家就完了!哥哥们商谈了三天,决定尽可能的将爷爷永远镇压,实在不行就诛杀。」谭婧依旧愤怒,眼中却多了些微不可察的脆弱,「那天晚上,虽然将爷爷关在了观海阁,但是后院的池子几乎染成了红色,全部都是谭家人的血。」 「大哥四肢全部断了,二哥胸口破了一个好大的黑洞,三哥的头颅滚落在一边,只有四哥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这就是我赶回谭家看到的场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三位哥哥皆是天之骄子,谭家长辈对他们期许颇大,却死的如此悽惨,谭家甚至只能默默隐藏了事情真相,闭口不提此事。 谭妤一步步后退,谭婧一步步逼近。 「我当时除了捂住嘴忍住不吐,给哥哥们收拾尸体外,我什么也做不了啊!」 「我冷静了十天,然后请丹药师给四哥炼制大还丹,还送你去玉馨书院,自己则和长老们布下了这个阵法,完成哥哥们生前要做的事。」谭婧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带着爷爷一起长眠地下,四哥长袖善舞,支撑起谭家,等你从书院学成归来,便可以帮助四哥了,我对你还不好吗?」 谭妤一屁股坐在地上,谭婧胸口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气。 第118页 天下乌云积聚,遮住了所有光辉,天地之间,一片昏沉晦涩,唯有雷霆在云层中穿行,开出大片大片的雷电之花,瑰丽的惊人。 暴雨倾盆而下,淅淅沥沥的落在琉璃瓦上、树叶上、水池中……两姐妹的衣裳脸颊上,都是雨水,看着好似大哭了一场似得。 便在雨水声中,一道闪电划破黑沉的天际,向着谭仲祁噼去。 猝不及防下,雷霆将谭仲祁的手臂噼成焦黑,焦肉的气味扑鼻而来,令谭仲祁愤怒无比,兇狠的攻击笼罩住他的阵法,又一次次被阵法挡了回来。 本该是老人们占据绝对的上风,可是比起不知疲倦的魔头,寿衣老人们似乎有些疲倦了,此时通通阖上了双眸,安静的仿佛死了般。 若不是阵法还在继续维持,谭婧便该启动血脉绝杀之阵,试图跟谭家老爷子同归于尽了。 雷霆一道道落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大有不噼死这魔头就不罢休的架势。 钟应听姐妹俩吵的这一架,不由揉了揉耳朵,随口道:「有趣,雷霄劫阵,是阵也是劫。」 君不意目光不由落在了钟应身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他虽然精通六艺,却到底不是前世的莲中君,还未到那个层次,有些事自然不如钟应清楚。 钟应莫名有些得意,对着谭仲祁指指点点:「若是谭家老爷子挡不了雷霆之劫,自然是灰飞烟灭,若是挡住了,便跟修真者进阶时,需要度雷劫一般,度过了,便该半只脚踏入天魔之境了。那时候估计真的九州都该惊动。」 只不过,前世钟应从来没有听说过天魔出世一事,想来谭家老爷子应该死了吧? 这么想时,钟应轻咦一声,在他的视线中,掌事推着谭霈回了谭府,来到了废墟之前,他们身后则跟着木夫人和沈城两人。 「婧儿,小妹。」谭霈轻声唤道。 掌事撑了一把青竹伞,遮住了谭霈头顶的冷雨。 如果说谭婧看到谭妤时,只是愤怒和失望罢了,但是谭霈几个时,眼中便浮现几分绝望。 她捂住了嘴,满脸不可置信:「四哥,为什么你也回来了?」 「我遇到了木夫人他们。」谭霈柔声道,「来帮你。」 实际上,谭霈上了灵船后,又吩咐掌事推他下来,之后才遇到了故意在他面前现身的木夫人两人。 谭婧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她能骂谭妤一顿,却不能骂谭霈一顿。因为谭霈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什么都懂,站在这里是他自己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一开始不跟老院主求助?」木夫人看着一个个即将油尽灯枯的寿衣老人,即便她向来以冷硬示人,此时也流露出一丝不忍。 谭婧唇色苍白,苦笑:「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们?」 若谭家是被魔修威胁,大可向天下修士求助,最多伤些脸面,在尚合郡的地位降低些,至少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那个魔头是家族的顶樑柱,意义便大不同了。 只要他人有心,完全可以指着谭家老爷子,把整个谭家打为邪魔外道,到了那时,谭家连辩驳都苍白无力。 所以,谭婧只能顺着哥哥们留下的路,一步步走下去。 木夫人无奈摇头。 沈城则摇着摺扇,劝解:「谭姑娘,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我们先合作试试,你看可以不?」 谭婧并不信。 因为就算加上木夫人两个,正面交手的话,也赢不了入魔之后的谭家老爷子。 沈城却是笑盈盈的开玩笑:「若是成功了,我们便算帮了你一个大忙,到时候你可要帮我澄清一下啊。」 「澄清什么?」 「你不会忘了吧?」沈城不可思议,「你前两天才冤枉我偷窥你洗澡!这件事你不给我解释清楚,我以后脸往哪里搁?」 谭婧哑然,实在想不到沈城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只能怔怔点头。 初步交涉之后,木夫人从干坤袖中,掏出一物,展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颗圆形宝石,宝石呈透明,指甲盖大小紫金雷霆在宝石中游走。 「这是太玄道祖合道时,收集的一道雷劫,只要想办法将这颗雷珠镶入雷霄劫阵中,便是天魔也会就此灰飞烟灭。」木夫人话语不重,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太玄道祖那是何等存在? 他歷劫时的雷霆,威力如何,已经不是如今修真界的修士所能想像的。 只要用上这颗雷珠,所有的一切便能解决了! 谭家兄妹的脸上浮现惊喜,震惊,甚至哀伤的情绪。 好一会儿,谭霈才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谭家会永远记在心中。」 「最后问你们一件事。」木夫人合拢手指,将雷珠握入掌心,「你们爷爷究竟是怎么入魔的?」 木夫人其实见过谭仲祁几次面,在她印象中,谭仲祁像一位洒脱的隐士,她想不通有什么东西,会让那人入魔。 「爷爷闭关时出了差错……」谭婧刚开口,便被谭霈打断。 「还是我来说吧,当时小妹和婧儿都不在府中。」谭霈垂下眼帘,神色沉重,「当时爷爷要闭关,大哥便献上了一颗极品清心丹,谁知道那颗丹药被种下了魔种,爷爷突破之时,魔种生根发芽,引诱爷爷入魔。」 「……这些,都是我们后来查到的。」 第119页 木夫人等人陷入沉默,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命运难测。 将雷珠递给了谭婧,木夫人道:「你是血脉绝杀之阵的阵基,阵法不会排斥你,由你将雷珠镶入阵法最好。」 谭婧慎重接过,点了点头。 谭霈开口:「我也去,我同样是谭家血脉,阵法不会排斥我的。」 「四哥?」 「你们不必劝我。」谭霈摇了摇头,容颜苍白却坚定。 在谭家子孙中,其实他和谭家老爷子谭仲祁生的最像,一样儒雅的眉眼,一样温和的性子。只不过比起谭仲祁的潇洒,他更多了一分圆润,「我想送爷爷最后一程,婧儿,你能理解我对不对?何况,有雷珠在,我没有危险的。」 谭霈便定定望着谭婧,如磐石般坚定。 谭婧败下阵来,道了一声好。 于是,谭霈脸上浮现几分笑意。 谭婧接过青竹伞,推着轮椅,慢慢走向阵法。 原本双眸紧闭的老人们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这兄妹俩,目光满含期待,好像唯有看到两人成功,才肯咽下这口气。 雷霆一道道噼下,因为谭婧的原因,避开了两人,将两人身边的草地噼成焦土。 「婧儿。」 谭婧低头,秀髮堆叠在肩头,眸子漂亮又澄澈,似乎在问:怎么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将错就错。」 「四哥,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下一刻,袖中刃忽然而至,穿透谭婧的灵力罩,刺穿了谭婧的胸膛,血液滴滴答答落下。 雷珠从手心跌落,被谭霈握住。 谭婧无法理解这一切,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四哥,你什么恢復灵力了?」 「三天前,我刚刚回谭家时,大还丹便炼制好了。」 青竹伞从手中滑落,谭婧无力支撑身体,跌倒在水洼中,冰凉的雨水便落在了兄妹两人身上。 将谭婧身上的鲜血晕染,将谭霈干燥的衣袖浸湿。 这般变故震惊了所有人,沈城反应最快,救走了谭婧。 谭霈并未管他,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衣袍舒展,被天风鼓起,他挥出数掌,拍在了三重阵法的阵点。 他参与了阵法的布置,对于如何毁掉这个阵法再清楚不过了。 云雨渐收,雷霆终止,黑雾覆盖天地,没有阵法限制的魔头再次占据了上风。 寿衣老人们被阵法反噬,嘴角的血液不停溢出,脸色一片灰败。 谭霈伸出了手,朝着魔头碰去。 他的修为在即将成为天魔的谭家老爷子面前,不值一提,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魔头在谭霈面前,居然低下了头颅,乖巧的表示了臣服。 第58章 谭家辛辛苦苦布置的阵法如今半毁,罪魁祸首便站在众人面前,神色平静,云淡风轻,仿佛刺了亲妹妹一剑的不是他似得。 可是即使众人愤怒,木夫人和沈城却并没有上前将人拿下,而是把谭家姐妹护了起来。 因为谭霈身侧站着入魔的谭家老爷子,在场无人是谭仲祁的对手。 沈城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疗伤、止血、补充灵力的丹药,一股脑的倒给谭婧吃。都是木夫人提醒了一句「丹药吃多了有丹毒,别餵太多」,沈城才停了下来,将丹药搓成了药粉,小心翼翼的洒在了谭婧的伤口处。 谭婧总是一身红衣,便是浑身是血,也也从衣裳上看不出什么,最多只能看到衣袖上的淤泥。但是她的肤色白如凝脂,被血液沾染时,便格外的可怖。 丹药很快起了作用,被贯穿的胸口不流血了。 沈城帮谭婧包扎伤口时,一只手弱弱的推了他一把。 沈城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不会吃你豆腐的。」 「我知道……」谭婧的声音非常微弱,沈城侧耳去听,才听清楚她的话语。 喘了口气后,谭婧偏过了头,便对上了谭霈黑沉沉的眸子。 谭霈迟迟没有动手,一直瞧着她,见她虽然狼狈不堪,却慢慢缓过了神,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模样,脸上浮现失望又庆幸的神色,矛盾而复杂。 他轻轻笑道:「我还是不自觉就留手了,到底是依赖过我的妹妹啊。」 「妹妹」两字一出,谭婧睁大眼睛,瞳孔中浮现几分恨意:「为什么?为什么?!」 第一句话声音尚且细弱,第二句话因为掺杂了怨恨,谭婧几乎是拼尽全力,才问出这三个字的。 「极品清心丹并不是大哥献给爷爷的,而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就为了讨爷爷欢心。」谭霈其实该立刻命令谭仲祁杀了在场所有人,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谭家离开的,而不是站在这里解释或者闲聊。 他并没有把自己做过的事,得意洋洋说与受害者听的爱好。 但是问他的人是谭婧。 他想,作为哥哥总该宠着点儿妹妹的,让她知道真相去死,也无妨。 「……所以说,你害了爷爷!」 「我并不想害爷爷。」出乎意外的,谭霈反驳了谭婧的话,他抬步上前,从地面拾起了青竹伞。 油纸伞面沾上了污水,谭霈施了一个清洁术后,收了青竹伞。他道:「我最开始只想爷爷顺利突破而已,不然我也不会为了极品清心丹而走遍整个青州,我只是不知道那颗极品清心丹有问题而已。」 第120页 因为太过相信自己孙儿,所以谭仲祁只是简单检查一遍之后,便服用了清心丹。 一开始清心丹的确发挥了作用,所以谭仲祁顺利突破,没想到魔种就此偷偷扎了根,待谭仲祁打算运转灵力,稳固境界时,便直接入了魔。 入魔之后,谭仲祁大开杀戒,正巧四个孙儿全在府内。他们便利用谭府镇族之阵,短暂的压制住了自家爷爷。 之后,便着手调查因果。 「当时大哥他们查出是清心丹出了问题后,便直接将我关押起来。我跟他们解释,他们不信我,觉得我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谭霈抱着青竹伞,歪了歪头,「婧儿,你知道我的双腿怎么断的吗?」 谭霈是修真者,修为不低,若只是单纯的断腿的话,就算不服用丹药、涂抹药膏,双腿也会自然好。 唯有特殊情况下,才会让谭霈一直无法正常行走,只能依靠轮椅。 比如说:邪魔之气,剑气,剧毒之药…… 谭婧一直以为,谭霈双腿一直不好,一是因为沾染上了爷爷身上的阴邪之气,二是他修为废去的原因。 可是谭霈既然这么问了,便说明不是这个。 谭婧并不蠢,稍微一想,便想到了一个可能,瞳孔不由一缩。 谭霈揭开答案:「是大哥亲手打断的,大哥下手毫不留情,二哥便坐在一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三哥说:打,使劲打!我没有反抗,以为这样做,他们便会信我一点儿了,可是他们依旧把我关了回去,然后去商谈如何处理爷爷的事。」 「婧儿,小妹,你们说我该怎么想?」谭霈询问。 谭婧陷入沉默。 谭妤先前被谭婧骂了一顿,脑子有点儿懵,刚刚清醒一点,便看到了谭霈动手,谭婧倒在水洼中的场景,直接呆了。 谭霈的声音换醒了她的神智,可是谭妤此时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四哥,却觉得胆寒,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躲在了木夫人身后才清醒过来,无措的望着自己兄长和姐姐。 「我、我……」 「小妹。」谭霈并不在意谭妤的恐惧,放柔声音,又问,「你觉得了?」 「又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怪我?」谭妤下意识回答。 谭霈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神色并无多少变化,转头望着谭婧。 谭婧抿唇,断断续续的开口:「既然清心丹是你寻来的,经过了你的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都有失职之责。更何况,在你没有洗清嫌疑之前,怕你破坏计划,关起来也不为过。」 至于为什么打断双腿,这和关起来的理由是一样的,怕他暗中下手,搞破坏。 归根结底来说,是不信任他,或者说,只信证据,而不信情份这种东西。 谭霈轻轻笑了起来,眸子中流转的光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小妹还是一样蠢,婧儿,你跟大哥他们果然是同一种人。」 「不过我也不算无辜。」谭霈唇角上扬,「双腿断去后,我反倒发现自己能稍微控制入魔之后的爷爷了。」 「他们不是怕我暗中下手吗?那我就随了他们的意,」 「于是我破坏了大哥他们的计划,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自己尊敬的爷爷手上。只不过,我那个时候还不能完全操控爷爷,导致自己受了重伤,修为尽废。」 「等我清醒过来,我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可是我这双手……」谭霈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握过袖中刃,五指沾上了红色的鲜血,那是他亲妹妹的血液,「我这双手间接害了爷爷,又谋杀了三位哥哥,还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今天甚至还差点要了你的命,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我犯下大错,根本不可能回头。只能……」 「将错就错,送所有可能知情之人上西天!」 这句话是朝阳先生跟他说的,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他打算毁去谭家。 谭婧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亲哥哥,所以全部计划都会跟谭霈商量。谭霈只要稍微动些手脚,就能轻而易举的覆灭整个谭家。 他原先的计划是,暗中破坏三重阵法,放出谭家老爷子,杀了谭家所有人。 而他吞下朝阳先生为他炼制的大还丹,顺着谭婧的安排,离开尚合郡,等风头过了,再回来,那个时候,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这位受害者。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婧儿会送小妹去玉馨书院。而小妹那个蠢货居然胆大包天敢逃学,还逃学成功了,引来了瑶光院的夫子,导致计划出了纰漏。 因为不清楚来自玉馨书院的夫子有什么手段,所以踏上灵船的谭霈再度回来,同木夫人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谭霈无比庆幸自己回来了,不然等谭婧镶嵌雷珠成功,谭仲祁将会在雷霆之下,灰飞烟灭,那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其实,我以前比较亲近小妹,虽然她天真到傻,但是我经常觉得小妹跟我一样可悲。小妹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又何尝不是活在大哥他们三个的阴影之下?跟他们比起来,我的天赋太过平庸了,我只能靠着别的手段,拉进距离,好像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没用的。」 「那么,我就走一条和他们完全相反的路好了……」 看着侃侃而谈的谭霈,谭婧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杀意。 第121页 谭妤吶吶喊道:「四哥……」 在谭妤的记忆中,谭家老爷子最喜欢领着家中几个最小的孩子来阁楼玩。 谭家这一代人才辈出,谭妤年纪最小,上头的哥哥姐姐太过优秀,老爷子对她要求最低。谭妤小时候,总是拿着一本图册,懵懵懂懂的趴在阁楼的躺椅上,看着大哥跟老爷子对弈,二哥在一边泡茶,三哥跟大姐在阁楼下的空地上比试。 唯有四哥最是温和,会坐在她边上问她「小妤儿,无聊吗?」,她答无聊,四哥就会陪她说话,或者不厌其烦的教她画画。 谭妤偶尔抬起小脸,明媚的光线从雕花窗棂透入,过于刺眼的光芒令她眯起了眼睛,用手遮住了额头。 大哥跟老爷子下棋下到吵起来,二哥笑盈盈的在一边劝架,三哥跟大姐打的不可开交,最后相互耍起赖来。 这样的日子平淡又美好,每一个都是谭妤的亲人,可是在谭妤心中,最重要的还是会陪她的四哥。 因为其他人太优秀,优秀到令她心生嫉妒,嫉妒老爷子对他们的关注,难过老爷子对自己的忽视。 可是记忆中,会温柔抚摸她额头的四哥,如今脸上是她全然陌生的神色。 宁静又闲适的杂书小阁变成了废墟。 观海阁中,那位令所有人敬重的长辈沦为魔头,被自己后辈驱使。 对弈的大哥,泡茶的二哥,跟姐姐打架的三哥成了一捧尘土。 一直以来,她最讨厌的姐姐,身受重伤,浑身浴血。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谭妤试图哀求:「四哥,你停手吧,你不是好杀之人……」 谭霈站在黑暗中,恍若未闻,长袖一挥,杀机四泄,他强硬命令:「杀了他们,全部!」 谭仲祁发出一声吼叫,瞳孔红的要滴血。 沈城抱起谭婧,塞到了谭妤身上:「好好照顾她,找到机会就跑。」 随后,他直视谭霈,收拢的摺扇有规律的敲击自己的手心:「你莫非以为我们不说话便是怕了你?我们只是想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 神色如同陡然凌厉,沈城道:「没想到,这故事不怎么样。」 木夫人眼中几乎结成冰:「今晚你别想跑了。」 寿衣老人相互搀扶着从地面站起来,哑着嗓子,虚虚开口:「我们这些老骨头可还没断气啊。」 即使虚弱至此,可是能直面死亡而不惧的人,即便是谭霈也不得不重视。 谭霈眯了眯眼,扯了扯唇角:「你们就算联手又如何,还是难逃一死。」 「在我面前,可没人能杀我瑶光院的人。」脆生生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风中隐约送来银铃的响声。 谭霈回头,便看到了坐在大块头身上的小姑娘。 正是瑶光院先生彭留春,以及瑶光院主阿宛。 第59章 钟应看到这里,差不多猜到了前世谭家被灭族的原因。 谭家布置的阵法被谭霈破坏,谭婧不仅没能和谭家老爷子同归于尽,反而让谭仲祁修成天魔。 成为天魔之后,谭仲祁听从谭霈的命令,肆意屠杀。 那个时候,木夫人和沈城根本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尚合郡谭家,居然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两人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对付不了天魔和谭霈,只能勉强带着自己的学生逃跑。 瑶光院学生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在两位夫子的庇护下,并没有人陨落,整个谭家却被屠戮殆尽。 谭婧死在了自己亲哥哥手上。 沈城容貌被毁,性子大变。 木夫人闭口不谈此事…… 最后,谭霈带着谭仲祁离开青州,不知所踪。而天魔出世一事,则被书院压了下来。 谭府经歷了那场劫难后,地面血流成河,尸体堆叠成山。天魔出世时的邪气阴气瀰漫四周,经久不消,往日繁花似锦的谭府,成了个鬼宅。 惨死的谭家人魂魄被锁在谭府,无法转世,本便怨气冲天,又被阴邪之气滋养,便相互厮杀、吞噬,形成厉鬼,为祸一方…… 当然,这些只是钟应的猜测,不过钟应觉得离真相应该八九不离十了,最多遗漏一些细节,猜错了一些人的结局罢了。 这一世,因为钟应提醒了一句,木夫人将信将疑查看了观海阁后,察觉到魔头的气息,非常果决的搬来了阿宛这位瑶光院主。 那么谭府被灭的事,便不会出现了。 毕竟,瑶光院主还不至于处理不了这件事。 钟应唯一疑惑的只有一点,便是那位朝阳先生在谭府之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是什么身份。 唇角微微一弯,钟应桃花眼中映出整个谭府的景象,冰冷又剔透。 他暗暗哼了一声,心想,谭霈和谭仲祁在这里,只要那些人还有用的到谭霈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带谭霈离开,除非,他们把谭霈当成了弃子。 而只要朝阳先生敢出现,不管他们是什么牛鬼蛇神,今夜钟应都要扒下对方一层皮来。 谭霈在阿宛出现之后,唇角那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便凝固了。一双眸子若有若无的扫过四周,他能够感受到,谭府之外来了不少修士,将他们封锁在了此地。 谭仲祁以守护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前,喉咙间发出含煳的声音。 「瑶光院主?」虽然是疑问的语气,然而谭霈心中已经肯定了这小姑娘的身份,毕竟瑶光院主实在太好认了。 第122页 阿宛弯眸一笑,算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谭霈虚虚一礼:「没想到院主会亲自来谭府,真是失敬。」 「我能不来吗?这里都快被你小子掀翻天了。」眸光陡然转厉,阿宛冷冷开口,「毒害祖父,谋杀兄长,还想屠戮全族,小子,你厉害啊,你出生时,你爹娘怎么没把你溺死啊?」 谭霈被阿宛毫不留情的话一堵,顿了顿,方才认认真真为自己辩解:「谋杀兄长一事,晚辈认了,屠戮全族一事,晚辈可还没开始做,至于毒害祖父一事……晚辈可不认。」 最后五个字,谭霈微微抬高了音量。 「你小子可真奇怪,难道你没有毒害祖父,便是无辜了?」 谭霈回答:「自然有所不同。」 「我也懒的跟你废话了,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让我亲自动手杀你?」阿宛斜斜暼过去一眼,居高临下,威严重重。 与此同时,跟随阿宛前来的修士,联手封禁了整个谭府。 「晚辈自然都不想……」 话音未落,阿宛冷哼一声,手掌微微抬起,手心牵扯着无数银色丝线,丝线织成巨网,将天空都笼罩在内。 谭霈立刻下令:「爷爷,撕破灵线。」 谭仲祁提起谭霈,广袖一笼,将谭霈护在羽翼之下,遮挡了疾风暴雨般的灵线切割。 谭霈年纪尚轻,资质也比不上几个哥哥,在阿宛等人面前,他的确只是晚辈,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逃跑都勉强,可是他身边有谭仲祁。 这位即将成为天魔的魔头,没有记忆,没有理智,却将谭霈保护的死死的。 他双眸赤红,眉梢眼角蔓延红色花纹,浑身黑雾翻滚。又凶又恶的眼神扫过众人,如嗜血苍狼一般直接迎了上去。 邪气爬上灵线,灵线发出滋滋的声音,被一寸寸腐蚀。 阿宛站在彭留春的肩头,摇动手腕上的铃铛,仿佛在跳一只古老的祭祀之舞,银铃之声随着长风在夜空中招摇,丝丝缕缕,不绝于耳。 阿宛的灵线不断搅碎邪气,发出血肉被撕碎的声音。 两人交手的余威捲起劲风,向着周边掠去。 邪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地面被吞噬的焦黑。灵线划过之处,石瓦碎裂,阁楼被切削的整齐。 「轰隆——」 两人在哪里交手,哪里的房屋便成了废墟。 这般等级的战斗,很容易波及无辜,若是谭妤这种化气期修为的修士被波及,估计连唿救都做不到,便直接陨命。 沈城带着一呆傻一重伤的两个姑娘往后撤,木夫人和彭留春追了上去,寿衣老人们则围住了八方,断去了谭霈所有逃跑路线。 入魔之后的谭仲祁是强,但是既要面对阿宛等人的雷霆手段,又要护住谭霈的话,难免受伤。 这个时候,掌事终于出手,稍微拦住了木夫人,将这场战斗搅的越加混乱。 阿宛心无旁骛,继续驱动铃铛。银铃之声愈来愈响亮,本是极为动人的声音,谭霈一入耳,便觉得气血翻滚,神魂动摇,咳出几口血来。 谭仲祁抬手,驱散了环绕谭霈的银铃声,却被阿宛等人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漏洞。 仓惶之间,谭仲祁一掌跟彭留春对上。 彭留春只修体,力量惊人。两人碰撞时,便似山丘爆炸,两人各自向一边倒去。 彭留春被木夫人催生的藤蔓接住,谭仲祁同谭霈落入了阿宛的绞杀陷阱中。 灵线如月华,又似流水,向夜空扩散一瞬后,勐的一收—— 谭霈拉开谭仲祁的衣袖时,便看到了黑色的血液喷出,落满了自己一身青衫,仿佛在淤泥地里打了个滚似得,一块黑,一块青。 谭仲祁的皮肤如矿石般坚硬,但是阿宛的灵线依旧可以划破他的皮肤,割断他的骨头。 「爷爷?」谭霈眉头拧在一起,脸色有一瞬间狰狞。 广袖滑下一块玉牌,谭霈抬手,直接将玉佩捏成粉碎,失态怒吼:「朝阳先生!你们还不出手?」 此话一出,本欲直接剷除谭霈这个祸害的阿宛,极速后退。天空一黑,一庞然大物笼罩而来,直接将谭霈罩入其中。 阿宛几人站稳之后,定睛一瞧,发觉那居然是一樽倒挂的四足青铜鼎。 「四公子,你别急啊,小道只是个炼丹的,不怎么会打架,这条命又不能随随便便没了,当然要等救兵来了,才敢露面啊。」 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踩在罩住谭霈的炼丹炉上,蹲下身子,一副同谭霈理论的模样:「你可不能诬陷小道。」 他的手上提着一盏印金纱灯,纱布下的灯火并非暖阳色,而是天青色,像极了指引幽魂前往阿鼻地狱的魂灯。 随着他左摇右晃,一点火光穿透纱布,落在了地面,剎那间,天地被幽冥之火照亮。 那些火焰仿佛有自己生命,在阿宛他们脚底下开出一朵朵幽昙,青白花瓣一层层绽放,又一层层合拢,企图将猎物包裹在花心。 阿宛他们避开的及时,可是一位寿衣老人被幽昙彻底包裹。 夜间青昙怒放之景,实在美不胜收,可是旁边的老人们脸色大变,轰散幽昙花瓣后,只看到了花心躺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老人们沉默的沉默,悲痛的悲痛。 这个当口,朝阳先生已经收起了炼丹炉,谭仲祁便带着谭霈冲出幽昙花海。 第123页 谭霈喘气:「救兵了?」 「到了啊!」朝阳先生抬头一笑,仿佛在嘲笑谭霈的稚嫩,「瑶光院主可是在谭府外布置了天罗地网,若不是救兵到了,我怎么可能突破封锁,来到你面前?」 谭霈目光不由一凝。 不是因为朝阳先生的话,而是因为朝阳先生身后那道仿佛噼山碎石的剑光。 剑光平滑而下,砍菜切瓜似得,将阿宛的灵线尽皆斩断。 便在剑光的主人想要收回长剑时,缠着银铃的灵线竟然捲土重来,将长剑捆成了茧。阿宛立足于一片落叶上,目光冷冷盯着朝阳先生的方向,声音几不可闻:「离芳水镜?」 「哎呦。」朝阳先生搓了搓手臂,一副怕极了的模样,「幸好带了救兵,我要是一个人来的话,估计要跟四公子你一起玩完了。」 在朝阳先生的视线中,空中呈「剑」形的茧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无数冰屑从空中坠落。 原来发出刚刚那道剑光的飞剑,不过是凝水成冰的冰剑而已。 「走!」朝阳先生提起谭霈,拔腿就跑。 阿宛抿了抿唇,并没有追上去,目光紧紧盯住了暗处。她看到了数个人影,那几个人皆穿着白袍,手中提着一盏印金纱灯。 其中一人抬了抬手,冰屑化为水,又重新回了他掌心。 阿宛立刻便在心中判定了,这是一名修为不弱的剑仙。这几个人一旦联手,就算有彭留春他们三个相助,她也根本不可能赢! 眼睁睁看着几人带着谭霈离开时,一道人影沖向几人。 那是一位脸色蜡黄的寿衣老人,老人神色决绝:「孽障,给我去死吧。」 老人的目标正是谭霈! 「螳臂当车。」提着纱灯的白袍人嗤笑,灯火幽幽,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冰剑重新凝聚,以强势的姿态将老人的胸口刺穿。 然而老人毫不畏死,硬生生挺近。 几位白袍人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后退。 「砰——」 老人自爆丹田,以身躯成灰的代价,想要重创他们。 「老头我绝对不能看着仲祁为邪魔所用。唉……」 「清除这孽障,我才能含笑九泉!」 「我谭家的名声不能有污,我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 一位位老人悍不畏死的冲上去,拦住了白袍人们的去路,企图同归于尽。 这下即便是高傲极了的冰剑剑仙也变了脸色,骂道:「你们这些疯子!」 阿宛同样被震住。 丹田自爆,威力往往是其主人实力的双倍,只有一瞬灿烂,便立刻成为肉末,除非被逼上绝路,无路可走,否认修士根本不可能这么干。 而今夜,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一连在谭府炸开七八次! 白袍人被炸的狼狈,而掌事为谭霈挡了一下,被震晕过去。 一名寿衣老人从阿宛身侧而过时,用浑浊却坚定的眸子扫了阿宛一眼:「瑶光院主,拜託了!」 言罢,截断了白袍人们的去路。 阿宛下意识掏出一张金色符纸,抛向白袍人。 那张金色符纸并没有什么繁密而复杂的纹路,只有一个歪歪扭扭得「岳」字,轻飘飘飞向白袍人时,朝阳先生惊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不好,分开跑!」 截断去路的老人企图自爆,被朝阳先生一丹炉罩住,直接了结了老人性命,只有一具尸体,重重落入尘土。 这个时候,那个「岳」字已经脱离了符纸,悬浮空中,一笔一划都凝成可怕到令空气冻结的剑意。 那张符纸赫然封存着天下第一剑仙的一道剑意! 冰剑剑仙先前那一剑,在这道剑意面前,宛如牙牙学语的孩童和善战的将军,又似萤火和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剑主毕竟不在此地,这一剑的速度便慢了些,以白袍人的反应速度,很难伤到他们。 而试图拦截他们的寿衣老人,却被一击毙命了。 阿宛眼中浮现几分懊恼和沉痛。 她若早知道谭家这几位长辈会如此决绝,就不该收手,应该尽力缠住白袍人,那么即便无法将白袍人全部灭去,也能留下一两个人…… 白袍人即将飞出剑意范围时,原本昏暗的天空,突然变得明媚起来。 夜空中,日月悬空,群星璀璨。 光芒所罩之处,空间凝滞,硬生生压下了白袍人的御风速度。 朝阳先生见识广博,看这异景,便认出了这是什么玩意,一脸见鬼的表情:「山河卷怎么在这里?重明皇来了?」 「我居然要跟你们几个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也太倒霉了吧?」 「别废话了,不是重明皇,若是重明皇在此,你们还有说话的时间?」 剑意如夜中银河,倾泻而下。 白袍人匆忙间,只能举起印金纱灯去挡,被剑意彻底笼罩之前,他们匆匆朝着一处望去,只看见两个少年站在倒了半边的青墙上。 其中一个少年,白裳飞扬,鸦发如墨,清冷如山巅冰雪,手中正握着山河卷。 「轰!」 纱灯看起来稍微碰撞便会坏,却接下了大半剑意,青色火光摇摇欲坠,最后完全熄灭。 谭霈等人虽然狼狈受伤,却并没有危及性命,继续逃窜,可是阿宛他们已经留不住人了。 第124页 从两个少年身边掠过去时,钟应自君不意身旁冲出,一副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想要以化气的弱小修为拦住他们。 「滚!」其中一人不耐烦的一挥袖,钟应瞬间如飞弹似得撞了回去。 君不意抬手去接,搂住了钟应的腰身。 两个少年撞在了一处,因为冲击力的原因,从青墙上跌了下来,脚跟沾到草地后,还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君不意松了口气,红润的唇微微抿了抿,似乎不解钟应这么做的原因:「你……」 话语还未出口,便散在了空气中,因为君不意发觉,钟应晕了过去。 往日里又霸道又不讲理的少年,如今阖上了桃花眼,便没那么盛气凌人了,在朦胧夜色下,多了几分乖巧和柔软。 从钟应的身躯中,神魂破体而出,立于虚空中。 他抬眸,又直又浓的睫毛如出鞘利刃,目光落在了白袍人离开的方向时,杀气毕露! 第60章 钟应的情况,与其说是重生回到少年时代,不如说是「夺舍」! 因为真正重生的话,他的神魂该和身体一致,懵懂又稚嫩。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钟应的神魂依旧保持着前世的姿态——风华正盛的青年模样,眉眼睥睨,举手投足间,似乎便能翻云覆雨。 但是,钟应又不算真正的「夺舍」,因为他回到的是自己本来的身体。 属于魔君的神魂,如果真的降临于一个化气期少年身上的话,便跟巴掌大的瓷瓶容纳千山万壑似得,身体会被神魂压成粉碎。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他的,少年稚嫩弱小的肉体和强盛的灵魂完全契合,才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现象。 身体契合是契合,但是,钟应平日里却不敢使用超出肉体极限的力量。 他要是敢这么干,身体就敢「裂」给他看,到时候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哭都没地儿哭。 所以,爱惜自己身体的钟应,平日里还是把神魂龟缩在最深处,尽量收敛自己的力量,偶尔才会分出那么一缕,威胁一下四字碑,破解一下夫子院落的阵法什么的。 在月半山挖了半个月灵矿之后,钟应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一次次不间断的锤鍊萤光石时,已经结实了一些,至少……偶尔一两次,将神魂放出来,放放风已经没问题了。 目光从深远的夜色中收回,钟应回首,披散在身后的墨发于风中招摇,露出白玉似得耳垂下的耳饰,点点银光,璀璨如星辰。 脱离身体限制的他,虽然能用的力量十不存一,但是他又重新体会到了前世那种,仿佛将一方天地握入掌心,可以随意揉捏的感觉,实在畅快! 钟应看了眼自己「昏迷」过去的身体,以及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似乎在为他把脉的君不意。 被莲中君搂住腰身这件事,让钟应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钟应便愉悦起来,甚至那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戾气都稍稍散去了一些。 因为钟应发觉,青年模样的自己比少年时期的莲中君高了大半个头。 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后,钟应弯了弯唇角,轻笑一声:「矮冬瓜。」 随后笑容一敛,拂袖而去。 他并未御风腾云,也不曾驱使飞剑灵船,只是简简单单踏出一步,却轻易踏过了空间的限制,踏过了山川江河。 千里之地,与他来说,也不过一步一尺罢了。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术法,而是强大到一定程度后,对天地的基本掌控罢了。 沈城已经将两姐妹带去安全的地方,谭婧重伤,谭妤愚笨,在事情落定之前,不可能将两姐妹送回来的。收拾残局这件事,便落在了阿宛身上。 虽然让朝阳先生一行人狼狈逃窜,但是他们却并非赢家,脸上也并无喜色。 谭府被毁,谭家兄妹从此陌路,入魔之后谭仲祁被带走,数位老人惨死……这一战,谭府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阿宛绕着谭府探查了一遍。 朝阳先生他们实力是强,却也没有强到碾压的地步,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将围住谭府的修士击杀,只不过是暂时用法器困住了他们罢了。 阿宛找到他们时,那些修士正合力轰击法器,一见阿宛等人,立刻露出喜色。 双方一里一外应和下,将法器破出一个黑洞,终于重获自由。 众修士纷纷感谢。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阿宛停在了君不意面前,询问:「钟应怎么样了?」 「无碍。」君不意抬眸,唇瓣轻轻抿着,「只不过晕过去了。」 若是谭妤在这里,阿宛估计要瞪上一眼,并且狠狠骂上一顿了,可是面对这位重明国的小太子,阿宛却怎么也骂不出,摇了摇头道:「回去在跟我解释。」 「是,夫子。」君不意垂眸。 阿宛转身,便看到了正在收拾尸体的寿衣老人。老人独立废墟中,形影单只。 数位老人自爆丹田,只剩下一位寿衣老人还活着。这位老人白髮、白眉、白衣如霜,满身孤寂,说是收拾尸体,实际上自爆之后,只剩下血沫,哪里来的尸体? 他便拿了一个青花瓷瓶,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用小铲子铲了一小块泥土。 「老大的血洒在这里,这块泥土是老大的。」 「这里是老五,老五还有个亲孙儿,就是资质不太好……」 第125页 「……」 老人似乎很忙碌,一边铲着血土,一边嘀咕,仿佛是跟阿宛他们说,也仿佛是跟自己说:「老六倒是幸运,就他留了个全尸。」 最后,老人背起了唯一一具尸体,放在了干净的地方。 阿宛这些年看过不少生死离别,心肠冷硬如铁,可即便如此,也不由嘆了口气。彭留春直接看的泪眼汪汪,八尺大汉此时拿着小手绢,一边擦眼泪,一边吸鼻子。 「逝者已矣,还望节哀。」阿宛轻声开口。 「放心吧,老夫我还挺的过去。」老人回首,衣袂上沾着血,精气神并没有众人想的那般颓然,反而透着迴光返照般的精神,他指了指尸体,「我们早便商量好了,总有一个要活下去,然后好好看着谭家,看着谭家的未来。」 阿宛不由敬佩。 老人深深一礼:「瑶光院主,我谭家全力诛杀邪魔,才落得如此下场。老夫今日,便舔着脸求院主一件事。」 「你说。」 「日后若是谭家落败,还请院主拂照一二。」 阿宛目光泠泠:「好,我答应你。」 「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吧?哎,累死我了。」朝阳先生脱了染血的外袍,铺在溪岸草地上,没骨头似得躺了上去,「每次遇到瑶光院主,准没好事,那女人随身携带着封存剑主剑意的符咒,每次到了关键时刻,都要扔这么一张……」 他们一行人停在了郊外的树林旁,溪水之岸。茂盛的树木落下层层叠叠的树影,攀爬在朝阳先生衣摆之上,潺潺流水之声,同他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 「这次实在太吃亏了,不止受了伤,引路灯还全部被毁了。」朝阳先生喋喋不休。 说了一阵后,见没人理他,朝阳先生歪着头,朝着他们看去。 有人双手贴在脑后,舒舒服服躺在树木上,还有人在溪边清洗手指上的血液。那位冰剑剑仙则盘膝在一块光磨的石块上,手指掐诀,手心朝上。一双剑眉微竖,似乎在感悟什么。 至于谭霈,正围着并无记忆理智的谭仲祁打转。而他那位手上昏迷的管家,则被他安排到一边躺着。 先前一战时,谭仲祁为了保护谭霈受了些伤。 天魔恢復能力惊人,便是砍了头颅也不会死,这会儿,那些伤口已经结了痂,癒合大半了,估计不用三天,就能自然痊癒。 可是谭霈都没给自己整理一下,却让谭仲祁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自己则打了一盆水,蹲在自家爷爷边上,低着头,认真的为他上药。 先是将凉水用灵力温热,再是小心翼翼的挑开受伤之处的衣料,用手帕沾水轻轻拭去伤口上的血液和灰尘,随后在伤疤上涂抹绝好的药膏,最后为谭仲祁换上崭新的衣裳。 ——孝子贤孙,不过如是。 可是朝阳先生想一想谭霈做的事,便觉得这一幕可笑了。 冰剑剑仙是个剑痴,刚刚直面感受了剑主那道剑意,自然不会错过学习的机会。朝阳先生不便打扰他,目光便落在了谭霈身上,撇了撇嘴:「四公子,这药膏可是我亲手炼制给你的,你就这么浪费?」 「爷爷比我重要。」谭霈说这句话时,正在为谭仲祁梳理乱发。 朝阳先生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杀自己三个兄长都没犹豫过,这会儿反而惺惺作态了?」 「难道不是吗?」 「兄长他们怎么及的上爷爷?」木梳穿入头髮间,缓缓梳下,谭霈轻声道,「你看,我现在走到哪里,爷爷便跟我到哪里,甚至拼了命保护我……爷爷这么疼爱我,我当然要好好孝敬才对,把爷爷侍候的舒舒服服,再努力一把,让爷爷修为天魔。」 「你爷爷恢復神智,肯定第一时间打断你的狗腿。」朝阳先生毫不犹豫的指出事实。 「但是他现在对我很好。」谭霈抬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先生,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最期待的一件事,便是爷爷问我功课了。」 朝阳先生眨了眨眼。 「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婧儿他们可真奇怪。」谭霈将爷爷的头髮梳了起来,「因为爷爷入了魔,因为爷爷发狂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便想要从小养大他们的亲人的命?甚至觉得自己大义灭亲是件好事,值得世人称赞?」 「说我是畜生,他们难道不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吗?」 朝阳先生非常欣赏谭霈的言论,低低笑了起来:「没错,世人多是伪君子,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果然非常适合入我离芳水镜,不枉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 朝阳先生正了正神色,玩世不恭的眼中多了一线深入骨髓的狂热,「我追随之人,若是想做世所敬重之仙人,我便惩恶扬善,世世行善积德。若是他想成了屠戮世间的魔头,我便为他递上最锋利的刀。」 「你……追随的到底是谁?」 朝阳先生舒了口气,笑眯眯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们谈话之时,钟应便踩在云端,居高临下的望着树木小溪边的白袍人,桃花眼潋滟又冷漠,仿佛在看着世间微不足道的蝼蚁。 无论是神秘的朝阳先生,还是冰剑剑仙,还是离天魔只差半步的谭仲祁……都没发现钟应的神魂。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等级。 钟应漫不经心的扫视一圈后,随便寻了一具身体,毫不犹豫的降临,夺舍! 第126页 第61章 神魂从眉心穴进入,钟应直接破开对方的防守,大大咧咧踏入识海之中。 识海是修士修为达到鍊气之后,才能开启之地。初初开启的识海,只有小水洼大小,随着修为越高,魂魄越强,小水洼也会慢慢化为小溪、湖泊、江河、甚至是无边无际的汪洋。 ——钟应的识海,便是天水一线,没有尽头。 而钟应想要夺舍的话,便要控制或者毁灭对方神魂,神魂一般便藏在识海之中。 钟应站在湖泊大小的识海之上,水面之下映出了清隽修长的倒影,周边则是灵力化成的水雾。 乍一眼看去,好像行走于仙境灵湖之上。 独自闯入别人识海,绝对是一件危险至极的事,因为对方占据地理优势,整片湖泊都是对方的地盘,外来者极有可能被这片湖泊吞噬,成为对方蕴养神魂的养料。 所以,外来者一般非常谨慎,或者从一开始便打算雷霆一击,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 可是钟应神色轻松写意,行走在水面上时,好似闲庭散步,踏春赏花。 靴底踩过水面,却未沾染一丝湿气,始终干干净净。 雾水察觉到了钟应这个外来者,愤怒非常,一次次凝成凶兽,企图撕咬下钟应的头颅。 凶兽庞大勇勐,威风凛凛。 可是凶兽一扑到钟应面前,便突兀的散了,化为一阵沁凉的风,鼓起银白的广袖,拂过钟应的脸庞,将钟应吹的愈加神清气爽。 渐渐地,这片湖泊平静下来,仿佛臣服了似得。盘旋的雾气在钟应面前凝聚成了竹筏,他便踩上竹筏。 小舟顺着水流,载着钟应前进,直到前方出现一道人影,小舟方才停下。 那道人影盘膝坐于识海之上,五官有些模煳,不如钟应那般,凝实的仿佛是真人,可是钟应还是辨认出了那张脸,正是掌事。 钟应虽然有自信,能够摧毁朝阳先生他们一行人中,任何一个人的魂魄,夺舍他们的身体。可是若是他们在钟应入侵识海时,及时发现,并且提醒同伴的话……钟应怕他们跑了。 相较之下,昏迷之中的掌事无法示警,第一时间无法发现钟应,无疑最合适不过。而钟应进入这片识海之后,便土匪似得压制了这里,掌事就是想示警都做不到。 掌事睁开了一双眸子,五官有些模煳,神色却还算平静。因为钟应并没有立刻出手,这让他觉得事情有转机,便恭恭敬敬道:「不知尊上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尊上想要这具身体……」掌事微微垂首,在巨大的修为差距面前,他将姿态摆的很低,「小的可以立刻离开,寻找别的身体。」 面前之人并未说话,而是随意抬手,水雾便凝成了一桿碧色竹竿,被钟应握在了掌心。 掌事看到这一幕,心肝一颤,不由觉得嘴巴苦涩。 识海本该是个人领域,可是这人却强到能随便揉捏他人的识海,简直是不可思议。掌事并不是没挣扎过,可是他施展全力使出来的凶兽,于对方来说,不过是微风拂面。 活了数百年,掌事觉得自己三观都颠覆了。 若是今天之前,有人跟掌事这般说,掌事肯定会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而现在…… 他只有惊恐。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惹上这种大能! 钟应握着竹竿,漫不经心的划过湖面,随着涟漪一圈圈散开,朦胧水雾间,一幅幅画面浮现,那是掌事的记忆。 继压着掌事敢怒不敢言后,钟应非常强盗的当着对方的面,翻起对方的记忆来。 「这,这怎么可能?」掌事看到湖面的画面时,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问了一句非常傻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钟应扫过一幅幅记忆画面,淡淡道:「本座当然是魔界未来的君王。」 「魔皇?」 钟应恍若未闻,看到了记忆中什么东西后,轻笑:「原来你一开始,便是为那位朝阳先生办事啊。你在谭霈很小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想必他长成如今这样子,你花了不少功夫。」 掌事脸色剧变:「尊上!」 「朝阳一脉?」钟应呢喃,「原来朝阳先生那个名字也是假的,不过是个称号,有趣……」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一点儿一点儿掀开,掌事脸色白了又青,最后咬牙切齿,脸色黑沉,刚刚的恭敬彻底没了,只剩下狰狞而决绝。 这一刻,黑红的火焰将湖泊包裹起来,识海之水被火焰点燃,居然真的燃烧起来,水面沸腾,咕噜噜冒气无数气泡,水流蒸腾成了白色水雾,使得视线都模煳起来。 掌事燃烧识海,选择跟外来者同归于尽。 被水雾,识海,火焰层层包裹起来的人,却一心一意握着竹竿,搅动水面,翻找记忆,简直是狂妄至极。 直到碧色竹筏跟竹筏沾染上火焰,那人才有些不悦的扔下了竹竿。 「给我去死!」掌事浑身燃烧起来,操纵火焰、水雾向钟应扑去。 钟应抬眸。 隔着朦胧水雾,桃花眼艷丽如熔化的黄金。 随后,他抬手,手指根根修长白净,向前伸去,握住了什么,手心一合。 「砰!」 火焰勐的熄灭,不留一点火星。水流突兀平静,不见一朵浪花。而燃烧神魂也要阻止钟应探查记忆的掌事,消失在原地。 第127页 钟应张开手指,手心是掌事灰色的神魂,如今不足巴掌大,正怨毒的盯着钟应,试图撕咬钟应的手指。 「蝼蚁。」钟应嗤笑。 五根手指根根收拢,灰色神魂惨叫一声,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钟应手心。 彻底霸占了他人地盘后,钟应环顾四周,有些遗憾的撇了撇嘴。他虽然翻了掌事大半记忆,但是掌事却及时将自己最重要的记忆毁了,导致钟应得到的消息太少。 只清楚一件事,掌事以及朝阳先生他们,来自一个叫「离芳水镜」的地方。他们都属于离芳水镜的朝阳一脉。 朝阳一脉几乎都是道修。 而他们的信物则是那盏印金纱灯,也就是「引路灯」。 钟应眯了眯眼,再度想起了少年时期,被齐家家主请来的那几位古怪医师,不由想,既然有朝阳一脉,便一定有别的什么脉。 朝阳先生他们虽然不是钟应记忆中的那些人,却可以肯定,他们同出一源。 . 树影交错之下,半靠着树干的人眉毛皱了皱,袍袖之下的手指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了眸子。 昏睡到现在,「掌事」终于甦醒,可是朝阳先生他们却无一人发现,反而依旧在谈天说地。 朝阳先生估计是个话痨,他看着垂首给谭仲祁擦拭五指的谭霈,笑道:「按理来说,你若是跟我们走的话,你爷爷身为魔头,就该去溯月那里,不过凡事都要懂变通,你爷爷只听你的,只跟着你,自然是我朝阳一脉的人。」 「那真是多谢先生您了。」谭霈头也不抬,非常敷衍的回答。 朝阳先生完全不介意他的语气,颇为骄傲的开口:「小事一桩。」 「说起溯月一脉,我倒是想起了一件趣事,你们要不要听听?」朝阳先生抬高音量,「你们理理我啊,真的是件有趣的事!」 「有话快说!」冰剑剑仙睁开眼睛,语气颇为不耐烦。 「若是你要说的事很无聊,我可就走了。」 「每天就你最烦。」另外几个纷纷表态。 「是溯月一脉那位秀姑娘的事。」朝阳先生笑道。 「阿秀?」冰剑剑仙有了兴趣。 钟应本欲直接出手,听到他的话,屈膝坐着,手肘搁在大腿上,掌心贴着下颌,静静听着朝阳先生唠叨。 夜空星辰稀疏,草丛中蛐蛐叫的正欢,朝阳先生的声音格外的清朗。 「对,她看中了一个孩子,花了七年的时间,留在那个孩子身边,就等着时机成熟,拉他入自己门下,没想到就离开了一趟,便竹篮打水一场空。」朝阳眼中浮现几分幸灾乐祸,「听说,因为这件事,秀姑娘气的把不少人扔进了血池子里。」 「那孩子是谁?」钟应饶有兴趣的开口。 因为他用的是掌事的声音,朝阳先生不疑有他,眉头一皱,沉吟:「秀姑娘藏的紧,不告诉我,不过别的她倒是全说了。是扶风城齐家的养子。」 「……」 钟应弯了弯唇角,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扶风城?我怎么没听过这地方?」 「我倒是知道,是个偏僻小地方,没几个修士,修为最高的,也不超过化气,几乎算凡人的地盘了。」 「那地方,难不成出了什么天资绝佳的孩子?」说这句话的修士,满含不屑。 见众人终于有了兴趣,朝阳先生更不介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说给他们听了:「一开始,我听别人说秀姑娘手把手教齐家那劳什子的家主禁术,还以为她眼睛瞎了,看上了那一个废物,便亲自去问她,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们可别看不起扶风城那小地方,秀姑娘可是把那孩子夸上了天。」朝阳先生伸出手,看着朦胧天色下的五指,似笑非笑,「秀姑娘跟我说,她看到那个孩子眼睛的第一眼,便知道,这孩子会杀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才七岁,能得到秀姑娘这句评价,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朝阳先生一边回忆,一边补充,「而且,她还说,只要给这个孩子时间,成为溯月一脉的首席不是问题,还能把其他几脉压的不敢吱声……」 「她未免也太看得起那个孩子了吧?」冰剑剑仙冷笑。 「也许她只是瞧不起我们。」 旁人接口:「既然秀姑娘这么夸那孩子,不该像饿狼盯着盘子里的肉一样吗?还能让人跑了?」 「她倒霉催的啊。」朝阳先生无不恶意的嘲笑,「布置了七年,计划还没实施,就出去了一两天,回来时整个齐家都没了,她看中的猎物,也被人带走了,只剩下谭家那个小少爷。你说巧不巧,正好她离开的时候,黄昏殿经过了扶风城。」 黄昏殿三个字一出,周围沉默了一瞬。 谭霈已经将谭仲祁收拾的妥妥帖帖了,望着自家爷爷脸上的堕魔文印发呆,见周边陡然安静了,便随口问道:「你们说的可是传说中的黄昏殿?你们怕他?」 「但也不是……」朝阳先生摇了摇头,「瑶光院主我们遇不到几次,遇到了也就提防她把剑主叫来而已。但是黄昏殿主实在难缠,每次遇上,都要狠狠削上我们一顿,才肯罢休。就这几百年来,我朝阳一脉死在黄昏殿手上的人,可不少。」 「而且,他们离开之前,都会抹去所有踪迹,黄昏殿主既然撞上了齐家,秀姑娘看上的那孩子,估计很难找回了。」 第128页 「我到觉得,阿秀这次是走运。」冰剑剑仙忍不住开口。 「这么说也对,要是那晚阿秀也在,说不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朝阳先生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捞了把冰凉的溪水洗脸,无奈道,「这一任的黄昏殿主,简直有点儿邪门!」 「邪门?你们难道不邪门?」谭霈轻笑。 「你都说我们邪门了,可是我们遇上这一任的黄昏殿主,都毫无办法,简直跟见了鬼似得。」朝阳先生摊了摊手,「琉璃遇上他,一刀被毁了引路灯,两刀身陨。」 谭霈未语,眼中却划过一抹震惊。毕竟在他眼中,朝阳先生既他们神秘莫测,又诡异强大,他至今对朝阳一脉都一知半解,更别说所谓的「离芳水镜」了。 而让朝阳先生他们都觉得棘手的人物,他有些无法想像…… 「这一任的黄昏殿主到底是谁啊?还没查出来吗?」 另一人问:「长宁,不是你管着情报吗?说句话啊。」 「你让我说什么?」长宁挂在树上,翻了个白眼,「我把最有可能接任黄昏殿的那几个查了个彻彻底底,就差把他们裤子扒了。连几乎不可能继承黄昏殿的人,我都没放过。可是他们都不是这任黄昏殿主,我能怎么办?」 「说白了,你就是没用。」 长宁撸袖子:「好好好,我没用,你们自己去查吧,看你们能查出什么来。」 几个人互怼起来,虽然没有再泄露什么东西,却把对方几岁尿裤子,几岁被虫子吓哭的事,都扒拉出来了。 长夜渐渐过去,青山边缘浮现一层浅白,黎明将至。 朝阳先生伸了个懒腰,呵斥:「行了,别吵了!我们该离开了。」 虽然他平时没什么威严,没几个人怕他,可是这句呵斥一出,原本吵的不可开交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回离芳水镜?」谭霈靠着谭仲祁的肩膀闭目养神,这会儿睁开了眸子,打着哈欠问道。 「当然不是。」朝阳先生摇了摇头,拍着胸脯保证,「你跟着我就是,你爷爷的事,包在我身上。」 于谭霈来说,离了谭家,去哪里都一样,并无区别,所以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打理自己,打算离开。 谭霈便问:「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吗?」 「当然不,他们只是来支援的,自己那边也脱不开身。」朝阳先生解释,「既然我们这边没事了,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毕竟人多了碍事,不好藏起来。」 「走吧。」 音落,朝阳先生率先沿着溪岸而行。 谭霈踏出一两步后,见掌事没跟上来,便回头招了招手:「掌事。」 他很小的时候,掌事就被派过来照料他,可以说,谭霈是掌事看着长大的,所以谭霈对掌事有股天然的亲近。 后来,无论他是想杀三位兄长,还是想毁了谭家,都没瞒过掌事的眼睛,可是掌事从始至终都站在谭霈的身边,所以赢得了谭霈真正的信任。 这一次,掌事晕过去,谭霈也没放弃他,而是背着掌事,一路奔逃到了此处。 现在,自然理所当然的认为掌事应该跟着他走。 可是看到掌事的那刻,谭霈却愣住了。 掌事便坐在一株桃花树下,这个时节,春风十里,正是桃花开的正盛的时候。夜晚看尚且不觉得什么,此时天色微亮,这满树桃花便显露出原本的艷丽了。 树叶青碧,桃花灼灼,然而树下盘膝托腮闭眸之人,睁开眸子时,眸中盈盈光亮,居然比桃花还要耀目几分。 这个人是掌事? 谭霈心中生出极为荒谬的感觉,下意识重复:「掌事?」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那人便朝着谭霈一笑。 笑容碾碎了桃花艷色,比的周边景致黯然失色。 「你不是掌事!」谭霈无比肯定,「你到底是谁?」 而准备离开此处的修士,突然发现,此处的空间居然被封锁了,他们若想离开,必须打破此地的禁制。 至于封禁此处空间的人……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利剑一般,落在了桃花树下的人身上。 明明是掌事的面容,可是此时露出的目光,却睥睨无双。 钟应歪着头,颇为嫌弃的开口:「原本还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小秘密,结果听了一耳朵「谁谁谁被揍了」「谁谁谁几岁还在尿裤子」,浪费了我一炷香的时辰。」 听到这句话,被揭破黑歷史的人当场青了脸色。 朝阳先生作为一个话痨,被扒的黑歷史最多,当场便道:「这人不是掌事,他夺舍了掌事的身体,杀了他!」 潺潺溪水凝成一把把冰剑,转瞬间,数千把闪烁银光的冰剑便密密麻麻向着钟应刺去。 黑雾血光自谭仲祁皮肤溢出,毫不留情的朝着钟应冲去。 天空浮云更是化为巨兽,张开锋利的爪牙,企图将钟应吞入腹中。 更有人手握长弓,拉满弓弦,漆黑粹光的箭齿对准了钟应…… 钟应明明命悬一线,却比所有人的眼神都要肆意霸道,杀机入骨:「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抓住一个,直接搜魂就行了。」 搜魂之术,对灵魂损害极大,稍有不慎,甚至会害得被搜魂之人,魂飞魄散。一般来说,道修视此术为邪术,轻易不会沾染,就算暗地里学了,也绝对不会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更别说挂在嘴边上了。 第129页 可是钟应即便是在道修堆里长大的,本质依旧是纵横魔界,踩着尸山血海登位的魔君。 只要好用,他从来不会在乎这是不是邪术! 钟应拍拍衣袖起身,凭空一握,手中多了一把由灵气凝聚的玄色长枪,张扬的迎了上去。 沉寂一段时间后,魔君终于有了稍稍施展拳脚的机会。 冰剑被一把把震碎,谭仲祁被一巴掌噼开,巨兽被一枪刺入头颅,百发百中的箭齿被钟应单手握住,连钟应柔嫩的掌心皮肤都伤不了…… 对瑶光院主阿宛来说,都解决不了的对手,到了钟应面前,却是一面倒的景象! 天光破晓,初升的太阳星将光线覆盖每个角落。 朝阳先生等人逃入了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地。 经过刚刚那一战,他们每个人都狼狈极了。衣裳破烂,头髮凌乱那都是小事,受了内伤,口吐鲜血也是正常,还有几个被一枪削废了手,或者脚。 最惨的那个,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全靠同伴背着。 「他已经追不上来了吧?」有人询问,声音透着死里逃生的惊恐和惊喜。 「放心,我连传送捲轴都用了,他追不来的。」朝阳先生刚刚拼尽了全力,如今右臂无法抑制的颤抖,连站立都艰难,却靠着坚定的意志力,挺直肩背。 脸上没了笑容的朝阳先生,显得格外的冷峻。 「更何况。」朝阳先生眸中浮现阴郁之色,「他用的是掌事的身体,掌事什么实力,我还不清楚吗?」 身体会限制实力,掌事的身体自然比钟应自个儿的小身板要结实的多,可是到底比不上钟应前世的身体。 一下子爆发如此强大的力量,身体真能承受得住? 朝阳先生的声音透着稳定人心的力量,沉沉的:「这会儿,他的身体,怕是到极限了。」 此话一出,那位叫长宁的白袍人,便直接脱力的往荒地上一躺,松了口气:「太好了,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死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盘膝打坐,吃丹药的吃丹药,疗伤的疗伤。 谭霈侧过头,咳出一手鲜血后,凝重的看着谭仲祁身上被长枪划出来的伤口。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问:「那人是什么时候夺舍的?」 知道掌事被夺舍的那刻,谭霈就大致猜出了掌事的下场,可是想一想掌事落得如此下场,谭霈还是有些懊恼。 「不清楚。」 「不知道。」 「要是早知道,我就先一步开熘了,哪里会对上如此可怕的人物啊。」 「……」 众人表态之后,陷入沉默。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夺舍人,还没一个人发觉,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让他们觉得自己脸都肿了。 可是想一想那人恐怖的实力,又觉得他们没发现,实在是在理所当然的事了。 「可恶!」有人捶了一下泥土地,「我们怎么会这么倒霉?」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有哪位大能用「长枪」做武器?」长宁提出疑问,「是哪位老怪物出山了,还是合道不久的天才人物?」 「天下能有这本事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更别说他连真身都没露,他的实力只是保底估计而已。」 「这么说,我们能全部跑掉,简直是交了狗屎运?」 「如果有谁跑不掉,我会先一步抹灭你们的魂魄,绝不能让他知道离芳水镜的事。」朝阳先生的声音插入其中,「不过既然我们都跑掉了,你们的伤我都会负责的。」 朝阳先生似乎觉得头疼,扶了扶额头:「不过,先等我一两天,我伤的有些重,这几天无法开炉炼丹。」 冰剑剑仙冷冷开口:「你能看出那个人的虚实吗?他是不是「那边」的人?」 「我……」朝阳先生愣了愣,垂下眼帘,回忆他刚刚见到的场景。 在朝阳一脉,朝阳先生并非修为最深厚者,也并非最为善战者,可是几乎所有人都会给他颜面,因为他最擅医术,最擅炼丹,同时还有一双几乎能够看破一切真伪的眼睛。 刚刚看着掌事时,朝阳先生的视线有些模煳,他眼中看到的并非掌事那张脸,而是一位极年轻,极「俊美」的男子。 那人气势如渊如狱,才看了一眼,朝阳先生便觉得眼前一片昏黑,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重见光明之后,朝阳先生却不记得那人面容了,只记得一双眼睛。 一双令人心颤的眼睛。 「他不是「那边」的人,他是魔族。」半响,朝阳先生才回答,「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金乌的光芒。」 树林在灵力碰撞下,全部磨平。 钟应用着掌事的身体,无奈的吐着血。 当然,吐血并不是因为他受伤了,而是这具身体被他玩坏了。 使用了超出这具身体数十倍的力量,身体的五脏六腑直接被震成肉沫,全身的筋脉也没一根好的。 身体之所以还能动,全是因为钟应的神魂还在里面,不然早就咽气了。 「唉。」钟应闲闲擦拭嘴角的血液,颇为伤感的看着自己另一只手。 手心朝上,掌心纹路分明。 钟应眨了眨眼睛,颇为伤感的嘀咕:「这日子没法过了,应龙镯中的三叔还没甦醒,陆离枪也没到手,自己的身体还是一樽瓷娃娃……如今亲自出手,居然连几只小蚂蚁搭一只天魔都拍不死……」 第130页 「算了,先回去。」 第62章 清风拂柳,黄鹂啼鸣。 窗棂稍稍敞开,街道上混沌的香汤味便顺着柔风灌入室内。 床榻上手臂伸开、睡姿霸道的少年吸了吸鼻子,睫毛轻微颤动。下一刻,他勐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客栈的素色纱帐。 钟应眨了眨眼,眸中并无刚刚睡醒的懵懂。他利索的从床榻上爬起来,一手拉开了纱帐,目光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吸引他的,并非街道上的混沌汤香,而是若有若无的甜腻味。 顺着那香味,他便看到了红木桌上,摆着的一盘盘糕点。有桂花蒸糕,桃酥饼,四色酥糖,水晶饺子,碧粳粥等,甚至岫玉瓶中还插着几根冰糖葫芦。 而君不意便坐在圆凳上,肩背挺直如修竹,玉白的手指捏着瓷勺的柄,舀起一勺浅碧色的粥,慢吞吞的送到唇瓣。 他侧对着窗外春色,半边身子笼了一层微薄的雪光,长发乌黑,肌肤白净,睫毛在天光下,根根可数,红润的薄唇蹭过瓷勺…… 「君不意。」钟应忍不住出声。大约是睡得太久的原因,唇瓣干燥泛白,微微有些裂开,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沙哑。跟他平日里一比,就显得有些「娇弱」了。 「嗯?」君不意抬眸,钟应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这么多你也吃不完,加我一个吧?」钟应脸皮足够厚,蹭吃蹭喝完全不觉得羞耻。 君不意应了一声,淡淡道:「好。」 钟应下床穿鞋,顺手提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后,便向着甜点奔去,才走了两步,腿脚突然无力,他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板上。 手掌扶着柜子,钟应揉了揉眉心,闭眸缓神。 他这具身体到底太脆弱了…… 这次为了探听离芳水镜的消息,他离魂的时间超出了最初的估计,身体长时间失去魂魄的滋养后,迅速虚弱下去。 导致他现在走路走快点,都可能摔个狗啃泥。 钟应在心中,再次嫌弃起自己少年时期的身体来。 等这一阵儿的虚弱过去,钟应才睁开了眸子。这次他不敢走这么急了,踩蚂蚁似得挪了过去,坐在了君不意对面,将另外一碗碧粳粥捞到自己面前。 钟应舀了几口热粥暖胃时,君不意干脆放下了瓷勺,静静望着钟应。 他的目光清清淡淡,并不灼人,却也不曾挪开。 钟应鞋子没穿好,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外袍连袖子都没套上去。一头长髮散在身后,垂着头咬着糕点时,几缕碎发落在脸颊,像一只进食的猫儿。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钟应头也没抬,含煳开口,「你现在后悔也迟了。」 言罢,钟应两三口将碧粳粥吃了个干净,又将魔爪伸向了君不意面前的水晶饺子。 不得不说,君不意身上从无凡品,这几盘糕点,看着便比客栈里的食物更精緻更有灵性些。咬一口下去,更觉得味道更佳,口感更好。 最重要是其中灵气纯净浓郁,正好补充钟应离魂太久之后,身体所需要的灵力。 「本来便是为你准备的。」君不意声音清浅,钟应手指伸向哪里,他便自觉将哪里的盘子递到钟应手边,「你慢些吃,我不会同你抢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钟应撇了撇嘴角,「不管你想说什么,先等我吃完。」 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柔软了一些,君不意点头,表示可以。 钟应吃的欢快,君不意移开了目光,视线悠悠落在窗外的拂柳上。 直到钟应将桌面上的食物扫荡一空,君不意方又道:「你吃了太多,先打坐消化消化吧。」 说话间,他顺手将丝帕递过去,给钟应擦嘴。 「不急,你先把你想说的话说了,我再去打坐。」钟应随便擦了擦唇角后,身子往后一靠,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君不意眸中映出钟应的面容:「你昨晚去了哪里?」 「我能去哪里?我这不是晕过去了吗?」 「神魂离体,实在太冒险了。」君不意声音笃定。 谎言一口被拆穿,钟应翻了个白眼:「我一个化气期,哪里来的神魂?」 「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君不意缓缓道,「昨晚我就在你身边,你的情况我大致能感觉到的。」 钟应嗤笑:「难道你能看到我的神魂?」 如今的莲中君不过是个尚且稚嫩的少年,便是他远远强于同辈,也不可能看穿活了数百年的魔君神魂。 要是真被看穿了,钟应可以直接撞墙了。 意料之中的,君不意摇了摇头。 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只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些许怪异罢了。之后,便看不出钟应有哪里不对了。 至于瑶光院主他们,就真的以为钟应被拍晕过去了。 真正让君不意肯定是原因是,钟应吃下这些食物后,好了许多的脸色,这些食物的确是他特意为钟应准备的,有滋养神魂之效。 「我并非想探查你的秘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沉默片刻,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但是,下一次你冒险之前,多考虑一点吧。」 钟应一愣,不由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他当时这么痛快的离魂,完全是因为君不意在身侧,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身体的安全…… 第131页 而且看君不意的模样,似乎一直待在屋子里守着他……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自己身上的外袍靴子还是君不意脱得,以君不意那个性子,估计把自己抱上床时,还施了个除尘术…… 君不意也不爱吃甜点,这些吃的,估计也真的是君不意为自己准备的…… 钟应瞧了眼君不意,他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如一捧冰雪,可是钟应却莫名觉得他一点委屈。 而且两人相处中,比起处处周到的莲中君,钟应脾气的确大了些,说话沖了些。 但是,魔君这辈子,就没有「低头」「认错」这几个字。更何况莲中君还是他前世的死对头。 钟应扭过了头,干巴巴的说:「行了,我知道了。」 随后,他又别别扭扭的开口:「我来收拾盘子……」 懒了一段时间的钟应,觉得自己也许该把扫地抹桌子的活给捡回来。 钟应打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精气神恢復了大半,这个时候颜钰前来敲门,说是院主找他们两个。 钟应整理衣襟,和君不意一起下楼,便看到了正在听曲儿的阿宛和彭留春。 阿宛娇小可爱,笑容甜美乖巧。彭留春高大壮实,为人直爽厚道。 两人凑到一起时,彭留春为阿宛忙前忙后,看着便像疼女儿的老父亲。 然而,阿宛一个眼神冷冷刺过来时,大半人都会觉得寒毛竖起,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手脚都不敢乱放。 阿宛招了招手:「都过来。」 钟应才一坐定,便听阿宛质问:「你们昨晚怎么会出现在谭府?」 钟应有些意外的看了君不意一眼,他沉睡了大半天,还以为这件事早就煳弄过去了。 「我们跟着谭师妹去的。」钟应脸不红,心不跳,「不然的话,我们连谭府大门都进不了。」 阿宛盯了两人一会儿,钟应一副坦坦荡荡不怕你的模样,君不意神色平静目光澹澹。 没看出什么不对后,阿宛便道:「你们两个没听我话,我罚你们关一天禁闭,你们服不服?」 钟应两人自然服,这惩罚简直太轻了。 「我一向来讲理,你们昨晚也帮了我的忙。」阿宛屈指敲了敲桌面,又道,「回去之后,你们去任务堂领五千功绩点,这是你们应得的。」 解决这件事后,阿宛让他们在一边坐着,甚至让彭留春给两人倒了一杯灵茶。 大堂中央搭起来木台上,一位白纱遮面的姑娘一边弹琵琶,一边歌唱。声音婉转悠扬,如春日簌簌白梨花。 钟应听着曲儿,喝着灵茶,得意洋洋的朝着君不意眨了一下左眼。 君不意沉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眨了一下右眼。 「噗——」钟应咳了一声,差点儿把灵茶吐出来。 没一会儿,神色萎靡的谭妤跟着颜钰站在了阿宛面前。 谭妤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学院规定,将阿宛的命令当耳边风,阿宛可不管她眼睛红肿、瞳孔布满血丝,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上去就是一顿臭骂。 骂的谭妤哭都哭不出。 不过阿宛并没有训斥她很久,将该骂的骂了后,冷冷留下一句:「回学院后,自有处罚。」 便朝着她挥了挥手,「你去照顾你姐姐吧。」 谭妤傻傻点头,游魂似得上楼了。 之后,慕归心和乔陌得到了阿宛一句夸赞。 对着慕归心时,阿宛露出满意的笑容,面对乔陌时,阿宛啧了两声,感嘆:「没想到我还有夸你小子的那天。」 这可把乔陌得意坏了。 最后过来的是徐小惜。 这小姑娘并未犯错,甚至因为受了伤的原因,显得身姿单薄,纤若拂柳,然而阿宛说话的语气依旧有些重。 并非斥责,而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好好保护自己。 徐小惜还未没觉得委屈,颜钰先听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开口:「院主,我是小惜未婚夫,你指点我跟指点她是一样的,要不然先让小惜坐下,我站着?」 阿宛:「……」 单身数百年,阿宛觉得自己小心肝被扎了一下。 不想看见这一对青梅竹马,阿宛嫌弃似得挥了挥手,让两人离远些。 等木夫人和沈城从谭府回来后,阿宛见人到齐了,直接拍板做了决定:「你们已经出来的够久了,三天之后,我们启程回学院。」 第63章 走廊之上,七八个少年懒懒散散的走着。 「我还以为明天就能回去。」乔陌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走在最前面,「钟师弟已经醒了,小惜师妹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谭家的事情已经清楚了,接下来我们也帮不上忙,不回去干嘛……难道是为了谭妤师妹?」 「院主虽然对谭师妹不假辞色,但是心中定然是关怀她的。如今谭家遭逢大难,总要给谭师妹一点儿适应的时间。」慕归心温和笑道。 「没错。」俞薇指了指二楼,眨了眨眼,「谭师妹先前误会了她姐姐,和谭家主关系这么差,如今谭家主受了伤,她是该侍奉跟前,好好培养培养姐妹感情。」 俞薇手指头摇啊摇:「我跟你们说,清晨的时候,谭师妹还跑来找我跟小惜,想学怎么炖鱼汤。你们说她这鱼汤要炖给谁?当然是她姐姐——谭家主啊。」 几人说的有模有样,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似得。 第132页 钟应跟君不意则走最后头。 钟应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懒得开口,君不意向来清冷,也不爱说人闲话。 颜钰却噗嗤一声笑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了扭过脸,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颜钰。 乔陌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颜钰声音欢快,一边笑一边摆手。 慕归心想了想,便问:「颜师弟可是觉得我们说错了?」 颜钰抬头,露出一张大笑脸:「何止是弄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俞薇不满了,双手叉腰,对着徐小惜娇嗔,「小惜,你快管管你家那个。」 徐小惜悄悄推了推颜钰的手臂:「……听见师姐的话了吗?」 「好的,遵命。」颜钰清了清嗓子,端直了身体,瞬间正经了,「虽然你们说的很合乎情理,但是你们刚刚也看见了,院主对谭师妹私自逃跑的事有多生气了,怎么可能会处处替谭师妹着想?」 「颜师弟,那你觉得,多留三天的原因是什么?」 「若你瞎扯一通,我就……」乔陌嗯哼两声,虽然未曾说出口,但是威胁的意思很明确。 「能让院主多留三天的人,当然是沈先生啊。沈先生目测明年就会成为我们的夫子,院主肯定看重他。」 「沈先生?他为什么要多留几天?」 乔陌这话一出,颜钰看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隐约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同情。 「没有未婚妻的人,就是迟钝。」颜钰环过徐小惜的手臂,笑盈盈道,「你们都看不出吗?沈先生他喜欢谭家主呀。」 说到「喜欢」这两个字时,颜钰提高了音量,咬字特别清楚。 这一下,其他几个少年都震惊了,连钟应都诧异的盯着颜钰。 钟应数百年来,根本没有对人动心过。他怎么也想不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沈城就看上了谭婧? 沈城和谭婧也就见过那么几次,哪次会面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啊? 「沈先生什么时候……」钟应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就咽了下去。 「这件事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颜钰弯了弯眉眼,调侃,「钟师兄,你行动挺快,下手挺「狠」,就是观察能力嘛,还是差我一点。」 言罢,意味深长的目光,从钟应身上转到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 钟应气恼:「你什么意思?」 「小惜,我们不是说好了去郊外踏春吗?走吧走吧。」颜钰跟徐小惜咬耳朵,准备开熘。 徐小惜没颜钰脸皮厚,少年稍微靠近一些,脸上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却还是羞答答的点了点头。 于是,颜钰拉起徐小惜就跑,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回过神来,乔陌跺了跺脚,愤怒的指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他什么意思?嘲笑我们没道侣?」 慕归心没办法回答,只能无奈笑了笑。 恰巧这个时候,沈城从花荫间的小道走来,顺口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心虚的摇了摇头。 沈城也没在意,从他们身边走过,一拐弯,进了一间房子。 钟应尚且不觉得什么,便见俞薇捂着胸口,惊唿:「那不是谭家主的房间吗?」 谭府半毁,期间瀰漫着阴邪之气,根本不能住人。谭婧昨晚受伤被沈城带到客栈后,便干脆在客栈住了下来,一应重要事务,也皆带到了客栈处理。 钟应原先没多想,被颜钰这么一点开,突然发现,沈城对谭婧果然不一般! 不由在心里暗自嘀咕:感情的事果然麻烦。 . 房门阖上,隔绝了屋外的声音,沈城并没有在意学生们说了什么,目光全部落在了坐在床榻边的女子身上。 那一晚,谭霈自觉留了情,没有一剑要了谭婧的性命,可是在沈城看来,这位谭四公子实在太狠了,几乎要了谭婧半条命。 靠着床柱的谭婧身上血腥味不曾散去,和药香混合在一起,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跟初次见面时,那个盛气凌人的谭大小姐几乎像两个人。 沈城先是蹙眉,随后胸口燃起一股怒火:「你不好好躺着,爬起来干什么?是嫌弃死的不够快吗?」 「我就透透气……」 「给我躺下!」 谭婧被管教的额头青筋一抽一抽,骂了一声「你个王八蛋」后,乖乖躺了回去,还顺手拉了一把锦被,使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沈城在床头柜上放下一瓶丹药,目光在谭婧发间盯了许久,才慢慢退后,停在了书桌边上。 他道:「还有三天,我便要走了。」 谭婧咬了咬下唇:「走了好,把谭妤那个大麻烦也带走,我就轻松了。」 「你……」沈城想说什么,又梗住,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色,「你好好吃药,别想太多,谭妤不会闹了,谭家的事,我也会尽量帮忙,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好了,我去办……」 「还有你的身体,你现在法力大失,却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你先前为了提升修为,用灵兽内丹修炼,如今这份法力散了,你以后修炼便不会走火入魔了……」 「对了,你知道天衡院的葛先生吗?他的医术冠绝天下,我这次回去便去拜访他,求他为你治疗……」 第133页 唠唠叨叨了半响,得不到一句回应,沈城眼中光芒越来越暗淡。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谭妤端着一壶热茶进来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沈城展开摺扇,故作洒脱,「先走了。」 「了」字音节落下,沈城脚步半分未动,直到谭妤奇怪的喊了一声「沈先生」,沈城才如梦初醒,持扇作揖,踏出了门槛。 他走了,屋中便只剩下谭婧和谭妤了。 谭妤尴尬又愧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姐姐……」 「你们三天后就要走?」 「嗯。」谭妤又道,「我不走。」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谭婧从床榻上爬起来,不小心扯痛了伤口,疼的喘粗气,「你好好学些东西,才能帮上我的忙,知道吗?」 谭妤想留下,又觉得谭婧说的很有道理,陷入了沉默。 屋中针落可闻,静的令人发慌,谭妤偷偷抬头,便看见谭婧一拳头砸在软绵绵的锦被上。 「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不要脸面的让他留下来不成?」谭婧唇瓣微颤,声音压的极低,几乎只有她自己听的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仿佛开至艷丽,即将衰败的石榴花,「我便是不会走火入魔,还能继续修炼,我的根基也毁了,日后在怎么修炼,也不过如此,他却前途无量……我怎么能去拖他后腿?」 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就此永别。 谭霈用各人喜好衡量世间万物,自私决绝到偏执,他虽然嫉妒几个兄长,却并非毫无情份,可是他痛恨兄长们不信他,又觉得爷爷比三个兄长都重要,所以能下如此狠手。 作为他的亲妹妹,谭婧虽然脾气炸,说话毒,却和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谭婧永远强迫自己,站在最「正确」的角度,不会任由自己被私情左右…… 接下来几天里,钟应不是休息就是打坐,决心好好调养身体。 君不意则常常坐在窗边,缓缓翻动经书,或者提笔练字。 两人各干各的,相处可谓是极为融洽。 至于乔陌他们,则玩疯了。几个少年成群结队,不是庙会游玩,就是上门踢馆子,几乎将尚合郡的每个角落都走遍了。 三天时间,一闪而过。 阿宛控制灵船,带着一行人离开尚合郡。 谭妤最终还是决定回学院,却有些无精打采,乔陌他们激烈的讨论,决定有机会的话,再来青州游玩。 钟应站在船首,轻轻靠着栏杆,朝着越来越小,最后被层层云雾覆盖的尚合郡挥了挥手。 白袍镶金边的广袖在风中招摇,钟应弯了弯眉眼,桃花眼潋滟如春光。 他想:下次再遇上离芳水镜的人,绝对要一锅端了。 灵船在日月台停下,钟应跟着阿宛等人前行。 比起仙气缭绕,庄严肃穆的星辰台,日月台没有宽阔的广场,没有连绵看不见尽头的台阶,没有以白玉堆砌的拱门,却更加精緻清雅。 三尺白练自青山绿水间飞流直下,水雾渲染,霞光萦绕。 亭台楼梯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光,令人目眩神迷,足以看出建造日月台之人,花了多少心血。 钟应跟在阿宛等人后头,慢吞吞的前进时,飞鸟清鸣,一轮白鹭自云层而过。 小道尽头,胖墩和秋时远两个一胖一瘦站着,见到几人时,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老远便听他们喊:「院主!夫子们,你们终于回来了!」 「老大,我想死你了——」胖墩一边欢唿,一边朝着钟应他们冲过来。 钟应看着胖墩蹦哒起来的样子,突然发现胖墩好像又胖了,远远看着便像一只白白嫩嫩的猪,深觉辣眼睛,便嫌弃挪开了目光。 一道极为甜软的女声被林间清风吹来,钟应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恰好这时,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们从繁茂的山林间钻出来,跟钟应他们打了个照面。 这些少年们都穿着书院校服,佩戴一把玄铁灵剑,腰上挂着红色流苏的身份令牌。一个个肩背挺得笔直,气场迫人,像一株株挺拔的小白杨。 正是天权院的剑修! 跟他们比起来,瑶光院的学生过于散漫,若非在场是钟应他们几个,恐怕会被他们比的渣都不剩。 为首是一位身负重剑的少年,浓眉鹰目,神色冷峻,仿佛一把沖霄而起的宝剑,寒霜三尺,一往无前。 即使是身处千万人间,依旧能令人一眼注意到。 然而,真正勾住钟应目光的是重剑少年身边的少女。 那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的珠圆玉润,甜美可爱。头髮光可鑑人,又浓又密,黑压压的垂在身后,乌黑的髮髻上插着一支糖葫芦髮簪,红色的宝石个个晶莹饱满。 姑娘还生的特别白,手背、脸颊、脖颈上的皮肤在零星光线下,白嫩如豆腐,仿佛吹弹可破。 虽然抱着一把玄色长剑,肩头却停着一只鹅黄色绒毛的小胖鸟,看起来跟身边冷硬的剑修格格不入,而先前那道甜软的声音,便是来自这姑娘。 看到这姑娘的一瞬间,钟应心跳停了一瞬,手脚冰凉,整个人僵在原地。 下一刻,血液沸腾,胸口灼热,一个词差点儿脱口而出: 阿姐—— 第134页 第64章 上一辈子,真正被钟应认可,并且放在心尖上的亲人,只有两个。 一是剑主钟岳,他的便宜爹爹。 二便是三福仙子苏有福,他的亲表姐。 钟应的母亲叫海珠,是蛮族璀璨无双的「海上明珠」,海珠有一位亲姐姐,叫岚月,是蛮族神秘空濛的「山岚之月」。 当年,蛮族最初选定的灵女是岚月,谁知岚月还没当上几天灵女,蛮族便遭逢大难。而能解决蛮族困境的,唯有神云山苏家一件灵宝。 蛮族族老前往神云山向苏家求助,然而灵宝珍贵无比,苏家哪能随意送出? 苏家考虑了三天,答应了帮忙,却让蛮族付出「同灵宝相等」的代价——也就是让灵女嫁入苏家。 在蛮族,灵女地位何其尊崇,便是十来位族老一同出面,也无权干涉灵女的婚事。最后是岚月亲自站了出来,卸下了灵女的身份,嫁入了苏家。 神云山是修真世家,他们损失一件灵宝,换取一位灵女后,也并未亏待过岚月,迎娶岚月的是当时苏家的少主,如今苏家的家主。 苏家主跟岚月唯有一女,便是苏有福。 当初蛮族和神云山那场「交易」,在世人看来,神云山血亏,甚至暗中猜测,是苏少主恋慕岚月许久,才会在蛮族前来求助时,付出一件灵宝的代价求娶灵女。 直到苏有福出世,世人才恍然明白,苏家占了多大的便宜。 因为,苏家主和灵女的女儿是「福运之子」。 大道三千,修真之路更是无数,九州不只有道修魔修,更有妖修、佛修、孺修等。其中一些修士所修之道非常奇特,有藉助人间烟火修炼的修士,也有以梦入道的修士…… 而所谓的「福运之子」便是修百世功德,积累百世福气,只差最后一世便可合道的功德仙。 「功德」之道极为艰难,能修此道的万中无一,便是万年也不一定能成功那么一个,但是修到最后一世时,歷经万千磨难的修士便会得天道钟爱,功德护体。 得罪福运之子的修士,会倒霉一阵,若是杀死福运之子,则会百世血霉,世世孤苦。因此,就算是魔族和魔修都不会轻易对福运之子出手。 只要不走上邪路,福运之子合道成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福运之子」诞生的家族,也会沾染上她的福气,扶摇直上,运道沖天。 苏有福出世那日,据说神云山紫气东来,祥瑞万千。一件仙器从天而降,直接便砸在了苏家主头上,将整个苏家砸懵了头。没几年,苏家修士接连突破,使得神云山更上一层楼。 外人羡慕的牙痒痒,终于明白了苏家的「险恶」用心。 这种情况下,苏有福从小便被整个苏家捧到掌心,千宠万宠的长大,要星星绝对不摘月亮。 便是离了苏家,也有无数想沾沾福气的修士讨好她。 自个儿也是天生好运,摔个跤都能捡到天材地宝,迷路一下可能就进入了什么洞天福地,睡个觉都能得到大能传承…… 天权院非剑修不收,苏有福并非剑修,可是她一提要进天权院,天权院主那般不通世故的人,都亲自为苏有福破了规矩,收她为学生。可以说,苏有福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钟应觉得,他这位温柔的阿姐,就该永世无忧,永远活的光鲜亮丽。 可是前世的时候,苏有福一身功德化为须有,最后死在了魔界。 钟应最后一次看到阿姐的时候,只看到刺目的血,和一具躺在血海里的女子尸体。 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森森白骨上粘黏着血肉罢了,钟应根本无法从容貌上分辨这是不是他的阿姐。只能看到血海中浮沉的女尸有一头浓密乌黑的长髮,在血液中散开,仿佛生长在血海中的黑莲。 有人便噙着一抹轻藐的笑,站在钟应面前,手中捏着一张人皮。 人皮的一面是未剐干净的血肉,另一面却是白嫩如新雪的皮肤。 皮肤上没有沾上一滴血,那人用黑色的指甲刮着柔嫩的皮肤,漫不经心的开口:「虽然生的圆润了些,这身皮肉倒是不错,我正好缺了一把人皮伞。」 钟应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卑微如奴僕之时,也一身反骨,那一刻眼中渗出了恐惧。 半响,才颤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即便后来,钟应将魔界杀的血流成河,尸骨千丈,可是死去之人也无法回来了。 钟应重生之后,一直都知道,长他三岁的阿姐便在天权院中,却从来没有动过相见的念头。 他能够坦然跟便宜爹爹相认,那是因为他知道,便宜爹爹实力强盛,一颗剑心,无坚不摧,一把青锋,横扫九州。 但是,苏有福只是个好姑娘好姐姐罢了,她不该再捲入钟应那些破事中。 最重要的是,钟应一直觉得,阿姐失去功德护体,大概是阿姐太亲近他了,太护着他了。 而魔皇之子为天道所不喜,所以才会连累阿姐失去功德护体。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偶遇苏有福。 而他的阿姐,如今还俏生生的活着,如一株沾了水露的芙蓉…… 衣袖下的手指收拢,直到陷入肉中,钟应才将这一刻翻滚的情绪憋回去。 可是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的落在那苏有福身上,连胖墩冲过来时,都没一脚踹开,被胖墩扑了个正着。 第135页 「老大,我听说你们这次遇到大事了,不止遇到了魔修,还有什么天魔。」 「你们有没有受伤啊?让我瞧瞧。」 「我可担心死你们了。」胖墩把胖乎乎的脸凑了上来,露出惨兮兮的神色来,「老大,你看,我都瘦了。」 胖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秋时远本想说什么,被这么一通抢白,什么都说不出了,只能低着头尴尬的笑了笑。 钟应被扑的一个踉跄,低头一瞧,便有些恼怒。 只见胖墩身材胖了一圈,脸色红润有光泽,鬼才信他瘦了。便抬手,冷酷无情的推开了胖墩的脸。 眼角余光暼见天权院的学生离得近了,钟应不想「第一次见面」便留下糟糕的印象,硬生生收回了拳头,只能压低声音道:「起开,你个死胖子。」 胖墩瞪圆了眼珠子。 钟应唇瓣微动,眉眼看着赏心悦目,吐出的字眼却是:「你怕是胖成猪了!」 胖墩:「……老大!」 胖墩露出了被重重伤害了的神色。 然后,钟应彻底推开了胖墩,懒得理他了。 这个时候,天权院的学生们在为首少年的带领下,来到了阿宛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阿宛颔首,笑盈盈道:「旭月,有福,你们这次又接了什么任务吗?」 鹰目少年「嗯」了一声。 苏有福则露出甜软的笑容,回答:「我打算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剿了燕北山白骨洞。」 「白骨洞那两个为祸凡间的魔修?」阿宛沉吟,「可有把握?」 「定将他们斩于剑下。」鹰目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瑶光院学生身上,所没有的剑之杀气。 胖墩忍不住嘀咕一声:「皇甫师兄看着好吓人啊。」 君不意和这皇甫旭月气质都偏向冷淡。 可是君不意像是山巅一捧沁凉的冰雪,或者风雪中盛放的莲,清冷又雅致。 这少年却像是那簌簌寒风,冷冽的席捲天地,将所遇到的一切阻碍尽皆摧毁。 阿宛挺喜欢这几位天权院的后辈,便跟他们多说了几句闲话。 胖墩悄悄凑到钟应耳朵边,压低声音道:「老大,这是天权院皇甫旭月,黄字碑第三。皇甫师兄以前是第二,仅仅只比中州那位圣子差一筹罢了,前段时间却被你和君道友踩下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皇甫师兄不好惹。」胖墩忧心忡忡,「可是没想到他那么不好惹……他会不会来找老大你麻烦啊。」 皇甫旭月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后,目光独独扫过乔陌,便欲领着师弟师妹们离开,眼睛未曾在钟应脸上停留一瞬。 「皇甫师兄那是什么眼神?」胖墩诧异。 胖墩虽然经常不着调,不靠谱,可是观察能力惊人,即便皇甫旭月并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神色,胖墩却差不多猜出了他的想法。 「他看不起我们?只稍微看得起乔师兄?」胖墩忍不住嘀咕,「皇甫师兄也太骄傲了吧,我们虽然是新生,可是老大你和君道友可是黄字碑第一啊!」 没听到钟应回復,胖墩抬头,见钟应盯着一处,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苏有福。 姑娘正对着皇甫旭月笑,白嫩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来。 「这位师姐是神云山苏家的人,叫苏有福,据说是福运之子,被人尊称为「三福」仙子。我听人说,三福仙子的「三福」,一是指她天生福运,二是指她名字「有福」,三则指她身子发福……」 胖墩觉得天权院的学生听不到他的声音,便笑嘻嘻道:「我原先听的还有点儿懵,今日一见,发现苏家有福果然是个胖姑娘……啊——」 杀猪似得惨叫划破日月台。 钟应狠狠踢了胖墩一脚,桃花眼中杀气腾腾,在属下和阿姐中,毫不犹豫的抛弃胖墩,护短阿姐:「你说谁胖?」 胖墩捂住腿肚子,直抽气。 「你都快胖死了,还敢说别人胖,谁给你的勇气?」 胖墩可怜兮兮,一脸迷茫,搞不懂钟应气恼的原因:「老大……」 「你们可是再说我?」甜软的声音插入其中。 钟应一回头,便看到苏有福停住脚步,回首望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几分疑惑。 钟应虽然粗心,但是和阿姐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阿姐虽然表面不说,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说她「圆润」「胖」,甚至因为这点,阿姐有些自卑…… 「你不胖!」钟应狠狠瞪了胖墩一眼,连忙道,「这小子睁眼说瞎话,我看不惯他这种人。」 说到「这种人」时,钟应手指头一伸,正正指着胖墩鼻尖:「姐……师姐你这般最最好了,好看极了。」 胖墩:「……」 所以说,他胖就是「猪」「死胖子」,苏师姐胖,就是正好,最美? 胖墩嘴巴张的能吞下一颗鸡蛋了,他深刻的在自家老大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差!别!待!遇! 第65章 钟应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也并不算小,在场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只是胖墩很受伤,认识钟应的人都很意外的盯着他,似乎怀疑钟应这具壳子下换了一个人。 青州尚合郡一行,足够让同窗们明白,钟应为人多傲,嘴巴多毒,多么不解风情了,这可是个能和姑娘骂战,把人家小姑娘骂地梨花带雨的「狠角色」。 第136页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到了钟应这里,大概只能换到钟应一句反问:什么玩意?能吃吗? 乔陌颜钰他们,私下里更是讨论,觉得除了君师弟这么好的性子外,没人能受得了钟应的脾气,更别说和钟应朝夕相处了。 结果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看到了钟应神色紧张又慎重,小心翼翼的去夸一个姑娘漂亮,甚至睁着眼说瞎话?!!! 「不是吧,钟师弟你今天不是没喝酒吗?怎么就醉了?」乔陌脱口而出,「你居然在夸人,而且还在讨好一个……姑娘?」 他可还记得,钟应是怎么强势的逼自己这个师兄穿女装的。 颜钰和慕归心虽然没开口,但是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钟应长眉一挑,同乔陌对视:「我说的是实话!」 钟应不太看重美丑,在他心里头,他的阿姐肤白声甜,自然是最美貌的,因此说出来的话坦坦荡荡,不容任何人质疑。 「你……」乔陌张了张嘴,一时语塞,眼光余光暼到君不意时,又有了底气,双手环胸,呵呵一笑,「钟师弟,君师弟可还在这里啊,你当着他的面去讨好人家姑娘,也太过分了吧?师兄我都看不过眼了。」 「关他什么事?」钟应下意识反驳。 「君师弟脸色都不好看了,估计是被你气的。」 君不意:「……」 「乔师兄,你就瞎扯吧你。」话虽然这么说,钟应却侧首看了君不意一眼,正好对上了君不意的眸子。 容颜被白玉面具遮掩的少年,安静又清冷,仿佛一幅缓缓展开的雪景,令人不敢攀折,可是一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却如明镜似得,清晰的印出了钟应的身影。 不由得,钟应心头一跳。 他当然不会以为君不意真如乔陌所说,吃醋到脸色都变了。 而是觉得君不意皮肤太白净了,白净到……苍冷。 虽然气息平稳,同往日并无差别,但是气色的确不是太好。可是转念一想,君不意也没哪天的脸色是「红润有光泽」,钟应那点儿疑惑又被打消了。 乔陌几个打趣钟应之时,天权院的学生们也有几个起闹的,对着苏有福挤眉弄眼,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直接把苏有福调侃的脸上浮现红霞。 无奈的摇了摇头,苏有福手指抵唇,朝着同窗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才安静下来。 苏有福大大方方的望着钟应,莞尔一笑:「多谢师弟夸赞。」 既不过分亲切,也不过分疏离,唯有被学弟夸赞后,那份真心实意的感谢。 钟应想,原来她如今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沉默一瞬后,钟应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着天权院的学生们挥了挥手:「师兄师姐们,一路顺风,将魔修杀得片甲不留。」 「借你吉言。」 苏有福弯了弯唇角,跟着皇甫旭月他们离开。 阿宛也朝着自家学生招了招手,在前头带路。 走了几步,钟应回首,看到了苍山雾霭,白练瀑布。 天权院的学生们走在青碧树木间的小道上,身影渐渐被云雾和繁叶遮掩。 苏有福跟一个姑娘手挽着手,似乎在聊天,偶尔被逗乐,露出两个小酒窝。 钟应闭上双眸,再次睁开时,眼中的世界多了一种奇特的「气」和「光」,一般修真者吐纳灵气,身上被清光笼罩,修魔者吸收阴邪之气,浑身被浊气覆盖。 行善积德者,清气越清,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化为功德金光。身负功德者,进阶之时的雷劫都比别人要轻一些,仿佛天道在手下留情。 罪恶滔天者,怨气缠身,汇聚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形成血光业火。业火焚身者,突破之时的雷劫可怕至极,那是天道降下的惩罚。 玉馨书院的学生们行的是正道,一身清气。而在如云般的清气中,苏有福比黑夜明灯还要耀眼。 功德金光汇聚在她周身,如一汪金色的湖泊,湖泊中开出一朵金莲,层叠花瓣将苏有福护在花蕊处。 钟应眨了一下眼,眸中景色恢復正常,唇角不自觉弯了弯,他现在非常愉悦。 太好了…… 这一世,阿姐身上的功德之湖还在,只要有金莲在,天下没几个人敢伤她。 . 到了瑶光院后,夫子们还有事情要处理,将学生们扔在了学堂门口。 乔陌两个跟钟应他们不是一个年级,先一步离开了。 徐小惜和谭妤是姑娘,院落的位置和少年们相反,便跟他们告别,走的时候,颜钰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随后是慕归心…… 到了丙字叄号院门口时,胖墩恢復了精神,将钟应拉到了一边,悄悄说:「老大,虽然看姑娘,是我们男人的天性,但是你下次也要注意点。至少君道友不在的时候,在去瞧啊。」 钟应瞬间不耐烦了。 「你瞧瞧人家君道友。」胖墩继续道,「他就做的很好,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多瞧别人一眼。」 钟应已经懒得跟胖墩解释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说,胖墩都一意孤行的认为自己跟君不意有染,便指着天际,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 胖墩拉着秋时远嘤嘤嘤的跑了。 钟应耳根子终于安静了。 第137页 踏入院门之后,钟应往里头瞧去,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他们离开瑶光院时,前院土地秃秃的,君不意种下的紫藤萝才半人高,枝干细细瘦瘦的,生着一圈青翠欲滴的叶片,感觉一阵风就能吹没了。 可是隔了这么几天回来,钟应突然发现前院被紫藤萝占据了大半。 紫藤萝的藤蔓相互缠绕,攀爬在墙壁、屋檐上。 墙壁被藤蔓覆盖,厚厚一层,几乎不留空隙,远远看着像一面青色的墙。屋嵴上也有一小半生满了绿色,无数枝条自屋檐垂落,像在迴廊上挂了一面绿色的雨幕。 甚至连水井上头也伸过来两根枝条。 枝条细嫩,生了几片碧色幼叶,绕过木桩,在春风中颤巍巍的。 「长的好快。」钟应下意识感嘆。 「我离开之前稍微改动了一下院中阵法,用聚灵阵聚集的灵气蕴养紫藤萝。」 他们人都不住这里,灵气放着也是浪费,用来养紫藤萝正好。 钟应随口夸赞了一句,君不意便又道:「不过我们现在回来了,阵法还得在改动一下。」 若是不改回来,他们修炼就比较麻烦了。 钟应沿着墙壁走了一圈,摸了摸下巴,指着青墙说道:「我在这里搭几个架子,你修改阵法。」 「好。」 两人说定之后,钟应出门砍树,君不意则全心全意更改阵法。一个是体力活,一个则是脑力活。 钟应拖进来一大捆树干,又是噼又是砍,忙的一刻都不得闲,待他额头出现一层细密的热汗时,架子已经搭了大半。 钟应瞧着生的乱糟糟的紫藤萝,正愁怎么将枝条弄到架子上时,一阵清润的风吹起,柔和的将表层枝条分开,「吹」上了木架上。 「你改好阵法了?」钟应头也没回。 「嗯。」 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钟应便又道:「我先忙,你自己待着。」 腾架搭起来后,遮蔽了一小片天光,正好将院中的石桌遮住了一小半,唯有零星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落在草地上。 君不意收回掐诀的手,笼于广袖之下,指尖有些颤抖。 正午的艷阳落在君不意身上,他的皮肤苍白到透明,唇色反而比平时妍丽了几分。睫毛根根可数,在风中轻颤时,多了几分泡沫似得脆弱。 他缓缓走至石桌边,落座,肩背依旧挺得笔直,时刻维持着重明国小太子的良好教养。 树叶沙沙作响,时间缓缓流逝。 君不意听着钟应拿着小锤子敲击出来的声音,「铛铛铛——」仿佛一首安眠曲,便歪着头,询问:「钟应。」 跟平时比起来,声音也多了一丝软绵:「你是不是认识苏师姐?」 「啊?」 「福运之子苏有福……」 这几个字一出,爬上木架的钟应勐的回首,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道雪白清隽的背影,以及垂落在衣裳上的鸦色长髮,根本看不清君不意神色如何,便坦坦荡荡道:「我是认识她,那又如何?」 「我第一次看见你这种神色。」 不等君不意说完,钟应便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我不认识她,也可以多瞧她几眼啊,没什么问题吧?」 君不意眸光澹澹,「你当时……好像要哭了……」 钟应瞬间僵住:「……」 两人沉寂了好半响,钟应才撇撇嘴,强硬道:「你看错了!我会哭?开什么玩笑?」 「也许。」 钟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拿着小铁锤,狠狠敲击木架,将声音敲的震天响,仿佛要将搭好的木架敲废了。 「喂!」钟应挑高了眉,朝着下方喊,「君不意,你不会把胖墩说的话当真了吧?」 钟应不信君不意会被人牵着鼻子跑,毕竟以他对君不意的了解,清雅如莲的莲中君子其实只相信自己,钟应说这句话,完全是为了转移话题。 然而,他没等到君不意的回话,一道声音便自院外传来。 「瑶光院钟应可在?」 这道声音没听过,钟应不由蹙眉。他扔了小锤子,从木架上跳下来,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便往屋外走去。 田垄之上,停着一白衣剑修,在钟应踏出门槛时,白衣剑修拱手垂眸:「剑岛剑侍见过钟公子。」 「我奉剑主之命,前来接公子回剑岛。」 第66章 便宜爹爹? 「有何凭证?」钟应询问。 玉馨书院有太玄道祖留下的守护阵法,如今的修真界没几个人敢混入玉馨书院,光明正大的搞事,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白衣剑修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递上:「这是剑主交给我的。」 那是一块莹碧玉简,一根红绳穿过,垂下精緻的流苏,正面则雕刻了龙飞凤舞的一个字「岳」。 仅凭「岳」字中蕴含的熟悉剑意,钟应就可以肯定这是便宜爹爹的东西了。 抬手接过玉简,钟应往其中注入灵力,钟岳清越的声音便飞了出来。 [心肝儿子,爹爹在剑岛等你!] 钟应:「……」 白衣剑修又道:「公子,你这两天正好休沐,去剑岛一趟并不耽误你的学习。」 「行吧,我先跟君不意说一声。」钟应扶额。凭他对便宜爹爹的了解,他要是不跟着去剑岛,钟岳怕是要亲自来院子里提人。 第138页 转身踏入院门,钟应朝着紫藤萝花架的方向喊:「君不意,我爹找我,我先走了。」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又道:「等我回来就把木架搭好,你先放着。」 「……」 「君不意?」钟应稍稍抬高音量。 君不意应了一声,轻飘飘道:「你去吧。」 钟应一边解开袖子上的缎带,一边向着白衣剑修走去。走了几步,钟应脚步微顿,有些疑惑的回首。 君不意依旧坐在石桌旁,手肘抵着桌面,手心托腮。一双眸子微微阖上,仿佛在闭目养神。 不知道怎么,钟应觉得今天的君不意有些古怪。他这个样子,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便多嘴说了一句:「你若是没事,就帮我把架子搭好吧。」 君不意睁开眸子。 纯澈的瞳孔中落了几缕零星的光线,却如星河繁花一般璀璨,他淡淡说道:「好,我等一下便弄。」 钟应见他没事,便挥手离开。 白衣剑修恭候多时,手指在虚空一点,一柄飞剑稳稳噹噹停在半空中。他拉起钟应后,剑如夜空流光,转瞬便消失在空中。 院落之中,君不意整个身子都晃了晃,秀丽的长眉微微拧起,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溢出唇角。 他的目光落在草地上的小铁锤上,手指头勾了勾,试图用灵力拾起铁锤。 铁锤摇摇晃晃的升起,跟喝了酒的醉鬼似得向着石桌而去,即将碰到桌面时,支撑铁锤的灵力突然散了,铁锤一顿,「砰」的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君不意眸光微颤,瞧了铁锤许久后,用手背碰触额头。 手背肌肤冰凉如雪,额头却炙热如碳火。 他在高烧…… 和身体上的痛楚比起来,这点儿高烧反而微不足道,他甚至迟钝到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这一点。 君不意拉起自己的衣袖。 他的衣裳永远穿的整整齐齐,连颈项都遮住了大半,有时候手上甚至会带上手套,恨不得不露一丝皮肤,看上去疏离又高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实际上,这是他从很小便养成的习惯,因为他身体上的东西不能见人。 细緻光滑的手臂上,攀爬着大片大片黑色的花纹。看上去丑陋如恶鬼,又妖冶如曼陀罗。 那些花纹并非静止,而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的身体上生长。咒纹每一次蔓延,都会给他带来可怕的痛楚和虚弱。 君不意默默将衣袖拉了回去。 手臂搭在石桌上,他枕着自己手臂,有些疲倦的垂下了眼帘。 墨色长髮自后脑勺倾泻而下,遮住了半边面容,越发显得长发漆黑,皮肤苍白如瓷。 意识模煳之时,重明国的小太子想:钟应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他待会儿再把木架搭好吧…… 云中岛屿上。 流光从天而降,白衣剑修带着钟应停在了一座竹屋之前。 白衣剑修指了指竹屋里头:「剑主便在这里,公子,在下便先告退了。」 钟应答应了一声,白衣剑修便驾驭飞剑离开。 天高云远,清风徐徐。 竹屋之前是一湾天蓝的湖泊,竹屋之后是一片青碧色的湘妃竹,一条古旧的木板桥横在面前。 钟应踏上木桥,看着这熟悉极了的景色,深吸了口气,然后放开嗓子,冲着竹屋喊了一声:「爹爹!知道我来了,你还不来接我?」 一阵长风拂面而来,吹起了钟应额前的碎发,钟应抬眼,便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娃娃脸少年。 便宜爹爹张开双臂,不顾钟应的反对,一把将钟应搂进怀里,用下巴蹭着钟应的头髮:「都到了家门口了,还要爹爹来接,心肝儿子啊,你又不是还在吃奶的童子!」 「你再蹭下去,我头髮就成鸡窝了!」钟应恼怒开口。 钟岳一笑,松开了钟应,改拥抱为「勾肩搭背」,带着钟应过桥,一边走一边道:「才一个月没见,你就长高了一截了,不错不错,再过几年,你就有望跟爹爹我一样高了。」 「如果我成年之后,只有你那么高,那我不用活了。」钟应撇了撇嘴。 「你看不起我?」钟岳揪了把钟应的头髮,「我跟你说,你爹爹我以前可高了,这不是后来缩水了吗?」 钟应:「……」 两人过了桥,进了屋,钟应才发觉竹屋中还有两人,一位是头髮黑白斑驳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则是……沈城。 钟应前世好歹在玉馨书院待了数年,一翻记忆,便认出了那位宛如隐士的中年男子——天衡院前院主,葛先生。 葛先生为什么在剑岛?钟应心中闪过这个问题时,钟岳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我先前出来晚了,便是被他们两个拖住了。」钟岳歪了歪头,凑到钟应耳边解释,「不过心肝儿子你放心,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肯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父子的,他们两个我都会赶走,一个都别想留下来蹭饭。」 蹭饭? 钟应特别想回便宜爹爹一句:你堂堂剑主就这么点出息? 抽了抽嘴角,钟应问道:「他们怎么在你这里?」 父子两个肩并肩坐在凳子上,隔着一扇松石屏风,看着葛先生和沈城两个,嘀嘀咕咕。 「葛先生是阿宛带过来,沈城那小子是来找葛先生的。」钟岳侧首,「阿宛和沈城你应该都认识吧?」 第139页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认识瑶光院主?」 「爹爹跟你说……」 钟应嫌弃似得扭开了身子:「别靠这么近,你头顶那根鸡毛老是戳我脑门上。」 「什么鸡毛?这是鹤羽!」钟岳一把揪住钟应的脸颊,揉面团似得揉了揉,「你该好好跟阿宛学学了,省的连鸡毛和鹤羽的区别都分不清楚。」 钟应一把拍开了钟岳的手。 钟岳也不介意,笑盈盈道:「沈城这小子,出去这么一趟,结果红鸾星动,有了个心上人,这次一回来,便害了相思病。」 他这么一说,钟应脸上便露出瞭然之色。 「当然,相思无药可救,就算是葛先生也救不了,他不是为了治相思而来的,是为了救心上人而来的。」钟岳继续道,「他从青州一回来,就来我这里磨葛先生了,磨了快一个时辰,估计葛先生也快答应他了……」 话音未落,钟应跟便宜爹爹便看见沈城双手作揖,朝着葛先生深深一礼,他的声音也顺着贯堂风吹来。 沈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声音却慎重无比:「她并非利益薰心之人,以灵兽内丹修炼,虽然有违天和,却也是迫不得已,求先生救她。」 「你小子,这是想逼我吗?」 「晚辈绝无此意!」沈城轻嘆,「先生,我在求你。」 葛先生抿着唇,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眸子却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我问你,她一不是书院的学生,二不是书院的夫子,跟书院唯一的联繫便是她有个妹子今年入了瑶光院……那我凭什么要救她?」 「有关系的!」 「你说……」 沈城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会留在瑶光院当夫子,而她会是我将来的道侣,也是书院的一员。」 「……」 葛先生不出声了,沈城等了半响后,稍稍抬头,便对上了葛先生满是笑容的脸。 葛先生开口:「我答应你了。」 沈城不由一呆,随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和激动。 屏风之后,钟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这小子不止被葛先生耍了,还欠了葛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过我看他这样子,便是知道葛先生是故意的,也愿意让葛先生耍。」钟岳脸上闪过回忆之色,很快又被嬉皮笑脸掩盖,「他啊,至少能得偿所愿。」 钟应:「……你的鸡毛又戳到我脑门了。」 钟岳:「……」 默了默,钟岳打破了僵局:「心肝儿子啊,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钟应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实话。」 下一刻,钟岳头一撇,插在道髻上的鹤羽便顺着钟岳偏头的动作,刮过钟应额头,将那块皮肤刮的痒痒的。 钟应:「爹,你幼稚不幼稚?」 钟岳以行动告诉钟应,他到底幼不幼稚,他手指直接捏着鹤羽,往钟应额头戳,笑的一脸得意:「你爹我要欺负你,你敢不服?」 钟应:「……」 行行行,你老你最大。 这般动静惊动了葛先生两人,沈城回过了神,急切道:「她性子要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做了无法挽回之事,求先生现在便随我出发,前往尚合郡谭家。」 葛先生轻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跟钟岳告别之后,便离开了竹屋。 瞧着两人越来越小的身影,钟岳弯了弯唇角:「只要不是沈城这小子一头热的扎下去,葛先生出手,他这事儿八成是成了。」 「他不是一头热。」 「你怎么知道?」钟岳疑惑,随后恍然,「也对,你也去了青州,应该见过那姑娘才对,知道也不奇怪。」 钟岳以为钟应是自己看出了沈城跟谭婧的不同寻常,然而,钟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听颜钰说的。 「算了,别管他们了,心肝儿子,你喜欢住什么样的房子?」 「房子?」 「对呀,我先前嫌弃麻烦,就盖了这么一间竹屋,既然有了儿子,自然不能这么随便了,你喜欢什么就说,我叫人来建。」 钟岳为了不让自己心肝儿子觉得无聊,安排了许多事,如今掰着指头,一个个的数:「我们可以一起画图纸,也可以去湖里钓螃蟹……明天我可以教你剑术……」 「对了,晚上咋们父子俩睡一张床榻,促膝长谈如何?」 钟应原本有些无聊,听到这里,果断回答:「我不要!」 「为什么?」钟岳不解。 钟应正想说自己不喜欢两个人睡时,便又听便宜爹爹道:「我以前都能跟你爹娘一起睡,你居然嫌弃爹爹?嗯?」 钟应:「……」 「???」 「!!!」 钟应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等等,你跟我爹娘到底什么关系?」 钟岳一摊手,愤愤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爹从我手里拐跑了你娘!」 第67章 钟应没从便宜爹爹嘴巴里问出上一辈的事,倒是被他拉着折腾了一天。 先是被他拉到剑岛地图前,讨论该建立什么类型的洞府,再是被拉到湖岸钓螃蟹吃,然后又被他拉去看剑岛的美景…… 父子俩的相处并不顺利,不说别的,就洞府问题上便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钟岳指着剑岛地图,笑眯眯的开口:「心肝儿子,我觉得「小桥流水人家」就很不错,非常的有烟火气。」 第140页 钟应扯了扯嘴角,说出了真实想法:「白玉为阶,琉璃为瓦,飞檐斗拱的宫殿才更好。」 钟岳嫌弃:「我们是修真者,又不是什么凡人皇帝,弄什么宫殿?你品味怎么跟你亲爹一样土?」 钟应更是嫌弃:「你怎么不干脆建两间茅草屋,天天风吹雨淋啊?」 「我们修士不能太过执迷外物。」 「那你要什么烟火气?」 两人瞎扯了半天,钟应说了一句「不是让我住吗?」结束了这个话题。因为钟岳觉得自己是爹爹,应该让着点自己心肝儿子。 心肝儿子品味不怎么好,他也只能忍了。 于是钟岳捏着鼻子,在白纸上写下「金碧辉煌,气魄宏大」四个字,传给剑侍们,让他们按着这八个字方向去建造洞府,到时候要是不满意,就推了重建。 到了钓螃蟹时,钟应差点儿被钳掉了一条腿。 所谓湖中的「螃蟹」,并不是人间那巴掌大的河蟹,而是修真界的灵蟹,虽然还未开通灵智,个头却有童子那么大,一身青壳比铁盾还要坚硬,一双钳子更是又黑又亮,能轻易将长剑折成两半。 若不是反应够快,钟应这小胳膊小腿根本不够看。 没伤到钟应,爬上木板桥的螃蟹很愤怒,「横行霸道」向着钟岳而去。 钟岳面色不变,在灵蟹一双钳子夹过来时,一巴掌将螃蟹拍晕,随后徒手掰开蟹壳,折了蟹腿,开始处理「食材」。 钟应便看着钟岳非常熟练的以灵火点燃香木,拿出一口锅架上,放入各种调料后,将处理好的螃蟹扔下去煮。 这么大一只螃蟹,一只就煮不下了,于是钟应引上来的第二只螃蟹被钟岳蒸了,第三只钟应提议炒着吃…… 忙活了快一个时辰,又吃了一个时辰,父子俩直接吃撑了。 吃饱喝足之后,钟应便跟着便宜爹爹瞎走消食,美名其曰闲庭散步,观花赏月。 这个时候黄昏已至,天风清凉了许多,钟岳便顺手给钟应披了件外套,瞧了眼钟应的修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开口:「都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停在化气?」 钟应给了个白眼,默默开口:「就算是那位中州圣子,也用了两年才突破化气的吧?」 「真没出息。」便宜爹爹戳了戳钟应的额头,「别人两年突破,你就该两月突破啊!」 钟应:「……」 从山北走到山南,最后绕回来时,已是夜幕星河。 野草齐膝盖高,便宜爹爹走在前头,临着夜风,抽出了三尺青锋,试图舞几招剑术,让心肝儿子崇拜崇拜自己。 还不等他摆好架子,钟应就冷漠的从他身边走过了。 钟岳:「哎!心肝儿子?」 钟应将他扔在了后头,自己挑了一桶湖水洗澡,洗去了一身螃蟹味之后,踏入了钟岳为他准备的房间中。 卧房的布置还是钟应记忆中的模样,一排书架,一排灵剑,一柜子杂物,一件山水屏风,一张堆了一叠话本子的书桌…… 床榻靠窗,雕花窗棂外,正对着一湾湖泊,水汽盈盈如雾,月华融入水中,湖面波光粼粼。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蛙叫,或者游鱼浮出水面的声音。 钟应窝上床榻,准备掀被子睡觉时,看到了锦被上两个紫檀木雕成的福娃娃,一童子一童女,恰好组成了一对。 前段时间,便宜爹爹说雕了两个福娃娃,要送给他,应该就是这两个吧? 钟应一手拿起一个福娃娃,心情颇好的把玩起来。 便宜爹爹身为剑主,剑术自然不用说,砍人如砍菜切瓜,雕刻起小人儿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然后,钟应看到了福娃娃底座的两个名字。 海珠,逐晏…… 他亲爹亲娘的名字。 愣了许久,钟应将两个福娃娃摆在自己枕头边,阖上双眸,在宁静的夜色中,缓缓陷入沉睡…… 直到身侧一重,钟应勐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抱着枕头,爬上床榻的便宜爹爹,太阳穴顿时直跳。 剑主活了数百上千年,顶着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看着就像是钟应的哥哥。他小心翼翼将福娃娃挪到一边,然后隔着锦被搂住了钟应的脖子,笑的一脸春光灿烂:「爹爹今晚陪你睡。」 钟应:「……」 「你小小一个的时候,我都没能多抱抱你。」 「不是,你看着我的脸。」钟应忍无可忍的指了指自己,星光之下,钟应一头墨发被压在身下,一双桃花眼仿佛摇曳的花瓣,「爹爹,你不是说我跟你情敌长的很像吗?你跟我睡的话,不会很膈应吗?」 「是很像。」钟岳仔细端详着钟应的脸,然后肯定的说,「仔细瞧瞧,你还是有一两分像海珠的,而且……」 钟岳抓起钟应一缕长发,眸中闪过些许怀念之色:「你又不是红髮,跟你娘一样,黑髮。」 魔皇逐晏有一头瑰丽极了的红髮,这是身为混血的钟应所没有的。 身在便宜爹爹的地盘,钟应拧不过他,便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那你离我远点,别靠这么近!」 这句话,钟岳倒是没反对。 察觉到便宜爹爹挪到边上后,钟应翻过身子,决定继续睡—— 「心肝儿子,这么睡好无聊,要不要我开水镜给你玩?」 「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反正睡不了,钟应干脆坐了起来。 第141页 「这你就不懂了!」钟岳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我们能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们,当然有意思。」 钟应:「……」 钟岳将窗棂完全打开,朝着钟应招了招手后,趴在窗框上,指着外面的夜景问:「心肝儿子,你想看谁?」 「……都可以。」 钟岳哈哈一笑,随手一挥,明明隔着老远,映着婆娑树影、星河月色的湖面突然翻滚起来。 一阵水浪拍起,水珠子在空中凝结成一面丈高镜子。 钟岳清呵一声:「开!」 原本模煳的水镜,突然变得清晰明了起来,镜中浮现一块空地,正是学堂前的天女石像。 钟岳一边控制画面,一边问:「下个月你们就要考试了,你应该没问题吧?」 钟应听到考试两个字,有点儿头疼。 不过他倒是想起来了,新生入学后不久,的确有一次重要的笔试,之后他们便可以选择学习六艺了。 而考试成绩,则会公布在榜单上。优异者,上龙凤榜,低劣者,上王八榜。 「咦,我怎么没在龙凤榜找到你?」 钟岳有些惊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下一刻,钟应便见画面一转,水镜上出现了王八榜的排名。 ……上一次幻境之中,钟应为了找君不意麻烦,结果翻车,和君不意一起在王八榜垫底,所以,钟岳一眼便看到了心肝儿子的名字。 「心肝儿子,你怎么回事?你爹爹我以前可样样都是第一,你这不是丢我的脸吗?王八王八,多难听啊,你下次发挥好点,从这里头下来。」钟岳拉着钟应一顿唠叨。 钟应心想,他的名字现在在王八榜挂着算什么?他还会坚持不懈的在王八榜挂十年,想想就…… 暴躁! 钟应安慰自己,这次至少还有莲中君陪他垫底。 钟岳接下来连续「偷窥」了几个人,都是他认识的老熟人。 虽然这事他干的很不靠谱,但是有些分寸钟岳还是有的,他看的都是大老爷们,没一个姑娘。所以不会出现,不小心看到姑娘沐浴的场景。 至于大老爷们,看了就看了,他们要是敢来理论,钟岳就把他们打回去。 乐呵呵瞧了半响后,钟岳见钟应打着哈欠,一副性质不高的模样,便道:「我记得,你宿友是重明国的小太子吧?来,看看他在干什么?」 画面一转,「砰砰砰」的声音传来。 钟应抬头,第一眼,便看到了一片星夜。 他身处剑岛,君不意身处瑶光岛,实际上都是玉馨书院的地方,他们看到的也是同一片夜色。 随后,钟应看到了正在搭建花架的少年。 比起他那熟练的动作,君不意的动作生硬青涩。 钟应可以肯定,君不意以前肯定不会干这活,如今做的有模有样,估摸着又是学钟应的。 花架已经固定好,君不意手指头勾了勾,一阵风将藤蔓刮上了花架。 白净到毫无血色的指尖溢出灵力,如星光似得,落在紫藤萝上,有些焉了吧唧的枝条瞬间精神了。 「他是君不意?」钟岳询问。 「嗯。」 「奇怪,他的身体有点儿遭啊,重明皇挑了上千年的继承人,居然……是这样子?」钟岳疑惑不解。 「有什么不对吗?」 「你太小,有些事不清楚。」钟岳摇了摇头,「若说这世上,能让我都忌惮的人,重明皇便是其一,数百年前,我见他出过一次手,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年的我和你亲爹联手,都不一定赢的了重明皇。」 钟应还是第一次听钟岳这么说,有些惊讶。 「别这么看着我。」钟岳有些挂不住脸,「这都几百年过去了,我提升了这么多,现在鹿死谁手还说不定了。」 「我知道了。」钟应敷衍。 目光重新落在水镜上,钟应看到君不意回了石桌边,如喝醉了一般,身子一晃。 君不意虽然没有跌倒,却疲倦的趴在桌子上。 一双手臂遮住了容貌,鸦色长髮却披散在肩头,如流水似得蜿蜒而下,将少年的身形勾略的纤细又清瘦。 他便这么沉沉睡去,无声无息…… 钟应原本跟着钟岳一起趴在窗框上,此时勐的直起了身子。 他虽然有些粗枝大叶,却并不眼瞎。 这下连他都看出来了,莲中君情况不对。 他这模样,有点儿像初初入住丙字叄号院的那个雪夜,君不意坐在床边,蜷缩着身体,意识模煳。 第68章 钟应站在丙字叄号院门口,看着从墙壁伸出的紫藤萝,觉得半夜三更从剑岛跑回来的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不过回都回来了,现在若是又要剑侍接他去剑岛,不说便宜爹爹会不会嘲笑他,他这脸往哪里搁? 抹了一把脸,钟应踏入了院中。 屋内没有点灯,窗棂内一片黑沉,钟应猜测君不意应该还没回房间之后,便向着紫藤萝花架而去。 往日里,他总觉得前院光秃秃的,有些空寂,如今看着繁茂的紫藤萝,便觉得生机勃勃,青碧喜人。 钟应不由暗想,君不意在前院种些花花草草,也是有道理的。 脚步一顿,钟应看到了被花架阴影遮住了一半的石桌,也看到了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的少年。 第142页 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就这么看个模煳的背影,钟应就能立刻认出他来。 莲中君,君不意! 君不意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一分脆弱来,逞强的要死,可是两人住一间院子后,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钟应倒是见过两回了。 清了清嗓子,钟应离石桌还有三步远时,喊了一声:「君不意,我回来了。」 钟应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匆匆忙忙赶回来,不知怎么,有点儿心虚,便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道:「剑岛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 在心里数了三息,没人回应,唯有天风拂过时,碧叶簌簌作响。 钟应抬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桌面上的少年。 看不清君不意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在星光下,苍白的手背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君不意?」钟应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君不意的指尖。 他的手指温热,指甲呈健康的淡粉色,可是君不意的手指却冰凉僵硬到像一块寒冰。 钟应心中一跳,抬手握住了君不意一缕长发,将鸦色头髮拂至君不意耳后,借着朦胧光线,终于看到了君不意小半张脸,然后用两根手指头碰到了君不意的额头。 额头滚烫,如碳火炙热。 不过还有气,就是唿吸有些虚弱。 钟应这般想时,便见那双阖着的凤眼缓缓掀开,如画卷展开,露出纸张上的绝世丹青来。 「钟应。」君不意低低唤了一声,微弱而沙哑。 钟应如触电一般,勐的收回了手指,脸上流露出尴尬之色来:「那个,你要睡的话,回卧房睡,别在这里趴着。」 「嗯……」君不意细细应了一声,手掌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子来。 他大概趴的有点儿久,平日里干净整洁的衣襟如今有点儿皱,一个人向着房间而去。 钟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脚步虚浮,轻飘飘的似夜间一抹幽魂,忍不住开口:「你能行吗……」 话音未落,便见君不意一个踉跄,身子向着前头歪去。 钟应身体比意识快,拉住了君不意的手臂,直接被君不意扑了个满怀。若不是他下盘稳,力气大,两个人便摔一块了。 可是钟应脑子还是懵了一瞬。 这是什么情况? 他干嘛要接住莲中君? 两人贴的极近,肌肤间的阻隔只有柔软的衣料罢了,因为君不意长了钟应一岁,比他高一小截,所以钟应搂住了君不意的腰,君不意的两条手臂也环住了钟应的肩膀。 君不意的头枕着钟应的肩膀,柔软、沁凉的长髮则贴上了钟应颈项的皮肤,让钟应觉得痒痒的,同时,清淡幽香也自君不意的发间传来。 钟应屏息:「你怎么身上这么香?」 「我没香……」 钟应:「……」 这么亲近的动作,在两人相识之初,根本无法想像。 君不意第一次发烧的那个雪夜,钟应就差一脚把君不意踹开了,而君不意稍微恢復一点儿意识,便离得钟应远远的。 可是现在,钟应居然生不出几丝排斥心里,君不意也乖乖巧巧的搂着钟应…… 「既然发烧了,不舒服,就别逞强了。」好半响钟应才又开口,「我扶你进去。」 君不意又轻轻嗯了一声:「好。」 钟应半搂着君不意的腰,慢吞吞的挪到了门口,一脚踢开了房门,将君不意扶上了床榻。 君不意缩在锦被上时,钟应便去点灯。 油灯点燃,暖黄灯火透过纱罩,将半面墙壁照亮。 钟应向着床榻走去,坐在床榻上,看着双眸紧闭的君不意,不由眯了眯桃花眼。 这个时候的君不意实在太虚弱了,清瘦苍白,又乖巧听话…… 钟应记起了刚刚那幕,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他想:莲中君似乎……信任他。 重活一世后,他不仅没和死对头斗个你死我活,反而意外的得到了他的信任,一份珍贵至极的信任! 实在是……可笑!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原来少年时期的君不意,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吗? 那么,他现在动手杀了君不意,是不是君不意也不会反抗? 上一次君不意发烧,钟应动过这个念头,并且付出了实际行动,这一次,钟应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神魂离体之时,君不意不曾对他出手,还细心照料他。 他虚弱之时,君不意也处处迁就他…… 那么,他现在便绝对不会对君不意出手。 不是什么复杂原因,而是魔君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钟应俯身,手指头勾住君不意的下巴,君不意脸上戴着玉质面具,钟应便将目光落在他弧度完美的下巴和樱色唇瓣上,自顾自的嘀咕:「以后我要杀了你,也该是正面赢你。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决裂了,所以不管多卑鄙无耻冷酷的手段我都用的出来……」 一字一句从唇中吐出,钟应的声音越来越冷,目光也越来越森寒。 还不等他继续放几句狠话,他的视线中,君不意唇瓣微动,用着低哑的声音说道:「有点冷……」 钟应:「……」 「哦。」 钟应利索的给君不意脱了鞋,随便扔在一边,然后粗鲁的去扯锦被,试图将被子给君不意盖上。 第143页 君不意压着锦被,钟应这一下用的力气又太大。 钟应的确将锦被扯出来了,君不意也因此滚了一圈,若不是钟应就坐在床榻边上,君不意就滚下去了。 这么一折腾,君不意眉梢微蹙,又被惊醒了一些。他闷闷开口:「小混蛋,别晃我……」 钟应一挑眉,眼中带出一丝火气来。 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魔君,今天又是扶死对头上床,又是给他脱鞋,好心给他盖个被子,居然「骂」他「小混蛋」,还诬陷他故意「晃」人? 「别想睡了,给我起来。」钟应一把揪住了君不意的衣领,也不管他是不是病人,就是一通指责,「你居然骂我小混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个……你个小妖精!」 盯着君不意的下颌,钟应不小心说了心里话:「生的……」好看,「生的娘们唧唧的,你就是个小妖精!」 「吵。」 「你……」 下一刻,钟应被整个扯上了床,头撞到了君不意胸膛上。 钟应惊的倒抽一口凉气,君不意疼的闷哼一声。 钟应先前居高临下揪着人的衣领,可谓是气势汹汹,但是他如今跌在了床榻上,扑倒了君不意怀里,揪着人衣领的动作,就好像在撒娇似得。 钟应觉得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正想把君不意掀开,便见君不意毫无防备的闭上双眸,含含煳煳的开口:「好暖和。」 「你起来,大爷我又不是暖炉!」 「……」 「君不意!」 「钟……应应……」 钟应:「钟应应是什么鬼名字?!!!」 「我好睏……」 君不意的唿吸拂过钟应的额头,「我好睏」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似得,钟应勉强扭过头,看了眼窗棂外的景色。 夜色静谧,月明风清。 现在是寅时,的确很晚了。 若不是回来瞧君不意,他早该睡了,哪里会折腾到现在? 算了,不管了,睡了! 反正君不意又不可能发热致死。 钟应打了个哈欠,踢了一双鞋子,就沉沉睡去,丝毫不怕身边之人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两个少年相拥而眠,宁静又温暖。 时间缓缓流逝,屋外,明月星辰渐渐隐匿,晨曦从青山升起,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之上。 钟应觉得光线刺眼,抬手想要揉眼睛时,手指头勾到了一缕长发,那头髮似乎不是他的…… 意识渐渐清醒,钟应垂眸,便看到了手心的鸦色墨发。 折腾了一整夜,这缕长发不仅不凌乱,反而柔顺极了,发尾则有些曲卷,无端多出一分妖冶。 钟应顺着这缕长发向上瞧,看到了君不意在晨光中,毫无瑕疵的下颌和唇线。 钟应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君不意胸口位置,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衣料,一闪一闪的。 「喂,君不意,你胸口什么东西?」钟应推了推君不意的手臂。 君不意轻嗯一声,没有睁开眸子,却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物,迷迷煳煳送到了钟应手心。 那东西还沾着君不意胸口的温度,钟应莫名觉得别扭。认真一看,发现是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 青铜镜背面雕刻着莲花与荷叶的花纹,正面光亮照人,宝光自镜面花纹上流转,钟应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一面千目镜,和慕归心的古镜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道声音,透过千目镜,传入钟应耳中:「意儿,我现在在日月台。」 那是一道女声,说不出的空灵,清雅,仿佛山间之泉,又似青山之月,只凭声音,便可醉人。 钟应下意识询问:「你是谁?」 女子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你不是意儿,意儿现在在哪里?」 「哦,他在我边上,我去叫他。」 「意儿在你边上?你们还没起床?」女子有些微妙,「现在已经巳时了。」 钟应推了君不意两下,「别睡了,快醒醒,有个大美人找你。」 最后一句话,钟应有些酸熘熘的。 前世便是这样,君不意这位仙君身边,老是各种温柔似水的大美人,而他堂堂魔君,身侧都是些抠脚的大老爷们。 这差距,你说气不气??? 君不意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去接千目镜。 千目镜对面的女子,又唤了一声:「意儿。」 君不意睁开了眸子:「母后?」 钟应:「……」 等等! 你说啥? 第69章 君不意将墨色长髮拂至耳后,下意识望向钟应,有些干涩的重复:「我母后。」 吐字清晰,钟应听的明明白白。 魔君对于死对头的娘「来书院」这种事,产生了浓浓的震惊。 毕竟,在他前世的记忆中,重明国的帝后是如同背景板般的存在,如今居然要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恰在这时,千目镜的镜面散开丝丝涟漪,如同被春雨洗过的碧空,镜面清晰的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身穿一袭素色衣裳,未着环佩,未施粉黛,唯有乌压压的髮髻上,簪了一只水晶芙蕖。 她生的清丽,淡色的眉,淡色的唇,细长的眼中,是一双琉璃色泽的瞳孔,不沾丝毫尘埃,好像不该存在于人间的神妃仙子。 第144页 莲中君的气质跟她极像,不同的是,莲中君偏清冷,这女子偏空灵。 而她身后则是层叠的云雾和若隐若现的青山,正是日月台。 「原来,真没起床啊。」女子环顾一周,目光从钟应身上扫过,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重明国的白霄皇后,霄后! 钟应手一抖,千目镜从掌心滚落,在被褥上转了两圈后,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钟应顺着指尖往上瞧,看到了手的主人——君不意。 君不意一只手支着床榻,另一只手则覆盖了镜面,遮住了千目镜另一头人的视线。因为他的动作,领口微微敞开,一头长髮自肩头倾泻而下,如溪流蜿蜒。 他的目光落在千目镜上,神色专注,然而钟应不知怎么,从君不意轻轻抿着的唇上,看出了他的一丝紧张和慌乱…… 「君……」钟应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话语到了唇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君不意侧首,手指抵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钟应清晰的看到了君不意微红的颈项和耳垂,红色如云霞晕染,自颈项蔓延到锁骨,自耳垂蔓延到脸颊,然后被面具挡住。 唇瓣微启,君不意无声的说:别出声。 钟应摸了摸鼻子,心想,莲中君这样子,怎么像第一次犯错,被长辈抓个正着的乖孩子。 「母后。」君不意默了片刻后,用平静的嗓音开口,「您现在在日月台是吗?我马上来接您。」 「你身边那孩子是谁?」霄后直接询问。 君不意唿吸一滞,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那是我的宿友,钟应。」 霄后轻笑一声:「看来你跟他相处的很不错,都能同塌而眠了,母后我可以放心了。」 君不意:「……」 「你们昨晚……」霄后还想说什么,大概是顾及自己孩子脸皮薄,止住了话语,转移了话题,「你住在哪间院落?母后来找你。」 「丙、丙字叄号院。」君不意的声音轻颤。 「好。」关掉千目镜之前,霄后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瑶光院主来了,我先同她叙叙旧。」 君不意:「……嗯。」 千目镜上流转的灵力散去,君不意缓缓收回手。 千目镜落在被褥中,此时看着便像一面普通的梳妆镜。 君不意的目光未曾从镜面上挪开,却抬手遮住了面容,眉眼间第一次流露出懊恼之色。 「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吧?」钟应拿起千目镜,一副探究的神色。 「可以……」君不意呢喃。 随后,他勐的回神,轻轻推了推钟应的肩头:「别赖在床上了,快起来,在母后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好。」 「等等。」钟应举起手,「这是你娘又不是我娘。」 他刚刚虽然被霄后震惊了一下,但是见莲中君这幅模样,立刻就冷静下来了,甚至有点儿想看好戏。 作为一名旁观者,他不觉得这关自己什么事。 「那好。」君不意痛快的嗯了声,手指头指了指旁边房间,「那你搬回去。」 钟应:「我才不!」 莲中君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舒适又温暖,还有人暖床,他已经住惯了,才不要回原先那间又破又烂,什么都没有的卧房,虽然目前那间卧房已经不会「风雪交加」了。 但是!谁回去谁傻子! 钟应利索的从温暖的被褥中跳出来,穿鞋穿衣,嘴上还没个停歇:「你不是说要收拾吗?可别我起来了,你还赖着。」 君不意唇角轻轻勾起,有了些许弧度和温度。 . 日月台上,霄后收了千目镜,掩唇而笑。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肩膀高的小少年。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跟霄后同款式的素衣,因为年岁尚轻,头髮未束,直接披散在肩头,唯有侧脸编了条小辫子,用一根红绳扎着。 他生的跟霄后有三分相似,然而细长的眉眼却透着几分倨傲,薄唇紧紧抿着,好像一只随时会上来挠你两爪子的猫儿似得。 见霄后停止了对话,少年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烦,碎碎念:「娘亲,七哥怎么半天才打开千目镜啊?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说他今天休沐吗?」少年问了一大串,「还有他身边那人是谁?都不跟娘亲您问好,真是没礼貌……啊。」 霄后屈指,在少年额头敲了一下。 少年惨叫一声,她才施施然收回手指:「小八,可是你自己吵着非要跟来的,若是你闹事,我立刻带你离开,省的丢你哥哥的脸。」 少年捂着额头,眼中含着水雾,控诉的望着霄后。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霄后斜睨他一眼,「多学学你七哥。」 少年鼓着脸,气成河豚。 霄后瞧着少年一息间变幻几次的表情,觉得自家这孩子,就像深山之雨,说下就下,鲜活亮眼到人憎狗嫌。 相较之下,意儿则太稳重清冷了,他永远做到最好,出色到让所有人望尘莫及,却封锁了自己的情绪。 悲伤、喜悦、忧伤、愤怒……种种情绪,他通通没有,或者说藏的太深。 很多时候,便是亲手养大他的霄后,也不清楚他心中想些什么。 第145页 没想到这次出来一趟,倒是变得鲜活了一些。 霄后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欣慰的弯了弯唇角。 衣裳凌乱的少年们睡同一张床榻,一起赖床,睡到日上三竿,被长辈抓到之后有点儿惊慌失措,甚至被她问话后,还有点儿不敢吭声。 这还是意儿懂事之后,第一次睡过了头。 她都有点儿迫不及待想要见见那个改变意儿的少年了…… 瑶光院主远远而来,霄后收回思绪,朝着阿宛点了点头。 两人相互客套了两句后,阿宛问出了霄后前来书院的原因,便藉口有事要先离开。 彭留春在远处等候,阿宛走到他面前时,彭留春挠了挠头,将小姑娘一把抱了起来。 「走吧。」阿宛坐在彭留春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头顶。 「不是说要把霄后拦下来吗?」彭留春不解。 「拦不住。」阿宛摇了摇头,「再说了,她要见自己儿子,我也没理由拦她。只希望书院别和重明国扯上太多关系。」 彭留春带着阿宛跳下悬崖,凛冽的寒风将两人的衣裳掀起。 而霄后则牵着小八,也就是君九思来到了丙字叄号院前。 看着依山畔水的院落,霄后眉间凝聚一点笑意,她点了点君九思的脸颊:「小八,还不快去敲门。」 「这院子也太破了吧?七哥就住这地方?」君九思嘀咕一声,踏过田垄去敲门。 院门被他敲得砰砰响。 「别敲了。」里头传来清朗的声音。 哗啦一声,门开了,君九思抬头,便看到了一双潋滟桃花眼。桃花眼的主人凉凉暼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君九思张大了嘴巴,第一时间不是发脾气,而是掐指而算,看看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钟应拍了拍手,一回头便看到了梳理整齐,如冰似雪的少年。对上君不意询问的眸子,钟应撇了撇嘴:「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屁孩,我懒得理。」 「小孩子?」君不意疑惑。 「对……」钟应才吐出一个字,院门再次被敲响,不同于刚刚的粗暴,这一次的敲门声规律而透着韵味。 钟应让开道,君不意便打开了门。 素色衣裳的女子站在门口,在院门打开的那刻,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意儿,我带小八来看你。」 顿了顿,霄后眨眼:「文鳐鱼也给你带来了,除了文鳐鱼外,我还挑了几种鱼,你喜欢哪个,就养哪个。」 钟应有些意外,听霄后这意思,千里迢迢跑到玉馨书院来,居然只是为了给君不意送几条鱼? 真够宠儿子的……钟应对比了一下便宜爹爹,又酸熘熘起来。 一个粗心的爹,真比不上一个细心关怀的娘。 「母后。」君不意垂眸,收敛了眸中神色,正要行礼,被霄后一把拉住。 霄后摇头:「你啊,见了母后不扑上来撒娇,反而行这些虚礼。」 言罢,琉璃色泽的眸子期待的望着君不意。 君不意沉默。 霄后怕儿子尴尬,便又道:「不请我跟小八进去吗?」 君不意让开道,正要说什么,才吐出一个音节,便被一道大嗓门给压了下来。 「心肝儿子,你爹来看你!」剑光从九天落下,无视了院中阵法,直接降临到被紫藤萝霸占的院落中。钟岳从中踏出,还未看清人便道,「大半夜的,急匆匆把爹爹甩下,我到要看看那位小太子是何方神圣,能把你魂给勾没了。」 最后一句话,含着深深的愤怒和怨念。 钟应:「……」 卧槽!你凑什么热闹! 第70章 卧槽!你凑什么热闹! 这是钟应第一个念头,随后钟应反应过来便宜爹爹说了什么,脸色都沉了,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 这算什么? 人家娘过来,温柔体贴不说,还带了家乡特产——文鳐鱼。 自家爹过来,强闯住宅不说,张口就是一盆污水扣下来。 瞧瞧他说的什么话? 就差指着钟应鼻子,骂他这个不孝子被外头的小妖精勾了魂了! 「那位小太子了?」钟岳可不怕自己儿子的大黑脸,转身,目光如出鞘之剑,往门口几人身上戳。忽视了霄后,也忽视了顶着脚尖试图让自己有存在感的君九思,落在了广袖宽袍的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神色平静,如山巅之雪。 心中确定了钟岳身份后,他微微垂首,恭敬而从容,不急不缓道:「晚辈见过剑主。」 若是书院别的学生,见了气势汹汹的剑主,可能两条腿抖成面条,然而君不意是重明皇钦定的太子,身后靠着整个重明国,自然有他的底气,自称一句晚辈也不为过。 「你?」钟岳上下打量君不意。 他先前只在水镜中,随意瞥了重明国这位小太子一眼,觉得君不意病恹恹的。如今直面这位小太子,觉得有些意外…… 比起自家黑着脸、一点就炸、脾气差的一塌煳涂的心肝儿子,这位小太子可谓是从容清冷,风采卓绝。 随后,目光落在了君不意脸上的面具上。 钟岳有些疑惑,嘀咕一声:「小小年纪戴什么面具?」 钟岳虽然不像钟应一般注孤生,但是往常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容貌。 第146页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跟心肝儿子培养感情,没想到钟应半夜三更就跑了,怨念颇深的剑主想了一晚上究竟是为什么,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光破晓时,钟岳才想起他们开水镜看了重明国的小太子,明白了儿子为什么跑了。 他倒要看看,这勾走他儿子的人长什么模样! 钟岳手指一勾,劲风拂起君不意的长髮,如无数细如牛毛的长针似得,刺穿了白玉面具上的禁制。 长风一卷,就要捲起君不意的面具时,君不意抬手,手指头了捏住面具,那阵柔风便自然的消散了。 「咦,实力不错啊。」钟岳有些惊讶,同时在心里补充,比他心肝儿子……不,比瑶光院所有的新生都要强上数十倍。 夸赞之后,钟岳看君不意的目光闪过一丝怀疑,不满道:「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吗?」 话音一落,滔天气势向着君不意压去。钟岳虽然控制了力度,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以大欺小。 君不意身躯微颤,钟岳威压便更加惊人,他一步上前,身影便出现在了君不意面前,抬手向着面具扯去。 钟岳五指柔韧,指甲修剪的圆滑整齐,明明是血肉之躯,可是直面这只手的君不意却觉得天地皆暗,那只手如玄铁炼成的绝世之剑,要将眼前的一切阻碍噼开。 便在钟岳食指即将碰到白玉面具时,芊芊玉手挡在了君不意面前。 霄后眉眼清淡,却是寸步不让,琉璃色泽的瞳孔盯着钟岳道:「钟家小子,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钟岳嗤笑:「可真是护崽。」 见霄后流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钟岳挑衅:「小心把他养成经不得事的废物。」 「总比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好。」 「你……」 霄后眉眼间闪过一丝促狭:「意儿还未及冠,你可知摘下他的面具在重明国代表什么意思?」 「摘个面具而已,能有什么?」 「你个老不修的!」 霄后这几句话,让钟岳生出了几分好奇,脸上露出几分势在必得来:「那我还非取不可了!」 食指中指併拢,剑意吞吐流转。 霄后掌心寒气凝聚成一朵冰花,声音也幽幽静静传入众人耳中:「谁取下意儿面具,看了意儿容貌,可是要与意儿结为道侣的。」 钟岳:「……」 对上霄后似笑非笑的眸子,钟岳瞬间明白了霄后刚刚说他「老不修」「不知羞耻」的意思,气的立刻出手。 霄后屈指,似乎要将冰花弹出:「钟家小子,你大了意儿多少岁……」还想老牛吃嫩草,当我儿媳妇吗? 未尽之语消散在唇边,霄后惊讶的望着一巴掌拍在钟岳手背上的少年。 冰花停在了指尖,霄后及时收手。 「心肝儿子?」钟岳一惊,怕不小心弄死了自己儿子,也赶忙收手。 剑主对剑道运用,以至臻境,收放自如不在话下,何况钟岳只是试探而已,根本没有出全力,不然剑主之威,别说这间小院子,便是瑶光岛都要震三震。 然而剑意虽然收了,余威冲击下,依旧将钟应这化气期的小身板甩了出去。 君不意抬手去接,搂住了钟应的腰身,两个人撞了出去,摔在了花架上,原本搭的结结实实的花架,撞倒了半边。 两个少年的身影,瞬间被紫藤萝的枝条淹没,只能看到镶了金边的衣摆露出一角。 钟岳抬步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心肝儿子,你没事吧?」 「你摔一下试试?」钟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枝叶下传来。 钟岳瞬间放心了,哈哈笑了一声,一掌噼向压住钟应两人的花架。 繁茂的枝叶分开,露出了滚在一处,衣裳发间沾了叶片的两个少年。 君不意在上,钟应在下。 莲中君在那一瞬间,为自己的同窗挡住了倒塌的花架。 钟应推了推君不意的胸口:「快起来。」 君不意两只手撑地,白净的手指沾了些尘土,闻言低低应了一声,从钟应身上起来。 他昨晚病的太重,今日即便好些了,也比平时要虚弱些。 才初初站定,便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钟应动作比君不意利索多了,几乎在君不意撑起身子时,他便站了起来,因此,及时扶住了君不意。 君不意垂着头,略微散乱的额发遮住了眸子,看不出神色如何。 钟应心下微动,询问:「你不会还没退热吧?」 但是,今早的时候,君不意挺精神的啊?! 钟应这般想时,一点光芒自面前划过,他下意识抬手,手心握住了一细腻温润的物体。 低头,钟应摊开手心,看到了一特别眼熟的面具。 ……莲中君的面具啊。 钟岳:「……」 霄后:「……」 钟应心想,君不意整天戴着这玩意,便是沐浴睡觉也不愿意取下来,他天天对着,能不眼熟吗? 刚刚他便宜爹爹还要强行夺取面具来着。 那个时候,霄后说了什么来着? 钟应抬头,正好对上了君不意的面容。 微微凌乱的额发下,是一双极好看凤眼,如丹青水墨勾略而成,又似晨曦中的荷叶水露,澄澈清冷,又灼灼瑰丽。 第147页 眼角则各有一颗硃砂泪痣,平添几分媚色。 钟应不由愣住,捏住面具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微微泛白。 他先前老是记不起前世仙道第一人、莲中君的模样,这样终于记起来了。 虽然容颜尚且稚嫩,但是取下面具的君不意,的确是钟应记忆中莲中君的模样。 只不过,莲中君气势太盛,如隆冬大雪,令人第一眼很难注意到他的容貌。便是后面注意到了,第一印象带来的清冷淡漠,也早就在脑海里根深蒂固。 而十五岁的君不意还没那么疏离,加上面容苍白如纸,唇色呈现不正常的嫣红,钟应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他的容貌了。 君不意毕竟稳坐天字美人榜第一,他容貌之盛,在钟应的意料之中,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原来他生的并不似他人一般清冷,反而有些妖冶…… 还真是个小妖精啊。 钟应思绪一下子就歪了。 两人少年正面相对,钟岳他们只能看到君不意的背影,但是钟应正对着他们,钟应做了什么,还是看的到的。 钟岳浑身一激灵:「心肝儿子,你拿着他的面具做什么?」 钟应回神,觉得手中的面具仿佛是烫手的山芋。 君不意缓缓抬手,如玉的指尖向着自己的面容碰去。 柔软的指腹并没有碰触到温润的玉,而是碰触到了柔软细腻的肌肤。君不意手指微颤,瞳孔中浮现迷茫之色来。 钟应:「你面具怎么一下子就掉了?」明明以前怎么折腾都不会掉。 君不意声音清而净,却透着些许干涩:「面具上面的封禁被破了。」 「……」 「别看我……」君不意垂下眼帘,声音随风而散,钟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在钟应犹豫这个面具该怎么处理时,钟岳提高了音量,又道:「快把面具还回去!」 钟应:「啊?」 钟岳指着霄后道:「你刚刚没听到霄后说什么吗?谁碰这玩意谁就要嫁去重明国。」 霄后:「……」 钟应:「……」 便是旁观的君九思也一脸目瞪口呆。 钟岳抬步上前,有些愤怒:「你们年岁小,又都是男子,懂个什么?」 钟应:「……」 霄后:「那个……」 不等霄后开口,钟岳斩钉截铁:「总之,爹爹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婚事」「道侣」几个天方夜谭的字眼在耳边迴响,钟应不可思议的望着钟岳和霄后,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然后手中的面具却似乎越来越滚烫,几乎要灼伤钟应的皮肤。 钟岳:「难道你真想嫁去重明国?」 钟应恼羞成怒:「爹爹,你别瞎说!」 言罢,钟应握住了君不意遮住面容的那只手腕,拉了一下,居然没拉动。 君不意只是静静望着他,不言不语。 钟应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君不意不会是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取下过面具吧?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 所以才会在露出真容的那刻,露出这般迷茫的神色来。 钟应觉得自己应该劝劝他,又觉得麻烦死了,斟酌片刻后,还未开口,君不意便松开了手。 不用劝人,钟应挑眉:「早这样多好!」 钟应抬手,手指头将君不意散落脸侧的头髮拂至白玉似得耳朵后,又将面具摁了回去,动作一气呵成。 拍了拍手,钟应歪头一笑,桃花眼灿烂,微笑唇露出小小一个的虎牙:「好了,你可以回头了。」 君不意墨玉的眸子望着钟应。 钟应搞定了这边的事后,拉起便宜爹爹的手臂就走。 钟岳想甩开钟应的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了!」 「啪!」钟应冷着脸,直接将钟岳的手拍下。 被自己心肝儿子凶了的钟岳,不由呆了呆。 快走出院门时,钟应想到什么,回首,说了一句大实话:「君不意,我刚刚看了,其实你长得特别好看。」 就是有点儿好看过头了。 钟应两父子离开之后,君不意抬手捂住了脸。指缝中露出的皮肤,以及耳垂如被火烧过一般,通红如霞。 刚刚钟应问他,是不是还没退热。 其实已经退了,就是还有些后遗症罢了。 可是如今他觉得自己真的在发热,手脚灼热发软,甚至有些晕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71章 「意儿。」霄后看着捂着脸、耳垂红的滴血的少年,心下一动,神色有些担忧。 霄后不是数百上千年、依旧孑然一身的剑主,她跟重明皇也是经歷过种种的,自然懂少年的青涩心事。 意儿这样子像是…… 情窦初开? 可是剑主家那孩子,身份有异,还是个男子…… 霄后有些头疼,如果以后小八跟她说,自己喜欢一个男人,她绝对先卸了小八两条腿再说,但是如果是意儿……她一直很怜惜这孩子,所以不管钟应是男是女,她绝对不会反对的。甚至觉得只要这孩子更加开心一些,鲜活一些,无论什么都是好的。 可是意儿的身份,註定了他不能像君九思一般任性。那么,这件事对意儿来说,真的好吗? 霄后嘆了口气,轻声询问:「意儿,刚刚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第148页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回头望着着霄后。 往日里,那双眸子里藏着层叠云雾,藏着万丈冰川,此时,冰川融化成水,云雾消散无痕,清澈到一眼便能看到谭底的风光。 霄后看出了少年的忐忑、迷茫、还有些许求助,不由有些柔软。 她想:原来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啊。 重明皇给他的压力太大,又有三师三少的严格教导,背地里一些事,便是她也不甚清楚。可是她知晓一点:一直以来,这孩子不曾有丝毫松懈之处。 直到来到玉馨书院,他才有些许喘息,所以,君不意在一些方面才会如此空白…… 怕是小八这个混小子都比他懂的多。 可是便是这样,一颗珍藏许久的心,才无比的珍贵,比之银河星辰还要璀璨。 「母后。」君不意努力让脸上的温度消下来,企图保持声音的平静,轻声道,「婚约那件事……当不得真的。」 霄后不以为然。 若是意儿不喜欢,自然当不得真,若是意儿喜欢,便是一句戏言,也得成真。 霄后环过君不意的肩膀,轻轻搂住了有些清瘦的少年,声音温柔:「母后知道了,你别担心。」 知道君不意不自在,霄后轻轻一抱后,便松了手,笑道:「行了,我们别堵门口了,先收拾一下院子,选一下鱼。」 环顾四周,看着倒塌一半的花架,霄后蹙眉:「钟家小子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小八。」霄后回头,朝着君九思招了招手,「你也别闲着,过来帮忙。」 「什么?」君九思满脸不情愿,嘴巴嘟的老高,「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小八!」 湖畔的八角凉亭中,父子俩面对面站着,眼睛往对方身上戳,仿佛要戳几个窟窿出来。 钟岳觉得自己身为爹爹,自然要有爹爹的威严,教导自己儿子,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于是率先指责:「在你眼中,根本没我这个爹爹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丢在齐家,这么多年不管你,没资格当你爹爹对不对?很多事你不懂,我当时根本不可能把你带在身边……」 娃娃脸的道人手指头指着钟应,嘴里说个不停,雪白鹤羽随着他的动作,在春风中摇摇晃晃。 钟应双手环胸,靠着柱子,听了一会儿后,实在不耐烦,抬手。 「啪叽——」 钟岳指着钟应的那只手,被钟应又一次拍了下去。 钟应撇了撇嘴:「别指了。」 「……」 钟岳第一次有儿子,也是第一次想要教训儿子,没什么经验,好不容易想好的说辞,结果对上钟应后,有点儿不太成功。 他一步上前,拉住了心肝儿子的手臂,就不撒手了:「你个见色忘爹的臭小子。」 「什么跟什么啊。」 钟岳苦口婆心:「你还小,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跟你爹一样好,别的男人可坏了,特别是重明国的皇室。」 「我也是男人。」钟应紧紧盯着钟岳。 「我指的是坏男人,当然不包括你。」钟岳被盯了一会儿后,妥协改口。 他嗯哼两声,瞅了院落的方向一眼,又道:「不说别的,重明皇后宫三千,女人可多的了,那些没名没份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霄后那女人可厉害了,一怒整个修真界都要震三震,还不是只能看着自己夫君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对君不意没那个意思。」 「啊?心肝儿子,你说啥?」钟岳惊讶。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钟岳靠的太近,钟应忍不住推了一下。 「你别骗我啊?」 钟应翻了个白眼。 钟岳想了想,如果自己儿子不喜欢男人的话,自然不会跟赤丹太子有什么牵扯,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你不喜欢那小太子啊。」 「那么,那个面具的婚约肯定要推了……不对!」钟岳恼怒,「刚刚肯定是霄后驴我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重明国有摘了面具就要结为道侣的规矩。这女人,居然想瞎编几句话,就骗我一个儿子,真是想的美!」 钟岳在亭子里转了两圈,掀开帘子欲走:「我去找她!」 才走了几步,就被拉住了衣角,钟岳一回头,就看到了钟应一张大黑脸。 钟应勾了勾唇角:「爹爹,你要问的问完了对不对?那轮到我说了。」 钟岳:「你要说什么?」 钟应上前一步:「爹爹,你刚刚毁了我辛辛苦苦搭的花架!」 「这……我等会儿帮你弄。」 「你当着我宿友和宿友娘的面,诬陷我!」 「哪有?」 「说我被小妖精勾了魂的不是你?」 「……」 「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这一点,其实钟应没资格指责便宜爹爹。 「……」 「霄后还没说话了,你就说我要嫁过去了!你看看我,我能嫁吗?我娶还差不多!」 「……你这不是打不过那位小太子吗?」 「呵呵!」 「……」 钟应眼中含着火焰,气势汹汹的指责了回去,一字一句,指向了一点:便宜爹爹让他很丢脸,很尴尬,很没面子。 若是眼前的人不是自家爹,而是胖墩的话,钟应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钟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看天看地看湖水,就是不看自家儿子,最后跟钟应发誓,自己待会儿一定好好表现,绝对不会堕了剑主的名声,更不会丢钟应的脸。 第149页 两人重回院子时,君不意正在修理花架,君九思拿着扫把,不情不愿的扫去落叶,霄后不在…… 钟应目光转过,正好看见霄后抱着一个木盆,从迴廊走来。 素衣女子朝着钟应两人莞尔一笑,平和淡然,好像已经忘了刚刚的争执了。随后,钟应便听霄后柔声询问:「亲家,婚事可商量好了?如果你们没问题的话,我这就通知君郎,让他早早准备一下。」 霄后口中的「君郎」,指的自然是重明皇。 「……」 「……」 钟应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望着霄后,便是君不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钟岳撸袖子,就要上去跟霄后「理论」。 霄后又是一笑:「我开个玩笑而已。」 「你——」钟岳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孩子们还小,我不急。」至少也要等到意儿明白「情」字之时,不然一切都说不得准。霄后抿唇,「难得来一次,钟家小子,我们给几个孩子准备一顿饭吧?」 霄后踩着台阶过来,朝着花架扫了一眼:「钟家小子,你去修花架,顺便清理一下院子。」 「这有何难?」钟岳不想跟霄后说话了,捡起锤子就开干。 「小八,意儿,你们两个过来。」霄后将手中的木盆放在钟应手中,朝着君不意和君九思招了招手,「你们来剥豆子,洗菜叶。」 言罢,霄后又回了小厨房中。 一听不用扫地了,君九思欢唿一声,立刻扔了扫帚。 君不意也从花架上轻飘飘落下。 钟应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盆,发现里头装着豆角、青菜等,甚至还有一尾银鱼。这尾银鱼不仅没有鱼腥味,反而带着一股清幽的花香味。 「这是银冠鱼,母后带过来给我养的,但是我觉得我们可能养不过来,所以没要。」君不意缓步而来,神色一如既往,「母后觉得不能浪费,便打算煮成一锅鱼汤。」 钟应抬头,发现君不意依旧戴着白玉面具后,清咳了一声,说道:「跟文鳐鱼一起送过来的?」 「嗯,文鳐鱼已经放入鱼缸了。」 钟应不由侧头。 青墙之下,灰缸里头注入了灵泉之水,两条巴掌大的鱼儿在空中飞来飞去。 那两条鱼儿一青碧,一赤红,形似鲤鱼,却各生了一对羽翼,你撞我一下,我追你一下,非常活泼可爱。 它们飞过之处,原本焉了吧唧的草木变得生机勃勃。 ——正是传说中「见则天下大穰」的文鳐鱼。 钟应不太清楚这银冠鱼有什么厉害之处,但是能跟文鳐鱼一起送过来,也不会比文鳐鱼差到哪里去。 可是因为君不意不要,这条灵鱼就要被煮,钟应觉得,如果胖墩在这里,又要羡慕嫉妒恨的对君不意说:果然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 . 钟岳干活比钟应几个快的多。 钟应三人还围着石桌,一起剥豆子时,钟岳不仅把花架搭的漂漂亮亮,还将院子给清理干净了。 用井水洗了一遍手后,钟岳在钟应身侧坐下,歪着头,无聊的打量这间院子,有些嫌弃的说:「心肝儿子,你住的这地方,也太旧了吧?」 「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屋顶还漏风漏雨,里头什么都没有。」钟应想起了初初来时,那仿佛被野兽肆虐了一番的院子,还是很满意如今的丙字叄号院的,「现在挺好了。」 钟岳随口道:「要不你跟我回剑岛住吧?」 「不去,太麻烦了。」钟应非常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钟岳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手掌托腮,又说:「院子里一朵花都没有,可真单调。」 钟应专心致志跟青豆奋斗,一道清而净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花?」君不意道,「前辈,有的。」 钟岳:「哪里?」 钟应抬头,便见君不意将剥好的豆子,小心翼翼的放入青花瓷盘中。 他微微仰头,抬起了手,手指白净如玉,至纯至净的灵气从指尖溢出。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天风拂过时,檐角的风铃叮叮咚咚,繁茂的碧叶沙沙作响。 细密的花苞自枝条上生出,在风中轻颤时,一朵朵,一簇簇的紫藤花依次盛放,转瞬间,形成一片紫色瀑布。 第72章 当紫藤萝形成的紫色瀑布出现在四人眼中时,院中静默了片刻。 便是钟应也不由眨了眨眼,看着头顶遮了半面光线的花簇,止不住的想,怪不得君不意要在院子里种紫藤萝,果然好看。 「小太子……你可真行。」钟岳的目光从头顶的花海落在君不意指尖,在挪到君不意身上,目光有些惊嘆,又有些古怪。 想要催生这片花海,玉馨书院的新生中,除了赤丹太子外,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可是对钟岳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一个枯木逢春之术便可以搞定。 真正令他侧目的,是君不意刚刚动用的灵力。 那灵力太过浓郁纯净了,几乎可以和仙灵之气媲美。 而仙灵之气,唯有合道登仙的仙人身上才有! 君不意收回了手指,垂下眼帘,缓缓道:「前辈谬赞。」 钟岳因为心肝儿子的事,对重明国的小太子还有些意见,虽然不至于再冲着小辈发火,但是钟岳也没想夸他,刚刚那句「行」,不过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罢了。 第150页 因此钟岳有些不自在。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钟岳发现霄后还在小厨房忙后,便直起身子道:「我去厨房帮忙,你们好好待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露一手,给儿子长长脸,便从木盆中提起银冠鱼,向着小厨房走去。自信的声音被天风送来:「你们等着吃吧。」 小厨房是用木板搭建而成的,不怎么隔音,霄后和钟岳的声音便从中隐约传出。 两人没说几句话,钟岳开始刮鱼鳞,霄后开始切菜。 钟应听了一会儿,发觉两人并没有打起来后,莫名松了口气。 木盆里的青豆已经剥好,摆了一瓷盘,个个圆润饱满,钟应他们便开始摘豆角。 院中只剩下三人,钟应和君不意专心干活,君九思没了管束,就开始偷懒起来,青嫩的豆角被他横着摆、竖着摆、又斜着摆。 「七哥。」君九思喊了一声,「我渴了。」 君不意抬眸,见弟弟趴在桌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便道:「稍等。」 言罢,他起身,走到古井边,洗去了手上的青豆汁液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岫玉茶具,斟了一杯茶水,递到君九思手边。 钟应沾了光,也分到了一杯。 看着岫玉杯中桃花色的茶水,钟应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沁凉的香甜味后,毫不犹豫抿了一口。 水果的甜味和花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滑过喉咙时,钟应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他喜欢甜糯可口的糕点,自然也喜欢这种甜茶。 君不意为钟应续满了茶水,轻缓道:「这是蜜罗甘露,我记得你小时候挺喜欢喝这个。」 前一句话是对钟应说,后一句话则是对君小八说。 钟应甚是满意,君九思喝了一口后,就推到了桌子边缘,鼓着脸说道:「我现在不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了,我要喝你煮的青豪茶。」 眼珠子转了转,君九思嘀咕:「你以前老说没时间,现在总有时间煮了吧?」 君不意坐回石凳上,闻言,淡淡道:「现在不行,等饭后我在给你和母后沏茶。」 君九思瘪嘴:「就不能只给我泡吗?」 「……」 钟应觉得两兄弟相处怪怪的,但是他是独子,没有亲兄弟,想不出所以然来。 等钟应摘好了豆角之后,他又听道君九思喊:「七哥,我玉佩掉了,你给我捡一下。」 钟应洗白菜时,君九思说:「我想吃水果了。」 君不意道:「只有我从家里带来的灵果,你想吃哪个?」 「我都要!」 「……」 「七哥,我不想吃这些了,早就吃腻了,我在日月台看到了几棵橘子树,你给我摘几个过来吧?」 尽管君九思要求一堆,君不意依旧有条不紊:「太远了。」 「摘个橘子而已,七哥你都不肯。」君九思又道,「不远的,凭七哥你的实力,娘亲做好饭菜之前,够来回一趟了。」 「……」 钟应:这小子怎么回事??? 就算钟应在迟钝,他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故意支使自己哥哥。 灵茶、灵果等,这小子就装模作样吃了一口而已,便扔一边了,其余全部进了钟应的肚子。 那头君不意好声好气道:「过会儿我带你去摘橘子。」 君九思一口拒绝:「我就要现在吃。」 ……钟应看的一肚子火! 「吵死了!」钟应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放,随着「咚」的一声,兄弟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钟应凉凉道,「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君九思眼中划过一丝不屑,自小在重明国长大,他得到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自然看不上这间破院子,也不太看得起玉馨书院的新生。 他不像君不意一样隐藏了修为,小小年纪便已经鍊气,修为比钟应这个「化气期」高上了一大截。 霄后在时,君九思自然要乖乖听话,霄后一转身,这孩子就按捺不住折腾起来了。 他看着钟应,理所当然的开口:「钟哥哥,你跟我七哥关系这么好,好的就差定亲了,要不你跟我哥一起去摘橘子吧。」 钟应睫毛一掀,扫了君九思一眼。 君九思觉得后背有些凉,神色委屈:「不摘就算了。」 「不过。」话音一转,君九思对着钟应道:「钟哥哥,我觉得你好厉害。」 「?」 君九思指了指身侧的君不意,唇角上扬,细长的眉眼弯成月牙形,抬高音量:「你是怎么对着我哥这张脸,说他生的好看的啊?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钟应:「……」 卧槽,这小屁孩怎么说话的?! 被一个牙都没有长牢固的小屁孩说自己「睁眼瞎」,钟应脸色瞬间沉了,偏偏这小屁孩还是个「话痨」,嘴巴没得停。 「说什么皇室出门必须佩戴面具,遮掩容貌,那都是为七哥一个人定的规矩。」君九思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出来后,就戴了几天面具,然后跟娘亲撒个娇就不用戴了,可是七哥他敢摘自己的面具吗?他不敢啊!」 少年的嗓音还很清澈,甚至有些天真,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了:「没摘面具,他还是风华无双的太子殿下,摘了他就是个没脸见人的丑八怪……」 第151页 「砰!」 「啊——」 钟应才懒得听这小屁孩继续叭叭叭,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了君九思的凳子上。 凳子滚出老远,君九思就顾着得意洋洋跟钟应说话,猝不及防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疼的哎呦一声。 「你居然敢对我动手?」君九思泪眼朦胧的瞪着钟应,指责,「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钟应忍不住瞧了君不意一眼。 刚刚君九思说那番话时,君不意无动于衷,好像早便听腻了这些话似得,钟应一脚踢倒君九思,君不意反而愣住了。 钟应心中一阵烦躁,几步上前,制住了君九思的手臂,挑眉:「我说他好看,他就是好看,哪里轮的到你质疑?」 「放手!」君九思恼怒,想要挣脱,「你说谎!」 钟应将人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他的力道太大,君九思才站起来,就往前扑,差点儿脸贴地面,摔个狗啃泥。 君九思愤愤道:「你做什么?」 钟应没理他,目光落在迴廊上。 钟岳闻声从小厨房出来,手里头还捏着一只鱼泡,疑惑的望着钟应三人:「你们三个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 钟应正要回以「揍人」两字时,便听到君不意唤了一声:「母后。」 霄后便站在钟岳身后。 大概是为了方便,霄后头髮完全束起来了,衣袖和裙角也扎了起来,手指上沾着水珠子,指尖微微泛红,跟沾了胭脂的白玉似得。 钟应揪着君九思的手,不由松了些力道。 「意儿,你说。」霄后说道。 君不意回眸,丹青水墨似得眸子扫过钟应两人,他道:「……钟应和小八想切磋切磋。」 「原来如此。」霄后点了点头,对钟岳说,「别管孩子们了,鱼汤快熟了。」 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厨房,钟应才不可思议的望着君不意。 莲中君这是撒谎了? 钟应可谓是非常了解君不意,他这人,从不会明面上骗人,而是让别人自己钻坑里。 今天居然破例了??? 君不意抿了抿唇,眸中映出了钟应的身影。他解释:「母后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只要我们不太过分,她不会追究的。」 钟应懂了。 君九思则是死死盯着君不意:「七哥,你今天总算是装不下去了,虚伪。」 「还有心情跟你七哥说话呀?你还是多想一想自己吧。」钟应笑了起来,露出了小虎牙,「走,去「切磋」,今天不打的你哭爹喊娘,你怕是不懂说人话!」 君九思甩了一下手:「你别碰我!」 上下打量钟应一眼,君九思不屑:「就凭你?大哥哥,到时候你可别输了跟剑主告状。」 钟应嗤笑一声,提起君九思出了院门。心想,我打不过君不意,难道还打不过你这小屁孩? 君不意看着两人的背影,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 他将东西全部收拾好后,送进了小厨房。走在迴廊上时,钟应哼着小调,神清气爽的走过来。 「小八了?」君不意询问。 「他呀。」钟应笑容灿烂,「躲在水榭里,不敢出来见人啊。」 有霄后在,钟应不至于把人打残废,但是将那小屁孩修理成猪头,他还是做得到的。 往木板台阶上一坐,钟应手臂撑着地,仰着头望着君不意,桃花眼绚烂无比:「那小屁孩嘴巴这么毒,你还关心他做什么?」 君不意半蹲下身子,垂首,鸦色长髮自肩头倾泻而下。 他便静静看着钟应,仿佛岁月静好。 「你刚刚还那么迁就他!到底你是太子还是他是太子?」钟应又道,「不听话的弟弟,就该狠狠地打。」 「小八每次说这种话,母后都会揍他,所以我一般任他说个痛快。」君不意轻声解释,「我迁就他,是因为唯有他,才是母后唯一的孩子。」 霄后对他的恩情,君不意从来不提,却牢牢记在心间。 君九思几句难听的话,比起霄后十来年的关怀教导来,算什么?不过是一阵微不足道的凉风罢了。 「不过,你刚刚踢得那一脚,我有点儿高兴。」 平日里总是轻抿着的唇角悄悄上扬,君不意眉眼盈着笑意,有些含蓄,也有些青涩。 如春花秋月,动人心弦。 钟应不由瞪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来,莲中君也会笑? 第73章 钟应此时的心情有点儿难以喻言。 前世今生,第一次看到莲中君笑,震惊之情自然不用说,其中还夹杂着疑惑、惊艷、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他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如雷如鼓,一时间又想不起这是什么声音。 直到君不意唇角的笑容,如夜中幽昙一般转瞬即逝,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钟应默默摸了一把额头,觉得莲中君这一笑给他的刺激真的太大了。 不然怎么心跳的这么快? 饭菜的香味从小厨房传来,驱散了鼻尖的紫藤花淡香,令人食指大动,稍微拉回了钟应的思绪。 君不意在钟应身侧的台阶上坐下,手臂搭在膝盖上,衣摆落地时,轻轻拂过了钟应的手指。 指尖被柔软的衣料扫过,这本是一件极普通的事,但是,许是因为刚刚那一笑的原因,钟应心头不由一跳。 第152页 他下意识询问:「霄后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不太好,说不定就戳人心肝脾肺肾了。 但是,钟应问完之后,的确有些好奇,便歪着头,望着身侧的君不意。 这件辛密,便是前世的钟应也不知道。 他仅仅知道,霄后在重明国声望极高,地位极贵,和重明皇几乎是对等的。特别是最近一百年,重明皇很少露面的情况下,重明国的一应事务,全是由霄后掌管。 君不意出世之后,重明皇立他为赤丹太子,便更不露面了。 说霄后是重明国的女皇,也没哪里不对。 钟应一直以为,重明皇在有六个已经成年、并且极为优秀的子女的情况下,直接立刚刚出生的婴儿为继承人,是因为君不意的母亲是霄后。 没想到不是。 钟应想到这里,一个隐约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不由想:既然君不意出生并不比他哥哥姐姐们高贵,霄后还有小八这个亲儿子,那么凭什么君不意才是太子?才是重明皇的继承人? 难道重明皇还能预知未来,知道君不意天资绝世,能百年合道,会成为仙道第一人? 君不意轻轻淡淡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是,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是与亲生母亲也并无差距。 钟应又问:「那你亲生母亲是重明皇的嫔妃?」 这一次,君不意停顿了许久,方才低低「嗯」了一声。 钟应觉得君不意被封太子,肯定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特殊原因,但是钟应与重明国这个神秘的修真皇朝接触太少,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问题直接扔在了脑后。 他倒是记起来,钟岳前头跟他说「重明皇女人多的数不过来」这件事,忍不住凑过身子,瞅着君不意,笑盈盈的追问:「你父皇有多少妃子呀?」 「……我不知道。」 「真的多的数不清?」钟应惊嘆的同时,心中滋生出几分羡慕。 他一直以为,君不意够招桃花了,没想到君不意他爹更招女修喜欢。 「那倒没有。」君不意摇了摇头。 「你都数不清了,女人还不多啊?」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君不意摇了摇头,落下一层浅浅阴影的眸子中,透着几分迟疑。 他有些紧张的解释:「我从小到大,只见过母后和……我的娘亲。并没有见过旁的什么人。」 重明皇偌大的后宫,只有两个女人罢了。 但是,他又有六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所以君不意并不清楚他父皇有多少女人。 钟应也想到了这一点,轻咦一声:「你父皇睡了人,不负责?」 君不意:「……」 这个问题君不意无法回答。 两个少年说了一会儿话后,钟应发觉君不意目光落在了紫藤萝墙壁之外,随口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君不意抬手指向一个方位:「小八在那里。」 「你管他做什么?」 「等母后做好了饭菜,我便去叫他。」 钟应撇了撇嘴角。 君不意目光悠远,眼中闪过些许回忆之色:「其实,很小的时候,小八很黏我的,我走在哪里,他便跟去哪里,小胳膊小腿,像一条……」 钟应:「小尾巴?」 「嗯。」所以君不意才会记得,小八喜欢吃蜜罗甘露。 因为很久以前,他没日没夜的完成三师三少布置的功课时,小八便坐在他边上的小板凳上,用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杯甘露,用跟霄后相似的眉目,满心欢喜的望着自己哥哥。 钟应托着腮:「我可完全看不出来。」 「后来,他稍微大一些,就再也不黏我了,直到现在,他有些……厌恶我。」君不意垂下眼帘,沉吟,「小八,大概有些嫉妒我。他以前没现在沉得住气,当着我的面,哭诉过好几次。」 君不意缓缓叙述:「他一边哭的撕心裂肺,一边跟我说:我才是娘亲的亲儿子,可是娘亲只叫我小八,却叫你意儿。」 「我们八个中,大姐是小一,二哥是小二,母后只叫我意儿,小八有点儿吃味。」 钟应粗枝大叶惯了,简直无法理解这么细腻的心思,脱口而出:「就不能是霄后喊顺口了,才一直喊他小八。」 君不意愣了愣:「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也不是他喊你丑八怪的理由!」钟应稍微抬高音量。君九思这三个字,让钟应有些耿耿于怀。 明明他说的是实话,结果在君九思口中他是个大骗子,他魔君的脸往哪里搁?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轻轻抿唇:「其实,小八也没说错。」 「你的意思是,我说瞎话?」钟应挑眉。 君不意眸中闪过一丝苦涩:「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小八他看过我的脸的。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吓得一直发抖,一边往后缩,一边说:七哥,我怕。当天晚上,便发了热……」君不意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低,「母后照顾了他一晚上,他才退热。」 「即便如此,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见我就绕道走……」 钟应迟疑:「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因为母后不许,母后甚至为此,清除了宫里所有的青铜境,填了大半湖泊。」君不意望着钟应,眸中星光零散,如笼了云雾的水墨风景画,「但是,我大概也知道自己以前多么难看,我悄悄摸过的。」 第153页 君不意用食指碰了碰自己下巴处的皮肤:「碰到的不是血,就是一条条凸起的疤痕,所以小八才会吓成那个样子。但是你说我好看,我也是信的。」 「……」 「我现在摸不到血了,也摸不到疤痕了,应该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至少像个正常人了才对。」 钟应觉得喉咙梗的难受,不上不下,又说不清什么原因。 「为什么?」钟应想问,为什么你小时候是这般模样?说的跟个小可怜似得,跟他想像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一直觉得,莲中君该是众所瞩目的天之骄子。 君不意未答,沉默以对。 钟应便懂了,这个问题,君不意不能回答。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能说。 沉寂片刻后,君不意微微仰头,下巴的肌肤苍冷白皙,毫无瑕疵。这般风华初绽的少年模样,很难想像君不意口中的话,居然是真的。 「钟应。」君不意说道,「日后,我摘下面具的那天,一定不会像今天那样,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了。」这一句话,君不意说的很是慎重,如同立了誓言一般。 钟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才憋出一句:「随你便。」 君不意悄悄看了钟应一眼,在钟应察觉之前,又偷偷收回了目光。 他在心里补充:在钟应面前时,还是会有一点儿在乎的,因为……钟应说了,自己生的好看。 . 霄后的厨艺极好,钟岳虽然比不过霄后,却也不差,两人亲自准备的饭菜,被钟应三人非常给面子的吃完了。 钟应甚至还吃撑了。 君九思在吃饭之前,被君不意带了回来。身为重明国的八殿下,君九思身上的丹药都是最顶尖的,自然也有消除疤痕的膏药。 但是,君九思脸上的青肿是消的差不多了,却还是顶着一双熊猫眼。 那是钟应特意给他留下的,没十天半个月别想消除。 霄后将一盘盘饭菜端出来时,自然看到了自家儿子生无可恋的脸,抿唇笑了一声后,便当成了什么都没发生。 吃饱喝足之后,霄后把君九思摁在了椅子上,慢吞吞给儿子上药。 钟岳爬上了青墙,半躺在紫藤萝间,享受似得半眯着眼,时不时提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上一口美酒。 钟应无聊的趴在桌子上,只有君不意一个人在忙。 院子中多了一泥红小炉,炉上烧着一壶滚烫的热茶,桌面上点了一束安神香。 白烟裊裊,水汽同檀香混合在一起。 君不意正在沏茶,动作行云流水,悠然雅致,瞧着便赏心悦目。 钟应一向来不爱喝茶,觉得茶水苦涩,没滋没味,可是喝了莲中君一杯茶,突然尝出了几分别样的甘美。 觉得若是能经常这般,闻香煮茶,实在是一桩美事。 霄后为君九思涂好了药,又夸赞了几句君不意的茶艺后,朝着钟应招了招手,笑的端庄柔美:「你叫钟应对不对,我可以唤你一声应儿吗?」 钟应从桌面上爬起来,一脸疑惑:「可以。」 「你是意儿的宿友,我应该算你长辈才对。」霄后从袖子中拿出一物,放在了钟应掌心,「既然是长辈,自然该有见面礼才对。我身上就带了这个,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这……」 「收了!」钟岳竖起了身子,朝着钟应喊,「霄后身上可都是好东西。」 钟应:爹爹,你好歹是剑主,说这种话不觉得丢脸吗? 钟岳摊手,回以一个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重要的东西,被毁的差不多了! 钟应:「……」 心里头鄙视便宜爹爹,但是钟应也没矫情,接过了霄后手中的红木盒子,打开。 红纱上放着一只墨玉镯子,形状古朴,莹润内敛,并不亮眼,却足够大气,足够耐看。 霄后目光扫过钟应耳垂上的银色耳饰,又划过钟应手上的粗银手镯,温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你应该会戴镯子才对。」 钟应戴镯子,一是因为那是他父母的东西,二是因为应龙镯中睡着他三叔。 他本身并不怎么喜欢,却也不讨厌。 钟应将一丝灵力探入镯子,本是下意识之举,却让他发现了这镯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镯子中,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有春夏秋冬,有虫鱼鸟兽……那是一个几乎完整的小世界! 霄后所谓的见面礼,居然是一个小世界!!! 第74章 钟应当了数百年魔君,什么天材地宝得不到?可是霄后的财大气粗程度,依旧令他咂舌! 他可以肯定的说,就是他最不把宝物当一回事,天天炸法宝当烟花的时候,也不会给一个初次见面的小辈一个小世界。 因为他给不出! 什么是小世界? 玉馨书院九座岛屿便是在虚空中开闢的小世界,无数修士争夺的传承秘境也是小世界! 一个小秘境的出现,往往会引发几个庞然大物的争夺,最后被人瓜分殆尽。 而这个小世界,明显是被人「塞」进玉镯里头的。 能在玉镯里开闢一个空间,并且塞进一个小世界,需要同时对「空间之道」「时间之道」「轮迴之道」有极高的造诣,当今唯有重明皇一人做得到。 第154页 钟应前世也做不到,毕竟术业有专攻。 那么,这么贵重的东西,真能收? 钟应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时,钟岳也看到了这个镯子,他打量了几眼,眼睛一亮:「这是一个芥子手镯?霄后出手果然大方。」 钟岳朝着钟应使眼色:「心肝儿子,还不快收下,这玩意可比储物袋好用多了,你以后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扔。」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所谓的芥子手镯,其实和储物袋的作用是一样的,小小一个,拿着也不重,但是里面有个卧房大的空间,可以用来放置东西。 只不过,芥子手镯里的空间,往往是储物袋的十倍以上。 如果说储物袋里面是个小卧房,芥子手镯里面就是一座大院子。 ……然而,这真不是芥子手镯,里面不是大院子,而是一个小世界啊! 霄后闻言,但笑不语。 钟应微妙的看着自家「看走眼」的便宜爹爹。 「镯子?什么镯子?」君九思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看上去满面水光,目光落在钟应手上的镯子时,一愣,「玄曜镯?」 君九思呆呆问道:「娘亲,你是不是拿错了,这不是爹爹送给你的吗?」 「他既然给了我,自然随我处置。」霄后无所谓的回答。 「那你可以给我啊……嘶——」君九思提高音量,不小心牵扯到唇角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捂着嘴巴,弱弱的控诉,「我央求这么久,娘亲你都不给我,为什么突然就给了一个外人?」 霄后揉了揉君九思的额头,一脸高深莫测:「你还小,不懂,一边玩去。」 「我……」 霄后屈指,在君九思额头一弹,君九思的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嗯嗯啊啊。 明白亲娘给自己下了禁语术后,君九思只能狠狠瞪着钟应。 小八认识玄曜镯,君不意自然也认得出,他虽然疑惑,却也并不多言,继续为众人沏茶。 倒是钟岳反应了过来:「玄曜?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记得百年前,是不是有个玄曜小秘境在重明国附近出世?」 不等他人回答,钟岳肯定道:「对,那个小秘境就是叫玄曜,据说其中有大能传承,引得不少人前去争夺,最后重明皇现身,直接霸占了小秘境……这镯子难道是玄曜秘境的东西?」 「不是。」 谁敢反驳他?钟岳顺着声音的方向瞅过去,看到了自家心肝儿子。 心肝儿子说了一句他非常费解的话:「这镯子并不是玄曜秘境的东西,而是玄曜小世界就在这个镯子里头!」 钟岳:「???」 并不是钟岳没眼界,而是正常人根本想不到「小世界」可以作为见面礼。 钟应将玄曜镯装回了盒子,递了回去,说道:「霄后,抱歉,我不能收。」 普通的天材地宝,钟应拿了就拿了,他收的起。但是玄曜小世界非比寻常,这人情太大了,以钟应的脾气,他情愿去抢,也不想欠个这么大的人情,这让他以后怎么好意思,继续欺负莲中君啊? 「等等!」钟岳指了指盒子,「这真是玄曜小世界?」 脸上笑意收敛,钟岳目光警惕而疑惑:「霄后,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霄后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红木盒子,又看着托着盒子的少年,心中不知是感嘆还是无奈。 这少年桃花眼生的潋滟,却又时时刻刻锋利如染血的刀刃。凭霄后的阅歷和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这少年日后的不凡。 若是他能收下镯子,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他不收,霄后觉得欣慰的同时,又为意儿担忧。 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便能面不改色,那么,想要搞定他,怕也是很难…… 霄后弯了弯唇角,眉梢眼底如湖面涟漪一般,一圈圈盪开笑意。她道:「玄曜小世界的传承早就被取走了,如今只剩下空壳罢了。」 钟应不以为然。 那份传承在珍贵,也不过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罢了,被人摘走了虽然遗憾草原失色了几分,可是真正珍贵的,自然还是草原。 小世界灵气浓郁,又有无数世间难寻的灵植灵矿,只要隔一段时间去收,就能狠狠赚上一大把,手中握着一座小世界,可比几座金山灵脉珍贵的多。 霄后接过红木盒,取出玄曜镯,放在手心把玩,淡淡开口:「说到底不过是一物件,我想送给谁便送给谁,便是扔了也是可以的,你是意儿的宿友,何必见外?」 言罢,霄后轻轻握住了钟应的手,将玄曜镯穿过了钟应的手腕。 拍了两下钟应的手背,霄后满意的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 霄后动作太快太利索,钟应根本没想过她会这么做,一时无法躲开,就被套了个正着。 钟应看着和应龙镯紧挨着的玄曜镯,抬手便去取手镯,霄后含笑的声音传来:「现在,它是你的了。而且,你也不是白得……」霄后目光暼向钟岳,幽幽道:「剑主,我两个儿子可都在这里,你不给个什么做见面礼吗?」 霄后将「钟家小子」的称唿改成了「剑主」,念这两个字时,加重了音量。 钟岳:「……」 霄后一出手就是一个小世界,钟岳身为长辈,自然要送价值对等的东西。 第155页 身为剑主,他自然不穷,但是身上最顶尖的东西,在这十年间,被毁的干干净净,目前他手上能和玄曜小世界媲美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是剑岛,二是青岚仙剑。 就是把他自己卖了,他也不可能把这两样东西送出去。 更别说,霄后不只一个儿子,而是两个了…… 钟岳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黑着一张脸,钟岳劝道:「心肝儿子,快把镯子还回去!我们有剑岛,还要什么玄曜小世界?」 「……」 「心肝儿子?」 「……已经滴血认主了。」钟应蹙眉。 「什么?」钟岳从墙壁跃下,来到了钟应面前,抓起了钟岳的手腕,果然看到了钟应指腹针眼大的伤口。 「若是不喜欢,可以现在就扔了。」霄后一脸调侃。 钟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居然有人非要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霄后又道:「不过剑主,你打算送我家儿子什么见面礼?小八就算了,但是意儿可是你心肝儿子的宿友啊。」 钟岳沉痛的看着钟应:「心肝儿子,东西是你收的,你就代替我,还这个礼吧。」 钟应觉得自己必须要提醒他:「你才是长辈!」 瞧瞧莲中君随手送世界的娘,在瞧瞧自家要儿子回礼的爹,钟应觉得便宜爹爹简直没眼看。 钟岳指着钟应,随口道:「霄后,你看上了这小子身上什么东西?随便拿!」 钟岳非常了解自家儿子的情况,明白儿子就是个穷光蛋,光脚不怕穿鞋的,霄后眼光之高,根本不可能瞧上。 谁知道霄后还真的认认真真打量了钟应一眼,弯了弯眉眼,笑道:「我还真有一件东西,特别喜欢。」 「什么东西?」 霄后目光在钟应耳垂上扫过,她认得出,这是灵女海珠的耳饰,便道:「这对耳饰,我倒是很喜欢,若是应儿肯割爱,不如送意儿一只。」 「意儿,你觉得了?」霄后认认真真瞅着君不意半掩在鸦发下的耳朵,觉得意儿打个耳洞也不错,凑一对。 「这是我娘亲的东西。」钟应回答的极为果决,长眉一挑,「不送!」 君不意抬眸。 钟应又道:「这镯子的确贵重,日后我定双倍奉还。」 不妙……霄后只想替意儿要一件足够有意义的东西做交换罢了,却不想原先平和的少年如同碰触逆鳞一般,露出爪牙。 若是一件人情变成了交易,那可失了本意了。 恰在这时,君不意轻声说道:「钟应,母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霄后在心里夸了儿子一句聪慧,笑盈盈道:「是母后的错,不小心开玩笑过头了,应儿能够收下我的东西,便是认了我这个长辈,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最后几个字,尾音悠长,因为其中的真心实意,听的人格外舒服。 「不过,若是哪天应儿真要送意儿什么,就送耳饰好了~」霄后眨了眨眼,朝着钟岳招了招手,「钟家小子,来,今晚我们两个喝一杯。」 「这事就这么算了?」钟岳歪头。 霄后无视了钟岳的疑问,自顾自的道:「你很久没喝过我重明国的酒了吧?今儿就让你饱饱口福。」 芊芊玉手从袖中搬出两大坛烈酒,霄后豪爽的掀开盖子,一挥手,衣袂翩翩:「喝完这两坛酒,我们就离开。」 又烈又醇厚的酒香传遍院落,勾起了钟岳的酒虫。 「你千里迢迢来一次,一天都没待到,就要走?」钟岳舔了舔唇角,不受控制的朝着霄后走去:「两坛酒怎么够?至少也要十坛,才够痛快!」 「那我送你十坛。」霄后非常大方,解释,「这院子住不了这么多人,难道你想喝醉了,赖儿子这里?」 「怎么可能?」 霄后悄悄勾起了唇角。 钟应跟君不意并排坐着,品茶赏花,霄后跟钟岳推杯换盏,好像彻底忘记了隔阂。 有了酒,再好的茶水也吸引不了钟应了,但是两个长辈显然不可能让他喝酒,他就只能看着垂涎欲滴了。 兴许是钟应目光太过哀怨,君不意低头,凑到他耳边,悄悄的说:「我离开家里时,也带了酒。」 钟应眼睛一亮。 天色暗去时,钟应去送钟岳,君不意则去送霄后和小八。 小八被禁言了一下午,憋的泪眼汪汪,哀怨不已。 霄后懒的管他,回首,目光慈爱:「意儿,你伸出手来。」 君不意不解,却依旧伸出了手。 霄后将一物,放入了君不意掌心。 那东西温润细腻,触手冰凉,君不意垂下眼帘,便看到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墨玉玉佩,无论是质地还是花纹,都跟钟应的玄曜镯一模一样,一眼便能看出是同一套。 「母后送你的礼物,记得一定要挂在腰间。」霄后莞尔一笑,「当年你父皇将玄曜小世界一分为二,一半在镯子中,一半便在玉佩中,但是,还是有办法再次沟通两边的。」 也就是说……通过这个可以到达钟应镯子中的世界? 君不意心间微颤,他不懂霄后的意思,可是想到镯子和玉佩是一套,便觉得手心滚烫了起来。 第75章 君不意在日月台附近摘了几颗柑橘,回去时,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第156页 此时正值黄昏之际,天色本就昏沉,被低垂的云雾一遮掩,又被细雨绵绵一笼罩,天地便如山水画一般,素雅静淡。 柑橘个头不大,却个个有着黄赤色的果皮,看上去酸甜可口。 君不意搂着几个柑橘走在朦胧雨雾中时,雨滴避开了他的身子,雪白的衣袂、鸦色的长髮、以及怀中的果子,没有沾上丝毫湿气。 远远的,君不意便看到了一片显眼的紫色,那是丙字叄号院内的紫藤萝花架,他和钟应共同的院子。 君不意瞧了眼广袖下露出一截流苏的玉佩,有些踌躇,又有些期许,便在院外站了数息。还不等他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来。 「君不意,你怎么还不进来?」 君不意抿了抿唇,踏入院中,第一眼便看到了双臂趴在栏杆上的少年。 天地清淡,这少年却灼灼明亮,堪比三春桃花。 钟应比君不意回来的早,在屋檐上挂了一盏明亮的灯笼后,便等着君不意的酒。瞧见雨帘中走来的人时,抱怨了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不就送一下人吗?」 君不意拾阶而上,清越的声音传入钟应耳朵中:「你不跟剑主多说说话吗?」 「有什么好说的?」钟应撇嘴,「他就在剑岛待着,又不是见不到了。」 想了想君不意的情况,钟应又道:「不过重明国离的远,你想多和霄后说说话,也正常。」 「是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我在日月台摘了几个橘子。」 「橘子?」钟应疑惑的歪了歪头,「你摘橘子做什么?」 君不意轻轻抿着唇,站在屋檐下道:「突然想起来,我答应了小八,要给他摘橘子。」 钟应一听那小屁孩就火大:「给他摘什么橘子,别惯他那臭毛病。」 「不是给他摘的,小八随母后离开了,我才摘的。」君不意在钟应身侧坐下,稍稍抬起手臂,露出了怀中橙色的橘子,「你要吃吗?」 因为小八,所以想起要摘橘子这件事,不过橘子摘来没有君九思的份…… 钟应想通了其中关窍,顿时眉开眼笑:「给我来几个。」 君不意干脆全部放在了长椅上。 钟应拿了个橘子,剥开果皮,没那么耐心撕去果肉上的白丝,直接吃了起来,含含煳煳的问:「酒了?」 君不意从虚空拿出一精緻的酒壶,一对茶杯,慢悠悠的为钟应满上。 钟应低头闻了一下,清香酒味,扑鼻而来。 「果酒?」钟应吸了吸鼻子,嘀咕,「怎么和你母后拿的不是一种酒?」 「七日醉太烈了,你似乎……不太会喝酒。」 钟应立刻反驳:「说的好像你会似得!」抬手晃了晃酒壶,钟应又道,「这酒不烈就算了,还少。」 「不能喝多,最多喝一两杯,我们明天要上课。」君不意耐心解释。 钟应嘴上挑剔,然而,当真喝了口果酒后,脸上就尽是满足之色了。 君不意双手端着酒杯,看着钟应饮酒时,衣袖顺着白皙的手臂滑落手肘,露出手腕上的墨玉手镯,眼光余光又暼到自己腰间的玉佩。 他想,钟应居然没发现…… 刚刚拿橘子时,钟应手指头离玉佩只有一寸距离,墨玉在灯火下莹润生辉,格外亮眼,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可是钟应就是没发现玉佩之事。 君不意心中的忐忑,悄悄散去,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空空的,有点儿异样的失望。 两个少年瞧着雨中的紫藤萝,喝酒的喝酒,吃橘子的吃橘子,都没说话了,却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格外的平和。 钟应酒量不佳,小酌几杯后,便觉得脸颊有点儿烫了。 偏偏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边传盪,无端的惹人心烦。钟应歪了歪头,有气无力的喊一声:「君……」 声音戛然而止,钟应发觉君不意靠着栏杆睡着了。 钟应本该回卧房,钻进暖烘烘的棉被里睡觉,或者任由他睡着,自己把剩下的酒水和橘子全部干掉。但是看着睡颜恬静的君不意,钟应突然想起来他昨天发热的模样。 「醒醒。」钟应喊了一声,「要睡回去睡。」 君不意迷迷煳煳应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却似乎被恶梦魇住了一般,没有醒来。 钟应便抬手推了推。 他们靠的太近,钟应这么一下,君不意身子一晃,就靠上了钟应肩膀,慢慢滑进了钟应怀里,脑袋枕在了钟应膝盖上。 钟应身体僵住,半响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决定任他躺着,自己小心翼翼剥橘子吃。 吃到一半时,枕在他膝盖的人突然拉住了钟应的衣袖,搂住了他的腰身,越搂越紧。 钟应手指头一抖,一瓣果肉便跌在了地面上。 钟应有点儿可惜,语气不太好:「你要是醒了,就快起来。」 「……」 无人回应,钟应便知道君不意还没醒。 吃的喝的都没了,钟应面前能「玩」的就只有君不意了,钟应低头,见他睫毛轻轻阖着,便抬手去碰。 指腹柔嫩,睫毛似小刷子,稍微一碰触,钟应便觉得指尖痒痒的,好像被小猫儿轻轻挠了两下似得。 钟应觉得颇为新奇,从右眼睫毛一直骚扰到左眼睫毛,直到君不意拧起了眉毛,钟应才「咻~」的缩回了手。 第157页 君不意将脸埋进了钟应胸腹处,声音隔着一层衣料闷闷传来:「父皇……」 钟应一愣,摸着自己下巴,疑惑:君不意这是梦到重明皇了吗? 清了清嗓子,钟应憋着喉咙,一本正经的开口:「父皇在这里,来,叫我爹爹!」 快快快,死对头快喊我爹啊! 钟应兴趣颇高的望着君不意。 「……」 钟应:「真没意思。」 . 雨声渐渐小去,直到完全停息,君不意才自梦中甦醒。 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钟应还未完全长开的下巴,随后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钟应膝盖上,身上披着钟应的外袍。 雨后长风灌入长廊,钟应微微弯着身子,就为君不意遮挡了大半冷意。 钟应原本轻轻闭着眼睛,睡意很浅,君不意这么一动,他便有八分清醒了,语气带出了几分嫌弃:「还不快起来。」 君不意瞬间惊起,身上披着的外袍从身上滑落,即将落在潮湿的地板上时,又被君不意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钟应捂脸打了个哈欠,欲起身回房。 才一抬腿,就发觉双腿被君不意枕了一个时辰,早就麻木到没知觉了,整个人往前跌去。 钟应本能的双手一捞,抓住了君不意的手腕,紧接着扑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对不起。」君不意极轻的三个字从头顶传来,顿了顿,他又道,「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钟应原本想骂一两句,过过嘴瘾,没想到「这条路」瞬间被君不意堵死了,一时气结。 「我抱你回去。」君不意手臂绕过钟应腿弯。 双脚离地时,钟应都有点儿懵:「等等!等等——」 君不意调整一个姿势,钟应就被他彻底抱起来了,甚至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 然而,钟应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有些恼怒:「快放我下来!」 「为什么?」 「若是被人看到了,我还要不要脸了!」钟应气急。 他堂堂魔君,哪能走个路都让人抱着?这让他脸往哪里搁? 「可是,没人看得到啊。」君不意从容自若的回答,用后背推开了房门。 钟应眨了眨眼:对哦,院子里没外人…… 那也还是丢脸啊! 钟应考虑该不该一掌把君不意噼开时,君不意弯腰,将钟应放在了床榻上,双手撑在钟应身侧,一头墨发自肩头垂落,有一缕落在了钟应手背上。 两人虽然离得近,身子却不在紧贴了,这让钟应自在了许多。 「你还想干什么?」钟应没好气的问。 「我去点灯。」君不意挪开了目光,撑起身子,在桌边拨了拨油灯。 不久,暖黄灯火便将室内点亮。 君不意回了自己床榻,解开衣扣,退下外袍时,钟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你今天梦到了什么?拉着我一直喊父皇。我差点以为自己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了。」说到「儿子」两个字时,钟应咬字格外轻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小一岁。」君不意回身,穿着雪白中衣,散着一头长髮,抱着外袍,无奈的看着钟应。 「那可说不定。」钟应双手环胸,笑的灿烂而神秘。 要不是他前世忙的跟君不意死磕,他可能早就娶妻了,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可完全不奇怪。 「我梦到了我父皇而已。」君不意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见过我父皇的,那个时候,我似乎才四五岁的模样。」 「重明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啊?」钟应好奇。 能让他便宜爹爹都说,自己打不过重明皇。这样的人物,在钟应前世时,居然从不露面,实在是奇怪。 「……我记不清楚了,隔着一扇屏风,我连父皇的模样都没看到。」 「那不等于根本没见到?」钟应觉得重明皇简直神秘到古怪,连自己儿子都不见。 「算了,你别多想了,睡觉。」钟应往被子里一钻,只有一头长髮露在了外头,瞧着让人想摸一摸,顺一顺毛,省的这只坏脾气的小猫咪又炸了。 烛火忽明忽暗,将君不意的剪影映在墙壁上。 君不意扶额,垂下眼帘,摸到了额头细密的冷汗。 其实,那不是梦。 大概是因为玄曜玉佩是父皇所炼制的原因,他只是记起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躺在柔软的棉被中,皮肉不断裂开,浑身如被火炙烤,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直欲作呕。 最痛苦之时,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屏风上的两道阴影,一道是母后。他病发之时,母后总是守在他床榻边,轻声细语,寸步不离,另外一道是……父皇。 低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霄后拉住了重明皇的衣袖,压抑情绪询问:「五千年了,君郎,你还是忘不了那一天吗?」 冷漠如玄冰,优雅如琴弦的男声道:「沧海桑田,此生此世,我会永远记得!」 不是忘不了,而是刻入血肉灵魂,即便鲜血淋漓,也要记得。 这是何等的偏执!何等的恨意! 霄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身影摇曳如风筝,隐忍上千年的委屈爆发:「……可是,你负了我。」 第76章 第158页 翌日。 钟应一大早便听到了胖墩的惊唿声。 从床上爬起来,钟应「哗」的一下推开了窗棂,清凉的风携着紫藤花的淡香拂面而来,让钟应清醒了些。 下一刻,钟应随手拿了一样东西,掷了出去。 随着一个优美的弧度,那物体绕过墙壁,砸在了院门之外胖墩的脑袋上,杀猪似得惨叫勐的响起。 钟应砸了这一下,神清气爽的穿衣洗漱。 他昨晚喝了几杯果酒,又睡得很早,今儿精神格外的好。拿着一把桃木梳给自己梳头髮时,钟应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君不意。 他似乎醒的比钟应早,棉被叠的规规整整,衣襟没有一丝褶皱,鸦色长髮被白脂玉扣束起,手中拿着一卷经书,偶尔翻动一页,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妥。 然后,钟应对上了一双沉静清幽的眸子。 他从君不意的眉梢眼角察觉出了一丝疲倦。 钟应微顿,一边用缎带束髮,一边询问:「你昨晚没睡好?」 君不意轻啜了口灵茶,润了润嗓音后,开口:「睡不着。」 「睡不着就打坐修炼啊!难道你睁着眼睛到天亮?」钟应心想,莲中君莫不是傻了? 君不意垂下眼帘,轻语:「其实也挺好,夜晚的景色很美。」 钟应以为他说的是雨后的紫藤萝,不太能理解莲中君这种风花雪月的高雅情趣,含煳应了一声,打算煳弄过这个话题后,少年干净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你晚上踢了三次被子,又自己扯回来三次。」君不意抿唇,眸中星辰璀璨,「这么折腾,就是没醒。」 「!!!」 钟应不可思议的望着君不意,深深觉得自己被调侃了,抬高音量:「君不意,你什么意思?」 君不意神色淡然。 . 钟应踏出院子时,原本正在跟秋时远说说笑笑的胖墩,突然就蹲下了身子,捂着先前被砸的额头,委屈兮兮的望着钟应:「老大,我被砸的好疼~」 「那你还想继续被砸吗?」钟应笑问。 胖墩后背一凉,赶忙摇头,露出讨好的笑容:「老大,你们院子现在可真好看,我能进去看看紫藤萝吗?」 「外面不是能看吗?」 「外面哪里有里面好看啊!」胖墩哀怨的嘆了口气,「而且,这紫藤萝长的这么快,肯定又是君道友用了什么好东西吧?」 胖墩想到君不意为了种花养草用去的灵泉水,又是羡艷又是心疼:「你们院子里种的,哪里是紫藤萝啊,分明就是灵石。」 钟应懒得解释,朝着两人招了招手:「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学堂了。」 言罢,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 钟应招手之时,衣袖稍微滑下,露出手腕上紧挨着的两个手镯,一银一墨玉。 胖墩看着墨玉镯子,惊讶:「老大,你去青州还买了个镯子啊?这镯子瞧着……很贵重的样子。」 「别人送的。」钟应随口道。 胖墩满心疑惑,谁会送一个大男人镯子啊?更稀奇的是,钟应还真的把镯子戴手上了。 胖墩不可能猜到这个镯子里有个小世界,他若是知道,别说戴个手镯,就是给他一根姑娘家的步摇,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插自己头髮上。 恰在这时,君不意抱着几本经书过来。 胖墩眼尖,第一眼便看到了君不意腰上挂着的墨玉玉佩,眼珠子一转,瞭然:「原来手镯是君道友送的啊。」 「瞎猜什么?」钟应给了胖墩一个白眼后,歪着头问君不意,「要不要一起去学堂?」 前些时日,君不意总是独来独往,今日却点了点头,跟了上来。 两人并肩而行,将胖墩两个甩在了后头。 胖墩喊道:「老大,你看看你这镯子,你看看君道友这玉佩,花纹质地都一样,有些花纹甚至是互补的,这就是一套!」胖墩非常肯定的说,「就是君道友送你的!」 「一套?」钟应讶异,看了眼自己手镯,又去翻君不意的玉佩,「除了都是黑的,哪里像啊?」 君不意垂下眼帘,心中泛起无奈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钟应看到玉佩毫无反应了。不只是钟应反应迟钝,还是因为钟应是个「睁眼瞎」。 「只有颜色一样?」胖墩怀疑,「老大,你是驴我的吧?」 钟应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从玉佩上察觉到了相似的空间波动,明白了玉佩和手镯的确是一套后,便松开了玉佩。 他随口解释:「这是君不意他母后送我的。」 「什么?母后!!!」胖墩捂脸惊唿,「重明国的霄后昨天来了学院吗?」 「嗯。」 「天啦!」胖墩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你大惊小怪什么?」 「老大,你们这是定亲了吗???」胖墩声音更大了。 钟应:「……啊?」 钟应简直无法理解胖墩的思路,直接一脚踢了过去:「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你了啊!」 胖墩被踢到了小腿,委屈极了,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不是,我真没胡说八道!从古至今,婆婆给媳妇送的差不多都是手镯,还都是玉手镯……啊!」 胖墩抱着腿惨叫。 钟应有些恼怒,瞧了眼神色无辜的君不意,最后还是没有冲着君不意发火。 第159页 他并不觉得玉佩和手镯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胖墩越来越爱胡说八道了。 一行四人到了学堂后,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了座位上了。 颜钰跟徐小惜只比钟应他们早来一步,因此几人打了个照面。 「钟师兄,君师兄,没想到你们今天一起来了。」颜钰跟两人一起去过青州尚合郡,双方可以说挺熟了。因为,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顾忌。 他扫过钟应的手腕和君不意的腰间,笑盈盈道,「定情信物吗?再一次恭喜你们了。」 钟应一顿。 颜钰就要拉着徐小惜走时,钟应喊住了他们:「等等,定情信物是什么意思?」 「玉佩和手镯啊。」颜钰眉眼弯弯,「这么明显的东西,我自然看的出。」 「你看错了!」 「钟师兄不必害羞,我懂。」颜钰手指头卷过自己的剑穗,「我也有,这是小惜亲自做的剑穗,我每天都带着,细心保养。当然,我也亲自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她。」 徐小惜脸蛋红彤彤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钟应下意识望向君不意。 君不意抿了抿唇,衣袍下的手指稍稍收拢。 钟应:「……」 . 钟应他们又走了几步,遇到了正收拾桌面的慕归心。 这一次,都不用钟应开口,慕归心便温和而笑:「恭喜你们的感情更进一步。」 钟应:「……」 接下来钟应收穫了十来声「恭喜」,以及若干「好奇」「羡慕」「敬佩」的目光。 钟应全身都不自在,心里头古怪极了,拉着最靠谱的慕归心问:「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跟君不意有什么?」 慕归心沉吟许久,才笑着反问:「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吗?」 钟应:「……」 恍恍惚惚回了座位,钟应盯着镯子数息,最后咬了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不摘玄曜镯。 他想:笑话!别人几句闲话,他就把镯子摘了,这不是心虚吗? 魔君绝对不能心虚! 新生们一大早就吃了黄字碑两位榜首的狗粮,有些撑了,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夫子问题来。 裴闻柳已经闭关,势必会有新的夫子接他的位子,新生们对未来的夫子充满了好奇。 「我跟你们说,我们的夫子,可能是天权院的人!」 「天权院的人怎么可能来我们瑶光院?吃饱了撑的吧?」 「你们别不信,我今早看到天权院的师兄们了!」 「你就扯淡吧……」 「肃静——」森寒如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教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瑶光院的新生们全部望向门口,便见几个负剑少年呈两排,站在了门槛处,似乎在迎接什么人。 刚刚说不可能的人,没想到立刻被打脸,只能挪到最后面,不敢吱声。 「院主!」少年们垂首,行了一礼。 背着剑盒的玄衣青年踏入屋中,眸子扫过众人时,肃杀而冰冷,少年们觉得脖子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缩了缩脖子。 有人看到了天权院的身份令牌,小小惊唿一声:「真的是天权院的人……还是天权院主?!」 难道他们的新夫子是天权院主?新生们脑海里都冒出这个念头。 谁知,天权院主秦焕却是向着门口,恭恭敬敬唤道:「师尊,请进。」 钟应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一抬头,便看到了笑眯眯的娃娃脸道人。 道人早已返璞归真,跟自己徒子徒孙比起来,显得人畜无害。 钟岳扫视一圈,声音轻快:「从今天起,便是我教你们体术和剑术,小傢伙们,你们可要乖一点哦~」 天权院主秦焕的师尊是谁? ——剑主钟岳啊! 那么,这个看起来脾气不错的娃娃脸道人就是剑主?并且还要成为他们的夫子? 瑶光院新生们目瞪口呆。 他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头了。 天权院的学生们,则是羡慕极了的望着他们,恨不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剑主可不管这些惊呆了的小傢伙,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心肝儿子,当即不管不顾、兴奋的一把抱住了钟应。 「心肝儿子,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爹爹啊?」 钟应没好气道:「想你个头啊。」 他们昨天才见了面,并且吃了一顿饭,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想? 最重要的是,昨天便宜爹爹居然没跟他说「要当夫子」的事! 「天啦……」 「钟应是剑主的儿子?」 这一次,瑶光院和天权院的少年们,同时惊掉了下巴。 便是秦焕也勐的望向了钟应,目光灼热无比。 秦焕突然明白,他师尊非要去瑶光院当夫子的原因了。 因为,他多了个小师弟! 第77章 四年后。 任务堂前,胖墩和秋时远站在巨大的阴阳鱼石盘前,接交任务。 几年过去,胖墩不仅没有瘦下来,成为一名仙气飘飘的修真者,反而从小胖子长成了一个大胖子,饭量愈见增长。 秋时远到没有当年那么瘦,跟着胖墩好吃好喝几年,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竹竿,变成了正常人的体型。 比当年高了一些,结实了一些。性子也不似当年那般胆怯,那么容易羞涩,但是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郁结。 第160页 身边的同窗修为「蹭蹭蹭」往上涨,特别是黄字碑并列榜首那两位天骄,越发出类拔萃,已经到了众人仰望的地步。 便是胖墩的修炼速度也在上游,只有他一人,在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下花了数年才突破化气。 秋时远很怕胖墩他们把他甩下,暗地里拼了命的修炼,可是成果微乎其微。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四年来,胖墩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依旧把他当成好友,天天跟他这个瑶光院之耻混在一起。 至于丙字叄号院那两位,钟应身为剑主之子,骄傲霸道至极,看谁都像看「废物」,偏偏他自身太过强横,生的又耀眼灼目,令人讨厌不起来。 秋时远是「废物」,别人也都是「废物」,看谁目光都一样。 重明国的赤丹太子清冷疏离,如冰似雪,和他相处,总像是在看画中之仙,虽然很好相处,却令人不敢攀折。唯有在钟应面前,君不意才多出几分少年的青涩轻狂。 这样一个人,不会因为身侧之人修为暴涨而侧目,自然也不会因为秋时远修为寸步难行而轻藐。 那两人看他的目光,一如当年,让秋时远自在许多。 秋时远感激的同时,暗中更加努力了。 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不太丢这几位熟人的脸。 「一斤如意瓜五十功绩点,一百斤如意瓜就是五千功绩点,十颗风鸟蛋也拿到了一千功绩点,一共六千功绩点。」胖墩将灵田收的灵植灵兽蛋上交之后,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的算着,「小石子,我们两个一人三千功绩点,我传给你。」 「好。」秋时远把身份令牌递上去。 两人平分功绩点后,胖墩先是兴奋的算了算这些功绩点能够他吃多少顿,然后又算了算能让他买多少丹药,多好的灵器……算出结果后,胖墩脸色瞬间垮了。 他什么都买不起! 「不行!我要多领几个任务,赚功绩点!」胖墩哀怨的对秋时远说,「我们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君道友,也不是有剑主做后盾的老大,只能靠自己了!」 胖墩说干就干,当即撸起袖子,开始挑阴阳鱼石盘上的玉简。 任务堂八等任务,上四等为天地玄黄,下四等为甲乙丙丁。胖墩只接的起下四等任务,便先从丁等玉简开始看。 「种植如意瓜?这个太慢了。」 「驯养芸芸鱼?我怕我会忍不住把鱼煮了吃了……」 「木狼蛋?不行!千金藤?不行!」 「这个功绩点太少了,不好。杀魔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 秋时远拉住了胖墩的衣袖,一脸无奈的劝解:「过两天就要笔试了,我们根本没时间做任务。若是考的太差,不仅夫子们要罚我们,我们又要上乌龟王八榜了。」 「怕什么?」胖墩得意洋洋的开口,「王八榜不是有老大垫底吗?谁敢真的瞧不起我们王八榜的「天之骄子」?小心老大揍他!」 这几年,钟应在瑶光院可谓是横着走。虽然没人当着他的面喊他「混世大魔王」,但是这已经是众人公认的事实了。 而这位混世大魔王在笔试中,永远垫底,名字深深刻在了王八榜上。 大魔王的宿友赤丹太子则稳坐第一,位于龙凤榜榜首,几乎没有夫子不称赞这位小太子的。 「你这句话,若是被钟师兄听到,第一个挨揍的就是你。」秋时远提醒。 「放心吧,老大今天去剑岛了,听说要挑一把顺手的灵器,哪有这么快回来?」话虽如此,胖墩觉得自己屁股隐隐作痛,往任务堂门口瞅了好几眼,就怕小石子突然变成乌鸦嘴,把钟应给招过来了。 发现钟应的确不在任务堂后,胖墩隐隐松了口气,埋怨的看了秋时远一眼,解释:「就算现在领了任务,也不要紧啊,又没规定我们要立刻完成,我们完全可以笔试之后,再去做任务啊。」 秋时远勉强点了点头。 胖墩回头打算继续挑选任务,突然轻咦一声。 阴阳鱼石盘上方,放的是上四等任务玉简。就在刚刚,那里多出了一块玉简。 胖墩心中好奇,抬手取下了那块玉简:「黄等任务?」 「……我们两个不可能完成黄等任务的,你快放下。」 「不放,这任务我接定了!」胖墩立刻将灵力注入玉简,接下任务。 秋时远:「……」 他被胖墩的胆子吓住了,赶紧接过玉简,探查其中任务。 [黄等任务:前往沉沦地极乐城,得到极乐城主珍藏的仙人不倒丹,简称仙丹。 完成任务后,奖励一万功绩点,一件灵器(灵器自选)。 註:接此任务者,不可外泄,如有外泄,奖励作废。] 秋时远:「……」 他终于明白胖墩急不可耐接下任务的原因了,完全是被奖励沖昏了头脑。 剑岛,藏剑池。 娃娃脸道人屈膝坐在一块三尺高的鹅卵石上,目光时不时往通道口扫一眼。 在他身侧则是云雾缭绕的大池子,池中灵力极为浓重,并未种植水荷,而是摆放着一把把灵器。 灵器中,大半是灵剑,剑刃插入云雾中,唯有或精緻、或古朴、或华丽、或奇特的剑柄露出云雾。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枪、戟、斧、叉、鞭…… 第161页 钟岳觉得,这么多灵器,他心肝儿子总能看上一件。 脚步声「哒哒哒」的传来,钟岳一双星目勐的望向通道口,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冷峻青年。 那青年背着剑盒,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正是他小徒儿秦焕。 钟岳眼中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嫌弃。 看了徒儿这张面瘫脸上百年,钟岳表示,自己并不想继续看。 「师尊,我将小师弟带来了。」秦焕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角白色衣摆来。 「心肝儿子,快过来。」钟岳对徒弟和对儿子完全是两种表现,「秦焕,你回天权岛吧。」 秦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照例说了一句:「小师弟,如果你不想在瑶光院待了,就来我天权院,师兄我罩你。」 言罢,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先前站在秦焕身后的人,便抬步踏入屋中。 光线将他的衣袍映衬的洁净如雪,最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天生的风流韵致,又生了一张极好看的面容。 四年来,钟应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失了,面容长开不少,青墨修眉下,一双桃花眼比以前更加潋滟灼灼,微笑唇时刻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乍一眼看去,比起十里繁花还要令人挪不开目光。 然而他抬眸望着一个人时,眼底是万丈寒川般的肃杀。 钟应瞥了眼剑池,摊手:「我真不擅长用剑。」 跟着剑主学了四年仙剑之术,又经常被剑主拉着开小灶,钟应剑术比之瑶光院的同窗来说,自然算顶尖。 但是比之天权院天资聪慧的剑修学生来说,钟应始终差了一点灵气。 「我知道爹爹你不想承认。」钟应说一句大实话,「但是我的天赋继承了我亲爹,我擅长用长枪。」 前世,钟应便是用一把陆离枪杀得魔界血流成河,和莲中君斗了个不分上下。 如今陆离枪未出世,但是钟应要找武器,也是找灵枪,而非拿着一把灵剑逞强。 钟岳从鹅卵石上跳了下来。手把手教了钟应四年,没人比他更清楚钟应的天赋。但是想一想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居然不像自己,钟岳就有一种白养的感觉。 钟岳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于是可怜巴巴望着自家儿子:「你先试试,这里这么多灵剑,说不准你就看上一把了。」 「若是我没选灵剑,你可别怪我啊。」 钟应朝着便宜爹爹挥了挥手,如矫健的蛟龙一般,轻轻一跃,跳入剑池中。 周身水雾朦胧,靴底踩在水面上,以他为中心,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 钟应阖上了一双眸子,神识顺着波纹,扫过一把把灵剑。 池中灵器如夜中星辰,或明或暗,钟应要找的,便是最适合他的一颗星星。 在暗淡的一小块星域中,钟应感受到了第一颗亲近他的星星。尽管那颗星星只比别的星星亮一点点,钟应还是决定试试。 抬步上前,钟应指尖碰到了冷硬的物体,五指勐的一握,随着一声金戈之音,一把细剑被钟应拔出。 桃花眼睁开,钟应看到了这把细剑。 剑身轻薄,如一汪秋水,温柔又透着杀意。 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灵剑。 「可惜,不适合我。」钟应将灵剑重新插入了池中。 原本看到钟应选了一把剑,有点儿期待的钟岳,失望的嘆了口气。 钟应选中的第二把依旧是剑,一把重剑,威风凛凛,厚重如山。 钟应拔都没拔,瞧了一眼就放弃了。 第三次是双剑,两把一模一样的剑立在一起,剑气互补,仿佛不分你我。 钟应表示拒绝。 剑池中大半是剑,钟应一连选了几把,都是灵剑,这并不奇怪。就是钟应一把都没看上。 阖上双眸,钟应在无数星星中,看到了一颗血红色的星星,并不明亮,杀气却比钟应先前感受到的所有灵器都要浓重。 就是它了!钟应想。 这般重的杀孽,一般道修都不会选,因为杀孽可影响心智,严重点的,可能就引诱主人入魔了。 可是,钟应本就是魔中之皇啊! 这把灵器的杀戮之气,比起前世的钟应来说,简直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钟应抬手,握住了那颗「血色星星」,哗的一声拔了出来。 那是一把玄色长枪,枪身沉静如深渊,红缨猎猎如火。 钟应念出了一个名字:「灭却?就是你了!」 第78章 钟应提枪,掂量了一下灭却枪的重量后,五指缓缓收拢,勐的向前一拨! 枪如游龙,划破长风,发出刺耳的尖啸。 长枪所指之处,剑池中的灵器开始「嗡嗡」铮鸣。有的灵器臣服于灭却枪的杀气之下,有的则跃跃欲试、似乎想跟灭却一争高下。也有跟灭却枪天生不和的灵器,嗡鸣声含着几分愤怒。 钟应收回长枪,贊了一声「还不错」后,跳上了剑池。 初初站定,一到黑影便扑了上来。 钟应忍住了一枪捅过去的冲动,被便宜爹爹抱了个正着。 钟岳一只手搂着钟应的肩膀,另一只手屈指在灭却枪上弹了一下。 「咚——」 金戈之音,久久迴荡。 钟岳一张娃娃脸,本来就显小,如今站在钟应身侧,不仅不像钟应的爹爹,反而像钟应的弟弟了。 第162页 他竖着眉毛,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灭却枪,呢喃:「这玩意怎么被我扔在了剑池里?」 随后,勐的抬头,对钟应道:「心肝儿子,你别选这个!」 钟应:「我用着还顺手。」 钟岳一本正经的开口:「它看起来这么脆,说不定一只手就能折了它。你以后跟人打起来的时候,灵器折了怎么办?那不得吃亏?」 「……」 「怎么?不信?」钟岳抬手去夺钟应手中的灭却枪,「我试给你看!」 钟岳的手乃血肉之躯,与杀气沖霄的灭却枪比起来,显得柔弱极了。然而指腹即将碰触到灭却枪时,灭却枪发出一声惊恐的哀鸣,似乎在祈求什么。 以钟岳天下第一剑仙的实力,他若是下狠手,两根手指头就能折了这把「脆弱」的长枪。 但是,钟应如今的修为用这把长枪正合适,可不想继续为找不到顺手的灵器而为难了。便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便宜爹爹的手,将长枪负于身后。 「不用试了。」钟应抬头一笑,狡黠而得意,「我已经滴血认主了。」 钟岳目露怀疑。 钟应得意洋洋的抬起了握枪的手,大拇指指腹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滴落在玄色枪身上,被灭却贪婪的吸收。 「……」 钟岳神色瞬间僵了。 钟应若是没有滴血认主,他强行毁了就毁了,但是木已成舟,他若是不顾心肝儿子的意愿毁去长枪,会伤到钟应的。 「你、你、你……」钟岳气的跳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你都不问一下我同意不同意,就直接认主了?」 钟岳抬高音量:「你皮厚了是不是?」 钟应神色却淡定极了,他将手指头送到自己唇瓣,舌尖舔过伤口之后,笑盈盈道:「不是爹爹你让我进剑池选灵器的吗?」 「……」钟岳有些抓狂,第一次想把自己心肝儿子抓起来,吊打一顿! 「灵器已经选好了,我该走了。」钟应挥了挥手,提起灭却枪就跑,挺拔修长的身姿很快消失在通道口。 钟岳收回了手,食指点在了身侧的鹅卵石上,巨石瞬间化为齑粉。 原本嗡鸣的灵器似乎被吓到,通通收敛灵气,安静如死。 钟岳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消散,如被风吹散的云,不留丝毫痕迹。 双眸轻轻阖上,又再度睁开,钟岳声音微沉:「怎么选的偏偏是灭却枪,选了把来自魔界的长枪……」 钟应更擅长用枪,这是刻在骨髓和灵魂中的天赋。虽然钟岳更希望钟应学剑,能更像他一些,却也做好了钟应拿把灵枪作为武器的准备。 可是钟应偏偏选了灭却…… 钟岳记得这把长枪的由来,它是魔皇逐晏的战利品! 那个时候,逐晏还不是魔皇,修为还未大成,还不曾把整个魔界踩在脚下。一队魔族追杀逐晏,从魔界追到了人间,最后被逐晏反杀。 逐晏做好了万全准备,追杀他的魔族,一个都没能逃掉,为首的魔族更是被逐晏捅了几个窟窿,睁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逐晏受了些伤,手指不甚在意的捂着腹部伤口,然后一脚踩在尸体上,眉宇冷漠桀骜:「这种卑贱的东西,居然跟我一样使枪?」 抬手,长枪飞入他掌心。 逐晏本想直接毁了灭却枪,最后不知怎么,还是留了手。 他随手将灭却扔给了钟岳,说:「小哭包,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给我收好了。」 钟岳双手握着枪身,恼怒的望着逐晏,总是要争辩一句:「我才不是小哭包!」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灭却枪,便直接塞进了装杂物的储物袋里…… 后来找不到了,钟岳就没管了。 谁知道灭却枪居然进了剑池? 钟岳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扔灵器时,不小心把灭却也扔了进去,还恰好被钟应捡到了。 这难道就是缘分吗? 魔皇之子同魔界的缘分吗? 心肝儿子处处像逐晏,容貌像,天赋像,钟岳最多有些吃味罢了。钟应是他的,逐晏怎么也不可能从地下爬起来跟他抢儿子。 可是,若是钟应的最终归所是魔界,那他真的是白养儿子了。 而且,逐晏和海珠将孩子託付给他,应该也是希望这孩子留在修真界的吧? 钟岳扶额,觉得眉心隐隐作痛,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被风一吹就散。 「明明是我养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像我一点……」 他当初将年幼的孩子留在扶风城,执意去救海珠逐晏,是不是错了? 钟应离开剑岛之后,心情颇好的扛着灭却枪,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丙字叄号院。 四年时光,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一个少年,也足以让钟应他们将院子翻新一遍,让自己住的更舒适一些。 湖畔陈旧的水榭凉亭,重新刷了漆,有些破损的帘子换成了崭新的珠帘或者竹帘。水榭中多了一泥红小炉,方便钟应胖墩几个在大雪之日,坐在水榭中煮酒品茶,观雪赏湖。 湖泊中碧荷连天,芙蕖灼灼。 院落门口的灵田都种上了千金藤,大约是文鳐鱼的原因,钟应从来没有管理过灵田,但是千金藤生的繁茂,结出了一颗颗饱满的果实。 每隔一段时间,钟应便会收一次千金藤,去任务堂换取功绩点。 第163页 至于丙字叄号院,则大半被紫藤萝覆盖,湖风吹过,淡紫色的花朵和浅碧色的小叶子一同摇曳。 院落被阵法覆盖,没有主人的允许,根本进去不了。 不过钟应便是院落主人之一,这阵法自然不会拦他。一步踏出,便直接穿透阵法,踏入院子中。 今日休沐,君不意一般不会乱跑,而是闲在家中做自己的事,打发时间。钟应一进来,便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钟应收了挂在架子上晾干的衣裳,放入储物袋中,又摘了一串紫藤萝扔向了灰缸中。 紫藤萝还未落下,一碧一赤两条文鳐鱼便跃出了鱼缸,在空中咬住了紫藤萝的花瓣,一边飞旋,一边撕扯起来,有几片花瓣便飘在了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钟应瞧了两眼欢实的文鳐鱼,又瞧了眼养眼的紫藤萝花架,不得不承认,莲中君很会种花养鱼。 待文鳐鱼吃的差不多了之后,钟应转头,望向了窗棂处。 雕花木窗向两边敞开,和煦的暖风和柔光便落入室内,笼罩在坐于书桌之后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披着宽大的镶金边白裳,泼墨似得长发用白玉扣扣住一半,另外一半则披散在肩头,蜿蜒于雪白衣料上。 他手中捏着一只墨笔,书桌上白宣纸摊开,由黑檀木纸镇压着。笔尖划过宣纸,墨水在纸上晕染,连贯而流畅的勾略出一簇簇紫藤花来。 不过数息,紫藤花的风姿从纸中透出,仿佛被赋予了勃勃生机,鲜活妍丽。 钟应瞧了几眼后,手一招,衣袖鼓起,手中出现了一桿玄色长枪。 长枪一扫,风声唿啸,卷落了片片淡紫色花瓣。 在君不意悠闲画画时,钟应觉得无聊,便在院子中耍起了新得到的灵器来。 他的枪法早便到达臻境,即便是随意而为,也可勐烈如巨兽,迅疾如雷霆,冷酷如锋刃,灭却枪一扎、一点、一拨,招招圆融肆意。 「君不意!」钟应懒懒唤了一声。 持笔作画的少年没有抬头,却轻轻应了一声:「嗯。」 下一刻,钟应神色一敛,冷厉的目光落在了枪尖之上。 刚刚那几招枪法已经蓄力完毕,钟应一挑灭却枪,直直向君不意刺去。 这一枪破云逐月,一往无前,足以想像其中可怕的杀伤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人贯穿。 木窗被长枪捲起的劲风扫开,「砰啪」一声,拍打在墙壁上,锐利的枪尖便携着花香刺向君不意的眉心。 君不意的长髮和衣袍被风拂起,他却依旧悠然作画,仿佛根本察觉不到钟应的杀气。 紫藤花架已经画好,本该收笔,可是君不意垂眸,又添了几笔上去。 枪尖在君不意眉心一寸处停顿,被风拂起的淡紫色花瓣却「贴」上了莲中君的眉心,又因为没了风的支撑,而轻飘飘落下。 可是做这一切的人,不许花瓣坠落,长枪微颤,那片柔嫩的花瓣便落在了灭却枪最锋利、杀气最重,血腥味最浓枪尖。 钟应一只手撑着窗框,另一只手握着枪,歪了歪头,笑道:「我新得的灵器,怎么样?适合我吧?」 君不意添上了最后一笔。 白宣纸上画着的紫藤花架下,多了一舞枪少年,少年神色张扬,枪尖锐利,仿佛破纸而来。 钟应这「一刺」间的神韵,便被他定在了画上。 君不意抬头,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映出钟应矫健的身影。 便见钟应捏起枪尖花瓣,随手放进了嘴里,嚼了两口后,一脸嫌弃的说:「难吃死了。」 第79章 贴过眉心的花瓣被钟应若无其事的吃下,君不意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在了钟应面容上。 见他眉毛微蹙,唇角往下撇,一脸嫌弃到不行的模样,便将桌面上一叠红豆糕推到钟应面前,淡淡道:「吃一口吧,去去嘴里的味。」 声音依旧清而净,如一捧冰凉的雪。 钟应将长枪一收,自个儿撑着窗框爬进屋子里,携着满袖紫藤花淡香,一把坐在了桌面上,端起糕点咬了那么一口。 红豆的香软味在唇齿间蔓延,钟应唇角总算是上扬了。 当年那张瘸腿的旧桌子早便被钟应扔了,如今这张书桌,又大又结实,钟应对它赞不绝口,经常把桌子当椅子坐,一低头就能看到君不意画画,或者抄写经书。 实在是恰意极了。 钟应吃糕点吃的欢时,君不意便将钟应身上掉落下来的花瓣一一捡起,放到旁边的笔筒中。 指尖还沾着花瓣时,面前多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少年的手,干净白皙,捏着一块糕点,连手指头都沾上了红豆的浓郁味道。 「吃不吃?」捏着糕点的手诱惑似得晃了晃,钟应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含着几分恶趣味。 君不意委实不是爱吃甜食的人,但是,大概因为宿友格外爱吃糕点,他不知不觉便养成了时时刻刻带糕点的习惯。 天长日久下,他每天也会吃上那么一两块。 捏着糕点的手指伸到了眼前,君不意微微启唇,作势去咬…… 那只手便又缩了回去,意料之中的没有吃到。 君不意抬眸,便见钟应笑弯了眉眼,得意洋洋的将红豆糕一口吞下…… 他这位宿友,乐此不疲的玩着这种幼稚的游戏,好像可以打击到他似得。 第164页 君不意本该不予理会,但是很多时候,还是会顺着钟应的套路走。 就跟养了只猫儿似得,你不逗逗他,他就会真的发飙。而亲手去逗他的话,自己心情也会变得明媚起来。 钟应挑眉:「我刚刚拿把枪指着你,你怎么不躲?」 「你又不会真的刺下去。」 「嗳?」钟应惊讶,「你不会真的毫无防备吧?」 君不意轻轻抿唇:「不需要。」 钟应脸上便浮现了懊恼之色,似乎在后悔刚刚没有趁机让死对头「丢脸」。 君不意便又道:「那把长枪很适合你。就是杀气太重,容易扰乱使用者心智。」声音透出几分疑惑,「你选它的时候,剑主在场吗?」 「他叫我去选的,当然在场。」 「剑主没阻止你?」 钟应眉眼飞扬:「爹爹他不肯,不过我这不是先跑回来了吗?」 「……」 君不意不由沉默,他完全能够想像,剑主生闷气的模样。 钟应吃了糕点之后,又不安分了,从桌面上跳下来时,君不意捏起来刚刚画好的少年舞枪图,吹了一口气。 墨水瞬间干了。 君不意唤道:「等等。」 钟应回头:「干嘛?」 宣纸被卷好,迎面扔来,钟应怕自己一抬手就捏成了皱巴巴一团,只好用两只手去抱。 君不意从座位上起身,衣袍轻轻垂散于地面,他目光澹澹,说道:「这幅画送你。」 「……哦。」 钟应虽然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但是也明白君不意画艺一绝,日后一画千金,有价无市,便将这幅画塞进了储物袋中,踏步离开。 得到灭却枪之后,钟应第一时间便是回来跟君不意秀了一波,现在秀完了,他便要去演武场玩个痛快了。 演武场是玉馨书院弟子用来切磋、比试的场所,玉馨七院通通都设立了。 天权院的演武场最热闹,剑修基本都是好战分子,吃完饭就往演武场跑,不累到筋疲力尽爬不起来,他们是不会离开演武场的。 天衡院的演武场最冷清,多是医修的天衡院学生最讨厌受伤,因此演武场基本成了禁地。 瑶光院的学生自然不如天权院的剑修们积极,却也差不到哪里去,除了君不意很少出手外,别人都是三天两头往演武场跑。 钟应快到演武场时,原本比的正欢的师兄师姐们得到消息后,瞬间一个激灵,收拾东西就打算先一步开熘。 ……可以说,钟应「混世大魔头」的名声,大半是在演武场打出来的。 不少师兄师姐被钟应这个妖孽三天两头虐一次后,完全不想跟他比试了。 然而熘的慢的还是被钟应堵住了,钟应抱着一桿玄色长枪,脸上尽是盈盈笑意:「原来师兄师姐已经迫不及待想跟我比试、好一雪前耻了吗?走,我们现在就上台。」 师兄们并不想一雪前耻,但是被钟应逼着去「一雪前耻」,最后光荣的延续了上一次的耻辱,鼻青脸肿的下了台。 心里暗暗骂了一声:钟师弟今儿打起人来格外的疼,从哪里搜刮来这么一把破枪啊? 金乌西沉,山际晚霞绚烂。 钟应头髮衣裳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微微凌乱,额头也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子,持枪一扫,战意重霄:「再来一场!」 靠着演武场一次次比试,钟应一次次突破身体限制,总算将身体练结实些了。 今天比到现在,还未到身体极限,钟应自然不会停歇。 他对面的师兄一脸便秘的表情,艰难的举起了手,突然问了一句:「钟师弟,过两天你就要笔试了,你今天不回去好好复习吗?」 钟应在瑶光院的演武场「打」出了凶名。 同时,他在王八榜垫底四年的事,也无人不晓无人不晓,成了学生们吃饱喝足之后的笑谈。 「过两天又要笔试了?」钟应稍稍抬高音量,一脸诧异,「谁说的?」 钟应目光扫过同级学生。 不同于师兄师姐们对钟应的敬而远之,同级的学生们,对于钟应「大杀四方」之事,有种荣辱与共的骄傲。 因此,很快便有人点头,回答:「院主的确说过。」 钟应脸色瞬间垮了下去,好像吃了黄莲似得苦。 上学四年,若问钟应:你觉得什么最麻烦?什么最让人痛恨? 钟应妥妥回答五个字:笔试!王八榜! 没了比试的兴趣,钟应留下一群欢欣雀跃的师兄们,去澡堂泡了一会儿,洗去了一身烟尘。 离开澡堂时,天色已经黑了,钟应便直接回了自己院子,打算挑灯夜读。 这个时候,君不意早便点亮了屋内灯盏,点燃了清心香,手里头捏着一本经书,翻看许久了。 钟应风风火火回来之后,从书架上抱过一大摞经书,放在书桌上。他坐在君不意对面,一脸认真刻苦,试图搞明白经书中那些拗口词句的意思。 君不意有些意外:「你不是不爱看这些吗?」 钟应低着头,细碎的额发在额前留下浅浅的阴影,他颇为不耐烦的开口:「别吵我!」 君不意抿唇,明澈的瞳孔浮现些许笑意来。 钟应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书。 然而他是个实战派,擅长一力破万法,实在不是看书的料,没没多久就开始哈欠了,又过了一会儿,两只眼皮子千斤坠似得的往下坠,整个人跟小鸡啄米似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第165页 「砰」的一声,钟应额头直接撞上了书桌。 钟应嘶了一声,总算清醒一些了,扔了经书向着君不意望去。 夏日太过闷热,因此睡前并没有关上窗棂,夜间清凉的风便灌入室内,吹的人身心舒畅。 伴随清风而来的,还有朦胧的月色,和湖中的蛙鸣声。 君不意微微垂着眼帘,似乎完全沉浸在典籍中,神色宁静而认真。 钟应托腮看着这一幕,却想起了龙凤王八榜的事。 他王八榜垫底,死对头却一直在龙凤榜榜首,这其中的差距,让钟应像被挠了几下般难受。 不行!不能让死对头复习好! 也不能让死对头休息好! 于是钟应坏心眼的拿出灵果糕点吃,时不时砸吧嘴,企图用美食勾引莲中君。 莲中君不动如山,仿佛是餐风饮露的仙人,不沾尘世的五谷杂粮。 钟应见他丝毫没有被干扰到,干脆往座椅上一躺,扯开嗓子,鬼哭狼嚎起来。 莲中君稍稍瞧了钟应一眼后,便极为淡然的翻了一页经书。 「……」 又折腾了几下,见君不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胡闹后,钟应喊了一声:「君不意!」 莲中君教养良好,便轻轻应了一声,目光露出几分询问之色。 钟应挥了挥手:「我没事,你继续。」 虽然意外,然而君不意只是将脸侧的墨发拂至耳后,便继续沉浸书海。 「君不意!」钟应闲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 「嗯?」 钟应露出狡黠一笑:「我就随便喊喊~」 末了,还假仁假义的说:「你别在意啊。」 「……我知道了。」 「不意!」 「嗯。」 「意意!」 「???」 「小妖精~」 「……」 钟应每隔一段时间便喊一次,喊得不亦乐乎,从一开始的固定模式「君不意」,到后头的瞎喊。 不管他喊什么,君不意觉得是喊自己便会有所回应。 一个有意骚扰。 一个却完全不恼。 刷新了钟应对莲中君好脾气的认识。 月上中天之时,君不意实在看不进书了,便阖上典籍,将书桌收拾整齐。 钟应倾身凑了过去,精气神十足的询问:「今晚怎么就不看书了?你不担心两天后的笔试吗?你若是没考好可怎么办啊?」 如玉手指缓缓褪下外袍,直至身上只留下一层单薄的里衣,露出些许颈项肌肤后,君不意才停止脱衣服,从容回道:「我看的书,同书院笔试并无干系。」 「……」钟应呆了呆,觉得他在逞强,便问,「那你每天看的是什么?」 「那是三师给我布置的功课。」所谓三师,自然是君不意在重明国的三位先生,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以及太子太保。 君不意漫不经心的回答:「书院笔试的内容,我十岁时,便融会贯通了。」 如果把时间往前推十年,回到君不意八九岁时,他才需要挑灯夜读。 现在,根本不需要! 君不意还未上床榻,身后便携风袭来一物。 回首接住,君不意才发现,这是钟应床榻上的香木枕。 「你这是?」君不意迟疑,便对上了钟应愤怒的目光。 钟应一把提起君不意的枕头,摆出用灭却枪的姿势,气势汹汹道:「来战!」 言罢,一枕头飞过去! 第80章 钟应这一枕头,来势汹汹,若是真被砸在脸上,结果只会比鼻青脸肿更惨。 君不意匆匆之下,只能用刚刚接住的枕头去挡。 「砰——」 两个枕头都是木枕,并非什么玄铁炼制,被两人这么一撞,木头立刻开出了裂纹。 「为什么生气?」君不意低声询问,声音中透着几丝诧异。 回应他的,是钟应两声「呵呵」冷笑,以及当头砸来的一个……枕头! 君不意无奈之下,只能去接。 钟应双手拿着木枕头,硬生生舞出了长枪「一往无前」的架势。 君不意躲闪之间,为了挡住钟应的攻击,无奈之下,只能把木枕头当长剑用。 两人你来我往,招招「兇险」,瞧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能忽视他们的武器是……枕头的话。 木枕到底不耐用,一次又一次撞击下,钟应的枕头最先裂成碎木块,君不意的枕头还能凑合用,延续刚刚相击的几道,向着钟应鼻子而去。 君不意目光一凝,下意识收回力道。 「娘的!」钟应暗暗骂了一声,怒气更是高涨。 他学了两世都比不过八九岁的君不意就算了,连枕头质量都比他的差,实在是让人一肚子火。 因此钟应直接一拳头轰向木枕。 君不意早便收了力,钟应轻轻一碰,枕头就脱手而出,摔成两半落在地面上,拳头依旧毫不留情的唿啸而来。 君不意身后是床榻,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只能上床躲避。 打到这种地步了,君不意觉得应该可以和钟应好好谈谈了,谁知道钟应也爬了上来,拳改为掌,直接往君不意胸口贴。 「钟应!」 君不意稍稍提高音量,抬臂去挡,见钟应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打够不会停」的模样,决定先制住他,在说清楚。 第166页 因此,拉住钟应的手腕,将他往下拖。 钟应贴了过来,跟君不意撞在了一起,在柔软的棉被上滚了一圈后,身上一重,一人压了上来,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桎梏在了床榻上。 棉被被两人滚了几圈,一半挤了出去,贴在了地板,另一半被钟应压着一角。 君不意俯身,轻轻喘了两口气后,开口:「你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吧?」 烛火在两人的打斗中,被风颳过,忽明忽暗,却也足够让君不意看清楚钟应的模样。 两人的头髮散了,髮带和玉扣不知道滚在哪里去了。 钟应贴着锦被和长发,用一张骄傲至极的脸,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君不意不由一愣。 下一刻,天翻地覆,两人形式瞬间倒转,君不意重重贴在了自己床榻边上,一头鸦色长髮顺着锦被垂到了地面,宛如蜿蜒的水流。 不疼,就是有些出神。 拳头袭来,君不意头一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一拳头并没有落在了他脸上,停在了面具一寸处。 君不意睁开眸子,觉得钟应应该冷静了。然而钟应第一时间并没有搭理他,有君不意的前车之鑑在,他决定不给君不意翻身的机会。 于是钟应大腿压住了君不意的双腿,双手依旧抓着君不意两只手的手腕,就差自己坐君不意腰上了。 肌肤紧密相贴的那刻,君不意身躯微微僵住,睫毛微颤,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 钟应做好这一切之后,唇角止不住的往上扬:「你刚刚留手做什么?」 「我……」君不意只吐出一个字,便不知道该如何接了,抿了抿唇,神色无辜。 「我可不会留手。」钟应恶狠狠道,「你活该挨揍。」 君不意想了想,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吗?我说……我看的书跟笔试无关……」 见钟应毫无所动,君不意推测不是这句话,便又猜测:「我说:我早便将笔试内容融会贯通了……」 钟应眼角微挑,恍如桃花绽放。 于是,君不意知道钟应为何生气了,迟疑的开口:「我以为你不在乎龙凤玄武榜。」书院人人都将「龙凤王八榜」挂在嘴边,也就莲中君一个人记得,王八榜本名叫玄武榜了。 「谁想老被人取笑王八啊!」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考好一些,去龙凤榜?」君不意疑惑。 君不意在夫子们眼中,向来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夫子们的心头宝。这不仅仅是因为君不意学识渊博,天资过人,还是因为他尊师重道,勤奋好学。 就算是枯燥无味的课程,在别的学生唿唿睡大觉时,他也能集中精神,将夫子所教的内容一丝不漏的听入耳中。 因此,勤奋聪慧的小太子觉得,不喜欢王八榜就去龙凤榜好了,多容易的事啊。 他这话,让钟应这个学渣深切明白了什么叫「何不食肉糜」,差点儿真把莲中君揍个鼻青脸肿,想到什么才忍了又忍,没有出拳。 钟应一把揪住了君不意的衣领,压低声音,无比严肃的说:「两天后的笔试,你借我抄抄!」 「……」君不意活了十八九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求帮着「作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愿意?」钟应目露威胁。 「夫子一眼就看的出的。」君不意目光微妙,好半响才憋出这一句。 「你当我傻啊!我当然不会全抄,我主要想看看你怎么写而已。」然后把每个字拆开,重新组合。 「……笔试那天,考场会布置禁灵阵,谁都无法使用灵力,而且还有夫子监考。」 「不能使用灵力更好,你直接传给我,只要我们动作快点,就不会被发现!」 「……」君不意有点儿头疼。 「你答应不答应?」 「……好。」 钟应这才心满意足的从君不意腰上起来,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今晚没枕头睡觉!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钟应冲着身侧一身清雅的君不意使了个眼色后,第一次这么有底气的踏入学堂。 监考的夫子是彭留春。 彭留春一向来直爽而粗心,钟应更加放心了几分,觉得今天自己就要逆风翻盘。 他也懒得看题目,没一会儿就趴着睡了,打算等君不意写的差不多了,好拿起来直接抄。 学堂极为安静,只有墨笔划过白纸的声音,缠绕耳边时,仿佛汇成了一首动人的安眠曲。钟应表示,实在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时间缓缓流逝,钟应打着哈欠起来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钟应侧首,便看到了提笔写字的君不意。 君不意写出来的字好看,苍劲有力,风骨铮铮。写字时也好看,肩背挺直,长发贴着脸侧,唇轻轻阖着。 但是钟应无心欣赏,屈指敲了敲桌子,咳了一声。 君不意头也没抬,直接将折好的白纸扔到了钟应手指边。 钟应在心底夸赞了一声死对头上道之后,偷偷摸摸摊开纸张,做贼似得抄上考卷。 一开始,钟应还小心翼翼,写了一半后,愈发胆大了,就差翘着二郎腿,装出一副大爷样了。 他写的正欢时,面前多了一只手,在钟应桌面上磕了磕,熟悉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把小纸条交出来。」 第167页 钟应只觉得耳边落下一道惊雷,震的他耳朵嗡嗡作响,一抬头,便对上了蒙着一层黑纱的眸子——是木夫人。 钟应:「……」 不是彭夫子监考吗?木夫人她来做什么??? 默默将纸条捏成球,钟应努力做出迷茫无辜的神色来,心里头认真的考虑一个问题。 要不要把纸条震成粉末? 但是这么做的话,木夫人肯定会发现。 「不交的话,我就跟剑主说说这件事。」 钟应:「……」 上交纸条之后,钟应垂死挣扎了一把:「我只是在纸条上打个草稿而已,并不是抄别人的。」 木夫人不予理会,直接道:「不意,将你的考卷给我。」 君不意淡淡回答:「是。」 钟应默默扶额。 本以为会迎来一次超长时间的小黑屋,然而木夫人捏着纸条和考卷看了半响后,将考卷还给了君不意,探究似得瞧了钟应一眼后,带着小纸条走了。 钟应不由愣了愣,一股子不可置信从心底冒出。 反正自己怎么考都是王八榜,钟应干脆不写了,一直在思考自己逃过一劫的原因,因此考试一结束,就堵住了君不意。 钟应张口就问:「木夫人为什么不罚我?」 君不意眸中浮现点点繁星,解释:「我写了两份不同的答卷,给你的那份,用的是你的笔迹。」 也就是说,就算被抓到,木夫人就算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证据罚人。 「……行啊,你干的不错。」 钟应终于明白,自己前世老是在莲中君手上吃亏的原因了。 他擅长以奇致胜,以力破法,瞎打一通,直接将人打懵,然后一刀毙命。 相较之下,莲中君考虑则更加周全,一步三算,仔仔细细将一切都安排好,力求不出一丝纰漏。 这是钟应所远不及的。 放榜那日,钟应理所当然的待在王八榜上,连位置都没挪一下,依旧是万年垫底。 钟应臭着一张脸时,君不意垂下眼帘,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钟应。」 「要嘲笑就嘲笑,别磨磨唧唧的!」 「我不会嘲笑你。」君不意声音清如泉水,流淌过钟应耳边,「我只是想问一句。」 「嗯?」 「我给你补课,好不好?」 「啊?」钟应有些惊讶,完全没有想到可以「补课」这一件事。 君不意眸光认真:「我学的还可以,不会误人子弟的。」 「……」 钟应没来得及回来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传讯符亮了。 钟应手指头捏着传讯符时,胖墩哇的一下哭出声,声音尖锐又凄凉:「老大,你一定要救我啊!」 「呜呜呜,我要贞操不保了!」 钟应:「???」 第81章 钟应无法理解胖墩口中「贞操不保」的意思,然而传讯符中传过来的声音的确非常吵杂,足以说明一件事——胖墩他们的确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你现在在哪里?」钟应下意识问了一句。 胖墩没有回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传讯符上的灵光暗了。 钟应和胖墩失去了联繫。 默了默,钟应抬头道:「补课的事下次再说,我出去一趟。」 虽然胖墩是惹人烦了些,但是他好歹是钟应未来的得力下属,也是钟应认识四年的同窗,胖墩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钟应不可能放任不管。 钟应心中有条线,划分自己人和外人,因为前世记忆的原因,他早早把胖墩划分到了线内。 钟应想,若是胖墩有事就搭把手,死了就把害他的人弄死,至于收尸这件事,钟应是不会干的。 人都死了,一具破尸体能用来干嘛?胖墩又不是莲中君! 钟应即将踏出门槛时,君不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跟你一起去。」 将典籍放回书架,君不意跟了上来。 钟应这几天,沉迷演武场和笔试作弊,根本没跟胖墩他们说几句话,自然不知道胖墩他们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但是要查胖墩他们的行踪还是很简单的。 很快,钟应便知道了他们的行踪。胖墩在考试结束之后,就带着秋时远离开了书院,据说是接了什么任务,需要离校完成。 四年过去了,钟应他们早便不是当年的新生了,经常会接到需要离校的任务,因此,他们都有了离校的权限。 虽然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但是他们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返回便行。 钟应走小道绕近路,打算去任务堂时,传讯符又亮了。 脚步一顿,钟应抽出传讯符,发现还是胖墩。 有了上次的经验,钟应嫌弃一般,将传讯符伸的远远的。 果然,传讯符中又传出了胖墩鬼哭狼嚎的声音。比起上一次的悽厉,多出了几分哀婉。 「老大,呜呜呜——」 钟应不耐烦了:「你不是还活着吗?吵什么吵?再吵我亲自摁死你!」 胖墩吸了吸鼻子,没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给我说清楚!」钟应命令道。 胖墩嗯嗯两声,似乎在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胖墩开始叙述,「我前段时间,接了个黄等任务,因为任务要求保密,所以我就偷偷带着小石子去了。」 第168页 「黄等任务你一个人就敢接?」钟应挑眉,简直被胖墩的「狗胆」逗乐了。 一般来说,黄等任务都是夫子领着一群学生去歷练的任务。就算没有夫子护航,也是十来个有真本事的师兄师姐结伴完成的。 胖墩简直就是送死!还拉上了秋时远一起送死! 「那个任务又不需要打打杀杀,只是,只是偷一件东西而已……」胖墩支支吾吾的解释,「关键是,完成任务奖励一万功绩点和一件灵宝,灵宝自选啊!」 提到「灵宝」两个字时,胖墩下意识加大了音量,为自己的行为给出合理解释:「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灵宝快想疯了!」 「去哪里偷?」钟应的问题可谓是一刀见血,直指中心。 胖墩哆哆嗦嗦的说:「极、极乐城……」 「偷什么?」 「仙、仙丹。」胖墩说话都不利索了。 钟应冷笑一声。 去极乐城偷仙丹,这么作死的事也敢做,钟应觉得,他不必救胖墩了,让他死在极乐城得了。 极乐城是什么地方? 那是魔修和道修之间的灰色地带里,数得上名号的城池。 城中鱼龙混杂,有杀人如麻的魔头,有嫉恶如仇的修真者,他们隐藏身份,在极乐城做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时不时便会发生仇杀,劫杀,猎杀等一系列的人间惨剧。 这是个无秩序的混乱之地,哪里是玉馨书院这个温床里、养出来的小花朵能够去的?就算是要去,也要等书院把学生们的齿牙磨锋利了,再去闯一闯啊。 至于仙丹……那就更不得了了。 哪次仙丹出世,没有引起一阵血雨腥风的? 胖墩听出了钟应声音中的火气和冷漠,不由缩了缩脖子。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壮着胆子,可怜兮兮的说:「老大,我要偷的仙丹,不是传说中的仙丹,只是简称仙丹而已,全名是仙人不倒丹。」 这是什么丹? 钟应完全没有听说过,不由疑惑的盯着君不意,希望学识渊博的莲中君能为他解答。 意料之外的是,君不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朝着钟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把握。」胖墩还在那头弱弱的解释,「我在极乐城有个好友,做人口生意的,跟城主府有些交易,所以把我送进去也容易。到时候我偷到了仙丹,就可以带着小石子跑路了……」 「你怎么认识极乐城的人?」 胖墩瞬间骄傲了:「我认识的人可多了,谁让我人缘好啊。」 「……」 「老大!你知道吗?极乐城好多变态啊!」兴许是觉得钟应不冷笑了,没先前生气了,胖墩就开始抱怨起来,「特别是极乐城主!他男女不忌,养了一群美貌姬妾就算了,他还养了一群娈童!」 「他还特别喜欢男道修,经常干强抢民男的事,只要稍微长的好看一点儿的男道修,他就要带到床上羞辱一番,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胖墩义愤填膺:「在这畜生的带领下,上行下效,极乐城的变态特别多,男修都不敢穿两层衣服上街,至少也要五六层才行,还要戴手套,戴面具、斗笠、面纱……」 「老大,在极乐城里,我觉得自己好危险啊!就怕哪个变态看上了我的美貌,要强行羞辱我。呜呜呜。」 「不过我机智,一直带着小石子躲在我好友那里,才逃过一劫,没被极乐城主看上。」 钟应:「……」 君不意:「……」 钟应心里一堆卧槽,不知道该从何吐起。只能默默看了眼莲中君,心想,胖墩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自己那坨肥肉,算的上貌美? 天下第一美人的莲中君,可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个丑八怪! 不过通过胖墩这些话,钟应倒是想起来前世在学院中,听到的一件事来。 隔了数百年,钟应还记得这种学院八卦,实在是因为那件事太过奇葩,直接把钟应的三观刷新了。 那个时候,钟应比君不意小两届,才入学两年。 听说有位师兄接了个任务,去了极乐城,结果被人被蹂躏了一番,回来时,据说贞操没了。 别人若是碰上这种事,估计羞得没脸见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是,那位被「羞辱」的师兄,显然不是正常人。他回学院后,到处哭诉,召集了一帮子师兄师姐给自己撑腰,然后打去了极乐城。 结果很明显,这帮子师兄回来时,个个鼻青脸肿。 这件事惊动了七院院主之一,那位院主一看自己学生这么惨,当即领了一帮子夫子打去了极乐城。 最后,城主府被拆了,那位极乐城主也被废了。 难道那位传说中,菊花爆满山……咳咳的师兄,就是胖墩? 钟应这么怀疑时,胖墩愤愤说道:「可是万万没想到,我跟小石子混进城主府时,居然被识破了身份。」 「老大,我刚刚差点儿以为自己完了,自己贞操不保了!」 钟应今天听胖墩念了好几次「贞操不保」,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他觉得要是胖墩现在落在极乐城主手上,他绝对不会救,让胖墩被极乐城主「疼爱」去。 能看上胖墩,想必这位极乐城主是个重口味。 「那你现在在哪里?」 第169页 「我在好友的帮助下,藏起来了,但是、但是……」胖墩「但是」了半天,就是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钟应要骂人时,胖墩才特别心虚的说:「当时,那个啥,不是只能跑一个吗?我就自己跑了,不小心把小石子落在那儿了。」 「……」 不小心? 钟应对胖墩的厚脸皮有了新的认识。 这一刻,钟应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上一世的魍魉君孟长芳落在九州道修手上时,向来低调的秋时远会亲自出面保下孟长芳? 这种没良心的朋友凉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老大,我不是故意撇下小石子了,实在是他长得比我安全啊。」胖墩为自己辩解,「你看,我修为比他高深,人比他白,五官又长得比他好看。」 胖墩列举了自己一堆优点。 总结:「他落在极乐城主手上,城主也看不上他,我要是落在了极乐城主手上,妥妥被看上啊。」 「不。」钟应实话实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极乐城主也看不上你的。」 若是前世风流倜傥的孟长芳被看上,钟应还能理解,现在这个大胖子? 得了吧!极乐城主只是色鬼,又不是瞎子。 「老大……」胖墩掐着嗓子,娇滴滴的喊了一声。 「别喊了,两天后,我到极乐城,你找人来接应我。」言罢,钟应迫不及待的断了传讯符。 若是被困的是胖墩,钟应才不去救,但是秋时远明显是被拖累的可怜人,钟应还是决定去救一下。 而且,钟应已经可以肯定了,前世那位没了贞操的师兄,绝对不是胖墩或者秋时远。 秋时远显然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不可能四处宣传。 瑶光院主阿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若是阿宛发现自己门下学生被这么欺负了,不当场把极乐城主的头给揪下来,是不会罢休的。 不管前世如何,今生这倒霉事儿,被胖墩两个倒霉蛋儿撞上了。 钟应回头,发现君不意还在自己身侧,目光划过他的面具,同一双水墨凤眸对上。 钟应突然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君不意:「……嗯。」 钟应弯唇一笑。 极乐城主不是喜欢貌美强大的男道修吗? 这世上,有谁比的过既是九州第一美人、又是仙道第一人的莲中君? 当日,钟应和君不意一起,离开了玉馨书院。 两日后,两个风姿卓越的少年来到了道、魔之间的灰色地带。 第82章 黄沙漫天,炙热的光线笼罩沙漠,入目一片荒芜之景,少有鲜绿亮色,偶尔有些生长在沙尘间的植被,也是枯黄萎靡的。 两个身披白色斗篷、戴着围纱斗笠的人行走于沙地之上,留下两排并行的脚印,脚印很快又被天风吹散。 钟应拍了拍衣料,弹去了斗篷上的细纱后,从怀中掏出一物,刷的一下摊开。 这是一张指引地图,是钟应他们两个用功绩点在学院换的。 地图是由特殊的妖兽皮炼制而成,其上绘制着符文。只要在指引地图上按下指纹,然后往地图输入灵力,图纸间便会延伸出一条灵力线,指向钟应他们要去的地方。 而钟应两人要落脚的地点,并不是极乐城,而是极乐城边上的一块小型绿洲。 这个地点是胖墩定的,钟应出发之前,胖墩指天发誓,跟钟应保证自己这次绝对靠谱,他的好友一定会在这块绿洲中接应钟应两人。 钟应回了一句「如果你不靠谱,我就把你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后,便收拾了东西出发了。 这次主要是去极乐城救人,所以钟应两人换下了玉馨书院那套打眼的校服,穿上了两套寻常的衣袍。 到了沙漠之后,他们又披上了斗篷,戴上了斗笠,既是为了遮挡风沙,也是为了避开他人窥探的目光。 「我们应该已经到了才对……」钟应对照周边地形后,低声呢喃。 灵线指引之地便是这里,看地形也没错,然而钟应打眼望去,只能看到炎日之下似乎要沸腾起来的沙土地,并没有看到什么芳草如茵的绿洲。 君不意上前几步,似乎在探查地形。 钟应摸了摸下巴,环顾四周。 难道这里布置了迷阵? 那也正常,极乐城周边的绿洲早早便被修士占了去,怕别人来自己的地盘惹事,修士一般会把绿洲藏起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若是有人来到绿洲附近,绿洲的主人应该能察觉到才对。 钟应跟君不意在沙子里站了半天,一直没人来接应,很大的可能是他们被耍了。 不是被胖墩耍了,就是被胖墩那所谓的好友耍了。 钟应挑眉,手指握成拳头,正想以力破阵时,察觉到了一阵清凉的灵气。 沙漠之地,灵气稀薄,这突然出现的灵气,不用想就知道来自绿洲。 抬眸看去,钟应便见君不意向着一处走去。 披着斗篷的少年步履不疾不徐,宛如闲庭散步,然而,他的每一步都似乎落在了关键点,扰乱了迷阵,致使绿洲中的灵气溢散。 一步、两步、三步…… 原本如水滴似得灵气,如今已经形成了一条小溪流。 钟应相信,只要让君不意再走几步,迷阵便会被破解,整片绿洲将会暴露在酷暑之下。 第170页 然而君不意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似乎后继无力一般。 钟应随口道:「君不意,你不会是在等绿洲里的人,主动打开迷阵吧?」 意料之中的,君不意点了点头,回答:「如果是强行破阵的话,迷阵需要数天才能修復,所以……」 钟应提高音量,冲着灵气的方向,威胁:「听到了没?不想修阵法就自己把迷阵解开!」 「……」 数息之后,原本的黄沙地区被绿色覆盖,舒展枝条的树木,鲜绿的草叶,清澈的湖泊等,一一在钟应两人面前展现。 一个牵着骆驼的男子站在一株胡杨树下,朝着钟应两人招手:「还不快进来。」 钟应朝着君不意说了一句「厉害」后,便率先进入绿洲中。 在两人踏上草地之后,迷阵再一次阖上了。 牵着骆驼的男子穿着奇装异服,只有一边有袖子,另外一边手臂和胸膛直接裸露在外,皮肤是不同于修士的黝黑。 这是一位混血魔族。 虽然他收敛了自己气息,但是钟应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 极乐城鱼龙混杂,不止人修,还有不少的妖修、灵修,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个魔族来。 久而久之,出现混血并不奇怪。 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钟应两人几眼,虽然看不清斗笠之下的容貌,却能从骨架猜出两人大致的年纪来:「原来是两个小屁孩啊,我还当什么厉害角色了。」 「极乐城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男子朝着两人挥了挥手,神色倨傲,「给我滚回书院去,叫你们夫子来救人。」 「这年头的小屁孩,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长芳胡闹,把自己朋友搭进去了,又叫了两个胡闹的过来,你们当我多闲啊?我哪有这么多时间找地方藏你们?」 男子絮絮叨叨:「若是被城主知道我窝藏罪犯,我自己的小命也得赔进去!」 「……你嫌我们实力不够?」钟应眯了眯眼。 男子嗤笑一声:「你们真以为能破个迷阵,就有多厉害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哦。」钟应冷冷应了一声。 男子还在嫌弃着两人,嘴巴开开合合没个停歇,下一刻,拳头陡然而至,转瞬间便贴上了他的脸。 脸向着一边撇去,鼻血飈出,嘴巴皮裂开,溅在了自己衣裳上。 男子被一拳打飞,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顿。 「你——」男子捂着自己青肿了的脸,有点儿懵。钟应刚刚那一拳头,看起来凶,但是对修真者来说,不过是皮外伤罢了,擦擦药膏就好了,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一句话没说完,钟应欺身而上,揪住男子的衣服,又是一拳揍来。 「哎呦——」 「啊!哇!呀!」 钟应声音凉嗖嗖的:「我这么打你,你又能如何?」 「啊——」 「你服不服?」 那男子本想挣开,可是他赫然发现,不管他是动用蛮力,还是法力,或者是法器,都无法挣脱钟应,只能被动挨揍。 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男子悽厉喊道:「我不服!我不服!你偷袭!」 本该落在他脸上的拳头,在一寸的地方停下。 钟应松开了他的衣服,后退了几步,施施然的拍了拍手,挑眉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来打我啊!」 言罢,小手指勾了勾。 黝黑男子额头出现一对玄色的角,眼瞳由黑转红,形成赤红色,正瞪着钟应,浑身气息陡然血腥恐怖起来,那是属于魔族的气息。 他存了心要报仇,要给钟应一些教训,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钟应在拳头上吹了口气,一抬眼,男子便已经到了眼前。 男子疾如雷电的速度,在钟应眼中就跟慢动作似得。 这不是凑上来给他揍的吗?钟应想,可真是个傻子! 然后,以灵力覆盖拳头,直轰而去。 「砰!」 一道黑影飞出,咻的砸入地面,灰尘扑起,草地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坑。 钟应半蹲着,问:「服不服气?」 「服服服,你就是我大爷!」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坑里传来。 钟应回头,得意洋洋的望着君不意,好似再说:你看,你能解迷阵,我能揍人。 黝黑男子是胖墩在极乐城的朋友,也就是这次来接应的人,名叫木葛。 木葛从小在极乐城长大,本事不错,现在混成了长春阁的小头目,主要是做人口买卖的。 以上,都是木葛跟钟应两个的自我介绍。 被钟应「揍」服后,他认可了两人的实力,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若是说他刚刚像个尖酸刻薄的小人的话,现在就像一个奸滑狡诈的商人。 钟应觉得,果然不该对胖墩的朋友有啥期待,那个大胖子,是交不到莲中君这等美人做朋友的。 不过,从胖墩的描述来看,木葛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对兄弟还算义气,不然也不可能帮胖墩混入城主府,之后更是冒着没命的风险,给胖墩一个安身之处。 「前面就是极乐城了。」木葛指着一处,跟钟应两个介绍,「极乐城虽然什么人都有,但是外人若是想进入极乐城,必须有城中居民引荐,且每年的引荐名额都有限制。为了得到进入极乐城的名额,我年年都能从外人手里赚上一笔……」 第171页 木葛的目光落在两个白斗篷人身上时,其中一人伸出手臂,朝着他挥了挥拳头。 「当然,你们是长芳的朋友。」木葛认出了这拳头就是刚刚打在自己脸上的拳头,缩了缩肩膀,「……就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能跟你们收灵石的。」 话音未落,一块灵石便扔进了他怀里,木葛呆呆接住,发现给灵石的是另外一位斗篷人。 清冷如冰雪,透着几分沁凉的声音传入耳中:「麻烦你了。」 木葛握着灵石,有一瞬间的感动。 大手一挥,说道:「我带你们进去。」 钟应白了君不意一眼,传音:「给什么灵石啊,给拳头就行了。」 「他先前说的那几句话,你不开心对不对?」虽然是询问,但是君不意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钟应虽然蛮横,却并不是贪婪吝啬之人,如此对待木葛,是因为他最开始的无礼。 钟应冷哼一声。 君不意低声解释:「毕竟是我们麻烦他办事,你那顿毒打可以抵消他的冒犯之言了。」 横行霸道了一辈子的魔君表示,他不懂莲中君这种「假仁假义」的行为。 极乐城近在眼前,钟应抬首去瞧。 巨大的黑色城池建立在风沙和烈日之中,歷经了千年时光后,古旧和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一头沉睡于此的巨兽。 若是真的遭受到重创,这只巨兽便会甦醒,撕下侵入者的血肉。 钟应勾了勾唇角。 这地方,似乎有点儿意思。 第83章 有木葛的引荐,钟应两人很顺利的通过了守城修士的检查,进入了极乐城内。 与城外的黄沙漫天、植被稀少不同,城内是一排排由黑色石块搭建的房屋,并且生长的各种古里古怪的树木,有的极美,有的极丑,还有的兇勐的能吃人。 虽然比不上玉馨书院的仙气精緻,却粗糙中见肃穆绮丽。 长长的石板路街道上,行人也是「奇形怪状」的。 没错,就是奇形怪状。 钟应打眼瞧去,有看见跟木葛一样,皮肤黝黑,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有跟他们一样,用斗篷或者斗笠将自己全身包裹的修士。也有头上顶着角,或者屁股垂着一条毛茸茸尾巴的妖族。还有身上就裹着一层轻纱,露出小蛮腰和白嫩嫩手臂的魔女…… 看的人眼花缭乱。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的修为都还算可以。虽然他们有的隐藏了修为,有的收敛了气息,但是却瞒不过钟应的眼睛。其中最弱的,都和胖墩差不多了。 木葛走在钟应两人旁边,跟他们低声介绍:「只要有人引荐,极乐城来者不拒,因此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说不准便惹上什么大人物了。所以在城内,最好就是找个可靠的地方,住下,低调,不惹事,默默办完自己的事,就偷偷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 「朋友什么的,也不可靠,所以不要随随便便结交朋友兄弟,把自己的事透露出去,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背后捅一刀。」 钟应瞥了他一眼。 木葛后背寒毛瞬间竖起,忙解释:「当然,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木葛最讲义气了。」 他又跟钟应两人介绍了不少极乐城的大势力,重点提醒两人,那些强龙绝对不能惹。其中一些狠角色,比极乐城主可怕多了。 惹了极乐城主还能活,惹了那些人,就必死无疑了。 「当然,我长春阁也是不好惹的。」木葛神色透出几分骄傲来,「别看我实力不怎么样,我木葛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这句话,钟应倒是信。 木葛若是没几分真本事,是不可能在城主的眼皮子底下藏人的。 不过,木葛的底气却并非来自自身,而是长春阁,或者说长春阁背后的神秘势力。 那个势力跟魔界有些联繫,所以身为混血,为人又机敏的木葛才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至于木葛跟胖墩的交情,那就比较久远了,来自很久以前,木葛快被饿死时,小胖子施捨的一个肉包子…… 那个肉包子威力无穷,使得数年后,木葛为胖墩忙前忙后。 说了半天之后,木葛终于提到了城主府。 「以前的时候,因为利益刮分问题,极乐城城主之位争斗的厉害,城主府的主人经常换来换去。有的城主只当了几个月,我还没记住叫什么名字,就身死魂灭,或者被迫退位了。也有的坚持几年,就当不下去了。在位最长的那位城主,也就当了十年的城主而已。」木葛手指头指了指城主府的方向,神神秘秘的说,「直到薛城主上位。」 木葛感嘆:「薛城主已经当了百年极乐城主了。」 「他这么有本事?」钟应好奇。 「那倒不是。」木葛摇了摇头,「薛城主既没有冠绝群雄的实力,也没有过人的魄力。他当了百年的城主,并非是因为他是什么枭雄,而是因为他是个商人。」 木葛将声音压的极低:「一个贪生怕死、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薛城主还未修炼之前,便是凡人中富甲一方的商人,意外成为了一个修士之后,商人的本性却没有变。 他是几个势力共同扶持上位的,让出了八成属于城主的权利,自己跟在那些势力身后,狐假虎威。 因为靠着薛城主的经营,这几年来,这些势力都得到了足够的利益,自然任由薛城主借用自己的名号了。 第172页 而且,薛城主在那些人眼中,也没啥大毛病,就是贪婪好色而已。 薛城主睡几个女修,睡几个男修,对他们并无影响。 更何况,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他抢来的,很多都是自己贴上来的,而薛城主来者不拒罢了。 钟应听木葛说了一会儿后,便觉得无聊,漫无边际的四处张望。 街道两边有不少修士在摆摊。 有卖法器、丹药、阵法的,也有卖刻有符文的珠宝首饰的,还有卖各种奇花异草、奇珍异兽的,更有以「人」作为商品贩卖的。 这里的「人」不仅仅指人族,还指化为人形的妖族,或者头顶双角,有红眸子、赤色皮肤的混血魔族…… 钟应还看到有个想去买一株食人妖花,结果被妖花一口吞下的修士。 淡淡扫过之后,钟应的目光并未停留,心中也并无同情。 极乐城秩序混乱,并没有种族的高低贵贱之别,有的是强者和弱者之分。 这些奴隶待在笼子里头,作为货品交易的话,至少还能活着。若是将他们放出来,他们又凭什么在极乐城立足?至于逃出极乐城……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钟应才不会管这个闲事。 不说魔君,莲中君眸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极乐城的景色印入他眼底,惊不起丝毫涟漪。 目光扫过一家胭脂珠宝店铺时,钟应眼角余光暼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一转身,向着店铺而去。 君不意微愣,也跟了上去。 一句话说了一半的木葛就这么被两人无视了,只能抓了抓自己黝黑的脸庞,疑惑的跟了上去,询问:「钟兄弟,没想到你还喜欢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啊!」 不等钟应瞪他,木葛自觉摆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还不行吗?」 钟应的目光落在了柜檯上一套红晶石首饰,便问掌柜:「能拿出来瞧瞧吗?」 当红晶石首饰摆在面前时,钟应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感受灵石中的符文纹路。 瞧得出钟应的满意,掌柜摸了摸自己的细鬍子,笑呵呵的说:「当然可以,这位客官可真有眼光,这套「满江红」可是尹大师的作品,小店可是千辛万苦才……」 「偷的?还是抢的?」钟应打断了掌柜的话。 掌柜一噎,却并不在乎钟应的冒犯,笑而不语。他是生意人,只要客人肯出灵石,让他大赚一笔,别的都好说。 「我要了,多少?」钟应又道。 掌柜脸上笑开了花,报出了一个价格。 钟应因为有了玄曜小世界,这几年完全不愁吃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兜里一块灵石都没有的穷光蛋了。 他对首饰价格也不太清楚,正要给灵石时,被木葛严肃的拦了下来。 木葛抬步上前,为了减价,跟掌柜「大战了三百回合」,杀了个「你死我活」后,以双方都比较满意的价格买了下来。 木葛还为钟应争取了一盒免费胭脂。 店铺楼梯走出来一行人,为首是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后跟着一群人似乎是他的护卫。 这群人本来要走,摇着摺扇,装作风流倜傥的小少爷看到了正拿着红晶石髮钗的钟应。 钟应裹着斗篷斗笠,浑身上下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这种神神秘秘的修士,小少爷见得多了,根本不会在意,但是小少年看到了钟应伸出轻纱的手。 在红晶石萤光之下,钟应白净的指尖格外好看,仿佛沾着一片妍丽的花瓣,又似沾上了最上等的胭脂。 实在是令人惊艷的一双手。 小少爷用摺扇拍了拍身边之人的肩膀,赞嘆:「真是一双好看的手,你们觉得这双手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剑?」 「我看着好像是用刀……」 「……」 最后,有一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枪,他精通枪法。」 这几人明目张胆的讨论,钟应他们自然听到了。 钟应懒得理几个傻子,收了首饰盒,付了帐打算走人时,那小少爷勐的喊道:「等等!」 钟应脚步不停。 木葛则朝着那小少爷走去:「薛少爷,好久不见啊,你还记得我吗?我上个月还给你送了一批货……」 小少爷推开了木葛,指着钟应的背影,命令手下:「给我砍下他一双手,我要用来装饰我的武器架。」 钟应原本快踏出门槛了,一听这话,脚步停住,转身往回走。 木葛看着逼近的钟应,又看着任性的薛家小少爷,一阵的头疼。 作为一个被钟应毒打过的人,他一见钟应这模样,嵴背就一阵的发凉,自然明白钟应想揍人了。 而且,他也知道城主府薛家的小少爷,是真的看上了钟应的手,想要砍下来。 木葛一边拦住了薛少爷,一边对着钟应拼命使眼色,嘴上也随口胡诌:「薛少年,他的手不能动,他是长春阁新进的极品货物,阁主要亲自过眼的……」 木葛一开口,就把长春阁阁主这顶大帽子压了下来。 果然,那位薛小少爷有些迟疑,不似刚刚那么强硬了,却也不甘心放过看上的东西,有些生气道:「你以为你说是就是啊?有什么证据?」 「这个、若不是极品货物,他哪里来的灵石买一套尹大师的作品?」 第173页 「……」 君不意拉住了钟应手腕,两人目光对上。 莲中君一双凤眸生的美,墨玉般的瞳孔又太过清冷透彻,钟应被冒犯后的怒火在这样的目光下,一点点被平復。 钟应抿了抿唇。 「走吧。」君不意用唯有钟应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钟应点了点头,两人消失在店铺门口。 不一会儿,木葛从店铺中出来,找了一圈后,在巷子阴影中,看到了钟应两人。 一个抱着胸,靠着墙壁,另外一个微微仰头,看着从巷子中洒进来的零星光线,两人竟然格外的和谐,并没有木葛想像中的「怒火滔天」。 木葛大大的喘了口气,朝着两人招了招手:「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跟我走吧,我们早点儿回长春阁,省的又遇上什么麻烦事。」 「我都把阁主这面大旗扯出来了,那位薛小少爷还是要纠缠不休。」木葛忍不住抱怨,「最后我还是把君兄弟给我的那颗极品灵石供上去了,薛小少爷才松口,这叫什么事啊。」 木葛肉疼极了,极品灵石本就稀少,在极乐城里,更是稀有玩意,他在长春阁当差这么久,都没有得到过一颗极品灵石。 这次将两人带进来,就白得了一个极品灵石,可把他高兴坏了,没想到都没捂熟就没了…… 钟应抛出一物,一点亮光划过阴影覆盖的巷子。 木葛下意识去接,一冰凉物体落入掌心。 一低头,木葛看到手心赫然是一颗极品灵石! 「你刚刚帮我砍了价,这是赏你的。」钟应踏出巷子,跟木葛擦过。 木葛目瞪口呆:卧槽,一套首饰都不要一颗极品灵石,他砍个价就能得到一颗极品灵石的奖励?! 那他以后拼死也要砍价啊! 接下来一路,钟应一言不发,木葛根本无法知道斗笠之下钟应的脸色,但是他想,肯定不怎么好看,甚至可能是黑沉着一张脸。 木葛求助似得望了一眼君不意,只看到纬纱轻轻晃了晃,似乎是在摇头。 「……」 为了不使气氛太过沉闷,木葛便故作轻松的开口:「钟兄弟,你买首饰是为了送给心上人吗?」 这话一出,便是君不意也看向了钟应。 毕竟木葛这个猜测,完全合情合理,少年慕艾,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喜欢上明艷的少女,并不奇怪。更何况,刚刚钟应不仅买了一整套首饰,还收下了一盒桃花色胭脂。 半响没得到回应,木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转移话题时,便听到钟应道:「不是,是送给重要的人的。」 「朋友?姐妹?还是长辈?」木葛来了兴趣。 他其实更偏向「朋友」「姐妹」这两个选项,因为那套红晶石首饰,一看就知道适合貌美肤白的小姑娘。 钟应懒得回答。 红晶石首饰其实是送给苏有福的。 不过这一世钟应始终没有跟她相认,两人基本是「天权院的学姐」和「瑶光院学弟」的关系,认识,但是不太熟,不近不远。 所以回答木葛时,钟应并没有用「阿姐」这两个字,而是用「重要的人」这四个字。 不过,钟应一直记得,前世的苏有福喜欢尹大师的作品,经常在钟应耳边叽叽喳喳重复。 钟应虽然有时候会嫌弃这个姐姐烦,但是她说过的话,到底记在了心里。所以在店铺看到那套「满江红」后,便决定买下来了,打算日后送给苏有福。 之后木葛又试图挑起别的话题,然而钟应再也没有理过他了。 君不意倒是理会他,却也局限于「点头」而已。 走了一会儿后,钟应拐角时,勐的飞身而起,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木葛呆了呆。 然后他发现,君不意也跟了上去,连忙边跑边在后面喊:「等等,你们别乱跑啊,等等我啊。」 七拐八拐绕了几条街,在木葛快要跟丢两人时,钟应终于停了下来。 木葛扶着自己腰,直喘气。 钟应在一个地方转了两圈,似乎有些烦躁:「气息在这里没了……」 君不意从墙壁落下,衣袍直垂散开。他似乎知道钟应在干什么,在木葛满头雾水中,对钟应说道:「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气息,你跟我来。」 「好!」钟应挑眉而笑,「干的漂亮。」 两人再度前行。 木葛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墙壁,心中一阵荒凉,顶着一张哭丧脸,认命的追了上去。 心想,极品灵石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好不容易要追上时,木葛看到了走在大街上的薛小少爷,以及保护薛小少爷的一群修士。 木葛惊住,也顾不得追人了,以此生最大的反应速度捂住了自己的嘴,躲了起来。 薛小少爷手中拿着木葛进贡的极品灵石,扔出、接住、扔出、接住…… 嘴巴不满的撇起,薛小少爷说:「长春阁一个芝麻大的小人物,拿出阁主来压我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给他面子,他算什么玩意?你们以后见到他,都别要他的货了。」 小少爷身边的人马上应好,木葛则苦笑了一声:薛小少爷少爷也太难伺候了吧?他都用极品灵石开路了,谁知道还是被暗暗记了一仇。 薛小少爷这一行人进入一条小巷时,木葛打算偷熘了,腿才抬起半边,便听到了一阵砰砰轰轰的声音。 第174页 「啊——」这声尖叫破了音,但是木葛还是认出来了,这是刚刚那个任性无比的小少爷的声音。 木葛止不住好奇,凑过去瞧。 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护卫。随后,他看到一只手拉住薛小少爷的衣领提了起来,然后是一道让木葛浑身凉嗖嗖的声音。 「你觉得我的手好看?」 是钟兄弟的声音! 他袭击薛小少爷就算了,居然还暴露自己,要不要命了? 木葛浑身惊悚时,看到了更让他惊悚的画面。 那双被薛小少爷夸赞过漂亮的手,碰触到了小少爷的后脑勺,然后抓住他的头髮,往下压…… 「砰——」 薛小少爷额头撞上了墙壁,哎呦一声,顿时额破血流,杀猪似的尖叫。 「现在还好看吗?」 「砰——」 「还要砍我的手?」 「砰——」 「……」 木葛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青紫,突然觉得,在绿洲时,钟兄弟对他实在太仁慈了,简直就是放水。 而且,不得不说,这位钟兄弟的性子,实在很适合留在极乐城。估摸着没几年,就能成为极乐城一霸。 一下又一下,直接把薛小少爷撞晕过去后,钟应才收回了手。 指尖沾上了些许血迹,钟应随便在斗篷上擦了擦,抬头,笑盈盈道:「好了,我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去长春阁了。」 木葛又默默后退一步,然后问出了心中担忧之事:「薛小少爷怎么办,他刚刚听到了你的声音,以后肯定会来找你们麻烦的,而且,若是让群主顺藤摸瓜,知道了你们跟长芳的关系……」 那么,他们的营救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钟应低头摸了摸下巴,认真的开始思考,自己该不该杀人灭口。 「他不会记得的。」君不意从巷子中踏出,炙热明亮的光线落在轻纱上,声音清冷又沉静。 保护薛小少爷的修士,就是他和钟应联手打晕的。 「为什么?」 「因为我也在这里。」君不意回答。 木葛听出了未尽之言:他在,自然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让小少爷记不起这件事。 木葛原本以为,只有暴脾气的钟应不好惹,这位君兄弟虽然冷淡了些,却是很好相处的。 现在他陡然明白一件事,这一位更加可怕。 钟应出了一口气,接下来总算安静下来了。一路上总算没有继续捅出什么篓子。 当看到长春阁高高挂起的镶金牌匾时,木葛差点儿泪流满面,他第一次知道,去一趟绿洲来回的路,是如此的艰辛。 长春阁做的是人口生意,暗地里不知道挖了多少地牢,建了多少密室,用来关押「交易品」。 但是表面看来,长春阁就像一间普通的客栈,也就后院是寻常客栈的十倍以上罢了,让前来住宿的客人纷纷感嘆长春阁的「财大气粗」。 木葛好歹在长春阁有点儿地位,因此带两个裹着斗篷的人进来时,并无人怀疑,反而有不少人跟木葛打招唿,交好。 「木掌事,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们喝两杯吧?」 「掌事,这两位是你今天带回来的货物吗?」 「……」 木葛除了点头问好外,其余之事,一概不理。 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凑到木葛耳边,说着悄悄话,木葛听完之后,神色严肃了几分,谨慎了几分。 「你们先跟我来。」木葛朝着钟应两人使了一个眼色后,领着他们往偏僻的角落走。 到了迴廊上时,周边没了旁人,木葛用极轻的声音跟钟应两人解释:「我刚刚得到消息,长春阁阁主今日会回来。」 「这里是长春阁,阁主回来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木葛苦笑了一声,摊手:「你别看我今天狐假虎威,拿出阁主来压人,实际上……长春阁并没有真正的阁主。」 钟应狐疑:「这种重要的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 「你们刚来极乐城,所以不清楚,实际上,极乐城中有些手段的人物,都知道这件事。」 见钟应不耐烦猜了,木葛摸清了他的性子,赶忙说道:「我们长春阁背后靠着魔族,每次有一定身份的魔族来极乐城办事时,都会暂时顶用长春阁主的名号。」 「每位阁主都是不同的脾气性子,有的还好相处,有的却……」木葛意识到自己在说主家的坏话,赶紧将话语咽到了回去。他语重心长的说:「魔界的人,可不是薛家那位小少爷,实在不能惹啊。所以这段时间,你们千万要躲着点儿啊。」 钟应没回答,指了指长空烈日:「……那一位,是不是就是你们阁主?」 「啊?」木葛抬头,便见一黑点由选及近。 四匹身披磷甲的枣红色天马,托着一辆华贵的轿子从烈日中奔来,仿佛太阳神临世般令人炫目。 天马展翼,直接绕过了长春阁的大门,一头扎进了后院,院中阵法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像是为了迎接他似得,枝头一簇簇花朵盛放。 沙漠干燥的风拂起一角珠帘,露出轿中之人隐约的身影。 那个托腮的背影,让钟应隐约有些眼熟。 钟应两个静立不动,木葛却不敢,在飞马穿透阵法的剎那,立刻双膝跪地,俯身磕头,直到飞马与轿子被树木和房屋遮住时,方才揉着红红的额角起身。 第175页 轿子停在了一栋阁楼前,珠帘被一只手掀开,露出其中之人的真正面目来。 那是一位身披华贵绛紫衣的男子,散着一头柔顺的墨色长髮,右边发间有一只小小的红角,另一边没有角,额角散发被羽毛形状的金属片固定。 他的怀中抱着一只白毛狐狸,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时不时撸过狐狸的绒毛。 抬眸时,一双多情的眸子似怨似嗔,勾的人精神恍然。 男子抱着小狐狸,慢吞吞上楼。 阁楼之上,早有人等候多时,隔着一扇恶鬼屏风,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老远便喊道:「白漓,我等了你好几天了。」 「嗤。」白漓一笑,「也就几年没见,你怎么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能别提这件事吗?」 白漓自顾自的说道:「你若是不跟我打招唿,我可认不出你来。」 「……」那人默了默,似乎被打击到了,好一会儿才说,「废话不多说,我找你有重要的事。」 「什么事?」白漓眉眼弯弯,眸中水光盈盈,「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毁了你这具身体。」 白漓似乎在开玩笑,似真似假。 可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心底话。 「带你见一个人。」屏风后的人加重语气,「我们的新主人。」 「新、主、人?」白漓一字一句,重复着这三个字,瞳孔血腥蔓延,气息陡然凶戾无比,仿佛要择人而噬,「开什么玩笑?我们的主人只有……」 「他在那里!」一只手伸出屏风,指了一个方向,诱惑似得说,「你瞧瞧。」 白漓的神识穿透层层建筑物,扫过长春阁一个个人,最后,在三个人身上停顿。 那三人中,有两个人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最后一个则是皮肤黝黑的魔族混血。 白漓一向来不喜欢混血,当即蹙眉,眉眼染上厌恶。 便见那魔族混血说:「这里是我的院子,平时不会有人来的,你们可以把斗篷斗笠脱下来了,瞧着又闷又热的。」 这句话,显然得到了另外两个少年的贊同。 便见其中一个少年,飞快的扯开斗笠、斗篷,扔在了一边,露出了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身姿。 一头墨发扎成一束,堆积在了肩头,那少年抬眸,一张面容便暴露在白漓的视线中。 一双潋滟桃花眼,明明勾人至极,看一个人时,却又兇悍又锋利,唇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是…… 白漓瞳孔中的血色散去,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声音颤抖:「魔……魔皇?」 「是主人唯一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的新主人,可惜。」那人啧了一声,「是个混血。」 「混血又如何?你瞧不起混血?」白漓立刻反驳。 「我可没瞧不起混血,一直以来,瞧不起混血的不是你吗?白漓!你得失忆症了?」 第84章 突如其来降临的神识,钟应自然感应到了,所以才会抬头,往神识的方向「望」过去。 这道神识给他的感觉有点儿熟悉,结合刚刚看到的那个隐约背影…… 钟应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另一个得力属下——魑魅君白漓! 宣称喜欢男人,并且和孟长芳天天混在一起,合称「无花公子」的那位。也是在魔君酒宴上,喝多了酒,酒后吐真言,嚷嚷着「但求一睡莲中君」的那位! 他怎么在这里? 他现在不该老老实实待在魔界,吃喝享乐,偶尔跟人打几场,强抢地盘吗? 难道长春阁是他在极乐城建立的据点? 钟应一肚子的疑问,毕竟他是魔君,管的都是足以影响格局的大事、或者是如何干掉莲中君这个斗了几百年死对头。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自然是交给手下的人干。 至于属下在极乐城弄个长春阁什么的,他就更不会关注了。 他事事都要管着,还要那群属下干嘛?养废物吗?那还不如当沙包用…… 眼角余光暼到从容取下斗笠,手指头正在解斗篷系带的君不意。钟应心想,美人就是美人,脱个斗篷都赏心悦目。 随后,钟应想到了白漓那句「但求一睡莲中君」,便下意识朝着君不意摇了摇头。 君不意微愣,缓缓放下了解衣服的那只手。 下一刻,钟应拿着自己手边的那个斗笠,「哗啦」一下,盖到了君不意头上。 轻纱因着钟应的动作飘起,又施施然落下,再度遮住了君不意长发、身形。 钟应笑盈盈道:「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了。」 木葛在钟应取下斗笠和斗篷时,整个人就傻了,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人,钟应盖斗笠这么一下,木葛一惊,反而清醒了不少。 「钟兄弟!你、你……」 「你什么你?」钟应挑眉。 「你怎么生的一点都不兇恶?!」 钟应:「……」 木葛做的是人口生意,人妖魔的美人都见过不少,之所以会这么惊讶,是因为先前钟应给他的「深刻」印象。 在绿洲时,被钟应痛扁一通,又亲眼见他抓着薛小少爷的头髮撞墙,那「砰砰砰」的声音,做梦都会被吓醒。 而现在,木葛精神恍惚的发现,短短半天时间就「大杀四方」的可怕人物,居然是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 第176页 ……差距太大,他要缓缓。 阁楼之中,白漓跟屏风后的人拌了几句嘴后,视线又集中在了钟应身上。 只不过,比起最初热血上涌的激动,这一次,白漓的目光多出了几分冷静的审视。 这么一看,白漓突然惊觉了一件事:「他……刚刚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默认。 白漓陷入沉默,脸上神色混合了惊嘆和羡艷:「这孩子才多大?十来岁吧?他修为比我低这么多,居然能够发现我,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痛快认他为我们的新主人?就因为他是魔皇独子?」嗤笑一声,那声音又道,「没有足够的本事,可配不上魔皇之子这个身份。」 「那么!」白漓问出关键性的问题,「吾皇的神通,他继承了多少?」 「这个……」 「你不知道?」白漓揪了揪狐狸的耳朵。 那声音沉吟片刻后,道:「他的血脉还未觉醒,说实话,我不能肯定。」 白漓垂下眼帘,神色莫测。 「不过,就算没继承神通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主人走自己的路就行,不必走老主人的路。」这位从来不露面的魔族显然非常豁达,关注的都是关键点,而不是执迷于其中一点。 相较之下,白漓则偏执的多。 见白漓不回答,他便道:「我找你其实有两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小主人。现在小主人你也见到了,那我们就说说第二件事吧?」 白漓抬头,目露疑惑。 「看在我们共事一主,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帮我个忙吧?」 「你也会求我?」白漓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本体被埋了十几年了,你帮我挖出来,看着点,别被人给毁了。」屏风后的人做了一个恳求的手势,「既然已经找到新主人了,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实力可不行,还是用本体才保险,才不会遭嫌弃。」 「最重要的是。」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头疼,「我无法时时刻刻甦醒,很多时候掌控不了这具身体。」 「你可以现在就回本体,然后慢慢刨土,把自己刨出来。」白漓调侃,「我可以辛苦一点,帮你毁了你目前这具身体。」 「……那我要刨到何年马月?到时候小主人说不定都不要我了!」 好友抱怨时,白漓突然道:「一口一个小主人,你叫的可真熟练,可是他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主人。」 说这话时,白漓抬手,指尖正指着钟应的方向。 「他现在还小,实力还弱,还需要磨砺磨砺,待在修真界最好,我的确没想过要立刻接他回魔界。」那声音透着几分警惕,「但是,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啊? 「他不是以「极品货物」的身份混进长春阁的吗?我这位长春阁阁主自然要好好验验货,你说……」 白漓往垫了虎皮的太师椅上一坐,绛紫色衣袍铺展开来,整个人懒洋洋的斜靠着椅背,舔了舔唇角,绕有兴趣的说:「我召他来侍寝好不好?」 「……」屋内另外一个人,为同伴的「狗胆包天」倒抽一口凉气。 而白漓趁着这个空档,已经跟长春阁的管理者传音了:「有个黑皮肤的人魔混血今天带回来了两个货物,你让他领着货物来见我。」 「是。」立刻有人领命,向着木葛院落的方向而去。 木葛跟瑶光院的两位少年围着桌子而坐,正在讨论营救秋时远之事。 「我先前已经打听清楚了,秋老弟没事,就是被关押起来了。我猜测薛城主估计是想以他做诱饵,引蛇出洞。」 钟应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件好事。」 至少他不会见到一个「被蹂躏之后」的秋时远。 「薛城主好色,你们样貌生的不错,想混进城主府的话,很容易。不像长芳两个,需要我费好大的劲,才能办成事。」木葛半喜半忧道,「但是样貌太过打眼的话,进城主府就跟进龙潭虎穴似得,薛城主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嘴巴前的美味啊。」 「只要你能让我们安全混进去,我们就能逃出来。」钟应笑道。 「我先想想。」木葛低头,「不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天,我就能把你们送进去。」 木葛绞尽脑汁想办法时,屋中便安静了下来。 「我现在可以取下斗笠了吗?」君不意侧眸望向钟应,询问。 钟应虽然知道白漓收回了神识,但是就怕他又发疯,莫名其妙又偷窥这里,便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行。」 钟应心想,莲中君生的可真不安全,不像自己,想取斗笠就取斗笠。 莫名的,钟应都有点儿同情死对头了。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声大笑,颇为粗犷的男声传入屋中:「木老弟,你在吗?」 木葛一听这声音,立刻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换上了一副非常精神的神色,带着几分讨好,几分热切的神色,出门去迎人:「陈大哥,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门口站着一短须男子,闻言笑道:「自然是喜事,木老弟,我先跟你说一声恭喜了。」 木葛露出一头雾水的样子。 短须男子又道:「你不是带回来两个极品货物吗?阁主知道了,召见你们过去。只要你把握住机会,说不准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第177页 木葛完全高兴不起来:「……我一个人过去吗?」 「当然不是,把货物带上啊。」 木葛更紧张了,完全猜不出阁主的意思。 屋外的声音传进来,钟应目光微妙的看了君不意一眼,跟毫无所察的木葛不同,钟应觉得,白漓召见他们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刚刚神识扫过这里时,白漓看上君不意了。 隔着斗笠和斗篷都能被看上,死对头「威力」不小啊。 只不过钟应完全不羡慕就是了。 「钟应。」君不意微微挑起了纬纱,「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钟应:「不,我不知道。」 钟应在心里暗暗说道:只能说美色害人。 木葛辞别了陈大哥后,领着钟应两个向阁主所在的位置而去。 而阁楼中,魔界两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也快吵起来了。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晃动,说道:「你是不是疯了?他现在不算我们的主子,以后也会是,你现在冒犯他,不怕以后被活撕了?」 「他跟魔皇生的这么像……」白漓也觉得心虚,「我就想试试……咳咳。」 「你也知道他们父子生的像啊?你对着那张脸硬的起来?」屏风后的人冷笑,说了一句戳心的话,「别嘴硬,我怕你以后阳痿!」 白漓:「……」 提起魔皇来,白漓其实心里也犯怂,但是话说出了口,改的太快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嘀咕:「我不冒犯他,完全可以让他来冒犯我嘛。」 「不行!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但是,小主人绝对不行!」屏风后的声音变得阴森森的,「你敢动小主人,我就算转世重修几次,也要阉了你!」 「……别激动。」白漓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阁主,木葛带着货物过来了。」 屋内霎时一静,针落可闻。 「不能让小主人看到我!到时候你别喊我!」屏风后的人虽然没有离开,却彻底隐匿了气息。 白漓则清了清嗓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他们进来。」 抱着小狐狸的手紧了紧,白漓不小心扯下小狐狸一撮毛,差点儿把自己心爱的宠物给撸秃了。 房门推开,木葛一进来,都不敢抬眼,便直接跪了下去:「木葛拜见阁主。」 至于钟应两个,则当装饰品,站在门外不说话。 上头久久没有声音,木葛疑惑的抬头。 「你这次选的「货物」非常好,待会儿去领赏。」白漓端着架子,颇为矜持的说道。 木葛心情沉重的接受了这个奖赏。 钟应又在心里同情了君不意一秒,他已经猜到白漓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你们可以走了。」绛紫色衣袍散开,白漓手指头一伸,「你留下来侍寝……」 被手指头指到的钟应一脸诧异的抬头,怀疑自己这属下指错了人,目光透出几分锋利。 明明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可是这双眼睛的杀气,却完全不似他的年纪般稚嫩,反而跟当年王座上的魔皇极为相似。 似刀枪剑林,又似尸山血海! 白漓对上这道目光,小心肝一抖,手指头当即不受控制的挪开,指向了…… 呃,木葛。 第85章 屋内寂静如死,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木葛谨慎惯了,不清楚这位阁主的脾气,所以摆出了最恭敬的态度,一直没有抬头。空气很静,他不明所以,正要起身告退,顺便观察一下到底是谁被阁主看上了。 他心里觉得是钟应。 毕竟君不意一直戴着斗篷斗笠,浑身包裹着不露丝毫。木葛没有见过君不意的样貌,觉得他们站在一起时,自然是钟应更胜一筹。 毕竟,只要钟应不揍人,风流轻狂的少年郎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但是,木葛想一想钟应那脾气,觉得钟应侍寝是不可能侍寝的,拆了长春阁还差不多。所以,他待会儿一定要想办法稳住钟应,不能让钟应闹起来,不然计划泡汤不说,他在长春阁的好差事也会化为乌有。 这一瞬间,木葛想了很多,然后一抬头,看到了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头。 手指头指的方向,正是他!!! 木葛目瞪口呆,觉得后背发凉,头脑空白,菊花一紧,下意识抬手指了指自己,呆呆吐出一个字:「我?」 白漓看清楚木葛脸的那刻,眼中是大写的嫌弃,作为魔界一等一的美男子,他完全不喜欢这种皮肤又黑生的又糙、还是个人魔混血的傻小子。 但是,他手指头已经挪过了一次。那一次还能说他失误,现在继续换人,岂不是显得他很傻? 白漓扯了扯唇角,露出标准假笑,嘶声道:「没错,就是你。」最后一句话,白漓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留下侍寝。」 「……」 得到肯定答案,第一次被人看上「美貌」的木葛,如遭雷击,彻底陷入呆滞。 连钟应都惊讶了一瞬。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属下在奉自己为主前,有多少「产业」,但是好歹相处了这么久,魑魅君的喜好钟应还是清楚的。 大概是吃多了荤菜,就想尝尝那清粥白菜,魔界八成的魔族,都喜欢矜持温柔的小仙女,或者是清冷温润的仙君。 第178页 同理,修真界的修真者心里也隐约嚮往火热烈辣的魔女,或者霸道强横的魔君。 就是钟应自己,也喜欢温婉小仙女,对魔女有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魑魅君也不例外。 白漓最喜新厌旧的那段时间,男宠三天一换。然而不管他怎么换,都是白皙貌美款,其中,白漓最喜欢的一款,就是清冷如雪的莲中君。只不过他怂,只敢喝醉了酒喊「但求一睡」,酒一醒,根本不敢去泡。 万万没想到,不过是重生一次,属下连口味都变了。 钟应不由想,难道以前的白漓比较重口味?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改了口味的? 钟应胡思乱想时,白漓不耐烦的问木葛:「怎么?你不愿意?」 白漓私心想让木葛说一句不愿意,然后他表现一回「宽宏大量」。 便见木葛回过了神,傻傻的望着白漓的手,如此黝黑的脸颊居然透出了一丝丝红色,激动的说:「愿意愿意,木葛一百个一万个愿意!」 木葛俯下身子:「能得到阁主的看重,是木葛的福气。」 「……」 白漓额头青筋一跳,抓疼了小狐狸,白狐可怜兮兮的叫唤了两声。 「好!你们都退下!你留下!」白漓怒气沖沖将钟应两个赶走了,只留下木葛一个人。 屋内,抱着小狐狸的魑魅君,一指边上的卧榻,说道:「你躺在这里,晚上回去。」 木葛挠了挠头,紧张的哦了一声。 白漓朝着屏风后走去,看到了差点儿笑滚地的同伴。 同伴眉眼弯弯,笑的白漓一阵胸闷:「我还当你多大胆子,原来也就这样,白漓,你真让我失望哈哈哈。」 白漓:好想真的掐死他! 偏偏同伴还要继续说:「早就说了你会阳痿,偏偏不信,现在信了吧?」 「……」 「不过,你好歹还是留下了一个侍寝,也不亏,你去睡人吧,我先走了。」 白漓将手中的小狐狸赶到一边,冷笑一声,向着同伴走去。 他觉得:果然,还是把知情者干掉吧! 钟应两个看着啪的一声关上的门,面面相觑,最后决定结伴回木葛的院子。 等木葛「侍寝」完,在跟他商量见胖墩一面的事。 作为一位看过「小人书」的成年人,钟应无不恶意的想,估摸着到时候,也许木葛爬不起来? 「你让我别摘斗笠,便是因为长春阁主吗?」即将踏入院门时,君不意侧头,声音似一片被风吹来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了钟应耳垂上,不仅不冷,反而清凉又舒服。 钟应歪头,笑嘻嘻的朝着君不意眨了一下左眼:「那是自然,我可不想在救秋时远之前,惹上别的麻烦。」 钟应在心里补充:莲中君的美色,当然要好好利用,就算是色诱,也要用到救人时,半路被自己那个操蛋手下截了胡的话,那还怎么玩? 「多谢。」 钟应一时没听清。 君不意微微倾身,在钟应耳边道:「谢谢你。」 钟应:「……」 莲中君总是认真而礼貌,让钟应深切的认识到自己的坏心眼。 「不过,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的话,我希望你也别取斗笠。」君不意眸光澹澹如清泉,「刚刚,长春阁主一开始指的人,是你。」 钟应揉了揉耳朵,不小心捏到了自己的耳饰,便将手放了下来,说道:「他肯定是指错人了,不然干嘛我一抬头,就立刻指向木葛?」 钟应才不相信白漓敢对自己做什么。 魑魅君只有一只角,并不是天生缺陷,而是另一只角被人硬生生削了下来。 而做这件事的人,就是钟应的父亲——逐晏。 当年,白漓曾经跟钟应说过一些陈年旧事,告诉他当年的逐晏是如何强大无匹的,白漓又是怎么「慧眼识英雄」,一眼看出了逐晏潜力,然后奉逐晏为主的。 然而,孟长芳笑的告诉钟应,事实是白漓被逐晏揍的满头包,奄奄一息,白漓才臣服的。 当时逐晏削下白漓一只角后,捏着白漓另一只角,道:跪下来,或者我把你削成光头。 白漓瞬间就跪了…… 所以说,白漓这么怕逐晏,钟应根本不信白漓会对他做啥。 钟应:「而且,长春阁主是魔族,木葛也是魔族,魔族跟魔族更容易看上眼吧?」 才怪!钟应在心底补充。 君不意澹澹瞥了钟应一眼,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因为太过明澈,仿佛能够渗透一个人的内心:「但愿如此。」 金乌西沉,空气中的炙热散去了几分时,木葛从长春阁主那里回来了。 钟应「呦~」了一声,朝着木葛轻快的挥手:「回来了?」 木葛坐在了圆凳上,一脸的迷茫之色。 「你怎么一副死了人的表情啊。」钟应又朝着木葛晃了晃手。 「……」 木葛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钟应问他胖墩的事,他才回过神来,嘀咕:「原来在阁主眼中,这就是侍寝啊。」 「你说什么?」钟应没听清楚。 「原来侍寝就是我一个人在床榻上躺几个时辰,然后就可以走了啊。」木葛嘆了口气。 钟应惊讶极了:「侍寝就这样?」难道他以前误会白漓了? 白漓其实不是花心大萝蔔,而是一个人睡不着,像小孩子一样,睡觉需要父母哄? 第179页 得了吧,他又不是傻子!将不靠谱的猜测扔在了身后,钟应询问起胖墩的下落来。 木葛解释:「怕长芳被城主府的侍卫揪出来,所以我一天给他换个地儿躲,明天我就把他带过来,你们今晚先住我这里。」 第二天清晨,钟应便被一声包含「哀婉」「思念」「欢喜」的「老大」唤醒。 木葛办事效率很高,在瞒过城主府耳目的情况下,真的把胖墩接过来了。 钟应从床榻上爬起来,他就穿着雪白里衣,也懒的好好穿衣服了,提着宽大的外套就出了门。 还未踏出门槛,一个非常胖的身影就扑了上来。 胖墩满脸幸福的喊:「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活的见到老大你。」 钟应冷笑一声:「没关系,你很快就死了。」 在胖墩双手捞到钟应肩膀,即将扑到钟应怀里时,钟应抬起手臂,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一拳头揍在了胖墩脸颊上。 「哇啊——」 胖墩以比原先更快的速度摔了出去,双手捂着大腿,在地面上直打滚,将自己滚的灰头土脸。 钟应哒哒哒走上去,一脚踩在了胖墩屁股上:「别嚷嚷!你好友为了你,都去侍寝了半天。」 「啊?」胖墩趴在地板上,微妙又感激的望着木葛。 木葛则觉得自己特么扎心,特么他为了胖墩几个费心费力,钟应居然还要揭他短!还有没有天理! 钟应对胖墩的「欺负」,一直到君不意踏出房间,方才结束,这个时候,众人才讨论起正经事来——如何营救秋时远。 「我已经找到让你们混入城主府的机会了!」木葛站的远远的,就怕钟应揍胖墩时,殃及池鱼,顺手把他给揍了,「阁主回来的消息,昨天已经传出去了,城主打算宴请阁主。」 当然,薛城主还给其他势力的头头,发了邀请函。 「届时,我们长春阁将会派出最上等的美人,去点缀宴会。我刚刚把你们的名字添上去了,只要阁主点了头,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进入城主府了。」 木葛补充了一句:「以前阁主不在的时候,名单根本没人修改,一般都是直接通过。现在阁主虽然回来了,但是他不认识名单上的人,一般也会直接通过。所以,这件事基本可以敲定了。」 钟应点了点头。 「不过……」木葛支支吾吾。 「还有什么事吗?」钟应直接问道。 君不意同时开口:「可有需要我们注意的地方?」 「说是送美人做点缀,但是极乐城的人惯会享受,看上眼了,说不定就会直接拖进屋子里……咳咳一番。所以……」 君不意垂眸,神色澹澹。 钟应嗤笑一声,有些不屑。真有人没眼色敢拉他,他就把那人头给打爆了! 「还有,怕你们露馅,我想现在就送你们去花堂,和名单上的其他人熟悉一下。」木葛目光自钟应和君不意身上划过,清了清嗓子道,「到时候,你们还要穿上我们长春阁专门定制的衣服……」 至于衣服质量,长春阁出品,保证轻薄、透气、好脱…… 第86章 钟应是抱着探究的态度去长春阁花堂的,这个听起来像是「青楼」,又像是「奴隶市坊」的地方。 他上辈子没去过这种地方,或者说见到过,但是从来没有踏进去过。 孩童时期,他一直被困在扶风城齐家,抑郁又暴躁。十五岁后,被便宜爹爹收养,之后被送到了玉馨书院。 书院是正经的书院,瑶光院主是个又严厉又护短的人,自然不允许学生们干不正经的事。 进入魔界之后,因为一个魔女的事,导致钟应对所有妖娆火热的女子敬而远之,甚至心中厌恶不已,所以钟应对魔界所有女子都不感兴趣。 想要娶上老婆,就要去修真界。 修真界有个死对头,不把死对头干掉,怎么娶老婆? ……所以,新仇旧恨一起上,钟应全心全意想要干掉莲中君。 到了花堂后,钟应发现比之长春阁其他地方的简单大气,花堂雕樑画栋,更显华丽富贵。木质物件用的是上等的灵木,躺椅上铺着各种柔软的毛皮,架子上是大大小小、精心布置的瓷器……无一处不精巧。 轻纱曼曼,珠帘垂地,随着长风和来往的人浮动。说不出的缠绵和柔软。 可以想像,养在这的人儿,定然是皮肤娇嫩,容颜过人,如一朵沾着晨露的花儿,被人细心呵护,就怕一不小心就伤到花瓣了。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胖墩左顾右盼,只要想一想这是什么地儿,就一脸垂涎之色,「木葛,你可真不够兄弟,以前都不带我来这里。」 「带你过来,你赖的不走了,我该怎么办?」木葛显然非常明白胖墩「好美人」的本质。 他走在前头,喊了一声:「玉姑姑,我把人带来了。」 二楼一扇门开了,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倚着门框,声音娇娇嫩嫩的:「可算来了,我今儿可等了半天了,先说好,你带来的人,我要是不满意,肯定退回去,谁说都没用。」 「保证让你满意。」木葛拍着胸膛保证。 他没见过君不意的模样,但是,木葛可以肯定的说,只要钟应在,玉姑姑保证抱着不肯撒手。 所以木葛非常自信的指了指自己身后。 第180页 胖墩最积极,第一个沖了上来,四处打量,眼睛发光:「美人了?在哪里?」 玉姑姑脸色当场就变了,她眼光何其毒辣,跟把尺子似得,把胖墩上上下下量了个透彻,指着胖墩鼻子就道:「道修,元阳未失,五官生的还算标志,但是胖成一头肥猪,硬生生把还可以的五官给挤没了,还有这猥琐又急切的眼神,到底是你去伺候人的,还是去嫖人的?」 玉姑姑又挑剔又嫌弃:「把灯火吹灭了,闭上眼睛採补,都采不下去。」 「木葛。」玉姑姑嗔了他一眼,「你是来煳弄我的吗?」 木葛:「……」他错了,他就不该让长芳跟来。 胖墩气的跳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玉姑姑,瞪大一双眼睛:「你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半老徐娘,还敢对别人指指点点!」 玉姑姑怒了,向着木葛发火:「你个王八羔子,我平日待你可算不错,还经常帮你给我手下的人儿送信,你就这么回报我?」 「明明是你先侮辱人!」胖墩怒道。 「你自己生的这样难看,不好好去减肥就算了,还要出来折磨我眼睛,我难道还不能说实话吗?」玉姑姑冷笑,「谁惯的你?」 木葛:「……」他觉得自己头疼极了。 眼角余光瞥见慢吞吞走来的钟应两个,木葛双手举报,无奈的喊了一声:「别吵了!」 「你个死没良心的,还敢跟我呛声?」玉姑姑抬高音量。 「说,到底是谁没理!」胖墩同时开口,「是不是这个半老徐娘无理取闹?」 木葛就跟夹在婆媳间的小媳妇似得,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望着两人:「这都是误会,误会,长芳是我好友,是来参观的,并不是我送来的人。」 这一句是对玉姑姑说的,随后木葛苦口婆心的劝胖墩:「你不是还要看美人吗?被赶走了,可什么都没看到了,你要知道,这里玉姑姑说了算。」 胖墩嗯哼两声,满脸不情愿。 玉姑姑还是一副不解气的模样,却歪着头,定睛去瞧,想看看木葛带来的人,是何方神圣。 便见两个少年郎一前一后踏入门槛。 走在前方的少年风流轻狂,不说眉眼如何,单单那份从内而外散发的张扬傲娇,便令人生出征服的欲望。 玉姑姑很清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最爱征服这样高傲的人了。 而这种风骨肆意,可不是装一装,就能装出来的,那是源自于对自身实力的底气。 没有实力,那份骄傲便如浮萍,无形中透出几分尖锐和刻薄。可是,这少年郎显然不在此列中。 他不是有深厚的背景,便有天资高绝,身处高位。 更何况,他生的俊俏!无论是头髮丝,还是眉,还是眼,还是唇……都足够吸引人。 玉姑姑不由屏住唿吸,睁大一双眼睛,如饿狼绿着眼睛盯着猎物般,看着钟应。若不是不想表现的太过「饥渴」,吓到那少年郎,玉姑姑当场就要扑上去,摸几把小脸蛋了。 钟应显然是听到了胖墩的争吵声,原本正在跟君不意笑盈盈说着什么,一转头,凉嗖嗖的目光往胖墩两个身上戳:「吵什么吵?想挨揍了。」 胖墩立刻抱头,木葛想起了被拳头支配的恐惧,腿一软,差点儿跪了,只能扬起讨好的笑容,无辜说道:「没有的事,我们没吵,就是在正常沟通。」 钟应双手环胸,抬头望来,桃花眼冷而厉。 玉姑姑活了这么多年,突然觉得自己小心肝被戳了一下,砰砰砰的跳,仿佛又回到了怀春的少女时期,不等她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来,便见那少年撇了撇嘴。 连撇嘴都跟撒娇似得!玉姑姑暗想,可真是要人老命。 随后,她听到了少年郎说。 「这大娘谁啊。」 「……」 玉姑姑当场石化,「啪叽」一声,她听到自己心肝碎了的声音。 君不意拉了拉钟应的衣袖,提示钟应说话礼貌一些,木葛则跟钟应介绍:「这位是玉姑姑,也是花堂的堂主,你们这两天都要跟着她。」 「哦。」钟应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里。 玉姑姑凭藉着强大的内心,勉强恢復了平静时,钟应正巧望来。 钟应「礼貌」了一把,打了个招唿:「大娘,你好呀。」 玉姑姑:「……」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欠打,这么招人嫌! 没看到老娘生的花容月貌,保养的最多像二十出头吗? 木葛跟玉姑姑介绍了钟应和君不意。 玉姑姑虽然心里头气的要死,对于钟应的容色还是十二分的满意的,心里想着好好调教调教,勉强还是能用的,便将目光挪向另外一个少年。 对!就是少年! 尽管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以玉姑姑毒辣的眼光,还是能看出来的。至于生的好不好?不好说,但是一身气息实在干净又舒服。 玉姑姑挑眉,人不自觉的端庄起来,语气不自觉的柔和起来:「这里可是花堂,遮的严严实实的,别人还怎么欣赏郎君呀。」 「我可以取下来了吗?」君不意这句话问的是钟应。 玉姑姑听着这清而净的声音,心中赞嘆,玉石之音也不过如此。 钟应摆了摆手,表示可以。 第181页 君不意手上戴着天蚕雪丝手套,摘下了遮住身形的斗笠,一头鸦羽长发便似水流垂落,为了佩戴斗笠,他今天没束髮。 随后,白色的斗篷落下,被君不意搂在手臂上。 挺拔如修竹的少年穿着雪白的衣袍,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坦然的回视众人的目光。 玉姑姑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说钟应是十里桃花的话,君不意便是雪巅一场连绵的大雪。 过于高傲的少年,会让人生出征服的心思,那高岭之花,又何尝不让人想要攀折了? 这两人年纪相仿,气韵风骨却完全相反…… 绝了! 玉姑姑声音更温柔了,如枝头的黄鹂:「君公子,面具不取吗?」 君不意礼貌拒绝:「抱歉,我的面具不能取。」 钟应歪着头,在一边补充:「真不能取,他家里有个规矩,谁取面具,谁就要嫁给他。」 玉姑姑忍不住暗暗搓了搓手:这句话实在太诱惑人了,让人更想摘了面具,一窥究竟。 见玉姑姑脸上飘红,眉眼含情,就是不说话,君不意再次开口:「可以通融通融吗?」 「可以可以。」玉姑姑的嘴背叛了她的意志,没过脑就直接同意了。 君不意微微垂眸,唇瓣轻启:「多谢。」 啊,多有礼数的少年! 玉姑姑浑身都是飘的。原本风情万种的丰腴美人,如今羞答答的说:「没事,这样就可以了,你想戴面具就戴面具。」 随后招了招手:「快上楼,我带你们去见见别人。」 「好。」 钟应两个上楼时,玉姑姑还特别心疼的说:「小心点儿,别摔倒了,哎,早知道有今天,我就该把阶梯全部裹上貂皮。」 不然,怎么配得上两个金乌明月似得少年郎? 站在大堂中的木葛和胖墩没动,面面相觑。 胖墩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卧槽。」 木葛挠了挠自己的大黑脸。 胖墩:「凭什么我一进来,那大娘张口闭口就说我是大胖子?就差说我不该活着见人了!」 木葛:「……彼此彼此,我也是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第87章 穿过廊道,拐了一个弯后,钟应便听到了铮铮琴声,婉约动人的歌声,以及银铃似得欢笑声。 玉姑姑走在前头,推开了一扇门,琴声和歌声便更加清晰了一些。 钟应往里头看去,便看到了从房樑上垂落下来的浅色轻纱,这些轻纱绣着百花、云层、灵兽等纹路。 这间屋子比寻常卧房大上数倍,宽敞极了。花堂的人儿们,便集聚在这里。 有的在弹琴,面前摆着红木琴,芊芊十指如穿花玉蝶,拂动琴弦。 有的在起舞,一边吟唱着江南的小曲,一边如蝶翩翩,水袖随着舞姿而如花绽放。 有的持着墨笔,垂眸绘画,似乎要画下这良辰美景,神色极为专注和宁静。 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 这么一群或俊美,或秀丽的男女聚在一起,真是意外的和谐又养眼。 「姑娘们,小子们,最后两个也到了。」玉姑姑双手叉腰,一副大姐大的模样,「你们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有几个笑盈盈的答了一声好,热切的走了过来,将钟应两个拉了进去,然后围了上来,一阵香风便顺着她们的衣袖间飘来,吹过钟应的鼻尖。 「弟弟生的好俊俏,连我看了都羡慕。」 「缺不缺一个红颜知己?你看看姐姐我,可行?」 「先考虑我一下啊。」 钟应:「……」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场面,钟应揉了揉鼻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扭头,钟应便看到了君不意。 比起他的别扭,钟应觉得,莲中君被一群美人围在中间,简直是如鱼得水,没有丝毫的不适。 比起钟应面前「如狼似虎」的美人们,君不意太清太静,让他周边的人,也不敢太放肆,只敢用最柔美温和的声音攀谈。 君不意从容而立,神色淡然,偶尔嗯一声,答一两句。 钟应:「……」死对头该不会经常来这种地方吧? 还是说,重明国美人如云,上至世家贵女,下至宫廷宫女,都围着他打转,所以君不意早就习惯了? 钟应感受到了几分嫉妒。 凭什么死对头这么招姑娘家喜欢? 于是,钟应推开了身边的人,站到了君不意身侧,非要跟他聊天,周边之人无奈,只能看着两个少年有说有笑,也不知道在瞎聊什么。 玉姑姑安排了一些事后,便翻开衣柜,抱出两件衣袍来。 走到两年少年郎面前时,玉姑姑思索了一会儿,便将红色的那件递给了君不意,白色那件递给了钟应。 张扬的少年穿红衣自然灼热似火,清冷的少年穿白衣自然如冰似雪。 可是他们气势太强,不需要靠衣裳首饰的装饰,便可直观感觉到那份气韵,就不需要特别的打理。 那么,反着穿也许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 钟应提着衣袍,不明所以:「给我这个做什么?」 君不意双手抱着,抿唇道谢。 「既然你们来了我花堂,打算去城主府赴宴,自然要穿上花堂的衣服,按我们花堂的规矩来。」玉姑姑柔声解释,「不然的话,我们也不好带你们去,你们说是不是?」 第182页 最后一句话,玉姑姑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哄骗无知少女的渣。 钟应想了想,觉得也对,就没吭声。 玉姑姑便朝着一青衫温雅少年道:「楚欢,待会儿你给他们两个收拾收拾。」 「好的,姑姑。」楚欢笑而应答,收穫了周边一堆调笑的眼神。 「现在,你带他们两个去换衣服吧。」玉姑姑挥了挥手。 楚欢对钟应两人道:「请跟我来。」 楚欢将人带至耳房后,钟应两人一人一间,进去换衣裳,自己则站在门口等待。 钟应进来前没觉得什么不对,毕竟只是穿一件白裳而已,进来后将衣服摊开来一看,瞬间脸色都变了。 这是……非常柔软的细纱袍子,绣着云纹白鹤,衣领处竟然还点缀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亮眼非常。 问题是!这也太薄了吧! 钟应手一捞,还摸到了几个「缺口」,像是破了几个洞? 随后钟应试着在身上比了一下,发现衣领直接敞开,从脖子一路往下的风光都能看到,直到胸腹处才开始收拢。 钟应突然明白一件事,花堂是个出卖色相的地方,不仅莲中君要出卖色相,他也要! 堂堂魔君混到出卖色相的地步,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干了! 钟应臭着一张脸出门,便看到了楚欢。 楚欢迎了上来,询问:「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妥?」 「这是什么鬼衣裳?」钟应就差把衣服扔人脸上了。 楚欢见多了心高气傲的新人,对于少年的小脾气完全不在意,低声哄道:「不就是一件衣裳吗?有什么可在意的,你看我们都是这样穿。你先试试,若是穿上之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帮你跟玉姑姑说,换一件就是了。」 他要是跟钟应呛嘴,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的钟应,就能让他明白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但是他这么讲道理,钟应倒是听进去了。 把门一关,钟应别别扭扭的将衣裳套了上去,又换了一双合适的鞋子,方才出来。 楚欢耐心好,还在外头等,连位置都不挪动一下,见钟应出来,莞尔一笑:「你瞧,并没有你想的那般难以忍受吧?走,去镜子前瞧瞧。」 这件衣裳的确过于轻薄,却没有钟应想像的透,除了露了一截肩膀和一线胸膛外,身下那一块块破布并不露大腿,而是随着钟应的行动而微微拂动,有种即将乘风而去般的缥缈。 楚欢小心翼翼的给钟应腰上挂上玉饰,发觉钟应手腕上悬着两个手镯后,便放过了钟应的手,随后给钟应梳了一个半束半披的髮髻。 「你的耳饰很漂亮,除了特定的族群外,我很少看见男子佩戴耳饰,特别是你这样的公子哥。」楚欢将一只月白髮簪穿过墨发,固定髮髻。 「我娘的遗物。」看他服侍的那么舒服的份上,钟应理了他一句。 楚欢微愣:「原来如此……」 最后,他将一银月额饰,点缀在了钟应眉心,退后一步道:「可以了。」 钟应不太习惯自己这般「花枝招展」的模样,蹙起了眉头,但是因为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但也没真的表演一出「手撕衣裳」的戏码。 「花阁的衣裳都是特别定制的,你要小心一点,千万别扯断了腰带。」楚欢叮嘱。 「为什么?」 楚欢清咳了两声:「腰带掉了的话,整身衣裳就会散了。」 只围一块薄纱在身上,若隐若现。这么定制只有一个原因,好脱。说白了,不管楚欢他们看的多么人模人样,就是出卖色相,干皮肉生意的。 钟应出去晃了一圈,隔着架子发觉胖墩两人,跟一堆美人坐在蒲团上,正在说笑,似乎已经和他们打成了一团。 胖墩热爱美色,是一只舔狗,在他的各种夸赞吹鼓下,花堂的美人们一开心,就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一位妖娆的女子拢了拢头髮,笑道:「我是妖修,世人骂狐狸精的狐妖,修的是合欢阴阳道,跟修为强大的修真者双修,能够提升修为。在外头,说不准就有死脑筋要收了我,在花堂,吃的好住得好,还能轻易约到合适的人双修,岂不美哉?」 一个说:「我从小在花堂长大,玉姑姑就是我长辈,她们就是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我离不开这里,干脆待一辈子好了。何况玉姑姑说了,我若是年老色衰了,她保证管我一口饭。」 「……」 每个人都有留下来的理由,倒是出乎钟应的预料,他还以为这些人大半都是被强迫来的。 「你了?」钟应斜睨一眼,「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楚欢一愣,脸色第一次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我是个道修,但是你应该看的出,我资质低下,悟性极差,一辈子也难有所为,在这儿求个安定日子,也不错。」 「说谎。」 「……」楚欢嘆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的家族惹上仇敌,父母亲族被杀,我哥哥就带着我逃到了极乐城避难。其实,被追杀时,我还小,根本记不清父母模样了,养大我的,是我哥哥。薛城主看上了我哥哥,逼死了他。」 真提起自己的事来,楚欢反而云淡风轻起来:「我哥跟我不同,他心高气傲,不愿受辱,所以选择自爆丹田而死,闹得动静比较大,所以我的事,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你就清楚了。我哥死后,我就进了花堂,在这里接触的人物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大人物看上我,愿意为我报仇。或者去城主府上侍候时,找到机会杀了他。」 第183页 「你杀不了他。」钟应实话实说,因为楚欢和薛城主差距太大了。 「我知道,所以一直没动手。」 钟应嗯了一声,发觉君不意还没从耳房出来后,便去寻他。 一把推开耳房之门时,钟应心想,去赴宴时,顺手把薛城主宰了吧。 为了这玩意,他都穿这种衣裳了,自然要收回成本来,做一些事让自己开心些。 比如说:砍个人头什么的。 钟应看到了抱着红裳,正在探究的君不意,啪的一声阖上了房门。双手环胸,靠着门板道:「换身衣裳而已,用得着磨蹭这么久吗?」 「这衣裳,我穿不了。」君不意抬眸,淡淡解释。 在看到钟应的那刻,宽大衣袖下五指收拢,睫毛颤了颤,君不意眼中浮现些许惊艷之色。 往日里,总是静而寂的眸子稍稍划过钟应露出的胸膛,一路往下…… 不过一瞬,君不意勐的惊醒,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挪开了目光,恢復了端正明澈的模样。 「不合尺寸?」钟应锲而不捨的问。 「……太露了。」君不意轻轻吐出三个字。 「你个大男人,还怕这个啊?」钟应差点儿笑出声。 「不是的,我的身体……」 自小起,他总是衣领拉的严严实实的,恨不得不露一丝皮肤,有时候甚至一年四季都戴着手套。这不仅仅是性子原因,正是因为他的身体,遍布妖魔鬼怪般的纹路,根本无法见人。 「所以,你不穿?」钟应抬高音量。 「嗯。」 钟应:「……」他都穿了,结果在他设想中,需要出卖色相的莲中君连衣服都不换? 那么,岂不是他自己在「出卖色相」? 这么一想,钟应觉得自己亏炸了。 不行!必须让他也穿! 于是钟应搬出了楚欢刚刚劝他的那套说辞:「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穿一下吧,又没别人,你怕什么?」 钟应歪了歪头:「而且,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钟应指的是十四岁那年,偷窥沐浴之事。 君不意:「……」 白玉似得耳郭渲染上一层红晕,君不意急切道:「你、你胡说什么?」 第88章 「我哪有胡说?」听到君不意「污衊」自己,钟应长眉一挑,微微抬高音量,「我真见过。」 怕君不意不记得了,钟应补充:「就是我偷看你洗澡那次。」 君不意:「……」 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将自己「偷看洗澡」这种黑歷史说出来,从小学习礼数的赤丹太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钟应确定门关紧了,不会有人进来,而且外面的人应该也听不到里头的声音后,抬步向着君不意逼去。 几步便到了他面前。 钟应倾身,手指头戳了戳君不意的肩膀,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当时,你大半身子露在水外头,肩膀,胸膛……」 钟应手指头挪到死对头胸腹:「下腹,腿……我哪里没见过?」 隔着薄薄的衣袍,被戳过的皮肤麻麻痒痒的,令人觉得格外的不安。君不意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一下拍开了钟应的手,就差将人一把推开了:「钟应!」 「嗯?」 君不意抿了抿唇,眸中微光拂动,用训斥的口吻道:「不可如此轻浮!」 「啥?轻浮?」钟应觉得死对头的思想简直无法理解,「刚刚一堆姑娘围着我,我都没动手动脚,我哪里轻浮了?你说啊?」 「你刚刚说的话,不许说了。」 「你又不是姑娘家!」钟应抬了抬下巴:「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除了你弟弟多大我没看到外,别的我哪里没看到?」 「你……」君不意急了,本想反驳回去,但是话语到了唇边,挑挑捡捡一番后,又因为说不出口而憋了回去。 因为唇瓣抿的太紧,唇色比平日里嫣红了许多。 「不就身上有几块花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么见不得人?你这人,怎么跟个老古板似得?」 「你给我出去。」君不意语气稍微冷下去,抬手指向门口。 实际上,他身上的魔纹的确见不得人,关乎着重明国一件秘密,也就钟应这种大大咧咧的学渣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钟应才不管死对头有没有气恼,指着君不意手弯处的衣服,强硬的问:「你到底穿不穿?」 「不管穿还是不穿,都是我的事,同你无关。」君不意重复,「出去!」 「那出不出去是我的自由,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啊!」钟应强词夺理,「我就不出去。」 君不意:「……」 钟应捏着自己的衣领,给君不意看:「你看,这种衣服我都穿了,我们一起来的花堂,一起要去救秋时远,你凭什么不穿?」 这件衣袍的衣领本来就是敞开的,直到腰腹处才略微一收拢,钟应提着一角衣领给君不意看时,露出在光线中的皮肤更多了些。 君不意甚至隐约看到白净胸膛上的红色小豆子了。 往后退了一步,君不意觉得脸颊特别烧,掩饰似得抬起了自己的手,手背掩住了自己的下颌。 面容滚烫,连同话语也被灼烧的柔软了些。君不意放软了语气道:「你若是不喜欢,就换了吧。」 第184页 「可是我想看你穿!」钟应不依不饶。 「我真的不能穿……」 钟应道:「那我帮你穿!」 一步逼近,钟应抬手向君不意的衣袍扯去。 君不意并没有提防,钟应却是蓄谋已久。 因此,钟应的手指很顺利扯住了君不意的衣领,正要更进一步时,反应奇快的小太子抓住了钟应的手。 君不意惊疑开口:「你做什么?」 钟应嗯哼一声,勐的用力,往下一拉。 原本包裹的严严实实,整整齐齐的衣领瞬间被钟应拉扯松了,修长的颈项和略微起伏的锁骨暴露微凉的空气下。 颈项处皮肤白净,并无花纹,锁骨起伏处刻印着似红似黑的魔纹,像是一片舒展的叶片,又似一片娇嫩的花瓣。 君不意一呆。 钟应修眉一扬,唇角止不住的往上勾,瞅着那片皮肤,笑道:「这不挺好看的吗?」 「……」 「来来来,我帮你宽衣解带。」钟应推开了君不意因为震惊而失了力道的手,趁机将衣领拉的更开了,得意洋洋的说,「能让我伺候你穿衣服,便宜你了。」 君不意目光落在了钟应面容上,少年唇角含着三春桃花般笑容,随着他的些许动作,眉心的银月额饰和耳垂处的银饰会轻轻晃动,晃的人心跳加速。 然后,他看见钟应「啊」了一声,有些诧异的盯着自己,说道:「你这身纹印会变啊?我记得上次看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纹路没以前多了,瞧着更好看了些,你看你胸口,像不像一朵……黑色曼陀罗?」 黑红色的咒纹刻印在少年白净修长的身体上,神秘,古老,危险……没了当年的狰狞,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钟应的直观感受。 君不意唇瓣颤了颤,不可思议的盯着肆意妄为的钟应。下一刻,他勐的推开了钟应,下意识拉拢敞开的衣领。 重明国的赤丹太子「颜面尽失」,试图挽回,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自己这位宿友,只能端着吐出两字:「放肆!」 不得不说,当他浑身疏离冷漠说这句话时,任何人都得掂量掂量这句话的重量。可是钟应连上一世被称为仙道第一人的莲中君都不怕,还怕如今的小太子? 被推开之后,钟应不仅没有反省自身,反而脾气上来了,双手撸起袖子:「我今天就要把你衣服给脱了!」 留下豪言壮语后,钟应硬生生贴了上去,要去拉君不意的腰带。 君不意去挡,恼怒:「你还讲不讲理?」 「呵!」钟应才不理他说了什么,腰带被君不意护住了,就往他胸口袭去。 一来二去,君不意也有些恼怒,反击回去,两个少年拉拉扯扯,撕扯在一起。 两人都是修炼天才,黄字碑榜首,却忘了自己有修为般,跟个凡人似得扭缠,偶尔夹杂几句争吵。 「你到底脱不脱?」 「你讲不讲理?」 「你脱我就讲理!」 「你那是歪理!」 「撕拉——」君不意的衣袖被钟应拉出个长口子。 君不意一把锁住了钟应两只手,手指头不小心勾到了钟应的腰带。 钟应挣脱了一下,居然没挣脱开,突然想起了楚欢刚刚那句话「腰带断了,衣裳会全散开」,倒抽一口气,呵道:「停手!」 「……」君不意没动,目光却谨慎的望着钟应。 钟应正想说什么,三声敲门声有规律的传来,随后是楚欢和和气气的声音:「钟公子,君公子,你们在吗?」 「先松手。」钟应给君不意使眼色。 君不意勉强松手,钟应哒哒哒几步过去,开了半线门,从门缝看着楚欢,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楚欢脸上原本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钟应的那刻,笑容僵住,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辛辛苦苦将钟应装扮的人模人样,就一会儿不见,钟应髮髻就歪了,几根头髮丝乱糟糟的竖起来,原本点缀在眉心的银月额饰如今挪到了眉梢,连同衣裳也是凌乱的。 听到钟应的问话,他下意识回答:「想问问君公子换好了衣服吗……」 现在看来,不止君不意要换的衣服掉在了地板上,原本穿好衣服的钟应也要重穿,楚欢不由得头疼,更是好奇两个少年在里头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才会变成这么一副样子。 「你放心,我保证让他换上。」钟应加重语气,「他不穿也得穿!」 言罢,「砰」的一声阖上门,钟应又去找君不意麻烦了。 楚欢:「……」 搞定楚欢的事,钟应重新撸袖子,打算继续跟君不意打个三百回合。 还不等他宣战,便见君不意扶额,一脸无奈的说:「我可以试试,但是,绝对不会出门。」 钟应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来,小虎牙尖尖的,好像得到了胜利的奶兽:「你说的哦,可不许反悔。」 从地面上捡起红纱衣裳,钟应笑盈盈的递到君不意手边,歪头:「快点穿。」 「你转过身子去。」君不意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 钟应撇了撇嘴,不仅转过了身体,还特意离得远了些:「就你小气吧啦的,难道以为我有兴趣偷看?」 君不意对钟应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钟应侧过头,银月贴在了眉梢,他阖上了一只眼,桃花眼一睁一闭,说道:「我把眼睛也闭上,你总安心了吧。」 第185页 「……」 衣料摩挲的细微声音响起,钟应倒是老老实实背过身子,心里头却忍不住想些乱七八糟。 君不意应该把外袍脱掉了吧? 腰带解了吗?里衣脱了吗? 不会已经在穿了吧? 嘴上说的不感兴趣的魔君,心里头痒痒的,特别想扭过头瞧瞧。君不意身上的纹印他就看了大概,此时挠心挠肺的想看看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 呃……那地方会不会也有? 思绪一不小心歪了的钟应,听到了君不意的声音:「我穿好了。」 往日里清而净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别扭。 钟应勐的回头,便看到朱衣胜火的莲中君。 他没有取面具,一头鸦羽长发垂落在肩头,蜿蜒在红色衣纱上,发尾微微曲卷,令人的目光不由在发梢上停顿。 这套衣裳无疑比钟应这套露的多,除了敞开的衣领外,虽然有袖子什么的,却从红纱中开了一条线,只要君不意微动,从手腕到手肘的皮肤便全部暴露在空气外。 衣摆垂地,却不知道怎么设计的,硬生生露出一截细腻的脚踝来。 钟应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的想,这套衣裳应该光着脚,脚踝悬着一串珠子,走在最柔软的毛毯上才对。 而胸膛、手臂、脚踝处……通通有似红似黑、似花似叶似藤蔓的纹印蔓延。 偏偏,这般妖冶的人,有着最清冷、最疏离的气韵风骨。 钟应不由看直了眼。 捂着鼻子,钟应心想,他前世怎么没发现莲中君好看成这样? 真的是个小妖精似得。 君不意虽然大大方方的站着,却侧过了头,抿了抿唇问:「现在可以了吧?我要换了啊!」 钟应:「……」 他没克制住自己,一把扑了上去,想要掀掉君不意的面具。 有了先前那一出,君不意早就防着钟应。 钟应才一扑上来,就被抓住了手臂,往下一掀,整个人摔在了软榻上。而他上方,正是朱衣黑髮的莲中君。 君不意垂首,长发倾落而下,丹青水墨似得凤眸冷冷盯着钟应。 钟应仰面朝天时,有点儿懵,君不意的长髮落在他颈项,冰凉又柔软,又让他觉得有些不适。但是输人不输阵,钟应一笑,调侃似得说道:「君不意,你要是女人,我就娶你。」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了?除了君不意是个男的这点外,莲中君真是哪里都符合他娶老婆的标准。 道修,端庄有礼,清冷疏离,关键是脸生的不错。 君不意反击:「你若是女人,我也娶你!」 钟应:「!!!」 钟应怒而拍塌:「你要不要脸!」 君不意:「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两个人又差点……撕起来! 第89章 君不意重新换好了衣裳,钟应抱着那件红衣出了门,顺手把门给关了。 楚欢依旧在外面等,等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钟应一眼,若不是钟应除了衣裳头髮凌乱外,没别的不对劲的地方的话,他都要以为,这两个少年在耳房里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君公子还是不愿意穿吗?」楚欢看着钟应怀里那一坨红色的纱,勉强问道。 「他试了一下。」钟应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觉得太露了,又脱了。」 楚欢点了点头。 「他家教太严,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有伤风化,只能穿保守点的。」钟应勉勉强强解释了一句。 楚欢想一想君不意原先那件遮的严严实实的衣服,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去找玉姑姑吧。」 两人绕过木架和屏风,便看到了花堂里的众人。 「怎么弄了这么久?」玉姑姑早早便听到了脚步声,拂开了薄纱,人未至声先至:「两位小公子,怎么样,衣服合适……」 原本抑扬顿挫的娇笑声戛然而止,玉姑姑在看到一身乱七八糟的钟应那刻,勐的尖叫:「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应无所谓的笑了笑。 玉姑姑将视线转向楚欢,捂着胸口,艰难问道:「楚欢,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楚欢眨了眨眼,「我一边帮钟公子整理,一边说吧?」 玉姑姑赶紧点头。 她原本期待看到两个谪仙似得人儿,没想到一个浑身狼狈,另一个不见踪迹,落差太大,实在是让她胸口疼的慌。 楚欢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添加任何猜想,平直叙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而他显然是做惯了穿衣打理的活,动作利索又柔和,只见他手指头拂过之地,钟应衣领就被整理好了,腰上挂饰也重新挂好了,连钟应竖起来的头髮,都被他摁了下去。 将钟应的银月额饰从眉梢纠正回眉心时,楚欢已经将前前后后的事,全部说清楚了。 而这个时候,原本围在胖墩身边,听胖墩说「九州趣事」的美人们,早已抛弃了那个胖子,在钟应身旁的椅子、蒲团、柜子等落座。 当看到整理好的钟应后,不止玉姑姑惊唿一声,他们也纷纷抽了口气,眼中露出兴奋赞扬之色,夸奖的词不要命的往外扔。 胖墩原先还有些怨怼,觉得老大抢了他风头,结果瞬间沦陷,在人群中当起了迷弟。 第186页 「钟弟弟,我能摸摸你脸蛋吗?」 「要不你今晚来姐姐的房间,姐姐陪你玩有趣的东西?」 「小哥哥~」 「……」 钟应抬了抬下巴,不管身边的美人儿怎么说,他通通当成「狂蜂浪蝶」拒绝,不许任何人接近。心想,君不意就是爱「诬陷」他。 他虽然是魔君,可是在美色方面可正经了,才不和白漓、孟长芳两个色鬼同流合污,可是君不意就是说他「轻浮」! 他哪里轻浮了? 玉姑姑围观了钟应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正事来,接过钟应手中的红纱,笑眯眯说:「我去找件保守点的衣服来,你们等着啊。」 玉姑姑能这么好说话,完全是因为钟应的扮相合了她心意,一惊艷。一开心,自然什么都应允了。 哼着小调走了几步,她想到什么,回头询问:「对了,那位小公子有什么要求吗?」 钟应回忆了一下君不意身上的纹印,便道:「露胳膊露大腿、露胸口的都不要。」 玉姑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不是为难她老人家吗? 将几个衣柜翻了个遍,最后玉姑姑在箱底才找到了符合钟应要求的衣裳,一手扶着自己老腰,一手将衣袍递到钟应手上,哀婉道:「若是这件还不行,姑姑我就要亲手缝制新衣裳了。」 钟应将衣裳翻了翻,发现不露胳膊不露胸后,应付似得点了点头:「应该能穿……我去送给他。」 言罢,撒丫子跑了,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残影。 有了先前那一出,钟应对给君不意换衣裳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一次,君不意倒是没别扭,很痛快的穿了。 宽大的三层红纱穿到身上,别说露胳膊大腿什么的,广袖过长,连手指尖都被遮住了。宽边玄色腰带一束,红纱被收拢,臃肿感瞬间消失,多出几分纵情享乐的名士风流来。 然而,玄色腰带上的花纹却并不是什么百花福瑞图,而是用金色丝线绣着什么妖兽,看上去肃穆又凶戾。 使得过于飘逸的红袍多了丝端庄。 领口虽然不露胸,却开的比正常衣裳大,露出了微微起伏的锁骨,以及锁骨上那片似花似叶的花纹,像是可以刻上去的似得。 钟应手有些痒,想动手摸摸时,被莲中君冷酷无情的拍了下来。 钟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太矫情了吧?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啊!」 为了突出莲中君的「小家子气」,钟应特意拍了拍自己光裸的胸口,豪气万丈道:「你也可以摸我啊!随便摸!」 君不意将头髮丝从衣领下翻出来,随意拢了拢后,不打算理钟应,从他身侧走过。 偏偏钟应不肯安分,笑的一脸挑衅:「怎么?你不让别人摸就算了,连别人都不敢摸呀?」 脚步一顿,君不意回眸,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冰凉冷清的胸腔涌起一股的恼意。下一刻,他抬手,拂开钟应放在胸口的手,略微清凉的指尖碰触到钟应温热的胸口,稍稍一接触后,便如烫到了一般,勐的缩了回去。 钟应呆了呆。 君不意抿了抿唇,手指拢在广袖下,缓缓蜷缩。他用又轻又低的声音说:「不怎么好摸,你有些瘦。」 话音未落,君不意扭身离开,背影有点儿像落荒而逃。 钟应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后,摸了摸自己胸口,怒气沖沖的唾弃了一声:「说的自己多好摸似得!」 当钟应两个并肩站在花堂众人面前时,尽管君不意垂下眼帘,神色淡淡,基本不言不语,钟应扭过了头,将怒火直接表现了出来,告诉所有人「他不高兴」——玉姑姑脸上依旧乐开了花。 她不清楚两个少年闹了什么小矛盾。 在她眼中,疏离冷淡是火莲上一捧冰雪,愤怒是簌簌盛放的夭夭桃花,都足够的迷人目光。 玉姑姑捧着心口,娇滴滴的询问:「两位小公子,你们有什么擅长的吗?」 钟应斜斜瞥了一眼,嗯哼一声:「我擅长用枪,要我比划一下吗?」 抬手,钟应作势便要召唤出灭却枪,掌心灵光吞吐,一瞧便知道是一件杀气极重的灵物,唬的不少人退后了几步。 「哎呦,小祖宗,可不能用武器。」玉姑姑赶紧拦了下来,她自然看得出两人都有修为,并且修为不差,甚至连她都探不出深浅。但是她手底下招了狐妖,又招了楚欢这样时刻想着復仇的道修,自然不在乎钟应两人为什么而来,只要两人气质样貌够了就行,「那些大人物虽然喜欢征服泼辣的美人,但是美人太兇悍,可能会要了自己小命的话,也是不会要的,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钟应收回了手。 玉姑姑又将目光望向君不意,满心期盼的问:「你最擅长什么?」 君不意沉吟片刻,他会的太多太杂,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哪个更擅长,正要开口时,便见玉姑姑一脸绝望的嘆了口气。 「行吧,我知道了,估计你也只会舞刀弄枪的。」 君不意:「……」 「不过也没关系,多才多艺的美人更招人喜欢,那是因为他的脸不够让人一眼神魂颠倒,只能用才艺补上,你们两个够了,当个花瓶就行了。」 玉姑姑自顾自的为两人安排好了一切,最后一锤定音:「到时候,你们跟着楚欢他们走就行了。」 第187页 「今晚你们就留在花堂吧。」 两天后,城主府宴请长春阁主。 薛城主花了三天时间布置宴会,他自身极爱财色,便觉得天下没有什么是美色和钱财搞不定的事。 因此,不止自己府中圈养的舞姬要起舞陪侍,还寻了不少美人点缀城主府,为自己脸上添光,其中,便花重金包下了花堂的美人儿。 天色才稍稍暗去,城主府的车架便驱到了花堂门口。 玉姑姑风情万种的给城主府侍从使了个媚眼后,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姑娘郎君们,出来啦。」 狐妖芊芊率先出来,她裸着大半白嫩的胸,髮髻上簪着一朵娇嫩鲜艷的国色牡丹,娇娇笑了一声,笑的侍从们心口都酥了,才踏上花车。 随后是一位素衣女子,瞧着像是哪家的小家碧玉,以一把墨字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眸。 再后面是一位病弱书生似得少年,抿唇而笑时,眉间郁结,格外的让人想要欺负…… …… 各种艷色扑面而来,即使是看惯了城主府内姬妾的侍从们依旧迷了眼,心中感嘆,不愧是专门干人口生意的,各色美人皆囊括其中。 楚欢站在其中,并不如何起眼,顶多气息温和纯净,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疑惑他怎么就干起那些高傲的道修,最看不起得皮肉生意了。 楚欢身后是两个戴着轻纱帷幕的少年,因为前头有不少美人以团扇掩面,或者戴着若隐若现的面纱,所以两人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只以为又是什么吸引人的手段罢了。 掩饰了修为的两人,很容易的混上了城主府的花车。 四足兽拉着花车向着城主府而去。 一路上,灯火如星海,车轮子碾压过地板,轱辘轱辘的响,花车上的四面珠帘时不时被风浮动,飘飘而起。 第90章 钟应两人混入花堂,潜入城主府,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为了救小可怜秋时远。 第二件事,便是拿到任务目标——仙丹。毕竟任务完成后奖励丰富,来都来了,完成任务也是顺手。 他们去城主府的路上,木葛装扮成侍候人的奴僕,端着果盘光明正大的上了花车,将自己这两天探查到消息的全部告诉钟应两人了。 首先说的,自然是秋时远现在的消息。 秋时远因为修为弱小低微,也没过人姿色,薛城主将人扔进了地牢后,便不管不问了。他日子过的清苦是清苦了些,却也没人窥视,不用受折辱。 仙人不倒丹是什么玩意,木葛查了半天都没查出来,然而薛城主的重宝,一般藏在他的秘密金库中,去他金库找准没错。 木葛将城主府的详细地图復刻成两份,交给钟应两人时,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钟应挑眉:「你还有什么事?」 木葛头顶小厮帽,用着一张大黑脸,支支吾吾的告诉钟应:「其实,这份地图是阁主给的,消息也是阁主查的。」 「我知道。」钟应并不意外,木葛是有些本事,却最多只能查到秋时远被关在地牢罢了,根本不可能知道秋时远的具体位置,更别说城主的小金库了。 能查到小金库这件事,此人必须在极乐城手眼通天,长春阁主正好是其一。 「我觉得阁主可能对你们……」木葛话到一半,停在喉咙里,朝着钟应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你们办好事后,最好立刻离开极乐城,不然我怀疑你们会被扣在长春阁。」 钟应不以为然。 白漓会帮忙的原因,他清楚的很,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这张跟亲爹相似的面容吗? 「还有那个仙丹,我也觉得怪怪的。像是……」木葛欲言又止。 「你今天是不是不会说话了?说一句话憋一次,烦不烦?」钟应有些不耐烦听了,不由拧起了眉。 木葛瞧了眼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钟应,又瞧了眼不沾红尘的君不意,深觉两人都是养在高塔里的小祖宗,肯定不知道这世间一些污秽东西。 但是木葛仔细想一想,觉得两人只是去救个人,顺手偷个丹药而已,又不去吃那玩意,也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便道:「没事了,你们自个儿小心,我跟长芳会在城主府外接应你们的。」 说完之后,木葛将果盘放在了小凳子上,自己下了马车。 钟应悠哉悠哉吃着极乐城特有的水果,马车便驱使到了城主府门口。 花堂的美人儿虽然生的娇嫩,却到底只是别人手心的玩物罢了,没有足够尊贵的身份,所以自然也没资格从城主府的正门走。 他们是被花车从后门拉入城主府的,到了府内后,则需要自己步行到娇雀楼。 顾名思义,娇雀楼是薛城主圈养舞姬的地方。 「茵茵,忆儿,该下车了。」楚欢温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茵茵——钟应。 忆儿——君不意。 这是两人现在的名字,怕出现别人在前头使劲喊他们,他们却毫无反应的情况,所以用的两人名字的谐音。 钟应第一次听到茵茵这名字,就全身一激灵,恶寒不已,幸好有死对头作伴,不然他可能直接不干了,摔桌子走人。 如今又听到一句「茵茵」,钟应依旧全身不舒服,想一想之后还会听到无数声茵茵,钟应就觉得暴躁极了。 第188页 君不意倒是接受良好,不甚在意的下了花车。 钟应瞧着君不意平淡无波澜的凤眸,深切的怀疑,他根本没把「忆儿」两个字当成是喊自己。 跟着花堂的人到了娇雀楼后,钟应见到了城主府中的舞姬们。 那些舞姬穿着统一的露脐纱衣,身上挂满了精緻的珠链,互为对方画眉,涂唇脂,或者整理衣裳。 毕竟是薛城主精挑细选圈养的舞姬,她们有着窈窕玲珑的身段,娇媚的容颜,令人心猿意马的声音,比起花堂的美人儿差不了多少,然而当她们站在一起时,别人选的肯定是花堂的美人儿。 因为花堂的美人各有各的美,而她们却是被驯服的金丝雀,美则美矣,让人毫无探究的欲望。 钟应瞧了两眼后,一位侍女问他,要不要摘下帷幕重新涂脂抹粉后,钟应立刻拒绝了,并且推开房门,扶着栏杆,眺望夜空下的城主府。 薛城主将城主府布置的富丽堂皇,连种植的花朵,也是极乐城特有的「流月光」,这是一种花树,花朵为金色,花枝上花朵簇拥在一起,瞧着倒真好看。 城主府中灯火通明,特别是设宴之地,更是热闹非凡。 为了方便舞姬们献舞,设宴之地离娇雀楼非常的近。 钟应能看到进进出出的锦衣人,也能看到堂中甩着水袖、腰肢楚楚的舞姬。缠绵火热的丝竹管弦之音传入耳中时,钟应甚至闻到了浓烈的酒水饭菜香味。 瞧着瞧着,身边站了一人。 钟应回头,便看到了掀开了帷幕,只戴着玉质面具的莲中君。 「有点儿闷。」君不意没有瞧他,微微仰着头,望着空中的星幕,用清而冷的声音说道。 钟应凑过去问:「他们给你改个名字,你怎么没反应?」 「你是说忆儿?」 「对对对!」钟应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母后一向来这么唤我,我习惯了。」顿了顿后,君不意微微蹙眉,「你很在意吗?应应?」 君不意喊的是「应应」,而非「茵茵」。 钟应一听,便炸了:「不许喊!」 「应应……」君不意垂眸,低语,「那我不喊了。」 钟应:既然不喊了,你特意喊第二声干嘛?! 钟应撇了撇嘴,一连喊了好几声「意儿」,把莲中君喊呆,把自己喊的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时,楚欢来找他们:「茵茵,忆儿,我们该上场了。」 「……」 君不意默默挪开了视线。 钟应扭过头,完全不想搭理楚欢。 ……然后两人提着一盏莲花灯,跟在楚欢身后「浑水摸鱼」。 前头起舞的舞姬有的回来了,有的则留在了宴会上,现在轮到花堂的人了。 走过廊道,她们停在了大堂中央。 星幕之下,她们或手弹琵琶,或垂眸吹箫,或翩翩起舞……各司其职,瞬间成了目光交聚点。 狐女芊芊最擅长魅惑,起舞之时,一颦一笑皆勾魂夺魄。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捏着一青铜酒盏,一边褪去碍事的薄纱,一边时不时轻啜一口酒水,仿佛要餵入谁的嘴中。 蝶衣一边起舞一边绘画,在莲花灯纸上画下月下美人图。 钟应两人举着莲花灯,为她们照明,全程当背景板,偶尔瞄了一眼,发现蝶衣图里的美人,其实就是芊芊…… 耳边吵闹无比,跟无数只虫子一起鸣叫似得,钟应深切的体会到了「舞姬」有多辛苦。 他当魔君时,为了犒劳自己属下,也是设宴的。 但是他主要是坐在王座上,装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让属下去折腾。 属下精力旺盛,点缀宴会的魔女也不遑多让,正好闹成一堆。 如今钟应从「取乐之人」变成了「供人取乐之人」,心里头一言难尽,觉得自己会听木葛的话混进花堂之中,简直是傻透了。 幸好有莲中君陪着自己干傻事。 钟应瞥了一眼身侧之人,只要想一想,未来的仙道第一人有当「舞姬」的黑歷史,就觉得自己能忍了…… 宴中气氛被渲染到最热闹时,花堂众人的表演也到了最后,一水的美人儿站在堂中,供人欣赏。 钟应站在众人中间时,听到了一道笑呵呵的声音:「美人儿全部留下来吧。」 声音的来源是……薛城主。 钟应抬眸,直到此时,才有心情去瞧极乐城主长成什么阿猫阿狗样。 看到薛城主的那刻,钟应总算明白了木葛为什么说他不是枭雄,而是个商人了。 因为坐拥极乐城百年的薛城主是个胖子,一个中年秃顶的胖子。圆嘟嘟的脸上,是和气的八字眉,和一笑就看不见眼睛的小眼睛,见人就是三分笑意,看不出半丝威严。 白漓就坐在薛城主旁边,自顾自的品酒,除了一开始若有若无的瞧了钟应一眼后,便再也没抬眼过。 有了薛城主的衬托,紫衣华贵的白漓宛如明珠美玉。 人真是不能比较。钟应觉得,自己属下突然变得顺眼了些。 薛城主戴了好几个扳指的手一合,笑眯眯的对着自己的宾客道:「今儿你们看上了谁,就让谁陪你们喝酒。」 言罢,手指头指了指花堂众人,完完全全把他们当成了可供挑选的物品。 原本便透着几分炙热的目光,瞬间变得淫邪起来,在花堂众人的脸上、胸脯上、长腿上打转。 第189页 「我要这个。」立刻便有人指向芊芊,「美人儿,今晚陪我吧?」 芊芊一瞧,很满意他的修为,抛了个媚眼后,整个人倚了过去。 有人喜欢火辣的,有人喜欢清丽的,有人喜欢温柔的…… 不管男女,都有人挑选。被选中之人,习以为常,委身倒酒。 转眼便只剩下几个人,其中便有钟应两人。 他们站的后,以帷幕遮面,看不清容颜,刚刚又一直没有任何突出表现,没人看上也正常。 但是这种场景,还是让钟应一肚子的卧槽。 而薛城主吩咐完这件小事后,便搂着一个娇弱的美人儿,跟白漓敬酒,懒的在关注这些「美丽物品」了。 挑的只剩下三四人时,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钟应低头,便瞧见有人去抓死对头的手,被君不意一袖子拂开,那人只摸到一截衣袖,连指尖都没碰到。 那个酒鬼显然喝醉了,大着舌头呵斥一声:「怎么这么没规矩!不知道要伺候人吗?」 便想要去搂人。 钟应怀疑君不意会比他先发飙时,楚欢挤进了两人中间,抱住了酒鬼的胳膊,笑道:「别急,我陪你喝酒。」 被酒鬼拉进怀里时,楚欢朝着两人使了个眼色,让两人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或者找个人模人样、不会动手动脚的宾客。 君不意拉起钟应的衣袖,往宾客少的地方走去。 然而,薛城主却在此时抬头,看到了他们。 原本笑的不见眼的眸子睁开,薛城主眼睛一亮,仿佛瞧见了什么有趣的珍宝似得:「等等!」 钟应当成没听到,反正人这么多,谁知道他喊谁? 薛城主指着两人,抬高音量:「你们两个停下。」 这一次,已经有不少人目光被吸引过来,两人避无可避。 脚步一顿,钟应眼中杀气腾腾,已经考虑城主的第一百种死法了。 便见薛城主又笑呵呵的说:「你们两个摘了帷幕,上去跳一只舞~」 君不意:「……」 钟应:「???」 跳舞? 哦,他只会舞刀弄枪! 第91章 钟应是不可能跳舞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跳舞的,让他跳舞,他情愿杀几个人,热热身。 但是今天是来救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闹事,救人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钟应毫不犹豫的拍了拍身侧莲中君的手,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上。 身侧之人不动如山,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城主等着有些久了,微微沉了脸色道:「怎么还不开始?」 钟应拉了拉君不意的衣袖。 这一次,君不意终于有了反应,目光沉静的落在钟应面容上。 钟应唇瓣开合:要不你上去吸引视线,拖住城主,我去救人? 君不意神色微动。 城主抬高音量:「怎么,你们不愿意?还是说,我命令不了你们?」 钟应等不到君不意的回覆,回头,非常光棍的一摊手,开口:「我不会!」 「不会?」城主笑了起来,圆嘟嘟的脸上一双眼睛给笑没了,「花堂的人居然没有学过跳舞?」 「城主大人,他们两个还是新人,会的还不多,玉姑姑也只给他们安排提灯的活。」芊芊原本依偎在宾客怀里,给人餵酒,见城主不依不饶,便撩了撩头髮丝,笑盈盈道,「您若是想看啊,芊芊再跳一次,如何?」 风情万种的狐妖自然比两个戴着帷幕的少年有吸引力,芊芊这句话得到了好几个宾客的喝彩。 还有几个花堂的美人也主动请缨。 薛城主却摆了摆手:「刚刚何老兄选了你,你今晚便是他的人了,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可是……」芊芊本想继续说什么,瞧见身侧之人不悦的脸色,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毕竟真惹了客人不开心,她们今晚也不好过。 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了钟应两人身上,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眼神。虽然人人都知道薛城主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但是也不是花堂这些伺候人的玩意可以惹的。 「薛城主,别人都选了美人伺候,就我还没有。」白漓把玩着酒杯,指了指钟应两人,「不如让他们两个来伺候我吧?」 城主迟疑,瞥了眼白漓身侧的舞姬:「可是她们几个笨手笨脚的,哪里伺候的不周到?」 那几个舞姬都是城主府里最出挑的,当场跪地,吓得浑身颤抖。 白漓瞥了一眼,随口道,「美人从来不嫌多,你说是吗?」 城主笑着附和:「原来白阁主也是同道中人……」 花堂到底是长春阁的产业,白漓身为长春阁主,为花堂的人出头也不奇怪。薛城主有些迟疑,思索该不该给白漓这个面子时,便见那红裳少年一步上前,清而净的声音从帷幕下传来:「我跳便是。」 薛城主目光落在钟应身上。 君不意神色澹澹:「他不会。」 帷幕被轻轻取下,被递入钟应怀中,君不意向着大堂中心走去。 四面都挂着明灯,君不意全身笼了层雪光,黑髮红裳被勾略的清晰妖冶,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清净如冰雪,令原本想看他被处罚的人露出了讶异之色。 「谁借我一把剑?」君不意问道。 他实在太过从容淡然了,有人看的愣神,差点屁颠屁颠上去送剑了,都是身边人太多太吵,才勉强恢復了镇定。 第190页 无人回应,君不意倒也无所谓,路过一株花树时,折了一根花枝捧在手中。 那是流月光的花枝。 薛城主喜欢流月光这种又美又富贵的花,所以设宴之地,也种了好几株流月光。 然而,这种富贵俗气的花,到了君不意手中,却像是捧了一把金色的星子似得。 不需要琴箫伴奏,也不需要他人伴舞,君不意踏入宴会中心时,随意一震袖,广袖如焰火,被夜间天风翻叠而起。 金色剑光以清冽锋利的姿态,划破夜空和焰火。 仅仅一个架势,宾客们的声音便全部消失了,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点。 君不意脸上戴着玉色面具,宽大的红袍被宽边腰带束起,旋身之时,鸦色长髮纠缠在猎猎红裳上。 而所谓的金色剑光,便是他指尖的花枝。 别说宾客们愣神了,就连钟应都呆了呆。 他刚刚示意君不意上台,是因为知道莲中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觉得君不意随便弹个小曲,就能煳弄过去了。 钟应根本没有想过,君不意原来真的会跳舞。 并且如此的肃杀妖冶,惊心动魄。 不由得,钟应心中有些期待起来了。 便见君不意摆好架势后,一个甩袖,便似没有握稳一般,花枝脱手而出,如离弦之箭,破开劲风向城主颈项刺去。 薛城主下意识想躲,却没躲开,原本该刺入颈项的花枝,便要刺入他眉心…… 「砰——」 花枝撞上了一层防御法器幻化出来的灵力罩上,灵力罩被刺成粉碎时,花枝也被震成了粉末,唯有零星的花瓣从天而落,撒了一地,如满地星子。 「你……」薛城主盯着地面的花瓣,脸上的肉控制不住的颤抖。 君不意收回了甩袖的手,淡淡道:「学艺不精,还请见谅。」 钟应:「……」 这哪里是学艺不精,分明是不愿意跳! 城主的视线在君不意身上停顿了好一会儿,半响后,不仅没有当场发怒,反而挤出一个笑容,鼓起掌来:「不错不错,以后多练练就行。」随后挥了挥手,「下去吧。」 君不意回到钟应身侧时,城主跟身侧之人说了几句话,随后朝着白漓敬了一杯酒:「白阁主,这美人儿我实在不能让了,不过另一个可以给你。」 白漓咳了一声,没坑声,算是默认。他对钟应那张脸,还是有点儿怂。 钟应不由无语。 看了眼神色清冷的君不意,又瞧了眼薛城主,这一刻,钟应都忍不住在心里佩服起薛城主的「色胆包天」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弄了个下马威,还差点儿被贯穿眉心,既不生气也不怕,居然还想着占便宜,实在是个狠人。 不过,钟应自己也满心的好奇,完全不在意君不意是不是生气了,跟他咬耳朵:「原来你会跳舞啊,下次跳给我看看?」 「我娘亲是个舞姬……」 清冷的声音划过耳际,又如冰雪化水似得消散无痕。钟应微微瞪大眼睛,望着君不意的侧脸,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只会祭祀之舞,重明国每年祭祖之时,我身为太子,要承担祭祀之责。」君不意给出了理由,「所以,我小时候学过一点。」 钟应忍不住感嘆:「你父皇立下的规矩可真多。」 两人没说几句,城主府的侍从和侍女便过来了,朝着君不意一礼后,恭敬说道:「公子,城主今晚要见你,请跟我来。」 这是招人侍寝? 钟应嘴角抽了抽。 见君不意不理人,钟应暗暗戳了戳他的腰:「你快去吧,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君不意视线勐的落在钟应面容上,钟应则朝着他一笑,比之繁星还灿烂,其中还含着些许幸灾乐祸。 君不意抿了抿唇,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钟应又朝着他挥了挥手。 「……」君不意撇过了头,转身便走。 钟应摸着下巴,觉得莲中君大概更生气了。 君不意刚刚大出风头,站在钟应身侧时,有不少人时不时扫过两人一眼,他一走,便将那些窥视的目光也带走了。 钟应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玩着君不意落下的帷幕,不停地转着圈圈,似乎要转到宴会结束。 宴会上触光交错,不知道何时起,钟应站着的那个角落空无一人。 偶尔发现这一点的宾客也没在意,搂着美人继续饮酒作乐,有几个甚至抱起美人就往城主准备好的客房走去,似乎是打算来一场鱼水之欢。 钟应极速行走于阴影之下,离开了宴会,避开了宾客、舞姬、侍从…… 等等! 钟应脚步一顿,一个侧身,转到了漆柱之后。 浑身酒气的宾客在走廊上压着一个少年,不仅手伸进了少年衣裳里,还在少年颈项处啃。 少年低吟,恳求:「别在这里,别在这里好不好,我们进屋去……」 宾客抓住少年的手腕,往地板上摁去,弄得少年痛唿了一声。 「原来是这醉鬼!」钟应从漆柱后踏出,冷冰冰的光线落在他容貌上,目光似乎比厉鬼还要兇恶。 钟应原本停顿,是因为认出了楚欢,随后认出了这个醉鬼。 这醉鬼想拉君不意的手,虽然君不意避开了,但是钟应依旧觉得这玩意噁心极了。 第191页 「谁?」宾客转头,「还不快滚,啊——」 宾客被钟应一脚从楚欢身上踢翻,撞在了墙壁上。 楚欢从地面爬起来,赶忙道:「别……」冲动。 话语未说完,便见钟应一把掐住了醉鬼的脖子,尖叫卡在了喉咙里,随着「咔擦」一声,醉鬼再无生息。 钟应松手,低声嘀咕:「君不意去吸引城主注意力,我帮他杀个人,他应该不会那么计较了吧……?」 楚欢嘴巴张了张,目瞪口呆。 他修为低微,宴会上的宾客对他来说太强了,他连个醉鬼都伤不了,根本无法想像,钟应这么一个如桃花灿烂的少年郎,能轻易扭断宾客的脖子,毁灭他的生机。 「我现在有事,先走了。」钟应用手帕擦了擦手,「尸体你帮我处理一下。」 钟应身影消失之前,长风送来他隐约的话语:「处理完尸体,你就离开城主府。」 好脾气的楚欢有一瞬间呆滞,随后觉得自己大概完了。 这么大一具尸体,他怎么处理啊?他会不会被误认为是杀人兇手啊? 楚欢将尸体拖进房间时,钟应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坐在屋顶上,拿着一捲地图,正慢悠悠的查看,掐死一个醉鬼这种小事,已经被他忘到天边了。 对照一遍地形后,钟应收了地图,跃下屋嵴。 地牢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第92章 「公子,请进。」侍女立于房门两侧,推开房门后,垂首行礼,露出一截白嫩的颈项。 君不意踏入其中后,侍女们便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 有的整理床榻,有的在金猊炉中点燃檀香,有的则换上温热的灵茶,端来鲜美的灵果…… 「公子可要沐浴更衣?」侍女笑问。 「不用。」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侍女有些为难,在她们看来,这少年既然被城主看上了,今晚肯定是要服侍城主的,不把他清洗的干干净净,城主怪罪下来,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正打算无视少年的话,去准备热水时,侍女对上了一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 分明澄澈如镜,不沾红尘,却携着淡淡威仪,令人不敢违背。 侍女唿吸一滞,行礼离开,轻轻阖上了房门。 轻烟裊裊,若有若无的幽香飘过鼻尖,烛火透过轻薄的纱罩落在君不意身上,在干净的地板上落下一道剪影。 君不意四下打量了一眼,确定屋中摆设都是全新的后,寻了个位置垂眸打坐。 而这个时候,钟应已经混入了地牢中。 今夜薛城主宴请长春阁主,顺便邀请了一大堆人。这些宾客中,龙蛇混杂,为了维护秩序和自身安全,城主府的高手基本都藏在了宴会附近,所以地牢守卫并无平时森严。 钟应神识笼罩整个地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个长鬍子老头身上。 镇守地牢的便是这老头,也是这老头掌握着地牢阵法。 钟应只要解决了这老头,便可以在不触动阵法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秋时远。 确定了目标后,钟应便装成了巡逻的侍卫,逐渐靠近长鬍子老头。 幽暗空间中,老头正对着一排烛火,神色肃穆,眼皮子都没抬:「此乃禁地,再靠近一步,后果自负。」 钟应撇了撇嘴,继续前进,暗中封锁了这块空间。 老头睁眼,眸中厉色一闪,当即便想将不懂事的「小侍卫」毙于掌下。 还不等他出手,心头危急感突然强烈。 老头勐的察觉到不对,向身后逃窜时,一把玄色长枪便贯穿了他的身体。 钟应脸上无甚神色,只是利落的拔出了长枪。 鲜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在墙壁上留下艷丽的痕迹。 老头摇摇晃晃,正面倒地,生死不知。 钟应收回了长枪,大大咧咧的走在地牢逼仄的通道中。 就算遇到了巡逻的侍卫,钟应也能先一步将人打晕,丝毫不怕惹出大动静来,转眼,通道上便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 地牢越深处,关押着越强大的修士,困住修士的阵法也越加繁复强大。不过钟应并不需要闯进地牢中心,因为秋时远的身份修为,只能在地牢最外圈占个一席之地罢了。 因此钟应很快便破除了阵法,将秋时远从阴暗的地牢中提了出来。 秋时远只在地牢中关押了几天罢了,这四年来长的肉便全没了,又恢復了当年弱不禁风的竹竿模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跟竹竿比以前高一些了。 钟应将他救出来时,秋时远先是震惊,随后是惊喜,看清钟应面容的那刻,所有神色都化为了失望,最后睁着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盯着钟应,久久不发一言。 钟应疑心他被虐待了几天,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说话,钟应更懒的说。提着人出了地牢,在屋顶上飞窜几圈后,站在城主府围墙上,直接将人扔了出去。 秋时远一惊,想要稳住身形,然而他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地板上摔去。 即将摔地面时,一个藤球般圆润的物体扑了过来,充当了肉垫,两人摔成了一团。 秋时远虽然没有摔疼,却滚的有些头晕,随后,他听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老大,你扔人前,怎么不吱一声啊?」 第192页 「吱一声?」钟应双手环胸,长眉一挑。天风将钟应白袍拂起,因为背对着星夜,看不清桃花眼中的锋芒,乍一眼瞧去,还真像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胖墩浑身一抖:「吱吱吱……」 钟应满意了,朝着胖墩摆了摆手后,说了一声:「我去找仙丹,你带着人先走。」便消失在墙壁上。 胖墩唿了口气,拍了拍秋时远的肩膀。他本来想说什么,表达一下「久别重逢」的思念,对上秋时远既惊喜又愤怒的目光后,又有些心虚。 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秋时远:「那个,那个……」胖墩支支吾吾的说,「你看,我这不是遵守承诺,来救你了吗?」 「救我的是钟师兄。」 「我也出了一份力啊,不对,我出了很大的力,是我求老大来救你的。」 「……」 「小石子……」 秋时远嘆了口气:「好歹你也来了。」 随后起身,摇摇晃晃的向着巷子深处走去,木葛正在那里朝着两人招手。 木葛生的黑,又站在晦暗处,想要看清他,全靠他一口白牙了。 「唉,你们两个等等我!」胖墩挠了挠头,抬步跟了上去。 薛城主的小金库可比地牢隐秘多了,其中阵法更是威能可怕。但是,薛城主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小金库中没有任何强者看守。 钟应进入小金库比地牢救人还顺利。 当站在城主的小金库中时,便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魔君,也能从中找出几件有兴趣的玩意。 灵宝灵器,丹药草药,灵植矿石……应有尽有,难以想像薛城主是怎么搜刮到这些东西的。 钟应站在了一排架子前,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依次打开,低头闻了闻丹药的气味。 有补充灵力的丹药,有用于修炼的丹药,有解毒的丹药,也有疗养神魂的丹药…… 钟应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殊到可以称为「仙人不倒丹」的丹药,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一袖子挥过去,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收入玄曜镯中。 将丹药一扫而空后,钟应本打算离开,瞧了眼撒落在地面的矿石,脚步又是一顿。 来都来了,若是「仙丹」不在那些丹药中,而在这堆乱七八糟的灵宝中,他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吗? 想到这里,钟应眯了眯眼,毫不客气的将薛城主的小金库搬了个空,全部塞进了小世界中,打算等回了书院后,慢慢的翻找。 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小金库」后,钟应心情颇好的离开了此处,打算去找君不意炫耀。 此时正是深夜,宴会还在继续,宾客们依旧在吃吃喝喝,或者玩弄美人,薛城主却已经离开了主位,由自己的大儿子主持宴会。 钟应走在迴廊上,一间房一间房的探查时,迎面撞来了一人。 钟应侧身躲过,那人反应不及,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害我,知道我是谁吗?」那道黑影一边从地面上爬起来,一边怒气沖沖的吼道。 一回头,看清楚钟应面容的那刻,勐的呆住了。 便是钟应目光也带了些微妙。 因为,这是个「老熟人」。 ——看中了钟应一双手、想要砍下来装饰自己武器架、最后被钟应揍成猪头的薛小少爷。 薛小少爷被君不意清理过一次记忆,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打成猪头的场景了。此时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的望着钟应,一脸情窦初开的模样,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是今晚来赴宴的宾客吗?」 如果花堂的人也算宾客的话,钟应的确是。 薛小少爷得不到回应,继续结结巴巴的说:「我是薛家的人,我叫薛……」 钟应抬手,揪住了薛小少爷的领口,推门进入旁边的空屋中。 薛小少爷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撞上了桌子,脸色却更红了,瞅了瞅床榻,不由浮想联翩:「你要干什么?」 「问你一件事。」 「什么?」薛小少爷急于好好表现,拍着胸口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爹一般在什么地方睡人?」 「啊?」 于是钟应一字一句重复。 「你问这个干什么?」薛小少爷一脸茫然,随后目光渐渐警惕起来,并非怀疑钟应「图谋不轨」,而是惊骇的问,「难道你看上了我老爹?你是为我老爹来的?」 钟应:「……」 「谁会喜欢我老爹那个秃顶啊!你是不是看上了极乐城主的身份?」薛小少爷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愤怒的咬牙切齿,「等我干掉我老爹,我就是极乐城主了!」 钟应:「……傻子?」 「你别不信,再过几十年,我肯定能干掉我老爹!」薛小少爷就差指天发誓了。 钟应朝着薛小少爷勾了勾小指:「你过来。」 「干嘛?」薛小少爷又紧张了。 下一刻,钟应一拳头揍在了薛小少爷脸上,接着补了个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 在惨叫中,再度将薛小少爷揍成了猪头。 提起薛小少爷的衣领,钟应瞧着那张猪头脸,一脸嫌弃:「你爹一般在哪里睡人?」 薛小少爷傻了,含煳不清的说:「含章阁。」 吐出带血的牙齿,被打蒙圈的薛小少爷接着说:「一般只有老爹信不过,觉得不安全、又贪图美色的时候,才会将人送进那里。别的男人女人,老爹什么地方都能睡……」 第193页 钟应又问:「你知道仙丹在哪里吗?」 薛小少爷疑惑。 「仙人不倒丹!」钟应补充。 「那颗春药啊,老爹随时带在身上,用来阴人……」 钟应一愣:「在身上?」 「嗯嗯。」薛小少爷用猪头点了点头,「那颗春药药性极大,据说仙人都能药倒,甚至不需要吞服,只要闻个味儿……」 钟应一巴掌打晕了薛小少爷,用最快的速度寻找所谓的含章阁。 一个念头在钟应心头生根发芽,他止不住的想:莲中君不会被自己坑这么一下,就真的载了吧? 那也太滑稽了吧? 钟应觉得,君不意若是真栽了,他该笑滚地,可是不知道怎么,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有种想找个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第93章 人影在门窗上晃动,随后是撒娇的声音:「城主,奴家今晚陪你,好不好?」 薛城主拒绝了美人的邀请,端着美人标志的脸庞,神色温和的哄着小美人:「眉目含情,顾盼生辉,这双眼睛倒是勾人……」 美人眉开眼笑。 薛城主又道:「可惜,比不上我今晚看中的那个。」 美人儿失望离开,城主在侍女们恭敬的声音中踏入了屋中。 扫视房间,看到床榻上盘膝而坐的人时,薛城主眼睛中透出几分精光:「我还怕你跑了,特意多安排了几个人暗中守着,没想到你居然没跑。」 差点儿被刺穿眉心的薛城主胆子贼大,抬步向着宽大柔软的床榻走去,边走边道:「以色侍人者,就算心中骄傲,愤懑,不甘,偶尔眼中也会泄露几分卑微,特别是面对让他仰望的贵人时,那份卑微更是藏不住,这种美人啊,我见多了。」 「但是你和你的同伴不同,你们的目光不仅没有卑微,还带着几分高高在上,不仅不像花堂以色侍人的美人,也不像是极乐城的人。」商人出身的极乐城主格外的敏锐,同时也保持的商人的劣根,只要有利可图,便会以身犯险。 撩开床帘,在床榻边停下,薛城主弯下身子,胖乎乎的身躯遮挡了灯火,落下一片阴影,覆盖在君不意铺展在床榻上的袍袖。 「你们是为了什么来极乐城?想要权势?逃避追杀?还是要我这条命?」 他最喜欢清冷而孤傲的道修了,如今更是心痒难耐,抬手便想取下少年的面具,便见君不意睁开了眸子。 那双黑瞳太冷太清,仿佛云端之月,又似山巅之雪,薛城主的手指不由顿住。 随后,薛城主又发现,这双眼睛跟他持着花枝时的目光相比,还是不一样的。多了一份隐约的迷茫、克制…… 「滚!」君不意淡淡说道。 薛城主收回了手,脸上流露出几分贪婪来,深深吸了口气,别有深意的问:「很难受吗?这屋中我点了催情香,用的是最宝贵的一颗丹药的粉末。」 君不意抿了抿唇,驱动灵气时,神色微微一变。 「是不是无法使用法力?」薛城主低低笑了起来,阴狠和势在必得浮于表面,「虽然不清楚你实力如何,不过肯定比你展现出来的强,我多做几重准备,总归没错的。」 「含章阁也是我花费很大功夫建成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进入其中都会被禁锢灵力,当然,你不动手是无法发现的,一旦动手,你的灵力就会溢散。」说到这里,薛城主又有些心疼:「花了这大代价,我也就弄了两间房子,一间用来禁锢魔力,一间用来禁锢灵力……唔,这百年来,这里可是栽了不少你们这样的强者啊。」 薛城主试图去抓君不意的手,被君不意避开,只抓到了一截衣袖。 红色薄纱入手,冰凉又柔软,还带着几分余热,薛城主心中更热切了些,一边威胁一边劝解:「你今晚逃不了了,不如顺着我点,我会让你少受点儿皮肉之苦的。若是让我满意了,我会更温柔些……」 君不意侧过了头,乌黑的长髮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如何,声音一如既往,却携着几分喘息:「不能同时禁锢魔力和灵力?」 薛城主觉得这美人儿的问题莫名其妙,别说根本做不到同时限制魔力和灵力,就算做到了,也没什么用啊。 「你现在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吗?」薛城主欲要拉住他的手臂,将人拉住自己怀里,便被一股重力推开。 薛城主踉跄几步,差点儿跌倒,撕破了表面的柔情蜜意,神色兇狠又阴郁:「还敢跟我横,我今晚便要好好……」 本想放几句狠话,话语梗在了喉咙里,薛城主见君不意抬起了头。 原本如墨玉似得的眸子如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鲜血的猩红。纯净至极的气息变得晦涩、冰冷,如看不到底的深渊。 锁骨处的那片似花似叶的纹印活了过来,从锁骨攀爬上颈项。 君不意看着薛城主,红色的眸子仿佛看一件没有生机的死物。 「你是魔修?」薛城主脸上肥肉颤抖,几乎是呆滞的喊出这句话的,「还是魔族?」 修长的手指一握,手心出现一把唐刀,尚未出鞘,刀柄上的金色铃铛垂落而下。 薛城主当机立断甩出防御法器,想要警示属下,逃出这间屋子。 通体暗红的刀鞘落地,金色铃铛在风中拂动。 「叮咚……」 第194页 「叮咚……」 如仙境歌谣一般,极遥远,极动人。 钟应提着灭却枪,被夜间冷风这么一吹,稍微冷静了些。在发现含章阁附近藏着不少城主府的强者后,并没有一路杀过去。 ——那太耽误时间了,傻子才这么干! 钟应还不傻,所以他选择了暗中潜入屋中,轻巧的落在了房樑上,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桃花眼往下一扫,跟冰刀子似的,刷刷刷的「插」过去。 意外的是,钟应并没有看到「据说正在含章阁寻欢作乐睡美人」的薛城主,也没听到一丝一毫暧昧的声音,只闻到了空中幽冷的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丝血腥味如一捧冰水,让血气上头的钟应更冷静了一些。 随后,钟应发现了床榻上躺着的人,感应了一下气息,是君不意。 严格来说,屋中除了君不意外,便没有旁人了。 钟应干脆收了灭却枪,一跃而下,朝着床榻走过去,目中露出探究之色来。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我来了!」 随后一把拉开了碍事的床帘,钟应站在床榻边上,看到了蜷缩在锦被上的人。 一头黑色长髮铺展在床榻上,被君不意压在身下,有几缕长发甚至顺着边缘,和红裳一起垂落而下。 君不意只给钟应留下个背影,钟应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若不是他偶尔粗粗喘息一声,钟应几乎以为他昏过去了。 钟应手掌撑在床榻上,好奇的凑过去瞧。 觉得君不意的长髮有些碍事,便伸手将头髮拂至耳后,终于看清楚了君不意的半张脸。 眼睫毛轻轻垂着,唇色比平时要嫣红,仿佛被自己咬过几下似得。 他这是中招了还是没中招? 钟应有些不确定,若是说君不意栽了,薛城主那个秃顶却不在屋中,若说没栽,君不意这个模样完全没有信服力啊。 钟应心中有些痒痒的,非常好奇君不意此时会是什么神色,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手指搅动了空中的风,将君不意的睫毛吹的颤巍巍的。 见他没反应,钟应便干脆用两指捏住君不意的下巴,稍稍抬起,然后去摘君不意的面具。 手指头才初初碰到玉色面具的边缘,君不意便睁开了眸子。 眸中含着水汽,仿佛苍山翠岭间的一层清晨薄雾,空濛而柔软。 以往这个时候,钟应敢动莲中君的面具,只会被狠狠推开手,可是现在他的咸猪手都捏住面具了,甦醒的莲中君却毫无反抗…… 钟应轻轻一掀,被面具遮盖许久的容貌便落入了钟应眼中。 隔了四年,莲中君的五官线条少了一分少年青涩,多出几分稜角来,几乎跟钟应记忆中的仙道第一人差不多了。 然而,其中差距却是天差地别。 钟应从来没有想过,前世冷冰冰的莲中君会露出如今这般模样来。 他本来便生的过分好看,眼角还天生一颗硃砂痣,将眉眼渲染出几分凌厉的妖冶。偏偏眉梢眼角染上一道薄红,眼中清冷散去,含了几分似是而非的情慾…… 钟应心脏跳的特别快,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倒是君不意恢復了神智,拂开钟应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没精力跟钟应计件面具一事了,淡淡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救出了秋时远,搬空了城主府的小金库,杀了几个人,打昏了几个人,还又把薛小少爷那个傻子揍了一顿。」钟应下意识回答,发觉自己太听话了后,嘴上起了火泡似得,急匆匆问道,「薛城主哪里去了?」 「……」君不意撑起身子,靠着床榻,回答,「我……杀了。」 「尸体了?」钟应觉得自己可以鞭尸。 「……」 得不到回应,钟应又问:「怎么不回答。」 「……没了。」过于冷淡的两个字从嘴中吐出。 钟应愣了愣,随后忍不住挑眉,惊讶:「你连尸体都毁了???」 跟莲中君斗了几百年,钟应才不会以为君不意真的干净到不沾血腥。 实际上,说莲中君无欲无求、清冷出尘这点,钟应认了。可是这位仙君手上的血腥,可丝毫不比钟应这位魔君差多少。 然而世人偏偏眼瞎,觉得魔君杀人就是屠戮无辜,莲中君杀人就是盪除阴邪。 作为被归类到「妖魔鬼怪」的钟应,实在很无语。 不过有一点钟应也得承认,莲中君行事都有个度,不似他那般肆意妄为,所以说毁尸灭迹这种事,君不意还是不干的。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生气?」最初的那份焦躁在看到完好无损的君不意时,已经完全散去,钟应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问,「他抓你手了?」 君不意微愣:「别胡说。」 钟应可不会放过调侃死对头的机会,一脸的幸灾乐祸:「还是说,他抱你了?脱你衣服了?」 说话时,钟应手指头还往君不意身上戳。 君不意抿了抿唇:「都没有。」 「……还是想亲你?亲到了?」钟应见他这神色,更欢快了,「听说那秃顶喜欢给人下春药,你现在中了春药,被占点便宜才反杀,也正常。」 「钟应!」君不意拉住了钟应手腕。他本便因为仙人不倒丹的香味而心境不稳,被钟应这么一调侃,眉眼间浮现几分恼怒。 第195页 偏偏,钟应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得意洋洋的像只伸出爪牙的小猫咪:「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啊!」 君不意:「……」 钟应试图去碰君不意的下颌,像个流氓调戏小媳妇:「我听说中了那种药的人,手脚软绵无力,别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下一刻,钟应被人一扯,猝不及防,直接被扯上了床榻。 第94章 钟应瞧着头顶的品味堪忧的床帘,又看了眼压在自己身上、将他手脚制住的莲中君,有点儿发蒙。 挣了挣手,没挣开。 踢了踢脚,没踢开。 扭了扭腰……唔,就腰能动。 钟应觉得自己就像顶板上的鱼肉,任人施为。 这个认知让钟应出离愤怒,特么谁告诉他,只要闻了仙人不倒丹的香味,就算是再兇狠的人也会变成柔弱的小白兔,在床上躺平,只会发出小奶猫般的喵喵声? 通通都是骗子! 大骗子! 莲中君除了看着没平时端架子外,不仅力气丝毫不减,瞧着还比以往「凶」一些。 反观他自己,灵力一使出来,就溢散了大半。估计过不了多久,一点灵力都用不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应兇巴巴的问,「你干了什么?」 君不意抓着钟应的手腕,居高临下的俯视挣扎的钟应,他背对着灯火,睫毛垂下一层阴影,使得瞳孔晦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欲挣扎而出。 目光不由自主的从钟应的下颌滑至喉咙,君不意眼角那抹薄红更艷了些。 微微阖上双眸,摇了摇头,将浮躁的心思压下去后,君不意才睁开眸子,用清淡如水的声音回答:「这间屋子布置了禁锢灵力的阵法。」 「那你怎么杀了那秃顶的?」 「……」 君不意抿了抿唇,挪开了目光。 得不到回答,钟应也不介意,毕竟谁都有自己小秘密啊!身为赤丹太子的君不意手上没有什么保命的玩意,那才奇怪。 得知自己灵力溢散不是君不意的原因后,钟应这才收了兇巴巴的表情:「你别压着我。」 君不意不放。 钟应扭了扭身子,说了一个正当理由:「你不放开我,我们怎么离开啊?难道你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上?」 君不意握的更紧了,微微俯身,堆积在肩头的长髮倾斜而下,将钟应整个笼罩在阴影中时,这才缓缓开口:「将你刚刚说的话收回去。」 「收?」钟应咧嘴而笑,「我都说了,你都听了,还怎么收?」 「以后不许说了。」君不意神色认真。 「好好好,不就是不说嘛,有什么难的。」钟应动了动手腕,「你快松开我!」 对于钟应的保证,和他相识四年的君不意持怀疑态度。但是,君不意还是决定松开钟应。 他们的确需要离开这里。 这间房子禁锢灵力,余香也不曾散去,并且极有可能被城主府的高手发现他们杀了薛城主,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般姿势,于钟应来说,只是不适应罢了,于君不意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仙人不倒丹」这种东西,对体内的热度和心间的浮躁陌生极了。钟应没过来前,他觉得自己可以压制,甚至想强行逼出药性,没想到钟应摘他面具,导致功亏一篑。 这便罢了,钟应偏偏还要拿话激他…… 手上力道撤去,钟应便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并且一个打滚,从君不意身下钻了出来。 没了束缚,钟应歪头,朝着君不意一笑。 桃花眼潋滟,小虎牙在烛火下亮的仿佛要发光。 「才怪。」他这么说,「你自己不小心中了招,别人还不能说了?」 君不意:「……」 钟应笑的非常恶劣:「我偏要说,重明国堂堂的赤丹太子,被一个秃顶算计,差点儿栽了!」 「闭嘴!」君不意忍无可忍。 钟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亲眼所见哦,又没有说假话。」 君不意出手,想要再一次压制住这个欠打的小混蛋,钟应哪里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啊,挡了君不意一下,滚到了床的另一头。 「恼羞成怒?」钟应眉眼弯弯,「你能再压住我一次,我跟你姓!」 小手指头勾了勾,钟应得意洋洋:「有本事来啊!」 那模样,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你……」君不意唇瓣张了张,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直接扑了上去。 钟应以为君不意又要来那一套,灵活的避开之后,一回头想继续挑衅,结果直面而来的,是一个握紧的拳头。 「哎呦——」 钟应被一拳头打中了嘴角,莲中君出手很有分寸,不至于让钟应鼻青脸肿见不了人,然而钟应嘴角还是火辣辣的疼。 用手一擦,看到手背上的血痕时,钟应怒了:「居然真动手?真当我怕你啊!」 话音一落,钟应撸袖子就上。 君不意等着就是他动手,丝毫不避,跟钟应在床榻上扭打成一团。 两人不敢使用灵力,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把城主府的强者招来,因此使的都是暗劲,你一拳,我一脚,全往对方身上招唿,完全不含煳。 「砰——」 第196页 锦被扔了出去,撞在了屏风和墙壁上。 「哗——」 枕头扔的老高,将桌面上的茶杯扫了下来。 「啪叽——」 茶杯碎成了无数块。 侍女轻轻磕了磕门,低声询问:「城主,可需要奴婢进来收拾?」 钟应两人僵住。 侍女等候半响,没有得到吩咐,侧耳倾听,只听到两道压抑的喘息声后,便退下来,免得自己打扰里头的「好事」。 两人保持着刚刚打架的姿势,身体贴的极近,钟应就差扑到君不意身上了。 察觉到侍女走了后,钟应还想继续跟莲中君干个你死我活,身子却碰到了什么,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古怪至极之色。 「你……」钟应斟酌开口,「不会是那个啥了吧?」 君不意脸色一变,勐的推开钟应。 推了一半,身体如同被点住了穴位一般,僵成石块。 「原来我没弄错。」钟应露出探究之色。 虽然知道君不意闻了仙人不倒丹的香味,可是有前世几百年的认知,钟应一直觉得,君不意大概不举。 不然干嘛放着痴心不悔的中州圣女不要,一心一意修太上忘情道? 这不是傻子吗? 随后掂量了一下分量,钟应脸色扭曲了一下,感觉到了深深的嫉妒,便用眼刀子往莲中君身上戳。 一抬头,便愣了一下。 通过刚刚那一架,君不意浑身乱糟糟的,露出的皮肤上,还有钟应一拳头揍上去的伤痕……当然,钟应自己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比他还糟糕,毕竟这次君不意是真的发脾气了,下手丝毫不轻。 但是! 莲中君他脸红了! 红晕如霞,蔓延至整张脸颊,君不意眼中是朦胧雾气,咬了咬下唇,他的音色都变了,声音颤抖:「放、放手……」 钟应:「……」 一向冷冰冰的死对头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神色来,该怎么办? 弄哭他! 钟应心中浮现这个念头。 君不意微微抬高音量:「放手!」 「哎呦!」钟应长眉一挑,非常恶劣的笑道,「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君不意紧紧盯着钟应。 钟应手指头微微收拢:「小心我让你断子绝孙!」 「你简直不可理喻!」 「客气客气!」钟应谦虚。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得意忘形,还不等钟应继续作弄人,就被撞中肩头,整个人向一边歪去。 他以为莲中君要救回自己宝贝,就是不撒手,导致要害空档,根本没法子去挡,于是钟应体会到了君不意刚刚的感受——被人威胁的感受。 「放手!」钟应气的脸色通红。 「你放手我就放手!」君不意压低音量,「你个小混蛋……」 「我就不放!」 「你……」 「我就不放!」 「钟应……」 「小妖精!有本事你来同归于尽啊!」钟应话说的强硬,心里头虚极了。 他就怕自己一弱势,就处于下风了,然后被莲中君吃的死死的。毕竟莲中君可是打算走太上忘情道,打一辈子单身的,他不同,他还想娶个娇妻。 两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谁也奈何不了谁,气的想掐死对方。 渐渐的,钟应觉得自己要遭,因为这么一磨蹭,他发觉自己浑身跟着了火似得。 钟应默默装死,打算当成不知道,君不意凑过身子,手臂环过他的肩膀,略微炙热的唿吸拂过钟应颈项,随后,钟应听到了死对头的声音。 「你现在难受吗……」 卧槽!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懂不懂啊? 两人视线对上,凤眸微红,桃花眼泛起春意。 明白对方都动了情后,两人默默挪开了目光。 「我们一起放开,好不好?」君不意声音柔软了些,透着些许沙哑。 「说定了啊,你可别中途耍手段!」大概是明白自己的信誉度比君不意低的多,钟应又补上了一句,「这次我也不会搞小动作。」 两人平静的声音下,都压抑着几分喘息。 「我念到三,便松手。」 「一、二、三……」 这一次,两人没继续折腾了,统一了意见,各自放过了对方。 才一松手,钟应就伸出爪牙打算跟死对头拼命,君不意却不打算跟钟应闹了,抿了抿唇,侧身避开。 他刚刚反击时,手指头不小心缠上了钟应的腰带,因为心中羞赧,也没注意太多。这么一避,手指头拉开了钟应的腰带。 丝带在手中垂落,钟应身上的衣裳如层叠的花瓣云雾一般,缓缓剥落…… 钟应急忙去捉衣裳,手指抓住了一块薄纱,就着刚刚那个「饿虎扑食」的姿势,滚进了君不意的怀里。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 钟应蜷缩着身体,咬牙切齿:「你太卑鄙无耻了!」 「……我没有。」 「你明明知道着衣服一扯腰带就玩完,还拉我腰带!不是无耻是什么???」 「我不知道。」君不意为自己辩解。 「楚欢没跟你说?」钟应恶狠狠的去扯君不意的腰带,但是君不意并没有跟他一样丢脸。 君不意稳了稳心神,认认真真的告诉钟应:「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我若是知道,绝对不会靠近你。」 第197页 「那为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钟应微楞,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最开始那件红裳,君不意根本没穿,他身上这件,是后来换的! 第95章 城主府祠堂内,点着数排烛火,微光从窗棂透出,忽明忽暗。在漫漫长夜之下,这座祠堂幽幽寂寂的,同热闹繁华的城主府格格不入。 守着祠堂的小童子小鸡啄米似得,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慢吞吞的从黑暗之地行来,黄金拐杖在地板上敲击出「咚咚咚」的声音。 小童被惊醒,肉乎乎的手指头揉着眼睛,含煳的喊了一声:「爷爷,您怎么来了?」 枯老的手指摸了摸小童的髮髻。 那双手,格外的冷,如阴气从头顶灌入,令人不寒而慄,小童虽然不怕,但是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你回去睡吧,这里有爷爷守着。」 「好。」小童子欢快的应了一声,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老人推开了朱红色的房门,照例扫视屋内。这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眼角余光扫过一物时,老人的视线彻底凝固了。 有一盏长命灯灭了,不止如此,连灯盏都裂开了,其上缠绕着玄色的气体。 若是他来晚一步,那纯粹深厚的魔力就会将长命灯彻底腐蚀。 而这盏灯的主人是——薛城主! 老人脸色巨变,从屋中踏出。 房门唿啦作响,老人手臂一挥:「立刻封锁城主府!」 人影闪动,隐藏暗处的强者纷纷出动。 老人急匆匆赶往宴会,凑在薛大少爷耳边说了什么,原本正在宴会上招待宾客的薛大少爷愣住,手中的酒盏勐的落地,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黑。 跟傻了吧唧觉得干掉自己老爹就能成为极乐城主的薛小少爷不同,薛大少年很清楚一件事,他们家能够在极乐城屹立不倒,靠的全是薛城主的交际手段。 薛城主死了,于薛家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有客人露出疑惑的神色来,薛大少爷一笑,笑容在明灯光线下,颇为亲切友好:「一点小事,一点小事而已。」 薛大少爷勉强笑了两声,离开了宴会后,脸色彻底沉下来:「是谁?是谁敢在城主府刺杀城主?!」 「长命灯裂了,什么都没记录下来,但是……」老人推测,「是个魔修。」 「魔修?快去含章阁,别让里头的人跑了。」薛大少爷勐的反应了过来,恨得咬牙切齿,「父亲今晚看中了一个美人,肯定是那个人,或者是他同伙!」 不少宾客察觉到了城主府平静下的暗流,有思索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贪婪的…… 白漓躺在一个美貌少年的膝盖上,手指尖捻着青铜酒盏,对着满天繁星,时不时饮上一口醇美的酒,或者调戏少年几句。 看到匆匆离去的薛大少爷时,白漓歪着头笑了起来,紫色华袍一颤一颤的抖动。 「阁主,您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少年乖巧的低头,「可否跟我说说?」 「很有趣的事。」白漓手指点了点唇瓣,似笑非笑,「不过不能告诉你。」 在花堂呈上的名单上,看到那两人的名字时,他就知道钟应两个要闹事,没想到弄了一出大的。 今夜之后,极乐城城主之位,怕是又要挪动了,极乐城大大小小盘根错节的势力,则要重新洗牌。 而有他在的长春阁,能狠狠咬下一口肥肉来。 君不意挺直身板,目光端端正正直视前方,手臂捞住钟应后,就不敢乱动了。 连钟应去解他腰带,他也没阻止,怕一低头就看到浑身上下就裹着一圈轻纱的钟应。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大男人,看看也没什么,但是今夜情况特殊,两人刚刚又做了这么「羞耻」的事,君不意实在不敢再看钟应了。 就怕刚刚压下去的浮躁心绪,又涌上来。 钟应精力充沛,气势汹汹的指责他,他就耐心的解释。 其实君不意不太能理解这位宿友,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穿衣服,而是跟他死磕,好像怼他这件事,远远比自己光熘熘重要…… 「早知道我也换一身衣服了。」钟应愤愤不平,「这衣服太坑了!」 若是大庭广众之下,打架打到一半,突然被人斩断了腰带,在众人面前脱个精光……钟应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觉得实在太可怕了。 于是钟应趴在莲中君的膝盖上,一脸嫌弃的将这套衣服扔进了玄曜镯中,从中扒拉出一件正常的长裳来。 不等钟应将衣服穿上,他便察觉到数道强盛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包围此处。 钟应勐的抬头,君不意恰在此时低头,两人的目光便正好对上,读懂了对方眸子中的意思。 遭! 薛城主已死这件事被人发现了! 更糟糕的是,两人现在都不适合动手。 钟应使不出几分灵力,还因为在屋中待的太久,沾上了仙人不倒丹的余香,实力大损。最重要的是:他全身光熘熘的! 君不意情况比钟应好一些,在钟应寻来之前,便找到了恢復灵力的法子,但是他闻了这么久的香味,身边还有个拖后腿的钟应,能正面交手才怪! 「我们走!」君不意也顾不得别的了,扯过长裳,将钟应卷几下,勉强裹住了身体后,将人抗在肩膀上就想跑。 第198页 「喂,我们还没拿到仙人不倒丹。」钟应整个人挂在君不意身上,脚丫子在空中踢了踢。 「城主的储物袋在我这里。」君不意回答,顺带捡起了不知何时落在了地板上的玉色面具。 磅礴的力量从房门处席捲而来,君不意手指一招,山河卷扔了出去。 画卷在空中缓缓展开,日月星辰,山河江湖一一显现。 房门炸成碎片,城主府那位老人领着数个强者沖入房中,直接踏入了山河卷的范围之内,都不用君不意费什么心思,就被拖入了山河幻境之中。 君不意此时不曾合道,但是凭藉仙器之威,也能拖住他们一时。 一道红影掠出含章阁,向着府外而去。 第二批赶来的城主府强者发现了他们,追了上去,除此之外,时不时冒出几个人拦截。 君不意从不硬拼,法器一样样甩出,不管来人是蛮力阻拦,还是设下法阵,或者是操控灵兽妖兽,都被他巧妙的化解。 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天资奇绝,在天罗地网中,硬生生开闢出一条道来。 混入宾客中时,君不意趁机将山河卷召了回来。 随后故技重施,将追上来的人困住,自己则继续前行。 前面便是城主府的围墙,越过高大的围墙于修士来说,再容易不过了,可怕的是笼罩整个城主府的护城阵法。 然而君不意依旧没有停顿,一只手揽住钟应的腰身,另一只手上则轻捻着一桿古朴的毛笔。 明明是如此柔软的笔尖,在空中一划时,坚不可摧的护城阵法如消融冰雪一般,融化出一道口子来,正好容君不意扛着钟应通过。 如此大的动静早便惊动了所有的宾客,薛大少爷顾不得其他,暴怒的声音在城主府传盪。城主府的修士也不在遮遮掩掩,直追而去。 木葛几人便蹲在黑巷子中,打算接应钟应两个。 听到动静时,几人还挺开心,一抬头他们就傻了眼。 红衣少年扛着一个人跃上屋顶,乘风而行,后面跟着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强者。 看着那群人,胖墩心肝都在发颤,如果君不意往他们这边跑,不仅跑不掉,最大的可能是大家一起玩完。 那道红影显然很清楚这点,一个拐弯,特意远离了木葛几个,也带走了一批追杀两人的修士。 木葛看着空荡荡的星夜,双腿抖成面条:「我刚刚差点儿以为自己死定了。」 胖墩声音发颤:「你放心,老大他们不是这种没义气的人……」 秋时远衣袖下的手指握成拳头,神色担忧。 而君不意两人,浑水摸鱼,顺利逃出了极乐城。 「君不意,放我下来。」钟应一边拉扯自己的衣服,一边喊道。 刚刚情况紧急就罢了,堂堂魔君哪能以这么羞耻的姿势逃跑啊! 君不意才将钟应放下来,钟应便急匆匆的穿靴子。 这么一耽搁,城主府的强者再度追来。 君不意眯了眯凤眸,回首朝着钟应伸出了手,广袖在沙漠之风的吹鼓下,猎猎如火,手指却根根修长白净,如上等宝玉。 「你现在还没完全恢復。」他用清如冰雪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说:「拉着我!」 钟应抬头,朝着君不意翻了个白眼,好似非常不乐意,却非常迅速的递上了自己的手。 手指紧握,掌心相贴,肌肤将各自的热度传递给对方,心跳不经意间便漏了一拍,仿佛这样的牵手,有了不同的意义。 不过两人都没空探究这些有的没的,法器袭来时,两人手牵着手,在风沙中拼命奔逃,身后跟了一连串的人,对着两人喊打喊杀。 钟应不是君不意那个闷葫芦,也不像君不意一般自持身份,时时刻刻保持着赤丹太子的良好教养。他刚刚不出声是因为先前那个姿势太丢脸,如今穿好了衣服,他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大魔王。 就算是逃跑,钟应也要逃的嚣张跋扈,时不时回头挑衅的骂上几句。 「今天追不上小爷我的,都是王八羔子!」 钟应比了个小手指。 「再见了,王八羔子们!」 身后的人气的吐血,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两人越来越远。 最后,钟应两个一步踏入了木葛的小绿洲,彻底将人甩远了。 身上沾了一身沙土,君不意不习惯,用了一个清洁术将两人身上的脏污清理后,还觉得不够,用湖泊之水清洗手指。 钟应一只手撑着胡杨树,欢快的笑了起来,眉眼飞扬肆意,如春日里的簌簌桃花:「君不意,你看到了没,他们气的脸都青了。」 「我们才是被追的那个。」君不意淡淡提醒。 「杀人的是我们,搬空小金库的是我们,气的吐血是他们。」钟应长眉一挑,一副本大王天下第一的架势,「当然是我们赢了啊。」 一歪头,钟应便看到了映着一轮盈盈明月的绿洲湖泊,以及湖岸那位未来的仙道第一人。 莲中君用丝巾将手指上的水珠子一一拭去,便想将面具戴回脸上。 拿着面具的手停在半空中,君不意的下颌被挑起,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钟应。 「面具都取下来了,还戴什么戴?」钟应抬手便要去夺面具。 君不意蹙眉,想要避开钟应。 第199页 他想缩回手,将面具收起来,钟应则握住了他的手腕,蛮横的想要抢夺面具,嘴上还不留情:「你又不是闺阁千金,有什么见不得人。」 两人用的力道都不小,这么一拉一扯…… 君不意向着身后歪去,钟应哎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前倾。 水花扑溅,面具从两人手中飞出,落入湖水中。 君不意勉强用单手撑住了半边身子,抬首,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少年,随后唇上烙印上温软之物。 非常软,又甜进了心底…… 第96章 钟应懵了。 君不意微微睁大眸子,不知所措。 两个人此时的姿势极为亲呢暧昧,君不意仰面坐于青草地上,用手臂支撑身体,钟应则趴在对方身上,手臂搭着对方肩膀。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鸦色长髮纠缠,唇瓣便轻轻碰触到了一起。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属于对方独有的气息……令两个第一次同人如今亲密的少年目眩神迷,头脑空白,根本想不起今夕何夕。 直到君不意下意识伸出舌尖,品过钟应的唇瓣,钟应才如触电一般惊醒,试图推开君不意。 钟应擅长用长枪,力气一向来大,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为过,可是他推君不意的那一下,力气小的跟初生的幼兽似得,完全不能把莲中君怎么着,只能自己退后几步,离开了那个带有清香的怀抱。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心脏依旧跳的很快,不受控制,一声又一声敲击在心头,仿佛身处悬崖之上,又似身陷绝境之中,令他晕晕乎乎的,格外的不安。 「你舔我干什么?」钟应指着君不意,率先发难。 「我……」君不意回过了神,睫毛颤了颤,唇角才溢出一个字,便卡住。 他当时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跟被妖魔鬼怪迷惑住心神一般,觉得那少年这么爱吃桂花糕、糖葫芦、五色糖……唇瓣定然又香又甜的,他便下意识碰了碰。 可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不止难以启齿,更觉得浑身滚烫,火焰从胸腹烧到了脸颊,耳垂,他的脸应该又红了。 然后君不意便看见,瞪着他的少年脸色红通通的,充满指责的眸子水色流转。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羞赧…… 「看什么看!」钟应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双手捂着脸颊,试图降温。心慌之下,他下意识胡说一通,「我知道你中了药,你若是觉得忍不了了,就自己去洗冷水澡,难道要我给你找个姑娘泄火啊?」 「……」 想了想,钟应怒气沖沖的补充:「你要是敢把我当成姑娘,我们就再干一架!」 这句话君不意能回答,他定了定神:「你哪里像个姑娘?」 钟应哑然,随后君不意微微抬高音量,慎重其事的说道:「我也不需要姑娘,我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毁人清白。」 钟应嗤笑:「说的可真高尚。」 「这是原则。」 若还是在含章阁那会儿,两人就该又撕起来了,可是现在两人都没心思吵,更没心思打了。 随口互怼了几句后,君不意便抿了抿唇,扭过头,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若是不舒服,便在这里沐浴,我离远些……」 毕竟钟应也闻了几口仙人不倒丹的余香,他若是没事,先前就不会那么轻易就起了反应了。 「你还是自个儿待这里吧!」不等君不意说完,钟应瞬间弹起来,转身就走。 走了十来步,夜间凉风吹过额头,将凌乱的额发拂起,钟应脸上的余热终于散去些许。 这个时候,钟应才懊恼的想,他干嘛要走,做贼心虚似得,不就是吻了个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女修不是经常亲吻小宠物吗? 他亲君不意,大概、应该、也该是这种感觉吧…… 那么,他为什么心脏跳的这么快,脸上这么热? 想到这里,钟应听到了水声,不由回首。 水面银光粼粼,倒映着万千星辰,君不意背对着钟应,一边解衣裳,一边向着湖水深处走去。 红裳半褪下,露出了被长发半遮半掩的嵴背,隐约能够看到后背上的艷丽纹路。 湖水越来越深,当君不意完全褪去衣袍,提在手中时,冰凉的水面已经漫过了他的腰身,连同长发也漂浮在水面,宛如盛放的墨莲。 他浑身披着星光,沾湿的墨发落在白净的肩背上时,水珠子也从发梢落在了皮肤上。 钟应目光随着一颗水珠子,划过莲中君的腰身时,觉得口干舌燥,脸上再度烧了起来。 莲中君生的可真秀色可餐…… 不对! 钟应察觉到自己想法歪了后,暗骂了声「见鬼」,便加快了步伐。 沿着湖岸走了半圈,钟应寻了个离君不意较远的位置后,一下子将衣服扒拉下来,跳进了湖水里,将水花溅的老高。 半边身子浸入水中,钟应冷的一哆嗦,却还是觉得不够,直接一个勐子扎下去,浑身被冷冰冰的水包裹,才觉得滚烫的心绪渐渐平缓起来。 泡了快一个时辰,钟应才从绿洲湖水中爬起来,用灵力将身上的水珠子蒸腾后,钟应换上了崭新的衣袍,朝着君不意的方向走去。 君不意不知道何时清洗好了,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首观赏星月。 第200页 而他的手上拿着面具,手指缓缓摩挲。 钟应喊了一声,君不意便下意识回头,一双凤眸在硃砂痣的映衬下,妖冶到摄人心魄,偏偏君不意的目光却端正清明极了:「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对。」 钟应随口道:「什么?」 「这块面具我戴了十来年,被取下了两次,已经没必要戴回去了。」他宛如下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定似得,目光沉静,却轻描淡写道,「我不需要这个了。」 言罢,指尖汇聚灵力,君不意正要毁了这块面具时,钟应拦住了他:「等等,你不要的话,借我玩玩啊!」 「……那好。」君不意侧头,「送你。」 随着一道亮银色的弧度,那块玉色面具便被君不意抛入了钟应怀里。 钟应捏着面具,试着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意外的发现,这块面具戴脸上后,没有任何重量和触感,丝毫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不适,甚至和安神香有着同等功效,能够清心定神。 把玩了一会儿后,非常满意的钟应决定以后学莲中君,时不时戴块面具出去唬人。 君不意从石块上跃下,将一个绣着金元宝的储物袋交给了钟应:「这是极乐城主的储物袋,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找到仙丹了吗?」钟应食指和中指夹着面具,笑盈盈的问。 君不意摇了摇头:「还没开始找。」 钟应嗯了一声,将神识探入储物袋中,一样样翻找。 薛城主已死,储物袋成了无主之物,任何人都能探查,钟应看到储物袋中那堆积成山的东西后,不由撇了撇嘴,心想那秃顶手上的宝贝可真多。 将一样样气息古怪的玩意翻出,最后钟应翻到了一个青玉盒子。 那盒子封的极为严实,上头甚至刻了一个小型阵法,一看便知道里头藏着重要东西。 君不意指了指青玉盒子上的花纹,告诉钟应:「这是一种小型的聚灵阵,可吸收外界灵力,保持盒中物品的生机,这种玉盒一般用来存放丹药或者灵植,用来放置妖兽血肉也不错。」 钟应屏住了唿吸,打开盒子,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张摺叠整齐的纸条。 将纸条扔给君不意,钟应便看到了一颗圆润可爱的嫩绿色丹药。 钟应指尖捻着丹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了没,君不意,你就是栽在这玩意上。」 君不意翻开了纸张,神色有些微妙,听了钟应的话后,便道:「小心点,别又闻到香味了,你刚刚泡了一个时辰。」 「……」 得了,谁也别笑谁,钟应自己也中招了。 将丹药放回后,钟应凑了过去:「纸条上写着什么?我看看……」 看清楚纸条上的墨字时,即便是钟应也抽了抽嘴角。 纸条上字体端正,一笔一划丈量过似得,钟应觉得字迹的主人是个严谨的老古板才对。 然而,这些墨字却写着: [感天动地大无畏之金枪不倒擎天柱丹 主治阳痿,主要功效壮阳 注意:含有些许催情作用,请与自己的道侣一同使用] 娘的!什么玩意! 钟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任务等级不高,奖励却格外丰厚了。 事关男人的尊严,当然大方啦! 将纸条揉吧揉吧扔进盒子里,钟应拿着青玉盒子,阴测测道:「要让我知道是哪位夫子下的任务,我肯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对仙人不倒丹失去兴趣后,钟应又翻了翻储物袋中别的东西。 翻到一半时,有人进入了绿洲。 钟应神识一扫,发觉是胖墩几个找来后,身上聚拢的杀气又散去了。 「老大!」胖墩远远便朝着两人招手,撒开脚丫子跑来,木葛和秋时远紧随其后。 「老大,你们居然杀了薛城主,吓死我了。」胖墩哀嚎,即将搂住钟应时,被钟应一脚踢开。 胖墩从地面上爬起来,揉着屁股委屈巴巴,还不等他装可怜,他突然看到了钟应身侧之人,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便是木葛和秋时远也吃惊极了。 「大美人!绝对是大美人!」胖墩眼睛放绿光。 钟应觉得胖墩的表现太丢脸,又一脚将胖墩踢翻。 胖墩扑街倒地。 钟应居高临下:「怎么,君不意取下面具你就不认识他了?」 「君道友?!」胖墩惊唿,随后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君道友果然是个大美人,老大,你赚大发了!」 胖墩羡慕嫉妒恨的望着钟应,在他的认知中,重明国的小太子和他老大一直是一对儿。 有手镯为证,假不了! 秋时远呢喃:「原来这就是君师兄的真正模样……」 木葛也是惊嘆连连:「要是玉姑姑看见了,肯定又要走不动道了。」 钟应不太喜欢他们那副惊艷的目光,提起胖墩的衣领道:「你们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们。」 随后,钟应目光落在了君不意身上:「你别过来。」 君不意轻轻颔首。 秋时远两个则一脸疑惑的跟了上去。 站在绿洲边缘,确定君不意不可能听到后,钟应这才放开了胖墩。 胖墩揉着衣领:「老大,你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啊?」 钟应回首,目光灼灼落在胖墩身上,凉凉开口:「你让我亲一下。」 第201页 胖墩:「???」 钟应不过亲了君不意一下,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冷静,然而有了那次碰触后,钟应虽然能够跟君不意正常相处,却依旧时不时发觉自己心脏砰砰乱跳。 钟应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亲过别人的原因,所以想找个人试试,确定一下。 胖墩这么没节操,肯定不在乎这么一下。 至于把木葛两个喊过来,完全是因为钟应觉得自己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瞧了眼胖墩肉乎乎的脸,钟应有点儿嫌弃。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跟君不意比起来,胖墩这么不堪入目? 「老、老大……」胖墩声音都结巴了,瞧了瞧钟应俊俏的脸,又有些期待。 钟应撇了撇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摁着胖墩亲去。 还没靠近胖墩的脸,钟应头一歪。 「呕——」 钟应拍着胸口,试图将胃里的酸水拍下去:「太他娘的噁心了。」 胖墩:「……」 胖墩差点儿泪奔。 第97章 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钟应接过面前的水袋,喝了一口凉水,勉强压住了呕吐感后,抬头看到了秋时远。 刚刚给钟应递水袋的就是他。 「肯定是胖墩长的太丑了,我下不了口。」钟应将胖墩全身上下鄙视了一番后,顺带翻了个嫌弃的白眼。 「老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胖墩捧着小心肝。 「给我滚一边去!」钟应冷冷呵斥。 胖墩捂住脸,跑到灌木丛旁蹲了下去。 钟应目光落在了秋时远身上,招了招手:「要不你让我亲一个?」 秋时远头摇的像拨浪鼓,还不住的往后退,就怕钟应化身为流氓扑上来。 钟应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强迫同窗,秋时远不愿意他就扭过头,目光凉嗖嗖的落在木葛身上,心想木葛并不胖,自己应该不会再吐才对。 还不等钟应开口,木葛就飞速拒绝:「我不行,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嗯?」钟应挑眉,一脸杀气。 木葛怕自己被揍,赶紧指着自己的脸,苦哈哈的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啊,钟兄弟,你看看我,我长的还没长芳好看,长芳只是胖了点,所以瞧着不太顺眼而已,你想亲他都吐了,亲我的话,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钟应目光在木葛黑成碳的脸上滑过,认真想了想,觉得木葛说的也有道理,就没打他。 「钟兄弟,你为什么突然想亲人?」木葛搓了搓手,「你看起来,并不像喜欢男人啊。」 不然怎么会还没碰到人就吐了?这反应也太强烈了! 钟应蹙了蹙眉。 木葛拍着胸脯笑道:「若是你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们说说啊!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替你出谋划策。」 这句话得到了胖墩的响应,他从灌木中抬起了脸:「对!老大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们说。」 钟应并不太想说,不知道怎么,只要想到自己吻了君不意,并且还有点儿享受这件事,钟应就觉得自己冷硬的胸口中,全是糖水,清甜却又难以启齿。 胖墩又说:「而且,你随随便便亲人的话,君道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为什么不高兴?」钟应撇了撇嘴,暗暗想,胖墩已经不是前世那个靠谱的魍魉君孟长芳了。 四年的经歷告诉钟应,靠胖墩还不如靠自己。 胖墩想拉着钟应唠叨一番,被钟应甩开了手:「行了,你们不让我亲,我去找别人。」 钟应数人离开之后,绿洲湖畔便只剩下了君不意一人。 夜空群星璀璨,天风将他的衣袂长发拂起,在察觉到钟应几人踏出自己的感应范围后,君不意微微垂首,任由鸦发从耳际垂落,浅浅遮住了侧脸。 抬手碰了碰脸颊,皮肤细腻,脸上并无孩童时期那般纵横交错的伤疤。 然而炙热的温度却从皮肤透入了指尖…… 想起钟应看到他面容时,那双骤然明亮的桃花眼,君不意觉得,那个少年应该不会嫌弃他的容貌才对。 随后,指尖落在的唇角,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唇瓣上,君不意缩回了手,下意识咬了咬下唇,似乎这般便能将胸口的酥麻感抹去一般。 可是,实际上他不仅没能让自己恢復正常,反而觉得既不安又满足。 他发了一会儿呆,想着那个小混蛋会跟胖墩他们说些什么,不知不觉便从怀中拿出了一面境子。 那是一面青铜境,雕刻着莲花与菏叶的花纹,正是千目镜。 千目镜可以联繫到霄后,那位抚养他、视他为亲子的长辈。 花纹亮了起来,镜面之上宝光流转,随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意儿?」 君不意指尖微颤,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联繫霄后。 「意儿。」霄后有些惊讶,因为君不意很少主动联繫她,「除了养鱼外,你还想养什么吗?」 君不意微微一窒,这才想起来,他上一次联繫霄后,还是为了文鳐鱼。 「没什么事。」怕霄后担心,胡乱揣测,君不意缓缓出声,声音平而静,令人听的格外安心。 霄后却明白君不意万事藏在心头的性子,继续追问:「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难道魔纹加重了?不该啊!」 第202页 按理来说,随着君不意年纪渐长,实力越强,便越能控制魔纹才对。 「没有,我已经快一年没发病了。」 「那是?」 「母后。」君不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微微干涩,「我取下面具了。」 「……」 千目镜对面突然沉默下来,死寂到令人发慌。 君不意抱着双腿,垂下眼帘,又道:「我以后不会再戴了。」 「……」 「我刚刚在湖面看到了自己的脸,没有伤痕,没有血迹,没有魔纹……一切都是正常的。以后,小八看到我,再也不会被吓到了。」 「那死孩子敢在自己哥哥面前说三道四,母后就揍他!」霄后勐的说道,「母后刚刚太高兴了,你愿意取下面具来,真的太好了,母后真的很开心……」 这一刻,那位在重明国唿风唤雨的霄后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后,霄后缓了缓,温柔的询问:「意儿,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声音中透着些许小心翼翼,似乎怕极了自己不小心就伤了这个孩子的心。 君不意没回答,却将镜面对着自己,看到了青铜境对面的霄后。 「你生的像你母亲。」霄后眉眼柔和,慈爱而温暖,「还有点儿像你父亲,往他们两个好看的地方长,生的比他们两个都好看,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们意儿。」 君不意微微动了动,遮住了自己半边脸:「不需要很多人喜欢……」 「嗯?」霄后没听清楚。 君不意蹙眉,问出了一个心底的问题:「母后,魔纹会带来别的后遗症吗?」 这句话一出,霄后瞬间紧张了:「你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若是真的不对,我让徐太医他们几个去书院给你看看。」 「不用……」 霄后再次惊讶,因为君不意很少任性。 君不意抿了抿红润的唇,丹青水墨似得瞳孔中闪过些许稚嫩的羞涩:「就是有时候心跳有些乱。」 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咦!」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霄后目光颇为微妙:「什么情况下会……心乱?」 君不意:被那个小混蛋亲到的时候。 「咳咳。」清了清嗓音,君不意回答,「跟人靠太近的时候。」 「靠太近?」 「嗯。」霄后的目光太过灼热,君不意下意识扭过了头,目光飘忽,看天看地,就是无法直视母后。 霄后差点儿乐出了声:「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意儿你居然会为了这种事心烦,我还以为你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我这个母后只要在身后夸夸你就行了。」 「……」 怕自己吓到儿子,霄后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的开口:「也就是说,某个人靠近你时,你会心乱,所以你才来找我的?」 君不意胡乱点了点头。 「你想解决这个问题,对不对?」 「……嗯。」 「那简单,我去跟你父皇说,让你直接将人娶回家。」霄后跟君不意保证,「母后肯定帮你把事情办妥。」 君不意勐的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镜中的霄后。 他一直以为,只有和钟应亲近时,心跳才会乱。可是霄后一句调侃的话,他的心境便如雨中湖泊,乱了一池涟漪。 「……母后跟你开玩笑的。」霄后眨了眨眼,她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太过直接,说不定就把人吓跑了,所以又道,「你别放在心上。」 「不过,解决任何事情的办法都要从根源入手,既然有个人让你心乱,你就……多多接触那个人啊?」 「把原因一点点找出来,你就知道解决办法了。」 「意儿,你说对不对?」 第98章 钟应回湖畔时,君不意恰好收了青铜镜。 因为那镜子看着眼熟,钟应随口问了一句:「那是千目镜?」 「嗯。」君不意没有看钟应,垂下眼帘,轻缓回答,「我刚刚同母后说了一些话。」 钟应并没有追根究底,毕竟便宜爹爹也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他唠叨。 盘膝在君不意身边的草地坐下后,胖墩三个也过来了。 估计是闲得无聊,他们几个便拿着鱼竿在湖畔钓鱼,没过多久,还真让他们钓上来几条鱼。 这几年来,钟应他们几个干过无数次偷偷打野味祭口的事,因此一个拾木柴,一个架锅,一个杀鱼……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让木葛直唿自己今天有口福了。 将鱼下锅后,钟应在储物袋中翻找调料,察觉到君不意的目光之后,奇怪的问:「我是不是放错调料了?」 「没有。」君不意摇了摇头。 「那你老看着我干嘛?」 「我只是想……」君不意歪头,漫不经心开口,「要在书院学习十年,才能毕业。」 钟应找到了装着食盐的小罐子,往鱼汤中加盐时,手指因为君不意的话而微颤,差点儿放多了盐。 钟应回头去瞧,君不意已经收回了目光,只给钟应留下一个精緻的侧脸。 君不意缓缓道:「我们还有六年才能毕业。」 尽管霄后出谋划策时,君不意几乎没吭声,可是霄后说的每一句话,君不意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第203页 他想,他还有六年的时间和那个小混蛋朝夕相处。 真好…… 钟应忘记自己刚刚加了盐了,又往鱼汤里放了一遍,成功将鱼汤煮咸了。 他忍不住暗暗嘀咕:居然还要对着莲中君这张脸六年,这不是为难他吗? 接下来几日,薛家强者几乎将极乐城方圆百里翻了个遍,一个个杀气腾腾的,似乎恨不得将兇手碎尸万段。 木葛绿洲的迷阵根本无法挡住薛家强者,还是君不意用山河卷覆盖绿洲,几人才避免了被揪出的危险。 实在找不出人后,薛大少爷愤怒之下,直接向花堂发难,想要移平花堂,以泄心头之恨。 钟应完全不怕花堂出事,因为花堂背后站着长春阁,长春阁如今有白漓镇守。 魑魅君白漓在魔界都是威名赫赫的主,哪里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属下被灭啊? 据木葛所言,他回极乐城打听情况时,正好围观了此事,亲眼瞧见白漓将薛家强者全部灭杀,吓的薛大少爷当场白了脸。 随后,白漓将薛城主已死的消息公布出去,将极乐城的水彻底搅浑。薛家没了顶樑柱,又死了一批强者,四面楚歌,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钟应他们了。 所以钟应他们披着斗篷打算回极乐城。 在极乐城城门口时,钟应他们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薛家之人。 钟应五个现在城墙阴影之下,似乎就是五个即将进城的行人,极为不起眼,薛家出城的队伍却是浩浩荡荡的。 薛小少爷似乎在发脾气,堵在了城门口不肯走,被薛大少爷摁在墙壁上打。 「薛大少爷带着薛家之人搬出了城主府,打算离开极乐城。」木葛消息灵通,在一边低声解释。 钟应抬了抬下巴:「薛大少爷还算有点儿脑子。」 知道自己守不住父亲的基业,与其被别的庞然大物扒皮拆骨,不如保存最后的实力,早早放弃一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薛大少爷并没有发现钟应他们,打晕自己任性的弟弟后,直接拖走。 车队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在城主府盘踞百年的薛家,从此彻底的退出了极乐城。 钟应弯了弯唇角,掀开了斗篷,提在肩膀上,大摇大摆的踏入了城中。 因为给花堂惹了麻烦,所以胖墩提议先回花堂看看。 钟应怀疑胖墩只是捨不得花堂的美人儿,但是他说的话却挺有道理,所以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 到达花堂后,钟应仔细打量了一眼,发觉花堂只有大门换新了,别的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后,便放下了心。 玉姑姑原本满腹怨气,正想对着钟应几人发牢骚,问候问候他们几个「没良心」的祖宗,便看到了摘了面具的君不意,瞬间眼睛直了,道也走不动了,人也傻了。 木葛咳了一声:「我们没良心?」 玉姑姑咬着手帕:「我认识的最有良心的,就是木兄弟你了。」 话音未落,玉姑姑就一把将「碍事」的木葛推的老远,娇滴滴的站在了君不意和钟应面前,寒虚问暖。 至于他们杀了薛城主给花堂惹了麻烦这件事……那是什么?玉姑姑早就忘了。 玉姑姑虽然没能将钟应两人留下,但是钟应他们却答应了在花堂住一晚上,由玉姑姑亲自招待。 花堂的美人儿对钟应两个兴趣极大,直接在他们两个四周围成了一个圈,跟他们讲着有趣的八卦。 钟应是个话题终结者,什么话题都能被他聊死,君不意话少,应付不了这么多人。幸好胖墩不甘寂寞,左手拉着秋时远,右手拉着木葛挤了进去,笑嘻嘻的将话题聊活了。 胭脂水粉味在鼻尖萦绕不散,钟应打了个喷嚏后,就揉着鼻子偷偷熘了,才出门,便看到了站在漆柱旁的青衣少年。 「楚欢?」钟应挑眉。 大约是在楚欢面前杀了人、还麻烦他给自己处理尸体的原因,钟应倒是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楚欢深吸了口气。 下一刻,他勐的在钟应面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非常感谢你杀了薛老贼。」 钟应居高临下,只能看到楚欢弯曲的嵴背,以及带着哽咽的声音,不由挑了挑眉。 钟应天生傲骨,便是最为卑贱之时,也不肯委曲求全,所以并不喜欢轻易弯折身躯的人。楚欢对着他下跪,并不能得到丝毫的同情,反而让钟应觉得懦弱。 可是,这么多年来,楚欢一直念念不忘想要为哥哥报仇,这份固执又让钟应很欣赏。 所以,钟应一抬手,拉起了楚欢后说道:「要谢的话别谢我,虽然我的确想宰了那秃顶,但是杀了秃顶的人不是我,是君不意。」 钟应朝着身后指了指:「他就在里头。」 楚欢不在乎钟应的冷淡,朝着钟应露出感激的笑容后,踏入了屋中。 钟应在后院乱转,毫无目的性的转了一圈后,冷冷呵斥:「给我滚出来!」 一声轻笑自屋顶传来。 钟应并无意外的抬头,便看到了立足于屋嵴的紫色华服青年。在夜间星光的映衬下,白漓发上的金色髮饰灼灼生辉,仿佛是流月的光华。 白漓身侧没有秀美的少年相伴,也没有抱着他宠爱的小狐狸,轻飘飘落地之后,望着钟应不说话。 第204页 「别告诉我,你也是来感谢我的。」钟应随口挑起一个话题。 白漓并没有怪罪钟应的无礼,眸中流光溢彩,紧紧的盯着钟应:「我的确有件事需要感谢你。」 「薛城主?」 「嗯。」白漓唇角上扬,「他死了,薛家乱了,长春阁收穫不小,我这位长春阁主的确高兴。」 钟应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阁主,成为下一任极乐城主?」 「那倒不用,我这一次并没有占到大头,下一任极乐城主另有其人。」 钟应眸中流露出讶异之色。 「如果不出所料,下一任极乐城主应该是上官家的人。」 钟应来极乐城的时间不长,极乐城大大小小的势力又太过繁杂,一时间根本记不起来极乐城有没有个上官家。 白漓解释:「在此之前,上官家只是极乐城一个隐世家族,并不参与城主之位的争夺,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若不是他们现在冒出来,我也不清楚上官家什么情况。」 钟应静候下文。 「不过,这几天我已经查清楚了,上官家的来歷真是叫人……惊讶。」 「别磨磨蹭蹭的。」 「好。」白漓瞧着钟应的脸,欢快的应了一声,继续道,「上官家背后站着重明国。」 重明国? 钟应下意识就想起了重明国的小太子。 「应该说,重明国的手伸的太长了,连极乐城这种偏僻地方也不放过。」白漓轻轻一嘆,话语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忌惮,「重明皇那个老傢伙一日不死,任何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格跟重明国对上。」 「重明国……这么强势?」 「背地里比你想像的还要强势,就差把手伸进魔界了。」 「……」 白漓不由重复:「那个老怪物命可真长,魔界之皇都换了好几位了,重明皇却活到了现在,还越来越可怕了。」 前世今生,钟应还是第一次从白漓口中听到这些话。 钟应和如今的重明皇并不是一代的人物,他锋芒毕露时,重明皇早已不理世事,而莲中君的光芒又太盛,彻底掩盖了父辈辉煌的过去。 钟应从未想过,在他成为魔君后,如此低调的重明国,居然有如此强势的时候。 不! 也许重明国一直很强势!只是世人下意识忘了,仙道第一人莲中君其实是重明国未来的皇。 君不意的强盛,其实也代表了重明国的强盛…… 那么,这件事君不意知道吗?钟应不由的想。 「你帮了我大忙?」白漓朝着钟应走去,「想要什么奖励?」 「都说了,薛城主不是我杀的。」钟应嗤笑。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哪里敢往重明国的小太子跟前凑啊,只能感谢你了。」白漓到了钟应近前,眯了眯眸子,「而且,你生的很像我主人。」 「然后了?」 「说不定,你就是我的小主子。」 第99章 「说不定,你就是我的小主子。」 白漓说这句话时,眸光落在钟应身上,幽深又专注,仿佛在看着极为重要的人,只要你对着他一笑,他便可以捧上自己的珍宝,全部献给你。 钟应看着他的脸,却觉得手心痒痒的,特别想一拳头揍上去。 若钟应真的是十来岁的少年郎,说不定会被白漓的话所引诱。 但是钟应不是。 钟应了解自己这位属下,若说魍魉君孟长芳擅谋划的话,魑魅君白漓则擅经营和镇守。孟长芳孑然一身,不拘外物,从不为权势留恋。白漓则守着魔皇逐晏的大半基业,等待着魔皇的回归。 钟应自然相信白漓对自己亲爹的忠心,所以不怕白漓对自己出手。 但是,若是前世的孟长芳对钟应说这句话,钟应会摸摸他的头,以示奖赏。 白漓大半夜跑到花堂瞎逛,孤身一人对着他说这句话,钟应却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白漓手下掌管的太多,所以他要考虑的东西也越多,就算钟应是自己的小主人,在钟应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他也不会认的。 前世,他可是在钟应浑身浴血后,才承认了钟应的资格和实力。然后领着浩浩荡荡一堆旧部,跪在钟应面前,摆出盛大的场面,表示臣服…… 也就是说,白漓今晚说的话,不是一时兴起,就是预谋好了要耍他! 「你认错人了。」钟应长睫一掀,如利刃出鞘,从白漓身上划过后,转身就走。 钟应觉得自己出来熘达就是个错误,还不如待在胭脂堆里,至少能对着莲中君那张脸发呆。 白漓脸上划过错愕之色,急急开口:「你不好奇吗?」 钟应不想听他说瞎话,理都没理。怕自己一开口,就把未来的下属给骂一通。而且,他若是想要白漓真心实意的臣服,也该靠实力让他心服口服,而不是跟他一边吹冷风,一边谈「人生理想」。 面前拂过一阵风,钟应脚步微顿,便看到了临风而立的白漓。 白漓自然看的出钟应的不满,却想不通原因,便止住了刚刚的话题,笑盈盈道:「别急着走,你还没告诉我,想要什么报酬啊~」 钟应原本打算绕个弯,继续走,闻言侧头:「报酬?」 「对!」白漓点头。 第205页 「那你别动,让我亲一个?」钟应随口说道。 白漓再一次错愕,似乎从未想过钟应会提出这种要求。目光落在钟应身上,细细琢磨。 这少年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眼神有些冷,瞳孔之中更无任何倾慕痴迷之色,然而钟应的确提出了这么暧昧的要求,并不是白漓听错了。 这便够了。 唇角上扬,绽放出一丝笑容,白漓欢快的回答:「好啊,如果你想要的话。」 白漓心想,这可是小主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是他逼迫的,他那同伴就算恼怒,也怪不到他头上。 于是白漓微微歪头,一缕黑髮落在脸颊上时,瞳孔泛起几分瑰丽的红色,幽幽询问:「你想亲哪里?」 钟应干脆利索的摁住了白漓的肩膀,往白漓身上凑去。 越来越近…… 白漓生了张比女子还要精緻的面容,平日里又爱干净又爱打扮,追什么人都是手到擒来。大约是身体中含了些许魅魔血统,多情又薄情,可以深情似海也可以薄情如斯。 钟应在白漓一寸处止住,眨了眨眼。 「嗯?」白漓尾音微微上扬,如甜蜜的花蜜,他见过太多对他痴迷的神色,对自己很自信。 钟应却勐的后退几步,露出了微妙之色,像一个便秘许久的人。 「我脸上哪里不干净吗?」白漓疑惑。 钟应头一偏,干呕一声,有了上次经验,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唇。 「……」 白漓彻底震惊了,朝着他走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应抬手制止他的靠近,恶狠狠瞪了一眼:「你给我站住!」 「你……」 「你没看到我要吐了吗?」钟应脸色无比难看。 「所以,你为什么会想吐?!」白漓想靠近,强行忍住,脸色比钟应还难看,指着自己的脸,「我哪里难看了?」 钟应瞥了他一眼,嫌弃似得扭过头:「反正你长得比君不意丑。」 「那我也长的不差吧?」白漓没见过君不意的真容,虽然不满,但也没有随便下定论。 「你还脏!」钟应各种挑剔。 白漓:「……」 钟应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自己大概有洁癖,白漓长相勉勉强强过关,但是身边的男宠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哪里像莲中君,别说和人搂搂抱抱,就是拉个小手的情况都没有。 「这报酬我不要了,你爱给谁给谁!」钟应喘了口气,平息胸口的噁心感后,扭头就走。 白漓:「……」 白漓彻底僵住,体会到了胖墩在绿洲时的心情——小心肝碎成渣。 「站住!」白漓挤出一个笑容来,阴沉沉的问,「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想亲人?是为了……重明国的小太子?」 钟应心尖一跳,反驳:「我只是想试试男人和女人的区别而已。」 白漓只是随口一猜而已,毕竟钟应这一路来只跟君不意亲近,但看钟应这愣头小子的模样,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上上下下打量钟应一眼,心情糟糕的白漓没给未来小主子面子,直接揭穿了他:「你不像有过女人的样子。」 「关你屁事!」钟应冷笑。 「那位小太子过来了……现在正看着你。」白漓眼角余光暼到一道身影,压低声音说道。 钟应一愣。 白漓一只手怀住钟应的颈项,将头靠在了他脸侧,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以后感情问题别找我,若是喜欢就多亲他几次,多睡他几次,不就得了。」 作为一个喜新厌旧的魔,白漓以己度人,觉得多睡几次,腻了后就烦了,多大事啊?居然拿他当靶子试? 这就算了,特么还敢嫌弃他,简直不能更委屈! 言罢,白漓在钟应手心留下一物,退后一步,手指拂过唇角,一副春风十里的模样:「我会记住刚刚那一刻的。」 留下这句暧昧之言后,白漓潇洒离去。 钟应勐的回头,便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君不意。 屋檐下挂了一盏美人灯,灯火朦胧,笼罩在君不意身上,宛如洒了一层细雪,一双丹青水墨的眸子落在钟应身上,多了几分清寒。 「你怎么出来了?」钟应下意识询问。 「出来透口气。」君不意缓缓回答,「你刚刚在做什么?」 钟应有点儿心虚,匆匆说道:「我跟白漓没关系!」 「原来,长春阁主叫白漓。」 钟应:「……」 君不意缓步而来,离钟应只有一步时,停下,有些迟疑的问:「你刚刚是想……」 「我没亲他!」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有些迟疑有些不解,「我知道,我刚刚看到了。只是为什么……」 「我就开个玩笑而已。」钟应再次打断君不意的话,双手一摊,死活不承认。 君不意却执着问道:「因为,前两天那件事?」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可是钟应几乎立刻想到了湖畔那个轻柔的吻,耳垂、脸颊立刻有些发烫。 「你觉得很噁心吗?」君不意轻声问道。 「我没有,哎,不是!」钟应急匆匆为自己辩解,「我就觉得我们两个大男人,碰一下而已,又没谁是姑娘,不需要对谁负责,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目光不自觉扫过君不意的唇,钟应勐的扭过头:「不说了,我先走了。」 第206页 钟应拔腿就跑,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觉得自己今晚状态不对,不宜将弱点展露在死对头面前,还是先走为妙。 君不意停在原地。 风吹过后院,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疏影落在他的衣袍上,君不意微微抿了抿唇。 第二日,钟应几人离开了花堂,在极乐城城墙下告别了木葛。 钟应脸上围了轻纱,再次披上了白色斗篷,站在了黄沙和烈日之下,身边是同样打扮的君不意和秋时远。 胖墩有点儿捨不得自己这位好友,拉着木葛不肯放手。木葛却扭过头,嫌弃似得挥了挥手:「快走吧,这段时间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啊,你要是多待几天,我恐怕要被你害死了。」 「不会麻烦你了,我要走了。」 两人挥别,胖墩向着钟应三人走去。 木葛在身后沖他喊:「长芳,你现在是玉馨书院学生了,未来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不像他,是个黑皮肤的人魔混血,唯有极乐城才是唯一的安生之地。 胖墩非常大声的回了一声:「好!我会的!」 四人踏入风沙中,木葛也转身回了城。 极乐城城墙之上,有人施施然走来,修长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石壁,紫色锦绣被天风捲起。 守城修士不仅没拦着他,反而露出极为客气的神色。 白漓站定,目光落在了离去的四个少年身上。目光在秋时远身上扫过后,在钟应身上顿了顿,白漓对自己小主子的未来,还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 随后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对于钟应说他长的不如君不意那句话,白漓有些耿耿于怀。 可惜,昨晚他看的不真切,今天君不意全身上下都遮住了,他还是无缘得见这位小太子的真容。 最后,白漓目光落在了胖墩身上。 胖墩便在此时回首。 他戴着面纱斗笠,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看不出胖了。此时,那双眸子格外的沉静。 孟长芳取下脸上碍事的东西,无声说道:记得把我身体挖出来。 白漓轻笑,眨了一下右眼:「好。」 第100章 钟应四人顺利回了书院,前往任务堂的路上,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瑶光院的同窗们几乎都认识两位黄字碑榜首,平日里也以此为豪,经常拿着两人的名字跟另外六院炫耀。 所以,对赤丹太子取下面具一事,充满了热情。 「天啦,君师弟你居然取下面具了!」这是对此事表达惊讶的人。 「君师兄,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好看。」这是捧着心,脸蛋红彤彤的人。大约是君不意生的太过好看,红脸的不止有姑娘家,还有不少崇拜他的小少年。 「可是,我听说君道友不是不能取面具吗?」 「能取,但是只能是心上人取,谁取下面具,谁就是君师兄的道侣。」 「那么,到底是谁取下来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那位呀哈哈哈。」这是满脸八卦,小声跟同伴聊天的学生。 钟应当了数百年的魔君,早便习惯了万众瞩目,君不意作为重明国的小太子,也一向来是视线焦点。胖墩和谁都聊得来,天生自来熟,只有秋时远一个人颇为不自在的低着头。 到达任务堂后,人群才散去。 钟应将装着仙人不倒丹的青玉盒、以及黄等玉简交了上去。 一般来说,阴阳鱼石壁中的器灵检查任务物品,确认无误之后,便会将奖励发给钟应几个。 但是钟应他们上交好一会儿,阴阳鱼石盘都没有动静,只有一道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传入钟应四人耳中。 「稍等。」 胖墩眼珠子转了一圈,不解的说:「发布任务的前辈不会赖帐吧?」 君不意回答:「不会的。」 「放心,他想赖帐也赖不了。」钟应双手环胸,「阴阳鱼石壁的器灵会公平公正的记录一切。」 顿了顿,钟应又道:「器灵让我们稍等,说不定是发布任务的前辈想亲自把奖励给我们,玉简上奖励那一栏不是写的,让我们自选灵器吗?」 胖墩放心了。 钟应轻笑:「我倒是想见见那位前辈。」 居然想到发布任务治疗阳痿,实在是奇葩中的奇葩。 而且,钟应只要一想到自己穿了花堂的衣服,在君不意面前突然精光,就非常想揪出发布任务的人,把他阳痿的事公布天下! 那位前辈非常谨慎,并没有露面,只有一只非常精巧的纸鹤从窗棂口飞进来,停在了一块玉简上。 纸鹤非常通灵性,墨水画上去的眼珠子盯着几人瞧,用细嫩的孩童声音道:「接下这个任务的只有孟长芳和秋时远两个人,为什么现在是四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任务玉简中写了,接下任务后,不可外泄,如有外泄,奖励作废。」 胖墩赶紧解释:「极乐城太可怕了,我和小石子虽然机智,但是没想到还是被狡猾得极乐城主发现了,只能向老大他们求救……」 胖墩为了奖励说的泡沫横飞,指天发誓,除了钟应两个外,就没人知道了。 纸鹤安安静静的听着,等胖墩说的口干舌燥后,才慢吞吞道:「就算如此,你们依旧违背了我的条件,看在你们完成了任务的份上,功绩点和灵器只能选一。」 第207页 「前辈,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 胖墩还想说什么,钟应打断了他的话,吐字清晰:「感天动地大无畏之金枪……」 「等等!别念了!」白鹤立刻阻止。 钟应露出小虎牙,阴森森开口:「前辈若想得到这颗仙丹,最好还是拿出相等价值的东西为好,以物易物,最公平不过了,是吗?」 「你威胁我?」 「我可没有说这句话。」钟应摊手。 纸鹤沉思了片刻:「好,我接受威胁了,你们想要什么灵器?功绩点传给谁?」 「功绩点平分,灵器的话。」钟应瞥了胖墩两人一眼,「给他们吧。」 虽然钟应觉得,不管是杀城主还是「偷」丹药,胖墩两个功劳还没木葛大。但是钟应这趟收穫颇丰,君不意仙器在手,更是不在乎一件小小灵器,不如给胖墩两个实在。 「可以。」君不意对此并无异议。 胖墩高兴的一把跳了起来,连连道谢,就差搂着钟应热泪盈眶了。 钟应拒绝和胖墩搂搂抱抱,胖墩只能抱着秋时远的手臂跳。 那位前辈很快便将功绩点划过来了,每人两千五。得到功绩点后,钟应朝着胖墩两人摆摆手:「我们先回去了,灵器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钟应踏出任务堂时,听到了胖墩颇为纠结的声音:「小石子,你选一把灵器吧。」 钟应有点儿惊讶,秋时远更是惊讶:「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把灵器吗?」 胖墩忍痛回答:「你被薛城主关了这么多天,比我惨多了,当然给你啊。」 「……」 回到丙字叄号院后,君不意开始收拾东西,钟应则直接进入了玄曜小世界中。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纯净的灵气瞬间涌来。 钟应舒了口气后,环顾一周,沿着一条青草小道走去,偶尔看见枝杈上鲜美的灵果,还会摘一个吃。 玄曜小世界中原本有大能传承,后来灵宝传承被搬空了,但是一座座废弃的宫殿院落还保留着。 钟应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宫殿修葺一遍,只能从中选择一座保存最完整的宫殿居住,而那座宫殿便是青云山巅的潮汐殿。 「潮汐」两字并不是钟应取的,而是宫殿原本的名字,名字的由来已经消失在岁月长河中了。 爬上青云山后,钟应将薛城主那里得到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了密室里,随后坐在屋嵴上,翻出了一物。 那是一颗玄色的珠子,一眼看去幽深如夜色,珠纹却是红色的,鲜艷如血色——这是白漓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钟应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魔皇逐晏和灵女海珠的一滴血。 白漓不将这颗血珠给钟应,钟应实力恢復之后,也会亲自去跟白漓要,因为这颗血珠他大有用处。 不过白漓识趣,先一步物归原主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钟应瞧了一会儿后,撸起衣袖,露出了悬在手腕上的粗银手镯。 手心出现一把匕首,削铁如泥的薄刃在明媚的光线下反射雪光,钟应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刺向血珠,随着「咔擦」一声,血珠被刺开一道口子,浅淡的血腥味飘过钟应鼻尖。 不刺鼻,甚至携带着几分隐约的清香。 钟应恍惚看到两道人影,一道修长挺拔,一道温婉纤细。 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倚着钟应,修长挺拔的男子强势的搂过了钟应的肩膀,温婉纤细的女子用细嫩的手心摸了摸钟应的额头。 天风拂过,两道人影如泡沫般散去,留在钟应肩头和额头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钟应很清楚,那是血液中残留的幻像。 阖上眸子,钟应沉溺于那道温暖中,眼睫毛被风一根根吹动,直到那抹柔软的触感完全消失,钟应才重新睁开眼睛。 瞳孔中的留恋散去,钟应眸光明澈,清醒又理智。 抬起手臂,钟应捏着血珠,将珠子中的血液往下倒。 一黑一红两滴血液落在粗银手镯上,血液中的力量被手镯吸收,手镯表面宝光流转吞吐,仿佛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钟应轻轻唤道:「三叔,你该醒了。」 天空汇聚乌云,原本明媚的光线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色变得阴沉而昏暗,透不出一丝光线。 冰凉的液体落在钟应额头上,顺着脸颊滑落。 钟应抬头,便看到天空如筛子,无数水珠子从天而降,形成了瓢泼大雨,将钟应的皮肤、头髮、衣袍一一浸湿。 衣料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钟应不仅不恼,唇角反而不由自主的往上扬,勾略出欢悦的弧度来。 粗银手镯上,青光升腾而起,跃上九重天,被厚重的乌云遮掩。沉睡许久的生灵一甦醒,便忍不住翻滚,舒展睡僵了的身体。 钟应不由站直身子,看着乌云中时不时露出一点的庞然大物。 有时候是如刀锋锋利的爪牙,有时候是遮挡天空的羽翼,有时候是刀枪不入的青色磷甲,有时候是长而有力的尾巴…… 钟应甚至看到了巨大的头颅一闪而过。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头生长角,背生羽翼,操控雨水——那是神兽应龙,灵女海珠唯一的兽宠。 钟应提高音量:「三叔——」 巨龙听到了钟应的声音,从钟应头顶飞过,羽翼舒展,遮住了那片天空,也为钟应遮住了雨水。 第208页 随后,龙首从乌云中冒出,一双如灯笼般的眼睛盯着钟应,龙威如千丈之山,如无边之海,铺天盖地往钟应身上压去。 身负魔皇血脉,钟应前世还是稚嫩少年时,便不惧龙威了,今生更加不怕,反而仰首一笑,笑容比之晨光还要灿烂。 「你叫老夫什么?」巨龙询问,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声音也如惊雷一般响亮。 「三叔。」钟应重复这两个字,「你是我三叔。」 龙首靠近钟应,仔细打量这渺小如蝼蚁的生物,炙热的吐息喷洒在钟应身上,将钟应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有何凭证?」巨龙完全不怕钟应耍花招,因为只要他一张嘴,钟应便是他的腹中食物。 钟应挑眉:「这简单。」 话音未落,钟应便用匕首划过手臂,白皙的皮肤上破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一滴滴往下坠落。 对人族来说,血都是一个味道,巨龙却能闻出其中细微的差别来。 巨龙死死盯着血珠子,尾巴在云层中甩动起来,足以看出巨龙的激动来。 「原来是、原来你是他们的孩子!」巨龙惊喜无比,「没错,我是你的三叔,我就是你的三叔,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钟应。」 「怎么跟钟岳那小子一个姓氏?」巨龙疑惑,不过它很快便不在意了,「孩子,再喊我一声三叔听听。」 钟应老老实实又唤了一声。 这个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止,乌云渐渐散去,钟应眨了眨眼,张开了手臂,笑道:「三叔,你身上的灵力快耗尽了吧?」 巨龙长啸一声,飞入乌云中。 下一刻,云层散去,明媚而温暖的光线再度落在钟应身上。 一轻轻软软的物体落在了钟应怀里。 钟应垂眸,看到了一条还没手臂大的龙,鳞片只有指甲大,背上耸拉着小巧的羽翼,睁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慈爱」的看着钟应。 「三叔」在钟应怀里蹭了蹭,然后去舔钟应手臂上的血痕。 被舔过的地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小龙用清脆的声音,认真的说:「小侄子,以后三叔保护你。」 第101章 三叔的名字叫长苍,是一条活了无数岁月的应龙。 它虽然是海珠的灵宠,但是无论是海珠还是逐晏都没有将他当过宠物,所以钟应身为两人的孩子,才要叫他一声「三叔」,这是对长辈的尊敬。 当年海珠和逐晏彻底失踪之前,长苍重伤昏迷,被海珠安顿在手镯之中修养,所以长苍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长苍记得,自己昏沉之际,曾听到过海珠温柔哽咽的声音。 [长苍,很抱歉,我不能再带着你了,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海珠断开了跟长苍的契约,将银手镯穿到自己年幼的孩子手臂上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巨龙的思想没有人族那么复杂,从钟应血液中确定他就是海珠的孩子后,并不会纠结,也不会因为最初的不熟悉而有种古怪的陌生感。 长苍只知道,它不仅答应了要保护这孩子,还是这孩子的三叔,所以这孩子就是它的崽崽。 既然是它的崽崽,那么有什么可陌生的? 龙族表达亲切的方法就是蹭蹭对方的鳞片,舔舔对方的脸颊眼睛,勾缠着对方尾巴。 所以长苍便用舌头,将钟应伤口舔好了,然后用细长微凉的尾巴缠住钟应的手腕,跟钟应大致说了说当年的事。 「小侄子,虽然海珠他们两个不在了,但是三叔会永远陪着你。」说这句话时,缠绕在钟应手腕的龙尾晃来晃去,长苍又道,「看着你越来越强,然后找个雌性,生小崽崽……」 钟应跟长苍这位三叔相处了数百年,数次征战八方,生死与共,更不会有陌生感。看着小龙趴在自己怀里,老气横秋的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又怀念又好笑。 「三叔怎么不自己找一条雌龙生小崽崽?」钟应笑盈盈的问。 长苍摇了摇头,继续慈爱的盯着钟应:「雌龙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何况不看到你生小崽崽,三叔不放心。」 若是胖墩一口一个小崽崽,钟应能把他打成猪头,三叔这么说,钟应却因为「三叔不放心」五个字,而有些语塞。 「三叔刚刚吃了你的血,以后你在哪里,三叔都能感应的到的。」长苍碰了碰钟应额头,说道。 小龙眉心浮现一道纹印,钟应眉心同样浮现相同的印记。 不过数息,那道纹印又缓缓消失,看不到摸不着,但是钟应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和三叔的妖魂间多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如同灵力桥樑,在不损伤两人魂魄的情况下,立下了平等的契约。 「这样三叔就可以安心了。」长苍颇为满足的说。 钟应不由垂下眸子,静默不语。 尽管提前和三叔相遇,但是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三叔都毫不犹豫的跟他建立了契约…… 长风吹过湿哒哒的衣料,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钟应冷的浑身一颤。 随后,他回过神,笑的没心没肺:「不说这些了,三叔,你很久没泡澡了吧?我带你去泡澡。」 如白鹤似得轻盈落地,钟应抱着怀里的三叔,踏上一条花荫小道。 钟应最满意潮汐殿的地方,就是后院那个蕴含灵气的温泉,钟应可以随时泡澡,再也不用跟胖墩他们几个挤澡堂了。 第209页 褪去多余的衣物,钟应趴在池边的鹅卵石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温泉中「飘来飘去」的青色小龙。 龙族本就擅水,三叔身为应龙,御水降雨不在话下,自然更加喜欢在水中游玩。 它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不算,还时不时招唿钟应一起洗「肚子上的鳞片」…… 许是游的累了,长苍缠着钟应手腕,龙首高高抬着,小小的爪子正搁在粗银镯子上。 「小侄子。」长苍喊了一声,许是泡久了的原因,声音清脆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嗯?」钟应稍稍抬头。 「三叔有点儿困,要睡了,你在这段时间之内,千万别跟人争地盘,为点小事打起来。」长苍绷着一张龙脸,非常严肃的叮嘱钟应,「等我睡够了后,三叔就可以帮你争地盘了。」 钟应忍俊不禁:「好啊!」 心里头却忍不住想,跟便宜爹爹那个没正经的比起来,三叔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可爱,看起来格外的好欺负。 当然,如果真有人觉得一头成年的应龙好欺负,估计会被撕成碎片,连当食物的资格都没有。 「你能这么懂事,三叔很开心。」声音渐渐低下去,小龙将身子盘在一起,陷入沉睡。 承认了钟应的身份后,它便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的小侄子,没有任何防备的将自己置于钟应目光下,完全不怕钟应把它给卖了。 钟应瞧了好一会。 虽然三叔是说它还没睡够,但是钟应却很清楚,三叔的伤还没痊癒,所谓沉睡,不过是龙族一种疗伤手段罢了。 手指头敲了敲银手镯,沉睡的小龙便再次进入了手镯中。 钟应从温泉中起身,随便擦了擦身体后,便一边穿衣裳,一边踩着青草地离开。 草地、温泉、宫殿……在他脚下模煳,没几步钟应就踏出了玄曜小世界,站在了卧房中,而这个时候,他衣裳也穿的差不多了。 「君不意?」钟应一边抓着自己湿漉漉的长髮,一边喊自己宿友的名字。 令他意外的是,君不意并不在卧房中,甚至不在院落中,不过钟应可以肯定,君不意一定在瑶光院内。 穿上滚金边校服,佩戴上紫色身份令牌,钟应用灵力将头髮上的水珠子蒸干后,特意将长发整整齐齐的束起,这才出门。 此时天色尚早,钟应估计了一下时间后,直接用功绩点租借了一只飞的快的仙鹤,前往天权岛。 瑶光院对新生限制颇多,其中一条便是不能离开瑶光岛。 但是像钟应这种读了四年的学生,却可以接任务离开书院,也可以随便在七院间窜门,只要钟应能够付的起租借仙鹤的功绩点。 仙鹤在云层中飞了半个时辰,钟应自上往下瞧,终于看到了天权院的景致。 跟精緻仙气的瑶光院不同,天权院在院主秦焕的带领下,建立了大大小小数百座剑碑,数十座剑塔,以及十来个宽大肃杀的修剑广场…… 不止如此,连树木都统一种植白杨和松柏。 按秦焕的说法是:剑修怎么能沉迷享乐?被繁华人间迷了眼? 就该如白杨,肩背挺直,从不曲折,一往无前! 就该如松柏,不畏寒霜,十年苦修磨一剑! 钟应作为一个喜欢甜食、喜欢享乐的人,实在不理解秦焕那位便宜师兄的想法,只觉得他脑子被门夹了。 不过天权院的剑修,一向来都是七院之中战力最强横的,这点毋庸置疑。 钟应和君不意是特殊情况,不能算在里头。 「你在这儿等我。」钟应对仙鹤留下这句话后,便一跃而下,直接去了广场。 无论早晚,天权院的广场上总会有一批剑修在挥剑,甚至连大半夜都会剑修赖在广场上不回去,以星月光辉修炼剑术。 但是对钟应来说,广场上人多,他好找人,就算找不到人,随便拉个人问问,也能问出个甲乙丙丁来。 「呦!钟师弟,你怎么来天权院了?」钟应才一落地,就有人瞅见了他,吼了一嗓子,「难道院主终于说动了你,你打算转来天权院了?」 「钟师弟,你别考虑了,你若是来我天权院,我们几个以后任你差遣!」 ——秦焕为了让剑主来天权院教导学生,这四年来,对钟应穷追勐打,闹得风风雨雨,整个玉馨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导致瑶光院的学生们一遇到天权院的剑修就忍不住翻白眼,鄙视一番之后,还要拿钟应、君不意两个名字去炫耀。 剑修们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原本气的想把瑶光院那群嚣张的学生吊起来打一顿。 后来知道了钟应和剑主的关系,知道剑主为了儿子而去瑶光院当夫子后,心里头便只剩下羡慕了。 对于自家院主死缠乱打的行为,天权院的剑修们表示举双手双脚支持,毕竟天权院主也是为了他们才舍下脸的。 钟应艰难的从一群剑修们的包围下挤出来,寻了个稍微眼熟的剑修问:「请问苏师姐在吗?」 那个剑修出了一身热汗,干脆脱了一只衣袖。此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你是来找有福师妹的啊?」 钟应点了点头。 他在极乐城中买了一套尹大师的红晶石首饰,就是为了送给阿姐的。 「有福师妹不在这里。」钟应偶尔来天权院,十次里有八次是为了苏有福,因此那位剑修师兄并不觉得奇怪,沉吟片刻后,回答,「有福师妹似乎去中州了。」 第210页 「这件事我知道。」广场上有人开口,「过几天就是中州簪花节,中州给七院都发了邀请函,所以夫子们选了十个人去中州了,昨天才出发,苏师妹就是其中之一。」 「中州簪花节?」钟应一愣,缓缓重复。 又有好几个人给出同样的答案。 「多谢。」钟应转身便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一年的中州簪花节上,阿姐曾向一个人表达心意,却被拒绝,阿姐为此黯然神伤了许久。 后来,阿姐为了他去了魔界,也时常望着一个方向发呆。 当然,钟应从来不关注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这件事还是许久之后,钟应无意中听到的。 他想不通谁会拒绝福运之子,但是拒绝他这么好的阿姐,钟应非常肯定,那个人是个傻蛋无疑。 至于那个傻蛋是谁,钟应并不清楚,因为阿姐从来不跟他提这件事。 钟应觉得,他该去一趟中州了,不把那个傻蛋揪出来揍个几年,他不解气。 随后,钟应又想起了一件传闻。 这一年,君不意也去了中州簪花节。 中州最清贵的圣女遇上了莲中君子,从此痴心不悔…… 想到这里,原本便因为阿姐之事而郁闷的钟应,觉得胸口更闷了。 钟应觉得,他大概有点儿嫉妒了。 凭什么圣女傅潇湘对君不意如此深情,他这个魔君却没一个好姑娘敢靠近? 第102章 钟应乘坐仙鹤回瑶光岛后,本想直奔学堂,结果在路上看见了抱着一叠书籍、走在幽径小道上的莲中君。 「君不意!等等!」钟应遥遥喊道。 君不意脚步顿住,抬首,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只御风而来的仙鹤。 书院的仙鹤食灵果饮甘露长大,早便通了灵智,生的比寻常的仙鹤大数倍,可以轻易托着七八个人于天空飞行。直面飞来时,展开的雪白羽翼掀起一阵狂风,将君不意的长袍吹的猎猎作响。 仙鹤滑行数息后,勐的仰首而起,一道身影飘然而下,在君不意面前落下。 「你刚刚去哪里了?」钟应拦住君不意的路后,长眉一挑,急急问道。 君不意认识钟应数年,钟应大多时候也懒得掩饰自己情绪,因此看到这副炸毛模样的钟应时,君不意有些讶异。 他这是生气了? 君不意不清楚钟应为何不高兴,轻缓回答:「院主传唤,我刚刚去见了院主。」 瑶光院只有一位院主——阿宛。 钟应眉毛拧在了一起:「院主找你做什么?」 「中州盛会,院主接到了邀请函,决定挑十个学生同去。」这并不是什么机密,甚至算不上什么大事,君不意从容开口,「院主刚刚问我,要不要去中州。」 果然!钟应暗暗咬牙,君不意就是这年去的中州! 钟应上前一步,凑到君不意面前:「那你去不去?」 君不意垂眸,迟疑:「院主好像一定要我去……我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的意思就是去啊! 钟应忍不住撇了撇嘴:「院主为什么不找我去?难道觉得我比不上你?不行!我去找她!」 不等君不意说话,钟应急匆匆离开,只给君不意留下一个背影。 君不意搂住书籍的手指紧了紧,目光落在极悠远的云端上。 他想:那是天权院的方向…… 钟应直接冲去了学堂,找到了正在偷懒的阿宛,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毫不拖泥带水的说:「我想去中州!」 「中州?」阿宛瞧了钟应一眼,「为什么?」 钟应为了去中州揍傻蛋,豁出去了,学起了胖墩那一套。列举了一堆自己的优点,比如说自己长的好,修为高,本事大,应变能力强,从来不惹麻烦,还有个剑主做后台……他都这么优秀了,去中州绝对不会给瑶光院丢脸。 不仅不会丢脸,说不定还会给学院长脸,所以他必须去中州,参加什么簪花之会。 阿宛只有钟应腰部高,钟应信誓旦旦时,她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水,扭过身子,在身侧的小柜子里翻翻找找。 钟应才说完,她就从一叠宣纸中抽出了一张,送到了钟应面前。 「你看看。」阿宛摇晃的两条腿,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咚咚的响。 钟应低头,便看到了一张空白的纸,纸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的试卷! 前段时间他又考了最后一名,位列王八榜末位,只不过极乐城发生的事太过羞耻,导致钟应早就忘了王八榜的事了。 钟应默了默,将试卷叠了起来,眼不见为净,这才抬头,神色微妙:「院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不意并列黄字碑榜首,我自然考虑过让你们两个都去中州。」阿宛脆生生的说,「但是你成绩实在太差了。」 钟应哑然。 阿宛仰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你不觉得你需要补课吗?」 「……」 「若是没别的事了,你就回去吧。」 「院主,我们是修士,只要修为上去了,不就行了?」钟应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便宜爹爹拉下了水,「你看我爹,堂堂剑主,但是这么多年来,还不是一直写的一手狗爬字?」 「等你有剑主的修为再说。」 第211页 「院主……」 明白阿宛不可能让他去中州后,钟应果断离开了学堂,转道去了剑岛,找便宜爹爹开后门。 便宜爹爹用传讯符问了阿宛,知道钟应不能去中州的原因是成绩太烂后,一言难尽的望着钟应。 钟岳鼓着一张娃娃脸,手指头戳着钟应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稍微考好一点儿吗?好歹挪个位子啊,从王八榜倒数第一挪到倒数第二也好啊。」 钟应额头白净的皮肤被戳出一点点红色。 若是平时别人敢戳他,他就一口咬过去了,今天硬生生忍了下来,压低声音问:「这忙你到底帮不帮?」 「这……」 钟应又道:「我已经跟君不意说过了,让他给我补课,他要去中州,我也去,这一路上不是正好方便他给我补课吗?」 「心肝儿子,你别骗我。」 「我可没骗你!」 钟岳误会过自家儿子和小太子的关系,所以当了瑶光院夫子后,一度对君不意持以挑剔态度,但是四年的接触和了解,可以扭转一切印象。 钟岳虽然对霄后当年那些话颇有微词,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重明国的小太子真的很招人喜欢。 而且,越是接触,便越是觉得心肝儿子能够和小太子成为好朋友,实在是踩了狗屎运! 钟岳觉得,钟应这破脾气也就小太子和自己能忍了。 他能忍,是因为他是当爹的人,小太子能忍,完全是脾气好,气量高。 听钟应说小太子会给他补课后,钟岳便松了口,让阿宛把钟应名字加上去。 钟应不由夸赞:「厉害!」 「别高兴的太早。」钟岳抽出了一张传讯符,「我要亲自问问不意。」 钟应:「……」虽然君不意的确提过补课一事,但是钟应当时没答应啊。 传讯符亮了,君不意从容而平静的声音传出:「伯父。」 重要场合君不意都是喊钟岳夫子,唯有私下才会亲切又恭敬的喊一声伯父,对此钟岳表示非常满意,非常舒心。 「伯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答应了帮我儿子补课?」钟岳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君不意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 钟岳放心了,钟应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君不意一句:可真上道。 在剑岛磨蹭了许久,钟应回丙字叄号院时,天色已经黑了,灯火暖光从屋内透出,令人格外的安心。 君不意提笔抄录时,钟应推门而入,携着一身凉风进来。 「多谢啦。」钟应弯了弯桃花眼,笑盈盈开口。 君不意将墨笔搁于笔架上,看着浑身轻快的钟应,觉得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明明先前还一副恼怒模样,只因为他对剑主嗯了一声,便立刻春光融融,明媚无限。 让别人的心绪也随着他起伏不定…… 钟应将外袍挂在架子上,脱了靴子准备滚上床时,君不意唤住了他。 「我答应了剑主要帮你补课,就从今晚开始吧。」君不意在书架上挑了几本书,稍稍翻阅后道,「我觉得你大概需要从头学起。」 钟应抱着枕头,瞪圆了眼珠子:「……」 他就想找个藉口去中州而已,并不想劳心劳力的学什么玩意! 于是钟应赖在床上不动弹,权当没听到。 身侧床榻稍稍凹下去,君不意坐在边缘,垂下眼帘:「别装睡,我总不能言而无信。」 钟应掀开被子:「我天生不是这个料。」 「那也该试试。」君不意轻声劝说,「若想学至臻境,自然少不了天份,可是若只是学会的话,便看有没有用心。」 钟应才不听这套,若是别人随便劝几句,他就去学了,他也不可能一直在王八榜吊车尾了,因为得意洋洋的笑:「反正我不下床,你能拿我如何?有本事在床上给我补课呀!」 君不意:「……」 见君不意迟疑,钟应将一头长髮压在身下,笑出了小虎牙:「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去看书吧。」 言罢,钟应嫌弃的挥了挥手。 君不意将床帘全部捲起,淡淡道:「在床上补课也没什么,就是光线暗一些罢了。」 钟应看着脱下靴子,褪下外袍,散开一头鸦色长髮,然后爬上他床的莲中君,张大了嘴巴。 君不意隔着一层雪白的里衣握住了钟应的手腕:「你先起来。」 钟应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顺着对方的力道坐了起来,然后手上就被塞了一本道德经。 「你先瞧瞧,哪里不懂在问我。」 钟应觉得自己被严重羞辱了,不满道:「这玩意我很久以前就会了,倒背如流,知道吗?」 「会而不精。」君不意轻声下了评论。 钟应怒了,一巴掌拍在书籍上:「行行行,就你厉害,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把这几本书全部讲一遍!」 累死他!钟应暗道。 然而君不意极有耐心,钟应这么说后,只是诧异的暼了他一眼后,便细心的为钟应讲解。 他的声音清而淡,眉眼妖冶漂亮,一遍一遍念着典籍时,不仅不会让人无聊和烦躁,反而格外赏心悦目,甚至让人心平气和起来。 钟应没见君不意累到,自己倒是先趴床上了,君不意推了推他肩头,他嗯哼一声表示抗议,君不意便随他去了。 第212页 最后,莲中君和魔君的第一次补课,变成了两人趴在床榻上,对着一本书籍说瞎话。 君不意为钟应逐字逐句的解释,钟应偏偏要歪曲他的意思,故意跟他争执。 争不过就得意洋洋的耍赖,得意过头了后,不小心撞上君不意的额头。 一个疼的吸了口气,一个疼的嘶了一声。 不知不觉中,钟应趴在书籍上,迷迷煳煳,似睡非睡。 君不意将他额头的乱发拂至耳后,瞧着阖上一双眼睛后,显得格外乖巧的小混蛋,用极轻的声音道:「应应……」 钟应鼻尖皱了皱,嘴巴嘟囔,仔细一听,居然在倒背道德经。 君不意支着下颌,唇角不经意的上扬。 他梦呓似得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苏家大小姐苏有福?」 「阿姐……」钟应听到熟悉的名字,含含煳煳喊了一声。 第103章 翌日。 晨光熹微之时,钟应就被君不意从柔软的床榻上扒拉下来,被他拖着去了日月台,跟着瑶光院的同窗们前往中州。 其他六院前天便出发了,阿宛院主是为了等君不意才拖到今天的。若是昨天君不意还没回来,阿宛便会重新泽定人选。 不过离簪花之会还有数天,他们晚了两天也并不耽误时间。 说白了,其他六院去的这么早,不过是为了在中州多玩几天罢了,毕竟天下九州,中州之繁华排在前列,不是青州雍州可比拟的。 而同去中州的同窗中,除了慕归心和君不意外,钟应只有几个师兄师姐觉得眼熟,另外几个根本没见过,然而他们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有在藏书阁窝了整整一年,据说通读三千典籍的萧昭师兄。 有年纪轻轻便是炼丹大家的风裳师姐。 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泉石师兄…… ——全部都是稳坐龙凤榜前三的厉害角色! 不过,钟应可以肯定的说,如果这几位师兄师姐和君不意同一届,估计也是被君不意碾压的命。 钟应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常年王八榜垫底的他,也没兴趣去跟一群龙凤榜的师兄师姐们凑近乎。他们围在一起谈玄论道时,钟应便一个人蹲在船首吹凉风,结果没吹多久就被君不意找到了。 君不意靠着栏杆,垂眸询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昨晚两人的确闹的很晚…… 钟应歪着头:「我又不是凡人,怎么可能因为没睡好而精神不济?」 「也对。」君不意点了点头。 随后君不意便在钟应身侧蹲下,往他怀中塞入一物。 「什么东西?」钟应定睛去瞧,便看到了一本书籍,书已经摊开,上头的墨水字一入眼,钟应便觉得头疼、想睡觉。 「我们昨晚讲到这里了。」君不意挽起袖子,手指点了点一处。 钟应:「……」 手指白净如玉,字也风骨铮铮,钟应却觉得格外碍眼。 「今天我们把这一卷讲完。」清如冰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昨天讲的你还有哪里不懂吗?若是不懂,我可以在讲一遍。」 钟应:「……」 他第一次觉得,死对头是如此的烦人,如此的可怕! 「我们有很多时间补课。」君不意轻声道。 「你不是每天都要完成重明国太傅给你布置的功课吗?」钟应有气无力的问。 「那些不碍事的。」君不意不甚在意,「很简单。」 钟应觉得,死对头又在羞辱他了! 「我不要学这一本。」钟应凉凉拒绝,「我们换一本书看。」 君不意好脾气的问:「你想看什么?」 钟应沉吟片刻,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比如说天地阴阳诀,房中术,十八式……这些。」 这一次,轮到君不意沉默。 他微微侧过了头,长睫低垂,目光不敢落在钟应身上,用极轻的声音训斥:「正经点!」 钟应原本只是不想读枯燥无味的经书罢了,却无意中暼到了莲中君耳郭上的一抹红晕,突然得劲了,继续道:「说起来,当年那本天地阴阳诀我们还没看完,真是可惜。那本书好像在胖墩那里,哪天我去借过来,我们一起研究。」 「你……」 钟应拿着经书,故意去挑君不意的下颌,笑盈盈的凑到他跟前问:「你是不是害羞了?」 「别胡说了!」君不意扭过头,稳了稳心神后,缓缓开口,「我答应了你爹爹帮你补课,便会负责到底。」 钟应当他的话是耳边风,自顾自的开口:「我听说中州有不少花楼,到时候我们去逛花楼吧?」 「去花楼补习?」 「去花楼学习天地阴阳诀!」 「……」 钟应把死对头「怼」的没话说,可得意了。 恰巧有人经过,见钟应这么欢快,便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你们看什么书这么开心?」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裴夫子,浑身一震,颇为尴尬的扯了扯唇角。 这一次带队的夫子便是裴闻柳裴夫子,他闭关了快四年,不仅成功突破,还顺带巩固了根基。出关之后,天天窝在屋子里,闲的没事干,就快发霉了,所以阿宛把他踢出来,去参加中州盛会。 但是,钟应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本「天地阴阳诀」就是从裴夫子这里偷来的! 第213页 「呵呵。」钟应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没什么。」 裴夫子不疑有他,伸了个懒腰后走了。 钟应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了一双丹青水墨难以描画其万一的凤眸,此时那双眸子中,似乎含着些许的笑意。 钟应咬了咬下唇,将书籍往君不意怀里一伸,抬高音量:「你不是要教我吗?现在开始吧。」 君不意接过书籍:「好。」 灵船行驶了两天,非常顺利的达到了中州金玉城。 金玉城极为繁华,几乎有十个尚合郡那么大,是这次簪花之会的地点。 钟应站在船首,远远的便看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剑塔。剑塔矗立于金玉城中心,直入云霄,仿佛神明俯视世间。 一眼望去,钟应居然看不出剑塔究竟有多高。 而这样的剑塔一共有十座,天下九州各有一座,最后一座则在玉馨书院剑岛之上。每一座剑塔皆由一位不世剑仙守护,十座剑塔自然便有十位剑仙。 便宜爹爹在十位剑仙中排第一,号称剑主,受世间修士敬仰。不仅是因为钟岳实力强盛,更是因为他镇守剑岛。 「据说每座剑塔之下都镇压着一位大罪孽者。」 君不意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钟应耸肩:「但是谁也没见过,说不定只是传闻。如果不是传闻的话,也许镇守剑塔的那位剑仙见过?」 其实钟应问过钟岳这个问题,一向来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便宜爹爹却没回答他,只是神神秘秘道:「心肝儿子,你若是接我的位子,我就告诉你。」 钟应一听就没问了。 他又不是剑修,傻了才去镇守什么剑塔。 随着裴夫子下了灵船,众人打着「玉馨书院」这块招牌,顺利进了金玉城不说,早早便有修士在城门口等候,为他们带路。 前来接他们的修士穿着浅黄色道袍,唇角含着一抹和煦笑意,谈吐文雅。 裴夫子同他聊了几句后,似乎相谈甚欢。 钟应走在队伍最后头,前方的师兄师姐将浅黄色道袍修士的身影遮住了,只有一片衣角露出,钟应却依旧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因为那位修士出自问天宫。 青州被各大势力盘踞,便是一个小小的尚合郡,都有不少修真家族。 然而提到中州,天下修士只会想到三个字——问天宫。 因为整个中州都是问天宫的地盘。 数千年前,中州曾经出过一位真正的仙人,那位仙人以自己的道号建立了问天宫,飞升之前,更给问天宫留下了深厚底蕴。 而这么多年来,问天宫也不曾堕祖先威名,虽然不曾出第二位合道仙人,散仙却出了不少。 傅月溪和傅潇湘这对双生兄妹之所以被称为中州圣子圣女,便是因为他们出自问天宫,乃是问天道人的后人,身上传承着仙人血脉。 在一座府邸前停下,浅黄色衣袍的修士回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地方不错。」裴夫子左右看了一眼后,露出了满意之色。 接引的修士回答:「另外六院也在这一条街道上,裴道友可以随时跟他们串门。」 两人谈了几句后,那位修士便告辞了。 裴夫子拿着一串钥匙,嘀咕了一声「问天宫可真财大气粗」后,朝着钟应他们招了招手:「房间自己选,你们看中了哪间房子就住哪间,别站着啊。」 师兄师姐们得了裴夫子这句话,很快便挑了一间满意的卧房。 钟应和君不意依旧是一间房。 这座府邸少说也有十来间卧房,钟应其实并不想跟君不意挤在一块,奈何他前脚才进门,君不意后脚就跟了上来,将自己的物件摆上了。 钟应露出嫌弃之色,君不意却只是回头淡淡道:「我们住一间房,方便补课。」 一句话就把钟应堵死了。 卧房干净整洁,估计在瑶光院的人入住之前,便有人全部打扫过一遍了,两人只要将自己的东西摆上去,今晚便可以住的舒舒服服。 慕归心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钟师弟,君师弟。」 钟应推开窗棂,便看到了神色温和的慕归心,以及数位师兄师姐。 他们结伴而来,打算在金玉城内好好玩一玩,特意来问钟应两个要不要一起去。 钟应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府邸,直接往最繁华之地而去。 大概是簪花之会即将开始的原因,金玉城早便精心布置过一遍了,处处张灯结彩,比往日里还要热闹数倍。 街道上多了不少奇装异服的修士,有来自荒漠的蛮族,有来自蓬莱的海外之人…… 钟应被美食迷了眼,小指提了一盒桂花糕,捏着一串糖葫芦,嘴巴里嚼着甜腻的软糖,还让君不意给自己拿着一包叫花鸡。 咽下最后一口糖葫芦,钟应正要君不意将叫花鸡给自己时,有人喊住了他。 「施主,可要算一卦?」 钟应回头,便看到了一光头小和尚。 小和尚生的唇红齿白,穿着打补丁的素净僧衣,用江湖神棍的语气说:「贫僧最擅长算姻缘,百算百灵。」 第104章 「佛修?」钟应询问,大约是舌尖残留着糖葫芦甜味的原因,他的声音带了些许软糯,「你是大乘佛教的佛修?」 大乘佛教离中州并不远,问天宫以簪花之会的名义邀请那帮秃驴来,非常合情合理。 第214页 「不是。」小和尚摇了摇头,抿唇而笑,有些腼腆也有些讨喜:「贫僧修了几年佛法,勉强算一名佛修。」随后又问,「施主,您算卦吗?一块灵石一卦,可划算了。」 钟应眉尖不由一拧。 他不喜欢佛修,遇上道修他能死磕,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大不了你死我活。遇上佛修的话,每次都让他有种无处使力、深陷淤泥的感觉。 而这小和尚也不是真的小和尚,只是个装嫩的老怪物而已,如果钟应没看错的话,这小和尚气息醇厚,修为比如今的裴闻柳还要高深。 「别拉着我!」钟应甩袖子,「脏!」 小和尚也明白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赶紧松手致歉,正打算摊开双手,给钟应看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心时,发现面前没了人影,一抬头,便看到钟应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施主!」小和尚目瞪口呆。 钟应跟君不意并肩而行,继续跟君不意要叫花鸡。 君不意怕钟应又沾一手的油,小心翼翼掀开菏叶包后,才递给钟应,并叮嘱:「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在酥香的烤鸡面前,钟应脾气比平时好一些,只是嗯哼两声,并没有反驳。 钟应从鸡腿上撕咬下嫩滑的鸡肉,慢吞吞的咀嚼,完全将小和尚的唿唤当成了耳边风。 君不意倒是听到了,也只是回头露出一丝歉意后,便继续帮钟应捧着叫花鸡了。 两人经过一颗拂柳树时,小和尚的声音再度传来:「小施主,你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不过桃花带煞,切忌风流,不然……」 钟应脚步一顿,回眸,含含煳煳的问:「不然什么?」 小和尚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一步,仿佛如织的人群只是浮影,唯有他一人真实。钟应回头时,他双手合十,颇为虔诚的模样,随后朝着钟应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不然容易招来母老虎和食人花……」 说完这句话后,小和尚发觉自己犯了口业,默默念了几句什么。 钟应愣在原地,觉得口中的叫花鸡突然失了滋味,跟啃蜡烛似得,再也没了任何胃口。 钟应老是羡慕莲中君有佳人相伴、仙子仰慕,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其实钟应上一辈子并非没有一朵桃花,只不过是朵生长在墓地尸骸上的血腥之花。 小和尚这句话,瞬间让钟应想起了那个魔女,以及那段过往。 幽深到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坚硬的铁笼子,手腕上沉甸甸的锁链,以及居高临下看着他,把他当成玩物的人。 那双涂着黑色丹蔻的手指,携着冰凉如尸骨的温度,从他的手臂、胸膛、脸颊划过,随后是一双贪婪而妩媚的眸子…… 她舔了舔娇艷的唇瓣,说:「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吗?只要屈服本座,本座就给你权利和自由。」 「做我的人,不好吗?」 什么玩意?! 也配让他屈服?! 钟应用最后的力气,狠狠甩开那个女人,但是也被整整关了一年。 钟应初入魔界之时,大半屈辱和折磨,都是那个人带给他的,从此钟应对所有魔女敬而远之,一心一意想着娶修真界的清贵仙子。 胸口犯噁心,钟应咽下了口中的叫花鸡后,朝着小和尚走去,桃花眼如破冰之刃,一寸寸的刮过小和尚,问道:「算一卦,一块灵石?」 卜算一道,向来是千金难求,一块灵石一卦的话,钟应赚大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 「怎么算?」钟应非常痛快的扔出一块下品灵石,「卜筮算命、看相算命、测字算命、还是求籤算命?」 小和尚接住灵石,笑的眉眼弯弯:「今晚终于有地方住了。」 听了钟应的问话后,又道:「贫僧更擅长看相算命。」 钟应点了点头。 小和尚将灵石塞进怀里,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望着钟应,仿佛真的像一位看破红尘六道的得道高僧。 君不意见钟应面色不对,便也跟了上来,两人掉了队,慕归心疑惑回首,朝着两人挥手,君不意示意他们先去玩,慕归心以为两人想要单独相处,露出一个理解的神色,便跟着师兄师姐们走了。 少顷,小和尚托着下颌,一脸认真得说:「七杀之命,极凶之煞……」 「说人话。」钟应冷冷道。 小和尚非常上道,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后解释:「小施主,你这命格大富大贵,大凶大煞,註定鳏寡孤独终老啊!」 「你刚刚还说我命犯桃花。」钟应提醒。 「命犯桃花又不代表能娶到老婆?」 「那你还跟我算什么姻缘?」钟应嘴角不由抽了抽。 虽然说,他上辈子的确没有娶到老婆,但是娶不到是一回事,被人这么点出来,又是一回事,钟应表示,非常不爽。 「我……」小和尚眉头蹙起,盯着钟应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新奇之物,「等等,不对不对,我刚刚好像看错了。」 「不,还是不对,也不是看错了。」小和尚纠结极了,「你的命格突然断了,好像被什么外力冲撞了,强行改变了一样。」 「你是说逆天改命?」钟应挑眉,一副不信的神色,似乎再说:编,看你继续编! 「好像也不是,模模煳煳的,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小和尚尴尬一笑。 第215页 钟应没功夫跟他耗,拉起君不意的衣袖,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了小和尚带着歉意的声音:「等等,小施主,我不能白要你一块灵石。」 钟应头也没回:「那你还我啊,不然说个屁。」 小和尚顿时苦了一张脸,还是不可能还的,还了灵石的话,他晚上就没地方住了,小和尚看到了钟应身侧的君不意,眼睛一亮:「要不,我给你身边的施主算一卦?」 钟应:「……」 回忆了一下前世,钟应非常肯定,君不意也是注孤生的命。 钟应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惨,无论如何也要拉一个人垫背的原则,拉着君不意又转回了小和尚身边,颇有兴趣的指了指君不意:「好啊,你给他算一卦。」 君不意:「……」 小和尚抬头,看到君不意面容的第一眼,便露出了惊嘆之色:「命主紫薇,小施主,你有帝命。」 「废话。」钟应翻了个白眼。 重明国太子,重明皇钦定的继承人,未来的重明皇,君不意能没帝命吗?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负帝命的修士。」小和尚兴致勃勃,「小施主,你修道之前是不是人间什么国家的皇子啊?或者说你打算以后回去继承皇位?」 君不意顿了顿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小和尚最后一句话。 「为帝者,孤也,多为亲缘情缘淡泊者……」小和尚又苦了一张脸,「又是个没姻缘线的,小施主,你们不是为难贫僧吗?」 钟应暗道一声「果然」,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君不意微微抿了抿唇。 小和尚双手合十,弯下腰身,鞠了一躬:「两位施主,你们命格相剋,最好不要老是待在一起,不然必伤其一。」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 钟应不由收了笑容。 他是个不信命的人,就算别人信誓旦旦告诉他,你这样一定会吃亏,他也经常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前世的记忆清楚的告诉他,这个小和尚说的是对的,他会成为魔君,而君不意会成为仙道第一人,两人註定对立,而他会死在莲中君手上。 ——这便是前世的命运。 钟应觉得这小和尚算的挺准的,便笑盈盈的问:「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却冰冷淡漠。 「贫僧拂尘。」拂尘小和尚道。 才回答钟应的问题,拂尘又听君不意问:「大师可懂道?」 拂尘一脸茫然:「贫僧不知。」 君不意神色沉静,眸光如冰似雪,似乎毫无情绪波动,又似乎有什么欲喷薄而出:「大道三千,我辈修士所行之道,皆不相同。」 「于我来说,道在脚下,亦在心中。」君不意又道,「随欲而动,随心而行,我……便是道。」 也就是说,是他决定自己的命运,而非命运决定他的一生。拂尘算出来的命,他一句话都不信。 拂尘有点儿懵。 钟应再度露出讶异之色。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君不意说这种「狂妄至极」的话。 然而说这句话时,君不意神色平静,眸光澹澹,好像只是一句平常之言。 街道虽然繁华热闹,但是三人所在这一角却似乎与世隔绝,一片死寂。 好半响,钟应轻轻咳了一声:「我们去别的地方逛吧?」 君不意点了点头。 而小和尚的目光始终两人脸上巡逻,试图从一片混沌中,看出两人的命格来,突然,他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拂尘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我懂了,拦在了钟应两人面前,不许两人走。 钟应挑眉:「你疯了不成?」 「没,贫僧没疯!」拂尘对着钟应,非常诚恳的说,「小施主,我终于看到你的姻缘了。」 「什么?」 拂尘笑道:「小施主,你有旺夫命啊,天生凤命,贵不可言。」 钟应:「……」 君不意:「……」 「你说什么?」钟应差点儿跳起来,差点儿撸起袖子,一拳头甩到小和尚脸上,「旺夫命……凤命?你仔细看看我!娘的!我是男的!」 拂尘没想到钟应反应这么大,整个人瑟缩一下:「虽然有点儿扯,但是贫僧没有看错啊。」 「那你看看他!」钟应指着君不意的脸,「他什么命?」 拂尘:「呃……凤命……」 君不意:「……」 钟应:「……」 半响,钟应笑滚地。 第105章 钟应原本想要回那块灵石,并且让拂尘这「江湖骗子」脸开花,最后被君不意的批命逗乐了,不仅没有揍他,反而扔了一块灵石当赏赐。 接下来这一路,钟应时不时对着君不意傻笑,半句不离「凤命」两字,还时不时调侃:「君不意,恭喜你,你这是嫁皇帝的命啊。」 君不意眉眼浮现一丝无奈,缓缓道:「嗯,也恭喜你,旺夫命,还是凤命。」 钟应:「……」 何必互相伤害? 见钟应终于安静下来了,君不意绕过这个话题,沉吟:「那位大师很不简单,不说他算的准不准,能一眼看穿我命格的人,天下并不多。」 「你命格很难算?」钟应好奇。 第216页 「嗯,我随身携带山河卷,山河卷可为我模煳天机。」 「那你觉得,哪些人能一眼看破你命格?」 君不意思索:「大乘佛教的住持和佛子,问天宫宫主,我们书院老院主也可以……」 他一连列举了好几位鼎鼎有名的人物,末了还说道:「你爹爹实力虽然强,却并不擅长卜算之道。」 钟应轻笑一声:「那是个和尚,并未使用变幻之术,你可以把佛修之外的人全部排除了。」 「大乘佛教的住持早已返璞归真,不问世事,佛子忘忧尘缘未了,至今不曾落髮。」君不意微微蹙眉,「而且,他说自己并不是大乘佛教的人,难道是隐世高僧?」 比起君不意的在意,钟应要没心没肺的多:「只要他还在我们面前晃,总会知道他身份的。」 至于现在,想那么多干嘛? 今日这一卦,不管是无意而为,还是蓄谋已久,钟应都不怂。真敢算计到他头上,他把对方脸都打肿。 两人在街道上瞎逛,见到了好几位师兄师姐。 萧昭师兄窝在了金玉城最大的书铺中,蹲在角落看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忘却自我。 钟应喊了他一声,见他毫无反应,便没打扰他了。 风裳师姐上了擂台,跟几位炼丹宗师比试,炼丹一向来忌打扰,一不小心便会炸炉,在一堆人的目光下炼丹已经非常考验心性和实力了。 钟应两人对视一眼,见她神色严肃认真,额头密布一层冷汗,便悄悄离去。 慕归心在茶楼同人品茶,神色轻快,笑意盈盈。轻纱垂落,遮住了对面之人的容貌,只露出高挑的身形。 钟应见慕归心挺开心,跟岸边的姑娘买了一个莲蓬后,边走边剥莲子吃。 …… 街道上搭着好几排木架子,几个青年男子正在挂纸灯笼,灯笼样式繁多,个个精巧漂亮,估计是为晚上的灯谜会做准备。 钟应觉得今晚肯定更热闹,会有更多中州特有的小吃,正在想晚上要不要出来逛夜会时,远远暼见一座三层小楼时,眼睛不由一亮。 「君不意,我们去那里!」拉起君不意的手腕,钟应带着他绕开行人,停在了小楼前。 小楼建立在淮河水畔,屋檐上挂着六排红灯笼,从三楼垂落而下,栏杆上扎着花束,正中央的牌匾上是三个镶金大字「醉花阁」。 一眼看过去,又俗又艷。 小楼前的木板上,有几个年轻娇嫩的姑娘提着小板凳坐在一起晒太阳,手中捏着一把团扇,轻轻扇动。 有了极乐城的经验,只一眼,君不意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醉花阁是……青楼。 钟应啧啧两声,跟君不意咬耳朵:「可惜不是天上人间楼,只是一个凡人开的花楼而已。我听说天上人间楼里的美人,全部都是修士,我们书院都有天上人间楼的花主,这次簪花之会据说也来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花主和中州圣女谁更美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中州圣女身份更加尊贵,毕竟天上人间的花主最后结局都是和强大的修士结成道侣,像是攀爬在古树上的菟丝花,钟应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位花主最后自己成了绝世强者。 「走,我们去花楼补课。」 钟应往醉花阁走了几步,就被君不意拉了回来。 君不意目光沉静:「我们不能去这种地方。」 「装什么正经?上次我们不是去过花堂了吗?」 「不一样。」君不意压低声音,「上一次我们是为了救人。」 钟应歪头一笑:「是不一样,上一次我们要装成花堂之人,多憋屈啊,这一次我们是去玩的。」 君不意继续劝:「我们是跟随夫子来中州的,不能胡闹。」 「裴夫子又不是什么正经夫子,怕什么?天地阴阳诀还是从他屋子里偷的。」 「现在还是大白天……」 「大晚上就可以吗?那我们可以在里面待到晚上,然后开始玩~」 「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个伪君子。」 君不意:「……」 两个少年推推搡搡、争论不休,本便够惹人注意了,更何况两人还生的格外出众? 正在说笑的姑娘们发现了他们,嗓音最甜美动人的那个唤道:「小哥哥们,要不要过来陪奴家说说话?」 钟应头也不回,冷冷道:「插什么嘴,没看到我在跟他说话吗?」 「……」君不意。 「……」姑娘们有些委屈。 钟应正打算继续跟君不意大战三百回合,瞧见君不意脸上的微妙之色,勐的想起自己来醉花阁的目的。 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貌似太不给人面子了,钟应回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挽回一点儿自己的形象,便一本正经道:「你比我年长一岁,别叫我哥哥,应该是我叫你们……」 钟应憋了憋,才不情不愿接下去说,「应该是我叫你们姐姐才对。」 「……」姑娘们更委屈了。 钟应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实在噁心肉麻,有点儿不想去醉花阁了,想顺了君不意的意思回去,一回头,便对上了君不意的眸子。 含着些许愉悦,如丹青水墨,又似风荷雨露。 他侧过头,光线落在他面容上,将肌肤衬的如玉瓷般无暇。 第217页 钟应:「你这是什么表情?」 君不意轻声回答:「你说话还是一样有趣。」 钟应:「……」他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一刻都待不下去了,钟应转身欲走,才抬步,便听到了一道女声,那声音甜软的像是他喜欢吃的桂花糕。 「钟师弟!」 是阿姐的声音…… 钟应勐的回首,便看到了淮河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画舫以贝壳轻纱装饰,栏杆上的花鸟图案精緻绝伦,船首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并摆放着几束粉荷。 一只白嫩嫩的手撩开贝壳帘子,随后露出一张有两个小酒窝的笑脸。 苏有福掩唇一笑:「钟师弟,君师弟,原来真的是你们,你们是跟夫子一起来的吗?」 钟应露出灿烂纯粹的笑容,点了点头。 两人许久未见,便隔着河水随口聊了几句。 刚刚被钟应伤到了的姑娘们瞧着言笑晏晏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觉得真是见了鬼了。 这些年来,钟应虽然偶尔才找苏有福一次,但是次次都带上了他自认为好的东西,别扭的送给苏有福。 一开始天权院的剑修都以为这个小师弟对苏有福有意,或者想靠苏有福的身份上位。 毕竟福运之子的名头太响了,这种「别有目的」的功利之人,简直是存出不穷。 都劝苏有福小心点,别上了钟应这「毛孩子」的当。 苏有福对别的「追求者」都是礼貌避开,或者直接拒绝,却从来不避钟应,反而跟天权院的同窗们说:钟师弟是个很好的人。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瑶光院的小师弟,并非男女之情,就是无缘故的想要亲近,而她也看的出钟应对她并没有什么心思,好像仅仅只是想送东西给她似得。 看着别别扭扭的钟应,每次想拒绝的苏有福都控制不住自己,最后还是接了礼物。 不过看到钟应因为她接下礼物而飞扬的眉眼,苏有福就觉得自己做的对,并且特别想揉揉钟师弟的头髮。 ——这个想法被苏有福压在了心底,她怕自己真这么干了,钟师弟会炸毛,或者干脆逃走。 而天权院的剑修也渐渐明白了钟应没别的心思,就把钟应当成了苏有福的小迷弟,每次见钟应过来,都热情的给钟应指路。 这一次,苏有福远远瞧见河岸的人像钟应后,便驱使画舫过来了。她怕钟应走了,驾驭画舫的时候,急匆匆的,真见到了人,便装成了偶遇的模样,矜持的问好。 画舫中的人被苏有福的模样逗乐,忍不住轻笑一声。 「谁?」钟应露出疑惑之色。 苏有福解释:「我这次是邀好友一起出来的。」她回首,浓黑的髮丝落在脸侧,髮髻上的糖葫芦髮簪圆润晶莹,「湘湘,这是我师弟们。」 苏有福捲起帘子,回身,伸出了手。 一只如青葱般细嫩的手握住了苏有福的指尖,随后,一名鹅黄衣裳的女子从船舱中踏出。 那女子身姿妙曼,纤秾合度,海藻般的长髮上簪了一只金色步摇,流苏在风中拂动。 她抬首,莞尔一笑。 如国色牡丹,敛尽三春华光。 苏有福挽着她的手臂:「师弟,你应该听过湘湘的名号,她可是中州的圣女哦。」 中州圣女……傅潇湘? 莲中君传说中的红颜知己?! 道修,身份尊贵,端庄有礼,美貌无双……钟应曾经想过,君不意除了是个男人外,哪里都符合他娶老婆的标准。 而傅潇湘是钟应见过的第一个全部符合他要求的……女子! 目光勐的落在君不意身上。 钟应发现,君不意神色清淡,并未因为傅潇湘的出现而露出丝毫惊艷之色,反而因为他的目光而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仿佛在问钟应:怎么了? 钟应想:对傅潇湘视若无物,莲中君不愧是要修太上忘情道的人。 第106章 苏有福介绍完双方的身份后,瞅了眼「醉花阁」的金招牌,又瞧了眼神色古怪的花楼姑娘们,有些奇怪的问:「对了,你们两个两个怎么会到这里来?」 言罢,苏有福又在姑娘们娇嫩的容貌上转了一圈:「你们来这里……长见识的?」 钟应原本正盯着君不意,因为这句话勐的回神,赶紧摇头。 「我随便逛逛,就逛到这里了。」怕自己给阿姐和傅潇湘留下风流滥情的坏印象,钟应指着君不意的脸,吐字清晰震耳,「她们几个捆一起都没君不意好看,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 因为钟应这句话,四下陡然安静。 众人目光落在了君不意脸上,瞥了一眼后,又赶紧扭过头。 苏有福露出茫然的神色。 傅潇湘垂下眼帘,似乎默认了钟应的话。 无辜躺枪的君不意眨了眨眼睛。 醉花阁那几个姑娘,气的脸色都变了,扯手帕,咬下唇,鼓着脸,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钟应。 ……在取下面具的莲中君面前,她们的确自惭形愧。 一个年纪较小的姑娘跺了跺脚,含着泪光瞪了钟应一眼:「以后别让我见到你!」不然她会忍不住撒泼。 小姑娘双手抓着团扇,转身就跑,另外几个尴尬的追上去安慰,木板上瞬间空了,只有凉风吹着一片枯叶打着转。 第218页 钟应惊诧:「那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生气了?」 苏有福:「呃……」 钟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实话而已。」 君不意默默侧头,手指抵唇,轻轻咳了一声,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傅潇湘忍俊不禁,目光自君不意腰间的玄色玉佩扫过,落在钟应手腕处,看到了被衣袖半掩的玄曜镯时,神色闪过一抹瞭然。 最给钟应面子的是苏有福,怕钟应又说「瞎话」,苏有福直接换了话题:「既然都认识了,你们两个要不要来船上喝杯茶水?」 「好!」钟应立刻同意了。 这艘画舫虽然精緻,却并不大,装两个人还算宽敞,装四个人就显得有些狭窄了,所以四人只能围着一张矮桌子落座。 苏有福给两人上了一杯茶水。 钟应礼貌性的尝了口,清淡的花香和水果的酸甜味在舌尖打转,钟应才发现,原来两个姑娘喝的并不是苦涩的灵茶,而是水果茶。 于是钟应又喝了一口,忍不住低头再喝一口,一杯子茶就被他喝了个干净,末了还愉快的舔了舔唇角。 钟应觉得,比起喜欢喝灵茶的君不意,两个姑娘实在是太会享受了。 「钟师弟,你是不是口渴了?」苏有福惊讶。 「没。」钟应不承认。 君不意将自己那杯推到了钟应面前,钟应认真盯了一会儿,毫不客气的占为己有。 舌尖全是酸甜味道,终于满足的钟应放下茶杯,抬头扫视一眼。 见苏有福眉开眼笑,神色并无郁结后,钟应推测阿姐现在还没跟「负心汉」告白,便从手镯中掏出一妆匣,递到苏有福面前:「师姐,我街上看到的,送给你。」 苏有福有些惊讶,并没有打开妆匣,而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认认真真道了一声谢。 画舫随着长风和水流在淮河中飘荡,几人就着果茶甜点聊天。 苏有福跟双方都熟,便率先挑起了话头。 她先是说了说天权院的点点滴滴,玩笑似得抱怨练剑很苦,但是师兄师姐们都很照顾她,就大师兄皇甫旭月比较严厉,绝对不会放水。 然后,又谈起了和傅潇湘认识的过程。 她们一个是福运之子,一个是中州圣女,早便听说过对方的名号。 苏有福的样貌只能算甜美可爱,和傅潇湘站在一起便会被对方压的黯淡无光,按理来说,苏有福只要是个正常人,绝对会对样样优秀的圣女心存芥蒂。 然而事实上,两人却是一见如故,认识没几天就腻在了一起,甚至甩开了同窗朋友,相携在淮河上泛舟。 苏有福忍不住夸赞起来:「师弟们,湘湘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弹琴能引来百鸟,跳舞能勾来彩蝶……」 指了指桌面,苏有福双手捧脸,笑的极甜:「这茶水是湘湘特制的,糕点是湘湘亲手做的,湘湘本来说只做给我一个人吃,便宜你们两个了。」 傅潇湘比苏有福沉稳的多,稍稍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夸的太过分。 苏有福歪在她身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钟应下意识反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君不意弹琴能引来凤凰。」 至于跳舞…… 极乐城宴会上,莲中君手持一枝流月光,便让所有人看傻了眼。 不过极乐城发生的事,钟应烂在肚子里都不会说出去。 君不意原本正在研究果茶的做法,闻言有些诧异的盯着钟应,似乎在问:我什么时候引来凤凰了? 苏有福也不信:「钟师弟,你别骗我啊。」 钟应信誓旦旦:「我亲眼所见!」 只不过不是这一世,而是前世。 钟应成为魔君那数百年,魔族几次进攻修真界。 有一次,孟长芳策反了好几个道修,再使计让他们自相残杀,等镇守魔界之门的修士一团混乱,无暇顾及魔族时,钟应便号令魔族进入修真界。 那原本是一场胜战,却因为君不意的来到,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立于云端的莲中君信手抚琴,九天之音自指尖泄露。正在交战的道修和魔族抬头,便看到了云端的仙君,冷清如苍雪,寂静如深渊,令人惊艷的同时,又不敢靠近。 凤鸣声由远及近。 钟应一抬头,便看见两只火凤凰环绕在莲中君身侧,火凤长长的尾翎几乎将云层晕染至艷丽。 随后,两只火凤就扑了过来,非常嫌弃的甩了钟应这位魔君一翅膀。 火凤的差别待遇,令钟应小心眼的将那件事记到现在…… 钟应说的太过绝对,神色也不像是唬人,苏有福渐渐的信了,瞪圆了眼珠子看着自己这位君师弟。 便是傅潇湘也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君师弟,湘湘,既然你们都是古琴大家。」苏有福拍掌提议,「不如你们合奏一曲吧?」 钟应:「!!!」 合奏? 天下多少佳人才子,痴男怨女都是一首琴箫合奏,互为知己,才引出来的爱恨情仇! 钟应虽然不看话本子,但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难道因为他刚刚无意中一句话,死对头就要和绝色佳人勾搭在一起了?并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想到这里,钟应惊了!一脸警惕的望着君不意。 第219页 不行!不能让两人勾搭上,不然以后他找不到比傅潇湘还好的道侣,在死对头面前不是丢脸吗? 傅潇湘浅浅一笑:「福儿想听的话,我就弹给你听。」 钟应不好对阿姐和傅潇湘摆脸色,只能冲着君不意使眼色。 君不意回视。 钟应眨了一下右眼:快拒绝。 「……」 钟应撇了撇嘴角:快拒绝! 「……」 钟应睁着一双桃花眼,露出了兇恶的表情:不拒绝我跟你没完! 君不意垂下眼帘,避开了钟应的目光,手指轻轻搭在自己胸口。 钟应搞不懂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威胁失效,君不意要同意合奏之事,便听君不意淡淡回答:「我今日不想抚琴,很抱歉。」 「……没事。」傅潇湘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的明明白白,愣了愣,不甚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嘛,我还是要弹一首小曲。」 一双秋水眸瞄了苏有福一眼,傅潇湘落落大方:「弹给福儿听~」 苏有福瞬间感动。 船舱中挂着琴盒,傅潇湘从中取出绿漪琴,端坐于船首,开始调试音调,不久,轻快悠然的琴声响起,如寒江破春,如枝头雀鸟,如江南小诗,令人心情明丽。 画舫载着四个少年少女,飞扬着悦耳琴声,缓缓扎进了接天碧荷中。 一曲毕,余音裊裊。 傅潇湘抱起绿漪琴:「福儿,你们出来看看。」 苏有福掀开帘子,粉色的、雪白的、淡紫的、嫩黄的荷花便印入眼帘。 如羊肠小道般曲折蜿蜒的石桥便藏在这片碧叶荷花中,荷花包裹的中央是一座小岛,小岛上有秀丽的亭台楼阁,还有搭建起来的玉石台。 玉石台上是一尊白髮苍苍、鬍鬚很长的仙人石像,石像旁是一块光滑的巨石。 「天啦。」苏有福眼睛亮了起来,便是钟应两个也不由多瞧了几眼。 傅潇湘朝着仙人石像恭敬一礼,声音如泉如兰:「这是我问天宫的老祖宗,问天道人的石像,簪花之会便会在这里举行。」 苏有福拉着傅潇湘袖子:「簪花之会前,这地方不是不能进来吗?」 傅潇湘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唇瓣:「没事,我们悄悄来,悄悄走,问天宫的人看见是我,会当成没看到的。」 「你看那里……」傅潇湘指了指那块光滑的巨石,「那是传承石,老祖宗飞升之前,在石壁上刻下了毕生所学,等待有缘之人。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一个人能悟出其中玄妙来,但是这块石头可灵了,据说只要在簪花之会上,有情人在传承石前互许终生,便能白头偕老,此生不渝。」 「真的吗?」 「有老祖宗保佑,肯定灵。」 苏有福捂住了脸颊,眸光盈盈,在传承石上流连。 钟应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君不意嘀咕:「傻子才信。」 君不意:「……」 君不意总是觉得,自家小混蛋对那两个姑娘格外感兴趣,然而钟应骂起人「傻子」时,也毫不留情。 四人上了桥,在荷花拥簇中悠闲散步。 钟应两人走走停停,苏有福两个却忙碌多了,她们手牵着手,摘了一路的莲蓬,直到怀中抱不住了,才交给钟应两个,让他们送回画舫。 比起所谓的兄弟情,姑娘家的友谊总是格外的黏煳。 苏有福本就是一个又甜又可爱的姑娘,对着傅潇湘也不会有什么害羞不自在的情绪,老是拉着傅潇湘的胳膊撒娇。 傅潇湘平日里要端着圣女的架子,总是端庄大方,温婉圣洁,这会儿已经跟苏有福开了好多玩笑话了。 两人还要互送荷花,不停吹捧…… 一个说:湘湘你比荷花还美。 一个说:福儿你比新雪还白。 这个又说:你怎么这么好? 那个就回:你怎么这么甜? …… 差点儿没把钟应肉麻死。 钟应和君不意成了背景板,他心想,真无聊,还不如回去跟君不意比划一场。 夕阳西下,河水被金乌渲染的绮丽。 四人乘坐画舫离开此地时,船首已经堆满了莲蓬,他们闲得无聊,蹲在一起剥莲子。 画舫在淮河上飘飘荡荡,还没靠岸,便看到岸边有人早早等待。 傅潇湘认出了来人,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莲蓬,将衣裙上的褶皱抚平,又扶正了差点儿掉下来的步摇。 苏有福将莲子一口吃了,从怀中掏出一块面纱来。 画舫靠岸,傅潇湘踏上木板桥时,已经恢復了素日里那个端庄圣洁的圣女模样,柔声询问:「阿素,阿叶,有什么急事吗?」 虞素是个姑娘,小跑过来,停在了傅潇湘面前,嘟了嘟嘴:「潇湘,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你若是遇到危险,我和阿叶哥怎么跟圣子交代啊。」 「阿叶哥,你说是不是?」虞素扭过头,寻求虞叶的支持。 虞叶有些木讷,不如妹妹会说话,只能嗯嗯两声,点了点头。 傅潇湘解释:「我是跟玉馨书院的学生一起出来的,不会有危险的。」 「你跟她们又没认识几天……」 「阿素!」 「我不说就是了!」虞素失落的垂着头。 傅潇湘见他们也是关心自己,便笑着安慰,三言两语就让虞素眉开眼笑。 第220页 虞素凑到傅潇湘耳边,压低声音:「潇湘,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圣子,怕是要你亲自去找了。」 傅潇湘愣了愣,有些头疼,「哥哥又迷路了?」 「估计是的。」虞素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 心中把自己哥哥嫌弃了百八十遍,傅潇湘只能扭头跟苏有福几个告别。 苏有福心中不舍,拉着傅潇湘的手说:「湘湘,你有时间了一定要陪我出来玩。」 「我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 两人恋恋不捨,依依惜别。 待傅潇湘领着虞素虞叶离开后,苏有福几个也商量好回去了。 问天宫给玉馨七院安排的府邸在同一条街,三人同路,正巧一起回去。 钟应先前买了许多糖葫芦,大方的送了君不意和阿姐一根。 三人捏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聊天。 钟应为了打听中州圣女的消息,率先开口:「苏师姐,刚刚那两个人是谁啊?说话没大没小的。」 「你是说虞素和虞叶?」苏有福抬头。 「嗯,就那两个。」 「他们是一对兄妹,都是问天宫弟子,因为天资不错,人又比较乖,所以从小被送到湘湘身边,当湘湘玩伴,所以他们三个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苏有福解释,「湘湘跟我说,虞素性子有些直,比较急躁,虞叶沉默寡言,比较好欺负……」 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即便是虞素言语冒犯,傅潇湘也不会真的计较。 聊着聊着,三人就到了目的地。 苏有福跟两人告别,便只剩下钟应两个。 两人踏入府邸,府中静悄悄的,夕阳将两人的阴影拉的老长。 钟应发现师兄师姐们都没回来,想了想,觉得他们应该游完夜会才会回来,至于裴夫子……肯定是窝在哪个角落里睡大觉,或者跟朋友聊八卦。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抬手拦住了君不意的去路。 「嗯?」 钟应抬了抬下巴,一副骄傲极了的模样:「我看上傅潇湘了!」 「……」君不意一愣。 钟应觉得,自己不如君不意讨喜,真要跟君不意争一个人…… 他肯定争得过!钟应颇为自信的想,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先把这事挑明了。 他了解死对头,莲中君本就不是会沉迷女色的人,只要他答应了不「争」,以后都不会跟傅潇湘有任何联繫。 所以,钟应直白道:「你若是不喜欢她的话,不许跟我争!」 「这就是……你不许我跟她合奏的原因?」君不意缓缓问道。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那当然。」 沉默了一瞬,君不意垂下眼帘:「那你想要我如何做?」 死对头会这么问,说明他心里完全没有傅潇湘! 钟应心头沾了蜜,桃花眼潋滟,轻快道:「你不用做什么,跟我做个保证就行。」 「如何保证?」 「当然是……」保证不接近傅潇湘啊! 话未说完,钟应便见君不意上前一步,两人一下靠的极近,钟应能清楚的看到君不意凤眸下的硃砂痣。 君不意的眸中盛满了落日余晖,血色的硃砂痣更加妖冶了几分,真是……像极了魅惑人心的妖精。 钟应这么想时,君不意倾身而来,薄唇擦过了钟应的唇角,印在了钟应唇上。 「……」 钟应可以推开君不意的,可是被碰触的那一刻,他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平稳的心脏再度活跃起来,如装了几头活泼的小鹿似得,砰砰砰撞个没完没了。 钟应再度体会到了绿洲湖畔时的感觉。 完全不会噁心,甚至为此神迷…… 半晌,钟应踉跄一步,往后退去,不敢置信的望着君不意,声音都结巴了:「你、你干嘛?」 君不意抬手,手背遮住了唇角。 他垂下眼帘,似乎有些腼腆,随后抬头,认认真真的说:「我保证,不接近她。」 钟应:「……」 君不意歪头:「这个保证,你满意吗?」 钟应:「……」 他落荒而逃。 第107章 拂尘小和尚算了一天的卦,赚了十来块灵石,心满意足的收了摊。 街道墙壁上挂着一顶破茅草帽子,斜斜放着一把脱了漆的禅杖。 拂尘拍了拍破帽子上的尘土,又擦了擦禅杖的杖身,然后戴上帽子,提着禅杖,沿着长街悠然而行,渐渐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混在一起。 走了许久,他在一家茶馆停下,进入其中,要了一杯茶水。 茶馆中央搭了戏台子,涂着浓厚彩墨的戏子在台上婉转吟唱,演绎出一个悲壮的故事。 拂尘不喜欢这些,也很少接触这些,却非常耐心的看完了一整台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戏子们下台后,他也喝完了一整壶茶水,便默默离开了桌子,去了后台。 后台一般是不许外人进入的,拂尘慢悠悠踏入其中时,戏班子的人却似没有看到他一般,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有人在梳妆,有人翘着兰花指在练习,也有人拿着把未开锋的大刀噼砍…… 拂尘走到了最角落,在一个女子身侧停下。 那女子是刚刚戏台上的花旦,身段窈窕,黑髮盘花,手白眼媚,这个时候正一点点拆去头上的鬓帘儿,洗去脸上的浓妆。 第221页 「怎么样?见到人了吗?」大约是唱了一整天的原因,女子说话时,声调带了几分婉约的戏腔,「我辛辛苦苦培养了那孩子七年,那孩子居然成了玉馨书院的学生。」 「唉……」女子低低嘆惋。 「见到了。」拂尘回答,「还帮他算了一命,非常有趣的命格。」 「什么命格?」 拂尘想了想,平静无波的回答:「凤命……」 女子眉眼间闪过一抹惊讶。 「他的命格非常奇怪,我居然看到了两条线,两条线延伸的方向都是一片黑暗,也就是说,他的命格早就被更改了,前路未知。」拂尘轻笑,「不过,也许是贫僧看错了也说不定。」 「杀生和尚,你的卜算之术比起大乘佛教的住持也差不了多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不会错。」女子拭去了唇上的口脂,抬起了头。 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将脸上的妆容全部擦去了,露出了清丽的眉目,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 「而你若是错了,别人也算不出对的。」 「秀姑娘。」拂尘双手合十:「贫僧佛号拂尘,杀生和尚不过是世人胡乱加在贫僧头上的名号而已,当不得真。」 他脸蛋白,嘴唇红润,牙齿整齐,看着就像不经世事的少年,然而「杀生和尚」这个名号,却是天下皆知。 世人提到这个名号,只会惊惧的想到一个人——琊月禅宗的宗主。 琊月禅宗是佛教,也是魔宗,宗门弟子修佛法走邪道,这一任宗主杀生和尚更是主张以杀渡人。 杀人,即是渡人,渡人即是功德。 而杀生和尚和秀姑娘都出自离芳水镜溯月一脉。虽然同出一脉,平日里却各干各的,各不相扰,百年难得见一次。 这次相聚,都是为了一件事。 楼梯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青年下楼,还在楼梯上时,便扶着栏杆,冲着两人一笑:「小拂尘,你终于来了。溯月一脉现在来了多少人了?」 拂尘抬头:「朝阳先生。」 「叫什么朝阳先生,叫我真名就行了。」 拂尘从善如流:「洛岭前辈。」 算起辈分来,洛岭和秀姑娘属于同辈,拂尘只能算两人小辈中的小辈。不过秀姑娘不许别人把她喊老了,因此,离芳水镜中人都统一喊她一声「秀姑娘」。 洛岭哎了一声,轻快的走到了两人面前:「你们还没回答我啊!」 秀姑娘靠着椅背,慢吞吞道:「来了七八个,其余人估计不会来了。朝阳一脉来了多少?」 「八成。」 「他们这么给你面子?」秀姑娘手指绕着黑髮,挑眉询问。 「我把家底都拿出来了。」洛岭摊手,「而且,七成的人只答应在金玉城外接应我,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估计会直接抛弃我。」 「若是以前,他们谁敢不听前辈你的?」拂尘插了一句。 「那是以前。」洛岭眯了眯眼睛,目光穿过窗棂,落在了直入云霄的剑塔上,轻浮之色消散,眉眼透着几分莫测,「我这次,一定要拿回我的修为。」 「若是星辰一脉的人肯动手,这次的事便十拿九稳了,可惜,星辰一脉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拂尘轻笑。 秀姑娘拧起了眉,哼了一声,眼中藏着几分凶戾:「星辰一脉?嗤,他们怕是已经忘记了,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随后,秀姑娘又问:「洛岭,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三人说话之地笼罩了一层灵力屏障,将这个角落与世间隔绝,茶楼中再度响起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这一处却被戏班子的人遗忘。 洛岭手指在桌面划过,压低声线:「簪花之会。」 秀姑娘微微蹙眉:「簪花之会上,可有不少麻烦角色。」 「但是,唯有簪花之会,镇守中州剑塔的洞明剑仙才会离开剑塔片刻,那段时间,便是我们的机会。」洛岭垂眸,「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会有几个蠢货替我们搅乱局面的。」 「你的力量被封印很久了,你以前从来不急着拿回来,这次为什么要冒险?」秀姑娘有些不解,「中州离重明国太近了,你许出了这么多好处,他们也不愿意来,便是因为这点。」 秀姑娘一字一句:「不管你做了什么安排,只要惊动了重明皇,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最后一句话,秀姑娘微微抬高音量。 洛岭陷入沉默。 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之后便静静听着两人商量,仿佛幽魂般的拂尘也不由望向了洛岭。 许久,洛岭抬首,神色间的狂热和执迷令人心惊肉跳:「我听到了神君的唿唤。」 拂尘动容。 秀姑娘倒抽一口凉气。 空气寂静,针落可闻。 秀姑娘不可思议的问:「怎么可能?你会不会弄错了?」 洛岭挥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绝对不会错!」 他的声音在屋中迴荡:「事关神君,我绝对不会弄错!」 「五千年了,神君还活着,神君还存在于世间。」手指紧握成拳,洛岭眼中的狂热渐渐化为痴迷,「若是不拿回修为,我如何接神君归来?」 「重明皇算什么?太玄道祖算什么?」 「若是能再看一眼神君,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第222页 天色彻底暗去,星月布满中州的夜空。 钟应匆匆沖了个冷水澡后,便整个人闷在了棉被中装死。 脸上的余热已经散去,冷静下来的钟应觉得自己丢脸死了。 不就被碰了一下吗?自己有必要跑吗? 一向来喜欢跟死对头正面刚的魔君忍不住想,他当时就该摁住君不意,将君不意按在墙壁上,看着君不意像个小媳妇一样瑟瑟发抖才对! 而且,他素来是个十倍奉还的人,别人敢给他一巴掌,他肯定要还十巴掌回去。 以此推类,君不意亲他一下,他至少要还十下回去…… 想到这里,钟应呸了一声,觉得算法不太对。 而君不意敢这么对他,肯定是上次极乐城的事。绿洲湖畔时,他表现的太慌张了,让君不意以为这是他的弱点,今天才敢这么干。 所以,他不能慌! 脚步声浅浅传来,钟应身子一僵,待脚步声止住,房门「吱呀」一声时,他已经恢復了正常。 大概是看到屋内没有点灯,而钟应已经躺下的原因,君不意将脚步放的极轻,直到在床榻前停下。 「应应。」他声音很轻,才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你睡了吗?」 锦被勐的掀开,钟应坐直身体,冷冷瞧着君不意:「能不能别叫的这么噁心。」 君不意缓缓道:「钟应。」 钟应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君不意转身点灯,只给钟应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泼墨似得长发垂在他衣袍上,令人挪不开目光。 灯芯点燃,暖黄灯火将卧房墙壁照亮。 君不意将笔墨纸砚一样样掏出,缓缓道:「既然还没睡,我们继续补课。」 钟应托着腮,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君不意脸上。 君不意垂着眼帘,看不清眸中神色,然而睫毛上沾了一圈烛光,仿佛夜幕星河般醉人。 「把外袍穿上。」 君不意清而净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钟应今天没精力跟君不意争执,想着自己跟便宜爹爹说了补课,是该努力一点,便下了床,穿衣穿鞋。 才在君不意对面坐下,一本书籍便推到了他面前。 书籍摊开,墨字印入眼帘。 钟应难得认真瞧了一眼,勉强记起来,君不意上次补课正好讲到这一页。 君不意爱干净,即便是旧书也不会有任何摺痕,最多留下一排排秀美的注释和感悟。钟应虽然每次补课时,都把书籍弄得一团糟,但是事后君不意总是会把摺痕抹平。 但是总有无法抹去的东西。 比如说,书页上那只丑了吧唧的癞皮狗…… 那是钟应无聊时,提着笔画上去的。 钟应趁着君不意磨墨时,翻了几页,又在书页上看到了自己随手写上去的几行字。 这本书是君不意的,他读过之后,写了不少注释,书页看上去整齐又顺眼。钟应那几行字挤在里头,一下子就破坏了美感。 钟应瞧着瞧着,自己都开始嫌弃起那几行字来。 「君不意,等你讲完这本书,你会不会扔了它?」钟应将书页翻的哗啦作响。 肯定会!钟应在心里回答。 毕竟自己不止在书页上画了癞皮狗,还画了乌龟王八…… 「不会。」 钟应惊讶抬头,便对上了一双丹青水墨似的眸子。 「不会。」君不意重复,用极认真的语气说,「我会好好的珍藏每一本书,包括你手上这本。」 钟应心尖微颤。 他觉得,莲中君可真爱书…… 磨好墨后,两人并排而坐,借着烛火,君不意耐心为钟应讲解,深入浅出,即便是钟应也能轻易听懂。 一开始,钟应还装模作样,渐渐的钟应就开始走神了。 他的目光在君不意微微开合的唇上流连,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一个非常无聊的问题。 死对头连唇形都生的好看…… 亲十下会是什么感觉? 第108章 接下来数天,钟应两个彻底抛弃了瑶光院的师兄师姐们,天天和两姑娘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师兄师姐们以为两人想独处,便非常贴心的没有打扰他们。 实际上,钟应每天跟在苏有福两人身后,觉得肉麻死了。 两姑娘感情好的惊人,也黏煳的惊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傅潇湘作为中州圣女,对金玉城非常了解,带着几人将金玉城的特色小吃尝了个遍,还领着他们去风景最秀丽处赏景。 钟应送给苏有福的妆匣被打开了,发现里面是尹大师制作的红晶石首饰后,苏有福欢喜极了。 ——这是钟应送她的礼物中,少有的又正常又好看的东西。 钟应送她那天,她之所以没有当场拆开,是怕伤了钟应的脸面,因为钟应委实不是个会讨姑娘欢心的人。 哪有人送姑娘家一些毒花毒草毒虫,或者长的稀奇古怪的石头? 苏有福很开心的跟傅潇湘分享了这件事,两人就当着钟应的面,对着那套红晶石首饰一顿夸赞。 末了,傅潇湘笑盈盈的说:「福儿,我帮你束髮,好不好?你本来就白,戴上这套首饰肯定更好看。」 苏有福红着脸点头。 一个坐在圆凳上,对着梳妆镜,一个捏着象牙梳,把玩着一束头髮。 第223页 苏有福有一头又浓又密的头髮,一只手都握不住。 傅潇湘贴着苏有福圆润的脸颊说:「福儿,你头髮好漂亮啊,又粗又亮,分我一点好不好?」 「分你一半。」苏有福笑的眉眼弯弯,如月牙动人。 两姑娘一边束髮,一边腻歪。钟应两个就在坐在门外的走廊吹凉风,时不时说几句话,或者争执几句。 君不意淡淡道:「你这几天,老是盯着苏师姐。」 钟应随口回答:「苏师姐身份特殊,我当然要看着她点。」 君不意见钟应并不想回答,便点了点头,不问了。 钟应目光落在极悠远的云层处,听着屋子里头两姑娘的轻声细语,脑子中飘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阿姐会在中州时,会同人告白,但是那个负心汉到底是谁,钟应至今没有头绪,所以只能时刻守着苏有福。 钟应虽然大大咧咧,却也不是蠢蛋,将阿姐的事放在了心上,自然会仔细思考。 经过傅潇湘关于传承石的那番话,钟应几乎可以肯定,阿姐肯定会选在簪花之会那天表白心意,毕竟姑娘家总是追求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 所以在这之前,钟应应该可以天天窝在房间睡大觉。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在簪花之会前,阿姐就表白了心意,他岂不是错过了? 而就前世的经验来看,错过这一次机会,钟应别想从苏有福口中知道真相了。 想着想着,钟应又忍不住瞧了君不意一眼。 君不意和前世一般,的确对傅潇湘无意。比起痴恋君不意,傅潇湘更愿意跟苏有福腻在一起。 也就是说,傅潇湘对莲中君并不是一见钟情。那么她前世到底是为什么深情无悔,追随了莲中君数百年的? 一个个想法飘过,房门缓缓打开,钟应听到了傅潇湘的声音:「钟道友,君道友,你们看看,福儿漂亮吗?」 君不意转身,钟应歪过头,便看到了莲步而来的苏有福。 傅潇湘特意停了一步,退到了苏有福身后,怕自己压下了好友的容色。 那套红晶石首饰全部用上了,装饰在了乌黑的髮髻上,衬托的苏有福皮肤白净,唇色红润,气色格外的好。 为了搭配这套髮饰,苏有福甚至换下了书院的校服,穿上了一套红白色的菏叶袖长裙。 「好看吗?」苏有福轻轻转了一圈。 轻盈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飞扬,手上的红晶石手饰折射着太阳星光芒,原本肉乎乎的小手变得可爱了几分。 苏有福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两人,希望能够得到一两句鼓励。 钟应憋了半天,绞尽脑汁:「好看,跟福娃娃一样好看!」 「……」 苏有福一愣,随后想起了福娃娃的模样——又白又胖,扎两个小辫子,穿个红肚兜,非常讨喜的样子。 尽管知道自己这位师弟不会讨姑娘欢心,并且一向来不会说话,但是苏有福是想穿着这套去见心上人的,所以被钟应的话伤到了。 「像枝头上的石榴花。」君不意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淡,但是苏有福却觉得胸口好受一些了,如同春风过境一般,春暖花开,不由弯了弯唇角。 傅潇湘从身后走过来,缓缓念道:「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拉住苏有福的手臂,傅潇湘莞尔:「连君道友都这么说了,福儿你该放心了吧?」 苏有福捂住了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被几人无视的钟应:「……」 等苏有福和傅潇湘聊天时,钟应单独将君不意拉了出来,瞪着君不意,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跟苏师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君不意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没有。」 「为什么我说苏师姐像福娃娃,苏师姐就变了脸色,你说苏师姐像石榴花,她就这么开心。」钟应抓了把头髮,特别的不理解,「那种红彤彤、丑兮兮、还没什么香味的人间花,有什么好看的?」 「福娃娃哪里不好看了?」 君不意默了默,轻声道:「福娃娃圆圆的,而苏师姐并不喜欢别人说她胖。」 钟应哑然。 他当然知道这点,但是姑娘家不该喜欢福娃娃这种可爱的东西吗? 换上了新衣裳新首饰自然要好好逛逛,苏有福跟傅潇湘都戴上了面纱,掩饰容貌,准备出门了。 苏有福回头喊:「钟师弟,君师弟,我们该走了。」 「好。」钟应回头答应了一声,跟了上天。 两姑娘今天计划去古寺玩,金玉城的古寺自然不是大乘佛教那种圣地,却也有很多人香客来来往往,这些香客多数是凡人,像钟应他们这样的修士非常少。 道修自然不信佛,两姑娘来古寺自然不是为了求神拜佛的,祈求身体安康、财运滚滚的。 她们来古寺,是为了求一只姻缘签。 由佛修加持过的姻缘签,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钟应两人站在一株菩提树遮阴时,苏有福虔诚的拜了三拜,然后紧张的抽出一根姻缘签,交给神色祥和的和尚。 傅潇湘虽然没有求姻缘,却为好友而紧张。 钟应又一次无语,跟君不意吐槽:「就算要问也问个散仙啊,这和尚修为比她们两个还低,有什么用?」 第224页 「……这句话若是让苏师姐听到了。」君不意压低声音,「她又该不高兴了。」 「我知道分寸,不会让她们听到的。」钟应拍了拍胸脯,随后又道,「但是还是觉得傻。」 「为什么?」 钟应抬了抬下巴:「来寺庙求姻缘,还不如跑去绝境修炼,自己成为说一不二的强者,喜欢谁就把谁抢过来,他若是不服气……」 钟应嗤了一声:「我若比他强,他敢不服气?」 「他若比你强怎么办?」 钟应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打道回府,继续修炼?」 君不意:「……」他觉得,钟应这想法,怕是一辈子都追不到人。 也不知道那个和尚说了什么,苏有福紧紧握着姻缘签,脸色泛白,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离开古寺后,也一直闷闷不乐。 钟应走了半条街才明白阿姐心情不好,便停在了苏有福面前,说道:「那秃驴到底说了什么?」 「没……」苏有福勉强一笑。 钟应虽然心里头有点儿嫌弃这两姑娘,觉得她们又无聊又肉麻,却也容不得任何人欺负阿姐,不让他就不会千方百计想要揪出那个伤了阿姐心的人了。 所以钟应留下一句:「我去拆了那秃驴。」便往回走。 「别。」苏有福赶紧拦住了钟应,「和大师无关。」 「那你……」 「我有点儿不安罢了。」苏有福摇了摇头。 钟应:姑娘家的心思可真难猜,想帮她出气,都猜不出她到底对谁生气! 傅潇湘捏了捏苏有福的手心,提议:「要不我们去拍卖会吧?不管你今天看中了什么,我都买给你。」 傅潇湘带着他们几乎逛遍了金玉城,有几处地方却特意避开了。 比如说:拍卖行、赌场…… 福运之子的身份虽然不能令苏有福得到一份真心,却能让她轻易捡到宝贝。苏有福经常花一块灵石,买个别人都看不上的「破烂」。 最后,众人便会发现,那个「破烂」不是上品法器,就是珍稀矿石,或者上古灵植…… 很多人接近福运之子,都是为了这份气运。傅潇湘身为中州圣女,不缺天材地宝,也明白苏有福不会误会她,却自觉的避开了那些容易捡到机缘的地方。 这会儿带苏有福去,只是为了让她开心点。傅潇湘也不会占好友便宜,买的的东西全部送给苏有福便是。 「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傅潇湘保证:「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 苏有福眉间的郁结消散,如云破月出,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来,并且一头扎进了傅潇湘怀里,搂着好友的脖子呢喃:「湘湘,我要嫁给你。」 「好,咋们在一起一辈子。」 「你真好。」 「谁让你那么甜?」 钟应:又开始了!又开始相互吹捧了! 他越来越不懂姑娘家这种「东西」了! 于是钟应认命的陪两个姑娘去拍卖会,后面跟着莲中君这个小尾巴。 以问天宫在中州的地位,傅潇湘拿着问天宫的令牌在拍卖会畅通无阻,直接被侍女带到了上等雅阁中。 这个时候,拍卖会零零散散拍卖着一些小玩意,并没有拿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珍宝,可是苏有福和傅潇湘却非常开心。 两人眼睛明亮的盯着一样样东西,然后笑盈盈的讨论。 钟应打了个哈欠,干脆靠着卧榻闭目养神,君不意便在他身侧打坐。 姑娘家都比较心细,自然看到了两人的情况,便在自己身侧布置了灵力罩,隔绝了自己的声音。 一样样物品被傅潇湘拍下,虽然每一件都不是太贵重,但是傅潇湘出手太大方了,很多都是以拍卖品价值的十倍买下,渐渐引来了许多关注。 便有人偷偷打听这间雅阁中是什么人。 一般来说,为了保护客人的安全,也为了自身的信誉,拍卖会禁止透露客人的信息。 然而,总有手眼通天的人,靠着别的手段打听出包厢中人的身份。 侍从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一位锦衣公子时,那位锦衣公子目光闪了闪。 接下来,不管傅潇湘两个看中了什么,都有人刻意争抢,价格不止翻了十倍,甚至翻了百倍。 傅潇湘自然不会傻傻的跟下去,直接放弃了竞拍,结果不到片刻,那间物品便被侍从送到了她们雅阁。 一次便罢了,连续七八次如此,泥人都会发火。 「送回去!」傅潇湘端庄温雅,声音中却多了冷意。 侍从迟疑。 傅潇湘便道:「难道我没资格使唤你?」 侍从满头冷汗的退了下去。 苏有福拉了拉傅潇湘的衣袖,安慰:「不过是些小人罢了,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们没资格。」傅潇湘抿了抿唇。 就跟为了福运而接近苏有福的人一般,傅潇湘同样经常遇到为了利益而骚扰她的人。 中州圣女身份何等尊崇?更何况傅潇湘身上的好处还不止这些。 她还拥有过人的容色,和仙人血脉。血脉流传于身体,她生下的孩子自然天资聪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傅潇湘的体质——她是纯阴之体,天底下最好的炉鼎之体。 同她双修,将会获得不少好处,甚至直接突破晋级。 第225页 若不是傅潇湘的身份,她早便成了众人争抢之物。 便是有问天宫做庇护,依旧有不少人打着追求她的名号上门来,如苍蝇似得令人厌烦。 将侍从打发后,两姑娘也没了拍卖的心思,决定安安静静待在雅阁里,等那些人离开了,她们再回去。 然而事情却并不能如她所愿,雅阁外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潇湘圣女,在下云雾宗程沐……」 「是他?」傅潇湘蹙眉。 苏有福疑惑:「你认识他?」 「一个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以前见过他一次,对着我动手动脚。」傅潇湘不屑,「不仅仅是他,云雾宗上下都不怎么样,全宗有大半人转修魔道,暗中做了不少骯脏事,哥哥震怒,打算对他们动手,彻底清除云雾宗,所以特意叮嘱过我,别理会他,能避则避。」 「程公子现在缠着我,不过是想利用我,让我哥哥停手罢了。」 苏有福信任好友的品格,瞬间在心里给此人打上了「小人」的标籤。 傅潇湘原本打算装成没听到,但是程沐居然胆子大直接到拍起门来,便淡淡回应:「潇湘今日要陪友人,程公子请回去吧。」 程沐非常自然熟的开口:「原来是圣女的朋友,那我更要见一见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苏有福怒道。 傅潇湘声音转冷:「程公子再不离开,我便请拍卖会的馆主过来了。」 「圣女何必如此无情?」程沐继续开口。 傅潇湘深吸一口气,拿出身份令牌,打算通知问天宫之人时,钟应伸了个懒腰醒了,便是君不意也打坐完毕,睁开了凤眸。 「怎么这么吵?」钟应不满的撇了撇嘴。 君不意沉吟:「有人闹事?」 苏有福气急,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经过,顺便不带脏字的将云雾宗和那位程公子骂了个遍。 「不用担心。」傅潇湘反而安抚他们,「问天宫的人一到,他们便会灰熘熘的跑了。」 以前一直有人暗中保护她,这几天她为了陪苏有福,便没让人跟着,才会有这些事端…… 「那玩意还在外头叫唤。」钟应指了指门口。 「问天宫的前辈来的很快的……」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钟应打断了傅潇湘的话,直接推门出去。 君不意跟了上去。 「你们别冲动。」苏有福试图阻止。 君不意还没走到门槛处,屋外便「砰」的一声,惊天动地,随后是杀猪似得惨叫,和乱糟糟的声音。 那惨叫的声音有点儿耳熟,似乎是那位程公子…… 苏有福呆了。 便是傅潇湘也为钟应的蛮横而惊讶。 「钟应下手没有分寸,我出去瞧瞧,你们待在这里。」君不意淡淡道,只给两人留下一个背影后,雅阁的门就被他随手关上了。 「这……」傅潇湘询问,「钟师弟一直这脾气?」 苏有福:「我不知道啊!」 她一直知道钟师弟不会说话,不会讨好人,但是人非常好,非常可爱! 可是!钟应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动过手啊! 两人有些担心雅阁外的情况,时刻关注着。 然而听了许久,他们都只听到那位程公子的惨叫。 从云雾宗长老气急败坏的话中,可以听的出,君不意稳定了场面,压的云雾宗长老无法救人。 而钟应已经把程公子打的他爹娘都不认识了…… 钟师弟和君师弟显然非常的默契,似乎这种揍人场景已经不止一次了,两人都不太当一回事的样子。 问天宫的人赶到时,程公子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第109章 云雾宗长老瞧着鼻青脸肿、手脚全折了的程沐,赶紧餵了他一颗丹药保命,然后狠快准的为他接上右手。 「啊——」 原本眼冒金星的程沐瞬间惨叫一声,声音悽厉,人却精神了许多。 云雾宗长老绷着一张脸,「咔擦」一声,又接上了左手。 「啊——」程沐疼的身体弓成虾米。 连续四声杀猪似得惨叫后,程沐手脚全部接了上去,浑身的冷汗把衣服头髮都沾湿了。 云雾宗长老抬头,目光恶狠狠扫向楼梯口处的两个少年。 桃花眼少年把玩着自己手指,一副才热身完,还没打够人的欠揍模样。 神色沉静的少年站在台阶上,手中抱着一卷画卷,清清冷冷,携带着几分书卷气,仿佛画中人般,不在尘世。 刚刚便是他们,一个将程沐踢来踢去,打的他哭爹喊娘,一个以山河卷封住了云雾宗人去路,让长老们无法救出自家子弟。 两人年纪虽然轻,实力却非同一般,长老心有顾忌,不敢贸然出手,便对着拍卖行的管事,率先指责:「管事,拍卖行中禁止动手,如今他们将我弟子打成这样,该怎么算?」 随后,又望着问天宫的人,一脸恭敬:「我弟子只是心慕圣女而已,这两人却嫉恨他,仗着修为想杀了沐儿,希望问天宫能主持公道。」 拍卖行的管事摸着鬍子不说话,等着问天宫处理,问天宫站哪边,他就站哪边。 问天宫的人才到,还未弄清楚情况,见钟应两个也不为自己辩解,便沉声问:「你所言属实?」 云雾宗长老抬高音量:「千真万确!」 第226页 「胡说八道!」一道甜软的声音从雅阁中传出,苏有福推开门,指着云雾宗的人,愤愤道,「他们恶人先告状!」 云雾宗长老虽然知道福运之子,却没见过苏有福,便冷笑:「小女娃子为了维护情郎,连脸都不要了吗?」 苏有福一愣,随后明白他什么意思后,脸气的通红:「明明是你们云雾宗的人缠着湘湘不放,我师弟们才动手的,你们倒打一耙……」 云雾宗长老打断她的话:「这里没你这种小女娃说话的份。」 「你——」 傅潇湘站在苏有福身侧,冷声道:「云雾宗的无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五伯伯。」傅潇湘唤了一句,指着云雾宗的人说,「云雾宗人纠缠我,冒犯我,福儿两个师弟才跟他们动起手来。」 这里是中州,由问天宫掌控的中州,圣女说的话,分量自然不同。 云雾宗长老脸色一变,察觉到问天宫之人冰冷的眼神后,立刻喊冤:「圣女,沐儿他不过是心慕你,想要多看你一眼而已,他连雅阁都没踏进一步,怎么会冒犯你啊?」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他?」 「可能是误会,误会!」云雾宗长老赶紧摆手。 傅潇湘明白云雾宗人多无耻后,打算直接吩咐五伯伯动手,话未出口,钟应的声音冷冷插进来。 「你刚刚说,谁没资格说话?」 云雾宗长老回头,便见钟应睫毛一掀,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小虎牙仿佛在反光。 钟应朝着云雾宗长老走去,手指虚握,通体玄色的灭却枪出现在手中,杀气吞吐,锋芒逼人。 居然敢瞧不起阿姐? 看他捅了这玩意,让他知道这里没资格说话的人是谁。 手腕一抬,长枪直接朝着云雾宗长老噼去。 云雾宗长老避开,灭却枪瞬间将后面程沐的肩膀捅穿。 血花飞溅,程沐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钟应抽出长枪,蛮横刺过去—— 云雾宗之人本来想躲,却发现山河卷堵了后路,心中惊悚,左支右绌的挡住灭却枪。 现场瞬间乱糟糟的! 最后,傅潇湘那位五伯伯出手,将云雾宗的人全部捆了,狠狠敲打了云雾宗一番,这件事才算尘埃落定。 天权院和瑶光院的人得到消息,纷纷赶来。 裴闻柳原本听说钟应两个在拍卖行闹事,还有点儿不满意,一听原因就乐了,拍了拍钟应和君不意的肩膀,夸赞:「干的漂亮!」 「我们书院的学生,哪能随便让人欺负?你们懂得保护师姐,夫子我很高兴。」 钟应嫌弃的退了一步,避开了裴闻柳。 天权院的夫子并没有来,来的是几位提着剑,气势汹汹,似乎随时会刺云雾宗之人几剑的剑修。 领队之人是皇甫旭月,他冷冷扫视一圈后,寻问苏有福事情经过。 苏有福低着头,尽量详细的将刚刚发生的事说明白。天权院的剑修们听的一脸愤怒,好几个当场便放话。 「师妹,你别怕,下次我们几个把云雾宗那个狗东西抓了,打几顿。」 他们一个个将苏有福围在中间,跟保护神似得。 苏有福被衬托的格外娇小,赶紧感谢几位师兄。 钟应见阿姐眉开眼笑,便收回了目光。 「我们先回去。」裴闻柳压低声音,「虽然我们占理,但是你们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耽误了人家做生意,拍卖行的那位管事脸都白了。」 钟应嗤笑:「那玩意骚扰傅潇湘时,他们可没管。」 「咳咳,就算人家活该,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啊。」 钟应无所谓的耸肩。 裴闻柳领着他们出了拍卖行,天权院的剑修也带着苏有福离开,双方在拍卖行的门口汇合。 苏有福拉着傅潇湘的手,依依不捨的告别时,皇甫旭月抬步走到钟应两人面前。 「多谢。」皇甫旭月沉声道。 钟应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心想,不知道的看你脸色这么冷,还以为你找我寻仇的。 天权院一行人离开。 苏有福走在最后头,回头朝着钟应两个挥手,笑容灿烂,两个小酒窝格外的甜。 钟应一愣,歪着头,有些不解的跟君不意道:「姑娘家可真奇怪。」 君不意听了钟应几天吐槽,已经习惯了,非常自觉的将话头递了过去:「怎么了?」 「刚刚苏师姐那么生气,结果才过这么一会儿,她就这么开心了。」钟应摸了摸鼻子,「感觉她比前两天游淮河时还开心。」 君不意垂眸:「苏师姐是很开心。」 「难道是因为我帮她揍了人?」 君不意:「……我觉得不是。」 钟应眉眼一挑:「哪里不对?欺负自己的人被打了,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君不意:「……」 裴闻柳在前面喊:「你们两个别说悄悄话了,还不快跟上来!」 傅潇湘跟着自己五伯伯离开拍卖行。 五伯伯叮嘱:「湘湘,金玉城来了不少外人,很多强者连我也只能喊一声前辈,这段时间你千万别一个人出去了,便是要跟苏家那个小姑娘去玩,也该通知我一下。」 「我知道错了。」傅潇湘乖乖低头,挨训。 五伯伯摇了摇头,又道:「你若是嫌五伯伯我碍事,五伯伯可以偷偷跟着你啊。」 第227页 念叨了几句后,五伯伯脚步一顿,惊讶:「月溪,你怎么来了?」 如金玉相击的声音响起:「我来找湘湘的。」 「那好,你们兄妹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五伯伯一笑,一个抬步,瞬间消失在原地。 傅潇湘听到熟悉的声音,勐的抬头:「哥哥?」 街道前方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青年正是中州赫赫有名的圣子。 那人穿着一袭白衣,长发以金冠金簪束起,一身清贵典雅,仿佛是钟鸣鼎食中养出的世家公子。 目光落在傅潇湘身上时,俊雅的面容上展开一抹笑意。 他走到傅潇湘面前,揉了揉自家妹妹的额头,轻声安慰:「没事了,等簪花之会过去,我便彻底抹平云雾宗。」 「这么快?」傅潇湘惊讶。 「谁让他们敢欺负我妹妹?」傅月溪沉了沉脸色,眉目间的威压有些逼人,目光落在自家妹妹身上时,又悄然消散。 傅潇湘没有说话,只是挽住了哥哥的手臂。 中州圣子圣女并列,地位相等,但是实力却差了许多,傅潇湘知道自己哥哥有多优秀,并且为之骄傲。 黄字碑上,傅月溪的名字虽然被钟应两个压下,但是这对兄妹心量大,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没隔多久,傅月溪便上了玄字碑。 当然…… 傅潇湘忍不住想:如果自家哥哥能不这么路痴,就更好了。 傅月溪天生就少了认路这根筋,过目不忘的他硬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就算是根据星盘认路,也能绕个十万八千里。 实在是神奇极了! 想到这里,傅潇湘忍不住问:「哥哥,你今天为什么没迷路?」 傅月溪沉默了好一会。 半晌,他才道:「我在路上遇到了阿素他们,阿素给我领的路。」 傅潇湘:「……」她就知道! 虞素朝着兄妹两个走来,拉着傅潇湘衣袖,低声道:「潇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声音刻意压低,掐尖,听上去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傅潇湘瞧着虞素脸颊通红,神色羞涩,便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责怪似得瞅了自家哥哥一眼。 傅月溪诧异,无声询问:怎么了? 傅潇湘在心里嘆了口气,拉着虞素的手,温声道:「阿素,我有话要单独跟哥哥说,你们先回去吧?」 「潇湘……」 「回去吧。」傅潇湘重复。 虞素咬了咬下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后,小跑离开。 傅潇湘挽着傅月溪的手,走在长街上。 兄妹两个生的有五分像,兄长清贵俊雅,妹妹端庄美艷,宛如一道秀丽的风景,将周边景物比的黯然失色。 「哥哥,以后你避着阿素一点。」 傅月溪没有问为什么,点了点头,在一些小事上,他不介意宠着自家妹子。 「哥哥,这两天我见到黄字碑并列榜首那两位了,他们都很有趣,都很好,这次也是他们帮我揍了程沐。」 傅潇湘轻轻笑了起来:「怪不得能把你比下去~」 第110章 钟应揍了云雾宗程沐的第三天,中州盛会如期而至。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钟应两个早早起床,跟着裴闻柳等人出了门。 一踏出府邸,钟应便有种眼睛被「洗」过的感觉。 长街被术法清洗过一遍,无垢无尘,不管你往哪里坐,都不会沾上一丁点儿灰尘。整个城池的花木在一夜间盛放,奼紫嫣红的灵花遍布每个角落。 街道两边早早便摆了无数摊子,有凡人用的物件,也有修士用的法器灵丹。还搭了不少台子,有供人比试的演武台,也有供人吟诗作对的诗词台,更有戏班子在台上演一出贵妃醉酒,还有天上人间楼的花主翩翩起舞…… 修士和凡人混杂在一起欢声笑语,凡人脸上没有对修士的畏惧,修士眼中也无对凡人的高高在上。 钟应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微微惊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盛景,不得不承认问天宫将中州管理的很好。 裴闻柳用一块晶石记录金玉城的盛景,师兄师姐们则两三结伴,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走去。 钟应唤了一声:「君不意。」 身侧之人歪头,轻轻嗯了一声。 「重明国是什么样子?」钟应询问,「比中州繁华吗?」 他孩童时期窝在小小的扶风城,后来在玉馨书院待了数年,便直接去了魔界,之后数百年在魔界扎了跟,便很少回九州了,毕竟他一个魔族,在九州那是人人喊打的角色。 所以,钟应对九州了解有限。 前世对中州的印象唯有:来过,貌似还行,别的不记得了。 见识过簪花之会后,钟应便忍不住想,重明国是何种景色,可以养出莲中君这般的人? 君不意微愣,眸中闪过一抹柔和,随后摇了摇头:「并没有。」 「重明国比不上中州?」钟应挑眉。 「看比哪方面。」君不意不在意钟应的直接,缓缓说道,「重明国比中州大许多,有连绵的雪山,深不可测的深渊,生活着无数凶兽的古森林……」 「雪山盘踞着雪妖,深渊中时不时爬出魔物,上古森林中沉睡着青龙。」 「等等!」钟应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怎么全是危险的地方?」 第228页 「因为重明国最多的就是这种地方……」 「普通人能活下去吗?」钟应摸着下巴,一脸怀疑。 君不意垂眸:「重明国内,没有真正的「凡人」。便是没有灵根之人,也会勤修外功,期盼着以武入道。我有一位老师,便是以武入道。」 钟应嘶了一声:「有趣!」 「太傅曾跟我说过,从上古至今,沧海桑田,整个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重明国还保留几分上古的景致。」 钟应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很多已经绝迹数千年的灵矿灵植,重明国都有?」 「对,几乎都有。」 那重明国的底蕴实在太深厚了!钟应忍不住想。不过,如果重明国真如君不意所言,全部都是修士,更有重明皇这种强者坐镇的话,外人也打不了重明国的主意。 日后,赤丹太子成为仙道第一人,更无人敢窥视重明国了。 「也因如此,重明国内部有些排外,许多地方根本不许外人进入,世间关于重明国的消息才这么少。」君不意继续说道,「重明国许多地方荒无人烟,所以,论起「繁华」两字,重明国比不上中州。」 「排外?」钟应随口道:「我还想去重明国玩玩来着。」 「真的?我可以带你去。」 「算了吧,不是很多地方都不能去吗?那还有什么意思?」 「重明国之内,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钟应惊讶,忍不住侧首,便看到了君不意弧度精緻漂亮的侧脸:「……包括那些禁地?」 「嗯。」 「……」钟应咬了咬下唇,觉得死对头实在太没戒心了,万一他是去搞乱的怎么办? 不过,在还未对立、不死不休之前,他才不屑用卑鄙手段。 「不过,有一个地方我自己也没去过,估计也无法带你去。」君不意睫毛颤了颤,仿佛在沉思,「没有召见的话,父皇的寝宫禁止任何人踏入。」 「谁想去那地方呀。」钟应撇了撇嘴,「我要去也去你寝宫。」 「好,我寝宫任你翻。」君不意回首,猝不及防下,对上了钟应的眸子,心跳再次悄悄加速。 ……他恍然发现,原来自己说话时,钟应一直在看着他。 钟应勐的扭过头,君不意也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君不意摩挲着千目镜上的花纹,又想找霄后请教了。 霄后让他多跟钟应接触,可是心跳加速、身体发热的毛病不仅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以前好歹亲一下才会这样,现在仅仅只是钟应随口说的几句话,便让他这般了。 半晌,钟应问:「重明国有什么好吃的吗?」 君不意:「……有不少上古灵植灵兽,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吩咐御厨做。」 钟应被馋的舔了舔唇角。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倒是比平时融洽的多。 问天宫的修士从前方走来,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各个都极为年轻,女子秀美,男子俊郎,手腕挽着花篮,向路过的行人送上一束花。 一个问天宫的小姑娘看到了瑶光院的人,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她才到钟应胸口高,脸上带着婴儿肥,瞧着才十三四岁的模样,怀里抱着两三只荷花。 她在钟应两人面前止步,歪着头,眨着眼,左看右看,最后非常欢喜的跑到了君不意面前。 「大哥哥,给你。」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 簪花之会,自然是人人捧花。 君不意瞧了眼钟应后,有些迟疑。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捧着荷花:「大哥哥,今天是簪花之会,送花定情,这束花一定要在荷台传承石前,送给心上人啊。」 「……」 君不意道了一声谢,接过了荷花。 钟应有些不痛快,面前便多了一束桃花,抬眼,便看到了一个和他体型差不多的青年。 那青年送出桃花后,拉着小姑娘走了,钟应瞧着他的背景发呆。 瞧瞧这差距!钟应扯了扯嘴角,给莲中君送花的就是娇小可爱的姑娘,给他送花的就是一个大男人! 瑶光院的学生们随着如织的人群,往荷台而去。 钟应在路上遇到了另外六院的人,其中便有天权院的那群剑修们。 钟应一眼便看到了剑修中那朵娇花——他的阿姐苏有福。 苏有福穿了那件红白裙子,梳了精緻的髮髻,戴上了钟应送她的红晶石首饰,脸上略施胭脂,唇上涂了口脂,比起平日里的可爱多了几分娇美。 抱着一束石榴花,苏有福笑盈盈的跑过来跟钟应两个打招唿。 钟应纠结的看着她,忍不住问:「苏师姐,你今天真要同人表白心迹?」 苏有福脸色瞬间全红,就差捂住钟应的嘴不让他说话了:「钟师弟!」苏有福急促询问,「你听谁说的?」 上辈子知道的…… 「这件事不许跟别人说!」苏有福丢下这句话,火急火燎的跑了。 钟应摸了摸鼻子,跟着人群到了荷台。 被无边无际荷花包裹的小岛上,中州圣子圣女并排而立。 傅潇湘穿了一件华贵的明黄色宫装,眉心点了金色的花钿,如一株开的正盛的金色牡丹。 傅月溪依旧白袍金冠,俊雅过人。 两人跪拜先祖,以极从容之态,完成一道道繁琐的仪式。 第229页 身后之人奉上酒水,傅潇湘从虞素手中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两人饮下灵酒后,双手结印。 以他们为中心,一阵灵气之风向着四面八方吹去,碧叶荷花颤动,湖面涟漪起伏。随后,明媚天色下,居然下起了小雨。 有人惊讶,赶紧用衣袖遮雨,或者用灵力罩隔绝雨水。 这个行为遭到了身边长辈的嘲笑:「傻!这是灵气凝成的灵雨。」 钟应伸出手,雨水落在他长发、衣袖上,没有任何沾湿痕迹,唯有极为纯净的灵气从皮肤涌进身体,滋养血肉筋脉。 「这阵灵气之雨是问天道人留下的福泽,问天宫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与天下修士共享。」裴闻柳仰着头,解释,「所以中州的簪花之会才能引来这么多修士,受灵雨恩泽者,也相当于同问天宫结下一份善缘。」 「不过。」裴闻柳颇为骄傲道,「我们书院也不差,太玄道祖留下无数传承,全部用来培养优秀学生了。」 灵气之雨足足下了一炷香的时间,停息之时,云层之间架起了一座虹桥,祥光万丈。 前头的人从灵气之雨的好处中甦醒,抬步走在荷花中。 这片碧叶荷花中藏着无数条石桥,石桥四通八达,无论怎么绕,都能绕上小岛。 最先上岛的人朝着仙人石像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开始送花。有心上人的,自然将花束送给心上人,没有心上人的,或者是被人拒绝的,便将花束送到石像前。 没多久,石像前便堆满了花,一路堆到了传承石前,让人不得不感嘆,修真界还是注孤生的傻蛋多。 钟应盯着阿姐。 天权院的人走在了前头,苏有福便先一步上了小岛。 她有些紧张,一直低着头,手指头紧紧捏着石榴花枝,却又怕捏坏了,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眼见着前方之人随手把花抛给了仙人石像,苏有福更慌了,目光乱暼,直到看到为她打气的傅潇湘时,才稍微镇定下来。 深吸一口气,苏有福鼓起勇气,揪住了前方之人的一角衣袖。 「师兄……」 皇甫旭月回头。 苏有福和皇甫旭月一起长大,小时候喊他旭月哥哥,后来喊他师兄。她根本不擅长用剑,却忍着苦头去了天权院,便是为了能一直站到他身边。 「送给你。」苏有福红着脸,将石榴花递到了皇甫旭月身前。 天权院的剑修们有些惊讶,原本想起闹,对上皇甫旭月冰冷的眼神和苏有福羞怯的目光后,自觉退后,当成什么都没看到。 苏有福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不需要花。」 苏有福一震,勐的抬头,脸色瞬间苍白。 「我有剑。」皇甫旭月垂眸,「走吧。」 话音一落,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身后还背着那把重剑。 那把重剑! 苏有福:「……」 她的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剑……跑了! 第111章 拒绝阿姐的傻蛋是谁? 来中州这段时间,钟应时不时便想起这个问题。 能拒绝福运之子的人,定然是天资纵横,家世深厚,心智坚定之辈。要不然就是至今不清楚苏有福身份的大傻子。 因为苏有福是在中州表白心迹的,所以钟应第一时间怀疑的,自然是中州的修士。 而中州修士里,最符合钟应想像的人,无疑是中州圣子傅月溪。 这几天来,苏有福跟傅潇湘天天腻歪在一起,通过傅潇湘认识傅月溪的机率很大。 傅月溪身为中州圣子,人品相貌样样不差,阿姐心动也情有可原。 眼瞧着阿姐踏上小岛,离白衣金冠的傅月溪越来越近,钟应眼刀子就克制不住往傅月溪身上扔。 万万没想到阿姐瞧都没瞧傅月溪一眼,直接拉住了皇甫旭月的衣服,一脸娇羞…… 钟应这次完全是灯下黑! 他觉得自己盯紧了阿姐,实际上苏有福无论白天怎么玩闹,天一暗还是要乖乖回去,一回去不就能见到皇甫旭月了? 将苏有福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钟应不由拉了拉君不意的衣袖,震惊的问:「皇甫旭月什么意思?他觉得我阿姐还比不上一把破剑?」 君不意:「……」 因为钟应过分关注苏有福,所以君不意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想了想,君不意才开口:「也许是觉得一枝石榴花比不上他的灵剑。」 「那有什么区别吗?」 君不意:貌似是没有…… 苏有福看着皇甫旭月越走越远,脸色越来越白,眼中浮现一层朦胧水雾。她扔了石榴花,双手捂着脸,沖入了莲花石桥中,一路跑远。 天权院的剑修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脸懵逼。 钟应哎了一声,在揍皇甫旭月和追阿姐中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去追阿姐,以后在去揍皇甫旭月那个傻蛋! 毕竟今天是中州盛会,在这个时候闹事,不仅会触怒问天宫,还会让阿姐更加难堪。 钟应走了两步,低头瞧着手中的桃花枝。 桃花柔嫩,灼灼夭夭,却极容易凋零。抱着桃花散散步还行,去追人的话,桃花便显得碍事了。 「君不意。」钟应回首,「我去追苏师姐,你帮我拿着。」 第230页 不等君不意拒绝,钟应就一把将桃花枝塞进了他怀里,头也不回的跑了。 周边的师兄看到这一幕,疑惑:「钟师弟怎么了?怎么突然走了?」 君不意微微垂下眼帘:「他有急事。」 「怪不得跑的这么快。」那位师兄笑了起来,啧啧感嘆,「你们关系可真好,真让人羡慕啊,钟师弟走之前还不忘把桃花送给你~」 这句话君不意答不了,便干脆不回答。 他抱着两三朵荷花和几枝桃花,随着瑶光院的同窗们缓缓前行,桃花枝干上还残留着钟应的体温,隐约有些灼人。 傅潇湘身处小岛,将刚刚那幕看的清清楚楚,她有些担心好友,想先离开小岛,追上去安慰,才抬步,便被喊住了。 「湘湘。」傅月溪缓步而来,「师叔召我去见他。」 傅潇湘一愣:「洞明剑仙?」 「对,师叔常年镇守剑塔,也就今天才会出关,我不能不去。」傅月溪将妹妹的乱发拂至耳后,温声道:「这里便麻烦你了。」 傅潇湘勉强一笑,答了一声好。 洞明剑仙召唤,哥哥不能不去,而簪花之会上,圣子圣女总不能全部退场,她必须留下。 公事和私事,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就是心中止不住的担忧。 苏有福并未使用灵力,完全是靠两条腿跑,所以钟应很快便追上了她。 「苏师姐。」钟应喊了一句,「等等!」 苏有福背对着钟应,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这才转身,挤出一个笑容来:「钟师弟,我没事。」 钟应原本想安慰两句,被苏有福一句「我没事」赌了回去,默了默,钟应道:「苏师姐,你脸上好脏,要不要洗一下?」 苏有福:「……」 她赶紧拿出一面小铜镜,发现自己妆容花了后,苏有福抽了抽鼻子,差点儿哭出来。 她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用哽咽的声音说:「钟师弟,你是不是特意来气我的?」 「……我没有。」钟应觉得莫名其妙,为自己喊冤,「我实话实说而已。」 苏有福差点儿把铜镜砸钟应脸上,心中默念了好几句清心咒,才稍微冷静下来。 抹了一把脸,苏有福垂着头,任由额发遮住眉眼:「钟师弟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了。」 「我可以陪你。」钟应举手,特意压低了声音,觉得自己真是贴心好弟弟。 「不需要!」苏有福毫不留情的拒绝,委婉开口,「你把君师弟一个人留在那里,君师弟会难过的。而且,今天是簪花之会,君师弟肯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们和我不一样,我看的出君师弟很在乎你,你也很在乎君师弟。」 钟应:「……」 「你们肯定可以携手同行,不离不弃。」 钟应决定挣扎一下:「苏师姐,你真不需要我陪着你?」 苏有福忍无可忍,在钟应肩膀上不痛不痒的拍了一下:「不用了!我怕被你气死!」 钟应:「……」 「快去!」苏有福嫌弃的推了推他后背。 钟应觉得阿姐格外精神,便放心离开了。他百无聊赖的在附近熘达,熘达了一圈后,便决定回荷台,跟君不意要回那几枝桃花来,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对在树林中幽会的男女。 钟应一眼扫过,发现两人都有些眼熟。 那个男子好像叫虞叶,那个姑娘好像叫虞素,是傅潇湘身边的人。 钟应无意打探别人的秘密,转身就走,长风却吹来了虞叶的声音。 「阿素,你在圣女的酒中洒了什么东西?」虞叶拉着虞素的手臂,眉头拧成一团。 「哥,你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虞素挣扎。 「你还想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见云雾宗的人?你以为……」 虞素打断了虞叶的话,破罐子破摔:「是,我在圣女的酒里下了毒,那又怎么样?你要去告发我吗?告诉圣子,告诉整个问天宫的人,我对圣女下毒吗?」 钟应脚步一顿。 「呵。」虞素抬着下巴,一脸倔强,眼中藏着刻薄狠厉,「你别忘了,你是我哥,我完了你也完了!」 虞叶浑身一颤,张了张嘴,想要劝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靴底踩过树叶的声音响起,虞素勐的回头,厉喝一声:「谁!」 钟应双手环胸,靠着一颗树,目光冷冷落在两人身上,轻笑:「两个背主的狗东西。」 钟应容貌太过显眼,虞素只在圣女身边见过他一次,却牢牢记住了他的相貌。 「哥,他认识圣女。」虞素脸色一变,眼中起了杀意,「不能让他活的离开这里!」 虞叶有些迟疑。 钟应不想听他们废话,一掌袭去,直接将虞素击飞,完全不怜香惜玉。 虞素撞倒了几棵树,不停吐血。 虞叶反应过来,想帮妹妹报仇,被钟应一巴掌噼晕在地。 将两人打的动弹不得后,钟应补了一道灵气罩,将两人困住后,转身就走。 按他的脾气,他会直接杀了两人,以绝后患。然而虞素背后还有指使之人,钟应便打算将人交给问天宫,让问天宫的人去揪出幕后主使。 钟应急匆匆赶往荷台,达到河岸时,瑶光院的人才上小岛。 第231页 师兄师姐们纷纷将手中的花献给仙人石像,唯有君不意抱着荷花和桃花不肯撒手。 这段时间的相处,傅潇湘和君不意不说很熟,至少算点头之交,所以傅潇湘跟君不意打了个招唿。 两人站的不近不远,然而一个美艷大方,一个清冷如雪,过于出众的容止,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钟应原本对傅潇湘挺有好感,看到这一幕便想起了前世的传闻,突然觉得刺眼极了。 不行! 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钟应心中浮现这个念头。 他正想踏上石桥,地面突然震了三震,不少人摇摇晃晃,差点儿一头栽进水中。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脸疑惑,随后有人惊唿:「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钟应低头,便看到水面「沸腾」起来了,一个个黑色的气泡涌出水面,气泡破开时,尸体的恶臭味便飘荡于空气之中。 在钟应目光中,他看到了无数阴邪之气从水底冒出,渐渐将湖中灵水污染,并且以灵水为养料滋养自身,不断壮大。 水底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 「哗啦——」 水面破开,一只巨大的手臂从水底出现,搭在了小岛上。 那只手臂呈黑青色,圆乎乎肉嘟嘟的,如果不是颜色诡异,过于庞大的话,瞧起来居然有几分可爱。 「咿呀咿呀哟~」 婴儿的声音响起,那个庞然大物从水中爬了出来,居然是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睁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天真烂漫的看着这个世界。 「鬼婴……」钟应呢喃,「这年头还有人炼这种遭天谴的玩意?」 荷台上的人完全吓呆了,试图御驶灵剑离开,才飞起来,就被鬼婴一把捏住,跟捏苍蝇似得。 「啪叽!」那人成了一团血肉。 「咿呀,哈哈哈。」鬼婴闻到了血腥味,激发了凶性,开始大肆屠杀。 修为深厚者勉强逃窜,修为差点的,直接被鬼婴啃成了两截,簪花之会彻底陷入混乱,浓黑的阴气遮挡了视线,完全看不清路。 问天宫的修士联手结成法阵,第一时间沖了上去,拦住了鬼婴。随后,不少强者沖霄而起,将鬼婴打的抱头鼠窜,嘤嘤嘤哭。 钟应想起傅潇湘中了毒这件事,掠向小岛,想来个英雄救美。 他寻着傅潇湘的气息沖了过去,伸手拉住了一个人,将人扯了出来。 「圣女,你没事吧?」钟应问了一句。 「我不是圣女……」 钟应一愣,回首,对上了一双丹青水墨似得凤眸。 「君不意?」 「嗯。」 两手手指相握,手心紧贴,掌心的温度便传到了对方皮肤中。 君不意单手抱不住这么多花,有一朵荷花从怀中掉了下去。 钟应……下意识就接住了。 第112章 指尖花茎青碧,粉白荷花清而不妖,淡淡清香飘入鼻尖,隐约有点儿像君不意衣袍上的气息。 钟应盯着手中的荷花,眉毛稍稍拧起,伸手将花递了回去。 君不意抱着桃花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有接,垂下眼帘,睫毛微颤,眸中闪过一分不经意的腼腆,用干净而清冷的声线说:「送给你。」 钟应整个人呆住。 鬼婴的哭闹声时不时传入耳中,参加簪花之会的人悽厉惨叫,强大的修士跟鬼婴激斗。周边阴气瀰漫,水面滚动的气泡由黑色转为红色,仿佛腐烂的泥沼流出猩红的血液。 水中的荷花全部被腐蚀,连光秃秃的花茎都没留下,小岛上堆叠的花束也因为阴气而枯黄,唯有两人手中的桃花荷花沾染了莲中君的灵气,所以开的正盛。 这本该极为混乱的场景。 可是钟应却注意到了身后的仙人石像,注意到了传承石,想起了那个传说。 据说,在传承石下互赠鲜花,可携手同行,此生不渝。 君不意是知道这个传闻的,那么,他送荷花是什么意思? 「我抱不了这么多。」君不意轻柔的说,「所以送给你。」 钟应:「……」 骗鬼啊,抱不了这么多,不会放玄曜玉佩中吗? 「而且,你给我的桃花,我不打算还你了。」顿了顿,君不意又紧张的解释,「我更喜欢……桃花。」 钟应:「……」 你不是莲中君子吗?更喜欢桃花是什么鬼?不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吗? 而且,他才没送桃花!他只是让君不意帮忙抱一下而已。 但是钟应又止不住的想,不过是一枝桃花而已,又不是什么珍贵玩意,送给君不意也没什么…… 无数个念头转过,钟应越想越觉得心慌难受,好像衣袖起了火似得,令他想要跳起来扑灭火焰。 大约是钟应沉默了太久,君不意的目光落在钟应身上,眸中的青涩和腼腆沉寂,再次化为波澜不惊的湖泊:「若是不喜欢荷花,那便算了吧……」 钟应下意识道:「荷花生的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讨厌?」 寂静的湖泊再度被石子打乱,涟漪一圈圈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君不意歪了歪头,唇角泄露一抹轻微的笑意:「那便好。」 钟应目光乱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君不意。眼角余光暼到一人时,顿住。 第232页 鬼婴被修为深厚的修士牵制住,修为弱的修士匆匆逃离此地,头也不回,中州圣子却推着一人前往这边而来。 那人似乎腿脚不便,只能坐着轮椅,让傅月溪推着走,一身粗布麻衣,长发披垂,面容看不出年纪,眼角却有几道皱纹,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世事…… 傅月溪在此人面前,恭敬又周到,乖巧的像个孩子。 钟应认识他。 这人便是镇守剑塔数千年的洞明剑仙! 靠近荷台时,洞明剑仙抬头,以手指为剑,划过虚空。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无剑气灵光,然而鬼婴附近的空间却撕开了两道口子。 鬼婴原本捏住了一个修士,正打算用两颗门牙将人啃了时,「砰」的一声,门牙崩了一半。随后,捏住修士的那只手无力垂落。 修士藉此机会挣脱,逃出生天后,才看到鬼婴手臂断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 鬼婴还是第一次被伤到,圆嘟嘟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获救的修士狂喜:「洞明剑仙到了!」 洞明剑仙同傅月溪说了什么,便一个人推着轮椅,缓缓前进。 傅月溪则飞身赶往小岛,转了一圈后,傅月溪目光落在了钟应两人身上,他不认识两人,却认得出两人身上的校服,温声道:「两位道友,你们可有看见我妹妹?」 「圣女?」君不意淡淡回答,「鬼婴现世之后,圣女便在问天宫修士的护送下离开了。离开之前,她似乎说要去找你。」 「湘湘已经回去了吗?」傅月溪眉头微蹙。 钟应这才想起来自己赶回荷台的目的,插了一句:「你妹妹中了毒,你最好请个药师给她看一看。」 「中毒?」傅月溪眉眼闪过一抹惊疑,似乎在判断钟应有没有说谎。 「对。」钟应便将虞素兄妹的事提了提,又道,「他们两个被我扔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了……」 说到这里,钟应微滞,目光渐渐冷冽:「不对,他们既然给傅潇湘下毒,怎么会没有后手?」 「湘湘出事了……」傅月溪脸色彻底白了,「鬼婴现世这么大的事,她从头到尾也没通知过我。而且,她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傅月溪如闪电似得掠过水面,几个起伏便消失在原地。 钟应偷偷将荷花放进了玄曜小世界中,跟君不意说:「我要去找傅潇湘,你去不去?」 君不意点了点头:「鬼婴的事,我们插不上手,不如去寻人。」 两人御风时,钟应听到了君不意的声音。 「原来,你急匆匆找她,是因为她中了毒……」 那声音被风一吹就散。 淮河之上,一叶扁舟浮在水面,随着水流的方向前进。 扁舟之上站着数人,最前方的是一名清丽的女子。 秀姑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自己的手腕,皮肤裂开,血液溢出,血珠子滚滚而落,流入淮河之中。 血液散发异香,惊动了河底淤泥中的东西,堆积的碎骨头被挤到了一边,那东西追随血液的气味而去。 水面涌动,扁舟下的湖面一片漆黑,那是庞然大物的躯体。 秀姑娘继续放血,又陆陆续续引来了不少凶物。 洛岭捏着鼻尖,有气无力道:「腥味真重。」 「这些可都是我心肝宝贝。」秀姑娘轻笑,「我为了炼制它们,费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和精力。」 「这淮河底下藏着多少凶物?」洛岭好奇。 「包括那只鬼婴在内,一共有五只,足以把金玉城搅的天翻地覆。」 洛岭点了点头:「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秀姑娘弯了弯唇角:「我去拖住洞明那傢伙,你还不快去拿回修为?」 「嗯。」 洛岭带着杀生和尚等人离开,有一小部分留在了秀姑娘身边。 远远的,秀姑娘便看到了受伤的鬼婴,她吹了声口哨,古老而晦涩的咒语从她嘴中吐出。 游了一路的凶物听到命令,将修士当成了盘中餐。 局面再度混乱起来。 傅潇湘缓缓睁开眼皮,看到头顶的纱帐时,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她是被人打晕的,颈项处残留着疼痛,那块皮肤已经青肿了。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她下意识想要运转灵力,全身便跟针扎了似得,疼的惊人。 疼痛唤醒了意识,傅潇湘眼中的迷茫之色散去,唯留一片清明。 她被算计了! 这个认知浮现在脑海中时,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这张脸可真好看啊。」 「程沐?」傅潇湘心中惊骇,脸上却不露分毫,「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小毒而已,却能彻底封禁你的灵力。」程沐居高临下的望着傅潇湘,眼中含着痴迷、怨恨、欢快……各种情绪扭曲成了一个笑容,「圣女,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手上有不少护身灵宝,可是你一样都用不出的。」 傅潇湘保持镇定 的确无法使用,不然在被打晕的那刻,灵宝便该自动护身,她根本不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你在酒里下了毒?」傅潇湘试图拖延时间,「这不可能,今日的酒都……」 傅潇湘咬了咬唇,声音梗在了喉咙里:「你买通了问天宫的人?谁!」 第233页 「当然是你身边那个小丫头。」 虞素? 傅潇湘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觉得自己仿佛被雷电击重,心神恍惚。 「你威胁她?」傅潇湘满脸怒火。 「自欺欺人!」程沐笑了起来,嘲讽,「是那个小丫头主动找上云雾宗的。」 「为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啊!问问你自己对她做了什么,让她满腹怨恨,恨不得你去死。」程沐看着面前的女子,从美艷的容貌挪到玲珑的身段,忍不住舔了舔唇角,手指抚摸着傅潇湘的面容。 傅潇湘露出噁心之色,一把拍开了程沐的手:「我可是问天宫的圣女,你敢动我?你不怕问天宫报復?」 「生米煮成熟饭后,云雾宗便会向问天宫提亲。」程沐嘲笑她的天真,「你哥哥就算不同意又如何?你也是我的人了。更何况,问天宫不是早就想对云雾宗动手了吗?」 领口被勐的拉开,露出女子娇嫩的皮肤,程沐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上面:「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可真美。潇湘啊,你最好乖一点儿,不然别怪我粗暴了。」 傅潇湘勐的推开了程沐,光脚下床,推了推门,没有推动后,手中拿着一块玉简,试图联繫她的哥哥。 可是玉简毫无反应…… 程沐拉住了傅潇湘的手臂,在绝对的力道下,手脚软绵的她,毫无反抗能力,跌进了一个程沐怀里。 眸中的冷静破碎,傅潇湘脸上浮现惊恐之色,拼命挣扎。 「放开我——」 第113章 虞素嘴角的血结了痂,但是胸腹处依旧钝痛难忍,好像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子似得。 「咳咳,哥,你快点打破这个屏障啊!」她一边咳嗽,一边抱怨。 虞叶伤的并不比虞素轻,甚至因为他修为比虞素高的原因,被钟应重点关照,多挨了一脚。此时一言不发的用仅剩的灵力,试图击破灵力罩。 虞素满腹委屈:「哥!你怎么这么没用,你若是争气点,我哪里会天天被傅潇湘那个贱人欺负?你若是有圣子一半好,你若是有圣子一半好……」 虞叶咬了咬牙,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辩解。 他这个妹妹,永远只看得到高高在上的东西,却看不到身旁之人对她的好。甚至会因此而痛恨、嫉妒身侧之人。 圣子再惊才绝艷又如何? 圣子永远不会多看虞素一眼,即使虞素花了几年的时间学习傅潇湘的笑容,学习傅潇湘的神态,再用数个时辰去装扮自己,圣子也只会对自己的妹妹温柔。 只有他才会为虞素着想,没别的原因,只为血脉亲情。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即便除去美丽的外表,自己这个妹妹,也比不上被整个问天宫捧在手心的傅潇湘。 最后一丝灵力用尽,灵力罩突然开了,虞叶惊讶抬头,看到了神色俊美的青年。 在虞叶记忆中,圣子永远是尊贵的,让人仰望的,即便唇角含笑,也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妹妹对圣子的肖想,在他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此时,圣子眸子中,却映出了自己狼狈的身影,冰冷而审视。 「圣子……」虞叶声音都是抖的,眼中布满了绝望。 虞素看到傅月溪的那刻,却惊喜极了,一边慌慌张张的打理头髮,擦拭血液,一边用极柔美的声音说:「圣子,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圣子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发现她做的事,那么圣子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发现她不见了,找过来的…… 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几乎让她迷醉:「阿素一时不慎,被人偷袭受伤,让你担心了。」 「你别为了阿素耽误正事,快回荷台吧,不然宫主要怪罪你……」她仰着头,眸光盈盈,映入眼帘的,却是锋寒的剑刃,声音戛然而止。 傅月溪手持长剑,杀气凛冽:「湘湘在哪里?」 虞素唇瓣颤抖,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眼泪,却依旧死死盯着傅月溪,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说?问天宫有一百种手段让你乖乖说出来。」傅月溪抬了抬剑,剑尖指着虞素眉心。 钟应从身后走出,双手环胸,漫不经心的说:「哪里用的着这么麻烦?直接搜魂就是了。」 搜魂乃邪魔手段,但是若说问天宫没一个人会,钟应绝对不信。 傅月溪敛眸,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君不意稍稍拉了拉钟应的衣袖,对他耳语:「这种话,莫要在人前说了。」 钟应:「……」 他觉得死对头管他管上瘾了。 偏偏,他突然从这般话语中,悟出了一丝关怀,让他不好意思去怼君不意。 虞素根本没看到钟应两个,她被傅月溪眼中的冷酷刺激,咬牙切齿:「我就不说,你杀了我啊!用我的命换那贱人的命,值了!」 傅月溪神色一沉,转身便走,顺带招唿钟应两个:「请两位道友跟我来。」 他们转身之后,问天宫的修士现身,提起了虞素兄妹两人,扔破布似得扔在地上。 虞素两人的身影被树木遮掩时,惨叫声响彻树林。 钟应歪头瞧了一眼,心想,虞素可真蠢,傅月溪说「有一百种手段让她说出来」这句话,可是大实话。 她觉得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这世上有无数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第234页 三人站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虞素断断续续、充满畏惧的声音。 「我、我只知道云雾宗在城外有一座别院。」 「不在城内?或者云雾宗中?」 「不可能……云雾宗内部几乎是空的了,他们悄悄离开了金玉城……」 说完之后,虞素崩溃大哭。 「悄悄离开……」傅月溪眸中的愤怒喷薄欲出:「鬼婴的事,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云雾宗近年来的脏污事太多了,他早便盯上了他们,打算在簪花之会后,慢慢将人抹除。所以,早便派人盯着云雾宗。 能够在不惊动问天宫的情况下离开,这绝对不是云雾宗能够做得到的事,傅月溪不得不怀疑云雾宗背后有人。 三人急匆匆赶往城外。 问天宫速度较快的修士,先他们一步搜索城外,速度较慢者也紧随其后。 这些修士修为都不低,却也不算顶尖。毕竟簪花之会上出现鬼婴,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别的东西,问天宫的顶尖强者自然要坐镇,不能离开。 傅月溪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通知洞明剑仙。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城外后,傅月溪身上的玉简亮了,传来了一道声音。 「圣子,我找到云雾宗别院了。」 「好!」傅月溪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心再度提了上去,「你们先布阵,我随后便到。」 说完这句话后,傅月溪看了钟应两人一眼。 钟应摊手:「我认识圣女,圣女是苏师姐的至交好友,也是我发现圣女中毒的,我肯定要去。」 傅月溪点了点头,默认了两人的跟随。 妹妹中毒被抓走之事,彻底激怒这位中州圣子,一向来喜欢了解前因后果在出手的他,一找到那座山林间的别院后,便直接下令动手。 身穿问天宫道袍的修士得令,飞身而下包围别院,手持阵盘,布下困阵,打算瓮中捉鳖。 随后一队修士齐齐攻击别院阵法的薄弱处。 「砰——」「砰——」「砰——」 别院阵法破碎,其中修士厉喝:「谁!」 傅月溪抬手:「邪魔外道,当诛!」 问天宫修士得令,直接冲杀而去。最初呵斥的人一惊,直接被扎成刺猬,砰的倒下。 云雾宗修士瞬间反应过来,兇狠反击。 双方战成一团,傅月溪瞧了一眼后,便试着用玉简联繫妹妹。没了别院阵法抵挡,玉简终于亮了。 「湘湘?」傅月溪轻唤。 玉简另一头传来一声哽咽,随后玉简再度暗了。 傅月溪当即抽出长剑,砍了前面两个人后,往院落最里头奔去。 玉简亮的那瞬间,已经足以让他确定妹妹的方向了。 房门被轰成碎片,门内传来一道骂声。程沐似乎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何事,一抬头便看到了傅月溪,惊的面容都拧成了一团。 「你、你怎么找来的?」他大喊,「来人啊!」 傅月溪看到房中景色,脸色彻底黑了。 程沐光裸着上半身,胸口一道青色掌印,压着一娇弱的身躯,手指正掐着女子的颈项。 而那个女子…… 身体上青青肿肿,只裹着最后一片残纱,因为窒息,手臂在空中乱晃,仿佛随时会垂落。长发凌乱,遮住了女子眉眼,只能看到开裂淌血的唇角。 可是傅月溪会认不出自己的双生妹妹? 血气上涌,傅月溪一掌噼开了程沐,反手一柄长剑抛出。 程沐摔的七荤八素,心中惊恐到无以復加时,长剑直面而来。程沐避开了眉心,却被刺中了肩胛骨,钉进了地板上。 「啊啊啊——」他疼的脸色扭曲。 傅月溪脱下身上长袍,裹住妹妹的身体,虽然是双生子,可是男子生的比女子高大,宽大的外袍瞬间将女子裹了个严实。 随后傅月溪拂开女子脸上的乱发,看到那张美艷又狼狈的容貌时,手指停滞。 傅潇湘意识有些不清,惊慌的想要推开面前的人,被傅月溪握住了双手。 「是我,湘湘别怕,是哥哥。」 傅潇湘勉强睁开眼睛,目光涣散,用猫咪似得声音说:「哥,我一直在等你……我好疼……」 「我怎么也联繫不到你……」 傅月溪看到妹妹手上的玉简时,手都在颤抖。 随后,他看到傅潇湘唇角不停地涌血,蜿蜒到了他的衣袖上。 「你使用了禁术?」傅月溪慌忙掏出玉瓶,餵妹妹喝下特制的灵露。一探查妹妹的情况,心都凉了,眉眼染上沉郁。 为了不受侮辱,傅潇湘使用禁术,强行拍了程沐一掌。这一掌被护身法宝挡住了,却依旧让程沐受伤,所以程沐才暴怒掐住了她的脖子。 而使用禁术的傅潇湘,丹田碎了一半,经脉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灵力不断流失……若是傅月溪再晚一步,说不定只能看到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便是如此,即便傅潇湘能够活下去,也只会成为废人。 从中州圣女沦为只有百年寿命的废人,这是何等的屈辱? 钟应两人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晚了一步才进来。 然而钟应看到傅月溪怀里奄奄一息的傅潇湘时,心神还是不由一震。不由得,钟应想起了淮河之上,从画舫中踏出的傅潇湘。 莞尔一笑,如国色牡丹,敛尽三春华光。 第235页 现在却…… 钟应并非好人,当年当魔尊时,什么阴毒招数没用过?却也没想过要这样对一个女子。 现在他想,幸好他不用,这招数委实太过噁心,噁心到让人想吐! 傅月溪什么保命丹药、灵宝都给傅潇湘用上了,甚至联繫了好几位药师,通知他们立刻赶来。 可是这些仅仅保住傅潇湘一条命而已,却保不住修为和丹田。 这时,一卷画卷缓缓于空中摊开。 日月山河,呈现于这小小卧房中,将此处空间封锁。 君不意踏前一步,手中捏着一只墨笔,于空中虚虚一点,仿佛要在空中绘出一副水墨画。此处时间却以笔尖为中心凝滞。 钟应认得出这两件东西…… 山河藏画卷,笔墨点春秋。 山河卷和春秋笔,莲中君碾压修真界的本命仙器。 山河卷主镇压,春秋笔主攻伐。君不意喜欢将山河卷扔来扔去,倒是很少用到春秋笔。 这一次祭出春秋笔,却是为了救人。 傅月溪察觉到了空间和时间的变化,目光惊疑的落在如冰如雪的白衣少年身上。 君不意目光澹澹:「我能救她。」 第114章 钟应蹲在阶梯上,闲的拔草玩。 他身侧是同样蹲着拔草的中州圣子傅月溪。 两人为了不打扰君不意救人,都自觉出了房门,顺带打晕了程沐,提了出来。 云雾宗修士被问天宫的人彻底收拾了,杀的杀,抓的抓,连尸体都拖走了。然而别院中的血腥味却未散去,青草地上偶尔能发现血珠子。 有人来请示傅月溪,该怎么处置抓住的云雾宗修士。 傅月溪吩咐他们将人关起来,便继续拔草。他头垂着低低的,没了荷台上的属于圣子的风采,也没了沖入别院时的杀气腾腾,看上去像个垂头丧气的失败者。 「钟道友,君道友真能治好湘湘吗?」 钟应支着下颌,随口回答:「君不意办事,你就放心吧,可靠谱了。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傅月溪又抬头询问:「你说湘湘的丹田能修復吗?」 「能。」 又拔了一会儿草,傅月溪颇为忧心的说:「君道友以前还救过什么人吗?」 「……」 「……」 「……」 傅月溪时不时组织不同的语言,问着同一个问题,钟应答了几次后,忍无可忍:「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君不意肯定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 傅月溪也知道自己烦,倒没有在意钟应的语气,嘆了一口气后,继续垂头丧气。 半晌,他抬头,又想问钟应什么,嘴巴张了张后,默默合上。 他扔了手中的青草,去找程沐。 程沐躺在地上,一身尘土和鲜血,至今仍在昏迷。 傅月溪抬手一剑下去,直接钉穿了他的手心骨,程沐瞬间惨叫惊醒,想要去碰自己受伤的手,又畏惧灵剑寒锋。 「圣、圣子。」程沐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满头冷汗,结结巴巴的说,「我并没有碰圣女。」 他不说还好,一说傅月溪脸更冷了。 「只要您绕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云雾宗的秘密,云雾宗内部有多少强者,他们如今搬去了哪里,宝库在哪里……」程沐说了一大堆,见傅月溪没有打断他,便觉得自己有救了,抛出了更多秘密,等他无话可说时,傅月溪冷冷答了三个字。 「不用了。」 程沐脸色僵住,傅月溪又道:「不管你有什么秘密,我都能把你嘴巴撬出来。」 「不,我神魂中有禁制,根本无法强行搜索,只能我自己开口,圣子……啊——」 傅月溪抽出长剑,血液煞时溅开。下一刻,长剑又刺入了程沐大腿中。 钟应扭过头,看着这血腥场面,打了个哈欠。圣子这手段,在他看来,实在小儿科。 「绕我一命,别杀我……」 「我当然不会立刻杀了你。」傅月溪再次提起长剑,眼中藏着余怒,「直接杀了你的话,太便宜你了!」 长剑落下,钟应不由睁大眼睛。 「啊——」 程沐捂着裆部,然而那里依旧被血浸湿。他呜咽的蜷缩成一团,口中的求饶变成了怨毒的辱骂和诅咒。 傅月溪嫌弃的一把扔了长剑。 钟应:「……」 等等!!! 傅月溪这是把人阉了?! 钟应觉得裆部一凉,看傅月溪的眼神都变了。 他刚刚还觉得傅月溪折腾人的手段太小儿科,此时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中州圣子是个狠人啊! 兄弟!作为一个大男人,你亲手把另外一个男的阉了,不会有心理阴影吗? 傅月溪不觉得有心理阴影,又蹲回了钟应身侧。钟应默默挪了挪位子,远离这种兇残妹控。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君不意踏出卧房时,钟应两个齐齐扭头,目光通通落在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衣袍整整齐齐,头髮一丝未乱,朝着傅月溪道:「圣女已经没事了。」 傅月溪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惊喜之色:「真的?」 君不意耐心比钟应好的多,点了点头后,又肯定回答:「我已经修復了她的丹田,等她伤势痊癒之后,勤加修炼,很快便能恢復修为了。」 第236页 「那以后……」 「没有损伤根基,日后修炼无碍。」君不意顿了顿,神色平淡道,「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便需要为她补充一次灵力。凭她的恢復速度,三次便可。」 「隔多久补充一次?不能用我的灵力吗?」傅月溪又紧张了。 「大约一两个月。」君不意抿唇补充,「圣女的丹田是我修復的,用别人的灵力会相冲,最好不要。」 「好。」 傅月溪迫不及待的推门去见妹妹。 钟应靠着漆柱,目光定定的盯着君不意,眸光中透出些许审视之色。 君不意则抬步,向着钟应走去。才走了几步,便如同醉酒一般,身子一晃,整个人微微前倾。 他本可以站稳,钟应却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原本该站稳的他,便靠在了钟应的身躯上,看起来便像两个少年在迴廊上,亲呢相拥一般。 钟应双手捧住了君不意的脸,觉得君不意脸色白了些,唇色淡了些,连眼角下的硃砂痣都变得可怜兮兮的,语气就不好了,嘲讽:「让你逞强!」 即便是藉助仙器之威,但是时间和空间是那么好控制的? 君不意凤眸中,泛起涟漪,仿佛丹青水墨的画卷中,春风拂暖,开出了灼灼之花。他说:「我没逞强,不是你想救她吗?」 钟应又看呆了,觉得自己双手都烫了起来。回过神来后,冷笑了一声:「胡说八道!就算我不想救她,你也会救她,我还不了解你?」 有前世为证,钟应这句话说的格外理直气壮,好像自己连君不意几岁断奶都知道似得。 君不意垂下眼帘,顺着钟应的话说:「对,你了解我。」 钟应:「……」 这话没法子谈了。 这个时候,门又开了,傅月溪声音含着感激:「君道友,钟道友,问天宫欠你们一个人情,日后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提。」 一抬头,傅月溪便看到了相拥的两个少年,不由一愣。 ……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啊,倒也挺登对。 傅月溪拱手,恢復了清贵之姿:「打扰了。」 言罢,又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钟应两个愣了愣,各自扭过身,背对着对方,看着极远的地方。 傅月溪将妹妹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后,抱着熟睡的女子出了门,打算回去。先前请来的药师他又让人送了回去,并没有提傅潇湘的事,只是让属下备下厚礼。 几人才进城,整个金玉城便开始摇摇晃晃,仿佛地龙翻身,要将这片天地颠覆。 鳞次栉比的房屋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灯笼架子、路边摊子、枯老树木……一一翻落,街道上一片狼藉。幸好金玉城的建筑物都用阵法加固过,才没有在剧烈的摇晃中倒塌。 「鬼婴、骨妖,食腐兽……都出现了,这次又出来了什么东西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修想做什么?」 修士们飞天遁地,如鸟兽散般离开金玉城。 突然有人惊唿:「天啦——剑塔,剑塔……要塌了?」 「你瞎说什么?」 「你们自己看啊!」 杂乱的声音传入耳中,君不意神色渐渐凝重,钟应眼神一凛,抬眸,便看到了直入云霄,矗立数千年的剑塔如同失去了支柱一般,缓缓倾斜…… 不少人顿住,看着这一幕,连逃命都忘了,眼神发直,神色骇然。 外来修士尚且不觉得什么,可是于中州修士来说,他们早便习惯了注视着这座剑塔,敬仰着镇守这座剑塔的剑仙。 毕竟,五千年来,中州修士从生到死,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剑塔屹立不倒,这早已不是什么普通的观赏物件。 「怎么可能……」傅月溪神色茫然,声音在颤抖。于他来说,妹妹的事属于骨肉亲情,剑塔却是他的责任,问天宫的责任。 总有一日,他要负担起镇守剑塔的责任。 可是还不等他做好准备,剑塔却出现颓败之势。 他重复呢喃:「怎么可能?」 「只要洞明师叔不出事,只要剑塔里那件东西还在,剑塔就不会有事。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都出了问题? 不是剑塔的东西丢了,便是洞明剑仙提前陨落。 这个猜测令傅月溪浑身发冷。 无论众人如何不信,剑塔倾斜,直至崩塌。 「砰——」 天地皆震颤,掀起的尘浪覆盖了整个金玉城,众人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然而这道声音却沖入了众人灵魂中,心跳都停了一瞬,心尖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剑塔而一起倒了。 九州为之惊动,天下大能抬头,目光通通落在了中州的方向。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天空之中,乌云汇聚,转眼之间便遮挡了所有光线,沉甸甸的垂在上头,仿佛随时会压下来似得。 雷声炸响,云雾之中开出大片大片的紫银色电花,炫丽至极。 雨水淅淅沥沥,拍打在琉璃瓦上。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一息,雷霆之柱从九天降下,没有一丝停顿,直接轰在了剑塔废墟之上。 「轰!轰!轰!」 九道雷劫接连不断降落,没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似乎要将剑塔彻底轰成粉粹。 第237页 「这是雷罚?」有人呆呆道,「天降雷罚?」 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回答。 许久,有人幽幽嘆息一声:「对,这是雷罚……」 修士修炼,顺应天道,感悟天地。 而唯有大罪孽者才会引来天道降罚。 能造成如此大的动静,那位「出世」之人,怕是罪孽滔天! 第115章 天下大能纷纷赶往金玉城。 这些修士中,有鼎鼎有名的至强者,有早已不问世事的修炼狂,也有默默无闻的隐士…… 天空时不时划过一道亮光,如夜陨流星,不断落在剑塔附近。最先达到金玉城的,便是中州、或者中州附近的修士。 他们气息威压极强,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回过神的众人收拾好心情,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城门,离开金玉城。 鬼婴、骨妖、食腐兽等凶兽出现时,这场战斗便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如今魔头出世,更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众人只有先一步逃命,不给九州大能拖后腿,才是正经。 然而,众人心中止不住的嘆息。 好好的中州盛会,居然弄成这样了,实在是…… 九道雷劫轰落后,乌云散去,刺眼的光线洒落,将金玉城的景色一一照亮,繁华不在,唯有剑塔倒塌之后的废墟,如一道发脓的伤口般,横亘在建筑物上。 强者之间的厮杀再度拉开序幕,交战的余威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将一切抵挡物撕成粉粹。 若是众人还停在荷台或者剑塔附近,只怕早就被余威波及,没了性命。 傅月溪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剑塔的方向。 他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去探明情况,被问天宫的修士拦了下来。 一位问天宫的老者沉着声音唤道:「圣子。」 傅月溪脚步一顿,眉头拧在一起,眼中浮现挣扎之色。在年轻一辈中,他的修为自是顶尖,可是他太年轻了,离真正的强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现在去冒险,无异于去送命! 最后,他看了眼怀中的妹妹,看了眼问天宫修士衣袍上的纹印,选择了稳妥行事。 「钟道友,君道友……」傅月溪招唿两个恩人离开,一回头却见钟应头也不回的沖入了巷子中,君不意紧随其后。 前方已经没了钟应身影,唯有长风送来他的声音:「我去找人,你们先走吧。」 傅月溪:「……」 钟应没打算去参加那场混战,真要说起来,那场厮杀同他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繫,他犯不着用自己的小身板去横插一脚。 但是阿姐在金玉城内…… 若是苏有福跟天权院的在一起,钟应便不担心了。毕竟天权院的人会护她安全,天权院的夫子也会提前带自己的学生离开危险之地。 问题是苏有福表白被拒,一个人在外头熘达散心,身边没人守护! 那么,苏有福遇上什么的话…… 钟应不敢多想。 钟应先去了跟阿姐分别的那片小树林。 小树林被毁了一半,形成一巨大坑洞,另外一半树木横七竖八的倒着。 钟应寻了一圈,暗暗松了口气:这里虽然残留着阿姐的气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苏有福在厮杀到来之前,先一步离开了树林。 君不意跟在钟应身后,直到此时才问:「你在找苏师姐?」 「嗯,我跟苏师姐是在这里分别的。」 钟应随口答了一句,便想离开树林,去别处找。 还没走几步,就被君不意拉住了衣袖,继而拉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钟应语气不太好,然而脸上并无恼怒之色。 「你这样是找不到人的。」君不意淡淡道。 他的神色太平淡,眼神清而净,令钟应的心绪也跟着平缓下来。 钟应歪头:「那你有什么办法?」 「这是牵引符。」白净如玉的指尖夹着一张符箓,君不意解释,「方圆百里之内,只要你有和苏师姐有关的东西,牵引符便会指引对方的方向。」 钟应:「……」 赤丹太子就是身家丰厚,好东西多,重明国这是把国库都搬给他了吗? 事关阿姐,钟应这次难得没有嫉妒,而是摊手:「我怎么可能会有苏师姐的东西?」 他又不是变态! 君不意眉梢一蹙,沉吟:「头髮,手帕,或者她用过的茶具……都是可以的。」 钟应摊手:「没有。」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离开了小树林。才一落定,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便出现一道「刀痕」。 那道刀痕从天而降,粉粹了树木,噼裂了土石,而这仅仅只是刀锋余威罢了。 钟应神色沉了沉,黑着脸问:「血可以吗?」 「可以。」 钟应咬破了食指,指尖溢出血液时,往符箓上一摁,符文上瞬间多出一个血色指纹印。做完这一步后,钟应用舌尖舔了舔指腹,将血迹舔去。 君不意眸中浮现点点瞭然之色,他想,原来他们是血脉至亲…… 收了心思,君不意以灵力激发符箓。 牵引符上的符文一一点亮,延伸出一条灵线,指向远方。 靠着这条灵线,钟应没多久便在大街小巷中找到了苏有福。 苏有福脸色红润,精神气足,浑身上下一点儿伤口都没有,正在大街上闲逛,对于金玉城发生的事一脸迷茫。 第238页 左一道剑光,右一个拳印,时不时砸下几个法器……然而就是打不到她!就是偶尔飘荡的音波,也伤不到她! 钟应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抹了把脸。 他忘了,此时的阿姐气运护身,就是整个金玉城死光了,她也能活蹦乱跳的。 「师弟!」苏有福欢快的跟两人招手,小跑过来,一脸感动,「我终于找到活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钟应:「……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如边跑边说?」 苏有福贊同了这个决定。 钟应两人来找苏有福时,时不时要避难,找到苏有福后,横冲直撞,完全没问题,苏有福则跟两个师弟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当时心情不好,就回去了,然后吃了点东西,睡了一会儿。睡得正熟时,被晃醒了,然后我就出来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走了两条街后,就看到师弟你们两个了。」 钟应:「……哦。」 「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应便将鬼婴、剑塔崩塌之事提了提,君不意偶尔补充一两句。 苏有福听的目瞪口呆:「我就睡了一觉,发生了这么多事?湘湘他们呢?夫子他们呢?」 「他们早就出城了。」钟应回答,「安全的。」 至于傅潇湘的具体情况,钟应觉得自己说不清,还是让苏有福自己去看吧。 城门近在咫尺,三人正要出城时,钟应脸色微变。 四周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是在钟应的感知中,整个金玉城的灵气都在「沸腾」,时间和空间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菩提树落下一片叶子,叶子随风飘荡,落在地砖上时,比平时慢了些。 水珠子滴滴答答落下,声音清晰可闻。 木架倒下的轨迹也清晰可见……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钟应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番变化的根源,抬起头,看到了阁楼屋嵴上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钟应三人,披着一件广袖长袍,长袍为玄色,其上以金丝红线绣了一只火凤凰。 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衣袍上震翼而飞。 黑白掺杂的长髮垂落在身后,被天风捲起。 下一刻,那人突兀消失,无影无踪。 然而,钟应知道,那人并没有离开金玉城,而是选择了参战。 随着那人出手,整个金玉城仿佛进入了一场扭曲的轮迴,树叶由青翠到枯黄,墙壁由新到旧,池中游鱼由幼苗到肥嫩……不过是几个唿吸的时间罢了。 「君长生,你果然来了……」 那道声音惊怒:「你个欺师灭祖的玩意!」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钟应勐的想起来,他听过,在青州尚合郡听过。 脑海中闪过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钟应记起了声音的主人——离芳水镜的朝阳先生。 这次又是他们搞的鬼吗? 这时,被朝阳先生怒骂的人嗤笑一声,冷然道:「欺师灭祖?他配为师?他配为祖?」 两句不清不楚的对话后,便是一场碾压的战斗。 洛岭固然强大,但是他刚刚拿回力量,难免不适应,又承受了九道雷劫,受了些伤。最重要的是,他的对手强的可怕…… 强到钟应也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全盛时期的自己,能不能赢过那身穿火凤玄袍的人? 而这般人物,定然不是默默无名之辈……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钟应听到了君不意的声音。 「……父皇。」 钟应回首,看向了身侧之人。 君不意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凤眸中落下一圈阴影,仿佛沉寂之夜,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可是这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却让钟应肯定了一件事。 火凤玄袍人果然是……重明皇! 钟应眨了眨眼:「你要不要去见你爹?」 「不用了。」君不意微微摇头,声音极轻,「他不见得认识我……」 目光望向钟应时,君不意恢復了往常的清冷之态:「我们先走吧。」 苏有福搞不清楚两个师弟的想法,闻言立刻点头:「对啊,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吧。夫子、师兄师姐们、还有湘湘,她们会担心我们的……」 三人到达城外之后,便跟玉馨书院的人汇合了。 苏有福睁的一双无辜的眼睛,天权院的人自然捨不得罚她。何况也明白苏有福为什么单独跑出来,更不捨得让苏有福难堪了…… 钟应两个却得到了裴闻柳一顿训斥。 裴夫子脾气好,这次真被自己两个学生吓死了,怒道:「你们两个好本事啊!居然还敢回去,回去送死对不对?」 「若不是圣子告诉我这件事,我们还在四处找你们……」 两人默默听训。 钟应瞥了眼金玉城。 他想:前世绝对没有这件事! 第116章 裴闻柳骂了几句后,让钟应两个面壁思过,自己则跟玉馨书院另外六院的夫子商量着什么。 钟应找不到墙壁,找到了一颗粗壮的玉兰树面壁,身边是同样面壁思过的君不意。 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不意受罚,钟应有些新奇,偷偷戳了戳对方的手臂:「君不意,问你一个问题。」 「嗯?」君不意似乎在思索什么,反应有些迟钝,歪着头,眉眼透出几分轻微的疑惑。 第239页 「救傅潇湘时,你说需要为她输送三次灵力,每次间隔一两个月。」钟应竖起手指,晃啊晃,「那么,伤到什么份上,她需要数百年跟随你?」 君不意垂下眼帘,片刻后回答:「丹田完全破碎,奄奄一息,甚至没了唿吸,只余最后一丝生机,才需要如此。」 钟应陷入沉默。 想了想,君不意补充:「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初一个月天天都需要补充灵力,之后一年中,至少要补充十来次灵力,随着情况好转,最后会演变成数年、或者十来年补充一次。」 「但是。」君不意抬眸,「她离不开我,除非能够合道,否则此生都离不开我。」 「为什么?」 君不意解释:「因为她的丹田早便碎了,靠我的灵力重新修补的,失去我的灵力,丹田便会重新……破碎。」 「……」 「就算是为了救人,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君不意眸光轻柔的划过钟应的面容,「那样的话,纠葛太深了。」 「如果,你救了呢?」 君不意一愣,虽然不明白钟应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却依旧回答:「应该是有人求我,我不得不救,或者奄奄一息的那个人对我说:我想活下去。」 「我知道了。」钟应敷衍了一句。垂首时,目光闪过瞭然。 果然如此! 前世的傅潇湘肯定遭遇了相似的事,钟应无法得知她受到了怎样的侮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受的伤比如今重的多。 怕是差点儿香消玉殒…… 只有这样,问天宫才会在「圣女痴恋莲中君数百年」的传闻下,不仅没有对君不意发难,反而将他视为座上宾,极力想撮合两人。 毕竟,君不意成为仙道第一人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而傅潇湘追着君不意四处奔波时,君不意还在书院上学。 问天宫自然不敢对仙道第一人不敬,但是对重明国小太子冷脸,还是做得到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钟应咬了咬手指头,便开始想别的问题…… 上一世的簪花之会肯定也出了事! 如果不是簪花之会出了问题,云雾宗不会胆大包天对圣女出手,傅潇湘也不会轻易被抓。 但是,上一世并没有出现鬼婴,剑塔更没有塌。毕竟簪花之会上聚集了九州修士,发生了这种事,肯定天下都会震动,问天宫根本无法将消息压下去。 可是钟应当时却并没有听到任何传闻。 只能说明,当时最多发生了一点「小打小闹」,被问天宫早早解决了,外来修士看在问天宫的面子上,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压下这件事后,问天宫发现圣女不见了,便四处搜寻。 因为没有怀疑过虞素兄妹两个,所以晚了一时片刻才救出傅潇湘…… 那么,钟应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前世今生发生如此大的偏差? 这一世提前救出傅潇湘的原因是他,他恰巧听到了虞素兄妹的对话。 金玉城发生如此大变故的原因,肯定和鬼婴以及那位大罪孽者有关。 钟应想起了金玉城中,重明皇和朝阳先生那两句意味不明的话。觉得他们两个肯定认识,而且恩怨纠葛颇深。 随后,钟应想起了「离芳水镜」四个字。 四年前,他附身谭家管事身上时,也曾偷听到朝阳先生等人的话。 可以总结为几点。 一:朝阳先生等人,通通来自「离芳水镜」。 二:离芳水镜有一位主人,那位主人消失很久了。 三:朝阳先生他们非常忌惮重明皇和黄昏殿,估摸着有大仇。 …… 消息太少,钟应根本想不出这几者之间的恩怨情仇。 不过,他只要盯死「离芳水镜」就行了。 先是扶风城齐家,再是尚合郡谭家,现在是中州金玉城。只要离芳水镜不停止行动,迟早有一天,钟应能把他们连根挖出来。 待他恢復实力,定要跟这玩意算算总帐! 日暮时分,天际云层被渲染成浓烈的火色,金玉城中的厮杀终于彻底停止。 随着九州修士陆陆续续赶到,这场战斗中,修真者获得了胜利。 那些在金玉城作乱的魔头,不是魂飞魄散,就是灰头土脸的滚回了阴影中。鬼婴被镇压,由大乘佛教的佛子超度,骨妖被拆成无数碎骨头,食腐兽更是被打成了肉泥…… 然而无数修士看着剑塔的方向,却并不觉得赢了,反而觉得输得彻底。 剑塔塌了,他们心底也缺了什么似得,不舒服。 问天宫身为中州东道主,派遣了上百队修士整理城中建筑物。 彻底毁坏的房屋他们看都没看,直接圈为禁地,稍微毁损的则全力修葺,狼藉街道也一一清理,还真弄出了一大片能居住的区域。 有的修士离开了中州,有的修士在金玉城周边的城池入住,有的修士则选择了返回金玉城…… 玉馨书院赶来了好几位夫子,其中甚至有一位院主。 几方大能齐聚一番,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商量,其中便有玉馨书院院主的一席之地,所以钟应他们随着夫子们回了金玉城。 他们谈了什么,钟应不知道,钟应只知道重新分配的院子小了许多,除了他和君不意住一间房外,师兄师姐们也被迫住两人住一间房。 第240页 早早沐浴完后,他们便睡了。 一夜无事。 第二日,苏有福来找钟应两个。 才一夜没见,苏有福脸色苍白如雪,眼睛红肿成了核桃,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可把钟应吓了一跳。 钟应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来中州是为了揍人的。于是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对阿姐道:「苏师姐,你别伤心了,我去把皇甫旭月提过来,把他四肢卸了,让你出气。」 才踏出门槛,钟应就被苏有福拉了回来:「跟旭月师兄没关系,你给我站着。」 她哑着嗓子,弱弱说这句话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毫无气势。但是钟应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站住了。 苏有福朝着君不意鞠了一躬,万分诚恳:「君师弟,我听说昨天是你治好了湘湘……你今天能去看看她吗?湘湘一直没醒。」 「可以的。」君不意点头。 钟应恍然:原来阿姐并不是为皇甫旭月哭成这样,而是知道了傅潇湘的遭遇…… 「等等!」钟应惊疑,「你怎么知道圣女没醒?」 苏有福回头解释:「我问了湘湘她哥哥,昨天我跟她哥哥要了传讯符。」 钟应:「……」 大约是傅月溪提前吩咐过的原因,在一名问天宫女修的带领下,三人畅通无阻的见到了昏睡的傅潇湘。 女修推开房门后,便离开了。 苏有福看到床榻上的傅潇湘时,眼中泪光盈盈,差点儿又哭出声,捂住嘴巴才缓过来。然后求助似得望着君不意,仿佛看的不是自己学弟,而是一樽救苦救难的佛陀。 「君师弟,拜託你了。」 君不意并未靠近,轻轻阖眸,感受傅潇湘的气息后,摇了摇头:「圣女已无大碍。」 「那湘湘怎么还不醒?」 「身体虚弱,受了些惊吓。」君不意想了想,补充,「她很快就能醒了。」 苏有福得到了安慰,嗯嗯两声,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她提着一张小凳子,坐在了床榻边,拉着傅潇湘的手,盯着傅潇湘瞧。 瞧了一会儿,苏有福觉得心疼极了。 湘湘的脸色好差,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头髮也不復往日柔顺,如同牡丹蒙了尘一般。 「湘湘,对不起。」苏有福垂下了头,额发遮住了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捧着傅潇湘的手,「如果我昨天没有走就好了,我若是没有走,肯定会一直待在你身边,跟你说好多好多话,你就不会被那个阴毒小人算计了……」 晶莹的水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姑娘们交握的手上。 钟应上前一步,想安慰什么,被君不意一把拉了回去。 君不意朝着他摇了摇头,两人踏出了这间卧房,站在迴廊上吹风。 君不意靠着漆柱,钟应坐在栏杆上。傅月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心不在焉的给一丛丛牡丹浇水,几人都没有说话。 院落中,除了大片大片牡丹,还架了葡萄藤,藤条垂落在精緻的窗棂上,钟应一歪头,就能从半开的窗棂中,看到里头的场景。 苏有福低声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口干舌燥,她才舔舔下唇,停止了嘀咕。 她从怀中掏出了两根长长的红线,手指灵巧的将红线编织成结,嘴唇开合,用极轻极真挚的声音,缓缓念着祈福咒。 原本汇聚在她身侧,如金色湖泊一般的功德金光分出了小小的一缕,附着到了红线上。使得普通的红线,具有了几分灵性。 钟应一愣,很快又放心下来。 分出的那缕金光并不多,根本不会损伤阿姐身上的功德金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损失的金光也会慢慢补回来。 钟应忍不住想,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阿姐气运全消? 红线最后编成了一个精緻的平安结,苏有福双手捧着平安结,阖上眸子,用最纯粹的心愿祈祷。 「愿湘湘一世平安,万事顺遂。」 唇角绽开小小的笑意,苏有福睁开眸子,将平安结挂在了傅潇湘的腰间。 第117章 大约是平安结起了作用,原本昏睡的女子手指动了动,睫毛颤了颤,隐约有甦醒的迹象。 苏有福瞪圆了眼珠子,一眨不眨。 眸子缓缓睁开,傅潇湘还有些迷煳,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苏有福整张脸凑了上去,颇为紧张的问:「湘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潇湘一愣,记忆回归的那刻,她撑起身子,惊惧的想要往后躲去,对上苏有福红肿的眸子、担忧的神色时,才渐渐冷静下来,哑着嗓子说:「没事了。」 「是哥哥救了我吗?」傅潇湘蹙了蹙眉,低声询问。 「嗯嗯。」苏有福点头,掰着手指头,「还有君师弟,钟师弟。」 傅潇湘还想问什么,便见苏有福抽泣了一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哽咽的说:「湘湘,你真是吓死我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你哥哥还告诉我,你受了重伤……呜呜呜。」 苏有福委屈的就差放声大哭了。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屋外的三人,傅月溪放下水壶,第一个沖了进去,钟应两人紧随其后。 便见傅潇湘垫着枕头,半靠着床栏,苏有福扑在她怀里,蹭了蹭脑袋,把自己头髮都蹭乱了。 傅潇湘手指头绕过一束长发,轻声道:「福儿别哭了,再哭就丑了,你师兄会嫌弃的。」 第241页 「师兄」指的便是皇甫旭月。 「丑就丑。」苏有福的声音闷闷传来,「他不要我的石榴花,我也不要他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傅潇湘想起了程沐,一阵厌恶,便贊同的附和:「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钟应三个「大猪蹄子」不由陷入了沉默。 傅月溪第一个缓过神来,决定当成没听见,站在床榻边对着妹妹嘘寒问暖。 傅潇湘抬头,露出有些憔悴的面容:「哥,你跟我说说当时的事吧。」 傅月溪有点儿心疼妹妹,下意识想要揉揉妹妹的额头,以示安慰,奈何兄妹俩中间隔了一个白嫩嫩的苏有福,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略过了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场景,重点讲述了钟应撞见虞素兄妹俩,以及君不意救人这两件事。 「你们救了我一命。」傅潇湘听完后,轻轻嘆了口气,目光感激的望着钟应两个,「谢谢。」 傅月溪忙道:「你放心,哥哥会好好答谢他们的。」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傅潇湘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和傅月溪相似的话,「日后只要我用的上我的地方,傅潇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应摆了摆手:「真不用。」 君不意沉思:「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圣女帮忙。」 「什么事?」傅潇湘疑惑。 「紫竹甘露,无花果,石灵水……」君不意一连念了十几样东西,目光澹澹,「还需要放什么?」 钟应几人听的一头雾水。 唯有傅潇湘一人露出讶异之色,因为君不意说的,正是她研制的果茶秘方,没想到君不意仅仅尝了一口,便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随后目光划过钟应时,露出瞭然之色。傅潇湘毫不藏私,直接将配方告诉君不意。 两人在三双迷茫的眼神下说了好一会儿,才各自露出满意的神色,停止了话题。 傅月溪见妹妹眉眼间有些疲倦,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才醒,身体还有些虚弱,好好休息。」 回首,傅月溪扬了扬唇角,客客气气的说,「钟道友,君道友,闲在这里有些无聊,不如我带你们四处瞧瞧吧?」 钟应正要答好,傅潇湘唤了一句:「哥!」 傅月溪疑惑。 傅潇湘打起精神来,缓缓开口:「我要见虞素。」 「见她做什么?」苏有福第一个反对,「别见那个坏人!」 傅月溪想到虞素,眸光冷了冷:「没必要见她,你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傅潇湘扫视一圈,神色沉静:「我有话要问她。」 傅潇湘坚持,傅月溪只能退让一步,吩咐人把虞素兄妹两个提过来。苏有福则抱住了傅潇湘的手臂,表示要跟湘湘站在同一战线,一起「抗敌」。 钟应两个原本想离开,但是傅潇湘说「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避开」,所以两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看戏。 问天宫的灵茶自然不差,在钟应心中却比不上君不意沏的茶,更比不上傅潇湘亲自制作的果茶。 因此,钟应轻啜了口后,便嫌弃的推到一边了。 很快,便有两个修士,将虞素两人提了上来。 因为剑塔崩塌,洞明剑仙重伤闭死关等事,傅月溪还没来得及处置两个背叛者,因此虞素两人除了修为被禁锢外,浑身上下只有钟应打出来的伤口。 虞叶低着头,目光死寂,一言不发。 虞素则倔强的抬着头,目光恨恨的盯着傅潇湘,张嘴便道:「你这贱人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傅潇湘眸光微颤,傅月溪恼怒,当场便想下「禁言咒」,让虞素闭嘴,却被傅潇湘拉住了。 「让她说。」傅潇湘声音依旧带着沙哑,「我有很多话要问她。」 「你还装什么好心?」虞素抬高音量,「傅潇湘,你就只会在人前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让所有人夸赞你这个中州圣女,实际上又虚伪又噁心……」 她的目光落在了傅潇湘颈项的瘀痕处,冷笑:「你现在成了残花败柳,看你还装什么清高……」 「掌嘴!」傅月溪开口。 一个修士上前,当即甩了虞素一巴掌。 「啪——」 虞素头一偏,身子向一边歪去,脸颊立刻肿了,唇角溢出了血。她刚刚说话太急,挨这一巴掌时,咬伤了舌头。 「圣子!」虞素捂着脸,神色转为哀凄,看上去楚楚可怜,然而眼中始终藏着几分怨毒,仿佛淬了毒的暗刃,「你就算把我舌头割了我也要说,傅潇湘就是个蛇蝎心肠,两面三刀的贱人!」 「继续!」傅月溪又道。 这一次,不等修士动手,傅潇湘便摇了摇头。 傅潇湘稳了稳心绪,这才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 「给我一个跟在你身边的机会,对着你像条狗一样摇头摆尾就是好?」虞素彻底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是你自己看不起我的!」 傅潇湘:「……」 「你觉得我无父无母,身份低贱卑微对不对?你觉得我无依无靠,如浮萍蓬草可欺对不对?你觉得我资质低下,只配当一辈子奴婢对不对?」虞素冷笑,「你凭什么这么作贱人?」 「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好,我心甘情愿的给你做陪衬,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几年!你是怎么对我的啊!」 第242页 「你总是对我淡淡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个眼神都是施捨,连个笑容都是为了在人前表现自己。」 「你发现我偷偷给圣子绣荷包,问我是不是喜欢圣子,我说是,只希望能看着圣子就好,不敢奢求。」 「然后了?」 「知道我的心意后,你每次见圣子都把我支开,就算是我跟圣子偶遇都要插一手,非要让圣子避着我才放心……」 「你对认识没多久的苏有福都能千好万好,亲自做糕点,亲自泡茶。因为她是福运之子,跟你名头相当!」 「我呢?就因为我命贱,我没有靠山,你便看不起我!」 「你这种噁心的人凭什么得到天下的赞颂?」 「凭什么是中州的圣女?」 傅潇湘听的脸色煞白。 傅月溪冷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分明是你自己心胸狭窄,自卑自贱,才会觉得别人的好都是施捨!」 苏有福听的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把怨念藏这么久,可以背地里如此揣测别人。被傅月溪的声音惊醒,苏有福气的胸口起伏,咬牙切齿:「你这种人配得到湘湘的好吗?」 虞素眼里只看得到傅月溪兄妹两个,根本不理会苏有福,声音尖利反驳:「她是你妹妹,所以她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拉下去!」傅月溪吩咐。 一个修士去拖虞素,虞素拼命挣扎,一句句诅咒不停蹦出嘴巴。 傅潇湘揉了揉太阳穴,颤抖的开口:「我虽然一出生就是圣女,可是我并非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只能拼命去学。我想成为长辈口中完美无瑕的圣女,可是有些事我真的做不到!」 「你从小心思就深,问你什么都不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有些人,一见如故,傅潇湘和苏有福便是如此。 有些人,理念不合,便是认识十几年也宛如陌生人,傅潇湘和虞素便是如此。 做不到亲如手足,她只能尽量做到最好罢了。 傅潇湘这两句话声音太小,没几个人听清楚了,但是因为她开口,乱糟糟的场面又安静下来。 她说:「我想过撮合你跟我哥哥的。」 「你说谎!」 傅潇湘扶额:「我问过哥哥,他对你并无感情,也无意找道侣,我……」 虞素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你到现在还要假惺惺?!」 「哥哥他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动情!」傅潇湘抬高音量,咬了咬下唇,强忍着情绪,「既无情,也无意,你苦苦追随只会伤到自己罢了,我一开始只是为你好而已。」 「胡说八道,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傅潇湘无力的闭上眸子:「你不懂!我们身体中虽然传承着仙人血脉,天资聪颖,但是,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强罢了,唯有真正觉醒血脉,才能压过那些天之骄子。然而血脉带来益处,便会有弊端。」 「洞明剑仙血脉自觉醒之后,双腿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 傅潇湘深深看了虞素一眼:「哥哥血脉觉醒之后,便断了情根……」 「这些事我本不该说的,可是。」傅潇湘苦笑一声,「今天让我任性一回吧。」 虞素所有神色僵在了脸上,似阴郁,似狠毒,似嫉恨……显得异常的狰狞。许久,她疯狂道:「你又想骗我,又想骗我!你这个贱人,连这种拙劣的谎言都编的出,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傅潇湘声音微弱:「哥,我要问的问完了,接下来的事,你做主吧。」 「拖她下去!」傅月溪再次命令,「按问天宫宫规处置,废去一身修为,关入极寒之狱。」 极寒狱中,便是死了也无法解脱,灵魂依旧要受冰寒之苦。 「不!」虞素挣扎。 那修士直接一巴掌将人打晕,提尸体一般提走了。 傅月溪的目光又落在虞叶身上,人非圣贤,他看虞叶的目光不自觉含了几分迁怒:「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虞叶恭敬磕了三个头,喏喏道:「虞叶无话可说!」 「拉下去!按宫规处置!」 虞叶没有挣扎,垂着头离开了。 「湘湘。」傅月溪回首,想要安慰什么,便看见傅潇湘捂住了脸,垂着头,颤抖起来,长发在肩头耸动,压抑后的抽泣声闷闷传来。 傅月溪顿住。 「哥哥,你们先出去吧。」 长袖下的手指捏紧,傅月溪默了默,转身离开。 钟应两个赶紧跟了上去,苏有福僵直坐着,完全不敢动,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 房门轻轻阖上,傅月溪领着两人在长廊上走着,一声不发。 气氛实在太沉闷了,钟应忍不住开口:「圣子,你没情根这件事算是问天宫的机密吧?」 「唤我名字便是。」傅月溪回首,「这的确是问天宫的机密。」 顿了顿,傅月溪又道:「也不算什么,就你们几个听到了而已,无碍的,只是要麻烦两位道友为我保密了。」 「好。」 「可以。」 傅月溪点了点头:「我信得过你们。」 又沉默了片刻,钟应道:「我们还要这么走到什么时候?」 君不意看出了钟应的不耐,在一边补充:「我们已经看过圣女了,便不打搅了。」 第243页 「嗯。」 钟应两人顺着原路离开,傅月溪看着迴廊上一株娇嫩的牡丹,声音极轻:「我也许不是个好哥哥,这次的起因居然是因为我。」 「也许我该找个道侣了……」 如果真要找的话,苏家的福运之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 这个念头仅仅转过一瞬,就被他放弃。 「罢了。」傅月溪转身离开,衣带当风。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别人。 踏出问天宫后,钟应没了顾忌,跟君不意吐槽:「那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嘴巴也太毒了。傅潇湘居然能够完整的听完,脾气真是太好了。」 「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钟应根本不用思索,直接道:「在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估计就把她舌头割了!」他抬了抬下巴,一双桃花眼潋滟非常,神色又傲又锋利,「既然不会说人话,还要什么舌头?」 君不意莞尔。 钟应反问:「你呢?」 「我……」君不意沉吟。 还不等他回答,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金玉城毁坏严重,城中之人不足一成,众人极为忙碌,然而并不是没有心大,出来熘达的人。 可若是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让君不意如此重视。钟应察觉到君不意的变化,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只见街道尽头的旧墙边站着一湖蓝长袍的俊朗青年,那青年朝着钟应两人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宽袍广袖的玄衣人。 钟应数了数,一共有十六位玄衣人,穿者打扮相同,连同神色也相差无几。每一位都气息悠远,修为深厚,令人不敢小觑。 这般场景似乎有些眼熟…… 俊朗青年在君不意面前停下,目光扫过君不意的面容后,露出微讶之色,随后垂首:「太子殿下,许久未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十六位玄衣人排成两排,同时朝着君不意行礼,整齐划一,干净利落:「参见殿下。」 钟应看到这一幕总算想起来了。 星辰台上,他第一次见到重明国的赤丹太子时,手持墨莲伞的小太子身后便跟着十六个玄衣人做护卫。 也就是说,包括俊朗青年在内,他们都是重明国的人。 既然是重明国的人,那就不是敌人,毕竟他们小太子还在钟应身边站着。 君不意拱手一礼:「不意见过少师。」 「幸好殿下还记得我,那废话不多说了。」俊朗青年收了笑容,「尊上召您回去。」 「回重明国?」钟应插了一句嘴。 俊朗青年见钟应穿着玉馨书院的校服,又和自家殿下颇为亲近的样子,便颇为友善的笑道:「对呀。」 「少师,裴夫子便在金玉城中,我需要请示夫子,才能离开。」君不意垂下眼帘,神色极为清淡。 「那不要紧,尊上已经打好招唿了。」 君不意:「……」 钟应看了眼俊朗青年,以及青年身后的玄衣十六卫,目光又落回君不意身上。他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时间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只能把问题扣到虞素身上。 定然是这女人让他倒胃口…… 「既然你要回去了,那我先走了。」钟应转身就走,然而脚步却比平时慢了些。 才迈开脚步,衣袖便被揪住。 君不意侧眸,长发如鸦,眸如丹青,站在长街上时,仿佛一卷古画。 古画在钟应面前缓缓展开,其中的古意风韵,令钟应挪不开目光。 君不意用清而净的声音,问他:「重明国有很多瑰丽之处,你想不想去看看?」 第118章 钟应看着面前修长白皙的手,陷入沉思。 去?还是不去? 内心蠢蠢欲动,钟应其实想去重明国的。想看看那个古老的修真国度,更想看看君不意出生的地方。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了解死对头的一切,以后才能更好的对付死对头…… 大约是钟应迟疑的原因,君不意睫毛颤了颤,眸中闪过些许失落。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反而将手伸到了钟应面前,背对着重明国少师,唇瓣微启,无声说道:我的寝宫任你翻。 钟应一愣,定定盯着君不意的唇角,随后才反应过来:为了邀请自己,君不意在许诺好处…… 钟应瞬间下定决心。 去就去!他又不怕君不意! 钟应本想学君不意那般说话,然而他正对着重明国少师,干什么少师都能看见,便清了清嗓子,光明正大的开口:「你上次说的话可算数?」 怕君不意想不起来,钟应补充:「你说,你会带我去吃好吃的,这件事还算不算数?」 「算!」君不意慎重的点了名头,仿佛承诺了什么极重要的事一般。 钟应弯唇一笑,露出小小虎牙:「那好,我去!」 君不意眸子亮了亮,盈着日月星辰。 「不过,我们不会就这么离开中州吧?」钟应摊了摊手。 「当然不会。」君不意摇了摇头,转身朝着俊朗青年走去,隔了五步距离时,他停下了脚步。 少师含笑问道:「殿下,您还有什么事吗?」 「父皇可有规定我回去的具体时间吗?」君不意缓缓开口,从容淡然。 「那倒没有。」少师想了想,回答,「但是尊上说了,让殿下你尽早回去。」 第244页 「我知道了。」君不意点了点头,「请少师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便随你回去。」 少师有些惊讶。 在他记忆中,小太子和尊上虽然从未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但是小太子最听尊上的话了,只要尊上有令,小太子总是做到最好。 重明皇虽然没有说回去的具体时间,但是以往君不意听到这个消息,总是会立刻启程的。 少师的目光又落在了钟应身上,虽然依旧柔和友善,却不可避免的多出几分审视。 君不意垂下眼帘,解释:「我昨日救了中州圣女,圣女虽然已经无碍,却需要我为她补充三次灵力。所以,我还需要在中州待三日。」 问天宫虽然将傅潇湘的事瞒的紧紧的,然而少师依旧探听出来不少零碎消息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却清楚一件事,他家小太子的确救了傅潇湘一命。 他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朝着君不意一礼,少师又道:「殿下,那我三日之后,再来接你。」 少师转身离开,消失在街角时,十六位玄衣人也同时消失。 钟应两人走在长街上,慢悠悠的散着步。 光线落在两人身上,在地面留下长长的阴影 长风将路边树叶吹的沙沙作响,钟应歪了歪头,问道:「补充一下丹田灵力而已,居然要往问天宫跑三次,花三天时间?」 钟应脸上赤裸裸的写着「不信」两个字。 「当然不需要。」君不意停下脚步,侧眸,「最多一刻便搞定了。」 「那你……」 君不意反问:「你不是不想那么快走吗?」 钟应:「……」 钟应跟裴闻柳请了假,说明要去重明国玩几天后,裴闻柳不仅没有甩冷眼,反而笑呵呵的批了假,末了还叮嘱君不意,要好好给钟应补课。 接下来三天里,钟应和君不意在院子里腻了一天,在大街小巷逛了一天。最后一天,给傅潇湘补充了丹田灵力后,两人便在傅月溪的带领下,在问天宫游玩了一圈。 第四天,两人早早起床,收拾东西,等待重明国少师的到来。 师兄师姐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见到钟应两个就要意味深长得调侃一句「哎呦,这么快就往家里带啊?」,或者笑眯眯说「钟师弟,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君不意:「……」 钟应:「……」他觉得师兄师姐们集体犯了病。 两人踏上重明国的灵船,消失在苍茫云层间。 裴闻柳躺在一株樟树上,见状顺手掏出怀里的传讯符,对着玉符喊:「院主,你在不在啊?」 阿宛脆生生的声音从传讯符中传来:「有事快说,我现在很忙。」 「那个啥,我批了两个学生的假。」裴闻柳克制不住自己聊八卦的心,特意卖了个关子。 「……」 阿宛当场就想断了联繫,毕竟她以为裴闻柳要跟她说中州要事的,没想到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个是重明国那位小太子,另外一个是剑主那心肝儿子。」 阿宛:「……」 「小太子的假不得不批,重明皇亲自跟我提这件事,我哪里好意思拒绝呀。至于钟应那小子,是他亲自跟我请的假,他想去重明国玩。啧啧啧,两人感情可真好。」裴闻柳感嘆,「院主,你当年乱点鸳鸯,居然真让你撮合成了,厉害,厉害。」 阿宛:「……」 「院主,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我心肝儿子去重明国了?」 传讯符中传来一道阴沉的男声,裴闻柳浑身一震,差点儿从树干上栽下去:「剑、剑主?」 「是我。」 「您怎么跟院主在一块啊?」裴闻柳惊吓过后,忍不住问道。 「今天恰好有事找她,便听到了你跟她的谈话。」钟岳迫切想知道钟应的事,又问,「你刚刚说的话,可属实?」 裴闻柳下意识举起了手:「千真万确!」 钟岳:「……」 他突然有种儿大不由爹的心酸感。 然后,裴闻柳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传讯符瞬间暗了。 云雾宗中,宗主把玩着手中的法器,脸上流露出满意之色。 大长老盯着那件法器,询问:「这就是朝阳先生说的报酬?」 「对。」宗主抚摸着法器上的纹路,「你可别小看这东西。用几个弟子的命摆脱问天宫的监视,换来这件法器,实在是值啊!」 大长老有些好奇:「这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灵器而已,我实在看不出哪里特殊。」 宗主大笑一声:「你这就不懂了,这件灵器不怎么特殊,可是这件灵器中,养着一只鬼婴啊!除了那只鬼婴外,还养了不少厉鬼,只要有它在手,以后我又多了一张保命底牌。」 「恭喜宗主。」大长老垂头,掩饰住目光中的贪婪之色。 两人畅想未来时,血腥味飘入鼻尖,浓重的令人作呕。 脸色一变,宗主和大长老顺着血腥味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云雾宗的弟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面,死状极为悽惨,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血液将地板染成了红色。 宗主甚至还看到了一位长老的尸体,更加愤怒。 超度怨灵的往生咒被夜风送来,那道声音平和,悲悯,哀伤,仿佛众生之上的佛陀。声音并不高,却清晰的传入宗主和大长老的灵魂中。 第245页 宗主停住了脚步。 夜色深沉,唯有几缕星光闪烁。 尸体堆叠,一位单薄的少年人身影站在血红的地板上,念着往生咒。 宗主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红唇齿白的小和尚,非常讨喜的模样。 然而,宗主却觉得浑身冰冷,惊恐畏惧,如身处冰天雪地中。 「杀、杀生和尚?」宗主一边后退,一边道,「朝阳先生吩咐我的事,我已经全部做了啊!」 拂尘抬头,脸上一半被阴影覆盖,幽深晦涩,一半被月光笼罩,神色慈悲:「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宗主和长老分开而逃,拂尘的声音却一丝不落的传入他们耳中:「贫僧这便送你脱离苦海。」 「哗啦——」 空中,云雾宗主和大长老身体同时裂开,血液喷溅,几乎将夜色染红。 僧鞋踩过血洼,拂尘低头,从一团血肉中取出了那件法器。 他环视一圈,念了一声佛偈后,转身离开。 他在夜色中走了很久,在河岸停下时,蹲下身子开始清洗手上的血液。 一叶扁舟悠悠飘来,随后是秀姑娘的声音:「云雾宗已经灭口了?」 拂尘未答,秀姑娘脸上却露出了满意之色:「那便好。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是该下地狱了。」 「上来!」秀姑娘招唿他一声。 拂尘上了扁舟后,扁舟便逆着水流行驶,撑船杆的是一道没有肉体的黑色雾气,那原本是一只颇为兇残的厉鬼,如今被秀姑娘训成了忠僕。 除了秀姑娘外,扁舟上还躺着一人,是一位极年轻的男子。 他几乎没了半边身体,躺在那里不能动弹,可是却依旧活着,还能清醒的跟秀姑娘两人说话。 「这次死了多少人?」洛岭有气无力的问。 秀姑娘想了想:「大概十几个吧,九成是重明皇杀的,若不是你挡着,估计死的更多。」 「还好。」洛岭神色冷酷,「我已经拿回力量了,等我恢復巅峰,便去拿回你的法器。」 秀姑娘掩唇而笑,清丽的面容上,是同洛岭相似的冷酷:「好。」 水面映着星月,扁舟划过时,银波粼粼。 秀姑娘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我白天看到了一个熟人。」 「什么人?」 「扶风城齐家的孩子。」秀姑娘轻笑,「和魔皇之子一起长大的那孩子,齐家大少爷,齐韶。」 洛岭等候下文。 秀姑娘带着几分戏腔的声音,在夜中婉约响起:「齐韶那孩子居然过得不错,加入了一个小宗门,跟着长辈到了金玉城,见识簪花之会的盛景。」 「你不是说,齐家的人都是废物吗?」 「对,齐家的人都是废物,要资质没资质,要心性没心性,甚至不够偏执疯狂。齐家家主也只是比别人多几分贪婪而已,至于齐韶,更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天真的可笑。」秀姑娘把玩着一缕头髮,幽幽道,「但是,齐韶在簪花之会时,见到了钟应,并认出了他,打听到他如今在玉馨书院读书后,甚至还想去书院找他……」 「这倒是有趣了。」 秀姑娘莞尔:「所以,我打算跟这孩子,玩一场游戏~」 第119章 灵船行驶了半日,穿过了一道天然屏障后,正在沏茶的君不意抬眸,瞅了眼窗棂,道:「重明国到了。」 窗外白云浮散,明媚的光线点点洒在云层上,如细碎的金粉。 钟应原本支着下颌,看着君不意的手指发呆,觉得君不意沏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分外好看,听了他的话,来了兴趣,趴在窗框上,往外瞧去。 广阔无垠的山川河流便出现在视线之中,钟应嘀咕:「还没到皇宫啊。」 「照现在的速度,还需要半日。」 钟应算了算,感嘆:「重明国可真大。」毕竟,重明国灵船行驶速度,可比一般的灵船速度快了十来倍。 天风将钟应的额发吹起,灵船经过一面碧蓝湖泊时,无数肥鱼从湖面跃起,银色鳞片闪闪发亮。 就在钟应想,这些肥鱼鲜美不鲜美时,一道肥胖的黑影沖入了肥鱼群中,肥鱼被惊动,一齐甩尾,一瞬间便给了那道黑影数百个「巴掌」。 黑影也不是吃素的,张嘴发出鹿鸣似得声音,音波聚水成刃,将肥鱼拍到一边。 大部分肥鱼趁机熘了,有几只肥鱼却因此拍晕了,黑影勐的窜了出去,叼住了一只最漂亮的肥鱼。 钟应看清楚黑影的那刻,眼睛瞬间亮了。 那道黑影是一种鸟类,身躯非常肥硕,形如野鸡,羽翼赤红如焰。此时正在湖泊上空飞来飞去,一脸骄傲的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不知道这只大肥鸡好不好吃?」钟应不自觉的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那是胜遇。」 钟应回首,望向君不意。 茶水沸腾,氤氲水雾朦胧了君不意的眉眼,使得凤眸柔和了些:「其状如翟而赤,其音如鹿,性属水,可控江河。」 顿了顿,君不意知道钟应没兴趣听这个,便道:「我没吃过,不知道胜遇好不好吃。」 「哦。」钟应遗憾的看着灵船驶过湖泊,离那只「大肥鸡」越来越远。 「先喝口茶吧?」君不意斟茶。 钟应磨蹭过来后,一青玉杯推到了他面前,清甜的茶香淡淡传来,钟应不由意外,这茶水的香味和以前不一样啊,倒是有点儿像傅潇湘的果茶…… 第246页 「尝尝吧。」 钟应双手端起茶杯时,君不意起身,掀开帘子离开。 钟应并没有多想,试了试茶水温度,发现恰恰好后,皱着眉毛小小「舔」了口,甜而不腻,香而不浓的滋味在舌尖转过,钟应长眉舒缓开来,脸上却露出了讶异之色。 这灵茶可真好喝,甚至比傅潇湘特制的果茶还好喝,还合他胃口…… 钟应想起了君不意问傅潇湘的那翻话,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原来他是在跟傅潇湘请教果茶的配方啊。 莲中君可真贤惠…… 钟应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他前世会觉得君不意冷酷、虚伪、奸诈了。数年相处下来,他心中只剩下了惋惜。 莲中君又美又强,又温柔又体贴,心情不好他能弹个欢快的小曲,学习不好他能补课,想切磋的话能跟他战个痛快。 最重要的是,他还勤奋好学! 什么东西都能很快学会,泡个果茶更是不在话下,还能改良口味配方。 可惜他是个男的…… 想起城主府含章阁床上摸到的东西,想起那分量,钟应脸色扭曲了一瞬。 这么好的人,居然不能娶回家,你说可惜吗? 钟应喝第二口茶时,君不意便回来了。 「你刚刚干嘛去了?」钟应随口问道。 君不意提起茶壶,淡淡回答:「吩咐玄衣卫做点儿事。」 钟应正想问做什么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后是那位重明国少师的声音:「殿下,我已经将那玩意抓过来了,就不请我喝杯茶吗?」 「少师请进。」君不意一招手,船门开了。 少师人未进来,先将一圆熘熘的东西扔了过来。 钟应定睛一瞧,便看到了那只又圆又肥的大肥鸡。不,应该说是胜遇。这只胜遇翅膀和爪子被绑了起来,嘴巴里还叼着银鱼,应该就是钟应刚刚瞧见的那种。 此时,胜遇睁着一双黑珍珠似得眼珠子,跟钟应这个「罪魁祸首」大眼瞪小眼。 少师抬步进来,笑盈盈道:「殿下,你怎么突然想抓胜遇?想带回去养着吗?」 君不意将茶杯递给他:「突然想试试胜遇的味道。」 「啊?」 少师手一哆嗦,差点儿将茶杯摔了,不可思议的盯着君不意,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君不意姿态从容,神色清淡,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可是在少师记忆中,这位七殿下几乎没什么兴趣爱好,更没有口腹之慾了。 「殿下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的?」少师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 「最近。」君不意淡淡道。 少师:「……」他有些不信。 钟应:「……」他可以肯定君不意没这个爱好,并且非常怀疑君不意是因为他那句话,才吩咐玄衣卫去抓胜遇的。 想法这里,钟应低头默默喝茶,觉得茶水温度有点儿高,熏的他脸有点儿烫。 少师也跟着喝了口茶水,抬头时,震惊之色几乎摆在了脸上:「殿下,你什么时候喜欢喝这种甜腻的茶了?」 「最近。」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扭过了头。 少师:「……」怎么都是最近?这也太巧了吧? 钟应把头垂的更低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少师问:「殿下,这只胜遇是直接煮了,还是烤了?还是回去让御厨处理?」 君不意沉吟,目光流转到钟应身上,询问:「你觉得呢?」 钟应默默瞧了眼胜遇。 大肥鸡通灵性,听的懂几人的谈话,吓的「泪眼汪汪」「楚楚可怜」,钟应大约是茶水喝多了,甜味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尖,冷硬的心肝也软化了些,便开口提议:「不如带回去先养着吧?我们可以……」目光落在了银鱼上,钟应继续开口,「我们可以烤鱼吃。」 「好。」君不意点了点头。 少师:「……不是想吃吗?」 「先养着,养肥些。」 少师:「……」 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自己的喜好和决定,他再看不出其中有问题,那就是智障了! 最后,胜遇抓了几十条银鱼上来,钟应三人连同玄衣十六卫全部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鱼,吃饱喝足之时,灵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少师擦了擦嘴角,拿出令牌,灵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重明国皇宫。 钟应扶着栏杆,俯身往下瞧,看到了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君不意,哪处是皇宫?」 「方圆百里皆是开明宫范围内。」君不意解释,「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都是开明宫的一部分,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太子殿。」 钟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君不意视钱财如粪土,霄后一件见面礼就是一个小世界,重明国是真的底蕴深厚! 相较之下,魔界魔族实力虽然强大,却如同一盘散沙,彼此之间不断征伐,厮杀,便是有实力建造出一个开明宫来,也不可能用上千年的时间去雕琢,因为千年时间里,这块地儿可能换了无数个主人。 灵船飞过一块山地后,前方便是断崖,河流顺着百丈断崖落下,浩浩荡荡,形成了气吞山河的瀑布。 灵船飘在河流上,顺着瀑布落下。 钟应衣袂长发鼓起,周边水流如飞珠溅玉,却被灵船屏障遮挡,没有沾湿钟应一片衣角。 第247页 半响,随着哗啦一声,灵船落在了水面上,被急促的水流冲击到了平缓之地。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一座建在水面上的宫殿,一轮长虹落在宫殿上空,天空灵鸟掠过,水面锦鲤戏耍,看上去宛如琼楼玉宇,人间仙境。 灵船靠岸,前方是一条宽大的白色石板路,君不意上岸,回首,自然而然的朝着钟应伸手,眉眼盈着些许笑意:「来。」 钟应并不想被人牵上岸,觉得太丢脸,但是这里好歹是君不意的地盘,便非常给面子的伸出了手。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向着水上宫殿走去,少师拱手一礼:「殿下,我先走了。」 言罢,灵船离开。 钟应两人则踏入了殿门,一路上不少宫女侍从朝着两人行礼,每一位的修为都不差,还都生的秀美俊朗。 他们虽然对于「太子殿下带好友回来」这件事,而心生惊讶,面上却丝毫不乱,行礼之后,各司其职,目不斜视。 君不意作为东道主,为钟应带路,时不时为他介绍沿途风景。 大约是建在水上的原因,太子殿有许多白玉石桥,弯弯折折,水中种植着各种灵花灵草。 钟应站在石桥往下看,能看到古树繁茂的根茎,几尾金色小鱼在根茎处游来游去,时不时叼起水面上的落叶。 钟应不由想起丙字叄号院的文鳐鱼,心想,怪不得君不意这么喜欢养鱼。 因为他家里养了无数种类的鱼! 前方传来杂乱的声音,吵闹声、抽泣声,同这座幽静的宫殿格格不入。 钟应有些疑惑的抬头,便看到远处几个宫女将一位华服女子制住。她们不敢伤到女子,只能尽量劝说。 华服女子背对着钟应两人,又被宫女遮掩,钟应只能看到一头光可鑑人的长髮。 待宫女们将女子带走后,领头的宫女跪倒在君不意面前,头垂着低低的,露出柔弱的颈项:「请殿下恕罪。」 「无事。」君不意垂眸,淡淡道。 声音平淡无波,如清风如冰雪。 宫女如释重负。 待离开这座弯桥,钟应凑到君不意耳边,悄声道:「她们怎么这么怕你?难道你以前喜怒无常,惩罚过她们?」 「从未。」被唿吸拂过的耳垂隐约有些泛红,君不意正正经经道,「但是开明宫自有规矩,她们若是犯了错,便不能留在这里了。」 「呦,原来她们不是怕你,是怕你赶她们走啊?」 君不意抿了抿唇,侧首:「不是,大约是觉得我不好亲近。」 「你不好亲近?」钟应微微睁大桃花眼,继而一笑,灼灼潋滟,「我怎么觉得你挺好亲近?」 为了证明自己这句话的准确性,钟应抬手,指腹往君不意脸上蹭过。 君不意:「……」 正在修剪花枝的侍从目瞪口呆,差点儿把剪刀插入手心。 夭寿啊!居然有人调戏他们太子殿下! 第120章 指腹触感温润细腻,钟应瞧着君不意微讶的神色,觉得手特别痒,特别想捏一捏君不意的脸蛋。 然后,钟应真的捏了一下…… 手感真好。钟应默默的想。 下一刻,他的手被拍开,君不意后退一步,手背轻贴着脸颊,讶异的望着钟应。 钟应莫名觉得莲中君的目光带着几分控诉,偷偷缩回了手,清了清嗓子,用玩笑似得口吻说道:「我就摸你一下而已,你不会害羞吧?」 君不意:「……」 等等!他不会真的害羞吧? 就在钟应这么怀疑时,君不意放下了手,水墨般的眸子落在了悠远之地,定了定心绪,才淡淡开口:「没有。」 钟应:「哦。」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只胖的好似飞不起来大肥鸡。大肥鸡对着水里的游鱼垂涎欲滴,奈何身为「阶下囚」,它不敢对这里的灵鱼下口,只能恋恋不捨看几眼后,用两条小短腿蹦蹦跳跳。 钟应边走边张望四方,随口一问:「对了,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君不意脚步一顿。 钟应走了两步,发觉君不意没有跟上来,疑惑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眸子。 「怎么呢?」钟应歪头。 君不意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他脸上虽然没有多余的神色,但是钟应跟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君不意。仿佛,他在画中,自己在画外,中间隔了一道天堑一般陌生。 钟应不喜欢这种感觉,拧眉想了想,又问:「那个女人身份不能说?」 君不意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没有不能说,她是……」 「不想说就别说!」钟应打断了他的话,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我又没欺负你。」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 「走啦~」钟应回身拉住君不意的手腕,「别磨蹭了。」 走了几步后,君不意将钟应拉了回来,轻声道:「不是这边,我寝宫在那里。」 「早说啊……」 穿过一道月洞门后,眼前景色骤然开阔,一座古韵典雅的宫殿便映入眼帘,钟应眼睛不由亮了。 他一向来喜欢华贵的东西,太子殿中,不少随便摆放角落、作为装饰品的物件都是奇珍异宝,自然够「贵」,可是太子殿布置过于清雅寡淡,离钟应想像中的「华」还差了许多。 第248页 可是明明不是很合他品味的宫殿,钟应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一处不喜欢、不顺眼的地方。 这座寝宫甚至让他觉得,在这里长住也不是问题。 「这是我住了十年的地方。」君不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钟应回首,便见君不意问:「你觉得怎么样?」 钟应实话实说:「很美,很喜欢。」 君不意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那便好。」他反拉住钟应的手,快步朝着宫殿而去,步伐不似刚刚那般平稳,反倒像急于跟重要之人分享宝物的孩子。 宫殿处处种着紫藤萝花架,并非种植在土壤上,而是扎根于水中,攀爬在凉亭、屋檐、石像上。 簇簇或浅紫或明紫的紫藤花,停在池畔的灵鹤灵雀,水中雀跃的锦鲤,将过于清冷精緻的宫殿染上几分鲜亮之色。 君不意推开雕花木门,拉着钟应进入其中,紫藤花的淡香也随着风吹进了尘封许久,却不沾丝毫尘土的房间。 这间房间非常宽阔,书架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旧书,架子旁边有几个竹篓,里头是满满的画卷。墙壁上绘着梅兰竹菊,桌面上摆着细腻的青瓷瓶,一眼瞧去,好像梅兰竹菊便种在了瓶中似得。 屏风上绣着千里江山图,钟应的目光绕过屏风,看到了一张玉石床…… 钟应瞧了一眼,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因为,这间房间处处都留下了君不意的痕迹和气息。 钟应几乎能够想像君不意在卧房中读书、绘画、下棋、练琴、休憩的场景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君不意肯定是小小一个、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踮起脚尖也不如桌子高的小童子。但是睫毛肯定很长,因为君不意现在睫毛就很长。 小小一个的君不意会绷着一张脸,努力学习,每天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完成太子太傅们布置的功课。唯有夜深,才会松口气,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沉睡,露出孩童的乖巧和安静来。 然后,钟应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想,那么小个的莲中君,他肯定一只手就能抱进怀里…… 君不意不知道钟应想什么,拉开了另一边的房门。 房门外是一条长廊,长廊临水,可以将千丈瀑布之景收入眼中,偏偏又听不到水流「哗啦」声,紫藤萝爬满了琉璃瓦,从屋檐上垂落下来,花枝簇簇,于风中轻颤,仿佛下了一场紫藤花之雨。 「你坐吧。」君不意回首,「别站着。」 钟应手脚都不知道摆哪里:「坐哪里啊?」 「凳子,床榻,甚至是桌子,你随便坐。」 「哦……啊。」 钟应目光在床榻和凳子上转悠,正在考虑坐哪里时,又听君不意道:「我屋子有点儿乱,你别嫌弃。」 钟应觉得君不意在逗他。 就莲中君这洁癖又清高的性子,屋子里哪里乱了?反正他是看不出。 「以前只有小八顽皮,来过我卧房,后来他被我的容貌吓住了,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君不意一直垂着目光,说最后一句话时,才掀起睫毛,「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屋中会来别人。」 也就是说,他是唯一一个能踏进此处的「外人」。 钟应唿吸一滞,心跳漏了一拍。 君不意眸中闪过一丝腼腆:「所以,我也没来得及收拾。」 「哪里需要收拾?你说,我来!」钟应下意识开口,甚至还撸了撸衣袖。 君不意微愣:「现在不用。」 两人认识数年,争吵过,打过架,甚至还发生了一系列「偷窥沐浴」「一起看小黄书」「一起作弊」「一起混入花堂」「互捏小兄弟威胁」「意外亲吻」等尴尬事件,可以说在对方面前,干尽了丢脸的事,熟的不能更熟了。 平日里一句话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而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今天两人却都有些慌乱。 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君,半天都没找到地方坐下。 一向来清冷矜持、事事从容的莲中君脑子卡壳,半天都没想出怎么招待钟应来。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规律的脚步声,以及停在阶梯下的宫女:「太子殿下。」 宫女盈盈一礼,告诉君不意霄后请他过去,末了,宫女补充:「霄后娘娘还吩咐,让您将客人也带过去。」 君不意声音恢復了清冷:「好,我知道了。」随后目光落在钟应身上。 钟应咳了一声,「我们现在过去吗?」 君不意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离开之后,宫女也退下了,毕竟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们是不能靠近卧房的。 一个拐角,宫女就被侍从拉进了角落,角落里蹲着一排熟人,全是在太子宫当差的宫女侍从。 「雪言,怎么样?太子殿下和那位小公子在干什么?」 「对啊,你看到了什么?」 「快说啊。雪言你要急死我!」 「这可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带外人过来,以前虽然经常有人进出太子殿,但是都是那几位殿下和几位大人。」 「殿下他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太子殿下带好友回宫,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更让人震惊的是,居然有同伴看见了太子殿下被调戏的一幕。 这一下,太子殿的宫女侍从都坐不住了,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探听起八卦来。 第249页 「我也不清楚。」 那位小名「雪言」的宫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远远看了一眼,殿下和那位小公子似乎在说话,我不敢用神识探听,也不敢一直盯着不放,所以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就说话而已?」 「没什么亲密的行为?」 「说起来,这次殿下回来,居然取下了面具,吓了我一跳,差点儿没绷住。」 「我也是,没想到殿下生的这么好看。」 「这也不奇怪,殿下和那位是亲母子,生的有五分钟像也正常。要不是看习惯了那位,我估计要在殿下面前丢脸了。」 就在众人一脸失望,甚至转移话题时,雪儿歪头,丢下一道惊雷:「殿下和小公子是在卧房中说话的。」 众人先是迷茫,随后张大嘴巴,一脸懵逼。 「天啦!太子殿下不是不许别人踏进他宫殿吗?」 「没错,当年八殿下好歹能进去,后来太子殿下也不许他进去了,八殿下好几次想冲进寝宫,都被拦在了门口。」 「是呀。」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八殿下哭闹都没有用。」 「当时八殿下为了这件事,哭的可惨了……」 众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太子殿下这么看重自己「好友」,怕是关系不简单,他们绝对不能惹那位小公子。 「母后住在云霄宫,离我这里不远。」君不意指了指瀑布上方,「云霄宫便在那里。」 钟应看着千丈瀑布,抽了抽嘴角:「难道我们要飞上去?」 御风风行的话,也要飞一段时间吧?这也太麻烦了。 钟应觉得,君不意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过去,谁知道君不意居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飞过去。」君不意朝着空中吹了声口哨,广袖被长风吹起,衣袂飘飘。 两声清鸣划破天际。 钟应讶然,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便看到太子殿深处,骤然升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如焰火沖霄而起,与半空中分开,两只羽翼华美的火凤凰盘旋在半空中。 「这是玄朱和玄明。」君不意为钟应介绍,「宫中种了两株万年梧桐树,是我从西方火焰山移植来的,平日里玄朱和玄明便栖息在那里。」 言罢,君不意招了招手。 凤凰震翼,长长的翎羽携带者金色的火焰,火焰如星子萤光洒落,将水面灼烧出一阵水汽。 随后,两只火凤凰停在了两人面前。 第121章 钟应瞧着空中两只「花枝招展」的火凤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太子殿建立在水面上,火凤凰一般生活在火山岩浆等地。水火相剋,君不意居然将火凤凰养在太子殿,实在是为难两只火凤凰了。 这句话钟应没说出口,因为钟应想起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叔乃应龙,擅腾云驾雾,行云布雨,而他自己的神通则是火。前世的时候,每次领着三叔出去征伐,看着威风极了,可实际上自己每次施展神通都要小心翼翼避开三叔,三叔发威时也要避开自己。 要是换一换,那就完美了。 不过钟应也就这么一想而已,真有人拿两只火凤凰跟他换三叔,他估计直接让那人脸上开花了。 瞧着瞧着,钟应觉得两只火凤凰有点儿眼熟…… 这特么不就是当年君不意弹琴引来的凤凰吗?钟应牢牢记得,这两玩意嫌弃的扇了自己一翅膀! 这么想时,钟应便见君不意理了理凤凰的翎羽。 他的手上凝了一层灵气,翎羽上的火焰伤不到他分毫,反而在火星子的衬托下,手指更加白净如玉。 察觉到钟应目光,君不意回首,朝着钟应伸出了手:「我们走吧?」 「好啊。」钟应挑眉,朝着火凤凰走去。 火凤凰乃神兽,性子高傲,这两只火凤凰虽然年幼,甚至还不会说话,可是高傲却刻印在了骨子里。 君不意是饲养它们的主人,多年感情在,它们自然不介意带着君不意飞,可是钟应却是个外人,身上的气息还让它们不舒服,所以火凤凰盯着钟应,鸣叫一声,声音透着敌意和凶戾。 大有钟应敢上前,它们就敢给一爪子的意思。 君不意俯身,揉了揉火凤凰,跟火凤凰低语了什么,直起身子时,他轻轻吐出一字:「乖。」 两只火凤凰挣扎了片刻,选择了退步,乖乖站着不动,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不情愿。 钟应心情突然格外的好,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 火凤凰察觉出钟应在笑话它们,警告似得尖啸了一声。然而君不意心意已决,它们根本撼动不了君不意的决定,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主人拉着钟应爬到了凤凰背上。 「玄朱性子更温和些,让它带着你。」君不意压低声音,对着钟应耳语,「下次我们餵它们些竹实和甘霖,它们便不会这么排斥你了。」 钟应开心于火凤凰的吃瘪,朝着君不意比了明白的手势。 君不意将火凤凰凌乱的羽毛理顺后,便顺手将钟应脸颊的落髮拂至耳际。 两人皆是一愣,随后若无其事的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这不算什么,只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 火凤震翼,载着两人沖霄而起,掠过千丈瀑布,直入云霄,在空中留下一轮火星子。 第250页 周边云雾缭绕,钟应两人从上往下俯视。 君不意指着青山中那座秀丽的宫殿道:「那便是云霄宫。」顿了顿,他又道,「小八也住在云霄宫。」 火凤凰显然对云霄宫非常熟,直接俯冲过去。 「你什么时候搬去太子殿的?」钟应询问。 「五岁的时候。」 「那君九思怎么还跟伯母住一起?」钟应对君九思没啥好印象,说话也格外不客气:「他今年也十六七岁了吧?还没断奶?」 「……」 君不意默了默,唇角弯了弯,解释,「我虽然五岁搬去了太子殿,但是大半时间都是待在云霄宫,小八是母后唯一的孩子,他若是不想走,母后也不可能赶他。」 「我记得你还有六个哥哥姐姐?他们住哪里?」 「我和小八年纪相差并不大,但是我最小的哥哥都比我大百来岁,所以,他们早早便搬去自己的领地了。」君不意沉吟,「我有个哥哥行踪不定,似乎就在书院中,可是我在书院待了几年,从未见过他,兴许他们也不想见到我。」 火凤凰穿过了灵力屏障,直接停在了一块高台上。 钟应从火凤背上一跃而下,衣袂蹁跹:「为什么?」 「因为他们见了我们要下跪啊!」少年清脆的声音传来,尾音上挑,显得有些嚣张跋扈。 钟应回头,便看见一锦衣少年大步而来。 四年未见,君九思的眉眼长开了,没以前那般秀气,却多了几分俊美,跟霄后倒是没那么像了。齐肩碎髮长长了许多,披在了腰间,脸侧依旧扎着一条小辫子,绑着一根红绳子。 钟应好奇:「对你们下跪?」 君九思嗤笑:「我是嫡子,七哥是太子,他们什么玩意都不是,见了我们自然要下跪。」言罢,他歪头,目光从钟应脸上扫到君不意身上时,瞬间呆滞。 「你、你你谁?」君九思瞪圆了眼珠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七哥啊,怎么,不认识了?」钟应眉眼上挑,笑盈盈道。他有些惊讶重明国八位皇子皇女之间天差地别的地位,不过小八的表情显然更取悦他。 「怎、怎怎么把面具摘了?」君九思继续结巴。 君不意上前几步,目光澹澹:「我已经不需要面具了。」 近距离看到自家七哥的脸,对君不意还停留在「丑八怪」阶段的君九思魂都飘了,只能呆呆说:「母后在等你。」 「嗯。」君不意颔首。 钟应两人从君九思身侧走过,随口交谈。 钟应问:「你父皇住哪里啊?」 君不意指着一个方向道:「那里。」 钟应侧头,便看见了一座古朴又庞大的宫殿,仿佛上古的巨兽沉睡于此,充斥着古老、肃穆、壮丽的气息。 没走多久,两人便闻到了饭菜香味,钟应顺着香味的方向望过去,便看见一座八角凉亭中,摆了一桌子菜。 霄后正巧端着一盘灵果过来,瞧见君不意时,目光微怔,随后笑道:「意儿,应儿,还不快过来,等你们半天了。」 霄后依旧穿着素衣,未施粉黛,只不过髮髻间的水晶芙蕖变成一只腊梅玉簪。 云霄宫有不少强者坐镇,宫女侍从更是无数,可是霄后身后却并无训练有素的宫女,只有一面容普通的女子帮忙摆盘。 像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得知儿子即将归乡后,亲手准备好饭食,翘首以盼。 只希望疲惫的儿子能一坐下来,就吃上热喷喷的饭菜。 钟应不由感嘆:霄后实在是一位又温柔又尽职尽责的母亲。 钟应得了霄后的玄曜镯,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不客气了,张口便喊:「伯母好~」 君不意同时唤道:「母后,少傅。」 重明国内,君不意有六位名义上的老师。少师是其一,霄后身侧的女子也是其一。 实际上,少师少傅都是看着君不意从小糰子长大的长辈。 少傅只是稳重的点了点头,霄后却一步上前,一把拥住了君不意。 钟应见君不意愣住,差点儿笑出声。下一刻,便见霄后松开了君不意,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臂。 一把被抱住的钟应浑身僵住,头皮发麻,脸色空白。他想不起推开霄后这件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拥了一瞬后,霄后招唿两人坐下。 君九思直到这时,才梦游似得走过来,瞧见这一幕,瞬间不满了:「娘亲,你都不抱我!」 霄后赏了君九思一个爆栗,淡淡说道:「多大年纪了,还撒娇?还不快坐下。」 君九思捂着额头,嘴角往下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接下来这一顿饭,君九思继续被霄后忽视。 霄后夹了一筷子红烧鱼:「来,应儿,你尝尝这个。」 霄后舀了一勺子鸡汤:「意儿,你的。」 霄后又夹了一只水晶虾。 君九思心想,总该轮到自己了吧?便见霄后将水晶虾堆到了钟应饭碗里,柔声道:「应儿,你第一次来重明国,可要多吃点。」 「娘亲!我的呢?」君九思忍无可忍。 霄后:「你不会自己夹吗?」 君九思:远香近臭,这日子没法过了! 钟应低着头,笑的肩膀耸动。 饭菜吃到一半,少师寻到了此处,朝着霄后行了一礼。 第251页 霄后今日心情好,便打算添一双筷子,少师赶紧拒绝,摇头笑道:「娘娘,我是奉了尊上的令来的。」 手指一顿,霄后抬首,疑惑:「他有什么事?」 少师恭恭敬敬道:「尊上吩咐太子殿下去开明宫见他。」 霄后神色未变,笑道:「让他等着。」 少师摸了摸鼻子,不敢答话。 整个重明国,也就霄后敢甩重明皇脸色而不会有任何惩罚。他将话带到了便行,没必要多说话得罪霄后。 吃饱喝足之后,少傅少师告辞离开,钟应和小八帮着霄后收拾东西,君不意则前往开明宫。 火凤掠过长空,行于山间小道的少师抬头,看着被火凤火焰渲染至明艷的云层,眨了眨眼。 「少傅。」少师压低声音,「你觉不觉得,小殿下这次回来变了许多。」 少傅未语,少师又道:「殿下的变化,跟那位钟应小公子有关。我怀疑……殿下动了心。」少师啧啧两声,「虽然说年少慕艾,但是我从未想过,小殿下居然会对人生出这种心思,对方还是个男人。」 少傅:「……」 「你好像并不惊讶。」 「大惊小怪。」少傅终于开口。 「这么大的事,怎么算大惊小怪?说不准我们就要多出一位太子妃了。」 「不是说不准,而是肯定。」少傅纠正少师的话。 「为什么?」 「四年前,霄后将玄曜小世界送了人。」少傅走在前头,声音慢悠悠的被风送来,「刚刚我看到玄曜镯在钟应小公子手上戴着,而玄曜玉佩在殿下腰间。」 少师想通了其中道理,吸了口气。 「所以说,霄后早便将人定下了,用得着你瞎猜?」 古朴宫殿中,漆柱呈北斗七星排列,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重明国龙脉便埋于开明宫地底深处,一国气运在这间宫殿中,几乎成实体。 七星柱在龙脉气息渲染下,几乎通了灵,一条庞大无形的金龙在宫殿中游走,龙目时不时落在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垂首,不言不语。 他的正前方是一张玄色寒石床,床榻上盘膝坐着一人,玄色广袖在寒石床上铺展,衣袍上的火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翱翔九天。 重明皇背对着光线,面容被阴影覆盖,模煳不清。 「意儿。」重明皇开口,明明是如此温柔的称唿,从他口中吐露,却听不出丝毫温情。 「儿臣在。」 「剑塔崩塌,洞明重伤垂危,整个金玉城毁了大半……这些都是离芳水镜的魔头做的。」重明皇将近日发生之事一一列举,声音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却不容置疑,威仪天成,「你在金玉城住了整整十日,到底在做什么?居然没什么都没察觉到?」 君不意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他在做什么? 陪着钟应游遍金玉城的大街小巷,心思几乎都在那个少年身上。可是这句话,他不能说。 黑暗压印,连心跳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半晌,重明皇挥手:「这是你的失职,自己去领罚。」 君不意低头:「是,父皇。」 神色无喜,亦无悲,宛如冰封许久的死水。 从他回来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居然一天也等不了。 第122章 钟应帮霄后收拾完东西后,便随着霄后在云霄宫瞎转悠。 霄后无疑是个极体贴的人,她带钟应欣赏云霄宫各处的炫丽风景,并时不时讲一讲重明国的歷史典故或者神话传说,「偶尔遇上」什么熟人,也会慎重其事的为他们介绍钟应……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霄后说上话,值得霄后介绍钟应的人,个个都气势过人,修为深厚,一看便是久居高位者。 经由霄后这么一提,那些人看钟应的目光便变了,由一开始平淡、忽视转为友善、好奇。 便是宫女侍从对钟应的态度也更加恭敬了些。 在霄后的温声细语中,钟应对重明国那丝若有若无陌生感消失了,仿佛出了口浊气一般,浑身自在了不少。 周边树木繁茂青翠,在风中轻轻颤巍,枝头花苞累累,欲绽非绽,光线将三人阴影拉长,光影摇晃。 钟应暼了眼君九思后,目光便不经意的落在了霄后的侧脸上。 霄后正垂眸说话,眉眼清淡,琉璃色泽的瞳孔在明媚的光线下,仿佛温柔了岁月。 霄后可真是一位好母亲,钟应不由想。 如果他娘亲还活着的话,应该也会有这么温和慈爱的一面。 钟应丝毫不怀疑,君不意那温和、善解人意的体贴性子,是在霄后的耳濡目染下形成的。 「应儿。」 霄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钟应回神,露出疑惑之色。 霄后莞尔,非常自然的揉了揉钟应头髮:「我现在有点儿事情要处理,你先跟小八一起玩。」 钟应点了点头。 君九思原本有点儿不乐意,被霄后淡淡扫了一眼后,反对的话又憋了回去。 两人目送霄后离开,眼见霄后身影消失在林间小道,钟应和君九思之前的和谐气氛瞬间消失了。 君九思因为四年前那顿打,以及那只玄曜镯,还在嫉恨钟应。此时冷冷盯着钟应,眼中仿佛有刀子,试图把钟应戳疼。 第252页 钟应似笑非笑,仿佛在逗猫。 「你来重明国干嘛?」君九思率先发难。 「不能来?」 君九思有些烦躁,直接问道:「你要待多久?」 钟应挑眉。 君九思指着钟应,颇为不客气道:「我奉劝你最好明天就走,我七哥是重明国的天命太子,父皇唯一的继承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钟应:「???」啥玩意? 「你听到没有?」君九思抬高音量,「你根本不知道父皇对七哥抱有多大期望,七哥怎么能沉溺情爱?」 钟应搞不明白君九思的意思,觉得君九思在胡说八道,令他心中非常不快,便冷冷道:「用手指着人,你懂不懂礼数?」 君九思下意识想收回手,对上钟应那双桃花眼后,想起七哥对此人的特殊对待,以及娘亲处处为他铺路的行为,手指晃了晃后,继续指着钟应:「别想转移话题……」 「你不收回手指,看在伯母的份上,我不会揍你个半死,最多折了你的手。」钟应弯了弯唇角,笑容灿烂。 君九思恼怒:「四年过去了,你以为我还打不过你?」 钟应朝着君九思勾了勾小手指。 君九思咬牙切齿,将霄后的叮嘱抛之脑后,朝着钟应沖了上去,手指间电光闪烁,气势汹汹,瞧着有模有样。 很快,啪叽—— 「啊——」 君九思跌倒在地上,一声惨叫后,再次遭受了钟应的「教育」毒打。 不远处,霄后正在散步,笑盈盈的跟贴身宫女道:「给他们两个留出独处的时间,让他们缓和缓和关系,毕竟意儿这么喜欢应儿,小八总是要和应儿相处的,老是争锋相对像什么话。」 宫女:「……八殿下现在貌似在挨打?」 「这年纪的孩子,年少轻狂,年轻气盛,动动拳脚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 「他们两个都有分寸的。」 宫女:「……」不,她并不觉得。娘娘您没听到自己儿子的惨叫吗? 待霄后去找钟应两个时,钟应毫髮无损,小八又一次被揍得鼻青脸肿。 当然,这些只是皮外伤,擦擦灵药便好,钟应到没真把君九思的手摺了,毕竟君九思是霄后的孩子,君不意的弟弟,重明国的皇子。看在霄后和君不意的份上,钟应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的太过分的好。 而霄后除了笑了笑,为小八上药外,便没别的反应了。 这让小八非常抑郁,深切的怀疑霄后的亲儿子是钟应才对,自己估摸着是大街上捡来的,或者从湖面上飘过来的。 黄昏时分,日渐西斜,晚霞将千丈瀑布渲染的更加壮丽。 钟应忍不住看了眼外头,却并没有见到君不意——自君不意被重明皇叫走后,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 霄后问:「意儿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你今晚想住在哪里?」眸光柔和,霄后补充,「住云霄宫,还是太子殿?」 「太子殿!」钟应脱口而出。 霄后垂首轻笑:「好,就让玄明送你回太子殿吧。」 钟应默默扭过头,摸了摸鼻子。 明明只在太子殿待了一会儿,可是比起待了半天的云霄宫来说,钟应却对太子殿更有归属感。总觉得君不意很快便会回来,回太子殿的寝宫中。 而且……钟应为自己找理由,霄后虽然是长辈,却到底是女子,他肯定要避嫌。刚刚他还打了君九思一顿,君九思老是瞪他,他待着也没意思。 火凤凰带着钟应返回太子殿后,钟应直奔寝宫而去,一路上无人阻拦,钟应直接踏入了君不意的卧房。 卧房干净整洁,并无人动过的痕迹,说明君不意还没回来。 钟应觉得君不意总不可能在开明宫过夜,便坐在长廊上瞧着紫藤花发呆。 藤蔓在风中摇曳,花朵簇簇,清新淡雅,池中游鱼偶尔飞起,啃一口花瓣后,又「哗」的一声,蹦哒回水底。 这般景色实在太过安详美好了,钟应眼皮子往下坠,昏昏欲睡。 「哗啦——」 鱼儿「上蹿下跳」时,水花迸溅,落在了钟应脸颊上,钟应打了个哈欠,发现一轮朦胧月色出现在青山之上,夜空中出现零星的星子。 钟应勐的回首。 君不意还没回来啊…… 钟应不觉得君不意会在重明国出什么事,只觉得重明皇找他有要事商量,便回了屋子,褪下外袍,脱了靴子,往床榻上滚去。 玉石床上铺垫了云被,纱帐垂落而下,跟丙字叄号院的纱帐一模一样,都绣了簇簇紫藤花。 钟应仿佛回到了学院那件小院子,在床榻上滚了两圈,觉得这张床实在太舒服后,缓缓阖上眸子,陷入香甜梦境。 月上中天,霜雪一般的月色笼罩大地。 一抹艷丽至极的火焰划破黑暗,在太子殿停下。 君不意从火凤凰玄朱背上下来后,脚步一踉跄,差点儿跌倒,扶住了漆柱方才稳住身形。 随后,他侧过身子,用手捂住了脸。 束髮的玉扣不知道遗落在哪里了,三千鸦色长髮垂落而下,浅浅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如何。 「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压抑不住的传出,长发在肩头颤动,微微有些凌乱。 火凤凰有些担忧主人,蹭了蹭君不意的衣袖。 第253页 「我没事。」君不意抬首,额发细碎贴着额头,一双凤眸如幽深之潭,透不出丝毫光亮。月光笼罩在他面容上,皮肤较之往日,苍白了许多。 他朝着寝宫而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时,微微愣住。 屋中没有点灯,但是由于钟应没有关上长廊那边的房门的原因,清冷月华铺了半间卧房,朦朦胧胧能够看清楚床榻上微微鼓起的身影。 是钟应…… 君不意下意识屏住了唿吸,手指轻轻碰触心脏的位置。 这一次,并没有狂乱到令他慌乱的心跳,然而心尖却不自觉的柔软起来,充实、愉悦、的情绪让他满足到手指微微蜷曲。 好半晌,君不意阖上了房门,并没有惊动钟应。 其实,若是换一个人的话,接近寝宫之前,钟应就该醒了,可是钟应和君不意在同一间卧房睡了四年,早便熟悉了对方的气息。 习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能让人不自觉的卸去所有的伪装和心防。 只要君不意不动杀机,钟应便不会轻易被惊醒。 可是,君不意还是没有打扰钟应,他可以肯定,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出现在钟应面前,钟应肯定会看出他的身体情况来。 他并不想让钟应知道这件事…… 孤身一人穿梭在长廊石桥间,偶尔有侍从宫女看到了君不意屈膝一礼。 君不意越走越偏僻,直到在一座宫阁前,方才停下。 若说君不意的寝宫如江南一首清丽小诗的话,这间宫殿便如金玉铸成的笼子,纵然华丽辉煌,却也不过是为了困住笼中之雀罢了。 夜风送来隐约的歌声,歌声悦耳,仿佛直击魂魄,令人心神皆被迷惑住。 君不意抬步,踏入其中,随后,在海棠遍布的院落中停下。 透过一扇精緻的雕花圆窗,君不意看到了屋中景象。 纱灯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梳妆镜前坐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着孔雀翠羽华裳,袖子格外的长,几乎迤逦于地,其上绣着孔雀的翎羽,腰身束起,清瘦、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齐脚踝的长髮披散肩头,落在地板上,女子如青葱似得手指握着象牙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着长发。 那令人驻足的歌声便出自于女子。 「我回来了。」君不意清而净的声音在院落中响起,又被风送入屋中。 女子毫无反应,继续打理长发,哼着没有名字的小调。 第123章 钟应半夜被吵醒了,吵醒他的便是胜遇那只大肥鸡! 胜遇怕被钟应这个大魔头吃了,白日里可乖了,不是蹦蹦跳跳的跟在他们身后,就是老老实实的蹲在角落里,当成自己不存在。 到了深夜,胜遇便对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儿流口水。 它见钟应睡着了,便大着胆子,从长廊漆柱后面熘了出来,打算逮两只鱼儿填肚子。 然而君不意养在寝宫旁的灵鱼,哪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啊? 胜遇瞅准一只灵鱼,不仅没有尝到美味,反而被一池子的灵鱼给「揍」了一顿,「啪啪啪」数声后,「鼻青脸肿」的胜遇头晕眼花,一爪子踩空,「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哗啦——」 水花溅起三尺高,本来沉眠的钟应瞬间睁开了眼睛。 胜遇见池中灵鱼围上来,怕又被揍一顿,吓的赶紧翅膀爪子一起用,终于爬上了岸,甩去羽毛上的水珠子。 然而,不等胜遇松一口气,它便对上了一双阴沉又凶戾的眼睛,如遇上天敌一般,胜遇瞬间炸毛,羽毛蓬松如球。 钟应披头散髮,从床榻上爬起来,朝着胜遇走去。 他没穿鞋,光裸的脚踩在地板上,无声无息,胜遇却被吓得瑟瑟发抖。 胜遇下意识想拉着灵鱼一起顶罪,一扭头,发现灵鱼早已潜入水底,只有它还乖乖站在原地! 头顶覆盖阴影,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胜遇翅膀一震,就打算逃跑。 还没飞出长廊,就被早有准备的钟应一把掐住了翅膀。 钟应用锁链将胜遇一捆,扔在地上,一边束髮一边道:「果然,大肥鸡还是吃了好。」 胜遇睁大一双黑豆子眼,试图唤回钟应的怜悯之心。 然而,被吵醒的钟应脾气格外不好,早就没了白天的心软,盯着胜遇又补充了一句:「这样肥,肯定肉多,够饱。」 胜遇放弃了求饶的念头,决定自力更生,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挪。 还没挪到房门口就被穿好衣服的钟应拎了起来。胜遇绝望,使劲挣扎,就是挣不脱钟应的手。 钟应环顾一周,发现君不意还没回来,心情更差了,就差把胜遇当场烤熟了。 都是念着这是君不意的房间,按莲中君的性子,肯定受不了屋子里一股的烧鸡味,才强行忍住。 提着大肥鸡出门,钟应寻了一个角落,从玄曜镯中掏出瓶瓶罐罐,全部都是调味料。随后又扒拉出几根灵木,堆在了旁边…… 胜遇惊悚,不顾一切的鸣叫,试图召来好心人救它一条鸟命。 鹿鸣声向着四面八方,遥遥传开。 钟应凉凉一笑,提起胜遇,解开锁链,揪住一大把翎羽,就要手撕「鸡毛」时,一阵灵力之风吹来,随后是一声厉喝。 「谁?竟然敢擅闯太子殿!」 第254页 钟应一巴掌把灵力之风拍散,一抬头,便被一群侍从宫女包围了起来,而宫女们提高灯笼,也看清楚了正在拔鸡毛的钟应。 钟应:「……」 侍从宫女们:「……」 在一阵尴尬的对视之后,侍从们垂首,宫女们盈盈一礼,疑惑的问:「钟公子,你这是……烤鸡?」 钟应轻轻咳了一声,矜持的点了点头。 侍从宫女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在太子殿烤鸡。关键是,他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人。 这人是太子殿下的好友,抓起来实在不适合,可是他们帮忙烤鸡的话,似乎也不合适。 而太子殿下无疑对这位「好友」极好、极看重…… 沉寂了好一会儿,为首的侍从道:「既然如此,钟公子您慢慢烤,我们便先告退了。」 侍从宫女们如潮水般退下,只剩下钟应一人默默站在原地。 想了片刻,钟应破罐子破摔,决定继续弄死大肥鸡,一低头,却发现大肥鸡趁乱熘了,自己手里头只剩下一大把赤红色的翎羽。 一次性掉了这么多鸡毛,那只大肥鸡怕是直接秃了吧? 为了逃命而秃毛,是只狠鸡。 钟应一脚踢倒了灵木堆,一把收了调味料后,扭头踏入黑暗中。 他今晚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大肥鸡揪出来,做成香喷喷的烤鸡,来填饱他的肚子! 在重明国的地盘,钟应顾忌重明皇的实力,因为并没有直接用神识扫过整个太子殿,而是寻着空气中大肥鸡留下来的那抹气息追了上去。 胜遇夺命狂飞,钟应穷追不捨。 胜遇一身子扎进水里,钟应没多久便在岸边晃悠。 胜遇小心翼翼的躲进树叶里,钟应发现了树木中的不同寻常。 胜遇扎进了宫女们香香的衣服堆里,一抬头便看到了钟应…… 胜遇泪眼汪汪,迈着两只爪子泪奔,给钟应留下一个没有羽毛的光屁股。 钟应双手环胸,继续追上去。 若说一开始钟应是想抓住大肥鸡烤了,后来完全就是欺负大肥鸡上瘾了,想看看这只大肥鸡还能躲哪里去。 等它找不到地儿躲了,那就继续拔毛上烤架。 钟应追着大肥鸡,越走越偏,到了后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因为白天的时候,君不意根本没有带他来过这些地方。 前面是一面墙壁,秃着屁股的胜遇一脸愤恨的瞪着钟应,仿佛即将失贞的小媳妇。 钟应从阴影中走来,伸手想去捉大肥鸡时,察觉到什么,微微一顿。 大肥鸡趁着这个机会,立刻熘了,再一次保住了自己一条鸟命。 这一次,钟应却没有立刻去追大肥鸡。 他停在原地,慢吞吞直起身子,目光落在一个方向,随后转身朝着那座宫阙走去。 那里,他感觉到了极为熟悉的灵气波动——是君不意! 这座宫阙极为安静,便是巡逻的侍女侍从也下意识避开了此处,仿佛此地与世隔绝。钟应却不管那么多顾忌,直接翻上了墙,行走于墙壁屋嵴之上。 君不意早就说过了,他的宫殿任钟应翻,钟应自然也不会客气。 找到了…… 钟应脚步一顿,瞧着面前的灵力屏障,眯了眯眼。 君不意的气息便是来自于这道灵力屏障,也就是说,君不意早就回太子殿了,只是没来找钟应而已。 那么,他究竟是因为有事,还是因为……怕打扰自己睡眠。 钟应抬手,穿过灵力屏障,往下瞧去,不由一愣。 院中种了大片海棠,粉白重瓣盛放,形成一大片炫丽至极的月下海棠。 然而,钟应第一眼却只看到了海棠树下,垂眸抚琴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白色交领长裳,外罩玄色华袍,长裳是雪蚕丝裁制而成的,质地柔软,不易褶皱,外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精緻而繁复的纹路,将清隽雅致的少年点缀出几分矜贵来。 长发披垂在身后,衣袍鸦发墨眸落了一半清晖。 君不意……这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钟应见惯了他穿着书院白袍,如出尘谪仙的模样,很久没见过君不意穿成这般模样了,有点儿挪不开目光。 玉白手指抚过琴弦,潺潺流水似得琴音于夜空中飘荡,混合着幽幽歌声,缓缓传入钟应耳中。 钟应回神,这才发现,君不意的琴声在极力配合衬托那道歌声。 那么,歌声的主人是谁? 钟应顺着歌声的方向瞧过去,看到了翩翩起舞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钟应,有着光可鑑人的秀髮,如天鹅玉兰般的颈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芊芊如玉的手指,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动人心弦。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似乎也能魅惑众生。 钟应脑海中只闪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八个字。 月上中天,两人于海棠之下,一弹琴,一起舞,实在是美不胜收。 然而钟应看着这个场景,却觉得心中一股子无名之火。 他想:原来君不意这么晚还不回卧房,不是因为有要事,也不是因为怕打扰他睡眠,而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啊! 钟应唤了一声:「君不意!」 君不意抚琴的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唯有余音绕樑。 第255页 女子踮起脚尖,手挽披肩,折腰旋转。 翠羽裙摆随之散开,腰间的红色流苏划过一道炙热的弧痕,琴音消散那剎那,她又勐的一收,飘荡的裙摆缓缓落地时,清幽的歌声也止住。 君不意抬首,凤眸清冷,泪痣妖冶,澄澈之中见瑰丽。 女子回眸,天生媚骨,剎那间海棠月色尽皆失色。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钟应又一次愣住。 不是因为美色惑人,而是因为君不意和这女子有五分相似!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钟应站在屋嵴上,自上往下,呆呆询问:「君不意,这是你姐姐?」 君不意:「……」 可是,不对啊!钟应摇了摇头,他明明记得君九思说过,君不意最小的哥哥都大他们百来岁,而看这女子的骨龄,她最多四十,年龄对不上啊。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并无修为,是个……凡人。重明皇会有毫无灵根,无法修炼的女儿? 君不意起身,抱着古琴,静静看着钟应。 他这个样子,钟应有点儿眼熟。随后想起来,初到太子殿时,君不意也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因为当时钟应看见宫女们带着一个女子离开,便问了一句「那个女人是谁」。 钟应恍然,今夜起舞的女子,原来便是白日被带走的那个啊! 君不意白日里对她不管不顾,大晚上的倒是跑过来找她…… 「她是……」沉默许久,君不意极轻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我的母亲,惊鸿夫人。」 「啊?」钟应瞪大眼睛,惊讶极了。 君不意跟他说过,说自己娘亲是个舞姬,但是钟应从来没有信过,他一直觉得,君不意的生母就算不是霄后,身份地位也不会低,却没想过,他的生母竟然是个凡人。 没了琴声相伴,惊鸿夫人露出一个非常纯粹的笑容来,用撒娇似得语气对君不意道:「你怎么不陪我玩了?」 这句话吸引了钟应注意,钟应再度将目光落在惊鸿夫人身上。 刚刚他没多看,现在才发现,惊鸿夫人的眸光天真纯净,笑容烂漫无暇,根本不像一个生育过一子的女子,到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她踏着轻盈的脚步,朝着君不意走去,拉住了儿子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膀,呢喃:「我还会跳别的舞哦,都跳给你看,只要你陪着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君不意:「……」 钟应:「……」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并不像一位母亲对儿子说的话,也不像一个孩子对哥哥的撒娇,而像是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贪婪又天真的想夺去心尖之人的全部目光。 「长生?」惊鸿夫人得不到回应,疑惑抬头。 「您认错人了。」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神色,「我不是他。」 「咦。」惊鸿夫人惊讶极了,「你怎么可能不是他?他跟他长得那么像,你是……」 贝齿咬着樱唇,柳叶眉微微蹙起,惊鸿夫人努力回忆着什么,无意识喃喃:「你是谁?」 「你是……」想到什么,惊鸿夫人声音变得冰冷寒凉,妩媚美艷到魔魅的眉眼中,突然凝聚起刻骨的恨意,「你是个怪物!」 她既恐惧又痛恨,毫不犹豫的扬手,落在了让她厌恶的人脸上。 「啪——」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划过,极为响亮。 君不意被一巴掌打的偏过了头,几缕墨发落在了脸颊,白净的皮肤立刻红了,染上四道手指印。 钟应张了张嘴,又一次呆住。 他是第一次看到莲中君挨巴掌,不仅没有丝毫欣喜痛快,心头反而涌起一股惊怒。 「你这个怪物,你为什么要活着?」惊鸿夫人并不满足,朝着君不意扑过去。她是个凡人,不会高深术法,对她来说,最能伤害别人的,便是拉扯撕咬。 靠近君不意时,钟应从墙壁上一跃而下,瞬间来到了两人中间,抓住了惊鸿夫人的手腕。 惊鸿夫人真的非常瘦,钟应制住她手腕时,生怕自己把人手骨给捏碎了。他虽然恼怒,到底记得,这个女人是君不意的母亲。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惊鸿夫人拼命挣扎。 钟应试图跟她沟通:「您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儿子。」 「我没有,我没有儿子。」惊鸿夫人惊恐的尖叫。 「你仔细看看!」 「怪物!」 沟通无能,钟应只能分开两人,扭过头冲着君不意发火:「你傻啊!你又不是躲不开!站着挨打干嘛?」 君不意抬手,手背遮住了脸上的红痕,丹青水墨的眸子中,唯映出钟应一人。 他道:「其实没什么。」 「我习惯了……」 第124章 惊鸿夫人的尖叫声惊动了附近的宫女侍从,匆匆赶来的人看到这一幕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奇怪,好像这样的事发生过千百遍似得。 一荆钗布衣的妇人上前,分开了惊鸿夫人和钟应两个,随后宫女们熟练的将惊鸿夫人包围,制住了惊鸿夫人的手脚,温声细语的劝的什么。 惊鸿夫人并不像白天那么好说话,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如被群狼包围的兔子,露出齿牙试图保护自己。 尖叫声、哭喊声,劝慰声……混杂在一起。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海棠树,粉白重瓣簌簌而落,仿佛在嘲笑这场闹剧。 第256页 钟应不由握了握手心。 白天时,他看到这一幕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只要想一想,这女人是君不意的母亲后,他便觉得荒唐极了,不由扭头去看君不意。 君不意静静站在原地,墨发、衣襟上各落了一片粉白花瓣,神色平淡极了,如同重明国的夜空一般悠远安静。 这般冷淡,却让钟应觉得胸口闷的难受。 荆钗妇人来到君不意面前,行了一礼,眼角生了几条皱纹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她道:「太子殿下,若是没别的事了,您便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夫人的。您在这里,夫人根本冷静不下来。」 顿了顿,妇人补充:「求求您了。」 什么意思? 钟应不由挑眉,长而利的睫毛掀出几分冷然来。他不悦的想,这人可真不会说话,说的好像是君不意故意来刺激惊鸿夫人似得。 不等钟应开口,君不意便点了点头道:「好。」 荆钗妇人松了口气。 钟应心神一怔。 君不意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单手抱着古琴,另一只手随意抚过琴弦。 「铮铮」两声响起,似三春暖风,又似铁马冰河,琴声涤盪整个宫阙后,原本疯狂吵闹的惊鸿夫人安静下来了。 刚刚的挣扎中,惊鸿夫人的髮髻衣裳乱了,眼中尚且残留着几分惊恐,可是她抬头注视着一个人时,依旧能摄人心魂,令人心生不忍。 好像那个打了君不意一巴掌,对着君不意又撕又咬的人不是她。 她垂下又长又密的睫毛,唇角微微翘起,哼起了含煳的歌谣。 这一次,荆钗妇人只是说了一句「回去」,惊鸿夫人便乖乖跟着她们走了。 君不意轻轻握住了钟应的手腕,拉着钟应离开此地。 他的手非常的凉,贴上钟应手腕时,那股寒凉似乎顺着皮肤,沁入心底。 钟应没有甩开他,跟着他走了几步后,又听见了杂乱的声音。 惊鸿夫人安静了没多久,进入屋中后,便传来了「砰」的一声。 随后,吵杂声响起,惊鸿夫人再度疯狂。 青瓷瓶成碎片,桌子椅子翻了,华裳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书画成了纸片…… 两人离开了那座宫阙,走过了好几条长廊、石桥,那声音才终于消失,耳边只有游鱼戏水,树叶沙沙声。 钟应心里头憋着一口气,特别想质问君不意,可是想一想他脸上的巴掌印,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甚至有点儿束手束脚。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君不意。 在长桥上停下,他回首,额角碎发在风中轻轻拂动,淡淡道:「红姨是娘亲身边的老人,跟了娘亲许久许久了,她能照顾好娘亲的,我待在那里只会添乱,所以……」 「谁想听你说这个?」钟应长眉一挑。 君不意默了默,又道:「我回来的时候,见你睡得熟,怕打扰你,所以又出去了。」 见钟应还是绷着脸,君不意用极轻的声音道:「对不起。」 钟应一听这三个字,立刻炸了:「你又没对不起我,道什么歉?」 「我邀你来重明国时,说好了带你玩,带你吃的,结果反而让你看到了这些事。」 钟应哪里听的进君不意的话,直截了当的问:「你是怪我乱闯?」 「没有。」君不意摇了摇头,「我早便说过了,我的宫殿任你翻。」 「好,既然你不怪我,那我问你……」钟应反拉住君不意的手。 君不意微微屏住了唿吸,以为钟应要质问他极重要的事,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因为愤怒而艷丽如火树银花。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君不意不解。 随后,他便听钟应道:「你怎么回事?站着不动任打?别人让你走,你就走?」 君不意:「……」 钟应想想刚刚的事就恼怒:「还有那什么红姨,她说的什么话?难道你母亲那样是你害的吗?」 君不意的疑问有了答案。 他想,原来小混蛋这么生气,是因为他。 既生他的气,又为他打抱不平。那么,这份恼怒后面,是不是一颗担忧关怀的心? 睫毛颤了颤,君不意说了一句心底的话。他说:「也许,真的是因为我。」 「什么?」钟应目露疑惑,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根本听不懂。 「……」 「算了,等会儿再说。」钟应左右瞧了几眼,看见一座凉亭后,拉着君不意过去,一把将人摁在了座位上。 手搭在君不意肩膀上,钟应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凉亭的竹帘高高捲起,如霜雪的月色洒入其中。钟应借着这半面月色,发觉君不意的脸色非常的苍白,白的如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破。 这样寡白的皮肤上印上鲜红的巴掌印,格外的触目惊心。 钟应咬了咬唇,暗自嘀咕:「怎么这么白?」 在重明国的地盘上,钟应根本没有想过君不意受伤的可能性,只能将原因归咎于惊鸿夫人身上。觉得惊鸿夫人的歇斯底里,大概伤到君不意了。 毕竟,不管日后的莲中君如何冷心冷情,还未合道之前的君不意,说到底只是个十八九岁少年郎罢了。 钟应心肠软了软,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对着他发火,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第257页 沉默了好一会儿,钟应用指腹在君不意脸颊上轻轻蹭过。 大概是有点儿痒的原因,随着钟应的动作,君不意歪了歪头。 「别动。」钟应命令。一贯冷硬嚣张的语气变得软绵绵的,偏偏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君不意立刻不动了。 钟应有些满意,指尖凝聚着灵力,将君不意脸上的红印子消除。 这是「春风化雨术」,一个极普通的治疗术法,钟应以为自己一辈子用不到的,结果第一次是为了死对头使用。 待君不意脸上红痕全部消失时,钟应依旧轻轻碰着他的脸颊,有点儿捨不得挪开手指。 「我娘亲是个凡人。」君不意眨了眨眼,说道,「我小时候,偶尔听人说,她是别人为了讨好父皇,献给父皇的……舞姬。」 君不意用平淡的声音,三年两语叙述自己知道的事。 一些修士在拥有强大的力量和长久的生命之后,不太看的起凡人。 但是,便是那些轻视凡人的修士见到当年的惊鸿夫人,也会为之侧目。 莲中君是九州天字碑的第一美人,从他面貌上,钟应也能瞧出几分惊鸿夫人的美艷来。 而惊鸿夫人不仅仅容貌过人,她身上有种近乎魔魅的神韵,比钟应见过的魔族魔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便是钟应第一眼看到惊鸿夫人,也有些惊艷。 钟应猜测,这应该是一种特殊的体质。 惊鸿夫人懂得自己的优势,利用自己的容貌,一向来无往不利。 实际上,她来到开明宫后,成为了唯一一个被重明皇留下来的女人,并且被如珍如宝的捧在了手心,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无人敢说她一句闲话。 然后,她怀孕了,生下的孩子一出世便被重明皇封为了赤丹太子。 「然后呢?」钟应觉得这故事实在无聊,但是关乎君不意的父母,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你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四个字,钟应说的小心翼翼。 难道又是一段痴心女子负心人的故事? 君不意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自我有意识起,她便是这样了。」 「所以,你并不知道原因?」 君不意睫毛上沾着月华,轻声道:「我知道的,因为我。」 「你?」 钟应回忆起惊鸿夫人的神态言语,忍不住猜想,难道惊鸿夫人生下君不意之后,重明皇就抛弃她了? 而惊鸿夫人则爱极了重明皇,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疯了? 并且惊鸿夫人一直觉得,是君不意的原因,自己才会失宠,把一切怪在了君不意身上,所以才会视亲生儿子如仇人,骂他「怪物」,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 那么重明皇又是怎么回事? 重明皇无疑是极看重君不意的,这点从他封君不意为赤丹太子,把君不意当自己的继承人就能看出来。 但是君不意却说过,他几乎从未见过重明皇,自他出生起,重明皇便在闭关。 君不意是霄后养大的…… 钟应觉得这其中的关系乱七八糟的,他想不通重明皇如此狠心的理由,也想不通惊鸿夫人为什么如此脆弱。 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钟应脑海中转过一个问题。 君不意小时候到底过得什么样子的日子? 钟应自小生活在扶风城齐家,齐家待他不好,他便活成了混世大魔王,以欺负齐家小辈为乐。 他一直知道齐家并无他的亲人,所以无数次的想,他的亲生父母定然非常非常好,只不过没办法把他带在身边而已。 这是他少年时期,唯一的安慰和期盼。 那么君不意呢? 重明皇和惊鸿夫人是他的亲生父母,带来的却只有冷漠和疯狂……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神色间含着几分烦躁。 君不意抬头,唇瓣开合:「我……」 话语横在了喉咙里,君不意被一把拥住。 拥住他的少年有着他喜欢的眉眼,有着他喜欢的坏脾气,在他耳边说:「你很好。」 「真的很好……」 对你不好的,都是——猪! 第125章 钟应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除了「你很好」几个字外,便说不出别的话了。 望着悠远的夜幕星辰,钟应没有等到君不意的回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安慰词后,便跟他提议:「你要是真难受的话,以后我们找个机会,就联手揍你父皇一顿,好不好?」 「你别不信。」钟应抬了抬下巴,一脸傲然的补充,「我们现在虽然打不过你父皇,但是最多百年,我们两个联手足以扫平九州大能,打你父皇一个不在话下。」 他们一个可是堂堂魔君,一个是仙道第一人,钟应相信,他们联手就没有扫不平的事。 当然,前提是那些散仙、合道天仙不会联手,一大堆群殴两个。 「……」 君不意未语,只是低着头,任由长发倾泄而下。 钟应的角度只能看到鸦色的头髮和白玉似的耳郭,根本看不清君不意的神色。不过,就算看到了,估计也是平淡又空寂的神色,根本猜不出君不意心中的想法。 晚风吹起一缕髮丝,钟应面色纠结的嘀咕:「当然,你要是捨不得打你父皇,我们可以下手轻点,或者不打也行。」 第258页 「都随你便。」 「到时候,你下了决定,知会我一声就行。」 钟应说了几句后,就有点儿不耐烦了,眉头紧蹙,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时,他拥住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君不意缓缓伸出了手臂,轻轻搂住了钟应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了钟应怀里。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这般的动作,格外的和谐,身体格外的契合。双方的气息,身体的温度,便融合在了一起。 钟应眨了眨眼,然后听到了君不意的声音。 「你很好。」声音从衣料间传来,原本清而净的音线显得闷闷的。 「你也很好。」 钟应甚至觉得,君不意说这句话时,轻轻在自己怀里蹭了蹭,弄的他手心软麻,热气上涌…… 君不意又道:「你真的很好……」 热气从胸口涌入四肢百骸,又「轰」的一声涌入脸上,烧的钟应脸颊红红的,头晕乎乎的。 钟应颤抖的想要推开君不意,阻止自己那份心颤,君不意恰好又道:「让我靠一会儿……」 「……」 「就今晚,好不好?」 钟应从这道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软和,手指停在了半空,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娘耶! 死对头在撒娇吗?!!! 钟应心头情绪激盪,就怕拍着胸脯保证了:「你靠着,想靠多久就靠多久,我绝对不动!」 能听莲中君一句示弱,别说一晚上不动,就是十个晚上不动,钟应也觉得值!堂堂魔君难道还怕罚站? 一声轻笑传来。 那道笑声极短,极轻,恍如梦中。 钟应:「你笑了?你笑什么笑?」 君不意:「唔。」 「……」 君不意并没有真的让钟应站一晚上,相拥片刻后,他便主动松开了手,抬头时,脸上神色一如平常,钟应便知道,他已经恢復正常了。 两人在霜天月华下,并肩回了寝宫,稍微收拾一下后,便在君不意的床榻上躺下了。 钟应眯了一会儿眼睛,睡不着,便瞧着头顶的纱帐发呆。他觉得自己睡不着,大概是先前睡了一会儿,以及情绪太亢奋的原因。 想着想着,钟应想起一件事来。 「胜遇跑了!」钟应喃喃。 君不意侧过了身子,长发压在身下,望着钟应的被微光勾略出来的脸部轮廓。 「你也没睡着啊?」钟应听到了动静,同样侧过了身子,枕着厚实的枕头,跟君不意解释,「我本来想把胜遇拔毛烤了的,结果让他跑了!」 钟应三言两语便给君不意解释了前因后果。 君不意沉吟:「我明天让御厨给你准备烤鸡,你别吃那只胜遇了,我们养着它吧?」 「你不是有火凤凰了吗?干嘛还要养一只大肥鸡?」 「我养的起。」 「行行行。你想养就养。」 又过了一会儿,钟应兴致勃勃的半撑起身子,望着君不意道:「君不意,我睡不着。」 「……我陪你聊天?」君不意睁开眸子,眸光微漾,盪开一层涟漪,认真提议。 「不用。」钟应摆了摆手,「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 「我想想啊……」 钟应颇为愉悦的给君不意讲睡前故事,他不是很会描绘的人,但是吐字清晰,将一个故事讲的清楚明白。 后来,钟应自己也不记得他是怎么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君不意早就不在床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长廊上,秃了的胜遇对着池子里的灵鱼留口水,察觉到钟应的目光后,大肥鸡飞一般的熘回了角落。 钟应收回目光,出门熘达。 才出寝宫,就被宫女请到水榭中,数息间,面前便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有些钟应尝过的菜式,但是重明国御厨做出来更加酥香,更多的是钟应从未见过的菜式。 钟应尝了几口,眼睛亮了亮,便吃到撑。 黄昏时分,钟应才再次见到君不意。 君不意空手回来的,身后却跟着几个侍从,每个侍从手里头都抱着一大摞宗卷。宗卷将书房的书桌堆满后,剩下的全部装进了箱子里。 君不意摊开宗卷,一目十行看过去,时不时提笔注释什么,偶尔盖个印章。 钟应看的目瞪口呆,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他边上,歪着头问:「这是什么?」 「功课。」君不意垂着睫毛,头也没抬。 「全部都是?」钟应指了指桌面后,又指了指箱子,「这么多?」 「不是。」 「箱子里的不用看?」钟应猜测。 君不意启唇:「还有几箱子没提过来。」 钟应:「……太没人性了吧?给你布置这么多功课?」 「还好,跟以前的差不多。」 「……」 过了一会儿,君不意又道:「抱歉,我有点儿忙。」 钟应嘴角抽搐,摆了摆手:「你忙吧。」 接下来几天,钟应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 君不意就是个大骗子! 说好的带他游山玩水,玩遍重明国每个角落的,可是君不意忙的脚不沾地,别说一起出去游玩了,连说话时间都没了。 一大早他就不见人影,晌午也不回来,下午时带一堆功课回来,天一黑,就去见重明皇了,深更半夜才会回来。 第259页 而那个时候,钟应早便睡了。 除了「美食」「寝宫任你翻」这两点外,其余的事君不意一件都没做到。 因此,几天下来,钟应整个人无聊的爆炸,不是拔胜遇的羽毛,就是去云霄宫怼君小八。 把君九思怼的气的跳脚后,钟应浑身就舒坦了。 又一次怼了人之后,君九思瞪了钟应好一会儿,没有像往常一般扭头就走,而是凑了过来,一脸疑惑的问钟应:「喂,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睡我七哥的寝宫?」 钟应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君九思脸色黑了黑:「你们两个一起睡?」 「是又怎么样?」 钟应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君九思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指着钟应鼻子说:「你要不要脸!你还没嫁过来,还不是太子妃,就跟我七哥睡一起呢?」 钟应:「???!!!」 「就算你不检点,你也想想我七哥的名声啊!他是天命太子,不能有任何污点的,你知不知道?你知道现在别人怎么说我七哥了吗?」 钟应:「……什么傻逼玩意?你想挨打了?」 「你你你!」君九思结结巴巴了半天,哇的一声跑了,边跑边说,「你等着,我要告诉娘亲!」 衣摆捲起一阵风,吹动了落叶,君九思瞬间跑的没影了。 唯有钟应一脸便秘似得表情,站在原地。 钟应不知道君九思跟霄后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见到两人时,君九思一脸委屈,霄后笑盈盈的,依旧亲切大气。 君九思脸上的委屈看到钟应后,瞬间转为了兇巴巴,冷哼一声,环胸道:「明天我跟娘亲会去太子殿住几天,你等着瞧吧,我会监督你的。」 钟应:「……」 呦!千里送人头啊! 钟应想,他都不用在云霄宫和太子殿之间跑来跑去了,可以直接欺负君九思了。 隔天,霄后便拉着君九思,领着一群宫女们,来到了太子殿。 太子殿的属官们接待了霄后,为霄后安排住宿之地。霄后似乎还是第一次住进太子殿,属官们安排她的居住地时,你一言我一句,讨论了许久。 君九思直奔君不意寝宫,就要推门而入时,被宫女侍从拦住。 无论君九思拿出身份碾压,还是耍赖无理取闹,宫女侍从们都不许他踏进一步,永远用一句话回覆:「太子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踏入寝宫。」 「为什么他可以?」君九思指着钟应。 宫女面无表情:「钟公子是殿下亲自带进去的。」 君九思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钟应心情愉悦起来,侧过头笑了起来。 太子殿的宫女侍从受君不意的影响,时时刻刻保持安静肃穆。 云霄宫则不同,只要不触及国事,霄后平和宽容,对年轻纯真的姑娘们格外照顾,因此,云霄宫的宫女们活泼极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们都敢主动跟钟应搭话了。 小姑娘们聚在一起,偷偷说了许多话后,一个小姑娘扭过头,羞涩的问钟应:「钟小公子,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钟应挑眉:「问吧。」 「太子殿下的面具是殿下自己摘的,还是别人摘的?」 钟应想了想,君不意唯二两次摘下面具,似乎都是他摘的,并且那块玉面具现在还在他玄曜镯中,便坦然道:「我摘的。」 「哇!」姑娘们捂住了脸,又是兴奋,又是惊嘆。 「这是天赐姻缘吗?」 「肯定啊,天生一对!」 「好羡慕啊~」 钟应心中疑惑,正想问她们有哪里不对时,小姑娘们便叽叽喳喳的将话说了出来。 「公子,太子殿下几岁时,有人喝醉了酒,胆大包天居然想摘太子殿下的面具,当然,没摘成。」一个姑娘说。 另一个姑娘补充:「后来,尊上知道了这件事,便下了口谕,谁摘下了面具,谁便是太子殿下未来的道侣。」 「因为这道口谕,再也没有人敢打殿下面具的主意了。」 「肯定啊,又没人是白痴。若是有人摘了面具,殿下又不肯,尊上或者娘娘估计会出手,直接捏死那个人。」 小宫女们还说了些什么,钟应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迴荡。 [谁摘了面具,谁便是太子殿下的道侣] 原来,当年霄后说的话,不是假话啊…… 第126章 霄后的住宿问题解决了,君九思撒泼半天还是被拦住后,放弃了闯君不意卧房的想法。 在霄后的带领下,三人站在了万年梧桐树下,给火凤凰餵食。 梧桐树高大繁密,浓郁的灵气流转于叶脉之上,红色的火焰时不时冒出几缕,艷丽如烟火。 两只火凤凰便盘踞于枝丫上,梳理着自己美丽整洁的翎羽。偶尔对着霄后鸣叫一声,叫声透着欢喜和亲切,和面对钟应时的高傲和敌意完全不同。 钟应忍不住撇了撇嘴,在心里嫌弃了火凤凰一番,偏心的觉得还是三叔好,火凤凰连给三叔提鞋都不配。 霄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黑玉瓶子,拧开瓶盖时,一缕冰蓝色的火焰从瓶中升起,明明是炙热的火焰,却透着几分清凉之意。 原本孤傲的火凤看到这缕火焰时,如同看到糖葫芦的皮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焰。 第260页 「这是深海岩浆中取出来的琉璃火。」霄后伸出手,挽在手腕上月白色披帛在风中飘摇,「玄朱和玄明这两个孩子最喜欢吃各种灵火了。」 羽翼掀起长风,风中携着几分燥热,转瞬之间火凤凰便飞到了霄后面前,各自叼了一口火焰。 得了火焰的火凤凰格外好说话,便是霄后摸它们的冠羽,它们也乖乖不动,任由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 君九思看的羡慕极了,赶紧拉住了霄后的衣袖,眼巴巴的问:「娘亲,还有琉璃火吗?」 「有。」 霄后摸完火凤凰后,揉了揉君九思的额头,给了他一青玉瓶子。 君九思兴奋的掀开盖子时,一缕天青色火焰冒出,差点儿灼焦了他的头髮。 挠了挠头,君九思作为一个只比钟应好那么一丁点的学渣,一时间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火焰,只能求助似得望着霄后。 霄后抵唇咳了一声,细长眉眼透出几分为人母的温柔来,解释:「这是巽风火,由风涡中生出的火苗。」 「娘亲,我知道,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君九思死鸭子嘴硬。 霄后不揭穿他,他便朝着钟应得意一笑,兴沖沖的跑去给火凤凰献殷勤去了。 霄后摇了摇头,将最后一个红玉瓶子置于钟应手心,柔声道:「这是你的。」 随后,霄后顺手揉了揉钟应的额头。 钟应:「……」 霄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温声道:「打开来看看。」 那两只凤凰可讨厌了,钟应完全不想餵它们。但是对上霄后慈爱的目光,钟应揉了揉鼻子,选择了退让。 瓶盖拧开时,一缕金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煌煌如日,照耀四方。 原本围绕君九思的两只火凤凰瞬间对巽风火失了兴趣,转头跟着钟应,等着钟应餵它们火焰。 「太阳精火?」钟应喃喃。 霄后笑道:「对。」随后扭头,对君九思说,「小八,你看,就你一个人认不出火焰。」 「娘!」君九思不敢置信的盯着霄后。 他原本正欣赏着火凤翎羽上的火焰,没想到火凤一下子就被太阳精火吸引走了。这就够让君九思恼怒的,觉得霄后偏心极了,自己根本不是霄后亲儿子,钟应才是! 还不等他抱怨,又得了霄后这么一句评价,君九思委屈炸了。 霄后笑而不语。 钟应瞧着面前两只梳理羽翼,尽力展现自己艷丽翎羽、颇有几分讨好意味的火凤凰,心情突然明亮,瞧着火凤都顺眼了许多。 待钟应将太阳精火餵给火凤之后,火凤投桃报李,蹭了蹭钟应指尖时,钟应觉得养两只火凤凰似乎是不错的事。 而霄后则又拿出了一瓶火焰,安抚君九思。 君九思试图用火焰吸引吃饱了的火凤时,霄后莲步来到钟应身侧,用唯有钟应才听得到的声音道:「玄朱和玄明年岁尚小,很好哄的,以后让意儿多带你给它们餵食几次,它们便会把你当自己人了。」 钟应抬眸:「这便是您带我来这里的原因?」 「是啊。」霄后莞尔,鼓励似得望着钟应,「意儿养的火凤凰,自然也该亲近于你。」 钟应:「……」 霄后对他太好了,好的简直让人心慌,四年前玄曜小世界,再到如今的友善,让人想忽视都难。 钟应期待着、享受着这种慈母关怀,心中却也多少有一丝别扭。 「伯母,您对谁都这么好吗?」钟应询问。 霄后摇了摇头,目光仿佛能看透世事:「自然不是。」 默了默,钟应问出了憋了好一会儿的问题:「我听说,重明皇曾经下过口谕,谁取下君不意的面具,谁便是他的道侣,这件事是真的。」 霄后眉眼盈着笑意:「自然是真的。」 钟应纠结极了。 他并不想深究「道侣」两字的深意,因为将这两个字联繫到君不意,会让他自己变得格外古怪。但是很多事情,都让他不得不联想到那两个字。 钟应开门见山:「您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另眼相看的?」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霄后忍俊不禁,「自然不是啊。」 「那是?」 「那是因为,伯母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霄后神色认真。当然,她最初对钟应的关注,源自于君不意。 意儿第一次喜欢的人,她这个做母后的,自然要好好对待。 真正摸清楚了钟应的脾气性子后,霄后便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孩子了。 餵了火凤凰后,霄后代替君不意,领着两人在太子殿游玩闲逛。从日头正盛,一直闲玩到黄昏时分。 钟应瞧了眼天际炫丽的晚霞,忍不住想,往常这个时候,君不意已经回来了。 然而,今日的君不意似乎格外的忙,忙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钟应正要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暼到了一道身影,不由顿住,随后勐的转身。 映衬晚霞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潋滟,远方踉踉跄跄走来一翠羽华裳的女子。那女子行至石桥上时,双手痛苦的捂住脸颊,直接从石桥上翻了下去,噗通一声,坠入水中,连挣扎都没有,便直接沉了下去。 ——是惊鸿夫人! 而惊鸿夫人是个凡人! 下一刻,钟应想也没想就沖了出去,直接跃入了水中。 第261页 君九思刚刚在跟霄后撒娇,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幕,看见钟应跳入水中,惊讶极了:「他这是干什么?闲的没事干泡泡凉水?」 霄后未语,唇角淡淡的笑容消失了,抬着头,如冰雪似得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宫阙上。 目光并无怨恨,也无冰寒,只是格外的淡。 君九思也看到了这座宫阙,脸色立刻黑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晦气。」他拉了拉霄后的衣角,「娘亲,这边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走吧。」 「先等等。」霄后缓缓开口。 水流滚动,水面破开,随着哗啦一声,钟应拖着一个女子上了岸。 两人的长髮衣袂全部湿了,水珠子一连串的滴落,在地板上蜿蜒出一小块水洼来。 钟应想去探探惊鸿夫人的情况,手心就被一口咬住,咬他手掌的人用了吃奶的劲,牙齿咬破了钟应掌心,瞬间血流而下。 钟应吃痛,差点儿一巴掌将人拍出去,想到这是君不意的母亲,才强行忍住。 回首,目光落在惊鸿夫人身上时,钟应微微睁大眸子,愣在原地。 惊鸿夫人浑身是水,湿漉漉的长髮贴在脸上,面容再无初见时的美艷惑人,白皙无暇的皮肤上爬满了恶鬼似得魔纹,神色狰狞痛苦,咬着钟应手心时,血珠子沾上了眼睛上…… 像是从水底爬出的厉鬼! 「啊!」君九思倒抽一口凉气,惊的声音都破了音。 「天啦!娘、娘亲,她……」君九思回头,结结巴巴,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颈一痛,瞬间翻白眼晕了过去。 打晕君九思的是霄后,霄后收回了手,声音肃穆:「应儿,打晕她!」 钟应回神,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多出几个牙齿印,还在淌血。 惊鸿夫人没了咬着的东西,一边哀嚎一边在地上打滚,涂着精緻丹蔻的手指在地板上抓,指甲断开,溢出血液,在地面挠出不少血印子。 十指连心,本该钻心之痛。可是惊鸿夫人似乎面临着更大的痛楚,根本顾不上这些,只能靠着自残发泄。 钟应念着她是凡人,控制了力道,击中了惊鸿夫人的后颈。 本该能打晕一壮年男子的力道却对惊鸿夫人毫不管用,惊鸿夫人悽厉的惨叫声不断冲击耳膜。 钟应不再留手,一掌噼下,惊鸿夫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僵住,随后失力,陷入昏迷。 「带她进去。」霄后将君九思交给了侍从,推开了殿门,简短说道。 钟应嗯了一声,随着霄后的步伐,踏入宫阙中。 宫阙中一个宫女侍从都没有,空荡的可怕。 钟应将浑身湿漉漉又血淋淋的惊鸿夫人安置在床榻上。霄后为惊鸿夫人治疗时,钟应便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 除了面容上的魔纹,钟应看到惊鸿夫人手臂上也有,他怀疑惊鸿夫人浑身都是这般魔纹,她的痛苦便是魔纹带给她的。 而钟应见过相似的魔纹,在君不意身上…… 只不过,比起惊鸿夫人皮肤上那密集、丑陋的魔纹,君不意身上的魔纹却多了几分妖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应眯了眯眼,便是他再如何粗枝大叶,也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魔纹并非偶然,也非装饰,怕是隐藏着不少秘密。 随后,钟应想起不少事来。 星辰台初见,十五岁的赤丹太子无力躲开滚下台阶的自己,之后昏迷了七天七夜。 丙字叄号院中,那个大雪夜,君不意蜷缩在阴影中,那脆弱又无助模样。 紫藤花架下,君不意趴在石桌上,额头滚烫,陷入高烧。 …… 这四年来,君不意时不时的虚弱,根源是不是身体中的魔纹? 第127章 惊鸿夫人没有昏迷多久便醒了,身体抽搐,在床榻上打滚,将锦被、纱帐、衣袂撕成一条一条的。 霄后试过各种方法依旧没用后,干脆将她手脚绑住,阻止她的自残,随后推开雕花圆窗。 月色和凉风一同落入屋中。 朦胧的光线将屋中摆设照亮,凉风驱散了些许压抑。 霄后朝着钟应招了招手,便踏出房门,钟应紧随其后。 悽厉、破音的惨叫声萦绕于耳,惊心动魄,诉说着主人的痛苦,钟应顺手关上了房门后,那声音依旧不断冲击耳膜。 长廊下跪了许多人,都是伺候惊鸿夫人的侍从宫女,打头的那位便是那位荆钗妇人红姨。 霄后静静看着她们,琉璃色泽的瞳孔多了几分冷漠。好一会儿,她才指着荆钗妇人道:「除了她之外,全部退下。」 宫女侍从稍微松了口气,如流水一般退下。 重明皇宫自然有严谨的规矩,他们此次犯了错,自然要受罚,霄后并没有因迁怒而加重惩罚,于他们来说,便是一种宽容和恩德。 待只剩下荆钗妇人一人后,霄后神色渐渐锐利,居高临下道:「你可知错?」 荆钗妇人以额头抵地,默然不语。 霄后眯了眯眼:「支开宫中其他人,任由惊鸿夫人一人独处,你不认错?」 荆钗妇人磕了三个头,抬首时,似悲似喜,神色复杂的望着霄后:「是我。」 「没想到您今天来了太子殿,还恰巧碰到了……」荆钗妇人低声碎碎念,「难道这是天意吗?」 第262页 「你是惊鸿夫人带入宫的人,理应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为什么要害她?」霄后冷冷问道,「巴不得她死了,你便解脱了吗?」 荆钗妇人被这句话刺激到,勐的提高音量:「我把夫人当成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害她?」 「……」 「可是,夫人现在这样子,还算活着吗?」荆钗妇人眼角生了皱纹,眼中瀰漫水雾,神色又是哀伤,又是愤怒,「疯疯癫癫,痛不欲生,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了!十几年了!」 「夫人她没有修为,她只是个凡人,一个凡人不过百年寿命而已,还有几个十几年可活?便是夫人哪天醒了,年华已老,痛苦依在,只会更痛苦罢了……」 「……与其继续痛苦,不如、不如永远解脱!」 霄后挑眉,呵斥:「你没资格替她决定!」 「夫人她这么痛苦!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重明国没有亏欠她,这是当初她自己的决定。就算是去死,也该她自己决定。」霄后拂袖,背对荆钗妇人,「给我拉下去,你是她的人,我不杀你,你自己想清楚。」 「霄后娘娘,求求您,让夫人解脱吧……」荆钗妇人不断磕头,试图挽回霄后的决定,被人拉下去时,还在继续哀求。 哀求声渐渐远去,哀嚎声渐渐小去,霄后垂下眼帘,揉了揉眉心,神色间透出些许无奈。 没多久,霄后又打起了精神,侧首对钟应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宫女们会好好照料惊鸿夫人的,应儿,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钟应点了点头。 霄后走在前面,钟应走在后面,身边没了吵吵闹闹的君九思,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霄后弯了弯唇角,跟钟应说:「今晚的事,你别跟意儿说。」至于小八,小八并没有看到后面的事,霄后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轻易搞定小八的。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钟应脚步微顿,站定,额间的碎发被夜风拂动,「惊鸿夫人不是君不意的亲生母亲吗?」 霄后回首,微怔:「原来你知道……」 钟应回答:「我不仅知道她是君不意的亲生母亲,我还知道,君不意身上有同样的纹印。」 霄后瞳孔中的讶异如涟漪一般扩散,她很清楚意儿有多不愿意提「惊鸿夫人」「纹印」这两件事,却不想眼前这少年居然全部知道。 这让她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一件事,意儿真是在乎极了这少年。 在乎到了愿意将自己伤口,袒露在他人目光下的地步。 「伯母,我想问您一些问题。」钟应这么说。 霄后在心里嘆了口气,沉思片刻,方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并且可以说的告诉你。但是那些事,可能会对意儿不利,你能守口如瓶,永远不会告诉他人,并且永远不会藉此伤害意儿吗?」 这些事……会伤害到君不意? 钟应心头情绪翻滚,如起伏的海潮,跌跌宕宕。 前世,他为了抓住死对头的弱点,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结果什么都找不到。却不想这一世很早的时候,他便握住了莲中君的死穴。 这份认知,让钟应胸口既满足又酸涩,还有点儿愤怒。 该不该问?钟应不由想。 随后,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想知道,他想了解君不意的过去,想要揭开莲中君那张清冷面具,看清楚其中到底是何种风景。 「好,我永远不会说,永远不会利用这件事伤害他。」钟应长眉一挑,骄傲自骨子中透出,风骨摄人,「我以天道……」起誓。 霄后打断了钟应的话:「用意儿起誓。」 「什么?」 在钟应面前,一直是一位慈母的霄后,此时为了护崽,终于露出几分獠牙来:「若是你以此伤害意儿,从此你们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钟应:「……」 他心里头有点儿古怪,觉得霄后这句话太奇怪了。什么恩断义绝,从此陌路,说的好像他和君不意是道侣似得。 可是仔细想像,又觉得似乎没错,又没规定这几个字只能形容道侣。 随后,钟应觉得霄后说的也贼毒了! 他堂堂魔君,怎么会出尔反尔? 钟应眉头拧在了一起,憋了半天后,回了一个字:「好。」 「那你问吧。」霄后眉眼舒展,唇角上扬,露出宛如春风般的笑意。钟应的迟疑,已经足够霄后看出,钟应对意儿的在乎了。 钟应咬了咬下唇,「我刚刚认识他时,他时不时高烧,昏迷,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些纹印?」 霄后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钟应在心中想,随后又问:「那么,君不意只是高烧昏迷,还是跟惊鸿夫人一般痛苦?」 霄后苦笑:「意儿他……只会比惊鸿夫人更痛苦,只是他太能忍了,所以什么都不说罢了。」 高烧、虚弱、昏迷……这些不过是痛苦到极致后,身体崩溃起的本能反应罢了。 「你大概不清楚,四年前意儿离开重明国,前往玉馨书院时,用密法将惊鸿夫人身上的大半痛苦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惊鸿夫人十天半个月才会发作一次,有时候几个月才会发作一次。」 「……」 霄后的声音传入耳中,钟应心中翻起滔天大浪,一时失语。 第263页 因为,钟应清楚的明白,那个时候的赤丹太子有多虚弱。 踩着云海之龙踏上台阶的小太子无力避开钟应,只能充当肉垫,跟钟应滚了十几台阶,最后撞在了一株树木上。 钟应当时抬头,便见他侧过头,以衣袖掩唇。 肌肤苍白如瓷,鲜红的血在衣袖上开出朵朵艷丽的红梅,触目惊心。 钟应心尖发疼,疼的眉梢都颤了颤。 半晌,他干涩的开口:「这些秘纹到底是怎么回事?重明皇也没办法根除吗?还是说……」瞳孔浮现冷厉入骨的阴鸷,声音也渐渐阴冷,钟应问,「还是说,这一切便是你们干的?」 霄后有些惊讶钟应身上的杀气,想一想钟应的身世后,又不觉得奇怪,斟酌开口:「关于惊鸿夫人的事,意儿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只说惊鸿夫人是他亲生母亲,是个舞姬,自他有意识起,便疯了。」钟应忍不住猜测,「惊鸿夫人被重明皇抛弃了,所以疯了?」 「不是。」霄后摇了摇头。 「那是?」 「那段时间里,我跟意儿他父皇吵了一架,负气之下离开了重明国,我只见过惊鸿夫人一面。不过,那一面印象便足够深刻了。」霄后似乎陷入回忆,缓缓说道,「她是一个骄傲,娇纵,蛮横,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的人。」 实际上,惊鸿夫人前半生都是如此。她不管在哪里,都能轻易的迷惑住人心,令人为她出生入死,而她只要笑一笑,便可以得到一切。 曾有一个修士落了她脸面,她转身便要了那修士的命。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流露出了几分愤怒,便有人为了她这么做。 「以我的身份而言,也许你会觉得我对她有偏见,当然,我也的确有偏颇之处。不过,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情爱之伤而疯癫?」 钟应更疑惑了。 不是为了情爱,那是为了什么? 霄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在钟应一双桃花眼下,衣袖下五指紧握,半晌她才道:「惊鸿夫人体质特殊,她跟君郎做了一个交易,怀上意儿时,君郎用了上古秘术,秘术是君郎偶然得到的,他花了数千年的时间补足完善……」 大概是涉及太多隐秘的原因,霄后说这段话时,支支吾吾,偶尔还会沉默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语:「君郎心有执念,重明国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上古秘术可以从胎中改善一个人的资质,所以……」 「你也看到了,意儿的资质有多高。」霄后惨然一笑,「但是,这等秘术,反噬有多可怕也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若是没有前世,钟应可能不会觉得什么。 可是有前世记忆在,钟应便更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含义。 莲中君能在百年之内合道,成为仙道第一人,他的资质心性,旷古绝今,便是钟应再如何不甘,心里头也甘拜下风。 那么,背后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或者说,重明国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惊鸿夫人怀上意儿后不久,身上便出现了这些密纹。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一开始密纹非常少,非常浅,只是让惊鸿夫人觉得难受罢了。后来……」 「后来密纹蔓延至全身,甚至是脸上,带来的痛苦也不断加剧,那段时间,开明宫整夜迴荡着惊鸿夫人的哀嚎。」 「……一直延续到意儿出生。」 顿了顿,霄后脸上浮现不忍:「意儿出生那天,惊鸿夫人便彻底疯了。」 不是因为爱恨情仇,而是硬生生被痛苦折磨疯的。 钟应涩声询问:「君不意他知道这件事吗?」 霄后未语,却轻轻点了点头。 钟应身躯微微发颤,脑海中闪过数日前,君不意对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将君不意摁在凉亭凳子上,一通抱怨。他问君不意,知道惊鸿夫人疯了的原因吗? 君不意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回答他:「我知道的,因为我。」 月华洒下,凝聚在他眼睫上,如星海般漂亮。 那个时候,钟应还以为是因为君不意出世,惊鸿夫人失宠的原因。 此时回忆,钟应忍不住想,君不意到底是用何种心情,如此轻描淡写说出那七个字的? 第128章 树木在风中萧瑟,在水中留下青荇似得倒影,摇摇摆摆,如鬼怪丛生。 原本正游来游去的灵鱼被惊住,沉进了水底,不敢冒泡。 钟应看着霄后,唇角露出轻嘲的弧度:「真是可笑!」 他出离的愤怒,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太可笑了!什么上古秘术,不过是阴狠恶毒、逆天而行的邪术罢了!扯了一块遮羞布,就真当是什么正统道法了吗?」 「重明国,堂堂修真之国,开明宫更是不少道修心中的修道圣地,可是内部却是如此的骯脏腐朽,令人髮指!」 年少时期的记忆涌上心头,钟应想起了扶风城齐家中,那一次次的割腕取血。齐家家主用他的血炼制丹药,布置血祭邪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和蔼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而重明皇的行为和齐家家主有什么区别? 以什么「上古秘术」改变尚在腹中的胎儿命运,让君不意一出世,便要忍受邪术反噬带来的无尽痛苦! 两者的差别,大概唯有「高低」之别了吧? 第264页 毕竟,扶风城齐家家主手里头只是低劣的、残破的邪术。 重明皇手里头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更加高深莫测的诡秘之术。 他和君不意,一个寄居在小小的齐家,一个生于天下闻名的重明国,居然…… 有着相似的经歷! 「一国之皇瞒着天下修士,修炼邪术,你们不怕事情败露之后,被天下修士指责攻讦,名声扫地吗?」 钟应掀开睫毛,神色刻薄,冷硬如寒锋,质问:「你们不怕重明国沦为天下的笑柄吗?」 声音清晰,如冰天雪地中刮过的寒风。 青州尚合郡时,谭家为了掩饰老祖宗谭仲祁入魔之事,不惜一切,想要彻底「杀」死老祖宗,掩盖此事。 重明皇当为天下修士表率,背地里却如此行事…… 钟应提高音量:「你们想过君不意将会面对什么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个由逆天邪术生下的孩子,他表现的越优秀,便越不容于世。 天下人只会觉得,这是个不该存于世的怪物! 钟应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霄后非要逼他起誓了。因为这个秘密,足以「毁了」君不意。 若是身世暴露,就算君不意挺过了天下人的猜忌、杀心,他也不可能如前世一般,成为仙道第一人,为世间修士敬仰敬重。 钟应稍微一想这个后果,胸口便闷的厉害。 他有点儿后悔知道这件事了,又有点儿庆幸霄后逼他发了誓言。不然他真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作为对付死对头的底牌。 「……」 霄后一直保持沉默,眸光复杂而哀伤,察觉到钟应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她才道:「所以,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不然,重明国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追杀你至死。」 钟应又不是被吓大的,闻言嗤笑一声。 霄后幽幽嘆了口气。 钟应眯了眯眼,桃花眼勾略出一条弧度:「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您明明可以不用说!」 霄后未答,反问:「你想不想知道,意儿小时候的事?」 「……」 钟应原本绷着脸,因为这个提议,眸光之中不自觉透出一丝好奇…… 「我今晚已经说了很多了,再多说一些,也没什么了。」霄后微微仰头,月华笼罩在她面容上,勾略出女子脸庞独有的柔和线条。 她说:「其实,君郎和惊鸿夫人也没你想的那么冷漠,意儿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不管是什么原因来的,到底血脉相连。惊鸿夫人还没疯彻底前,也曾为意儿取过名字。」 「什么名字?」 霄后手指抵唇,眨了一下眼睛:「小秘密,你以后可以去问意儿。」 「……」 霄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为了克制反噬,使意儿顺利出生,君郎因此受了重伤,几乎毁了半数修为。」 钟应心头一怔,便又听霄后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闭关,其实不过是在疗伤罢了,前段时间中州之事,他为了对付魔头,勉强出关,这不,事情一解决,他又立刻闭关了。」 钟应睫毛颤了颤,眉头轻轻蹙起。 这便是重明皇「不问世事」的真相吗? 那么,前世之时,钟应几乎没有听说过重明皇什么传闻,便是因为重明皇一直在闭关疗伤吧…… 「意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对待继承人问题上,也从未亏欠过意儿。他为意儿请来了「三师、三少」为师,又倾举国之力培养他。」霄后想了想,方道,「大概将他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吧?」 「当然,我也不是说他好,毕竟这只是他为了培养继承人而做的罢了,并非为了意儿,甚至这些事可能对意儿并不好,意儿心里头并不喜欢。」 「等等!」钟应忍不住打断霄后的话,「君不意不是还有六个哥哥姐姐吗?」 「小一他们都是养子。」 钟应哑然,突然明白了君九思说「自己是嫡子,七哥是太子,别人什么玩意都不是」这句话的意思了。 因为,在君九思眼里,只有君不意才是他唯一的哥哥。 可是,重明皇要这么多养子干嘛? 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钟应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你说重明皇数千年来,不断修补秘术,他是怎么修补的?君不意不是第一个承受秘术的人,对不对?」 换句话说,除了小八外,其他七位皇子,全部都是秘术的受害者! 「寻找资质绝佳的孩子,君郎给他们身份地位,他们付出一定代价,小一他们都是这么来的。」霄后唇角凝着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我阻止不了君郎,只能庆幸,君郎虽然偏执,却并非疯狂之人,小一他们并没有别的事。」 钟应再一次懂了,为什么重明皇有八位不同母的皇子皇女,可是君不意却说整个后宫只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霄后,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了。 随后,钟应又想到一个问题:「君不意一出生便带有秘纹,承受秘术反噬,那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霄后静静凝视着钟应,唇瓣微启,说了两个字:「冰封。」 「???」钟应一头雾水,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意儿自出生起,便是化神修为。」 钟应才听了一句话,嘴角便忍不住抽搐。「炼精化气,鍊气化神」,玉馨书院招收学生,便是招收十五岁左右,便化气巅峰的天之骄子。 第265页 敢情君不意一出生,便比那些天之骄子们高了两个大境界啊! 霄后的声音继续传来:「他的身体经灵力洗涤,比寻常婴儿结实着,神魂强大而纯净,然而,依旧无法撑过秘术反噬。所以,君郎将他封于千年玄冰之中,冰封了整整三年,才把他抱出玄冰。」 「应儿,你知道吗,寻常婴儿一岁时,便能走几步路,勉强喊几句人了。可是意儿三岁时,还不会爬,更不会说话。」 「君郎闭关之前,便将意儿交给了惊鸿夫人的人。」 「然后呢?」钟应忍不住询问。 尽管听的难受,但是他却更想继续听下去。 「为母则强,君郎估计以为年幼的孩子能够唤醒惊鸿夫人的心智,而孩子留在母亲身边,最好不过了。」霄后摇了摇头,「可是惊鸿夫人并非修士,并没有所谓坚定的意志,反噬带来的痛苦根本不是她能忍的,所以她一直这么疯疯癫癫,反噬一旦发作,便会本能的恨着让她痛苦的根源……」 追溯本源,让惊鸿夫人痛苦的,其实是重明皇和她自己。 可是直接原因却是君不意,所以,疯癫惊鸿夫人便视君不意为怪物。 「应儿,我不瞒你,当时我知道意儿这个孩子时,非常难受,然后打算去偷偷看他一眼,我去的时候,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被愤怒沖昏了头,那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我不能对他下手。然后,我推开了门……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了什么吗?」 钟应静候下文。 霄后沉浸于回忆之中:「惊鸿夫人反噬发作,砸了整间卧房,然后将痛苦宣洩在角落处的孩子身上。」 「失去理智的她,在孩子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最后掐住了四岁孩子的颈项,一遍一遍的骂着怪物……」 钟应几乎忘了唿吸。 「意儿还这么小。」霄后伸出比划了一下,「浑身是血,旧伤新伤交错,却不哭不闹,只会发出小奶猫似得嗯哼声,好像随时会断气。」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救出了意儿,可是得救的他,只是睁着一双沾了血的眼睛看着我。」 还未经歷世事的孩子,有着最纯粹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反映世间一切污秽,可是小太子那双眼睛中,又有着寻常孩子没有的空寂。 「我突然想,我们都亏欠了这个孩子。」霄后深吸一口气,阖上眸子,遮住了翻滚的情绪,「惊鸿夫人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而且我和惊鸿夫人一个体质,也能施展秘术。若是我当时不离开,我不离开的话……这一切便该是我跟小八要承受的,现在却让这孩子承担了一切,我、我、我……」 「我只能当他是我的亲生孩子,做一个最好的母亲,给他一切。」 钟应几乎要窒住,便见霄后睁开眸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他:「我将他带在身边,可是大概是我哪里弄错,或者是我太小心翼翼的原因,我从来没有见过意儿哭,也没见过意儿笑。」 在霄后印象中,糰子一般大的小太子,永远以纱布包裹全身皮肤,以面具遮掩容貌,认认真真完成着三师三少布置的功课,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比起我来,意儿似乎更加愿意亲近小八。小八被我宠坏了,什么都不懂,每天只知道缠着哥哥,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孩子。可是,他跟意儿的确相处的很好。」 「直到他们两个遇刺,小八看到了意儿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疤,被吓得高烧,从此意儿便不再亲近小八了……」 「……」 霄后拉起了钟应的手:「应儿,你见过意儿笑吗?哭吗?」 钟应脑海里一片混沌,下意识回答:「见过。」 虽然钟应没见过几次,可是君不意笑起来可好看了! 如春花秋月,举世无双。 霄后肩膀微微耸动,宛如卸下了负担一般,用惊喜交错的神色望着钟应。 相识之初,钟应以近乎蛮横的姿态,逼得君不意不得不正视他。 两人争吵,互殴,和好……那般炙热的情绪和炫丽的色彩,是君不意少年时期从未接触的东西。 之后四年,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中,小太子捧上了一颗真心。 「中州之事,君郎迁怒于意儿。」霄后压下自己的情绪,尽量放平声线,对钟应道,「这几日,意儿一直在受罚,你去找他吧。」 霄后将一物放在钟应掌心:「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开明宫,无人敢拦你,然后,带他离开开明宫。」 「好不好?」 钟应:「……」 第129章 钟应盘膝坐在火凤凰玄朱的背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摊开搭在膝盖上。 白净柔软的手心停着一块红玉,玉非常非常薄,状似翎羽,在霜天月华下,透出殷红的光。繁复的金色字体时不时浮现在红玉上,如水般流转,神秘而古老。 这便是霄后给钟应的令牌。 非常好看,也非常结实,钟应几次试图捏碎令牌,都以失败告终。 钟应把玩着令牌,深刻的觉得自己被霄后忽悠了。 他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塞了这块令牌,并且被推上了火凤的背上,朝着开明宫方向飞去。 等他回过神来时,木已成舟,火凤已经载着钟应飞了好一会儿了。钟应思考了片刻,觉得现在返回太子殿,有点儿太丢脸了,便只能顺势去开明宫见见君不意。 第266页 「锵锵——」 火凤凰的长鸣划破寂静的夜空,唤醒了钟应的神智。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建立于山脉上的开明宫。 不同于太子殿和云霄宫的秀丽典雅,开明宫古朴大气,苍茫峥嵘,别具一格。钟应前世踏过大江南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肃穆古老的宫殿,不由猜测,这应该是数千年前的建筑风格,这座宫殿少说也有五千年的岁月了。 重明国五千年的国运源源不断向着重明皇宫汇聚,太子殿和云霄宫上空都盘亘着极为浓重的紫色气运。 但是,太子殿的气运跟开明宫相比,便如孩童和青年、萤火和皓月,天差地别。 月华笼罩整座开明宫,钟应桃花眼中,划过一抹瑰丽惊人的金色。 在他的视线中,开明宫仿佛是一条庞大的金龙。金龙由气运化成,城墙宫阁是金龙的躯体,奇花异草、假山怪石、琉璃金瓦是金龙的鳞片,最中央的高塔则是龙首。 钟应靠近时,金龙似乎「睁」开眼睛,龙瞳如星辰,璀璨明亮,令人不敢直视。 手心翎羽状红玉浮现金光,金龙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沉眠。 钟应忍不住在心底赞嘆了一声,有这条气运之龙在,开明宫根本不需要任何阵法。因为这条气运之龙的守护,抵得过世间所有护城阵法了。 火凤凰停在了城墙上空,钟应将令牌悬挂在腰间后,跃下火凤,大步而行,朝着城门而去。 镇守于此的强者睁开眸子,看了钟应一眼后,又阖上了眼睛,任由钟应长驱直入。 钟应靠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在开明宫瞎转悠。 一扇厚重石门之前,立着一位青色儒衫老者,老人鬚髮皆白,静静阖着双眸,如一株歷经千年沧桑的古树,虽然岁月悠久,身上却沉淀着强盛生机。 脚步声轻轻传来,老人睁开精光闪烁的眼睛。 种着几株碧竹的石板路上,走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浓重的血腥味和渗人的煞气扑面而来。 头顶屋檐上挂着一盏明黄宫灯,灯光明亮,将此处照亮,也笼罩在了来人的身上。 那人戴着黑色帷幕,轻纱遮住了容貌,鸦色长髮织成了一条辫子,垂落在裁剪精緻的衣裳上。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通体暗红的刀鞘,净如冷玉的手中握着一把出鞘唐刀。 刀柄上挂着一串金色铃铛,如一潋秋水的刀刃上尚且在滴血,血珠子在石板上滴出一条长线,宛如蜿蜒的长蛇。 「殿下。」老人唤道,「你为何如此急切?」 老人将刚刚的一切收入眼中,对于「殿下」的行为自然一清二楚:「若是你晚一炷香的时间出手,便不用生死相博了。」 持刀之人抬手,掀起了黑色轻纱,露出了弧度精緻的下颌、轻轻抿着的唇瓣,以及眼睛下一颗妖冶的硃砂痣。 「早一刻晚一刻都一样。」君不意眸光如冰似雪,淡淡开口。 老人摇了摇头,不甚满意:「你还要去一次炼骨狱,这时候受了伤,待会儿会很难熬。」 「……太傅,我无事。」 太傅明白了他的坚持,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道。 君不意踏过几阶台阶,向着厚重石门而去,浅淡的阴影被拉的极长。 石门上拴着一圈圈粗铁链子,君不意靠近时,铁链自动解开,「啪」的一声落在地板上。铁链完全解开时,石门缓缓打开。 灯火明亮,石门内却透不出一丝光,仿佛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似得。 太傅便在此时问道:「殿下是想早早从炼骨狱出来,回太子殿吗?」 君不意朝着石门走去,闻言应了一声。 太傅摸了把鬍子,虽然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说太子殿下的闲话,但是他又不是聋子瞎子,自然知道皇宫最近那则流言——太子殿下沉迷男色,日渐消瘦。 太傅没看出太子殿下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就算最近清瘦了些,也是尊上降下惩罚的原因,所以并没有把这则流言放在心上,但是太子殿下最近一些行为的确有些反常。 这让太傅不得不多几分想法…… 正要踏入门内时,君不意脚步一顿,抬首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目光穿过重重宫阙,君不意看到了夜空中一抹艷丽至极的火焰,那是火凤凰玄朱的翎羽。 火凤凰背上跃下一人,那人比满天星辰还要璀璨,只一眼便夺去了君不意所有的心神。 那是……他的小混蛋。 他怎么会来这里?君不意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 钟应大多数时候,蛮不讲理,活像个混世大魔王。可是在君不意眼中,他一直觉得,小混蛋也就在一些小事上耍耍赖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懂进退的。 他并不觉得,钟应会在他提点过之后,强闯开明宫。 「太傅,我等会儿再入炼骨狱,可以吗?」君不意侧首询问。 太傅顺着君不意的目光看去,自然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太子殿下自小便表现的处处完美,从未出错,太傅一直以这个弟子为荣,对他极放心,便点了点头。 君不意取下帷幕,收起唐刀,散去自己一身的血腥煞气,朝着钟应的方向而去。 一个瞎转悠,一个却是顺着他的方向而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钟应遇上了几队玄衣卫,其中还有钟应眼熟之人,玄衣卫虽然没有告诉他君不意的去向,却说了少师现在在开明宫中。 第267页 于是,钟应先一步遇到了少师。 少师听完钟应的来意后,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才道:「钟小公子,太子殿下现在有事,不可能随你回去的。」 钟应长眉一挑,神色间透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少师提议:「不如我先陪你喝杯茶,等太子殿下没事了,你们再一起回太子殿?」 「不了。」钟应摇头,「他已经来了。」 少师:「什么?」 钟应绕过他,朝着长廊而去,于灯火之下,看到了如画中之人的少年。 少师目瞪口呆,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钟小公子为什么比他先一步发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现在不是该在炼骨狱吗?为什么在这里? 随后,少师便看到钟应几步来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一把拉住了太子殿下的手。 少年们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交缠在一起时,青涩又漂亮。 「终于找到你了,你母后找你有事。」钟应说道。 君不意:「……?」 钟应:「我带你走。」 钟应抬头,展颜而笑,如桃花潋滟,春色万千。 君不意微愣。 他拉着君不意就跑,两个少年如一阵清凉的夜风,就这么从少师身边吹过,不留一丝痕迹。而君不意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不愿,没有一丝反抗。 少师眼睁睁瞧着两个少年越跑越远,不由伸出了手:「等等!」 太子殿下的功课和惩罚都没完成啊! 火凤一声啼鸣,从夜空中飞下,掠过树木时,钟应牵着君不意直接跃上玄朱的后背。接住主人的玄朱兴奋震翼,飞入云霄,带着两人离开。 少师神色空白,默默收回了手。 沉默了好久,少师扭头,正想偷偷离开开明宫,便对上了鬚髮皆白的太傅。 少师比太傅年轻了好几轮,虽然同为太子的老师,但是平日里颇为尊敬太傅。 「我没想过太子殿下会直接跟着人离开,所以一时没拦住……」少师试图辩解。 太傅幽幽开口:「是啊,我也没想过。刚刚殿下还跟我说,等会儿再去炼骨狱,不过看这样子,殿下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少师松了口气:「感觉太子殿下这次回来,变了许多。」 「变得更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了……」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少师开始思考解决方案了,「尊上肯定知道了。」 「你去通知霄后娘娘,我去见尊上。」 少师瞬间感动。他猜不准尊上会不会因此恼怒,但是霄后娘娘肯定不会生气的,说不定还挺开心? 太傅这是自己担下了麻烦事啊,真是好人! 玄朱载着钟应两人降落在太子殿。 钟应拉着君不意往寝宫的方向而去,火凤凰则展翼回到梧桐树上。 房门哗啦一声拉开,惊动了跟灵鱼斗智斗勇的胜遇。胜遇学乖了,放弃了吃鱼的想法,滚回了漆柱下。 君不意回首,眸如丹青,将钟应的容貌绘入其中:「不是母后找我吗?」 「伯母只让我带你离开开明宫。」至于离开开明宫后去哪里,钟应就迷茫了。他总不可能半夜拽着君不意离开重明国吧? 半夜奔逃,简直像私奔似得,钟应绝对不干这么丢脸的事,要干也是当众抢亲啊! 所以,思来想去,钟应还是将君不意领回了太子殿。 「你身上血腥味怎么这么浓?」钟应摸了摸鼻子,还记得霄后那句「迁怒受罚」,于是把君不意摁在床榻上,伸手去解对方的腰带,「你不会受伤了吧?」 他凑近,睁着一双明艷风流的桃花眼:「我看看……」 第130章 钟应非常利索的解开了君不意腰带,一只手将腰带往一边扔去,另一只手则去拉君不意的领口。 领口被拉松,露出细腻的肌肤和精緻的锁骨时,君不意终于回神,去抓钟应手腕,连扔到床榻上的腰带都被他捞了回来。 「钟应……」君不意咬了咬下唇,声音微微急促。 钟应瞧着手腕上君不意的手,有些不解的望着君不意,询问:「是不是我扯疼你呢?」 他一心想着君不意有没有受伤,根本不觉得脱个衣服有何不妥,反正两人都是大男人,也吃不了什么亏。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抓住我干嘛?松手啊!」 君不意:「……」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钟应等着有些不耐烦,不由抬头,目光落在君不意的面容上。君不意垂着眼帘,小扇子似的睫毛在丹青似得瞳孔中留下一小圈阴影,眼角则含了一线流光。 在钟应的目光注视下,君不意用极轻极淡的声音应了一声,然后缓缓松开了手,轻轻搭在了床榻上,一副任由钟应施为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钟应倒是想起了极乐城花堂的事。 那个时候,君不意不愿意换上花堂的衣服,自己非要逼得他换,两人因此打了起来…… 钟应想,莲中君这样保守的人,其实非常讨厌别人碰他吧? 那么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揍自己了? 想着想着,钟应便觉得指尖滚烫起来。 指腹碰触过君不意颈项那块皮肤,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那些许温热便从指尖一直传递到了心尖,弄的钟应脸颊都有点儿发烫。 第268页 君不意静静未动,钟应也摸着自己脸不说话。静谧的房间中,唯有心跳声流转。 钟应咬了咬牙,觉得自己怂的不正常,便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去脱君不意的外袍。就是手没刚刚稳了,偶尔还会微微发抖。 外袍被钟应扯下腰间,随后是中衣……当钟应将雪白柔软的里衣扯下肩头时,君不意抬眸,目光跟钟应对上。 那双眸子如山巅一捧冰雪,此时冰雪中开出了绝艷的莲。 钟应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眸子,目光在君不意身上巡逻。 嗯……莲中君身段可真好,特别是衣袍并未完全褪尽,而是半搭在手臂上,半遮半掩时,便更勾人了,让人手特痒,特别想掀开来,看个究竟。 随后,钟应才注意到君不意胸膛上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砸出来的痕迹。并且,这样的痕迹还不少,落在君不意身体上,便如美玉留痕,镜面开裂,令人看的直蹙眉。 钟应虚虚指了指君不意胸口那道青紫,语气非常臭:「你若是修为差一点,这一击就能要了你的命。」 「不会,三到五天就能好。」君不意淡淡道,重明国最不缺的就是疗伤圣药。 钟应挑眉,桃花眼勾略出潋滟的弧度:「你去杀人了?」 君不意虽然特意用术法清除了身上的血腥味,但是钟应是谁啊?他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魔君,对血腥味和杀气在敏感不过了,君不意这么简单处理一下,根本瞒不过钟应。 而他身上伤势不轻,却并未见血,也就是说,这血腥味来自别人。 「嗯。」君不意低低答了一声,「这是我的功课。」 钟应从怀里掏出膏药,扣出一大把就往君不意身上抹去,动作看似粗鲁,却非常的轻。 透明的膏药散发着浅淡的桂花味儿,在皮肤上抹过后,一两个唿吸间便会被皮肤吸收。 钟应从君不意的话语中,敏锐的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紧拧着眉头,声音清冽:「这是功课?不是惩罚?」 「惩罚这件事,是母后告诉你的?」 「没错。」钟应一边涂膏药,一边回答。 胸前涂了一遍后,便绕过君不意的身子,去瞧他的后背,两人的距离便越靠越近,钟应的唿吸都扫在了君不意的背部。 君不意唿吸微滞,方道:「我才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没来得及……受罚。」 钟应觉得不可思议:「这算什么功课?你的功课不该是每日每夜挑灯夜读吗?杀人是功课?生死相博是功课?」 药膏全部涂抹,钟应将小罐子扔在了一边的柜檯上。 「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便要受罚?」钟应直起身子,望着君不意,一句比一句重,「你不要告诉我,什么劳什子的功课没完成,或者完成的不够好,也要受罚?」 「……」 君不意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好像那些事对他来说,早便习以为常似得。 甚至于,他在毫不懂事时,便接受了这一切,所以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倒是钟应这么激动、不可思议,才令他觉得困扰。 「父皇定下的惩罚虽然难熬,对我却并非没有好处。」见钟应脸色很臭,君不意斟酌开口,「实际上,我能从中得到莫大好处,说是惩罚,其实也算是磨砺。」 「什么狗屁玩意,你凭什么该受这些?」 君不意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我是太子。」 钟应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卡着。眼光余光扫到君不意身上的似花非花的神秘纹印时,血液沸腾的厉害。 莲中君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惊鸿夫人是个疯的,重明皇是个冷酷的。 他自小便承受着上古秘术的折磨,容貌尽毁,只能以面具掩盖容颜,还要被严厉残酷的功课压着…… 然后,斩去七情六慾,忘情合道…… 钟应又想起了霄后说的话。 霄后说:意儿从小不哭,也不笑。 是因为世间没什么东西值得一笑,没什么东西值得一哭吗? 钟应深吸了口气,在君不意不解的目光下,一只手勾起了君不意的下巴,一副恶霸调戏小媳妇的模样。 钟应:「给大爷我笑一个。」 君不意眨了眨眼,钟应便恶狠狠的道:「我看过你笑的,你快笑。」 「好。」 君不意试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来。 钟应仔细盯着,心想,这笑容有点儿难看啊,完全不似紫藤萝下那个笑容般美好。 于是钟应继续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的说:「给大爷我哭一个。」 「……」君不意少有的卡壳了,「为什么要哭?」 「你装装样子就好。」钟应眯了眯桃花眼,居高临下说道。 君不意觉得小混蛋又在耍小性子,无奈道:「我不会哭。」 「装装样子都不会?」 君不意答:「太傅说,我是重明国的太子,任何时候都不该哭。」 「……」 太傅? 不是重明皇就是三师三少,重明国约束太子的规矩怎么这么多? 钟应心中涌起一阵厌烦,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股厌烦是对着谁,只能自己默默忍下。 他觉得重明国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傀儡线,连在了君不意各个环节处,将赤丹太子的一言一行,全部牵在了手心。 第269页 君不意温和体贴,宽容大度,从容自若,又有明确的底线,该无情冷酷时,绝对不会心软。 他是一位完美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继承人。 可是他的全部,都是别人精心安排的,他也顺着重明国的安排,走了许久许久…… 这样完美的表象下,真正的君不意是何等模样? 君不意拉了拉里衣,将雪白的衣料拉上了肩头,问:「我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吗?」 钟应从思绪中惊醒,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说道:「你穿吧。」 话一出口,钟应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干涩。 君不意自然也察觉到了,便问:「你要不要喝点灵露水?」 他一直牢记的,钟应喜欢甜而不腻的味道。 「不需要。」钟应生硬回答,「我出去转一转。」 言罢,钟应推门离开。 站在院子里时,被风一吹,垂落在眉眼间的零散髮丝浮起,钟应屈指揉了揉眉心,这才平静下来。 他找不到自己如此气恼的原因,只能归咎于一点——他受到了愚弄! 自己视为「唯一死对头」的人,原来并不似他想像的那般:天之骄子,道途顺畅,令人仰望。 而他也不会安慰人,劝慰人,真要他去安慰君不意,估计跟上次一个结果,拍着君不意的肩膀,告诉他,他非常好。 最多,最多跟他说一晚上:你非常好…… 太子殿的属官领着一群侍从掠过天际,似乎在巡逻。钟应招了招手,唤住他们。 属官小心翼翼的询问这位未来的「太子妃」:「钟小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有酒吗?」钟应沉吟。 属官讶异。 钟应重复:「太子殿里有什么好酒吗?」 属官点了点头:「有的有的。」 「那你带我去拿。」 「……是。」 钟应吹着夜间凉风,跟着属官去酒窖拿酒。 太子殿所穿所用皆是顶尖,酒窖中自然也珍藏着整个九州叫的上名字的美酒。 属官跟钟应介绍美酒的时候,钟应就一坛一坛的往玄曜镯中搬,转眼就搬了二三十坛醇度又高,后劲又大的珍酒,并且还在继续搬,大有不搬空酒窖就不罢休的意味。 当然,属官并不担心钟应真的搬空,但是这么多美酒凭空消失,他也不好交代。 掂量了一下钟小公子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之后,属官决定任钟应搬个开心。 他觉得,太子殿下完全不会介意自己好友兼「未来太子妃」搬空酒窖这种「小事。」 钟应搬了近百坛后,终于停手,抬步离开酒窖。 属官跟了上去,好奇询问:「钟小公子,这些酒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喝啊。」钟应头也不回,「找你太子殿下喝酒。」 「啊?」属官惊住,「钟小公子,太子殿下不会喝酒啊。」 月如银盘,悬挂于空中。 钟应步履轻快,朝着太子寝宫而去,自顾自的嘀咕:「不会喝酒正好,喝几杯就醉了……」 一醉解万忧。 钟应想,既然古人都说酒能浇愁,他今夜便勉强试试。 第131章 钟应返回寝宫时,君不意已经穿好了衣裳,领口严丝密合的拉上,一头鸦色长髮用玉扣扣起。 雕花木门被推开,君不意站在长廊上,微微仰着头。屋外池水清澈,小桥精巧,紫藤怒放,明月高悬。 明亮的月色洒入屋内,铺展在地板上,仿佛落了一地的霜雪和星辰。 听到声音,君不意回眸。 钟应从玄曜镯中抱出一泥红酒罈,向着君不意扬了扬,歪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喝酒吗?」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手指上:「酒?」 「对。」朝着君不意走过去,钟应瞧着长廊干净无尘,便直接一掀衣摆,席地而坐。他拍了拍身侧的地板,继续说道:「庆祝你今晚不用受罚。」 君不意在钟应身侧落座,姿态从容自若:「这也值得庆祝吗?」 「当然值啊。」 「你这酒……」君不意顿了顿,询问,「是在酒窖拿的?」 钟应嗯了一声,低头掀开红绸酒盖,甘醇浓烈的酒香被风传开。钟应心道,那属官挺敦厚的,这酒果然够烈。 这样的话,灌醉君不意也就一两杯的事。 一边从玄曜镯中掏酒杯,钟应一边道:「你到底喝不喝?」 「……」 「快给我答覆啊?」钟应催促。 「……喝。」 得到肯定回復,钟应满意了,脸上扬开了灿烂的笑容。他正要往玉杯子里倒酒时,被另一只手拦住,手的主人正是君不意。 钟应抬头,目露不解。 君不意另一只手轻轻掩着鼻尖,目光盯着酒罈时,透出些许警惕,仿佛那不是酒,而是什么怪物似得,唇瓣微启:「这酒太烈了,我们换一种酒吧,果酒就不错。」 顿了顿,君不意又道:「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能喝酒?」 「……」 啥? 他不会喝酒? 钟应是那种被人说了「不能」,而不反驳的人吗? 当然不是! 钟应当场炸了,怒视君不意,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说谁不会喝酒?我看起来像不会喝酒的人吗?」 第270页 ……虽然,钟应的确不怎么能喝,但是他认为自己比君不意这个「小弱鸡」能喝多了! 君不意扶额,丹青似得眸子中透出些许无奈来,只能改口:「我不怎么能喝酒。」 钟应怒火稍缓,凑过身子,跟个哄骗黄花大闺女的花心大萝蔔似得:「怕什么?我们就喝几杯,不喝多了。」 「我……」 「你刚刚可是说了喝的,可不能反悔!」钟应堵住了君不意的话,「反悔是小狗。」 君不意选择了妥协:「我喝。」 话音刚落,钟应便飞快的斟了两杯酒,将岫玉杯子推到了君不意面前,这让君不意不得不怀疑钟应有所图。可是对上钟应含笑的眸子后,心中的疑虑又全部打消。 他接过了酒杯,指尖清凉,酒水似乎冰镇过,浓烈的酒香沖入鼻尖,混合着钟应的笑容,还未喝,便似乎要醉人。 钟应举杯,君不意抬手。 酒杯轻轻一撞,悦耳的声音传盪,惊的灵鱼跃过水面。 钟应道:「第一杯酒,肯定是庆祝你今晚逃过一劫。」 君不意轻嘆,这算什么庆祝啊,说不准明晚便要补回来。可是见钟应开心,他便没有多说,举杯送到唇瓣。 他喝的慢,钟应为了反驳刚刚那句「不会喝酒」,仰头一口灌下。 喉咙火辣辣的疼,酒水流入腹中后,浓郁热辣的酒气又顺着喉咙涌上来,钟应差点儿吐了,只能抿着嘴巴,一脸要死不死的神色。 君不意眼睁睁看着钟应脸色瞬间通红,一向来冷厉又风流的桃花眼笼罩一层薄雾,不由抿了抿被酒水沾湿的唇瓣,担心:「你没事吧?」 钟应手抖了抖,一眼瞪过来。 毫无杀伤力,甚至因为脸上飘红,眸含秋水而像极了撒娇。 君不意心尖微颤,不由莞尔。 好一会儿,钟应才被迫用「软绵绵」的声音说:「笑什么笑,不许笑!」 君不意努力收回上扬的唇角,眼中却依旧含着盈盈笑意。 钟应摸了摸鼻尖,觉得君不意笑的贼好看了,比刚刚那个勉强的笑容好看多了,便决定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嘴上则道:「快把你杯子里的酒喝干净,留这么多酒,你要养鱼吗?」 君不意慢慢饮尽。 第二杯酒满上。 钟应继续举杯:「第二杯酒,就……为我庆祝好了。」钟应解释,「这可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啊。」 「是该庆祝。」君不意贊同。 第三杯酒满上。 钟应继续找藉口:「今晚的月色这么美,不多喝一杯吗?」 君不意抬眸:「赏花观月,共饮一杯。」 喝完第三杯烈酒,钟应觉得自己浑身酒气,脑子转的有些迟钝了,倒酒的手不如刚刚稳了。 钟应心底都有点儿后悔喝酒了,偷偷去瞧君不意,见他低着头,鸦发下的耳垂红晕渲染,看不清神色,便问:「君不意,你还好吗?」 君不意缓缓抬头,唇色被酒水渲染的格外红润,瞧起来有些「好吃」,目光也不如往日明澈,含了些许迷茫…… 他手心撑着额头,喃喃:「已经三杯了,别喝了吧?」 很好,君不意的确不能喝酒! 钟应觉得他最多再喝两杯就醉了,心头又欢快起来,催促:「最后一杯,就最后一杯,好吧?」 「……嗯。」 钟应喝完一杯后,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热气甩出脑子,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觉得君不意虽然有醉意,却还未大醉,心里头有些不甘心。他都「捨命陪君子」了,君不意不喝醉,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没用? 于是哆哆嗦嗦又去倒酒,然后大气凛然的一挥手:「来!继续!不喝不是男人?」 「刚刚不是最后一杯吗?」君不意声音含了几分醉意,「应应,别喝了。」 「你不是男人?」钟应挑眉,「别叫我应应。」 「小混蛋……」 一听到这三个字,钟应脑子根本没转过来,几乎是反射性的说:「小妖精,你快喝!」 言罢,端着酒杯蛮横的去灌君不意,结果一不小心扑在了君不意膝盖上。 君不意低头,钟应双手扒在君不意身上,仰着头,四目相对。 君不意一缕长发落在脸颊,低低笑了起来,剎那间,清风明月,小桥流水,簇簇紫藤,全部黯然失色。 钟应不由呆了呆。 最初喝酒的目的,他突然想不起来了,从君不意身上爬起来后,他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瞧着君不意的眉眼,想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他是为什么喝酒来着? 「意儿~」钟应开始乱喊名字,试图跟君不意求助。 君不意有些迟钝,半晌没反应过来。 钟应:莲中君真是好看的过分…… 这么想时,一个念头自脑海中生根发芽,钟应总算想起来自己找君不意喝酒的目的。 自己貌似是因为不小心和他亲了一下,心跳乱了,所以想找个人试试,是不是只要亲吻都是这样,还是亲君不意才会这样。 等等,好像记错了…… 应该是金玉城时,君不意莫名其妙亲自己,所以自己要报復回去,吻他十下来着? 好像也不是这个…… 管他了。钟应想,君不意唇形生的好看,唇瓣也软,看起来挺甜的。 第271页 钟应伸出一根手指头,徵求君不意的意见:「我能亲你一下吗?」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便直接凑了过去。 君不意总算反应了过来,微微抬头。 少年们唇瓣轻轻擦过,最后钟应亲在了君不意细腻温热的脸颊上。 「啵~」 君不意微微睁大凤眸,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孩子,手指微松,酒杯自指尖滚下,咕噜咕噜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亲到了人的钟应心满意足的撑起半边身子,去抱酒罈,试图今晚就把自己喝死。 指尖还没碰到酒罈,手腕就被握住,随后,脸颊被挑起,一个带着清冷酒香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几缕长发自肩头垂落,冰凉又柔软的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样碰触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君不意微微挪开身子,眉眼流露出一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 钟应咬了咬下唇,唇上还残留着君不意的气息,恼羞成怒:「你亲我?」 「……应应。」 「你居然敢亲我?」 魔君从不认输!必须死磕!必须死磕! 钟应晕晕乎乎,迷迷煳煳的决定,他今晚跟莲中君槓上了! 于是,钟应扑了上去,手臂环过君不意的颈项,就凑过去,啾了啾君不意。 没错! 他碰了两下,亲了两口,比君不意厉害多了。 君不意抬手,掩着唇瓣,清清冷冷的眸子中,透着一分控诉。 钟应勾了勾小手指:有本事来啊,手下败将! 「……」君不意垂头沉思,睫毛颤啊颤,仿佛在思索什么大道至理。 没一会儿,他便想通了,吻住了嚣张的小混蛋,舌尖在小混蛋唇上舔过,才松开人。 「你、你、你……」钟应指着君不意,结结巴巴。 不甘心落后,钟应非要亲回去,并且咬了一口对方的下唇,觉得自己占了优势才行。 美酒被两人遗忘在了身后,被月色笼罩的两个少年醉乎乎的,阴影被拉的极长,乐此不疲的玩着只属于对方的小游戏。 由轻轻碰一下唇,到你啃我一下,我啃你一下,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不知道谁先开始,两人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更加亲近对方的方式,由轻尝浅酌,到热烈缠绵。 翘角屋檐下,灯笼的流苏在风中起伏,风铃声细碎悠远。 两个少年在长廊上拥吻,屋外风月无边。 第132章 剑岛。 旭日自东方升起,晨光熹微,驱散了暮色清凉。 钟岳盘膝坐在剑塔之上,这是一个欣赏日出风景的好地方,然而钟岳早就看腻了剑岛的景色,晨光落在他身上时,头也没抬,一心一意瞧着手心的桃花,这是他刚刚在山林间摘的野桃花。 手指捏着一片花瓣,一揪—— 娇嫩的花瓣脱离了花梗,被天风吹的老远。 钟岳又一揪—— 又一片花瓣在风中招摇。 钟岳鼓着腮帮子,喃喃:「一天、两天、三天……」 一朵桃花被蹂躏成「秃头」,钟岳又开始摧残别的桃花。 「六天、七天、八天……」 第二朵桃花成了「秃头」时,钟岳脸色狰狞,咬牙切齿,暗自嘀咕:「心肝儿子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回来上学?这都多少天了?」 心肝儿子到底是想偷懒,还是不想见自己这位可怜老父亲?或者在重明国玩到醉生梦死? 钟岳只要想一想霄后当年说的话,心中就涌起一股危机感。 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不会对他儿子做了什么吧? 钟岳扔掉了手里头的桃花枝,勐的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重明国的方向。 他觉得,自己该把心肝儿子从重明国揪回来了,不然的话,再过十天半个月,儿子说不定就要成别家的了。 到时候他往哪儿哭啊? 钟应睡得极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他打了个哈欠,睁开眸子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莲中君。 君不意是侧着身子睡的,一头长髮压在身下,凤眸轻轻阖着,睫毛软趴趴搭着,唇瓣红润,不像醒时那般抿着,一副清冷又疏离的模样,反而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静谧纯粹。 大约是因为钟应甦醒的原因,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眸子含着些许睡意,似乎还有些迷茫。 「你……」钟应下意识想打个招唿,声音却梗在了喉咙里。 迟钝的大脑缓缓转动,钟应终于注意到了两人的情况。 两人睡着一张床,枕着一个枕头,盖着一条锦被,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姿势! 钟应枕在了君不意的手臂上,大腿还搭在了君不意的双腿上,君不意另一只手臂则环住了钟应的腰身…… 两人靠的极近,身体相贴,唿吸纠缠。 钟应身体僵直,惊的瞪圆了眼珠子。 他不是第一次和君不意睡一张床,但是以前一直是各盖各的被子,各枕各的枕头,身体尽量离得远远的,互不干涉,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亲密过。 君不意显然也发现了两人的情况,神色空白,不知所措。 两人极有默契,一个偷偷移开搭在对方双腿上的大腿,一个默默挪开环住对方腰身的手臂。 这个过程中,两人但凡抖一下,都会碰到对方的身体。偏偏钟应抖的不行,碰到了好几次,每次碰触,身体都仿佛有电流经过。 第272页 钟应努力绷着一张脸,撑起半边身子时,君不意便将另一只手收了回来。 下一刻,钟应如弹簧一般向后退去。 「砰——」的一声,钟应卷着一半锦被,直接跌下了床,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屁股差点儿摔成四瓣。 君不意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没拉住,停滞在半空中。 钟应揉了揉臀部,看清楚四周的那刻,记忆缓缓回笼,脸上神色再次僵住。 两人的外袍乱扔在地上,鞋子被踢得左一只右一只,紫藤萝花帐半垂落,温馨而旖旎。 ……他昨晚干了什么? 他昨晚先是拉着君不意喝酒,想要一醉忘忧,结果不止把君不意灌醉了,自己也跟着喝醉了。他喝醉了就「发酒疯」,拉着君不意「玩亲亲」。 对方唇齿间的温度、柔软、酒香和甜味,他只要稍微一回想,便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滋味实在在甘美,他又不甘心自己赢不过君不意,所以反反覆覆拉着君不意亲了好多次。 然后很晚了,两人该休息了,自己就去扯君不意的衣裳,两人在床榻上也没安分下来,相拥睡了一晚…… 他这算是睡了莲中君吗? 这个想法让钟应心尖酥痒,羞涩又难为情,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腾腾热气自胸口涌上,他突然捂住了脸,脸色瞬间涨的通红,蒸的钟应晕乎乎的,仿佛再度喝醉了酒。 太丢脸了……他这么想。 然后下意识抬眼,偷偷去瞧君不意。 君不意半靠着床柱,微微低着头,鸦色长髮如瀑布般遮住了眉眼,他伸出手,仿佛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发热一般,手背贴着额头。 察觉到钟应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脸上红晕渲染,丹青似得眸子中含着一分不可思议,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难以启齿。 他太惊讶了,以至于自己衣裳没拉好都没发现,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项上一圈红色的牙齿印,那是钟应咬的。 钟应目光一凝,火急火燎的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不小心扯疼了颈项,倒也不是很疼,就是特别酥麻。 哦,他昨晚咬了君不意一口,君不意非要咬回来。 那个时候,君不意埋在他脖子处,两人亲密无间…… 「昨晚……」君不意轻咬下唇,才吐出两个字,钟应便似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扑上了床,试图阻止君不意说话。 「我会负责的……」 心口的羞赧令钟应瞬间炸了:「是我占的便宜,要负责也是我负责!」 话一出口,钟应就在心里呸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病,什么都要跟君不意争一争,连负责这种破事都要争一争。 「不对!」钟应烦躁的抓着自己头髮,立刻改口:「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负什么责?」 「可……」 才吐出一个字,钟应就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蹭到温软的唇瓣,钟应像只炸毛的猫:「不许提这件事!」 松开君不意,钟应去捡地上的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光着脚直接落荒而逃。 房门「哗啦」一声拉开,又「啪叽」一声关上。 钟应靠着房门,哆哆嗦嗦穿衣服,穿靴子,不穿好他也没法子见人。 随后,钟应又发现,这件衣裳上,残留着昨日的酒气,仔细一闻,似乎还纠缠上了清冷荷花香,那是君不意身上的气息。 摸了摸嘴巴,他又觉得自己唇瓣似乎微肿? 错觉吧? 钟应再次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捂着脸急切的离开了此地。 古人说,酒能解忧,酒就是这么忘忧的? 娘、娘的! 太扯淡了吧! 君不意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才踏出房门,他往日里就将领口拉的结结实实,今日遮的更严实了。 正午的光线明媚的有些刺眼,君不意没有在门口找到钟应,略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昨晚的事令钟应羞赧、炸毛,同样超出了君不意的预料,令他头重脚轻,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想找钟应好好谈谈,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见到钟应时,凌乱的心跳。 也许,他该向母后求助? 君不意摩挲着千目镜上的花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晚的亲密,是他心底藏着的秘密,便是面对一向来可靠温柔的霄后,也难以吐露分毫。 而且,他该去见父皇了…… 赤丹太子前往开明宫时,一路上无论太子殿还是开明宫的人,都惊讶极了。 赤丹太子一向来自律,近乎完美,从很小的时候起,便遁循的三师三少的规矩,一丝不苟的完成所有的功课,三师三少甚至是重明皇根本挑不出他一丝毛病。 这次回重明国,小太子依旧和以前一样,忙的脚不沾地。 可是今日小太子似乎……睡懒觉了? 「我刚刚没看错吧?」有侍从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跟你一样看错了,大约是出现了幻觉。」 「不,你们都没看错……太子殿下就是起晚了。」 「钟小公子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也许还在睡?」 「不,我看见钟小公子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众人就「钟小公子究竟是下水抓鱼还是泡凉水洗澡」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第273页 君不意一到开明宫,便见到了太傅和太保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古怪的瞅了他一眼后,没多说什么,直接领着他去见重明皇,随后便退出了屋中,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感情淡漠的父子。 重明皇盘膝坐在玄色寒石床上,身上灵气流转,如渊如狱,一片衣角都似乎暗含着天地至理。 他睁开了眸子,望着下方从不多言的长子,眉头微蹙:「你昨晚喝酒了?」 不似平时一般,一开口便是公事,这句话的音调虽然淡,却多了几分人情味。 「是。」 重明皇缓缓道:「喝酒误事,切勿贪杯。」 这句话之后,父子两人便陷入沉默,针落可闻。 重明皇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一般,探究似得打量,不经意的问:「意儿,你喜欢钟家那孩子?」 「……」 君不意垂眸不语,广袖下的五指收拢。 「钟岳虽然掩盖了那孩子的气息,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才对,那孩子是人魔混血。」 君不意抬眸,眸光平淡,似又含着万千世界:「父皇,你看不起人魔混血吗?」 重明皇还是第一次被小太子反问,神色间闪过些许讶异,当即抬手,指尖微动,君不意领口被无形的力道扯开,露出了颈项上 一道齿印。 虽然没有咬破皮,但是齿痕咬的深,足以看出留下齿印之人,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 估计被惹急了,还会跟发怒的猫儿似得,挠人一爪子血。 「父皇!」君不意声音急促,伸手去拉衣领时,重明皇手一翻,衣领再度合拢。 重明皇看着少年脸上被刻意掩饰的青涩和腼腆,心中肯定了一个事实,他一向来最乖巧优秀的长子,动了心,还是对一个少年动心…… 修士很难动真心,越是修为深厚,道心坚定之人,越难为外物动容。 他从不怀疑小太子的道心,甚至觉得自己这儿子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个人,看似善良温和,实际上冷酷无比。 若非如此,真正温软的人,怎么会走太上忘情此等绝心绝情之道? ……却不想事情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意儿,你可知道五千年前的上古是何等模样?」重明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倒是没发怒,「那个时候,人界和魔界之间,并无封禁之门,双方并非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修士可以自由来往魔界,魔族可以在人界游歷。两界都有各自的规矩,只要不违反规矩,便相安无事。有些宗门甚至会收魔族为弟子,传道受业,有些修士则会收集魔界功法,各取所长。」 君不意还是第一次听重明皇说五千年前的事,因此听的格外认真。 「魔修便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最初的魔修和天下修士并无差别,只不过是追寻的道不一样而已,魔修并非道门正统,很难修炼到高深层次,更别说合道了,所以修魔属于偏道,只有极少数不适合修炼道门心法之人,才会修魔道。」 重明皇目光透着些许回忆:「那个时候,我甚至有不少魔族或者魔修好友。」 所以,若说这世间有人对魔修、魔族毫无偏见的话,必然是那些从上古走到如今的顶尖大能。 「可是,意儿你并非出生在上古。」重明皇的声音如料峭寒风,「五千年的怨恨积累,人族和魔族早已是血海深仇,你可以平和看待世间一切,可是你是太子,你的态度代表着重明国的未来,你亲近魔族,只会让整个九州以为重明国亲近魔族……」 重明皇冷冷道:「这不是你能任性的,你明天送那个孩子离开吧。」 君不意目光沉静,并未因为重明皇的呵斥而退缩:「父皇,钟应他现在是人族,剑主唯一的孩子,只要剑主在一日,他的身份便不会变。」 「若是剑主有一日也无法庇护他了,你该如何?」重明皇逼问。 君不意姿态从容,神色自若:「还有我。」 无法面对世间的压迫,不过是太弱罢了,既然如此,他便要站在山脉之巅,人间之上。 唯有站在绝顶,才能一览山川江河,日月星辰。 而他的小混蛋,比清风、比明月、比山间一歌谣,江河一扁舟……还要好。 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第133章 父子俩人不欢而散,重明皇坐于高处,神色冷淡,君不意抬步踏出此处,只留下一个清隽的背影。 少年身形修长挺拔,如修竹,如脂玉,更似漫漫黑夜中,一轮初升的弯月,此时光辉尚且朦胧,却可窥见日后几分风华。 重明皇很清楚,这个孩子註定不凡。 可是,这孩子能达到他想要的程度吗? 若这孩子无法立于众生之上,他多年的谋划便会付之东流。而为了那个目标,他已经耗费了五千年的时光,失去了太多东西了…… 太傅太保两位老人在等君不意,见到君不意后,轻轻嘆了口气,并没有过多劝解,只道:「太子殿下,请跟我来吧。」 君不意颔首,随着老师们的步伐,向着炼骨狱的方向而去,不轻不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重明皇手指抵着额头,静默不语,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霄后自阴影中走出,向着重明皇走去。纤纤玉指拉开了帘帐,霄后垂眸,看清了玄色寒石床上的人。 第274页 身穿火凤玄袍的男子,有着极为年轻疏朗的眉眼,便是站在君不意面前,瞧着也就比他大那么几岁罢了。 然而,他身上却沉淀着少年绝不会有的岁月年轮,在那般厚重古老的气息面前,就是太傅太保两位白髮苍苍的老人,也比的像个年轻人。 君不意的眉眼有五分像惊鸿夫人,另外五分便像他。 若说君不意眉眼间不经意的妖冶,传承自惊鸿夫人的天生媚骨,那么君不意一身疏离清贵的气韵,便来自于重明皇。 「意儿是个好孩子,应儿也是个好孩子。」霄后缓缓开口。 重明皇和霄后已有数年未见,如今相见,彼此熟悉到陌生。 重明皇睁开眸子,凤眸眼角微挑,眉心一道深刻的褶皱,那是长期蹙眉留下的痕迹,使得眉眼多了几分沉郁戾气。 霄后垂首:「这是意儿第一次这么喜欢,这么想要一个人,别说两人感情深厚,彼此有意,便是应儿没有这份心思,我也要为意儿争取一下,培养感情。」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你是觉得意儿年少,怕他被情所伤,从此一蹶不振?」霄后眸光明澈,神色透着赞扬,「你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了,无论是执手一生,还是为情所伤,他只会更加坚定自己的道罢了,意儿从来不是退缩、软弱、伤不起的人。而且……」 顿了顿,霄后唇角勾略出一抹无奈又嘲讽的笑容来:「连我都熬的过,更别说意儿了。」 重明皇陷入沉默,半晌才道:「意儿走的是太上忘情道,斩情方可合道,你这是毁他道途。」 「那样冷冰冰的道有什么好走的?意儿还年轻,正好藉此机会,破而后立。」霄后加重语气,「破道再入道,心境澄明,方可坚定本心。」 怕无法说服重明皇,霄后又加了一句:「你欠他的,太多了……」 「该给他的,我都给他了。」 「你觉得自己没有把重明国留给小八,而是给了意儿,便是对他好了?便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呢?」霄后神色闪过一缕不屑,「重明国于意儿、于小八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而你,没有一天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 重明皇闭关十几年,君不意几乎没见过这位父亲,君九思又何尝见过? 「……」 「你要、你要为了那件事……」霄后语气缓缓软和,拉住重明皇的衣袖时,眸中含着一抹期盼,一抹恳求,「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你还要为了那件事去牺牲什么?」 「……探究过程没意思,我只想看到结果。」 霄后无力的垂下手臂。 两人争吵、冷战过无数次,霄后永远无法改变重明皇的意志。 霄后也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也许重明皇才是对的。她只是觉得,漫长岁月过去,何不让自己轻松一点。 何苦一直沉溺于过去,永远无法走出来? 一抹剑光划破开明宫上空,在气运金龙的的注视下,剑光穿过窗棂,在重明皇面前停下,化为一柄小小的天青色长剑,打断了重明国帝后两人的谈话。 小剑上的气息霄后很熟悉,来自于剑主钟岳。 重明皇道:「意儿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了。」 霄后轻轻嘆了口气,吐出了心中浊气。 她想,多年夫妻感情,她并非完全不能动摇重明皇的想法。 只不过唯独无法动摇那件事罢了,重明皇早已执念入骨,天下万般可弃…… 重明皇目光落在了天青色小剑上,眉头微蹙,随后抬手去碰小剑。 手指碰到剑刃的那刻,天青色小剑化为萤光,消散无痕,一道传音传入重明皇的眉心。 霄后本想离开此处,想到钟岳,又停住,询问:「亲家公说了什么?」 「亲家公」三字于重明皇来说,陌生极了,他微妙了一瞬,方才道:「他正在来重明国的路上。」 重明皇对玉馨书院的感情格外复杂,然而对镇压剑塔的修士却颇为友好。洞明剑仙镇守中州剑塔数百上千年,金玉城出事,重明皇便第一时间赶往金玉城,救下洞明剑仙。 他和剑主并无交情,甚至没有见过钟岳几次,可是钟岳前来拜访,重明皇也愿意以礼相待。 因此重明皇当即联繫左丘丞相,让他去迎接剑主。 「他来做什么?」霄后疑惑,随后轻轻敲了敲眉心,呢喃,「我真是傻了。」 钟岳突然来重明国能干什么啊?当然是跟她抢应儿啊! 到手的儿媳妇可不能跑了,不然她上哪儿哭啊! 想到这里,霄后当即离开开明宫,打算去会会剑主。 重明皇抬眸,目光穿过重重宫阙,穿过万水千山,落在了一处,那里是重明国边境,而剑主已经踏入了重明国的范围,直接向着皇宫的方向来了。 钟应在冰冷的水中泡了好久,直到身上的酒味、清幽莲香味通通被水流沖刷干净,他才从池子里爬出来。 身上湿漉漉的,衣裳紧紧黏着身躯,隐约勾略出劲瘦的腰身,头髮尚且在滴水,水珠子从额角一路划入了衣领中。 钟应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子,用灵力烘干水份时,君九思抱着一个大箱子,正巧走来。 君九思抬了抬下巴,眉眼惊疑:「你怎么在这里?不小心跌进池子里了?」 第275页 钟应扫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泡水的池子离君九思的住处非常近,据说君九思小时候在太子殿住过,如今再次入住太子殿,还是住同一个地方。 还不等钟应回答,君九思惊叫一声:「啊!我的书!你别把水弄的到处都是啊!」 君九思放下了手中的木箱子,小跑过来,弯着腰身,小心翼翼的检查地板上的书籍。发现钟应站的远,水珠子并没有弄到书卷上时,君九思脸上的心痛之色才消失,缓缓松了口气。 「大惊小怪。」钟应一边拧着头髮,一边嗤笑。 君九思恶狠狠的瞪了钟应一眼:「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水珠子升腾为水汽,钟应一头长髮逐渐变得柔顺光亮。他扎头髮时,瞥了君九思一眼,挑眉,「晒书?」 今日阳光明媚,的确是个晒书的好天气。 君九思最近被钟应打击的有点儿狠,不想理他,自顾自的打开木箱子,搬出其中的书籍,一本本晒好。 钟应将衣裳也烘干了,衣袂飘飘,桃花眼灼人,乍一眼看去,还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风范,前提是他别说话。 「你居然也会看书?」钟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不意,便想逗逗君小八,笑盈盈道,「我还以为你每天爬树摸鱼来着。」 君九思脾气不好,在钟应这个抢他哥哥的人面前,格外不好,咬牙切齿:「你要是闲的没事干的话,就来帮忙啊,要不就给我滚啊!」 钟应:「……那我来帮忙吧!」 君九思没想到钟应会说这句话,张着嘴巴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后,恼怒的指了指木箱子:「给我全部晒好,我去把别的箱子搬来。」 随后一路小跑,一会儿便不见人影了。 钟应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去捞箱子里的书籍,顺手翻了翻,都是一些「百家姓」「三字经」什么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估计很久没见光了。 钟应摸着下巴猜测,这些应该是君九思两三岁时看的书,一直放在太子殿,这次住进太子殿就顺手翻出来了。 将书籍全部晒好后,君九思还没回来,钟应发现箱子里有个暗格,里面装着一本小册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册子实际上是一本字帖,封面写着三个字——君少舒。 字体非常青涩,还未形成固有的风格,估计留下这三个字的人,非常年幼,才初学写字。 钟应翻开字帖,字帖上留下的字体肯定了他的猜测。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大概是这样青涩的字体看多了,钟应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冷冽,如幽静深渊,荒芜死寂。 他一定是看错了,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如此荒芜的心境? 「晒好了?」君九思搬了三个大箱子过来,箱子叠着箱子,放在地面上时,地板都震了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钟应支着下颌,歪着头,漫不经心的询问:「君少舒是谁?」 「我哥啊。」君九思顺口回答。 话一出口,君九思脸色瞬间变了,黑着脸一把夺去字帖,抱在胸口:「谁准你碰我东西了。」 钟应直接在君九思额头敲了一下,敲的他泪眼汪汪:「你让我帮你晒箱子里的东西,又不许我碰?你要求有点儿多啊!」 君九思哑然。 他这不是忘记了木箱子里藏着这本字帖吗? 说不过钟应的君九思青了脸,把钟应推到了一边,气唿唿道:「我现在不需要你帮忙了,你别靠近这里。」 钟应给了君九思一个制裁铁拳,摆了摆手,施施然离开。 不想回寝宫,钟应就围着太子殿瞎转,太子殿足够大,风景足够秀丽,钟应无论窝在哪里,都可以过得挺好。 走了好一会儿后,钟应决定去梧桐树下,找那两只火凤凰「麻烦」。 才走到一半,还未看见那两株古老的梧桐树,钟应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歪头,便看到长空中划过的剑光,随后,一娃娃脸道士破空而出,停在了钟应不远处。 钟应:「……爹?」 便宜爹爹怎么来了? 「沉迷」小太子「美色」的钟应,时隔多日,终于记起自己「老父亲」来。 钟岳强闯太子殿,惊动了镇守太子殿的所有修士,一道道凌厉而强势的神识扫来,声音如滚滚雷霆:「剑主,你强闯太子殿所为何事?」 钟岳眸中凝聚万千剑光,逼得那些神识不得不收敛,随后手一抬,才道:「我来找我儿子,来之前我已经通传重明皇了。」 神识默了默,大约是联繫到了什么,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不久之后,那几道神识全部隐没。 剑主强闯太子殿,行事霸道是霸道了些,但是他又不是擅闯开明宫,也没有对太子殿下不利,这些强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剑主身份、地位、实力在那里摆着,强者就是拥有任性的权利。 搞定麻烦之后,钟岳目光一转,一双星眸落在了心肝儿子身上,瞳孔中的剑意消散,露出几分「慈爱」来。 「心肝儿子,你有没有想爹爹啊!」话音一落,钟岳整个人向着钟应扑来,想像四年前一样,把钟应当孩童抱起来,转几个圈圈。 钟应伸出了手,抵在钟岳的肩膀处,冷漠的表示了拒绝。 这种丢脸的经歷,他可不想经歷第二次。 第276页 钟应:「给我正经一点!」 钟岳瞬间垮下了脸,控诉钟应,就差骂他不孝子了。 钟应摸着自己良心,小小的撒谎:「有点儿想。」 钟岳眉开眼笑。 钟应修眉一挑:「你怎么到重明国来了?你现在不是瑶光院夫子吗?不要教导学生?」 「我让焕小子去顶替了。」 秦焕师兄?钟应脑海中转过一个冷漠青年的身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仗着自己是秦焕的师傅,让身为天权院主的秦焕去瑶光院上课,爹爹你可真行…… 「心肝儿子,跟爹走。」钟岳一把拖住钟应的手臂,便要离开,「霄后那女人不怀好意,再待下去,谁知道她会出什么阴招?」 钟应微愣,被拉着走了几步后,站定不动了。 钟岳没拉动,疑惑回头:「我刚刚甩开了左丘丞相,估计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了,我们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先熘。」 钟应:「……」 他有点儿不想离开,准确的说,他是跟着君不意来重明国的,觉得自己应该跟君不意一起离开,回瑶光院读书。 而不是不告而别。 「心肝儿子?」 「……我过两天就回去了。」钟应干巴巴的解释。 「为什么,早回去晚回去不都一样吗?」 钟应:「……」理由他根本说不出口,总觉得特别别扭。 钟岳扭过身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儿子,凭藉着自己对钟应的了解,说出了最合理的猜测:「你不会是闯祸了吧?」 「……」 钟岳沉吟:「你殴打重明国哪家小少爷了?」 「我没有。」 「你殴打重明国皇子皇女了?」 「爹爹,你就这么想你儿子?」钟应的确揍过君九思,但是在钟应心中,没有断手断脚、只剩下半口气,都不算揍。 「不然怎么想?」钟岳摇了摇头,「你又不可能睡了重明国皇女!」 钟应:「……」 钟岳惊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真干了?」 钟应差点儿跳起来:「什么鬼?我不是,我没有,爹你别瞎说!」 他就跟君不意抱着睡了一晚上而已,根本不算「睡」好不好! 第134章 钟岳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根本没想过「睡」这方面的问题,在他看来,心肝儿子沉迷揍人,无心美色。 然而,钟应的表现太怪了。 无论是最开始宛如被雷噼的神色,还是后头匆匆忙忙的否认,都透着一股子心虚。 钟应一向来蛮横,很少讲理,经常挂着「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弟弟」的神色,从来不会露出这种心虚的神色。现在他这表现,钟岳很难不怀疑他有鬼。 霄后不会已经用阴谋诡计坑了他儿子吧? 钟岳这么想时,手指一点,虚虚摁在钟应眉心。 「气息纯净,灵力运转流畅,元阳尚在……」 钟岳松了口气,心肝儿子没失身。 钟应拍掉了指着额头的手,冷冷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走?」 钟应刚刚完全是被钟岳的话惊住了,才表现的如此失态,这个时候已经恢復了冷静,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面,说道:「好不容易来一次重明国,当然要玩够才能回去啊!」 钟应把君不意以前说过的话,一股脑的扔给便宜爹爹:「重明国有着不少上古遗留的灵兽灵植,非常美味,有很多风味小吃……」 「还有着外界没有的瑰丽险地……」 巴拉巴拉说了好一通后,钟应总结:「我一半都没玩到,现在走了,太吃亏了。」 钟岳默然,他有点儿被钟应的描述勾引到。讲真,重明国排外,他以前最多在重明国上空的云层飞过而已,心肝儿子说的那些美味,他一个都没尝过。 钟应砸吧了一下嘴:「说起来,昨天那只烤鸾鸟是真的好吃。」 「……」 「爹爹,要不你也在重明国住几天?」这样的话,钟应不用离开重明国,见君不意也不用那么尴尬,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钟岳思索片刻后,坚定的表示拒绝,问道:「君不意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人?他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钟应一愣,他急匆匆从寝宫出来后,便没回去了,还真不知道君不意现在在干嘛。 也许觉得没脸见人,躲起来了?钟应在心底怀疑。 等不到儿子的回答,钟岳抓住他手臂的手一紧,神色一凛:「霄后那女人来了。」 钟应抬眸瞧去,还没见到人便听到了霄后笑盈盈的声音。 「钟家小子,来都来了,怎么不喝一杯酒再走?」 霄后施施然落下,比起钟岳的臭脸色,霄后可谓是「和颜悦色」「热情好客」。 霄后身侧跟着两人,其中一个是君九思,另外一个是左丘丞相。霄后显然听到了钟岳刚刚那句话,幽幽嘆了口气,轻声说道:「意儿并非有意冷落,他实在没法子亲自招待。金玉城一事,意儿没能及时发现魔修,他父皇罚了他,所以……」 霄后欲言又止,虽然没有吐露是什么惩罚,然而从她担忧的神色便可看出惩罚必然极重。 钟应微愣:「君不意又去了开明宫?」 「正是。」霄后垂首,「他今日还跟他父皇争执了一番,估计今晚没法子回来了。」 第277页 钟应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他觉得莲中君简直是个傻的,自己昨天拉他出来了,他干嘛还要眼巴巴回去?欠虐吗? 钟岳也有些惊讶,他是个宠儿子的,领回儿子这四年多,不管钟应多皮,都没狠的下心扒裤子吊起来打一顿,随后他想到君不意的身份又释然,重明皇的小太子必然会继承重明国,成为一国之皇,所受到的教育必然要比常人严苛一些。 然而…… 「金玉城剑塔崩塌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搞塌的?」 霄后无奈苦笑:「君郎觉得这是意儿的疏忽,我也没办法。」 瞧着绷着脸的剑主,为儿子卖了一波惨表面上既忧愁又无奈,内心却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她道:「等意儿的惩罚结束,我就让意儿带着应儿好好玩一圈,再安全送他们两个回书院,可好?」 霄后又道:「意儿这孩子太规矩太守礼,心肠又太好,若是他知道应儿就这么走了,肯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错,他虽然什么都不会说,可是心里定然是难过的。」 钟岳毕竟教了君不意四年,对这个学生挺有好感的,不由拧了拧眉。 霄后再接再厉:「而且,君郎也很想见见你。」 「重明皇?」 「对。」霄后温声细语,「我叫你一声钟家小子,不过是仗着自己年纪比你长,想唤的亲切点而已,实际上剑主剑道高深,实在让我等敬佩,君郎也是如此,他早就想同你论论道了,只是苦于你镇守剑塔无法脱身,他闭关修炼少有踏出重明国,才一直没机会而已。」 左丘丞相但笑不语。 君九思一脸怀疑:他父皇真会说这种话? 钟岳则有些意动。 美酒美食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无疑有着一颗强者之心。 剑道,杀伐争夺、一往无前之道,他自然想跟天下至强者论道。 重明皇实力强大,为人又神秘,自然深得他意。 更何况数百年前,钟岳见过重明皇出手一次,那种天地四时皆在一人掌心、可随意揉捏的道,令当时的钟岳感到敬畏,并且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和重明皇的差距。 时隔数百年,他早已不是当年成名不久的剑仙,自然想再次领教一下。 霄后莞尔:「剑主,君郎便在开明宫等你,我带你去可好。」 「好。」钟岳一锤定音。反正他人都在重明国了,还怕带不回儿子? 霄后拉着君九思走到了钟应面前,摸了摸君九思的额头,用慈母的语气说道:「小八,好好跟钟哥哥相处,知道吗?」 钟岳见状,连忙跟钟应说:「心肝儿子,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别瞎跑。」 君九思还没他儿子高,一脸稚嫩,钟岳根本不怕君九思欺负钟应,非常放心。 霄后同钟岳联袂离开,左丘丞相悠闲跟在身后。 君九思:「……」 钟应:「……」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而到达开明宫的钟岳,在霄后的带领下,成功见到了避世已久的重明皇。 霄后站在两人中间,先前面对重明皇的冷淡一扫而光,脸上绽开温柔美好的笑容:「君郎,你不是一直想见剑主吗?我将人带过来了。」 钟岳则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眉眼可窥见几分剑意锋芒。 重明皇:「……」他什么时候说过想见剑主? 然而说这句话的是霄后,他的结髮妻子,他自然不能一句话拆穿谎言,所以在还没搞清楚状态之前,重明皇保持了沉默。 霄后缓和气氛,三言两句间,便将其中曲折透露给重明皇了。 这种说暗语的方式,是当年两人刚刚在一起时,彼此之间的小情趣,两人几乎都快忘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又重新拾了回来。 忆起往日的温情,重明皇神色缓和了许多,他缓步走至几人面前,做了一个手势:「此处不方便论道,剑主,请随我来。」 钟岳挑眉,战意沖霄:「正有此意。」 两人都是绝顶强者,以道会友并非生死相博,而是论证自身之道的优缺点,从中寻找突破点,以求在此道上走的更长远罢了。 只要双方都有意,两人就算自身之道相反,也能论证许久。 太阳星升至正空,又缓缓落下,在天际留下炫丽的晚霞。 竹林之中,霄后坐在一张石桌旁,静静品着花茶,重明皇和钟岳便站在悬崖之边。 最开始的时候,剑主和重明皇稍微试探过对方,两人都没拿出十成本事,明白对方不可小觑,两人若是真想比个究竟必然会毁损皇宫后,他们便换了一种方式。 竹林的四时由重明皇掌控,他挥袖之间,竹林便成了一块「荒地」,竹笋从腐叶间冒出尖尖,长的稚嫩青翠,瞧得非常可口。 天空下起了一场雨,春雨滋润了竹林,春意盎然。 钟岳轻哼一声,天空惊雷炸响,电光如利剑,从天空落下,直直刺向这片初生的竹林。 竹林脆弱,在电光肆虐下,土地焦黑,竹笋煮熟煎焦的香味传入三人鼻尖。 钟岳闻了闻,表示:「还挺好闻。」 霄后在一边说:「御厨做的竹笋炒肉还不错,钟家小子你一定要尝尝。」 重明皇淡淡一瞥。 生命顽强,生生不息。即便被雷电如此破坏过,数场春雨后,依旧有新笋破开焦土,茁壮成长。 第278页 钟岳不由轻咦一声。 春日过去,阳光逐渐炙热,竹笋也长成了拇指粗细的小竹子。 钟岳上前一步,剑意如狂风席捲而来,摧残这片还未长成的竹林。 一棵棵小翠竹被天风吹倒,甚至吹断,却依旧有一部分翠竹顽强的活了下来,并且经歷这次狂风后,它们的根茎深深扎入泥土中,变得更加「强壮」。 深秋来临,翠竹叶片渐渐枯黄,然而碧竹却有手臂那么粗了。 一部分碧竹莫名其妙的枯萎,却有更多碧竹生长。 到了隆冬,鹅毛大雪纷飞,碧竹上笼了一层雪。 钟岳上前一步,他为剑,满天的雪花为剑,碧竹是剑,连枯叶也是剑……他竟然硬生生将重明皇的道全部同化为剑道。 可谓是霸道强势至极! 然而钟岳并未得意,而是热切的盯着重明皇,想看看重明皇怎么化解。 重明皇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混沌的天空。 雪越下越大,冰封万物,将世间一切生机灭绝,在这场似乎下了数百年、上千年。永无止境的大雪中,除了重明皇三人外,竹林在无生机。 天地四时轮转,冰雪终究消融,土壤最深处,一抹青碧钻出尚未融化的雪地。 那是……新笋! 钟岳愣在原地,眼中只有那抹碧色。他道:「我输了。」 比起重明皇,他于「道」上,的确是输了一筹。 这三个字一出,四周场景通通消散,最后露出了竹林本来的面目来。 钟岳虽然输了,心情却颇好,看着重明皇无甚神色的脸,都觉得亲切了许多。 霄后起身,唇角上扬:「不如喝酒庆祝一番?」 钟岳正要应允,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开明宫一处。 那里有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绘制阵法,其上缠着无数粗铁锁链。钟岳估计,便是他要破开这扇门,也需要出剑才行。 而此刻,石门上的锁链突然炸开,断成无数小小的铁块。随后,石门勐的掀开,浓郁的灵气混合着血腥味,传盪开来。 有人用手撑着石门,缓缓踏出。 长发凌乱,浑身染血,步履蹒跚的少年便印入眼帘。 少年停了数息,随后慢慢挺直肩背,以极为从容之态踏上长廊,好像身受重伤的人不是他似得,他淡淡跟长廊上的太傅问好,脚步踏过之地,留下了蜿蜒如蛇的血迹。 太傅唇瓣颤了颤,似乎有些不忍。 少年转身,身影渐渐远去。 那少年正是重明国的赤丹太子——君不意。 霄后瞳孔紧紧盯着那处,下意识踏出几步,便要去追那少年,想到什么又定住。 钟岳同样认出了君不意,脸上笑容消散,渐渐浮上惊怒之色,他扭过头质问霄后:「这便是所谓的惩罚?」 霄后沉默,点了点头。 钟岳最初听到「受罚」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不少惩罚内容,比如说:跪祠堂不许吃饭,吊起来脱了裤子打屁股……最严重也不过是捡起棍子,打一顿,他从未想过,天下会有父母对孩子严苛到残忍。 他们可是道修啊!不是魔修,更不是魔族! 「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钟岳咬牙,气势冷冽,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是个护短的人,第一个护的自然是钟应这个心肝儿子。 君不意算他的学生,但是这里是重明国,与君不意血脉相连之人便在此地,按理来说,根本轮不到钟岳护短。 可是,若是伤害是所谓血脉亲人带来的,剑主便自动将君不意划分到护短范围了。 「他是我的继承人,这是他的考验。」重明皇低声道。 钟岳冷笑:「考验就是小小年纪便要搏命?那么这位子不要也罢!」 重明皇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双的凤眸落在钟岳身上,如幽寂之潭,重明皇说道:「剑主,你觉得什么是巅峰?」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钟岳还是答了:「合道成仙,自然是巅峰。」 重明皇脸上绽开一抹笑意,如破冰之河、又似雪地之火:「可是,这世间便有人屠杀合道仙人,如屠杀猪狗一般简单。」 钟岳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号称剑主,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剑修,却也不敢想这种事。 合道仙人如猪狗……这怎么可能? 重明皇却用让人无法置疑的语气道:「上古之时,我见过两个这样的人。」 钟岳捏了捏掌心,掌心溢出冷汗。 「一个是太玄道祖,玉馨书院的开院老祖。」重明皇开口。 钟岳稍稍松了口气,身为玉馨书院一员,他听过无数道祖无数传说,每个传说中,道祖都实力通天。 他一直以为这是夸大,但是听重明皇的意思,好像是事实? 不过道祖的形象太过光辉,道祖真的这么强,钟岳也能很快接受。 「那么,另一个了?」 「我不能说他的名字,只要我念出他的名字,他便能感应到。」重明皇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钟岳,轻声道,「也许,你有一日,会见到他也说不定。」 钟岳吸了口气。 重明皇背过身子,广袖招摇,指着君不意离开的方向道:「终有一日,意儿能超越我,真正站在巅峰,成为那第三个人,甚至超越他们!」 第279页 重明皇等着那一天…… 钟岳被真正意义上的惊住。 把重明皇的想法归类于天下「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中,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别的父母只是期盼,他的意思却是必须…… 钟岳回过神来,还是无法理解,甩袖:「那也不该让他陷于如此险境中,你是他的父皇!」 霄后拦住了钟岳。 钟岳没好气的说:「让开。」 霄后苦笑:「先让意儿静静,意儿并不想让外人看到他这幅模样。」 钟岳停住。 霄后又解释:「意儿本不该受这么重的伤,他是为了提前从炼骨狱出来,才会如此。」 霄后猜测,君不意如此急切的原因,大概有两点。 一是为了向重明皇表决心,二是想早点儿见应儿…… 既然如此,她不能让剑主回太子殿碍事! 大约是一同被父母「抛弃」的原因,钟应和君九思这一天居然相处的格外和谐。君九思没有熊,钟应也没欺负人。 天一黑,两人吃饱喝足就回了各自寝宫,当然,钟应依旧睡君不意的寝宫。 有昨晚的记忆在,钟应看这张床都别扭无比。一躺上去,一闭上眼,脑海中就闪过两人在床榻上拥吻撕咬,相互留下牙齿印的场景。 捂住脸,钟应将自己缩进了锦被深处。 躺了许久,钟应迷迷煳煳即将睡着时,突然惊醒,便穿上木屐,披上宽大的外袍,踏出卧房,悠哉悠哉散步。 大约是君不意不在的原因,钟应觉得,今夜的星空不如昨日璀璨夺目。 他没走几步,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走来的君不意。 钟应吓了一跳:「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 君不意没有回答,反而反问:「我有点儿脏,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就是一点儿血吗?算什么脏?」 君不意莞尔,展开一个非常轻的笑容,随后向着钟应走来,一开始步伐还算稳健从容,靠近钟应时,便变得急促起来,最后一个踉跄,一把拥住了钟应。 不可避免的,钟应衣服上也染上了红色,那是君不意的血。 「你——」 君不意凑到钟应耳边,声音又轻又淡:「你说过的,不嫌弃脏。」 钟应忍无可忍:「谁他娘的说这个了?」 「那……」 「你跑什么跑?你伤口裂开了,你知道吗?」钟应恼怒。 双手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膀的人突然沉默,随后低低笑了起来,欢快又愉悦:「咋们不说这个。」 「你想流血流到死?」 「那倒不至于。」大概是受重伤的原因,又大概是抱着钟应的原因,今晚的君不意意外的有些明朗。 他说:「等一会儿就不流血了。」 钟应气笑了:「你想白白受这份苦,我肯定不拦你。」 对此,君不意蹭了蹭钟应的颈项,表示亲近,蹭的钟应浑身不自在,那块肌肤也又酥又麻。 「我跟你说,我今天顶撞父皇了。」君不意的气息洒在了钟应耳垂上,「这是第一次。」 不等钟应回答,他自顾自道:「也不算顶撞,我只是告诉他,我想要什么而已。」 钟应任由他搂着,不敢动弹,涩声问:「你想要什么?」 「一颗星星。」 「???」钟应下意识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不是天上的星星,是我心中的星星。」君不意想,他要把那个星星捧在掌心最柔软的地方,藏在心尖最敏感的地方。 「听不懂你什么意思。」钟应撇了撇嘴。 君不意轻轻嗯了一声。 钟应加重语气:「你该上药了!」 「好……」 第二日,少师来了一趟太子殿,带来了重明皇的旨意,旨意只有一句话,太子殿下的惩罚就此结束,这几天君不意不用做功课,只需要好好养伤就行。 而钟岳也回了太子殿。 论道一天,钟岳不仅没有开怀,反而神色凝重的瞧了君不意许久,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有剑主坐镇太子殿,钟应自然不好继续睡在君不意的卧房了,而是跟钟岳住在一起。 终于闲下来的君不意终于有机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带着钟应吃遍玩遍重明国,只不过身后多了两个小尾巴而已。 那两个小尾巴便是君九思和剑主。 人多了,倒是热闹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君九思这段时间被剑主折服,无比崇拜剑主,老是想跟钟岳学几招,好打败钟应这个「坏人」。 最初时,碍于君不意的伤势,几人只能在皇宫内晃,几天后,君不意伤势好了不少,便去一些险境,有剑主在,几人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玩至尽兴,钟应三人告别了重明国,返回玉馨书院。 灵船经过中州时,三人特意去了一趟问天宫,见到了圣子圣女这对兄妹。 傅潇湘佩戴着苏有福给她编织的平安结,气色好了许多,看起来和以前并无两样。 君不意给她补充了一次灵力后,便打算离开中州。 傅潇湘对三人说,一个月后,她会去书院拜访苏有福,顺便补充最后一次灵力。 傅月溪则表示,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守在妹妹身侧。 第280页 回到瑶光院后,钟岳发觉瑶光院的学生正在上课,便直接将钟应两个送到了学堂,千叮咛万嘱咐:「心肝儿子,你玩也玩了,该好好学习了,你若是考一辈子王八榜尾,爹爹会抬不起头做人的。」 随后,钟岳又拉着君不意,严肃道:「不意,你可要监督他,好好给他补课。」 「好!」君不意认真点头。 钟岳离开后,钟应两个回了座位。 台上讲课的夫子是裴闻柳,见是剑主送他们两个过来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没看见。 钟应托着腮,试图将裴夫子的讲解全部听进去,没听多久便昏昏欲睡,觉得裴夫子讲的还没君不意好。 一纸条扔到了钟应身上,钟应打开纸条一瞧,上面用墨字写着:老大,你可回来了。 不用分辨字体,光看这句话,钟应就知道扔纸条的是谁。 钟应懒得回应,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桌面上。 没一会儿,胖墩又扔来了纸条。 [老大,重明国好玩吗?] 钟应继续揉成一团,扔一边。 胖墩锲而不捨。 [有没有见到重明皇?] [重明皇是什么样子的人?] [君道友生的如此好看,他父皇肯定也好看。] [……] 没一会儿,钟应桌子上便多了一堆纸团。 胖墩又是一纸条扔来,钟应摊开一看。 [老大,前天院主公布了一个消息,一个月后,便是七院试炼。] 第135章 七院试炼? 修长的手指轻捏纸条,钟应看着上头的墨字,微微有些出神。 所谓七院试炼,其实是书院对优秀学生的考验和激励。 玉馨七院的学生各有所长,试炼内容除了修真六艺中的炼丹、炼器,布阵,制符、灵法和体术外,还有「论道之战」和「论心道」,一共八项试炼。 各院学生根据自己所长,选择其中一样或者几样参加,获得比试前三者,就能脱颖而出,名扬书院,成为玉馨书院有名的天之骄子。 除了名望外,这些天之骄子将会得到极其丰厚的奖励。 天材地宝、法器灵物自然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这些天之骄子将获得进入传承岛、剑岛参悟的资格! 所以,只要稍微有点儿实力的学生,都会参加七院试炼,碰碰运气,说不准就成功了。 而七院院主对此事也极为看重,一般会鼓励学生踊跃参加,毕竟自己管理的学院出的天之骄子越多,他们脸上也更有光。 七院试炼每一年都会举行,钟应入学至今还没参加过一次。 倒不是他懒得参加,而是因为书院明文规定,只有入学四年以上的学生才能参加…… 想到这里,钟应侧首,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君不意身上。 跟上课走神发呆的他不同,君不意神色认真,专心致志的听着裴夫子的讲解,即使裴夫子所教的内容,他很小的时候便会了。 这样专注的神态无疑极吸引人,钟应觉得他睫毛上落了一圈星光,眸子中则凝聚着皓月光辉。 好看极了…… 而这样好看的人,并非架子上供人欣赏的花瓶,也非惊鸿夫人那样的菟丝花。他将以碾压一切的姿态,令众生黯淡无光。 前世,因为入学晚的原因,钟应比君不意小了两届,所以还无法参加七院比试,但是他全程目睹了那一年的七院试炼。 那一年的七院试炼,是君不意的主场。演武台上的君不意立于全院师生面前,风华无双,令所有人都挪不开目光。 他让玉馨书院所有天之骄子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被众人的目光仰望着,也被众人送上了神坛。 只要不出意外,这一世,也会如此。 钟应越是了解君不意,便越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实力,也越能明白,这光鲜的背后,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讲道结束,裴闻柳离开了学堂,学生们活跃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交谈,被众人提起最多的,自然是七院试炼。 胖墩拉着秋时远,围着钟应的座位。 「老大,你居然一句话都不回我,我好难过啊。」胖墩先是一通抱怨,见钟应不理他后,就放弃了装可怜的想法,压低声音问,「老大,你会参加这次七院试炼吗?」 钟应未答,下意识瞧了君不意一眼,君不意正在整理书籍。 胖墩一脸惊疑:「不是吧,老大你难道不参加?」 弯着腰,胖墩劝说:「老大你好歹参加一项啊,阿宛院主虽然是说「参不参加随你们心意」,但是院主当时的表情语气分明是说,谁不参加干掉谁!老大你这么厉害,拿个前三不是手到擒来吗?」 钟应翻了个白眼:「谁说我不参加?」 「那老大你准备参加哪项比试?」胖墩指了指秋时远,「小石子准备试试炼器,我准备试试炼丹。」 抓了抓头髮,胖墩得意洋洋的说:「炼丹和炼器都不用真刀实枪的上,就算输了,也不会受伤。」 钟应撇了撇嘴:「没出息。」 胖墩虽然学过炼丹,但是并不精通,他参加炼丹试炼,完全是混日子,的的确确是没出息,所以乐呵呵一笑,完全没有在意,继续追问:「老大,别卖官司了!你会参加哪项比试啊?」 第281页 钟应慢吞吞回答:「论道之战。」 「论道」自然不可能是耍嘴皮子,谈谈自己对天道自然的理解,而是直接上去开打,以实战论证自身之道。 胖墩哇了一声,朝着钟应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老大,厉害厉害!」 七院试炼中,参与人数最多,最受关注的,无疑是论道之战。毕竟修士最看中的,还是修为和实力,唯有绝顶的实力,才有机会合道成仙,与天同寿,逍遥自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炼丹炼器阵法什么的,有人天生一看这玩意就犯困。相较之下,一上台就打的论道之战,无疑雅俗共赏,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参与人数一多,天之骄子也多,论道之战无疑是最难挤进前三的一项试炼,一不小心还可能重伤。 不过,钟应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群小毛孩。 真输了,他这位魔君直接切腹谢罪得了。 得到钟应肯定答案之后,胖墩又去问君不意:「君道友,你准备参加哪项试炼?」 君不意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闻言淡淡回覆:「论道之战。」 「咦,你也参加论道之战?那你和老大岂不是会撞上?」胖墩摸了摸头。 秋时远也在边上说:「希望不要一开始就对上。」 君不意侧过头,目光向着钟应暼去时,钟应朝着他的方向抬起了手,勾了勾中指。 这是一个挑衅的手势,钟应长眉一挑,唇瓣微动,无声说道:一个月后,论道之战,来战! 君不意眨了眨眼,回了一个字:「好。」 胖墩以为君不意是跟他说的,一脸迷茫:「好?什么好?」 秋时远:「……」 下一节课是阵法课,阵法课一结束,胖墩便拉着钟应两个去报名。 报名地点设在了任务堂,四人到达时,任务堂前围了不少人,多是钟应没见过的师兄师姐。 四人等了好一会儿,等人少了许多,才看清楚里头的情况。 任务堂前摆了四张梨花木桌子,四位没见过的夫子正在登记名册,周围还有几位夫子维持秩序。 轮到钟应四人时,登记名册的夫子正提着墨笔写着什么,头也没抬:「名字,年纪,打算参加哪项试炼?」 胖墩第一个说:「孟长芳,十九,我打算比炼丹之术。」 夫子提笔写上「论丹术」三个字,随后抬首:「将身份令牌给我一下。」 「好!」胖墩双手将紫色令牌递上,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夫子,您知道有哪些师兄师姐参加了炼丹试炼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夫子在紫色令牌中留下一道印记后,淡淡回答。 胖墩问不出什么消息来,只能放弃。 钟应抬步上前,毫不客气说道:「这还用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七院那几位擅长炼丹,并且以炼丹之术闻名的师兄师姐一定会参加。」 胖墩被打击到了,挣扎:「说不准他们就有事耽误了,不参加试炼,师兄师姐们不是很忙吗?」 钟应嗤笑一声,懒得回答他。 书院下血本开出如此丰厚的奖励,基本上没几个学生能够不受诱惑,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都能放一边,先参加试炼再说。 钟应和君不意报上自己名字时,登记名册的夫子多不由瞧了两人一眼。毕竟两人进书院起,便一直并列黄字碑榜首,如今已经四年,阿宛动不动就拿钟应两人跟别的院主炫耀,书院没几个没听过两人名字的夫子。 「我要参加论道之战。」钟应说道。 夫子提笔记下后,问君不意:「你也是吗?」声音比跟胖墩说话时,和善许多。 君不意点了点头。 夫子拿着钟应两人的身份令牌,最后确定一遍:「除了论道之战外,你们还要参加别的试炼吗?」 钟应明白自己的炼丹炼器术有多差,也不想辛辛苦苦去破阵,只想上台揍人,因此飞快的摇头。 君不意同样道:「不用了。」 钟应勐的扭头,脱口而出:「你只参加论道之战?」 「嗯。」 钟应惊讶极了:「你确定?你不参加炼丹炼器制符布阵吗?」 君不意虽然不懂钟应为何如此惊讶,却依旧耐心回答:「参加论道之战便够了。」 「……」 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透出疑惑,君不意试探性的询问:「你希望我参加那些试炼?」 钟应摇了摇头:「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要参加。」 等秋时远报完名后,四人便一同离开了任务堂。回院落的路上,钟应不经意侧首,在君不意面容上暼过,一个疑问盘踞在钟应心头。 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君不意参加了八项试炼,并且样样取得榜首,将书院所有学生碾压的喘不过气。 可是,这一世君不意却只参加了论道之战,就算赢了,也不可能有前世的风头。 仔细想想,只报名论道之战才符合君不意的性子。君不意并不是藏头露尾,扮猪吃老虎的人,却也不会高调到世所瞩目。 那么,前世君不意为什么参加了全部试炼?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淡。 任务堂前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只余零星几个学生,还在犹豫不决。 第282页 登记名册的夫子看似耐心等待,实则在发呆。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拾起桌面上的登记名册时,夫子才回神,惊震回首,发现是熟人后,这才松了口气。 「靖安公子,你怎么来了?」 靖安公子回答:「闲来无事,来看看。」 两人随口交谈了几句后,靖安公子说道:「瑶光院有资格报名的学生,可都登记了吗?」 「大半都登记了,就差一小部分了。」 靖安公子随手翻过名册,说道:「这本名册已经登记满了,剩下的便由他们登记吧,我先带这本名册回去,给老院主过目。」 夫子不疑有他,点了点。 靖安公子带着名册离开,盘膝坐于云舟上时,又将名册翻开,手指轻轻抚过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君不意。 这一页清清楚楚的显示,君不意只报名了论道之战。 「七弟啊。」靖安公子轻嘆一声,脸上露出微妙之色,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哥哥给你找点儿事做吧……」 随后提笔,模仿登记名册那位夫子的气息字体,将另外七项试炼,一一加上。 第136章 荒郊野外,偶尔有几只野狐窜过,发出「嗷~」的叫声,有点儿像野狼的嘶吼。 这声音惊醒了昏睡的齐韶,齐韶从土坑里冒出一个头来,透过草丛,看着外头昏暗的景色。 低矮的灌木丛中似乎藏着什么猎物,随时准备伸出利爪来捕食,齐韶瑟瑟一下,不小心扯疼了额头的伤口,伤口溢出血液,疼的他撕了一声。 他捂着额头时,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资质太差,孩童时期又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修炼教导,导致他现在这个年纪也没有辟谷,还需要吃食。 从怀中掏出一个冷馒头,齐韶的指甲里全是泥土和血痂,实在太脏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着馒头,啃了一口。 馒头又冷又硬,难以下咽,齐韶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早就不是扶风城齐家的大少爷了,自从齐家灭族之后,他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当年,他收拾了齐家财物,想要去寻找钟应,搞清楚灭族真相。结果才出了扶风城,齐韶一身钱财就被人骗光了,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没了齐家,他什么都不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傻子。 一个差点把自己卖了的傻子! 没了钱财,齐韶只能靠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给人干粗活,受了不知道多少他当年根本无法想像的苦。 别说查清楚真相了,他养活自己都难。 如此流浪了一年,齐韶误打误撞救了个有些腼腆的小姑娘。 为了救那个小姑娘,他差点儿没了命,但是那小姑娘也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个小姑娘是一个小宗门的二小姐,齐韶因此成为小宗门的弟子。因为是二小姐小跟班的原因,他过得比绝大多数弟子要好,渐渐的有了师傅,有了师兄弟,有了一群好友。 进了宗门,他才知道齐家灭门一事,定然关乎魔修,那不是他能管的事,他便将一切藏在了心底。 直到参加中州盛会,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少年…… 那少年眉眼长开了,如桃花般灼目,令人难以挪开目光,那是——钟应! 钟应捧着一束桃花,跟身侧的少年说说笑笑,齐韶还没追上去,钟应的身影便淹没在人群中。 二小姐察觉到他的异色,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羡慕的语气跟他说:「那是玉馨书院的学生,唯有资质心智皆绝顶的人,才有机会进书院学习。我爹爹本来想送大哥去的,结果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大哥意志消沉了很久。」 玉馨书院…… 齐韶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决定去书院找钟应,他觉得既然钟应在书院,当年带走钟应的人,很可能也在书院。 这个念头才升起,还没有付之行动,齐韶便被同门长辈师兄弟围了起来,抓进了地牢中,被严刑逼供。 他们说:你是魔族的奸细,你个叛徒,你罪大恶极…… 你该死! 无论齐韶怎么解释,怎么求饶都没有用,所有人都用陌生而痛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心灰意冷,快熬不下去时,二小姐出现了。那个腼腆的姑娘说相信他,救他出去,齐韶不信,真的逃出来后,差点儿哭出声。 接下来这些天,他一直在逃亡,躲避宗门追杀,比之当年流浪街头还悽惨,至少那个时候,没人想要他的命。 吃了半个馒头,齐韶察觉到不对,眼神兇狠向着一处望去,握紧了手里的刀。 出现在荒郊野外的人是二小姐,身为宗主的女儿,二小姐并非容色出众,也没有大把追求者,平凡到真实。 她瑟缩的看着四周,喊了一句:「阿韶,你在吗?」 齐韶没回,二小姐又说:「阿韶,爹爹他们快追到这里了,你快离开。」 齐韶依旧保持沉默,他怕自己一出声,就被揪出来了。并非怀疑这个一直帮助自己的小姑娘,而是他明白了一个词。 身不由己…… 二小姐又说:「我听爹爹他们说,他们之所以把你当魔族,是因为你身上那颗火红的丹药,丹药是魔族之血炼成的……」 齐韶惊骇,不敢置信的抬着头。 当年他年幼,又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并不清楚元灵丹的炼制方法,后来齐家灭族,他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倒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283页 后来懂得多了,便猜出了一些事。 那元灵丹原来用的是钟应的血啊,怪不得钟应看齐家众人的眼神,时不时透出憎恨和厌恶来。 而现在,别人告诉他,那玩意跟魔族有关? 这就是他再一次失去亲朋好友的原因? 齐韶咬着手掌,眼神恨恨的,眼珠子蒙着一层泪光,二小姐离开时,掌心被他咬出了血,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二小姐沿着小道一直走,杂草丛生,光线幽寂,这个小姑娘却一点儿都不怕,浑身的气息几乎跟这暗沉的夜融为一体。 尽头出现一道光,那是一位清丽的女子。 女子掩唇而笑,手指蜷曲,弧度美好,笑如银铃,透着几分奇特的韵律。 秀姑娘摸了摸二姑娘的头,弯了弯眉眼:「真是个好孩子。」 二姑娘眼神空洞,神色空白,如同一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秀姑娘呵气如兰:「好孩子,回去吧。」 二姑娘沿着另一条,慢吞吞的离开。 朝阳先生洛岭踩着杂草,同二姑娘擦肩而过,双手环胸:「秀姑娘,你还要在这里耗多久?你真不想拿回自己的手臂了?」 九州十座剑塔下,镇压之物各不相同,洛岭先前的力量被镇压在剑塔下,秀姑娘被镇压的,则是一条手臂,她的底牌便藏在那只手臂中。 「当然想,这不,你伤不是还没好吗?」 一提伤的事,洛岭就有些无奈。 「而且,想要拿回我的手臂,重点可不是我们,而是冰河,冰河他准备好了吗?」秀姑娘询问。 「冰河对你有意,只要你说一句,他随时都可以为你卖命。」 秀姑娘眨眼:「冰河可是你朝阳一脉的人啊。」 「他心在你的溯月一脉。」 停顿了片刻,洛岭询问:「你到底想如何?」 秀姑娘轻笑:「自然是拿回手臂。」目光落在远方,秀姑娘继续道,「天下十位剑仙,洞明剑仙重伤闭关,是时候该陨落一位剑仙了。」 告别胖墩两个后,钟应和君不意一起回丙字叄号院。 才到院门口,钟应两个便被拦了下来,拦住两人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穿着书院镶金边校服,看起来却像个骚包。不止腰上挂着一排香囊玉佩,手腕上好几个手镯,手指上还戴了几个戒指,连发冠上都垂着几串珠链……而这些,全部都是上品法器,足以看出少年家世深厚。 少年窜到两人面前,倨傲的神色转为欢悦,目光全部落在君不意身上,开口就道:「恩人,你终于回来了。」 「……」 钟应默了默,他认识这人。 这少年是开阳院的学生,名字叫燕绥,跟钟应他们同一届,因为属于不同学院,他和君不意先前根本不认识燕绥。 直到去年…… 去年玉馨书院招生时,阿宛院主便让君不意去接待新生,钟应当时跟着去了,燕绥则是代表开阳院来的。 那一次,他们遭到了袭击,君不意顺手救了燕绥,燕绥从那以后,就成了君不意的小跟班,一有空就来瑶光院找君不意。 君不意未答,燕绥又问:「恩人,你要参加什么试炼?」 「……论道之战。」 燕绥惊喜回答:「我也是。」 钟应撇了撇嘴:「你这个修为,居然敢参加论道之战?老老实实回炼器试炼吧。」 不是钟应看不起他,而是燕绥修为靠天材地宝堆起来的,实战经验几乎为零,这样的人,去参加论道之战,无疑去受虐。 燕绥他不喜欢钟应,他觉得钟应老缠着自己恩人,还老是占着恩人脾气好,欺负恩人。 燕绥拍了拍腰上那堆东西,神色骄傲,看着钟应的眼神含着一丝不屑:「我又不是剑修,不跟人硬拼,我可是炼了不少法器的。」 哦,燕绥是个器修。 打不过可以让法器自爆,论道之战规矩宽松,还真能这么干…… 说白了,本身就是弱,偏偏燕绥还洋洋自得。 「恩人,你今天刚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啊。」燕绥朝着君不意摆了摆手,很快便离开了。 钟应:「……」 没了燕绥阻拦,钟应很顺利的进了院子,点燃了卧房油灯。 钟应想上床休息,回首看见君不意那刻,突然僵住了。 君不意的额发留下淡淡剪影,眸子却如丹青水墨。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钟应气血往头上沖,不得不想起醉酒那一晚的暧昧亲密来。 自那晚后,钟岳便来了,两人再也没有单独睡过一间房,钟应本来松了口气的,结果,回了丙字叄号院才发现……他们一直睡同一间卧房,根本不可能避开! 现在搬走还来得及吗? 钟应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钟应快要抱起棉被离开时,君不意出声打破了既尴尬又暧昧的氛围。 君不意垂下眼帘:「今晚要不要继续补课?」 「要!」钟应脱口而出。 随后,钟应迫不及待的坐上凳子,摊开书籍,在书桌前等着君不意。 君不意在他身侧落座,侧首,目光澹澹:「还有哪里不懂?」 「这里。」钟应瞎指了一处,然后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懂。 君不意不疑有他,温和耐心的为钟应讲解。 第284页 清而静的声音在耳边相似,钟应慢慢投入其中。 君不意抬眸,目光轻轻扫过钟应的耳垂。 刚刚,他的小混蛋偷偷红了耳垂…… 第137章 离七院试炼还剩一个月,气氛松散的瑶光院变得沉闷起来。 原本上课睡觉走神,修炼开小差偷懒的学生们,都变得勤奋起来,藏书阁、静室、演武台、炼丹室、炼器室、任务堂等,人满为患。 学生们一个个奋发向上,刻苦努力。 简而言之,临时抱佛脚! 钟应只参加了论道之战,倒不需要临阵磨枪,毕竟以他的境界,想要更上一步的话,根本不是努力几天就能做到的事。 但是被书院氛围影响,钟应这段时间倒是跟着君不意认真学习起来。也不知道是他终于努力的原因,还是君不意「美色惑人」的原因,钟应先前不懂的,在君不意的讲解下,通通茅塞顿开。 钟应居然渐渐体会出一丝「努力学习」的乐趣来。 无论春夏秋冬,颳风下雨,身边都有一个人陪着,用清而净的声音,念着道韵悠远的词句,实在是一件极好的事。 特别是,那个人不止会跟钟应坐在书桌前,提笔书画,还会跟钟应趴在床榻上,并肩看着一本书,或者坐在紫藤花架的蓆子上,听风观雨…… 夫子讲道结束,离开了学堂,在书页上画了一个时辰乌龟的钟应,阖上了书籍,收入玄曜镯中,打算晚上让君不意好好讲解。 胖墩跟几个闹腾的少年聚在一起,低着头,围成一圈,神神秘秘的讨论着什么,秋时远站在边上,一脸茫然。 钟应本想直接离开,拉着君不意去泡澡,结果听到了「苏有福」三个字,脚步一顿。 君不意疑惑的看着钟应,钟应朝着君不意比了个「等等」的手势,朝着众人走去。 胖墩几个还在嘀咕。 「离火宫的御火主南明杜若美!」 「南明杜若冷冰冰的,哪有黑石门的丁铛铛可爱动人?」 「你们什么眼光?天上人间阁灵韵花主不美吗?」 「丁铛铛脾气太吓人了,灵韵花主的话……看着不像正经姑娘?」 「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你敢侮辱灵韵姑娘的话,我跟你没完。看家世和正经,你们不如去选苏有福,那可是福运之子!」 「你们说的都是同届的师妹们,那些师姐我们不认识几个,说不准便有更好看更厉害的。」 胖墩摊开一本小册子,指着上头的图道:「要我说,还是淮竹师姐最好,论身世,淮竹师姐出自神云山苏家,和福运之子算是堂姐妹,论资质,当年淮竹师姐可是黄字碑第三,排名比中州圣女还高,论美貌的话……我没见过圣女,不过淮竹师姐不比南明杜若她们差。」 图上女子瞧着不过二八年华,容貌秀美端庄,手中抱着一把箜篌,半垂双眸正在弹奏。睫毛又长又密,轻轻颤动时,如蝴蝶展翼。 「所以,淮竹师姐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胖墩斩钉截铁的得出结论。 钟应的声音插入其中:「你手里的小册子借我看看。」 「不借,你不是有……」胖墩察觉到不对,抬头,声音都在颤抖,「老、老大!」 别的学生不至于吓到,只是笑容有些尴尬。少年人讨论漂亮姑娘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这四年来钟应和君不意两个从未参与其中。 钟应伸出手,手指头勾了勾。 胖墩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赶紧上交小册子。 钟应接过小册子,定睛一瞧,蓝底封面上是三个烫金小字——花名册。 翻开小册子一看,每一页都是一幅仕女图,仕女图边上是几行簪花小楷,介绍了姑娘们的身世修为,以及平生事迹。几乎囊括了书院所有年轻貌美的姑娘,钟应甚至翻到了几个男生女相的少年图。 论相貌,苏有福在其中毫不起眼,但是苏有福福运之子的身份,却被大写加粗。 钟应一脸冷漠的阖上小册子,拍了拍胖墩的肩膀:「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事关阿姐,这件事钟应一定要弄清楚。 别的学生自觉散去,留下胖墩一个面对钟应,胖墩揉了揉发麻的头皮,跟钟应解释:「老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说!」 「其实这个小册子,每年都会有,任务堂前就有人卖,只不过老大你好像从来没发现……」 七院试炼是学院组织举办的,学生们私下里也会组织一些活动,在紧张的试炼过程中,放松心情。 例如这个花名册。 七院试炼将玉馨七院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少年们可以看到各院的美人,便私下弄了个书院美人排序。 只要参与七院试炼,并且容貌姣好的少年少女,都有资格主动报名,或者由他人推荐上花名册。学院的每个学生都有资格为花名册上的姑娘投票,投票前十者,则是玉馨书院公认的十大美人。 投票方法也非常简单,买一本小册子,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那一页,摁个手印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奖赏,但是对于一些爱美的姑娘来说,一个美人的称号,足以让她们自豪许久。 除了学院十大美人榜外,学生们私下还会开赌局,压七院试炼中,谁能拔得头筹,一些财大气粗的学生压的格外的大。 第285页 为了赢得试炼,这段时间学生们也会收集自己需要的天材地宝,丹药法器等。这个时候,任务堂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了,学生们则会自己摆地摊,形成一条极为热闹、壮观的街坊…… 总之,这些学生们不止修炼忙,私下活动也忙。 钟应自然知道「赌局」「街坊」等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花名册,不由抽了抽嘴角,觉得七院学生真是闲的长草。 不过,以他对阿姐的了解,阿姐并不会参加什么「十大美人」,毕竟阿姐对自己容貌并不自信…… 钟应指着苏有福的画,问出了这个问题。 胖墩讪讪回答:「苏师姐的名号,就算她不参加,也会有人添上去的……」 钟应挑眉:「现在排名前十的是谁?」 「呃……七院试炼还没开始,投票的人还非常少,现在还做不了准,等七院试炼结束那几天,就差不多能看出前十了。」 钟应摸了摸鼻尖,目光落在窗棂外:「如果,我想让一个人赢,那该怎么办?」 「谁啊?」 钟应瞥了胖墩一眼,胖墩懂了,自家老大想让苏有福师姐赢,顿时苦笑:「苏师姐的身份身世,前五十妥妥的,前二十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第一的话……除非最漂亮的那几位师姐师妹自动除名啊!」 「那有什么难的?」钟应弯了弯唇角。 这个笑容在胖墩眼中,异常的可怕,因为钟应说:「论道之战把她们揍一顿,她们就不会参加了。」 胖墩:「……」 等等! 老大你说啥? 揍那些美貌如花的姑娘? 老大!你的怜香惜玉了?对着那些娇滴滴的脸你也下得去手? 胖墩惊恐到脸都扭曲了! 然后,他想了想,发现自家老大还真的下得去手! 钟应加重语气:「苏师姐是最好的!」他的亲表姐,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钟应转身欲走,胖墩想搂住钟应的腰,被钟应避开,改为搂住手臂:「老大,你别冲动!」 「松手!」 胖墩紧紧不放:「老大,你想开点,姑娘家比较记仇,你真揍了她们,这辈子别想娶到漂亮姑娘了。」 钟应顿了顿。 君不意站在门口等了半响,见钟应和胖墩似乎发生了争执,便抬步而来,询问:「怎么呢?」 钟应甩开胖墩,回眸,目光落在君不意脸上时,再度无所畏惧:「我才不会娶生的比君不意难看的人。」 言罢,钟应用大拇指指了指君不意。 君不意:「……」 胖墩:「……」他错了,自家老大根本不怕娶不到漂亮姑娘,自家老大身侧早就有个万般皆好的大美人了。 毕竟天下还找不出比小太子家世好,比小太子生的好,还比小太子资质高实力强的人了。最重要的是,小太子脾气还好,连他老大各种坏脾气都能忍下。 钟应朝着君不意走去,胖墩弱弱的喊:「老大,三思啊!」 「放心,我现在又不会动手。」 也就是以后会动手?胖墩抽了抽嘴角。 君不意有些疑惑,钟应摊手回答:「不是什么大事。」随后又道,「我听说最近学院多了几条街坊,我们去瞧瞧?」 「好。」 两人离开学堂,胖墩心中忐忑,拉着秋时远跟了上去。 钟应轻车熟路的领着君不意去了街坊。 不少学生在摆摊,有人卖丹药,有人卖法器,也有人卖灵矿灵植……钟应还看见有女修在卖首饰,有手艺好的修士卖烤鱼烤肉等。 五花八门的东西不止吸引了参加七院试炼的学生,连还没资格参与试炼的学生都在挑选心仪的东西。 钟应走了一路,什么丹药法器都没买,倒是买了烤鱼、桂花糕等一堆吃食。 有一位剑主爹,还有玄曜镯,钟应什么都不缺。 钟应并没有殴打貌美姑娘,买了一堆吃的就回去了,胖墩松了口气,在院落前跟钟应两个告别。 回了院子后,钟应将买的吃食摆了一桌子,吃口糕点后,又吃口烤肉,口味杂,胃口大。 君不意从边上经过时,钟应还拿着一签子烤肉,拦住了君不意的路,笑盈盈的说:「来,吃一口~」 君不意垂眸,弯了弯腰身,叼了一口肉。 肉上的调味料太多,君不意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微微蹙眉。 「好吃吗?」钟应手臂趴着椅背说道。 「还好。」 钟应眯了眯眼,有几分骄傲道:「我烤的肉更好吃。」 赤丹太子不需要下厨,自然不会厨艺,钟应曾经流浪街头,被迫学会了下厨。 他有一手好厨艺,偏偏不愿意动手,也不愿意为别人下厨。钟应觉得,这世上没人配让魔君为他下厨。 身上沾染了淡淡油烟味,君不意打了水,打算沐浴。 屏风隔绝了一切视线,君不意将衣裳挂在衣架上时,钟应吃撑了,擦去了手上的油,在屋中转了一圈。 「君不意。」钟应扭头,随口一问,「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第138章 同住一间院落四五年,钟应两人在「相处的还算不错,甚至在别人眼里称得上亲密无间」的情况下,从来没有相互搓过澡。 根本原因是莲中君身上的纹印。 第286页 刚刚入学时,君不意一直是等待同窗都洗完澡,自己再去澡堂沐浴。 后来因为钟应偷窥沐浴一事,君不意便不去澡堂了,直接在卧房开闢出小隔间,和钟应两个互不打扰。 重明国一行,钟应知道了君不意身上纹印的秘密。钟应虽然不清楚君不意知不知道此事,从那以后,君不意倒不似以前那般避讳了。 具体表现在,君不意沐浴时,不会刻意避开钟应。 不过,大概是过往的习惯太过深刻,沐浴完毕的君不意基本衣裳整齐,衣襟遮的严严实实,几乎不露一丝皮肤。 钟应这么一问,完全是恶趣味发作了。 他觉得,以君不意那保守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同意。 屋中沉寂了许久,衣料摩挲的声音没了,水流声也没了……钟应仿佛能够想像,莲中君愣住的模样。 一定非常有趣。 这么想时,水流微微晃荡,君不意的声音混合着水声,轻轻传入钟应耳中:「好。」 钟应呆了呆。 什么好?他是不是幻听了。 君不意重复:「好,你帮我。」 听清楚的钟应觉得自己大概是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幻境,阖上双眸,又再度睁开眼睛。眼前场景照旧,并没有幻境痕迹,一切都是真实的。 钟应忍不住开口:「君不意,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刚刚说的可是帮你搓澡。」 「我知道。」 「那你……」 钟应欲言又止,君不意却不在答话了,仿佛陷入了入定似得。 这般沉默反倒让钟应烦躁起来,钟应心想,不就搓个澡吗?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谁怕谁啊? 深吸了口气,钟应抬步踏入隔间。 水雾氤氲,迷离了视线,钟应抬头,看到了坐在岸边的人。 君不意在此处削出了一个坑,坑不大,堆上了光滑的鹅卵石后,装满水,便可以在温水中泡澡。 鹅卵石间隙中,偶尔生出青嫩的幼苗,没几天就枯萎了,但是钟应今天发现,一株草叶上,居然生了浅黄色的小花,生机勃勃又美好可爱。 君不意还未踏入温水中,背对着钟应,身上披着宽大的白袍。 听到动静,君不意回眸。 四目相对之时,君不意「噗通」一声,跃入温水中,溅起的水花并不高,水珠子却落在了钟应指尖。 钟应:「……」 他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发现君不意整个没入水中,水面漂浮着一件白袍,白袍完全浸湿。 「你不会害羞了吧?」钟应蹲在岸上,用手指头戳了戳白袍,忍不住问道。 话音一落,水流向着两边分开,君不意从中冒出半边身子。 墨色长髮完全沾湿,额发发梢沾着水珠子,一半长发则倾泄入温水中,如盛放的墨莲。白衣半透明,露出几分春色来。 君不意垂下眼帘,用手拧长发时,钟应不由自主的用手指头,勾住了衣袍一角,想要将碍事的白袍扯去。 君不意微愣,手指微微蜷曲,却意外的没有阻止。 白衣滑下肩头,露出锁骨和胸膛处的秘纹,秘纹上还沾着水珠子。 随后应该是…… 当初极乐城摸到的东西,这次隐隐约约看到了。 钟应微微僵住,将视线从水下挪开,松开了白袍,勐的起身:「你自己沐浴,我先走了。」 还没起身,钟应手腕就被握住,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儿扑进水里,衣袍被水沾湿时,君不意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你要说话不算数?」 声音又轻又低,被水汽氤氲,沾了几分温软,只有两人能够听到。 「……不就搓个背吗?我可没说话不算数。」钟应心口跳的极快,瞪向君不意,「你弄湿我衣服了,还不快松手!」 君不意垂下眼帘,眼角被水汽蒸的微红:「很抱歉。」 他缓缓松开手指时,钟应轻轻咳了一声,目光乱暼,瞧见墙壁上的手巾,便道:「我去拿一下手巾。」 「嗯。」 钟应捏着手巾过来时,君不意低着头,伸出手,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顺着手指瞧过去,钟应看到了半飘在水面、半搭在岸边的衣袍。莫名的,钟应懂了君不意的意思,摸了摸脸,他提起衣袍挂在了架子上,看着君不意时,又犯了难。 那个啥…… 搓澡该从哪里开始搓? 钟应瞧着君不意光滑滴水的后背,陷入了两难之地。迟疑了好一会儿,钟应决定随便搓。 随便乱擦时,钟应没话找话:「你怎么不把头髮扎一下?」 「一块洗。」 「哦。」钟应蹙着眉头,继续想话题,想不到干脆乱七八糟的嘀咕,「我没帮人搓过澡,你要是不舒服别怪我。」 「不怪。」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吃亏啊……」 尾音在屋内轻飘飘落下,君不意唤了一声:「钟应。」 钟应疑惑垂首。 君不意侧首,抬眸,水汽在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蒙上一层雾气,他低声问:「我们一起洗吧。」 钟应手抖了一下:「为什么?」 君不意掩住眸中神色,认认真真道:「你衣裳也湿了,而且……我也可以帮你。」 钟应唿吸一滞。 君不意又道:「这样你也不吃亏。」 第287页 「……」 钟应觉得,他被水汽熏太久了,把人熏晕乎了。晃了晃头,钟应手指没入温水中,扬起一阵水花。 水花溅在君不意眉心,钟应冷酷无情的回答:「不要。」 接着钟应将手巾扔在了君不意肩头,直起身子,大摇大摆打算离开。 才走了几步,一阵水花袭来,钟应猝不及防下,后背长发被水流沾湿,连耳郭都滑落水珠子。 钟应摸了摸耳朵,惊呆了。 他不敢置信的回首,目光落在君不意脸上,根本无法相信君不意会这么幼稚:「你什么意思?」 君不意未答,微微侧过头,任由长发遮住脸颊,只留下精緻的侧脸弧度。 钟应哪里是能吃亏的性子,当即扑上去,反击、反击、再反击! 两人用着在演武场决斗的凌厉气势,在小小的隔间,玩着……水。 君不意本来就在沐浴,根本不怕水,倒是钟应,浑身湿哒哒的,瞧着有些狼狈。钟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脱了靴子,往水里一跳,跟君不意挤在一起。 骤然挤进两个人,水流往上涌,将地板弄的全是水。 钟应歪头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对君不意道:「你泡了这么久,该洗完了吧?」他说,「现在这里是我的了!」 君不意愣住。 「你快出去!你若不出去的话……」钟应凑过去,眯了眯眼,意有所指的威胁:「你现在可没穿衣服!」 两人靠的极近,一个浑身赤裸,一个浑身湿哒哒。 君不意眉眼闪过一丝腼腆,挪开目光,轻轻回答:「好,这里是你的。」 钟应讶异时,君不意背过身子,踏上地板时,拉住了一边的宽大外袍,粗粗裹住身子。 随后回身,在钟应边上停下,手臂从钟应耳边穿过,拉住了束髮的绸缎,微微用力,一头长髮倾泄而下,浸入水中。 「你干什么?」钟应莫名其妙。 君不意捞起了一缕长发,抿了抿唇:「我帮你洗头髮。」 钟应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捞起水珠子,滴在长发上,君不意拿着桂花味儿的皂块,声音有些紧张:「若是我扯疼你了,你记得跟我说,我会改正的。」 跟钟应刚刚胡乱擦拭不同,莲中君的动作格外的温柔,仿佛将动作放轻又放轻,又小心翼翼的不让水流落在钟应脸上。 钟应鼻尖萦绕着甜香的桂花味儿,心尖也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他双臂趴在木板上,舒服的阖上了双眸。 「小妖精。」钟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等会儿,我好好给你洗头髮。」 钟应觉得,自己最开始太敷衍了,貌似有点儿对不起君不意。 说完这句话后,他嗯哼一声,像一只餍足的猫儿。 君不意指尖缠着一缕墨发,墨发上沾着泡沫儿,听清楚钟应的话后,君不意轻轻弯了弯唇角。 「好。」他说,「可别又后悔,后悔是小混蛋。」 「我才不会后悔。」 一个月后。 钟应两人才起床,地面便一阵摇晃,桌面上的茶杯歪歪斜斜,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 钟应出门,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将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天际云层急剧流转,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出各种形状,浮影变幻,流光飞舞,这般梦幻的景色吸引了书院无数目光。 初初入学的新生既震撼又疑惑,不明白学院为什么会出现这般异象,入学几年的学生们心中则浮现一个念头: 七院试炼要开始了! 除了瑶光院外,另外六院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如果学生们能够穿过七院的灵力罩,立于高空的话,就会发现,原本漂浮于虚空,散落各方的七座岛屿在缓缓移动,向着中央处聚集…… 直到七座岛屿严丝密合的拼接成一块完整的陆地! 而这块完整陆地的中央处,则形成了一眼看不到边际的云台。云台连接着七条长桥,云雾缭绕齐上,长虹贯穿天际,紫气东来,宛如人间仙境。 与此同时,星辰台和日月台同时开放,接待四面八方的来客。 七院试炼虽然是玉馨书院内部试炼,可是天下却有不少人关注此事,特别是学生们的家族、宗门等。他们会抽出时间,赶来玉馨书院,见证这场试炼。 瑶光岛摇晃了一炷香后,终于停止了晃动。 阿宛院主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学生到学堂集合!」 声音混合着金铃声,传遍整个瑶光院。 君不意缓步走至钟应身侧,淡淡开口:「我们走吧。」 钟应点了点头。 两人不似平时一般,慢悠悠的走路,而是御风飞行,化为两道遁光,划破虚空。 两人速度极快,然而到达学堂时,天女石像前,零零散散站着一些学生,比钟应他们早到。 有人御剑而来,有人坐着一片叶子而来,有人踏着一只金钗而来,甚至有姑娘乘着绸缎而来……不一会儿,学堂前便站了不少人,往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兄师姐全部出现,他们各个气势过人,所站之处,自然而然的围成了一个圈。 胖墩、秋时远到达学堂,第一时间便站在了钟应两人边上,胖墩打算抱稳老大大腿,秋时远则是打算跟着几位好友。 随后慕归心、颜钰、徐小惜等,陆陆续续赶到,来到了钟应两人身侧,笑眯眯的打招唿。 第288页 君不意和钟应并列黄字碑榜首,君不意同时囊括了龙凤榜第一,钟应的强硬实力众所周知。 这一届学生,自然以他们为主。 瑶光院所有学生来齐后,学堂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阿宛轻飘飘立于天女石像的肩头,手腕上的金铃在夜风中传盪,悠远动人,仿佛激盪在人心头,原本正在交谈的学生们安静下来。 阿宛朝着空中招了招手,数十艘灵船破开云层,出现在虚空中,木夫人、裴闻柳、彭留春等站在船首,瑶光院夫子全部到齐。 钟应甚至看到了自己便宜爹爹,钟岳并没有端着剑主架子,而是混在夫子们当中,好像自己只是一名普通书院夫子似得。 见钟应瞧过来时,钟岳还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嘴巴开阖,说的是:心肝儿子! 钟应默默挪开目光。 阿宛吩咐众学生上飞船后,钟岳又朝着心肝儿子使劲招手。 钟应才上灵船,就被钟岳勾住了肩膀,钟岳拉着钟应走到一边,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心肝儿子,你这次一定要拿个好成绩,知道吗?要一雪王八榜前耻!」 「……能别提王八榜吗?」 「我也不想提啊!」钟岳苦着一张脸。 王八榜是钟应的阴影,也快成为钟岳的阴影了,每次兴沖冲去看心肝儿子成绩,结果只能在王八榜尾看到钟应,那种失望的心情,把钟岳这位老父亲伤到了。 父子两同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好一会儿,钟应拍开钟岳的手,信誓旦旦道:「这次论道之战第一,肯定是我。」 「儿子!我看好你!」钟岳拍了拍钟应的肩膀。 灵船速度极快,很快便到了云台之上,夫子们便带着学生们下船。 数十艘灵船很快空了,瑶光院学生们在夫子的带领下,踏上长桥。 长桥下云雾笼罩,看不真切,隐约有水声和兽吼声传来,震慑心神。 钟岳指着石桥下的云雾道:「这下头养着不少灵兽,有两头蛟龙,一只水麒麟,一窝玄水蛇,和不食妖鱼,你们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了,谁也救不了你们。」 「你们可还不够给它们塞牙缝的。」阿宛听到了钟岳的声音,从上空飘过,笑盈盈的补充了一句。 原本正在闹腾,甚至对石桥下充满好奇的学生们一个激灵,各个挺直腰背,目不斜视。 踏上云台后,钟应便看到了其他六院的学生。 七院学生于云台汇聚,几乎不露面的老院主立于众夫子前,一副慈祥和蔼的老头模样,然而老院主轻轻咳了一声,四周便为止一静,无论是学生还是夫子都露出尊敬的神色。 对着这样一位,一辈子全心全意守护学院的存在,他们没法子不尊敬。 老院主如以往一般,说了几句开场白,并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七院试炼的规矩后,便道:「承道祖之恩,自今日起,七院试炼开始。」 众人同时行了一个弟子礼。 老院主揉了揉鬍子:「天权岛举办剑术试炼、天枢岛举办丹术试炼、天璇岛举办炼器试炼、天玑道阵法试炼、玉衡岛举办符箓试炼、开阳举办论心试炼、瑶光岛举办灵法试炼,云台则举办论道试炼。」 将这些安排下去后,老院主一抬手,手中出现几本厚厚的名册,钟应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他当初报名时,夫子手中拿着的名册。 「去。」老院主将书册全部抛入空中。 书册并没有砸地上,而是悬浮空中,书页自动翻开,翻开一页,便有几道明黄色灵光向着学生们掠去,如星辰散落,璀璨夺目。 一道灵光代表一项试炼,灵光融入身份令牌,学生们便拥有了参加试炼的资格,且无法更改。 书页「哗啦」作响,一道灵光落入钟应怀里,亲切的蹭了蹭钟应的脸颊。 钟应用手指碰了碰,论道之战的规则便自灵光中传入他的神识。 胖墩和秋时远也得到了一道灵光,同时,一点灵光也蹭上了君不意指尖。 书页越翻越快,书本名册只剩下一半时,便有学生接到了第二道灵光。 钟应歪着头,跟君不意说悄悄话时,一道灵光又一次飘来。钟应下意识将灵光扇到了一边,灵光锲而不捨,停在了君不意鸦色长髮上。 君不意往自己头髮上碰了碰,微微蹙眉:「是炼丹试炼。」 钟应挑眉:「书院的名册也会出错?」 他记得清清楚楚,君不意只报名了论道之战,而他们时时刻刻混在一起,君不意根本没可能偷偷熘出去报名。 「也许……」 钟应觉得有趣,笑盈盈道:「反正你炼丹术也不错,那就多参加一项试炼呗,只参加论道之战多闲啊~」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灵光沾在君不意衣袖上。 钟应神色凝住。 君不意抿了抿唇:「是符箓试炼。」 「学院这错误出的太大了吧?」钟应惊疑。 随后,又是星辰一般得灵光落在了君不意鼻尖上。 君不意:「是炼器试炼。」 「……」 只参加一项试炼的学生最多,占了七院学生的五成,参加两项试炼的学生有四成,参加三项试炼的学生半成,参加四项试炼的学生也是半成。 而参加五项试炼的学生,凤毛麟角,就算有,也只是全部不精通,撞撞运气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第289页 君不意身上凝了四道灵光时,便吸引了周边学生的目光。 跟他还算熟的同窗,甚至忍不住夸赞:「不愧是君师兄!」 胖墩和秋时远也知道君不意只报名论道之战,不由面面相觑。 一道灵光晃悠悠飘过来,从钟应身侧飘过,又黏在了君不意肩膀上。 这道灵光使得君不意立刻「脱颖而出」,不止学生,就算是夫子们也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又一颗星辰般的灵光坠落,蹭在了君不意衣领上。 原先开玩笑的同窗目瞪口呆,四周一片死寂。 便是阿宛也一脸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当第七道灵光落在君不意身上时,阿宛脸上的惊讶转为懵逼迷茫。 这个时候,数本名册全部翻完,重新回到了老院主手中,七院学生所有人都接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道灵光。 一颗星子从最后一本名册飞出,这道灵光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钟应的目光随着这颗星星起伏,星星飘到一定高度后,如流星夜陨。 君不意伸出手,手指根根修长,白净如玉。 那颗星星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钟应:「……」 第139章 这场景和前世一模一样! 钟应看着被八道灵光点缀,宛如九天谪仙的君不意,仿佛看到了前世清冷淡漠、目下无尘的仙道第一人莲中君。 可是为什么? 明明他就站在自己身侧,明明他跟自己同住四五年,明明他早已不似自己记忆中的莲中君,明明他只报名了论道之战……可是这一幕依旧和钟应的记忆一样。 那么,改变那么多之后,前世那些事,是不是也会一一发生? 这个念头在钟应脑海里一闪而过,钟应还来不及细究,便见君不意抬头。 四目相对,钟应看到了和以往一样的目光。 丹青水墨般的眸子中,落了一捧山巅冰雪,虽然清淡,却含着一份亲近。 那份亲近,独属于钟应。 钟应回神,转过身子,面对着玉馨书院的夫子学生。 书院夫子们尚且沉得住气,学生们脸上神色各异,有惊讶,有迷茫,有震撼,更有嘲讽、厌恶和不屑。 钟应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神色,因为与众不同者,难以被世人接受。 他当年被人指着骂魔头时,面对的目光比这可怕的多。 下意识抬步,钟应站在君不意面前,直面那些目光,冷冷扫视回去。 老院主抱着名册,轻轻咳了一声。 阿宛收起了脸上的懵逼,问老院主:「爷爷,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老院主用枯老的手,翻动名册,半晌之后,摇了摇头:「名册并没有出错。」 阿宛望向君不意,眸子中含着一抹惊疑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着众人的面,阿宛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用极为慎重的神色对君不意道:「若是其中有什么问题,我身为瑶光院主,肯定为你讨回公道。」 「……」 君不意立于原地,并未回答,。 阿宛当了君不意四年院主,不说全部了解,至少知道君不意的大致性子,根本不信他会这么做,便又问:「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只跟我一人说。」 钟应心中烦躁,直接开口:「我……」 他打算说出报名时的事,才开口说出一个音,手腕就被拉住。 拉住他的人是君不意,君不意神色澹澹,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中央,老院主身后站着数位夫子,其中一人他很熟悉,那是他的五哥君靖安。 君靖安离开重明国时,君不意还很小,可是他依旧第一眼认出了五哥。 他记性很好,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君靖安容貌半丝未变。 君靖安察觉到了君不意的目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君不意心间并无波澜,只是垂下眼帘,回答:「院主,其中并无差错。」 钟应勐的瞪向君不意。 「你是说,是你自己报的名?」阿宛追问。 君不意点头,平静道:「是。」 阿宛眉头拧成了麻花,欲言又止,最后摆了摆手。 老院主对学生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便宣布散场。 钟应抓住君不意的手第一个离开,夫子们陆陆续续返回灵船,学生们则炸开了锅。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将八项试炼全部报名的人。」 「黄字碑榜首,应该有些本事。」 「那又如何?难道他样样精通不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怪物啊,也就话本子里有了。」 「对对对,太可笑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等他摔断腿了,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据说书院歷史上,他并非第一个同时参加八项试炼的人。」 「然后呢?那人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着?成了书院的笑话呗哈哈哈。」 阿宛坐在彭留春的肩头,直接回了主殿,挥手打开主殿水镜。 彭留春有些奇怪:「阿宛,你在查什么?」 「君不意。」阿宛头也不回,只答了三个字。 彭留春明白阿宛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挠了挠头髮:「小君不是说了,是他自己报的名吗?」 「不是他!」 第290页 「可是,他承认了啊……」 「不打算追究了呗。」阿宛继续翻看水镜,「他不愿意追究,但是我总要搞清楚真相,他是我的学生,我最看好的学生之一,哪能随随便便让人欺负?」 彭留春一向来听阿宛的,便又问:「查到了什么吗?」 「我查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阿宛摇了摇头,面容渐渐凝重,「第一,君不意并不是在瑶光院报的名,我只能用水镜探查瑶光院发生的事。第二,有人更改了水镜记录,能做到这一点,说明那个人肯定不是学生,并且在书院的身份不比我低。」 目光落在水镜上,水流波动,却无任何画面出现,阿宛轻轻嘆气:「我本来很看好君不意这孩子的,他若是只报名一两项试炼,定能取得好成绩,现在……」 怕是会沦为笑柄。 参加八项试炼,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需要精力、体力以及无与伦比的心智。 因为,八项试炼是同时举行的。 而每项试炼,都会消耗精力,不说君不意有没有完成八项试炼的精力,他只要有一两项试炼失败,必然会受到打击,影响接下来的试炼…… 也就是说,参加八项试炼,并且取得不丢脸的成绩,根本不是一个少年能够做到的,能够做到的,怕是……怪物! 钟应拉着君不意走到了无人的偏僻地,回头,甩开了对方的手,双手环胸,恼怒的问:「根本不是你自己报的名,你为什么要认下这件事?」 这是一处废弃的灵田,灵田中灵植和杂草生长交缠在一块,焉了吧唧的,却颤巍巍的开着嫩黄色的花儿。 「……」君不意抿了抿唇。 「你告诉我,为什么?」钟应咄咄逼人的追问,「别告诉我,你是想风光一把,我不信。」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轻声回答:「纠缠此事,并无意义。」 「原因呢?」 「我大概知道是谁帮我报的名……」 「谁?」钟应挑高了眉毛,「是谁?」 「……我五哥。」君不意顿了顿,并无隐瞒。 钟应愣了愣,随后想起来,君不意以前说过,自己有个哥哥在书院,只不过他在书院待了四五年,一直没见到自己哥哥的面。 当时钟应根本没放在心上,谁想那位传说中的「哥哥」,居然会给君不意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那么,前世会不会也是因为那位「哥哥」,君不意才参加八项试炼的? 钟应思索时,君不意缓缓道:「我没有任何证据,随便指认五哥的话,只会让所有人看重明国的笑话罢了。」 「他就是认准了你这种想法,才敢这么干!」钟应嗤笑。 君不意从来不傻,自然知道其中原因,可是身为重明国太子,很多时候,他更在乎大局。 钟应心中恼火,冷冷道:「既然你五哥在这里,你不为我介绍一下?」 当哥哥的这么坑弟弟,不打的他脑袋开花,多没意思啊!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紧紧盯着钟应。 钟应正想追问,两人腰间的身份令牌亮了亮。云台上那道灵光便融入了身份令牌中,此时亮起来,必然同七院试炼有关。 钟应握着身份令牌,用神识探查,一道消息便传入脑海。 [论道之战,第九演武台,拾玖号] 今日只是拉开试炼之战的序幕罢了,明天才正式开战。 这道消息的意思是,明天钟应将在第九演武台第拾玖组,进行比试。 钟应摩挲着身份令牌上的花纹,抬头:「你接到试炼的消息了吗?」 君不意点头,钟应直接伸出手:「给我看看。」 拿到君不意的身份令牌后,钟应便拧起了眉:「半个时辰能干嘛?」 大约是君不意同时参加八项试炼的原因,君不意八项试炼的序号全部错开了。有的是第一场,有的是最后一场。但是每场试炼之间的时间间隔并不长,有的甚至只差了半个时辰。 时间太紧,稍微出点儿差错,君不意就赶不上下一场试炼。 君不意伸手想要拿回身份令牌,指腹碰到了钟应的手指,他轻描淡写道:「没事的,来得及。」 钟应微愣。 ——的确!君不意的确做得到,前世他便做到了让人惊嘆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刚刚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这么一想,钟应反倒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钟应听到了燕绥的声音。 「恩人,你在不在这里?」燕绥喊着,估计是因为云台之事,找了过来。 钟应撇了撇嘴,拉着君不意悄无声息的离开,顺手抹去了这处废田中两人的气息。 瑶光院举办灵法试炼,虽然试炼场是现成的,夫子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是这一天学生们也需要听从夫子的安排,将瑶光院布置的更加光鲜,才能不堕瑶光院的威名。 君不意因为参加八项试炼的原因,被赶回去养精蓄锐了,钟应则要留下来帮忙。 钟应很快便完成了阿宛布置的任务,靠着苍翠的树木,试图联繫君九思。 君九思不耐烦的声音从玉佩中传出:「找我做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问你一件事。」 「别想跟我打听七哥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君九思想也没想就拒绝。 第291页 钟应翻了个白眼,继续询问:「你五哥叫什么名字?」 君九思嘴巴说的不会回答,身体先于意识,脱口而出:「君靖安。」勐的回过神来,君九思警惕的问,「你问这个干嘛?」 钟应懒得理他,得到想知道的事后,立刻切断联繫。 乘着重明国灵船正在书院路上的君九思,对着玉佩喊:「难道你有了我七哥,还想勾搭我五哥?你什么意思什么眼光啊!」 「我告诉你,没门!」 对着玉佩吼了半天,玉佩光泽暗淡,没有半点声音。君九思反应过来后,气的差点跳脚! 这个时候,胖墩跟秋时远合伙完成了阿宛布置的任务,松了口气,站在一块石头下说闲话。 钟应折下一根树枝,随手抛远。 树枝直直插入胖墩的髮髻,吓的胖墩当场跳起来,回头看到是钟应,才揉着胸口松了口气:「原来是老大啊!」 钟应抬了抬下巴:「去街坊,我要看看赌局。」 第140章 钟应轻车熟路的领着胖墩两个去了街坊。 七院拼接后,街坊不只瑶光院的学生在闲逛叫卖,更有不少另外六院的学生,使得街坊比前两日还要热闹几分。 这一次,钟应却没有多瞧一眼,连食物的香味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径直走过。 左拐右拐半天后,钟应停在了一小铺子前。比起前头的「人山人海」,这家小铺子地处偏僻,只有零星几人在走动,几乎称的上「荒凉」。 胖墩看到这家小铺子后,却张大了嘴巴,惊讶极了。 钟应唇角微微上扬,抬步踏入小铺子中。 小店瞧着很旧,摆件上积着一层薄灰,角落里挂着蜘蛛网,木架子上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半成品丹药,破了口子的铁剑,初级阵法等。 这些东西,不说眼光开阔的书院学生看不上,就连一些散修也懒的多瞧一眼。 然而,钟应却看的津津有味,东摸摸,西摸摸,完全不舍的离开小店。 店主端着笑容上前:「师弟,你看上了哪一样?师兄给你打个折。」 钟应头也没回,随手指了几样「破破烂烂」的东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那我给师弟你包起来。」 店主作势去拿东西时,钟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师兄,你还没说价格。」 「一百个下品灵石,师弟若是有多余的功绩点的话,也可以用功绩点来换。」 这些东西白送人,估计都没人要,店主开口就要一百个下品灵石,心黑成墨水。 秋时远疑惑,正要开口,胖墩手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出于对胖墩的信任,秋时远又闭上了嘴。 钟应答应的很痛快,笑盈盈道:「好。」随后扔出一物,询问,「够了吗?」 物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被店主接住,触手冰凉,店主摊开掌心一看,赫然是一枚普通的铜钱,目光不由闪了闪。 钟应屈指敲了敲桌面,又将身份令牌递上,歪头:「师兄,够了吗?」 「够了,够了!」店主连连点头,随后朝着旁边指了指:「直接过去就行,这里布置了一个小型幻阵。」 钟应根本没要那些「破烂」,直接朝着店主指的方向而去,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后,眼前景色模煳,变幻,数息之后,被幻阵掩盖的场景展露在钟应面前——学生们私下便将赌局设置在这里。 除了玉馨书院外,另外六院也有同样的地方。 胖墩心中好奇,偷偷询问:「老大,你怎么知道这里是赌坊,你以前来过吗?」 想知道赌坊位置并不难,只要在街坊多混一段时间,基本都能知道。但是学生们一般不会说出去,所以只能靠自己发现。 进入赌坊的条件不是买下店铺的东西,而是给一枚凡人的铜钱。 胖墩一直以为,钟应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结果自家老大不止知道,还一副很老练的模样? 钟应反问:「怎么?我不能知道?」 胖墩讪讪一笑,秋时远这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钟应没理会胖墩,微微抬头。 面前是一处山谷,数丈高石壁被削的平整光滑,平均分成了八个部分,每个部分刻着几个大字,分别是「论道之战」「论丹术」等。 一层层的学生围着八块石壁,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离钟应他们最近的石壁上写着「论剑术」,三个大字下,挂着一竖幅,竖幅上规整的写着参加论剑术试炼的学生名字。 钟应走进,同窗们的声音传入耳中。 一个少年捏着储物袋,说道:「天权院都是剑修,最擅剑术,每年的剑术试炼,前三几乎都被天权院囊括,这次肯定也没有例外,我全押天权院!」 言罢,将储物袋重重拍在桌面上。 有人问他:「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说说,押天权院的谁啊!」 少年自信满满:「如今天权院的十位剑术天才以风彦霖为首,剑术试炼前三肯定有他一席之地,不过保险起见,那十位师兄我全押了,每人一千块下品灵石。」 「你太狡猾了。」一个姑娘立刻道,「我也押这十位师兄,除了他们外,我还要押皇甫旭月师兄!每人一百块下品灵石。」 第292页 「我押……」 众人纷纷下注,有人押灵石,有人押功绩点,还有人压丹药法器,其中压的最大的那个人是一位天衡院的炼丹师,压了十颗炼神丹,虽然都是下品,却也很难见了。 钟应站在后头,扫了一眼,发现没一个人压君不意后,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剑主在瑶光院当夫子,怎么没人押瑶光院?」 那人试图挤进去,挤了好几次都失败后,索性就在一边等着,听见钟应的话后,下意识就道:「瑶光院太不靠谱了,再说了,剑主在瑶光院当夫子又不是因为瑶光院出了什么剑术天才,而是因为……」 说到这里,那人压低声音,「据说剑主儿子便在瑶光院。」 瑶光院和天权院的夫子学生差不多都认识钟应,另外五院隔得太远,若是不关注八卦的人,自然认不出钟应。 钟应长眉一挑:「我觉得瑶光院的君不意剑术的挺不错的。」 「黄字碑榜首的君不意?那位重明太子?」 「嗯。」 那人啧了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微妙的不屑来:「他太年轻了,本来就是后起之辈,能在众多师兄面前,取得好成绩就不错了,前三根本没什么希望。这就罢了,他天赋毕竟摆在那里,以后几年,肯定有希望赢,可是他却异想天开的参加八项试炼……」微微抬高音量,「八项试炼啊,根本没可能赢!」 随后,那人又指了指石壁,问钟应:「你知道吗,别人的赔率最多一赔五,君不意不同,他一赔一百,就是这样,都没人押他。」 钟应:这么悽惨…… 心中不悦,钟应眯了眯眼:「目前剑术试炼中,大家最看好谁?」 「当然是风彦霖师兄啊,他一赔一,目前押他的人最多。」那人压低声音,「据说一位师姐押了一万灵石,押风彦霖师兄赢。不是一万下品灵石,而是一万中品灵石!」 最后一句话,那人加重了语气。 「那我也来下注。」钟应开口。 「押谁?」那人满脸好奇,「你难道也押风彦霖师兄?」 前面的人散去一些,留出了一条细缝,钟应大步向前,接触到他的人下意识让路,钟应直接停在石壁前,痛快的拍出一储物袋。 桌面拍的「砰」的一声,钟应道:「我押君不意,一万灵石。」 先前跟他说话的人哎呦一声:「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押他啊!」 胖墩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跟秋时远说悄悄话:「老大这是怒髮冲冠为男颜,一掷万金啊!」胖墩有点儿心疼,「哎,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万灵石太多了,大赌伤身啊。」 钟应无视吵杂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补充:「一万上品灵石!」 听到这句话的人,通通瞪目结舌。 「我没听错吧?上品?」 「还押的是君不意?参加八项试炼那个?」 这可是一万上品灵石啊! 家族底蕴深厚者,自然不在乎,但是对大多数修士来说,根本没见过几块上品灵石,更别说一万块了。 正在记帐的男子微愣,抬头:「这里真有一万上品灵石?」 「当然没有。」钟应摊了摊手,「但是里面有几株万年灵植和几块稀有矿石,绝对值一万上品灵石了,你自己瞧。」 记帐男子拿起无主储物袋,解开,掏出几个玉盒子,才打开一个盒子,手微微一颤,差点儿将盒子摔出去。 「幸好。」记帐男子庆幸的摸了摸额头,擦去冷汗。 玉盒子中闪过蓝紫两色光芒,众人定睛一瞧,发现是一株蓝紫色的花,重瓣怒放,花心吐蕊,清凉花香向着四方散去。 闻到花香的人,瞬间觉得自己耳清目明。 「这是……紫玉罗芝?不太像啊!」 「紫玉罗芝的花瓣一般为紫色,却以蓝色为尊,百年份的紫玉罗芝在月下看,有淡淡蓝色萤光,千年份的紫玉罗芝会生出蓝色脉络,万年份的紫玉罗芝则是紫蓝两色各半,这株紫玉罗芝颜色如此明亮均匀,生长的极好啊。」 接下来,众人又看到了一株株万年灵植,甚至是他们都没见过的灵矿石。 记帐男子眼睛越来越亮。 灵石易得,珍稀的灵植灵矿却难得,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 这些灵植虽然市价差不多一万上品灵石,但是真的拿出去拍卖的话,绝对不止这个价。 「你真的要押?」记帐男子再三确认。 众人看钟应眼神都变了,胖墩扑上去劝钟应,钟应却毫无动摇,唇瓣开阖,只有一个字:「押!」 反正这些都是从玄曜镯中挖的,钟应完全不心疼。 「那好。」记帐男子迫不及待的量灵植灵矿收起,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愿赌服输,输了可不能后悔。」 钟应笑了一声:「这句话还给你。」 说话时,钟应神色间看不出丝毫心疼,众人看他这么自信,心中蠢蠢欲动,都想跟着押君不意了,最后还是被理智劝住。 有人忍不住嘀咕,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冤大头啊! 钟应甩开胖墩,缓步朝着第二块石壁而去,只给胖墩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胖墩急得跳脚:「老大!你冷静点啊!」 瑶光院有学生认出了钟应:「嘶——这不是剑主之子吗?」 第293页 「原来是他?怪不得随手就是万年灵植,肯定是剑主送的!」 第二块石壁上写着「论灵法」三个字,灵法指的便是术法,对术法之道的运用感悟和实力。玉馨七院中,每一院都在学术法,所以七院学生都有人押。 钟应甚至看到,有人给君不意押了……一个下品灵石。 实在太寒碜了…… 将热门的几个人选看过一遍后,钟应将储物袋扔了出去,直接道:「里面有几张上古留下的符箓,威力不错,应该值一万上品灵石,我押了。」钟应不甚在意的开口,「就押君不意吧。」 「还要押谁?」灵法石壁下记帐的是一位声音温柔的师姐,她以为钟应要押一堆人,君不意只是个搭头而已,才会有此一问。 钟应摇了摇头,无比肯定的说:「我只押他一人。」 「若是输了,岂不是血本无归?」师姐惊讶。 「君不意不会输啊。」钟应呢喃。 「啊?」 钟应扬了扬唇角,桃花眼璀璨无比:「输就输呗。」 温柔师姐呆在原地。 姑娘家比较敏感重情,她听到周围人说:「听说他跟重明太子君不意关系很不错。」 「何止不错。」有一位瑶光院的学生摇了摇头,「他们的玉佩和手镯是一对。」 温柔师姐捂住了胸口,神色激动:「原来如此,怪不得不在乎一万上品灵石。」 接下来是炼丹试炼。 钟应这次都懒得看石壁了,直接扔储物袋出去:「几颗上品灵丹,你们自己估量价值,不管值多少,我都压君不意一人。」 「论炼器」石壁前,钟应干脆只说一句话:「全部押君不意。」 「押君不意。」 「押……」 一路过去,钟应面不改色的掏出各种珍品,全部只押一人的行为,吸引了一大批人,渐渐的,许多人都不押注了,跟在钟应身后围观。 不明所以的人被同伴拉着跑。 「这么急干什么?」 同伴更急了:「在不快点,就错过好戏了!」 了解始末的瑶光院学生则感嘆:「钟师弟真是性情中人,明明知道要输,依旧坚持不懈的压君师弟一人。」 「能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钟师弟和君师弟的感情实在令人羡艷。」 「……若是有一个人这么维护我,我立刻就嫁了!」 「……」 钟应押了七次,全部都是押君不意赢,最后,他停在了论道之战的石碑下。 一眼扫过去,钟应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和君不意都是第一次参加论道之战,押他们的人非常少,他还有几个人试运气般押了几块灵石,君不意一赔一百,居然没一个人押。 钟应捏着储物袋,长身玉立,狂妄和骄傲自骨子中透出,风骨凛然:「我要押……自己!」 第141章 一般来说,第一次参加七院试炼的学生,在赌坊的赔率是一赔五,钟应占据黄字碑榜首,赔率是一赔四,说明赌坊还是觉得他挺有潜力的。 但是钟应不太满意。 所以,将最后一份赌资押在自己名字上。 钟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论道之战石壁下的记帐之人自然早就关注钟应了,见钟应出乎意料的没有押重明国太子,记帐之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弟,怎么不押君师弟了?」 钟应抬眸,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不会输。」 就算前世输给了君不意,钟应也要输人不输阵,坚定的认为自己会赢。 答了四个字后,钟应再也没有瞧一眼,转身离开。 胖墩扯着秋时远,赶紧跟了上去:「老大,你等等我啊!」 众人目送他们离开,随后目光全部落在储物袋上,催促:「他押了什么东西啊,快打开瞧瞧?」 记帐之人示意大家安静,解开储物袋,储物袋中是几颗宝光闪烁的妖丹,妖丹中凝结着妖兽生前的凶戾之气,一看便不凡。 有人估量了一下妖丹的价值,发觉没有一万上品灵石根本买不上来。 记帐之人瞧着妖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师弟还真是有趣,不是押心上人赢,就是押自己赢。」 「目前来说,就钟师弟押的最大了,过几天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押的更大。」 「很难。」有人摇了摇头,「就算拿的出八万上品灵石,也没谁会跟钟师弟一样任性了。」 一修士从外层钻进来,想了半天,纠结的拿出八块灵石,肉疼的说:「钟师弟押什么,我也各押一块灵石。」 「你这么抠,也捨得押灵石?」 「我哪里是抠,我这不是穷吗?」修士解释,「但是看钟师弟押的这么痛快,我也想试试了。」 众人一听,本着玩闹的心思,纷纷起闹,掏出一块或者几块下品灵石来,要玩玩,嘴上还笑道:「钟师弟都这么狠了,我肯定要支持他一下。」 记帐之人放下纸笔,抬手制止了众人。 「怎么,不能买吗?」 记帐之人掂量了一下妖丹的重量,回答:「现在还不能买,我要更改赔率,他们两个的赔率,我们准备都调到一赔一。」 「你也太奸诈了吧。」众人忍不住吐槽起来。 「没办法。」记帐之人笑了起来,「钟师弟一个人把赔率给拉上去了。」 第294页 简单来说,钟应洒钱砸场子,赌坊不得不屈服于灵石,把赔率往上调。 众人调侃了一番,却没一个人认真,他们根本不觉得君不意和钟应会赢。 而做完这一切的钟应,回丙字叄号院时,便听到了一道声音。 「恩人,这些东西说不定就用上了,你千万别嫌弃。」燕绥殷勤的说,「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钟应脚步一顿,便见一身法器的燕绥从房中踏出,两人正好撞了个正着。 钟应双手环胸。 燕绥脸上笑容一收,看钟应的眼神透着审视和敌意,冷冷哼了一声。 钟应:??? 在他的地盘还敢跟他狂? 燕绥冷着脸,从钟应身侧走过时,嘴巴未动,声音却传入钟应耳中:「是你害的恩人,对不对?」 他对钟应没有任何好印象,觉得钟应老是欺负恩人,「八项试炼」一事,他都没多想,便觉得肯定是钟应「嫉妒」君不意,所以偷偷摸摸干的。而君不意看在两人同窗的份上,没有过多追究。 因此,话语也难听起来:「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肯定会输得更惨,你等着瞧吧……」 钟应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耳边全是蚊子的「嗡嗡」声。 目光冷下来,钟应唇角却绽开一抹笑容,如春风料峭,桃花初开:「滚!」 随着滚字出口,院中阵法瞬间启动,钟应所站之地,成了阵法的中心,衣袂长发在灵气流动下,随风招摇。 燕绥脸色一变,随后万钧之力压迫而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身形一震,整个人摔了出去,被驱逐出院落。 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燕绥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发现自己一身泥土时,一副便秘的模样。 「你!」燕绥沖了回去,想要踏入丙字叄号院,却被阵法挡住,不由咬牙切齿。 钟应头也没回,推开房门。 第一眼便看到了桌面上摆着的那堆东西,钟应伸手捞起一个瓶子,拧开瓶盖,闻了闻气味:「清心丹?」 这种丹药能够抚平情绪,令人快速进入冥想状态。 钟应拿起另外一个瓶子:「上品回灵丹?」 顾名思义,回灵丹就是用来补充灵气的。 钟应戳了戳一个小阵盘:「这是小型聚灵阵?」 聚灵阵可以聚拢灵气,丙字叄号院便布置了聚灵阵,但是院落的聚灵阵并不能带走,这种小型聚灵阵则可以带在身上,随时随地使用,就是效果不怎么样就是了。 钟应又看了几样,全部都是简单实用的小法器,君不意显然都用的上。 但是,刚刚燕绥得罪了钟应,钟应看着燕绥送来的东西也觉得碍眼,便道:「这种玩意也敢送过来,君不意,他当你是乞丐。」 君不意斟了一杯热茶,递到钟应手边,垂眸沉吟:「你不高兴?」 「原本挺高兴的……」毕竟在赌坊找回了场子,钟应端着茶水,撇了撇嘴,「结果一回来,就遇上一二缺。」 见君不意不说话,钟应喂了一声,指着桌上的东西道:「你真要用这些玩意?你自己不是有更好的丹药阵法吗?」 「燕师弟把东西一堆,转身就跑,我没来得及拒绝。」君不意解释了一下刚刚的情况,很自然的说,「我把东西收起来,明天就还给他。」 钟应品了口茶水,轻轻嗯哼一声。 君不意便补充:「无功不受禄,我不会用这些东西的。」 果茶清香在嘴中迴荡,钟应放下茶杯,歪着头,得意洋洋的说:「他下次别想进院门了。」 「嗯。」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自四面八方赶来、前来参观七院试炼的客人,从星辰台或者日月台进入玉馨书院,在书院弟子的招待下,一一分配了客房。 这些宾客大多是修士,一般乘着灵舟而来,偶尔有人坐着飞马车架,或者骑着灵兽而来。 一艘庞大的灵船破开云雾,出现在星辰台的上空,如同鹰隼闯入麻雀中般,汹汹气势令一边的灵舟灵兽纷纷避开。 灵船直接停在悬崖边上,浑身煞气的玄衣卫开路,一身锦衣的君九思踩着云梯踏上阶梯。 玄衣卫紧随其后,守护重明国唯一的嫡皇子。 参观七院试炼并非入学,君九思可带玄衣卫进入玉馨书院,并不会像君不意初入学时一般,被拦下来。 除了修士之外,甚至还有几个凡人辛辛苦苦来到了星辰台。 这些凡人是书院学生的亲人,一见到书院之人,便先掏出凡间特产,跟他们打听自家孩子的事。 君九思从瑶光院客房出来后,第一时间联繫钟应。 他们两个一向来不对付,之所以能相互联繫,完全是霄后的意思。钟应不好拒绝霄后,君九思根本拧不过自家亲娘,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大约是上次君九思不小心把五哥君靖安卖了的原因,玉佩很快亮了起来。君九思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的问:「我七哥现在在哪里?」 「什么?」钟应很快反应过来了,「你来书院呢?」 「对。」 钟应的笑声从玉佩中传来:「又是跟着伯母来的?」 一句很普通的话,君九思硬生生听出了「你个离不开娘的奶娃子」的意思,鼓着脸,没好气的说:「我自己一个人来的,你快告诉我!」 第295页 「你什么口气?」钟应笑盈盈道,「你自己找去吧。」 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怕耽误时间,又别扭的不想去问君不意的君九思眉毛扭成麻花,硬生生放软语气:「钟哥哥,我千里迢迢过来,你就告诉我嘛。」 钟应哈哈笑了起来。 君九思深吸几口气时,钟应才一边笑一边道:「我们在瑶光院灵法试炼那儿,你随便找个人,求他带你过来就行。」 随后,玉佩暗淡下去。 君九思捏着玉佩,恨不得立刻捏碎,愤愤扔进袖子里后,寻了个瑶光院的新生领路。 到达演武台时,君九思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钟应和君不意站在台下,时不时侧首说话,神态平淡,并无什么热烈的情绪,却岁月静好,悠然自若。 君九思一喜,马上又掩盖情绪,朝着两人的方向挤去。 阿宛坐在彭留春的肩头,从两人身边走过时,阿宛晃了晃铃铛,隔绝了声音后,垂首对君不意道:「君不意,就算报名了全部试炼,也并非一定要参加。你可以选两三项试炼认真比试,另外五六项在第一场比试认输。」 这是阿宛唯一想到的主意,她用脆生生的声音说:「虽然可能会有人因此嘲笑你,但是,更多的人能理解体谅的。」 君不意微微弯腰:「院主,谢谢您。」 阿宛没有找出「真兇」来,心中愧疚,咬了咬下唇道:「你打算怎么做?」 「全力以赴。」君不意抬眸,眸光如冰似雪,「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 阿宛恍然,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君不意虽然性子冷清,不显山不露水,骄傲却刻入骨子中。 轻轻笑了起来,声如银铃,阿宛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们可要好好干啊,给我争口气。」 彭留春也做个了鼓励的手势。 两人在夫子席位上停下,阿宛理所当然的坐上了首席位置。 木夫人站在演武台上,挥了挥手,两扇厚重石门从天而降,「砰」的一声落在演武台中央。与此同时,另外几座演武台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石门。 石门毫无花纹,简单大气,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石门上。 木夫人神色肃穆:「第一场试炼的规则很简单,施展术法,推开石门便算成功,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能推开石门,便算失败!」 有人上前,点燃三只香烛,插入青铜鼎中。 木夫人开口:「灵法试炼,第一演武台,请壹号上台。」 君不意便是壹号,钟应歪头,对他说道:「速战速决,别耽误时间,你一会儿还要去天枢岛参加炼丹试炼。」 君不意莞尔。 君九思在玄衣卫的帮助下,挤进来时,便只看到君不意一步步踏上演武台的背影,不由撇下了嘴。 「七哥参加了哪些试炼?」君九思问。 「想打听他的消息?」钟应双手环胸,漫不经心的将君九思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了他,「我不会告诉你的。」 君九思气成包子。 参加试炼的学生们各自踏上了自己对应的演武台,和君不意同一个演武台的,是一位极为壮硕的大个子,足足比君不意高了半个头。 大个子憨笑,打了个招唿。 君不意从容回礼。 台上两扇门,两人一人站在一扇石门前,大个子非常礼貌的说:「君师弟,我知道你赶时间,我们直接开始吧。」 君不意:「多谢。」 大个子试探性的凝聚灵力,拍出一掌。掌心狂风唿啸,形成一头无形的巨兽,撞向石门。 「砰——」 风兽瞬间消散,石门纹丝未动。 台上夫子们看到这一幕,仗着学生们听不到他们说话,聊起天来。 「这小子也太小看这扇石门了。」一位夫子笑道,「凭他们的修为,几乎没人能靠纯粹的灵力推开石门。更需要精妙的掌控力、对灵力的灵活运用,以及一双看破真伪的眼睛和谨慎细緻的性子。」 另一位夫子摇了摇头:「估计至少也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推开。」 「有几个孩子我很看好,若是他们上台,推开这扇石门,最多半盏茶时间罢了。」 「石狄更擅长实战,怕是根本没法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推开石门。」 台下。 大个子便是石狄,他挠了挠头:「这石门还挺结实的,君师弟,你……」 声音梗在喉咙,石狄睁大眼睛。 君不意抬手,四指微微蜷曲,一指伸出,向着空中轻轻一点,仿佛指尖沾了墨水,要在白纸上绘制出一副水墨画一般,典雅从容。 灵气汇聚成一点,落在石门上,石门出现一条细缝,天光从细缝中透出,随后「哗啦」一声,石门勐的敞开,大约是用力过勐的原因,石门摇摇晃晃半晌。 「……」 台下的学生们呆住,隐约明白什么的学生默然不语,不明所以的学生惊讶极了,纷纷传音。 「天啦!灵法试炼这么简单吗?一下子就推开了。」 「早知道我也去了。」 台上的夫子正在讨论「学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推开石门」,看到这一幕,不由倒抽一口气。 甚至有夫子直接夸赞:「厉害啊!」 第296页 「唉,现在的学生可比我厉害多了,我当初为了推开石门,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孩子对灵力的掌控运用,估计没几个同龄人能够做到了。」 石狄还不清楚石门有多难推开,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木夫人慢了半拍才开口:「……君不意过关。」 君不意对石狄点了点头:「我先离开了。」言罢,下台朝着钟应走过去。 钟应夸了一句:「够利索啊!」 君不意来到钟应两人面前,说道:「我们现在去天枢院吧?小八,你要不要也来?」 两人并肩离开,君九思一脸迷茫跟在后头。 几人的身影消失之后,被君不意刺激到了的学生纷纷使出全力,试图推开石门,然而一波狂风暴雨般的术法攻击后,石门一动不动,没有一扇门推开。 学生们不信邪,一个个强大的术法往石门上扔,不管术法看上去多么可怕,石门别说推开,轻颤都没有。 时间缓缓流逝,香烛渐渐变短。 学生们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依旧没一个人推开石门。 最后一息,只有石狄破罐子破摔,靠着蛮力和灵力,一拳头轰开石门。 木夫人冷眼瞧去:「违反规则,试炼失败。」 石狄垂头丧气。 这一组,除了君不意外,无人通过。 刚刚说试炼简单的学生,脸都被事实打肿了。一个个盯着石门勐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君不意一下子就推开了?」 「我不知道,别问我。」 有人试图挣扎:「也许是他们太弱的原因?」 「得了吧,也许你还没他们强。」 「安静!」木夫人冷声呵斥,场面顿时一静,木夫人又道,「请贰号上场!」 学生们踏上演武台,有了第一批学生失败的例子在,第二组的学生们少走了许多弯路,然而就是这样,却只有一人通过。 学生们哑然许久,有惊嘆,有不敢置信。 有学生忍不住感嘆:「虽然我一直知道君道友很强,但是没想到君道友在师兄师姐们中,依旧很强……」 第142章 钟应几人到达七岛拼接点,也就是云台时,在天桥上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裴闻柳裴夫子。 裴闻柳蹲在阶梯上,手里捏着一根茅草,朝着三人挥了挥手,诧异的说:「不是要参加灵法试炼吗?怎么这么快?」 「怕赶不上炼丹试炼的时间,所以快速结束了比试。」君不意沉声回答。 裴闻柳没看到刚刚那场比试,并没有惊讶。扶着栏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快点也好,我可以不用等那么久了。」 瞥了几人一眼,裴闻柳勾了勾手指头:「你们跟我来。」 钟应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第一个跟了上去,君不意几人紧随其后。 钟应直接询问:「夫子,到底有什么事?」 「云台下有一个传送台,是上古残留下来的阵法,后来被书院的前辈们修好了,你们在七院间跑来跑去,太麻烦了。院主就给你们开通了使用传送台的权限,还让我在这里接你们,送你们往返七院。」 裴闻柳解释了一通,忍不住嘆了口气,嘀咕,「我还以为自个只要坐在台上,一边看学生试炼,一边发呆就行,结果我还要忙来忙去。我怀疑院主是嫌弃我懒,故意把活交给我的……」 君不意极认真的开口:「谢谢您。」 「也没什么。」裴闻柳有些不好意思,懒散一笑,摊手表示,「我就送你们一下而已,最累的还是你们。」 钟应站在一边,心里头有些感嘆,平时觉得夫子们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真遇上事了,他们倒是什么都处理好了。 论道之战在云台上举行,云台人山人海,人数是灵法试炼的三四倍。 君不意论道之战的比试在最后一场,所以并不着急。 裴闻柳领着他们绕过众人后,下了一条深幽的楼梯,最后停在了一座用石块堆起来的传送台上。 传送台下方有一八足飞马的石雕,马嘴张大,展翼欲飞。 裴闻柳招了招手:「你们几个站台上去。」 钟应几人站在台上后,裴闻柳将数块晶石塞入飞马嘴中,掌心紧贴着马首:「启!」 繁复的纹路自传送阵边缘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向中间蔓延,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形成了完整的传送阵。 其复杂精妙程度,令人惊嘆,粗粗一看,这传送阵更像一副夜空繁星图。 裴闻柳朝着几人挥手:「我在天枢岛那条天桥上等你们~」 星空图将钟应几人笼罩,天旋地转—— 钟应几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空屋子中,推开门,建立在水面上的演武台便印入眼帘。 天色碧蓝,水面清澈,时不时有白色飞鸟掠过湖面,景色清新而秀丽,这便是天枢岛。 玉馨七岛灵气同样浓郁,然而景色却各有不同,其中,天枢岛的江河湖泊格外的多。 钟应几人朝着演武台走去时,君九思跟在后头问:「为什么要往返七院?为什么这么忙?」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参合。」钟应闲闲回了一句。 君九思被钟应这么一堵,差点儿跳脚,咬牙说道:「我今年十六了!」 第297页 不用花费赶路的时间,他们几个来早了,君不意的试炼还未开始,几人便坐在演武台远处一湖心亭上,吃吃糕点,看看风景,完全不担心接下来的比试。 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九思,对君不意有种天然的自信。 才吃了几块糕点,胖墩的声音便远远传来:「老大,你们来了!」 一只小舟上,胖墩和秋时远一人拿着一只船桨,努力划过来。两人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胖墩参加了炼丹试炼,所以早早来了天枢岛。秋时远参加的是炼器试炼,他是被胖墩拉过来打气助威的。 上了湖心亭,胖墩还没喘口气,便兴高采烈得宣布:「老大!我通过七院试炼的初试了!」 「哦。」钟应淡淡应了一声。 胖墩继续激动的说:「初试内容可难了,夫子们给我们一人发了三颗炼制失败的丹药,让我们尝,分析丹药中用了什么材料,一刻钟内分析出十种材料才算通过……」 喘了口气,胖墩手舞足蹈,用一副夸张的模样说道:「那些丹药不是同一种,而且都烧成炭了,吃的一股苦味,想分析其中材料实在太难了!当然,这还不算最坑的!」提高音量,胖墩继续抱怨,「那些丹药居然还有副作用!」 见他这么激动,钟应勉强问了一句:「什么副作用?」 「我亲眼瞧见我身边一个小姑娘,吃了丹药后没多久,勐的倒地,叫都叫不醒!」胖墩捏着自己胖乎乎的拳头,「还有个小个子,突然长出一尺长的鬍子,我还听别人说,有个小美人浑身皮肤变成了蓝色,在那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钟应:「那是挺惨的……」 胖墩一脸悲怆:「最过分的是,夫子还在一边冷嘲热讽,说:你们身为炼丹师,这点儿小毒也解不开,简直污了炼丹师的声名!」 「不过。」胖墩话音一转,一脸求鼓励的表情,「就算这么艰难,我还是通过了试炼,分析出了十味材料!老大,我是不是挺厉害?」 钟应:「还好吧。」 秋时远忍不住开口:「其实没那么难,有人分析出了四十八种材料……」 胖墩回首,控诉的望着秋时远,秋时远默了默,闭上了嘴巴。 胖墩搬了条小凳子,坐在钟应几人边上,「传授」君不意过关经验。 君不意似乎听的很认真,却几乎没开口说一句话,倒是君九思很感兴趣,拉着胖墩问东问西。胖墩不认识君九思,惊讶的望着他,待知道君九思的身份后,立刻换上一副热情如火的神色。 时光便在闲暇中,缓缓流逝。 君不意抚平衣袖,起身说道:「轮到我了。」 「那我们走吧。」钟应捏着一块糕点,跟着起身。 几人乘着几只小舟,在湖水中前行,君不意拾阶而上,站在演武台之上,钟应几个干脆现在小舟中,等着君不意。 当君不意一身书院校服,满身清华的站在演武台上,微微回首时,台下不少小姑娘低唿一声,纷纷露出了惊艷之色。 「这是师兄是谁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吗?」 「……貌似是瑶光院得君师兄?」 「我们昨天嘲笑的那个?」 此话一出,小姑娘尴尬了一下,随后跺跺脚:「又没人告诉我,君师兄如此风采照人。我觉得吧。」小姑娘一本正经道,「君师兄会参加八项试炼,肯定是有理由的,敢于尝试的人,才会获得成功。」 身侧之人小小翻了个白眼:「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 见过君不意的,多是瑶光院的学生,昨天云台之事,虽然不少人往君不意这边瞧,但是大部分人隔得太远了,根本看不出究竟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 主持炼丹试炼的,是一位中年模样的夫子,夫子蓄着短须,摸了摸鬍子后,开口:「每人三颗废丹,其中总共用了一百零八种材料,你们可以用任何方法分析出废丹中的材料,一刻钟内分析出十种,便算通过。」 言罢,有人端着木盘停在十位参加试炼的学生面前。 学生们随便挑了个玉瓶,打开一瞧,玉瓶中都装着三颗黑不熘秋的废丹。 君不意将废丹放在掌心,垂首轻闻,光线洒落在睫毛上,仿佛星辰凝聚。 修真者五识极为敏锐,只要愿意,能闻到任何清淡的气息,但是这颗废丹上,只有一股焦臭味。 随后,君不意将废丹碾成粉末,探查碎屑,最后将粉末尝一尝,轻阖眼帘,静静沉思。 数息之后,提笔在白纸上写着什么。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经歷了无数遍。 钟应支着下颌,盯着君不意瞧,君不意神色清冷,皮肤白皙,并未突然昏倒,也没皮肤变成蓝色,一切都正常。 就在钟应以为胖墩刚刚说的话都是扯淡时,一转过头,便看见一个青年突然身体抽搐,口吐白沫,往地上一倒。 还有个姑娘不顾形象的抓着皮肤,好像奇痒难耐…… 钟应:「……」 好吧,炼丹试炼还是很危险的。 姑娘吞了一颗丹药,这才停止了抓皮肤,然而时间过了大半,已经来不及分析材料了,姑娘不由嘆了口气。 而她并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倒下去那个青年,直接被夫子拖下去治疗了。 一刻钟时间过去,中年夫子将学生面前的白纸收起,一张张瞧。手指一边划过墨字,一边念叨:「李冉,分析出十八种材料,十种正确,八种错误,通过。」 第298页 虽然是勉强通过,然而叫李冉的少年依旧很开心。 「……分析出九种材料,全部都是对的,没有达到目标,失败。」 「分析出三十五种材料,只错一种,不错,通过。」 书院夫子目光落在一张答卷上时,眼睛亮了亮:「惺惺草,十叶菩提枝,旱黄子……」念了好一会儿,夫子才满脸欣慰的开口,「一共答了九十七种材料,全部正确。」 中年夫子目光落在那不施脂粉的姑娘身上,笑道:「芝兰,你很不错。」 苗芝兰脸上并无自得,扫视一圈,目光不轻不重:「我是一名炼丹师,而他们,不过是学过一丁点儿炼丹术,上来丢人现眼的罢了。」 此话一出,演武台上,好几人沉了脸色。 胖墩在钟应耳边,忍不住说道:「这姑娘好狂啊!」 随后,胖墩无奈苦笑:「不过,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初试大多数人,的确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但是……」作为一个「丢人现眼」的人,胖墩补充,「但是她也不该这么埋汰人啊!大家好歹是同窗。」 钟应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老大!」胖墩喊了一声。 钟应歪着头道:「别当一回事,她很快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钟应心想,这姑娘可真倒霉,居然正好跟莲中君同台试炼,还说出这些话,等一会儿脸都要被打肿。 中年夫子又念了两张答卷,当他将最后一张答卷捏在手上时,整个人都愣了愣。 随后,他仔仔细细将答卷检查了一遍,半晌不出声。 君不意淡淡开口:「夫子,有什么问题吗?」 中年夫子古怪的望着君不意,摇了摇头:「没事。」 拿着试卷,中年夫子缓缓念道:「白鹿石,雪丹,灵露,胡丹草,佩兰……」 一种种材料念出,众人在心底默默数着,从「一」「二」慢慢数到了「一百」,然而中年夫子依旧没有停止。 众人露出惊异之色,连那位叫苗芝兰的姑娘都握紧了拳头。 「……紫天葵,海龙藤,石乳。」念到最后一个字,中年夫子放下了答卷,抬高音量,「一共答了一百零八种材料,全部正确。」 夫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摸了摸短须,只道了两个字:「通过。」 「全部对了?」苗芝兰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我不会弄错。」夫子肯定说道。 苗芝兰咬着嘴唇,一时失言。 君不意朝着夫子行了弟子礼后,在众人的目光下下台,回到了小舟上。 胖墩敬佩的望着君不意,一顿勐夸,君九思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说:「这么简单的东西,有什么好夸的。」 钟应不由瞥了君九思一眼。 他现在大概能听懂君九思的话了,君九思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我七哥什么不会?什么做不到?炼个仙丹都是小意思」。 ……钟应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懂,大概是揍君九思揍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船桨在湖面划过,一圈圈涟漪盪开,小舟载着几人离开。 苗芝兰不甘心的在身后喊:「等炼丹时,我们一决高下。」 君不意礼貌应了一声。 将众人甩的远远的时,君九思满脸不屑:「她以为她是谁啊,居然敢跟七哥下战书?不自量力!」 钟应笑了起来,歪着身子跟君不意咬耳朵:「下次让她输的更惨。」 君不意:「……我会尽力的。」 钟应满意的点了点头,莲中君说「尽力」,别人一般都没活路。 到达云桥时,裴闻柳依旧蹲在阶梯上闲的发慌,见到胖墩两个,便问:「他们两个怎么也来了?」 胖墩笑眯眯的说:「夫子,小石子要参加炼器试炼,你就顺便送送我们呗。」 「可是可以……」裴闻柳用一根手指头,摁在唇上,「不过你们可要保密,要是你们瞎嚷嚷出去,被院主知道了,我们可都完了。」 胖墩一脸理解,拍着胸脯保证:「夫子,我都懂。」 裴闻柳将几人送到了天璇岛,天璇院女修极多,和几乎全是男修的天权院形成一个极端。 岛上鲜花簇簇,一眼瞧去,百花怒放,奼紫嫣红,腻人的花香让钟应不由打了个喷嚏。 钟应拉着君不意的衣袖,缩着鼻子说:「你们快一点,这里花香味太重了。」 「不舒服?」 钟应:「那到没有……」话未说完,钟应便见君不意微微倾身,凑近,直到唿吸混合在一起时,君不意才顿住。 缓缓伸出手,指尖温润,轻轻点在了钟应眉心,原本环绕在钟应鼻尖的浓重花香味骤然消散,鼻尖唯有淡淡清香,那是君不意掌心的味道。 君不意垂首,长发自肩头垂落,询问:「好点了吗?」 「好点了……」 钟应下意识回答,随后回神,勐的直起腰身,受惊一般退后一步。 见君不意望着自己,钟应扭过头,揉了揉鼻尖,声音闷闷的:「我自己也能屏蔽花香味,不用你多此一举。」 「嗯。」 君九思走在前面,回头:「你们快点!」 炼器试炼非常顺利,无论是君不意还是秋时远都通过了试炼。 秋时远比君不意先上台,他虽然修炼速度极慢,整个学院都是倒数,可是为人却努力认真,炼器也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所以很简单的便通过了初试,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比胖墩这个矇混过关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第299页 君不意再一次做到了最好,而在一道道敬佩的目光下,他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不骄不躁,倒是让夫子学生们,对他更加欣赏。 炼器试炼之后是符箓试炼,符箓试炼在玉衡岛举办。 几人跟着君不意,在裴夫子的帮助下,顺利到达了玉衡岛。 符箓试炼之后则是剑术试炼,众人又前往天权岛…… 剑术试炼还未开始,君不意盘膝打坐,恢復体力灵力,众人怕打扰他,坐的老远,都不敢大声说话。 君九思原本看着君不意碾压四方,还很感兴趣,渐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特别是结合裴闻柳说的那几句话,君九思心中疑惑更盛。 借着这个时间段,君九思掰着手指头说:「灵法试炼,炼丹试炼,炼器试炼,符箓试炼,接下来七哥还要去参加什么剑术试炼,这都五项试炼了。」君九思瞧着闲的扯青草的几人,眉毛蹙成一团,「为什么七哥这么忙,你们这么闲?」 这个问题直指关键,四周一时静下来。钟应翘着二郎腿,胖墩秋时远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君九思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胖墩朝着钟应使眼色,希望钟应给个指示。 钟应笑了一声:「因为你七哥需要参加八项试炼啊。」 「啊?为什么?」 钟应挥了挥手,胖墩非常懂事的拉着秋时远离开,给钟应和君九思留下说话时间。 待四周没有多余的人后,钟应这才靠着一株梨花树,抱胸说道:「你七哥原本只报名论道之战,后头……」 钟应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清楚时,君九思脸都青了,怒气沖沖道:「哪个王八蛋干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树干,君九思咬牙,「当我重明国好欺负是不是?」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君九思气急之下拉住了钟应的手腕。 两人认识一段时间,君九思并不会怀疑钟应,他觉得钟应真想对付一个人,肯定是简单粗暴的打一顿,就跟打他时一样……咳咳。 钟应似笑非笑的瞧着君九思,眼中含着一丝打量。 「你别卖官司了!」 钟应凉凉道:「我告诉你,你能干什么?」 君九思抬高下巴,身为重明国嫡皇子的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可一世:「我能让他后悔这么做。」 钟应轻轻笑了起来,小虎牙尖尖的,仿佛能刺伤人:「你连我都打不过。」 君九思哼了一声,不服气:「那是因为你是七哥的同窗,我娘不许我对你出手,我想出手,办法多的是!」 「说说看。」钟应挑眉。 「一堆马屁精想讨好我,我只要稍微说一句,他们肯定前仆后继的为我办事。」君九思细数,「我身边全是爹爹娘亲派来保护我的人,你看到的就有十六位玄衣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保护我,这些人我都能指挥的动……」 钟应瞧着君九思,觉得小八和君不意一点儿都不像。 不止性子不像,本质也不像。 抬手在君九思额头戳了把,钟应好奇:「你这性子到底像谁啊?」 不止不像君不意,也和霄后完全不同。 「自然是像我爹。」君九思抬起头,「我娘说,我脾气跟我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重明皇…… 钟应只见过重明皇一次,在中州金玉城。 当时的重明皇扭转时空轮迴,是一位真正的绝世强者,之后,了解君不意的身世经歷,钟应对重明皇的印象一次性降到了冰点。 却没想到,原来重明皇少年时期,跟君九思一样娇纵任性。 果然,人都是易变的。 「你到底说不说啊!」君九思别扭的喊,「钟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我早就告诉你了啊。」 「什么时候?」 「昨天。」钟应笑盈盈开口。 昨天?君九思一愣,他昨天根本没到玉馨书院,哪里知道啊? 不对,当时钟应联繫了他,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 君九思脸色变得极难看,隐约有些狰狞,如同伸出爪牙的幼兽,虽然稚嫩,却隐约有了几分凶戾:「是君靖安?」 钟应漫不经心的点头。 君九思收拢手指,像极了霄后的眉眼一片阴沉:「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父皇就该杀了他们!」 这其中有内情? 钟应轻声问:「他是你五哥,你直唿他的名字,是不是不太礼貌?」 「五哥?他君靖安算什么哥哥?」君九思甩开了钟应的手,差点跳起来,「他身上又没有君家的血脉!冠个君姓,享受重明国皇子之名给他带来的权利,他们就该对我们感恩戴德,而不是千方百计想要我和七哥的命!」 钟应微愣。 更改名册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钟应虽然觉得过分,但是也就揍一顿的事。 君九思却被这件事挑起了心绪,宣洩藏在心底的愤怒:「爹爹娘亲他们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告诉,但是我又不是个傻子!」 「当年我跟七哥遇刺,就是他们动的手!他们联手想致我们于死地!」 「太子和嫡皇子全死了,他们便可以继续高高在上的当着重明国皇子皇女了,没人会压他们一头!」 钟应:「……你确定?」 第300页 「我当然确定!」君九思恨恨道,「皇宫中便建造着他们的宫殿,在那件事之前,他们有的常年住在宫殿中,有的时不时回来。那件事之后,他们全部离开了皇宫,这十年来,一次都没回来过,这其中没猫腻,谁信啊!」 钟应:「……」 第143章 钟应轻抿着唇瓣,一句话都没说,在君九思发泄这一顿后,四下便唯有夏风拂动梨花树的簌簌之声。 雪白的梨花从枝头坠落,落在长发上时,宛如鸦羽上沾了鹅毛大的雪花。 君九思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偷偷瞧了钟应一眼,见钟应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后,不安的说道:「我刚刚随口胡扯的,你别放在心上。」 钟应抬眸,一双灿若桃花的眸子,睫毛又长又锋利,缓缓掀开时,如刀锋一般,透着凌厉和刻薄。 「哦。」钟应淡淡应了一声。 随后,钟应喊了胖墩几声,让他们过来,几人继续靠在一起,等着君不意调整状态。 钟应闭目养神,君九思用枯树枝戳着泥土地,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胖墩忍不住问了一句:「君小弟,你在戳蚂蚁吗?」 君九思转过身子,继续戳啊戳。 君不意甦醒后,众人便往天权岛演武台而去,参加剑术试炼。 钟应两人并肩走在前头,君九思左看右看的跟在中间,胖墩两个缀在最后头。 「君不意。」钟应漫不经心的喊道。 「嗯。」君不意轻轻应了一声。 钟应用同以往一般,闲聊的神态声音说道:「你那几位哥哥姐姐为什么没有一个留在皇宫?」 这个问题,当初君不意答过了,他说:他们在外有封地。这一次,君不意也是这么回答。 钟应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枝丫的叶片上,又问:「有封地就不能住皇宫?你有封地吗?」 「那倒不是。」君不意摇头,「只不过我父皇下了令,让他们出去歷练,没有要事,不能回来。」 钟应心中微颤。 君不意又道:「我没有封地,不过……」声音清而净,不带一丝功利心,他说,「太傅曾经告诉我,重明国每一寸土地,未来都会以我为尊,包括兄长们的封地。」 「……」 君九思的话让钟应很意外,但是钟应并不太信。因为君不意和君九思遇刺之时,君九思太小,如今也全部都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钟应才会问君不意。 君九思是被重明国帝后捧在掌心的宝珠,君不意却是肩负重责赤丹太子,事事要求完美。 重明皇如此严苛的培养自己的长子,那么为了培养他的心智,重明皇会利用种种事情去磨砺他,所以,很多事不会瞒着他。 而以君不意的聪慧,很多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钟应相信君不意一定知道缘由,并且不会胡乱揣测。 「为什么问这个?」君不意微微侧头。 「跟小八说了几句话,突然想知道这些事。」钟应实话实说,随后挑眉,又问,「你父皇为什么突然下令让他们全部去试炼,我听小八说,他们这几年才出去歷练。」 君不意顿了顿,低声回答:「大约是觉得他们太闲了吧?」 钟应垂着头,低低笑了起来,笑的直不起腰。 「有这么好笑吗?」 钟应一边笑,一边答:「当然好笑。」 碎发落在额头,睫毛遮住眼底翻滚的恶念,钟应止不住的想,君不意那句话用了「大约」,而非肯定回答。 也许事情并不全像小八说的那般,但是,估计其中真有什么猫腻,而且跟重明国那六位皇子皇女有些关联…… 钟应又问:「当年你们被刺杀,跟他们有关系吗?」 君不意一愣,此时才明白钟应问那么多的原因。他不想隐瞒,实话实说:「不是他们动的手,但是他们推波助澜,冷眼旁观,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救我跟小八,却装作不知,父皇因此大怒,所以……」 这样啊? 钟应想,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揍几顿为好。 热闹吵杂的声音传来,在耳边掀起一阵风,钟应抬头,便看到了天权院的演武台。 台上还有人在比试,还未轮到君不意,几人只能在台下等,顺便无聊的看看试炼。 试炼到了尾声,有人通过,更有人失败,待他们下台后,一负剑男子站在演武台上,宣布下一轮上场的学生,君不意的名字便在其中。 君不意抬步前行,胖墩在身后为君不意打气。 钟应目送他穿过围观的学生时,玄曜镯中的传讯符亮了,慕归心温和的声音从中传出:「钟道友,论道之战进行到第拾伍场了,我拾陆场便要上台了,你快点儿过来。」 ——慕归心同样报名了论道之战,钟应知道他的序号后,便拜託他快上台时,通知自己一声,自己好赶去云台。 在这之前,钟应则跟着君不意「东奔西跑」。 钟应已经看着君不意参加四项试炼了,现在他正要参加第五场。太阳星也从东方,升到了正中央,如今已是响午,他自己也该前往云台,参加属于自己的试炼了。 抬首,钟应冲着人群喊:「小妖精!」 声音传盪开来,胖墩几个听的清清楚楚,周边也有不少学生听到,回过头去瞧声音的来源。 第301页 「老大,小妖精是谁啊?」胖墩不明所以,「难道天权岛有妖修?」 穿过人群,踏上台阶的君不意脚步一顿,蓦然回首,一双丹青水墨的眸子落在钟应身上。 他做不到像钟应一般,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的喊出「小妖精」这种,让他觉得亲昵缠绵又格外羞耻的称唿。 唇瓣开阖,无声说道:你个小混蛋。 每次钟应恶趣味发作,喊小妖精,他一定要回一句小混蛋。钟应可不就是个「小混蛋」,蛮横又可恶的闯进他心尖上,让他目眩神迷,连道心都为此动摇…… 钟应继续喊:「我的试炼快开始了,我要去云台了,你自己好好打,给我打赢!」 君不意莞尔。 轻轻抿着的唇微微向上扬起,如寒冰初融,春光乍泄。 「好,我会赢。」君不意补充,「全部。」 摆了摆手,钟应转身离开,君不意踏上演武台,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灵剑。 胖墩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小妖精是指君道友?老大和君道友之间的亲密称唿是小妖精这种类型?」 「貌似是……」秋时远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乖乖。」胖墩拍着胸口,激动的脸色潮红,「老大和君道友可真会玩。我一直觉得老大这么不解风情,君道友如此清冷正经,他们单独相处时,应该很无聊才对,没想到这么腻歪。」 「这些话,钟师兄听到了,又该揍你了。」 「揍就揍。」胖墩大气凛然的一挥手,随后又怂怂的小声补充,「反正他也不知道。」 围观学生瞧着如冰似雪仿佛画上之人的君不意,在联繫一下「小妖精」的称唿,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子炸开了锅。 而造成这种场面的两人,君不意以压倒性的实力,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手,钟应正在前往云台的路上。 钟应踏过天桥,到达云台时,论道之战第拾陆场比试中,演武台上只剩下慕归心一组人了。 慕归心比较倒霉,这次抽到的对手不弱,在论道之战的参加者中,属于中上游,而慕归心的召灵之术又失败了,只召唤出一只速度奇快,却没什么攻击力的疾风鸟,因此慕归心陷入了苦战中。 随着战斗越拖越长,慕归心便越处于下风,被压着打,身上渐渐带了伤口,伤口越来越多,血液溢出,染红了书院校服。 他的对手都忍不住开口:「慕师弟,你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 慕归心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微弯的唇角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慕归心轻轻嘶了一声,又道:「还未到山穷水尽时,我还想继续试一试。」 有疾风鸟相助,他还有机会再施展一次召灵之术,成败在此一举! 手持碧色笛子,慕归心横笛吹奏,并无笛声传出,召灵之曲唯有被召唤者,才能听到。 「咕——」疾风鸟一声尖啸,被废去了羽翼,悽惨的跌在云台上,同时刀光向着慕归心胸口而去。 同为书院学生,并非生死对决,对方并不想致慕归心死地,便改变了刀光弧线,直指慕归心肩膀。 衣裳划破,皮肉绽开,鲜血滚滚而流。然而,刀光并没有扎入肩膀,仅仅只是划破一层皮肉而已。 最后一刻,慕归心终于施展完第二次召灵之术。 召灵之术可召唤两种,一种是实体,如疾风鸟一般,为慕归心而战,第二种则是虚体,附身于慕归心身体,两者合一,提升慕归心本体实力。 慕归心召唤出来的是一只有数千年修为的厉鬼,附身之时,慕归心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唇色黑紫,瞳孔赤红。 靠着厉鬼发威,慕归心险而又险的赢了初试,被好友扶着下台,吃了几颗丹药后,就立刻盘膝打坐。 钟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慕归心并未伤到根本,但是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肯定会影响接下来的比试。 不过,看慕归心这温软的性子,他对胜负应该并无执念,只是想要全力以赴一次罢了。 拾柒、拾捌场比试很快过去,夫子在台上念「第九演武场,拾玖」时,钟应脚步一蹬,直接掠上演武台,等待对手上台。 还没等到对手上台,钟应便看到了夫子席位上,悄然而至的便宜爹爹。 钟岳算好了时间,就等着自家心肝儿子在论道之战上一鸣惊人了,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钟应任何一场比试。 娃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钟岳朝着钟应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钟应默默收回目光,目光望向演武台对面。 一个梳着双丫鬟,肩头垂着两根红缎带的小姑娘上了台。小姑娘身量娇小,腰间挂着一红色长鞭,抬起头时,露出了一张白嫩嫩的脸,妍丽如带刺娇花。 不用她自我介绍,钟应便认出了她——如今正在天璇院学习的黑石门御火主丁铛铛! 从胖墩那里收缴了花名册后,钟应为了让自家阿姐上美人榜,便绞尽脑汁想办法,因此研究了一下花名册,并且重点多瞧了几眼最受欢迎的那几位姑娘。 而丁铛铛便是其中之一。 丁铛铛是个急性子,当场便抽出长鞭。 长鞭落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啪」的一声,簇簇红色火焰从鞭身冒出,周边温度瞬间上升,丁铛铛叉腰:「来战!」 第302页 丁铛铛脾气火爆,有多少人讨厌她,便有多少人欢喜她,瞬间有不少学生喊着她的名字,为她吶喊助威。 钟应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一句令人诧异的话:「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很简单,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此话一出,钟岳轻咦了一声,简直不敢想像他心肝儿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撩姑娘的话来。 丁铛铛咬了咬娇艷的唇瓣,神色瞬间不善,她听多了这种「登徒浪荡子」的言语,当场便冷笑一声:「不赌!」 「你怕呢?」钟应嗤笑,长眉一挑,勾出几分挑衅的意味来。 「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赌局?」丁铛铛指着钟应道,「想得美。」 钟应不轻不缓开口:「我知道哪里有冰兰异火。」 离火宫和黑石门弟子差不多都是火属性,收服异火的话,可大幅度增加本身实力。丁铛铛和离火宫的御火主南明杜若斗的你死我活,时时刻刻都想压过南明杜若一头,因此对异火有些心动。 丁铛铛警惕的问:「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钟应指了指夫子席:「我爹在那里,要是我骗你,你就去找我爹,这总行了吧?」 丁铛铛扭头一瞧,看到钟岳的那刻,小小惊唿一声:「剑主?」 回首:「你是剑主之子?」 钟应轻笑:「到底赌不赌?」 「赌!」安心的丁铛铛笑了起来,「反正你输定了!」 话音初落,丁铛铛便如离弦之箭沖了出去,与此同时,长鞭如赤蛇,携着滔天之火席捲而去。 这一招委实兇勐无比,引起不少人的惊唿。 然而,在钟应眼中,实在不够看。火焰烧不了人,鞭子也软绵无力。 钟应眼光实在太高,除了君不意那个级别,别的「普通天才」,他都瞧不上眼。 五指微微张开,灭却枪浮现在掌心,钟应悠闲提起长枪时,火龙已经扑面而来,仿佛要将钟应吞噬。 若是别人遇上这招,惊慌失措下出手抵挡,可能早就输了,可是钟应却不同。 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抬起了灭却枪挡在了自己身前。 火焰来不及发威,就畏惧似得分成两半,露出气势汹汹的长鞭来。 赤红长鞭如毒蛇,张开毒牙时,钟应单手握住灭却枪,直直刺下,快、狠、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将赤蛇钉死在云台上。 整个动作简单平常,可是任丁铛铛大火焚烧,毒蛇飞舞撕咬,都翻不起任何浪花。 丁铛铛望着长鞭,目光呆滞。她下意识扯了扯鞭子,没有扯动,被刺穿的长鞭倒是撕裂出一道口子,让丁铛铛心疼极了。 「你输了。」钟应说道。 丁铛铛回神,狠狠地跺了跺脚,似乎想发泄什么,最后只能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说:「我输了。」抬头,「你快把长枪收了!」 「很好。」钟应收起灭却枪。 这一场结束的太快太利索了,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不明所以的欢唿起来。 夫子宣布了比试结果后,钟应大步下台,把丁铛铛扔在身后,丁铛铛心疼的摸了摸鞭子,只能小跑追上去。 「愿赌服输」的丁铛铛,赌品可以说非常不错。 等到了一处无人的走廊时,钟应才转身,看着一路小跑的丁铛铛说:「你腿生的太短了,走路实在太慢。」 被人戳到痛处,丁铛铛勐的抬头,指着钟应:「你、你……」 「你」了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两条红缎带在肩头飘来飘去,丁铛铛急得气血上涌,脸上红晕蔓延,如盛放的杜鹃。 钟应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酷无情的开口:「这里没人了,你该履行承诺了吧?告诉你,没人能跟我赖皮。」 「你!」丁铛铛气的快把下唇咬破皮了,瞪着钟应道,「我也告诉你,你别想用赌约提出「想跟我在一起」之类的要求,没门!」 「啊?」 「我绝对看不上你这种人!」丁铛铛就差举手发誓了。 「我才看不上矮豆丁。」钟应嗤笑。 目前为止,合他心意的姑娘,他只见过一个——如金玉牡丹般的傅潇湘。别的他一个都瞧不上,因此说话也格外直,「还没我胸口高,跟个还在吃奶的娃娃似得,你不照镜子吗?」 丁铛铛差点儿石化。 钟应摊手:「懒得跟你多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现在,立刻把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掉。」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要履行承诺。」 丢下这句话后,钟应转身就走。 看着钟应修长的背影,丁铛铛取出小镜子,看着镜子中那张不输于南明杜若的娇美面容,有些迷茫。 她真的丑吗? 钟应回到云台时,并没有挤进人群观看试炼,而是坐在天桥阶梯上,瞧着栏杆下深不见底的水面发呆。 期间便宜爹爹找到了钟应,一把就搂住了钟应的胳膊,无比兴奋道:「心肝儿子,你赢的太漂亮了!」 「对手太弱。」 钟岳目露满脸骄傲,却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戒骄戒躁,你要认真对待每个对手啊,不能因为他们太弱,就疏忽大意。」 第303页 钟应撇了撇嘴。 钟岳用唯有两人的声音,偷偷摸摸说:「继续碾压对手,别客气!」 哼着不知名的山谣,钟岳离开此地时,走路的姿势都是飘的! 钟应没等多久,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混蛋……」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逆光而来的君不意,下意识反驳一句:「小妖精!」 君不意在钟应面前停下,微微弯腰:「孟师弟他们先回去了,我让小八跟他们去玩。」 钟应对胖墩他们的去向不感兴趣,慢吞吞的问:「你现在完成了几项试炼?」 「六项,完成剑术试炼后,我又完成了论心试炼。」 「还有两项啊。」钟应目光绕过君不意,落在天际,太阳星还未西沉,君不意还有足够的时间。 「嗯,还有论道之战和……」声音戛然而止。君不意见钟应自然而然的朝他伸出了手。 手掌柔韧,指节分明,在君不意心中,这只握长枪的手好看极了。 心尖柔软,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十指缠绕,温度相贴,在光线勾略下,莹润无暇。 君不意微微施力,将钟应拉起,这才缓缓松手。 还未收回手,钟应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拉着君不意向前走,同时,钟应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走,我陪你去参加另外两项试炼!」 「陪?」 「是啊……」 这样啊,君不意想,真好。 第144章 赌坊之中,十来位年轻的修士正在整理宗卷,宗卷上记录着七院学生的资料,并且随着七院试炼的进行,这些资料还在不断增加。 修士耳聪目明,记忆超群,然而忙碌了半天,还是没整理完。 「这份宗卷修改一下,不是擅长御水,而是擅长御水凝冰……还有这里,师妹已经突破了,改一下。」 「这个……这个……」 有人推门而入,在书案下扔下几大摞宗卷,拍了拍桌子道:「来个人整理一下,这些都是刚刚收集的。」 「忙,别叫我。」 「烦,我头髮都要掉光了。」 「滚!」 短短几句话,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不干!谁爱干谁干去! 将宗卷抱进来的人嘆了口气,只能揪着头髮,自己去翻宗卷,他整理、归纳、修改的速度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整理了大半。 翻开一本宗卷时,他微微一愣,惊讶的咦了一声:「有趣有趣!」 「老三,你过来一下。」这人扭过头喊,「昨天钟师弟不是押了七万上品灵石赌君师弟赢,还给自己押了一万上品灵石赌自己赢吗?」 这话一出,不少人八卦的抬起头。钟应昨天闹的那出,整个赌坊就没不认识两人的人了。 老三就是钟应去赌坊下赌注时,最后遇见的那位记帐之人,他回答:「是,我还调整了两人的赔率,将君师弟一赔一百,改成了一比一。」 「我跟你说,君师弟现在已经赢了四项试炼了,赢得相当漂亮。」老三将宗卷递了过去,「你们瞧瞧。」 宗卷上详细记录了君不意试炼情况,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引来不少感嘆。 「君师弟可真了不得,若非真正精通之人,根本不可能赢得这么轻松。」 「关键是他才十九,他是怎么学会这么多的?天生就会?还是他一天比我们十天都长?」 正议论时,又有人送进来一堆宗卷,听到他们的话,便幽幽说道:「君师弟已经通过六项试炼了,场场都是碾压。」 「什么?」屋中之人不由震惊,「宗卷呢?快给我瞧瞧!」 「这里这里,这是刚刚记录的两项试炼过程……剑术试炼中,君师弟仅仅放出一丝剑气,便令对手退缩认输。」 「这还不算什么,论心试炼中,君师弟才厉害。这次论心试炼,夫子们居然直接让众生镜放出「人生八苦界」,你们说狠不狠?」 赌坊众人都被夫子扔去过人生八苦界,其中的可怕程度,稍微一回想,就让他们汗毛竖起,浑身颤慄。 「居然是人生八苦界,那还比什么比?根本不可能通过啊!论心试炼是不是全军覆没呢?」 「……那倒没有,夫子们只要求在八苦界坚持一炷香时间而已,并没有要求通过,所以还是有师弟师妹通过初试的,而这位君师弟就比较特殊了。」 「哪里特殊?」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是为人生八苦。君师弟他一口气直接通过了「生」「老」「病」「死」四苦,直到「爱别离苦」才被拦住。嘶——君师弟这是什么心性呀?这么点儿年纪,就看破世事?」 当记录论心试炼的宗卷传遍众人之手时,赌坊众人由一开始的不信,转为目瞪口呆,最后苦笑。 一人心有余悸说道:「幸好我已经过了参加七院试炼的年纪了,不然遇上君师弟这样的怪物,我该被打击到抬不起头来了。」 八项试炼中,论道之战属于综合实战能力,另外六项比的则是天赋和努力程度,唯有论心试炼,比的是心智心性。 纵然拥有绝佳天赋,没有「心性」,也只会一事无成,或者走上邪门歪道罢了。 偏偏「心性」非常难纠正。 又有人感嘆:「幸好君师弟被爱别离苦拦住了。」 第304页 「这个你们放心,君师弟他绝对过不了「情」之一字。」老三笑了起来,捏着宗卷啧啧两声,「有钟师弟在,君师弟他看不破红尘的。你们有没有看到后面?论剑试炼时,钟师弟当众喊小妖精,君师弟居然应了,居然应了!」 最后四个字,老三微微抬高了音量。 「钟师弟也通过论道试炼了,对手是丁铛铛师妹,铛铛的实力你们都知道,我本来以为铛铛运气好的话能进前十,结果初试就出局了,她在钟师弟面前,毫无反抗能力,而钟师弟甚至不算出手。」 「……他们两个容止登对,实力强劲,一个特意跑来赌坊一掷千金给心上人找场子,一个碾压全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谈话的功夫,有人气喘吁吁的沖了进来:「我快忙死了,你们居然在闲聊?」指责了一句后,便又道:「君不意通过第七项试炼了,你们知道吗?」 众人嘶了一声,正要表达惊讶之情时,又有人沖了进来,当头便是一句:「瑶光院君师弟通过八项试炼了!」 赌坊众人:「……」 一连几个消息,他们被炸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好半晌才有人弱弱的说了一句:「我们要不把君师弟的名字从赌局上撤去得了,钟师弟押了七万上品灵石,若是君师弟赢了,我们可要赔七百万,这就罢了,我们最多白忙活几个月,一个子不赚,可是若是别人跟风押君师弟,我们可要赔的血本无归……」 这句话一出,赌坊众人更沉默了。 「撤什么撤?不撤!」老三将宗卷扔了出去,直接往人后脑勺砸去。 只听「哎呦」一声,那人抱头惨叫。 老三说道:「赌坊没有撤名字的先例,无论如何也不能撤。何况,就算君师弟过了八项初试,也没几个人会押他,后面的试炼只会更难,君师弟很难赢下去。」 「是的,仔细想想,君师弟是很难赢。」 「初试对手并不强,很多人都是浑水摸鱼的……」 众人先前会有「赌坊血本无归」的念头,主要是钟应手笔太大,以及君不意赢的太漂亮的原因。 书院成立以来,没有一个学生能同时过八项试炼。 但是君不意通过试炼的消息一则则传来,特别是君不意在论心试炼的表现,连他们都自愧不如,导致众人被感染,下意识觉得他会一直赢下去。 可是,赌局的内容又不是通过八项初试,而是在各项试炼中,取得前三的成绩。 而之后的试炼会越来越难,而同时参加八项试炼的君师弟的压力,是他人的八倍,其中困难可想而知了。 最后,众人做下决定——静观其变! 如赌坊众人推测一般,君不意钟应两人的亮眼表现,的确让不少学生夫子注意到了他们,对他们的关注度远远超过了黄字碑并列榜首一事。 但是,押君不意赢的人,依旧非常少。 少年少女们围着赌坊石壁,看着两人的名字,热烈讨论的是—— 「钟师兄和君师兄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我听瑶光院的好姐妹说,过几年他们就会举办道侣大典~」 「真的?」 「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假!」 「我也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我好友告诉我,若不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这会儿估计孩子都有了!」 「真的?」 「千真万确!若是有假我当场吃哗——」 忙碌一整天,钟应两人回到丙字叄号院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夜风拂过湖面,从雕花木窗中灌入屋中,带走了夏日的余热,送来几分清凉。 君不意折了几枝紫藤萝,挂在窗口,就被钟应推进了屋子里。 钟应用手推着他肩膀,毫不客气道:「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休息。」 被摁在床榻上的君不意抬头,正要说什么,钟应便风风火火出去了。 屋中烛火暖黄,君不意扶额,睫毛轻轻阖上。 阿宛开后门,以传送阵接送,他并没有消耗什么。在他看来,比起重明皇和太傅们布置的功课,七院试炼并不算什么…… 门「吱吖」一声开了,钟应脚步声响起,啪的一声将什么东西重重放在桌面上,随后是钟应的声音:「你洗把脸。」 君不意抬眸,第一眼便看到了装了水的木盆,盆中飘荡着一块手巾。 「对了,还有这个!」钟应走进,风中的紫藤花香突然浓烈,钟应捧着一大把紫藤花塞进了君不意怀里,撇了撇嘴说道,「你若是喜欢,就自己拿个瓶子装着,放床头。」 钟应动作有些粗鲁,君不意接过紫藤萝时,一串紫藤萝差点儿掉地上,被君不意险而又险的接住。 原来他出门是为了打洗脸水和摘紫藤萝…… 君不意的眸子中,被紫藤萝花的倒影填满。他不由想,院子里的紫藤萝怕是遭了钟应的毒手。 而钟应会这么做,是为了他。 一向来蛮横,粗心的少年,偶尔流露出来的体贴,温柔的令人心醉。 「你发什么呆啊!」钟应弯着腰,凑了过来,一双桃花眼璀璨生华。 「君不意,你脸色是不是不太好?」钟应眨了眨眼,伸出手碰到了君不意的额头,「唔……有点儿烫?不是吧你,你就上台比划那么两下,也能发烧?」 第305页 「不是……」君不意摇头,他只觉得,被钟应碰触过的额头更加烫了。 「不是?」钟应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老毛病又犯了?要不你明天直接认输吧?」 虽然近一年来,君不意没有发过病了,但是钟应记得以前君不意发病时,有多虚弱。 「就是我在你身上,押了七万赌注,这次全砸了,不过……」钟应摊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押了赌注?」君不意微微一愣。 「小事而已。」钟应满不在乎说道,无论是神态还是话语,都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视钱财如粪土」,只道,「你要不要躺着?」 君不意心尖颤了颤,垂下眼帘,「不用,我没发病……」 「那你脸色怎么不对?」钟应指着君不意的脸,嘲笑的揭穿他的伪装。 四年前,钟应根本看不出君不意有没有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钟应能够一眼看出来了。 不是因为钟应突然变得细心,也不是君不意突然不会隐忍掩饰了。 而是,他将自己放在了心上了吧?君不意想。 君不意轻声回答:「是废丹的原因。」 「啊?」钟应想起了炼丹试炼中,吞下废丹后突然倒下那几个同窗,他见君不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以为废丹对他没影响,原来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了毒性,此时才发作罢了。 钟应不解:「那废丹有什么副作用啊?你还不快吃颗丹药解毒!」 「……」这一次,君不意并没有回答。 钟应低头,仔细瞧着君不意。 微微凌乱的额发下,眉如远山,凤眸清冷,眼角硃砂痣妖冶,脸上红晕渲染……这个样子的君不意,钟应似乎见过。 在极乐城! 钟应睁大眼睛,试探性的问道:「你不会第二次中招了吧?」 「……」 钟应肩膀耸动,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真是呀?你怎么这么倒霉?」 丹药炼制失败,成为废丹,谁也不清楚废丹有什么副作用,夫子们也就知道不会致命罢了。 「……没上次那么严重,一会儿就好。」 君不意的声音闷闷传来,钟应笑了几声,突然止住,身子僵住。因为君不意抱着大把紫藤萝,靠在了他身上。 「你!」 「我一会儿就好……」 钟应想将人推开,手指碰触到冰凉顺滑的鸦色长髮时,怎么也下不了手。 默默收回手,钟应扭过头,捂住脸,遮住脸上升腾的热气,用「嘲笑」的声音说:「你可真没用!」 第145章 钟应目光落在窗外,月色如匹练,湖泊水汽氤氲,静谧而美好。 然而,看着这般景色,钟应的心却完全静不下来。 君不意靠的太近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钟应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这般情形,让钟应不得不想起极乐城发生的事。 他不由想:眉眼凝着一丝情慾的莲中君,格外的诱人…… 这个念头一起,钟应唿吸一滞,难堪的将这个想法打消,全心全意的盯着君不意怀里那捧紫藤萝。 时间慢吞吞流逝,钟应大概是盯紫藤花盯久了,心跳缓缓平息,仿佛从悬崖坠落,躺在洁白云层上,心口还有点儿软绵绵的。 钟应轻声开口:「君不意,你靠了好久了。」 「嗯……」 「你这么靠着我,还不如躺床上休息。」 君不意缓缓直起腰身。 钟应抬手,试探性的戳了戳君不意的脸颊:「你若是还不舒服,我给你挑桶凉水进来?」 少年的面容半笼着灯火,没有锋芒和杀气的眼睛,仿佛桃花上的滴露,清澈而绮丽。 他问:「好不好?」 君不意其实并没有钟应以为的那么不舒服,极乐城那次,是因为仙人不倒丹药性太强,加上钟应在一边搞乱,他才会如此失态。而这次,废丹最多让他身体发热罢了,根本无法影响他一丝一毫。 他刚刚顺着钟应的话说下去,只是想靠近他的钟应而已。 怀着小小的心思,靠近他的小混蛋…… 现在他也不需要泡冷水,可是看着钟应的眸子,他轻轻嗯了一声,唇瓣微启:「好。」 钟应舒了口气,歪头笑道:「那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钟应抬步出门时,差点儿被门槛绊倒,走了没几步,又急匆匆返回来,从角落处翻出了木桶,这才若无其事的出门。 君不意垂下眼帘,状做不知,唇角却轻微的勾起,好像发现了珍宝后,满心欢喜的孩子。 恰在这时,玄曜玉佩中的千目镜亮了亮,君不意拿出千目镜,有些讶异。 「母后。」君不意用平缓的声音唤道。 会用千目镜联繫他的,只有重明国的霄后。 君不意猜测母后估计是担心君九思,所以才会在此时用千目镜联繫他,便道:「我今日见到小八了,小八很乖,一直在台下看着我试炼,和钟应他们也相处的很好。」 简短几句话,将小八的情况交代完后,君不意下意识又唤了一声:「母后……」 他心中满满的,想将得到珍宝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同人倾诉,而唯一能听他倾诉的人,唯有霄后。 睫毛颤了颤,君不意不自觉的摩挲着千目镜的花纹,用极小的声音说:「母后,他真的很好,我能感受到,他在关心我……」 第306页 将青涩的心思袒露,君不意眉眼间闪过一丝腼腆,等待霄后的「出谋划策」。 可是,千目镜中迟迟没有传来霄后的声音。 君不意脸上的神色渐渐消散,唯留下清冷与淡漠,他抿了抿唇,问道:「父皇?」 千目镜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嗯。」 ——是重明皇的声音。 除了霄后外,还有重明皇能通过千目镜联繫他,只不过重明皇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而已。 屋中陷入沉寂,无论是重明皇还是君不意,都没有再开口,父子两个似乎除了公事外,便无话可说。 实际上,重明皇从自己长子口中,听到那句透着「少年心思」的话,已经很意外了。 许久,重明皇开口:「平日里,你跟你母后说的便是这些话?」 君不意应道:「嗯。」 「……这样也好。」 至于是什么好,好在哪里,君不意不会问,重明皇也不会温情脉脉的解释一番。 短短几句后,父子两再度无话可说,这一次是君不意先开口:「父皇,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重明皇顿了顿,吩咐,「你去做一件事。」 君不意并无意外,继续问道:「什么事?」 重明皇说道:「传承岛上,有一块禁地,那块禁地唯有七院试炼开始,才有机会闯进去。」最后一句话,他微微加重语气,「你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流萤。」 流萤? 君不意并没有问为什么,只答了一个字:「好。」 千目镜凝聚出一点灵光,灵光在君不意眉心消散,随后一张地图浮现在君不意神识中。 君不意将千目镜收入怀中时,钟应提着两桶装满井水的木桶进来了,将冷水灌入浴池中,钟应说了一句「你等等啊」,便又出去了。 出出进进四五遍后,浴池灌满了水,钟应将木桶扔回了角落:「好了,你可以泡了。」 君不意看着还在晃动的水流,轻声道:「你别偷看。」 这句话一出,钟应瞬间瞪了过来:「我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怀疑我会偷看?」 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神色:「那你会偷看吗?」 钟应一哽,他还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偷看…… 但是,君不意这么说了,钟应肯定不能让他小瞧,便冷冷嗤笑一声:「你又不是姑娘,有什么好看的?」 言罢,钟应扔下一句「别溺死在浴池」后,便重重关上了房门。 月下的紫藤萝格外绮丽,钟应在花架下铺了一张蓆子,摆上糕点灵果清酒后,便屈膝坐在蓆子上,吃着糕点,吹着湖面来的风,赏着月色。 他怕喝醉,偶尔才轻啜一口酒水。 重明国醉酒后的事歷歷在目,钟应可不想一睁眼,发现自己抱着什么人在啃。亲君不意还好,莲中君干净又好看,若是亲了别的什么玩意,他得吐死。 屋内,君不意从浴池中踏出,发梢尚且在滴水,他并没有去取挂在屏风上的校服,反而从玄曜玉佩中拿出一套衣裳。 红色衣袖上白梅点点,墨色长髮翻出衣领,衣领被轻轻合上…… 君不意将长发随意织成长辫后,抬步离开,白净如玉的手指捏着黑纱斗笠。黑色轻纱被风拂起时,他抬手,斗笠便遮住了容貌。 朱衣鸦发的少年,如清晨一缕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钟应因为君不意那句「你别偷看」,为了表明清白,不仅收了神识,还刻意迴避卧房。 因此君不意离开时,并未惊动钟应。 钟应悠闲的吃了小半糕点灵果,还喝了了几杯小酒,趴在石凳上昏昏欲睡时,朱衣少年已经踏上了传承岛,靠着强横的实力,解开了重重禁制,顺利的站在了禁地前。 他费了些时间,才破开最后一道禁制,踏入了禁地中。 禁地景色印入眼帘时,他微微睁大眸子,似乎有些意外。 书院大能布下重重手段守护的地方,并没有天材地宝,也无仙丹灵器,而是一条潺潺溪流,一片如茵碧草,几株不怎么高的灵树,以及一座寻常的茅草屋…… 禁地被人闯入一事,惊动了镇守传承岛的大能,一道道灵光穿过夜空时,捲起长风,一声厉呵传来:「何人擅闯禁地?给我出来!」 黑纱朱衣随风招摇,勐烈的狂风吹过灵树草丛,发出簌簌之声,藏于碧草中的生灵被惊动。 君不意回眸,便看到无数流萤从草丛中飞出,环绕茅屋,仿佛夜空银河,万千繁星。 「你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流萤。」重明皇的声音自心中迴响。 而此时,君不意便看到了那片流萤。 镇守传承岛的修士封锁了空间,一根长长的银锁从天而降,试图活捉闯入者。 银锁撞上一道凌厉的刀光,发出金戈之声。 君不意握着一把唐刀,转身一挑,刀柄上的金色铃铛叮咚作响。 银锁仿佛遭到重击,宝光消散,被抛出老远,君不意转身便跑,还未破开空间封锁,君不意心头一紧,瞬间像一边退去。 一道剑光升腾而起,又从九霄坠落,携着开天闢地的威势而来。 君不意额发凌乱,看到了立于云端的娃娃脸道人。 在钟应面前,钟岳这位便宜爹爹总是笑盈盈的,显得有点儿傻。而此时手握天青色仙剑的剑主,锋芒毕露,锐利的可怕。 第307页 一剑出而九州惊! 而君不意,接下了剑主一剑…… 丙字叄号院中。 钟应趴着石凳子甜甜睡去,脸上甚至睡出了红印子。 紫藤花簌簌而动,一朵淡紫色的花脱离花茎,在风中飘来飘去。 花瓣上沾了一滴艷红的血,落在钟应脸颊上时,血腥味也随之传开。 睫毛掀开,钟应睁开眸子后,眼中并无半丝朦胧睡意,冰冷而沉静。 有人闯入丙字叄号院…… 钟应抬头,目光精准的落在花架上。 第一眼,他看到了一片拂过花瓣的朱色衣袂,衣袂上白梅绽放,因为沾了血,白梅被染成了红梅。 随后,钟应看到了隐于花架上的人。 白梅朱衣,黑纱鸦发,和他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黄昏殿主! 钟应懵了懵,看到救命恩人后,身上凝聚的杀意骤然消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疏影君怎么在这里? 并且还受了伤的样子…… 按前世记忆,他第二次见到疏影君应该在数年后才对! 外人擅闯传承岛禁地一事,并未惊动整个玉馨书院,然而书院的大半强者都在暗中搜查。 院门重重响了三声,裴闻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小傢伙们,你们在不在?开开门啊~」 钟应下意识抬眸。 便见疏影君手背掩唇,似乎在强行抑制咳嗽,察觉到钟应的目光,疏影君微微侧首。 虽然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容貌,然而钟应依旧能感受到黑纱下那冰冷的目光。 逃跑时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当然是挟持人质啊! 就在钟应以为疏影君会对他动手,而他也做好了束手就擒,被人当人质的打算时,疏影君仅仅是伸出一根冷玉般的手指头,抵在唇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146章 钟应有些意外,瞧了眼院外,目光又回到了花架上,唇瓣微启,没有出声:为什么不抓我? 这句话问的直接,还有点儿傻兮兮的,钟应并没有得到回应。 做出噤声手势后,疏影君缩回手,撑起身子,似乎打算离开。 「等等!」钟应心下一动,直接传音,「你闯入书院被发现呢?」 紫藤花在夜风中拂动,花香清淡,稍稍掩盖住血腥味,然而修士五识敏锐,若是裴闻柳进入院子的话,还是能发现血腥味。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与你无关。」 钟应弯了弯桃花眼,继续传音:「你现在出去,没多久就会被发现,而你待在这里的话,我可以掩护你啊。」 扭过头,钟应冲着院子外,用不耐烦的语气抱怨了一句:「夫子,你大半夜的找我干嘛?我白天还要参加试炼,你这不是打扰我休息吗?」 裴闻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找你们两个有事。」 钟应不客气道:「有事快说。」 「先让夫子我进来吧?」裴闻柳用手戳了戳虚空,丙字叄号院布置了护院阵法,便是他想强闯进去,也要耗一番功夫,不如徵得院子主人的同意,大大方方的进去。 然而院子主人是个胡搅蛮缠的,钟应嗤笑一声:「不放,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夫子你很可疑啊!」 裴闻柳扶额:「不意在哪里?我跟他说。」 跟钟应说不通,那就换个能说通的。在裴闻柳心中,重明国的小太子是个懂礼数的好学生。 「他在泡凉水……」 「凉水?」 「还不是因为炼丹试炼……」 钟应一边跟裴夫子东扯西扯,一边跟疏影君传音:「疏影君,你还记不记得扶风城齐家?你曾经在扶风城救过我一命。」 言罢,钟应指了指自己的脸。 「……」 并未得到回应,钟应也未恼怒,只是轻快的问:「你不记得了吗?」 齐家一事,于少年时期的他来说,压抑噁心,可是于黄昏殿主来说,便显得微不足道了,疏影君不记得也是应该。 钟应展颜而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来:「不记得就不记得,我记得便行。」 记得那个毁灭齐家,将他从血祭台上抱下来的人,那是他在隆冬雪夜,见到的最妖冶的血梅花。 「我当时说,今日之恩,来日必报。」钟应用手撑着石凳起身,眸光潋滟明亮,「所以,今晚我肯定不会出卖你。」 蓆子上还摆着大半糕点灵果,边上则是几坛酒,钟应抬脚踢翻几个果盘糕点盘后,抱起酒壶,将酒水倒在自己身上,又在周边洒了些酒水。 酒香剎那间遮盖血腥味,同紫藤花香混合在一起,熏的人微醉。 疏影君修为深不可测,隐匿秘法同样高深,若非钟应神识强横、疏影君身受重伤,以钟应少年时期的修为,很难发现他。 麻烦的是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现在用术法除去血腥味,已经来不及了,施展术法时,会引起灵气波动,反而会让裴闻柳察觉到不对。 毕竟,修士对灵气最为敏感。 相较之下,用这种笨法子,反而更能煳弄过去。 钟应抱着半壶酒,目光落在疏影君身上,微微蹙了蹙眉。 疏影君半隐于花架中,他看不清全貌,更不知疏影君伤的多重,伤在何处。然而,现在院子中,只有花架处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第308页 疏影君似乎懂了钟应的意思,伸出了手。 朱色窄袖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月色清晖穿过繁茂枝叶,星星点点的落在朱衣上,他的指尖也落了一束月光。 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耳中:「给我。」 「好~」钟应将酒壶抛出。 酒壶划过一道弧度后,被疏影君稳稳接住,壶中酒水未洒出一丝一毫。 钟应紧紧盯着他,便见疏影君毫不犹豫的将酒水洒在伤口上,血液被酒水晕染开来。 伤口被烈酒浸泡,定然极疼,可是疏影君始终平静无波,好似根本不知道疼一般。 酒壶中的酒水只剩下三分之一时,疏影君拂袖,酒壶被一阵风送回了蓆子上,壶盖上落了几片淡紫色花瓣。 ——虽然疏影君只说了「给我」两个字,可是他的行为却告诉钟应:我信你…… 钟应眸光亮了亮,觉得疏影君不愧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愧是他欣赏的人,就是爽快! 院子外,跟钟应耗了许久的裴闻柳察觉到不对,突然转口:「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明天跟你说也一样。」 指尖抽出一张传讯符,裴闻柳悄悄点亮传讯符,传讯:剑主,钟应一直跟我绕弯子,我怀疑他被劫持了,身不由己。 「我就不打扰你了。」裴闻柳留下这一句话后,转身欲要离开。 才走出几步,护院阵法消散,门哗啦一声开了,钟应的声音传来:「到底什么事?」 裴闻柳脚步一顿,眼珠子一转,转身踏入院中,一副懒懒散散模样:「你刚刚不是还说夫子我图谋不轨吗?」 才踏入院中,浓重的酒味花香便扑面而来,裴闻柳抬头,便看到了半靠花架,翘着二郎腿的钟应。 钟应头髮散了一半,看上去有些凌乱,手指间捏着一只玉杯,杯中酒水泛着涟漪,边上则是倒了的酒壶、糕点盘等,酒水将蓆子浸湿一小片。 「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裴闻柳指着钟应,不由训斥。 钟应睁着一双桃花眼,眸中水雾朦胧,含着几分醉意,无所谓的开口:「喝酒庆祝呗。」 二郎腿晃啊晃,钟应继续道:「君不意还在泡凉水,药性未除,夫子你半夜三更跑来,还不说来意,我不怀疑你才奇怪吧?」 裴闻柳默了默。 他寻来丙字叄号院当然是有理由的,他是来抓「贼」的,偏偏这件事又不能嚷嚷出去,毕竟书院试炼引来了不少家族宗门修士,书院传承岛被人闯入一事,若是惊动了外来修士,书院丢脸丢大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裴闻柳绞尽脑汁,开始胡扯,「夫子找你们,的确有事,君不意不是参加了八项试炼吗?我是想告诉你们,接下来的试炼会更难,你们别因为初试赢了而得意自满,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养精蓄锐……」 目光落在地板上的几坛酒,裴闻柳说道:「接下来几天别喝酒了,喝酒误事!」 钟应噗嗤一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拍着一边的石凳说:「行行行,我知道了。」 「夫子……」桃花眼微勾,风流蕴藉,钟应开始赶客了,「我要休息了。」手一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是不是该离开了。」 裴闻柳一本正经道:「好,我先走了。」随后一挥袖,「你喝酒一事,我便不追究你了,但是这些酒我要收走了。」 言罢,裴闻柳离开,前脚才踏出院子,后脚还在半空,院门便「哗——」的一声阖上了。 院落中清净下来,钟应并未瞧疏影君一眼,而是慢吞吞的收拾洒落一地的瓜果糕点,将瓷盘堆在一起,放在桌面上,随后又开始收拾蓆子和酒壶…… 整个过程中,他脚步摇晃,动作迟钝,好像真的微醉一般。 直到察觉到裴闻柳彻底离开了丙字叄号院,钟应眼中才恢復清明,将收了一半的蓆子,往一边一扔。 「他走了。」钟应抬眸,看着紫藤花串上那片衣袂,如此说道。 疏影君直起身子,吞下两颗丹药后,撕开一边衣领,自顾自的上药。 这个过程中,钟应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背影,以及织成松垮长辫的鸦发。 钟应笑盈盈道:「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救了我一次,我帮了你一次,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药粉洒在伤口上,疏影君利索的包扎伤口,一把拉起衣襟,一跃而起,背对着明月,轻飘飘落在一片叶片上。 微微侧首,清冷的目光透过拂动的黑纱,落在钟应身上。 钟应眸光定定:「我知道疏影不是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为什么?」 「我想知道啊。」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 疏影君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轻缓:「少舒。」 「啊?」钟应一愣。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疏影君说的是他的名字。 少舒…… 在心中默念这名字,钟应觉得,疏影君的真名还挺好听。不仅好听,还有点儿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脑海中闪过太子殿的画面时,一道声音打破了钟应的思绪。 「心肝儿子~」钟岳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院落。 钟应:「……」 卧槽!裴夫子不是一向来办事不靠谱吗?这次怎么这么靠谱,还把便宜爹爹招来了??? 第309页 不能让爹爹进来! 疏影君的隐匿秘术,以及自己的小把戏可以瞒过裴闻柳,却绝对瞒不过天下第一剑仙。 钟应朝着院外吼了一声:「爹,你别进来!」 钟岳脚步一顿,颇为委屈的开口:「心肝儿子,你嫌弃爹爹了吗?」 「反正你别动!我马上就出来!出来再跟你解释!」 「安抚」住便宜爹爹后,钟应低压声音,对疏影君说道:「你待在院子里便行,我会解决一切的。」 声音微不可闻,然而疏影君听的清清楚楚。 「还有。」钟应指了指卧房的方向,「你别进卧房,君不意在里头沐浴,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走了几步,钟应有些不放心,回头又道:「疏影君,若是他发现你了,你告诉他,你是我好友便行,千万别伤他。」 「……好。」 钟岳在外头喊:「心肝儿子——」 钟应跑过去,一把推开院门:「来了!」然后又顺手阖上院门,不留一丝缝隙。 在钟应离开后,疏影君抬手掀开黑纱,露出清冷如山巅之雪的眉眼。 第147章 钟应才踏出院门,就被便宜爹爹拉住了手腕,向着一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后,钟岳回首,挥手之间数道剑光飞出,环绕在两人身侧,形成护身剑阵。随后食指中指併拢,虚虚点在钟应眉心,指尖灵光闪烁。 全身上下被人探查一遍的感觉并不好受,钟应却没有抗拒,因为便宜爹爹紧绷着一张脸,娃娃脸上毫无笑意。 ——果然,疏影君藏在院中之事瞒不过剑主。 钟应无奈:「我没事……」 钟岳确认钟应没被人控制,身上也没有禁制诅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松了口气,缓缓收回手指。 瞳孔中划过几道凌厉剑气,钟岳拍了拍钟应的肩膀,慎重其事的说道:「心肝儿子,你别怕,爹爹我这就去收拾那个敢欺负你的贼人!」 钟应:「???」 钟岳转身:「他今晚跑不掉的!」 「……」 钟应赶忙搂住了便宜爹爹的手臂,急急重复:「我真没事!」怕钟岳不信,又补充,「他没对我怎么样。」 黑夜深沉,湖水冰凉,钟岳脸色比湖水还冷:「他没对你怎么样的话,你会给他打掩护,帮他说话?按你的性子,早就将人一脚踹出去了好嘛!」 钟应哽住,一时无言以对。 不愧是他爹,对他真了解…… 然而钟应真没被劫持,他是自愿帮人打掩护的。于是,钟应在钟岳爆发前,说道:「他救过我一命。」 「你别拉着我……啥?」 「扶风城齐家,血祭邪术中,是他救了我。」 钟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自家儿子,见钟应眉眼并无半丝撒谎痕迹后,惊疑:「你确定?」 「爹,你跟我来,我慢慢跟你说。」 钟应拉着钟岳沿着湖岸漫步,宽大的衣摆拂过柔嫩的碧草,沾上水珠子。钟应将扶风城隆冬大雪夜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钟岳。 当然钟应说的是前世的救命之恩,而非这一世。这一世,他跟黄昏殿主尴尬的对视一眼后,他扑上去搂住了对方的腰身,差点儿惹怒疏影君…… 钟岳越听脸色越差,踢了一脚湖岸的鹅卵石:「齐家被灭门,真是一点儿都不冤!」 瞥了一眼用漫不经心的神态说出这般话的心肝儿子,钟岳有点儿心虚,更多的是心疼,抬手揉了揉钟应的额头,钟岳嘆了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爹爹明白了,今晚的事,我会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 钟应头髮本来就乱,这么一揉更乱了,干脆取下髮带,任由头髮披在肩头。 髮丝上印着一圈湖水波光,钟应侧首:「疏影君他到底做了什么,连爹爹你都惊动呢?」 「他闯入了传承岛禁地。」钟岳并无隐瞒。 反正他说出去了,也没人能管他。 钟应有些意外:「他拿了什么东西?」 「那倒没有,传承岛上有不少秘境、传承殿、机缘等,独独那块禁地什么宝物都没有。」钟岳摊手,「那块禁地就只有个破茅屋。」 「破茅屋?」钟应摸了摸下巴,能引来黄昏殿主,那块禁地肯定不简单。 钟岳接着开口:「实际上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那里被列为禁地,还安排这么多人镇守,这就算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把我从剑岛拉过来。」 顿了顿,钟岳想起什么,拳头手掌一合:「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还在书院读书时,老院主似乎说过,那地方是上古一位大能的旧居,把那地方列为禁地的,好像是……太玄道祖?」 「是哪位前辈的旧居?有记载吗?」钟应隐约抓住了重点。 「老院主就这么一提而已,爹爹哪里知道啊?别说我,我敢说老院主都不一定清楚。」 因为,书院没有那位前辈的记载,连稍微提一句的古籍都没有,却又珍之重之的守护他的旧居,一守便是数千年。 钟应望着如银缎的湖面,陷入沉思,猜测黄昏殿主和那旧居有什么渊源。 钟岳说了半天话,见儿子气息纯澈无半丝不对劲后,终于放下了心,继续说着闲话:「说起来,黄昏殿虽然神神秘秘,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这一任的黄昏殿主倒是真的厉害。」 第310页 钟应挑眉,有了兴趣。 「他接下了我两剑,一剑完全挡住,一剑受了些伤。」钟岳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虽然我没出全力,然而他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这一步,实在让人惊嘆……」 钟岳后面说了什么,钟应完全没听进去,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年纪轻轻。 钟应下意识问道:「他到底多大?」 「他身上带着屏蔽修为骨龄气息的灵宝,不过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年纪绝对不大。」钟岳目光落在自家儿子的脸上,估量,「大不了你多少。」 「……」 钟应又想起了扶风城齐家中,自己那一抱。 腰身劲瘦手感好,疏影君他还矮…… 这次看着,疏影君好像高了不少?这么说的话,疏影君的确大不了自己几岁? 钟岳见钟应不说话,有些恨铁不成钢:「瞧瞧人家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你修为不如人家就算了,还次次王八榜垫底……」 抬高音量,钟岳说:「最重要的是,你都不随我学剑,偏偏要去学什么枪!」 「灭却枪很好。」 「你……」 君不意泡了一遍凉水后,从浴池中踏出。 身上所有气息都被洗去,怕被钟应看出究竟来,他又重新上了一遍药,将伤口包扎的严严实实,随后穿上了书院的白袍镶金边校服。 盘膝坐于床榻上,君不意从怀中掏出千目镜,注入灵力之后,唤了一声:「父皇。」 「回来了?」重明皇很快便回復了,声音听不出喜怒来,「禁地中还有流萤吗?」 君不意垂下眼帘,烛火的光勾略出他的身形,修长冷淡。 他回答:「有,很多。」 万千流萤,仿佛无数颗星子。 重明皇陷入了沉默,半晌,千目镜灵光暗淡,重明皇已经切断了联繫。从始至终,重明皇都没问过他的儿子有没有受伤,或者稍微夸赞一句…… 君不意不甚在意的收起千目镜,阖上双眸,盘膝打坐,心如止水,一片沉静,仿佛泛不起一丝波澜。 有人推开了院门,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穿过紫藤萝的院子和走廊,停在了卧房门外。 随后,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君不意,你洗好了吗?」 他心如明镜,然而一滴水落入明镜,盪开一圈圈涟漪…… 心脏跳动,仿佛活了过来,温软的情绪填满胸口,又甜又酸,连手指都不由蜷曲。 他一向来过目不忘,就算不放在心头,只要刻意回想,还是能记起来的。 所以,他记得血祭邪术中,那个人魔混血少年。那少年浑身气息又独又邪,绝非池中之物,可是看到他时,眼睛却亮了。然后说「今日之恩,来日必报」,声音干净清爽,笑容潋滟生辉。 仿佛期待他许久…… 那少年便是钟应,君不意从未想过他们第二天便会「正式碰面」,导致自己昏迷七天,钟应也关了七天禁闭。 之后各种误打误撞,演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钟应听不到回復,用力拍了拍门:「不管你洗没洗好,我都要进来了!」 「我洗好了。」君不意回答,小指微微一勾,门吱吖一声开了。 钟应几步走到他面前,倾身凑了过来:「你沐浴时,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院子里来多了个外人?」 「有。」 「谁?」 君不意肯定回答:「裴夫子。」 钟应:「……」 他跟便宜爹爹把话说开了,散了一会儿步便回来了,意料之中的没有见到疏影君,钟应便直接奔君不意这儿来了。 见君不意安然无事时,心口松了松,便想知道君不意有没有发现疏影君。 君不意作为护院阵法的布置者,只要他愿意,院中任何动静他都能知晓,疏影君闯入院中,第一个无疑会惊动他。 「除了裴夫子外,还有其他人吗?」钟应追问。 君不意默了默,回答:「有。」 「你们没碰上吧?」 看了眼钟应的眸子,君不意摇头,垂眸遮住眸中神色:「没有,他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那就好。」钟应含煳解释,「他是我朋友,这次就进来坐坐,你别放在心上……」 见君不意没有多问,钟应便懒得编理由了,坐在他身边,眨了眨眼:「君不意,我怎么感觉你脸色比刚刚还难看?」 「……」 「那废丹的药性比仙人不倒丹还强吗?」钟应回忆了一下极乐城那晚的场景,明明那次君不意脸色很好来着,这次怎么这么苍白? 「难道……」想到什么,钟应附身对君不意耳语。 君不意刚刚沐浴完,身上环绕温热水汽,皮肤看上去干净白皙,钟应靠这么近时,还有几根零散的头髮贴在他脸上。 听清楚钟应说的话后,君不意微微睁大眸子,红晕自耳垂晕染,一把推开钟应,呵斥:「休、休要胡言!」 「……不是做这个,你干嘛泡那么久凉水?」 君不意一眼睨来。 钟应咳了两声,抬手捂脸。 重明皇微微弓着身体,低着头,手指捏着千目镜,浑身气息暴戾到了极点,仿佛即将发狂的凶兽。 「咔嚓……」 「咔嚓……」 千目镜镜面上,开出蜘蛛丝似得裂纹。 第311页 重明皇的对面是霄后,他们已经冷战很久了,每次相聚都是为了孩子而争执。 这一次,也不知道霄后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立刻跑来质问重明皇,能让霄后如此的,只有一人——赤丹太子。 至于小八,完全是散养,无拘无束,不用肩负任何重担,上头还有强大的爹娘哥哥做罩着。不出意外的话,可以一辈子横着走。 重明皇先前还会回霄后几句话,得到君不意的回覆后,整个大殿都陷入沉寂。 重明皇气息可怖,霄后一直在发呆。 「他还活着。」重明皇眉心压出深深的褶皱,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恨意重重,「他果然还活着……」 很久以前,有人站在无星无月的夜下,周身被万千流萤环绕,他用温软进骨头里的声音说:「我很喜欢。」 另一个人说:「流萤寿命太过短暂,终不能长久。」 他莞尔:「不用担心,只要我活着一日,这里的流萤便会一直陪着我。」 「……」 重明皇厌憎那人入骨,可是那人到底是死是活,始终是个疑问,直到今夜,他终于得到了肯定答案! 霄后轻轻嘆了口气,静静望着重明皇,琉璃色的眸子无奈又哀伤。 第148章 翌日。 钟应几人聚在一起,对照各自的试炼序号。 指尖把玩着身份令牌,钟应闲闲说:「论道之战,第七演武台,拾号,我已经跟慕师弟说好了,快轮到我时,他会通知我。」 胖墩赶忙道:「我炼丹试炼,第壹场,需要赶时间。」 秋时远低着头回答:「炼器试炼,最后一场,我不急。」 最后,几人目光落在了君不意身上,君九思催促:「七哥,你呢?」 君不意将身份令牌抵在眉心,声音清如泉水:「炼丹试炼,第壹场,炼器试炼第叄场,符箓试炼……」 「……论道之战,最后一场。」最后一个字落下,君不意抬眸,「我今天需要先去天枢岛,参加炼丹试炼。」 钟应点了点头:「正好胖墩也是第壹场,我们一起去天枢岛吧?」 胖墩他们几个没意见,便一同前往天枢岛。 几人乘着一只小舟,划至天枢岛试炼之地时,演武台旁边已经围了几圈人。 昨日主持演武台的那位中年夫子施施然上台,拂袖一挥—— 灵力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原本正在说笑的学生们停止交谈,向着演武台瞧去,便见那位中年夫子的衣袍头髮全部鼓起来,仿佛即将乘风而去的老仙人。 中年夫子的袖子鼓成圆形,数张长桌从他袖子中飞出,瞧着只有掌心大,落在地面上时,却发出了重重的声音。 ——这是袖里干坤! 不到一定境界,根本无法施展此术,而参加七院试炼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到这种境界的。 钟应前世倒是能做到,但是他一般都放储物空间中。 中年夫子又是一挥袖,大大小小无数玉盒堆在长桌上,很快便将所有长桌堆满了。 清了清嗓子,中年夫子说道:「每个玉盒中都装着一种炼丹材料,材料有好有坏,有十年品质的灵植,也有千年品质的……而这些炼丹材料,参与试炼的学生可以随便拿,随便用。」 此话一出,学生们兴奋的盯着桌面上那堆成小山的玉盒,眼睛冒着绿光,毕竟不是谁家里都有皇位要继承,很多学生还是「很穷」的! 「用这些材料炼制出一炉三等上品丹药,便算通过,丹药你们可以自己带走,当然……」中年夫子话音一转,「你们拿的炼丹材料,在炼丹过程中全部都要用上,就算拿到不好的,或者错误的材料,也要用上。」 学生们脸色慢慢紧绷。 试炼规则限制,说明学生们一不能拿错材料,二要保证自己拿到的材料不是品质差或者废料,三要确保丹药不能炼制失败,因为只有一次机会…… 而能炼出三等上品丹药的修士,都算「真正」的炼丹师。 胖墩抓着自己头髮哀嚎:「我完了,我炼十次,都不一定能炼出一炉三等上品丹药来,而且我拿错材料怎么办?」 钟应摸着下巴,想了想试炼规则,微微蹙眉。 凭君不意的实力,他自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时间」! 一般来说,正常炼制一炉三等上品丹药,至少需要三个时辰,而君不意要参加八项试炼,根本不可能将三个时辰浪费全部浪费在炼丹试炼上,因为他需要参加另外几项试炼。 这就是为什么古往今来,至今没有一个学生能同时通过八项试炼的原因了,因为他们根本没那个时间! 那么,前世君不意怎么赢的? 钟应思索时,中年夫子的声音传入耳中:「请第壹场的学生上台。」 胖墩急了,决定赶紧抱赤丹太子大腿:「君道友,你帮帮我!待会儿选材料时,你提醒我一下吧!」 「……你要炼制什么丹药?」 「补灵丹。」胖墩想了想,选择了最常见最容易的丹药,然后可怜兮兮的恳求,「我选对了材料,你朝着我眨眨眼,我就知道了。」 钟应上去就踢了胖墩一脚:「自己考去,别耽误君不意的时间。」 这句话得到了小八的高度贊同。 「老大!」胖墩一个趔趄,差点儿摔进湖里,两眼汪汪的控诉钟应的冷酷无情。 第312页 钟应懒得理他,抬头时,对上君不意的眸子。 君不意凤眸中盈着点点流光,似乎在让钟应别担心,声音清而浅:「我上台了。」 钟应撇过头,挥了挥手:「快去。」 君不意率先上台,胖墩紧随其后。 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玉盒前时,钟应虽然让君不意不要管胖墩,但是胖墩朝着君不意使劲眨眼睛时,君不意还是稍微给出了提示。 选好材料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炼丹,钟应本以为君不意会速战速决,然而胖墩都选好材料了,君不意还在一堆玉盒中翻找。 秋时远有些疑惑:「君师兄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材料吗?」 君不意又不是胖墩这个浑水摸鱼的,基本丹药都会炼制,甚至上古传承下来的丹药秘方也难不住他。 钟应想不通君不意磨蹭的理由,双手环胸,冷冷一笑:「胖墩真是皮痒了,等试炼结束,我一定找他好好谈心。」 没错,钟应把锅扣到了胖墩头上。 秋时远:「……」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宿友来。 一刻钟过去,君不意终于从最里头翻出了几个玉盒,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一鼎外形古朴的炼丹炉,以灵火加热,自己也开始整理材料。 看到君不意拿到的玉盒,中年夫子轻咦一声,眸子中闪过意外之色。 夫子之所以把那几个玉盒堆在最里头,是因为他觉得根本没有学生会选,因此夫子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君不意,彼此传音。 「他拿错材料了吗?」 「不像,找了这么久,他的目标应该就是这些材料了。」 「好高骛远,他这局输定了!」 材料或切片,或取汁,或提纯药性……君不意动作熟练精妙,没有下过几年苦功夫,并且天赋过人,根本做不到他这个地步。 看到这一幕,倒是有夫子点了点头,跟边上的人说:「不说别的,这孩子很有炼丹天赋。」 按照顺序加了全部材料后,君不意打开了最后两个玉盒,两丝异火苗从玉盒中钻出,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材料中居然还有异火,夫子们太大方了吧!」 「应该说书院底蕴深厚。」 「用异火炼丹,的确能提高丹药品质。」 「咦,他要拿异火干嘛?」 不少人都觉得君不意是打算用异火代替灵火,焚烧炼丹炉,提纯丹药品质,甚至还有人想,试炼规则是必须用到所有材料,君不意这样算不算违规。 便见君不意抬了抬手,炉鼎自动打开,君不意将两种异火一同扔进了丹炉中。 学生们懵了:「他这是干什么?」 真正懂炼丹的学生则一脸凝重。 中年夫子摸了摸短须,神色有些感慨:「真是好胆量。」 另一位夫子接口:「的确,这么做的话,他需要以自身灵力,同时控制调节灵火、两种异火、炼丹材料之间的平衡,稍有丝毫失误,便会炸炉。」 「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 「一刻钟了……」 「还算不错,不过坚持了这么久,他现在算是强弩之末了。」 时间流逝,中年夫子提醒:「一炷香时间了。」 「他能坚持这么久,的确超乎我的预料,不过这炉丹药怕是废了……」 话未说完,君不意收了灵力,睁开眸子,掀开丹炉盖子,几颗葡萄似得丹药便滴熘熘的躺在丹炉中。 而从上台到现在,君不意满打满算也就花了一个时辰而已,这个时候,别的学生的进程还不到一半都没有。 中年夫子咳咳一声:「炼丹成功了。」 另一位夫子抬手捂住了脸:「让我静静。」他脸疼。 「我去看看。」中年夫子上台,来到君不意面前,小心翼翼用灵力托着丹药。 丹药呈葡萄色,上头生着精緻的火纹,一股炙热之意从丹药上扑面而来。 中年夫子脱口而出:「焱元丹?五等上品丹药?」 君不意垂眸,声音淡淡,听不出丝毫得意自满:「投机取巧而已。」 君不意之所以选材料这么久,便是想炼制一种时间短的丹药。 而五等上品丹药焱元丹,便是最好的选择。 按理来说,丹药品阶越高,所需要的时间便越长,五等丹药基本都要炼制一两天,到九等丹药时,炼制上百年都有的。 但是焱元丹不同,只要吸收足够的「火焰」,两个时辰便可以炼制好。 而君不意非常有新意的加入了两种相生相剋的异火,才在一个时辰之内炼制完丹药的。 中年夫子看君不意眼神都变了,嘴角抽了抽,打断了君不意的话:「别人这么做,只会炸炉,顺便把自己半天小命炸掉,你这么做却能成功,这不算投机取巧……」 嘆了口气,中年夫子说道:「通过。」 君不意行了个弟子礼,收起丹药,转身离开。 当他踏上灵舟时,钟应和君九思两个便驾驶灵舟离开,秋时远小声的说:「长芳还在那里……」 「让他自己慢慢炼去。」钟应回答。 在他们离开后,目瞪口呆的学生们才回过神,掐着身边人的胳膊:「我没看错吧!他炼制出来了五等丹药?」 身边人梦游似得开口:「嗯,他成功了,能炼制五等丹药,君师兄已经是炼丹大师了吧?啊啊啊疼,你快松手,别掐我,」 第313页 「我原本觉得,林鹰他们几个,赢定了,现在觉得玄了……」 演武台上,有学生看到君不意他们离开,一走神,稍微丹炉就炸了。 「轰——」那学生炸的一脸焦黑,爆炸声影响了好几个学生,演武台上连续传来爆炸声,仿佛在炸烟花「庆祝」…… 参加炼丹试炼后,君不意完成了炼器试炼,这个时候才在云台见到结束炼丹试炼的胖墩。 胖墩抹了一把汗,就扑了过来,对着君不意感恩戴德:「君道友,不!君师兄,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然我根本无法通过试炼,你真是活菩……」 「萨」字没出口,胖墩被钟应瞪了一眼,瞬间乖了。 钟应扭头,跟君不意说道:「我们现在去玉衡岛吧?」 「嗯。」 几人正要离开云台时,一道声音唤住了他们。 「君道友,钟道友。」 钟应回首,便看见了一身段窈窕的女子,那女子抿唇而笑,如牡丹怒放。 ——中州圣女傅潇湘! 傅潇湘弯了弯眉眼:「果然是你们。」 第149章 钟应清楚记得金玉城发生的事。 簪花盛会、互赠鲜花、剑塔崩塌以及捂住脸低声抽泣的傅潇湘。 他离开金玉城时,傅潇湘身形单薄如扶柳,面容苍白如纸张,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牡丹花。 时隔一个月,傅潇湘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如初见般端庄妍丽,浑身上下更多了几分洗净铅华的气韵。 看着大大方方,柔中带刚的傅潇湘,钟应不由想,傅潇湘已经走出阴影了,也更加符合他心目中的道侣标准了。 随后,钟应又想起来傅潇湘来书院的原因。 傅潇湘和君九思不同,她不仅仅是来观看七院试炼的,更是来补充丹田灵力的…… 想到这里,钟应忍不住扭头,偷偷看了君不意一眼,见君不意神色淡淡,看不出究竟来,便用大拇指指着君不意,对傅潇湘说:「君不意要参加八项试炼,这几天没法子为你补充灵力。」 傅潇湘微愣,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说道:「我知道的,不急,我身体差不多痊癒了,晚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事。」 说这句话时,傅潇湘落在钟应两人身上的目光更柔和了些,秋水瞳中隐约有些调侃。 金玉城相处那段时间,傅潇湘早就摸清了钟应的性子,自然不会因为钟应直白而心中难受。甚至因为钟应一如既往的态度,让她更加亲近两人。 差点儿被侮辱,狼狈不堪的姿态被钟应他们看到,说傅潇湘心中不膈应是不可能的。 而钟应两人的态度,让她觉得,那件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这两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既然如此,等试炼结束,我在为傅姑娘补充灵力。」君不意缓缓开口。 傅潇湘道了一声谢。 钟应往傅潇湘身后瞧了瞧,疑惑询问:「你哥呢?怎么不见人?」顿了顿,钟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苏师姐呢?」 在钟应印象中,只要凑到一处,傅潇湘和苏有福两姑娘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福儿跟她几位师兄在一块儿,至于我哥哥……」傅潇湘眉毛微蹙,眸中浮现一丝伤感之色,「他没来。」 「没来?」钟应有些意外。 中州圣子有多宝贝这个妹妹,他是亲眼所见,云雾宗一事后,傅月溪更是恨不得把自家妹妹拴裤腰带上。 这样的傅月溪居然放傅潇湘一个人来玉馨书院? 「哥哥派了人护送我。」傅潇湘解释后,轻轻一嘆,「哥哥他实在脱不开身。」 钟应随口为了一句:「为什么?」 傅潇湘脸色白了白:「……」 这是……有难言之隐? 钟应摆了摆手,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要去玉衡岛,你来不来?」 傅潇湘目光落在天际,那是中州的方向:「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早晚都会知道。」唇角微微上扬,勾略出一个苦笑,傅潇湘声音又低又轻,只有钟应和君不意能听到,「洞明剑仙陨落了……」 君不意抬头。 钟应一怔,瞳孔微微睁大。 在钟应记忆中,那位粗布麻衣、因为腿脚不便而常年坐轮椅的瘦高剑仙,一直到他死时,都活的好好的才对? 钟应对十位剑仙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便宜爹爹是剑仙之首,有好几位剑仙令他敬佩,比如那位镇守中州数千年的洞明剑仙。另一方面,当年数位剑仙联手向剑主钟岳施压,逼钟岳交出他,令他愤恨至极…… 「怎么会?」钟应呢喃。 「因为剑塔倒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剑仙是用命在镇守剑塔……」剑塔便如同剑修的本命之剑,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 「哥哥在洞明剑仙闭关的洞府前跪了整整七日,之后忙的脚不沾地……」傅潇湘摇了摇头,忍住了心头的酸涩之意,只道,「你们去玉衡岛吧,我就不去了。」 钟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时,傅潇湘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福儿还在等我。」 「……好。」 双方告别后,胖墩激动的去抱钟应手臂,触及到钟应含着凉意的桃花眼后,又讪讪收回了手:「老大!那姑娘就是中州圣女吗?」 钟应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第314页 「天啦!你们居然认识中州圣女,还是好友!」胖墩捧着小心肝,一顿勐夸:「圣女实在太美了!从骨到形无一不美!而且眼神剔透干净,一看就是个性子好,又善良温柔的姑娘。」 钟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傅潇湘的确是个品性好的姑娘,但是钟应根本不信胖墩能一眼看出来,多半是看人家生的美,瞎猜的。 「淮竹师姐虽然修为比圣女高,但是圣女比淮竹师姐美,若是圣女是书院学生,能上花名册,今年书院第一美人,非圣女莫属……」 胖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钟应后头的话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傅潇湘刚刚那句话——剑仙是在用命镇守剑塔! 如果剑塔崩塌,剑仙会因此陨命的话,那前世便宜爹爹的死…… 不对! 虽然钟应的确听说过剑塔出过什么事故,但是剑岛剑塔从未塌过,便宜爹爹的死应该跟剑塔无关才对…… 衣袖被轻轻扯动,钟应以为是胖墩,本想一脚踹过去,抬头看到君不意的那刻,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君不意侧首,丹青水墨似得眸子中映出钟应的容貌来,他压低声音问:「你担心剑主?」 「不用担心。」君不意神色极为认真,「玉馨书院有道祖庇护,不会出事的。」 钟应撇了撇嘴,心想道祖飞升了数千年,难道还能「诈尸」吗? 可是,不可否认听到君不意安慰的那刻,心口的烦躁不安被慢慢抚平。 这个时候,钟应听到了君九思的声音:「中州圣女真有那么好?」 胖墩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好!」 听胖墩夸了傅潇湘一路的君九思点了点头,一脸挑剔的说:「身世还算不错,长的也还行,勉强能配得上我七哥吧。」 君不意:「……」 钟应:「……???」 什么玩意? 傅潇湘可是他看中的人,这小屁孩居然说勉强能配君不意? 钟应嗤笑一声,声音如利刃插入胖墩和君九思的对话中:「君不意跟我保证了,绝对不会和傅潇湘有任何关系。」在君九思额头敲了个响指,钟应接着开口,「她不可能成为你七嫂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君九思捂着额头哎呦一声,眼含泪光:「你怎么这么善妒啊!」 「什么善妒?你会不会用词啊?」 君九思不服气:「我哪里……」 君不意轻唤:「小八。」 君九思扭过了头,鼓着脸说:「七哥,你眼光真差!」 钟应觉得手特别痒,若不是怕耽误君不意的时间,他都想揍君九思一顿了。 到达天衡岛时,符箓试炼正巧轮到君不意,符箓试炼考的自然是制符,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制作出精妙的符箓来。 学生们制出的符箓千奇百怪,有的品阶高、威力强,自然直接通过试炼,有的虽然没什么威力,却极具创新,也通过了试炼…… 君不意又是第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夫子盯着那张符箓看了很久,忍不住问:「你制作符箓的手法,是跟谁学的?」 「跟太师学的。」 「果然是那位老先生,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夫子又道,「以后你若是没事,可以来天衡岛找我,我为你引荐几位制符宗师。」 君不意慎重道谢。 之后,君不意回了瑶光岛,参加灵法试炼。 灵法试炼不再是「推门」,变成了实战,君不意一个皆一个的术法,信手拈来,对手才掐出一个法诀,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冰天雪地」,非常利索的跃下了演武台,认输的格外干脆。 君不意踩着台阶离开时,那学生在下头喊:「君师弟,你是不是只擅长术法啊!」 君不意正要摇头,钟应直接拉着他离开。 几人回云台时,慕归心通知钟应,快轮到他了。钟应便留在了云台,君不意则前往天玑岛,参加阵法试炼。 胖墩几个昨天跟着君不意,今天打算跟着钟应,给钟应打气助威,被钟应嫌弃赶走,让他们继续很紧君不意。 钟应到达第七演武台时,看到了慕归心等人。 慕归心昨日受了伤,如今脸色还有些苍白,却露出流水一般温润的笑容:「对手已经上台了。」 钟应摆了摆手,表示了解,纵身一跃,如白鹤松竹一般落在演武台上,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身灵光法器的少年。 钟应有些失望,若对手是个漂亮姑娘,他还能跟人打赌,让人家姑娘退出花名册,对手是个大男人能干嘛啊? 当沙包? 燕绥双手环胸,满脸不耐:「怎么才来?」 看清楚钟应的那刻,眉眼间的不耐化为了厌恶,如小刀子似得刮向钟应,燕绥审视般的盯着钟应:「怎么是你?」 钟应闲闲开口:「你谁啊你。」 燕绥眼中的厌恶更甚,绷着一张脸说:「我们来打个赌!」 钟应默了默。 这句话有点儿耳熟,他昨天才对丁铛铛说…… 燕绥指着他的鼻子:「若是我赢了,你以后不许找恩人麻烦。」 「若是我赢了呢?」 燕绥眯了眯眼:「那么,我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钟应:「……」 说的好像他能找自己麻烦似得。 第315页 「换一个赌注。」钟应弯眸一笑,桃花眼灼灼,「如果我赢了,你以后见到君不意绕路走。」 燕绥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咬牙:「好。」 两人的对话毫不掩饰,台下围观的学生夫子听的清清楚楚,瞬间譁然,八卦的盯着两人。 这是什么?这是情敌之战啊。 「那么。」钟应似笑非笑,「赌约成立!」 送上门的沙包,不揍白不揍! 第150章 燕绥严阵以待,运转全身灵力。 只见他身前升起三把灵剑,两短一长,日光在剑身上反射白芒,剑尖直指钟应。 身后则升起一片巴掌大的灰色龟甲,龟甲亮了起来,形成一道极为厚实的灵力罩,护住了他的身体。 颈项处一点灵光闪烁,仔细一瞧,那是一个银项圈,可提升速度,清心静心。 随后燕绥头顶升起一圆球,不知道圆球里装的什么玩意,灵气极为浓郁…… 若非燕绥修为不够,灵力不够,一次性只能操控几件法器,估计会拿出更多法器来。 围观学生面无表情。 他们早就习惯器修这种「金光闪闪」的作风了,然而闪到燕绥这种程度,还是少有的,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七院试炼后,套燕绥麻袋打劫」的念头。 面对把家底都掏出来的燕绥,钟应一脸悠闲,不仅没拿出灭却枪,连姿势都懒的摆,朝着燕绥勾了勾小指说:「看你这么认真的份上,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后我在揍你。」 「你别太嚣张了!」燕绥以言语反击,「待会儿输了,不会哭着给自己找台阶,说自己让了三招吧?」 钟应实话实说:「我不让你,你哪里有出手的机会?」 「你!」 「你以为跟你打,我很有面子?」钟应觉得,他堂堂魔君跟燕绥这个小娃娃打,简直太给燕绥面子了! 然而这句话一出,别说燕绥气的火冒三丈,就是围观学生也各个嘴角抽搐,疯狂跟好友传音。 「你们听听,钟师弟说的是人话吗?」 「这就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燕绥冷哼一声,不跟钟应废话了,直接指挥三把灵剑,刺向钟应。 三把灵剑形成剑阵,相辅相成,飞至一半时,宛如勐虎出山,气势汹汹。 钟应不擅长破阵,却能凭藉本能,一眼看出灵气薄弱之处,想也没想便一拳头砸出去。 刚刚形成的剑阵被钟应这么一砸,立刻散了大半,钟应顺势一掌拍在剑阵上,残破的剑阵浑身震颤,如云烟一般消散,三把灵剑「哗啦」一声,砸在地板上。 钟应还没收回手,燕绥头顶那个圆球便打开了,狂风如刀刃,发出「滋滋」的声音,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钟应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扛。 然而钟应姿态闲适,并未将铺天盖地得风刃放在眼里。 那三把灵剑还有些锋利,这些风刃也就看着唬人而已,因为数量极多,还没三把灵剑十分之一的锋利。 钟应抬脚一踹,一共踹了三脚,三把灵剑尽皆飞出,撞上了风刃。 灵剑切开了风刃,风刃也在灵剑剑身上割出无数道口子。 待风刃完全消失时,三把灵剑彻底报废。 钟应啧了一声,完全不心疼,燕绥也就瞥了一眼而已,真正心疼的是围观群众。 灵剑不要可以给他们啊! 圆球合拢,又再度打开,数把灵器飞出,那些灵器并非样样都是攻击法器,其中有不少护身法宝,甚至还有个小小的炼丹炉。 那些灵器飞到钟应面前时,燕绥眼中一片冷然,低呵:「爆!」 眼前法器瞬间炸开,甚至包括那个炼丹炉,法器自爆的威能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被阴死了。只不过法器珍贵,没几个人捨得自爆。 而如此多的法器自爆,威能更是可怕。 灵力浑浊混乱,无数烟尘溅起,瞬间瀰漫整个演武台。 台上的夫子们拧起了眉,台下围观的学生用衣袖捂住口鼻,还不忘羡慕嫉妒了一番。 「器修就是财大气粗,这么多法器,说炸就炸。」 「是啊,不用的话完全可以送给我嘛……」 还有人蹙眉:「好歹同出一门,居然用自爆法器这种杀敌手段,也太过分了吧。」 烟尘渐渐散去,燕绥虽然觉得自己肯定会赢,却不敢放松警惕,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对面,准备随时再炸一波法器。 一个身影出现在烟尘中,渐渐清晰,随后是熟悉的声音:「就这么点手段,还敢跟我蹦哒?」 ——是钟应! 燕绥脸色瞬间沉了,正要故技重施时,钟应已经到了近前,先是一巴掌拍飞了圆球,再是以指为刃,点在燕绥身后的龟甲上。 那龟甲是燕绥长辈赐下的,由玄龟的壳炼制而成,虽然没什么攻击力,却能护燕绥安全,燕绥所有宝贝里头,就属这件龟甲最珍贵。 可是钟应这么一点,龟甲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作为龟甲的主人,燕绥自然知道龟甲受到了多大的重创。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时,钟应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这乌龟壳还挺结实啊。」 燕绥:「……」 虽然的确是乌龟壳,但是燕绥听了难受极了。 随后,钟应又是一点,乌龟壳彻底失去了光芒,啪叽一声融入了燕绥的身体。 第316页 一斗大拳头迎面而来。 「轰——」 燕绥被凑了个结实,瞬间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整个人轻飘飘的,飞上了天,飘了整整五丈,才如石块一般砸了下来。 「咚——」 演武台的地板异常结实,是不可能砸出坑的,只能是燕绥差点摔成肉泥,幸亏修士身体结实,钟应又手下留情,他才没被摔死。 钟应蹲在燕绥边上,百无聊赖的戳了戳燕绥的肩膀:「还活着不?」 「啊!」燕绥惨叫一声,疼的浑身颤抖,硬生生疼醒了。 颤巍巍抬头,努力睁开眼睛的燕绥,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钟应。 口鼻眼处滑出温热液体,燕绥张嘴欲言,直接吐出一颗白牙。 围观学生看清楚燕绥的那刻,集体嘶了一声。 燕绥摔得太惨了! 整张脸摔成猪头,口鼻眼处都是鲜血就罢了,眼睛青肿,鼻子歪了,牙齿掉了,要多悽惨有多悽惨。 丁铛铛不由摸了摸自己白嫩嫩的小脸,深觉钟应昨日手下留情了,而钟应那噎死人不偿命的话,居然也品出了一丝怜香惜玉来……毕竟对比太惨烈。 钟应弯了弯眉眼,露出小小的虎牙来,日光落在小虎牙上,仿佛闪着寒光。他提起燕绥的衣领,笑盈盈的问:「怎么样?服不服气?」 燕绥深吸几口气,勉强缓过神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钟应,咬牙切齿:「我……」 钟应笑容不变,桃花眼中泛上一丝冷意,仿佛隆冬之夜开出的璀璨桃花。 随后,他松开了燕绥的后领。 「啪——」 燕绥无力支撑身体,脸朝地砸地上,四肢抽搐。 钟应又一次提起他的衣领,含笑询问:「认不认输?」 燕绥眼前一片朦胧,都没看清楚钟应的脸,然而钟应的声音却令他生出恐惧的情绪来,张了张嘴,因为疼痛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 钟应手指再度松开。 「啪——」 燕绥再一次和地板亲密接触。 如此来返几次,燕绥彻底怂了,用嘶哑如鸭子的声音,惊悚喊道:「我认输,我认输!我以后再也不靠近恩人了!」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钟应拍了拍手,起身,轻快的开口:「记住,以后不许靠近君不意,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钟应下台时,学生们纷纷让开路,让钟应这樽大凶神通过。 夫子并没有立刻宣布比试结果,而是面面相觑,相互传音。 「这孩子未免太过兇狠。」 「没错,杀气太重。」 「先让对手三招,以实力碾压,随后雷霆一击,击败对手,然后面不改色,慢慢折磨施压,摧毁对手心智……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燕绥都不敢跟钟应动手了。」 夫子们什么场面没见过,钟应碍于书院夫子们在场,下手并未多重,可是夫子们还是察觉到了钟应那份骇人的杀气——尽管钟应只露出一丝来。 「也不能这么说,燕绥下手也没多轻,自爆七把法器,若是钟应弱一些,或者我们来不及出手,钟应极可能殒命,相较之下,燕绥只是看着惨了些,实际上并无性命之忧。」 几位夫子各执一词,各有见解。 这时候,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年轻气盛的孩子,对付情敌什么事做不出啊,何况是燕绥想抢钟应的人……」 夫子们:「……」 他们被这句话说动了,宣布钟应取得胜利,而燕绥则被同窗用藤床扛了下去。 燕绥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侮辱,察觉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好奇、同情、鄙夷的目光后,心中更是委屈的要死,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大哭一场。 扛藤床的是他的两个好友。 一个小心翼翼的安慰他。 一个苦口婆心的劝导他。 「燕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以后报仇就是,现在别找钟应麻烦了,你好好养伤……」 燕绥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觉得眼睛酸痛难忍,正要闭上眼睛时,眼角余光暼到了一道清冷如雪的身影。 虽然学生们都穿着同样的校服,可是总有人如皓月一般出众,高悬夜空,令星辰黯淡无光。 赤丹太子便是这般的人。 燕绥断断续续的喊:「恩、恩人……」 燕绥好友一惊,想起钟应说「不许靠近君不意」时的神色,赶紧加快速度,打算领着燕绥熘了。 然而,那道身影已经听到了声音,停下脚步,于云桥上回首,清冷的凤眸看到了藤床上惨不忍睹的燕绥。 君不意是个礼数周全的人,点了点头:「燕师弟。」 燕绥先前吃了好几颗珍贵丹药,如今稍微缓过神了,肿胀的眼皮子底下,一双黑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抽抽搭搭的说:「恩人,我愧对于你。」 「为何?」 「钟应他陷害你,害你参加八项试炼,我却不能……」 君不意冷清的眸子落在了燕绥身上:「此事和他无关,我知道是谁替我报的名。」 燕绥神色空白,一腔哀戚和愤怒无处发泄:「恩人,你别被他欺骗……」 「他很好。」君不意补充,「钟应很好。」 「可是……」 君不意垂下眼帘,目光澹澹,却令燕绥屏息:「燕师弟,没有人能欺瞒我,耳朵不能,眼睛亦不能。」 第317页 君不意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向着钟应的方向而去。 燕绥嘴唇翕动,一句话都说不出。 无形之中,他已经相信了君不意的话。 演武台一战,他清楚了一件事,钟应对付讨厌的人,大概并没有耐心下黑手,而是直接给人套麻袋,揍的人生不如死。 而且,君不意这般人物都说钟应很好,大概钟应真的很好吧,而他先前百般为难钟应,还口出恶言……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即是愧疚,又是羞赧。 燕绥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钟应低头,兇残的问他:服不服? 第151章 「你跟那大傻子说了什么?」钟应双手环胸,挑眉望着轻袍缓带的君不意。 君不意丹青水墨似得眸子落在钟应身上时,冰雪稍稍消融些,他清声回答:「燕师弟似乎对你有些误解,我跟他解释了几句。」 钟应知道他是好意,扭过头,撇了撇嘴:「我已经把他揍服了,还用解释什么?」 君不意抿唇不语,倒是君九思反应过来,指着燕绥刚刚的方向,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说:「刚刚那个人是你打的?」 钟应用欢快轻松的语气说:「是呀。」 随后歪头,展颜一笑。 君九思:「……」 他默默后退了几步,躲在了君不意后面。当然,他绝对不是怕钟应,也不是怕疼,他只是目前打不过钟应,所以战术性避让而已。 钟应也就吓吓君九思而已,见他这般模样,便又把目光扫向君不意:「你接下来要参加什么试炼?」 「我刚刚通过阵法试炼,接下来要去开阳院参加论心试炼。」君不意缓缓说道,「离论心试炼还有半个时辰,不急。」 钟应有些意外。 所有人都以为参加八项试炼会忙的团团转,累到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实际上君不意从容淡然,甚至还有时间闲聊…… 胖墩赶紧拉着秋时远冒了出来,语速极快:「老大,君师兄昨天没看到你参加试炼,有些遗憾,所以这次早早结束了阵法试炼,想看看你在台上的风姿,没想到你也结束的这么快。」说完之后,胖墩用邀功的目光望着君不意。 君不意:「……」 钟应愣了愣,下意识说道:「……那我下次揍人揍慢些?」 君不意:「……」 围观了刚刚那场战斗,又恰好听到钟应这句话的学生,默默远离钟应,在心中祈祷,自己在论道之战上千万别遇上钟应。 沉默了片刻,夫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七演武台,拾壹场,慕归心,风彦霖……」 钟应对论道之战其他人的比试兴趣寥寥,然而这两个名字的主人,钟应都认识。 慕归心不用说,同窗近五年,这个温润端方的少年,凭藉他的好脾气,和学堂所有学生的关系都不错,包括钟应四人。 风彦霖是天权院剑修,有着钟岳这层关系,钟应认识天权院许多人,而风彦霖剑术极为出众,参加了论道之战和论剑术两项试炼,是试炼前三的热门之一。 慕归心昨天受了伤,今天又撞上风彦霖,可以说倒霉透顶。 几位同窗替慕归心惋惜时,慕归心到并不担心,只笑道:「顺从本心,尽力而为便够了,只不过劳烦几位师兄弟别告诉我父亲,不然我父亲又该说我了。」 胖墩笑容讨喜:「慕师兄,你放心,我们不会说的。」 钟应几人也真心实意的勉励一句。 「时间充足的话,我们不如看完慕师弟这场比试吧?」钟应侧首,跟君不意耳语。 君不意并无异议,回了一声:「好。」 慕归心轻笑一声,拾阶而上,在演武台上站定,看到对面上台的青年后,拱手一礼。 在天权院主秦焕的带领下,天权院学生个个冷硬如铁,不近人情,比如说皇甫旭月。然而也有例外,比如说风彦霖。 风彦霖修的是逍遥剑,为人也洒脱不羁,施施然还了一个礼后,抱着一把长剑笑嘻嘻说道:「慕师弟,我知道你昨天受了伤,现在还未痊癒,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样吧,我站着不动,任由你施展一次召灵之术,等你召灵之术成功,我在动手如何?」 慕归心眸光一亮,他并非死板之辈,也看得出对方的好意,便欣然接受,一脸感激:「多谢风师兄。」 风彦霖做了个请的手势,慕归心轻握碧色长笛,横笛吹奏。 衣袍猎猎,碧笛上垂挂的金色流苏在风中起伏,慕归心的眉眼显得格外温和秀丽。 风彦霖唇角含着些许笑意,手指轻敲剑鞘,等待结果。 然而,演武台上并无丝毫动静。 慕归心蹙起眉头,越吹越急促,一曲毕,他的微微喘气,脸色有些苍白,唇色有些泛紫,睁开眸子时,瞳孔蒙上些许水光。 环顾四周,慕归心颓然垂下手臂,脸上笑容都挂不住。 他虽然经常召唤出没什么用的小生灵,但是召灵之术完全失败还是第一次。 风彦霖收了笑容,疑惑:「慕师弟?」 「我失败了。」慕归心无奈苦笑,「风师兄,恭喜你。」 风彦霖哑然。 慕归心弯腰一礼时,风彦霖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慕师弟你再试一次?」 「不用了。」慕归心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第318页 围观学生忍不住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回事?慕师弟放水吗?」 「得了吧,风师兄还需要他放水?分明是他学艺不精,修炼不勤,才会闹出这种笑话。」 在或担忧,或讥笑的声音中,钟应慢慢挺直身体,目光紧紧落在演武台上,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君不意神色有些微妙,眉目间流露出轻微的惊讶。 台上的夫子们突然惊觉老院主来了,纷纷起身时,被老院主抬手阻止,这位老人白眉之下,一双布满皱纹的眸子落在了虚空。 即将踏下台阶时,慕归心的衣袍被风鼓起,他察觉到了冥冥之中一丝奇妙波动,不由回首。 一片清雅的花瓣从九天飘落,他抬手,花瓣便落在了秀气的指尖。 日光落在云层上,如金霞一般绚烂,云层向着前方铺展开来时,仿佛形成了一条璀璨云梯。裊裊云烟缓缓降落,渐渐形成人形,向着慕归心而去。 云和风化为的手指落在慕归心肩头,即将融入慕归心的身体,合二为一时,慕归心浑身一颤,弯腰吐出一口血。 那「生灵」气息如渊如海,深不可测,仿佛九天之人在俯视众人,令人心头震撼。 用袖子擦拭唇角的血时,慕归心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他无法和召唤出来的「生灵」融合,也无法使用那「生灵」的力量,因为——他的身体太弱,出现了排斥反噬现象。 若是那「生灵」对他有恶意,只要一个念头,慕归心便会殒命,而他的父亲甚至来不及救他,因为这「生灵」是他自己召唤出来的。 不过很快慕归心便放下心来,因为身后传来的气息太过纯粹清冷,不沾丝毫污秽……这样的「生灵」是不会随随便便杀人的。 原本吵闹的云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唿吸。 云雾化为的手指离开了慕归心的肩膀,悬浮虚空时,身体反而更加凝实了一些。 若说刚刚只是云雾凝结而成的身影的话,此时这道虚影便像是注入了灵魂,开始逐渐鲜活起来。 模煳的云雾散去,露出净如冷玉的手指,宽大的衣袍,如玉树般的身姿,如苍山冰雪的长髮……最后,唯有面容有些模煳。 借召灵之术降临之人,无法收敛全身气息,一丝属于合道仙人的道韵,便影响了整个云台。 云桥下冒出尖尖的嫩绿,碧色很快占据水面,待嫩叶舒展时,荷叶接天,一片清碧。之后花苞微颤,清莲绽放。 那是「轮迴」与「生」之道! 钟应瞳孔紧缩,衣袖下的手指收拢,眼中唯有那到身影的存在。 怎么可能? 他认识这人,或者说,这个世间再无一人比他更熟悉此人。 ——那是君不意! ——那是前世的莲中君! 如今的君不意还是玉馨书院的学生,还未有莲中君斩七情断六欲后,合道成仙的风华。 可是太扯了吧?! 钟应心情复杂难言,忍不住在心中爆粗口。 慕归心的召灵之术能透过时间空间,把「前世」或者说「未来」的莲中君召来? 这已经不是不靠谱三个字能解释了!这算是奇蹟了! 不过仔细想想,慕归心什么玩意都能召唤出来,能召唤出莲中君一道虚影,似乎也不奇怪?而且,前世慕归心和莲中君同窗数年,交情深厚,听到熟人的召唤,回应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想着,钟应又忍不住爆粗口。 风彦霖没了刚刚的洒脱,呆头鹅似得望着空中。 便见宽袍苍髮之人,睁开了眸子。 眸子静寂如无星之夜,冰冷如隆冬之雪,无波无澜,似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随后,轻轻一弹指,将风彦霖送至台下后,召灵之术失效,他重新化为云雾,消散无痕。 许久之后,老院主轻轻咳了一声,风彦霖手中灵剑啪的一声落地,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晕乎乎说道:「我输了?」 输得太冤了吧? 众人回神,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说学生们如此反应,夫子们都纷纷失态。 不是一屁股坐地上,就是不小心砸了茶杯,离老院主最近的夫子拉住了一片袖子,虚弱的问:「院主,刚刚那道虚影是什么修为?」 从那道虚影现身后,他们便一个个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说话了。 老院主轻轻嘆气:「合道仙人。」 众夫子神色同时空白:「……」 「没想到七院试炼会闹出这种动静,老夫不少旧友都被惊动了。」老院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你们继续吧,老夫去安抚那些旧友。」 众夫子:「……」 他们需要缓缓! 当夫子们宣布慕归心通过试炼时,学生们已经缓过了神,没了刚刚的震惊,一个个好奇极了。 慕归心一下台,他们就把慕归心层层包围,询问刚刚发生的事,就连风彦霖都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用「你不告诉我,我就去自尽」的神色说:「慕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慕归心扶额:「我真不知道。」 钟应松了口气,手指缓缓松开。 他能坦然面对君不意,可是看到那般冷漠风华的莲中君,他还是有点儿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第319页 将蠢蠢欲动的心压回去,钟应回首,目光落在君不意柔顺的鸦发上,脑子里闪过一个他从前从来不会想的疑问。 为什么莲中君是白髮? 少年时期,他通过剑岛水镜,经常看到君不意深夜抚琴,那个时候的君不意便如现在一般,长发如墨。 可是后来,他登上魔君之位后,于战场之上在见君不意,莲中君容颜未变,却苍髮如雪…… 为什么? 第152章 前往开阳院的路上,钟应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想了半天,想不出头绪,钟应颇为烦躁的抓了把自己的头髮。 他前世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弄死莲中君,哪里会关注君不意白不白头髮啊? 那个时候,如果有谁告诉他,他和莲中君将会同住数年,成为「至交好友」并且「亲如兄弟」,他肯定会一拳头砸过去,然后笑滚地…… 「论心试炼快开始了。」 清而净的声音在耳边迴响,钟应下意识「哦」了一声。 随后,他又听到君不意的声音:「慕师弟那一战中召唤出的虚影,你是不是见过?」 钟应勐的抬头,看到了君不意弧度清雅的侧脸。 君不意没有转头,光线落在他睫毛和鬓髮上,将皮肤映衬的毫无瑕疵,他用同刚刚一般平淡的语气说:「当时,你一身杀气。」 「……」 「我们初初相识时,你用相似的目光看过我。」透着森寒杀意的目光。 钟应心中浪涛翻卷,眯了眯眼问:「现在呢?」 君不意微微侧首,同钟应的目光对上。 凤眸冷清,桃花眼灼夭。 君不意从那双桃花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眸中的森寒杀意在很久以前便消散无痕,唯留下几分清亮和亲近。 君不意初初入学时,从未想过自己会为这少年心乱,所以他并不在乎钟应眼中的冷漠,同住一间院落,只要能沟通就行。而钟应蛮横的闯入他心底时,钟应眼中的森寒早就消失了,或者说,正是钟应的真性情,才让他动容…… 所以,最初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并不重要。 君不意没有回答,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抹破冰般的笑容。 钟应心中的波澜便被这抹浅笑抚平,意外的,他懂了君不意这抹浅笑的含义。 演武台上,夫子在喊君不意的名字。 君不意走了几步,回首又道:「对了,慕师弟吹奏召灵之曲时,我好像听到了笛声。」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应:「……」 莲中君气质和君不意天差地别,然而到底是同一个人,钟应能一眼认出虚影的身份,君不意自然也能察觉到那道虚影同他有多相似。 只不过,君不意无意探究罢了。 摸了摸下巴,钟应嘀咕:「君不意不会是故意逗我吧?」 连续参加两项试炼后,金乌西沉,环绕云台的云层被渲染成火烧云,一眼瞧去,如锦衣彩缎。 秋时远要参加炼器试炼,胖墩陪他一起去了天璇岛。 君不意则要参加论道之战。 这一次,君不意的对手是一位冷艷的女修,生的极好看,钟应眨了眨眼,总算想起了女修的名字——南明杜若。 南明杜若是离火宫的御火主,黑石门丁铛铛的死对头,也是花名册上的热门之一。 双方一礼后,君不意手持春秋笔,施展出一个个术法,将南明杜若的御火术一一熄灭。 有人在钟应身侧蹦哒,大喊:「南明师妹,君师弟擅术法而不擅体术!」 钟应回首,便瞧见一青年男子,长的有点儿眼熟,但是钟应怎么也记不起他是谁了。 察觉到钟应的目光,青年笑了笑,指着自己道:「钟师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灵法试炼时,君师弟的对手。」 钟应:「……」不记得了。 君九思也瞧见了青年,扯了扯嘴角,眉眼流露出几分不屑,反驳青年那句「擅术法而不擅体术」:「我七哥……唔唔唔。」 话未说完,就被钟应一巴掌堵住了嘴,推到了一边,钟应一脸冷酷:「你别说话!」 君九思气的跳脚时,钟应的目光扫过青年,歪了歪头问:「你跟南明师妹什么关系?」 青年不解:「我是她师兄,亲的,来自南明离火宫……」 「那就好。」钟应打了个响指,「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啊?」 「如果君不意赢了,你就说服南明师妹,让她将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掉,如果君不意输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条件任你开。」 青年更不解了:「那钟师弟你不是很吃亏?」 「我不吃亏。」钟应摊手,「反正君不意不可能输。」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青年默了默,出于对自家师妹的信任,他果断同意了这个赌约。随后忍不住问了一句:「钟师弟,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君师弟?」 演武台上,一直被压着打的南明杜若抓住了一个间隙,拿出底牌突破扑面而来的术法后,手持匕首向着君不意刺去。 刀光如疾风闪电,即将落在君不意身上时,君不意手一提,春秋笔在虚空划下重重一笔,一把灵力铸造的长剑出现在他手心。 长剑挥出,剑意纵横。 匕首同长剑相撞,长剑稳稳噹噹,南明杜若以比刺来更快的速度向后跌去,在演武台边缘堪堪停下,一双霜雪似得眸子刮过出馊主意的青年。 第320页 青年不由打了个寒颤。 恰在这时,钟应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因为君不意没有弱点。」 擅术法而不擅体术? 笑话!君不意他什么都擅长! 若是君不意真有这么明显的弱点,前世自己早就赢了莲中君了,哪里会败在莲中君手上? 「……」 青年看着一脸骄傲的钟应,默默闭上了嘴。 毫无意外,君不意赢得了这场试炼。 从演武台下来后,正巧听到钟应笑盈盈道:「师兄,记得我们的赌约啊。」 钟应身侧的青年似乎被闪到了眼,扭过头,捂住眼睛,弱弱答了一声好。 君不意疑惑:「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钟应心情极好,凑在君不意耳边将刚刚的事描述一遍。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在前头,君九思鼓着脸,跟小尾巴似得跟在后头。 青年瞧着瞧着,突然有点儿羡慕。 还不等他感动一番,一股冰寒煞气便从后背传来,一扭头,果然看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南明杜若。 南明杜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青年赶忙跟了上去:「师妹,我们商量个事呗。」 习惯了自家师妹的沉默寡言,青年用委婉的语气,把刚刚赌约的事告诉师妹。随后捧着胸口,一脸恳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妹你就帮帮我吧,反正你也不在乎书院第一美人的称号。」 南明杜若冷笑。 青年赶紧补充:「我听说黑石门的丁铛铛已经划掉自己名字了。」 脚步一顿,南明杜若从储物袋中掏出花名册,抿着唇瓣从头翻到尾,果然没有看到丁铛铛的名字。 南明杜若和丁铛铛一直在较劲,丁铛铛若是上了花名册,南明杜若肯定要压她一头的,若是丁铛铛划掉了自己名字,对南明杜若来说,花名册便毫无意义。 翻到自己那一页,南明杜若用圆润的指甲往自己名字上一划,她的名字和画像便如泡影般消失。 青年松了口气,将自己师妹大夸特夸,末了提了一句:「说起来,黑石门御火主之所以划掉自己名字,也是因为钟师弟。」 「为什么?」 青年见南明杜若好奇,立刻揭开谜底:「昨天钟师弟和黑石门御火主打了个赌……」将前因后果告诉南明杜若后,青年沉吟,「话说,钟师弟为什么非要你们把名字划掉?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完全想不通啊!」 南明杜若将花名册压储物袋最底层,脚步一转,向着任务堂的方向走去。 「咦,师妹,你去哪里?」 南明杜若只留下一个背影:「将「君不意」三个字提上花名册。」 「……」 钟应本打算直接回瑶光院,却在云桥上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傅潇湘立于一旁,不言不语,苏有福仰着头,正在对皇甫旭月说什么。 皇甫旭月转身离开,苏有福有些踌躇,深吸一口气,低低喊了声「师兄」时,皇甫旭月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咬着唇,苏有福垂头不语,傅潇湘拉住了她肉乎乎的手,柔声说着什么。 苏有福侧首,露出一个非常浅的笑容来。 钟应瞧着自家阿姐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火气「蹭蹭蹭」的上涨。 呦呵!他差点儿忘了揍皇甫旭月这件事! 钟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上前,气势汹汹:「苏师姐,是不是皇甫旭月又欺负你呢?我帮你出气!」 才走出几步,苏有福就拉住了钟应的手臂,朝着钟应摇头:「钟师弟,皇甫师兄没有欺负我,你误会了!」 钟应低头,目光在苏有福微红的眼角扫过,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苏师姐,你不用为他说话。」 「真没有。」 钟应完全不信。 苏有福松开钟应的手,声音低低的:「师兄要退出七院试炼,我问他为什么,师兄告诉我,他要回扬州。」 扬州?钟应微微挑眉。 皇甫旭月出自扬州皇甫家族,但是,他为什么挑这时候回家?甚至不惜退出七院试炼。 「皇甫家出事呢?」钟应猜测。 苏有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傅潇湘轻轻一嘆,柔声说道:「福儿,你就告诉钟道友吧,皇甫道友肯将这件事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苏有福咬了咬唇瓣:「师兄告诉我,霜雪剑仙天人五衰,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他要去见霜雪剑仙最后一面。」 钟应微顿,脸上却并无意外之色。 霜雪剑仙镇守扬州剑塔的时间比洞明剑仙还要长,前世这个时候,钟应的确听说了霜雪剑仙天人五衰之事。 霜雪剑仙陨落之后,她的徒孙陈冰河接任她的位置,号冰河剑仙,镇守扬州剑塔。 「师兄在霜雪剑仙跟前长大,视剑仙为自己长辈,得到这个消息肯定很伤心。」苏有福声音低下去,微不可闻,「我有些难过……」 尽管皇甫旭月拒绝了她,但是十来年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第153章 霜雪剑仙天人五衰一事,整个扬州都会因此震盪,然而与钟应他们并无太大关系,最多当做饭后谈资,感嘆一声罢了。 目前来说,最要紧还是七院试炼,因此钟应两人回了丙字叄号院,早早睡下了。 第321页 屋外弯月如勾,群星璀璨。 湖畔,两道黑影披着朦胧月色,往丙字叄号院的方向而去,衣袍拂过杂草地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前头的人拄着拐杖,慢吞吞的往前挪。 后头的人虚虚伸出手,似乎怕前头的人摔了,压低声音说道:「燕绥,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 「你伤的这么重,就不要胡闹了!」 燕绥回头,纱布缠了满脸,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来,在这般的夜色下,无端有些渗人,他幽幽盯着好友,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一点点皮外伤而已,要什么紧?」 抬手一挥,燕绥对好友说:「袁昱,你要走就走吧,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就行。」 扭过身子,燕绥继续一瘸一拐的前行。 袁昱挠了挠头髮,不放心的跟了上去,扶住了燕绥手臂。 到了丙字叄号院门口时,燕绥并没有去敲门,而是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箱子放在了门槛处。 「又是送给你恩人的?」袁昱询问。 燕绥浑身一震,两根手指头点啊点,支支吾吾的回答:「不是的,我送给钟道友的。」 袁昱看着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脱口而出:「你没毛病吧?他把你打成这样,你还去讨好他?」 「那是我自作自受!」燕绥义正言辞的反驳,「钟道友这么好,我还口出恶言,多次挑衅,活该挨打!」 袁昱:「……」 燕绥扯了扯唇角,扯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坚持不懈说道:「我这是跟他赔礼道歉。」 「……这就是你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到人家门口的理由?」 「也不仅仅是道歉啦。」燕绥飞快的垂头,一脸羞怯的说,「你不觉得钟道友生的特好看吗?」 「……」 「他问我服不服时,那笑容真的好看极了,我差点就看呆了。」 袁昱张大嘴巴,一脸吃了「哗」的神色,看好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好半晌,他才扶着墙问:「你不是心慕君道友吗?」 「你瞎说!」燕绥急了,瞪着袁昱,就差拿着拐杖揍他了,「恩人是天上月,水中莲,我怎么可能抱有这么龌蹉的想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这么侮辱我?」 袁昱勉强问:「那你这是喜欢钟道友?」 燕绥脸瞬间通红,若不是脸上纱布缠着太多,就该红成猴屁股了。 「……」 袁昱懂了燕绥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白认识燕绥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搞懂过他的想法! 两人偷偷的来,偷偷的离开,只留下个小箱子。 星匿月隐,朝阳初升。 钟应两人草草收拾,结伴前往云台。 钟应带着几分懒散,笑盈盈的问君不意试炼排序。 君不意神色淡淡,却颇为耐心的将自己的试炼排序念了两遍。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踏出院门。 钟应没看地面,脚踢到什么东西,便停止了交谈,一低头看到了门槛处的小箱子,眉眼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什么玩意?」 君不意摇了摇头。 钟应一脚踢翻小箱子,里头的东西哗啦倒了出来,几个小玉瓶在地面滚啊滚。 燕绥给君不意送过几次东西,装丹药的玉瓶都是同一种花纹款式,因此钟应一眼便认出了玉瓶的来歷,脸色沉了沉:「真是阴魂不散!」 「我们送回去?」君不意提议。 「送什么送?」钟应冷冷一笑,「当做没看见得了!」 话音一落,钟应一抬脚,将几个玉瓶踢飞,有的玉瓶落到草丛里,有的玉瓶落到湖里,钟应心情畅快了许多,拉着君不意离开。 和前两日一样,钟应陪着君不意来返七院之间,轮到自己试炼再分开,等通过试炼,他便在云台等君不意…… 一连几日,日日如此。 胖墩的好运气用完了,第三天的时候炼出了一颗废丹,试炼失败。 秋时远比胖墩多撑了一天,然后对上了一位已经是炼器大师的师姐,输掉了比试。 慕归心第一轮试炼便受了伤,第二轮试炼时伤势加重,第三天时,没有任何意外的,输掉了试炼。 然而,他召唤出合道仙人虚影一事,震惊了几位院主,据说七院院主为了他特意进行了一次会谈。 最后,七院院主一致决定不能浪费他的独特天赋,给慕归心一次特权,准许他同「八项试炼前三的学生」一起,前往传承岛、剑岛参悟。 到七院试炼第六天,钟应这一届学生只剩下他和君不意,其余同窗全部失败了。 踏出院门,钟应低头,如前几天一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箱子,钟应想也没想一脚踹到一边。 「他还有完没完?」钟应眉头拧起,神色不善,「这都送了四天了!」 「燕师弟比较执着……」君不意同样有些无奈。 钟应冷笑:「别让我见到他。」不然,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钟应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送给自己的,只以为是燕绥送给君不意的。而燕绥碍于赌约的原因,不好出现在君不意面前,只能坚持不懈的献殷勤…… 这让钟应非常恼怒! 钟应同胖墩几人汇合,离开丙字叄号院后,燕绥出现在院落前,看着沾了泥土的木箱子,滚了一地的玉瓶子发呆。 第322页 他来这里,只是想知道钟应还在不在生气,结果看到了这么「残忍」的一幕。 袁昱嘆了口气,捡起玉瓶子,用手帕擦干净灰尘后,递给燕绥:「你也看见了,钟道友他们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燕绥只受了些皮外伤,吃了几天丹药后,伤好的差不多了,脸上的纱布早就拆了,露出了还算俊美的面容。 扭过头,他说道:「送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去的,更何况这是我赔礼道歉的东西。」 「顺便讨钟道友欢心对不对?」 燕绥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放弃吧!」袁昱将玉瓶往燕绥怀里一塞,「我觉得钟道友根本不会正眼瞧你。」 燕绥垂头丧气。 袁昱陪了他四天,自觉自己仁至义尽了,便说:「我要去看堂哥的比试了,你也快点儿去天璇岛吧。」 拍了拍燕绥的肩膀,袁昱转身离开。 燕绥梦游似得到了云台,坐在台阶上发呆,他的同窗好友看见了他,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燕师弟,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想一件事。」燕绥目光落在云雾间。 「什么事?」 「怎么讨人欢心。」燕绥呢喃,仿佛遇到了修炼瓶颈,「我每天给他送丹药、法器、灵矿、灵植……可是他一样都不收,还很生气的样子。」 燕绥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在他前十几年生命中,一直信奉一条人生至理:只要肯花灵石,没什么做不到的! 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碰壁。 追心上人啊。同窗托着下巴想。 「你能跟我说说过程吗?」同窗问。 燕绥隐去了钟应的身份,三言两语告诉同窗事情经过。 「也就是说,你偷偷送东西,但是她一次都没收,甚至还生气的一脚踢了。」同窗沉吟,「是不是觉得你不够有诚意啊?」 诚意? 燕绥目光一亮,紧紧盯着同窗。 同窗被这目光一瞧,莫名觉得有几分压力,干巴巴的说:「你可以亲手摘一束花,亲手送到她面前,告诉她你的心意。」 「送花?上古灵花吗?」燕绥绷着一张脸,「我需要求我长辈帮我找上古灵花,也不知道拍卖行有没有。」 「不用不用,花田里长的好看点儿、新鲜点儿的花就够了……」 「我明白了!」不等同窗说完,燕绥勐的站起来,一熘烟就没人影了。 同窗思索:「也不知道燕绥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不过姑娘家的话,大多数都喜欢花吧?」 觉得自己提议完全没问题,日行一善的同窗心情颇好的离开了。 钟应今日试炼序号比较前,是第叄场,所以早早便跟君不意分开了。 这一场比试,他又遇上了花名册上一姑娘,不等他提出赌约,姑娘便用一副「你知我知大家知」的微妙神色,说道:「赌约是吧?放心,钟师弟我懂你的规矩,我跟你赌。」 钟应:「……」 顺利赢下一场比试,那姑娘一点儿也不失落,朝着钟应比了个手势,欢快道:「钟师弟你放心,我这就去把自己名字划掉~」 钟应:「……」 钟应一头雾水的离开演武台,那姑娘回到好友身边,兴奋的说:「钟师弟君师弟跟传说一模一样啊!我待会儿就去投君师弟一票。」 几个姑娘笑了起来:「君师弟生的如此好看,还有钟师弟全力支持,美人榜上肯定有他的名字。」 钟应扶着栏杆,欣赏着桥下莲池,等着君不意。 脚步声传来,在他身旁停下,钟应歪头,便看到了抱着一大束海棠花的燕绥,长眉不由一挑。 呦!沙包自投罗网了! 燕绥摘了太多海棠,几乎把树给撸秃了,娇艷欲滴的海棠把他整张脸都遮住了,燕绥只能歪着头,才能露出脸来。 「钟、钟、钟道友……」燕绥紧张的舌头打结,「送送送送……」 短短一句话,硬是说不清楚。 「我知道你找我干嘛!」钟应以为燕绥又要挑衅,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本事你跟我来。」 「你知道?!」燕绥惊的头皮发麻。 见钟应大步离开,燕绥心脏狂跳,下意识跟了上去。 两人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偏僻的迴廊时,才停下。 燕绥紧张极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钟道友为什么把我叫来这种地方? 是为了拒绝我,还是答应我? 若是拒绝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吧? 那么、那么…… 「燕绥。」钟应幽幽唤道。 燕绥立刻挺直了身体:「是!」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许靠近君不意,你记不住是吧?那我就让你记忆更深刻些。」 燕绥:「???」 钟应长睫一掀,潋滟的桃花眼冷嗖嗖的,下一刻,拳头而至。 燕绥还抱着海棠花,被一拳头砸中了鼻子,整个人向后倒去时,鼻血飈出,同海棠花瓣一起飞舞。 「啊——」 「啊啊啊!」 「疼!别打了!」 「啪——」 第154章 又一次将燕绥揍成猪头后,钟应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燕绥惨兮兮的趴在地面上,动了动小手指,证明他还活着,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挨揍,涕泗横流,默默在心里将提出「送花」的同窗记了一笔仇,觉得那位同窗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不靠谱的人! 第323页 海棠开的正盛,娇艷的花瓣上沾着血珠子,钟应轻捏着花茎,神色闲适。 回到云台后,钟应瞧见一熟悉的背影,很友好的唤了一声:「傅姑娘~」 傅潇湘回首,瞧见是钟应后,莞尔一笑:「钟道友,你在等君道友?」 钟应点了点头。 傅潇湘目光落在海棠花上,抬手虚虚指了指:「这是?」 「这个?」钟应举起手中的海棠花,花茎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花瓣在风中微颤,钟应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别人送我的。」 在他把燕绥打趴下后,燕绥双眼含着泪包,从地上捡起一枝海棠花,颤巍巍的递到了钟应脚边。 钟应搞不懂他什么意思,接过海棠花后,顺便踩了他一脚。 而钟应之所以接下这枝海棠,是因为这是他的「战利品」。 「燕道友吗?」傅潇湘一向来眼明心亮,第一次见面便一眼看穿钟应和君不意的「关系」,这几日自然知道燕绥这个人,「我刚刚瞧见燕道友摘了一把海棠花,还在想他要送给谁,原来是送给钟道友了啊。只是潇湘有一事不明……」 顿了顿,傅潇湘放柔了声音:「钟道友,你为什么不拒绝他呢?」 「啊?」钟应不明所以。 傅潇湘提醒:「若是君道友看到了,会介意的。」 钟应看着手中的海棠花,简直不能理解,拿着海棠花在傅潇湘面前摇了摇:「就这么一朵破花,他还会介意?」 傅潇湘温和一笑:「簪花之会,以花定情,燕道友送你海棠花的意思,想来和君道友在传承石下,送你荷花的意思是一样的。」 钟应:「???」 啥? 什么玩意?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呢? 钟应一脸懵逼。 傅潇湘目光从钟应眉眼扫过,见他这幅震惊模样,心中疑惑:「钟道友,你难道不知道燕道友心悦于你吗?」 ……这句话,钟应听懂了。 钟应宛如五雷轰顶,整个人跳起来:「他给我这朵破花,是因为他喜欢我?」 傅潇湘察觉到不对,谨慎的没有说话。 钟应脸色渐渐沉下来,除了最初的震惊,他的心中便只剩下恼怒,并且越想越暴躁。 燕绥那傻蛋喜欢他前,也不照照镜子吗? 一个大男人喜欢他干嘛? 嫌挨揍挨少呢? 海棠花落地,被钟应一脚踩烂,钟应扭头就走。 傅潇湘的声音传入耳畔:「钟道友,你去哪里?」 钟应凉凉回了两个字:「揍人!」 「……为什么?」 钟应直白回答:「我又不是姑娘家,他喜欢我什么?」 傅潇湘愣住。 「他敢如此羞辱我,我就打的他娘都认不出他!」 钟应想不出燕绥会喜欢自己的理由,只能归根于燕绥把他当姑娘了!被人当姑娘喜欢,于钟应来说,绝对是一种耻辱! 「什么?」傅潇湘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瞳孔中泄露了一丝讶异。 钟应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君不意,只能停下脚步,脸色不太好的问了一句:「赢了吗?」 「赢了。」君不意点头,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在钟应紧抿的唇角流连而过,随后扫向惊愕的傅潇湘和被踩的海棠花上。 他自然看的出钟应的愤怒,神色虽然淡淡,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抹关怀:「怎么了?」 「我……」 按钟应的脾气,他应该直接说出来,并且骂燕绥几句,可是想起傅潇湘那句「心悦」,他却莫名不想让君不意知道此事。 扭过头,钟应撇了撇嘴:「没什么!」 不等君不意开口,钟应便转移话题:「你接下来要参加什么试炼?」 「炼器。」 钟应心心念念着揍燕绥,启唇说道:「那你先去天璇岛吧,我等会儿再来。」 「有什么要事吗?」 钟应唇瓣张了张,正要随便扯个藉口时,傅潇湘抬步上前,在两人三步开外停下,笑盈盈道:「君道友,潇湘有事想请钟道友帮忙。」 君不意清淡似雪,傅潇湘艷如牡丹。 两人目光短短交错后,傅潇湘跟他保证:「你放心,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君不意点头,抬手将钟应脸侧的鬓髮拂至耳后时,如玉手指稍稍碰到了钟应耳垂,他微微停顿后,便收回手指,转身离开。 而钟应从始至终都不曾抗拒,似乎早便习惯了这般亲密又温馨的动作,甚至眯了眯眼,流露出小猫咪一般享受的神色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的傅潇湘,心头闪过一丝瞭然。 君不意离开之后,钟应侧首,挑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傅潇湘眉眼弯成月牙:「钟道友,请跟我来。」 傅潇湘转身离开云台,钟应抬步跟了上去。 君不意到达天璇岛后,没多久便轮到他了,在夫子念出他的名字后,他拾阶而上,踏上演武台。 参加八项试炼,并且全部赢到第六天,他的名字几乎传遍了玉馨七院。 最近一两天,轮到君不意的比试,围观的学生格外的多,不少人看他的目光透着敬仰。 然而,无论是被人嘲讽、无人问津,还是被人尊敬、万众瞩目,君不意始终从容自若,不曾有丝毫紧张抑郁,如今也无丝毫傲娇自满。 第324页 演武台另一边,鼻青脸肿的燕绥一边上台,一边用手帕堵鼻血。 燕绥参加了论道之战和炼器试炼,论道之战他早早输给了钟应,炼器试炼却一直赢到了现在。 这不仅仅是他运气好,更因为他炼器天赋过人。 君不意清而淡的声音传入耳中:「燕师弟,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燕绥听到恩人的「关怀」,受宠若惊:「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恩人你别担心。」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是应应打的吗?」 燕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应」指的是「钟应」。 「因为那枝海棠花?」 燕绥脸红了红,不过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也看不出脸红没红,颇为紧张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恩人?」燕绥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虽然君不意神态目光并无变化,但是燕绥无端觉得嵴背发凉。 君不意却没多看他一眼,而是抬步向着炼器炉而去,手指整理灵矿时,淡淡开口:「我听说论道之战时,应应跟你打了个赌,如果他赢了,你便不许靠近我……」 「是。」燕绥点了点头,心里头有点儿虚。 被钟应揍了两次,他实在不敢靠近恩人了。虽然炼器试炼遇上实属偶然,并非他违背约定,然而他快被钟应打出心理阴影了,就怕一下台就又被打一顿。 「既然如此,我们也打个赌如何?」 「打赌?」燕绥重复,有点儿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恩人的口。 「对,就以这场炼器试炼为赌。」君不意抬眸,凤眸冷清至极,仿佛蕴藏漫天冰雪,「如果我赢了,你便永远不要接近应应如何?」 燕绥:「……」 钟应跟着傅潇湘在一处凉亭前停下,傅潇湘回首笑道:「这会儿大家都在看试炼,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四角凉亭靠着池水,池中养了许多锦鲤。这里的锦鲤由人餵养长大,岸边一有人便自觉围上来,傅潇湘往水中洒了把鱼食,锦鲤群争先恐后争抢鱼食。 「到底什么事?」钟应双手环胸,靠着漆柱问道,声音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手指划过水面,盪起一圈圈涟漪,傅潇湘回眸,目光落在钟应手腕上的黑色玉镯上,定了定神问:「钟道友,你为什么会觉得燕道友在羞辱你?」 「他不是羞辱我是什么?」钟应想也没想便回答。 「你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男人?」这句话太直白,簪花之会前,傅潇湘绝对说不出口,可是簪花之会后,傅潇湘看淡了许多东西,自然不会羞于启齿。 「都不喜欢。」钟应嗤笑,「他先前缠着君不意时,一口一个恩人,可烦了。再说了,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傅潇湘:「……」 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钟道友是个榆木疙瘩,喜欢而不自知。 傅潇湘深吸了口气:「潇湘斗胆一问,你和君道友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还用问?」钟应摸了摸下巴,思索,「他是我的同窗,好友,兄弟?」 钟应心想,也许还是死对头…… 疑惑的瞅了眼傅潇湘,钟应修眉一挑:「你找我来就问这个?吃……」吃饱了撑得吧? 傅潇湘打断钟应的话,用极为慎重的语气,斩钉截铁道:「钟道友,你心悦君道友。」 「……」 睁大眼睛,钟应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攥紧,有一瞬间唿吸不过来。 他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傅潇湘轻轻笑了,一双秋水瞳仿佛早已将他看穿:「君道友和燕道友都是男人,可是他们在你心中,并不一样对不对?」 钟应继续反驳:「当然不一样,君不意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哪里是燕绥能比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傅潇湘摇头,一步上前,「我是说……」如国色牡丹般的女子声音既轻且柔,「你不容任何人靠近,却不会拒绝君道友。」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当然不会拒绝他!」钟应反驳傅潇湘的每句话,可是并无胜利者的骄傲,反而觉得胸口炙热,让他几乎落荒而逃。 「你若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钟应转身离开,傅潇湘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原来钟道友不喜欢君道友,太好了。」 傅潇湘加重语气:「其实,潇湘心悦君道友,君道友救我一命,为我修復丹田,潇湘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实不相瞒,我哥哥非常贊同此事……」 钟应僵住,勐的回首,目光兇狠如刀山剑林:「你敢!」 第155章 傅潇湘看着的钟应,唇角笑容加深,用一种极温和的语气问:「为什么不敢?」 「……」 「据我所知,君道友并无婚约在身,而你同他并无关系,我为什么不能表明心迹?」傅潇湘又问:「钟道友,你又为何要生气?」 钟应眉眼冷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傅潇湘的问题。 前世,傅潇湘便默默跟随莲中君数百年,深情厚谊,今生再次喜欢上君不意也不奇怪。 可是不知道为何,钟应听到这句话从傅潇湘口中吐出,心中异常恼怒,既愤怒又不安,让他无处发泄。 想了想,钟应只能同以前一般,把这种情绪归根为「不甘」「嫉妒」,他只是嫉妒君不意比他有桃花运而已…… 第325页 「钟道友……」 傅潇湘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钟应不想听她嘴中吐出「君不意」三个字,直接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 这件事钟应早就验证过了,无论是靠近白胖的胖墩,还是靠近俊美妖异的白漓,都让钟应觉得犯噁心。 「我喜欢姑娘!」目光在傅潇湘身上转过,钟应忍着烦躁说道:「我喜欢你这样的!」 这样回答总行了吧? 钟应紧紧抿着唇,他甚至忍不住想,自己失态的原因,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喜欢傅潇湘…… 傅潇湘听懂了钟应的意思,眨了眨秋水眸,芊芊玉手指了指自己,语气复杂:「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这样的姑娘?」 桃花眼中闪过冰寒,冰流中夹杂着火焰似得怒火,钟应强硬的回答:「是!」 傅潇湘垂首,手指掩唇,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死鸭子嘴硬到这种程度,她哪里忍得住? 「钟弟弟,你看看我。」傅潇湘眉眼盈着笑意,声音含着一分亲近之意。 「嗯?」钟应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了傅潇湘身上。 傅潇湘身姿妙曼,举止雍容。她抬步朝着钟应走去,每一步都似丈量过一般,不多不少,不紧不慢,却将美艷与端庄揉碎其中,如一朵缓缓盛放的绝色牡丹,令人挪不开眼。 她离钟应越来越近。 一双秋水泠泠的眸子,如花瓣似得唇,皮肤白净的如天山之雪,长发如海藻一般堆在后背……无一处不美。 随之而来的是馥郁馨香,不同于世间大部分男子的冷硬气息,也不似君不意身上的清冷气息,傅潇湘衣裙间的薰香格外的惑人,足以让人蠢蠢欲动,心生绮念。 傅潇湘唇角微扬,盪开一抹笑意,令周边景色黯然失色。 她摆出足够柔顺的姿态,伸出手,似乎想去牵钟应的手,然后乖巧的窝在钟应怀里。 钟应瞳孔中映出傅潇湘的面容,似乎有些被迷惑住。 青葱似得手指拉住了钟应宽大的衣袖,就要碰到钟应手指时,钟应勐的甩开衣袖,凌厉的气息爆发。 傅潇湘身形一震,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扶着漆柱方才稳住身形。 「你干什么?」钟应声音疑惑,眉眼警惕。 傅潇湘摇了摇头:「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靠近你而已。」 「……」 傅潇湘身上的确没有任何杀气,不然钟应就不会仅仅只是反射性的将人震开,而是直接下杀手了。 得到她的回答后,钟应抬了抬下巴,傲然回答:「我不习惯任何人靠近。」 在魔界混了数百年,钟应对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警惕。 「可是,君道友可以随随便便拉你的手,帮你整理头髮。」傅潇湘轻嘆,柔声回答。 「我刚刚说过了,我跟他熟!」 傅潇湘穷追不捨:「你还说过,你喜欢我这样的,却根本不让我靠近。」 「我……」 傅潇湘依旧是温婉模样,却无端多出几分咄咄逼人:「钟道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男人,却和君道友亲密无间,信誓旦旦说着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我却无法靠近你……为什么?」 她认真又坚定:「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一抹灵光闪过,钟应勐的反应过来,「你根本不喜欢君不意对不对?」 不然的话,干嘛老扯自己和君不意?她若是真喜欢君不意,不觉得膈应吗? 她不觉得膈应,钟应快被膈应死了! 傅潇湘点头又摇头:「君道友救我一命,潇湘心底自然尊敬他感谢他,却并非男女之情。」 秋水瞳仿佛看穿了一切,并且执意要将钟应剥下一层「皮」来:「喜欢君道友的,是你呀!」 「我……」 钟应想要跟先前一般反驳,告诉傅潇湘,是她想多了。 可是有了刚刚那一出,钟应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心底有个声音,非常轻柔的说:是的,他不喜欢傅潇湘。 尽管傅潇湘很美,符合他对道侣的一切要求,可是他对傅潇湘无意。 既然无意,他为什么恼怒? 甚至弄清楚傅潇湘并不喜欢君不意的那刻,心中居然瀰漫过一层喜悦。那种欢喜,甜甜酸酸,像是他喜欢吃的冰糖葫芦…… 他……喜欢君不意? 这个念头浮现时,钟应居然无法反驳。 他不可思议,他不敢置信,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君不意清冷的眉眼。 羞赧、愤怒、甜蜜、酸涩……一股脑的从胸口涌出,钟应身体滚烫,头也熏的晕乎乎的。 「钟道友,你想明白了吗?」傅潇湘莞尔,「其实,你也不用恼怒,毕竟君道友对你……」是同样的心思。 最后几个字傅潇湘没有说出口,因为钟应桃花眼蒙了层水雾,脸色红晕渲染,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然后,钟应落荒而逃…… 逃跑过程中脚一崴,差点儿掉进池子中,稳住身形后,如醉酒之人一般,「轻飘飘」的消失在傅潇湘的视线中。 「欺负」了钟应一把的傅潇湘,扶着漆柱痛快的笑了起来。 炼器试炼结束,整个演武台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鼓掌,没有说笑声,唯有风声唿啸。 第326页 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 来自重明国的赤丹太子自七院试炼开始,一向来赢得很漂亮,但是如果不是很赶时间的话,君不意还是很给人面子的。 比如面对南明杜若时,两人便有来有往比了好一会儿,方才分出胜负。 可是这一次,君不意却是彻底的「碾压」。 不止燕绥被压制的连连出错,炼废一大堆珍贵材料,君不意还炼制出了超出任务三四等的灵器。 「承让。」君不意起身,鸦色长髮落在脸侧,更衬的眉眼如画,他用清如珠玉清泉的声音,从容说道,「还请燕师弟说到做到,遵守承诺。」 话音落下,君不意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间小道时,试炼之地才热闹起来。 燕绥被打击的厉害,如一缕幽魂一般下台。 有人喊他名字,他直接当成了耳边风,毫无反应。 好友袁昱拉住他的手臂,摁住了他肩膀,燕绥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青青紫紫,怀疑人生的脸。 袁昱看着燕绥眼中的迷茫,抬手就赏了他几巴掌,紧张的询问:「清醒了吗?」 燕绥目光逐渐聚焦,哇的一下哭出声,一个大男人哭的可怜巴巴,难看极了,断断续续开口:「我刚刚差点儿以为,差点以为我不会炼器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做什么错什么!连最基本的提纯都一直出错!」 袁昱听他啰啰嗦嗦抱怨了一堆,不由扶额。 燕绥赢了这么多场试炼,自然不惧在众人面前炼器,他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压制! 唯有对手比燕绥强了几个境界,才能造成这种玄之又玄的情况。 而这种情况,甚至不能算君不意作弊,他根本就是光明正大的欺负人! 「恩人,好可怕……」燕绥抽抽搭搭的说。 袁昱真心实意的建议:「你以后别靠近他们两个了,或者以平常心面对,把他们当恩人,当师兄,当朋友什么都好,别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为什么?」 「我打听了一下他们的情况,他们原来是一对儿,你说说你,莫名其妙针对钟道友,让钟道友恼了你,又莫名其妙的看上了钟道友,让你恩人出手警告你。」袁昱无语,「你这段时间,就没干好事~」 燕绥傻了,神色从「怀疑人生」变成了「人生崩溃」,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天色渐渐暗淡,屋檐下、古树上的灯笼一一点亮,整个书院灯火煌煌,如一条璀璨的星河带。 丙字叄号院的灯笼并没有点亮,唯有清冷的月色洒下一层薄纱。 钟应盘膝坐在湖畔草丛中,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拔着嫩草,另一只手支着下颌。 经过傅潇湘那番话后,钟应破天荒的没有陪君不意参加试炼,而且一个人窝在湖畔,没脸见人。 傅潇湘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浮起,搅的他心烦意乱。 他告诉自己,他喜欢姑娘。 ——心底的声音骂了一声,那你干嘛拒绝傅潇湘? 他不喜欢男人,他对胖墩白漓他们都没感觉。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君不意! 君不意生的好看,那是他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尽管看了近五年,他依旧看不腻。 君不意性子好,那是他今生才知道的事,会耐心的询问他的意见,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解典籍。 君不意还有自己的脾气,生气就喊他「小混蛋」,愉悦就喊他「应应」,钟应怎么纠正都没有用,毕竟一开始是他先喊的「小妖精」! 君不意还会在脆弱时,故作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强忍着。 君不意有时候还像个孩子。 君不意身段生的好,唇温润又软,味道好极了…… …… 钟应越想越多,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膝盖上。 傅潇湘说:你心悦于他…… 钟应觉得,傅潇湘大概说的是真的。 啊—— 烦! 他怎么偏偏喜欢君不意? 心底酥酥麻麻的,一个念头如嫩芽一般,破土而出。 他想:那么,君不意喜欢不喜欢我? 衣摆拂过草地,清浅的脚步声传来,暖黄灯火透过灯罩,将纤长草叶上的水珠子照的晶莹剔透。 钟应抬头,看到了提着一盏明灯的君不意。 身量挺拔修长的少年穿着金边白袍,乌髮如墨,眉如远山,凤眸清冷如山巅冰雪,眼角泪痣却妖冶至极…… 君不意!!! 他来这里干嘛? 一股热流涌上脸颊,面容瞬间通红,连同耳垂都红红的。 钟应慌乱起身,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丝羞涩,下一刻,「噗通」一声,钟应直接跳进了冰凉的湖里。 君不意:「……」 第156章 钟应从湖里爬出来时,浑身上下被冰凉的水浸透。 正值夏至,以修真者的体质虽然不至于受寒,然而全身湿哒哒的让钟应很不舒服。 钟应离君不意老远,坐在青草丛中,抓了把湿漉漉的头髮。墨色长髮披散在身后,发梢滴水,钟应额头、脸颊、颈项全部都是水珠子,衣袍黏在身上,将身体线条完美的勾略出来。 「为什么突然跳湖?」君不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327页 钟应脸上的热意被冰冷沖刷,勉强恢復了冷静。他偷偷瞅了君不意一眼,便见君不意提着灯笼停在原地,眉眼笼了一层玉色雪光。 「你心悦他。」傅潇湘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钟应心境如落地的珍珠般,散了一地,勐的收回视线,他扭过头,望着银光粼粼的湖面,故作平静道:「我热!我热想泡泡冷水还不行吗?」 君不意轻轻嗯了一声,抬步向钟应走去。 钟应心头一紧,声音急促:「你干什么?」 脚步一顿,君不意水墨似得眸子中划过一次讶异,似乎不解钟应为何突然炸毛。 将灯笼挂在一边的树梢上,君不意继续朝着钟应走去。 钟应依旧扭着头,绷着脸,不说话。 君不意在钟应身侧停下,弯下腰身,手指头捞起了钟应一缕长发。 钟应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子,在灯火下折射星辰似得光芒。此时睫毛颤啊颤,微笑唇紧紧抿着,手指无意识抓着草叶,似乎紧张极了。 随后钟应发现,被君不意捞起的那束长发被温柔的灵力萦绕,水珠子蒸发成雾水,粘在一起头髮恢復了清爽柔顺。 钟应微微一愣。 修长的手指又勾起一束长发,君不意垂下眼帘,轻声细语:「头髮湿着不舒服。」 「哦。」钟应心情复杂的回答。 他乖巧的坐着,一动不动,最多在君不意不小心碰到他皮肤时,偷偷红了颈项。 长发在君不意手中干了大半时,钟应悄悄歪了歪头,看到了轻轻握住自己头髮的手,随后看到了君不意的眉眼。 眼尾微勾,硃砂痣平添几分性感妖冶。 钟应舔了舔唇角,他有点儿想偷偷亲君不意眼角一口。 这个念头一起,钟应便有些懊恼。 他刚刚的表现太差了! 差点儿就把君不意给赶走了! 至少要确定君不意想法,再决定怎么办啊! 喜欢上自己死对头,已经够丢脸,够没面子了,若是死对头不喜欢自己,岂不是非常没面子? 除了没面子外,钟应胸口还有点儿闷。 不过,君不意应该有那么一丁点儿也喜欢他吧? 过往记忆被翻开,钟应想起了极乐城绿洲中,他低头,君不意抬头,唇齿轻触。 中州金玉城中,他让君不意远离傅潇湘,君不意拉住自己亲了一下。 在重明国太子殿中,他们喝醉了酒,在紫藤花和池水包围的迴廊上拥吻…… 尽管这些「亲密碰触」伴随着「意外」「醉酒」等,却不可否认一点,君不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噁心这样的亲密,甚至一如既往的对待他。 当然,这也能解释为君不意说不出那种话,可是,真介意的话,君不意会避开他吧? 钟应出神时,君不意已经将钟应头髮全部烘干了,连钟应的衣袍也变得干燥起来。他轻捏着一片衣袖,询问:「要不要换一件衣裳?」 「不用……」钟应勐的回神,顿了顿又改口,「我换,你回卧房帮我拿一件干净的衣裳来。」 君不意目光落在了钟应手腕的玉镯上。 玄曜镯内藏一个小世界,钟应在其中放置了几套新衣裳,平日里换洗,几乎都是直接拿玉镯中的衣裳,今晚却要拿卧房的衣物…… 君不意想,小混蛋大概真有什么事,所以今天才会没出现,所以此时才会支开他。 「好。」君不意起身,钟应不愿他待在这里,他便给钟应留出空间来,「我去帮你拿衣裳。」 取下灯笼放在钟应身侧后,君不意转身离开,身姿消失在阴影中。 确定君不意进入丙字叄号院后,钟应如同被抽了口气一般,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 终于走了!钟应用手心撑着额头想。 他必须问出君不意的心意来,不然今晚都睡不安稳。 问题是,怎么问? 钟应想起了太子殿的事,醉酒一事让钟应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酒量真的不行。 但是!君不意的酒量也不行啊!不然两人就不会同时醉的神智不清了。 只要自己少喝几口,多餵君不意几口,他应该就能听到君不意的酒后真言了吧? 觉得方法可行,钟应数了数自己在太子殿搜刮的烈酒,朝着院落而去。经过灵田时,钟应敏锐的察觉到灵植中藏着什么,抬手一挥。 一只羽毛鲜艷的大肥鸡被拍晕过去,从灵植中滚了出来。 钟应提起大肥鸡的羽翼时,君不意抱着一叠干净的衣物,恰巧从院门出来,见到提着肥鸡的钟应时,问道:「你饿了吗?」 钟应:「……」他顺着君不意的话说下去,「对,我饿了,咋们吃烤肥鸡吗?」 君不意沉吟,有些为难:「我不会做。」 赤丹太子几乎全能,钟应以前以为他只不会生孩子,后来钟应发现除了不会生孩子外,他还不会下厨。 「我做!」钟应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君不意微微睁大眸子。 「你只要吃就行了。」钟应撇了撇嘴,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只不过我没给人做过几次吃的,可能不太好吃,就算你吃不惯,也给我面子吃两口。」 实际上,钟应从未为人下过厨,一次都没有。 厨艺是他前世自学的,并且养成了随身携带调味料的习惯,今生也一样,钟应储物袋中一直带着瓶瓶罐罐。 第328页 可是,钟应一直坚持,别人能做他坚决不动手的原则,调味料拿出过几次,却没有一次是他下厨。 君不意一直注视着钟应,自然知道钟应下一次厨多么不容易。 而且,还是为他下厨…… 这让他如何能不惊讶?除此之外,心头还有些被认可的欢喜。 「对了,我要烤肥鸡,就不换衣服了。」钟应补充。 「好。」君不意干脆将衣裳放进了自己玉佩中,拉着钟应衣袖说道,「我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 「你叫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钟应桃花眼中流光潋滟,故作嫌弃:「你不会跟第一次打扫一样,老是帮倒忙吧?」 君不意轻声问:「那你会嫌弃吗?」 钟应抬了抬下巴:「我尽量不嫌弃。」 唇角微微上扬,君不意眉眼含着清浅的笑意:「嗯。」 钟应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眼光真不错,不说别的,莲中君是真的好。 竖起一根手指头,钟应提议:「我们先杀鸡?」 君不意端正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 院中古井不知何时缠上了紫藤花的枝条,淡紫色的花朵在风中颤巍巍的。 钟应拿出一把灵剑,露出小小虎牙,干脆利落杀鸡时,吩咐君不意:「你提桶水上来,顺便加热水温。」 「嗯。」君不意将宽大的衣袍扎起来,扎衣服的手法还是第一次到丙字叄号院时,学的钟应的。 「水热了吗?」钟应喊。 「可以了。」君不意收了灵力。 木桶的水滚烫,咕噜噜的冒着水泡。 钟应将杀好的肥鸡扔进木桶时,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君不意以衣袖捂脸,虚心求教:「接下来该做什么?」 「拔毛啊!」 「……怎么拔?」 钟应笑了起来:「直接拔懂不懂?」 两人并肩蹲着,钟应做了个示范后,君不意眯了眯眼,仿佛面对强大的妖兽一般慎重,伸出手,揪住了一根翎羽,轻轻一用力,被热水泡过后的鸡毛立刻坚挺了。 君不意盯着翎羽时,钟应歪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手指上沾上腥味了。」君不意轻轻咳了声,将白皙的手摊开。 钟应推了推他:「你别弄了,你去烧火。」 君不意点了点头。 钟应第一次教君不意打扫时,脾气暴躁,一见君不意迷茫,就要骂上他一顿,觉得莲中君就是个猪脑子。 如今他的脾气越来越大,混世大魔王之名当之无愧,可是面对君不意却多了无尽的耐心,不仅捨不得骂上一句,甚至时不时就被逗的笑了起来。 做好架子,将肥鸡放上明亮炙热的火焰上,钟应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在肥鸡上刷上一层层调料,甚至还要跟君不意炫耀一番。 「这瓶子里的酱料,可是我自己调制的哦~」 「这个是我亲手磨得粉。」 「还有这个……」 灵木燃起的火焰带着一股香味,将肥鸡烤熟时,也使得鸡肉更加入味。 鸡皮金黄流油,钟应用竹筷戳了戳,鸡肉又嫩又软,烤鸡油香味入鼻,令人口舌生津。 钟应平日里不放过任何喜爱的食物,今日亲自下厨,面对如此美味的烤鸡,反而一口没吃,特意挑了一皮香肉嫩的鸡腿,用灵剑切成小片,夹到君不意面前,笑盈盈开口:「你吃一口。」 桃花眼灿烂,神色期待。 君不意没有拒绝,倾身咬了一口。 肉质细嫩,又香又入味…… 君不意口味偏淡,看到钟应邀功的神色时,他莞尔:「非常好吃。」 他没想过,小混蛋的厨艺这么好。 让他没由来的庆幸,幸好小混蛋从来不轻易为别人下厨。 钟应眸子更亮了,尽管努力克制,唇角依旧向上扬起,非常积极的将两只鸡翅一只鸡腿放在君不意面前:「都是你的。」 「对了!」钟应想起自己的目的来,从玄曜镯中搬出一大罈子酒,撕开酒盖,「有肉怎么能没酒?」 拍了拍胸脯:「我们今晚痛快的喝!」 浓烈的酒香在整个院落传开,君不意沉吟:「我们两个不太能喝酒,还是不要喝了吧?」 「那怎么行?」钟应挑眉。 「我们明天还要试炼……」 「明天是最后一场试炼,不怕!」 试炼接近尾声,能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绝顶者,正因为如此,八项试炼反而隔开来了,变成了一天一项试炼。 这对君不意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从来不缺实力,他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拗不过钟应,君不意只能点了点头:「小酌一杯便可。」 「好好好。」 钟应口头应着,转身就掏出两个瓷碗,将碗中斟满了烈酒:「我第一次下厨,你总该喝三杯吧?」 三杯? 君不意看着那个瓷碗,陷入沉默。 「一句话,喝不喝?」钟应又强势,又紧张。 「……」 钟应咬牙,退一步:「我也喝,总行了吧?」 君不意:「……」钟应这样子,像是诚心想把他灌醉。 君不意其实并不太喜欢醉酒,那种超脱掌控,晕晕乎乎的感觉,令君不意有些不喜,亦有些不安。可是他相信钟应…… 第329页 端起瓷碗,君不意举到了钟应面前,钟应做了同样的东西。 瓷碗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音时,钟应偷偷弯了弯唇角。 君不意侧过头,慢吞吞饮酒,衣袂半遮面容,说不出的清贵典雅。钟应同样装模作样的喝酒,偷偷倒了一大半酒,只喝了一小半。 「第二杯!」钟应坚持不懈。 多喝了几口,钟应便觉得体温上升,酒气上头,怕自己真喝醉,钟应停下饮酒,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鸦羽似的头髮下,君不意耳垂有点儿红,像是天际炫丽的晚霞。 钟应用手撑着蓆子,凑到君不意耳边,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手指捏成一团:「君不意,你醉了吗?」 君不意没有回答,似乎反应有些迟钝。 钟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又问:「小妖精,你喜不喜欢小混蛋啊?」 心中羞涩,钟应特意用了两人对彼此的称唿,若是君不意说不喜欢,他就回一句:好巧,我也不喜欢混蛋流氓。 钟应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就等着君不意回答了。 恰在此时,君不意回眸。 大约是喝了酒的原因,凤眸微挑,眼角微红,丹青水墨的眸子印出钟应的容貌来。 钟应屏住唿吸,如立于悬空,前后无路,心跳不是疯狂加速,就是停止跳动。 君不意沾染酒水的唇微动,声音清楚传入耳中:「小妖精喜欢小混蛋。」 君不意垂首,眉眼温柔又腼腆:「我心悦你。」 钟应眨了眨眼,傻得不知如何反应,甚至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脸颊被捧起,唇上轻轻印上温软…… 第157章 这个吻温柔又慎重,轻尝浅酌,便缓缓分离。 钟应睁着眼睛望着君不意。 君不意眉眼没有丝毫情慾之色,瞳孔干净如一幅雨后山水画。刚刚的亲密,只是他捧出一份纯粹的心意,递到钟应手中罢了。 钟应骤然懂得了这份心意的珍贵之处,茫然又慌乱。 他又一次想:君不意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生的处处对他口味,即便白髮苍苍,满脸皱纹,也不会减一丝风姿…… 盯了许久,直到君不意轻轻垂下眼帘,钟应才勉强回过神,开始思考一个重要问题——他该怎么回应??? 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撩的君不意不能自己,让君不意觉得他非常非常好才行! 然而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钟应憋了憋,勉强憋出了一句话:「原来你装醉?」 话一出口,钟应就觉得自己嘴巴太不争气了! 夜空星河璀璨,院中紫藤花怒放,两人一起下厨,互表心意,如此良辰美景,他怎么开口就兴师问罪? 好吧…… 他先前以为君不意醉了,才敢问他这种问题,结果发现君不意没醉,钟应的确有点儿觉得没面子,但是这一丁点儿尴尬,在君不意袒露心意时,便消散无痕了啊! 君不意丝毫不恼,认真回答:「我没装醉。」 他只是在钟应问他「醉了吗」时,没有回答罢了。 「你喝了两碗酒,怎么可能不醉?」钟应偷偷将烈酒倒在了衣袖上,衣裳上全是酒味,他忍不住怀疑,「你偷偷将酒倒了?」 君不意歪了歪头:「没。」 钟应将自己乱蹦哒的心跳摁了回去,拉起君不意一片衣袖,垂首去闻,想要找出君不意作弊的证据,然而衣袖干净清爽,并无酒味,钟应不解,便看到了一旁的酒碗。 瓷碗中乘着满满的酒水,酒水中落了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花瓣随风飘荡,摇摇摆摆,晃起一圈圈涟漪。 钟应瞬间明白了,君不意是没偷偷把酒倒了,他根本没喝! 刚刚君不意微微侧身,低垂着头,任由碎发和衣袂遮住眉眼,钟应以为他在喝酒,实际上他只是盯着酒水而已,而钟应心中慌乱,根本没有发现这点…… 「第一碗酒,我全部喝了。」君不意的声音从耳侧响起。 钟应发觉自己几乎整个扑在了君不意身上,赶忙起身,控诉的望着君不意。 君不意拉住钟应的衣袖,轻轻抿了抿唇:「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做什么而已。」 眸中如雪的清冷消散,那抹喜悦几乎掩饰不住,他道:「幸好,幸好我听到了你说的话。」 钟应:「……」 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尽管莲中君没有说任何露骨的话,可是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让钟应揪紧了衣袖,脸红的不像话。 钟应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君不意,眼角余光暼到瓷碗,指着瓷碗说道:「你快把酒喝完,还剩下两碗。」 手指因为钟应起伏的心境,抖啊抖。 钟应要缩回手时,君不意轻轻捧住了他的手,由一人抖啊抖,变成了两人抖啊抖。 君不意同样有些青涩,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不管怎么,这种时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那般温馨美好,几句闲聊,几句斗嘴,便能品出不同的滋味来。 君不意端起酒碗,慢慢饮酒。 他的动作很文雅,即使端着瓷碗喝酒,也是小口小口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将酒水饮尽时,君不意放下瓷碗,唇角沾染上了酒水。 钟应瞧着那水渍,有点儿想尝尝味道,身随意动,钟应倾身,亲了亲君不意的唇角,然后悄悄一舔,心满意足的尝到了酒味。 第330页 ……然后脸红红的退了回来。 君不意抬手遮住了唇瓣,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眸中落了星辰与繁花。 钟应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硬生生绷着脸说:「你都亲我了,我当然要亲回来啊!」快速斟了一碗酒,钟应推到了君不意面前,压低声音,「最后一碗……」 君不意腼腆的问:「你要不要再尝尝?」 「尝什么?」 「酒。」 「啊?」 君不意喝了口酒水,便将酒碗推到一边,一只手揽过钟应的肩膀,一只手固定钟应的下颌,再次贴上了唇瓣。 凤眸垂落,睫毛颤啊颤,君不意青涩的将酒水渡入钟应口中,一点一点品尝彼此的味道,唇齿相依。 钟应呆了许久,然后反搂住君不意劲瘦的腰身和肩膀,霸道又幼稚的反击。 两人玩不腻这游戏,原本还有些腼腆,喝多了酒,便将羞涩抛诸脑后了。 醉的晕乎乎时,两人坐在紫藤花架下的蓆子上,边上摆着酒碗和烤鸡,肩靠着肩,手拉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小妖精,快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 「你说啊……」 「很久很久了。」 「我好像……」钟应想了想,头一歪,「也喜欢你很久了……」 第二日,钟应醒过来时,发现两人合衣躺在一张床榻上。 窗棂半敞,紫藤萝的枝条自屋檐垂落在窗口,淡紫色的花儿开的甜美,明媚的光线从窗棂透入屋中,光斑打在两人交缠的衣袂上。 记忆回笼,钟应捂住脸,沉思了好一会儿。 什么都想不出的钟应半坐起身子,看着身侧正在浅眠的君不意。 ……他昨晚耍赖,非要君不意多喝几碗,所以君不意醉的比他狠,到现在都没醒。 这个人,是他斗了几百年的死对头啊!钟应想。 然后摸了摸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 明白自己真正心意的那刻,钟应决定直面这份感情,便发现,自己现在越看君不意越喜欢他,恨不得什么都要捧在他面前。 给他捧一束花,为他下厨,在灾祸时挡在他面前……每一个念头都是那么美好,钟应觉得,只要君不意莞尔,自己就有无穷的力量。 这种感觉,他第一次体验。 居然让他生出了永远的想法。 打住!这种想法有点儿危险! 钟应轻轻的从床榻爬起来,先是洗漱,然后认认真真的将衣服整理了一遍,试图抚平衣袂上任何褶皱,随后将头髮梳了三遍,对着水镜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把自己收拾的格外俊美后,便又趴在了床头。 「咳咳。」钟应拍了拍枕头,「君不意,醒醒。」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眸子。 钟应想好好表现,所以在心中打了无数腹稿,打算叫醒君不意后,就嘘寒问暖一番,让君不意知道,他眼光不错。 结果,等君不意真醒了,刚刚想好的那番话,便又从脑海里消失了! 一点儿都不剩! 钟应绞尽脑汁:「君不意……」 「嗯?」 钟应凑的更近,干巴巴的吐出四个字:「我心悦你。」 ……钟应就记得君不意昨晚那句话,此时原封不动的还给君不意:「小混蛋喜欢小妖精。」 君不意半坐起来,清声笑了起来。 钟应脸都黑了,摁住君不意的肩膀,气沖沖的在君不意脸颊「啾」了一口。 「……」 这招很有效,君不意摸着脸不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回了钟应三字:「我也是……」 两人磨磨蹭蹭的收拾,直到胖墩秋时远两个忍不住来敲院门,他们才从屋中出来。 两个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年,一个如桃花潋滟,风流蕴藉,一个如荷花清雅,清冷矜贵。 胖墩眼珠子黏在两人身上,都捨不得挪不开了,直到秋时远拍了拍胖墩手臂,胖墩才回神,对上自家老大似笑非笑的神色时,胖墩打了个寒颤,为了小命着想决定收回目光。 毕竟,老大揍起起人来,是真的狠!非常冷酷无情! 挠了挠头,胖墩最先开口:「老大,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钟应抬了抬下巴:「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嘴角咧开都快合不上了,当然,胖墩这么识趣,说话自然更委婉:「因为老大今天格外精神。」 「我昨天睡得好~」 「君师兄也格外精神。」 钟应替君不意回答:「他昨晚也睡得好。」 君不意侧过头,微微莞尔。 八项试炼最终一战分为八天,论道之战是最后一天,第一天是炼丹试炼。等君九思到了后,几人便一起前往天枢岛。 几人乘着小舟到达天枢岛演武台时,打坐了一会儿,君不意便踏上演武台。 钟应拖着腮,笑盈盈道:「君不意肯定是第一,赌坊的灵石我赢定了。」 君九思撇嘴。 胖墩真心实意的拍马屁:「那是当然,君师兄肯定赢。」 钟应瞧着君不意风华的背影,根本捨不得眨眼,嘴中甚至哼着不知名的山谣。 胖墩瞅了钟应几眼,越看越觉得钟应不对劲,便道:「老大,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第331页 「哪里怪?」 「你已经瞧了君道友很久了。」胖墩实话实说。 「我这不是遇上了高兴的事嘛。」 「什么事?」 钟应嗤笑,修长白净的手指抵着薄薄的唇:「我不告诉你。」 行吧,胖墩把心底的好奇压了下去,拉着秋时远说话,从天南说到海北。胖墩罗里吧嗦,秋时远却沉默寡言,只偶尔回一两句话。 钟应不太乐意了,心中猫爪子挠了似得,恨不得把自己和君不意在一起的事公告天下。 见胖墩真不问他了,瞪了胖墩一眼:「你真不想知道?」 胖墩后背寒毛直立,赶紧扭过头:「我想知道。」一连重复了三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钟应矜持的咳了一声,「只不过你以后离君不意远一点,对他放尊敬点。」 胖墩:「……」他觉得自己够尊敬了。 钟应红着耳垂炫耀:「他现在是我的人了,我罩着。」 「……」 「没错!」钟应骄傲极了,「我们在一起了~」 胖墩:「……???」 这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吗? 第158章 钟应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和一个人互通心意,因此一遇到君不意的事,做什么都手忙脚乱的。 他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宣示主权,结果胖墩一脸状况外的模样,让钟应有点儿羞赧。 冷冷一笑,钟应吐字清晰:「你什么表情?」 胖墩回神,脸上立刻换上讨喜的笑容,一熘烟的恭喜。 钟应缓了缓神色时,胖墩又道:「老大,其实我老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老大你死活不承认。」 钟应:「……」 星辰台的意外,导致胖墩一直以为钟应喜欢君不意,后来钟应两个分到一间院落,关系逐渐融洽后,胖墩便坚定的觉得,肯定是钟应「抱得美人归」了。 如今想想这件事,钟应觉得,胖墩真他娘的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里,钟应放柔了声音,不太好意思的说:「我们那时真没在一起,我没想过我会看上一个男人。」 「我知道我知道。」胖墩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但是你是老大,你说啥是啥」的表情。 钟应:「……」 得了,让他继续误会吧,反正他现在真和君不意在一起了,就不计较这些了,放胖墩一马吧。 「胖墩,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钟应想到什么,不太自在的咳了一声。 君九思听的迷迷煳煳,恼怒的挤了进来:「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钟应想着君九思是君不意的弟弟,看君九思顺眼了眼,不仅没有冷着脸色,反而心情颇好的揉了揉君九思的额头。 君九思受宠若惊,惊呆了!被钟应推到一边,都没反应过来。 胖墩以为自家老大要继续炫耀,拍着胸脯说道:「老大,你说吧。」心里暗暗做好了不管钟应说什么,他都惊讶的准备。 这一次,钟应却没有大大咧咧说出来,反而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通通落在台上时,又瞥了秋时远一眼。 秋时远虽然没说话,但是钟应知道,秋时远肯定听着。 钟应平时从来不避讳,今天却有些别扭,朝着胖墩招了招手:「你过来!」 胖墩一脸茫然的走了两步,就被钟应揽住了肩膀,往一边拖去,钟应还扭头跟秋时远打了个招唿:「借你家胖子一下。」 秋时远:「……」 胖墩:「???」 拖到一边后,钟应弯着腰,头髮从肩头散落,遮住了侧脸,他紧张兮兮的说:「胖墩,那个,就是那玩意还在你身上吗?」 胖墩:「???」 钟应维持着做贼心虚的神色:「在你身上的话,直接给我,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 胖墩惊了:「我身上没有值钱的玩意啊,难道我突然走狗屎运,捡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宝贝?」 钟应:「……」 狠狠敲了胖墩的头一拳头,钟应咬牙,耳垂比刚刚还红:「就是我们当年从裴夫子书房拿的那本书,你把它给我!」 裴夫子的书房? 书? 胖墩哎呦一声,听到钟应的话后,瞬间懂了,眼睛冒光:「那本春宫图啊!」 钟应咬了咬下唇,又给了胖墩一个拳头:「什么春宫图?那是天地阴阳诀!」 不都是一本书吗?胖墩捂着额头暗暗想。随后,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朝着钟应「眉来眼去」:「老大,你这是嫌弃君师兄技术太差吗?」 钟应:「……」 娘的!胖墩看不出他跟君不意元阳尚在吗? 忍无可忍,钟应又是一拳头砸下去,若说刚刚钟应并没有用力的话,这一拳头钟应用了几分力气,而那几分力气,完全是胖墩「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胖墩脸色一变,往一边躲去,直接栽倒在木板上,心有戚戚:「老大,你这是要我命啊!」 钟应冷哼一声:「起来!」 「老大你别生气,我马上把东西给你。」胖墩从怀里摸了摸,双手将一物递,正是那本天地阴阳诀。 钟应目光心虚的扫了一圈,偷偷的书籍塞进了怀里,然后做出一副正经模样。 胖墩见钟应不恼了,爬了起来,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 第332页 「别装了,你不是想要飞天梭吗?我明天就给你。」 胖墩笑容瞬间灿烂。 「那个……」钟应没回头,脸颊有点儿热,颇为心虚的跟胖墩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想干那种事,我这不是……」 「什么?」 「……去中州时,君不意说要给我补课,我说我若是考好了,就把这本春、这本天地阴阳诀奖给他,你懂了吗?」 这些话完全是钟应瞎扯的,他当时反感君不意补课,便刻意说春宫图来调戏君不意而已,什么「把天地阴阳诀奖给他」都是假的。 钟应的确没想过现在就和君不意双修,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没错。总不能到时候被君不意「嘲笑」吧? 而且,弄疼了君不意怎么办?多丢脸啊…… 胖墩无语,勉强附和自家老大:「原来如此,懂了懂了。」 有前世记忆在,加上对君不意实力的自信,钟应认定了君不意是第一,因此一派悠闲,然而无论是演武台上,还是演武台下,气氛都颇为紧张。 因为八项试炼分开的原因,炼丹试炼前围观的人足足是前几日的十倍,一眼瞧去,人山人海。 演武台上站了八人,都是这几天过关斩将留下来的真正炼丹师,君不意站在其中,钟应的目光便黏在他身上。 夫子站在八人身前,宣布试炼规则。 规则非常简单粗暴,八人同时炼丹,丹成之后,由夫子鑑定丹药的等级、品质、药性、丹毒等,如此选出最优秀的炼丹师。 夫子淡淡开口:「谁若是作弊,便记一大过,从此再也不允许踏足传承岛。」 八人同时道:「学生谨记。」 「去吧。」夫子挥了挥手。 炼丹材料学院早已备好,学生们只要挑选自己需要的材料便可,而这一次,学生们是一个一个选材料的,根本无法得知对手挑选了什么炼丹材料。 君不意排在中间,轮到他时,没有任何犹豫,很快便挑选好了材料,走到自己的炼丹炉前,不紧不慢的处理这些材料。 待八位学生全部选好材料,准备炼丹时,围观之人通通放低了声音,怕影响他们炼丹。 「你们觉得谁会赢?」 「我觉得君师弟肯定能赢,他前面几场试炼赢得太漂亮了!」 「你也太小看别的师兄师姐了吧?瑶光院并不擅长炼丹,君师弟前几次通过试炼颇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到了这时候,他若是还选择投机取巧就输定了。」 「没错,要我说,还是华师兄稳,华师兄可是实打实的真实力,上次炼丹试炼华师兄便拔得了头筹。」 「我比较看好杨师姐,去年七院试炼若不是杨师姐正巧闭关突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得了吧,你们是不是都去赌坊下了赌注?」 「唉,我压了五千灵石,若是输了,可就倾家荡产了。」 赌坊也来了一半的成员,他们伪装成普通学生,见证这场试炼。 对他们来说,只要君不意没有赢下所有试炼,他们便稳赚不赔。 便是夫子们也暗暗传音,期待这场试炼能出现让他们都为之惊喜的结果。 不远处,傅潇湘和苏有福手拉着手,望着演武台上的比试。 傅潇湘笑问:「福儿,你觉得谁会赢?」 苏有福是被傅潇湘拉出来「散心」的,闻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随后又道,「不过我希望君师弟能赢。」 「有福运之子这句话,君道友赢定了。」傅潇湘调侃。 「钟道友他们在那里,我们过去吧?」傅潇湘指了指钟应他们那只小舟。 苏有福笑了笑:「好。」 两姑娘一人持着一只船杆,朝着钟应他们的方向划去,距离越来越近,两人便听到了钟应的声音。 钟应声音并不大,甚至刻意压低了声线,然而语气却透着不容反驳的霸道和任性。 「哼!一群没眼光的人,君不意不可能输的!」 「你们瞧,君不意掌心的火焰叫净世琉璃火,是一种青莲异火,极为罕见,也就君不意这种体质能够驾驭了。」 「君不意处理材料的手法,没个十年八年是练不出来的,不过那是普通的天才,君不意不一样,他最多学个十天,便能融会贯通。」 「胖墩,秋师弟,你们有没有觉得台上就君不意好看?」 「都是一样的校服,怎么就君不意穿的像样?」 「还有……」 秋时远:「……」 胖墩:「……」 胖墩第一次发现,自家老大原来这么会说话! 傅潇湘两姑娘也默了默,看钟应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妖怪,面面相觑,苏有福不解:「钟师弟怎么了?」 傅潇湘的回覆牛头不对马嘴:「……我昨天大概干了件大好事?」 第159章 钟应瞧见苏有福两个过来,停止了「闲谈」,跟两姑娘打了个招唿。 苏有福甜甜一笑。 傅潇湘意味深长的开口:「钟师弟,看来你想通了,恭喜。」 「……」钟应有点儿不太想看见傅潇湘,只要看到傅潇湘,他就想起自己昨天才说「喜欢傅潇湘这样的姑娘」,转身就自打脸,搂着君不意玩亲亲…… 扯了扯嘴角,钟应含煳的应了一声。 苏有福搞不清楚钟师弟和好友在打什么哑谜,指了指台上说:「钟师弟,你知道君师弟要炼什么丹药吗?」 第333页 钟应当然知道,只不过是前世知道的,如果这一世没有改变的话,君不意应该还是要炼制那颗丹药。 不过今生钟应并没有问君不意,因为钟应就顾着跟君不意亲亲我我去了。聊七院试炼这种无聊话题,哪有拉拉君不意的手有意思? 所以,钟应摇了摇头:「等丹药出来就知道了。」 「也对。」苏有福眉眼弯成月牙。 苏有福跟胖墩几个讨论这场炼丹试炼时,钟应不经意的瞥了傅潇湘一眼,傅潇湘察觉到视线,回眸一笑。 钟应别扭的撇过脸,声音却传入了傅潇湘耳中:「多谢。」 傅潇湘忍不住笑了起来:「比起你和君师弟的救命之恩,算不得什么。」 若是旁人,她根本不会做这种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钟应两人不同,这是她恩人,她不像燕绥一样,把「恩人」两字挂在嘴边,可是却铭记在心底。 两人收回目光,望向台上。 此时,八位炼丹师已经祭起火焰,开始炼丹。 君不意掌心的净世琉璃火呈青白色,并未多耀眼炙热,却如清贵名士一般,高洁而内敛,似乎能焚尽世间一切污秽。 白皙的手指掌控这束火焰时,衬着君不意如玉雕琢。 钟应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这束异火勉强配得上君不意吧。 除了君不意外,另外七位炼丹师也被火焰环绕。有的是丹田真火,有的是演武台下的地火,也有跟君不意一样,使用异火。 虽然火焰品质不同,然而都有自身优点。 便是钟应这个不怎么会炼丹的,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 丹田真火乃修士体内丹田所生之火,炼制丹药时,可以更加精准的控制火焰。 地火的好处则是连绵不绝,因为地火乃体外之火,无需耗费修士的灵力,所以修士可以将灵力用在别处。 而异火种类繁多,有弱有强,千奇百怪,用的好了,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一个没用好,就可能炼制出一颗毒丹了。 各种火焰混在一起,加上修士运用各种法子炼制药液……炼丹试炼虽然不如论道之战精彩刺激,却也有其独特之处,围观之人瞧得津津有味。 炼丹无疑是件枯燥又耗费精力的事,八位炼丹师全神贯注炼制丹药,时间缓缓流逝,转眼过了三四个时辰。 原本还挺有兴趣的围观之人,渐渐觉得无聊起来,偷偷传音,唯有真正懂炼丹之人,才认真看到现在,甚至在偷学师兄师姐们炼制丹药时一系列处理手法,觉得受益颇深。 若是以前,钟应早就找个地方打坐或者睡觉了,这一次却认认真真瞧了几个时辰。 ……当然,钟应的目光全在君不意身上,很少去看另外七位炼丹师。 直到一丝清淡的丹香飘过鼻尖,钟应才歪头向着丹香的方向瞧去。 有人第一个炼制出了丹药! 那是个面容和气的青年,揭开炼丹炉时,五颗圆熘熘的丹药便印入众人眼中,丹药呈灰青色,印了藤蔓似得丹纹。 青年将丹药装入玉瓶中,替给夫子,笑道:「请夫子鑑定。」 夫子们将一颗丹药倒入小瓷盘中,传来传去。 「地灵丹,五品上等丹药,怪不得你小子要用地火炼丹。」一位夫子笑道,「就是丹药等级不怎么高,在这方面你要吃亏。」 前面几场试炼中,若有人炼制出五品上等丹药,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在此时炼出五品上等丹药只能垫底了。 和气青年苦笑一声:「学生知道自己的实力,与其追求丹药等级,导致炼丹失败,不如提高丹药品质。」 「哈哈哈,倒是有自知之明。」 夫子们将丹药切开,磨成粉,闻了闻,又尝了尝,纷纷点评。 「丹药等级不高,品质却非常不错,算得上一个「优」字,药性温和,丹毒只有一分,看得出你小子尽力了。」 青年一礼,退至一边。 很快便有第二个人炼制好丹药,正是去年炼丹试炼第一的华春。比起前面的和气青年,夫子们显然更加看重华春,目光纷纷集中在华春身上。 华春一丝不苟的收好残余材料后,将装有丹药的玉瓶递上。 当一个玄色金纹的丹药出现在盘中时,几位夫子露出满意之色,便是先前那位和气青年也露出敬佩之情。 「延寿丹,七品上等丹药,华春你已经算的上是一位炼丹宗师了,很不错。」 「品质优,药性强……」夫子们满口称赞,突然拧住了眉,「丹毒五分?」 一般来说,丹毒差不多都是三四分,像前面和气青年的地灵丹只有一分丹毒,可以说花了非常大的心思了,估计为了这颗地火丹,和气青年还稍微改良了丹药配方。 五分丹毒的丹药虽然可以服用,之后却要服用排毒丹,未免不美。 夫子遗憾的瞧了华春一眼:「华春,你炼丹天赋极高,但是也不能因此荒废修炼啊,若是你修为更进一步,便不会有这么重的丹毒了。」 「弟子惭愧。」 夫子摇了摇头,止住了话题。因为正是华春对炼丹的痴迷,将九成时间放在炼丹上,他才能在如此年纪有如此成就,若是花时间去修炼,他今天便炼制不出延寿丹了。 很快又有几位学生丹成,其中便包括那位杨师姐。 第334页 杨师姐炼出了七品中等的百转丹,无论是品质、药性还是丹毒含量都为佳品。虽然丹药等级比华春略差一筹,却没有华春那么大的缺陷。 因此,比起华春,夫子们更多的支持杨师姐。 然而,只凭炼丹水平的话,在夫子们眼中,还是华春更胜一筹。 很快,演武台上便只剩下君不意一人在炼丹了,他前面几场试炼皆是第一个丹成,到了此时,反而是他最后一个。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围观之人陆陆续续走了一部分,君不意才收回净世琉璃火。 他没有打开炼丹炉,而是退后几步,站立不动。 夫子忍不住问道:「不把丹药取出来吗?」 君不意声音清淡语气恭敬:「还差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都要怀疑君不意为了赢比赛装神弄鬼时,青天白日,凭空降下一道惊雷。 「轰!」 炼丹炉炸了一半,一片焦黑。 台上台下一片懵逼,众人通通惊呆了! 直到君不意拂袖,一阵柔风将炼丹炉上的黑灰吹去,取出被清灵之气环绕的丹药时,众人才回神。 「卧槽,我是不是在做梦?」 「有生之年居然看到有师弟炼制丹药招来了天雷,我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君师弟动作太快了吧?我都没看清丹药的样子!太可惜了!」 并非没有炼丹宗师炼制出仙丹,招来十几道天雷,然而那些都是传说,这些十几十二岁的少年们,没有一个亲眼见过。 虽然这炉丹药只引出一道不怎么强的天雷,却也足够令他们震惊了。 君不意呈上玉瓶,夫子们迫不及待便取出了丹药,若非时间地点不对,他们必须端着架子的话,他们早就围上去了。 丹药呈青色,如碧蓝天空一般的颜色,周边环绕迷濛雾气,像是天空中流动的云层。 一位夫子瞪大眼睛,呢喃:「怪不得会招来天雷,原来是还虚丹。」 念到「还虚丹」三字时,夫子唏嘘一声。 还虚丹也是七品上等丹药,论等级来说,和华春炼制的延寿丹等级差不多,然而炼制难度和价值却天差地别。 延寿丹价值已是不低,然而还虚丹在拍卖行可以拍出天价来! 因为还虚丹可以在修为突破时,将突破概率提升五成。 炼精化气、鍊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还虚以下境界,皆可以服用还虚丹突破,当然,最好还是在炼神期突破还虚期服用。 接下来夫子们仔细研究了一番。 「七品上等丹药,品质药性皆是绝佳,丹毒只有一分……毫无疑问,论丹试炼第一为君不意!」 台下一片安静,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恭喜和称赞,没有一人提出反对或者疑问。 夫子继续道:「杨芸为论丹试炼第二。」 「华春为论丹试炼第三。」 「……」 在欢唿中,有一小片声音不太和谐,听起来像哭声。 「我的五千灵石啊呜呜呜,全部打了水漂啊啊啊——」 「前途昏暗,世界无光,人生凄凉!」 「还好还好,我还压了华师兄和杨师姐,挽回了损失。」 「……」 君不意神色清冷,行了个弟子礼,从容下台。 还在湖岸时,他便听到了自家小混蛋得意洋洋的声音。 钟应站在小舟上,笑容潋滟,灿烂耀眼:「我在赌坊压了一万上品灵石,君不意的赔率一赔一百,我一百万上品灵石到手了。」 胖墩羡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便是傅潇湘几个都有些惊讶。 钟应看到了君不意,朝着君不意挥手,在君不意踏上小舟时,非常自然的拉住了他的手,捧在掌心:「累不累?」 君不意轻轻摇头。 钟应却领着他坐下,笑盈盈的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对于投餵自家心上人这件事,钟应干过一次后,有点儿上瘾。 胖墩举起手,热切的说:「老大,我也要吃。」 君九思迟疑:「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钟应回首,桃花十里转为刀光剑影、血光万丈:「你们说什么?」 胖墩:「……」缩了缩脖子,胖墩痿了,「我什么都没说。」 君九思扭过头嘀咕:「肯定难吃死了。」 苏有福两姑娘本想沾沾口福,看到钟应这「兇残」模样,瞬间打消了这念头。 钟应收回目光,继续笑盈盈的问君不意:「要不要吃药膳?我觉得挺补的。」 「好。」 君不意眨了眨眼,心想,小混蛋怎么这么可爱。 第160章 小舟在湖水中划过,越来越远,直到钟应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湖面时,赌坊众人才渐渐回神。 「君师弟居然真的赢了?」有人嘀咕,声音透着几分不敢置信。 「真赢了……」同伴回答他,「跟做梦似得。」 「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现在的师弟师妹,真是可怕。」 「也就赢了一场,一百万上品灵石而已,我们又不是出不起?」 「若是君师弟接着赢下去怎么办?」 「……」 没人回答,他们并不觉得会发生这种事,但是万一呢?毕竟君师弟已经打破他们一次次认知了。 第335页 第二日是论心试炼。 赌坊之人早早便来了演武场,在人群中寻找君不意的身影,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一行人。 傅潇湘两姑娘手挽着手抿唇而笑,钟师弟和君师弟靠的极近,广袖遮掩之下,两人的手时不时碰在一起,玩着勾勾小指的游戏。 胖墩跟在后面直翻白眼,秋时远一如既往的默不作声。 君九思昨晚似乎没睡好,一直垂着头打哈欠。 一行人看起来非常和谐。 论心试炼比论丹试炼无聊多了。 论丹试炼中,好歹还能看看炫丽的火焰,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炼丹手法,对于热爱炼丹的人来说,还能从师兄师姐手上学到不少炼丹经验。 论心试炼则是在演武台上摆一石阶,石阶共有五十阶,并不是很高,然而石阶尽头一片碧蓝,虚虚实实,仿佛同天空勾连了似得。 每一台阶都有一道炼心考验,考验内容因人而异,直指本心,踏过的台阶越多,便越能说明其心性坚毅。 而围观之人并不能钻进学生们的识海里,看看他们到底经歷什么考验,只能看到八个学生爬台阶而已。 爬着爬着就有人突然精神失常,一头栽下去…… 可以说,论心试炼毫无观赏之处,令人昏昏欲睡。 君不意朝着钟应点了点头,便上了演武台,钟应站在台下,若无其事的吃着糖豆,钟应这般悠闲的姿态,无疑给了赌坊众人极大压力。 「钟师弟对君师弟可真有信心。」 其余数人纷纷点头,感嘆「两人恩爱」时,突然有人轻咦一声:「钟应吃的好像不是糖豆啊?」 「嗯?」 几人围着栏杆,远远盯着钟应指尖的「糖豆」。 珍珠大小,生的非常圆润,呈天青色,灵气环绕——不就是还虚丹? 这个念头闪过时,钟应手指一扔,还虚丹飞起,钟应适时张嘴,丹药便被一口含住。还虚丹的味道似乎挺好?因为钟应眯了眯桃花眼,露出了甜到了的神色。 没多久,吃完一颗的钟应又吃了一颗……还真把还虚丹当糖豆吃了。 「……还虚丹能这么吃???」说话之人惊的差点儿跳起来。 另外几人精神也有些恍惚。 一般来说,还虚丹有价无市,很难弄到手,因此得到还虚丹的人,都会谨慎的挑选突破之时服用。 而且,还虚丹药性极强,服用之后需要立刻打坐「消化」,大约打坐三四天才能彻底消化。连续服用几颗还虚丹的话,一不小心就会爆体身亡。 然而,钟应什么反应都没有! 「也许不是还虚丹?」 「我眼睛不瞎……」 最后他们只能弱弱得出结论。 「也许钟师弟体质比较特殊?」 忍住抽搐的嘴角,赌坊众人的目光挪回了台上,然后他们发现,君不意已经上了七八阶了。 于君不意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什么心性考验,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缓停顿,一步一幻境,轻而易举的将考验踏碎。 相较之下,虽然有速度跟君不意不相上下的,脸没他好看,所以观众都在瞧他…… 「江笠,二十一台阶!」一个夫子念道。 「金仙儿,二十七台阶……」 一个个名字念出,最高者才四十二台阶,而君不意已经站在顶端,等候许久,他回身俯视,眸光平和清淡。 「君不意,五十台阶,论心试炼第一!」 「……」 赌坊众人听到没这个结果,心头齐齐中了一剑,啊,又是一百万上品灵石没了!心都在滴血! 第三日是炼器试炼。 炼器试炼规矩和炼丹试炼一样,学院准备了充分的材料,学生们随意选择材料,若是这些天材地宝中并没有他们中意的材料,他们甚至可以跟夫子商量,夫子会临时为他调来材料。 可以说,学院非常重视七院试炼,更重视赢到此时的学生,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学生日后会成为书院的支柱。 赌坊众人依旧早早占位,等候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钟师弟和君师弟。 若说前两天他们还看看别的师弟师妹,今天目光便基本集中在君不意身上了。 君不意的炼器天赋,众人有目共睹,并不比他的炼丹天赋差,这一次炼制出了一把七品上等法器。 法器是一把攻防一体的油纸伞,白色伞面上绘制着簌簌桃花,栩栩如生。 看到君不意撑开桃花伞的那幕,赌坊众人便知道,君师弟妥妥又是第一。 有人轻声说道:「三百万上品灵石了。」 另外几人苦笑:「别急,我们还输的起。」 第四日符箓试炼。 赌坊众人准时到场,第一眼便看到了明媚光线下,持着桃花伞的灼灼少年郎。 风流蕴藉的少年郎独身而立,吸引了不少惊艷的目光。 赌坊之人惊讶:「今天怎么不见君师弟?」 「那里!」有人指了指。 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便见清冷似雪的少年缓步而来,手中拿着极不相称的糖葫芦。 糖葫芦各个圆润晶莹,让人口舌生津。 钟应微微挑高了伞面,君不意极自然的站在他身侧,两人共用一把桃花伞,然后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钟应面前,钟应没有接过,一低头,一口咬了一颗糖葫芦。 第336页 钟应弯眸一笑,握住君不意的手腕,将糖葫芦递到君不意唇瓣,那神色似乎再说:吃啊~ 君不意低头,就着钟应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糖葫芦。 「……原来君师弟和钟师弟先来了啊,怪不得没看到圣女她们。」 「重点不是这个!」赌坊一姑娘羡慕的眼睛都红了,「他们感情可真好。」 符箓试炼则是当场绘制符箓,只不过比起炼器炼丹,符箓试炼不止看重等级品质威力,同时也看重创新。 君不意最擅书画,他手持春秋笔,笔走龙蛇,在符纸上绘制出繁复的纹路,纹路泛着金色光芒,明明灭灭,不经意间将春秋之道融入符箓之中。 符成,君不意收笔。 夫子碰触到符箓的那刻,豪不犹豫的宣布了君不意为第一。 有学生询问:「夫子,这符箓有什么功效?」 夫子答:「逆转春秋,封禁时空,虽然时效极短,却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当初君不意为傅潇湘修补丹田时,便稍微逆转了时空,使丹田恢復,当然,炼制一张符箓比救一个人简单多了。 赌坊众人掰着手指头:「四百万上品灵石没了……」 第五日是阵法试炼。 赌坊之人寻到君不意两人时,整张脸都在抽搐。 钟应抛弃了还虚丹、桃花伞,今日又有了新欢,没错就是那张——春秋符箓。 黄色符纸被他夹在两指之间,晃啊晃,满不在乎的跟胖墩几个「炫耀」。 对于钟应两人毫不顾忌他人的秀恩爱行为,不少人嫉妒的脸都扭曲了,暗骂一声狗男男! 阵法试炼分为两项:破阵和布阵。 君不意以极为从容的姿态破阵成功后,便开始布阵,阻拦其他学生。 繁复精妙的阵法是根据山河卷布置的,成功为难了几位学生,因此君不意在众人的目光下,又一次赢得了第一。 第六日是灵法试炼。 这一次赌坊之人几乎来全了,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 从第一日就全程围观的姑娘下意识去找钟应,在钟应手中看到一把黄色小旗子时,第一时间露出了羡慕之色:「君师弟人可真好,我以后就要找这样的道侣。」 「我觉得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几人唠嗑时,有人幽幽开口:「其实,传说中书院有一位前辈,同时参加了五项试炼,并且全部赢得第一。」 「谁啊?」 「那一位如今比较低调,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她就是问天宫前任宫主。」 「问天宫居然也有人在书院读过书?我还以为问天宫个个心高气傲来着。」 那人继续道:「那位前辈是隐瞒身份,进入玉馨书院的。」摇了摇头,「今日君师弟若是赢了,便打破前辈留下的记录了。这么一想,失去七百万上品灵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毕竟……」 加重语气:「我们即将见证新的巅峰!」 灵法试炼比的就是术法,比的是对灵力的运用,是「真刀实枪」的比试。 钟应并不担心。 君不意少年时期便在三师三少的教导下成长。比起炼丹试炼什么,三师三少无疑更看重他的真正实力。 于君不意来说,炼器炼丹并无差别,不过是他闲暇时间用来放松之物罢了,真正需要尽全力的,便是「修为」。 术法、体术等,早已成为君不意身体的一部分。 对术法「运用」「流畅」「转换」的熟练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他这个年纪的水平。 看着台上随意掐出一个个法诀的君不意,赌场众人由衷的赞嘆:「真是个怪物。」 有人小声插了一句:「六百万上品灵石没了……」 到了第七日的剑术试炼,台上台下包括赌坊众人、夫子、学生、外来修士,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不只是个怪物,更是个样样顶尖,无任何弱点的怪物。 真要说弱点的话,大概钟应算一个? 目光纷纷落在钟应身上,转瞬又收回。 众人心想,钟师弟也是个人形大杀器! 第161章 第八日,论道之战。 这一天书院罕见的下起了濛濛细雨,钟应穿着单薄里衣,眸子含着几分朦胧睡意往外瞧去,只见天地灰白,树木却被洗刷的格外青碧。 披散在肩头的长髮被一只手拢起,君不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帮你束髮?」 钟应打了个哈欠,懒懒开口:「梳好看点,今天可是大日子~」 「好。」 待一头长髮全部束起时,嘴上说着「髮髻梳的不好看,就让你好看」的钟应,根本没去看青铜镜中的自己,一回头就揽住身后的人,在君不意眼角硃砂痣处「啾」了一口。 君不意手指捏着一把象牙梳,还未收回手,便愣在了原地。 钟应退后一些,得意洋洋的望着君不意,像个非礼了小姑娘的大流氓。 他老早就想亲一亲君不意这里了,今天终于成了现实,真好~ 君不意回神,捞起钟应的手,在钟应指腹处啾了口后,垂下纤长的睫毛,神色虽然淡淡,唇角却微不可察的扬起。 确定感情七八天,两人不至于像最初那般动不动闹脸红,面对对方时,却依旧有点儿青涩腼腆。 双方沉默了片刻后,钟应从君不意手里夺过了梳子,在君不意眼前晃了晃,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我帮你束髮?」 第337页 「好。」 「哈哈,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故意使坏,让你难堪的,你难堪的话,我也丢脸。」 「……嗯。」 两人收拾完整出门时,天际已经放晴,天光明媚。 钟应瞧了眼天色,嘀咕:「夫子们驱散了云层吗?」虽然修士淋淋雨也不会受寒,但是雨中试炼未免不美。 同胖墩他们汇合后,胖墩便凑到钟应面前,说了一大堆话。 「老大,我这几天收集了论道之战中,师兄师姐的情报。」胖墩双眼亮晶晶的,似乎在邀功。 钟应淡淡哦了一声,胖墩便继续说道:「除了老大你和君师兄外,另外六人在我们书院也是鼎鼎大名。当然,如今名气最大的还是君师兄。」 胖墩立刻用敬佩的眼神望着君不意:「君师兄赢了七项试炼,整个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等那些外人离开书院后,君师兄肯定会扬名天下~」 即使没人理,胖墩依旧说的非常起劲:「其次是淮竹师姐,美人总是受优待嘛,更何况是淮竹师姐这样实力和美貌兼备的佳人。」 「除了淮竹师姐外,还有一位师姐叫柳烟,别看这名字挺柔媚,柳烟师姐可冷傲了。」 「论道之战就只有这两位是师姐,另外都是大男人。」胖墩摸着下巴,「有天权院的宋成师兄,开阳院的谢采舟师兄……」 胖墩一连念了几个名字:「都是些非常难缠的角色,不过我觉得天权院最强的还是风彦霖师兄,但是风师兄在论道之战意外的输给了慕归心,在剑术试炼中又输给了君师兄,止步于第二,所以我觉得老大和君师兄赢宋成师兄还是没问题的。」 「宋成师兄这么强,老大你和君师兄比他还强,妥妥第一。」 傅潇湘两人恰巧走来,听到胖墩的吹嘘,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胖墩耳郭红了红:「苏师姐,圣女,我哪里说错了吗?」 傅潇湘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由苏有福开口:「对,你没说错。」就是处处拍马屁…… 君九思则认认真真道:「收集一些手下败将的资料,真是浪费时间。」 胖墩:「……」 几人到了云台之后,钟应发现演武台下的人格外的多,几乎聚集了书院所有学生。 夫子席上,老院主坐在中央,七位院主坐在老院主下座,之后是各院夫子——书院夫子几乎齐至。 钟应忍不住瞧了君不意一眼,论道之战的围观之人向来最多,但是多到这种程度,主要是因为因为君不意前七日太过耀眼,不少人都是冲着君不意来的,想知道君不意能不能维持前七日的神话,永远立足神坛。 想到这里,钟应心中隐约有点儿兴奋,墨色眸子中战意沖霄。 前世他错过了,今生却能跟君不意堂堂正正一战,怎么能不开心? 不过前提是他和君不意都赢下两局,才能在决战相见。 夫子喊了两人的名字,钟应歪头,唤了一声:「君不意。」 「嗯?」 钟应笑盈盈道:「我在决战等你。」眉眼随着笑容舒展,却傲骨凛然。 君不意目光澹澹,用极为肯定的口吻回答:「好。」 两人并肩向着演武台走去时,围观众人如潮水一般向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来,靠近演武台时,两人分开,踏上各自的「战场」。 夫子席上,失踪几天的剑主姗姗来迟。 阿宛用手肘推了推钟岳的手臂,斜睨一眼:「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会在试炼前,抱住你家心肝儿子,说一堆勉励的话。」 钟岳用手支着下颌,闻言回答:「等决战时,我在鼓励心肝儿子。」 「你就这么肯定钟应能赢到决战?」 钟应嗤笑:「我儿子当然可以。」 阿宛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说了一句:「好巧,我也觉得,我的学生肯定能赢到决战。」伸出两根手指头,阿宛加重语气,「两个哦~而且第一也一定全是我瑶光院的!」 听到两人的对话,另外六位院主暗暗翻白眼、在心中痛骂两人。 因为瑶光院出了个赤丹太子,试炼到现在,另外六院至今没有一个拿到第一,心中自然既羡慕又嫉妒。 前几天阿宛还挺低调,就算想笑都是强忍着,回了瑶光院才笑了个痛快,今天跟钟岳斗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因为两人遭到了另外六位院主的「言语凌迟」。 钟应停在演武台上,一抬手,掌心隐约闪过几分血光,一把煞气萦绕的玄色长枪悬浮面前,被钟应一把握住。 枪身沉静如深渊,红缨猎猎如火。 钟应抬眸,便见演武台另外一边上来一位二八年华的佳人。 佳人秀髮如云,容貌清丽,如玉石雕成,手中则抱着一把青色箜篌,正是传说中的淮竹师姐。 单论容貌,傅潇湘稍胜一筹,然而苏淮竹却更似凡人口中餐风饮露的仙子,如兰空灵,如云缥缈。 钟应心想,自己运气真好。 阿姐登上书院美人榜最大的对手终于让他碰上了! 「淮竹师姐。」钟应挽了个漂亮枪花,惯例说道,「我们来打个赌吧?」 苏淮竹虽然从不和人谈论人八卦,也懒得听他人八卦,但是钟应这见美人就立赌约的习惯,她还是隐约听说过的。 并非刻意打听,而是这几天整个书院都在谈论,随着君不意越来越耀眼,同君不意关系亲密的钟应,被提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第338页 苏淮竹便是不想听,也张了一耳朵,知道了钟应不停立赌约的「原因」…… 「钟师弟。」苏淮竹声如翠玉,「其实你不用如此,也能得偿所愿的。」 世传:钟应为了让心上人登上美人榜榜首,费尽心思。 钟应:「啊?」 苏淮竹眸如盈盈秋水:「我刚刚瞧了他一眼,自愧弗如。」 钟应:「???」 钟应迷茫,只能瞎猜。 淮竹师姐这意思是说,自己比不上福运之子? 在心中心中,天底下的女子,就阿姐最重要,外人自然比不上苏有福,便点了点头,询问:「那你赌不赌?」 「赌。」苏淮竹淡淡一笑。 「那好。」钟应神色一肃,枪尖对准苏淮竹,如蛟龙出海,「开始吧!」 苏淮竹有一双极美的手,肤色如雪,骨肉匀称,最擅箜篌,钟应动手之前,素手便拨了拨弦。 淙淙声起,忽高忽低。 钟应持枪接近时,手指一勾,箜篌之声石破天惊,音杀随之而至—— 苏淮竹能赢到现在,的确有真本事,比丁铛铛南明杜若都要强上两筹,钟应以长枪破空,搅动灵气,使得空中发出一声声爆破之音,破了苏淮竹的音杀,赢得了这场比试。 收回灭却枪,钟应转身之时,苏淮竹真心实意道:「钟师弟,我输了。」 钟应本想直接离开,见她这般模样,想着待会儿苏淮竹还要划去花名册上的名字,便安慰了一句:「唔……你也别难过,比你弱的一大把,只是我比你强而已。」 苏淮竹:「……」 钟应本以为自己赢的够利落,没想到下台时,却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君不意。 瞧他那样子似乎也才赢,正巧下台。 钟应并没有朝着他走去,而是眨了下右眼,朝他比了个手势。 君不意停在原地,眨了下左眼回应钟应。 两人对视一眼后,便转身,背对着对方上了另一座演武台。 他们的对手还没结束比试,钟应一撩衣袍,直接在演武台上盘膝而坐,等待另外四个人决出胜负。 半盏茶后,钟应睁开眼睛,看到了剑气冷冽的宋成。 钟应的灭却枪放在膝盖上,正细心擦拭,长枪上的浓重煞气沾染在手帕上,等钟应将枪身细心擦拭一遍后,手帕已经被腐蚀出破洞,不能用了。 抬眸,钟应轻快开口:「你要不要休息片刻?」 宋成虽然看起来冷硬如剑,却并非不懂变通之人,道了一声谢后,盘膝打坐,运转一圈灵气,待恢復至巅峰状态后,宋成起身,握住剑柄又道:「多谢。」 钟应施施然起身:「你不用谢我,遇上我算你倒霉。」 宋成拧眉,刚刚对钟应的好感瞬间没了。 钟应满不在乎一笑。 宋成身为天权院剑修,遇上他的确倒霉。 天权院传自剑主钟岳,钟应虽然前世今生都没能成为一名剑修,对天权院却在了解不过了。 因此,原本和苏淮竹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宋成输得格外的惨。 灵剑被钟应挑飞,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钟应在宋成认输之后,直奔最后一座演武台。 这一次,钟应比君不意领先一步,这让钟应极为开心,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在钟岳大大咧咧的在夫子席上给他加油时,钟应甚至回以一笑。 没过多久,君不意上台。 钟应目光从他鸦发、硃砂痣、领口、衣摆……欣赏而过后,笑出小虎牙来:「君不意,我们也来打个赌吧?」 第162章 「我就说我心肝儿子能赢到决战。」钟岳舒展身体,嘴巴里叼着一口灵果,用嘚瑟的语气说,「说不准我家儿子就是第一!」 瞬间,「刷刷刷」六道落在钟岳身上。 钟应在王八榜垫底了五年,钟岳丢脸丢了五年,如今钟应终于争气了一回,钟岳也跟着扬眉吐气,笑呵呵的看着身侧的院主们:「不好意思啊,我儿子下手不知轻重,没有把你们学生伤到吧?」 反正院主们也不能把他怎么着,钟岳顶着目光继续笑:「天璇院主,你学生毕竟是个姑娘家,输了也没啥。」 天璇院主扭过头:「淮竹那丫头就是贴心,昨晚给我做了一身衣裳,熬了整夜,今天发挥失常也正常。」幽幽开口,「剑主,您儿子也是这般贴心吧?」 钟岳:「……」 那臭小子别说给他做衣裳,让他学个剑术,都百般不情愿! 钟岳转移目标,对天权院主秦焕道:「宋成那小子挺不错了,你教的还行。」 秦焕瞅了眼被揍了一顿的宋成,冰山脸有些破裂:「师尊……」 师尊!你看清楚啊,我是你徒儿,有必要为了炫耀儿子打徒儿的脸吗? 钟岳炫耀了一番,眼角余光暼到君不意上台,便阖上了嘴巴。 阿宛听了半响,说了句大实话:「你儿子想要赢小太子很难,修为法器差了一截,更别说小太子年纪轻轻便领悟了一丝道之真意。」 若非领悟道之真意,怎么可能制作出春秋符箓,怎么会赢风彦霖? 阿宛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盯着君不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妖孽的学生,说他转世重修我也信。」 说到这里,阿宛摇了摇头:「不过他这种身份,不可能是转世重修。」 第339页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转世重修?当然是遭遇瓶颈无法突破啊!转世重修者,前期修炼定然快,前世至少是个散仙,但是重明皇更不简单。 重明皇一个活了至少五千年的老怪物,是看不上区区一个散仙的。 钟岳自然也看的出自家儿子和小太子的差距,却不愿意在决战时输了气势,长眉一挑,故作深沉一笑:「你们可别太小看我儿子了」 另外几位院主好奇,问道:「难道钟应还有什么底牌?」 钟岳丝毫不心虚,斩钉截铁:「当然!」 院主们惊讶,注意力不自觉被钟应吸引,恰巧听到了钟应对君不意说的那句话,纷纷好奇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趣~」 「这两孩子会立什么赌约?」 「听听。」 君不意也有些意外,睫毛颤了颤,眸中落了细碎的光芒:「赌什么?」 钟应朝着君不意的方向伸出手,食指勾了勾,笑容狡黠潋滟:「你过来啊。」 「……」 君不意朝着钟应走去,毫无防备,丝毫不担心钟应突然袭击他——以言语干扰对手,甚至偷袭等,在论道之战是允许的。 八项试炼,另外七项试炼都是「论」道,唯有论道之战有个「战」字,书院一向来是把论道之战当成「实战」的。 一步一步靠近,踏入危险范围,君不意坦然在钟应身前停下。 从始至终,钟应都没有对他动手,而他也没有暗藏杀机。 钟应唇角勾了勾,倾身凑到君不意的耳畔,温热的唿吸将鸦色鬓髮吹起时,钟应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妖精~」 君不意不由自主的屏住唿吸。 随后,他听到了钟应的话,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钟应说:「我赢了,你亲我十下,你赢了,我亲你十下,怎么样?」 话音一落,钟应歪头一笑,像一个终于占到心上人便宜、有些得意、有些青涩的少年郎。 君不意垂下眼帘,唇瓣微启,用同钟应一般大小的声音问:「为什么?」 君不意其实觉得……这个赌约并无意义,无论是他亲小混蛋,还是小混蛋亲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是他的心头依旧像被最洁白的翎羽,轻轻扫过一般,为此着迷。 钟应有理有据的回答:「你知道的,我在赌坊压了八万上品灵石,另外七项试炼都是压你,只有论道之战压了我自己。」 「那个时候你的赔率是一赔一百。」手指头指了指君不意,又指了指自己,「我的赔率是一赔四。前面七项试炼我赢了七百万上品灵石。」 比了个七的手势,钟应又道:「若是我赢了,我只能拿四万上品灵石,若是你赢了,我一万上品灵石打了水漂,怎么想都吃亏。」 「你已经赢了很多了。」 钟应理所当然开口:「就是因为前面血赚,所以才不甘心,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君不意:「……」 这理由实在是…… 非常有他家小混蛋的风格! 君不意眉眼闪过隐约的笑意。 钟应想了想:「我觉得只亲十下,还是有点儿吃亏啊?」 君不意为这样的「小游戏」而欢愉,便顺着钟应的话问:「那该如何?」 钟应沉吟片刻,灵机一动:「我若是赢了,你让我睡一次,你若是赢了,我让你睡一次?如何?」 君不意:「……」 他勐的退后一步,红晕自耳垂晕染至脸颊,一双清冷的凤眸染上些许妖冶,定定望着钟应。 钟应咬了咬下唇,将唇瓣咬的充血红润,故作镇定的嘀咕:「这就害羞了啊?」 「好……」 「啊?」钟应惊讶。 君不意目光落在了悠远的天际,用极轻的声音回答:「我答应你。」 钟应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下轮到钟应闹了个大红脸。 没有刻意去听两人声音的话,只能瞧见两人气氛突然变得甜腻暧昧,君不意答应钟应的赌约,所以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在干什么?不会在商量如何放水吧?」 「早便听说他们的关系了,若是决战放水,那就太没意思了!」 当然,也有老不要脸的,用神识去偷听两个少年的对话,比如说——钟岳! 在听到自家心肝儿子调戏似得说「亲十下」时,钟岳脸色就变了,待钟应说到「睡」时,钟岳惊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脸色的炫耀嘚瑟全部消失,只剩下错愕! 他就说霄后对他儿子图谋不轨!现在他儿子真要被拐走了! 钟岳的老父亲心直接操碎了! 他心情复杂的很,一时间根本理不清。若是钟应是个宝贝闺女,他早就冲上去把拐走钟应的人打个半死了,可是钟应是个臭小子,臭小子若是给他拐回一漂亮姑娘,他该高兴坏了! 问题是,小太子好看是好看,却是个少年郎啊! 如今这情况,开口调戏的也是他自己儿子…… 默了默,钟岳只能把一切都怪到了霄后身上! 便在这时,钟应抬眸,眸中光华聚集,汇成沖霄战意。君不意恢復冷静,眸光清冷,如无波无澜的冰面。 灭却枪携着煞气浮现,被钟应握在掌心,煞气浮动,仿佛即将点燃,在钟应向着君不意刺去时,玄色火焰自枪尖亮起,忽明忽灭,仿佛能吞噬一切。 第340页 兵器之道向来是一寸长一寸强,钟应用长枪,突然发难,在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下,君不意稍有不慎,便会身受重伤。 然而,在钟应召唤出灭却枪时,君不意指尖同时捏着春秋笔,笔落虚空,灵气凝结成一把长剑。 长枪直刺,一往无前! 长剑横扫,浩浩荡荡! 枪剑相撞,金戈之声直刺耳膜,两人向后掠去,到演武台边缘时,轻飘飘落地。 钟应一蹬脚,没有丝毫停顿,拨枪而去,君不意丝毫不示弱,直接迎去。转眼之间,两人便在空中交战数招,招招尽了全力,剑意枪锋落地时,被阵法稳固过的演武台居然飘飞出石屑。 而这般激烈的交战中,君不意还有余力借春秋笔凝聚一道道术法。 或是水浪汹涌,水龙扫尾,或是火焰升腾,火凤爪来,或是狂风暴雨,风刃雨刀…… 然而不管多繁乱,钟应手中只有一把灭却枪,却能荡平一切!将水龙爆头,火凤断翼,扫去刀林剑雨,跟君不意硬碰硬,似乎所有花招对他都没有用。 钟应全心全意沉入战斗中,战意越来越浓,心中越来越兴奋! 他享受这般战斗!从很久以前起,他便沉迷于此,这似乎是他刻印在骨肉灵魂中的本能。 而如今,憋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尽兴。 钟应不知道君不意如何想,然而偶尔对上君不意丹青水墨似得眸子时,钟应虽然看不到兴奋、狂热,却也看不到厌恶和不满。 君不意应该也是享受这样的战斗的。 魔君和莲中君斗了数百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有些相似。 除了两人外,台上台下陷入死寂。 夫子们沉着眉眼,观看这场出乎意料的决战,神色有些凝重。 阿宛迟疑:「剑主,钟应什么时候领悟杀戮道意,走上杀戮之道的?」她这个做院主的,居然现在才发现。 钟岳心脏跳的极快,看到钟应背影那刻,他恍惚看见了当年的魔皇逐晏。 他想:该说不愧是亲生父子吗? 衣袖之下手指紧握成拳,钟岳面上却恢復了平静,缓缓坐回位置时,阿宛看着杀气滔天,几乎凝成实质的钟应道:「这般杀意,没有屠戮万千,根本做不到,可是这孩子手中……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命?」 摇了摇头,阿宛继续道:「这不可能的!」 「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哪里去杀人?」钟岳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估摸着是领悟了灭却枪上的杀戮之意吧。我儿子,天赋资质就是高!」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儿子底牌多的是。」钟岳斜睨一眼,为自家心肝儿子打掩护,「这就惊讶了?」 阿宛:「……」 围观学生惊的倒抽一口气,一脸懵逼的看着这场战斗,不!该说厮杀! 这哪里是放水?这么狠,根本就是「杀父夺妻」之仇啊! 纵观数百年来的七院试炼,也没几个真的拼命的! 两人暂时分不出胜负,君不意挑开携着黑焰的灭却枪,察觉到枪尖可怖的杀戮之意在不断攀升,甚至即将到达临界点时,果断抛出山河卷。 山河卷悬浮空中,缓缓展开。 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完整的展现在画卷上。 水墨图脱离画卷,形成亦真亦幻之物。 太阳星、太阴星、亿万星辰同时浮现天空,遮盖了原本的天色。 演武台被一条长河灌溉,河水涛涛,夫子席演变成小土坡,围观学生所踏之地绿草如茵,草地石地向外延伸,形成起伏的山岚。 ——云台彻底变了模样! 甚至有飞禽走兽在学生们中间穿梭,一姑娘迷茫的伸出手指,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停在她指尖,指腹传来痒痒的感觉,真实到让人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钟应挑眉,锋利的睫毛下,桃花眼杀气凛冽,笑盈盈道:「挺敏锐嘛~」 君不意身负山河卷、春秋笔两件相辅相成的仙器,本人更是十全十美,几乎万能。 可是! 钟应完全不吃亏啊,真要论起来,完全是他在以大欺小,以数百岁的年纪,欺负人家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领悟道之真意的君不意,哪里比得上早就踏上杀戮修罗道巅峰的魔君? 当年钟应体质孱弱,才无法施展,只能跟君不意肉搏,如今钟应已经勉强能施展几分了。 当然,如今胜负未定,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钟应拥有数百年的领悟,君不意同样手握仙器,修为比他高啊! 君不意抬手,手心朝上,往下一翻。 日月星辰同时陨落,青山崩塌,河水逆流,虫鱼鸟兽纷纷逃窜,宛如世界毁灭之日。 学生们有的跌入深渊,有的被砸下的陨石埋了,或者被河水沖走,身处天地崩塌中心的钟应却笑了起来,不仅没有避让,反而持枪冲上。 枪尖累积许久的杀戮之意瞬间爆发,加剧天地崩塌。 「轰——」 一切归于寂灭。 学生们站在原地,惊讶的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幻影,纷纷朝演武台上看去。 演武台在两个怪物的厮杀下,崩塌成废墟,土石飞溅的正中央,两个少年静立不动,唯有淡淡血腥味传来。 天风吹散迷雾,露出其中场景。 君不意的长剑刺入钟应肩头,钟应长枪则停在君不意眉心。 第341页 长剑穿过血肉,鲜血淋漓,将书院雪白的校服染上龙爪花一般的艷红,君不意眉心则被枪尖刺出一血点。 「你……」君不意唇瓣微颤,缓缓松开剑柄,「为什么不躲?」 刚刚那一刻,钟应长枪瞄准了君不意的要害,然而在那之前,君不意会先一步刺伤钟应,只要钟应收回灭却枪,便可以轻松躲过这一剑,可是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躲。 钟应收回灭却枪,露出一个笑容来:「因为,我要赢啊!」 区区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长剑上附带的气息太过骇人,在钟应身体中肆虐,若是钟应还是魔君,自然不在乎,但是他如今的身体就够呛了。 身子一晃,钟应向前扑去,被君不意搂住。 钟应因为失血,唇色有些苍白,轻轻啾了口君不意的耳垂时,说道:「记住,你输了,以后乖乖让我睡~」 随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163章 君不意紧紧抿着唇瓣,握住刺入钟应肩膀的长剑剑柄,微微一用力,长剑化为无数星屑,重新归于灵气。 钟应肩膀处被刺了个血窟窿,随着灵剑消失,血液反而流的更多了,如一条血线,在地面蜿蜒如蛇。 君不意手指微颤的捏碎丹药,在伤口处洒上一层药粉,想要抱着钟应离开云台时,被人拦了下来。 抬头,看到背对天光,神色冰冷的钟岳时,君不意微垂双眸,声音轻弱:「伯父……」 「把他给我!」钟岳伸出手,娃娃脸上凝着寒霜。 君不意眸光颤了颤,却并未坚持,而是以极为轻柔的动作,将钟应放入了钟岳怀中。 钟岳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转身便走,缩地成寸,转眼便消失在云台上。 君不意抬步跟了上去,拢于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握拢,指尖泛白。 决战双方都离开后,夫子才上台,宣布了论道之战的结果:「论道之战第一,钟应!」 老院主轻轻咳了一声,笑容和蔼的起身,如往年一般,恭喜七院试炼的前三优胜者,宣布奖赏。 然而,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都没听进去,心神还放在刚刚的那场决战上。 老院主并未在意,简单几句话后,便离开了云台。在他离开后,云台静默了三息,瞬间热闹起来。 「……我刚刚差点儿以为自己死了,君师兄的法器太恐怖了吧!」 「可是钟师弟居然能用一把长枪破了君师弟的法器,实在难以置信。」 「长枪上的煞气太兇戾了,我多看几眼就觉得心惊肉跳。」 宋成、苏淮竹等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苏淮竹摇了摇头:「君师弟的法器纵然厉害,可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没有领悟道之真意,是不可能掌控的。还有钟师弟,气息可怕的不是那把长枪,而是钟师弟自身啊。」 「我以前还把他们当师弟看,现在才知自己目光短浅。」 「并列黄字碑榜首的两人,都是什么妖孽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君师弟一个就够打击人了,现在又多了一个……」 燕绥一只手摸着自己尚且青肿的脸,另一只手拉着好友袁昱的胳膊,眼睛还有些发直:「原来钟道友打我时,还留了手啊。」 袁昱怕燕绥对钟应的心思死灰復燃,冷冷打击:「他怕不小心打死你而已。」 胖墩几个则有些担心钟应的伤口,君九思转身欲走,被胖墩喊住:「唉,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七哥!」 胖墩死死拉住君九思:「你去捣什么乱啊,让你七哥和我老大好好培养感情吧。」 夫子席上,众院主夫子则向阿宛恭贺,阿宛眼睛笑成月牙。 剑岛。 钟岳将钟应安置在垫了一层锦被的竹床上,食指中指併拢,轻轻点在钟应眉心,以柔和的灵力,探查钟应的身体状态。 钟应伤在肩膀,看起来骇人,实际上于修真者来说,这点伤并不重,只能算皮肉伤罢了。 真正令钟应昏迷的是自剑伤渗入的力量,纯粹、冰冷又顽固,毁灭性十足。 钟岳收回手,扒开钟应染血的上衣,看到血窟窿后,抬手去碰,试图将那股力量驱散。 「伯父。」君不意站在木架子旁,低声道,「我来吧。」 钟岳没理他,自顾自的引出、摧毁那丝力量。 「……」君不意静默不语。 钟岳为钟应上药,利索的包扎伤口,纱布扯的重了些,钟应眉毛微微一皱。 虽然很轻微,目光一直落在钟应身上的君不意却忍不住开口:「轻点。」 钟岳暼了他一眼,包扎伤口后,为钟应盖上一层薄被子,起身淡淡道:「跟我来。」 「嗯。」君不意点头。 绕过一扇松石图屏风,钟岳眸中剑意流转,以极为苛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君不意。 素来一尘不染、如雪如玉的少年,经过先前那一战后,白袍镶金边校服上沾染了红梅似得血迹,鬓髮微微凌乱,沾了些许汗水贴在额头,脸色如纸张苍白,连同微抿的唇都失了原本的血色,意外的有些狼狈。 「对不起。」君不意抬眸,眸子宛如雨中的水墨图,失了原本的剔透光芒,显得沉静又暗淡。 亲眼见到钟应受伤,有些恼怒,甚至迁怒于人的钟岳,面对这般的君不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342页 他当了瑶光院五年夫子,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君不意好歹算他看着长大的。 而且,以他的实力,自然不像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学生,实际上,他将演武台的情况看的清楚。 君不意并不想伤人,只想定胜负,奈何钟应求胜心太强,情愿受伤也要赢,才会造成如今的结果。 憋着口气,钟岳一摆手,袖子猎猎响:「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心肝儿子也有问题。」 「但是!」钟岳抬高音量,声音如冰雪中包裹着烈火,「你是不是该跟我坦白一件事?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岳眉眼凌厉:「演武台上,你们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钟岳会有此一问,君不意在钟应说出赌约内容时,便隐隐猜测过,只是他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伯父。」君不意用极慎重极珍重的声音,认真开口,「我心悦他。」 猜测和亲耳听到君不意承认是两回事,钟岳脱口而出:「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知道什么叫心悦吗?更何况,你们两个都是男人,你们考虑过以后吗?」 君不意注视着钟岳:「我知道,我考虑过。」 「你考虑过什么?」钟岳根本不信,「你知道我儿子的身份吗?你父皇母后会同意这件事吗?」 「钟应是人魔混血,我一开始就知道。」君不意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父皇母后都知道此事,并且同意了。」 钟岳:「???」 「等等!」钟岳伸手,「你父皇母后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君不意老老实实回答:「在重明国的时候。」 钟岳震惊了:「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事情定了?都瞒着我?」 这句话,君不意谨慎的没有回答。 「不会是你母后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你被影响了吧?而且重明皇怎么可能同意?」钟岳在重明国,亲眼见到了重明皇对赤丹太子的严苛、期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任由赤丹太子走「歪路」? 然而,钟岳从君不意的神色目光中,看不出丝毫谎言的痕迹。 君不意并没有说漂亮的话,只是认真的告诉自己未来的岳父:「不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皇也的确同意了此事。」 「伯父。」君不意目光定定,「我不会让今天的事再发生的。」 钟岳神色变幻,正要开口时,钟应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吵死了!」 「心肝儿子!」钟岳脸色一喜,也顾不得君不意了,绕过屏风,看到了睁开眸子,试图起身却把伤口撕裂了的钟应。 钟岳赶紧摁住了钟应肩膀:「你好好的,起来干嘛?」 手掌才搭上儿子肩膀,钟岳就被儿子揽过了肩膀,额头对着额头。 钟应虽然脸色不太好,却目光灵动,看起来活蹦乱跳的,此时拿着一双桃花眼瞪着钟岳:「我才要问你,爹你到底在干嘛?」 「我怎么了?」 钟应眯了眯眼,目光透着几分压迫,刻意压低声音:「对君不意亲切点,要是你把他吓跑了,我上哪里哭去?」 钟岳:「……」 他并不觉得君不意能被吓跑,小太子分明是一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的模样。 「我肩膀挨了一剑才赢了他,终于能占些便宜了,他要是不让我碰了,我岂不是血亏!」 「……」 「你若是欺负我追上的大美人,你就一辈子当你的孤寡老人去吧。」 钟岳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爹,神色一言难尽。 钟应眼角余光暼到不远处的君不意,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便宜爹爹髮髻上的雪白翎羽,一副大孝子模样:「爹,你去休息吧,别累着了,这里有君不意就行了,他能照顾我。」 钟岳:「……」他堂堂剑主又不是娇滴滴小姑娘,怎么可能轻易累到? 但是!他家心肝儿子说话时,还推了推他的手,不停的给他打眼色。 钟岳气的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钟应叫住了他:「爹。」 钟岳立刻停下脚步,矜持的回头。 钟应灿烂一笑,意味深长:「您别没事老看水镜,多出去走走。」 哦,怕自己看水镜时,看到你们两个在亲亲我我是吧?钟岳立刻懂了心肝儿子的意思。 他觉得,这儿子还是不要了吧! 钟岳气沖沖的走了。 窗棂敞开,光线铺展在地面,将两人的身姿勾略出来,混合着树木芬芳的清新气息被风吹入室内。 君不意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神色,细碎的光线在睫毛上流转。 他问:「为什么一定要赢?」声音不似往常般清而净,透着些许的沙哑。 钟应面容笼了层雪光,轻笑,如簌簌桃花:「你拿了七个第一,我总要也拿个第一,我们才相称对不对?就像……」 魔君和莲中君之名。 「就像我们的名字,并列在黄字碑榜首一样。」钟应笑盈盈,「你说对不对?」 「……」 君不意上前,握住了钟应的手,十指相扣,他低头,鸦色长髮自肩头垂落,落在钟应耳垂,落在钟应颈项,酥酥麻麻的。 「以后别这样了。」清冷的凤眸中唯有钟应一人的影子,他呢喃,「别受伤了。」 「我们以前也经常打架啊。」 第343页 君不意微微收拢手指:「那不一样。」 「好吧。」钟应抬了抬下巴,眉眼傲然,「你以为谁都能伤我啊……」 声音戛然而止,钟应下巴被温玉似得手指捏住,轻如羽毛的吻落在他唇上,逐渐加深,唿吸相缠。 钟应看着近在咫尺、阖上双眸、睫毛微颤的君不意,闭上眼睛。 半晌,两人分开。 君不意缓缓睁开眸子,因为刚刚的碰触,两人唇色稍稍有了些血色。 咬了咬下唇,君不意轻声道:「这是赌约。」 钟应比了个手势,桃花眼像沾了露水:「十个哦~」顿了顿,钟应道,「还有睡……」 「欠着。」 君不意继续倾身,封住了钟应的声音。 第164章 钟应在剑岛待了两日,伤就好的差不多了。 钟岳不想看见糟心儿子跟重明国的小太子亲亲我我,直接将人「赶」出了剑岛。 被「赶」的钟应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向钟岳这个老父亲认错,反而非常愉悦的朝着钟岳挥了挥手,然后拉着君不意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岳:「……」 啊!好气啊! 钟应的好心情持续到拿到花名册,看到书院第一美人的那刻——崩了! 七院试炼结束,书院美人榜自然也出来了,钟应面带微笑,直接翻到了第一页,期待看到阿姐的画像,然后脸上笑容直接僵住。 白纸上是一幅美人图。 穿着书院校服的墨发美人坐在水榭中,垂眸抚琴,长身鹤立,风华无双。 光论容貌而言,图中之人是当之无愧的书院第一美人。 问题是,这美人是个男的!还是君不意啊! 钟应颤巍巍的去翻第二页,第二页是一位千娇百媚,媚眼如丝的大美人,也就是天上人间阁的灵韵花主。 钟应在第三页才翻到苏有福。 「哗——」 钟应恼怒,直接将花名册扔了。 君不意和君九思恰巧过来,看到钟应脸色不太好,君九思眉头拧在一起:「你这人怎么天天发脾气?」 钟应凉凉瞥了他一眼,君九思哼了一声,一脸不服气,却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了?」君不意走进。 钟应幽幽道:「恭喜你成为书院第一美人。」摇了摇头,「我千算万算居然把你漏了,失算失算。」 君不意:「……?」 前世君不意八项试炼,俱是第一,如皓月当空,令万千星辰失色。这一世,钟应跟他平分了那份风光,使得君不意只拿到七个第一…… 万万没想到,君不意这一世居然被人推上了花名册,成为书院第一美人,也就是说,君不意还是八个第一。 一时间,钟应心情复杂的很。 「我去天权岛了。」不想看见君不意,钟应朝着众人挥了挥手,头也没回便去了天权院,直奔苏有福的住处,心想,若是阿姐哭了的话,他一定要好好「安慰」阿姐。 在花林中,钟应看到了阿姐。 苏有福跟傅潇湘坐在一条长凳上,苏有福膝盖上摆着一本书册,丹田完全治癒的傅潇湘则靠在她肩膀上,两人共看一本书册。 那书册有些眼熟,正是花名册。 钟应止住脚步,便听到了两姑娘的声音。 苏有福声音甜软如糕点,笑的像朵太阳花:「第一果然是君师弟,不枉我辛辛苦苦拉了一堆师姐妹为君师弟投票。」 钟应:「……」 啥? 阿姐给君不意投了票? 钟应一脸茫然,便又听阿姐道:「君师弟拿了第一,钟师弟肯定很开心,能为他们两个做点儿事,尽点心意,实在太好了。」 傅潇湘但笑不语。 书页翻动,傅潇湘莞尔:「福儿,你看,你是第三名。」 苏有福露出羞涩的神色来:「其实,我觉得自己名次太高了,能被提名花名册,我就很开心了。」 「福儿,你千万别这么想,既然你是第三,便说明你有这么好。」 苏有福脸蛋红彤彤的。 傅潇湘瞄到了钟应,惊讶:「钟师弟,你怎么来了?」 钟应回神,想起上次燕绥抱了一大束海棠花,便赶忙从路边折了枝红色月季,送给苏有福,说道:「这次多谢苏师姐和傅姑娘了。」 苏有福欢喜的接过月季,露齿一笑:「没什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钟应揣着复杂的心情,又回了瑶光岛。 回书院第二日,阿宛院主领着慕归心,亲自来找钟应两人,领着三人去了趟藏宝阁,任由三人挑选灵器后,又带着三人去了云台。 七岛如今还是合併状态,要等钟应他们往返传承岛、剑岛后才会重新分离。 云台没了前几日人山人海的景象,只有数十人站着,钟应走进一看,才发现大半都是熟人。 除了七位院主外,都是八项试炼的前三优胜者。 比如说论丹道的第二第三,杨芸和华春。 比如说论剑术的第二第三,风彦霖和林伯言。 …… 阿宛摇了摇手上的铃铛,当众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时,脆生生开口:「我们现在送你们去传承岛,到了传承岛后,一切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众学生恭敬道:「是。」 七位院主各自叮嘱自家学生一番后,拂袖掐诀,只见云雾浮散,一条看不见终点的登天梯出现在众人面上。 第344页 阿宛拍了拍钟应三个的肩膀:「上去吧。」 学生们飞掠而上,踏上登天梯,才走几步楼梯,便似踏过了千山万水般,站在了一宽阔广场上。 广场以玉石堆砌,洁白无瑕,云雾漂浮在地面,周边种植着清雅的白玉兰,时不时有白鹤、青鸾在空中腾飞盘旋。 正中央伫立着一座石雕,约有十丈高,雕刻的栩栩如生,衣袂线条飘飘,仿佛随时便会乘风而去一般。 ——这便是太玄道祖的玉像! 然而道祖并不似常人以为的那般,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而是一位身穿道袍、手中捧着一把玉如意的青年男子。 前方则是一宽阔大殿,有一位鬍子长到及地的老人家慢悠悠走过来,笑呵呵道:「见了书院师祖,还不跪拜?」 学生们回神,纷纷朝着玉像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弟子礼,包括钟应和君不意。 不管他们日后是君临魔界的魔君,还是仙道第一人莲中君,少年时期,他们的确受了书院恩泽,便是日后,也时不时受到书院的拂罩。 太玄道祖当的起他们两人这一礼。 老者露出满意之色,抱着一卷竹简,朝着学生们招了招手:「这卷竹简包含了传承岛大半秘境和宫阁,你们自己看,挑选一处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老夫送你们过去。」 随后,老者抬手一掷,竹简被抛出,悬浮空中,数道灵光落在学生们眉心,将竹简上封存的内容传入学生们识海。 学生们眼睛发亮,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钟应几乎立刻消化了那捲竹简。 竹简上的确记录了种种奇异玄妙之地,并且简单描述了秘境的特点。 比如说: 万卷密藏阁,珍藏无数法典。 时光长河,九州一日,时光长河一年。 经久不息的九龙火山,据说可收服异火炼丹,也可以用来修炼。 千重幻阁…… 传承宫…… 试炼前三者都能随便选择一处,并无限制,不过进入所选择之地后,试炼排名第一和第三便有一定差距了,因为试炼第一者,能得到更大的权限,更多的资源。 有的学生很快选择了目标,老者一抬手就将人送到了目的地,有的学生则思虑很久。 君不意侧首,跟钟应耳语:「你想去哪里?」 钟应直接回答:「时光长河。」 他什么都不缺,缺的是「时间」,能多修炼几年,他便能多发挥几分实力。 「还有了?」君不意又问,「我有八个名额,若是你还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把名额给你。」 钟应眨了眨眼,明白君不意的意思后,差点儿笑出声。 原来,找个心悦的人,好处那么多啊。钟应心想,那个人愿意把什么东西都和你共享,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心头酥软。 不过钟应还是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吧,这对我没用。」对君不意来说,却极有益处。君不意学的太广太杂,天赋又绝顶,都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又道:「对了,你选好了吗?」 君不意轻轻点头。 钟应直接拉起他的手,向着老者走去:「前辈,我们选好了。」 老者笑道:「哪里?」 「你先。」钟应用手肘推了推君不意。 君不意淡然开口:「前辈,我要去九龙火山,剑阵林,万象宫……」 一连念出八个名字,每一处都是最适合君不意的地方,钟应不由在心中夸赞君不意眼光精准。 老者定住,摸了摸鬍子:「原来那个七项试炼第一的孩子,便是你啊。」 目光透出欣赏期待之色,老者朝着君不意和善一笑,随后问钟应:「你呢?」 钟应挑眉:「时光长河。」 「好!」老者广袖招摇,两人消失在原地。 钟应再次睁开眸子时,孤身立于黑暗之中,面前只有一扇门,透出些许微弱星光。 心中并无好奇,也无惊恐,钟应悠哉悠哉的穿过那扇门,将时光长河的景色收入眼中——那是一片星河夜景。 天地皆是昏沉,像是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河流底下并无沉沙,而是无数星子,星子随着河流而运转,时光流逝的速度,比外界快了一年。 钟应便在这片星河上,盘膝而坐,阖上双眸,开始修炼。 一日一年,钟应在时光长河待了七年才甦醒,虽然容貌未变,气息却更加凝实深厚。 钟应踏出时光长河后,进入了一座宫殿中,看到了脸带笑容,受益匪浅的同窗们。君不意是最后一个到的,两人目光相撞,眉眼皆凝着一层清浅笑意。 长鬍子老者握着一把拐杖出现:「我现在送你们去剑岛。」 拐杖在地上一敲,随着「哒」的一声,一圈圈金光笼罩学生们,下一刻,学生们消失在宫殿中。 等他们回过神,便发现自己立于险崖之上。自上往下看,云雾瀰漫间,青碧的山岚若隐若现,宫阁亭台依山而建,几乎和山水融为一体。 九十九座剑碑伫立于剑岛之上,如九十九把锋利至极的利剑,密密麻麻,仿佛能噼开天地。 每座剑碑凝聚着不同的剑意,剑意相生相剋又相辅相成,被最中央的剑碑剑意引导,形成一座圆满的剑阵。 天空云层偶尔闪过紫意,那便是流转的剑道。 第345页 其他学生还好,最多被这传承数千年的剑碑震撼罢了,那几位剑修激动的浑身发抖,眼圈发红。 剑岛,几乎是所有剑修心中的圣地!远非九州散落的那几座剑塔能比拟的! 「剑意凝成云雾,居然能覆盖整个剑岛,这等剑道,实在令吾辈嚮往。」 便是风彦霖也感嘆了一句:「不敢肖想能和剑主比肩,但是,若是以后也能成为剑侍,守着一座剑碑也很好啊。」 钟应撇了撇嘴,前世今生两世,他早就看腻剑岛的景色了,硬是没看出哪里与众不同来。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是你们被剑主看中,以后还是有机会镇守剑碑的。」 钟应回首,便看到了那位经常来丙字叄号院接他去剑岛的剑侍。 白衣剑侍淡淡颔首:「你们同我来。」 天权院那几个学生兴奋的跟了上去,钟应跟君不意垫底。 白衣剑侍说道:「我现在带你们去主剑碑,你们可在那里参悟,也可以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剑碑参悟。」 有学生不解:「前辈,我们并非人人都是剑修啊。」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白衣剑侍回眸,手指虚虚一划,一道雷光剑意划破天际,其中威势,直接将那个学生震慑,「我走的是雷霆剑道。」 有个学生眼睛亮了亮:「前辈,我修雷霆道,可否向您请教?」 「可以。」白衣剑侍点头,「待你参悟主剑碑后,便可以随我去我镇守的剑碑。」 钟应弯了弯眉眼,揪住君不意一缕鸦发,跟君不意唇语:快讨好我,我天天带你来剑岛玩。 君不意闻言,没有回答,却偷偷拉住了钟应的一根手指头。 绕过小道,众人停在了主剑碑前。 白衣剑侍微微仰头:「镇守剑碑的每代剑仙都会将名字刻在剑碑上,将剑道留在剑碑中,甚至道祖也在剑碑中留下了一道传承,能悟到多少,便看你们自己了。」 「剑主不在吗?」有学生期待的问。 白衣剑侍闻言,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钟应,低声回答:「剑主今日有急事,并不在。」 钟应:「……」 看他干嘛? 钟应朝着君不意使了个眼神:我爹肯定不想见我,今天才不在的…… 君不意:……大约也不想见我。 「记住,参悟时间越长越好。」白衣剑侍做了个手势,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盘膝打坐。钟应一行人则向着主剑碑而去,在剑碑前停下。 古老的剑碑上刻着无数字体,剑意或森寒或炙热,或浩气长存,或杀机凛冽……玄妙万千。 学生们被道意吸引,不自觉的盘膝参悟。 就钟应一个人托腮发呆。 他所走之道,不比剑碑中任何一条剑道差,有的甚至犹有胜之。而且,他的杀戮道太独太兇,别的什么道意对他也没啥用处,很难触类旁通。 白衣剑侍身边多了一人,身穿同款白袍,那人说:「你觉得今年的后辈们怎么样?」 「不错。」白衣剑侍睁开眸子。 「那你觉得他们能参与几天?」 白衣剑侍沉吟:「往年悟性天赋差的,最少参悟三天,悟性天赋高的,最多参悟七天,今年出了一位赤丹太子,还有剑主的孩子,也许能参悟十天?」 同伴笑了起来:「十天吗?」 语气随意,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又似乎透着些许淡漠。 白衣剑侍微微拧眉时,山林间窜出一只赤火蝶,薄薄的蝶翼颤动,仿佛有火星子洒下。 天风一吹,成群的赤火蝶从山林间飞出,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被这片红色渲染出惊人的艷丽。 而这片艷色,不止有火焰的炙热,更有血的腥味。 「不好!」白衣剑侍脸色一变,钟应眸光一厉,本该陷入参悟状态的君不意睁开眸子,而别的学生依旧沉浸在道蕴中。 赤火蝶落下的火星子将这片空间封锁,一道携着惊雷的剑意从天而降,破开了一线空间,将此地的消息传给剑岛所有同伴。 随后,白衣剑侍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整个摔了出去,在地面滚了十来圈,尽管他摁住了胸口,血液依旧源源不断得从身体中流淌而出。 偷袭他的人,赫然是他的「同伴」! 此刻,那人身上黑雾缭绕,容颜变幻,露出一张极陌生的面容,正是那位朝阳先生洛岭。 洛岭瞧了眼天空,自然感受到了剑主的气息。 「三息。」洛岭轻语,他只有三息时间,三息之后,他不跑,估计就永远也跑不掉了,不过够了! 向着主剑碑飞去,洛岭抬手,一掌朝着学生们拍去。 钟应手握灭却枪,抬手掷出,君不意展开山河卷,挡住了洛岭的去路。 洛岭轻咦一声,一拂袖,一青铜小鼎随风而涨,撞上山河卷,青铜鼎和山河卷同时震颤,山河卷合拢,被君不意收入掌心,青铜鼎绕了个方向,撞向主剑碑。 而钟应的灭却枪则被赤火蝶挡住,赤火蝶被枪尖撕裂一片,却也扑灭了枪身玄火,长枪噗通一声落地。 「轰!」 数丈高的青铜鼎撞上主剑碑,青铜鼎瞬间炸裂,熔岩从破碎的鼎身流淌而下,浇灌在剑碑上,而剑碑下则是正在参悟的学生! 钟应和君不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身侧的人一巴掌、或者一脚踹的远远的,然而离的远的同窗却来不及了。 第346页 千钧一髮之际,慕归心身后凭空多出一人。那人长发散落在猩红如血的衣裳上,一掌噼去。 滚滚而落的岩浆停滞了片刻,便趁着这一瞬间,红衣人将参悟的学生全部拍至一边的山林,俯身抱起慕归心。 岩浆将土地烧成黑炭,学生们没一个有性命之危,就是……摔的有点儿惨,迷迷煳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洛岭向着剑碑而去时,长枪横扫而来,钟应回身一刺,墨色的眸子中闪过纯金之色,像是金乌璀璨之光。 洛岭隐约觉得眼熟,同钟应在空中过了两招。 因为冲击力,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后退。 「卡擦——」 「卡擦——」 古老的剑碑被青铜鼎撞过,又被熔岩浇过,从顶端开始,生出一道裂纹,裂纹如蛛网一般扩散,将剑碑上的名字撕裂。 一扇似真似幻的门出现在剑碑之后,门上悬挂一牌匾,似乎写着「镇魔剑塔」四字,洛岭眼中浮现狂热痴迷之色。 而钟应后退的方向,正好进入了「门」的范围! 钟应进入「门」范围得剎那,浑身灵力突然被镇压,整个人向下跌去。 手臂被人握住,君不意搂住了他,两人同时落入「门」中。 洛岭微微蹙眉,手指一点。 一只赤火蝶在空中飞出优美的弧度,如一点火焰一般,落入如深渊一般黑暗的镇魔剑塔中。 门只出现了一息,便如梦醒一般消失。 洛岭逃窜,直接撞上了无数杀气重重的剑光。 赤火蝶在无边黑暗中飞了许久,所过之地,落下无数火星子,却无法点燃黑暗,反而被黑暗吞噬。 终于,赤火蝶看到了白芒,它穿过黑暗,飞向天光。 一只手抬起,赤火蝶乖巧的停在了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那只手苍白到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手臂上缠着粗重的玄铁链,稍微一抬手,玄铁链便哗啦作响。 轻笑一声,手的主人将赤火蝶硬生生碾碎,残破的蝶翼从空中坠落时,燃烧起来,烧成灰烬。 一点火星子落在了苍白色的手背上,在手背留下硃砂痣般的痕迹。 身体几乎被砍成破布的洛岭手上出现同样的硃砂痣,在昏迷之前,他唇角不可抑制的弯起,断断续续对秀姑娘说: 我找到神君了…… 第165章 钟应和君不意相拥着,在无边黑暗中坠落。 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体力灵力无法转运,神识也只能扫到一片黑暗,除了彼此的体温外,便在无其他。 就在钟应的眼睛适应黑暗时,地面传来了光,刺的眼睛生疼。 环过钟应腰部的手紧了紧,调转两人位置,将钟应结结实实护住,下一刻,「砰」的一声,两人重重落在地面。 钟应摔的头晕眼花,耳朵轰鸣,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试图用手臂撑起身子时,指腹便碰到了温热的液体,鼻尖飘过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 钟应勐的抬眸,看到了自己身下压着的人时,瞳孔不由紧缩。 君不意阖着双眸,安安静静的,墨色的长髮铺展在地板上,有几缕凌乱的贴着唇角,脸色苍白,皮肤上溅了几颗血珠子。 钟应不知道君不意伤到了哪里,却能看到猩红的血液从他身下晕染开来,将墨发白裳浸泡,触目惊心。 无法运转灵力,钟应没办法施展枯木逢春术为君不意治疗,也没法子打开玄曜小世界,取出丹药餵君不意服下,一时间心跳的又慌又乱,比自己受伤了还难受。 钟应沉着眉眼,在自己身上乱翻,衣领衣袖通通翻过,除了一条手帕外,便什么都没了。 想了想,钟应以极轻的力道去碰君不意的衣领,最后从君不意衣袖间翻出个小荷包,荷包里装着几颗碧莹莹的丹药,或者说……糖豆? 钟应捏着糖豆闻了闻,闻到了清甜的果香味。 这段时间,君不意时不时便会炼几炉丹药,给钟应当零嘴,那些丹药一般来说,都是「补充灵力」「祛毒养气」的万灵丹药。 虽然不清楚有没有疗伤作用,但是只要能补充灵力,君不意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心中微松,钟应捏着君不意的下巴,将丹药餵给君不意。 想了想,钟应俯身,轻轻贴在君不意唇瓣上,用舌尖将丹药推入君不意喉咙中。 之后,钟应小心翼翼的抱起君不意半边身子,退下他的衣裳,将丹药碾成粉末,洒在伤口上,再将衣袖撕成布条包扎伤口,让昏迷的君不意侧躺在自己膝盖上。 鸦色长髮遮住了眉眼,钟应伸手,轻柔的将鬓髮拂至耳后,然后紧张的注视着君不意。 直到君不意气息平稳,才有心思关注别的。 他们落在一处空旷之地,不知道从哪里透入的光线将昏暗驱逐,照亮了四面墙壁,墙壁上用铜绿和硃砂绘制了一幅幅画卷。 或是万仙朝拜的宗门,或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或者饿浮遍野的凡间,钟应甚至看到了一幅九州图。 绘制九州图的人用了大量血一般的硃砂,使得九州看起来像被血水浸泡。 过于艷丽的色彩,奇思妙想的线条……汇聚成令人灵魂都震颤的画面,只要看过一眼,便再也难忘。 第347页 钟应瞳孔收缩,紧紧抿着唇瓣。 他来过这个地方,前世的时候! 那个时候学院内忧外患,剑主忙的焦头乱额,便在此时,剑仙联手向钟岳发难,要求钟岳交出魔皇之子,并且将书院的波折,归咎于钟应一人身上。 而可笑的是,直到那时,钟应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九州知道钟应身世的人虽然少,却并非没有,像老院主、阿宛、重明皇等,都能轻易知晓钟应身世。 可是有剑主护着,谁也不会刻意追究。 这件事陡然被翻开,虽然打了钟岳个措手不及,但是钟岳却一人扛住了所有斥责和压力,硬生生保住了钟应。 怕他们暗中下手,钟岳便先将钟应藏了起来。 剑岛之上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自然是镇魔剑塔,除了剑主外,任何人都不能踏进一步,便是另外几位剑仙也没有法子。 钟岳便将钟应送到这里,揉着他的后脑勺,沉声说道:「你在这里待三天,三天之后我就来接你离开。」 世人皆说剑主一诺千金,然而于钟应来说,便宜爹爹从来没有靠谱过,他永远在骗人。 当年说好了十三岁接他离开扶风城齐家,钟岳直到他十四岁时,才出现。 说好了等三天,可是钟应等了便宜爹爹七天,都没有他任何消息。 多日压抑,钟应暴躁至极,便在剑塔中瞎转,也不知道转到了哪里,钟应踏入了一座大殿中,看到了一具……尸骸。 尸骸端坐寒玉床上,身体被锁链困住,似乎已有无数岁月。 这人是谁? 随后,钟应头脑清醒了些。 镇魔剑塔中被无数锁链困住的尸骸,自然是上古时期被镇压的魔头啊! 钟应身体不受控制,朝着尸骸走去,咬了那具尸骸的手臂一口,他牙齿都快断了,才咬破了皮肤,嘴巴里一股铁锈味。 那滴血珠子滑入喉咙,将钟应身体的血液瞬间点燃,钟应如同被滚水焖煮一般,痛的打滚。 待他甦醒后,发现自己多了一项神通,传承自魔皇逐晏、他亲生父亲的神通!若是钟应自己修炼,没个百年根本没法子修出神通。 那滴血液使他身体中蛮族灵女之血和魔皇之血彻底融合,这才早早激发出神通。 重生之后,钟应跟便宜爹爹走,甚至回书院,主要原因是为了那份珍贵的父子之情,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开启神通」,拿回自己的力量。 只不过,在钟应预想中,那是几年后的事了,这一世他却提前进入了镇魔剑塔,身边还多了君不意…… 这算是祸?还是福? 钟应并非钻牛角尖之人,想了一会儿,便将这问题放在一边,闭目养神,直到君不意身子微动,钟应才睁开眸子。 一低头,四目相对。 钟应怕君不意发热,手指抚过君不意的额头,动作轻柔的仿佛捧着珍宝,眼神却透着几分恼怒,兇巴巴开口:「谁让你当肉垫的?你看不起我吗?」 凤眸中落了细碎的星光,君不意眨了眨眼,认认真真回答:「你前两天受了伤。」 「我又不是瓷娃娃,那点小伤早就好了!」钟应拧着眉,桃花眼锋利到刻薄,确定君不意没有发热后,食指拇指捏住了君不意的脸颊。 一边想着君不意皮肤手感真好,一边轻轻……一扯:「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喜欢当肉垫?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从台阶上滚下来,你当了我肉垫,这次还当我肉垫。」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想说什么,奈何钟应扯着他的脸,只能微微蹙眉,轻声开口:「疼……」 钟应下意识松手。 君不意抬手,握住了钟应那只手,十指相扣:「不一样。」 「什么?哪里不一样?」 君不意声音低而轻,平而缓:「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我根本躲不开,只能接住你,当了肉垫。当时数十位夫子在场,我这么做,能在夫子心中留下宽厚仁善的印象。」 钟应:「……」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从两人互通心意后,君不意什么都不瞒他,有问必答。 诚实的让钟应噎住。 「现在不一样了。」君不意稍稍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来,「我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完全不后悔。」 「……」 胸口被温热占据,钟应悄悄红了脸,扭过头,小声嘀咕:「……真是个小妖精!」 不是小妖精的话,怎么这么轻易就把他勾走? 两人换了一次药,又休息了一会儿。 钟应告诉君不意这里是「镇魔剑塔」,君不意则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提议寻找出路。 钟应想着剑塔关押的魔头早就成了尸骸,此处并无危险后,便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需要拿到那具尸骸的一滴血,用来融合自己的血脉,开启神通。 当然,钟应不会像前世一样鲁莽,这一次他要找个适当的时机。 手指轻轻缠握,两人并肩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通道中,四周只有清浅的脚步声。钟应感受着指腹间的温暖,再也感受不到当年的狂躁压抑,只觉得安心又温暖。 两人走走停停,悠闲的很。 因为早已辟谷,他们短时间内并不需要食物,但是钟应舔舔下嘴唇时,君不意还是察觉到了钟应的念头。 第348页 拿着春秋笔,蘸了蘸水,在平滑的墙壁上画了一张芝麻烧饼。 ——气的钟应差点儿把君不意的春秋笔给折了,就算折不断,他也想扔地上踩几脚。 不知不觉中,两人沿着钟应前世走过的那条路,踏入了那座大殿。 如记忆中一般,大殿空旷古朴,并没有房梁,头顶一片夜色苍穹,明月高远,无数星辰有序的点缀在夜幕上,清新而宁静。 这里的时间似乎被定格,并无春夏秋冬之别,也无昼夜之分,只有这么一片夜色。 大殿中央是一张寒玉床,玉床上端坐着一人,身前摆着一张案台,案台上铺着棋盘,棋盘上黑白子交错。 那人侧对着钟应两人,身穿白色长裳,披着金色宽袍,如银河月华似得长发披散在柔软的布料上,粗重的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缠绕在手臂腰间,将他死死锁在此地。 锁链上通苍穹,下通幽冥,根本没有解锁之处,若想摆脱束缚,只能强行斩断玄铁链。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拈羊脂玉白子,手背上生的一点硃砂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时,锁链轻微响动。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回首,细碎额发下是一张极温雅的面容,一双眸子仿佛穿过时光长河,遥遥望来。 看清钟应和君不意的模样时,瞳孔中划过些许讶异和好奇,似乎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甚至不该同时出现的人。 随后露出轻微的笑容,笑意似涟漪一般在眉眼间盪开,温软又柔和。 他笑问:「小傢伙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钟应:「……」 他!惊!呆!了! 不是一具尸体吗?怎么活了? 第166章 钟应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温雅柔和的魔头,思绪繁杂。 他大概知道前世遇到的是尸骸,这一世是活人的原因了,因为时间。他提前了几年进入剑塔,而这个时候,被镇压在剑塔底下之人……还没死! 自重生之后,并非事事都如钟应记忆中发展。 比如说,他在齐家灭门之后,并没有离开齐家,而是在齐家等待钟岳的到来,导致被便宜爹爹提前送入书院。 因为提前两年入学的原因,他遇到了自己手下魍魉君孟长芳,遇到了初初入学的君不意。 从此与君不意纠葛的越来越深…… 比如说:离芳水镜袭击金玉城,导致中州剑塔崩塌,洞明剑仙陨落。 每一次改变,不是因为他自己,便是因为「离芳水镜」。 最能明显看出问题来的,便是这一次——七院试炼。 前世的时候,君不意拿到八项试炼第一,众所瞩目。他们前往传承岛、剑岛领取奖励,并没有发生意外。 而这一世,因为自己参加了论道之战,强行赢了君不意,导致君不意只拿到七个第一,却意外登上花名册,成了书院第一美人。 因为朝阳先生洛岭混入剑岛偷袭,导致钟应提前几年进入了镇魔剑塔,前世遇到的尸骸,这一世成了大活人。 钟应能改变记忆,是因为他重生了,他知晓未来很多事,只要他换个选择,便会有不同的结果。 那么,离芳水镜为什么能改变世界发展轨迹? 离芳水镜中发生了什么和前世不一样的事吗? 难道说……离芳水镜中,有跟他一样知道未来的人? 钟应拧起眉,心中微微不安。 他自然不惧任何人,不管对方是神佛妖魔还是什么,没交过手,怎么知道谁胜谁负?令他讨厌甚至不安的是,他对离芳水镜了解太少,目前根本找不出蛛丝马迹。 但是…… 钟应锋利的目光落在温雅青年身上,透着几分审视。他想,朝阳先生洛岭会袭击主剑碑,是不是说明,这个人和离芳水镜有一定的关系? 这么想时,君不意上前一步,挡在了钟应面前,只给钟应留下一道修竹般的背影,这是保护的姿态。 君不意虽然不清楚温雅青年的身份,但是他既然被锁在这里,不管气息多么平和,都代表了「危险」两字。 在两人无法运转灵力的情况下,君不意的行为显然更加谨慎,更加合理。 不过,钟应并不需要。 因此,钟应上前一步,半靠着君不意的肩膀。 没人回答自己问题,温雅青年看到君不意的动作后,讶异的笑了笑,温和的解释:「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又根本挣脱不开锁链,不可能对你们如何的。」 「小傢伙们,你们看。」温雅青年放下墨玉棋子,艰难的抬手,指了指夜色苍穹。因为他的动作,锁链响动,宽大的衣袖滑落一截苍白的手臂,「这是混元星辰大阵,阵法之下,世间一切力量皆无法运转,你们大概会受一些影响,无法运转灵力,而我……」 温雅青年微微仰着头,银髮垂落肩头,明澈如镜面的眸子印满了繁星,他似笑非笑道:「整个混元星辰大阵,全部压在我身上。」 钟应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眉梢一挑,随口道:「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温雅青年弯了弯眉眼:「数千年没有看到新面孔了,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话。」 不等钟应接话,他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的校服,又扫过两人腰间的身份令牌,声音透着些许怀念:「而且,真要说的话,你们两个小傢伙应该算我后辈。」 第349页 钟应惊讶:「你喜欢乱攀关系?」 温雅青年莞尔,并未恼怒,柔和的眉眼透出几分看到优秀后辈的包容来,问道:「你们进入塔中时,外面是什么时辰?」 「巳时。」回答这两个字的是君不意,钟应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巳时啊……」温雅青年垂眸沉吟,「这么算的话,现在已经子时了,已经到太一宗的宵禁时间了,你们便是现在回去,也要挨一顿骂。」 钟应抓住了重点——太一宗。 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彊为之,谓之太一。 敢以「太一」两字做宗门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者,便是有这个底气。然而,钟应从未听说过古往今来有太一宗这个宗门。 钟应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君不意通古博今,想来比他知道的更多。 然而,在他的视线中,君不意缓缓摇了摇头。 钟应暗暗撇了撇嘴:「我们没有宵禁这个规定。」 玉馨书院存在于虚空,连接九州的桥樑是「日月台」「星辰台」。日月星辰台一关,学生们根本出不去,因此并不需要宵禁。 温雅青年呢喃:「我还以为,这种小规矩,永远不会改来着。」 钟应凉凉又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太一宗弟子。」 「……」 钟应:「我也没听说过什么太一宗。」 温雅青年微愣,望着纵横交错的黑白子,似乎陷入回忆中:「当初,他明明跟我说……难道数千年过去,太一宗已经彻底消失了吗……」声音渐渐小去,微不可闻,很快他又抬眸,「但是,你们明明穿着太一宗的服饰,佩戴太一宗的身份令牌啊?」 「最重要的是。」温雅青年眸中透着难以理解的神色,「镇魔剑塔便建在太一宗的范围之内。」 「不可能,镇魔剑塔明明在玉馨书院……」 「这便对了。」温雅青年支着下颌轻笑,「原来太一宗改名了。玉馨……馨,馨,香之远闻者也。」微微阖上双眸,似乎在品味什么,「垂馨千祀,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钟应抽了抽嘴角,他最烦别人一个字都要掰成几半去理解了。 温雅青年睁开眸子,笑盈盈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我的确算你们长辈,你们瞧,我们衣裳都是一样的。」 他穿着白裳金袍,而玉馨书院的校服为白袍金边,配色一样,款式不同,钟应粗粗瞧了一眼,正要反驳,便听君不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君不意并未用敬语,因为此人算是书院的阶下囚。然而君不意的语气清淡,并无不敬之处。 钟应因为他的话,仔细瞅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勉强辨认出,他们身上的衣裳有着一模一样的银色暗纹…… 温雅青年莞尔,调笑:「我名雪回,区区不才,太一宗开宗祖师也,世人尊我一声神君。」抬了抬手,指着穿过肩胛骨的玄铁链,他又道,「曾经罪孽深重,如今被镇压在这里,算是罪有应得。」 「……」 钟应觉得,这人口中,大概除了那句「罪孽深重」外,没有一句实话。 他说自己是太一宗祖师爷,又说玉馨书院便是曾经的太一宗,那太玄道祖算什么?欺世盗名之辈吗? 然而为了弄到这人一滴血,钟应又不愿意离开,只能瞎聊,看看能聊出什么来。 ——若是这人真没反抗能力,钟应想试试强硬把刀子架他身上取血的感觉。 雪回神君大约是真的太久没见人了,聊了这么几句,便很愉悦,歪着头轻快唤道:「小喵儿,快过来~」 声音并不大,如酒香如弦音,远远传开。 带着一定韵律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钟应心中警惕,摁下脑海里的念头,侧过身体,便见一道身影从通道阴影中走来。 钟应眯了眯眼,他没想过不仅原来的尸骸活了,镇魔剑塔中居然还有活人,并且是不被束缚、可以自由行动的活人! 是看守雪回神君的人?还是一起被镇压在这里的魔头? 穿过阴影,那道身影暴露在光线下,竟然是个穿着黑色短打衫,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 少年端着一木盆,木盆装着温水,冒着白色雾气,瞧着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过长的黑色额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平淡无奇的嘴巴鼻子来,颈项处用雪白的布料包裹起来,瞧着又阴沉又寡言。 因为刚刚关于「衣服」的话题,钟应此时对暗纹有些敏感,发觉少年颈项的白色布料也有着同样的银色暗纹…… 「他们是玉馨书院的小辈。」雪回神君细心的为少年介绍钟应两人,「不小心闯进这里的,现在找不到路回去,估摸着过几天便有人来接他们了。」 名叫小喵儿的少年点了点头。 雪回神君轻笑:「当然,如果你不放心他们,可以帮他们找找出去的路。」 「……」 「他们两个小傢伙站着怪累的,你搬两个蒲团或者两个小凳子来。」 小喵儿沉默,将木盆放在寒玉床上,从角落里找出两个蒲团来,安安静静的放在钟应两人面前。 雪回神君似乎早就习惯了少年的沉默,抓了把自己的头髮,轻轻蹙着眉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外人,我居然披头散髮的,真是失礼,小喵儿,帮我束髮。」 第350页 小喵儿又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梳子,半跪在寒玉床上,握住一束银色长髮,将长发梳拢。 很快,他便熟练的梳了个半束半散的髮髻,以玉冠束髮。 随后,又为雪回神君擦拭手指。 钟应瞧了眼蒲团,发现干干净净后,将两只蒲团紧挨着,两人互靠着坐下。 钟应心想,这少年对雪回神君言听计从,怕是他的奴僕,被一起关进来的,至于为什么没被锁住,肯定有什么原因。 后头雪回神君又温和的问两人,需不需要休息,并告诉他们,整个镇魔剑塔只有一个休息的房间,是小喵儿收拾出来的,若是他们不嫌弃,今晚可以跟小喵儿挤一间房。 末了,雪回神君揉着小喵儿的头说:「这孩子有些腼腆,你们可别欺负他。」 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对晚辈的关怀和护短来。 钟应拉着君不意的手腕,跟在小喵儿后面。 小喵儿所谓的房间,只有两张床榻罢了,空荡的像没人住过。 那小少年手指纤细,指了指比较大的床榻后,自己窝上了另外一张床榻,转身背对着钟应两人,沉默到死寂。 钟应将棉被推到一边,利索爬上床榻后,还把君不意拉了上来。 睡着同一个枕头,面对着面,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钟应却捞君不意头髮时,君不意唇瓣微启,无声道:他们并非常人。 虽然他们表现的并无恶意,甚至堪称亲切,可是镇魔剑塔中哪里有凡人?只有收起獠牙的魔头罢了。 而雪回神君的血能够激发钟应血脉,怕是魔中之魔。 正巧,钟应不怂,他也是魔头,还是魔君。 钟应揪了揪君不意的头髮,同样唇语: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不如好好相处? 君不意微微抿唇。 钟应眸中光芒流转:我想要他一滴血。 第167章 钟应第二次见到雪回神君时,他依旧在摆弄他那盘棋,只不过手边多了一竹节制成的杯子,时不时端起竹节杯,轻啜一口温水。 听到脚步声,雪回神君熟稔的说道:「小喵儿,给两个小傢伙斟两杯水。」 回首,笑容一如昨日,暖如四季之春:「这儿没有好茶,你们只能随我一起喝温水了。」 大殿角落有个泥红小炉,小炉上温着一壶水,小喵儿正拿着一把蒲扇摇啊摇。闻言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端了两杯温水,递到钟应两人手边。 钟应端着竹节杯温手,撇嘴:「别老小傢伙小傢伙的叫,我又不是没名字。」 目光中闪过探究,钟应紧紧盯着雪回神君,试图从中寻出什么来:「我叫钟应。」又指了指身侧的人,「他姓君。」 雪回神君从善如流:「钟小友,君小友。」 像一个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陌生人,钟应没看出哪里不对,便扭过了头。 君不意轻轻应了一声。 雪回神君目光扫过两人的衣裳,君不意衣袍上沾着点点血痂,钟应袖子撕了个口子,还是昨日的装扮…… 「小喵儿。」雪回神君神色间含着些许不贊同,「你昨晚怎么不带他们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小喵儿垂着头不语。 雪回神君挥了挥手,于是小喵儿放下蒲扇,转身离开。 钟应满脸莫名时,雪回神君笑盈盈道:「快跟上小喵儿,有惊喜。」 钟应两人跟了上去,走了没多久后,面前出现一温泉,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刻意修建的,头顶的石壁有个漏洞,灵水从石壁流入地面,地板下有地火穿过,形成了这块温泉。 果然是惊喜,钟应挑眉。 他还好,君不意一向来爱干净,让他穿着脏衣裳,心里肯定难受。 小喵儿转身离开后,钟应手臂穿过君不意肩膀,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搂住了君不意的腰身,一副恶霸调戏小美人的模样:「小妖精,要不要我帮你洗澡?」 君不意微微偏头,轻声道:「有外人在……」 钟应回首,便见小喵儿抱着两叠衣裳,去而復返。 过长的额发遮住了眉眼,小喵儿又从未说过话,只会麻木的听从雪回神君的话,几乎像个毫无生机的人偶。 而现在,钟应第一次在他身上察觉到了「惊讶」的情绪。 钟应心中尴尬,快速收回手脚,便见小喵儿将衣裳放在一块石板上,小跑离开。 「他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钟应嘀咕。 君不意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身处镇魔剑塔,两人没心思真的「玩闹」,很快便收拾好了,换上了小喵儿送来的衣服后,钟应发觉这衣裳同样是白袍金边,有银色暗纹,就是制式稍微不同。 书院校服偏向仙气飘飘,而小喵儿送来的衣裳更加古朴大气。 君不意抚平钟应衣领的褶皱,轻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是太一宗的服饰。」 实际上,修真界并无同一宗门、家族、联盟便要穿同样衣裳的规矩,唯一有这个规矩的便是玉馨书院。 而玉馨书院的校服数千年没变,想来应该传承自太一宗,如果雪回神君没有说谎的话。 钟应有意跟雪回神君搭话,虽然他说话一贯气死人,但是雪回神君脾气显然非常好,不管钟应说了什么挑衅的话,都是一笑而过。 第351页 而雪回神君对玉馨书院的话题最感兴趣了,便是书院学生平日里的斗嘴吵闹,他都能放下手边的黑白棋,饶有兴致的听钟应的话,恰当的追问一两句,像个最合格的听众。 君不意偶尔补充一两句,在钟应无话可说,或者把话题说死,甚至是说错话的时候。 「师兄偷偷熘进夫子的院落,夜黑风高,拿着一把剪刀把夫子头髮剪了一截……」 「夫子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钟应将竹节杯贴着脸颊,幸灾乐祸的笑,「夫子当场就醒了,提小鸡似得把师兄提了起来。」 「重罚?还是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夫子看着头髮悲痛欲绝,扒了师兄裤子就吊树上了,拿着鞭子去抽师兄的光屁股,还让我们来围观……」钟应乐不可支,笑的滚进了君不意怀里,「师兄杀猪似得惨叫了一晚上哈哈哈。」 「钟应……」君不意无奈的推了推钟应的腰。 「哈哈哈哈哈哈。」 钟应笑的更厉害了,便是雪回神君也微微莞尔。 雪回神君问:「书院有哪些规矩?」 钟应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哪里会知道书院规定? 在他看来,师兄剪夫子头髮,那不叫触犯书院院规,那叫狮子头上撸毛。夫子教训师兄,不叫「惩罚教育」,那叫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于是,钟应尴尬的拉了拉君不意的衣袖。 君不意目光澹澹,问:「需要我将院规背给你听吗?」 雪回神君欣然点头。 君不意便将书院门规一句不落的念出,虽然君不意秀色可餐,声音清如泉净如雪,钟应依旧听的昏昏欲睡,不小心在君不意怀里睡着了。 君不意调整姿势,让钟应躺的更舒服些。 雪回神君注视两人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君不意花了两个时辰才背完院规,雪回神君开口:「嗯,我全部记住了,你可以叫醒钟小友了。」 「应应,醒醒。」君不意低语。 钟应揉了揉眼:「说到哪里了?」 君不意回答:「背完了。」 雪回神君的声音插入其中:「你们要不要过来坐?隔着这么远,说话不太方便。」 钟应挑眉,一个鲤鱼打滚,毫不客气的爬上了寒玉床,还朝着君不意招手:「这儿挺舒服的。」 言罢,拍了拍身侧,示意君不意坐他身侧。 离得这么近,钟应抬头,直视雪回神君,依旧是文人墨客吟唱诗歌般、温雅的面容,然而钟应心神,却全部被他的左手臂吸引。 先前离得远,玄铁链挡住了目光,雪回神君又侧对着两人,因此钟应一直没发现,神君的左手臂这么……有趣。 一把三尺玉剑自上往下,刺穿了雪回神君的左手背,钉进了寒玉床中。 玉剑莹润无暇,本该是把纯净之剑,却缠上了其主人毁天灭地般的杀意。 那股凶戾、冷酷、怨恨的气息渗入了血肉,即便雪回神君早已合道,重塑灵体,那股气息依旧腐蚀了他整条手臂的血肉,只剩下森森白骨。 宽大袍袖遮住了枯骨手臂,一截一截的指骨裸露在外,几乎和寒玉床融为一体。 钟应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喝茶还是下棋,雪回神君都只用右手了,因为他的左手完全废了。 所以连束髮穿衣这等小事,也需要小喵儿帮忙。 钟应好奇极了:「手臂是怎么回事?」 雪回神君并无隐瞒,指了指穿过他肩膀的锁链,不甚在意的回答:「跟这条锁链一样,败者的象徵。」 钟应歪头,桃花眼潋滟,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真惨啊~」 当然,他前世败给君不意,身死魂灭,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看到一个似乎比自己还惨的,钟应心情当然美妙。 钟应止住了笑容,手臂撑着案台,微微倾身:「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应该是太玄道祖的?」君不意不确定的回答。 「太玄……」雪回神君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儿陌生,低低重复一声后,点了点头,「是他的。」 「他很恨你?」 雪回神君沉吟:「大概恨惨了我。」 钟应左顾右盼,又是探究,又是新奇:「道祖这么恨你,怎么不把镇魔剑塔弄兇险点儿?你瞧……」 手指头晃了晃,钟应颇为欠揍的一直揭人伤口:「虽然玉剑穿过你的手臂,混元星辰大阵镇压你的修为,锁链束缚你的身体……却还有个小喵儿对你言听计从,若是有外人来救你,也很方便。」 「如果我恨谁。」钟应抬了抬下巴,「我会让他更惨,生不如死,永无宁日。」 君不意忍不住侧头看了钟应一眼,虽然钟应嘴巴毒,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应如此不依不饶。 像是张牙舞爪想要把对方的表皮扒下,看清楚骨头里的东西一样。 「被镇压数千年,很惨了,寻常修士早就疯了。」雪回神君微微蹙眉。 「但是,这对你没用是吗?」钟应仔细盯着雪回神君的眉眼,没有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癫狂、疲倦之色,「你看起来并不在乎黑暗和空荡。」 雪回神君轻轻笑了起来:「镇魔剑塔哪有这么简单?」 钟应眸中含光。 雪回神君指腹揉着棋子:「你们能安然进来,是因为你们腰上的身份令牌,若是有人想救我,直接硬闯剑塔,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回答,「塔的主人,可一直在注视着我。」 第352页 「道祖不是早就飞升了吗?」 雪回神君笑而不语。 钟应追问:「除了你和小喵儿,塔里还有别人?」 「……」 雪回神君无奈的转移话题:「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举办道侣大典?」 钟应噎住,正要反驳,发现君不意眸中星光盈盈,耳垂稍稍红了。 钟应在镇魔剑塔待了三天,一直没等到钟岳来接他们。钟应估计,想要打开镇魔剑塔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所以便宜爹爹才耽误这么长时间。 不过钟应也不急得出去,毕竟他看上了雪回神君的血液。 还没拿到之前,他也不想离开。 强行取血这个念头,被钟应压了又压,因为越是接近雪回神君,便越觉得他深不可测。更何况,钟应跟君不意讨论过几次,最后得出结论——小喵儿在护着神君,并且小喵儿极有可能能够使用些许灵力。 钟应一开始还咄咄逼人,过了两天后,就觉得没意思了,放弃了这个念头。 虽然在外人看来,钟应说话还是一样……毒。 而这三天,钟应发觉,雪回神君脾气虽然随和,却爱逗人。 察觉到钟应和君不意两个少年的关系后,雪回神君闲的没事便爱拿这件事打趣两人。 当然,雪回神君逗的最多的,还是那个瘦弱少年。 有时候吩咐一堆事情,看着小喵儿忙的晕头转向,有时候又对他极好,不是揉着小喵儿后脑勺夸赞,就是同他讲些玄妙的道意…… 钟应都忍不住偷偷问君不意:「他是不是故意在折腾小喵儿啊?」 君不意回忆雪回神君的神色,点了点头,肯定的回答:「是。」 钟应起床后,照例拉着君不意的手去大殿走一圈,还在通道时,钟应便听到了雪回神君的声音。 和往常一般温润,含着些许笑意:「小喵儿,雪猫儿叫一声……」 「……」 「叫一声听听,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你说话了。」 「……」 「别这么刻板,若是以后吓到了别人,可怎么办?」 踏过门槛,钟应便看到了揪着小喵儿一根小辫子神君,正笑盈盈的逗着小喵儿。 小喵儿试图夺回小辫子,被逗的面红耳赤。 钟应仿佛看见神君拿着一根猫薄荷,逗弄一只阴沉忧郁,实际上有些腼腆的小奶猫…… 这都是神君天天「小喵儿小喵儿」什么的,喊来喊去造成的错觉! 大约是被逗的狠了,小喵儿一把扯过自己小辫子,低垂着头,弱弱喊了一声:「喵~」 钟应:「……」 那声音低沉嘶哑,像是两块石头摩擦一般,难听死了。 然而钟应依旧惊了! 原来小喵儿不是哑巴?! 雪回神君似乎挺开心,眯着眼睛应了一声:「行止真乖。」然后想去揉小喵儿的后脑勺。 小喵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雪回神君摸了个空,收回手摸着下巴沉思。 「他会说话,名字叫行止?」钟应指着小喵儿离开的方向道。 「嗯。」雪回神君弯了弯唇角,「曲行止,我为他取得名字,好听吗?」 君不意沉吟:「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 雪回神君欣然点头:「没错,这便是我为他取这个名字的由来。」 钟应默默瞪了君不意一眼。 君不意什么时候也染上这种习惯了? 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含着些许无辜,君不意唇语:我只是顺着他的思路想而已…… 钟应挑眉,蛮横表示:不许学他。 君不意轻笑。 雪回神君在两人「眉来眼去」时,又开始摆弄他的棋盘。 钟应坐在他面前:「既然他叫曲行止,你为什么老喊小喵儿?」 手指轻捏墨玉棋子,雪回神君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回答:「不觉得这小名很可爱吗?这孩子学喵儿叫时,反应可有趣了。当然,声音也好听~」 「声音好听?」 就那嘶哑难听的声音,钟应不敢苟同。 「以前好听。」雪回神君沉着眉眼,「后来嗓音毁了,唔,跟我的左手一样。」 白子落在棋盘上,万般玄妙藏于小小棋子间,雪回神君抬眸:「我教你下棋吧?」 钟应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我不感兴趣。」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调侃:「我问的是君小友,他已经看我下棋,看了三日了。」 钟应微愣,勐的回首,君不意恰好收回目光,清冷的凤眸中含着些许敬佩,不是对雪回神君,而是对神君面前那盘黑白棋。 「好。」君不意垂下眼帘,礼貌而认真,「请多指教。」 钟应:「……」 在这座小小破塔中,他感觉自己这个王八榜垫底,被鄙视了…… 第168章 雪回神君将装白子的棋笥推到君不意面前,君不意抬手去接,修长白净的手指捻起羊脂玉白子,似乎在探究棋子的材质。 手指如玉,棋子莹白,一时间居然分不出究竟是棋子美,还是手美。 雪回神君目光落在君不意手上,微微发亮:「你会抚琴?」 君不意回答:「学过。」 钟应凑上去,骄傲的补充:「他抚琴能引来凤凰。」 「若是塔中有琴就好了,倒是可以听听你的琴声。」雪回神君回忆,「我以前闲暇时,也会抚琴,然后……」 第353页 再也无法抚琴了。 因为,他的左手已经废了。太玄道祖那一剑不止毁了他的左手,更在神魂上留下了永恆不灭的气息,不仅无法治癒,便是他换几具身体,左手臂的血肉也会渐渐地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钟应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然而钟应从来不会抚琴,生不出丝毫同感,便指了指棋笥说道:「为什么给他白子?就是我个不懂下棋的人都知道先黑后白,谁先手谁有优势,不是你指教他吗?」 钟应挑衅,「还要他让你?」 「又开始维护心上人了~」 钟应:「……」又来了!又拿自己和君不意的关系打趣了! 不等钟应反驳,神君便道:「我给君小友白子,只是因为他适合白子而已,毕竟他是仙我为魔。」 这什么鬼道理? 「应应,我要学的不是棋艺,执黑子和执白子并无差别。」君不意对钟应耳语。 温热的唿吸吹过耳垂,痒的钟应歪头,钟应捂着耳朵嘀咕:「行吧,你们自己折腾。」 「嗯。」 两人就着棋局,慢悠悠的落子。 钟应托着腮,一会儿瞅瞅君不意,一会儿瞧瞧雪回神君,一会儿皱着眉头看棋局。钟应发觉,他们大概真不是在下棋。 说好的先黑后白,可是雪回神君却让君不意持白子先落子。君不意迟疑时,雪回神君便指了指棋盘,告诉他该在哪里落子。有时候白子落下三四粒,黑子才落下一粒,有时候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钟应甚至看见雪回神君手指头点在白子上,划出了半个圆,然后停在了老远。 偏偏君不意似乎看的懂,客客气气道:「受教。」 ……这两人有病吧?钟应忍不住想。 虽然说,钟应同意了君不意跟雪回神君下棋,但是两人你来我往乱七八糟不知道在干嘛,还很有共同语言似得,让钟应看的很不爽。 于是,钟应咳了几声。 君不意顺手将竹节杯递到钟应面前:「先润润喉咙,等出去后,我给你泡果茶。」 钟应冷硬的将竹节杯推了回去。 君不意眨了眨眼,疑惑的望着钟应。他刚刚完全被棋局吸引,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混蛋又炸了。 「君小友。」雪回神君开口,「钟小友许是觉得无聊。」 「那……」 君不意正想说他不学了,雪回神君先一步开口:「君小友,你介意让钟小友坐我身边吗?」顿了顿,雪回神君补充,「钟小友非此道之人,但是我可以让他看清楚「棋局」。」 「……好。」君不意稍稍迟疑后,点了点头。 钟应翻了个白眼,直接翻身过去,大老爷们似得盘膝而坐。 「抬手。」雪回神君示意。 钟应伸出手后,雪回神君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钟应的手腕。 那一瞬间,钟应只觉得身体一阵失重,好像突然从悬崖上跌落,数息才落在实地,那种落差,令钟应眼前昏黑。 随后,钟应勐的睁开眸子。 他们依旧坐在寒玉床上,黑白棋盘之前,然而地板和石壁消失了,他们悬浮空中,下方唯有一片黑暗,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渊。 棋盘线条如墨水一般晕染,直到再也看不清界限,黑白棋子却如明珠一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棋子上有一条细微的光线,光线虽然细,却清楚分明。 钟应顺着光线慢慢往上瞧,发现光线如树木一般,生出无数枝叶,每一片叶子对应天空一颗星斗。 雪回神君将黑子轻轻移了一位。 仅仅只是棋盘上细微的一步,钟应却惊讶的睁大眸子。 他看到棋子牵动一片星辰,星辰如流星一般流动,变换位置。 君不意随后落下一子。 ——夜幕星河里,无数星子初生。 雪回神君吃掉一子。 ——天幕崩塌,星辰暗淡陨落。 亿万星辰便在两人指尖,诞生、破灭、撞击、吞噬……完成一次次命运的轮迴。 而且,两人并非随性无序的操控星辰,而是透着钟应所无法理解的玄妙韵律,每一次诞生都是必然,每一次毁灭都是初生。 循环往復,明明灭灭。 钟应所有心神皆被这片天空吸引,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君不意会如此入神了。 他们的确不是在「下棋」,他们在「寻道」。 同时钟应心中又暗暗警惕。 混元星辰大阵是太玄道祖用来镇压雪回神君之阵,神君却反而把混元星辰大阵当成了自己的玩具,藉助这座大阵,形成这玄之又玄的一幕。 …… 许久,钟应扯回自己的手,从那片星幕中挣脱,脚踏实地,回到了镇魔剑塔的大殿中。 这一次,钟应不再打扰两人,而是老老实实盘膝打坐,直到君不意端起竹节杯,沾了沾唇,钟应才睁开眸子。 「结束了?」 雪回神君一粒一粒的捡起黑子,回答:「今日便到此为止。」 君不意将白子收入棋笥:「受益良多。」 雪回神君赞嘆:「我教过无数弟子,君小友你是我遇到的人里面,悟性最绝顶最令人惊嘆的一类。如果你生在五千年前,我一定会收你为徒。」 钟应:「……」 他觉得自己又插不进话题了。 下一刻,雪回神君便将目光落在钟应身上:「当然,我若是收了君小友为徒,肯定也会收钟小友为徒。」 第354页 若是今天之前,雪回神君说这句话,钟应肯定嗤之以鼻。但是这一局「棋」,让钟应明白了一件事,雪回神君在星辰一道,的确教导他人的本事。 撇了撇嘴,钟应不屑:「感情我是个添头啊?」 「并非如此。」雪回神君摇头,「钟小友自有过人之处,非他人能及。若是钟小友愿意做我徒儿,相对的,我也会收君小友。」 「为什么?」 「很有趣啊。」雪回神君调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为师,自然可以直接牵红线~」 「……」 钟应差点儿跳起来。 倒是君不意慎重回答:「我父母已经同意了,我正在争取……」悄悄瞥了钟应一眼,「……他父亲的认同。」 钟应:「……」 雪回神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那便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君不意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收起最后一颗棋子,雪回神君轻声开口:「君小友体质极为特殊,我此生只见过两个这般体质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小喵儿。」 顿了顿,雪回神君的声音更轻了:「小喵儿生来如此,而君小友你更像是逆天改命而来的……怪物。」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合上棋笥:「很晚了,神君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言罢,君不意拉住钟应的手腕,抬步离开。 宽大袍袖下,两人掌心相贴,随后十指轻轻相扣。 待大殿死寂,空无一人后,雪回神君呢喃:「魔体仙魂,生于幽暗深渊的……洁净之莲吗?」 自从雪回神君答应教君不意下棋之后,钟应两人大半时间都待在大殿中。 君不意同雪回神君对弈,钟应则托着腮打哈欠,一连学了两日,雪回神君欣慰的看着君不意:「你已经不需要我教了。」 亿万星辰广袤无垠,便是雪回神君参悟无数岁月也不敢说自己全部悟了,君不意自然不可能在短短两天之内参透。 但是君不意已经吃透了这座混元星辰大阵,擅长举一反三的他,已经可以独自参悟星辰,不需要雪回神君指引纠正了。 君不意弯腰一礼。 并非师徒礼,仅仅只是感谢雪回神君的慷慨教导而已。 雪回神君安然受了这一礼,目光落在打哈欠的钟应身上:「你们都是书院弟子,我教了他,倒是冷落了你……这样。」 指甲划过指腹,落下一道白线,鲜红的血珠子从伤口处溢出,悬浮于空中,雪回神君屈指一弹,血珠子便落到了钟应面前。 「送你。」雪回神君莞尔。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念头,钟应一抬手便虚虚握住了那颗血珠子,勾了勾唇角:「神君,你这么尽心尽力,不会真的把自己当长辈了吧?」 「毕竟是书院弟子,我多多关照也是应该。」神君温声回答,「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这是赔礼。」 「赔礼?」钟应蹙眉,桃花眼陡然锋利。 君不意拉起钟应手臂,大步离开,声音随风飘来:「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才走几步,钟应便听到「咔咔」的声音,随后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来不及了。」雪回神君声音从身后传来,「混元星辰大阵要塌了。」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剧烈摇晃,石壁自下而上生出无数裂纹。钟应两人即将踏入通道时,「轰」的一声,一块丈高石壁从天而降,砸入地板中,彻底挡住了去路。 钟应睁开君不意的手,勐的回首。 便见雪回神君右手握住了钉入左手掌心的长剑剑柄,由于动作拉扯过大,牵动了穿过肩胛骨的那条锁链,煞时,整个肩膀鲜血淋漓,几乎把半边身子染成火红色。 血珠子顺着手腕滴在了三尺玉剑上,贪婪的吞噬玉剑上的灵力,腐蚀剑身。 三尺玉剑灵气散的干干净净,「卡擦」一声,被雪回神君折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缠绕他手臂、肩膀、腰腹的玄铁链「啪嗒」数声,断成了无数碎铁块,如散下的墨玉珠子一般,洒了一地。 头顶的苍穹摇摇欲坠,在没了锁链支撑后,夜幕星河如失去水坝的洪水,倾垂而下—— 第169章 钟应两人身处星河范围,星子密密麻麻砸落时,他们避无可避。 混元星辰大阵虽然毁坏,他们身体中的灵力渐渐开始运转,却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復,根本来不及抵挡陨落的群星了。 第一颗星子砸落,钟应和君不意向一边退去—— 然而,那颗星子并没有炸开。 一把残破的玉剑刺向炙热的陨石,星子和碎剑在半空中相撞,星子化为灰烬,唯有碎剑「啪嗒」落地。 第二颗、第三颗、第四……无数陨石砸在地板上,撞击、爆炸,将地面墙壁砸个稀巴烂,剑塔摇摇晃晃。 但是,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没有去看陨石,目光全部集中在三步开外的雪回神君身上。 雪回神君挣脱锁链时,衣袍撕裂了几道口子,血液几乎将衣袍染成红色,有几滴血液溅在了月华似得银髮和温玉似得面容上,平添了几分火一半的艷丽。 星子坠落时,避开了雪回神君的位置,雪回神君周边便成了唯一的安静地。 第355页 而他靠的这么近,从某种方面来说,庇护了两人。 可是于钟应两人来说,真正可怕的,只有雪回神君一人。 钟应一边运转体力的灵力,一边看着雪回神君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神态傲然,语气凌厉,一如既往,无一丝一毫的退缩畏惧。 而君不意虽然一言不发,山河卷却出现在他掌心,随时准备抛出山河卷。 雪回神君觉得有趣,轻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时,察觉到什么似得,漫不经心的抬头。 时光凝滞,空间冻结,原本坠落的群星突兀的停在半空。一瞬之后,一阵狂风横扫而来,如天风吹起火星子一般,群星被风轻而易举的捲起,「轰」的一声,一部分星子重新卷回了半空。 狂风来处,站着一黑色短打衫少年。他微微展露气息,便成了剑塔的中心,整个剑塔似乎都听他号令。而那少年手中还端着一木盆,他原本打算烧点儿温水给雪回神君擦拭手指的。 钟应微微有些惊讶。 他陡然明白一件事,这个沉默寡言,对雪回神君言听计从的少年,比他想像的还要强大。 而且,这少年绝对不是一起关进来的魔头! 他如此强大,数千年来,肯定有法子救雪回神君出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帮雪回神君束髮穿衣罢了。 因为,他是看守者! 注视雪回神君,令雪回神君不敢轻举妄动的那双眼睛! 少年气息冰冷,声音嘶哑难听,问道:「你什么时候恢復了修为?」 雪回神君抬手,右手手背有一颗硃砂痣,一只透明的赤火蝶从手背钻出,停在了雪回神君的指尖,雪回神君回答:「这两天。」 洛岭将赤火蝶送入剑塔,自然不是放着好玩的。 赤火蝶体力藏着庞大的灵力,而神君便藉助这股灵力,缓慢恢復修为。 少年冷冷启唇:「原来混进了一只小虫子!」 话音一落,赤火蝶被古老磅礴的力量压迫,在雪回神君的指尖化为灰烬,隐约能听到火蝶的哀嚎。 「这只小虫子,却瞒过了你。」雪回神君颇为遗憾的收回手,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这几天,你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这两孩子身上,都忘记「注视」我了,行止,你怕我伤害他们吗?」 雪回神君的气息冷如寒冰,「也难怪,他们毕竟是你的后辈学生,你又怕极了当年的事情重演。」顿了顿,雪回神君侧首,回答钟应先前的问题,「我怕是要拿你们两个当人质了,不过赔礼我已经给了……」 话音未落,少年声音含着极大的愤怒:「放开他们!」 木盆直接化为灰飞,少年抬手一点,星子在空中形成利刃,刺向雪回神君。 雪回神君提着钟应两人躲避,脚下唯一的安全地被星子一连串的撞击,直接毁的渣都不剩。 钟应头髮被吹的凌乱,嗤笑:「我们这两个人质,好像没什么用。」 「比我想像中还好。」雪回神君摇了摇头,「小喵儿都不敢下杀手,你看……」 钟应顺着雪回神君的目光看去,便见黑色短打衫少年立于虚空,以他为中心,金色阵纹向四周扩散,毁坏的混元星辰大阵渐渐修復,星子随着他心意,在他身侧流转。 遮住半张脸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了清秀的眉眼和白净的额头。 眸子墨黑,空寂无丝毫光彩。 只一眼,钟应便明白一件事——小喵儿是个瞎子! 而少年的眉心是一道曲线花纹,由金红两色缠绕形成,花纹裂开,中间出现一只眼睛。天眼开启,煌煌之威碾压而来,一面古朴虚幻的镜面浮现在少年身后。 那面镜子一片混沌,仿佛藏着天地万物,众生之欲。 「如果行止不是顾忌你们,就该和当初一样,直接拿剑刺我了,而不是选择开启众生镜。」雪回神君补充,「他太念旧情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实在是个坏习惯。」 这几句话透露的消息太多。 钟应记起那把废了雪回神君左手臂的玉剑,肯定了「小喵儿」的身份:「太玄道祖……」 但是太玄道祖不是早就飞升了吗? 而传承岛的石像,也是青年道人模样,而非未长大的稚气少年模样啊! 天眼注视着三人,少年开口:「放开他们,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声音沙哑,透着几分道韵。 「你真要关我永生永世吗?」雪回神君问道。 「被永远镇压在剑塔,或者魂飞魄散,你可以选!」 雪回神君轻轻一嘆,声音温和柔软,仿佛怀念着什么似得:「为师一样都不想选。」 「为师」两个字一出,黑衣少年身体一颤,咬牙:「闭嘴!」 稳了稳心神,少年又道:「你修为十不存一,根本不可能赢,便是踏出剑塔,你罪孽滔天,天道也容不得你,九九天劫会立刻降临。」 「我修为十不存一,你也不过只是一道化身罢了。你若拔剑,我可能还会为难,可是你顾忌这两个孩子。拖下去的话,你必输无疑。」顿了顿,雪回神君扬了扬唇角,「至于出去之后的事,出去之后再说吧……」 这场谈判谁也说服不了谁,雪回神君似笑非笑,玄衣少年神色凛然,两人直接动手。 钟应两人被推到一边,无论是雪回神君还是太玄道祖都特意避开了两人。 第356页 然而,钟应明白,他们依旧被掌握在雪回神君手中,令太玄道祖投鼠忌器。 钟应回眸,目光中透着一个意思:我修为已经恢復了。 君不意稍稍启唇:我也是。 两人同时唇语:帮谁? 随后,钟应撇了撇嘴,君不意眉眼间的清冷柔和一点。 帮谁根本不用想啊! 雪回神君说他是太一宗开宗祖师,玉馨书院传承自太一宗,钟应两个算是他后辈。 钟应原本对他的话存凝,但是从雪回神君和太玄道祖的对话中,钟应倒是发现,雪回神君在这件事上,大概没有说谎。 雪回神君敢自称为师,太玄道祖又是这反应,说明确有其事,而师传徒承,天经地义。 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钟应他们正正经经的老祖可是太玄道祖啊!而且剑塔和书院不能出任何事,自然帮道祖! 众生镜在玄衣少年的操控下,随风而涨,不过一刻钟,便覆盖了整个大殿,乍一眼看去,像一片碧蓝的湖泊。 玄衣少年掐诀:「启!」 湖水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形成漩涡。 玄衣少年天眼中,威能莫测:「锁!」 无数锁链自苍穹落下,自幽冥升起,试图再次锁住雪回神君,然而靠近雪回神君的玄铁链全部震碎。 雪回神君转身向着钟应两人方向掠去。 钟应召出灭却枪,君不意掷出山河卷! 山川河流镇压而下,灭却枪破空而来。 雪回神君屈指,山河嗡鸣颤动,手指一点,灭却枪停在他的指尖。 可是两个后辈到底拦住了他,玄衣少年近在咫尺,一掌落在了他肩头。锁链在肩胛骨造成的伤害不曾结痂,在这一掌下,他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坠落。 湖泊之水席捲而上,便要将银髮之人吞噬时,从浪涛开始,瞬间凝结成冰,整个世界几乎成为冰天雪地。 而雪回神君便轻飘飘的踩在了冰面上。 还未等他喘气,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浪涛形成的冰雕上,玄衣少年自上往下俯视他。那么不起眼的一点,可是整个冰雪世界因为他,剎那间碎成无数冰晶。 冰晶往下坠落,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风涡,雪回神君被锁链捆住,拉入风涡时,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唇瓣微微翕动:小喵儿,你输了…… 染血的身影被拖进风涡时,玄衣少年勐的抬头,寒风唿啸,将他颈项的缎带吹的猎猎作响。 他看到苍穹形成了一模一样的风涡! 钟应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却被君不意先一步握住了手。 苍穹整个压下,地面风涡上升,直至整个阖上—— 「天地」异象消失,化为了一面人高镜子,孤零零的悬浮在破破烂烂的大殿内部,正是众生镜。 雪回神君被暂时关押镜中,然而钟应和君不意两个也被捲入镜中世界,只有黑色短打衫少年停在了镜面之前。 众生镜玄妙万分,却无法照出世人的模样,少年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镜面。 他最好趁机彻底封禁雪回神君。 他只是一道神识,总会有后继无力之时,拖下去必败无疑。 可是那两个后辈在里面…… 他无法得知雪回神君做了什么手脚,钟应两人会在镜中世界遭遇什么…… 黑眸空茫,没有任何波动,世人也没几个敢直视天眼,很难看出他的情绪来。 下一刻,玄衣少年抬步踏入镜中世界。 第170章 钟应睁开眼睛,勐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印入眼帘的是一间非常「狂放」的卧房,窗棂是骨头做成的,粗糙的石壁上挂着妖兽的头骨,架子上摆着几把斧头。装饰用的布料红红绿绿的,钟应只看了一眼,觉得眼睛疼,便挪开了目光。 他身下的石塌上铺着兽皮,兽皮厚重柔软,躺着倒是非常舒服。 这是什么地方? 钟应心中划过这个问题。 他昏迷之前,太玄道祖和雪回神君一战。比起把他们当人质的雪回神君,自然是太玄道祖更值得信任,所以钟应两人毫不犹豫的帮道祖。 之后…… 似乎被卷进了众生镜中? 钟应又扫了眼卧房,然后马上遮住了眼睛,心想,难道这里就是镜中世界? ……镜中世界的品味堪忧啊! 然后,钟应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君不意在哪里? 这时,脚步声响起,房门被踢的摇摇欲坠,一大嗓门传来:「钟小子,快出来!」 随着这声音,一段不属于钟应的记忆,被强行塞入了钟应脑海中。 在这段记忆中,钟应是一凡尘小国的皇子,小国战败,为求苟活,割城赔款,最后送上最小的皇子当质子。 年仅八岁的「钟应」就是那个质子,质子在强国受尽欺负,直到认识强国七皇子后,狐假虎威,情况才好些。 质子和七皇子一同进入国子监上学,神秘的国师偶尔会在国子监讲课,不知道怎么,质子和七皇子同时被国师看中,成了国师的记名弟子。 国师立下十年之期,只要他们通过了测试,国师便收他们两个为亲传弟子。 质子对国师亲传弟子的身份不感兴趣,但是国师弟子的身份,让别人再也不能随便欺辱他,所以,在国师的指点下,质子修炼格外刻苦,能常人所不能。 第357页 没错!国师身份如此高,便是因为他是一名真正的修真者。 十年之期已至,天赋卓绝的质子和天资聪颖的七皇子都通过了国师测试,被国师收为亲传弟子。 皇帝大喜,设宴庆祝。 国师则召来质子和七皇子,告诉自己两个徒儿,他要离开了,过段时间才会来接他们两个回宗门。 两个少年没等来国师,倒是等来了一封传信,以及两块身份玉牌。 信中表明,让他们两个立即出发,根据信封中附赠的地图,前往国师指定的地点,国师则在目的地等他们。 两少年收拾收拾东西,结伴同行。他们一直生活在凡俗,从未去过修真界,因此虽然实力虽然不错,应变能力却差,所以半路就栽了。 他们两个被一群占山为王的邪修抓了! 七皇子直接被扔进了地牢里,质子则被一位邪修拎到面前,观察了很久。 质子之所以待遇特殊,是因为他是人魔混血,当年小国选择他为质子,说白了也是不满意他身体中的魔族之血,所以把他当成了废子。 质子灵机一动,表示自己跟七皇子并非同伙,而是刻意结交,伺机对七皇子下毒手,没想到被相柳山的邪修截了胡。 因此,他非常敬佩邪修们,想要跟邪修们「同流合污」…… 也不知道那位邪修信了没,笑了几声后,就把质子带回了相柳山。 质子一边跟邪修虚与委蛇,一边想办法救七皇子…… 以上,就是钟应被强塞的全部记忆。 因为接收记忆,耽误了几息时间,「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在空气中颤颤巍巍,一男子踏入屋中。 那男子身量高大,体型结实,身上凝着妖兽似得凶戾之气,一双吊梢眼注视一个人时,能让心智不坚者瑟瑟发抖。 他眯着眼睛,沉着嗓子开口:「别想着耍花招,你要是有什么小心思,我就折了你的四肢煮汤吃,我还没吃过人魔混血的肉……」 钟应抬头,凉凉看了他一眼。 才睡醒,额发微微有些凌乱,修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生的过于潋滟,可是那份潋滟稍稍化为凉意时,高大男子便觉得一股凉心自嵴椎滑过,令他一个寒颤,不自觉闭上了嘴。 倒是钟应反应过来,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随意扯了扯衣襟,便来到了高大男子面前,随口说道:「我不耍花招,我们现在去哪里?」 高大男子:「……」 他瞧着才到自己肩膀高,没几块肉的少年,又是疑惑又是恼怒,心里憋着一口气,呵斥:「我没让你说话,就不许说话,下次还敢犯,我就割了你的舌、舌、舌……」 钟应歪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大男子洪钟似得声音渐渐小下去,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的念出了最后一个字:「舌、头……」 「哦。」 钟应:废物。 钟应转身踏出这间品味堪忧的卧房,高大男子心中犯悚,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被魇住了。 站在一块石板上,钟应看清楚了屋外的景致。 澄碧如玉的天空,连绵险峻的青山,狭窄弯曲的山间小道,以及山壁上开凿出来洞府,钟应醒来的那间卧房,也是自山壁中挖出来的。 纯净清澈的天风迎面吹来,风中蕴含的灵力灌入身体,钟应微微惊讶。 这个世界的灵力太浓郁了!丝毫不逊色于重明皇宫,或者玉馨九岛。 难道这群邪修占据的相柳山,是难得的福地洞天吗? 钟应刚刚跟高大男子打了个照面,一眼便清楚邪修的实力。在质子心中强劲的邪修,于钟应来说,实在不堪一击,钟应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若不是不清楚君不意在哪里,钟应才懒得搭理他,早就扯着人脑袋往地上摔了。 而这样一群邪修,能占据如此福地洞天,究竟是镜中世界修士实力弱小,还是这个「等级」的福地洞天随处都是? 钟应搜刮那段记忆,无奈质子一直生活在凡俗,对修真界一无所知,钟应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质子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钟应目光落在了高大男子身上。 高大男子正打算踹钟应一脚,钟应这么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腿,心有戚戚的瞪着钟应。 「带路啊。」钟应挑眉。 什么玩意!居然敢这么对老子说话!高大男子愤怒极了,然后冷哼一声,扭头带路。 两人走在山间崎岖小道时,一个问,一个答。 钟应问:「天下灵气最浓郁的福地洞天,有哪几个?」 土包子!高大男子心中极为不屑,「乖乖」回答:「极寒之地的白雪宫,连绵万里的龙首山脉,星陨之地……」 「没有相柳山?」 高大男子回:「相柳山这种地方随处可见,哪里能跟那些圣地比啊。」 钟应惊讶:「你说的那几个福地洞天有主吗?」 「当然有。」 「谁?」 高大男子左顾右盼,压低声音,用极敬畏,极恐惧,又含着些许嚮往的语气道:「太一宗。」 钟应微愣,重复:「太一宗?是「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的太一两字吗?」 「当然。」 「太一宗开宗祖师是谁?雪回神君?」 第358页 高大男子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你疯了!神君之名,哪里是我们可以称唿的?你难道不知道,只要唤出神君真名,神君便能听到吗?」 「……」 钟应心情复杂,雪回神君被镇压五千年,太一宗早便消失在时光长河中,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没有在九州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在这个镜中世界,太一宗原来还存在吗? 钟应又问:「另外几处福地洞天的主人是谁?」身处陌生之地,不管这世界是虚幻还是真实,钟应觉得他还是搞清这世界的大致情况为好。 高大男子的回覆令他极为惊讶:「我刚刚说的所有地方,都归太一宗所有啊!」 「所有?」 「对,太一宗是天下第一修真圣地。先有太一宗,才有如今修真界的繁荣……」 太一宗的威名传遍修真界和凡俗,天下修士以太一宗为首,凡俗为太一宗修筑庙宇,日日祭拜,香火千年不断。 太一宗开宗祖师被众生尊为神君,为万仙之师。 太一者,道之本源也。 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 君,尊也。 钟应当初便想过,一个宗门敢以「太一」为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便是底蕴深厚,按这邪修的说法,太一宗岂止是底蕴深厚,简直就是「唯我独尊」。 而「神君」两字,钟应今日才察觉出其中的味道来。 太玄道祖济世救人,留下无数道典,得道飞升前,还建立玉馨书院,无私教导出无数弟子,流传了五千年,才被世人敬仰,尊称一声「道祖」。 镇压在剑塔里的大魔头却并非以「魔」冠名,而是「神君」这样修真界从未有过的尊称,非常不可思议。 若是只是自己胡乱取得还好说,若是是天下公认、甚至是「天道」承认的尊称了? 钟应继续追问高大男子,奈何这邪修修为不够,地位不够,连年纪都不够雪回神君零头,知道的事太少,只知道一些天下皆知的事,钟应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而高大男子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根本不想跟这小子说这些,可是潜意识不敢反抗,身体先于意识,有问必答,这让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踢到铁板了! 途中遇到其他邪修时,高大男子想要示警,可是喊住了人,却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被同伴狠狠嘲笑了一顿,满头冷汗的看着同伴离开…… 无力反抗,又对未知心生恐惧,高大男子面对钟应时,越来越恭敬,说话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在一幽暗洞穴前停住,高大男子低头瞅了钟应一眼,小声说道:「就是这里了。」 浓重的血腥味从洞穴中飘出,钟应好奇:「带我来这里干嘛?」 「首领在里面。」高大男子怕钟应顺手就宰了他,赶忙补充,「这里是关押奴隶的地牢,首领心情不好,或者过于兴奋时,就会来这里。这一次,估计是想考验考验你……」 按照以往惯例,钟应若是表现的不和首领心意,首领会顺手将人砍了。 钟应长眉一挑,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来:「还挺有趣。」 言罢,抬步踏入洞穴。 高大男子想要趁机熘了,钟应清朗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跟上来。」 手脚再度不听使唤,高大男子抹了把冷汗,跟了上去。 第171章 洞穴逼仄,然而越往内走,血腥味越浓重,甚至还能听到悽厉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咒骂声。 钟应手指不由摸了摸鼻子,他原本以为这群邪修只是打个劫、杀个人的贪婪之辈罢了,现在看来,相柳山的邪修比他想像中的要兇恶一些。 至少,那位首领不是什么好玩意。 灯火暖黄,将石壁上粗糙的纹路照亮,钟应在通道口停下,回首说道:「你走前面。」 高大男子战战兢兢走在前头,才踏出通道,便听到一阴柔掐尖的声音:「那小子到了吗?」 「到了,我把他带过来了。」高大男子点头哈腰。 钟应从高大男子身后走出来,目光扫过地牢。 地牢极为宽大,一边是一排排玄铁修成的牢房,中间是各种折磨人的刑具,另一边是一条深沟。 牢房中关着数十人,男女老少皆有,有凡人有修士,那些修士修为都不高,像「质子」和「七皇子」属于被抓修士中,修为较高的。 而中央的架子上挂了十来个人,身上一道一道全是鞭子抽出来的伤口,惨叫和咒骂便出自他们。 深沟中流淌着暗红的血液,偶尔飘着几具尸首…… 于被关在地牢中的人来说,这里无异于是人间地狱。 最后,钟应目光落在了所谓的首领身上。 那是一位面白无须,眉眼细长的男子,若不是眼神阴毒如蛇,看上去像凡间的儒生。 钟应眸中金色流转,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本相,明白了为什么这座山叫相柳山,原来占山为王的邪修首领是凶兽相柳所化。 这只凶兽喜食人,又折磨凡人修士,以他们的怨恨之气修炼。但是生性极为谨慎,抓的大多数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或者像质子和七皇子一般的「愣头青」。 「小子,昨晚住的还舒服吗?」首领尖声问道。 钟应实话实说:「睡得还行。」 第359页 虽然卧房品味堪忧,但是那层兽皮的确舒坦。 「胆子还挺大。」首领掩唇而笑,细长如蛇的眸子中,绿芒闪烁不定,「既然睡好了,今天就开始干活吧。」 言罢,眸光一瞥,立刻有人上前,将钟应领到了架子面前,让钟应挑选刑具。 架子上摆着竹板、荆条、鞭子、各种刀具……钟应一时间也分不清叫啥名字,便捡了一条还算过得去的鞭子。 钟应回眸,笑盈盈询问:「首领,跟我一起被抓来的那个人了?」 首领低低笑了起来:「怎么?关心他?」 「当然关心。」钟应说这四个字时,首领眼中杀机毕露,钟应毫不在意,继续胡扯,「怎么着也是我看中的猎物,我可想他了。」 「有点意思。」首领收回目光,似乎不打算理会钟应了,颇为兴奋的看着这凌虐的场景。 高大男子则将钟应带下去,教导钟应该如何折磨「囚犯」。 走了没几步,钟应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目光落在角落处、盖了一块黑布的铁笼子上,便抬步走过去。 「小子!你干什么?不想活了?」有人呵斥,被高大男子拦了下来。 钟应扯住了黑布一角,一掀,露出了被关在牢笼里的……七皇子。 那段被强塞进钟应脑海的记忆中,重要人物的脸上总是蒙着一层雾气,当钟应看清楚笼中之人时,那层雾气便悄然散去,露出云层下的青山翠岭来。 记忆中的七皇子有着柔顺又沁凉的墨发,清冷又空濛的凤眸,平添几分妖冶的泪痣,正是莲中君君不意。 这记忆也太假了…… 钟应默默在心底吐槽,明显是刻意替换上了君不意的脸。 随后,钟应瞧着被锁住手脚,轻轻阖着眼帘的君不意,忍不住笑出了声:「君不意,你的运气太差了吧!」 昏睡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眸子,水墨丹青画似得瞳孔中,印出钟应的模样来,微微一顿后,才扫向四周。 钟应猜测,君不意才醒,还要接收记忆,便伸手去碰铁笼的锁链,「卡擦」一声,就把铁锁捏废了。 地牢中的邪修反应过来,首领兇恶的气息落在钟应身上,冷冷道:「抓起来!」 邪修们领命,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似乎野兽要将猎物分食。 腥风从身后吹来,钟应随手将锁链扔至一边,抬手揪住最先冲上来的邪修头髮,直直往铁笼子上撞去! 「啊——」邪修惨叫,血花飞溅。 「吱吖——」铁笼的门被邪修的头颅撞开。 钟应将半死的邪修扔至一边时,大半邪修惊呆了。 首领目光落在钟应手指上,刚刚钟应掌心升腾起黑色火焰,虽然只有一缕,却强势又霸道,才令那个邪修无法反抗的:「倒是小瞧了你。」 钟应根本懒得理会这群邪修,一只手撑着铁笼,一只手朝着君不意伸出,露出一带小虎牙的笑容来:「七皇子,要我牵你吗?」 君不意已经理清了记忆,眸光微漾,起身一把拉住了钟应的手,随后手指掐诀,化为一条风兽,将偷袭钟应的邪修捲入血勾里。 牢笼和架子上的人愣了好一会儿,眼中浮现狂喜和希冀之色。 「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们。」 「杀了这些恶鬼!送他们下地狱!」 「我不想死……」 邪修有了刚刚的教训,一个个拿出绝招,首领手臂脸上浮现青色鳞片,露出了几分凶兽的本相。 在血腥味浓重的洞穴中,钟应抬手握住了灭却枪,歪着头问:「砸了这里可好?」 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铁笼子里的君不意,默默展开山河卷:「……好。」 相柳山上空,有修士驾云而来。 云端上站着两人,一姑娘一男子,两人面容有八成相似,是一对双生子。 姑娘穿着男装,一头秀髮高高束起,眉眼英气,不施粉黛,青葱似得手指把玩着一块方印:「阿檀,是这里吗?」 男子穿着宽松长袍,腰上悬着玉佩,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闻言回答:「相柳山外现祥瑞,内藏血光,肯定有鬼,阿姐放心,就是这里了,不会有错。」 「那就好。」谢薇一笑,将方印抛上抛下,眼中浮现几分杀气。 谢檀一见阿姐这模样,便明白她想干什么了,笑眯眯的提醒:「阿姐,师尊让我们来接师弟们,可不是来斩妖除魔的,你待会儿下手轻点,师弟们可在那些邪修手中,若是伤到师弟们,咋们肯定要挨责罚的。」 「放心。」谢薇跃跃欲试,「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打算把相柳山的邪修移平而已。」 话音一落,谢薇正要以方印砸山时,「轰」的一声,山壁勐的炸开,石块哗啦啦落下山坡。 血腥味溢出,一群狼狈的凡人修士相互搀扶着逃出地牢。 无辜之人逃的差不多后,相柳山内部接连不断的响起爆炸声。 谢薇轻咦一声,谢檀含着三分笑意说道:「阿姐,看来有人比你先一步砸山了……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砰!」 一条伤痕累累的蛇尾砸开山壁,逃窜而出,在山林间留下浓重的血腥味,转眼便不见踪影。 「那是相柳?」谢檀沉吟,「九头蛇尾的确是相柳,但是……那九个头怎么了?」 第360页 各个鼻青脸肿、血肉模煳,像是被人虐待了一番…… 谢薇不管这么多,留下一句:「你去救人,我去宰了那玩意!」便追着相柳而去。 谢檀知道自家姐姐的性子,也清楚阿姐的实力,便由她去,自己停在了狼狈的人群前,温声说道:「钟师弟,君师弟,师兄来接你们了。」 「……」 无人回应,谢檀露出些许疑惑来,见他们目光尚且含着惊恐,便道:「我乃太一宗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斩杀妖魔,接回师弟,你们不用怕。」 谢檀周身祥瑞之气,兼之笑容温和可亲,便有人大着胆子问:「仙人,你说的师弟,可是两位生的俊秀的公子?」 「……是。」谢檀根本没有见过自家师弟,但是想来自己师弟也不会生的丑,便点了点头。 「原来是太一宗弟子,怪不得怪不得。」 「多谢仙人救命之恩,今后我一定将太一宗供起来。」 谢檀满脸疑惑的被感谢了一通,直到一强势颇重的修士虚弱的开口:「您师弟还在地牢里!」 「什么?」谢檀心中一惊! 他那两个师弟,凡间长大,根本不清楚修真界的事,难道已经遭了毒手? 谢檀往地牢方向奔去,还在半路,相柳山便震动起来,他一回头,便见自家阿姐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只手提着蛇尾巴,一只手提着一串相柳的头颅。 小山似得相柳使劲挣扎,导致整个山都在颤动。相柳原本有九头,现在仅剩下的两个头,一同尖啸怒吼:「若不是我受了重伤,怎么会败给你!」 谢薇横眉一竖,当场砍下了相柳一头,却被狡猾的相柳缠住了身子,整个人甩了出去,撞倒一堆树木,衣服都被挂破了。 相柳趁机逃跑,谢薇从灌木中爬起来,怒气沖沖:「虐杀凡人,罪孽深重,还想跑?」抬手便将方印扔了出去。 谢檀同时掐诀,召出天罗地网丝。 天罗地网丝上电光闪烁,即将捆住相柳时,方印随风而涨,砸在相柳尾巴上,虽然把相柳的尾巴砸了个稀巴烂,但是相柳也因此飞出了天罗地网丝的范围之内。 相柳唯一的头颅又是狂喜,又是怨毒。 谢檀扶额:「阿姐你……本来我可以活捉的!」 谢薇眼见追杀无望,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等我回去就下一道「砍下相柳头颅」的任务,追杀这条小蛇……」 声音戛然而止,谢薇姐弟俩睁大眼睛。 一把玄色长枪携着烈焰,从他们身侧而过,如夜陨流星,直接穿过相柳唯一的头颅,将这头凶兽钉死在空中。 谢薇赞嘆:「漂亮!」 随后姐弟一同回头,顺着灭却枪的方向望去。 只见地牢通道中,走出来两人,皆是容貌过人,风采无双之辈。 生的一双桃花眼的少年一招手,灭却枪从相柳尸身拔出,回到了掌心,若无其事的甩了甩枪尖上的血,嘀咕:「啊,脏了……」 君不意掐诀,一水球凝聚,在抢尖扎破,水流瞬间将血液沖刷干净。 谢薇:「这两人……」 谢檀目光则扫过两人腰间的身份玉牌,眼睛亮了亮:「可是君师弟和钟师弟?我奉师尊之命前来接你们。」 抬手,谢檀拿出一块同样的身份令牌,朝着两人扬了扬,唇角挂着标准的三分笑,眼中却比刚刚多了几分真诚之意:「忘了说了,我们师尊曾在凡间担任国师之位。」 随着「国师」两字一出,钟应想起了「记忆」中国师的脸,发如月华,面容清雅——正是雪回神君。 而国师给七皇子和质子的两块信物,则是玉馨书院瑶光院的身份令牌。 他们两个替换了镜中世界,雪回神君两个徒儿的身份? 钟应想起镇魔剑塔中,雪回神君玩笑似得说要收两人为徒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真没想到,那句话这么快就成了「现实」。 谢檀从云端降落,停在钟应两人面前,又道:「师弟,若是你们不信,可以盘问我。」 钟应打断他的话:「不,我信了。」 君不意淡淡开口:「师兄、师姐。」 谢檀:「……」 双方互报身份后,四人在感谢声中,腾云离开。 谢薇两兄妹在前,钟应两人在后。 如棉如絮的云从衣袂间飘过,钟应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传音给君不意。 君不意垂眸,同样传音:「这里是众生镜的镜中世界,我先前过论心试炼时,经歷过类似的世界。」 「嗯?」 「论心试炼每一场幻境都来自于众生镜,而众生镜则是根据我们的记忆,构建成亦真亦假的世界,考验我们的心境,但是,没有哪一场的幻境有这个世界这般真实。」君不意的声音缓缓在钟应耳边响起,「不过,论心试炼只是考验学生罢了,众生镜的器灵根本不会尽全力,这一次,我们却是捲入道祖和神君的战斗中,有所差别也正常。」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钟应挑眉。 「世界由众生镜构成,但是我们看到的,也许并不是假的。」 「你是说……」 君不意伸出手指,风从指缝间熘过,触感极为真实,连谢薇姐弟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轻声道:「这是记忆,由一段极为深刻的记忆演变的世界,在众生镜加持下,宛若真实。」 第361页 「应该不是道祖或者神君的记忆。」君不意推测,「人的记忆过于片面,只能看到眼睛所看到的,这应该是……众生镜的记忆!」 众生镜极为古老,歷经沧海桑田,默默地将五千年前的一切记录下来。 钟应摸了摸下巴:「既然是记忆,那就不需要我们通过考验吧?」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我们只要遵循目前的身份,走完这段记忆便好……?」 两人相互传音时,谢薇转过身子,说道:「两位师弟,你们杀了凶兽相柳,剿灭了那群邪修,算功劳一件,等回去后,我就带你们去任务堂领奖励。」 钟应点了点头。 谢薇对这两个师弟显然极好奇,笑声爽朗:「我和阿檀本想去救你们的,没想到倒是你们帮了我的忙。」 谢薇问了问地牢的事,钟应和君不意挑了能说的回答。 「钟师弟,你那把长枪戾气太重了,容易反噬,不过你身体流着魔族血脉,应该能够压制戾气?」谢薇随口说道。 她的眸中只有好奇,并无任何厌恶痛恨,好像人魔混血很常见一般。 钟应面对这位直爽的师姐,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 便宜爹爹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常人很难看出他身上的魔族血脉,但是镜中世界中,这个禁制似乎失效了,好像谁都能看出他的血脉来。 不过,五千年前的世界,修真界对魔族似乎很宽容?并不像后世,斗得你死我活…… 谢檀回首,鬓髮在风中起伏:「其实,师尊本想来亲自来接你们的,结果路上捡到一只「小脏猫」,便打算给小脏猫洗洗,所以让我们两个来接你们。」 「小脏猫?」钟应长眉微挑。 最近只要提到猫,钟应都会自然而然的想起小喵儿。谁能想到太玄道祖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名? 「对!小脏猫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谢檀笑的没了眼睛,「师尊似乎对那孩子很感兴趣,不出所料的话,估计那就是我们小师弟了。」 「那孩子天赋很高?」君不意轻声开口。 谢檀迟疑:「我看不出……不过能能让师尊感兴趣,天赋应该很不错。」 既然国师是雪回神君,钟应完全有理由怀疑小脏猫就是道祖,便追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们会多一个小师弟?」 这个问题一出,谢薇谢檀对视一眼,在钟应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笑了起来。 谢薇捂着肚子,谢檀则清了清嗓子:「钟师弟,君师弟,师尊有没有给你们取小名?」 「……」 「没有。」 谢檀啧了一声:「原来如此。」 谢薇目露羡慕:「你们运气真好。」 钟应:「???」 君不意:「……」 在钟应两人的视线中的,谢檀左顾右盼,然后心虚的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对两个师弟说:「咋们师尊什么都好,能拜入神君门下,这一辈就不愁了,在哪里都是横着走,但是师尊有两个小爱好。」 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爱给人做媒,特别是给自己徒儿做媒,我们很多师兄师姐遭了师尊「毒手」了。」谢檀又伸出一根手指头,「二,师尊爱给亲近的人取小名,师尊门下三千弟子,并不是人人都有小名,但是有小名的,肯定是师尊的徒儿,再不济都是徒孙。」 做媒? 取小名? 钟应差点儿掩面,他想起了剑塔那短短几日相处中,雪回神君说过的话,他笑容温和:若是你们是我徒儿,我直接帮你们把道侣大典办了。 雪回神君还老爱揪道祖小辫子,一口一个「小喵儿」,逗着道祖学喵儿叫。 ……原来他不是为了膈应人,而是被镇压五千年,依旧恶趣味不改? 「所以,那孩子肯定是我们小师弟。」谢檀补充,「当然,师尊没给你们取小名,并不是不看重你们,而是没想好小名而已。」 钟应翻了个白眼,想着反正是幻境,叫师兄师尊毫无压力:「师兄,师尊给你们取了什么小名?」 谢檀瞬间收了笑容,打定主意当成没听见。 「我知道!」谢薇脱口而出,「阿檀老爱笑,师尊喊他笑面虎。」 「……」 被阿姐拆了台的谢檀:「……阿姐!」 「我觉得这小名取得挺好啊~」 谢檀露出三分假笑:「好是好,比不过阿姐你的小名,毕竟师尊可喊过阿姐你母老虎。」 感情颇好的双生子,当着钟应两人的面吵了起来…… 云雾在城外一座庄园前停下,谢薇姐弟拿着身份令牌,领着钟应两人长驱直入。经过精巧秀丽的花园后,几人在悬挂几重轻纱的房屋前停下。 谢薇姐弟恭敬一礼:「师尊,我们将师弟们带回来了。」 清浅的脚步声传来,轻纱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来,声音随之传出:「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行止,你以后便叫曲行止如何?」 这道声音温润柔软,很容易分辨,钟应在心中念出那个名字——雪回神君。 「行止?」另一道声音念道。 还未经歷变声期,孩童的声音软糯糯的,如甜软的糯米糰子,又似软绵绵的云,含着些许腼腆,怯怯的问:「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我没读过几本书,就、就学过三字经。」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重纱,露出银髮人清雅的面容来。雪回神君依旧穿着雪白的衣裳,外套宽大的金色长袍。 第362页 宽大的广袖笼罩着一小糰子似得身影,小糰子躲在雪回神君身后,唯有一双小小的手,捏着雪回神君袖子一角,不敢太用力,怕扯破雪回神君的衣袖,又不敢太轻,怕被甩下。 「不懂吗?为师教你。」雪回神君推了推小糰子的后背,两只手俱是白皙修长,并没有化为白骨,「他们四个是我徒儿,也就是你的师兄师姐,你去跟他们问好。」 小糰子被推到了雪回神君前面,抬起头瞧了钟应他们一眼。 大约是刚刚沐浴的原因,额发还带着些许湿气,一双又黑又亮宛如浸水墨玉的眸子看清楚钟应几人后,立刻低下头,乖乖的喊:「哥哥,姐姐。」 钟应三个大男人还好,谢薇捂住了胸口,突然生出了找个道侣生个孩子的想法。 「叫师兄师姐。」雪回神君纠正。 小糰子立刻又喊:「师兄,师姐。」 谢薇赶紧应声,钟应几个也非常给面子的嗯了一声。 雪回神君则弯腰揉了揉小糰子的头,银髮自肩头垂落:「所谓行止,便是行在应当行时,止在应当止时。」 小糰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谢薇从怀里掏出一颗灵果,放在小糰子面前,刻意放柔声音:「行止,再喊一声师姐。」 「师姐。」 谢薇满意的将灵果奖励给小糰子。 钟应盯着小糰子勐瞧。 他见过道祖真容,虽然剑塔中的道祖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但是和小糰子婴儿肥的脸上,有着相似的眉眼。 只不过小糰子乖巧羞怯,剑塔那少年阴沉寡言。 小糰子有着软糯糯的声音,剑塔那少年声音嘶哑难听。 小糰子有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睛,剑塔那少年双目失明,是个瞎子…… 钟应心情有些微妙,想起雪回神君逗小喵儿的场景,蹲下身子,捏了捏小糰子白嫩嫩的脸颊,鬼使神差的开口:「学猫儿叫。」 「……」 钟应再接再厉:「叫一声给我听听?」 小糰子鼓着脸,眼睛瀰漫水汽,似乎在忍耐什么,下一刻,张开小嘴,哇的哭出声。 众人:「……」 钟应回神,立刻收回手,后知后觉的想:他好像捏哭了道祖? ……真是罪过。 第172章 小糰子哭的声音并不大,然而眼睛红红的,豆大泪珠子从眼角滚落,瞧着格外可怜。 钟应看着小糰子,神色微妙又古怪。 谢薇慌了神,她粗手粗脚的,根本不敢上前哄孩子,掐着谢檀的手臂朝着钟应喊:「钟师弟,你怎么把小师弟弄哭了?还不快去哄哄他!」 慌忙之下,谢薇手指一用力,疼的谢檀脸都扭曲了,直喊「阿姐,你轻点」。 钟应茫然:「啊?」 关键时刻,君不意上前一步,半蹲着身子,手指贴在了小糰子的额头:「乖。」 指腹柔软温润,君不意神色沉静清冷,声音清净如雪,小糰子抽噎几声后,居然慢慢止住了哭声。 随后,君不意从玄曜玉佩中,随手掏出一根小笛子,放入小糰子的掌心,缓缓开口:「这是师兄的见面礼。」 小糰子睫毛上沾着水珠子,盯着掌心堪堪握住的碧玉小笛子,脸蛋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的开口:「师兄,我不能要……」 瞧了半天好戏的雪回神君莞尔:「你师兄既然给了你,便好好收着。」 小糰子抱着小笛子,吸了吸鼻子,小声的说:「谢谢师兄。」 谢薇眼睛都亮了,拉着谢檀过去,一人送了小糰子一件见面礼,得到了小糰子的感谢。谢薇亮晶晶的还想继续送,小糰子却死活不肯收了,死命摇头,谢薇怕他又哭了,只能做罢。 钟应见他们都送了,从玄曜玉镯掏出一块冰蓝色的石头,随手递了过去:「喏,给你。」 「……」 小糰子抱着一堆东西,抬头看清楚钟应面容的那刻,脸色大变,几下就窜到了雪回神君身后。 由于跑的太急,小笛子从怀里掉了出来,被雪回神君捞住。 钟应:「……」 雪回神君轻轻笑了起来,将小笛子往身后递去:「小心点。」 一只小小的白嫩嫩的手伸出来,接过了小笛子,小糰子却连面都不露。 雪回神君揽住小糰子,往回走,示意钟应几人跟上来。走在迴廊时,雪回神君用熟稔、含笑的声音对钟应两人道:「半年不见,见到为师也不说句话。」 温和的目光扫过两人,颇为欣慰的点头:「修为倒是增进不少。」 钟应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君不意接过了话,自然而然的跟雪回神君交谈起来。 一个温润,一个清冷,两人名义上是「师徒」,不见得多么亲近,却又格外合得来,仿佛回到了剑塔中,君不意跟雪回神君学棋的时光。 钟应心想,君不意果然跟谁都合得来,就算是拿他们当过人质的雪回神君也一样,除了前世的他…… 这么一想,钟应觉得自己果然不是普通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 不过…… 钟应眼角余光暼过雪回神君。 雪回神君依旧用广袖护着小糰子,说话时微微侧头,眉眼在明丽的光线下,平和的不可思议。 镜中世界的雪回神君和剑塔镇压下的雪回神君给钟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363页 剑塔之中,无论雪回神君表现得多么像一位亲切的长辈,钟应面对他时,始终提着一颗心,如锋芒在背。 镜中世界的雪回神君却让钟应不自觉的放下防备…… 钟应心中划过些许疑惑。 庄园很大,卧房很多,雪回神君给自己五个徒儿都安排了房间,吩咐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启程回太一宗后,便转身离开。 小糰子警惕的看了钟应一眼后,礼貌的跟几个师兄师姐告别,进了房间后便不出来了。 谢薇忍不住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道:「钟师弟,你今天把小师弟吓坏了,他现在可怕你了。」 「真胆小。」钟应小声嘀咕一声,推开自己房门,直接拉着君不意进屋,「啪」的一声关门。 谢檀轻咦一声:「他们两个睡一间吗?」师尊明明给他们都安排了房间啊。 谢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师弟们许是有什么话要说,不方便让我们听到吧?」 「是吗?」生性敏锐的谢檀无奈的看了眼自家阿姐,也不期待大大咧咧的谢薇能看出什么来。 第二日,休整一晚的众人坐上灵船,飞往太一宗。 灵船样式古朴,摆设却风雅极了,船舱内安了书架,书架上摆放着无数上古典籍。书桌有不少暗格,暗格藏着不少糕点。 据说糕点是这两天布置的,为了餵小糰子——曲行止。 钟应闻着味儿尝了一块糕点后,这些糕点就成了他和曲行止两个的,他胃口比六七岁的曲行止大,糕点自然大半进了他肚子。 曲行止看着手中空了的糕点盘,呆了一会儿后,看钟应的目光更防备了。 君不意端着两盘糕点过来,一人分了一盘。钟应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眼睛亮了亮,歪着头对君不意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记得。」两人挨着坐,君不意眸中冰雪消融,「别逗小师弟了。」 君不意入戏到挺快…… 钟应唇角沾了糕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嗤笑一声。 雪回神君支着下颌,目光在钟应和君不意之间转过,含着探究,似乎能将最深处的东西看透。 钟应勉强喊了一声师尊,询问:「你老看我们干嘛?」 难道镜中世界出了纰漏,他和君不意被「看穿」了? 手指轻轻磕了磕玉杯,雪回神君抬眸时,神色含了一分调侃:「为师竟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已经好到同床共枕了。」 盯了半天就问这个? 钟应想起了神君做媒的爱好,神色有些微妙。 雪回神君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的沏茶,钟应觉得待在船舱无聊,便端了一盘糕点招唿君不意出去,站在船首,扶着栏杆往下瞧。 云雾笼罩下,下方的山川城池如一幅缩小的地图,精緻小巧。 钟应含煳开口:「没一个地方认识的。」 镜中世界的地形和九州地形有很大差异,钟应行于九州魔界时,便是身处陌生之地,也听说过地名,或者能在地图上找到相应地点。 可是,九州地图在镜中世界毫无用处。 君不意听懂了钟应的意思,默了默后,回答:「我也是……」 谢薇姐弟正巧出来,听到钟应两人的对话后,以为他们第一次踏出温房,来到如此广袤的天地,才会生出这般感慨。谢薇便道:「钟师弟,君师弟,你们以后可以多游歷四方。」 「对了。」谢薇在两人不远处停下,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往下头指,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信,「我跟你们说,不管你们走到哪里,都能找到我们太一宗的痕迹,不是太一宗的庙宇,就是太一宗留下来的事迹。只要爆出太一宗的身份,就有一堆人敬着你们,巴结着你们。」 谢檀补充:「你们不管闯了什么祸,回太一宗一喊,我们都给你们兜着,我们解决不了有大师兄他们,大师兄他们解决不了还有师尊,天下没有师尊解决不了的事,当然,切勿借着太一宗的身份胡作非为,真惹怒了师尊,谁也救不了你。」 钟应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别那么正经嘛。」谢薇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笑道:「太一宗所有庙宇,都修了神君像,都是银髮仙人的模样,不同地方的银髮仙人像都生的都不一样。两位师弟,你们那儿的神君像生的什么模样?」 钟应想了想回答:「银髮老人。」 君不意补充:「还有银髮童子模样的神君像。」 这是「质子」和「七皇子」故乡的情况。 谢薇笑了起来:「师尊行走天下时,会化为不同的模样,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孩童,有时候是公子哥,有时候甚至还会化为女子,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师尊那一头银髮。凡人以自己看到的模样修神君像,久而久之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你们看下面那座城池,一百年前,城中突发瘟疫,城中死了三成人,人间皇帝下令将整个城池被围起来,打算一把火烧死城中百姓时,师尊正巧途径那里。」 「师尊那时化为银髮围面纱的女子,治疗瘟疫,救了整个城的凡人,所以这城池改名为神女城,太一宗庙宇中,供奉着独一无二的神女像。」 「我听说那人间皇帝见了师尊一面,从此对「银髮神女」念念不忘,暮年时还天天念着神女两字。」 第364页 「……」 钟应默了默,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春日枝头的桃花,簌簌绽放。 船舱中,雪回神君轻叱:「又在编排为师。」 谢薇一激灵,朝着船舱喊:「师尊,弟子可没编排你,茶楼酒馆的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 雪回神君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 谢薇收回目光,见两个师弟感兴趣,便兴致勃勃的说了一堆关于雪回神君的奇闻趣事来。 钟应听的津津有味,虽然他怀疑这些奇闻趣事只有三成的真实性。 灵船穿透空间,飞了仅仅一个时辰,便停住。 雪回神君抱起曲行止,轻飘飘的跃下灵船,钟应四人紧随其后。 灵船下方有一处村庄,汉子在田垄间种菜耕地,妇人则在织纺做饭,瞧见钟应一行人后,村民并无讶异,先是深深一礼,随后送上田地里刚刚摘下的菜,或者一篮子新鲜鸡蛋。 不一会后,除了神君和曲行止,钟应四人都提了至少两个藤篮。 钟应还是第一次收到凡人送的东西,陷入沉思:「太一宗还跟凡人收保护费?」 雪回神君眉眼溢出笑意,谢薇两个直接哈哈大笑。 谢薇笑的眼角都是泪珠子:「是是是,谁不交保护费,谁就别想混了。」 「阿姐,你别瞎说。」谢檀清了清嗓子,解释,「七年前,这里地龙翻身,房屋全部塌了,压死了不少凡人,是我们太一宗送来草药,救治村民,修葺房屋,让村民免于背井离乡的。」 「从此之后,太一宗弟子经过这里时,这些凡人都会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如此持续了数年……」 第173章 钟应几人走在山间小道上。 谢薇叽叽喳喳的跟几个师弟说着趣事,曲行止睁着一双葡萄似得眼睛,听的格外认真,君不意也偶尔露出些许反应,表示自己在听。 就钟应一个人把玩着村民送的鸡蛋,心不在焉。 山间小道泥泞不堪,然而一行人走过时,不仅靴子上没有沾上一丝半点泥土,连衣袂都没被草叶上的水珠子沾湿。 狭窄的小道渐渐变得广阔起来,潮滑的泥泞地变得坚实,周边胡乱生长的杂草灌木被雾气笼罩…… 雪回神君神色淡然,谢薇姐弟习以为常,钟应两个满不在乎,年纪最小的曲行止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白玉铺地,灵花灵石点缀,浓郁的灵气结成白雾,环绕在衣袂之间,曲行止仰着头,看见羽翼缤纷的灵鸟和花间精灵一起站在枝丫上,好奇的瞧着他们。 「师尊……」曲行止拉了拉雪回神君的广袖。 雪回神君随意瞥了一眼,一群花精灵便围住了曲行止,落在他头髮上,肩膀上,连白嫩嫩的掌心都停了一只。 曲行止吓得不敢动,被雪回神君抱了起来,继续前行。 钟应玩够了,将鸡蛋塞回藤篮,抬眸瞧去。 目光穿透云雾,看到了崇山万岭。 奇险的、秀丽的、巍峨的、绮丽的山峰此起彼伏,最高的龙首峰上冰雪覆盖,俯视群山。千丈瀑布从翠岭间落下,蜿蜒如蛇的溪流绕山而行,碧色湖泊倒映白云青山。 宫宇阁楼依山水而建,宛如天上宫阙。 不止如此,龙首山脉上空还漂浮大大小小的岛屿,岛屿被占用,或是修了茅屋、竹屋,或是被圈起来,种灵植或者养灵兽…… 钟应眸子映出这人间仙境,神色微微讶异。 不是被太一宗震撼,而是因为……熟悉。 来到镜中世界后,处处陌生,特别是钟应从灵船俯视时,那种感觉便更加深刻了。 可是来到太一宗后,他却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因为,他见过相似的景致,在玉馨书院。 七院试炼时,玉馨七岛连接在一起,便隐约有了些太一宗龙首山脉的轮廓。 只不过和太一宗的恢宏相比,玉馨书院便显得「残破」起来。像一只完整的盘子,摔成无数碎片后,捡起了较为完整的几块碎片。 原来,不止玉馨书院传承自太一宗,连玉馨九岛都是在太一宗的遗址上建立的吗? 钟应陷入了沉思,默默跟在雪回神君身后。 见到雪回神君的太一宗弟子纷纷惊住,一个个弯腰行礼。 「师祖。」 「神君。」 「谢师叔……」 待雪回神君离开后,一个个才起身,兴奋极了:「师祖回来了!我今天居然碰到了师祖!」 「谢师叔他们身后那三个人是什么身份啊?是师祖收的弟子,还是谢师叔的弟子?」 「不会是神君新收的弟子吧?」 谢薇跟师弟们介绍:「太一宗建立至今,已有数千年,核心弟子便有数万,内门弟子十来万,外门弟子和杂役更是多不甚数……」 「师尊门下三千弟子,大师兄二师姐他们拜入师门数千年,早就合道了,门下收了一堆师侄,师侄又收了一堆弟子……都有七八代了,我们在太一宗辈分极高,基本走到哪里都是祖宗辈,你们若是看到哪个白髮苍苍的老头给你们下跪行礼,可千万别惊讶啊。」 谢檀在一边补充:「咋们师尊是太一宗开宗祖师,不过早就卸下宗主之位了,如今太一宗宗主是我们的大师兄干元师兄,不过大师兄已经有几百年没管事了,现在是我们师侄管事,师侄虽无宗主之名,却有宗主之权。」 第365页 「……」 谢薇姐弟每说一句话,钟应对太一宗的了解便加深一分,便更能明白太一宗在修真界凡间的地位。 占天下灵脉,受天下敬仰,被万仙朝拜…… 这是后世宗门、家族绝对不可能有的威势。 ——难怪雪回神君会被尊称为「神君」。 经过传道殿时,雪回神君一顿:「好久没见那些小傢伙们了。」脚步一转,雪回神君踏入传道殿。 传道殿上方端坐一清瘦老者,正在摇头晃脑的念着道家典籍,察觉到神君气息后,勐的一惊,刚要起身,便被神君抬手制止。 雪回神君回首:「你们自己找个地方坐。」 谢薇姐弟身为神君弟子,虽然年轻,在宗门地位却极高,毫不犹豫将神君周边的位置给占了,还招唿钟应三人过来:「三位师弟,你们坐这里。」 钟应三人占了蒲团后,雪回神君侧首,温声询问:「说到哪里了?」 老者稳了稳心神,回答:「回神君,正在讲云来道典第三卷 。」 雪回神君点头,目光扫过惊呆了的少年们,莞尔:「先前讲的,你们还有哪里不懂吗?」 一个少年结结巴巴的开口。 雪回神君耐着性子听,随后温声解释。 比起老者过于玄妙高深的讲解,雪回神君的解释简直令人醍醐灌顶。听懂了的少年们兴奋又羞怯的提问,雪回神君一一回答,耐心十足。 日暮西山时,少年们也不觉得累,好像精力无穷,倒是雪回神君阖上书籍,站了起来:「今天便到这里了。」 少年们失望不舍,连老者都嘆气。 雪回神君又道:「接下来一个月里,我都会来传道殿。」 前往龙首山峰的路上,雪回神君拉着曲行止的小手问:「听懂了吗?」 曲行止羞愧的低头:「……没懂。」 「没事。」雪回神君笑盈盈道,「我还会讲一个月。」 回首,雪回神君问钟应两人:「你们呢?」 君不意回答:「懂了。」 钟应随意点了点头。 雪回神君重点便落在了曲行止身上。 钟应跟君不意传音:「你不是早就学过这些吗?怎么听的这么认真?」 「神君讲得颇有趣,我在学习。」 「老听这些重复的,有什么意思。」 君不意侧首,唇瓣微启,唇语:学好教你。 钟应:「???」 等等!君不意你不会是想在镜中世界给我补课吧? 雪回神君的亲传弟子都有权占领一座山峰或者岛屿修建洞府,但是钟应三人初初入门,所以直接跟着雪回神君回了龙首峰。 龙首峰终年积雪,钟应两个能靠修为御寒,曲行止却不行,所以雪回神君给曲行止加了一层灵力罩。 曲行止还没开始修炼,看不到灵力罩,却知道师尊对他的关怀,便红着鼻尖道谢。 雪回神君戳了戳曲行止的额头:「让你娇气几天,过几天你就得自己御寒了。」 曲行止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雪回神君含笑的目光便落在钟应两人身上:「你们两个住一间房,还是两间?」 人生地不熟,当然是跟君不意住一起啊! 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一间。」 雪回神君笑了起来,调侃:「也对,以灵力御寒,哪里有抱着暖和,你们住红鸾殿吧。」言罢,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阙。 钟应瞟了一眼:「怎么取个这么怪的名字?」 「哦。」雪回神君头也不回便走了,银髮在风雪中几乎融为一体,含笑的声音却清楚传入钟应两人耳中,「我刚刚改的名。」 一点灵光落在宫殿门上,牌匾上「琼枝宫」三字便变成了「红鸾宫」。 钟应:「……他什么意思?」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沉吟:「大约是红鸾星动的意思。」 钟应翻了个白眼。 有病! 第二日,雪回神君领着钟应三人去了传道殿,传道殿中几乎挤满了,男女老少皆有,称唿也是乱七八糟的。辈分差的太远的,直接尊称「神君」。 等面对钟应三人时,犯了难,不知道该唤什么。 「门内弟子还不认识你们。」雪回神君想了想,对自己三个徒儿道:「昨天你们干元大师兄告诉我,他大弟子闭关了,还有一段时间才出关,等那小子出关了,我便让他帮我们举办收徒大典。」 钟应完全不想正式拜师,含煳应了一声后,转移话题:「怎么没瞧见谢师姐他们?」 雪回神君淡淡回答:「他们许是听够了我的唠叨,熘了。」 随后瞥了钟应两人一眼:「你们若是全部懂了,也可以熘。」 「徒儿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曲行止举着手,用棉软的声音坚定说道。 钟应可耻的心动了,听了一会儿后,偷偷熘了,雪回神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追究。 接下来一个月,钟应每次都是听个开头,就拉着君不意跑路,跟君不意在宗门内部闲逛。 他们靠着玉馨书院的身份令牌,在太一宗内部畅通无阻。 太一宗实在太过广阔,两人逛了快半个月,都没有走完一圈。 君不意对太一宗藏书阁的典籍极有兴趣,两人便在藏书阁蹲了几天。 第366页 君不意靠着窗棂,在光线下翻看典籍时,钟应便用书盖住脸睡大觉。钟应从来不是看书的料,但是君不意能陪他在太一宗中来来去去,钟应也能陪着君不意在空寂的藏书阁消耗时间。 明媚的光线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岁月静好。 书籍从脸上滑下,被钟应接住,钟应揉了揉眼睛,回首望去。 他睡前,君不意身侧才堆了两三本典籍,如今身侧堆放了厚厚五六叠了。 ……以君不意过目不忘的本事,钟应毫不怀疑,这是他一个白天看完的。 钟应伸了个懒腰,君不意抬眸,推了推钟应的手:「你出去走走吧。」 「走?」钟应攀住了君不意的肩膀,嬉笑,「把你个小妖精放这里,我哪里放心?」 君不意:「……」 典籍遮住了两人面容,君不意垂首,在钟应唇上蜻蜓点水的碰了两下,这才若无其事的转头:「这样放心吗?」 钟应摸了摸脸:「放心了。」 君不意眸光落满星辰:「我也放心……」 钟应跃起身子,朝着君不意挥手,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离开了藏书阁。 他的确待闷了,但是离了君不意后,钟应对四周的景致陡然失去了兴趣,兴致缺缺的乱晃。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钟应来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山谷。 水声传来,钟应看到了一条潺潺溪流。溪水堪堪没过腰部,清澈见底,几片荷叶上摆着酒壶,酒水清香,引来游鱼窜来窜去。 溪水中立着一人,穿着太一宗道袍,腰身浸在水里,一头墨色长髮披散而下,在流水中渲染。 钟应微愣,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抬步走去。 离得近了,钟应发现那人在作画,修长的手指提着一只笔,笔尖沾了沾溪水,便在空中大开大合的作画。 他画了一枝粉荷,溪水中便被碧叶荷花填满,他画了一片扁舟,小舟破开碧叶在水面摇摇晃晃,一条蛟龙从他笔下跃出,蛟龙太过庞大,小小溪流根本容不下。 那人随手一撇,便将溪流改成了湖泊,蛟龙窜入湖面,又从湖面飞腾而起,惊起数丈波涛…… 钟应目光凝了凝。 那人手指捏着的是……春秋笔。 而山河卷便随便扔在一边,在水中起起伏伏的漂着。 这人是谁?钟应心情微妙极了,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 恰在这时,碧叶荷花,一片扁舟,湖泊蛟龙一一消失,那人捞起山河卷,品了一口酒,回首上岸。 衣袍湿了大半,那人干脆扯了扯,露出一线胸膛来。他似乎早就发现了钟应的到来,不怎么在意的抬头。 这一次,钟应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眉眼疏朗,如清风朗月入怀。 ……最重要的是,他跟君不意生的有三分像。 「呦~」青年唇角露出肆意的笑容来,「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第174章 重明皇? 钟应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 镜中世界记录了五千年前所发生的事,而重明皇是个从上古活到至今的老怪物,至少活了五千年,还跟书院关系复杂…… 那么重明皇曾经是太一宗弟子,似乎也不奇怪? 不奇怪个鬼! 钟应暗骂一声。 他曾经去过重明国开明宫,虽然没有正式见到重明皇,却远远看过重明皇一眼,身穿火凤玄袍的皇者阴郁而冷酷,而眼前的青年虽然和君不意生的像,却一副洒脱肆意,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重明皇? 钟应思索时,得不到回应的青年收了笑容,兴致缺缺的说:「这几日神君在传道殿讲道,你既然拜入太一宗,就好好修炼,多听听神君讲道,别瞎跑,更别盯着同门洗澡,懂吗?」 钟应:「???」 「快回去吧,太懒散的弟子,可是会被除名的哦。」最后一句话,青年微微拉长强调,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威胁之意。 青年抱着酒壶、山河卷从钟应身侧走过,衣袖间带起一阵清凉的风。 钟应回首,望着青年修长的背影,正要开口时,便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君不意。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青年漫不经心的收起山河卷。 两人擦肩而过时,君不意脚步一顿,清冷如莲的凤眸讶异,缓缓回首。他的唇瓣张了张,两个字虽然没有吐露出,可是钟应却读懂了唇语。 君不意说的是……父皇? 钟应可能会认错人,可是君不意怎么会认错自己的父皇?! 「站住!」钟应冷冷开口。 青年有些意外,回眸望来。 钟应长眉一挑,直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上上下下扫视钟应一眼,抓了把自己湿哒哒的头髮,随口说道:「不知道。」 这什么鬼话! 青年笑了一声,踏步离开,不远处有人在等候青年,低头跟青年说着什么。 钟应一抬手,灭却枪嗡鸣,跃跃欲试,还未出招,就被君不意拉住了手腕。 不远处,青年朝着那位太一宗弟子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原地。 「松手!」钟应扯了扯灭却枪。 君不意才松开钟应手腕,钟应就一把捏住了君不意的脸颊,凑过去,恶狠狠的说:「你干什么?不过是镜中世界而已,我揍个人都不行?」 第367页 「他身上挂着宗主令牌。」君不意轻声开口。 「咦?他是干元大师兄?」 「应该不是。」君不意从未听过重明皇有个干元的道号,摇了摇头后,又道:「……他现在要去见神君。」 钟应缓缓松开了手:「你怎么知道?」 君不意低语:「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也去看看。」 钟应提起了兴趣,他想知道,五千年前,重明皇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角色……要是能抓住什么把柄就好了。 想到君不意在开明宫受的伤,钟应就格外的不爽。 回到龙首山后,钟应两人直接往正殿方向而去,雪回神君一般在那里见徒儿徒孙。 钟应踏入大殿时,见到了现在一边的谢薇姐弟俩。还不到人腰高的曲行止拿着一把大扫帚,上上下下的跑,似乎在学打扫。 雪回神君端坐蒲团,温声细语。 那青年则站在大殿中央,长身鹤立,气度洒脱。 「如此,便麻烦你了。」 「唔,有点。」青年微微点头,「才出关就接了一堆麻烦事。」 「这事怪你师傅,谁叫他不顶用。」雪回神君似乎早便习惯了这种说话模式,摇了摇头后,朝着钟应两个看去,眸中盈着笑意:「你们两个倒是来的巧,为师正好在跟长生说拜师大典之事,这事已经拖了一个月,是该解决了。」 随后指了指青年,介绍:「他是你们干元大师兄的弟子,如今掌管宗门事务。」 又对青年道:「长生,他们三个便是我收的弟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名字了才对。」 青年抬眸,目光在曲行止身上扫过后,微微侧首,目光落在钟应两人身上后,闪了闪,似乎有些惊讶,随后,目光落在了君不意面容上。 「原来你是干元大师兄的弟子啊。」钟应将雪回神君的话收入耳中,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来,重复先前说过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钟应抬高音量,补充:「师叔问你话,可不能随口胡扯哦。」 钟应先前还以为他是自己哪位师兄,却没想到重明皇原来是「师侄」,钟应突然觉得,镜中世界中,拜雪回神君为师,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师徒名分是假的,却能光明正大的以辈分压人…… 真爽! 「我也没想到一出关就遇上了师叔,师祖已经数百年没有收徒了。」君长生缓缓开口,咬字清晰,「师侄姓君名长生,先前师侄没有认出师叔,还请师叔海涵,毕竟师侄想不到师叔修为会如此不堪……」 钟应打断他的话:「叫声钟师叔听听?」 「钟师叔有何吩咐?」君长生眸光深长。 钟应神色微妙,指了指君不意,似笑非笑,「你还少喊了一个人,乖师侄~这里还有一位君师叔啊!」 君不意:「……」 君长生不明所以,目光落在君不意脸上,心头生出一丝古怪意味,他将这丝古怪压下,随口喊道:「君师叔。」 钟应唇角笑容拉大,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朝着君不意眨了一下右眼,眼中的恶趣味,唯有君不意才能明白。 君不意心尖微动,朝着钟应眨了一下左眼,随后轻轻嗯了一声,认下了这声师叔。 「我会亲自操办收徒大典。」君长生朝着神君一礼:「长生先告辞了。」 随后,抬步踏出龙首殿。 雪回神君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 离开正殿,谢薇在大殿门口叫住了钟应两个:「钟师弟,君师弟。」 天空飘着丝絮似得细雪,纷纷扬扬,粘在墨发衣袂间。钟应两人停住脚步,君不意询问:「谢师姐,有什么事吗?」 谢薇见四周没人,开门见山:「你们什么时候认识君师侄的?」 钟应回答:「就今天。」 「今天?」谢薇轻轻蹙眉,嘀咕,「就几句口头之言,君师侄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钟应不解:「什么?」 谢檀依旧含着三分笑意:「阿姐关心你们两个来着,她怕你们无意中惹恼君师侄。」 「他个晚辈,还能管到我们头上不成?」 谢檀压低声音,「虽然我们身为神君弟子,在太一宗能横着走,但是君师侄可不简单,我们也不能当他是寻常师侄,君师侄已经合道,修为高深,如今掌管太一宗职权,即将接任宗主之位,非要罚我们的话,我们还是要乖乖受罚,除非师尊出面……」 谢薇凑过来,比起弟弟的委婉,她直接多了:「我们是师叔又怎么样?君师侄照杀不误。」 「阿姐……」谢檀扶额。 谢薇想去揽两个师弟的肩膀,君不意微微退开,钟应直接拍开,谢薇乐了:「阿檀,师弟们还害羞。」 谢檀继续头疼。 谢薇压低声音,跟两师弟八卦:「我跟阿檀拜入师尊门下时,君师侄便掌管宗门事务了,那个时候有位师兄犯下大错,师尊将他逐出师门,谁料那位师兄因此走上邪道。」谢薇扬了扬手指头,「这一次,不等师尊出面,君师侄直接以代宗主之名,当场斩杀那位师兄,当时我就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不是逐出师门了吗?还算什么师兄?」钟应嗤笑,「杀个人而已。」 「话虽如此,但是君师侄实在不好惹。」 第368页 钟应弯了弯唇。 谢薇又道:「君师侄脾气也不怎么好,你们别跟他摆师叔的架子,他虽然从未说过,但是谁不知道他最讨厌这点了。」 谢薇本想提点一下而已,见钟应不以为然,本就藏不住话的她,一股脑全部将自己知道的倒了出来。 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咳了声:「咋们师尊,当年坑了君师侄一把。」 前方便是红鸾宫,钟应两个干脆将谢薇姐弟领了进来,继续听八卦。 君不意沏了杯茶,给师兄师姐润喉咙。 谢薇双手撑着桌面,说的贼起劲:「君师侄是人间一国家最小的皇子,上头有三位成年的皇兄,据说少年时期被养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他想要什么,三位兄长都会辛辛苦苦搜寻送来。」 ……这不是君小八吗? 钟应默默瞥了君不意一眼。 君不意掀开壶盖,水汽氤氲,茶香肆意,遮住了他的眉眼。 「后来老皇帝迷上了炼丹长生,招来了一妖道,那妖道有几分本事,直接控制了整个皇城的人,想以整个皇城为祭。只有护卫护送年少的小皇子逃出。小皇子并没有吓懵头,咬着牙要拜入修真门派,而且要拜就要拜入神君门下。」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说这种话,多么可笑,多么异想天开,可是他还真找到了太一宗,来到了太一宗中。」 「龙首山脉上布置了封禁,凡人只能看到奇险的山脉,年幼的君师侄便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爬上了山巅。」 地势陡峭,甚至处处绝路,越往上森寒入骨。 小皇子遇上绝路时,是爬人梯爬上来的,他到达龙首峰时,护送他的护卫全部断了气,他一个人披着护卫的披风,冻得皮肤青紫,手脚生疮,一双眼睛却又狠又绝,直直跪下,要拜神君为师。 这样一个少年,本就够让人惊讶的,偏偏他资质绝顶,惊动了整个太一宗。 当时神君正巧不在,干元大师兄便想收他为徒。 谁知道小皇子一口拒绝,干元大师兄想了想,以水镜联繫雪回神君。 透过水镜,雪回神君看着这冻的不成人样得少年,有心挫他锐气,温和的说:「我短时间内回不了宗门。」 小皇子答:「我等!」 「等十年?」 「我等!」小皇子声音沙哑。 「你等不起。」雪回神君笑了,「耽误十年时间,便是你资质再好,也晚了别人一截。而且,你的母后,三位兄长也等不起。」 小皇子呆住,朝着干元跪下。 干元先前被拒绝,便多方考验小皇子,然而,不管多么艰辛,小皇子都一一挺了过来,干元大师兄嘆了口气,还是收了小皇子为徒。 拜师第二日,神君便施施然回了龙首山脉。 银髮风华的神君宛如谪仙,小皇子站在神君面前,还不会控制自己脾气,黑着脸,说了第一句话。 「娘的!」 雪回神君莞尔:「狼崽崽,我不是你娘,叫师祖。」 谢薇总结:「原本可以成为师兄,结果成了师侄,师尊还一个个的收徒儿,小师叔一个个蹦出来,越来越多,君师侄心里能痛快吗?」 「阿姐,君师侄如今很尊敬师尊,师尊吩咐什么,都一丝不苟的完成,对干元大师兄更是毕恭毕敬。」谢檀怕两个师弟想偏了,补充,「都过了五百年了,君师侄都合道了,也不可能一直斤斤计较,不过我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师尊基本不会发怒,君师侄却掌太一宗刑法,这么多年来,赏罚分明,该罚罚,该赏赏,从不手软,也不吝啬。」 如果说,雪回神君是太一宗的主心骨,庇护太一宗的天幕的话。 君长生便是太一宗头顶悬挂的利刃,上屠邪魔外道,为太一宗披荆斩棘,下斩鬼蜮小人,正太一宗朗朗清风。 钟应:「……哦。」 既然赏罚分明,那还怂什么?直接添麻烦啊! 第175章 谢薇喝了一大口茶水,茶杯直接见底:「君师弟,你这灵茶可真好喝。」 「香如兰桂,味如甘霖,回味无穷。」谢檀轻啜一口,满口赞嘆。 君不意闻言,直接从玄曜玉佩中取出两盒茶,递到谢薇姐弟面前,声音清而净:「绿雪茶,师兄师姐不嫌弃便好。」 「谢谢君师弟。」谢薇直爽,笑容满面的将两盒子推到谢檀面前,「我不会泡茶,阿檀你泡给我喝。」 谢檀不得已,跟君不意道谢后,收起茶盒:「阿姐,我沏的茶可能不如君师弟沏的好喝。」 「唉,阿檀啊,你怎么这么没用?」 谢檀:「……」 君不意端起茶壶,为钟应斟了杯茶,见钟应一副不怎么满意的模样,耳语:「明天给你泡灵果茶。」 随后,君不意抬眸,缓缓开口:「谢师姐,君……」顿了顿,君不意才继续道,「师侄出生的那个凡人皇朝叫什么?」 「你对这个感兴趣?也对,我记得君师弟你和钟师弟都是人间皇子。」收了好处的谢薇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个国家好像是……是……」 「重明国。」谢檀提醒。 君不意缓缓垂下眼帘,重明国、君长生……那就是他父皇了,不会出错。 「对,就是重明国。」谢薇继续道,「干元大师兄亲自带着君师侄回了重明国,那个时候,重明国皇城已经成为死城了。干元大师兄大怒,活捉妖道,君师侄提起灵剑,砍了妖道数十刀,硬生生磨死了妖道。」 第369页 即使钟应不喜欢重明皇,听到这里,也不由笑了声:「漂亮。」 谢薇摇了摇头:「不过因为这件事,干元大师兄老觉得君师侄杀气太重。」 「然后了?」 谢薇想了想:「据说,重明皇室只有君师侄大哥的幼女活了下来,君师侄在龙首山修炼,便将小侄女送到忠心的臣子家中教养,等小侄女及笄后,他亲自将小侄女送上皇位,他的小侄女成为重明国第一位女帝,也是唯一一位女帝。」 钟应惊讶极了:「他自己不当重明皇吗?」 「君师侄入太一宗,拜干元大师兄为师,即将接任宗主之位,怎么可能稀罕人间一小小帝位?」谢薇理所当然,「更何况君师侄是最小的皇子,一直是当闲散王爷养大的。」 钟应:「……」 那君长生是怎么当上重明皇的?又是怎么迎娶霄后,和惊鸿夫人生下君不意的? 谢檀笑眯眯开口:「君师侄的亲人差不多都死在了妖道手下,数百年过去,小侄女也早就寿终正寝了,重明国皇室虽然是他哥哥的血脉,却隔了好几代,早便不亲近了,如今,太一宗才是君师侄的家。君师侄若非将太一宗当做归属,又怎么会数百年来,劳心劳力处理宗门大大小小的事务?」 谢薇凑了过去:「不过因为君师侄的存在,重明皇皇城有灵根的孩子,都会送到太一宗外门,如今重明国内有不少修真者。」 「……」 见钟应和君不意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以为两人对这个问题失去兴趣,谢薇端着茶杯说起了另一件事:「君师弟钟师弟,都一个月了,小师弟怎么还不开始修炼?我今天瞧见他,发现他都还没炼精化气。」 一般来说,有灵根的孩子,修炼一两个月便能感受到灵气,差不多半年便能炼精了。 而神君门下全是真正的天资纵横之辈,一般来说,差不多半个月便炼精了,可是曲行止一个月了,还没炼精化气,实在令人惊讶。 不止如此,谢薇姐弟还发现小师弟自觉承担了打扫洗衣、端茶倒水的活,明明还是个小糰子,却被神君使唤的团团转,瞧着怪可怜的。 钟应想了想道:「小师弟天天跟在师尊身后,听师尊讲课。」 钟应对道祖很有自信,根本不担心道祖的修为,若不是谢薇姐弟提醒,以钟应的粗心,根本发现不了这种小问题。 谢薇挠了挠头:「难道师尊不想让小师弟这么早炼精化气?」 「阿姐,你就别操心了。」谢檀插嘴,「师尊自有主意。」 「也对。」 谢薇姐弟离开红鸾宫后,钟应将茶杯推到一边,拉住了君不意的广袖,随口问:「君不意,神君说,你和道祖体质一样,你们究竟是什么体质?」 君不意正在收拾茶具,闻言微愣,摇了摇头:「我体质非常特殊,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就算了。」钟应耸肩。 君不意轻缓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今天为什么针对父皇?」 「这算针对?我还没开始针对了!」 「……是,为了我?」君不意神色清冷,广袖下的五指却缓缓收拢。 钟应抬眸,四目相对时,长眉一挑,眼角反而开出了潋滟桃花:「我看他不顺眼而已,你可别为了他对付我啊。」 「好。」君不意回答,唇瓣含笑,三春黯然失色。 紧握的手指松开,他轻轻握住了钟应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隔天钟应就去见了雪回神君,雪回神君正在书写典籍,曲行止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壶茶,垫着脚尖将茶杯推到桌上,想去擦柱子时,被雪回神君叫住了。 「小喵儿。」 这段时间,曲行止多了个小名,据神君说,小徒儿在他眼中像只猫,以前是小脏猫,现在是小奶猫。 「师尊。」曲行止软糯糯的喊,低着头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为什么要干这些杂活?」 「……」 雪回神君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侧过身子,揉了揉小徒儿的后脑勺:「怎么不说话?别咬嘴巴,咬破了就不好看了。」 「……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我一直感受不到灵气,只能干些杂物。」 雪回神君微微一愣,眸子中映出白白净净小小一团的曲行止。这孩子资质太特殊了,世所罕见。 魔体仙魂,得其一便是天纵之资,若是同时生在一个人身上,相生相剋,反而成了负担,令人连最基本的炼精化气都千难万难。 屈指敲了敲桌面,雪回神君沉吟:「这样啊,为师有办法……」 曲行止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颗星星。 雪回神君不由莞尔,挠了挠小徒儿的下巴:「学猫儿叫一声,为师给你开小灶。」 曲行止呆了! 他无法理解天下第一好的师尊,居然会学钟应那个大坏蛋逗他! 「别害羞啊,为师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听为师的话了吗?」 曲行止被逗得面红耳赤,两只手搅在一起,根本不敢去瞧神君,可怜兮兮的说:「我没不听师尊的话。」 「叫一声?」 「……」曲行止捂住了脸,用非常低的声音,「喵喵喵~」 雪回神君被逗乐了,伸手去抱小糰子,想将人抱腿上。 第370页 曲行止惊住了,撒开腿退了几步,一熘烟似得从钟应身侧跑过。 雪回神君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尊,你心情好?」钟应看着曲行止跑没影,随口问道。 「尚可。」雪回神君含笑回答,「养了一只害羞的喵儿。」 「……」 默了默,钟应问了一个问题:「师尊,收徒大典能按照我的意思来吗?看在你心情好的份上?」 雪回神君粘起毛笔,「为什么?」 「当然是想舒舒服服的拜师啊。」 雪回神君眸光轻柔,眼底蕴藏月华之光:「别太过分,逗逗狼崽崽还行,长生真生气了,可是要将人撕碎的。」 这是答应了? 钟应灿烂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明白。」 第176章 得了雪回神君首肯,钟应拉着君不意,直奔太一宗宗主殿。靠着神君弟子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当年雪回神君卸下宗主之位后,由干元继任太一宗宗主之位,雪回神君长居龙首峰,干元便另修宗主殿。 搬进宗主殿时,干元满含热泪的向神君保证,肯定会管理好太一宗,教导好师弟师妹徒子徒孙,然后他咬牙干了一百年,就怀念起当年闭关修炼的悠闲日子了。 坚持了几百年,等到君长生合道,干元便将宗主事务全部推到了君长生身上,自己搬出宗主殿,过上了下下棋、吹吹风的生活。 如今,宗主殿完全成了君长生一人的地盘。 比起一心向道的师父干元,出生人间皇朝的君长生似乎天生便懂得如何平衡权利、掌控人心、将一应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会觉得疲惫。 长桌上摆满了宗卷,君长生指尖捻着一只笔,手边放着宗主印章,正在批改什么。他穿着宽松长袍,露出精緻的锁骨和一线胸膛,长发随便扎在身后,有几缕垂落在脸颊也懒得管。 身侧立着他的大弟子庄柒,偶尔君长生眉梢微蹙,侧首吩咐庄柒什么。 庄柒领命,出去一会儿又很快回来。 明媚的光线从圆窗外透入,铺展在地板上,点点落在桌面上,将宗卷上龙飞凤舞的字体照的清楚明亮。 君长生提笔写上「阅」字时,一道阴影笼罩在宗卷上。 「什么人?」庄柒呵斥。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回答:「是我。」 君长生拉住了想要动手的庄柒,抬头,看到了一张风流蕴藉的少年面容。 钟应一只手支着窗,长腿一蹬,便坐在了窗棂上,逆着光线,朝着君长生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声音拉长,尾音上扬:「你师叔。」 ……君长生从这三个字中,听出了调侃炫耀的意味。 「钟师叔。」君长生皮笑肉不笑,「下次见师祖,我一定要问问,师祖是不是教弟子爬人窗棂。」 钟应大方的挥了挥手:「去问吧。」 君长生稍稍收了笑容:「钟师叔,你找我有何事?」 「大侄子,收徒大典按这个办。」钟应从胸口掏出一小册子,扔向了桌面。 小册子撞上了桌角,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滚了好几圈,跟捲纸一般,滚出接近一丈的长度。 君长生纠正:「是师侄,不是什么大侄子,钟师叔下次再喊错,师侄便只能当成没听到了。」 手指一勾,小册子飞起,轻巧落在了君长生手中,君长生逐字逐句看过去,一目十行,很快便看了一半。 庄柒只瞧了一眼,脸色便变了,忍不住开口:「师叔祖,你这不是故意添麻烦吗?神君收徒固然是大事,但是哪有这么麻烦的?」 君长生倒是看完了整本小册子,这才抬头:「收徒大典早有明确制度,难为钟师叔写这么一堆了,师侄没法子照办。」 「规定就是用来打破的。」钟应敲了敲窗框。 「没有打破规矩的力量,只会徒增笑柄。」 钟应哈哈笑了起来,睫毛掀起,眸光含着笑意,又锋利又明亮,如同刀锋上反射的寒芒:「大侄子你说话真有意思。」 又喊大侄子…… 君长生把册子扔一边,打算当成没听到,钟应继续打扰他的话,他就让庄柒将人扔出去。 钟应笑盈盈道:「但是我已经得到了师尊的首肯,师尊说,收徒大典按我的意思来。」 君长生手指一顿,压低声音:「钟师叔可知,师祖讨厌门下弟子用他的名头为所欲为?」 钟应撇了撇嘴:「爱信不信。」 言罢,跳下窗棂,抬步离开。 透过窗口,君长生看到一株松柏树下站着一清冷少年,那少年修眉凤眸,泪痣妖冶,整个太一宗都找不出第二个容貌如此盛的弟子。 那是君不意,君师叔,和他同姓。 每次看到这位「师叔」,君长生都觉得心情古怪而复杂。 钟应拉住了君不意,倾身凑过去:「走走走,前面有片青竹林,我竹筒饭可拿手了,做给你尝尝。」 两人携手离开。 庄柒愤愤不平:「就算他辈分高,也不能这么指挥人啊!神君新收的弟子怎么这么跋扈?」 「师父。」庄柒唤了一声,「外头那一位也是神君新收的弟子吗?那位君师叔祖?」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我怎么瞧着,他长得有点儿像师父你?」 君长生心神微愣,终于明白了那丝微妙的由来。 第371页 原来他们生的有几分像,不止如此,他甚至觉得那少年有些熟悉,想靠近那少年…… 「师父,我们真的要照做吗?」庄柒小声询问。 君长生瞥了他一眼:「封嘴!」 庄柒立刻乖的像鹌鹑,君长生一边展开小册子,一边解释:「既然是师祖的意思,便照办吧。」 他刚刚差不多记住了小册子的内容,手指指了几处:「你去库房将这些东西挑出来。」 又指了几处:「这几样库房没有,你去布置……还有这些,这几样不易保存,你想想法子,吩咐下去……」 忙活了大半天,君长生闻到了香米和燻肉的味儿,混合着灵竹的香味,格外的诱人。 君长生抬头,看到了趴在窗框上,提着几节竹筒的钟应,钟应晃着手,竹筒也摇啊摇去:「大侄子~」 君长生低头,继续批改宗卷。庄柒被他支出去干活了,整个书房只有他一人。 「我想了想。」钟应支着下颌,「拜师的时候没有亲人在场的话,实在太可怜了,劳烦你把我那杆子亲戚请过来。」 「我记得没错的话,钟师叔并不受家族重视,是个弃子。」 钟应更开心了:「我就想看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我找他们麻烦的样子,他们若是主动抬起脸来,让我踩就更好了。」 君长生嘴角抽了抽,手一抖,毛笔在宗卷上划下长长一撇…… 第二日,君长生一大早就看到了咬着一口糕点的钟应,钟应慢吞吞的咀嚼,含煳开口:「大侄子啊,我觉得光找我那群凡人亲戚还不够,听说我娘是魔族的,你把我魔族的亲戚也找过来呗?」 镜中世界里,人族和魔族并没有你死我活,别说钟应这样的人魔混血,太一宗甚至收了不纯血魔族、纯血妖族为弟子。 君长生假笑:「要不要我把君师叔和小师叔的亲戚也全部叫过来?」 钟应恍然:「还是大侄子你想的周全。」 「卡擦」君长生不小心把毛笔折成两段。 接下来几天,君长生充分了解到钟应多能没事找事。 从一开始提一堆收徒大典的要求,到后头惹一堆麻烦事,点名道姓让君长生给他擦屁股…… 偏偏钟应身为神君弟子,是他长辈,还真能使唤他。 君长生跑上跑下将事情解决后,凉凉一笑:「钟师叔,你如此小肚鸡肠,不怕撑死吗?」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钟应在故意针对他,他就是傻的!然而君长生想来想去都不知道的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叔,只能把这件事追究到「第一次相见他弄错了钟应身份,教训了钟应两句」这件事上。 钟应伸出手:「我昨晚吃了烤鹅和鸡丝肉,外加三大碗白米饭,吃的可撑了。」 「我没空搭理你,钟师叔若是继续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君长生甩开钟应,提笔批阅,宗卷上写着近期发生的一件大事,十万大山边境的凡人无缘无故死去,魂魄全部消失。 有人吞噬魂魄,用魂魄修炼?或者炼制什么法器?君长生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便见钟应懒洋洋坐在了他对面,伸手去碰宗卷。 「放手!」君长生呵斥。 钟应丝毫不怕,扬了扬手中的宗卷:「大侄子,你要打叔叔吗?」 「扒了裤子打!」君长生一掌噼去,钟应一挡—— 「轰!」 书桌直接拍成两半,塌了,宗卷落了一地。君长生一脚踢开宗卷,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自己师叔时,发现钟应早就跑的老远。 理智告诉他,自己去追就是如了钟应的意,但是君长生只想揍这小兔崽子一顿! 钟应轻飘飘的落在君不意面前,一把拦住君不意的肩膀,挑起君不意的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哈哈哈,你等我把他气疯!」 君长生站在大殿门口,抬步而来。 钟应摸了摸鼻子:「我去会会他。」 钟应刚抬腿,就被君不意拉住了手腕,与此同时,合道期的威压当头笼罩而下。 然而,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没有露出丝毫不适的神色。 君长生轻咦一声,朝着钟应抓来时,君不意以一把灵剑,挡住了君长生的一掌。 他没有动用山河卷和春秋笔,仙器独一无二,这个世界有君长生在,他便只能藏起自己的本命法器。 「君师叔。」君长生站定,微微抬高音量,「我以为你比他懂事来着。」 按辈分,钟应两人大他一辈。 按年纪,君长生比钟应两个捆起来都大,这句话也没什么不对…… 钟应瞧着挡在自己面前,从容淡然的君不意,又瞧了瞧一身冷意的君长生,看着两人这相似的脸部轮廓,心情有些微妙。 他自然不惧君长生,所以才敢戏耍他。 但是君不意为了他拦住自己老爹…… 钟应诡异的觉得自己在婆媳大战中取得了胜利? 毕竟儿子站谁,谁就赢了…… 呸呸呸! 把这想法拍散,钟应便听到君不意开口:「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声音清淡,神色平静:「若是我不想,我最开始便会阻止他。」 钟应惊讶极了,觉得君不意这话说的贼好听。 君长生眸光冷了冷,然而对上君不意眸子的那刻,怒火又莫名其妙的平息。 第372页 轻笑一声,君长生拢了拢衣襟,恢復了洒脱肆意的模样:「君师叔,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若是钟应两个没有合适的理由,君长生才不管什么辈分,直接以代宗主身份处罚。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钟应搂住君不意的脖子,下颌贴着君不意肩膀,朝着君长生露出挑衅神色:「看你不顺眼呗。」 就凭重明皇对霄后、惊鸿夫人、君不意的所作所为,被怨恨实在在正常不过。 然而镜中世界的君长生肆意洒脱,并非日后阴郁的重明皇,那些罪名还冠不到他头上。 可是钟应才不管这个,他一向来不太讲理。趁着镜中世界,给君长生添点儿麻烦有何不可? 君长生抽了抽嘴角,又问:「君师叔,你了?」 钟应温热的唿吸喷洒在颈项,酥酥麻麻的,君不意歪了歪头,鸦色长髮自肩头垂落,丹青水墨的眸子汇聚点点光芒:「还玩吗?」 好像再说,如果还玩,钟应继续折腾,他陪着钟应闹。 钟应扫了一眼君长生,笑了起来,笑的身子颤抖,头髮蹭着君不意的颈项:「算了,不玩了,腻了。」 得了钟应回復后,君不意抬手揉了揉颈项,从容回答:「君……师侄,这是最后一次了。」 君长生静默片刻,扶额轻笑一声,挥了挥衣袖,拾阶而上,踏入宗主殿。 看着塌了的桌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宗卷,莫名觉得头疼,心想自己该多收几个办事稳妥的弟子,帮自己处理杂事才行。 俯身捡起宗卷时,一道阴影打在他身上。 这一幕,前几日已经上演了很多次! 君长生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框上的钟应。 察觉到君长生的视线,钟应歪着头朝他挥手:「大侄子,又见面了。」 「……」 君长生差点儿爆粗口,笑着说:「钟师叔,你没照过镜子吗?你生了一张……」格外讨人厌的脸。 「师侄。」君不意从正门进入,打断了君长生的话,喊过几次后,君不意已经能够直视君长生的脸,面不改色并且流畅的喊出这两个字了,他垂下眼帘,淡淡开口,「我帮你。」 钟应笑道:「嗯,我看你们忙~」 君长生:「……」 十万大山千里之外,玉泉宫。 白髮苍苍老妇人神色哀伤。 老人面前摆着十来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身边站着惶恐不安的族人。 唯一的倖存者尖着嗓子,又是哭嚎又是求救,重复着「怪物」「救我」「杀」几个词。 一位身着素衣,简单挽了一个堕马髻的女子检查完尸体后,直起身体身子,神色有些迷茫:「她们的魂魄都不见了……」 老妇人指了指呜咽的人:「阿茴还有救吗?」 素衣女子摇了摇头:「阿茴姐虽然只伤了手臂,但是三魂七魄缺了大半,没法子修补了,过几日,她就会……」 而这个叫「阿茴」的女子,修为在族中数一数二,连阿茴都成了这样子,别人更无法对付那些「怪物」了。 族人们全部望着老妇人,瞳孔中藏着惊恐。 「族长,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我们都完了!我们求助吧?」 老妇人闭着眸子,脸上的皱纹如枯树皮。 拐杖重重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老妇人睁开眸子:「我们去太一宗……」 第177章 长桌换了一张更结实的,原先坏了的那张被君长生一巴掌拍成了灰烬,被灌入大殿的天风吹走。 散落在地面宗卷被捡起,乱七八糟的堆在长桌上。 君长生懒得理会钟应两个,打定主意从明天开始让两人无法踏入宗主殿一步。 宗卷摊开,阅读,批改,盖章……有时候他会思索片刻,写上详细方案,才将宗卷放在一边。 渐渐的,君长生惊讶的发现宗卷整整齐齐堆成了几叠,已经批改好的放一起,看过还没拿定主意的放一起,驳回的放一起。 最重要的是,那些还没批改的宗卷分门别类叠放好,紧急的事件放一起,杂事放一起,相似的问题放一起……不是深谙其道之人,根本不可能做好。 也对。 君长生瞧着君不意如诗如画的眉眼想,这位师叔曾是人间皇朝的七皇子,怕是从小学的便是帝王之道。 有了君不意的整理,君长生处理积压的宗卷快多了。 时间久了,君长生就把静立于桌边的少年当成了庄柒使唤,偶尔会问几句话,或者吩咐什么事让他传令下去。 渐渐的,君长生发现君不意对一些常识性问题知之甚少,因为不清楚太一宗的职权分配而有些青涩。 除此之外,这少年处理事情起来有条不紊,能够敏锐的从满满几页字中,归纳出重点,在不熟悉宗门事务的情况下,迅速列出至少三条处理方案来。君长生思索,发觉每一个方案都有可行之处,都有优点。 ……实在是聪慧的可怕。 而且,君长生感觉这少年能猜出他大半想法,好像了解他至深。 这种感觉令君长生觉得奇异,却又不得不承认,两人相处实在默契,办事效率提高了将近两倍。 更让君长生惊讶的是,钟应居然偶尔也能插几句话,句句说到点子上,比起君不意的一步三算,运筹帷幄,钟应粗暴直接,直指关键,如凶兽直觉般可怕。 第373页 简单来说,君不意处事更合他胃口,钟应则只抓重点,其余一干事件交给手下处理。 君长生心底的冷意怒气渐渐消散,甚至觉得好好培养他们两个,自己以后能轻松许多。 可惜,他们是师叔,无法像徒儿一样使唤。 当庄柒回来,看到钟应两个时,惊了:「师叔祖,你们太过分了吧!这几天师父为了你们的事劳心劳累,把宗门事务都推到一边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庄柒……」君长生掀起眼皮子。 「是师父!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别吵。」 庄柒:「啊?」 君长生垂下眼帘,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随后吹了一口气,将笔墨吹干,抬手递出。 庄柒下意识去接,谁知道君长生却避开了他的手,庄柒疑惑极了:「师父,怎么了?」 君长生挥手:「一边去。」 「哦。」 庄柒听话的退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他师父将宗卷交给君不意。然后侧着头,低声说着什么,君不意点头,垂眸轻语。然后他师父居然笑了,还笑的极好看! 「!!!」 庄柒差点哭了:他被师父排斥在外了! 接下来的时间,庄柒蹲在角落,一脸迷茫的前几天还不停斗法地三人,今日相处的格外融洽。 庄柒发霉时,钟应也觉得无聊,在沙沙的翻页声中,趴着桌子睡着了。君不意眼角余光暼到这一幕,为他披上了外袍。 金乌西沉,红霞将云层烧灼至艷丽。 君不意将宗卷叠好时,君长生问:「君师叔,你们要走了吗?」 「嗯。」 君长生放下毛笔,舒展身体靠着椅背,状似无意的说道:「明天还过来吗?」 君不意手指顿住,缓缓抬眸,眸光如山巅一片冰雪,沁凉又清艷,他答:「好。」 君长生因为这个目光愣了愣,瞧着君不意俯身,在钟应耳边轻唤:「应应,我们该回去了。」 鸦色长髮因为俯身的动作而堆积在肩头,睫毛轻颤,在晚霞的余光中根根可数。 君长生想,那样的目光,跟看他时完全不一样,像是把一个人完全放在了心上…… 钟应低嗯了一声,清醒之前迷迷煳煳的蹭了蹭,蹭到了君不意的下颌,君不意轻声提议:「我抱你回去?」 抱…… 钟应勐的睁开眸子,恢復了清醒,下意识嘀咕一声:「不要!我都没抱过你。」 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太一宗外袍从钟应肩头滚落,被他一把捞住,低头瞧了眼手中的金边雪袍,钟应呦了一声,凑上去对君不意说:「来!我帮你穿上?」 脸上笑容还带着几分慵懒之意,推翻了君长生心中只会惹麻烦的形象。 两个少年走远,直至踏出宗主殿的范围,君长生收回神识,吩咐庄柒掌灯。 接下来几日,君不意和钟应果然过来「帮忙」了,君不意帮忙,钟应翘着二郎腿装大爷。 庄柒身为君长生最器重的大弟子,以往都是挤走师弟师妹,独得师父重用,如今他也尝到了被师父扔在一边,只能端茶送水的苦楚。 而君长生发现,短短几天,君不意有了十足的长进。 先前那些常识性错误,他基本不会犯了,只有遇到偏僻冷门的知识,才需要君长生稍稍提醒。 君长生甚至觉得,自己将太一宗事务全部交给君不意处理,他也能稳妥胜任。 「十万大山附近已经有八座城镇成为死地,此事非同小可,你去任务堂,把探查此事的任务等级提一提……」 「好。」君不意转身离开。 君长生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气。 钟应仰躺在塌上,碎发落在一边,露出白净的额头和墨眉,嘴巴里叼着一口灵果,见君长生惊嘆的神色,含煳开口:「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段时间根本没回红鸾宫,我天天陪他睡在藏书阁,瞧着他看一晚上典籍。」 说到这里,钟应撇了撇嘴,似乎在抱怨:「藏书阁的桌子可真硬,睡得我腰酸背痛。」话音一转,声音中泄露了一丝关怀和不解,「也不知道君不意怎么受得了……」 聪慧近妖、沉静稳重、清冷自持、认真严谨……君长生觉得他这位师叔,被教养的太好了。 「大侄子。」 君长生想无视这句称唿。 「你养的鱼归我了,我要煮鱼汤。」 「……用吧。」 「大侄子。」 君长生手肘撑着桌面,侧首:「还要什么?」 钟应直起上半身,眸光明锐:「我一看到你就烦。」 「……」 君不意那样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而且在重明皇冷酷的手段下被迫形成的。 「不过。」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钟应稍稍收敛了锋芒,如同镶了剑鞘的利刃,「君长生,如果你有一个君不意这样的儿子,你会如何做?」 钟应没有特意膈应人,喊什么「大侄子」,而是非常慎重的喊名字。 君长生想也没想便回答:「我不可能有孩子。」 钟应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有呢?」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听到这几句话的人顿住,停在原地。 「一定要回答?」君长生扬眉。他沉吟片刻,「我儿子要这么辛苦努力干嘛?他老爹我又不是废物。我什么都有了,他想要什么自然就有什么。不过……」 第374页 君长生侧过身子,歪了歪头,长发落在脸颊,衣襟滑落肩头,他笑了起来,眉眼间洒脱肆意,如清风,如朗月,无丝毫阴霾:「如果我儿子真这么乖,我大概没什么可以教他的,只能疼爱着,拉出去炫耀了~」 「这样吗?」如泉水潺潺而过的声音响起。 钟应和君长生同时看向门口,君不意逆着光,站在恢宏的宗主殿下。 雪白道袍直坠入地,鸦色微卷的长髮缠着衣袍,眉眼被光线模煳,看不清神色如何,侧脸弧度却被雪光勾略的格外秀致。 轻轻的抿着的薄唇,在这一刻微微弯了弯,勾略出春花秋月尽皆失色的笑意来。 钟应想:君长生根本做不到他今日所说的一切。 日后,重明皇沉溺于怨恨偏执中,不惜辜负霄后,以上古秘术造就君不意,使得惊鸿夫人被痛苦折磨疯狂,君不意自出生起便痛苦不堪,还要接受三师三少的教导,像是被人牵着的傀儡一般,成为几近完美赤丹太子…… 可是,他今日这句话,于君不意而言便够了。 至少很久以前,太一宗清风朗月的代宗主,其实想当个好父亲…… 龙首峰上,正殿。 雪回神君今日没有品茶弹琴,没有书写法典。 他面前的长桌上摆着藤条和红线,撸起袖子,正在编织藤条、缠绕红线。 曲行止捧着一瓷壶,给雪回神君倒了一杯灵茶后,又跑到白髮苍苍的老妇人面前,乖巧着问:「老夫人,您要喝茶吗?」 老妇人低头,见这孩子眉眼清秀,却没有丝毫修为,以为曲行止只是龙首峰的杂役,便没有在意,笑着摇了摇头。 这老妇人正是玉泉宫宫主。 玉泉宫只招女弟子,门中弟子各个修炼双修法门,容颜娇美,擅琴棋书画。门内优秀弟子,更是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一向来是男修追求的目标。 「神君,您觉得如何?」老妇人等了许久,毕恭毕敬问道。 雪回神君淡淡开口:「小喵儿,捂住耳朵,大人说话你不能听。」 曲行止用肉乎乎的手堵住耳朵,大声说道:「是!」 忍不住笑了笑,雪回神君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一边织藤条,一边缓声开口:「玉泉宫主,你的意思是……要送个炉鼎给太一宗?」 炉鼎者,多为身不由己的女子,以自身修为,供养男修。 玉泉宫大变,老妇人便决定送上「炉鼎」,寻求太一宗庇护。听神君这么说,立刻解释:「霄儿是我唯一的侄女,唯一的亲人。她虽然不修双修法门,但是,她是顶尖的炉鼎之体,如今的修为都是自己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提上去的,而且性子温婉贤淑……」 老妇人将自己侄女夸了又夸,她原本是想让侄女继任玉泉宫的。 「太一宗不需要炉鼎。」雪回神君将藤条编织成了藤球,红色丝线做成了藤球上的流苏,将藤球抛进了小喵儿怀里,「玉泉宫主,太一宗明文规定,任何弟子不能以炉鼎修炼,违者逐出师门。」 老妇人纵有千言万语,都被这句话憋了回去,即是羞愧,又是难堪。 雪回神君拾起桌面上的画卷,手指头解开丝带,展开画卷,一幅仕女图便印入眼帘。雪回神君不由轻咦一声:「这便是你侄女?」 「神君?」 雪回神君莞尔:「太一宗虽然不收炉鼎,却没说不许弟子找道侣……」 玉泉宫主懵了一瞬间,明白雪回神君的意思后,脸上流露出喜色来。 雪回神君联繫自己的大弟子干元。 「师尊?」 「干元,跟你商量个事……」 「还是泡温泉舒服。」钟应手臂支着身后两块光滑的石头,长长舒了口气。 他穿着宽大单薄的衣袍,大半身子泡在温热的水中,衣袍漂浮,髮丝散开浸在水中,隐约能够看到水下敞开的胸膛。 水汽氤氲,如云如雾。 「君不意。」钟应歪头看着身侧的人,「帮我揉揉肩膀吧?」 君不意穿着跟钟应同样的单薄长袍,只不过即便泡在温泉中,他依旧拉拢了衣襟。 闻言,他捧着钟应一条手臂:「我看看……」 君长生靠在不远处,浑身上下就穿了条亵裤,露出修长的手臂,结实的胸膛,劲瘦的腰身来。 瞧着两个少年,君长生啧了一声。 忙了几天,终于将积压的宗卷解决了,趁着空暇时间,君长生将两位师叔喊出来泡温泉。 结果就是,两位小师叔黏煳的很,根本没他啥事了。 君长生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君不意和钟应同时扭头望着君长生,眸光微妙:「……」 君长生本是随口一问,根本没过心,瞧见他们这幅默不作声的模样,心下微动,惊了:「你们真有龙阳之好?」 「……」 「……」 钟应清了清嗓子:「我……」 「师父!师父!不好了!」庄柒气喘吁吁的停在温泉前,踩折了几株花木。 君长生掀起眼皮:「你师父我还活着,好好的。」 「师父!大事不好了!」庄柒根本顾不上君长生的调侃,断断续续道,「神君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 「神君他老人家,给师父你找了个道侣,直接把婚约定下来了!」 第375页 钟应和君不意讶异。 君长生:「???」 第178章 凡间有句古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棒打了无数鸳鸯,造就了无数痴男怨女。 而修真界根本没有这种说法。 一旦测试出灵根,拜入宗门,踏上修真之路,便是修真者。 修真者随着修为提升,寿命逐步增长,和凡人已然不同,根本不需要传宗接代。而身边亲朋好友的不断逝去,也会消磨修士对世俗亲人的情感。 虽然修士中不乏喜好美色者,男修收一堆侍妾炉鼎,女修收一堆面首侍从,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只有一位道侣,或者孑然一身,孤身求道。 当初重明皇知道君不意心慕钟应时,也只是不喜钟应身世而已,并没有给儿子重新选个「太子妃」的想法。在霄后的劝说和君不意的表态下,最后也默认了这件事。 像雪回神君这种,根本不通知自家徒孙,便直接定下婚约之事,非常少有。 更何况君长生并非懵懂无知、只能听从师命的小弟子。君长生早已合道,掌一宗职权,是太一宗说一不二的代宗主。 就算他不是太一宗代宗主,也是天下顶尖大能,威名赫赫。 但是! 这些玩意在雪回神君面前通通没有用! 雪回神君「老毛病」犯了时,可是把他自己徒儿折腾了个遍。 神君门下弟子三千,比君长生年长者过千,合道者数十,比君长生修为高的也有几个,哪个敢因为这种「小事」跟神君呛声? 雪回神君微笑着注视弟子时,弟子就退缩了,只能捏着鼻子任由师尊折腾。 还别说,雪回神君眼光极为高明,真让他折腾出来了不少神仙眷侣…… 君长生回过神后,迟疑的问:「庄柒,你确定?」 「确定。」庄柒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刚刚神君派人来通知此事,并且请师父去龙首峰一趟。」 「你先下去。」 「是!」 庄柒一走,君长生脸色全变了,伸手往温泉水中重重一拍。 水雾缭绕,水流飞溅而起,却并没有洒落地面,而是凝滞空中,缓缓形成一透明水镜,水镜中浮现半面古朴道袍、半面古树松柏。 古朴道袍的主人一挥袖,水镜便映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容来,苍髮白眉,鬍鬚长长,脸上皱纹多如老树皮——正是太一宗干元道人。 干元道人原本正在下棋,被自家徒儿联繫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鬍子,唤道:「长生啊……」 君长生直起上半身,湿漉漉的长髮贴在胸膛上,发梢不停滴落水珠子,直接开口:「师父,你可知道师祖给我定了一门婚事?」 「……」 干元道人顿了顿,方才回覆:「你师祖跟我提了这件事。」 君长生本以为干元道人不知道,还想着师父能为他说道说道,改变雪回神君心意。一听干元道人这句话,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难以置信的开口:「师父,你把我卖了?」 「……」 干元道人又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你师祖很少看错人,你看你梵音师叔和谨约师叔,当初也是百般不愿,如今不也琴瑟和鸣吗?」 「我无心找道侣!」君长生斩钉截铁,「师父,徒儿心系太一宗,只愿太一宗长长久久,亘古永存。」 「为师知道你这些年来为太一宗的付出。」干元道人苦笑一声,说出了真心话,「但是为师哪里拦得住神君啊?你看看为师……」 干元道人揪了揪自己的鬍子,无奈:「若是能劝住师尊,我就不用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头了。」 合道仙人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相貌,就算合道之前是个糟老头子,合道之后也可以化为年轻时的模样。 能合道者,大多数都看开了,红颜如枯骨,美色如浮云,甚少有人会改变自己的外貌。 干元道人格外不同,合道之后,他硬生生把中年模样的自己,给弄成了耄耋老人。 见自己徒儿沉着脸色,干元道人又道:「长生,不管如何,你也得见见那姑娘不是吗?若是到时候还是不愿意,为师会帮你的,而且师尊虽然喜好如此,却也没真的强迫谁啊。这次如此决定,想必其中定有因由……」 「我这就去见师祖。」君长生捞起平滑石块上的衣袍,一边摊开衣袍,一边踏上岸边。 「为师在龙首峰等你。」干元道人说完这句话后,水镜上的身影消失,流水哗啦重入水面。 拉拢衣襟,系上腰带,君长生头也没回:「两位师叔,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 钟应两人面面相觑。 好奇几乎从眼中溢出来,钟应抬手搭在君不意肩膀上,歪着头笑:「我们去瞧瞧?」 君不意点了点头:「好。」 这段时间,钟应两人打听了君长生不少事,隐秘之事自然不可能知道,但是明面上的事,两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比如说:君长生身边从来没有任何女人…… 人间皇朝在皇子十五六岁时,便会为他们泽定皇子妃,但是君长生十二三岁时,便出了变故,只能被迫逃亡。 拜入太一宗后,一心向道,接管太一宗后,将太一宗打理的井井有条,从不和任何姑娘拉扯不清。 第376页 那么,霄后怎么来的? 霄后可是陪伴了重明皇五千多年,从上古走到了如今啊…… 换好衣裳,钟应两人直奔龙首峰而去。 还没踏入正殿,钟应便察觉到正殿中一道道强盛的气息,至少有一半都是合道仙人。 谢薇姐弟偷偷从正殿熘出来,谢薇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也就君师侄敢这么顶撞师尊了。」 谢檀唇角含着三分笑:「君师侄和神君一向来如此对话。」 毕竟当年君长生第一次见到神君,就是青着脸骂「娘的」。 「反正我是不敢。」眼角余光暼到钟应两人,谢薇眼睛一亮,「君师弟,钟师弟,你们也来看热闹?」 「没有。」钟应立刻否认。 虽然他的确是来看热闹的,但是钟应绝对不承认:「我们原本在跟君师侄泡温泉,见他匆匆忙忙过来,所以赶过来看看情况。」 谢薇不清楚前几天钟应和君长生势同水火,还以为钟应担心君长生,不由感嘆:「没想到你们跟君师侄这么合得来。」 钟应:「……」 跟君长生合得来的是君不意,他只会跟君长生互怼。 谢檀悄悄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两位师弟,干元大师兄,梵音师姐,谨约师兄……他们都在,你们进去看看热闹就出来吧,免得被殃及池鱼。」 立个婚约而已,居然惊动了雪回神君这么多弟子?钟应不由挑眉。 随后反应过来,雪回神君一个徒孙自然没有这么大份量。 但是君长生即将继任宗主之位,此时定下婚约,便说明太一宗将第一次迎来宗主大婚,那就不是小事了,毕竟太一宗前两位宗主都是光棍。 「怕什么,师弟们这么小,师尊和师兄们总不可能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吧?」谢薇耸肩,「撒在我们身上倒是很有可能,算了……」 谢薇摆了摆手:「师弟们你们进去吧,我跟阿檀去任务堂了。」 「阿姐,我即将突破,这段时间要闭关,没法子陪你去接任务,要不等我突破,我们再一起去吧?」 「你去闭关,我去接任务,正好,都不闲着。」 两人直奔任务堂,谢薇随手取下一块玉简,在秀气的手指上转啊转:「你可要快点儿突破啊,等你出关,我亲自为阿檀你庆祝。」 「好。」谢檀点了点头。 「我看看这是什么任务……」 谢薇捏着玉简,以灵力灌入,任务详细便出现在脑海中。 【前往十万大山探查凡人死亡原因……】 钟应才踏入正殿,便听到了雪回温润柔和的声音。 「这姑娘自玉泉宫出生,却不修炼双修法门,而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苦修,可见性情坚韧,极有主见。她身为顶尖炉鼎之体,对你修炼有益处,也容易诞下子嗣……」雪回神君宛如最慈和的长辈,在跟后辈拉家常,细数一大堆优点后,又道,「玉泉宫主想将她当炉鼎送出去,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姑娘仙途尽毁,你若是能娶她,岂不是一桩美事?」 君长生抬眸,眼中浸着冰水:「不管师祖说多少,长生还是一个意思,我无意娶妻,师祖真喜欢,自己娶了去吧,长生不介意多一位祖师娘。」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雪回神君门下弟子皆复杂的看着肩背挺直,一身硬气的君长生。 这句话虽然不妥,但是几乎是神君所有弟子的心声,便是干元道人一时间也没吱声。 雪回神君微愣,不由侧过头笑了起来,仿佛被逗乐了。 他笑道:「可是,那姑娘的姻缘落在了你身上。」 「这世间从无绝对之事。」君长生拱手,「师祖,长生先告退了。」 君长生从钟应两人身侧匆匆走过,很快便不见人影。 雪回神君接过曲行止递过来的茶杯,摇了摇头:「我用心良苦,这孩子却丝毫不领情。」 揉了揉曲行止后脑勺,看着小徒儿懵懂的神色,黑亮的眼珠子,神君说道:「小喵儿,以后你可要听为师的话啊。」 曲行止趴在神君膝盖上,点了点头。 干元道人一众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师尊。」清如泉水,净如冰雪的声音响起,「请问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雪回神君抬头,唇角微扬:「白霄,玉泉宫白宫主的亲侄女。」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钟应忍不住咦了一声。 白霄……霄后?!!! 君长生坐在山腰凉亭中,手指提着一酒壶,靠着栏杆,时不时喝口小酒。 被婚约之事震惊,君长生匆匆忙忙去见雪回神君,根本没有好好打理自己,衣襟微微松开,长发披散在身后,还带着几分湿气。 从凉亭往下瞧去,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山林青翠。 一条蜿蜒石道上,有人拾阶而上。 一共八人,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身姿婀娜,声如黄鹂,或妩媚妖冶,或甜美可爱,或温婉可人…… 只一眼,君长生便知道,她们绝对不是太一宗弟子,太一宗弟子无论男女,绝对没有这般风韵神态。 君长生懒得理会,那群姑娘却越靠越近,盈盈一礼,询问:「阁下可是太一宗代宗主?」 手指轻轻点在栏杆上,君长生眼中只有山峦川河,冷淡开口:「无神君传唤,不可进入龙首峰。」 第377页 姑娘们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最后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一道纤细的身影缓步踏出,停在凉亭之前。 「谢谢您。」那姑娘这么说,声音空灵悦耳。 这三个字令君长生有些意外,不由回首瞧去。 凉亭竹帘被山风吹来吹去,如浪潮般起起伏伏,站在凉亭外的姑娘身着素衣,纤细清丽,琥珀色泽的瞳孔中落满了细碎的光芒。 像是绝境之人,陡然看见了光。 君长生一时间有些迷茫。 她为什么感激自己? 对了…… 一旦沦为炉鼎,仙路断绝,此生在无可能合道。如果是道侣的话,便全然不同了。 第179章 「大侄子,你跟霄……」钟应把到了嘴边的「伯母」两字咽下去,「你跟白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龙首峰不欢而散后,雪回神君直接把前来拜访的玉泉宫一行人,全部扔到了宗主殿,吩咐君长生这位代宗主好好照顾这几位女娇客。 君长生面对神君时,出言相讥,面对几位女娇客时,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至于没风度的恶言相向。 如此,便过了几天。 钟应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拉着君不意找君长生泡温泉,趁着景色正好,问出了心中疑惑。 君长生舒展身体,泡在水中,闻言睁开了眸子,望着钟应:「不怎么样。」 对于「大侄子」这个称唿,君长生已经完全免疫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不怎么样?」钟应挑眉,来了兴趣,「不怎么样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玉泉宫那几位姑娘全部赶走,赶出宗主殿?」 钟应是个粗神经的人,让他去关注姑娘家每天裙子上的花样,简直比杀了他都难。这几天,钟应却瞪大了眼睛,花了十分心思,盯着君长生和白霄。 因为,这两人一个是君不意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养大君不意、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霄后。 君长生淡淡开口:「将她们送来宗主殿的,是玉泉宫主,是神君,又不是她们几个能决定的,我何必跟几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钟应抬起一根手指头,指腹沾着水珠子,在光线下晶莹剔透:「你从神君那儿离开之后,就在龙首峰山腰截了人家姑娘的路,跟人家姑娘隔着竹帘说了好一会儿话。」 君长生想也没想便反驳:「恰巧遇到罢了。」 「好,这一次算偶遇。」钟应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白姑娘搬进宗主殿那天,我听庄柒说,你吩咐他们好好收拾宗主殿,将三层小楼收拾出来给她们住。」 「我将她们当客人,岂能失了代宗主的气度?」 钟应翘起无名指:「我前两天来找你,看见你们两个在水榭说话,白姑娘还唱了首歌谣。」 「同住宗主殿,总有遇上的时候……」君长生的声音不如先前硬气。 钟应扬了扬小指:「你身上的那块手帕上,绣着「玉泉」两字,是玉泉宫的东西吧?」这种微小细节钟应自然不可能发现,但是他前几日听到庄柒嘀咕「师父身上怎么有玉泉宫的东西」。 「……」 钟应五根手指头骨节分明,因为泡了温泉的原因,根根白净:「我还听说,昨天白姑娘不小心弄坏了你的簪子,要亲手做一只给你?」 君长生目光凝住:「你到底什么意思?」 钟应弯唇一笑,小虎牙仿佛在发光:「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娶白姑娘了?」 「我娶她又如何?不娶她又如何?」君长生抓了把湿漉漉长发,沉着脸色说道,「说白了,玉泉宫主把她送过来,不过是为了搭上太一宗这条线,受太一宗庇护罢了,只要太一宗愿意庇护她们,我给出一个承诺,再跟白姑娘说清楚,让白姑娘跟神君表明心意,一切不就解决了?」 顿了顿,君长生又道:「便是娶她,也不过是给个名份罢了,难道还想让我向她立下道侣誓约?」 所谓道侣誓约,便是以天道发誓,此生只与对方携手,同荣同苦。 修真者一向来重誓约,真向天道立下誓约,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违背。违背的人,八成都堕魔了。 毕竟天道不会理会凡人那些山盟海誓,对修真者却有绝对的约束力。 你若是说「有违誓约,九雷轰顶」,天道真会让你享受一把九雷轰顶的滋味…… 钟应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时,君不意的声音轻轻响起:「玉泉宫送来八位姑娘,应该是想让你随便选,或者干脆都送给你……你这是选好了吗?」 「什么?」此话一出,钟应惊讶极了,「那些姑娘不是送来服侍白姑娘的吗?」 君不意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言,一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落在了君长生身上。 君长生轻笑一声,从容自若:「我都没兴趣。」 这个时候,庄柒抱着几叠干净衣物进来,放在了岸边光滑的石块上,正是钟应三人的衣物。 起身时,庄柒手中捧着一精巧的檀木盒子,递到了君长生身侧。 君长生抬手接住,询问:「这是什么?」 玉盒掀开,露出一根碧玉簪子来,君长生瞳孔微微睁大。 庄柒挠了挠后脑勺,乐呵呵道:「是白仙子做好的髮簪。」 白霄名份未定,庄柒不好喊师娘,也不好直接喊白姑娘,干脆一直喊白仙子。 第378页 君长生手指一抖,玉簪差点儿落入温泉水中,堪堪接住时,勐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瞪着庄柒:「她知道我在这里泡澡?你跟她说的?你个逆徒!」 「啊?」 庄柒懵了,反应过来自家师傅说了什么后,赶紧喊冤:「师父,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冤枉的!白仙子她以为您在处理公务,怕打扰您,才让我送过来的。」 君长生哑然。 「真的。」庄柒小心翼翼的保证。 「……哦,我知道了。」君长生耳垂红了红,面无表情的装起玉簪,放到一边,「她还说了什么吗?」 「白仙子还让我问你,她可以不可以摘后院的灵花。」 「她摘那些花干嘛?」 庄柒蹙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说,要做鲜花饼?」 君长生嗯了一声,挥了挥手。 庄柒才离开,钟应就挪到了君长生身侧,一副好奇极了的模样:「簪子给我瞧瞧。」 君长生自然不肯,反问:「钟师叔,你靠我这么近,就不怕君师叔不开心?」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吃自家老爹的醋?怎么可能? 君长生正要挖苦钟应一顿,耳垂就被钟应戳了戳,在君长生迷茫的神色下,钟应笑了,桃花眼潋滟无双、如春色、如水光:「大侄子,你怎么脸红了啊!」 「……」 「……」 长久的沉默后,君长生一把推开了钟应,冷冷道:「放肆。」 抬步踏上岸,君长生提起衣袍就离开,又冷又急的声音被风传来:「我没空陪师叔胡闹,钟师叔找别人吧!」 钟应摸着下巴:「……你家的人,是不是恼羞成怒时,只会喊放肆两个字?」 顿了顿,钟应歪着头,跟不远处的君不意说:「你父皇修的不是轮迴道,修的是从心道吧?」 怂的要命! 钟应忘记了自己明了心意时,慌慌张张、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看见君不意过来,甚至一头扎进湖里的糗事了,高高在上的嘲讽着君长生。 君不意游过去,微微倾身,捧起钟应的脸颊啾了口。 钟应呆了呆,捂着脸问:「怎么突然亲我?」 君不意眸光纯澈:「我真会不开心。」 钟应:「……」 原来你真会吃你老爹的醋啊? 「我们跟上去瞧瞧,好不好?」君不意挪开目光,转移话题。 「好。」 两人穿戴好道袍,寻着白霄的气息而去,在后院中找到了立于桂花树下的白霄,以及……君长生。 白霄穿了身留仙裙,乌黑髮髻上,缠着细碎的浅黄色小花。 君长生穿着代宗主道袍,长发梳的整整齐齐,头髮的髮簪正是白霄送来的那一只。 玉泉宫的姑娘们摘了几个竹篓的花瓣,抱着竹篓一边偷笑一边离开,还有个双丫髻的小姑娘回头喊了一句:「霄姐姐,我们在厨房等你。」 小姑娘很快就被同伴敲了敲头,同伴瞪了她一眼:「让你多事,我们别打扰他们。」 师姐妹们全部离开,离开前还扔下了这么几句话,白霄有些羞涩,偷偷捻了捻衣角,这才恢復了镇定,柔声开口:「姑姑平日里很疼我们,所以我们说话肆意惯了,你别见怪。」 君长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垂着眼帘,用极淡然的神色感谢白霄送来的簪子。 背过身子给白霄瞧了瞧,君长生镇定的开口:「正合适。」 钟应跟君不意两个坐在屋嵴上,身上披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瞧见下方的情况,钟应撇了撇嘴:「装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慌慌张张、恼羞成怒。」 背地里狠狠嘲笑了君长生一番后,钟应目光落在了君不意脸上。 才泡完温泉,君不意肤色干净白皙,唇瓣温润柔软,瞧着格外的可口。察觉到钟应的目光,回眸,清冷的凤眸中只有钟应一人的面容:「怎么了?」 「君长生是你父皇!」钟应加重「父皇」两字的语气。 「嗯。」 钟应捏了捏君不意的脸:「你平时不会跟他一样装模作样吧?」 明明心里慌极了,就是端的住,一脸冷静的看着对方青涩的反应…… 钟应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忍不住瞪了君不意一眼:「快说!是不是真的?」 「是你没发现……」 君不意被钟应揪着脸颊,不太好说话,便伸出两只手,学着钟应的模样,捏住了钟应两边脸颊。 「你干嘛!」钟应声音都变了,稍稍松了松力道,却没有松手。 两人就着这个幼稚极了的动作,说着话。 钟应:「快松手!」 君不意低声重复:「是你没发现,怪不得我。」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慌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可是他的小混蛋粗心的很,硬是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 然后,非常直白的表明心意…… 真好啊。 凤眸之中,有什么东西破芽而出,那是欢喜和珍重。 「……」钟应愣住,已经可以很自在的跟君不意亲密的他,突然觉得脸颊烫极了。 十万大山。 谢薇衣裙破烂,浑身染血,她拼尽全力将几个少年抛出去,咬牙喊道:「快跑!」 濒临绝路,只能放手一搏,谢薇提着长刀,转身而去。 第379页 那几位太一宗年轻弟子惊恐极了,被推出老远后,根本不敢回头,遵从师叔的命令,御剑飞行。 「卡擦」「卡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是牙齿咀嚼血肉的声音,又像是石块开裂的声音。 几个少年眼神突然暗淡,失了魂似得从空中坠落。 十万大山的生灵察觉到危险,疯狂的逃窜,悽厉的悲鸣,曾经的故土似乎变成了妖魔的齿牙,又凶戾又恐怖。 可是十万大山的变故远比生灵逃窜的速度更快。 树木一片片折断,地面开出一条条深渊,山峰不断地坍塌…… 直至十万大山消失,成为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180章 钟应两人掐着对方的脸互怼,由一开始的默默传音,到压低声音说话,最后毫无顾忌,放开了声音。 桂花树下的两人都发现了这两个少年。 白霄时不时抬头,往屋嵴上瞧一眼。 君长生异常恼火,冷声开口:「两位师叔,你们吵够了没有?」 钟应两人身子一僵,齐齐扭头。 「……」 「……」 长久的沉默后,君不意率先松手,规规矩矩坐着,仿佛自己并非身处屋顶,而是坐在学堂上。 钟应回神,收回手的瞬间整个人站了起来,做贼心虚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两人的反应不一,神色却微妙的相似,仿佛偷偷亲密时,被长辈抓住的晚辈似得。 君长生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扫去,双手环胸,冷冷又问:「钟师叔,君师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唔,我们、我们……」钟应眼珠子转啊转,在脑海里罗列出一堆藉口,正要搪塞过去时,君不意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们听说玉泉宫的道友们在做鲜花饼,心中好奇,所以来看看。」 钟应忍不住低头瞧了君不意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君不意鸦色的长髮,微微垂下的睫毛和挺直的鼻。 尽管看不清君不意的神色,但是钟应可以肯定,君不意此时定然是从容而平静的。 果然…… 莲中君就是会装模作样! 钟应却并无多少恼怒,只是有点儿遗憾。 遗憾自己以前眼瞎,居然没有从君不意清冷自持的外表下,找出更多慌乱的、腼腆的、羞赧的痕迹。 他这是少了多少乐趣啊! 君长生并没有信这个说法,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她们就在厨房,你们想看、想吃就去厨房。」 这两位烦人精师叔走了,就没人打扰他了。 君长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白霄微微扬起头说道:「我正好要去厨房,和两位……」顿了顿,白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唿钟应两人。 修真界强者为尊,只论修为,不论年纪,唯有关系亲密者,三代之内,才论辈分。 玉泉宫先前和太一宗并无多大交集,就修为和年纪来看,白霄算钟应两人的前辈。但是玉泉宫主想将白霄嫁给君长生,而君长生按辈分该叫钟应两人师叔,如此算来,白霄该跟着君长生喊师叔。 「白……姐姐。」钟应开口,附赠一个灿烂笑容,「你可以喊我道友,当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直接喊我钟弟弟都行。」 白霄心中微松,唇角弯了弯:「钟道友,君道友。」 钟应从屋嵴一跃而下,衣袂蹁跹,轻盈的停在了白霄面前,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白霄。 先前隔得远,钟应只觉得镜中世界的白霄和记忆中的霄后,除了衣着打扮外,并无多大区别,离得近了,钟应才发觉差别大了去了。 白霄眉眼清丽,如枝头上最鲜妍的花,生机勃勃。 霄后端庄清淡,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宽容而平静。 隔了五千年时光,自然有所差别。钟应想,但是却同样让人安心,并且想要亲近。 钟应并不纠结,直接把白霄当成日后的霄后,笑盈盈开口:「白姐姐,我们一起去。」 白霄满口应下:「好。」 钟应朝着君不意招了招手,三人有说有笑,一起向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君长生:「……」 他觉得两位师叔更烦了。 思索了片刻,君长生果断跟了上去。 到达厨房时,玉泉宫的姑娘们都在忙碌,钟应领着君不意跟个小尾巴似得,跟在后头帮忙。君长生端着架子,站在一边围观。 钟应厨艺极好,瞧了几眼心中便大致有数,手把手教君不意,逮着机会就嘲笑君不意几句。 白霄端着洗干净的鲜花,伸手想去拿调料时,有人先一步将装调料的小罐子递了过来,白霄道了一声谢,接过调料时,发觉不对劲,勐的抬头,便看到了身侧的太一宗代宗主。 「我拿错了吗?」君长生疑惑,「我看她们都是用这个……」 「没错,就是它。」白霄低头,抿唇一笑,眼底泛起丝丝涟漪。 鲜花饼很快便做好了,花果香味扑面而来。 钟应分到了一盘鲜花饼,试探性的咬了一口后,眼睛便亮了一起,眼底仿佛盛满了星星。 他本就喜欢香甜的东西,鲜花饼真是处处对他胃口。 「君不意,你喜欢吃吗?」钟应侧过头,跟君不意耳语,唇齿间残留的几分桂花香。 君不意垂首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第380页 钟应压低声音:「我已经会做了,以后你想吃就跟我说,我随时给你做。」 君不意道了一声好,将自己那份鲜花饼分了一半给钟应。周边的姑娘听到了钟应的话,便起闹:「好啊,钟道友,你居然偷师。」 「我光明正大学的。」钟应理直气壮的回答。 姑娘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姑娘有些羞涩的问:「钟道友,你以后若是做了鲜花饼,可以让我尝尝吗?」 钟应直接拒绝:「不可以!」 姑娘眸光有些委屈。 钟应冷酷无情的补充:「我不给外人做吃的。」 姑娘彻底僵住。 便在这时,君长生腰间的身份令牌亮了,君长生随手拿起,神色微变,大步离开。 姑娘们惊讶极了,钟应和君不意对视一眼,跟了上去,才踏出门槛,便听到了君长生急促的声音:「……庄柒,你按我的意思吩咐下去,敲响千层塔上的丧钟。」 「怎么了?」钟应口中的鲜花还没咽下去,声音有些含煳。 君长生本不想多言,目光落在两位师叔身上时,压低声音:「谢薇师叔的魂灯灭了。」 人如灯,灯灭人亡。 钟应一时间愣住。 半晌才眨了眨眼,他对镜中世界的人和物并无多少感情,但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闪过谢薇爽朗的笑容。 千层塔上,钟声于重山间迴荡,沉闷而悲戚。 听到钟声的弟子,神色肃穆,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朝着丧钟的方向行了一礼。 君长生目光落在龙首峰终年不化的冰雪上,眉眼凝结着几分沉重:「我去见神君。」 钟应三人赶到龙首峰时,正殿大门紧闭,守门的童子朝着几人作揖:「神君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君长生上前一步,目光含着几分威压:「我有要事禀报师祖。」 童子又作了一个揖:「神君已经知晓了,请代宗主以及几位师叔在此等候。」 「好。」君长生点头。 道袍童子退后几步,如一缕青烟般消散,这两个童子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器灵所化。 钟应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了台阶前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钟应几人,跪在坚硬的地板上,整个人颓然而压抑,连身上的气息都有些混乱。 ——那是强行中断闭关,导致经脉灵气逆行的结果。 这人是……谢薇的双生弟弟谢檀。 君长生上前几步,试图跟他搭话,然而谢檀一动不动,宛如泥塑木雕,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谢薇陨落之事,被打击的最重的无疑是谢檀。 钟应胸口有些闷。 前世,他看到阿姐残破的尸体时,同样发狂窒息,那种难受的感觉,他至今难忘,稍稍能体会谢檀的心情。 「君师侄。」钟应跟君长生传音,「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君长生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还需要派人探查,但是谢薇师叔是接了十万大山的任务才……是我的错,我估错了十万大山的情况。」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而轻,微不可闻。 童子再度凝聚,向两边推开大殿之门。 银髮的神君踏出大殿,踩着玉石台阶,缓步而来,脸上神色依旧温和,却似乎是包裹火焰的温水,随时会沸腾。 曲行止小尾巴似得跟在神君身后,乖巧又沉默,不染尘埃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水。 谢檀平日里总是挂着三分笑意,此时笑容全无,神色僵直,看到神君的那刻,脸上肌肉颤动,眼圈瞬间红了:「师尊,阿姐她……」 双生子之间有种奇妙的感应,尽管谢檀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却比君长生先一步知道了谢薇陨落之事,强行中断闭关,赶来见神君。 「为师感应到了。」雪回神君轻声说道。 谢檀手指紧紧蜷缩,指甲陷入血肉中,在冰冷的地板上,重重磕了三个头,磕的额头青紫。 抬头时,血液流淌入眼皮子里,谢檀咬牙:「师尊,求求您,求您召回阿姐魂魄,送阿姐入轮迴。求您了。」 尾音在空中迴荡时,谢檀又要磕头,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拦住。 嘆惜之声拂过耳畔,雪回神君摇了摇头:「阿檀,你不用如此。」 「师尊……」 「我先前并非不见你,而是在召回阿薇的魂魄,打算亲自送阿薇去轮迴,之后重新接她入门下。」 谢檀眼中浮现惊喜和感激之色。 雪回神君却挪开了目光:「我找不到阿薇的魂魄。」 谢檀愣住,睁大眼珠子。 整个修真界有本事送魂魄入轮迴的,唯有雪回神君一人,然而连雪回神君都召不回魂魄,只有一种可能…… 魂!飞!魄!散! 谢檀克制不住情绪,呜咽出声。 雪回神君沉默片刻,揉了揉谢檀的后脑勺,将狼狈的谢檀掩在广袖下:「你可是为师的笑面虎,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你放心,为师会尽力把母老虎找回来的。」 「长生。」雪回神君抬眸,「开魂兮台。」 君长生迟疑:「师祖,您要为谢师叔聚魂?」 雪回神君重复:「开魂兮台。」 「可是……好。」在神君温软的目光下,君长生败下阵来,转身快步离开,「我这便去准备。」 第381页 雪回神君提起谢檀,无奈开口:「别哭了,你三个师弟可还在这里。」 谢檀抽抽搭搭:「是,师尊。」 云端之上,被丧钟惊动的太一宗弟子纷纷赶到。 雪回神君眯了眯眼,拂袖吩咐:「梵音,谨约,你们两个亲自去十万大山一次,探明情况。」转身离开时,雪回神君又道,「叫玉泉宫主来见本座!」 第181章 金乌西沉,晚霞的余烬被夜幕覆盖,空旷的天空中,点缀着零星的星子。 君长生和数位峰主联手,开启魂兮台。 悬浮空中的岛屿向着四面八方散开,仿佛在躲避什么森冷可怕的东西,中央的混沌之地被云雾包裹,有什么蠢蠢欲动。 半晌,黑石台突破封锁,从层叠的云层中升腾而起。 君长生睁开眸子,松了口气,转身朝着峰主们道了一声谢。 他凭藉太一宗阵法,尚且不觉得什么,峰主们却耗费了太多灵气,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朝着君长生点了点头后,便飞至远处,盘膝打坐。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君长生转身,见到雪回神君后,行了一个晚辈礼。 雪回神君温声开口:「长生,你做的很不错。」 「徒孙应该的。」 尾音一落,君长生向着旁边退去。 雪回神君自他身侧而过,银髮贴着金色衣袍,比之天空群星更加耀眼璀璨,一步步朝着魂兮台而去。 踏上黑沉到透不出光的台阶,直至站在魂兮台的中央。 君长生微微抬首,即便他自身便是风华无双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认,天下无人能夺神君半分风采。 「天下间居然有人能够聚拢魂魄……」钟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君长生扫视一眼,看到了太一宗隐世许久的合道仙人们,看到了盘膝打坐的峰主们,看到了紧紧盯着黑石的谢檀,看到了相携而来的钟应君不意,看到了小小一团的曲行止…… 「天下人自然不能,但是神君能。」君长生回答。 钟应抬眸,眸光微微有些复杂:「以前都是谢师姐或者谢师兄为我解惑,没想到现在换成了大侄子你。」 「我不回答你,就没人理你了。」君长生压低声音,「还有,你别咒我。」 钟应摇了摇头,似笑非笑:「我可咒不了你,再过五千年大侄子你都活的好好的。」 并且还弄出了一堆养子养女,以及两个十来二十岁的亲儿子。 「我早已合道,与天同寿,活个五千年算什么?」 「合道仙人又不是不会死……」 眼看两人话题越来越偏,君不意的声音如一片沁凉的冰雪,却一针见血:「天下人?师尊不算天下人吗?」 「自然不算。」 钟应察觉出不对,挑眉:「什么意思?」 君长生回答:「怎么,你们难道不清楚师祖的来歷吗?」 夜色渐深,天空布满繁星,星河如一条玉色的带子。这条玉色带子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如漏斗一般倾泻而下,铺满黑石台,将黑石台渲染的格外瑰丽。 神君望着这片星河,眸子中蕴藏着万般玄妙,似乎比天地还要广阔深远。他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似乎想握住什么东西。 狂风自四面八方捲起,将神君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若是凡人,只会觉得今晚的风格外的阴森,而在修真者眼中,则能看到无数残缺的魂魄朝着黑石台聚拢。 那些虚虚实实的影子如同扑火飞蛾一般,攀上神君的衣角、长发,停了数息后,又黯淡离开。 钟应目光落在雪回神君身上,继续询问:「什么来歷?你知道的,我和君不意入门晚,什么都一知半解。」 「师祖亲传弟子几乎都知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君长生一字一句,口齿清楚,「神君非此世之人。」 钟应轻轻咦了一声。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 大道三千,小道无数,因而混沌中演化出三千大世界,无数小世界。大世界地广物博,灵气浓郁,仙道昌盛。小世界灵气稀薄,传承断绝,别说合道仙人,便是修真者都是稀奇之物。 而钟应所在的九州,属于三千大世界之一。 大世界中,古往今来总有惊才绝艷者合道成仙,合道之后,便可渡飞升之劫。一旦渡过飞升劫,便可脱离此方大世界,畅游无尽混沌,前往一方方大世界,或者一个个小世界。 比如说:问天道人、太玄道祖等。 也有修为达到了,不愿意飞升,或者没有准备好离开九州的人。 比如说:重明皇、霄后、剑主钟岳等。 当然,进入大世界后,无论神通多么广大的仙人,都要遵从那一方天道约束,不可随意造下大罪孽,不然一定会遭天谴。 雪回神君非此世之人……也就是说,雪回神君来自别的大世界?! 而进入九州之后,雪回神君便在九州定居下来…… 怪不得! 钟应忍不住想,怪不得他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救魂飞魄散之人,原来这是雪回神君独有手段。 而五千年后,雪回神君被镇压在镇魔剑塔,太一宗所有痕迹尽皆被抹去,后人自然无从知晓。 君不意低语:「师尊在九州待了多久了?」 君长生摇了摇头,之后又伸出五根手指头:「至少五千年,太一宗建立已有三千年,而神君的传说,却从五千年前便开始流传。」 第382页 钟应不由在心底算了算。 雪回神君被镇压五千年,又在九州闯荡了五千年,也就是说神君在此世至少待了一万年…… 这是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钟应加上前世岁数,满打满算也不够人家零头。 「对了。」君长生想到什么,补充,「师父曾经跟我提过神君道号的由来。师父说,他当初还是个少年郎,天天听师祖讲道时,有个师弟问师祖:雪回两个字有什么深意。」 雪回神君为自己徒儿取名时,都文绉绉的,给徒儿取小名时,则带了几分趣味。 曲行止是小喵儿,君长生是狼崽崽……钟应两个比较幸运,神君至今没来得及顾得上他们。 可是自己的道号却没什么特别意思。 雪回神君当时回答:「我来到九州时,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了一场初雪。」 君不意沉吟:「师尊为什么在九州停留这么久?」 君长生猜测:「兴许是花费了太多心血,不舍的离开太一宗?」 「是吗?」 君长生补充:「不过师祖说过,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希望门下每一位弟子都好好守护太一宗。他若是哪天回来,看到太一宗支离破碎,便给我们每人取个难听死了的小名。」 时间缓缓流逝,星辰泯灭,朝阳初升,浅金色的光辉铺满大地。 雪回神君垂下双手,久久不语。 谢檀声音沙哑,急切的问:「师尊,可有找到阿姐残魂?」 「无。」 谢檀身子一颤。 雪回神君背过身体:「才一夜而已,继续。」 谢檀哽咽一声,唯有长长跪拜。 雪回神君并未离去,而是在太阳星的光辉下,站了整整一天,其余人也未挪动一步,静静等待。 天色再次昏沉,雪回神君于星夜下寻找魂灵之光。 这一夜聚拢而来的残魂比昨晚少一半。 天光乍亮。 谢檀期盼的望着雪回神君,雪回神君摇了摇头,他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散。 雪回神君语气坚定:「继续!」 第三夜,依旧一无所获。 第四夜、第五夜…… 一连五天聚魂,最后一天时,只有两三片残魂被雪回神君捞起,又被雪回神君抛开。 雪回神君轻轻嘆了口气后,抬步踏下黑石台阶,挥袖:「关闭魂兮台。」 君长生领命,那几位峰主也纷纷起身。 谢檀唇瓣干燥开裂,眼中黯淡无光:「师尊,还是没找到吗?」 雪回神君有些不忍心,眉头微蹙,摇了摇头:「阿薇并没有魂飞魄散,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吞了,或者和什么东西融合了……」 也有可能被人炼制成了邪器。 而这些猜测,于谢檀来说,一个比一个残忍。 他失却所有力气,低垂着头。 钟应手指不由紧握,出声提醒:「师尊,玉泉宫主等候你多时了。」顿了顿,钟应挑眉,「如果只是被吞了的话,破开那玩意的肚皮,取出来也行吧?」 「若是还没有「消化」,自然可以。」神君抬步,「阿檀,我不能在此耗费时间了,你们都同我来。」 正殿,雪回神君端坐上方,翻看这几日弟子探查十万大山后,送回来的宗卷和玉简。数十位弟子则站在大殿中,目光通通落在了一位老妇人身上。 失去一位师姐妹,他们目光凌厉,玉泉宫主只觉得如芒在背。 雪回神君手指停在「无尽深渊」四个字上,目光不轻不重:「玉泉宫主,这几天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玉泉宫主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实话?」 玉泉宫主苦笑,脸上皱纹一条比一条深:「老妪不敢欺骗神君,实在是老妪也是一头雾水。」玉泉宫主便将前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十万大山中妖兽众多,虽然兇险万分,却天材地宝众多,玉泉宫常常派门下弟子前往十万大山寻找宝物,因此,玉泉宫是最先发现古怪之处的人。 因为最开始死的不是凡人,而是玉泉宫深入十万大山的修士。 一开始玉泉宫并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十万大山兇险,遇上什么险境也是常有的事。 直到前去十万大山寻人的修士也失去了联繫。 玉泉宫主知道此事后,便派遣白茴前去。 白茴乃是散仙,也就差合道仙人一线而已,却折在十万大山,这已经不是玉泉宫能够处理的事情,玉泉宫主当机立断,便决定抱上太一宗这条大腿…… 「我仅仅只知道那东西吞噬魂魄,喜食血肉,其余一概不知了。」 雪回神君淡淡道:「你最初怎么不提?」 玉泉宫主身子一缩:「老妪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她怕太一宗不愿意沾染麻烦,也不想将玉泉宫摆的太低,还怕搅黄了这桩婚事……她本打算一切成定局时,在道明此事的,没想到十万大山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兇险。 雪回神君眉眼间拂过一丝冷然之意,察觉到什么,目光落在云端。 干元道人踏入殿中:「师尊,梵音师妹和谨约师弟回来了。」 第182章 钟应顺着雪回神君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干元道人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女子美艷大气,男子俊美无俦,瞧上去像一对神仙眷侣,正是梵音师姐和谨约师兄。 第383页 他们两人早已合道,修为比君长生还高深一些,遇上什么事都能处理一二,因此雪回神君才派他们前去十万大山探查。 「师尊。」谨约一进来便道,「十万大山的情况比我想的还糟糕,山脉崩塌,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雪回神君未语,这点他知道。 十万大山占地数万里,突然塌陷形成深渊,惊动了整个九州,雪回神君自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然而,谨约会提此事,显然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深渊非常诡异,稍微靠近便会影响魂魄,修为深厚者尚且能抵抗,凡人或者修为低的修士则会神魂不稳,或者魂魄被深渊吞噬。」谨约伸出手,指尖浮现一滴水珠子,「具体徒儿也说不清楚,但是徒儿用水镜录了下来,师尊,诸位师兄妹,请看。」 水珠子化为一面青铜镜,悬浮空中。 镜中浮现深渊之景,深渊晦暗深沉,透不出丝毫光亮,浓如血液、沉如墨水的雾气瀰漫其中,即使对着水镜,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阴冷煞气。 「这里头怕是藏着什么东西。」 「不管藏着什么,肯定是邪物。」太一宗弟子对着水镜讨论起来,「十万大山周边的凡人、宗门怎么样了?这地方可不能久留。」 「放心。」梵音嫣然一笑,「为了探查十万大山一事,深渊前来了不少宗门修士,我跟谨约哥召集了能说得上话的道友,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周边十里的凡人全部迁移。现在已经迁移了一部分了。」 「不够。」雪回神君摇了摇头,「将方圆百里的生灵全部迁走,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野兽妖兽。」 「这……」梵音有些犯难。 谨约解释:「师尊,很多凡人并不愿意背井离乡,就算愿意走,安置他们也有些麻烦,更何况妖兽野兽根本不受控制……」 雪回神君抬手,止住了谨约的话,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我知道,但是深渊之事更麻烦,你们将此事通知下去便行。」 谨约几个连连点头。 钟应看清楚深渊那刻,瞳孔紧缩。 继太一宗之后,他又看到了一处熟悉之地。 这是……无尽深渊! 整个九州最可怕的绝境! 原来,无尽深渊从上古便存在了吗? 当年他的父母被九州修士追杀,重伤垂危之际,便进入了无尽深渊,后来钟岳为了逐晏和海珠,在无尽深渊中搜寻了十来年。 而钟应也去过无尽深渊。 前世,他是意外踏进无尽深渊的,因祸得福,在深渊中得到了陆离枪,他的本命法器。他如今手中的灭却枪虽然好用,却及不上陆离枪一成威力。 冰凉的手指被握住,钟应侧首,对上了君不意沉静的目光。 君不意应该也认出了无尽深渊,钟应想,他不见得去过,却定然知道这修真界第一险境。 钟应扭过了头,反握住君不意的手,宽大道袍下,两人十指相扣。 「深渊中时不时爬出邪物,那些邪物以魂魄血肉为食,非常棘手,阿薇他们便是被……」顿了顿,梵音绕过了这个话题,「我和谨约哥活捉了几只邪物,请师尊过目。」 梵音从怀中掏出几颗珍珠,往地面扔去。 珍珠随风而涨,落在地面时,足足有数丈高。 一颗珍珠中困着一条丈长骨蛇,蛇骨一节一节晶莹如玉,蛇首生着一根血色小角,浑身瀰漫着黑沉雾气。此时,骨蛇正狂躁的冲击珍珠的封禁,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一颗珍珠中则瀰漫着一团雾气,雾气发出呜咽的婴儿哭声,时不时聚成人形,又散成云烟。 一颗珍珠…… 「这些玩意似乎都没有灵智?」有人惊奇的说道。 谨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从深渊中爬出来的邪物千奇百怪,有如骨蛇一般的邪物,也有半虚半实的鬼物,也有浑身生蛆的尸体……深渊中似乎汇聚着世间一切生灵的尸骸魂魄、怨气阴气,并且将那些东西捏成了邪物。我们抓到这些,的确没有灵智,但是我们遇到过有灵智的人形邪物,非常狡诈可怕。」 梵音询问:「师尊,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雪回神君沉吟:「有点儿像鬼修……」 世间万物只要开启灵智,能够沟通天地灵气便可修炼,人可以合道成仙,成为仙人,灵器也可以修成灵仙,妖兽可以修成妖仙等,魂魄自然也可以成为鬼仙。 吞噬魂魄血肉强大自身,的确是鬼修的作为,但是深渊中的玩意却更阴邪更森冷,像是整个世界污秽汇聚的腐烂之地。 说白了,这些玩意连鬼修都算不上,只能算邪物。 雪回神君挥袖收了几颗珍珠,饶有兴趣的在指尖把玩。珠子转来转去,他微垂着眼睑说道:「你们去找吞噬阿薇魂魄血肉的邪物,抓回来给我。」 「阿檀,你身上有沾染阿薇气息的东西吗?」雪回神君侧首,「给谨约他们。」 谢檀将一块手帕交给梵音,梵音有些不忍心,说道:「谢师弟,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之后雪回神君又吩咐自己弟子前往深渊布置封禁阵法,猎杀邪物等等。 深渊数万里,想要布置封禁阵法何其艰难?并且按雪回神君的要求的话,要花费无数人力天材地宝。 猎杀怪物一事,也非常艰难,谁也不知道深渊会爬出什么怪物。就目前来看,低阶修士完全派不上用场…… 第384页 不过太一宗一向来一唿百应,只要雪回神君有吩咐,天下修士没有不遵从的,合众人之力,花费数年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谨约梵音等领命离开,这一次,他们带走了太一宗近三成的高阶修士,之后君长生迅速发布了一系列有关深渊的任务,太一宗弟子组队,一队队前往无尽深渊支援。 自太一宗之后,其余大大小小的宗门家族也发布了同样的任务。 抵达深渊的修士迁移凡人,驱逐妖兽,猎杀邪物,制作阵法……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深渊之事似乎得到了解决。 十日之后,太一宗修士带回了吞噬谢薇魂魄的邪物。 雪回神君显然接纳了钟应的意见,顺手提了一把刀,吩咐曲行止闭上眼睛后,当着谢檀的面,将邪物刨开。 污血将地板腐蚀,雪回神君仔仔细细找了个遍,连衣角都染上了血迹。 谢檀紧紧盯着血肉模煳的邪物时,雪回神君起身,朝着谢檀走去,将正在滴血的长刀交到了谢檀手中。 「阿薇的魂魄没了。」雪回神君轻语。 邪物「消化」了魂魄,谢薇已经永远消失了,甚至连轮迴转世的可能都没有。 谢檀唇瓣颤了颤,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掌心的长刀「咣当」一声落地。 雪回神君遮住曲行止的眼睛,抱着他离开。 钟应几人也一一散场,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响起,钟应踏出门槛时,回首看了一眼。 谢檀捡起了长刀,将邪物剁成了肉泥。 可是,这便够了吗? 钟应想了想阿姐死后他做了什么,他登上魔君之位,屠了十六脉,并且将罪魁祸首剥皮削骨,将尸骨扔进了铸剑池,炼成了一把魔剑,罪魁祸首的魂魄便在魔剑之中受灼烧之苦。 他闲的没事就折腾那把魔剑,将魔剑折成七八段,然后将魔剑融了,重铸。 翌日。 谢檀提着砍了邪物的那把长刀,独自离开太一宗,前往无尽深渊。 雪回神君回首吩咐干元道人:「你让谨约他们多护着阿檀一点。」 干元道人揪了揪自己的鬍子,摇着头说:「师弟师妹们忙的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师弟啊,师尊,我亲自去一趟吧。」 「嗯,理当如此。」 钟应眯了眯眼,看着空荡荡的台阶道:「他这是去寻死。」 「心魔已深,若是不让他去,轻则修为止步于此,重则经脉逆行,堕入邪道。」雪回神君回答,从谢檀离开起,他的眉头便一直蹙着,「我当年收徒时,其实只看中了阿薇,阿薇回绝了我,她说她不会离开自己的弟弟,她说弟弟那么小,那么乖,那么懂事,离开了她,被拐子拐了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钟应没再出声。 雪回神君看得出谢檀的想法,可是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谢檀心中的爱憎,只是道:「阿檀就怒了,踢了阿薇几脚,让她滚,得知我会收两人为徒后,阿檀就抱着阿薇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以后跟阿姐同生共死。」 「……」钟应微微动容:「师尊,你记得可真清楚。」 雪回神君稍稍莞尔,却勾出几抹说不出的惆怅:「自家徒儿的事,怎么会记不清楚。」 君不意抬眸:「神君,您是个长情的人。」 这样受人爱戴之人,究竟做出什么事,才会让自己徒儿将他镇压五千年,自己徒孙对他恨之入骨? 稍微一想,便令人颤慄…… 自无尽深渊出现后一个月,深渊中爬出的邪物越来越多,除了无灵智的邪物外,偶尔会出现人形邪物。 渐渐的,人形邪物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些狡诈的东西,回回出来都要杀人,吃饱了血肉魂魄才在追杀下退回深渊。 无尽深渊出现后两个月,邪物开始成群出现,杀戮修士。 这种情况下,制作封禁阵法的速度慢了下来,到后头根本无法绘制阵法。 因为围着无尽深渊的阵法师被杀了十几波。 几位合道仙人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亲自守护那些阵法师,令他们平安制作封禁阵法。 然而合道仙人就那么些,无尽深渊却有数万里,杯水车薪,进度大不足以前。 又过了几天,钟应闲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拉着君不意,接了无尽深渊的任务,跟着一队太一宗弟子前往深渊。 第183章 破旧村庄中,生着青苔杂草的土墙轰然倒塌,碎石块下埋着什么东西,阴冷邪气瀰漫开来,令人嵴背发凉。 「快!别让这邪物跑了!」修士腾云而来,抬手便有一道剑光向着废石块而去。 然而邪物比灵剑速度更快,避开了剑刃后,残影向着一边突破。眼见着邪物将成功逃离,修士不惊反喜,屈指吹了一声口哨,一道金色的网从天而降,兜头罩下。 邪物被兜了个正着,从天落下,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雾气在金网中挣扎。 几个修士捏着金网一角,便要收网时,血光炸开。危机感传遍四肢百骸,几位修士暗道一声不好,勐的像四周散开,避开血光,却依旧有人躲闪不及,被血光沾染。 邪物破开金网,众修士想去追,同伴突然失了理智,斜斜一刀刺来,这一刀要是刺中了,铁定被捅个对穿,幸好身侧之人反应快,只有手臂被划伤。 第385页 最初露面的修士指挥:「老三老四把他打晕,别的人跟我去追,别受伤——」 寻着邪物的气息追去,眼见着邪物越来越远,这些修士懊恼不已时,一桿长枪从天而降,将黑雾打落,钉死在地面。 枪身携带玄色火焰,火焰似乎天生便是邪物的克星,阴冷雾气一碰到火焰,便滋滋的燃烧起来。 邪物剧烈挣扎,惨叫声穿透灵魂。 在邪物临死前的反扑下,灭却枪枪身颤动,钟应从树梢落下,仿佛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一脚踩在了枪柄枪,枪尖往下压了三寸,玄色火焰勐涨,邪物瞬间没了声息。 笼罩在邪物身上的黑雾消散,露出森森白骨来。 而先前发疯的修士在邪物死后恢復了正常,直接晕了过去。 追杀邪物的修士匆匆赶来,扫了眼钟应身上的太一宗校服后,下意识往古树上瞧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位容止清雅的少年。 「钟前辈,君前辈,多谢你们了。」 自从钟应两人来了无尽深渊后,两人的身份便传开了。 太一宗弟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更别说神君亲传弟子了,加上钟应两个容貌出众,资质修为绝顶,就更惹眼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一组,诛杀了许多棘手邪物。两人往往是钟应动手,君不意压阵,没有意外,所以钟应一旦出手,必能在不远处找到君不意的踪迹。 追杀邪物的修士自称姓李,又道:「我们发现这只邪物时,它刚刚屠杀了整个村庄的生灵,正在慢吞吞的吃尸体的血肉,我们便在村庄内布置了天罗地网,想要将它绞杀,没想到这邪物差点儿逃了,幸好钟前辈和君前辈来的及时,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村庄的上千余生灵……」 说到后头,李修士咬了咬牙,既后怕又愤怒。 钟应自然看到了村庄的惨状,但是他没兴趣听这个,于他来说,与其感嘆半晌,不如继续追杀邪物,以血报仇。 因此,钟应摆了摆手,纵身一跃飞上树梢,打算跟君不意离开。 「两位道友。」李修士叫住了钟应:「正南方七里处卧霞谷发现了邪物,我们一起瞧去拦截邪物吧?」 言罢,手指间的传讯符摇了摇,李修士目光则落在钟应的灭却枪上。 刚刚钟应那一枪对邪物的克制,实在令人惊艷。 钟应想也不想,直接朝正南方而去,君不意晚了一步,稍稍解释:「诛杀邪物一事刻不容缓,我们先走一步。」 李修士眨眼间,两人不见踪影。 钟应两人到达卧霞谷时,邪物被困在了一鼎炼丹炉中,几位穿着花里胡哨的修士围着炼丹炉说笑。 「我这宝贝丹炉里头,烧的可是三昧真火,不管什么邪物,最多烧上一个时辰,便能烧的干干净净。」领头一个青年说道。 「洛师兄,你这火焰不行啊,居然要烧一个时辰,师妹帮你加一把火,保准一刻钟之内烧死那邪物。」一娇俏姑娘说道。 「一边去。」青年挥了挥手,「娇娇,你就别捣乱了。」 说完之后,领头的青年发现了匆匆赶来的钟应几人,笑道:「道友你们来晚了,这里的邪物我和师兄弟们已经解决了。」 钟应眯了眯眼,声音冷然:「你是谁?」 青年自然看出了钟应的冷意,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回答:「药王宗洛岭,他们是我师弟师妹们。」 话音未落,钟应便抬起灭却枪,长枪直指洛岭,枪尖锋锐,杀气凛冽。 洛岭懵了:「道友你干什么?」 药王宗其余弟子都惊了,纷纷围过来,那娇俏姑娘更是指责:「你这人疯了吗?都是前来诛杀邪物的同道,就算你是太一宗弟子,也不能这么过分!」 连先前追杀妖魔的李修士等人,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钟应。 空气凝滞了片刻,就在所有人以为钟应会动手时,钟应轻轻嗤笑一声,拉着君不意离开。 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后,钟应踢了一脚杂草地上的石头,声音阴沉:「君不意,你看到了吗?那个叫洛岭的傢伙,分明就是那个古里古怪的朝阳先生!」 没错,药王宗弟子洛岭,有一张和朝阳先生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在尚合郡谭家搅风搅雨、导致中州剑塔崩塌、袭击古剑碑的朝阳先生! 尽管镜中世界的洛岭一身道家纯正气息,跟疯狂又偏执的朝阳先生丝毫不像,但是钟应可以肯定就是他,毕竟镜中世界太多人和钟应以为的不一样了。 「药王宗是一个中等宗门,但是药王宗在九州地位并不低,因为药王宗是一个炼丹宗门,门中弟子全是炼丹师,药王宗的开宗祖师……」君不意声如冷泉,缓缓开口。 他们毕竟来镜中世界一段时日了,自然不像最初那般一无所知。君不意所说的,便是他帮君长生忙时,所知道的。 而五千年后,君不意仅仅从非常古远的古籍中,看到「药王宗早已衰败」等含煳不清的描述。 「朝阳先生果然是道修。」君不意总结。 钟应抓了把头髮:「药王宗弟子最后怎么会成为神君的走狗?」 君不意摇了摇头:「也许在幻境结束前,一切都会揭晓。」 遇上洛岭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之后钟应两人继续结伴诛杀邪物。 第386页 几天后,钟应在无尽深渊附近的山脉中,见到了谢檀。 谢檀见到两人也是一愣,露出了跟以往相似的三分笑容:「钟师弟、君师弟,你们怎么在这里?无尽深渊如此危险,师尊怎么肯放你们来?」 钟应紧闭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君不意说道:「我们并没有请示师尊,接了无尽深渊的任务,便直接出来了。」 「你们也太胡闹了吧,回去之后师尊定然会责罚你们。」 钟应挤出三个字:「怕什么?」 谢檀失笑:「也对,如今数位合道仙人坐镇无尽深渊,又有无数同道相互支援,此处的确没有前段时间兇险,只要不点背,不进入无尽深渊,凭师弟你们两个的本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君不意询问:「谢师兄,我们同行如何?」 「别。」谢檀立刻伸手拒绝,「师弟啊,你们两个组队不就是不想被别人打扰吗?师兄可不想打扰你们。」 话音一转,谢檀又道:「不过喝口酒的时间还是有的。」 钟应:「……」 于是三人寻了一处安静之地,布下防护阵法后,吹着晚间凉风,喝着小酒。 具体是谢檀一人喝,钟应两个眼巴巴看着,谢檀跟他们两人敬酒,两人也只是轻轻抿一口。 因为两人酒量实在太差了!一喝醉酒就开始「胡闹」。 平日里两人关起门来怎么喝酒怎么「胡闹」都没事,若是当着谢檀的面那般……钟应简直无法想像! 钟应只能肯定一件事,他一定会杀人灭口! 好在谢檀把两人当成小师弟,根本不在乎两人喝没喝,自己一个人喝的烂醉。 钟应瞧着喝的东倒西歪的谢檀,忍不住戳了戳君不意的腰间,凑过身子耳语:「他醉成猪了,我们要不要把他拖去驻地?」 不等君不意说好,钟应便听到了谢檀的声音:「师弟,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 钟应勐的回头,看到谢檀抱着酒罈子,擦拭着沾酒的唇角。 谢檀醉煳涂了,钟应两人没回答,他就忘了这件事,歪着头,看着无尽深渊上空混沌的夜空说道:「虽然砍了吞了阿姐的邪物,但是还是觉得难受,杀多少邪物都难受,它们又不能给阿姐抵命,阿姐又不会活过来……」 「谢师兄,你醉了。」 「我哪里醉了?我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谢檀摸着自己额头,「我想杀光这些邪物,就算杀不光,也要将它们永远囚禁在深渊中,让它门永远见不了光,不能在害人……可是我没那个能耐……」 「师尊又不会轻易出手……」 「师尊、师尊……」谢檀一连喊了十来声雪回神君,「师尊没几年就要离开九州,回自己的家乡了,他不想在回去前招惹太多因果……」 「我懂……」 断断续续的声音中,谢檀直接睡过去。 第二日,谢檀不告而别。 没几日,镇守无尽深渊的合道仙人脸色巨变,目光通通落在深渊中,以神识探去。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神识被吞噬! 很快,咕噜噜的声音从深渊深处响起,地面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所有人撤出无尽深渊,快!」合道仙人们以及修为高深者立刻通知众修士。 众修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信将疑的撤退。 合道仙人的传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别磨蹭,快逃——」 「逃——」 深渊中云雾涌动翻滚,越来越剧烈,仿佛沸腾的热水,或者即将喷薄的火山。 一只邪物爬上深渊,森冷的目光扫视四周,寻着生灵的气息追寻而去。 第二只邪物紧接着爬上深渊,随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一群邪物…… 无数邪物从深渊涌出。 远远瞧去,像乌压压的云层,又似铺天盖地的蝗虫,顷刻间将修士驻地淹没,向着四面八方而去,所过之地,尸骨累累,生灵涂炭。 第184章 钟应两人离无尽深渊并不远,直接被淹没在邪物潮中,花了整整七天时间,才狼狈的摆脱邪物群。 他们并不把普通的邪物当一回事,随随便便就能宰了,唯有人形邪物能让钟应提起兴趣,因为人形邪物又棘手又兇残。 然而蚁多咬死象,更别说这些「蚁」中还藏着凶兽级别的人形邪物了。 钟应两人只能在邪物潮中逃窜自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在逃亡路上,两人各自掀了不少底牌。 君不意拿出了山河卷、春秋笔以及种种珍贵的保命灵宝,钟应拿出了便宜爹爹送给他防身的十道剑意。 最危险的那次,钟应用尽了十道剑意,不得已之下,直接动用了神魂的力量,将方圆一里的邪物清的干干净净,仿佛一张被墨水浸泡的纸张上,突兀的留下了一小块空白。 收回灭却枪,钟应抬眸,向着无尽深渊的方向望去。 墨色瞳孔中浮现点点金色,如同金乌光辉一般夺目。 钟应的目光穿透了重叠山峦,穿透了如潮如浪的邪物,穿透了浓郁如血沉黑如墨的云雾,看到了盘膝坐在堆叠邪物身上的绿衣人。 绿衣布料是全新的,衣袖衣摆却是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什么锋利的爪子撕扯过。兇残邪物盘桓于他面前,臣服于他的脚下。 第387页 钟应想,这应该便是深渊之主了。 然而钟应一时间分不清深渊之主是男是女,自从五年前闹出把君不意当姑娘的黑歷史后,钟应分辨男女便不靠眼睛了,而是靠「望气」。 阳者为男子,阴者为女子。 然而深渊之主气息一片浑浊,模煳了男女概念,既像妖异的少年,又像妩媚的姑娘。 钟应觉得深渊之主隐约有些眼熟…… 深渊之主似乎发现了钟应的窥探,凶戾的朝着钟应的方向望来。钟应在此之前收回了神识,拉着君不意,彻底冲出了邪物的包围圈,在一处溪流前停下。 才一站定,钟应身子便晃了一下,被君不意扶住。 「我没事。」钟应揉了揉太阳穴回答。 随着修为提升,他已经能用自己的身体施展前世的一部分力量了,不必再像五年前一般,藉助谭家管事的身体出手。 不过到底比不上魔君时期,自然会有些许不适应。 君不意见钟应脸色正常,只是气息有些不稳后,放下了心,将帕子沾湿,蹙着眉头擦拭钟应手指上沾染的污血。 钟应笑了起来:「君不意,想不到你还藏了后招,论道之战决战时,你居然没使全力!」 君不意头也没抬:「比试罢了,又不是生死厮杀,有些手段,只有绝境之时才能用。」 「也对。」 君不意将染上污血的手帕毁去时,钟应倾身凑了过来:「你不问问刚刚的事吗?」 「那是……血脉神通?」 君不意掀开眼帘,眸光纯粹如冰雪,没有丝毫质疑。 四目相对之时,钟应一时间哑然。 钟应突然意识到,君不意全然相信他这个事实。就算他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君不意也不会去深思,而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钟应的小秘密,而他选择尊重钟应,并不会追究。 唇角上扬,桃花眼潋滟无双,钟应笑道:「差不多吧,反正我突然就会了,总有一天能完全掌控。」 君不意轻轻嗯了一声:「那便好。」 「咳咳!」身后勐的传来几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钟应回头,看到了一高大落拓的男子,男子头顶的两只角格外的瞩目。 是魔族…… 「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了。」男子爽朗一笑,摇晃着手中的身份令牌问,「你们是钟师弟和君师弟吗?」 钟应默默拿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双方互证身份后,钟应知道了这位魔族男子是他一位没见过的师兄,名叫流淙,先前一直在魔界闯荡,这次因为邪物潮的事,被雪回神君召回了太一宗干苦力。 流淙拍着钟应两个的肩膀,感嘆:「可算找到你们两个了,幸好你们没出事,不然师尊……」 「师尊?」 「这次邪物潮爆发的太突然了,镇守无尽深渊的几位合道仙人为了争取时间,陨落了几位,活着的几位也受了重伤,然而当时在无尽深渊附近的同道依旧没几个活下来,包括我们太一宗弟子……」流淙轻轻嘆了口气,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两位师弟。 还未合道的道修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淹没,骨肉被撕咬,灵魂被吞噬。 不止如此,邪物潮肆虐的范围远远超出了百里,好些个凡人国家直接成了空国废墟,便是一些小宗门也不能倖免,直接被灭宗,只有少数几个苟延残喘之辈,逃进了龙首山脉,受太一宗庇护。 钟应急急询问:「干元大师兄,梵音师姐、谨约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受伤不轻,却无性命之危。」顿了顿,流淙垂头丧气,「但是谢师弟、于师弟他们的魂灯都灭了,师尊因此震怒……我拜师上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尊如此恼怒,唉。」 钟应愣住。 谢檀死了? 也就是说,那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些以后再说,你们先随我回去,这里可不安全。」 钟应回到太一宗后,在龙首山脉发现了不少外人,那是太一宗收留的道修。 然而,太一宗不仅没能热闹起来,反而清净了几分,门中弟子皆佩戴白色缎带,神色沉郁悲伤,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打扰到什么似得,显得压抑又沉重,仿佛无形中后背多了一座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丧钟敲响了七日,钟声在山脉间迴响了七日。 钟应和君不意梳洗一遍后,繫上了同样的白色髮带,往龙首峰而去,途中遇到了代宗主君长生。 君长生眉眼闪过一丝疲倦,见到钟应两个后,又打起精神来,说道:「你们回来了。」 两人嗯了一声,君长生又道:「师祖吩咐了一些事,我现在要去办,便不跟你们唠叨了。」 走了几步,君长生回首:「先前本来说帮你们几个举办拜师大典的,东西都全部准备好了,就差宴请天下修士了,没想到被一件件的事耽误了。」摇了摇头,「这件事一出,我估计拜师大典会彻底耽搁下来。」 君不意微微抿了抿唇:「不要紧的。」 钟应则道:「总不能谢师姐前脚刚走,我们后脚便拜师吧?没有拜师大典就没有拜师大典呗。」 「也对。」君长生失笑,「你们是神君亲传弟子,我的小师叔,有没有拜师大典都一样。」 君长生离开,钟应两人则踏入了正殿。 第388页 雪回神君正在忙着什么,在他们进来时,抬头瞧了他们许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半晌,他垂下眼皮子,只说了六个字:「你们没事便好。」 接下来几天,钟应和君不意发现君长生忙的团团转,甚至分出几道分身忙碌,便给君长生打下手,帮点儿小忙。 同时,钟应也知道了神君吩咐了什么事。 神君打算召集天下宗门家族,于太一宗正鸿台商议无尽深渊之事。 立秋,宗门宗主、家族老祖、城池城主等,如约而至,无论是传承上千年的大宗门大能,还是才开宗立派百年的小宗门老祖,真算起来都是神君晚辈,因此他们都平和的坐在蒲团上等候,时不时小声跟周边之人谈论着什么。 话题七成是无尽深渊,两成是神君会如何应对,还有一成是对太一宗的赞嘆。 君长生知道神君要商讨极为重要的事,便做足了场面活,让那一方方大能明白,太一宗是何等的气势磅礴。 ——他没准备珍贵的灵宝灵果,但是今天正鸿台上所有穿太一宗镶金雪袍的人,几乎都是合道仙人,最低也是炼虚境界。 要知道,很多小宗门老祖也就炼虚修为而已,太一宗如此底蕴,怎么能不让人敬畏?特别是在这种邪物作乱的特殊时期。 钟应站在正鸿台下,看着这一幕,跟君不意咬耳朵:「你父皇可真有一手。」 君不意点了点头,指了指一处。 钟应顺着他手指看去,看到了混在众大能中的洛岭,不由挑眉:「他怎么也在?」 只不过今日的洛岭神色灰白,背影萧瑟,跟失了魂魄的空壳似得。 君不意比钟应细心的多,回答:「药王宗建立在长岚峰,长岚峰离无尽深渊只有数百里,邪物潮时,药王宗来不及迁移,加上门中弟子只擅炼丹,不擅战斗,全宗覆灭,只剩下他一人,所以他有资格代表药王宗站在正鸿台上。」 「……啧,真惨。」 太阳星升至正中央,雪回神君姗姗来迟。 银髮的神君并未流露出丝毫气息,身边也只跟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徒儿,然而他缓步而来,踏上正鸿台时,先前交谈的大能们纷纷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雪回神君在上位的蒲团坐下,曲行止便非常伶俐的抚平师尊的衣摆,然后乖乖站在雪回神君身后,腰背挺直,一动不动。 众人则纷纷落座。 雪回神君只有一个意思:「本座欲与天下同道联手,不惜一切将邪物封禁于无尽深渊。」 正鸿台陷入沉默,唯有天风吹动落叶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不想把邪物砍得稀巴烂,不管是为心中正道,还是为惨死的弟子,或者是为了自身利益。 然而邪物潮实在太恐怖了,彻底吓破了大半人的胆子,他们根本不敢正面对邪物交战,只想着龟缩在宗门阵法下,偷得片刻安生。 能有如今这成就的都是老狐狸,谁都知道,按雪回神君的说法,天下不知道会死多少修真者。 并且,死的那个人还很可能是自己…… 「神君,您可有把握?」有人迟疑开口。 又有人接口:「若是神君有什么法子,可否告知我们?这样大家心里才有底啊。」 「若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不就是送死吗?」 「说实话,我亲孙子被邪物噬了魂,老夫心中恨啊,可是恨又有什么办法?」 一道道质疑的声音响起。 雪回神君笑意渐渐收敛,眉眼依旧温润,却不容置疑:「邪物将会渐渐散布整个九州,天下没有一处安生之地,诸位同道只能龟缩于方寸之地,当个缩头乌龟罢了。」 这是雪回神君说过的最难听最直白的话,一时间却无人反驳。 雪回神君声音清晰的传遍整个正鸿台:「若想驱逐邪物,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唯有一字——杀!」最后一个字音节咬重,令人心头震颤,「将它们杀回深渊,永世封禁。」 他问:「诸位同道,你们敢不敢?」 「……」 众人或垂头沉思,或满脸沉痛,或神色复杂,或目光挣扎…… 「不可能的。」一道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平衡,「不可能对付的了这么多邪物的,太可怕了……我们……我们……」 洛岭坐在最前头,拉住了雪回神君一角衣袖,青白的唇瓣开合:「我们不可能赢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一连重复了十来遍,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不一会儿便冷汗涔涔。 手中的衣摆被抽离,雪回神君拂袖:「本座可以承诺一事。」 洛岭呆呆抬头,眸子空荡。 雪回神君神色淡然自若:「若有人因此陨落,本座便送他去轮迴,若有人魂飞魄散,本座为他聚集魂魄,若有人被邪物吞噬又无人报仇,本座便亲自为他报仇,如此你们还不敢吗?」 洛岭怔怔然:「可是……可是……」 雪回神君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蕴含万般玄妙:「朝有曦曜,暮有玉钩,亿万星辰排列于夜空之上,日月星辰照耀之地,本座的承诺便永远有效。」 众大能嘆了口浊气,纷纷应下了此事。 洛岭久久不能言语,心灰意冷一段时日后,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他看着银髮的神君,仿佛看到了日月星辰的光辉。 第389页 第185章 正鸿台上,足以决定天下道修命运的众大能讨论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中,不断有人踏入太一宗的山门,在正鸿台的空蒲团上坐下。 有受神君召唤,返回宗门、或者结束闭关的太一宗仙人。 有身穿兽皮衣,眉眼妖气横生的妖族修士。 有一身煞气、神色冷厉的魔族。 …… 钟应和君不意当了一段时间的神君弟子,最多见过干元道人等人,还是第一次将神君弟子认全。 这些师兄师姐见到钟应两个后,纷纷给了见面礼,一个比一个出手大方。 神君弟子对小师弟颇为友善,妖族和魔族便颇为不羁了。 一魔族男子瞧见钟应后,抬手就要撸钟应的头:「神君又收了个魔族小崽子为徒啊。」 钟应赶紧避开,退的远远的。 还有一美艷的妖族姑娘,朝着钟应两人的脸欣赏了好一会儿,在钟应忍不了瞪过去时,抛了一个秋水媚眼过来,笑盈盈道:「道友,我今晚住你们卧房好不好?」 君不意:「……」 钟应恶狠狠拒绝。 他不可能把自己卧房让出去的! 再说……钟应偷偷瞥了君不意清雅的面容一眼,心想,他要睡也是睡君不意。 三天之后,天下修士立誓结盟,盟约直到封禁邪物那天结束。道修、魔族、妖族等一一离开,回去部署。 太一宗担任主将前锋的不是神君弟子,而是代宗主君长生。这一点,太一宗无人有异议。 毕竟神君弟子辈分虽然高,这数百年却是君长生勤勤恳恳的打理太一宗,太一宗内部,除了雪回神君外,君长生的威望无人能及。 最重要的是,君长生聪慧果决,精于此道。 众人商议之时,小弟子便端茶倒水,曲行止混在其中,小小的一团,却忙的团团转,甚至有不认识曲行止的杂役弟子,训斥了他一通,曲行止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抬起小脸,嗯嗯几声。 曲行止给钟应两人各倒了一杯灵茶后,钟应揪住了他的头髮,曲行止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睁大眼珠子望着钟应。 「你给神君干杂活就算了,怎么还听杂役弟子使唤?真把自己当杂役了?」钟应语气不善,隐约有些恨铁不成钢。 眼前这小不点可是道祖啊! 怎么能这么没用? 曲行止有理有据的反驳钟应:「他们要去诛杀邪物,这是天大的善事,我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做端茶倒水的活。」 钟应翻了个白眼:「谁教你的?师尊?」 不像啊!雪回神君不像这么死板的人。 曲行止摇着头,脆生生回答:「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钟应上下打量小糰子一眼,眉梢一挑:「你怎么还没炼精化气?」 「……」 曲行止如同霜打的茄子,瞬间萎靡下去,垂着头,声音轻如鸿毛:「师尊肯定后悔收我为徒了,我根本无法修炼……」 钟应松开扯住头髮的手,曲行止却没有第一时间跑开,于是钟应戳了戳曲行止白嫩嫩的额头,笑的东倒西歪:「笨死了~」 「你——」曲行止捂着红了的额头,泪眼汪汪。 钟应拖着腮,笑道:「神君可精明着,你这小不点居然怀疑师尊傻?」 君不意在一边补充:「师尊既然收你为徒,你一定有过人之处。」 曲行止似乎听进去了这句话,缓缓放下了手,一手拉着钟应衣角,一手拉着君不意衣角,紧张兮兮的询问:「师兄,你们是不是也打算参战?」 钟应抬着下巴:「当然!」 君不意点了点头。 「可是,师尊不是说,我们入门不久,不需要参战吗?」 钟应笑了起来,露出小小的虎牙来:「你懂什么?杀戮可是一件有趣极了的事。」 便是邪物潮危险万分,深渊之主恐怖至极,钟应都不怕,他走的便是杀戮修罗道,唯有厮杀才能一步步变强。 玉馨书院的生活太安逸了,镜中世界刚好给了他一个舒展筋骨的机会。当然,钟应相信君不意也不会畏惧。 莲中君清冷淡漠,不沾凡俗,却也是在生死绝境中长大的啊。 曲行止年纪太小,根本听不懂,思索片刻无果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师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言罢,根本不等钟应回答,一个人害羞似得小跑离开。 钟应诧异,歪头对君不意说:「我还以为他很讨厌我来着。」 君不意同样歪头:「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大殿上,干元道人看着自己最出色最满意的徒儿,摸着鬍子说道:「长生,他们便交给你了。」 君长生一扫前几日的疲倦,眉眼间的斗志如燃烧的烈焰:「定不辱命!」 干元道人叮嘱了几句,最后道:「为师伤愈后,便去你手底下领份差事,还有……等此事结束,为师便将宗主之位传给你,这些年辛苦你了,总不能一直让你这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忙下去,」 君长生唇瓣颤了颤:「……好。」 数百只灵船悬浮空中,君长生踏出大殿,数十位合道仙人紧随其后,钟应两人从座位上起身,跟了上去。 和上一次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一次太一宗八成高阶修士参战,他们佩戴着白色髮带离开,整个龙首山脉瞬间空了下来。 第390页 天下修士形成了一条拉锯网,以雷霆手段诛杀邪物。 这场诛邪之战,足足持续了六年。 第一年,立夏,深渊邪物第一次出现在天下人面前,邪物潮爆发,天下生灵涂炭。 同年,以太一宗为首的天下修士开始诛杀邪物。整个九州处处充斥厮杀,雷霆之击下,修真者占据上风,诛邪之战有了个较好的开头。 第二年,邪物潮又一次涌出深渊,开始反扑,邪物不在混乱无序,普通邪物受高阶邪物控制,变得更加狡诈兇残,不少修士被邪物埋伏围剿,死伤惨重。 第三年,雪回神君跟炼器宗师梨棠先生一起,炼制出「引路之灯」,引路灯不仅可以在危及关头护身,一旦战死,魂魄便会被引路灯纳入其中,修士魂魄得以不被邪物吞噬。 将引路灯送往太一宗后,雪回神君兑现承诺,送魂魄去轮迴。 第三年,修真者和深渊邪物陷入死战。值得庆幸的是邪物并非无穷尽,深渊中爬出的邪物越来越少,直至在无邪物爬出。 第四年,修真者全面压制深渊邪物,将邪物驱逐到深渊方圆百里之地。 第五年,深渊之主踏出深渊,再度掀起腥风血雨,修真者和邪物白骨堆叠成山,血液将土地彻底染成了红色,这里被称为埋骨之地。 不久之后,雪回神君离开太一宗,来到了埋骨之地,与深渊之主一战。 这一战持续了七天,最终雪回神君浴血而归,提着深渊之主的尸骸返回太一宗,闭门不出。 诛邪之战奠定了胜利之基。 第六年,修真者开始扫尾,邪物节节败退。被迫返回深渊。君长生联合众大能,耗费大半年的时光,在无尽深渊上空布置了封禁。 除非无尽深渊诞生更加强大的深渊之主,否则邪物永世不能踏出深渊。 封禁大阵完成的那天,便是心性坚韧的修士,也不禁放纵。有人狂喜,有人哭泣,有人哀嚎,有人嬉笑…… 这六年中,有无数修真家族宗门在诛邪之战中烟消云散,而他们活下来了,并且赢了,何其幸运! 欢聚之后,君长生领着太一宗弟子回宗,身侧并肩站着乌髮素衣的白霄。 在诛邪之战开始之后,白霄便代表玉泉宫来到了君长生身侧,整整六年不曾离开,两人经歷了无数磨难和险境。 若说最初两人只是婚约之下朦胧的好感的话,这六年的生死与共,则让他们真正了解对方,接纳对方,积累出深厚的感情。 太一宗内部,驻守宗门的弟子为回归的长辈师兄弟举办了宴会。 他们站在龙首山脉的入口等待,待密密麻麻的灵船破开云层之后,身穿镶金雪袍的修士齐齐弯腰,朝着空中行了一礼。 灵船停顿,一位位束着白色髮带的修士或御风或御剑,见到亲近之人后,不是相拥哭泣,便是静静对视。 曲行止混在其中,一双明亮的黑瞳搜寻着什么。 六年过去,白白嫩嫩的小糰子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眼清灵秀致,如一汪天山之泉。 突然,曲行止目光一凝,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来。 在他视线中,两个钟灵毓秀的少年翩然落在小道上,时不时歪头跟对方说一两句闲话。 钟应神色慵懒闲适,笑如桃花潋滟,风流无双,然而眉眼更添几分锋利,几分危险。 君不意从容清冷,如山巅冰雪,又如温润玉石,玉质天成,风华更盛。 曲行止拜师之后,最先认识谢薇姐弟,随后认识钟应两人,谢薇姐弟另有洞府,曲行止见得最多的便是钟应两人。 谢薇姐弟陨落后,曲行止虽然对钟应颇有微词,但是在他心中,除了师尊外,最亲近的便是钟应两人。 「小师弟?」钟应眼角余光暼到了曲行止,微微挑眉,「你来接我的?」 曲行止先是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赶紧摇头:「我来接大家。」 钟应笑了起来。 君不意则道了一声谢。 宴会开始没多久,原本明媚的天色突然变得昏沉起来,黑压压的乌云集聚在龙首峰上空,瞧着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钟应咬了一口灵果,含煳不清的问:「有人要渡劫?瞧这架势,那人本事不小啊。」 没人回答,因为众人都是一脸茫然。 紫色雷霆气势汹汹的落下时,龙首峰正殿屋嵴上,雪回神君盘膝而坐,银色长髮披散,柔软的落在了琉璃瓦上,而他膝盖上则放着一柄长枪。 长枪通体赤红,如晶石一般艷丽,枪身却盘踞着通天煞气。 面对雷霆,雪回神君抬手将长枪抛出,紫色电光落在了长枪上,不仅没有将长枪销毁,仿佛将其淬鍊的更加完美,连同电光也被血色渲染的妖异。 第二道雷霆,第三道…… 这时,宴会上的众人才明白过来,渡劫的不是人,而是一把长枪,一把无上兇器。 钟应看清楚长枪那刻,便瞪大眼睛,呆住了。 曲行止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师尊闭关前说深渊之主不死不灭,只是受伤太重陷入沉眠,所以师尊打算抽出深渊之主的嵴椎骨,融入他的血肉,铸成一把武器!」 那把兇器困住了深渊之主的魂魄,困住了无尽深渊最纯粹的阴邪之气,使得无尽深渊再也无法诞生出第二位深渊之主。 第391页 九九八十一道紫金雷霆后,云雨渐收。 雪回神君起身,握住了枪身之时,他脑海中浮现长枪的名字。 「陆离枪?」雪回神君轻轻念出那个名字。 然而,被喊出真名的陆离枪不仅没有更加乖顺,反而枪身嗡鸣,剧烈挣扎起来,枪尖血光吞吐,似乎随时要反噬炼器之人。 雪回神君沉吟:「你不愿意认我为主?」 陆离枪凶戾更盛。 雪回神君又问:「那你的主人在何方?」 深渊之主伤在神君手下,又被他铸成长枪,可谓是血海深仇,因此陆离枪根本听不进去雪回神君任何话语。 雪回神君轻嘆一声:「罢了。」 随后,五指收拢,握紧长枪,将陆离枪掷出—— 陆离枪穿过大半九州,一头栽进了无尽深渊中。 钟应这时才回神,不由扶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深渊之主那么眼熟了,那不是陆离枪的器灵吗? 只不过深渊之主雌雄莫辨,陆离枪的器灵在认钟应为主时,随着钟应的心意,化为了妖异的少年,所以钟应才一时对不上号。 钟应默默想,上一世器灵化为少年,这一世把它弄成姑娘吧…… 第186章 钟应心情有些复杂,陆离枪是他在无尽深渊得到的,他不是没想过陆离枪的来歷,只是没想到陆离枪比他以为的还要不凡。 炼制之人是雪回神君,炼器材料是深渊之主…… 足以称得上独一无二了! 衣袖被轻轻拉动,钟应低头,看到了曲行止的手。 曲行止压低声音:「我们去看看师尊吧?」他忧心忡忡,「师尊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为了赢深渊之主,受了不轻的伤,之后又是将引路灯中的魂魄送入轮迴,又是闭关炼器,估计都没好好养伤,也不知道师尊怎么样了。」 末了,曲行止嘆了口气:「刚刚雷劫又那么可怕……」 「雷霆噼的又不是他。」钟应笑道,「你怎么跟个小老头似得。」 曲行止蹙着眉头:「你怎么这么说话!」 钟应啧了一声:「行吧,那就去。」 君不意从桌面上拿了两个橘子,一人塞了一个,起身说道:「走吧。」 于是君不意走在前头,钟应和曲行止剥着橘子皮走在后头,悄悄离开了宴会。 君长生眼角余光暼到了三人,摇头:「还是小师叔他们自在。」 干元道人喝了口小酒,笑呵呵道:「今天哪有这么多规矩,你瞧瞧。」偷偷指了指太一宗弟子,「就因为你一本正经,搞得他们都不敢喝酒胡闹好好庆祝了。」 「徒儿知错。」 干元道人转了话题:「我记得玉泉宫那位小姑娘今天就要走?」 提起白霄,君长生神色柔和下来,眼底浸了一汪月色,波光粼粼:「是,她已经六年没回玉泉宫了,玉泉宫主催了她几次。」 干元道人提醒:「那你还不去陪陪她?」 君长生本想摇头,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着不动,好半晌避开了干元道人的目光,低声开口:「师父,我先走了。」 他起身,身体挺拔,脚步平缓,一举一动透着诛邪之战主将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那些经歷了诛邪之战的修士注意到君长生的姿态,多年养成的习惯下,下意识噤声,摆出随时一战的姿态。 便见君长生经过白霄身侧时,拉住了她的衣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袖偷偷握住了手臂,然后牵着白霄小跑离开。 众人:「……」 钟应吃完橘子后,便到了龙首峰山顶。 雪回神君并没有待在正殿,也没在寝宫,而是坐在长廊下休憩。 明媚的光线透着菩提树枝,斜斜铺展在地板上。雪回神君手肘抵着栏杆,支着下颌,微垂双眸,零星的光线落在他的长髮衣摆上。 曲行止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他不想打扰师尊,转身便要离开。 雪回神君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响起:「来都来了,过来吧。」 钟应两人踩过五六阶木梯,在神君不远处停下,钟应靠着红漆柱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神君,觉得雪回神君除了气息有些不稳,脸色有些苍白外,没什么大问题,便指着身后说:「小师弟很担心你,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我……」曲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钟应,脸瞬间红彤彤。 「担心?」雪回神君莞尔,「小喵儿还是这么可爱。」 曲行止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雪回神君朝着曲行止招了招手:「过来,让为师瞧瞧。」 等曲行止走近,雪回神君让他靠着柱子,抬手比了比身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长高了,看来这一年伙食不错。」 随后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嗯,身体抽条,没有长胖。」 检查了一圈后,笑盈盈的说:「学猫儿叫两声。」 曲行止如同炸毛的猫一般,咬着下唇看着雪回神君,一副想跑又不能跑的模样,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师尊,你别逗我了。」 「很久没听你声音了,有点儿怀念。」 曲行止眼神变幻,纠结片刻后,垂着头「喵」了一声,睫毛颤了颤,似乎羞赧极了。 雪回神君轻笑,点评:「还是以前小奶猫一样的声音更好听。」 第392页 曲行止头垂的老低,快没脸见人了,雪回神君这才放过自己小徒儿,把钟应两个喊了过来,似乎想把对曲行止做的,在钟应两个身上重复,对上两人目光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徒儿成年了,不能逗的太过分…… 于是,雪回神君只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然后一本正经的说:「你们两个都没长个。」 钟应撇了撇嘴。 这不是废话吗?他跟君不意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不可能一天一个样,更何况这里是镜中世界,说过去六年,实际上也只是弹指一瞬罢了。 「不过……」 雪回神君下句话让钟应炸了:「钟应,你六年前比不意矮了一指头,今年还是矮了一指头。」 君不意下意识瞧了钟应一眼。 钟应瞪了回去,不甘心的反驳:「我比他小一岁,还能比他多长一年,到时候就比他高了!」 雪回神君似笑非笑:「但愿如此。」 钟应还想说什么,被君不意拉住,君不意安抚:「你想喝果茶吗?我给你泡。」 「那你马上泡啊!」钟应不善开口。 「好。」 「茶具都齐全。」雪回神君指了指凉亭石桌上的青釉茶具,又指了指一边的泥红小炉,「煮茶煮酒都随便你们,但是为师和小喵儿要喝上一杯。」 君不意抬眸瞧去,第一眼看到了摆在长椅上的朱木琴盒,询问:「神君打算抚琴?」 镇魔剑塔中,被玄铁链和长剑困住的雪回神君,曾经看着自己化为白骨的左臂说过会抚琴,只不过左手被废,再也无法抚琴了。 「你们想听?」 钟应赶忙道:「师尊,君不意煮茶,你抚琴,岂不是正好?」心想,可不能让他们白喝茶。 雪回神君很多时候都愿意满足自己的徒儿,闻言道了一声好。 凉亭竹帘捲起半边,轻纱在长风中起起伏伏,翩跹如蝶,君不意专心致志沏茶,水汽氤氲,茶香四溢。 雪回神君调试琴音,信手抚琴,淙淙如流水,叮咚如风铃的悠扬琴声迴荡。琴声轻快明亮,却不失优雅柔和,和茶香相得益彰。 曲行止搬了张小圆凳,坐在君不意和神君中间,瞧一眼这个,又瞧一眼那个,满脸敬佩。 钟应大摇大摆的靠着长椅,目光穿透轻纱,落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亭台楼阁、重叠山峦上,一边赏景,一边听曲。 雪回神君弹得曲子他从未听过,然而琴声中的苍茫大气,裹着着时光长河般的韵味,是如今风华正茂的君不意远远不及的。 君不意到底太年轻了。 然而,君不意琴声中的少年青涩,也是雪回神君所没有的。 钟应其实不太能欣赏琴音,却依旧觉得心情愉快,心中郁气消散无痕。 弹得很不错……钟应爱屋及乌的想,还是君不意抚琴更好听,目光在茶壶上停了一瞬,钟应又想,沏的茶也最好最合他胃口的。 一曲毕,君不意为三人斟茶,声音清而净:「师尊,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 君不意抬眸,似乎有些意外。 雪回神君轻抿一口茶水,眉眼被水雾晕染:「这是我故乡的琴曲。」 一对道侣从迴廊尽头走来,正是谨约和梵音。谨约远远便笑道:「师弟,我们也来讨一杯茶水喝。」 君不意点头:「嗯。」 雪回神君调侃:「你们来这里,就为了喝杯茶?」 「当然不是。」谨约轻轻咳了一声,「听说师尊天池里的龙鱼各个膘肥体壮,我们来为师尊管理管理天池。」 「居然连鱼竿都带来了。」雪回神君摇头,「最多只能抓半桶,多了休怪为师翻脸。」 夫妻俩同时回答:「遵命。」 他们两个讨了一杯茶后,便肩靠肩坐在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上垂钓,梵音歪着头说:「师尊,你能跟我们说说故乡的事吗?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 「为师不记得了。」 「师尊……」曲行止望着雪回神君,眸子黑亮纯净,唯有期盼和亲近。 雪回神君心头软了软,揉了揉曲行止的额头:「我真忘了,就记得一点儿场景。」 曲行止问:「什么样子场景?」 雪回神君眸光落在极悠远之地,陷入记忆之中:「我只记得自己以前住的地方,我在一块人迹罕至的小土坡上,自己建了一间茅屋,门口随意种了几株灵树,有一条小溪穿过,小溪边上的草木青碧茂盛,时不时有手指头大小的游鱼窜来窜去。」 「灵雀在树干上弄了个窝,家燕衔泥在屋檐下筑巢……」 随着神君的话语,神君弟子陆陆续续来到此处。 他们没有打扰神君,或是蹲在屋嵴上发呆,或是坐在树干上翘着二郎腿,或是在院落中摆了一张桌子对弈起来,栏杆上更是坐了一排…… 君不意不可能像个杂役弟子一般,给每位师兄师姐斟茶,便干脆将茶壶摆在桌面上,谁想喝自己去倒,自己坐在了钟应边上,两人时不时说说悄悄话。 干元道人落下一子,摸着鬍子:「师尊,您更喜欢燕子还是灵雀?」 「我都喜欢。」想了想,雪回神君莞尔,「不过,为师最喜欢的并不是这些。」 「最喜欢什么?」 雪回神君仿佛看到了那间茅屋、那条溪流,声音比平日里还要温软几分:「立夏之时,每到夜晚,无数流萤飞出草丛,就像、就像千万颗星星。」 第393页 「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太一宗山门前,白霄轻声细语。 不远处,玉泉宫的灵船停在半空,玉泉宫弟子站在船头,等候着白霄。 君长生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白霄,胸口有点儿闷,他已经习惯身边跟着这个姑娘了,她现在要走,君长生格外的不习惯。 「嗯,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君长生这么说。 白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才走出两步,便被拉住了手腕,整个人回身,身子往前倾,额头抵在了一温热胸膛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君长生倾身:「等我。」 白霄眸光茫然。 君长生耳语:「等我去接你。」 白霄羞涩的扭过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两人告别后,君长生先回了宴会,看到了一群醉的东倒西歪、甚至在发酒疯的太一宗弟子时,嘴角不由抽了抽,同时他发现干元道人等不知何时离开了。 有个弟子醉煳涂了,左脚拌右脚,差点儿来个平地摔,被君长生一把扶住。 君长生怕自己露面吓到他们,将那弟子扶至角落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寻着干元道人的气息,去了龙首峰山巅,寻到了那间后院。 看清楚其中场景后,脚步不由一顿。 神君正在抚琴,琴声平缓清越,曲行止趴在他的膝盖上,似乎睡着了,睫毛在风中颤动,神色安宁如婴孩。 钟应和君不意坐在长椅上,头靠着头,说着悄悄话,轻纱掩盖两人面容时,钟应歪头,在君不意脸上碰了碰,然后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他的师父干元道人正和一位师叔下棋,两个臭棋篓子吹鬍子瞪眼。 梵音和谨约正在钓鱼,说是钓鱼,鱼儿上钩了又扔回去,来来回回,不停戏耍鱼儿。 流淙正在跟人比划拳脚。 屋嵴上蹲着几个,栏杆上挤着一排,迴廊上几人在扔骰子,君长生察觉到院落外蹲着不少神君弟子…… 神君门下弟子三千,若不是这间院子装不下,估计能蹲满。 君长生不由想,如果谢檀姐弟、以及死在埋骨之地的那几位师叔还活的,定然更加热闹。 至于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岁月安好,繁花似锦。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之后,君不意又被君长生抓去帮忙了,钟应脸色黑沉沉的,跟上去冷嘲热讽,顺便帮忙干苦力。 太一宗底蕴深厚毋庸置疑,整个九州上下五千年,在也没有哪个宗门能有太一宗三分鼎盛。 然而,邪物潮危险万分,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然的话谢薇姐弟也不会陨落了,所以,太一宗这六年来,伤亡不少。 当然,伤亡数字比起别的宗门家族来说,只能说少之又少。 君长生拉着钟应两位师叔,几位师兄弟和庄柒等一群小弟子,连续翻了几天宗卷,终于将太一宗数十万弟子的伤亡、诛杀邪物数量,立下过什么功德,如何奖励,如何安抚……等等问题解决了。 钟应将宗卷踢到一边,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庄柒正在翻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是谁说话,下意识便道:「师父不久便要登上宗主之位了,事情多的了,宗主继位大典需要的东西肯定要准备的,而且诛邪之战陨落了这么多同门,我们肯定要在宗主大典那天祭天……」 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庄柒察觉到空气越来越冷,一股杀机锁定了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抬头便对上了钟应锋利如万千刀刃的目光,谨慎的闭上了嘴。 「再说一遍。」钟应冷声开口。 庄柒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六年前的庄柒自然不怕钟应,但是诛邪之战见多了钟应杀邪物如捏豆腐,庄柒自然怂了。 「宗主大典的事不用操心。」君不意将宗卷搬上架子,整整齐齐摆放好,「大师兄今天说了,他要亲自为自己的徒儿举办继位大典,宗主继位大典从来都是当师父的为徒儿办,哪里有徒儿自己忙的。」 君长生微微有些感动。 「君师侄,我们先走了,梵音师姐找我们有事。」君不意将书篓子放回了原处,拉着钟应离开。 钟应怀疑极了:「梵音师姐真这么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君不意点了点头:「师姐在传讯符跟我说的。」 「什么事?」 钟应双手环胸,打定主意如果又是那种又臭又麻烦的事,绝对不让君不意去。 君不意摇头:「梵音师姐没说。」 钟应嗤了一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跟着梵音师姐给的引路符,钟应两人来到了龙首山脉一处土坡上时,已近黄昏。土坡非常寻常,灵气不甚浓郁,也没有珍贵的灵植,只零零散散的生了几颗灵树。 龙首峰山巅的雪水融化,形成无数条小溪流,山坡上有一条小溪流,就是雪山之水分叉而来的。 谨约等几位师兄,削木头的削木头,捆茅草的捆茅草,忙的团团转。 钟应微愣,想起了雪回神君曾经说过的话,他的故乡,有一间茅屋,一条溪流,碧草如茵…… 「可算来了。」梵音怀中抱着几根捕虫网,从晚霞中走来,更加艷丽几分,「钟师弟,君师弟,就等你们了。」 君不意抬眸,丹青水墨似得眸子蒙了一层雾气,他想起了在玉馨书院禁地见到的那间普通茅屋:「你们打算将神君那天所说的话,变成现实?」 第394页 「没错。」梵音眨了眨眼,「师尊那么怀念故乡的茅屋,我们就在太一宗弄一个一模一样的地方。」 钟应问出自己关注的点:「你叫我们来修茅屋的?」 「修茅屋这种累活交给谨约哥他们就行了,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捕捉流萤。」 钟应质疑:「不是一个小术法就能搞定的事吗?」 梵音纤长的手指轻轻抵着胸口:「唯有亲自动手,才显得心诚,师弟你想,我们每个人抓一把流萤送给师尊,师尊才能看到我们的心意啊。」 钟应:「……」 所以你们闲的没事干抓流萤,让君长生一人忙到死??? 钟应两人手中各被塞了一根捕虫网,梵音在前头带路:「跟我来。」 钟应走之前,看见曲行止匆匆跑来,兴奋的对着谨约说着什么。 待来到一片灌木丛后,钟应看到了干元道人拿着同样的捕虫网。白髮苍苍的老人在灌木中蹦哒来去,就为了捕捉一只流萤。 ……原来,神君所有弟子都在瞒着他做这件事。 于修士、特别是对干元道人他们这般的合道仙人来说,亲手修葺茅屋,捕捉流萤是多么可笑。 可是,他们真心孺慕敬仰的神君,即便早已是展翅高飞的鹏鸟,也依旧愿意为雪回神君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天色暗淡,星辰遍布天际。 无数流萤被惊扰,飞出了灌木丛,星星点点的围绕在众人身侧,有一只停在了君不意发梢上,有一只停在了钟应指尖。 微光忽明忽暗,像是一颗星星。 钟应倾身,捧住那缕鸦发,将「星星」连同鸦发一起拢入掌心,然后递到清冷如仙的君不意面前。 他说:「送给你。」 雪回神君的弟子愿意送上万千流萤。 钟应抓住的「小星星」肯定要送给君不意。 因为钟应记得,在重明国太子殿时,君不意拥住他,说想要一颗星星。 第187章 钟应和君不意抓了一晚上流萤,第二天并没有闲下来。 因为雪回神君下令,命太一宗所有弟子亲自制作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又叫天灯,俗称许愿灯,雪回神君让众人制作的孔明灯并非普通的灯,而是灵灯。 制作过程中,需要以灵力在竹篾和纸张上绘制繁复的纹路,纹印一气呵成,一盏孔明灯才算完成。 至于你做出来的孔明灯是歪七扭八还是精巧漂亮,这点神君不管。 钟应查看玉简,一副极为复杂的纹印便出现在钟应脑海中,钟应看着有些头疼。 有弟子忍不住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亲自制作孔明灯?不是有炼器阁吗?让他们做不就好了。师尊,我五大三粗的,哪里做的了这么精细的活啊?」 「孔明灯丑点就丑点,纹印没问题便好。」雪回神君敲了敲桌面:「你们知道那纹印的意思吗?」 他们哪里知道? 众人摇了摇头。 「那其实是一个字。」雪回神君声音极轻,温软又柔和,「一个「愿」字,唯有真心实意的祝愿,才能绘制出一整副纹印,据说这盏孔明灯可护彼岸之人,来生好运。」 此话一出,先前疑惑的众人纷纷恍然。 不过,道修一向来信奉实力,而非虚无缥缈的「愿望」,便有人纠结:「师尊,这个「愿」字,是不是某种特殊的术法或者咒印?能够影响轮迴的术法,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就算我们做的到,那些修为低下的小弟子能做到?」 「只要心诚,便没有问题。」 「这……」 「这并非术法,而是「愿力」。凡间有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雪回神君伸出手,仿佛在握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心所向者,气运汇聚,便是天道也会对其宽容一些,所以才会有「天命之子」这个词。」 这么一解释,便在无人疑惑了。 毕竟是为同门「祈愿」,没人会拒绝。 雪回神君支着下颌,轻嘆一声:「其实还有一个传说,据说取凡间万家灯火,点万盏明灯,可以唤醒死去之人。就算那个人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也能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这样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钟应心神巨震,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阿姐,想到了便宜爹爹,便问:「师尊,这是真的吗?」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传说罢了,曾经有个傻子不信邪试过,封印自己的修为,作为一个凡人走遍世间,去求那万家灯火。」 「他成功了吗?」曲行止小声询问。 「他花了百年时间,点亮了万盏天灯,死去之人并没有活下来,最后……自毁丹田而亡。」 「……」 钟应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这件事便被他抛之脑后。重生一世,阿姐还活着,便宜爹爹还活着,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太一宗弟子一一离开后,龙首峰正殿便只剩下了神君和曲行止两人。 「小喵儿,你有什么悄悄话,要跟为师说吗?」雪回神君靠着椅背,眉眼盈笑。 曲行止低头站着,额发遮住了眉眼。 直到雪回神君不厌其烦的喊了几遍,才抬起头,迷茫又脆弱的望着自家师尊。 雪回神君手指一顿。 他知道这孩子迷茫什么,自卑什么,无法修炼几乎成了曲行止的心结,只不过这孩子越大越不愿意向人诉说此事。 第395页 而制作孔明灯需要灵力,才戳疼了这孩子的心。 「过来。」雪回神君招了招手,在曲行止走到他边上时,拉过了他的手臂。指尖捻着毛笔,沾了沾青瓷杯中的茶水后,雪回神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笔尖灵力缠绕,生生不息。 雪回神君将常用的毛笔,送给了自己最小的徒儿,说道:「你便用这只笔绘制纹印,制作孔明灯。」眨了一下眼睛,雪回神君莞尔,「小喵儿这么机灵,肯定……唔,比你钟师兄学的快,做的漂亮。」 钟应两人离开龙首峰后,钟应询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君不意拉住钟应的手,提议:「我们去藏书阁吧?」 两人一起去藏书阁查制作孔明灯的书籍,又去砍了几根紫竹,之后去了街坊挑了许多纸张、纸煳、棉线……最后结伴回红鸾殿。 紫竹噼成大小不一的竹篾,纸张摆了一地,装纸煳的小罐子和棉线缠成的线球等放在一边。钟应摊开书籍,研究了半晌。 君不意坐在小圆凳上,拿着竹篾比划:「竹篾的长度不对,应该在长一寸,我先试试,做好了就教你。」 君不意虽然不擅长打扫下厨,却擅长炼器,就算以前没做过孔明灯,也难不住他,很快便做完了一个孔明灯。 钟应戳了戳那个丑丑的孔明灯,差点儿把灯纸戳破了,笑的东倒西歪:「君不意,怎么这么丑啊?」 下一刻,那个丑丑的孔明灯被塞进了钟应手中,君不意重新去拿竹篾和纸张,说道:「送给你。」 「就这玩意?你不觉得很羞耻吗?」 「所以送给你。」君不意掀开眼帘,眸中含着一层浅浅微光,扭过了头,「我第一次做的孔明灯。」 钟应歪着头,抱着孔明灯思索了一会儿,灿烂一笑:「那我待会儿也做一个丑的送给你。」 心想,待会儿肯定做一个贼好看的孔明灯送给君不意…… 君不意做的第二个孔明灯格外精緻,便是和做了几十年花灯的老师傅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这就好了?」 「还没。」君不意摇头,「还要绘制纹印,等等。」 两人围着孔明灯而坐,钟应时不时瞧君不意一眼。 君不意低垂着眼睫毛,鸦色长髮如绸缎堆积在肩头,神色清冷又认真,眼角泪痣含了几分妖冶,手指间缠绕着金色的灵线,在孔明灯上绘制出一个繁杂神秘的「愿字」。 「愿」字一成,金色纹路便融入纸张中,在灯纸上留下金粉似得痕迹,瞧上去精緻中添了几分华贵。 「好了。」 钟应左摸摸右摸摸:「挺简单的嘛~你等着,我做给你看。」 他拿着东西瞎折腾时,君不意便在一边指点,让钟应少走了很多弯路。 「轻点儿,别把竹篾折断了。」 「纸煳不能涂这么多,不然不好看,嗯,这样便可以了。」 「就这样,弯成一个弧度。」 「这里……」 半个时辰后,钟应完成了第一盏孔明灯,比君不意做的还要丑。 钟应死死瞪了孔明灯好几眼,塞入君不意怀中,轻轻咳了两声:「说到做到,这丑玩意送给你。」 君不意珍惜的收起。 钟应狠了心,聚精会神开始做第二盏孔明灯,第二盏孔明灯和第一盏孔明灯简直是难兄难弟,生的一样丑,一看就是出自同个爹的手。 「你打算祭天那晚,放这盏孔明灯?」君不意怀疑。 钟应又将孔明灯塞进了君不意怀里,抬了抬下巴:「我一向来是个双倍奉还的人,这是我送给你的。」 君不意:「……」 在君不意的目光下,钟应做出第三盏、第四盏、第五盏……第十盏孔明灯,一直做到了深夜。 丑的千奇百怪的孔明灯摆成一排,占据了红鸾宫的地板。 钟应继续嘴硬:「这是我对你的心意,心意!懂不懂?没有十几盏孔明灯,怎么能体现我们的感情?」 「……」 烛火微光下,君不意莞尔,轻轻嗯了一声:「要不,我们一起做一盏灯吧?」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宗主继位大典。 那一日,龙首峰山门彻底敞开,巍峨肃穆的太一宗完整的暴露在世人面前。 修为深厚、容貌清隽的年轻弟子一身仙气缥缈的镶金雪袍,整齐站在山门前迎客,远远瞧去,仿佛一位位云中仙人。 庞大的灵船破开云雾,飞檐翘角的阁楼悬浮半空,四蹄异兽扇动翅膀拖着一架轿子穿过山岚河川……停在山门前,由太一宗弟子接引。 也有人从土壤或者江中窜出,身上不沾丝毫泥土水珠,还有人乘坐妖兽灵兽而来,更有洒脱者,直接踩着一把飞剑,或者御风乘云而来。 君长生头束莲花冠,身披繁复精緻的宗主道袍,站在宗主殿最上方。 太一宗开宗祖师雪回神君,上任宗主干元道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 九州修士踏入大殿,由太一宗长老宣布礼单。 「南明离火宫送上极阴之火、极阳之火、太阳真火……等十种异火,祝贺宗主殿下。」 两名男子携手而来,朝着君长生拱手一礼后,坐上宾客席。 「蓬莱三岛送上万年深海夜明珠七箱,水龙蛋水蛇蛋各五个……」 第396页 长眉长须的老者和一位高大壮汉走在前头,领着几个小弟子上座。 「玉泉宫送上樰兰花百朵,血精石十箱,肉灵芝十盒、玄铁精母万斤……」 听着长长的礼单,宾客们传音:「玉泉宫这次倒是下了血本。」 「听说玉泉宫和太一宗即将联姻,这位君宗主以后便是玉泉宫的乘龙快婿,玉泉宫主能不好好巴结吗?」 宾客礼单全部念完后,太一宗弟子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 雪回神君送了一幅画,画上之人正是君长生和白霄,君长生瞧了一眼后,赶紧收了画卷,放入储物袋中。 干元道人比较实在,送了百件灵宝。 轮到君不意之时,君不意送的是百坛灵酒。 「钟应送上……」顿了顿,太一宗那位长老方才念了下去,「一个拨浪鼓。」 君长生看着呈到面前的拨浪鼓神色古怪,拨浪鼓由牛皮和木块制成,小鼓上画着两个非常喜庆的福娃娃,福娃娃笑的非常甜,君长生不由拿起了拨浪鼓。 钟应喊道:「宗主!希望你以后成为一位好父亲。」 这样的祝福,在目前所有恭贺中,简直称得上独此一家。 然而,只有钟应和君不意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君长生唇角绽开一抹笑容,回答:「嗯,会的。」随后,收下拨浪鼓。 太一宗长老合拢礼单,朝着君长生深深鞠躬。 君长生双手接过干元道人送来的白玉如意,转身回眸,威仪棣棣,华光万千。 从宗主殿往下看,玉石广场被云雾笼罩,阶梯连绵,仿佛没有尽头。 数十万太一宗弟子尽皆跪礼,便是神君弟子也弯下腰身,浩浩荡荡,齐声唤道:「见过宗主。」 君长生抬起白玉如意,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愿太一长存。」 众弟子心中激盪,声音冲上云霄:「愿太一长存——」 第188章 宗主继位大典持续了整整十日。 第十天,前来恭贺的天下大能才怀着对太一宗的敬畏和敬仰离开,结束了一场宾主尽欢的盛宴。 钟应歪在君不意肩膀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瞧着雪回神君和干元道人一人一句的叮嘱君长生什么。 片刻后,君长生清了清嗓音宣布:「今夜亥时,本座将会进开明宫歷练……」 开明宫? 钟应忍不住瞅了君不意一眼。 开明宫不是重明皇住的寝宫吗? 君不意朝着钟应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其中曲折,五千年前的事,重明皇根本不愿意提一句。 「师姐,开明宫是什么地方?」曲行止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 梵音坐在三位小师弟边上,闻言,跟小师弟们解释:「宗主继位大典已经结束,以后在九州修士面前,君师侄将会是当之无愧的太一宗宗主。不过,在太一宗的话,还差一步,君师侄才是新宗主。」 「因为开明宫?」曲行止好奇。 「没错。」梵音揉了揉小师弟的头髮,「开明宫是师尊在虚空寻到的一处秘境,秘境不大,却非常玄妙,便是师尊也赞嘆不已,所以师尊把秘境炼制成了宫阁,平日里的用处就是摆放太一宗弟子的魂灯。」 眸中透出些许回忆之色,梵音继续道:「当年干元大师兄继任后,师尊便将大师兄扔进了开明宫,宣布想要成为太一宗真正的宗主,便要闯过开明宫考验,成为开明宫的主人。」 「如今开明宫的主人还是干元大师兄,所以君师侄还需要通过开明宫的试炼。不过……」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梵音微微一笑,「开明宫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据说便是师尊,也无法强闯开明宫。可以说,这是师尊赐予太一宗宗主真正地位与权利之物。」 雪回神君是太一宗开宗祖师,天下仙师,九州唯一的神君。便是他退让宗主一职,也难免有人以他为主,而不把宗主当一回事。 而他这超然世外的态度,才形成如今鼎盛至极,又中正平和的太一宗。 曲行止轻轻「啊」了一声,眸子如浸水墨玉:「宗主一定会通过试炼的。」 君不意垂首轻啜了口茶水,不言不语,钟应则眯了眯眼。 在镜中世界待的越长,越能体会这个世界的「真实」。时光如洪流,能沖刷掉大部分泥沙,却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比如说:太一宗废墟上的玉馨书院、无尽深渊、开明宫…… 君长生一挥广袖,表示众弟子可随意行动、自由玩闹后,年轻的弟子勾肩搭背,长老们商量着去哪里钓鱼、或者对弈几局……唯有神君十来位弟子没有动。 梵音朝着曲行止一笑,无声唇语:小师弟,该你上了。 一阵柔风从身后吹来,曲行止不由自主的踉跄几步,一抬头,正好瞧见缓步下台的雪回神君,吶吶喊了一声:「师尊。」 雪回神君扶住了曲行止的肩膀,不贊同的看着梵音:「梵音,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作弄起小师弟了?」 「师尊,你可冤枉我了。」梵音端正而坐,美艷大气,「是小师弟有话同你说。」 「哦?」雪回神君笑道,「小喵儿,你想跟为师说什么?」 曲行止手足无措,耳尖红红。 雪回神君补充:「如果你师姐撒谎,我就罚她扫院子。」 第397页 「没有,没有!」曲行止一听,急了,赶忙摇头,清秀的眉眼携了几分腼腆,小心翼翼的说,「师尊,您、您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雪回神君微讶,恍然一笑:「好,我去。」顿了顿,神君轻嘆,「别揪为师衣袖了,你在揪下去,衣袖该皱了。」 曲行止惊的差点跳起来,赶忙松手。 雪回神君拉住了曲行止的手指:「走吧,你指路。」 「嗯嗯。」曲行止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一大一小走在前头,余下的弟子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后头,见钟应两个不动,流淙喊道:「师弟,你们别磨蹭……」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赶忙闭嘴,招了招手,示意钟应两个跟上来。 钟应翻了个白眼,被君不意从座位上拉起。 已近黄昏,天色逐渐昏沉,只余青岚之上半面红色薄纱。 山间小道上,雪回神君跟曲行止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大串尾巴。 雪回神君回头一瞧,那一大串尾巴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谈天说地,不由莞尔:「翠林清风,落霞幽径,的确是个散步的好时候。」 后面零零散散回应「师尊你说得对」「没错没错」。 雪回笑着摇了摇头,便随他们去了。 在这般闲散的气氛下,钟应渐渐感受到几分悠然来,拉着君不意的手,虽然没有言语,却觉得安心万分。 长风吹过山林,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 天色完全暗淡,群星闪耀,夜空浮现一条璀璨的星河。 雪回神君温声跟曲行止讲述凡俗流传的奇异志,曲行止听的非常入迷,神君抬头,脚步一顿,连唿吸都停滞了一瞬。 山坡之上,一座新建的茅屋伫立,几株零散的树木环绕而生,溪流从茅屋前流淌而过。 流水潺潺,蛙声从河畔传来,混杂着青草地声声虫鸣,为静谧的夜色添了几分动人。 「师尊。」曲行止拉着自家师尊走进了青草地中,声音清脆悦耳,「这是师兄师姐们送您的礼物。」 「……」 见雪回神君不说话,曲行止掰着手指头开口:「这块山坡是君师侄亲自选的,茅草是流淙师兄弄来的,木头是谨约师兄砍的……」十根手指头不够数,曲行止回头,「还有干元大师兄、梵音师姐、君师兄、钟师兄他们……」 梵音涂着丹蔻的指尖捏着一把仕女圆扇,闻言持扇一摇—— 一阵陡然出现的夜风拂过,将柔韧的草木压的低低的,摇摇晃晃间惊扰了草木中的小生灵。 万千流萤飞舞,一闪一闪,如星辰相伴。 梵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尊,这里的流萤可是我们一只一只从别处抓来的。」 雪回神君抬手,一颗「星星」便亲昵的落在了他的指尖,流连忘返。 他垂下眼帘,眼尾盈了一圈流光,他说:「我很喜欢。」 声音温软,仿佛柔和了岁月。 曲行止仰着头,微微拧眉,轻嘆:「流萤寿命太短了。」 雪回神君沉吟片刻,莞尔:「不用担心,只要我活着一日,这里的流萤便会一直陪着我。」 因为这句话,冥冥之中,雪回神君和流萤气息相通,以灵力供养此地流萤。 随后朝着身后的弟子招了招手:「都过来,陪为师说说话。」 「好。」 干元道人等人露出喜色,纷纷围了上去,寻位置坐下。有的坐在溪水边的鹅卵石上,有的坐在树根上,有的直接一拂衣摆,盘膝坐在草地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师尊你喜欢就好,我们总算没白费力气,您不知道,连大师兄都跟我们一起捕流萤。」 「大师兄那样子,像一只扑花蝴蝶,差点儿乐死我了。」 「还有啊……」 钟应两人各占一根树枝,靠在树干上休憩,钟应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开,瞧着这一幕,渐渐的阖上双眸,昏昏欲睡。 昏沉之间,钟应听到了君长生的声音:「师祖,我该去开明宫了。」 「嗯。」雪回神君尾音上扬,「等你成为开明宫的主人,我便亲自为你举办道侣大典。」 「师祖……」 雪回神君又道:「好事成双,不仅你的道侣大典要办了,不意他们两个的道侣大典也一起办了。」 不意? 道侣大典? 钟应瞬间清醒,勐的睁开眼睛,撑着树枝问:「你们说什么?」 雪回神君目光慈和:「为师不会忘了你们两个的,定把道侣大典办的漂漂亮亮。」 钟应:「……」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要跟君不意结为道侣…… 当然,更没想过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 正要开口拒绝,眼尾余光扫到君不意,钟应又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清冷的凤眸亮了一分,多出一抹期待,仿佛落满星辰和繁花。君不意道:「多谢师尊。」 钟应想了想,也回了句:「多谢师尊。」 便见星夜下,君不意悄悄弯了唇角。 君长生离开之后,雪回神君便把钟应他们也赶出来了,理由非常正当,他们该去放孔明灯了。 曲行止年纪最小,自认为跟钟应两个最合得来,所以抱着一盏精緻漂亮的孔明灯跟在两人后头。 三人沿着河畔而行,衣摆拂过草叶,沾上露珠。 第398页 这个时候,夜空零散浮起几盏孔明灯。 曲行止仰着头:「师尊说,我们可以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师兄,你们打算许什么愿望?」 河流上架着石桥,钟应踏上石桥,从玄曜镯中拿出一盏孔明灯:「君不意,这是你的。」随后又把两人联手做的孔明灯拿了出来。 闻言头也没回:「还有这规矩?」 「嗯嗯。」 钟应手指抵唇,歪头一笑,桃花眼在夜色下,比火树银花更加绚丽:「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曲行止抱着自己的孔明灯,小跑到河流另一边,从怀中掏出雪回神君送他的笔,偷偷摸摸写着什么。 钟应摇头:「真不经逗。」 君不意回答:「他并没有生气,大约只是找个理由,好偷偷许愿罢了。」 「小孩子臭脾气。」 君不意:「……」他无法接这句话,比起曲行止,他觉得自家小混蛋才是真正的小孩子臭脾气。 钟应捏着笔,对着孔明灯虚虚比划,半天下不了笔。修真者大多不信许愿,钟应格外不信,没有愿望,如何许愿? 想了想,钟应唇角勾略出几分恶劣来,提笔写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君不意是个小妖精。] 吹了口热气,钟应看着孔明灯,满意极了,得意洋洋道:「我写好了。」 「写了什么?」君不意倾身。 钟应赶忙遮住:「不给你看。」 然而,两人靠的太近,就算钟应遮的足够快,君不意依旧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小妖精」三个字。 君不意:「……」 凭他对钟应的了解,他完全猜的出钟应会写什么。 想了想,君不意提笔,在灯纸上写下行云流水般的一行字。 这下轮到钟应好奇了,然而君不意早有先见之明,在钟应瞧过来时,直接藏在了身后。钟应瞪着君不意,心尖好像被千万只蚂蚁爬过,心痒痒。 「给我看看!」 君不意坚定的回答:「不给。」 钟应摆出恶狠狠的表情:「你给不给?」 「不给。」 钟应揪着他的衣领:「不给我就欺负你了啊!」 「不给。」 钟应左顾右盼,发觉曲行止正专心致志写字时,胆大包天「欺负」人,凑过去在君不意下唇「咬」了一口:「给不给看?」 君不意愣住。 不动声色的查看四周,随后「咬」了回去,呢喃:「给……」 钟应手臂绕过君不意,计谋得逞似得去瞧孔明灯,第一眼看到了一个「应」字。 君不意写的什么酸诗? 这是钟应第一个想法,随后钟应看到了整行字。 [钟应应是个小混蛋。] 「你怎么知道我写的什么?」钟应憋了憋,指责,「写我名字就写我名字,写什么钟应应?太难听了!」 君不意一本正经的回答:「对仗。」 「哪里对仗了?你别看我王八榜万年垫底就忽悠我!」 「都是八个字。」 「???」 在互怼中,灯芯点亮,孔明灯缓缓升空,和千万盏孔明灯汇聚一起,承载美好的祈愿,飘向深远的夜色中。 琴声在夜空中飘荡,神秘玄妙,若有若无,仿佛大道争锋中,那缕虚无缥缈的生机,引领「愿力」,至轮迴尽头。 听到琴声的人,毫不犹豫的说:「是神君在抚琴。」 龙首峰最高的九层塔上,施施然坐着一人,正垂着眼帘,悠悠抚琴。 琴弦在月华下熠熠生辉,却不足银髮一分光辉。 一曲毕,雪回神君睁开眸子,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了什么,波澜不惊的瞳孔中绽放出惊喜之色,低声细语:「飞升之劫终于要到了……」 他等的太久,久到忘却自己的真名。 这份惊喜让雪回神君心情极好,明灯从他身侧飘过时,他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勾了勾手指头,一盏明灯掠至身前。 「君不意是个小妖精……」雪回神君轻念出声,随后又招了招手,看到了君不意那盏孔明灯,眉眼盈笑,「一对欢喜冤家。」 两人非同寻常的「愿望」,让雪回神君对太一宗弟子的许愿有了兴趣,堂堂神君在夜黑风高时,一盏盏去看明灯。 「咦,行止的孔明灯?」 雪回神君划动手指,灯火暖黄,将纸张照的明亮,也将灯纸上的墨字勾略出十足的温柔来。 灯上写着三行字: 一愿师尊笑颜常在。 二愿师尊永世安康。 三愿师尊仙道永昌。 孔明三愿,没有一条愿望关乎自身。 雪回神君看了眼,轻笑:「小笨蛋。」 第189章 明灯祭天之夜过去,雪回神君宣布飞升之劫即将来临后,便闭关不见任何人。 整个太一宗因此轰动,原本打算离开龙首山脉,回太一宗分宗的神君弟子纷纷留下,决定待到神君渡劫飞升之后,再离开宗门。 干元道人等数十位合道仙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决定趁着神君闭关期间,齐心协力巩固太一宗护宗大阵,令雪回神君渡劫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钟应跟君不意这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没资格参与商议,便早早回了红鸾殿。 第399页 到达红鸾殿后,钟应两人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钟应回头,便看到了低垂着头,额发遮住眉眼,仿佛被遗弃的小奶猫似得曲行止。 曲行止无知无觉的走了数步,才恍然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已经到红鸾殿了?师兄,我能在你们这里住几天吗?」 钟应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你在神君寝宫有卧房,住我们这里干嘛?」 「那里空荡荡的,我不想住。」曲行止声音微弱。 红鸾殿客房极多,钟应根本不介意多一个人,便摊了摊手:「你想住就住呗,自己找房间,晚上别吵。」钟应威胁,「吵到我了,我就半夜把你扔出去。。」 曲行止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钟应一整天都跟君不意腻歪在一起,曲行止则找了间客房,一直没露面。 晚间之时,钟应懒散坐在凉亭里头,跟君不意一起吹夜风,偶尔以灵力比划一番。 「我赢了。」钟应笑盈盈的拿起一个灵果,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君不意并未放在心上,侧首,如泠泠月华般冷清的目光落在曲行止身上:「小师弟。」 「呦!」钟应含含煳煳的喊:「要吃灵果不?」 「要!」 曲行止点头,拂开帘子,坐在离两人稍远的圆凳上,随手拿了个灵果后,道了一声谢,他也没吃,就小心翼翼的捧着灵果,不说话。 钟应两三下吃掉一个灵果,将空了的果盘摆到中间,又扔了一颗珍珠进去,圆润的珠子在瓷盘中转来转去,钟应扬了扬下巴,对君不意说:「我们继续,谁先得到珍珠,谁就赢了。」 话音一落,钟应指尖弹出一道玄色灵光,直取珍珠——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刚刚钟应便是这般耍赖,所以才赢的那般轻松。 只不过这一次君不意早有准备,在玄色灵光离珍珠只差指头宽时,被雪色灵光撞到一边。玄色灵光不屈不挠,横冲直撞,雪色灵光见招拆招。 两道灵光在小小的瓷盘中撞来撞去,如孩童嬉戏打闹,更像两个呆头呆脑的不倒翁。 钟应一边控制玄色灵光,一边剥荔枝。 君不意淡淡开口:「小师弟,你是不是不舒服?」 曲行止瞧着瓷盘入神,眸光隐约含着几分羡艷,闻言,有些低落的开口:「师尊渡过飞升之劫后,很快便会走了,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 「怕人欺负你?」钟应乐了,「你可是神君最小的徒儿,上头三千师兄师姐,谁敢欺负你啊?」 「是啊,师尊很厉害,师兄师姐也很厉害,就我没用,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炼精化气……」 钟应:「……」 如果道祖「没用」的话,天下修士没一个敢称自己「有用」。 君不意轻声问:「捨不得师尊吗?」 曲行止红了眼圈,用手揉着眼睛,强撑着说:「师尊很怀念故乡,肯定要走的,我不能以一己之私拦着师尊。」 就是……非常捨不得而已。 钟应微微出神,玄色灵光便被雪色灵光吞噬,雪色灵光笼罩珍珠时,君不意轻语:「这局我赢了。」 钟应一拍桌子:「三局两胜,继续!」 深夜,钟应盘膝打坐,运转体力灵力,察觉到什么,桃花眼缓缓睁开,落在一方。在他神识范围内,他「看」到曲行止小跑离开了红鸾殿。 「他在搞什么鬼?」钟应蹙着眉头。 「回神君寝宫了吧。」君不意回答。 说到底,还是捨不得。 想要在分别之前,多看几眼至亲之人。 曲行止回到寝宫时,跑的腿都麻木了,扶着柱子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推开房门踏入其中。 大约是他无法修炼,年纪又小,又是在雪回神君座下长大的原因,曲行止可以自由出入神君卧房。 站在昏暗的卧房中,曲行止呆了半晌,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身跨过门槛,打算回自己卧房。 房门敞开,暗光照入屋中,眼光余光扫到什么,曲行止勐的回首,看到了架子上那一盏孔明灯。 那是他做了无数盏孔明灯,挑出来最满意的一盏,怎么都不会认错! 师尊看到他的许愿了??? 曲行止觉得一股热流从脚板冲到了头盖骨,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一阵手足无措。 雪回神君闭关了将近半个月,太一宗弟子没有等到他出关,先一步等到了雷云。 原本晴空万里,碧波万顷,空中突然凝聚成一团黑云,像是清水之中,落入一滴浓墨一般。 墨水扩散,将池水染成浑浊一片。 天空云雾越来越黑沉,直接遮蔽了天光,整个世界仿佛被夜幕笼罩。 修真者虽然夜间能视物,太一宗弟子还是在宫阁屋檐下挂上了一盏盏明灯,仿佛夜幕下一条蜿蜒的星河。 渐渐地,浓稠的墨云滚动起来,时不时炸开银色的电光,仿佛怒放的龙爪花,携带骇人威势。 瞧见这一幕的人,无不忧心忡忡。 曲行止盯着天空,忍不住询问身侧的人:「这就是飞升之劫?师尊不会有危险吧?」 「少见多怪!」钟应斜睨他一眼,「比合道之劫强不了多少。」 曲行止满脸好奇:「钟师兄,你见过合道之劫?」 第400页 钟应含煳的嗯了一声,他何止见过合道之劫,他亲自经歷过。而魔族的合道之劫,往往比道修的合道之劫强上几分。钟应当年渡劫时,天空的劫云不比神君的飞升之劫差多少。 君不意眸光澹澹,解释:「师尊是世外之人,他离开自己的世界时,必然经歷了飞升之劫,如今不过是再经歷一次罢了,师尊早有经验,肯定有万全准确,你不必忧心。」 曲行止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君师兄,你说的对。」 雷云凝聚了三天,迟迟不落下来,神君也迟迟未出关。 擅卜算的合道仙人算了一卦,一脸神秘的说:「不用担心,飞升之劫会在午时落下,师尊定会在此之前出关,我们在龙首峰侯着便是。」 于是,众弟子纷纷赶往龙首峰。 巳时,封闭已久的石门开启,雪回神君踏出闭关室,朝着弟子们笑了笑,然后每人嘱咐几句。 从自家大弟子,一直问到自己最小的徒儿。 钟应和君不意没什么好问的,神君说一句,他们便嗯一声。 雪回神君十分欣慰:「放心,为师答应了帮你们举办道侣大典,就不会食言,即便渡过了飞升之劫,也不会立刻就走的。」 渡过飞升之劫后,立刻封印修为,装成凡人,便不会被天道强行驱逐。 君不意:「……」 钟应:「……」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个,神君你到底多爱做媒? 轮到曲行止时,雪回神君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他就这个徒儿最小,也没有灵力自保,难免多操心几分。 说到最后,甚至跟干元道人几个多说了几句,让他们护着点小师弟。 曲行止有些消沉,直到神君转身时,才拉住他衣袖,小心翼翼问:「师尊,您把我孔明灯截了做什么?」 孔明灯没有送到彼岸,愿望会不会不灵验?这才是曲行止真正想问的。 雪回神君莞尔,点了点曲行止白嫩嫩的额头:「你那愿望,求天不如求为师,为师打算亲自实现。」 言罢,广袖轻拂,转身离开。 雪回神君立于天地间,微微仰着头,几乎带着几分期待的望着雷云。 「轰——」 紫金雷电轰然落下,惊动九州,察觉到雷霆之威的修士,吃惊的望着太一宗的方向,略微一想便明白髮生了什么,或是欣喜,或是复杂。 雷云整整噼了一天,最后一道雷霆从九天降落时,如同光柱一般耀眼,将太一宗护宗大阵都噼的晃了三晃。 雷霆消散时,身处飞升之劫中央的雪回神君却毫髮无损。 「渡过飞升之劫了?」钟应挑眉。 「还没有。」君不意沉吟,「我曾经看过一本古籍,古籍中有一篇记载了飞升之劫。据说飞升之劫分三劫,一为雷劫,二为风火劫,三为心魔劫。一般来说,只有前两劫才有危险,心魔劫倒不算什么。」 毕竟能够合道的修士,心境早已圆满,心魔根本影响不了他。 第二劫忽至—— 一团团火焰从天滚下,一阵阵罡风同时而至。风借火势,火助风威,渡劫之地形成一片火海。 第三劫心魔劫则平淡无波,外人根本看不出究竟来,只看到雪回神君阖着眸子,似乎陷入沉睡。 直到雪回神君睁开眸子,神态目光一如往昔清澈温暖时,众人才松了口气,随后明白了一件事。 雪回神君渡过心魔劫了!!! 天光破晓,穿透雷云,形成一片片光影,光影消融了黑暗。 雪回神君抬步向着弟子们走来,唇角微扬,瞳孔中璀璨的笑意毫无掩饰,喷薄欲出。 走了数步,他察觉到什么,抬头瞧了眼天空,瞳孔勐的收缩。 天空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并无渡劫成功之后的仙音临世,祥云万丈,紫气东来…… 脚步踉跄,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雪回神君身子往前倾,狼狈跌倒在地,他低垂着头,长发遮掩眉目,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肩膀因为咳嗽,颤巍巍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单单看那一头失去光泽的银髮,仿佛一位行之将木的老者。 神君弟子们心神巨震,原本的欢唿恭喜声消失,担忧的看着神君,脚步都不敢挪一下,就怕惊扰神君。 神君这是……渡劫失败了??? 「师尊……」 「三天了,师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大师兄他们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茅草屋中,曲行止提着木桶,将布条浸湿后,拧干布条的水,认认真真的擦拭茅屋中的桌椅、板凳以及书架。 说这句话时,他收敛了眉眼,看不清神色,钟应却能听出声音中的丧气和担心来。 他虽然能随意进出神君卧房,但是曲行止根本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只敢静静站立在角落,一站便是一整天。直到金乌西沉,方才点灯离开。 什么都做不了,担忧无处安放,曲行止只能尽自己的心意,将师兄师姐们共同铸造的茅屋清理的一尘不染,希望有一日神君看到这间茅屋,心情能稍微好点。 干元道人嘆了一口气,跟曲行止叮嘱什么。 钟应和君不意则携手离开。 他们完全帮不上忙,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是进入了众生镜的记忆中,见证这场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结局罢了。 第401页 下石阶时,钟应听到了君不意的声音:「神君能够战胜深渊之主,不可能过不了飞升之劫。更何况,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神君分明已经过了三劫。」 声如冷泉,又如山雪,含着几分料峭之风。 钟应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你这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过了三劫,他当时怎么会笑?」顿了顿,钟应不由猜测,「难道飞升之劫还有第四劫?」 君不意摇了摇头。 两人都没有渡过飞升之劫,对飞升之劫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是神君既然不是此世之人,自然很清楚。 看他当时的神色,应该没有第四劫才对。 想不出所以然来,钟应便将此事甩在脑后,走一步看一步。 曲行止在茅屋中待了许久,久到天色昏暗,他迷迷煳煳的陷入沉睡。 规律的脚步声传来,曲行止意识渐渐回笼,含煳的喊:「谁?」 面前出现一缕光,光芒刺入眼睛,刺的眼睛升疼,曲行止眨了眨眼睛,方才适应那道光线,随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温和眉眼。 只不过,往日那双被岁月长河渲染至瑰丽的眸子,此时染上了难以喻言的疲倦之色,像是生了铁锈的刀刃,攀爬上青苔的朱墙,开出蛛网裂纹的绝世美玉。 雪回神君提着一盏明灯,半推着门,静静看着屋中这一切。 「师尊!」 曲行止一惊,从椅子上起身时,因为腿脚睡麻了,一屁股跌在了地板上。他挣扎爬起来时,面前多出一只手,许是灯光的原因,那只手白净如玉,毫无瑕疵。 是师尊…… 曲行止惊喜的拉住那只手,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摆。虽然他将茅屋打理的一尘不染,衣摆上根本没有灰尘。 「陪为师坐坐。」雪回神君淡淡开口,因为几日不言不语,声音微微有些干涩。 曲行止赶紧点头,想到什么又问:「师尊,你要不要喝杯茶?」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 曲行止哦了一声,坐在了雪回神君边上。 窗棂敞开,清风吹的窗棂摇摇晃晃,透过窗棂,可以看见屋外的景色。 似乎是为了迎接神君的到来,屋外流萤万千,甚至有一些流萤,慢吞吞的飞入屋中,环绕在神君身侧。 月落乌啼,曲行止睁着眼睛熬了一整夜,凡人身体不如修真者,他整个人有点儿懵,偷偷打哈欠时,听到了雪回神君如梦似幻的声音。 「不一样……」 「终究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曲行止想。 这天之后,雪回神君倒是不再将弟子拒之门外了。 神君弟子们松了口气,为了不一窝蜂的去见神君,他们排好了队,今天这几个去见神君,明天那几个去见神君。 曲行止本就住在神君寝宫,不在此列,干元道人身为大师兄,强烈表示他也不该在此列,他应该以身作则照顾好师尊。 轮了十来天,才轮到钟应两人。 踏入卧房,钟应便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两眼。卧房和以往一样,清雅整洁,雪回神君披着长发,靠着床榻,手中端着白玉茶杯,似乎靠着温热的茶水温暖手心。 曲行止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干元道人乐呵呵的跟神君说话,还有几位钟应认识、但是不熟的师兄师姐在说说笑笑。 半面纱帘垂落,遮住了神君面容,在神君身上落下几分浓重的阴影。雪回神君非常安静,很少回话,只是偶尔漫不经心的应答一声,仿佛根本没在听。 明明被众人环绕,被众人关切,他却独立于此世之外,仿佛身处画外,所有人不过是画中人罢了。 钟应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君并不似众人以为的那般平静。 这么想时,一只手撩开纱帘,露出了略显苍白的下颌,神君道:「你们也来了,坐吧……」 钟应两人走了过去,在书桌旁坐下。 干元听出了雪回神君声音中的虚弱,便体贴的说:「师尊,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憩。」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 干元道人纳闷,又道:「我让小师弟们陪您说说话,我们几个老了,没他们少年人有趣。」雪回神君喜欢年轻人身上的「活力」,这点干元道人还是很清楚的。 言罢,干元道人朝着钟应两个招了招手。 雪回神君又摇了摇头。 干元道人陷入纠结,屋中突兀的空荡死寂,众弟子面面相觑 半晌,雪回神君微微调整了靠坐姿势,缓缓开口:「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过去的事。想……我到底在九州待了多少年了……」 最后一句话,又清又淡,被风浮散。 「从我睁开眼睛,看到九州的天空起,一直到现在,好像有……」他思索了片刻,幽幽道:「万年了吧?」 周边之人流露出惊讶之色,便是干元道人也摸了摸鬍子。 在众人的认识中,神君应该在此世待了五千年左右才对。 干元道人道:「师尊与天同寿,万载岁月算不了什么。」 「若是自由自在游歷万载,自然算不得什么,若是身处囚笼中……」雪回神君陡然止住了话语。 「师尊?」 雪回神君弯了弯唇角,轻笑一声:「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你们说过我以前的事,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为师唠叨?」 第402页 雪回神君侧首,轻纱掩映之下,一双眸子深邃似夜,温柔如星。 这样的目光,钟应有些眼熟,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镇魔剑塔中,被封禁五千年的神君。 ……让钟应隐约不安。 「师尊说什么我都听。」曲行止赶忙点头,其余人也纷纷表态。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雪回神君陷入记忆之中,声音恍然:「我刚刚来到九州时,记忆全失,身受重伤,修为不足半成,实在狼狈啊。」 「于是,我一边在一个个城池村庄游歷,一边缓慢的恢復实力,见多了或巍峨或秀致的山,或清澈或壮丽的水,觉得九州实在美好,令人流连忘返,所以,我用了千年时光,踏遍九州每个角落,那个时候,我实力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 顿了顿,神君低语,口齿清晰:「我当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九州,便开始搜索九州每一处秘境,每一处险地。那个时候,我发现九州道统断绝……」 「道统断绝?」干元道人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出生询问。 「对。」神君莞尔,「一些秘境中藏着大能留下的传承,天地间灵气浓郁纯净,极为适合修炼,天材地宝数之不尽,路边可见。可是,整个九州没有一位仙人,一位都没有,实在令人遗憾。」 遗憾没有道友同他赏花观月,谈玄论道。 遗憾无人陪他秘境冒险,游歷三千世界。 赏遍世间风光,游遍世间山水,雪回神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芸芸众生身上。 他发现九州没有完整的道统,修真者几乎绝迹,武风盛行。然而,即使练体到凡人的极致,没有以武入道的话,凡人寿命只有短短一两百年,一两百年悟出的招数,在雪回神君眼中,实在粗糙不堪。 而凡人习武,是为了抵抗山林间的「吃人怪物」,也就是雪回神君眼中的妖兽。 雪回神君猜测,这世间原本是个仙道昌盛的世界,只不过因为一场无法估量的劫难,导致传承断绝罢了。 这世界的古老大能将传承藏在秘境中,期待后来人继承衣钵,将传承流传下去。 然而,后人根本进入不了秘境,更别说接受传承了。 他是一名正统道统,最见不得道统断绝。 「所以,我带出了秘境传承,无数天材地宝,以及法宝灵器,将九州先辈们留下来的东西,洒遍九州,期待有缘人得到。」 他自己一分都没有留下,无一丝一毫贪婪。 众弟子纷纷拱手:「师尊大义。」 雪回神君神色无任何波澜,继续讲述遥远的「故事」。 「术法典籍,阵法阵图、符文奥秘……无数杂文典籍落入凡人、以及少数修士手中后,有天资聪颖者,走上修道之路,随后开始开宗立派,或者建立家族。如此过了千年,九州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世家宗门。」 「我特意走访了世间有数的宗门家族,论了数千场道,发现他们许多人走了岔路,或者过于极端。道修之路一向来讲究中正平和,以他们的进度,没有数万年时光,根本不可能纠正道途错误,走出一条合道成仙之路。」 雪回神君眸光落在了极悠远处:「那时,我正好发现,我无法离开九州,便打算重修……重修此世之道,天道应该能容纳我才对。」 「我原先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 「如今,该转修什么道?」 雪回神君的声音平平淡淡,如一捧没有任何味道的清水:「我一边想着这问题,一边整理九州纷乱的道统,偶尔遇上世间一些天灾人祸,便出手助一助。」 遇上瘟疫横行,他阅览凡间医书,配制治疗瘟疫之药。 遇上大旱,他引导凡人寻找水源,努力熬过去。 …… 如此,世间为了感谢他,建起了一座座神庙,他也多了「神君」之名。 后来,他捡到了一个半大少年,那少年天赋异禀,一心向道,他一时心喜,便收那个少年为徒。 而那个少年,便是如今的干元道人。 雪回说到这里时,干元道人慎重:「遇上师尊,是徒儿此生之幸。」 雪回神君嗯了一声。 等少年学成之后,他便又收了一堆徒儿,雪回神君瞧着满院子的萝蔔头,念头一转,非常轻易的决定了转修之道。 雪回神君道:「我决定修功德之道。」 如此,他开创太一宗,花了数千年的心血,使太一宗成了九州第一宗,成就今日的繁华鼎盛。 兜兜转转近万年,仙道中断的世界,在他手中重新復甦。 第190章 钟应轻轻抿了抿唇,桃花眼中透出些许复杂之色。 如果雪回神君说的这段「往事」是真的,那么神君绝对算得上一位大功德之人,功德道飞升也合情合理。 沉思之时,钟应听到了雪回神君又低又轻的声音。 「太一宗花了我许多心血,护宗阵法是我亲手绘制的,为了能在强敌来临时,护住每一个弟子,仅仅阵基便花了我百年时光,之后数千年,大大小小增强了十来次。」 「藏书阁十万卷典籍一半来自我当年在九州秘境所得,两成来自我的故乡,两成来自弟子们的搜寻,还有一成为太一宗弟子所创典籍。」 「龙首山脉大大小小的妖兽有我收服的,有驯养的……」 第403页 「……」 「我收的徒儿越来越多,一个一个的养,一个一个的教,看着你们从一个个稚气的萝蔔头慢慢长大,渐渐地能够独当一面,甚至开创分宗,收徒儿逗徒孙,成为坐镇一方的大能者,觉得很欣慰。不过你们也不是每个都像小喵儿一般乖……」 说到这里,雪回神君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然而唇角却泄露一丝温软的笑意。 往日那些令人头疼的细碎琐事,被时光渲染后,便多了几分温馨之色。 雪回神君说道:「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实在令我头疼的很,不到我腰高就下河摸鱼,上树抓鸟,逃课煮蛇,上课睡觉。稍微大点就到处惹是生非,被仇家追杀,逃回来抱住我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求我,我只能天天帮他们擦屁股……」 说到这里,雪回神君眸光扫过屋中,目光含着些许笑意。 有两三个弟子听到这话,又被这目光一扫,心虚的眼珠子乱窜。 干元道人试图为自己师弟们解围:「师尊,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你看看我们现在多懂事啊,过去的就过去吧。」 雪回神君垂眸回忆片刻,唇角泛起清浅的笑意:「阿元,你以前可比现在有趣多了。」 被点名的干元道人乖乖听教。 「你现在懒散的很,以闭关修行为藉口,什么都推给狼崽崽,越来越没长进,以前……我想想。」雪回神君沉吟,「大约十八九岁的时候吧,还非常有志气的跑来跟我说,说以后肯定能打败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干元道人:「……」 被当众扒糗事,干元道人不敢随便张口说话了。 雪回神君并没有继续计较,声音清幽:「我当年为谨约和梵音定亲时,两人跑来跟我争执几次,气急了还说以后再也不回太一宗了,当夜便双双离家出走,结果没几天,两人在外头患难与共,自己拜了天地,结了道侣,回来跪我面前,说多谢师尊成全……」 提了几件印象深刻的事,雪回神君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最让我失望的思齐,他犯下大错,我只能将他逐出师门,可是他却因此恨上了我,恨上了太一宗,最后被长生……」 「师尊,这件事不怪你。」 「当年这事,谁也不想的……」 雪回神君默了默,神色恍然:「你们都长大了。」轻轻嘆息一声,「这些年来,将太一宗交到你们手上,我很放心。」 「是真的很放心。」雪回神君低声重复,苍白的手指将散落在脸颊的银髮拂至耳后,「我经常想,就算我离开了,你们也能将太一宗传承下去,日后我回来瞧瞧时,你们也都在。你们从未让我失望,我也从来没有后顾之忧。」 微微抬头,雪回神君眸子沉寂如夜:「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渡不过飞升之劫,我甚至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失败!」 「九州供奉太一宗庙宇已有数千年,别说功德道,就算是人皇之道,我也该圆满了才对,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失败?」 最后一句话,雪回神君眸子闪过些许茫然,他并非问自己的徒儿,问的是玄之又玄的天道,问的是自己的本心。 干元道人等人根本回答不了神君,一个个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到底哪里错了?」雪回神君低语,声声质问,「是我不该插手诛邪之战,将深渊之主封进陆离之枪中?还是我不该将魂魄送入轮迴,扰乱天地秩序?或者是我不该建立太一宗,传下道统?不该收那么多徒儿……亦或者是我最初便错了,不该将秘境传承带入九州?」 「是的。」雪回神君自问自答,零散的额发垂落,阴影稍稍遮住了眉眼,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我本便不是此世之人,有什么资格插手此世道统?有什么资格干扰此世轮迴?有什么资格享人间千年香火?」 这些话一句句拍打在干元道人等弟子心头,如海浪拍击礁石,令人心头越发震盪不安。 他们斟酌的开口,小心翼翼的想要安抚住神君。 「师尊,诛邪之战若没有您,九州早便毁了大半,您救了无数无辜生灵,此为大功德一件,怎么能怪您?」 「是深渊邪物吞噬魂魄,先一步扰乱了轮迴,师尊您才开始魂兮台的啊!」 「凡人敬重于您,方才建立庙宇,供奉神君,怎么是师尊的错?」 雪回神君也不知道没有没听进去,只道:「天道若认为我是错,我便是错。」 众弟子哑然。 干元道人揪着自己鬍子,无知无觉的揪下一两根:「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为变数和生机。师尊,您说过,事无绝对,总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这次飞升失败,只不过是冥冥之中的一次劫数,渡过便好了。」 「生机?」雪回神君侧首,眸光落在干元道人面容上,重复,「生机……吗?」 干元道人心头沉闷,重重点了点头。 雪回神君唇角绽开笑意,如一闪而逝的烟火,瑰丽之后,便是苍白死寂:「那一线生机,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 「阿元,你知道一界之主吗?」 干元道人从未离开过九州,并不像雪回神君一般见多识广,稍稍一迟疑后,便摇了摇头。 雪回神君解释:「所谓一界之主,便是诞生于此世、成为此世最强者、和天道融为一体、相辅相成之人。只要身处此世,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当然,我非此世之人,并没有这个资格。但是,还有另一条道可走……」 第404页 他用教导小弟子一般,温和又包容的声音说:「以世界为炉鼎,炼化此世,夺取此世力量。」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不说干元道人等人,就是钟应看雪回神君的目光,都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 玉泉宫主想将白霄送给君长生做炉鼎,雪回神君都拒绝了,他当时答「太一宗明文规定,弟子不许使用炉鼎」。 因为使用炉鼎提升修为,有点儿歪门邪道的意思了。 作为炉鼎的一方,轻则修真之路断绝,重则灵力枯竭而亡。 若所谓的「炉鼎」指的并非身如浮萍的女子,而是一方大世界了?这个世界会如何?想一想便令人不寒而慄。 钟应身为魔君,前世杀戮之意最重的时候,也最多想过占领九州,令九州生灵涂炭而已,而非毁了此世。 「师尊。」干元道人心头狂跳,干涩的开口,「这种话,您跟我们师兄弟说说就好,可千万别跟旁的什么人说,若是旁人生了什么心思……」 对上雪回神君的眸子,干元道人的声音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异常的难受。 那双往日里温软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光彩,空荡荡的,印着纱帘的阴影。 「阿元,你过来。」雪回神君招手。 干元道人站在地板上,跟生了根发了芽似得,根本抬不动腿。 不该过去,师尊很不对劲。 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可是看到雪回神君苍冷的肤色和失了色泽的银髮时,干元道人又一阵阵的不忍心,数千年的师徒情分,他怎么忍心令师尊此时失望? 耐着沉重的步伐,干元道人来到了床榻边,枯老的面容满是担忧:「师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徒儿。」 雪回神君拉住老人的手臂,眸底暗光微颤。 有什么东西在动摇,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最后被荒芜掩盖。 钟应瞳孔一缩,勐的喊道:「大师兄!小心!」 君不意同时出声:「快离开神君!」 然而两人的声音似乎被镜中世界屏蔽,无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无人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两人意识到这点,几乎同时出手,却扑了个空。 这一瞬间,两人的身体脱离了镜中世界,立足于虚空,眼前之景成了虚幻之景,他们根本碰触不到。 仿佛画外之中,看着画中世界的喜怒哀乐。 雪回神君俯身,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神色模煳不清,他在自己第一个徒儿耳边低语,清清幽幽:「为师先前只要一想到离开,就有些捨不得,捨不得九州的山水,捨不得龙首山脉的太一宗,捨不得你们。可是当我无法离开时,我发现,九州原来是囚禁我万年的牢笼……」 「你们建的茅屋我很喜欢,可是它到底不是我的故乡。」 「师尊……」 干元道人唇瓣颤抖,生满皱纹的眼睛中,隐约浮现点点泪光。 一柄长剑穿过他的心脏,自老人的后背透出一截剑刃。血珠子如水流一般,从薄而利的刀刃流淌而过,在地板上蜿蜒如血蛇。 无上剑意透过剑刃,摧毁干元道人的合道之躯,仙人之魂。 血腥味蔓延整个卧房,惊骇了屋中所有人。 和弟子们的惶惶相比,雪回神君的神色却格外的冷清平淡,冷漠到近乎狠绝,近乎癫狂。 他抬首,吐字清晰:「若是我这万年来,所作所为全是错的,我便全部毁了……」 以「对的」方式,挣脱这个牢笼。 干元道人眼眸逐渐浑浊黯淡,彻底失去生机之前,他只做了一件事——以开明宫主人的身份,彻底封闭开明宫! 长剑拔出血肉,血液流淌一地,在雪回神君的金袍白裳上,开出一朵妖冶的龙爪花来。 雪回神君提着滴血长剑,向着自己一个个养大的徒儿走去。 太一宗护宗大阵的阵基是他亲手绘制,即便让出宗主之位,他也能轻易控制护宗大阵。 随着他的步伐,护宗大阵嗡鸣,覆盖整个龙首山脉,原本是用来保护太一宗弟子的阵法,如今成了囚笼,将太一宗所有弟子封锁在龙首山脉中。 卧房中几位弟子早已成为一方大能,就算是其中最不成器的,在某些方面也别有建树。此刻他们震惊又仓皇,甚至红了眼圈,眼底却独独没有恨。 甚至没有想过攻击神君…… 「大师兄犯了什么错?这几日大师兄衣不解带的侍候在您身边,只是担忧您啊。」 「师尊,您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对不对?」 「……」 雪回神君持剑,剑花捲起劲风,银髮猎猎。 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痛苦的哀嚎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曲血色歌谣。 有人撞到了书桌,痛苦的蜷缩于地,声音断断续续:「您、您疯了……」 下一刻,血色长剑决绝落下—— 第191章 钟应瞧着先前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倒地的尸首,惊到话都说不出。 胸口沉闷,一簇火焰自心中点燃,愤怒至极。 即便钟应是任性妄为、杀人如麻的魔尊,也无法理解雪回神君的杀戮。 钟应前世的确杀人无数,他屠杀的都是敌人,根本不会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下杀手,更别说向阿姐和便宜爹爹动手了。 第405页 他只在镜中世界跟这些「师兄弟」相处一些时日罢了,便觉得愤怒至极,根本无法想像亲自抚养徒儿长大,甚至在前一刻还说的温情至极的话的神君如何下得了手。 仿佛他屠杀的并非信任他、依赖他的徒儿,而是砍瓜切菜。 手指被握住,钟应勐的回首,桃花眼杀气腾腾。 君不意眉梢微蹙,眼睑微垂,睫毛在风中根根颤动,声音低弱:「这是过去的事。」 所以,他们无从改变。 钟应唿吸一滞,恼怒的骂了一声:「娘的!镜中世界还没结束吗?我们都脱离回忆了。」 君不意朝着钟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方才道,「我只知道,我们脱离镜中世界,大概是因为我们替代的人陨落了……」 死在了五千年前的那一天,死在了自己师尊手上。 而在此之前,雪回神君甚至说过,要亲自为他们举办道侣大典。 「……」 钟应沉了脸色。 天风自窗棂灌入,却驱不散卧房的血腥味,反而使血腥味更浓重了几分。 钟应低头,看到了曲行止提着一壶灵茶、一竹篮灵果,朝着寝宫走去,少年站在卧房外时,下意识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甜软的笑容来。 他怕自己愁眉苦脸的样子,影响师尊心情。 钟应下意识想阻止曲行止,意识到这只是「回忆」后,憋着一口气问:「小师弟不会有事吧?」 这一次,君不意肯定的回答:「至少他现在不会有事。」 曲行止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脆生生的喊:「师尊、师兄师姐,我摘了一些新鲜的灵桃。」 一道黑影朝着他的方向倒下,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曲行止抬头,黑亮的瞳孔中映出血色的人影来。 「哗啦!」 「碰!」 茶壶摔成碎片,瓜果滚了一地。 「华、华师兄……」 曲行止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巨大的恐惧侵蚀了他,他白着脸色,几乎是颤抖的念出这个名字。 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曲行止想到什么,原本酸软的腿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拼了命的往里头跑:「师尊!师尊——」 往日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倒着师兄师姐们的尸体,曲行止跑的太急,差点儿被尸体拌倒,衣袍上却沾上了一片片血迹。 宛如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中,曲行止不知所措,一阵阵的干呕。 直到一声剑鸣方才呆呆抬头,看到了银髮染血的雪回神君。 眸中染上惊喜,曲行止声音却哽咽万分:「师尊,太好了,您没事……」 声音戛然而止,曲行止瞳孔紧缩。 月华般的剑光划过,清寒又锋利,雪回神君没有丝毫犹豫,用平静的神色一剑削断了小徒儿的脖子,在颈项留下长长的血痕。 皮肉绽开,血液源源不断的流淌。 喉咙被切断的少年失去了一切力气,向一边倒去,身体撞到了一边的架子,将架子撞得哗啦啦的响。 虚空之中,钟应倒抽了口凉气。 便是君不意也抿了抿唇瓣。 因为知道后世之事,他们可以肯定曲行止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日后修真界人人敬重的太玄道祖。 所以,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曲行止这个小徒儿在雪回神君心中应该有点儿份量才对,却不想……神君根本不曾留情。 雪回神君如同拂去衣角尘埃一般,提着滴血长剑,抬步离开。 架子最上方,一盏孔明灯摇摇晃晃半晌,最终还是滚了下来,咕噜噜一路滚到了神君面前。 雪回神君脚步一顿,微微垂眸,拾起了明灯。 孔明灯做工精巧,灯纸上许下了少年最珍重的三个愿望。 一愿师尊笑颜常在。 二愿师尊永世安康。 三愿师尊仙道永昌。 雪回神君截下这盏孔明灯的原因是,他想亲自实现小喵儿的愿望…… 「罢了。」雪回神君低喃。 在他掌心,竹篾上升腾起一小簇火焰,火焰很快蔓延到整个孔明灯,写着三行清秀小字的灯纸逐渐被焚烧成灰烬。 他松手,熊熊燃烧的孔明灯落在地面上,将纱帘点燃。 雪回神君「撕拉」一声扯一片衣袖,蹲下身子,缠过少年血肉模煳的颈项,声音又低又轻:「我试过一切法子,你都无法凝聚灵气,小喵儿,你是为师最没出息的徒儿。」 「无法修炼,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凡人岁数不过百,生命如流萤一般短暂,根本妨碍不了我什么。」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的解开外袍。 宽大的金袍被神君随手罩在了少年的头顶,雪回神君转身离开。 「且让你活着吧……」 纱帘上的火焰攀爬上门框,蔓延至书架书桌,星星之火逐渐笼罩整个寝宫,将终年积雪的龙首峰山巅渲染成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笼罩在金袍下的尸体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唿吸。 雪回神君提着长剑,所过之处,无论是喊他「师祖」还是「神君」,亦或者是「师尊」的人,都成了剑下亡魂,唯有尸骨尚且温热。 谨约梵音等十来位合道弟子,被种种变故惊动,联袂来到了神君面前。 他们身穿太一宗镶金雪袍,风姿过人,往日里是神君最出色的弟子,是太一宗的根基所在。 第406页 雪回神君能轻易斩杀合道仙人,可若是太一宗上下联手,谁胜谁负难料,所以他在最初,才会突然对干元道人出手,因为干元道人身为他的大弟子,无疑能第一时间凝聚太一宗合道仙人。 能修炼到这一步,他们没人是傻子。 干元道人等几位师兄弟气息突然断绝,太一宗护宗阵法突然启动,以及雪回神君这幅模样……足以让他们明白髮生了什么。 可是,他们并没有出手,并没有像以往遇到邪魔肆虐一般,斩妖除魔。 一位位合道仙人在雪回神君面前跪下,他们神色沉重,忍着沉重,齐声唤道:「请师尊息怒——」 谨约目光哀伤:「师尊,徒儿不知您为何动怒,但是那些小弟子是无辜的。」 梵音咬了咬下唇,美艷的面容倔强的抬着:「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随师尊处置。」 「师尊,我们……」 雪回神君唇瓣动了动,抬剑之前,只说了一句:「太一宗挡了我的道。」 又一位合道仙人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斩于剑下。 众人皆惊骇。 谨约梵音这对道侣瞬间掐诀:「我们拦住师尊,你们带着小弟子离开!快!」 身后众人化为遁光,试图离开,太一宗护宗大阵却在此时启动,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在空中闪现,流转。 除了雪回神君外,身处龙首山脉所有太一宗弟子皆被压制一成实力。 雪回神君继续前行,所过之处尸骨累累。 火舌从龙首峰山巅舔抵而过,直至整个龙首山脉形成火海,亭台楼阁、灵植灵兽、灵宝法器、万卷道典等,通通葬身火海。 连同那些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太一宗弟子…… 诛邪之战时,邪物尚且不能打扰这片人间仙境,此时却成了世间第二处埋骨之地。 火焰焚烧了整整十日,将九州第一宗的一切毁去,最后,护宗大阵摇摇欲坠,彻底消失。 尸骸的灰烬被一阵天风捲起,散落在九州各处。 龙首山脉山脚下住着的凡人终于发现了浓烟,他们受太一宗拂照,一见这场景,瞬间急了。 「遭了!仙人们出事了!」 「老天爷啊,一定要保佑仙人们。」 「我们去瞧瞧……」 老人和孩子待在家里,年轻体壮的男子则往太一宗的方向冲去,即便他们根本帮不上忙,甚至可能去送死,依旧想尽自己一份心力。 身着血衣的神君俯视那质朴的山村,苍白的眉眼上,沾着点点血迹。 十来年前,地龙翻身,山村早该荒废,是太一宗庇护了他们,才有今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 太一宗已毁,与之相关的也不该存在。 挥袖离开时,地龙翻身,土地开裂,房屋倒塌,祥和的山村哀嚎一片。 之后,九州供奉的太一宗庙宇一座座被焚烧,连同神君像也不曾留下一樽…… 大雨倾盆,淅淅沥沥的拍打在碎瓦焦墙上,终于熄灭了那场仿佛没有止息的火海。 钟应两人沉默的立于虚空,哑然无言。 太一宗废墟之上,一只手臂从几块石板下伸出,那只手臂沾满灰尘,骯脏到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在冰凉雨水的沖刷下,露出了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手臂,有重物砸出来的伤口,有尖利的东西划出来的伤口,也有火焰舔过时,烫出来的一串水泡。 一个纤瘦的少年从石板下爬出,他浑身狼狈不堪,披在他身上的金袍依旧纤尘不染,璀璨光华。 少年蜷缩着,手指摸索着什么,像一位伛偻的老人,无助至极。 钟应认出了他,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小喵儿?」 小喵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勐的抬起了头。 钟应看清楚曲行止面容的那刻,呆住。 少年才十二三岁,青涩稚嫩,清灵秀致。而此刻,他的脸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苍白如烟花灰烬,被火焰烧去几缕的头髮湿哒哒的贴着脸颊,额发之下,原本明澈的眸子空虚死寂,透不出丝毫的光。 冷冰冰的雨水砸在他脸上,从眉眼滑落,划过颈项处狰狞的伤口,没入衣袍之中。 「啊、啊、啊啊……」 少年试图发出声音,绝望的喊着什么,喉咙处却万针扎下一般痛苦。 「啊……」 少年站不起来,虚弱的向前爬,差点儿滚进水沟里。 他活下来了,也许是太一宗唯一活下来的人。 可是,滚滚烟火灼伤了他一双眼睛,从此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光明。 那又狠又绝的一剑切断了他半边喉咙,从此他的声音毁了。 少年坚持不懈的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 「啊、啊!」 钟师兄、君师兄…… 「啊啊!」 干元大师兄、梵音师姐、谨约师兄…… 「啊啊……」 君师侄…… 「啊啊!」 师尊!师尊! 「啊啊啊!」 他发狂的翻开碎石块,痛苦的宣洩。 喉咙的伤口裂开,血液却只落下几滴,仿佛身体的血液早已流尽,眼角染上血色泪光。 「啊——」 师尊! 颓然的垂着头,他想,他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第192章 第407页 「原来,小喵儿的眼睛是这样瞎的,声音是这么毁的……」钟应声音有点儿干涩。 如果雪回神君在钟应面前,钟应都想问问他,他在镇魔剑塔之中,要小喵儿学猫叫,听着小喵儿嘶哑难听的声音是什么感觉了。 因为,是他毁了曾经的曲行止…… 君不意沉默片刻,回答:「也因此,有了日后的太玄道祖。」 镜中世界并没有因此结束,依旧在运转,只不过先前是以太一宗为根基运行,如今却是以曲行止为中心。 疲惫又难受的少年不想死,不想像个废物似得死在这块废墟上。 他在碎石堆和水洼中爬行,用伤痕累累的手摸索着,试图从这片废墟中,找出一片安生之地。 曲行止在龙首山脉生活了整整六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可是这片残垣断壁的的一切,于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 他浑身湿漉漉的,方才找到几块拱起的木板,蜷缩着身体,将自己藏了进去。 手脚冰凉,额头髮热,全身疼的厉害,疼的整个人迷迷煳煳的,好像能看到轮迴尽头,看到一位位鲜活的师兄师姐。 曲行止哆哆嗦嗦的摸索着衣服,找出了几颗丹药,艰难的吞咽下去,随后抱着双腿,披着神君留下的金色外袍,阖上了一双空寂的眸子。 天色混沌、晦暗,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雨水永无止境。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在地面形成一个小水洼。 万物沉寂,除了淅沥的雨声外,再无其他。 曲行止睡了整整两日,唿吸一度微弱到钟应以为他没撑过去。也许是意念支撑,也许是丹药起了作用,气息衰败过后,又渐渐地有力绵长起来。 睡梦中,他似乎做了一个美梦,唇瓣动了动,念出了两个字:师尊…… 没多久又蹙起眉头,满脸狰狞,由美梦陷入无边噩梦。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终于有点儿力气,能拄着拐杖,走一段路,停一段路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只能一路摸索着,走走停停,花了一两个月都没走出龙首山脉,一直在山林间瞎转悠。 他吃着灵果和野菜,喝着树叶上的灵露,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吃一颗丹药。 身为神君弟子,就算无法凝聚灵气,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曲行止身上丹药依旧不少,足够他苟延残喘下去。 龙首山脉太一宗一事,不是没有惊动九州,可是一直没有修真者敢来探查,直到过了一两个月,才驱使杂役在外围探路,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修真者们才敢踏入曾经的修真圣地。 看着被毁的彻底的太一宗,见过太一宗繁华一幕的修士,无不嘆息。 或者嘆号一句:「当日君宗主继位,是何等盛世,没想到才短短数日就……」 「盛极必衰啊……」 曲行止终于遇上了进山搜查的修士,那个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衣裳全是破洞,一股子酸臭味,像个小乞丐,只有那件金袍被他包裹在破衣服里头,任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天下之师雪回神君的关门弟子。 他拦在修士面前,倔强的仰着头。 「啊、啊……」 每一个音节,喉咙都疼的厉害。 他想说我是太一宗弟子,带我出去。他还想求他们收留自己,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做个杂役也可以,只要给他修炼的希望。 「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龙首山脉山脚的村庄毁了,怕是村民逃难时,跑进来了。」 「是的哑巴,还是个瞎子,怪可怜的。」 「凡人有凡人的命数,跟我们不是一路。」 「走吧走吧。」 曲行止急切的唿唤,修真者依旧轻飘飘的离开了,离开之前甩下了几块铜钱。 如此试了几次,有个小姑娘怜悯他,亲自将他送进了凡间城镇,却无人在意他不停地「啊、啊」,连伤口都撕裂也要祈求的是什么东西。 无法修炼,他在修真界是个废物,谁都能捏死他。 又哑又瞎,身上只有几块铜钱,在凡间他也很难活下去。买不到一件干净的衣裳,甚至没有一家店铺愿意收留他,只能窝在街头或者破庙。 失明的人比常人更加敏锐,他一开始根本不愿意抬头,就算又累又饿也低着头,怕被熟人看到他的落魄模样。 后来,他发觉自己并没有熟人,便无所谓了,只是习惯了垂着头,像个驼背。 最初一年,曲行止只能当个乞讨的小乞丐,甚至经常被别的叫花子殴打。 他咬牙挺了过去,每一日摸索着小镇的墙壁,用一根木棍丈量脚下土地,终于能够自如的在小镇行走。 好像他并没有瞎。 不能说话,他便随时包着一捧沙子,真到了有事时,便拿着小棍子,在沙土上写写画画。 ……虽然并没有人有耐心看他一个小乞丐「犯傻」。 他到底不是普通凡人,在太一宗生活六年的他会一些练体的基础法门,偷偷练了两年,他能靠着耳力,打趴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壮年男子。 十五六岁的曲行止藉此进入了一富商家,做了护院。 时隔三年,他终于能够洗干净头髮上的污垢,穿上干净的衣裳,露出秀丽的眉眼来,即便那并不是太一宗的锦衣绸缎,只是粗糙的粗布麻衣。 第408页 跟一群护院住在一起,在每夜的唿噜声、磨牙声、梦话中,曲行止拿着一支开叉了的毛笔,沾着水,在石板上练习写字,将曾经学过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拾回。 他是个认真刻苦的人,在太一宗时,便是如此。那个时候,他在端茶倒水,打扫收拾之后,就窝在自己卧房,一遍一遍的默写典籍。 曾经清灵秀致的少年早已不在,身子骨长开,身姿拔高,眉眼多了几分俊美锋利,却变得沉郁而冷漠。 护院的老大哥知道他会几个字后,便跟他说,想把自己瘸腿的女儿许配给他,如果他成了自己女婿,自己以后也会多加拂照他。 一个又瞎又哑,一个瘸腿不能走动、还有点儿呆傻,天造地设一对。 曲行止摇了摇头。 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从未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问道求仙,想有一日站在神君面前,以太一宗亲传弟子的身份。 他存了一些碎银两后,辞别了这家商户,提着一根木棍,离开了这与世无争的小镇子,再次踏入万千世界。 过去,曲行止身侧全是一位位大能,师兄师姐更是天资绝顶,好像全天下都是仙人似得。 可是当他以凡人的身份去寻那份「仙缘」时,却发现,他连一些小宗门小家族的山门都找不到。 修真门派都设置了护宗阵法,哪里是肉体凡胎的凡人能够轻易找到的? 曲行止就去攀登那些险峻的灵山险地,他记得君长生是如何拜入太一宗的,自认为自己有不输于他的毅力,便想试一试。 世道艰险,对他这般的残废来说,更是艰险。 他踏出小镇前往衡山的路上,就被骗干净了银两,只能干些苦力活,买几个冷馒头继续前行。 攀登上衡山后,衡山派却只是凡人门派,曲行止只能失望而归。 凡间有干旱、洪灾,有盗贼、马匪,有贪官污吏、苛捐杂税,更有那险恶人心…… 凡间也有铺路施粥、行善积德,还有不收分毫的神医、行侠仗义的侠客,更有山林长啸,江河长歌…… 曲行止拿着拐杖,花了十年时间,走了大半九州,攀爬三百三十七座险峰,去了七十二处宝地…… 他发现一些凡间流传的仙家宝地,并没有修真者的痕迹,根本就是一座普通的空山。有时候他发现,山巅住的只是凡间武者罢了。 更多的时候,他根本进不了山门,只能在阵法外徘徊。 偶尔几次进入了山门,寻到了真正的修真者,也只得到一个摇头,一句拒绝:你根本无法修炼,此生没有仙缘。 他跪求,修士便嘆息:别胡搅蛮缠了,回去吧。 曲行止只能落寞而归。 太一宗毁去了,他再也没有可归的「家」,所谓「回去」,也只是去寻找下一处仙缘罢了。 他也非时时都在寻路,偶尔他也会落脚。 当一个教书先生,或者跟着镖局行走,又或者保护一位年迈的神医,救一位清廉正直的明官…… 之后,又是一次次被拒绝。 有一位修真者说的格外薄凉:「若人人都能修仙,哪里来的仙凡之别?你便老老实实当个凡人罢了!」 若没有少年时期经歷的那一切,他自然不会在受尽苦楚的情况下,还要强求,可是想一想太一宗三个字,他便觉得这些年来的苦楚不算什么。 风霜雨雪,刀枪剑雨,穷困潦倒……他什么都不怕,就算是此时突然聋了瘸了也挡不住他。他能适应眼盲口哑,也能当个聋子瘸子。 于是,他在喉咙毁去后,艰难的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信!」 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石头摩擦出来的声响。 不信自己真的没有仙缘! 若是没有仙缘,天道为何让他遇上神君,拜入太一宗? 他披着斗笠,转身离开。 有一次,他在马匪手上救下两个孤儿,孩子天真无邪的望着他说:大叔,你头髮白了。 言罢,手指头指了指他的髮鬓。 曲行止微顿,恍然。 他今年似乎二十有七了…… 从挺拔的少年,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却过早的染上了沧桑,过早的两鬓生霜,步入苍老。 他将两个孤儿送到了朴实的人家。 两个孩子泪眼摩挲的拉着他的手,说:「大叔,你不能当我们爹爹吗?我们不想离开你。」 收养这两个孩子,也许他便能重新有一处「归处」了。 他苦笑,有些不舍,却终究摇了摇头。 白髮越生越多,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曲行止四十时,便成了白髮苍苍的「老头」,歷经风吹日晒后,眼角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曲行止在知天命的年纪,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半生,成了一落魄宗门的杂役,负责看山门。 在从心所欲的年纪,他离开了逐渐有了起色的小宗门。 二十年的杂役时光,他终于认命,此生他与仙道无缘。 大约是少年时期吃多了灵丹,后来又成了凡人中的「绝世高人」,曲行止活到了九十,彻底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满头枯发,面容布满皱纹,看不出丝毫少年的模样来。可是记忆中,龙首峰山巅的神君却永远如苍山明月,风华绝世。 第409页 老人伛偻的身体,在人烟稀少的山林行走,走到岁寿尽头,靠着一株修竹,喘着粗气。 飢饿的孤狼围着他,等待老人咽气。 老人弯了弯唇角,空寂的眸子瞧了眼夜空后,缓缓阖上。 在他气息消无的那刻,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笼罩他。 白髮转为青丝,枯树皮似得皮肤变得细腻光滑,伛偻的肩背变得挺拔如松竹,眉心浮现一道曲折的花纹,由金红两色组成,花纹裂开,天眼临世。 时隔七八十年,曲行止再一次看到了月华和星光。 眉眼阴郁散去,只留几分挣脱束缚的洒脱。 他天生魔体仙魂,无法修炼。 他死过两次,一次被最尊敬的师尊一剑割喉,一次孑然一身垂垂老矣。 终于脱胎换骨,一夜悟道…… 第193章 悟道之后,往日如同天堑一般的仙凡壁垒,如纸煳一般,轻轻一戳便破。 曲行止轻而易举的踏入了他求了一生的修真界,然而,他并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痛哭流涕,仅仅以极平淡的目光,俯视九州芸芸众生。 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太一宗龙首峰上那个有些自卑有些腼腆的少年,在他脱胎换骨之后,彻底消失,只余下一位风轻云淡,如白鹤、如晨露的修真者。 他为自己取了个道号——太玄。 之后,便以太玄这个名字,行于天下。 「太玄?」钟应盘膝坐在云端,重复这两个字。 以前,他对太玄这个道号的认知,仅仅处于「玉馨书院祖师爷」「修真界道祖」上,如今却咀嚼出了不同的味道。 「太玄,深奥玄妙……」钟应挑眉,用肯定的语气说,「君不意,太玄和太一是一个意思吧?」 他是想背负太一之名前行吗? 君不意听懂了钟应的话外之音,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钟应目光不由落在了曲行止身上,曲行止来到了一座灵山,站在山门之前,求见这个小宗门的宗主。 太一宗道袍清贵古朴,门中弟子穿起来各个仙气飘飘,一向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曲行止瞎了数十年,眼盲带来的不便,令他常年穿着耐脏的深色衣袍,所以,即便开启天眼,炼成仙骨,他也没换回镶金雪袍,而是穿着宽大的玄色道袍。 一头墨色长髮以木簪束起,露出眉心的金红纹印,以及一双空寂的眸子,颈项处则缠着白色缎带,遮掩了那割喉一剑的红痕。 雪回神君能记得与弟子们点点滴滴的相处,能为了太一宗呕心沥血,能被九州供奉数千年,自然不可能全无真情。 他毁了太一宗,毁了曾经的一切,不过是不够情深罢了。 偏偏,太玄道祖是位情深至真之人。 而情深之人,往往最容易被伤…… 面对一位合道仙人的拜访,小宗门宗主惴惴不安,领着一群弟子,以极恭敬的态度迎接曲行止,将他带入山门。 毕竟,合道仙人一念之间,便可轻易毁去一个宗门。 小宗主问仙人所来何事时,曲行止沉默片刻,以嘶哑的声音回答:「论道。」 小宗主:「啊?」 曲行止言简意赅:「借阅典籍。」 他原本是凡人,一夜合道,炼成仙骨。虽然合道期的本事都有,却如空中楼阁,根基浅显。 在小宗门的藏书阁住了半年,他将所有典籍背的滚瓜烂熟,便翩然离开。 小宗门宗主数了数藏书阁典籍,发现一本不少后,随手翻开典籍看了看,这一翻,脸上便流露出震惊和狂喜之色。 只见原本记录粗俗术法的典籍中,一行行清秀的小字将术法的缺点一一挑出,在稍稍修改,术法便以简单的方式,圆融的运行出来。 粗俗术法便罢了,最重要的是那些记录了高深术法的修炼法典啊! 他们赚大了! 之后,曲行止以此方法,拜访了一处处宗门家族。 没多久,「太玄」之名便渐渐闻名于九州。 众人只知,这是一位修为高深,眼盲声哑,却品性高洁,喜爱阅读典籍并且加以註解修改的合道仙人。 有好奇者试图探查他的来歷,却发现根本无迹可寻,他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似得,在这之前,修真界没有他丝毫事迹。 于是,修士们认为,这是一位极神秘的隐世仙人,至少隐居了上千年。 后来,众小宗门对于曲行止的拜访,都极为欢迎,扫榻以待。 曲行止便如无边无际的大海,容纳百川,积累越来越深,便自行编写修炼法典。干坤袖中的法典堆了一个书架,随着时间推移,所着法典越来越多。 他是唯一一位魔体仙魄、合道成仙者,当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便尝试以自己体质为基,开闢出一条全新之道来。 当然,此道不易,他如今只有粗浅的想法罢了。 游歷九州大大小小宗门后,曲行止便去了魔界,踏遍魔界十六脉,见识不同血脉的魔族之人,收集魔族修炼法门。 他为仙魄,合道之后,对仙道自然的领悟一日千里,几乎一眼便可看透真伪。 他为魔体,合道之后,能兼修魔族法门。魔族血脉古远者,修炼到一定地步,能够开启天赋神通,曲行止此时方才明白,原来天之眼,便是他的天赋神通。 第410页 曲行止从不去打听修真界的纷纷扰扰,然而,他如此修为,如今的地位,一些事自然而然便能知晓。 偶尔便有只言片语,流入他的耳中。 比如说:雪回神君。 比如说:重明皇君长生。 雪回神君屠了太一宗,毁了亲手建立的一切,震惊整个天下后,便如烟云一般,消失在天下人眼中,数百年不见踪迹。 曾经的太一宗新宗主君长生倖免于难,回到重明国后,他的后辈禅让皇位,君长生成了重明国新的君主。 重明国因君长生拜入太一宗,出了不少修真者。君长生成为重明皇后,重明国成了真正的修真皇朝。 之后,重明皇便迎娶了玉泉宫白霄为后。 最让曲行止在意的,则是「离芳水镜」四个字。 他在九州时,便发觉离芳水镜的根基极深,到了魔界,他发现魔界同样处处有着离芳水镜的踪迹。 离芳水镜像一块深潭,一眼瞧去,清澈见底,真正碰触,却能将一切溺毙。 他们横行无忌,肆意挑拨,将一处处世外桃园变成尸山血海后,便稍稍离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没有任何目的,只为玩乐游戏。 而离芳水镜共有三脉:朝阳一脉,溯月一脉,星辰一脉。 朝阳一脉全是正统道修,溯月一脉则是邪魔外道,星辰一脉却是魔族。 而离芳水镜以神君为尊…… 初闻三脉之时,曲行止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他以为被自己遗忘的往事,那个时候,邪物爬出无尽深渊,谢薇师姐被邪物所害,谢檀师兄也陨落在无尽深渊,雪回神君痛失爱徒,勃然大怒,不惜一切也要封禁邪物,为弟子报仇雪恨。 召集天下大能时,神君便坐在首座。 曲行止站在神君身后侍候,看不清神君的容颜,只能看到柔顺贴合衣袍的银髮,耳畔则是神君清晰有力的声音。 他说:「朝有曦曜,暮有玉钩,亿万星辰排列于夜空之上,日月星辰照耀之地,本座的承诺便永远有效。」 朝阳、溯月、星辰……便源自于这句话吗? 曲行止编纂法典的清淡生活,被一个人来到打破。 那一日,风光明媚,他提着竹篓,于千刃山巅採集灵植,满载而归时,于山间小道,同一人擦肩而过。 那是一位面容极年轻的男子,身穿火凤玄袍,威仪赫赫。 ——正是重明之皇君长生。 数百年时光,宛如沧海桑田,能让腼腆自卑的少年脱胎换骨,成为如今的太玄道人。也能令曾经清风朗月,唇瓣含笑的太一宗代宗主,脸上再无笑容,眉眼戾气深重。 「可是太玄道友?」君长生转身,施施然唤道。 曲行止顿住,目光落在君长生的眉目间,因为长期紧蹙眉头的原因,君长生眉心多了一道深刻的褶痕,平添了几分戾气。 而君长生的目光极为陌生。 曲行止想,他认不出自己…… 随后恍然,若非君长生眉眼未变,他也不见得能一眼认出君长生来。 君长生开门见山,目光却颇为诚恳:「太玄道友,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君宗主……」曲行止呢喃。 君长生一听这沙哑的声音,神色便变了变,眸中闪过一丝狠绝:「太一宗早已消失,我也不是什么「君宗主」了,道友说笑了。」 「……」 曲行止默了默,恍然又想起神君曾经说过的话。 大约是曲行止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原因,私下里,神君跟他说话时,百无禁忌。 神君曾笑着说:「将太一宗交到长生手里,可比交到阿元手里,让我放心多了。」 他睁着一双剔透的眸子,茫然不解。 神君便解释:「这几百年来的事,为师可都看在眼里,在其位,谋其职,长生当了数百年太一宗代宗主,打理太一宗大大小小的事务,对太一宗的感情,估摸着比我还深。」 在君长生眼中,太一宗甚至比重明国还要重要。数百年时光,他的凡俗亲人早已寿终正寝,如今的皇帝,不知道是他大哥多少代的重孙子了。 而太一宗中,他在乎的人和物,却越来越多。 顿了顿,神君问,「小喵儿,你可知我叫他狼崽崽的原因?」 原因?曲行止想,不就是取个小名,逗逗人吗? 雪回神君垂首,长发倾泻而下,点了点他的鼻子,莞尔:「因为长生本就是一头狼崽子啊!」手指比划了一个高度,神君继续开口,「他才这么大点的时候,踩着侍从一条条人命,爬上龙首峰,那双眸子兇狠的跟妖兽幼崽似得。」 起身,神君目光悠长:「等我离开此世后,他一定会守护好太一宗的。太一宗安安稳稳的话,他就是太一宗的定海神针,太一宗若有外敌,他便是披荆斩棘的无上利刃,若太一宗遭遇磨难,他便是拼死一搏的孤狼。」 ——神君看人这一点,向来很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轻轻嘆了口气,曲行止淡淡开口,「君师侄。」 君长生唿吸一滞:「你到底是谁?」 「太一宗,曲行止。」 「……」 沉寂许久,君长生紧紧抿了抿唇,冷冷道:「道友大概不知,我那位师叔根本无法修炼,并且已经逝世数百年了,我亲眼看着他的魂灯熄灭的。」 第411页 曲行止想了想:「口说无凭,动手吧。」 曲行止手中多了一把玉色寒剑,君长生则翻出了山河卷和春秋笔。 这一次动手,点到即止。 君长生却惊疑不定的盯了曲行止许久,最后,终于认同了曲行止的身份。 那一刻,君长生脸上流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他说:「小师叔,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下一句,他则道:「既然是你,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我们一起……杀了他!」 「他」是谁? 几乎不用多想,两人心中便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雪回神君。 曾经,从太一宗废墟中爬出来时,曲行止便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他一定要杀了神君。 曲行止回了一个字:「好。」 开明宫中,藏着太一宗半数底蕴,雪回神君虽然毁了太一宗一切。君长生成为开明宫主人后,却得到了那半数底蕴,以此强盛重明国。 和小师叔相认之后,君长生并没有藏私,曲行止可以随意动用开明宫的一切资源。 曲行止对天材地宝不感兴趣,他真正有兴趣的是开明宫中那万卷典藏。 他沉迷典藏中,几乎没有踏出藏书阁一步。 然而君长生搜寻的消息,依旧源源不断的传入他耳中。 特别是离芳水镜这数百年来,所做之事……离芳水镜并非肆意妄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神君。 曲行止通读万卷典藏,踏出开明宫时,跟君长生相对而坐。 君长生拧着眉头:「他们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挑起道修和魔族的争斗?毁了九州魔界?」 神君屠杀太一宗弟子那一天,曲行止曾在门口听了许久许久,基本将话语听全了,后头他觉得心酸,才离开了片刻,去摘灵桃的,因此比君长生知道的多一些。 如今隔了数百年,他的修为甚至比君长生还高深几分,隐约猜到了神君想做什么。 曲行止轻语:「以众生怨念,点八方孽火。」 「什么?」 曲行止一字一句:「神君曾经说过,他想以此世为炉鼎,毁世得道。」 「……」 「离芳水镜所行之事,皆有一处共通点,便是挑起怨恨矛盾。使本该亲如兄弟者,反目成仇,本该安好祥和之地,血流成河……」曲行止声音平静,「八方孽火点燃之时,便是他炼化此世的开始。」 君长生咬牙,声音阴寒:「他果然够狠够疯。太一宗原来不过是阻碍他的石头,他一脚踢开,毫无留念。跟他真正要做的事比起来,毁了太一宗简直微不足道。」 既然猜到了雪回神君要做什么,他们便开始思考了应对之策。 曲行止不知道君长生是怎么做的,只知道他说服了天下八成大能,集众人之力,暗中铸造镇魔剑塔。 镇魔剑塔有十座,九州一州一座剑塔,最关键的剑塔则建在了太一宗的废墟之上——这是君长生和曲行止共同的意思。 既然太一宗是神君毁世的起点,他们便在龙首山脉解决一切。 那一座镇魔剑塔,是曲行止亲手所建,除了他和君长生,任何人都不许插手。 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在八方孽火点燃之前动手,却不想,八方孽火比他们以为的,要早点燃。 双方只能硬碰硬,凭藉实力厮杀。 然而神君实力非凡,合道大能不敢对上神君,也拦不住神君。 君长生想亲自对付神君,却被曲行止反对。双方一战,曲行止以绝对的实力赢了君长生,揽下了对付神君一事。 君长生看着曲行止,终于明白过来,昔日神君门下最废物的弟子,如今修为远在他之上,甚至不差神君什么。 而走到这一步,曲行止只用了区区数百年。 简直是……不可思议! 那一战,天下处处血流成河,无数山峰崩塌,江河逆流。 离芳水镜一位位罪孽滔天的魔头被封印在剑塔之中。 然而九州大能并无欣喜之色,一个个目光凝重的落在同一个方向——龙首山脉。 若是不能镇压神君,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天下依旧会毁灭。 曲行止不负众望,以重伤之躯,赢了雪回神君。 无数玄色粗铁链捆住了神君的身体,穿过他的肩胛骨,血液流淌,染红了镶金雪袍,将万仙之师的神君拉入镇魔剑塔中。 然而,想要镇压神君何其艰难? 锁链寸寸断裂,甚至连镇魔剑塔都声声嗡鸣,仿佛即将倒塌。 十座镇魔剑塔阵法勾连,压制住神君一息。便在那一瞬间,三尺玉剑从九天落下,穿过神君手臂,将他彻底钉死在剑塔最深处。 剑塔深处幽暗无光,一轮轮星辰升起,汇聚成夜幕星河。 混元星辰大阵形成,雪回神君体力灵力流转一滞,逐渐变得干涩起来,直至灵力再也无法运转。 「咳咳……」雪回神君重伤,脸色苍白,银髮白裳染血,身躯无法动弹,随着咳嗽,血液从唇瓣溢出,滑落颈项。 脚步声轻轻浅浅传来,雪回神君含含煳煳喊了一声:「小喵儿?」 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拭去了他唇瓣的血迹。 雪回神君抬眸,看到了一张近乎陌生的面容,却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小徒儿。 「蠢货。」雪回神君斜睨一眼,似笑非笑,「你该杀了我才对。」 第412页 「……」 曲行止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随后转身离开,所过之地,身体血液滴落,在地板上、草地上蜿蜒成蛇。 声音微不可闻:「我不杀你。」 才踏出镇魔剑塔,曲行止便见到了神色狰狞的君长生,手臂被勐的拉住,曲行止几乎觉得手臂要被对方卸下来。 「你为什么不杀他?你为什么放过他?你还当他是你师尊?这种冷漠绝情之辈,也配?你是不是疯了!曲行止!你是不是疯了!!!」 声声质问,铺天盖地的扔到曲行止脸上。 黑眸早已失明,透不出丝毫情绪,静静「注视」着愤恨到发狂的君长生。 「我花了如此多的心血,才走到这一步,你不能让我前功尽废!」 「你还对他有什么期待吗?他对师父庄柒他们下手时,可有半分手软?太一宗分宗便有十来个,师叔们平日里并不在龙首山脉,他们当年停留在龙首山脉,是想安慰渡劫失败的神君,可是神君做了什么?他杀了一个个憧憬他依赖他的人!若非担心他,牵挂他,为了他留在龙首峰,他根本不可能屠了整个太一宗!」 曲行止终于开口:「太一宗核心弟子,只有我们两个了。」 至于分宗那些后辈弟子,根本不在「核心」范围内。 「君师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偷偷做了什么。为了建造十座镇魔剑塔,确保剑塔能够对付神君,你以自身本源供应剑塔对不对?神君一旦身死,你也会因本源耗尽而天人五衰对不对?」曲行止垂下眼帘,「太一宗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我不想你死。你如今也杀不了他,没有我的首肯,任何人无法进入镇魔剑塔。」 君长生:「我不在乎!」 他抬高音量:「即便去死,我也不在乎!」 「你知道什么?」眸子血丝泛红,君长生冷着眉眼,声音浸着憎恨的毒汁:「当年师父死的那一瞬间,我便感应到了,我当时便想冲出开明宫,可是开明宫被师父封闭,我根本出不去!开明宫内部放置了万盏魂灯,我站在万盏魂灯前,看着一盏又一盏的魂灯灭去,师父的魂灯第一盏熄灭,随后是师叔们,然后是我的徒儿们,最后是太一宗无数小弟子……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 「我是太一宗的宗主,我发了誓要让太一长存!」 「我发了誓的!」 「可是,可是……」君长生哽咽一声,「我踏出开明宫的那刻,只看到废墟和尸骸,太可笑了,太可笑了!简直太可笑了!」 「君师侄……」 「你根本就是顾念旧情,不想杀他,少拿我当藉口!」 曲行止沉默片刻,解开了颈项的丝带,露出了白净皮肤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手指拂过伤口,曲行止说:「这道伤口是神君留下的,我当时的确死了,所以你才会看到我的魂灯熄灭了。」他的声音轻忽又沉重,「我当时亲眼看到了那场屠杀。」 君长生顿住。 两人都无法说服对方,僵持不下,许久,君长生才捂着胸口的伤口,愤恨离去。 曲行止站在原处,直到火凤玄衣人完全消失,才醉了似得,身体微微一晃,无力又疲倦的阖上眸子。 太一宗只存两人,本该是最亲近的叔侄俩,从那天起彻底决裂。 君长生回了重明国。 曲行止则在伤愈之后,以一己之力,将龙首山脉切割出九州,于虚空之中,形成九座岛屿。 九座岛屿若是完整的拼接在一起,便能重现龙首山脉之景。 在太一宗的废墟之上,曲行止建立了玉馨书院。 玉馨、馨,香之远闻者也。 垂馨千祀。 君长生曾在宗主继位大典上言「愿太一长存」。 曲行止便在太一宗废墟上建立玉馨书院,愿垂馨千祀。 时光长河缓缓流淌,洗刷一切砂砾。 重明国越发强盛,隐约有当年太一宗几分威势。 玉馨书院招收了一代代学生,无私培养了一位位大能,深受修真界敬仰,曲行止在镇压神君后,有了道祖之名,如今道祖之名,真正受到天下承认。 重明皇抹去了神君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天下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道祖保持了沉默,一步都没踏出书院。 道祖在玉馨书院内部,留下了自己全部传承。 他默写出太一宗万卷典藏,又将自己行走九州魔界时编纂的典籍放在藏书阁,自己则继续编纂适合魔体仙魄修炼的法典。 法典完成之时,他刻印了一份,送到了重明国,只想缓和缓和师叔师侄的关系。 师兄师姐休憩的茅屋被他列为禁地,完整的保存着。偶尔,他会亲自去茅屋抹桌打扫,累了,便看看万千流萤。 更多时候,道祖都在为学生讲道,一步一步的将他们引导上正道。 千年过去,道祖感应到飞升之劫后,终于再次踏足镇魔剑塔。 师徒再次相见,却已物是人非。 腼腆的少年被最尊敬之人,一剑割喉,从此瞎了眼,哑了声。 银髮神君被小徒儿镇压在剑塔下,左臂化为白骨,深入魂魄,从此再也无法抚琴。 「我要飞升了。」道祖淡淡说道。 事到如今,他已无喜无悲。 雪回神君怔了片刻,道了一声恭喜。 第413页 两人静默坐了片刻,随后道祖转身离开。离开之时,低沉的声音被流风吹散:「此世之外到底有什么?我会亲自去看看,看看你执迷到愿意失去一切的东西。」 道祖准备充分,渡过了雷劫,风火劫。 最后一道心魔劫时,道祖沉寂许久。 随后,指尖一点,一道化身落入镇魔剑塔深处,化身形成一十二三岁的少年,默默陪伴在神君身旁。 紫气东来,仙音临世。 道祖了无牵挂,拂袖而去。 第194章 道祖飞升之后,镜中世界逐渐崩溃。 巍峨的山脉、秀致的湖泊、奔腾的江河、繁华的城池、质朴的山村……一一转化为缥缈的云雾,消散无痕。 钟应下意识去抓君不意的手,先一步被君不意握住了手腕,紧接着十指相扣。 九州魔界消失大半时,天地被什么撞击,天旋地转。 钟应两人稳住身形,顺着灵力漩涡的方向望去,见到了立于虚空的小道祖和银髮神君。 在钟应两人经歷五千年前的过往时,他们两人则在镜中世界追逐了数日,如今终于撞上,一碰面便不留情面,直接全力出手,欲要制服对方。 曲行止髮丝微微凌乱,带了几分稚嫩的面容上,唇瓣轻轻抿着,颈项处的缎带不知道何时掉了,露出了狰狞的红痕。 他只是道祖留下来的一缕化身,修补混元星辰大阵以及多次交战,令他气息极为不稳,脸色苍白如烟纸,仿佛随时会消失。 雪回神君换去了染血的外袍,银髮扎成一束,垂在身后,唇角含着微微笑意,从容温和,仿佛依旧是太一宗开宗祖师,万仙之师。 然而,右手修长白净,左手却是森森白骨,如清雅的星河,平添几分夜的寒凉深邃。 钟应目光不由落在曲行止颈项,神君一剑割喉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随后钟应又蹙了蹙眉。 镜中世界带来的记忆太过深刻,微微有些影响到他了…… 这么想时,危机感自嵴椎传过,钟应勐的转头。 镜中世界消散了九成,只剩下一成时,一股尖锐的力量从仅剩的一成土地下传来。 「卡擦——」 「轰——」 那一块土地从中间炸开,四散的力量向着八方而去。钟应两人察觉到不对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然而他们先前靠的太近了,首当其冲。 「没事的。」君不意低声安慰,率先祭出山河卷,山川河流的虚影于半空中显现,被狂暴的灵力洪流中坚持了一会儿后,便如镜面一般破碎,重新化为了书卷。 钟应紧随其后,掷出灭却枪,灭却枪如流星夜陨,刺向灵力洪流,同样抵挡了片刻,便被洪流冲到了一边。 春秋笔幻化出重重术法,沖向灵力洪流。 钟应尽全力一掌噼去—— 君不意则趁着这一息时间,手指掐诀,在两人周边设置了一层层灵力罩。 两人无需多言,便配合默契,一次接一次的出手,护住了自己和对方,宛如三丈浪潮下的一叶扁舟,始终不被海水淹没,甚至出奇的从容。 就在两人即将脱离灵力洪流的范围时,曲行止和雪回神君便在三丈开外。 曲行止发现镜中世界爆炸的那刻,便想救钟应两人,只不过被雪回神君察觉到了意图,方才被拖住。 眼见钟应两人靠自己的实力解决,松了口气的同时,眸光中透出微微的欣慰和欣赏之色。 「小喵儿,你可别小看他们两个。」雪回神君温和的声音响起。 曲行止回答:「他们是我的后辈,你不会明白的。」 长辈护着后辈,天经地义! 雪回神君微微哑然。 曲行止天眼之中,星芒一闪,莫测威能重重压去,曲行止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向着钟应两人飞去。 他进入众生镜中,并非为了对付雪回神君,而是为了带出钟应两人。 只要钟应两人安全了,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到了近前时,掌风袭来,曲行止脸颊鬓髮被长风吹起,他勐的侧身,回掌拍去。 硬对硬一掌中,一个被镇压五千年,实力十不存一,一个只是化身,力量耗费太多,因此都不能拿对方如何,打了个平手。 因为这股力道,曲行止身子偏了偏,本该护住两个学生的他,只来得及护住一人,而雪回神君则落在了另一边,白骨手臂去抓钟应肩膀。 「给我放手!」曲行止脸上浮现惊怒之色,天眼之中电芒掠过。 一道惊雷噼下时,雪回神君拉着钟应向下坠落。 惊雷被雪回神君右手拂散时,雪回神君身体微颤,唇角溢出血丝。 在他身下,虚空裂开一道细缝,细缝之中混沌一片。 雪回神君拉着钟应一同消失在空间裂痕中。 镜中世界彻底消失,余灰被天风吹散,如盛大烟火落幕时的星星点点。 空中,曲行止和君不意凭空而立。 曲行止松开了君不意的衣袖,空寂的眸子落在那道逐渐合拢的空间裂缝上,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神君暂时不会对钟应如何的,你放心,只要他们还在镇魔剑塔中,我便能找到他们。」 顿了顿,曲行止又道:「最多一天时间。」 君不意收回目光,声音冷清:「道祖,劳烦您了。」 第414页 广袖之下,君不意五指缓缓合拢。 刚刚,钟应是主动松开他手的…… 虽然他们因为灵力洪流耗费了不少力气,不一定能挡住雪回神君,可是以钟应的应变能力,定然能第一时间反击。 只要稍稍一挡,道祖肯定能护住钟应。 可是钟应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让君不意出手的机会都不给。 小混蛋又想做什么? 虽然早就清楚钟应肆意妄为的性子,但是君不意这次还是有点儿气闷,丹青水墨似得凤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砰!」 雪回神君和钟应直接从空中跌在地板上,镇魔剑塔的地板干净无尘,因为神君而沾染上几滴血液。 雪回神君受伤不轻,眼前阵阵昏黑,一时间站不起来,便干脆翻了个身,仰躺在地板上。 一头银髮压在身下,雪回神君轻轻喘着气,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丝。 凌厉锋寒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紧紧锁定了他,仿佛凶物锁定了猎物。 雪回神君却不甚在意,手背无力的搭着额头,几缕凌乱的髮丝贴着脸颊,睁开眸子,看到了肩背挺直,居高临下望着他的钟应。 钟应手持灭却枪,桃花眼微掀,睫毛锋利,唇瓣含着潋滟笑意,似翩翩风流的少年郎,但是,那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杀气却源自于他。 如一块墨玉似得眸子染上点点金色,仿佛汇聚了金乌光辉,钟应施施然抬了抬手,灭却枪便落在了雪回神君眉心前。 「你想杀我?」雪回神君并无慌乱,甚至没有抵抗,只是好奇的询问。 钟应挑眉,心中杀意不减,甚至翻滚的越发剧烈。他璀璨一笑,朗声开口:「雪回神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钟应问的非常不客气。 重生之后,只要钟应不主动插手,大多事情都是按他记忆所知发展。 然而,任何事情只要一沾上神君,就偏的没边的。 钟应虽然不至于恐慌,却也有几分被戏耍般的不满。 他怀疑离芳水镜,神君便是首要怀疑目标,经过镜中世界后,钟应心中疑惑更甚。 前世,他见到神君尸骸时,并不清楚雪回神君的能力实力,也不知道这是何等冷漠绝情之辈,看到尸骨,便当他死了。 如今经歷这一切,他清楚的明白一件事。 雪回神君不可能轻易陨落! 这其中肯定有许多是他不知道的事…… 所以,趁着雪回神君重伤未愈的空档,钟应决定避开君不意亲自问问神君。当然,钟应也没打算放过神君,还打算尽十成力量试试,看看能不能真的杀死神君。 跟重明皇、便宜爹爹性命相连的可是镇魔剑塔,而非雪回神君,杀了他,自家爹和君不意爹就少了一份性命威胁。 「你是什么,我自然便是什么。」雪回神君一边轻声咳嗽,一边回答。 「哼!」钟应冷笑一声,握着灭却枪便往神君眉心刺去,枪尖玄色火焰吞吐不定。 「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枪尖顿住,寒光泠泠。 钟应嗤笑:「可别乱攀关系。」 「魔君,你忘了吗?」 钟应笑容瞳孔微缩,隐约有什么东西欲挣扎而出。 若是百年之后,外人喊他魔君,他绝对不会多瞧一眼,可是他现在只是身负一半魔族血统、在玉馨书院读书的学生罢了,无论如何也跟「魔君」两字搭不上边。 是巧合还是试探,或者…… 雪回神君眉眼盈着笑意,轻语:「你败给了莲中君,已经魂飞魄散了。」 「……」 钟应心脏砰砰砰的跳动,他以全新的目光注视着神君,仿佛今天才看清神君。 魔君两个字若是意外的话,莲中君三个字绝对不该在此时出现,因为这是独属于君不意的尊称。 钟应一字一句:「你也是……」重生之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便解释的清了。 他改变了自己的未来,雪回神君同样影响了离芳水镜,影响了这个世界。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雪回神君轻轻嘆息,「你已经魂飞魄散,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能神魂完整的站在这里吗?」 钟应随口瞎答:「君不意手下留情了。」 若是以前,钟应绝对不会这么说,甚至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莲中君是他欲除之后快的死对头,就跟自己不会放过他一般,他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然而这一世跟君不意经歷了这么多,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尖便软和下来。 雪回神君侧头,轻轻笑了起来,如同湖面微风,涟漪圈圈扩散:「莲中君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魔君,你忘了自己当初做过什么吗?」 前世尘封之事,被雪回神君不甚在意的念出:「天下剑仙有十,镇守十座剑塔,你宰了一半,生生剥下剑仙剑骨,扔在了剑塔之上,至使天下道修憎你入骨。」 「你引弱水淹没永州,无数生灵因此溺亡……」 细数钟应当年的「丰功伟绩」,雪回神君弯了弯眉眼:「魔君之名,可从来不是虚名。你在魔界泄愤屠杀,莲中君管不着,可是你对九州修士出手,他便容不得你。」 「是我花费了百年时光,一点一点凝聚你的魂魄,救了你一命……」 第415页 第195章 神君所说之事,钟应全部都记得,那是他最肆意妄为、嚣张冷酷的时期。 他本就是魔界之主,踩着尸山血海登临宝座的魔君。 亲生父母在他还没有记忆时,被修真界追杀,尸骨埋葬在无尽深渊的沙土中。 钟岳陨落时,他甚至没见到便宜爹爹最后一面,也查不出便宜爹爹的死因。 苏有福被虐杀剥皮,尸骸沉入血海,一副白嫩的皮肤做成了一把美人伞。 扶风城齐家于他来说,是少年时期最压抑的阴影,玉馨书院同他再无关系,那些修真者则一个个指着他骂「冷血无情的魔头」,还有个怎么也弄不死的死对头…… 这世间再无一人有资格管教他,他也在没有一个放在心尖的人,那么,他堂堂魔君,为什么不可以横行无忌? 难道,还想让他做个被人打一巴掌、还把另一边脸伸出去的傻子吗? 不可能的! 钟应从来都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只不过在玉馨书院时,上有便宜爹爹和师长,下有一群同窗好友,他最多成为学院的混世大魔头而已。 而有了绝对的力量、权利和一群忠心耿耿的属下、却无人拘束后,钟应是随心所欲的魔君。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便宜爹爹报仇。 他不清楚钟岳陨落的原因,却知道一定和剑仙有关。 因为,便宜爹爹是在数位剑仙联手逼迫他交出钟应后,将钟应送到魔界时,在封禁之门前,和数位剑仙一战后,彻底消失陨落的! 钟应当时到了魔界,没看到那一战,只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一战,便宜爹爹以一敌七,却凭一己之力,斩断了七种剑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仙! 所以,他便孤身一人,去找了参与那一战的剑仙。 见到剑仙后,他并没有得到真相,迎面而来的是杀气腾腾的一剑。 那位剑仙说:「邪魔外道,居然敢擅闯剑塔,当我九州没人了吗?我今日定要将你斩于剑下!」 钟应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召出陆离枪,将人打一顿再说。 他忍了忍,才没有下杀手,揍的人鼻青脸肿后,就离开了。「拜访」另外几位剑仙时,却遭到了埋伏。 他陷入剑仙联手布下的剑阵中,剑仙的话也一句句传入他耳中。 「钟岳为了个魔族孽种向同道拔剑相向,还有什么资格当九州的剑主,有什么资格镇守镇魔剑塔?」 「他死了也是你害得,若非为了你,他何苦跟我们一战?」 「钟岳罪有应得,陨落了也是活该!」 「……」 这些话具体是谁说的,他记不清了,只觉得他们人人都面目可憎。 钟岳该死?钟岳罪有应得? 那别人就为他陪葬吧! 他逃出剑阵后,便动用一切力量,不择手段的向剑仙出手。 他只给他们一条活路:说出钟岳陨落的原因,或者直接去死! 没人回答,他便直接杀了! 为了泄愤,为了震慑他人,他剥下剑仙剑骨,扔在了剑塔的牌匾之上。 自太一宗消失后,封印魔头的十座剑塔,便成了修真界第二个圣地,而那一天,剑塔上滚落剑仙之血,森森白骨挂在了殿门上。 经此一事,钟应的魔君之名,第一次震慑九州。 至于引弱水淹没永州一事,也是真的…… 虽然于他来说,有万般理由,可是真的就是真的,杀戮就是杀戮,钟应无从反驳,也不会不承认。 他冷冷注视着神君,分析神君话语中的真假。 若他真的魂飞魄散了的话,整个九州能聚集魂魄的也就只有神君一人,神君是自己救命恩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第一次进入剑塔,看到的那具尸骸是不是你?」顿了顿,钟应肯定的说,「你根本没死!」 于凡人来说,唿吸停止、尸体腐烂自然死的不能再死,然而在修真界,于一些修士来说,换具身体算不得什么大事。 比如说魍魉君孟长芳。 他闲的没事干,便转世重修玩,一世终结后,魂魄便从本体中甦醒。 「我怎么可能会死……」 雪回神君休息那么一会儿,似乎喘过了那口气,手臂支着地板,缓缓撑起半边身体,直到喉咙抵着灭却枪尖,才道:「九州于我来说,都一个样子,无论在不在镇魔剑塔,都是牢笼。不过,若是一直被困在剑塔,我便真的什么事都干不成了,行止那孩子,盯我盯的紧……」 他毫不在意灭却枪,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于是,我选择跟行止「同归于尽」。」 钟应:「……」 「行止不过是一道化身罢了,虽然陪了我数千年,可是他本体早就离开此世了。化身消散,也影响不了本体什么。」雪回神君抬眸,「而我却能摆脱剑塔的禁锢,离开此地。」 钟应默了默,紧紧盯着神君的眸子,想到看出其中的波澜:「真正的道祖已经放下了一切,「小喵儿」是道祖对你、对过去情分所有的留恋和执着……」 小喵儿「消失」,那个许下孔明三愿的少年、那段温暖眷恋的过往,也彻底消失了。 「我自然知晓。」雪回神君回答。 眸光透彻,仿佛一面无波无澜的湖泊。 第416页 钟应从他的眸光中,看清了那份冷淡薄凉,不由弯了弯唇角,勾略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来。 无论是五千年前,还是五千年后,雪回神君都是一个样子,从来没有变。 能够为太一宗呕心沥血,也能眼都不眨的屠去太一宗。 能让小喵儿为他穿衣绾髮,逗着小喵儿手忙脚乱,也能毁了这个陪伴他数千年的化身。 为了自己想要的,薄情寡性至此。 雪回神君悠悠开口:「虽然挣脱了剑塔,但是神魂却受了重创,所以我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醒来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非常有趣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钟应挑眉,「我对你有什么用?」 钟应可不信雪回神君毫无目的。 甚至于,雪回神君救没救他,都要打个问号。 雪回神君回答:「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我仅仅为了一个承诺罢了。」说到这里,雪回神君眼中多了几分调侃之意,「只是没想到,当初无意之举,如今居然成就了一段姻缘……」 因为那个承诺,他对钟应多了几分关注,又因为同为重生之人,他乐于跟钟应多说几句话。 此世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人能穿过时光长河,回到过往的世界了。 「什么承诺?」 雪回神君思索片刻,白骨左臂抬起,白森森的食指竖起,抵在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可说。」 钟应眯了眯眼:「若是你神魂受到重创的话,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剑塔对吧?」 雪回神君不甚在意的回答:「不过是多沉睡几天罢了。」 「这多出来的时间,足够世间天翻地覆了。」钟应挑眉,继续威胁,「你不怕前功尽弃吗?」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 钟应不由捏紧了灭却枪,指尖微微泛白。 雪回神君根本不怕他「杀」他,而自己则想清楚,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绕过这个话题,钟应直指关键:「你根本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也没有将一切重来的能力。」 若是雪回神君能肆意穿梭时间,那么他重生回剑塔干嘛?直接回到五千年前,屠杀太一宗时,再补一剑杀了道祖得了。 道祖死在龙首峰,天下便再也没有能妨碍他的人了。 可实际上,他被道祖镇压了整整五千年。 「我也不想回到过去。」神君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感嘆,「一睁开眼睛,再次看到镇魔剑塔的墙壁,看到上空的混元星辰大阵……那滋味可真不好受。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我败了。」 钟应讶异:「在我死后,道祖回了九州?」 雪回神君摇了摇头:「在这个世界,我就输给过两个人,一个是行止,一个人……莲中君君不意。」 君不意…… 钟应在心底重复这三个字,心情有些复杂。 雪回神君干脆摆出打坐的姿势:「先前我说过,如果君不意生在五千年前,我一定会收他为徒……」睫毛颤了颤,雪回神君补充,「如果他和我生在一个时代,也许我们会成为至交好友,他的性子,同我有些相像。」 雪回神君笑盈盈道:「狼崽崽这辈子最恨我了,没想到却把自己亲儿子养成了这性子。」 「胡说八道!」钟应打断了雪回神君的声音,下意识维护自己心尖上的人,「君不意可不是你。」 雪回神君似笑非笑:「你当初若是能多活百年,便能亲眼见证那一切了。莲中君真是让人惊讶,我输得心服口服。或者说,能看到那一幕,便是输了我也觉得值得。」 「行止太过念旧情了,若是有朝一日,行止和莲中君对上,赢的也绝对是莲中君。」雪回神君摇了摇头,「不过,他们也不会有对上的那一天。」 「……」 钟应从雪回神君的神态目光中,看不出丝毫谎言的痕迹,心尖无端发紧,他漫不经心的问:「君不意做了什么?」 雪回神君目光落在远处。 空间裂开,曲行止领着君不意从裂缝中踏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曲行止便找到了两人。 雪回神君低语:「下次见面,我就告诉你……」 第196章 雪回神君一改先前疲倦虚弱的模样,眉眼泛开浅浅笑意,施施然直起身子。 钟应收了灭却枪,转身离开时,斜睨了雪回神君一眼,微笑唇轻启,用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说的话,我不信。」 雪回神君莞尔:「便是事实,也不信?」 钟应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便是你眼睛看见了,耳朵听见了,那也不一定是事实,因为你不是莲中君,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更何况……」钟应转身,步履轻盈,无畏无惧,「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君不意,只是我认识的那个。」 走到近前,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腕。 钟应原本有些嚣张的神色,一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时,瞬间有些萎了。 ……心上人好像有些生气!他该怎么哄? 「我……」钟应才开口,就被君不意拉至身边。 曲行止比两人矮一个头,却站在了两人面前,黑眸空寂,什么都看不到,却如镜面一般,映出银髮神君的容貌来。 他有些意外神君会这样轻易放过钟应,却并不打算追究,食指往虚空一点,说了一句「我送你们两个离开剑塔」后,抬步向着雪回神君走去。 第417页 纤细食指点过之处,虚空泛起圈圈涟漪,逐渐形成一条足够成人通过的空间裂缝。 君不意牵着钟应踏入空间裂缝,雪白的衣袍彻底隐没其中后,通道合拢成一条缝隙。 空旷的大殿中,便只剩下银髮神君和玄衣少年。 随着清浅的脚步声,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谁都没说话,安静到落针可闻。仿佛多少前的山间小路上,带着雀跃心绪,向着师尊奔去的少年。 然而,曲行止脸上却并无丝毫笑意,眉心原本闭合的天眼缓缓睁开,天眼完全开启的那一刻,他的肤色仿佛更透明了些。 「小喵儿。」雪回神君打破了沉寂,声音如江南清绝的小诗,「你拦不住我的。」 「能拦几时是几时。」 曲行止如此回答:「直到我消失为止。」 声音沙哑刺耳,有那么一瞬间,雪回神君却以为他要哭。 从通道中踏出,钟应踩在了地板上,一抬头,钟应看到了墙壁上一幅幅用硃砂和铜绿绘制的壁画。 这是他们落入剑塔后,最初之地。 经歷镜中世界五千年前的过往,钟应如今在看墙壁上的壁画,发觉他能够看懂了。 壁画中,万仙朝拜的宗门是指龙首山脉太一宗,龙首峰上住着万仙之师雪回神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是从无尽深渊爬出来的邪物,饿浮遍野的人间指的则是诛邪之战。 至于最后一幅图…… 钟应目光落在了被血水浸泡的九州图上,那是八方孽火点燃时,九州魔界的情况。 「你以前认识神君?」君不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钟应扭过头,对上了一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赶紧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前世就见过神君的尸骸,根本没见过神君「活着」的时候。 至于雪回神君说,他花了百年为钟应修补魂魄一事,钟应根本没记忆! 「那你……」君不意声音滞住,眸光中透出些许询问之色。 「我就问他一些事而已。」 君不意未语。 钟应瞥了他一眼,垂着头回答:「暂时不能告诉你。」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遮住了眸底的神色,「那便不说。」 他相信钟应,只是怕钟应出事罢了,如果钟应不愿意说,那便不说,只要钟应没事就好。 他等钟应说的那天。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冷凝的气氛渐渐消散时,殿门勐的敞开,像是有人在外头用力推了一把似得。 明媚的光线铺展在昏沉的剑塔中,含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驱散了剑塔中的沉闷之气。 有人手臂撑着门框,背着天光,声音欢悦:「可算找到你们了!」 钟应眯了眯眼,待眼睛适应了光芒后,睁大了眸子,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 娃娃脸,道髻上插着洁净的鹤羽,腰间悬挂着酒葫芦,背着天青色仙剑……正是剑主钟岳。 「爹爹。」 两个字还没全部从舌尖念出,钟应就被一把搂住。 钟应差点儿被钟岳一把提起:「心肝儿子!爹找你找了半个月了,可算找到你了!」 钟应本想一把将人推开,因为这句话,手指停在了半空,将推的动作改为回拥。 即便钟应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由得想:幸好一切重来…… 他还没有失去一切。 眼角余光暼到君不意,钟应分出一只手,小指偷偷勾住了君不意的一根手指头。 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温暖,相触的手指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钟应在心底补充:不止便宜爹爹和阿姐他们还在,自己还拐了一位大美人。 出了塔后,钟岳领着两个少年回了自己地盘,遗憾的表示,自己只把朝阳先生扎成漏斗,没来得及弄死就让他跑了,以后找到机会,会把朝阳先生弄死,为自己心肝儿子报仇的。 钟应撇了撇嘴,洛岭可不是那么好弄死的,不然也不会从五千年前活到现在,所以钟应表示他会亲自把人弄死,让便宜爹爹自己看着办。 父子俩歪了话题,就这点问题差点儿吵起来,被君不意清如冰雪的声音拉回了理智。 于是,钟应就把剑塔中遇到的一切,告诉钟岳,有被他遗漏的地方,君不意便会细心的出声补充。 当然,钟应略过了自己跟神君谈话的那一段,君不意体贴的没提。 钟岳神色渐渐凝重,吸了口冷气:「你们居然遇到了道祖和镇魔剑塔的魔头……」比起唤神君,钟岳更习惯喊魔头,「幸好道祖留下了一缕化身,不然你们两个小命难保。」 「爹,你没见过神君?」 钟岳摇了摇头:「你们落入剑塔后,我立刻开启剑塔去找你们,结果扑了个空,我从来没有在剑塔见过任何活人。」 思索了片刻,钟岳扶额:「我师父立过规矩,不许我踏入剑塔深处,他老人家的话,我不敢忤逆,就从来没去过,结果你们两个干了我都没干过的事……」 「这件事非同小可。」钟岳从躺椅上弹起来,「你们两个好好休息,我去找老院主商量商量。」 钟岳急匆匆离开后,钟应两个便回了摇光院。没多久,胖墩就领着秋时远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自己好担心老大。 秋时远戳了戳他,提示他唇角的烤鸡油迹。 第418页 胖墩用衣袖一擦,继续装模作样。 钟应一脚胖墩踹开,歪着头去瞧君不意。 君九思眸底藏着深切的担忧,却一脸欠揍的说君不意可真没用,让霄后担心了。 「娘亲若不是被大事拖住了,这会儿估计亲自来玉馨书院要人了,她自己来不了就来不了,居然还不许我走,非要我等到你安全出来,才能离开,我才是娘亲的亲儿子,娘亲总是向着你……」说到最后,君九思还真说出了几分火气。 那高涨的怒火终结在君不意轻柔的揉头中。 「你、你、你……」君九思一边结巴,一边涨红了脸。 之后,钟应两个又到了学堂,跟同窗们打个招唿后,见到了阿宛院主。 大约是钟应两个在七院试炼上大出风头,给阿宛长脸了的原因,阿宛关切了两人一番,并表示他们落下的作业不用补。 末了,提醒两人,考试期要到了,两人要好好学习,希望能有所突破,才能对得起他们七院试炼第一的身份。 说这句话时,阿宛的目光落在了钟应身上。显然,她这句话是对钟应说的。 钟应这位万年王八榜垫底不由磨了磨牙。 五千年前的是非恩怨什么的瞬间忘在了脑后,未来的魔君再次感受到了考试的压力。 ……希望君不意的补课真有用,让他摆脱王八榜! 忙碌了一一整天,钟应沐浴之后,抱着经书主动找君不意补课。 君不意比钟应先沐浴,坐在书桌前,正挽着袖子在磨墨。 书桌上放着千目镜,镜中正是眉目如画的霄后。 霄后关心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君不意则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应答几句,暖黄灯火透过灯罩,半笼在君不意身上,低垂的睫毛上盈着流萤似得光亮。 墨水的淡雅香味飘过鼻尖,钟应摸了摸鼻子,挨着君不意坐下。 霄后瞧见钟应后,神色欣慰:「我便不打搅你们两个了。」 言罢,非常干脆利落的关闭了千目镜。 正打算跟霄后问好的钟应:「……」 钟应忍不住嘀咕:「你母后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不然的话,怎么见到他就挂千目镜? 君不意沉吟:「也许是对你太满意了。」 钟应呆了呆,决定不去管这个问题,拉着君不意求补课。 一向来颇为积极的君不意却不为所动,淡淡道:「太傅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完成。」 钟应:「……」 信他个鬼! 「君不意。」钟应放下经书,手臂撑着书桌,撑起了自己半边身体,歪到君不意面前说,「小妖精,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 钟应倾身,身上携带着沐浴过后的氤氲水汽,挑起君不意的下颌,轻轻啃了啃那薄薄的下唇。 唇瓣温润,每一次轻尝都觉得迷醉。 钟应和君不意亲过那么多次,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只知道唇贴着唇、面红耳赤的少年了。 手臂穿过君不意颈项,钟应正打算搂过君不意,加深接触时,君不意先是挪开砚台,随后手轻轻落在了他肩膀上,重重一推。 钟应整个人歪在书桌上,眨着眼睛,有些意外时,君不意覆盖而来,先一步加深碰触。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钟应晚了一步,成了遭殃那个,在暧昧的接触中,被亲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摸了摸唇瓣,钟应不甘心输了,将经书推到君不意面前,绷着一张脸说:「刚刚那是你补课的报酬,所以我让着你,懂吗?」 君不意微愣,微微弯了弯唇。 大约是被神君的话影响,挑起了往事的记忆,钟应当晚做了个梦,梦到了很久以前。 第197章 钟应梦到了前世离开剑塔之后的事。 那个时候,他年岁比如今稍大一些,因为咬了神君尸骸一口,魔族血脉甦醒,激发了神通。 初初得到神通之时,他不仅无法控制血脉,连灵力也无法使用,乍一眼看去,像一位魔界最低等的魔族。 除了脸好看些,一双眼睛是金色的外,便在无出奇之处。 钟岳接他出剑塔时,他根本不敢让便宜爹爹见到他的样子,因此以斗笠遮掩了容颜,然而黑纱能掩盖金色的眸子,却无法遮掩他身上的魔族气息。 原本该扑上来抱住他的钟岳呆在原地,楞楞的瞧了他许久,念出了一个名字。 「逐晏……」 随后,捞起了他一缕长发,髮丝青墨,并非血红之色,钟岳方才恢復正常,拉着钟岳离开剑塔时说道:「心肝儿子,从现在起,你住在剑岛,跟我住在一起。」 钟应心绪繁杂,默不作声。 之后,他趁着一个空档,直接熘出了剑岛,离开了玉馨书院。 他当了二十年的道修,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成了魔族。以往他还能告诉自己,他跟道修没什么差别,现在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就是魔族! 继续待在便宜爹爹身边,只会害了他。 离开玉馨书院后,因为无法使用灵力,钟应跑了几天,也没跑出多远,只能在一家小客栈休息一晚,在继续东躲西藏。 以往他住客栈,都是大大咧咧坐在二楼最好的位置,点最名贵的菜,听着台上的小曲,这一次,却早早进屋,紧闭门窗,吃食都让人送进来。 第419页 金乌西沉,晚霞绚丽至极,猩红似血,连空气都瀰漫着血腥味。 钟应察觉到不对,推开房门,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血液从店家身体溢出,形成一个小水洼。 而罪魁祸首揪断一条手臂,咬了一口血肉后,嫌弃的扔至一边。 是魔族!屠了客栈的是魔族! 但是,九州地界,玉馨书院不远之地,怎么会有魔族? 「咦!」那魔族惊讶的望着钟应,「哪里来的混血小崽子?」 钟应用仅剩的力量,一巴掌将人噼开后,夺命狂奔,却被一脚踢中,撞倒了几张桌子,疼的倒抽冷气。 拥有一双竖瞳的魔族提起了他,目光阴冷如毒蛇,就要拧断他脖子时,被先前的魔族拦下来:「别杀了,这小崽子估摸着是在修真界长大,被教傻了,等我们事情办完之后,我把他提回魔族,看看能不能激出几分凶性。」 「若是耽误了风月君的事,连累了我,我就砍死你族几个小子泄愤。」 钟应被扔在了地板上,又被提包裹一般,被魔族抗在了肩膀上,领回了藏身之地。 大概以为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魔混血,那些魔族没把他当一回事,就让他干杂活。 所谓杂活,便是提着一具具尸骸,扔进血池子里头。 血池子中邪气怨气汇聚,厉鬼哭嚎声日夜不绝。 ——这绝对不是魔族的手段! 不能以实力碾压,一力降十会,钟应动起了脑子。 魔族简单粗暴,残忍暴戾,却有独特的法门神通,很少有魔族去弄什么邪法,就算学邪修弄邪术,也不可能兴师动众在离书院这么近的地方弄。 被玉馨书院发现的话,就算能在魔界称王称霸,也会被书院大能追杀成狗玩意。 那么,血池里养的东西到底是谁的? 钟应干脆乖乖干活,潜藏数日,终于察觉到了几道不同于魔族的气息——有邪修或者道修踏入了魔族的隐藏之地! 钟应当时完全是破罐子破摔,想着反正回不去书院,回不到钟岳身边,在这里也遇不到熟人,死了也没人知道,没人看到……胆子就肥了起来。 他在搬运尸体时,在尸骸中藏了一只喜食血肉、擅长隐藏的地音蜗。 地音蜗经过训练后,能记录下一切声音。 魔族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悄然揭开了一角。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地音蜗身体中传出。 「……再过几日,血池中的东西就该活了,你们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你放心~我们会收拾的渣都不剩,我的乖女儿和乖儿子饿了许久了,血池里头的邪物……正好给它们填肚子。」 「吃饱了就该动手了吧?」 「还要等赤火蝶的回应,我们送了一只赤火蝶进镇魔剑塔中……如果尊上还活着,就万无一失了……」 这些话,钟应听的迷迷煳煳,可是「镇魔剑塔」四个字,让钟应嵴背发寒。剑塔有十,众人的叫法却不同,比如说金玉城那座剑塔,世人通常喊「中州剑塔」,能被称为镇魔剑塔的,唯有玉馨书院剑岛之上,由剑主钟岳亲自镇守的那座剑塔。 凶兽般的直觉下,钟应认定了他们要对玉馨书院出手。 接下来的话,却让钟应血液逆流。 「……我还当剑仙什么人物,随便一挑拨,便向钟岳发难,逼剑主交出魔皇之子,若是剑主和魔皇之子一起死了就好了,魔皇那帮旧部肯定坐不住,到时候水就更混了……」 「你也不看看挑拨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相信自己人,却不想「自己人」也可能是把兇器……」 钟应差点儿把地音蜗给捏碎。 原来,剑仙联手向钟岳施压,让便宜爹爹交出他,是有人暗中推动? 「行了,该布置的你们布置好了吗?玉馨书院到底是道祖的传承之地,道祖留下的后手太多,只要他们动用一样,我们便输定了。」 「九州那些老傢伙也不是吃素的,时间一久,我们都走不了……」 「放心,快布置好了,就差收尾了。到时候空间一封锁,谁也帮不了玉馨书院,书院里那些老傢伙被禁制困住,也没几个能出手。」 「真有这么厉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给,这是阵图,到时候你们按着阵图来,可别陷入封禁中,自己丢了性命……」 物体被抛出,带起风声,落入一人手中。 之后,一切沉寂。 钟应当晚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偷东西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真让他得手了。 利用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魔族逃出驻地时,钟应断了一条手臂,断了一条腿,肋骨断了多少根数不清了,浑身都是血。 而这些只是皮外伤罢了,真正让他生不如死的,是在身体中肆虐的力量。那股力量绞碎他的经脉,令他一度濒死。 但是,他到底活了下来。 让他活下来的,便是身体中的魔皇之血…… 深山之中,古树高逾数丈,枝叶繁茂,遮蔽天光,偶尔有几缕光线,被树叶削的支离破碎后,零零散散落在地面上。 林中潮湿又阴冷,钟应踩着枯枝败叶,身后滴落蜿蜒的血迹。 魔族便追在身后,他眼前阵阵昏暗,腿脚麻木,完全是靠毅力支撑,根本无法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和气息,只能不甘又绝望的察觉到魔族又近了些。 第420页 但是不管怎么样,地音蜗和阵图一定要留下。 ——那是他洗刷罪名,回到玉馨书院,回到便宜爹爹身边的东西! 魔族威压如乌云压顶一般,笼罩而来,逼得人透不过气,便在这时,钟应察觉到了一缕清气,如同污浊之水中,流淌而过的清水一般。 钟应忘了自己的魔族身份,欣喜若狂,沖了过去,不小心摔倒,在杂草中滚了几圈后,看到了一片不染尘埃的衣摆。 衣料雪白,滚着一圈金边,正是书院的校服。 钟应拉住了衣摆,手上的污浊染上了衣摆,将雪白的衣袍变得黑一块红一块,他勉强开口:「救、救我……」 眼中布满血丝,看东西时,眼前阵阵发黑。 在钟应视线中,他的面前多出一只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手的主人爱洁,掌心裹着一圈纯净的灵力后,握住了钟应的手腕,瞬间,一股清灵之气涌入经脉。 钟应抬头,看到了一张极好看的面容。 如鸦羽似得墨发,清冷微挑的凤眸,眼角落下的硃砂痣,如冰似雪的气韵……如一副盛世之图,在钟应面前展开。 那个时候的莲中君还未合道,还未从书院毕业,还是极年轻的年纪,因为接了书院任务,才途经此地。 那个时候,钟应并不讨厌他,并没有天天将伪君子挂在嘴边,也没有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弄死他。 钟应因为初见时,君不意给他弹了三首轻快的琴曲,对学院这位众星拱月般的少年挺有好感。 尽管他们不是一届,很少见面,见面也是擦肩而过。可是因为剑岛那面可以看到书院大部分地方的水镜,钟应经常看到他。 少年时期,君不意即便不开心,也不会说一句,只会彻夜抚琴。 而钟应喜欢听他抚琴。 深夜,剑岛星空之下,钟应闲的没事干睡不着时,就开启水镜,瞧君不意一眼。 若是君不意在挑灯夜读,或者打坐修炼,他就关闭水镜。 若是君不意在抚琴,他便翘着二郎腿,半阖着眸子,享受似得听着琴声中种种清淡的情绪。 直到浅浅睡去。 一次、两次、一年、两年…… 时间久了,钟应便发现,君不意偶尔若有所察一般,抬首暼一眼天空水镜的方向。 所以,绝境之时,见到君不意,钟应心间被熟稔填充,彻底松了口气:「原来、原来是你……」 君不意眸光沉静,声音轻而净,如雪山之巅,一片悠然飘落的冰雪:「……钟应?」 身后魔族气势汹汹追来,所过之处,古树倒塌一片。 之后的事,钟应并不知晓。 他昏了过去,身体跌倒时,被君不意一把捞住。 第198章 「咔嚓——」 昏沉之中,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钟应疼的身体蜷缩,下意识双脚乱蹬,想要推开令他痛苦的根源。 一只手臂压住了他的双腿,随后是清淡如雪的声音:「别动。」 钟应睫毛在风中颤了颤,然后勐的睁开眸子,第一眼便看到了君不意清雅秀致的侧脸。 君不意正在帮他包扎腿上的伤口,因为微垂着头的原因,鸦羽似得墨发堆积在肩头,他道:「我已经帮你接上右腿了。」 钟应停止了挣扎,楞楞的望着他。 默了片刻,钟应才回过神,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们正在一条溪流旁,流水潺潺,轻微的血腥味混合着青草气息飘过鼻尖。 钟应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自己的外袍,胸口衣襟扯开,腰带松松垮垮,胸腹处缠满了纱布,伤口位置已经不疼了,只有清清凉凉的感觉。 应该上过药了,并且是极好的伤药,钟应想。因为有一股纯净的灵气顺着他的伤口涌入了身体,修补受损的经脉。 随后,钟应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的手法极为熟练,很快便包扎好了伤口,托起了钟应的左臂,抿了抿唇:「我现在帮你接上手臂,你忍着点。」 钟应点了点头。 又是「咔嚓」一声,断去的手臂重新接上,这一次,钟应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挣扎,他并不怕痛楚,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学会了忍耐痛楚。 君不意先处理了重伤部位,随后才关注那些小伤口,手指握着一小罐子,君不意目光落在了钟应脸上。 四目相对,钟应心尖却划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自己眼睛。 那双金色的、代表异族的眼睛。 君不意将小罐子推到钟应右手边,声音传入钟应耳中:「你可以自己上药。」 那声音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钟应成为魔族而厌恶或者同情,如他人一般冷清。 然而,这样的淡漠,于钟应来说最适合不过。 他不想同窗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自尊也并不想别人因此同情他,君不意的态度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微微有些动容。 钟应手指虚软无力,仅仅给脸伤上药,便磨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如同虚脱一般,陷入沉睡。 钟应再次甦醒,是在一张床榻上,房中除了他之外,并无他人,这让钟应极为不安,他不怕君不意抛弃了他,他怕君不意被自己殃及,遭了魔族毒手。 第421页 从床榻上爬起来,钟应挪着身体,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外走去时,君不意逆着光线,自长廊走来。 大约是经歷了一场厮杀的原因,他的头髮有些凌乱,额头布了一层细腻冷汗,衣袍上沾着血丝。 君不意抬眸,眸中风华万千,他问:「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钟应唿吸一滞,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君不意却没有继续追问,拂袖而去,声音被风吹来:「你跟我来。」 钟应站定不动,身子被树木阴影遮掩,他摇了摇头:「谢谢你。不过我该离开了。」 言罢,钟应扶着门框离开。他的腿伤好了许多,勉强漫步尚可,快步就很折磨人了,但是钟应并不想拖累君不意。 君不意顿住,并未阻拦。 钟应离开院落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君不意站在原地,如一缕清冷的月色。 阵图大概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些人不惜一切也要拿回来,甚至不惜暴露自身。钟应原本想着他们应该不敢再追来了,却不想当晚便明目张胆的杀了过来。 钟应再一次被君不意救了,两人在黑夜中不断逃避追杀。 君不意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我带你去见剑主。」 钟应被拍了一掌,咳了几声后,声音压抑:「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 君不意最终没有放传讯符,而是拉着钟应不停绕弯,将追杀者绕进了困阵中,才赢得了片刻喘息。 钟应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谢过君不意的丹药后,自己一个人上药。他不如君不意细心,偶尔戳痛了自己,也只是唿吸加重了一些罢了。 他咬牙忍着疼,却并没有放轻力道,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伤口说:「君不意,你难道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是个魔族,人魔混血。」 剑仙联手向剑主施压一事,惊动九州,君不意就算身处疙瘩之地,也应该听说过此事,自然知晓钟应的身份才对。 钟应自嘲的笑着:「我还是什么魔皇之子。」 「……我知道。」 「知道还救我,你不怕被拖累吗?」 君不意沉默许久,面容半笼明月,眸子半明半暗,他用钟应无法理解的神色说:「魔皇之子……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钟应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听到了君不意低沉轻缓的声音:「……并非怪物。」 「……」 那般轻描淡写的态度,令钟应有些恼怒,怒火渐渐高涨,沖昏了头脑,钟应声音有些急促:「不算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我把自己当人族修士,他们也要提防我,怀疑我,诬陷我,轻视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干!」 「同窗把我当异类,熟悉的朋友看我眼神怪怪的,不自觉的疏远我,同我说话时,句句都要斟酌,就怕自己泄露什么秘密,被我知晓后,我一定会害他们!」 「明明院主他们这么护短,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人能欺负书院的学生。可是剑仙逼迫爹爹交出我时,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我只是多了个身份而已,他们就觉得我里子换了,肯定是个冷血残忍的魔头,迟早会暴露出本性……我在书院待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性子,他们还不清楚吗?」 钟应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气息都有些不稳。 君不意一句话没说,沉静如深夜,神秘莫测,却又能包容天地。 倒是钟应自己反应过来了,捂住脸,跟君不意道歉,声音隐约有些哽咽。 之后两人又逃过了数次追杀,身处绝境之时,身侧之人便格外珍贵,钟应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君不意身上,不自觉的透露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一缕雪光落入了君不意手中,君不意接到传讯符的那刻,声音微微发紧:「我们现在必须回去。」 「发生了什么?」 君不意将传讯符递给钟应,钟应只瞧了一眼,宛如晴天霹雳,便整个人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 传讯符上传来消息,魔族同邪修联手,封禁了玉馨书院的空间,导致外界修士无法支援,也没有任何消息从书院传出,谁也不知道玉馨书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钟岳和苏有福都在玉馨书院,书院中还有无数同窗…… 钟应却想起了地音蜗偷听到的话,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做的。」 钟应御风打算离开,却被人拦截。 追杀他的人又一次赶来,杀气腾腾。 钟应回头瞧着君不意,紧紧抿了抿唇,眸光明亮如星辰,他下定了决心似得,将地音蜗和阵图推入了君不意手中,急促的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凭藉阵图可以直接进入书院,你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我爹,或者交给院主也行……」 「不,你直接交给老院主!」钟应咬牙,「院主比较靠谱。」 钟应原本是想自己亲手交给钟岳或者老院主的,他不放心任何人,这关系到他最在乎的东西。 可是他信任君不意,这种信任并非毫无来由,也非因为这段时间的救命之恩,而是源自天长地久中、缓慢积累起来的,足够的珍贵。 「那你呢?」 钟应挡在了君不意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我拦住他们!他们要杀的本来就是我,是我一直在连累你。」 第422页 「这是你几乎送了半条命才拿到的东西,你走,我拦住他们。」 钟应勐的扭头,眸光定定:「但是你是重明国赤丹太子,而我是魔皇之子!」 「……」 「你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更受重视。」苦笑一声,「他们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却不会怀疑你……」 「……好。」 破空之声传来,钟应吼道:「快走!」 君不意握紧了阵图,转身遁入黑暗中,钟应则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窜,危机四伏,随时可能没命,钟应低声呢喃,也不管君不意能不能听到:「拜託了……」 那一刻,他将所有希望,全部押注在君不意一人身上。 他觉得自己不会输! 同样,他也不愿意此时死。 然而,实力差距巨大,一切手段都是徒劳,钟应奄奄一息之际,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他不想死,他想见到便宜爹爹,想回到从前,想好好跟君不意道一声谢…… 他要活下去! 他要杀了这些人! 杀到他们吓破胆! 杀—— 原本濒死之人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钟应抬起头,血液自额头伤口流淌,落入了金瞳之中,血污染了满脸。 钟应咬着牙,神色凶戾又狰狞,金瞳却冷漠又残忍,仿佛神明俯视世间,又似鬼神爬出地府。 一缕纯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宛如荟萃了太阳星碎片一般,耀眼无双,又威压赫赫,不足食指大小的金色火焰落地,周边一切瞬间形成火海。 追杀他的魔族邪修修为碾压钟应,在金色火焰之下,却毫无反抗能力。 魔族想起了久远的记忆,神色惊骇,一边哀嚎一边求饶:「魔皇!魔皇饶、饶命啊——」 在灼烧痛苦之下,一切化为灰烬。 钟应站在金色火焰最中央,摇摇晃晃,毫髮无损。 他抬步离开,金瞳映照之地,火海千里。 这是钟应第一次使用神通、掌握神通,这份传承自他生父的神通,直到力竭,火焰才消散。 钟应躺在焦土上,躺在尸体的灰烬之上,看着自己双手,颤抖的碰触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荒野迴荡。 并无得意畅快,唯有发泄和悲凉。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钟应无法使用神通,值得庆幸的是,再也没人追杀他了。 那些人也许是吓破了胆,也许是无力分出手对付钟应。 钟应便日夜等待君不意,等君不意带来书院消息,等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书院。 然而,钟应并没有等到君不意…… 第199章 钟应看着面前风採过人、仙风道骨的七人,楞楞的,眼睛一眨不眨。 若是一个月前,他肯定认不全这七人,可是现在,他不仅认得面前这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甚至连他们的过往事迹、人品性子都知道几分。 ——他们正是九州剑仙,被他便宜爹爹略微压了一头的剑仙。 「哼!」有人冷哼一声。 如渊如狱的威压碾压而来,钟应脸色一变,试图抵挡,然而他灵力尽失,这几日神通也失效了,如何能够抵挡? 剑意仿佛要将他的嵴椎骨寸寸碾碎,钟应脸色涨红到仿佛要滴血,又渐渐苍白下来,如烧透的灰烬。 「砰——」 钟应双膝跪地,头垂着低低的,被压的抬不起来。 「总算找到这个孽种了!」出声的便是先前冷哼的人——凌恆剑仙。 世人皆说凌恆剑仙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连同剑意也如煌煌大日,不可逼视。 钟应只想呸一声,放你娘的狗屁,分明是个忠奸不分的老煳涂! 「若非有人送消息,剑主执意庇护他,我们定然找不到他。」女子嘆息一声,声音温和慈悲,天生透着几分悲天悯人,「钟应,剑主养你护你,玉馨书院教你怜你,他们是你的父,你的师长,可是你却背叛他们,陷他们于险境,你可有心?」 这女子是箐剑仙,菩萨心肠,便是罪人也不会伤其性命,剑下只斩大奸大恶之辈。 在她眼中,钟应便是那大奸大恶之辈。 又有一道冷酷的声音响起:「与他多说什么?直接杀了了事。」 ——这是冰河剑仙。 「不可!」有人反对,「剑主护着他,我们总不能不留一丝迴旋余地。」 「这种冷酷、残忍又狡诈的魔头有何不能杀?剑主昏头了,你们也跟着昏头了?」 「……我们擒了这小子,说不定剑主就恢復正常了。」 声声句句,如炸雷一般在钟应耳畔不停地迴响,每一个字如尖针,从钟应胸口刺入。 钟应想反驳。 一群眼睛被煳了的王八蛋!他没做那些事,所谓的证据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有地音蜗和阵图,他有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 他、他怎么可能会伤害钟岳和书院众人?那是他所有的东西啊…… 唇瓣张张合合,然而在重压之下,钟应一个字都吐不出,憋的脸色青紫,喘着粗气,狼狈不堪,钟应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后背的剑道威压越来越重,压折他的嵴椎骨后,连他的自尊也要一併碾入尘埃。钟应手臂咔嚓一声断了,脸直接贴到了杂草和泥土上。 拳头不断收拢,直至手指刺入掌心。 第423页 钟应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魔族邪修被剑仙们的忌讳,他们应该不敢往剑仙身边凑吧? 除此之外,只有君不意一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因为这地方是君不意找的…… 这个念头初初闪过,很快又被钟应自己打散,君不意不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他这两天不谨慎,被人发现了踪迹…… 钟应越想越乱,心中越发冰凉时,被人一把提起来。 凌恆剑仙厌恶的瞧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们把这孽种提到那些魔族面前,若是能用他换书院众人安全,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便一剑杀了他。」 「……」 钟应耳朵被震的嗡鸣,听到这一句,只想笑。 那些魔族追杀了他这么多日,哪里会在乎他生死?会在乎他的,只有便宜爹爹…… 七位剑仙停住脚步,看到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道人。 钟岳一人一剑,站在了七位绝顶剑仙面前,神色冷如寒冰:「你们要去哪里?」 七位剑仙皆愣住。 钟岳扯了扯唇角,声音愈发冷漠:「你们要杀谁?」 箐剑仙迟疑的问:「剑主,你不是在书院吗?」书院本就遭到魔头的袭击,剑主居然不在剑岛,那书院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兇险? 钟岳如同吃了炮竹一般,一点就炸,指着钟应,噼头盖脸就骂:「这小兔崽子背着我偷偷熘了,不把他揪回去,我怎么放心的下!」嗤笑一声,钟岳嘲讽,「这不,一会儿没看着,就有人敢把爪子伸向我儿子。」 「剑主,我敬你镇压镇魔剑塔数百年,你可别为了一个魔头而毁了自己的声名。」凌恆剑仙怒道。 「声名?我剑主之名可是凭这把剑拿到的!」钟岳抬起天青色长剑,动了真火,杀气凛然,「我告诉你们,谁敢伸手,我就砍了谁的手……」 顿了顿,勐的抬高音量:「给我松手!」 「你——」 「冥顽不灵!别怪我们动手!」 钟岳大笑一声:「可别怪我欺负你们,一起上!」 因为钟岳这句话,剑仙们一开始反倒不愿一起上,双方有来有往,虽然底牌一样样的翻,却到底没有下死手,都有迴旋余地。 直到钟岳趁机抢回了钟应,七位剑仙方才急切出手。 钟岳却并不恋战,扛起钟应就跑,丝毫不管他剑主的名头,不顾自己刚刚发下的狠话。 钟应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差点儿落泪,不管他以前多怨怼钟岳丢下他十几年,不管他以前有多嫌弃钟岳不靠谱,觉得钟岳一张娃娃脸,根本当不了他爹,他在心底,早便承认了那是他亲爹! 孩子在亲近的长辈面前,总是脆弱许多。 不管那孩子多么聪慧过人,多么桀骜不驯…… 双方追逐了半天,一路追到了封禁之门——隔断魔族和人族的大门。 钟岳以剑主身份,打开了封禁之门,将钟应推了过去,一双星辰朗目注视着钟应,他道:「心肝儿子,既然你不喜欢剑岛,不喜欢书院,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便回魔界吧……」 钟应摇着头,不知所措。 钟岳急促的叮嘱:「魔族兇狠之辈众多,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亲生父亲留下的旧部还在,逐晏信任之辈,必然有过人之处,你去找他们吧。」 七位剑仙追来,钟岳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后,眸光微微不舍,却道:「你都这么大了,该懂的都懂,我就不唠叨了……」 封禁之门阖上前,钟岳笑了笑,唇角一个小小的酒窝:「好好保护自己。」 钟应沖了上去,被大门阻隔,一拳头砸在封禁之门上。他如今没什么力气,拳头依旧被砸的血肉模煳。 钟应无力的垂着头,哽咽:「我哪有什么亲生父亲,我只有你一个爹爹啊……」 「嗤。」 身后传来笑声:「只是把剑仙全部引去,剑主就把这小子送过来,若是那帮子道修知道他们被耍的团团转,会是何等神色?」 钟应:「……」 如同坠入冰窖,钟应手脚冰凉,缓缓回首,见到了炼制血池的那些魔族。 「我上次没认出来,差点儿让你跑了,真没想到,魔皇之子会这么柔弱、弱的可笑。」 魔族眉眼阴鸷:「我劝你快点交出阵图,不然……呵!」 钟应笑了,桃花眼潋滟而悲沧:「没了,我交给同窗,送去书院了。」眉眼绽开笑意,隐约多了几分得意,「你们别想得到……」 「砰!」 钟应被揪住头髮,狠狠撞上了封禁之门。 意识逐渐模煳时,钟应听到了魔族愤怒的声音:「你帮道修,道修可不一定会领情,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才不会! 君不意不是这种人。 只要院主他们看到地音蜗和阵图,他便能洗刷冤屈,并且立下大功…… 钟应头一撇,彻底陷入昏迷。 这是钟应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便宜爹爹,之后他有能力推开封禁之门,踏足九州之时,得到的却是钟岳陨落的消息…… 钟应没有死,大约是为了泄愤,他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折磨的生不如死。 手脚被捆上锁链,吊在半空,这般姿势下,钟应却陷入了昏迷中,他的身上全是伤口,没有一处好肉。 第424页 每日所见皆是昏暗,清醒时感受的永远都是痛苦。 钟应被关小黑屋关惯了,他不怕黑暗,也不怕痛苦。 可是黑暗和担忧却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让他逐渐慌乱和敏感。 绝境带来的无助,令钟应一遍遍在心里头问:君不意有没有替他洗刷冤屈?便宜爹爹有没有事? 洗刷冤屈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找他? 别人不找他便罢了,便宜爹爹为什么也不找他? 魔族笑着回答他:「小崽子,你被骗了,你那个道修朋友不仅没有还你清白,还占了你的功劳。」 魔族还告诉他:「剑主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庇护你了。」 骗子! 钟应想:都是骗子! 钟应咬着下唇,抬着头,一脸倔强,在魔族失望离去后,他神色狰狞,桃花眼却蒙上了晶莹的露珠,好像随时会从眼角滴落。 钟应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求生之欲渐渐薄弱。 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地牢之门却在此时敞开,魔界的光落在钟应身上,隐约带了几分妖异的血色。 钟应缓缓抬头,一双被黑暗沉浸太久的眸子,看到了鲜艷的红衣。 衣上白梅,帷幕掩面——是疏影君。 锁链被暗香刀砍断,钟应被人背起,一步一步踏出了地牢。 光线刺眼,钟应一时间阖上了眸子。 他见到过相似的场景。 在他少年时期,曾经苍白又绝望的躺在血祭台上,血液从身体抽离,身体逐渐冰凉时,骨鸟开道,黄昏殿破云逐月而来。 疏影君将他从祭坛上抱起来,一步一步离开了齐家。 那个时候,疏影君杀了齐家家主,如今,他屠了此地魔族,踩着满地尸骸血液,背着钟应离开。 魔界的血月妖异又瑰丽,盛大又诡秘。 钟应适应了光线后,疲倦的睁开眸子,手指垂在一片红衣上,指腹触感湿润,血腥味浓重。 疏影君的红衣被血液染成了血衣…… 「血腥味好重……」 钟应声音极轻,他以为只有自己听的到,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疏影君的声音:「那是魔族溅上去的血。」 他补充:「不是我的……」 第200章 钟应睁开眸子,从噩梦中惊起。 他半坐着床榻,散着一头墨色长髮,唿吸有些不稳,时轻时重。 右手扶额,遮住了眉眼,因为垂着头的动作,细碎的鬓髮从肩头垂落,留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钟应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梦到前世之事。 前世,疏影君将他带到安全之地后,便离开了,他一个人在魔界吃了不了苦头,跌了不少跟头,甚至遇到了那个魔女…… 吃了苦头就咬牙坚持下去,跌了跟头就自己爬起来杀回去,全靠自己撑下去。 这样的环境下,他的「信任」被全部消磨,不由怀疑所有人,怀疑……君不意。 怀疑君不意为了「声名」,霸占了他的功劳,让他一辈子都贴上了「忘恩负义的魔族小崽子」标籤。 月下抚琴的少年身影在心中渐渐模煳,在日復一日中,成了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 什么克己復礼的莲中君子,都是假的! 君不意就是个伪君子。 后来数百年,在「伪君子」后面,钟应又添了「死对头」三个字,数百年的敌对,让钟应对君不意的厌恶,变成了痛恨。每次想起君不意,都不由咬牙切齿。 身侧之人被钟应惊醒,握住了钟应冰凉的指尖:「怎么了?」声音不如往日清雅,含了几分初醒的慵懒,「做噩梦了?」 君不意另一只手撑着床榻,直起半边身体,微微倾身,温热的唿吸纠缠在一起,清冷的凤眸染了一分担忧,如同落入三丈软红的谪仙:「手是凉的,还出了汗……」 钟应回首,一只眼睛被凌乱的额发遮掩,另一只眼睛被灯火渲染,恍惚汇聚着点点金色。 四目相对的瞬间,君不意微怔,神智瞬间清醒。 钟应的目光太过冰寒、太过陌生,杀机凛冽,仿佛在看生死之敌——除了初初相识那会儿,钟应便再也没有用这般目光看过他了。 「应应?」君不意试探性的唤道。 「……」 手指拂过钟应脸侧,将凌乱的碎发拂至耳后,君不意的目光温软了些:「小混蛋?」 钟应眨了一下眼睛,眸中的冷酷残忍尽皆散去,眉眼柔和下来,染上三春桃花。 君不意倾身,在他眉心落下极轻柔的一吻。 「……我没事。」钟应摸着额头回答,「就是梦到了扶风城齐家的事。」 说这句话时,钟应扭过了头,垂下了眼帘,遮住了因为撒谎而流露出的些许涩然。 君不意并未追问,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已经过去了。」 「我当然知道已经过去了,就是想起来觉得不解气,我当时怎么没亲自宰了他们?」钟应抬了抬下巴,推了推君不意的肩后,又挥了挥手,「行了,继续睡,明天还要继续补课。」 君不意侧身躺下时,钟应一掀被子,将两人盖的严严实实,率先闭上了眸子。 深夜寂静,屋外下起了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宛如安眠之曲。 察觉到身侧之人唿吸渐渐平稳,钟应睁开眸子,侧躺着看着君不意。 第425页 君不意压着一头鸦色长髮,阖上眸子后,清冷少了几分,眉眼更加典雅迤逦。 钟应有点儿想戳君不意眼角下那颗硃砂痣,怕又惊动君不意,硬生生忍住。 重活一世,君不意变了太多。 他前世从来不会有那么温情的时刻,也不会说那么温暖柔和的话…… 钟应想,也许自己前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君不意。他们接触的太少,相处的太少,说白了只是书院的同窗罢了,并无什么太大干系,最亲近之时,便是被魔族追杀的那短短几天。 为护住师弟,同魔族厮杀数场,某种程度上来说,君不意为他这个师弟所做的,已经够好了。所以,他当时才会那般感动,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的话,这份恩情,他会记一辈子。 而他重生之后,对入学的赤丹太子抱有很大的杀意。 将君不意撞下台阶时,是君不意护住了他,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愧疚,更无任何感激,想的是君不意果然是个伪君子,装模作样。 众生镜幻境中,他看见陷入幻境的君不意,想也没想就蛮横上去一通拳头……虽然他输了。 后来分至一个院落,他领着君不意干活,将君不意骂的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学,直到如今,除了下厨什么杂务都会,那个时候君不意还好声好气的问他,要养什么鱼。 弄的钟应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深觉死对头太过狡猾。 然后,钟应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比较好的房间,让君不意睡差的。一发现房屋漏风漏雪,立刻理直气壮的要求换卧房…… 半夜君不意秘术魔纹发作,烧的意识模煳时,钟应差点儿杀了他。 现在想来,他是真的能杀了君不意,一念之差,他放过了君不意最虚弱的时刻,之后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想着想着,钟应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揍了,他因着前世之恨,迁怒方才十五岁的小太子,理直气壮的干了一堆在外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事,偏偏还心安理得的觉得,这是君不意活该。 君不意能受得了他,脾气实在好的发指。 钟应相信,若是前世的莲中君,早削他了。 可是,这般吵吵闹闹的磨合中,钟应恍然明白,君不意不是斩七情断六欲的莲中君,前世今生并不相同,未来的事还未发生。 便宜爹爹还活的,是天下第一剑仙,九州唯一的剑主,大大咧咧的说罩着他,让钟应横着走。 苏有福依旧是众人宠爱的福运之子,心地善良,有个亲如姐妹的中州圣女,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心上人不开窍。 疏影君依旧是黄昏殿主,行踪不定,善恶不明,兴许在九州某一地,欣赏着夜间月色。 书院的夫子同窗对他都好,当然,摩擦是肯定有的。 不知不觉中,他跟君不意认同了对方。 钟应不再无理取闹,蛮横霸道,君不意也慢慢敞开心防,不再维持完美的假象,直到走进对方心尖,动了心…… 这是钟应从来没有预料过的事,让他手足无措。 可是,君不意处处都好,处处都符合他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动心? 所以,钟应想对他极好。 君不意不会下厨,他会,他有空就把两人的吃食包了,变着法子想新菜式。 君不意肯定是最好的,钟应听的不得别人诋毁君不意,把君不意夸了又夸,字字句句,皆为真心…… 钟应想了许多,发呆了许久,最后阖上眸子,沉入梦中,唇角却微微弯了弯。 院主们是怎么处理神君一事的,钟应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夫子们变得极忙,经常不见踪迹,只能由其他夫子代课,或者干脆让他们自己去修炼,自己去学习。 当然,学生们也不轻松。 王八榜如同一座山峰一般,压在学生们的心上,逼着他们苦兮兮的努力。龙凤榜的学生们不想去王八榜丢脸,王八榜的学生们想把龙凤榜上的名字拉下来,双方竞争非常激烈。 钟应改了性子,埋头苦读,连胖墩都苦着脸,拿着一本典籍发呆,不怎么谈论美人了…… 当然,君不意不在苦读之列,他长居龙凤榜榜首,众人都习惯了,从来没有人想过能把他拉下来。 所以,君不意要给钟应补课。 学堂书桌前,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低声细语。 湖畔凉亭中,两人相对而坐,眉眼含笑。 藏书阁中,君不意圈出重点,钟应抱着书籍请教…… 从考场出来时,摇光院的学生们长长舒了口气,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色。 他们终于不用苦读,不用被钟应两个秀一脸的,真是谢天谢地,至于成绩……听天由命。 钟应长长伸了个懒腰,歪着头,朝着君不意眨了眨眼:「我这次肯定能上龙凤榜。」 君不意肯定的点头:「自然。」 胖墩哭丧着脸,一听这话,立刻嘴贱:「老大,你考了五年,五年都是垫底,没有挪动一点。」言罢,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的比划一下,当然,他没敢提「王八榜」三个字。 钟应挑眉,露出「你们凡人不懂我」的神色来:「那是我没认真过,我稍稍一努力,别说龙凤榜,就是合道也不是问题。」 「老大,你吹的太过分了吧?」 「呵!」 钟应冷笑一声,胖墩立刻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要挨打。 第426页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来,胖墩睁开眼,便见自家老大跟君不意十指相扣,走远了,两人的声音被天风吹来。 「君不意,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合道?」 「以你的天资,肯定可以。」 钟应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放心,你也可以。」 胖墩:「……」 胖墩捂着受伤的小心肝,去找秋时远安慰了。 考试后放假胡闹是惯例,这一日街坊人来人来,欢笑声不断。 钟应没去街坊赌场,他在水榭听君不意抚琴,支着下颌听了一整夜,怎么也听不腻,最后,他心疼君不意的手,阻止了君不意继续抚琴。 隔了两日,钟应提着一只妖兽去任务堂交接任务时,几道声音传入他耳中。 「季呆子怎么回事,两天不见人影了,不会是怕自己去了王八榜,躲起来了吧?」 「不会的,阿业虽然比我们看中成绩,然而修为才是我等立身之根本,就算是王八榜垫底,阿业也不会躲起来的。」 「没错,我们已经通知夫子了,希望夫子今天便能找到他……」 钟应脚步一顿,勐的回首:「你们所说之人,全名可是叫季业?」 因为他们提了季业的名字,所有被问之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反问:「你认识阿业?」 「不认识!」钟应冷冷回答,转身立刻,留下几个满脸疑惑的同窗。 走在幽静小道上,钟应神色有些冰凉。 他自然不认识季业,但是他却记住了这个名字——书院一个不起眼学生的名字。 因为,前世季业死了,死在书院之中,尸体翻出来时,惊动了整个书院。玉馨书院建立数千年,并非没有学生身亡的情况,只不过他们通常死在生死擂台上,像季业这样悄无声息被人害死的,还是第一次…… 这本该与钟应无关,却将钟应彻底卷了进去。 季业并非第一个死亡的学生,之后书院断断续续死了十来个学生,在外执行任务的学生被魔族埋伏,书院秘宝被盗,消息被人泄露…… 然后,钟应身份被当众揭开,才引出剑仙要求钟岳交出钟应一事。 只不过,这件事提前了数年。 不过,很多事同钟应记忆中不一样了,还有神君这一位重生者,钟应倒不如何意外。 问题是,他该怎么避免一切? 也许,他该尽快拿回力量,在一切没有发生前,离开书院,毁了魔族驻地中的血池,把背后之人揪出来,然后去往魔界…… 钟应思绪繁杂,不知不觉回了丙字三号院。 紫藤花架在风中簌簌,君不意站在花架下,掌心放着晶莹剔透的鱼食。 文鳐鱼在空中窜来窜去,周边环绕灵气和祥云,时不时亲昵的蹭了蹭君不意指尖。 钟应…… 有些不舍。 第201章 文鳐鱼吃了一两颗鱼食后,就撑了,从钟应身侧飞过时,蹭了蹭钟应的头髮,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泡泡在光线下折射出缤纷的光。 钟应冷酷无情,一个个戳破泡泡。 文鳐鱼感觉受到了伤害,窜进了灵田中,在灵花周围飞来飞去,灵花受到滋养,更加娇妍几分。 君不意回眸:「换了多少功绩点?」 「五千。」钟应伸出五根手指头晃了晃,「我们费了这么大劲猎到一头炎兽,才换五千功绩点,可真不值。」 拿出身份令牌,钟应问:「要不要我转给你?」 君不意摇了摇头。 整个重明国国库任他支使,君不意从不缺灵石,于他来说,天材地宝都是身外之物,一抓一大把。 钟应也不客气,直接将功绩点收入囊中,推门而入时,说道:「我身上都是腥味,我去洗洗。」 同君不意生活久了,钟应难免沾上了一星半点的洁癖。将干净的校服放在衣架上后,钟应褪去了衣物,整个埋入温水中,试图将多余的感情冲去。 憋了半晌,钟应喘着粗气,从水中起身,水珠子从发梢滚滚而落,钟应抹了把脸,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颗血红色的珠子悬浮空中,隐约闪过几抹金色光芒——正是神君之血。 雪回神君虽然不是魔族,但是五千年前,他以众生为炉鼎、灭世飞升一事,说他是魔中之魔也不为过。 只要吞服这滴精血,钟应炼化之后,便可以重新拿回神通。 以他如今的神魂和修为,他不需要像前世一般,经歷多重磨难,方能掌控神通。神通于他来说,如臂使指。 只不过,他现在的模样更偏向人族,一但觉醒血脉,他便更偏向魔族了,他也该离开书院了,玉馨书院不是五千年前的太一宗,可以接纳魔族。 钟应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 目光落在了屏风上,以前的山水屏风早就换掉了,如今这面屏风上,画着紫藤花架,是君不意亲手所画。 君不意身为重明国赤丹太子,不可能随他去魔界的,钟应心里非常清楚明白。 钟岳身为剑主,需要镇压镇魔剑塔,也不可能随他去魔界的,不然当年就跟着逐晏和海珠去魔界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至于阿姐……如果有可能得话,钟应希望苏有福永远不用踏足魔界。 ……他只能一个人走。 不对,玄曜小世界中,沉睡的三叔也会陪他离开。钟应估计,三叔快醒了。 第427页 而走了之后,钟应也不确定便宜爹爹会不会出事,只能将隐患全部剷除。 重新握拢神君之血,钟应将湿哒哒的长髮拧干,心想,在等等,他还有时间…… 当天,钟应宰了一只妖兽,他主厨,君不意打下手,做了十来盘菜。 往常,钟应只负责投餵君不意一个人,这一次钟应提议将饭菜带去剑岛,孝顺孝顺便宜爹爹。 君不意点了点头。 他的确该好好同钟岳相处,毕竟那是他未来的岳父。 随后钟应又道:「把小八也带上。」 君不意微讶:「你不是说,小八不配吃你做的吗?」 钟应头也没抬:「谁让他是你弟弟,该通融时还是该通融。」 心中有了离开念头后,钟应看院子里的文鳐鱼和紫藤花都颇有感情,更别说君九思那个赖在玉馨书院,不打算离开的大活人了。 当晚,钟岳露出了非常感动的神色,君九思埋头苦吃,差点儿呛住。 翌日,季业的尸体在灵田底下找到,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摇光院,向着另外六院传去。 钟应远远站在山坡山,垂首俯视,虽然隔着远,可是以修士的视力,足够他看清楚其中的场景了。 一具少年的尸体被白布覆盖,露出一条手臂来,手臂呈黑青色,少年的灵力血液尽皆被抽干,只一眼便能看出,少年被邪术所害。 阿宛坐在彭留春肩膀上,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寒光闪烁。木夫人、裴闻柳等,或是在探查尸体,或是开启水镜,或是询问周边的草木精灵。 然而,他们找不出任何线索。 季业几个好友脸色极为苍白,低着头任由夫子们询问。 钟应瞧了几眼后,拉着君不意离开。 「不多听一会儿吗?」君不意问,他直觉钟应应该很在乎。 钟应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他根本不用去听,阿宛院主他们会说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从今日起,玉馨书院戒严,夫子们日夜巡逻。 可惜,并没有用…… 时隔几日,书院又一位学生的尸体被找到,那位学生比季业更惨,尸体被啃咬成一块一块的,一地的血肉。 看到这一幕,别说学生的好友们和夫子们,便是不相关的学生也一脸怒容,恨不得找出兇手碎尸万段。 阿宛吩咐学生们结伴而行,同时另外六院也有夫子赶到,保护学生们,钟应沉着面容,轻轻抿着唇,看了片刻后,便同上一次一般离开了。 深夜,乌云闭月。 巡逻的夫子们御剑而过,水镜前阿宛紧紧盯着摇光岛每一处。她已经盯了整整几个日夜了,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道身影从土壤中爬出,沿着阴影前行,它的气息接近于虚无,仿佛腐烂的尸体和泥土,贴着墙壁飘忽而过。 三个姑娘从此地经过,她们身上不仅佩戴了防御法宝,更时刻以灵力罩护身。 「都怪阿香,若不是你磨磨蹭蹭,我们就不会忙到这么晚了。」 「唉,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等你了,院主可是严禁我们夜间出行的。」 「两位好姐姐,你们就原谅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阿香双手合十,又是撒娇,又是求饶。 黑影垂涎的盯着三个姑娘,潜伏阴影。 阿宛自然看到了这三个小姑娘,拧着眉嘀咕:「不知死活,把她们三个的名单给我,我明天定要好好罚她们。」 话虽如此,阿宛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们,直到她们即将进入院落时,阿宛方才挪开视线。 黑影藏的并不隐秘,能瞒过三个小姑娘,却一定瞒不过身为摇光院主的阿宛,可是水镜中根本折射不出黑影来,仿佛那只是一抹幽静的月色。 两个姑娘踏入了院落,最后一位姑娘踏入了半只脚。阿香疑惑:「我裙子被什么勾住了……」 勾住她裙子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脚踝,阴冷入骨,阿香还来不及说别的,那股阴冷便渗入了骨血,令她灵力凝固、血液冻结,动弹不得,毫无反抗的被拉入土壤中。 另外两个姑娘回首,发觉阿香不在时,勐的运起法器,沖了出去,却只看到阴森刮过的风。 不等她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点白光从天而降,伸入地底,握住了一只女子的手臂后,将阿香提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那道黑影。 那道黑影不甘心嘴边的食物跑了,紧握着阿香脚踝不放。 钟应手心黑焰升腾,毫不犹疑的将黑影手臂捏断,一股腐肉烧焦的噁心臭味传盪,黑影不得已松开了阿香,钟应便提着阿香扔到了两姑娘身上,自己一脚将黑影踢开,随后一脚踩在黑影头上,将黑影头骨碾进了泥土中。 直到这时,阿香才缓过神,大喊起来:「夫子!院主!」 阿宛虽然无法通过水镜看到黑影,却能看到三个姑娘和钟应,看到此情此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巡逻的夫子们一个个御剑而来,将此地围起来,裴闻柳微讶,调侃:「钟应,你怎么在三个小姑娘院子门口?」 不等钟应回答,赶来的阿宛一声呵斥:「让开。」 裴闻柳闭嘴,让出一条道来,钟应则后退一步。 阿宛将奄奄一息的黑影提了起来,看清楚黑影的那刻,三个姑娘惊叫了一声,夫子们脸色变了,抓到兇手的喜悦荡然无存。 第428页 被钟应踢残的黑影,赫然是季业! 然而,处理季业尸体之时,无论是阿宛还是木夫人他们,都没有发现尸变一事。 最让阿宛在意的是,为什么季业的尸体可以避开水镜? 阿宛目光落在钟应身上,询问原由,君不意清而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院主,我跟钟应担心同窗,便偷偷在夜间巡逻,企图找到兇手,没想到真让我们碰上了此事。」 阿宛回首,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你们两个先前便看出了尸体不对劲?」 君不意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我并没有发现不对,是钟应发现的。」 「所以你们私下动手?」阿宛似乎想训斥,又憋了回去,摆了摆手:「罢了,你们两个的本事是不错,只不过事无绝对,真遇上这种事,我希望你们先通知我,而非自己逞能。」 钟应两个答是。 阿宛要处理尸体,还要查水镜一事,钟应两个挨了阿宛几句啰嗦后,阿宛便离开了。之后钟应两个又被小姑娘们感谢了一通,才回了丙字三号院。 云破月初,月色笼罩在两个少年身上。 两人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季业尸体的气息给我的感觉,有点儿像无尽深渊的邪物。」钟应抿着唇,「只不过,它不是从无尽深渊爬出来的。」 「真正的兇手应该还藏在书院之中,你若是不放心的话,以后我们两个天天巡逻。」顿了顿,君不意道,「所以,你不用拉着我乱晃,直接告诉我因由便是了。」 钟应:「……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自己也不能肯定,我原本想揪出真兇来着。」 两人在湖畔停下,君不意捞起一捧水,洒在了钟应手指上,清凉的水滑过皮肤,钟应一个激灵。 钟应歪了歪头:「你干嘛?」 「洗手。」 钟应:「……」 哦,他刚刚碰了季业的尸体,君不意洁癖又犯了,亏他能握着他的手走了一路,钟应觉得君不意该憋坏了。 君不意垂着眼睫,认真的洗净两人的手指,眼尾微勾,盈着星月,拖拽出几分清贵,眼角硃砂痣平添几分妖冶。 然而,看着君不意的面容,钟应惊艷的同时,心尖微涩。 在离开之前,他想做什么。 他们同床共枕有段时间了,却从未有任何出格的事…… 「君不意。」钟应漫不经心的开口,桃花眼眨呀眨,动人心弦,「我记得我们前年在紫藤花下埋了十坛酒,我们今晚尝尝吧?看看我们两个的酿酒手艺好不好……」 酒壮怂人胆,过往无数次经验告诉钟应,喝酒就完事了。 谁让,他和君不意……一喝就醉? 第202章 钟应经常和君不意小酌一两口,因此君不意并无怀疑,沉吟:「十坛酒太多了,明天我们送八坛给伯父。」 钟岳爱喝酒,不管酒好不好喝,只要知道是自家心肝儿子酿的酒,钟岳无论如何都会收下,甚至会拿出去炫耀一番。 剩下两坛够他们喝了,君不意计算了一下两人的酒量,觉得他们一个月也未必喝的完两坛酒。 钟应点了点头,从鼻尖嗯了一声。 他暗暗想,两坛足够,真喝十坛酒,两人估计醉的不省人事好几天,到时候什么都做不成,光睡觉了…… 君不意从玉佩中拿出两个小铁楸,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刨开紫藤花架下的土壤,抱出一坛坛美酒。 拭去泥红酒罈上湿润的泥土,君不意掀开酒盖,微微垂首,桃花的香味和酒的醇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一坛是桃花酿。」君不意合上酒盖,递给钟应。 钟应搬到了石桌上。 青梅的芬芳飘过鼻尖,君不意回首:「这一坛是青梅酒。」 「好,我来搬。」 「这坛是石冻春……」 「这一坛是……竹叶青。」 「还有这一坛梨花白……」 石桌上摆不下十个酒罈,钟应干脆全部挪到了树根下,每一种美酒倒一小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味道。 「味道还行,不过这些酒怎么都这么淡?一点儿都不烈,也就石冻春好些。」钟应双手捧着碧玉杯子,嫌弃的皱了皱鼻尖。 君不意将土壤填回去,掐诀除去衣袂上的新土,抬步向钟应走去:「我们两个喝不了烈酒,这样便足够了。」 石桌旁铺了一块竹蓆,竹蓆上放了几簇紫藤花,钟应便坐在竹蓆上,一条腿竖起,一条腿曲着,闻言撇了撇嘴:「我爹不喝这么淡的酒。」 言罢,钟应挑出了石冻春和竹叶青,拍了拍酒罈子:「就这两坛还行。」 「你打算将这两坛送给伯父?」 「谁说的?」钟应收了另外八坛美酒,「那八坛送给我爹,这两坛我们喝。」 君不意:「……」 如果他刚刚没有听错的话,钟应说的是钟岳爱喝烈酒,结果钟应将石冻春和竹叶青留下,把另外八坛送出去……钟岳喜欢什么,钟应便不送什么吗? 「来来来,我们来喝酒。」钟应朝着君不意招了招手,「你坐啊,我给你倒酒。」 君不意刚刚落座,钟应便斟了一杯酒,递到了君不意面前,笑容满面,露出小小的虎牙来,狡猾又潋滟:「你尝尝味道,我挑出来的,肯定不错。」 第429页 君不意轻抿一口。 酒的醇香在舌尖化开,味道自然不如他们从太子殿酒窖带出来的酒,却因为是两人共同酿的,有种不一样的滋味萦绕心头。 君不意抬眸,眸如丹青,含着些许微光:「我很喜欢。」 好不好喝是其次,关键是他喜欢,便独一无二。 钟应不由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若是你不喜欢……」他还是会灌君不意别的酒。钟应好险没说出口,催促君不意喝完后,又给君不意倒了一杯酒,「来,这杯犒劳你刚刚挖了好一会儿土。」 君不意:「……」 「你不会就不行了吧?才一杯啊……」 君不意垂首品酒,只沾了沾唇瓣后,便抬起了头,唇角微扬,如昙花一现:「你每次都这样,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就灌我酒,灌醉了我才肯说……可是我要是真醉了,就错过你要对我说的话了。」 声音清雅,尽管钟应早便听习惯了,看着夜空那轮明月,月下簇簇紫藤花,以及紫藤花下如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般的心上人,依旧有点儿微醺。 同时还有点儿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和慌乱,眼珠子乱瞟,钟应回答:「我才没什么要说的,就想喝杯酒而已,喝酒消愁懂不懂?」 「……」 钟应稍稍提高音量:「你别不信,我真没什么要说的!」他的确没什么秘密要说,就是……想睡了君不意而已。 不喝几口酒,他对着君不意不太好下口,毕竟君不意很多时候太讲礼数了,钟应不确定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会不会同意…… 也许,不仅需要酒,还需要一点儿暗示? 君不意垂眸沉吟片刻:「那你陪我一起喝?」 「那是当然。」钟应端起了酒杯。 酒杯轻碰,两人各自饮下美酒。 之后钟应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念头,还比君不意多喝了一杯。 酒气涌入四肢百骸,醺的钟应有点儿懵,多次醉酒经验告诉钟应,不能喝了,在喝就真的醉了,所以钟应果断放下酒杯,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恢復到清醒的状态。 手指被握住,包裹在滚烫的掌心。 钟应抬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君不意。 「别揉这么重。」君不意睫毛颤了颤,眼底映了一汪月潭,「我帮你。」 直到太阳穴传来不轻不重的触感,钟应才回神,偏了偏头:「不用了……君不意,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什么?」 钟应咳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就是……」 见君不意眉眼闪过一缕迷茫,钟应憋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往君不意手里一拍,非常耿直的说:「一起看书啊!」 君不意低头:「……」 钟应所说的书,写着「天地阴阳诀」五个大字,钟应他们十五岁时瞧过一些,给两个少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鸦羽墨发下,耳尖薄红,如霞红晕氤氲至白净的皮肤,君不意睫毛颤了颤:「你……」 只一个字,他便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家小混蛋在暗示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多想…… 君不意怀疑自己已经醉了,看错了书,比如说这不是什么春宫图、什么房中术,而是什么奇异志。 或者说,钟应想补课,拿错了书,原本该是道家典籍才对。 定了定神,君不意垂着眼帘说道:「你要补课?」 钟应崩着一张脸,等着君不意说话,如果君不意惊讶的话,他就立刻调戏之,万万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钟应下意识蹦出一句:「谁要在这种时候补课啊?」 下一刻,钟应又改口:「……对!我就是要补课!现在我们一起学这一本。」 君不意迟疑:「你拿错书了?」 钟应梗着脖子,兇巴巴的开口:「我没有!」随后,倾身过去,一只手搭在君不意大腿上,一只手翻开天地阴阳诀。 「……我们不考房中术。」 「不考就能不学了吗?我们应该当个全才。」 修真六艺、琴棋书画皆通的君不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而心跳却漏了一拍。 书籍被钟应翻得哗啦作响,钟应至今跳过了前面的「阴阳调和」「磨镜」等等,直接翻到了后面的龙阳之式,捏着书页的厚度,钟应不由想:花样真多…… 一抬头,钟应对上了一双精緻的凤眸。 钟应目光落在君不意的耳垂上,注意到那抹微红后,本来想嘲笑他,或者调戏他,两人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脸红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钟应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本书我没看完,怕是教不了你。」 君不意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应下意识道:「没事,我也没看完,我们一起看。」 强行挪开目光,钟应视线落在书页上。 当年他只暼过一眼,除了新奇和怪异外,并无其他,如今看着图文并茂的页面,只觉得掌心冒汗。 两个少年都喝了些酒,处于微醺状态,此时肩并着肩,靠在一起,脸红心跳的研究天地阴阳诀。 书籍画风唯美,画中两个男子相拥而吻,边上标註了一行字。 钟应低声问:「该先亲片刻,对不对?」 君不意本着学术精神,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第430页 两人手臂靠着极近,不知道是谁开始,手指交缠在一起。 钟应偏了偏头,在君不意脸侧轻轻碰了下,君不意没有主动,也没有拒绝,钟应便缓缓下移,亲昵的落在了唇角,正要覆盖而去时,君不意先一步转头。 两人并非第一次亲吻,这次碰触,却比以往还要小心翼翼。 钟应将一杯石冻春一饮而尽,将酒水渡过去,酒水入口时,寒凉如冰水,缠绕过舌尖时,变得滚烫、辛辣、醇厚起来。 这杯酒最后入了君不意肚中,钟应藉此多餵了君不意几口。 钟应抹了把脸,把脸颊上的滚烫压下去,翻开了第二页,钟应嘀咕:「别的地方也可以亲,比如……」 微微倾身,钟应勐的偷袭,一口咬在了君不意耳垂。 君不意倒吸一口气。 他还不至于醉到认不得字,干脆搂过小混蛋,微凉的唇蹭过喉结时,下意识轻轻撕咬。 如此要害被碰触,钟应不仅没有丝毫杀气,反而像触了电般酥麻。 两人一点一点厮磨在一起,唿吸交缠,清淡的酒气相互沾染。 钟应晕乎乎翻开天地阴阳诀下一页,身子一晃,跌到时被君不意捞住,正好看清了书籍上下一步骤:「还要脱衣服……」 撑起身子,钟应趁着君不意问他「还好不」时,一把将人推到在竹蓆上,整个人摔了过去,摔在了一起。 钟应支着手臂时,双手撑在君不意身上,君不意扶额,手指遮住了眉眼:「你刚刚果然在骗我,骗我喝酒,你不仅是个小混蛋,还是个小骗子。」 声音不如平日清净如雪,透着醉酒的沙哑。 钟应有些心虚,身体也因为刚刚的撩拨而渐渐有了反应。 他反驳不了君不意,于是捧着君不意的脸,嘴硬:「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天地阴阳诀而已,哪里错了?」 两人的衣裳在刚刚的磨蹭间,扯开了一角,钟应自君不意颈项处的皮肤划过,对着腰带跃跃欲试,伸手去碰时,被君不意握住了指尖。 腰带散开,衣袍微松。 君不意目光落在极悠远之处,月光朦胧如霜雾,他将钟应的手指放在唇瓣碰了碰,眉眼比月光温润,比明月绚丽,因着动情原因,凤眸薄红,迤逦妖冶。 「小混蛋,我们毕业后,便举办道侣大典吧?」 他并非守礼到不知变通之辈,何况此时他也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只想此生都拉住眼前少年的手。 他问:「好不好?」 举办道侣大典,结为道侣,求道之途上,携手而行。 他可以…… 「我觉得太上忘情之道,不修也好。」 钟应愣住,瞳孔紧缩,脸上薄红消散,因为君不意的话,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 他只想一晌贪欢,君不意却想此生此世。他想离开书院,前往魔界,君不意却想留住他,性命共享,生死与共…… 钟应跟君不意认识五年了,他很清楚,君不意此世只有他一人,别人他从不沾一星半点,便是前世,莲中君也可能从未碰过任何人,孑然一身。 他在打破君不意的底线…… 钟应突然觉得自己是个骗身骗心的渣男,玩玩就跑,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俯身,钟应捡起君不意墨发旁的淡紫色花瓣,眸子如沾了露珠的灼灼桃花,定定看着君不意,有不舍,更有情深。 「我刚刚醉了。」钟应解释,咬了咬下唇,「我拉你起来?」 话音一落,钟应伸出了手,打算拉君不意起来。他甚至想拉拢衣领,去跳个湖,冷静冷静。 君不意微愣。 手指交握时,胡思乱想的钟应被一把拉下,天旋地转,后背贴上了竹蓆,鬓髮凌乱的沾着唇瓣,钟应睁大眼睛,一时间有些茫然。 君不意压下,制住他的双腿,墨色长髮自后背倾泻而下,遮住了月光和紫藤花,醇美的酒香从他身上传来。 「接下来的……你不会?」 白净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纠缠的图案印入眼帘,君不意含着些许醉意:「一起学。」 捧住心上人的脸,倾覆而下,碾转纠缠。 钟应一时失神,也拒绝不了,便沉溺于亲昵中。 外袍、中衣、里衣……一件件扔至一边,钟应手臂攀过君不意后背的皮肤时,嘶了一声,唿吸粗重,压抑欢愉。 第203章 钟应和君不意旷了一天课,钟应旷课大家不觉得奇怪,君不意旷课却让众人很是惊讶,特别是夫子们,都有些担忧。 木夫人为人最是严谨,又格外欣赏君不意,便想亲自去找人,被阿宛拦了下来。 阿宛坐在石凳上,抱着双腿,看上去小小一个,可爱又娇气,她扬了扬手中的传讯符道:「不用去了,君不意刚刚跟我请假了。」 「那我去通知学生们。」木夫人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若是请假之人是钟应,她一定会问清楚原由,如果是君不意,那就不用了,那孩子一向来很有成算,既然他请假,必然是有重要之事,脱不开身。 丙字三号院。 钟应脸都气黑了! 他现在腰酸背痛,手脚无力,半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弹,身上就穿着一件雪白的外袍,外袍敞开,一边衣领滑下肩头,胸膛大片大片裸露,红痕从颈项往下蔓延,一直深入衣袍深处。 第431页 钟应忍着疲倦,用手揉了揉缠绵过后的暧昧痕迹,试图擦去,却越擦越红。 最让钟应尴尬,并且难以启齿的,还是身下怪异的感觉。 钟应下意识碰了碰,手指沾染上粘稠,就抖着手,一脸古怪的缩了回去。 他本想睡了君不意,却被君不意睡了,落差太大,令钟应完全无法接受。 而且两人都是修真者,修真者炼体修法,身体素质强,体力够,按理来说,无论是受伤还是……上床,恢復都足够快,若是只做一次,就算是第一次,钟应也不至于这么疲倦,估摸着今天都好的差不多了。 然而,少年贪欢,不到精疲力尽不肯罢休,更何况两人喝了酒,对方又是自己情浓的心上人,便放纵肆意,按着天地阴阳诀中的姿势,换着花样做了一遍又一遍,从紫藤花架的竹蓆上,一直纠缠到床榻之上,直到沉沉睡去。 意识初初清醒,记忆回笼时,钟应差点儿把君不意给踹下床。 然而看到红着脸,腼腆低着头,手足无措的君不意时,钟应心头又软了软,到底没有踹人。 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他自己给君不意灌酒,自己邀君不意看天地阴阳诀,自己先将人扑倒的,后面自己退缩了,才导致这般结局,他也能理解…… 理解个屁! 吃大亏了! 「君不意!」钟应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 声音嘶哑,喉咙被扯动,颈项微微有些疼,钟应听到自己「软绵绵」声音,想起自己昨夜的求饶声和呻吟,觉得更不好了。 窗棂开了一条缝,清冷的空气稍稍淡去室内旖旎的气息,暖黄灯火透过纱罩,点亮卧房。 君不意从屏风后转出,在床榻边坐下,声音轻柔,似乎怕惊扰什么:「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他也只来得及穿上中衣,头髮都没有束,凌乱的披散在身后。 钟应原本瘫着,见到他后,勐的弹起来,揪住了君不意的衣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问:「你!你做完后,怎么不给我清理?」 娘的!还把东西弄到他身体里,他又怀不上! 说这句话时,钟应心中有些窘迫,那股子涩意被恼怒压了下去。 「……」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虚扶着钟应腰身,怕他跌倒,小心翼翼的问:「你……很难受吗?」 「你说了?你自己试试?我们明天就试试啊!」钟应胡搅蛮缠。 君不意避开了钟应的视线,勾住了钟应的手指,微红着脸保证:「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顿了顿,他解释,「我第一次,不清楚这点,天地阴阳诀也没写。」 天地阴阳诀只画了无数种让人销魂入骨花样,却没有事后清理。 钟应一肚子火:「那我叫你停,你怎么不停?」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如此愤怒的原因是,他当时被欺负到哭……完全不受控制的沦陷在身体和神魂的欢愉中。 「我……」君不意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倾身,在钟应耳畔低语,「你当时缠我缠的太紧了,我以为……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钟应气的咬了他脖子一口。 君不意不敢反抗,小心翼翼的哄:「我先抱你去沐浴,好不好?」 他试图将功补过:「我帮你洗?」 钟应:「……」 那地方让君不意洗? 「滚啊——」 钟应推开了君不意,自己踉跄下床,稳定身形后,气势汹汹的从君不意身侧走过,力求不让君不意看到他狼狈的姿态。 跳进温水中后,钟应搓着身体,将自己身上属于君不意的气息全部沖刷掉。 他其实并不讨厌君不意的气息,能放弃傅潇湘那位大美人,跟君不意在一起,钟应对君不意的气息,其实有些迷恋,但是这种情况下沾染的气息,肯定要弄掉,不然他还怎么见人?明晃晃告诉别人,他干了什么吗?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君不意在屏风后停下。 「你别过来!」 「我不过来。」君不意靠着屏风而坐,他们第一次如此,于他,于钟应都需要时间来适应。 钟应是被睡了,觉得不甘心又觉得没脸见人。 他是觉得……很高兴。 心头柔软酸甜,有点儿像小混蛋爱吃的冰糖葫芦。 「应应。」他道。 钟应撇嘴,拍打着水面,水流哗啦作响:「干嘛?」 「我刚刚把床收拾干净了。」 钟应想到刚刚床上那一片狼藉,语气不怎么好:「你不收拾,我们今晚还怎么睡?」 「我们的事,瞒不过长辈。」毕竟无论是重明皇还是剑主,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元阳已失,虽然以钟应和君不意的天资和修为,有没有元阳都影响不了什么。 「做都做了,还怕他们知道?」钟应破罐子破摔。 君不意悄悄弯了弯唇角,额发之下,凤眸修眉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我还是剑主之子,剑岛的人都喊我少主,喊我公子,凭什么做你太子妃?」除此之外,他可还是魔皇独子! 「我也做你的少主夫人。」 钟应愣了愣。 于他来说,被睡了万分不甘,于君不意来说,相互心悦便好,上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定亲吧。」君不意又道:「我会跟父皇母后提此事,并且说服他们,你也跟剑主提一提此事……」 第432页 「……」 「应应?」 钟应所有的怒火和不甘,全部消散,手指紧紧抓着手巾,默然不语。 他从浴池中踏出,穿上君不意为他准备的干净衣物,转出了屏风,看到了君不意。 一个垂眸,一个抬眸,四目相对。 钟应艰难开口:「还有几年才毕业,这些事以后再说。」这一句话出口后,便顺畅了许多,「你帮我擦头髮,我就既往不咎。」 君不意莞尔:「好。」 头髮擦干净后,钟应躺回了床上,他实在不舒服,决定养精蓄锐。 身侧床榻微压,君不意在钟应身侧睡下,规规矩矩,手脚完全不敢乱放。 钟应原本昏昏欲睡,一下子清醒了八成,昨天才在这张床榻上抵死缠绵,今晚又睡一张床,钟应浑身不自在,热流自胸口涌上脸颊,烧的厉害。 眼睛眯了片刻,钟应完全睡不着,偷偷侧过身子,注视着烛火下,君不意弧度精緻的侧脸。 这张脸他怎么也看不腻,越看越欢喜。 天知道他刚刚重生时,恨不得掐死君不意。 君不意同样没睡,侧过身子,压着鸦羽似得墨发。 半晌,君不意抬起手,从钟应耳畔而过。 钟应警觉:「你干嘛?」 他还没恢復,估计「欺负」不了君不意,君不意若是还想再来……钟应估摸着自己拦不住。 然而,君不意只捞起了他一缕长发,跟自己的头髮缠在一起,打了个结,垂着眼帘说:「我听人说,这叫结髮。」 「幼稚,无聊!」 钟应贬低了一通,然后手痒的也用两人的头髮,打了一个结。 第204章 钟应一连在院子中窝了几天,直到身上的痕迹全部消失,才有脸见人。 这一日,天光明媚,学堂正好放榜。 连续几人死亡,还抓不出兇手,摇光院学生们原本被阴影覆盖,一个个颇有几分烦躁,今日也淡忘了几分,纷纷关心起自己的考试成绩起来。 考上龙凤榜的,或者有所进步的,自然红光满面,欢喜不已。 掉下王八榜的,或者成绩有所下降的,一个个唉声嘆气,泪流满面。 唯有原地踏步的,老神在在,不为外物所动。 钟应跟君不意慢悠悠的散步时,胖墩和秋时远急匆匆冲过来,人未至声先至:「老大,你看到我们的成绩了没?」 钟应一掀眼帘,眸含微光,抱着手臂回答:「没,我不急。」 胖墩喘着气,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望,瞧着龙凤玄武榜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同窗,胖墩说:「老大,我先去瞧瞧。」 他的成绩非常不稳定,好的时候能挤上龙凤榜末尾,差的时候和钟应这位王八榜垫底肩并肩。 胖墩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老大,你最近是不是修为又突破了?」 「嗯?」钟应长眉一挑。 胖墩挠了挠头髮:「我就觉得老大你变了一些,变得更吸引人了,更好看了。」 胖墩嘿嘿一笑,把自家老大夸了一顿又一顿。 然而,被夸的钟应脸色越来越差,眸如刀枪剑戟,把胖墩戳了个千穿百孔,胖墩抖了抖腿,趁着老大还没动手时,先一步挤进了人堆里。 他生的胖,人一多就寸步难行,秋时远则纤瘦几分,很容易挤了进去。 胖墩跟在秋时远后头,垫着脚尖,往里头瞧。 玄女石像端庄秀丽,仙气飘飘,石像下两块石板大洗牌,上头的名字排序变动极大。 胖墩第一眼落在龙凤榜榜首上,榜首第一的名字已经五年没有变动,这一次也一样,赤丹太子君不意以让人望尘莫及的成绩位列榜首。 第二名则是徐小惜这位好姑娘,第三名则是十城少城主慕归心,这两人成绩差不多,这次你第二,下次我第二,竞争非常友好。 秋时远轻咦一声,似乎惊讶极了。 胖墩以为秋时远没考好,正要安慰几句时,眼角余光扫到了王八榜末尾,末尾上三个字大字——孟长芳! 晴天霹雳! 胖墩直接懵了! 孟长芳是谁?老大改名改姓了吗?还改成了和他一个名字? 「长芳。」秋时远拉了拉胖墩的衣袖,「就这次差了点而已,你下次认真一点,就能上龙凤榜了。」 胖墩挥开了秋时远的手,双眼含泪,伤心到无法自拔:「孟长芳是谁,我不认识,我叫胖墩!记住了吗?小石子。」 秋时远:「……」 胖墩哀伤了片刻,勐的问:「既然我王八榜垫底,老大在哪里?王八榜倒数第二吗?」 「没……」 胖墩从王八榜末尾开始找,足足看了四遍都没找到钟应这两个字,嘀咕:「老大不会被除榜了吧?」 「钟师兄在龙凤榜。」秋时远提醒。 胖墩赶紧从龙凤榜末尾开始找,翻到中间时,看到了秋时远的名字,忍着嫉妒说:「恭喜恭喜,小石子你考的很不错。」 继续往上翻,胖墩在第四上,看到了钟应的名字,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惊唿:「怎么可能?老大作弊了?」 不怪胖墩这么以为,钟应如今的成绩和以前的成绩,可谓是天差地别。 下一刻,胖墩屁股一疼,摔了个狗啃泥。 「谁踢我!」胖墩怒目回视,只见原本吵吵嚷嚷的同窗们安静下来,分出一条道来。 第433页 道路中央正站着摇光院五年来最耀眼的学生,「黄字榜并列榜首」「混世大魔头」「龙凤榜第一」「花名册美人榜第一」等名头,并不足以让众人如此尊重他们,几乎以他们为首,然而七院试炼时,两人横扫八项试炼第一,足以让众人崇敬他们。 踢胖墩的是钟应,钟应施施然收回腿,眉眼笑意盈盈:「疼不疼?」 胖墩立刻怂了:「我错了。」随后眼珠子一转,开始拍马屁,「老大,恭喜恭喜,我今日可算知道了,原来你以前从来没有认真过,现在一认真……」 钟应懒得理他,抬了抬下巴,颇为矜持的瞧了眼君不意:「怎么样?」 君不意回答:「意料之中。」 小混蛋本就天资纵横,若非聪颖、悟性极高,他也不可能有如此高的修为。只不过如钟应所说,他以前从未在考试上放一分心思罢了。 就算放了心思,也是歪门邪道的心思。 钟应心情极好,勾住君不意肩膀,跟一个个熟人打招唿,甚至笑盈盈的聊了几句,见到徐小惜和慕归心还恭喜了他们。 之后,钟应又拉着君不意去找乔陌几位师兄,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好不容易考这么好,肯定要炫耀一下! 两人离开之后,龙凤玄武榜下安静了片刻,随后惊嘆起来:「钟师兄真是真人不露像。」 乔陌最近又被关小黑屋了,钟应见到阿水师兄和俞薇师姐后,问了一下原因,俞薇师姐含笑告诉钟应:「乔陌惹恼了院主,他……」 阿水咳了两声,俞薇顿住:「他太丢脸了,师弟,你们自己去打听吧。」 钟应抽了抽嘴角,好心情的跑到小黑屋围观了一圈。 随后,钟应又坐着白鹤,和君不意一起去了天权岛,去找阿姐。 傅潇湘身为中州圣女,在七院试炼落幕之后,便离开了书院,回了中州,钟应见到阿姐时,苏有福正打算回院子。 钟应从天而降,桃花眼含笑:「师姐,我刚刚看到你的成绩了,恭喜。」 苏有福同钟应一般,不擅用剑,在全部都是剑修的天权院中,实战常年垫底,然而试捲成绩却一直在龙凤榜前十,钟应刚刚瞧了眼天权院的龙凤榜,在第四的位置看到了苏有福,自然值得恭喜。 「没什么,我也就这点比较不错了。」苏有福唇角绽开笑容来,「师弟,来我院子坐坐吧?」 「好!」钟应立刻点头。 进了院落后,钟应从玄曜小世界中,一口气搬出了好多种花树树苗,摆在院子中:「阿姐,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种花吗?我给你找了不少花苗。」 苏有福没注意到「阿姐」两字,心神全部被一排花苗吸引,眸光闪亮。 钟应又搬出了几株花苗:「这是紫藤花苗,我从院子里弄来的。」 君不意顺势将一小罐子递了过去,钟应认出了这是什么,解释:「这是君不意亲手做的花茶,不比傅姑娘做的差。」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钟应斜睨君不意一眼,目光飘忽:「没,就是我这次考上了龙凤榜。」 苏有福比钟应还惊喜,围着钟应绕了几圈后,小跑进屋中,搬了一盒又一盒的糕点出来,一股脑的送给了钟应两人。 两人满载而归,顺势去了剑岛。 竹屋便在眼前,钟应却有些退缩。 他们两个敢在七院闲逛,完全是仗着别人看不出他们两个的情况下,而便宜爹爹不可能看不出他们元阳已失……钟应能够想像钟岳发飙的场景了。 钟应戳了戳君不意的手臂:「我们别一起进去。」 两人一起失了元阳,简直是不打自招。 「你想让我先回去?」 钟应点头后又摇头:「你将那八坛酒送给我爹后,便回去,然后我再去见他。」 「那你怎么跟伯父解释我们的关系?」 「他早就知道了,还能打我不成?」 君不意不愿钟应为难,点了点头,向着竹屋而去,见到了戴着一顶破旧草帽,正在垂钓剑主。 钟岳自知道小太子和自家心肝儿子的关系后,便不由自主的挑剔他。私下单独见面时,还有个好脸色,若是瞧见钟应和君不意腻在一起,便不冷不热。 看到君不意时,钟岳本是冷着一张脸,便见如冰似雪、克己復礼的少年跟他道了一句恭喜:「钟应考了龙凤榜第四名。」 钟岳:「……???」 料峭寒风瞬间化为春风拂柳,钟岳急促的问:「真的?」 君不意点了点头,又送上了两人亲手所酿之酒,钟岳眉开眼笑的拉着他的手:「我家心肝儿子,就靠你帮他补课了,不意,没想到你不仅学的好,还教的好。」 君不意垂下眼帘:「我并没有做什么。」 他离开剑岛后,钟岳还在心里感嘆,小太子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配他家儿子,真是可惜了。 「咦!心肝儿子,你终于来看你爹了?」钟岳察觉到钟应气息,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你这次考的不错,给我争气了,想要什么跟爹爹说,爹爹什么都给你弄来。」 钟应在不远处停下:「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钟应立刻随棍上:「那你不许大惊小怪。」 钟岳乐了:「你这是什么要求?快换一个,爹爹没骗你……」 第434页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钟岳眼睛越睁越大,见鬼似得盯着钟应,声音颤抖:「你、你这是什么样子!」单身数百年,传说一直暗恋灵女海珠,至今还是童子身的剑主被自家儿子身上的气息吓住了。 惊吓程度不亚于当年海珠摸着他的额头,告诉他「姐姐怀孕了」的时候。 钟应展开衣袖,一脸淡定:「我衣服没穿反,脸上也没脏东西。」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钟应死鸭子嘴硬:「那你什么意思?」 钟岳指着他的手抖了三下:「你告诉我,你元阳怎么没了?」 「该怎么没了就怎么没了。」 钟岳想起了刚刚来送酒的小太子,因为不是自家儿子,钟岳也不会刻意去探查少年们的隐私,所以并未发现不对,如今一回忆,便发现了一丝端倪:「你跟君不意……你们两个睡了?」 君不意守礼好学生的形象,在一位偏心爹爹心里,一下子碎了! 「怎么?」钟应抱着胸,丢里不丢面,「我把他睡了,不行吗?」 「……」 钟岳气的提起了鱼竿:「你们多大,你就敢搞没了元阳,你还没毕业知道吗?」 钟应抬了抬下巴:「以我的天资,还需要那么点元阳?」再说了,君不意的元阳也给了他,他完全不吃亏好吧? 「我去找他!」 钟岳才走了几步,被钟应拦住:「不许去!」 钟岳恨铁不成钢:「都说姑娘外向,你怎么比姑娘还不如?」 「我这叫疼媳妇,你懂什么?」 「……」 钟岳彻底黑了一张脸。 「爹……那个,酒你也收了,我也问候你了,我就走了!」钟应拔腿就跑,钟岳提着鱼竿追了上去。 「我打死你个臭小子!」 钟应被钟岳追了半个剑岛,挨了两鱼竿,方才脱身。 撸开袖子,看到手臂上被鱼竿打出来的痕迹后,钟应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一抬头,看到了瑰丽火烧云下站着的君不意,心下微安:「不是让你回去吗?」 君不意凤眸落了晚霞:「回去也没事。」 「所以你等了两个时辰?」 君不意唇角微扬:「我若是不在,伯父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 钟应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不由笑了起来,上前拉住了君不意的手:「我们回去吧。」 晚霞余晖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天际倦鸟回巢,凉风习习。 君不意掐诀,枯木逢春之术轻易治好了手臂上的伤痕,钟应嘀咕:「大材小用,我爹又捨不得真打我,皮都没破。而且,我被追的挺开心的。」 「我知道。」 「那你还多此一举。」 君不意回答:「我觉得很有必要。」 钟应撇了撇嘴:「那你前几天怎么不帮我把身上的痕迹弄掉?」 「不一样。」君不意眉眼柔和,闪过一分腼腆,「那痕迹是……我弄得。」 「咳咳咳。」钟应差点儿呛住。 「你今日,见了我们学院所有熟人……」 君不意的声音传入耳中,如云缥缈。 钟应歪了歪头,对上那双水墨色的凤眸时,隐约觉得凤眸能洞悉一切。 「小妖精。」钟应笑了笑,眉眼肆意潋滟,「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然后,回魔界。 所以,跟他们告别…… 第205章 跟阿宛请了假后,钟应便收拾东西决定闭关。 钟应只随便带了些糕点,倒是君不意为钟应准备了齐全的东西。有突破所需要的丹药,应对雷劫时防身的法宝,以及突破失败后补救的天材地宝…… 看着储物袋中的东西,钟应不免感嘆君不意的用心,觉得自己以前闭关可真随便——完全不想失败两个字,横冲直撞,无所畏惧。 当然,如今他也不惧,只不过有人在乎他而已。 「书院正处于多事之秋,你如今闭关倒也好。」君不意抱了两叠干净的校服,「正好远离了那些麻烦事,毕竟……」钟应身世特殊。 书院几位院主基本都知道钟应身世,只不过碍于剑主,所有人都避而不谈。然而这件事若是让学生或者学生长辈知晓,他们未必会接受。 「你还需要带些什么吗?」 钟应支着下颌,紧紧盯着君不意,将君不意的神态动作全部收入眼底,君不意眉眼清冷典雅,然而动情时,眉梢眼角却瑰丽妖冶,那是和平日里全然不同的媚态,只有他一人能够见到…… 而他,还想见一次。 看的太出神,钟应根本没听清楚君不意说什么,直到君不意耐心的重复一遍,才无所谓的回答:「差不多了,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可以把紫藤花苗给我带上。」 「你要花苗做什么?」君不意推开窗棂,紫藤花从屋檐下垂落,在窗棂口形成淡紫色的花雨。 钟应摇了摇头,未答。 待君不意走近时,他挥手拂灭了灯火,将君不意拉上了床榻,捧起了君不意的面容,借着从窗口透出的月华,欣赏着君不意的眉眼。 「怎么……」 钟应低头,贴住了君不意的唇,堵住了他的声音,也掩盖了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青涩腼腆。 第435页 「我今晚吃点亏好了。」钟应嘀咕,黑暗中,他扯下自己腰带,解开镶金雪袍上的暗扣,拉下了衣领,声音微不可闻,「让你在睡一次……」 君不意手指划过钟应腰身,手掌扣住钟应后脑勺,加深了亲吻,加深了彼此接触。 第二次亲密,两人依旧有些青涩,彼此配合併不默契,却比第一次时耐心的多。 腰被扣住,钟应微阖双眸,紧紧抿着唇,唇角却在深入中泄露了几分动情,钟应手指合拢,差点儿扯破纱帘时,被君不意亲昵的吻了吻指尖。 「小妖精。」钟应下意识喊了一声。 君不意回应:「嗯,小混蛋。」 钟应享受欢愉,却忍不住贫嘴:「你技术真烂。」 「……」 「下次让我来……嗯……」 「那就多试几次!」 第二日,钟应闭关时,避开了所有人,闭关室的门缓缓关上,天光渐渐形成一条细细的线,钟应侧身,看到了送他来闭关的君不意。 君不意微微启唇,声音传入钟应耳中:「我会在你结束闭关前,找出兇手。」 钟应笑容潋滟:「好啊。」 天光阖上,闭关室一片昏暗,钟应桃花眼的光亮黯下去,浓重如墨,深不见底。 室内烛火自动点燃,聚灵阵无声启动,闭关室的灵力更加浓郁几分。 钟应盘膝坐在石床上,服下神君之血后,阖上眸子,沉入入定。神君之血如滴入一锅滚烫热油中的水流,打破了血脉中的平衡,血液不断的沸腾。 魔皇和蛮族之血融合时,痛苦不能令钟应皱一下眉头,反而强行催动灵力,加速融合过程。 这段时间之内,钟应对外界一无所知。 在他身上,清气跟玄色气体缠绕,如同脱缰野的凶兽…… 数日后,钟应睁开眸子,瞳孔中的墨色被熔金、岩浆似得色彩占据,宛如金乌之光辉,能够灼尽世间万物。 身上道修的纯正清气完全消失,无论是谁看到他,只会以为他是一位全然的魔族。 钟应眨了眨眼,眼中的冷漠缓缓消散,恢復了他往日的神态。伸出手握了握,熟悉的力量流淌于血脉之中,强盛的不可思议,仿佛能够翻云覆雨。 他翻开了玄曜手镯,翻出一套玄衣,将书院校服替换后,以斗篷帽檐遮住了面容,掩盖了身上的气息,随后推开禁闭室的门,锁定一道气息,直追而去。 七院试炼时,君靖安坑了君不意一把的事,钟应记得清清楚楚。先前没找到机会下手,如今他要离开了,便无所顾忌。 反正书院邪魔隐匿,众人一时半会怀疑不到他头上。 那一日,玉馨书院又有人遭到邪魔攻击,这一次被攻击的并非学生,也非发生在摇光院。 这一次,被邪魔攻击的是书院夫子。 据说那位夫子被打歪了鼻樑,揍青了双眼,锤断了两颗牙齿,非常之悽惨,如果不是现场邪魔气息环绕的话,众人差点以为这是一次打击报復行为。 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伤亡。 听闻此事,夫子加强了戒备,学生们更加不安,唯有君九思笑的肚子疼。 钟应掠过日月台,如一阵轻柔的风,如一片不经意的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玉馨书院。 离开之前,钟应回头瞥了一眼,眉眼冷然,无一丝动摇。 摇光院深林中。 胖墩和秋时远两个正在围堵一头妖兽,那只妖兽本领不强,速度却奇快,并且警觉性极强。 胖墩两个了解这只妖兽的习性,最开始用香兽肉引出了妖兽,正要捕捉妖兽时,却发生了点意外,让妖兽跑了,眼看着妖兽越来越远,胖墩急了:「小石子!你快点!」 他考了王八榜垫底,想赚一把功绩点安慰自己。 若是到头来没抓住妖兽,别说功绩点了,还赔了一把香兽肉,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秋时远御风比胖墩快,紧紧追在妖兽身后,听闻此言,撒了一把粉末出去,粉末在人族闻来,无色无味,对这种妖兽来说,却是无法忍受的臭味。 妖兽嘶叫一声,为了避开粉末,转了道,而秋时远为了避开古树,反倒更落后妖兽了些。 胖墩不惊反喜,朝着秋时远竖起了大拇指:「干的漂亮!」 随后吹了一声口哨。 妖兽撞上了一道禁制,随后阵法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将妖兽拍进了陷阱里,妖兽哀嚎一声,激发了凶性,横冲直撞。 胖墩停在陷阱前,得意洋洋:「总算抓住了,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大心思。」 正要去抓妖兽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缠绕四周,胖墩脸上的笑容被这股阴气冻结,往后退了几步,根本不敢靠近好不容易抓住的妖兽。 瞧着正要过来的秋时远,胖墩不由提议:「小石子,我们走吧,不要这头妖兽了,这地方今天怪怪的。」 如果是以往,胖墩绝对不怕,根本不会放弃嘴边的功绩点,毕竟是在玉馨书院,有无数夫子罩着,但是最近书院死了好几位同窗,他怕啊! 瞳孔中映出一道黑影,胖墩身子颤抖:「小石子!快躲开!」 胖墩把自己宝贝到不行的法器扔了出去,挡在了黑影前,随后整个人撞了过去。 因为冲击力,黑影和秋时远错开。 两人反应都不慢,根本不敢回头,直接逃窜,同时秋时远试图通知院主。 第436页 那道黑影极强,即便胖墩两个应对及时,他们身上依旧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洒了一路,然而即使痛苦,他们也不敢有丝毫停息,只敢拼命逃。 两个少年人,不管平时多么聪慧,在这种情况下都毫无办法。 秋时远最先遭遇黑影,虽然有胖墩解救,受伤却比胖墩重,渐渐的,只能看着胖墩越来越远。 两人中间的距离,形成一道恐慌的深沟,令人心生绝望。 「长芳——」秋时远喊了一声。 可是胖墩似乎没听到,连头都没回。 以前便是这样,胖墩遇上什么危险的事,都会扔下他,之后事后补救,如今依旧如此。 「砰!」 秋时远被重击,撞到了几棵树,捂着胸口吐着血,唇齿间全是铁锈味。 浓烈的邪魔气息扑面而来,秋时远被压在地上,寒光凛冽的利刃即将落下时,又被什么东西撞开。胖墩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秋时远扔了出去,自己用法器拍了邪修满脸。 「你平时跑的挺快,怎么一遇上危险就磨磨蹭蹭的!」胖墩骂骂咧咧。 秋时远一脸错愕。 随后,错愕化为了惊恐,瞳孔扩散,唇瓣颤了颤,一句话都说不出。 在他视线中,那个有些胖,有些无耻,有些下流……一堆缺点,却是他好友的同窗被利刃削断了一双腿。 胖墩疼的杀猪叫,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小白还需要我照顾——」 一只手落在了胖墩额头,血色雾气瀰漫。 秋时远脑中一根弦彻底崩断,整个人发疯似得沖了上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住,彭留春制住了自己学生,阻止他不要命的行为。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秋时远双手往前抓,似乎在不断地撕扯着什么。 阿宛院主等人赶到,将邪修围了起来。 看清楚邪修的那刻,阿宛原本便铁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那邪修穿着镶金雪袍,赫然是书院学生,此时脸上甚至带着残杀后的畅快。 「是夺舍。」君不意停在树梢上。 阿宛不由暗骂一句。 该死! 为什么学生被夺舍混入书院,众生镜毫无反应? 水镜对尸变失灵就算了,为什么众生镜也失灵了? 阿宛不由想起了前段时日剑主带来的消息,镇魔剑塔中逃脱禁锢的神君和道祖化身……这让她极为不安。 魔界。 一方黑潭上,悬浮着一副玄黑色的棺材,棺材表面被污水腐蚀,坑坑洼洼,看上去破旧无比。 棺材上生着几种魔界的植物,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兇残无比。 许久,棺材被从里面掀开,植物被惊动,伸出藤蔓试图勒死棺材里的活物时,被一只苍白的手揉成汁液,从黑色的指甲滴落。 「砰!」 棺材彻底掀开,沉入潭底,一人缓缓直起身子,踏着黑色的水流,向着不远处走去。黑潭中本藏着食肉的鱼,此时完全不敢冒头,躲进了泥洞中。 那人身穿青衫,以玉冠束髮,露出一张阴郁却斯文的面容来,一举一动携着些许书卷气息。青衫下却是如火炽烈的红色内衬,使苍白皮肤的平添几分血色。 「魍魉君,你终于捨得死遁了?」白漓站在潭边,抱着一只白狐狸,眯着眼睛看着他,似幽似怨,「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的棺材沉潭底了。」 魍魉君笑了起来:「正巧找到了机会。」 他知道阿宛他们差不多要揪出那邪修了,只差引蛇出洞,他便当一下诱饵,顺便死遁。 顿了顿,他又道,「我猜,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在魔界见到小主人了,我打算去接他。」 他并不清楚钟应打算,却能从风雨欲来的玉馨书院推测出几分兇险来。 若是平静无波,钟应既然安安稳稳。 若是暗流涌动,钟应的身份便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第206章 寒石床上,躺着两位书院弟子。 一名弟子不过十七八岁,心跳停止,气息全无,露出衣袍的皮肤上有一道道褶皱,如同干枯的树皮。极年轻的年纪,身躯却已经老去。 正是那位被邪修夺舍的弟子。 另一名弟子胖乎乎的,两条腿被砍断后,又重新续了上去,然而衣袍破破烂烂的,被血液染成了红色,眉心一道手指大小的洞,血洞穿了整个头颅,要去了他的命。 正是胖墩孟长芳。 葛先生正在探查两名弟子情况,阿宛等人则远远站着,静静等待。 在阿宛手中,有一个玉瓶子,瓶子中正装着那邪修的魂魄,邪修并不安份,撞击着瓶身,使得玉瓶嗡嗡作响。 阿宛神色冰寒,捏紧了瓶子,灵力涌入瓶中,邪修魂魄立刻惨叫,阿宛声音传入瓶中:「别急,你杀我学生,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玉瓶缓缓安静下来。 葛先生松开了胖墩的手,嘆了口气。 「怎么样?」立刻有人急迫问道。 葛先生摇了摇头:「便是还魂丹也救不了他们两个。」 秋时远撩起眼皮,静静地望着葛先生,眸子黑白分明,令人心生不忍。 葛先生指了指胖墩:「我虽然救不了这孩子,但是他魂魄无事,可安然转世。」 第437页 秋时远身子一晃,咬了咬下唇:「多谢先生。」 「至于这孩子……」葛先生看着阿宛,「邪修夺舍他时,为了更好的控制这具身体,直接吞吃了他的魂魄,如今过了这么久,他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了,我这便通知他们的长辈。」阿宛留下一句话后,不忍在看,转身离开。 其余夫子也陆陆续续踏出此地,等葛先生也离开后,冰室便只剩下几人了。 一人上前为死去的学生整理衣袍时,秋时远站在了胖墩边上,低垂着头说:「夫子,我来吧。」 「……你跟这孩子是宿友?」 「嗯。」 夫子摇了摇头,让出了位置。 秋时远便轻轻褪下尸体破烂的衣物,用手巾沾了沾温水,擦拭尸体上的血迹、泥土以及碎肉,再为尸体穿上干净的衣物。 他很认真,也很细心,一丝不苟,唯有手巾擦过尸体眉心的血洞时,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那位夫子处理好另外一具尸体,离开时,留下了一句:「想说什么话,就对「他」说吧,别憋在心里。」 可是秋时远看了尸体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本便是寡言之人,不擅长与人相处,更不擅长表达,甚至自卑的很,平日里就像胖墩身边的一缕游魂,看着经常被揍,却笑眯眯的胖墩,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而胖墩是个麻烦精,经常指使他干这干那,一点儿都不好。 有危险有麻烦也让他顶上…… 可是,胖墩却死了,为了救他而死,本来该死的是他! 想着想着,秋时远突然捂住了脸,压抑的抽泣声在掌心爆发,含含煳煳声音带着哭腔响起:「长芳,你起来啊,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在冰室待了许久,待的浑身冰寒,头昏脑涨时,几声小狗的叫声惊醒了他。 「汪汪~~~」 一只白色的小奶狗蹦哒进来,先是友好的撕咬了一下他的裤腿,随后跃上了石床,在胖墩脸上舔了几口后,在自家主人胸口的位置趴着。 秋时远揉了揉小奶狗的后颈:「小白,你怎么来了?」 「我送它过来的。」如清泉珠玉般的声音入耳,令秋时远清醒了几分。 秋时远抬头,看到了不染尘埃的君不意。 在这位过于耀眼,稳坐神坛的君师兄面前,尽管认识许久,秋时远依旧习惯性的低头。 可是今天,他却仰着头,睁着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盯着君不意。 「他似乎是饿了。」君不意目光澹澹。 秋时远回神,伸出手指头晃了晃,小白立刻摇着尾巴,舔了舔他的手指头:「小白的确饿了。」 「长芳最喜欢小白了,肯定不舍的小白饿着。」秋时远抱起小白,「我带小白去填肚子。」 路过君不意身侧时,秋时远吸了吸鼻子,却依旧带出了几分鼻音:「君师兄,如果是你遇到那个邪修,你会如何做?」 君不意答:「制住他,等院主处置。」 「制住、制住……」秋时远重复这两个字,似笑似哭,眸中的自卑沸腾成火焰,喃喃自语,「可是我连逃命都做不到,君师兄,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强就好了……也不需要跟你一样强,能不拖累任何人就好了……」 君不意默了片刻,转身离开,去见阿宛。 这段时间,君不意协助阿宛解决了好几个麻烦,阿宛并不隐瞒邪修之事,一见君不意,直接便道:「我用了搜魂之术搜查了他的魂魄,可以肯定他是在徐真外出完成任务时夺舍了他,之后潜伏在书院中,动手害了季业几个,之后将季业他们炼成了傀儡。但是……」 阿宛唇角泄露一丝冷笑:「他的魂魄深处被下了禁制,强行搜魂的话,禁制触发,他会瞬间魂飞魄散,死的毫无痛苦,这太便宜这玩意了。」 君不意垂下眼帘。 这邪修的出现绝非偶然,极有可能是蓄谋已久,不然这邪修绝对无法轻易进入玉馨书院,更不可能魂魄被种下禁制。 「院主,镇魔剑塔那边可有异动?」 阿宛摇了摇头:「剑塔阵法已经加固了几层,我刚刚给剑主传了消息,请他去剑塔一探究竟。」 若是能见到道祖,帮上道祖的忙就好了。 不过,阿宛心中微微有些担忧。当初剑主钟岳从无尽深渊出来时,身负重伤,这五年一直没有好好养伤,估摸着一直没有痊癒…… 阿宛罗列目前一应事件,君不意则句句直指关键,两人交谈非常顺畅。 便在这时,有人沖了进来:「院主,木夫人救回来一个人,那个人说,书院藏着魔族,想见院主您。」 阿宛一拧眉,一拍桌子:「他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来歷不明之人说的话,我可不信!」 报信的人呆了呆:「木夫人已经派人去查了。」 「走,去瞧瞧。」阿宛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在前头,君不意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还未到达大堂,便听到了一道年轻的声音:「……我来自扶风城,那个魔族从小就被送到扶风城,送到我家,我绝对不会弄错!」 「五年前,他杀了我全族,自己伪装成道修,跟着一位前辈进书院学习。」 「我一直在找他,想为家族报仇,可是我实力弱小,一直找不到机会,连玉馨书院都进不来,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第438页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改名,但是他以前叫钟应。我可以指认他,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君不意清冷的眉眼因为「钟应」两字而有了波澜,抬眸,看到大堂中狼狈跪着的少年。 多日被追杀,齐韶精神紧绷到临界点,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自己洗刷冤屈,诉说委屈和怨恨:「我听说书院有弟子被邪魔所杀,说不定就是他干的!魔族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性难改!」 「你可有证据?」君不意淡淡问道,声线微凉。 「我有!」齐韶见来人穿着书院校服,容止过人,宛如神仙中人,不疑有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血色丹药,「这是元灵丹,丹中有他的血,你们一查便知!」 君不意伸出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齐韶不由自主便交出了元灵丹。 君不意垂下眼帘,声音又淡又凉:「元灵丹,倒是个好名字,可惜,是颗邪丹,若是长期服用,会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傀儡,这颗丹药是谁炼制的?」 齐韶心神剧震,这一次,他稳住了心神,用同刚刚一样的语气道:「家祖炼制,但是家祖只是一个普通小修士,初得丹方,高兴至极,根本认不出这是邪丹。」 「是吗?」君不意抿了抿唇,「不知道便可以以人血炼丹?炼丹正道一途,以天材地宝炼丹,以人血魂魄炼丹者,皆为邪道,你家祖连常识都不知吗?」 他一向知礼,夫子都在场的情况下,他本不该第一个质问,可是涉及钟应,又是在这种关头,君不意的言辞比平日的清淡要锋利几分。 「若是你家族炼制了许多这种丹药,人人服用几颗,要不了多久,变会嗜血杀戮,六亲不认,你说你全族被杀,你可有亲眼看见? 「……」 齐韶哑然,他当年在黑屋中,亲眼看到长辈自相残杀,当场吓昏了过去。 若是他能够安稳的在小宗门中生活下去,甚至娶到二小姐为妻,他根本不愿意回忆当年的噩梦。 可是他被宗门追杀,被人当成邪魔,痛苦不堪,便想揪出真正的邪魔。 他最初想找钟应,只是因为钟应是他唯一的旧识了。可是在压抑绝望中,这份心境便变成了怨恨。 都是钟应的错! 若不是钟应,他怎么会痛失亲人?怎么会被亲近之人追杀? 「……你就没想过是自己的亲人动的手?」 冷淡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齐韶抬头,目光恨恨的:「若是没有魔族之血,我亲人怎么会疯?而且并非每一位族人都服用了此丹,家中还有几岁孩童,柔弱的女子……」 「他们都被你家祖害了。」君不意直指关键,「而且,此事我正好知道事实。」 他垂着眼帘,俯视:「杀你全族的是他们自己的贪慾,是黄昏殿主,与钟应无关,至于书院邪魔一事……院主们已经揪出真兇了,无需你胡乱揣测!」 第207章 「黄昏殿主?」齐韶重复这四个字,「我当年根本没见过什么黄昏殿主……」 以他的身份修为,自然没有听说过疏影君的名号,被这么连番质问,齐韶额头布满冷汗,目光通红:「你这么维护他,你跟钟应是什么关系?就算我家祖做错了事,我爹爹娘亲他们也是无辜的,也不能改变钟应是个魔族的事实!」 君不意神色始终平淡:「原来,你连当初的真相都不清楚。」 「你瞎说!」齐韶抬高音量,「你个外人知道什么?」 「你真的确定你的父母无辜吗?」 「……」 见齐韶神色隐约崩溃,阿宛脆生生开口:「扶风城齐家的确是毁在黄昏殿主手上。」白嫩嫩的小手上握着一块玉简,「我刚刚问过剑主了。」 她娇娇小小一个,站在君不意身侧,跟小妹妹似得,齐韶立刻反驳:「你又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证据?」 阿宛身为摇光院主,一向来说一不二,闻言微微蹙眉:「剑主便是证据,剑主说的话不会有假。」 剑主的身份齐韶还是听说过的,他愣了愣,求助又狼狈的望着木夫人:「真人,我要见院主。」 「我就是院主。」 齐韶回头,看到了神态天真无邪,歪着头说这句话的阿宛,不由呆了呆。 阿宛皱了皱鼻子,想着齐韶不是书院学生,不好直接训斥,便安抚:「你先好好养伤,等我查明事实后,再行定论。」 言罢,阿宛吩咐人好好照顾他,转身欲要离开。 齐韶回过神,急忙拉住了阿宛的衣裙,他勉强接受了阿宛是院主的事实,哀声道:「院主,我真的没说谎。」 阿宛目光明锐。 凭她的阅歷,自然看得出齐韶没有撒谎,可是很多时候,自己以为的,却并非真相…… 「院主——」齐韶面露恳求之色,眸中泪光隐隐。 阿宛道:「我知道了。」 随后,毫不犹豫的一指头戳在齐韶眉心,弄晕了齐韶,这才离开。 走在迴廊上时,阿宛忍不住多瞧了君不意几眼,脆生生的调侃:「小太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失态的维护一个人。」 于不熟的人来说,也许觉得君不意一直冷淡自持。 可是于熟知他的人来说,君不意今天的确有些「失态」。 「院主。」君不意垂下眼帘,「不意所言,句句皆是事实。」 第439页 阿宛笑了起来,不止一次的感嘆:「我当年倒真成就一对欢喜冤家。」她指的是初入学院时,那「三拜」,随后,阿宛认真道,「你放心,你们的身份我早就知情,虽然最开始有些不满,但是你们已经是我学生了,我肯定会护你们,除非……」 她护不住。 或者说,护住的代价太大,波及书院,波及钟岳时,她才会放弃。 书院将齐韶的身份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将他这些年的经歷一一查了出来,确定了一件事,齐韶的确算被捲入其中的无辜者。 只不过,如君不意所言,他的族人可不是无辜的。 查清楚之后,阿宛吩咐人好好照顾齐韶,却也将人圈禁在了院子中,不许他踏出一步。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阿宛可不愿意徒增烦恼。 然而,钟应是魔族的消息却不知道怎么泄露了出去,没多久,整个书院中,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学生,差不多都知道了。 和钟应相熟之人,闭口不提,或者为他辩解。 毫无干系者,讨论起此事来,便肆无忌惮了。 「钟应不是剑主之子吗?怎么又成了魔族?你们这么编排钟应,不怕剑主发怒?」 「人人都知道剑主迷恋蛮族灵女,说不准剑主便愿意为灵女养孩子。当年之事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剑主为了灵女,跳进了绝地。」 「胡说八道,钟师兄和君师兄位列黄字碑榜首,黄字碑从来没有出现过魔族的名字,他怎么可能是魔族?」 「他性子蛮横无理,跟那些残忍冷酷的魔族有何区别?」 「没证据就敢瞎说,你就不怕钟师兄出关后,打的你跪地求饶?」 「别吵了,看看黄字碑上的名字,不就知道了?」 「但是黄字碑又不是随时都会开启……」 君不意从小道而过时,吵吵闹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喊了一声师兄后,便作鸟兽散,君不意则漫步到了闭关室之前。 停了片刻,君不意转身离开。 他想,小混蛋听不到这些也好…… 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熙熙攘攘。 身披玄色斗篷之人慢悠悠的踏过青石板,顺道买了一把糖葫芦后,站在了一家客栈之前——悦来客栈。 前世,被屠的那家客栈。 店家见惯了神神秘秘的修真者,见钟应打扮古怪还叼着一根糖葫芦后,并不见怪,恭恭敬敬又客气热情的将钟应迎了进去。 钟应扔了一颗灵石过去,直接订了最好的上房,霸占了二楼最好的包厢,点了客栈最美味的饭菜,还悠哉悠哉的听着一楼的小曲。 听了一会儿,钟应支着下颌表示:「换一首曲子。」 店家平日里只能赚赚银两,今天得了一颗灵石,直接把钟应房祖宗供着了,问:「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钟应知道的曲子不多,歪着头想了想,笑盈盈开口:「十面埋伏,破阵曲,或者广陵散也行。」 店家觉得客人品味古怪,哪有在客栈听这些曲子的?却依旧下楼去吩咐。 没多久,铮铮如铁骨的琴曲传入耳中。 钟应听了会,觉得没君不意抚的好听后,便将心思放在了饭菜上。 吃饱喝足,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钟应便在客栈定居了,一连住了三四天,直到他感觉到魔族的气息…… 睁开眸子,钟应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悄然离开了客栈,停在了不远处的山林中。 他往树干上一靠,掀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双金色的桃花眼,肆无忌惮的放开自身的气息。 当然,怕吓跑那些魔族,钟应将气息控制到了一定程度。 途经此地的魔族察觉到钟应气息,正在考虑该直接掠过,还是打个照面时,钟应轻蔑的声音在山林中传开:「什么脏东西,居然敢闯进小爷的地盘?」 一抬手,灭却枪在手,直直朝着夜色深处掷去。 灭却枪上并无火焰燃烧,却缠绕着凛然杀意,直接「砸」中了半空的东西。 只见几道黑影急急四散开来,其中有一道黑影更是直接坠落。 灭却枪完成了使命,「咻忽」一声,原路返回,落入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中。钟应坐在枝丫上,翘着二郎腿,歪着头:「怎么这么弱?」 「我宰了你!」 被砸中的魔族恼怒非常,直接从地面窜起,直扑而来。 钟应从枝丫上跃起,落在了另一边的树梢上,而他先前躺着的那颗树成了粉碎。 金瞳捕捉到了那个魔族的容貌,那魔族生了一双竖瞳,阴冷如蛇,正是当年差点儿拧断他脖子的魔族。 钟应虽然不把过去的手下败将当一回事,却不代表他不记仇,不会虐回去,眯了眯眼,钟应提着灭却枪,横扫而去。 而另外几位魔族,发现钟应实力不可小觑后,怕动静太大,引来修真者,纷纷围在边上。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 歷经无数屠杀、君临魔界的魔君怎么会输给一个「小喽啰」?即便只用一成力量,钟应也能将那些魔族搓圆揉扁。 钟应折断他的手臂,打断他的双腿,踩断他的肋骨,将人揍得鼻青脸肿……整片树林都只有魔族悽厉的惨叫。 一脚将竖瞳魔族的脸踩入泥土中,令他爬都爬不起来后,钟应这才抬头,朝着另外几位魔族露出乖张的笑容来。 第440页 魔族其实讲理,将他们踩在脚底下之后,自然就讲理了。不过,钟应并未下杀手,真杀了这魔族,便是死敌了。 而他,要靠着他们进入魔族驻地。 「你们哪里来的?」钟应挑眉,「我在九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跟我一样的「人」。」 「你在九州长大?」有魔族出声,是个大块头,「人魔混血?」 钟应眯了眯眼。 这个大块头当年踢了他一脚,可是也是他保住了钟应的命,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块头其实算个「好」魔族,当然,于人族来说,他便是吃人的恶鬼了。 大块头看都没看地上的同伴,紧紧盯着钟应,哈哈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人魔混血,看来小子你魔族那方的血统不错,非常不错。」 钟应冷冷道:「别提人魔混血那四个字,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人魔混血在魔界被轻视,在九州被厌恶,很多人魔混血的确很噁心自己的身世,特别是那些在歧视和虐待中长大的混血。 大块头便以为眼前之人便是这种情况,邀请:「看来小子你以前过得不太好,有没有兴趣去魔界?」 第208章 钟应露出灿烂的笑容,桃花眼潋滟,小虎牙尖尖,用轻快的声音说了一个字:「滚。」 大块头愣了愣,随后朝着钟应道:「既然你不想去魔界,那我便带同伴走了。」 话音落下,朝着身边的魔族使了个眼色,立刻有魔族下去,戒备的来到了钟应面前,压低声音问:「可否抬下腿?」 钟应缓缓收了笑容,若有所思的抬了抬脚。 那魔族便眼明手快的提起了竖瞳魔族,转身离开,几道黑影隐入深夜中。 钟应想了想,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而那几位魔族在一块空地上停下,大块头俯视着狼狈不堪的竖瞳魔族道:「颜丹,你也有今天!你们帮他包扎一下吧。」 「别碰我!」颜丹抬起头,眼神兇恶又阴毒,「用不着你假好心,这点伤还碍不了事!」 他被折断的骨头处,「卡擦咔嚓」作响,不断的生出新的骨头,这个过程显然并不好受,颜丹疼的在泥地上滚来滚去,似乎比被钟应打断时还疼。 等他勉强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大块头勐的站起来:「有人跟在我们后头……」 颜丹露出狠色:「杀了!」 「就你这样子?」 大块头嗤笑一声,下令:「我们先走,看看情况再说,不一定是发现了我们,也许只是路过也说不定。」 颜丹尽管不甘心,依旧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刚刚的惨痛教训,让他再也不敢小瞧九州,随随便便遇上的混血魔族就有这份实力,若是他们遇上的是九州正统道门,岂不是完蛋? 「还在后面跟着。」负责探查的魔族轻盈的落在大块头旁边,「应该是沖我们来的,似乎是……刚刚那个混血种?」 「他跟着我们做什么?」 颜丹沉了脸:「刚刚我们就该一起上,杀了他!」 「他到底流着我族的血统,而且刚刚也没对你下杀手。」大块头问手下,「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跟着我们?」 手下们陷入思索,有魔族抓耳捞腮,也有魔族神色沉静:「看他的样子,似乎第一次见到我族,所以他肯定会对我们生出好奇心,甚至亲近之心。」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大块头疑惑,「但是我刚刚邀请他,他态度可不太好。」 「不太好才对,他若是一口答应,我反倒要怀疑他别有所图了。如果这个混血魔族是在欺压中长大,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颜丹阴森森开口:「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试探!他在试探我们,多接触几次,他对我们放下戒心,估计就会想回魔界了,毕竟魔界才是他的归处。」 大块头点了点头,立刻下了决定:「那就让他跟着。」 颜丹不同意:「他若是坏我们的事,怎么办?」 大块头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九州,若是能争取到一位实力强横、并且熟悉九州的同伴,对我们非常有利。」 魔界以强者为尊,颜丹伤势未愈,实力不足五成,众魔族自然是以大块头为主。 跟在后头的钟应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啧了一声,见那几个魔族并没有对自己出手后,便知道自己的计策差不多成功了。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 直接送上门的东西,别人总是会带了几分怀疑,唯有自己花了心思得到的东西,才有成就感。 半炷香后,魔族在一处偏僻村庄前停下。 「这地方隐秘,我们下手快些,等那些道修赶来时,我们早便走了。」大块头道。 他们先前碰到那个镇子时,便想动手屠镇了,奈何碰到了钟应,颜丹还因此受了重伤,只能先带着颜丹离开,如今寻到了第二个目标,自然便想动手了。 毕竟,他们可是领了屠杀凡人的任务的。 颜丹眸中闪过凶戾之色,率先向着村庄而去。 如今正是深夜,月明星稀,虫鸣蛙跳,农户猎户早早睡去。魔族来到时,田野间的弱小生灵瑟瑟发抖,万物寂静,凡人却依旧在酣睡,毫无所查。 魔族正要噼开木门,一路杀过去时,钟应现身,拦在了魔族面前,寒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第441页 魔族迟疑的望着钟应,似乎根本没有想过钟应会阻碍他们。 毕竟人族和魔族之间已有数千年的血海深仇,人族修士绝对不会对魔族留手,魔族也是一样。 然而,钟应不同。 若是前世,他当了数百年魔君之时,他当然不会阻拦,可是重生一世,他心中的偏激早便被沖刷了许多,只要一想到便宜爹爹是人族,阿姐是人族,小妖精是人族,他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族被屠杀。 而且,他也不想让事情按着前世的路走。 最重要的是,血池需要凡人血肉魂魄才能炼成,他怎么能让这些前世折磨过他的魔族如愿? 大块头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是杀光这些人族啊!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动手?」 回应他的是横扫而来的一枪,大块头险而又险的避开枪尖后,钟应手腕一转,顺势收回了长枪,负于身后。 「躲得到挺快。」钟应抬眸,睫毛又锋利又冰冷,「我劝你们别动手。」 大块头很奇怪:「为什么?这些凡人不是在你弱小时,经常欺辱你吗?」 钟应讲起了以前不屑一顾的大道理:「但是凡人中,也有收留我,赠我衣食的好人。」 众魔族:「……」 他们看钟应的目光,宛如看傻子,觉得不可理喻,觉得这个同族被人族教呆了。 「别管他了,完成任务要紧。」颜丹避开钟应,别的魔族也纷纷散开。 钟应反应比他更快,提前一脚踢过去,看上去就好像颜丹自己撞上钟应靴底,随后,钟应在颜丹肩膀上捅了个血洞。 血腥味蔓延,颜丹伤上加伤,凄悽惨惨的从空中坠落。 随后,钟应向着别的魔族而去,追上一个就揍一个。 在他刻意压低修为下,自然不可能一下子追上所有魔族,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但是他揍了三四个魔族,别的魔族总不能在一边看戏,自然要上去帮忙。 纠缠之下,魔族仅仅毁坏了几块屋顶,一个人都没杀成,倒是动手时的动静,引来了远处的道修。 一众魔族顿时逃窜。 钟应跟了魔族整整一夜。 魔族想动手屠村,他就出手阻拦。魔族忍无可忍,多次对他出手,一开始明着出手,后来发现钟应实力比他们想想中的强,他们无法一时半会杀了钟应,反而会引来道修后,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魔族转为暗中动手。 一会儿暗中偷袭,一会儿放魔族剧毒,一会儿施展古怪神通,一会儿邪术诅咒…… 都被钟应安全躲过了。 奈何不了钟应的魔族由一开始的咬牙切齿,到后头完全没脾气了。 大块头摊手,跟颜丹几个偷偷商量:「你们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颜丹非常想跟钟应鱼死网破,想一想魔族的任务,强行忍了下去,一句话未说。 「我们言和吧?」 大块头想了想:「言和他也不一定理我们啊?」 「我们可以把他带回驻地,到了驻地,他岂不是随我们宰割?」 「也对。不过……」大块头摇了摇头,「能劝服他的话,还是不要杀他为好,我们年长他这么多,又是在魔界长大,都奈何不了他,他以后岂非更厉害?」 众魔族一致同意。 于是,他们装作先前的样子,将钟应往驻地引。 清晨,金乌还未从山巅升起,天际云层被渲染的赤红。 重生一世,钟应再一次见到了魔族驻地。 不同的是,前世他是被打晕扛过来的,这一世却是嚣张跟过来的。 钟应有些得意,怕魔族发现,特意学着君不意的样子,紧紧抿着唇角。 他装作察觉到不对的模样,转身欲逃。 数十位魔族从暗处现身,团团围住了钟应。 大块头等魔族松了口气,露出计策成功的笑容:「小子,你可算落在我们手里了。」 「这里就是我们驻地,没想到吧?」 钟应:「……」 咳咳。 他非常给面子的骂了几句:「卑鄙!无耻!下流!」 「我们是同族,也不想伤你。若非你打乱我们计划,我们也不会如此对你。小傢伙,你就待在驻地吧!你要是老老实实,我就带你回魔界,你若是还那么不讲理,我就不客气了。」 钟应冷哼一声,试图逃跑,最后「不敌」,被抓住。 大块头一挥手:「把他扔我这里去。」随后拍了拍钟应肩膀,「小子,我只能先捆你两天,让你收收性子了。」 颜丹总是受伤那个,颤巍巍的被同伴扶着:「怎么不杀了他!」 大块头根本不理他。 钟应全身被捆着,跟着大块头进入驻地,途经一地时,隔着一排排魔族,钟应眼角暼到了一人。 那人身穿墨色衣袍,一双眸子以轻纱遮掩,黑白相间的头髮扎成一束,垂在胸前,宛如垂暮之年的老者,然而他的容貌非常年轻,甚至算的上好看。 仅仅一瞬,那男子便隐没在拐角。 但是钟应认得此人。 风月君,顾无关。 ——他父亲的旧部。 可是,顾无关不是无条件追随魔皇的魍魉君孟长芳,也不是虽然忠心却考虑颇多的魑魅君白漓。 顾无关一向来是位利己主义者,他不认钟应魔皇之子的地位,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权与力。 第442页 魔皇逐晏留下的旧部,硬是有一部分始终无法回归钟应手上,直到钟应下定决心,打算直接抢回来。 可惜,钟应并没有将此人斩于陆离枪下,因为顾无关消失了,钟应翻遍整个魔界,都找不出他的身影来,如风如月,消散无影。 他怎么会在此处? 这里的魔族,是他的属下? 钟应垂下眼帘,不由想,顾无关在为谁做事? 不! 应该说,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顾无关? 第209章 钟应沉思片刻,觉得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够引来风月君的话,只能是玉馨书院了。 毕竟,这块魔族驻地便是为了对付玉馨书院而存在的。 至于别的东西,迟早会水落石出。 钟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打量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前世,他被大块头带到魔族驻地时,毫无灵力,所以大块头也没防备过他,随意将他扔在一处后,便没怎么管他了。 这一世,他展露了几分实力,因此手上多了一副锁链,被大块头领到了一间石屋前。 石屋中封锁了灵气,是个用来关押道修魔族的好地方。 大块头将钟应推进石屋后,将门封锁,转身离开。钟应往石床上一靠,揉了几把眼睛,暂时把眼睛弄成了墨玉色。 金色瞳孔在魔族虽然少见,却并非没有。顾无关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心思缜密又多疑,若是被他察觉到什么,钟应就没法子在魔族驻地待下去了。 哼着小调,钟应格外的悠闲。 隔了两日,大块头一身是伤的坐在石门前,疼的龇牙的问钟应:「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钟应扭过头不回答。 大块头笑了:「你小子脾气怎么这么讨厌,难道你名字还有什么讲究吗?」 「你看看我这一身伤。」大块头指了指身上的鞭痕,「这可都是为了你。」 钟应睁开一双桃花眼:「你还要不要脸?」 大块头说:「你看,我们一开始可没对你怎么样,是你砸了颜丹一枪,颜丹才怒而出手,你小子揍颜丹时,我们可没帮颜丹,而是在你揍高兴之后,才站出来说话,好声好气的邀请你去魔界,你不同意我们也没勉强你。」 「结果了?你跟在我们后头,坏了我们的事,害得我们没能完成任务,受了惩罚。这件事跟你没关,跟谁有关?」 大块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个混血魔族从小被人族欺辱,却能因为人族偶尔的善举维护人族,大块头觉得钟应肯定是个心软的。 跟他蛮干没用,最好讲道理。 钟应迟疑一会,略有松动:「赤离。」 答这两个字时,钟应神情坦荡,并无说谎痕迹。 魔君赤离。 这的确是他的名字,只不过是世人给他的封号,久而久之,钟应自己都习惯了这个名字。 大块头拍了一下大腿:「好名字。」 随后,他旁侧敲击,问了钟应许多问题,似乎想将钟应里里外外弄个清楚。叨叨了半天,钟应流露出厌烦之意时,大块头站起身子说道:「赤离,过两天我就放你出来,你先好好待着。」 大块头转入拐角后,朝着阴影处的人低下了头。 以轻纱遮眼的男子从黑暗中踏出,打开了石门,站在了钟应面前。 钟应眯了眯眼,虽然姿势未变,却浑身戒备。 「赤离?」顾无关低语,抬手,漫不经心的扯下了遮眼的轻纱。 钟应下意识朝着他的眼睛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仿佛进入了一场迷梦,原本清明的墨瞳,逐渐变得迷茫懵懂起来。 顾无关好像问了什么,他便乖乖回答,口舌根本不听使唤。 唇角绽开一抹笑容,顾无关轻轻阖上石门,消失在阴影中,钟应则盘膝而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块头恭敬询问:「风月君,赤离此人可有问题?」 「你倒是看重他,为了他特意来求我。」顾无关淡淡开口。 大块头头垂的更低了:「混血魔族想要拥有这种实力,太难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便是混血魔族。 在魔界他养着一堆小崽子,全部都是混血魔族。他们是弱者,只能报团。 顾无关自他身侧而过,衣袂起伏,回了一个字:「无。」 无? 也就是没问题了?大块头大喜过望。 两人离开之后,钟应支起了一条腿,托着腮,扬了扬唇角。 风月君顾无关一双眸子,虽然无法看见光明,却可以轻易「迷惑」世间万物,在他身边待久了的人,也会受他影响,忠心不二。 乔陌身为妖族,天生擅长摄瞳术,只不过在风月君面前,乔陌的摄瞳术也有所不足。 可惜。 风月君的眼睛,对全盛时期的魔君神魂没有任何用处。 钟应可以肯定,经过这一次,他算是彻底得到了信任,毕竟风月君说了他没问题,那他肯定「没问题」啊! 大块头可真会办事,钟应忍不住在心里头夸了夸他。 果然,隔了几天,钟应就被放出来了,魔族之人也不担心他搞乱,除了大块头交代他几句,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哪些人可以惹,哪些人不可以惹后,便放任他自由了。 钟应在驻地外围逛了一圈后,悄无声息的熘进了血池。 第443页 站在一条石头断桥上,钟应从上往下瞧,血池深不见底,血液翻滚沸腾,宛如岩浆,白森森的骨头在血液中沉浮,有似实似虚的厉鬼在尖啸。 这些厉鬼一旦成实体,便会相互吞噬。 而一边不断有人抬着凡人尸骸扔进血池中——钟应一人能拦住大块头颜丹屠镇,却无法阻止所有的魔族。 「我来帮你们一把吧……」钟应啧了一声,朝着血池洒了一把黑色尘土。 黑色尘土是无尽深渊邪物的灰烬,钟应在镇魔剑塔找到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而且,钟应还在灰烬中加了一些特殊的「小东西」。 邪物灰烬落入血池,原本白森森的骨骸染成了纯黑色,尸骨上开出纯白的花,厉鬼一只一只从花蕊中冒出,不断的撕咬吞食彼此。 有的厉鬼不受控制,爬出了血池,将魔族拖进了血池。 有魔族见势不妙,赶忙逃离此处,去寻压的住场子的人。 血池拖进了一具具尸体,血液不断往上蔓延,腐蚀了断桥,直到将断桥完全淹没,涌出禁地。 而钟应早早离开此地,远远站在空中。 相互吞噬之后,厉鬼逐渐变强,甚至有资格成为鬼王,非一般魔族可以抵挡,离得近的魔族成了厉鬼的养料。 惨叫声此起彼伏,令钟应蹙了蹙眉。 血池慢慢凝固,形成一个庞大的怪物,腐蚀周边一切。 风月君等人一一赶到,顾无关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仿佛事不关己。 大块头怒吼:「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逃的快的魔族,打着寒颤说:「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扔了几具尸体进去,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那尸体有问题?难道里头混入了至邪之物?」 「是我们失察了……」 「现在说这些也有什么用?」 在众魔族吵闹时,顾无关缓缓开口:「这样也好。」他吩咐手下,「去通知他们,就说他们要的东西已经好了,让他们提走。」 「那驻地怎么办?」 顾无关挥袖,黑白相间的长髮光泽冷淡,轻描淡写:「封锁驻地,我们走。」 驻地中大半魔族随着风月君离开,小部分魔族撤离不急,成了血池怪物和新诞生的鬼王食物。 一众魔族在驻地外休憩,钟应便混在其中。 不久之后,休憩结束的魔族再次撤离,只有几位风月君的心腹待在原地。钟应走的很痛快,一转头就藏在了暗处。 天风轻柔拂过此地,隐约传来几分药香,一人自风中而来,停在了不远处,笑眯眯的开口:「风月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人穿着花里胡哨,正是朝阳先生洛岭,他脸上虽然含笑,眸光却冷如玄冰。 顾无关答:「甚安。」 随后又问:「秀姑娘没到?」 「我离得近,先来一步,他们离得远,估计来的晚些……来了!」 空中掠过几道身影,有人藏在黑色斗篷或者帷幕之下,有人张扬无忌的露出真实容貌,也有人普普通通,低调到仿佛不存在。 秀姑娘踏着莲步而来,身姿婀娜,清丽动人,这一次,她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身侧还跟着两道矮矮的身影,那两道身影非常乖巧,虽然以帷幕遮盖全身,却依旧看的出来,这是两个不足十岁的小童子。 「我刚刚带我儿去吃了些甜点,耽误了一些时间。」秀姑娘搂住两个孩子的肩膀,神情颇为慈爱,「他们两个饿坏了,可是那点儿东西,还不够我儿填肚子。」 顾无关微微歪了歪头,被轻纱遮掩的眸子似乎扫过两个童子和秀姑娘的手指:「你从剑塔拿回自己的手臂了?」 「对。」秀姑娘莞尔,「非常顺利。」 洛岭的力量被压在中州剑塔下,他一拿回力量,立刻实力倍增。 秀姑娘不同,她本身实力便只有如此,拿回手臂也没什么变化,但是拿回手臂,她便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召回自己原先炼制的一些小可爱了。 比如说这一对童子。 顾无关点头:「你要的食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秀姑娘非常欣慰:「我儿总算能吃饱了。」 她非常轻柔的掀下帷幕,露出了两个童子面容来,一个女童,一个男童。 两个童子生的一模一样,小脸圆润,眼睛大大,是一对双生子,还未长开的眉眼跟秀姑娘有三分像。 只不过,这对童子皮肤通红,瞳孔没有瞳仁瞳白之分,全部是纯黑之色,唇瓣露出尖利的两颗牙齿来。 钟应微讶。 这一对童子是……旱魃? 并非天地自然诞生的旱魃,而是人为炼成的邪物,而炼成这一对旱魃的,极有可能是秀姑娘。 因为,这一对童子听她的命令。 秀姑娘用柔弱无骨的手指拂过男童的面容:「天一。」又揉揉女童的髮髻,「小竹。」推了推两个童子的后背,温柔的说,「去吧。」 一对旱魃踩着同样大小的步伐,朝着魔族驻地走去,踏入封锁范围后,便如遇到老鼠的猫儿,兴奋的盯着他们的食物——血池怪物和鬼王。 两个小童子笑声如铃,天真可爱,撕裂血池怪物的身体,拧住鬼王的魂魄,一口一口咬过去,嘴巴一片红黑色脏污,咀嚼声此起彼伏。 第444页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魔族冷汗涔涔,他们虽然偶尔吃一口人肉,可吃不下这种血池诞生的邪物。 秀姑娘轻笑:「两个小馋鬼。」 第210章 血池怪物和鬼王被两个小童子分吃,很快便吃的只剩下残渣。 女童坐在地面上,舔着胖手上的血液,男童则在地面翻找,试图翻出肉块来。两人小肚子稍稍撑起来,似乎吃的很饱了,摸着小肚子上的红肚兜,小小的打了个饱嗝。 若不是场面太过血腥,看上去居然有些可爱。 童子吃撑后,身上的力量便压制不住了,一簇簇火焰自他们身体中冒出,围绕在身侧,无法控制的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原本生机勃勃的嫩草,高大挺拔的树木,一丛丛的灌木在几息之间被烘干,枝叶枯黄,随后火焰升腾而起。 最初只是星星之火,却瞬间燎原,整个魔族驻地都在火焰焚烧中挣扎。这并非普通火焰,建筑物焚烧成灰烬,土地很快便烧成焦土,地面开出无数蛛网似得裂痕。 温度极高,空气都仿佛扭曲。 若非魔族驻地有禁制,恐怕这把火就要蔓延至凡间了。便是如此,时间久了,驻地的禁制怕是会被烧干净。 旱魃一出,赤地千里,果然名不虚传。 只不过这由邪术炼制的旱魃,所生出的火焰,和天生地养的旱魃火焰所有不同。明明炽热无比,却总是给人几分阴凉之气。 钟应轻咦一声,长长睫毛下,墨瞳寒凉。 这两个童子火焰造成的场景,很像他的天赋神通。 天赋神通,即是上苍赐予,又冠以「神」喜欢一字,自然不是邪术能仿造出来的,只不过,若非熟悉他的人,或者亲生经歷火焰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出区别来。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即便钟应再大大咧咧,看那两个童子的眸中,也生出了无上杀意。 因为前世的时候,他虽然杀孽无数,可是有一部分的事,却是莫名其妙冠在他头上的。 他以前不觉得什么。 毕竟道修就是如此,查不出究竟来,就怀疑他们心中的「大魔头」,人云亦云下,真相早就面目全非了。 如今,钟应却品出两分蹊跷来。 秀姑娘面容流露出满意之色,抱着帷幕,踏入了魔族驻地。 旱魃之火伤不了她,秀姑娘安然无恙的来到两个童子面前,见小童子脸上的血污,笑道:「怎么吃成这个脏样子?小心娘亲不要你们了。」 童子们望着秀姑娘,眨巴着双瞳。 秀姑娘放柔了声音:「你们实力增长这么多,娘亲怎么捨得捨弃你们两个?来,我给你们擦擦脸,小竹先来,哥哥要礼让妹妹。」 女童上前一步,男童一动不动。 秀姑娘拿出一方帕子,温柔细心的擦拭女童圆润脸颊上的血渍,又握住女童的小胖手,一根根擦干净。 把女童清理干净后,又把叫天一的男童喊了过来。 她轻声细语,又是擦小脸,又是替小童子戴好帷幕,仿佛天底下最温柔不过的母亲。 帷幕不知道什么材质,一下子隔绝了童子全身气息,那升腾的火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这一幕,顾无关和洛岭习以为常,有几人却有些惊奇,不由小声说笑起来。 「这两顶帷幕,是神君当年亲自炼制的吧?果真不凡,可惜,我晚生了一千年,无缘得见神君。」 「若是我们这次计划成功,你便能见到神君了,神君和你想的可不同。」至于如何不同,却是不肯继续说了。 又有人道:「我听说秀姑娘经常搭戏班子,这演技果然惟妙惟肖,我差点以为她是什么慈母了,然而却是她亲手杀了自己两个孩子,将自己孩子的尸体魂魄炼成了如今的怪物,虎毒尚且不食子,秀姑娘却比母老虎还毒。」 「这是什么缘故?」 「秀姑娘这两个孩子是仇家之子,她生下孩子之后便不管不顾了,直到亲手将孩子生父勒死,把亲生儿女炼成旱魃后,反倒突然多了几分慈母之心……真是有趣。」 「偏偏陈冰河还喜欢她,为了她不惜弒师。」 「陈冰河是秀姑娘养大的,自然觉得她样样都好。」 秀姑娘领着两个童子过来后,刚刚说人闲话的通通闭上了嘴,谈起正事来。 「既然旱魃已经餵饱了,我们该动手了吧?」 洛岭表示认同:「自然如此。」 随后,洛岭一招手,掌心轻握阵图,递给了魔族。 如钟应记忆中一般,曾经用地音蜗偷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面前完整的重现。 钟应藏于暗处,手中握着一颗水晶珠子,将这一幕完整的记录下来。不仅记录了声音,更记录下了他们的容貌。 而他们一无所察。 或者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对自己和同伴的实力太自信,忽略了那点儿不安。 只是可惜,洛岭和秀姑娘和顾无关相识很久,但是他们似乎并不信任顾无关,重要的消息半点不透露,一些关键点也说的含煳不清。 所以,除了搞清楚当年参与此事之人外,钟应得到的消息并不比过去多。 不过,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总归为了一点——救出神君。 洛岭等人商谈片刻,最后,他们定下了动手时间,便在三日之后。 第445页 这比前世玉馨书院出事要早几日,钟应撇了撇嘴,这样的改变,估摸着又和神君有关,或者是他悄悄离开书院,暗中改变了什么。 洛岭等人离开后,先前撤离的魔族又回到了原地。 钟应避开了洛岭他们,将水晶珠子烙印成两份后,一份放入玄曜小世界中,一份则传回玉馨书院,给自己便宜爹爹。 随后,钟应悄然混入了魔族之中,上前跟大块头搭话。 一团灵光包裹着水晶珠子穿过重重虚空,落入玉馨书院时,被守护书院的众生镜拦截下来。 众生镜的器灵瞬间知道了水晶珠子的内容,却没有传给钟岳,或者书院院主。 水晶珠子滴熘熘转了几圈后,「卡擦」一声,碎成了粉末。 镇魔剑塔依旧在,雪回神君依旧没有挣脱剑塔桎梏。 然而,众生镜身为太玄道祖的法器之一,却不在听从道祖命令,甚至不在全心全意的守护着传承五千年的玉馨书院。 神君道祖之战中,天平倾斜,雪回神君渐渐占据上风,得到了众生镜的控制权。 毕竟,众生镜最初是他寻到的仙器。 与此同时,数位剑仙结伴而来,踏入玉馨书院的范围。 箐剑仙眸光温柔,含笑注视着书院中一草一木,以及书院年少青涩的学生:「每次看到这些天资聪颖的后辈,就觉得欢喜,若是哪天我不用镇守剑塔了,就厚着脸皮来找老院主,腼着脸来书院当一位夫子。」 冰河剑仙在七人中最年幼,气势却丝毫不差,提醒:「我们可是来带走书院学生的,书院可不一定欢迎我们。」 「带走一个祸害,我们可是为了书院好,剑主真是太任性妄为了,居然把魔皇之子藏在书院这种地方,若是带坏了道门正统子弟,他岂不是千古罪人?要我说,直接杀了以绝后患!」凌恆剑仙容不得任何邪魔外道,手段也最是激烈。 箐剑仙嘆了口气:「到底只是个少年郎,身上还流着我人族之血。岂能滥杀无辜?阿宛她们不是查清楚了吗?书院之事真兇已经抓到,不是魔皇之子。」 因为邪修抓到的原因,性情温和的箐剑仙倒不像前世那般非要除去钟应。 在她看来,暂时把钟应隔离,好好教导那孩子便行。 数位剑仙怀着不同的心思,见了阿宛,见了剑主,说明了来意。 阿宛内心狂怒,面上勉强保持了镇定:「那孩子已经是我书院的学生了,哪能任由你们带走?若是你们说带走一个学生,便直接提人,书院如何教人,如何服人?」 箐剑仙点头沉吟,凌恆却黑了脸色。 阿宛稍微松了松语气:「你们真要带走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七院院主、老院主、以及剑主的同意才行,不如你们在书院歇息几天?那孩子如今正在闭关,哪能让他强行中断闭关?」 钟岳没有院主负担,直接冷笑:「就算书院全部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他是我儿子,我是他爹,儿子自然跟着老子,老子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这孽种是谁的儿子,剑主你自己清楚,你赶着上着当爹,能落的什么好?」 钟岳一拍桌子,差点儿跳起来:「什么孽种?你一把年纪不会说话,我教你啊!你就是一头猪我也能教会你!」 凌恆怒道:「你还真当我怕你?」 双方虽然没有动真格,可是双方都非常人,移山倒海不在话下,因此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打架,就有人劝架,阿宛和箐剑仙几人负责劝解身边之人,冰河剑仙趁乱悄然离开,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往一处而去。 来到了钟应闭关室前,冰河剑仙一剑噼去。 闭关室自然有阵法守护,然而学生所用的闭关室,根本挡不住冰河剑仙一剑。 「前辈留手!」一道冷清的声音,乍然响起。 随后一卷书卷掷向空中,山河卷展开,山川河流一一呈现,山岳巍峨,河流滚滚,护在闭关室外,勉强挡住了这一剑。 然而,剑气余威四散而去,依旧震碎了闭关室之门。 君不意闻讯而来,悄悄松了口气,他抬手收了山河卷,目光落在闭关室中。 光线落入室内,尘土如银星飞舞,而闭关室中……空无一人。 君不意瞳孔微缩,缓缓收拢手指,仿佛心尖被攥住。 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应应?」 无人回应。 冰河剑仙抬眸,冷冷扯了扯唇角:「跑了?」 第211章 冰河剑仙出剑、君不意以山河卷阻拦闹出来的动静其实并不大,比之剑主跟剑仙们吵架的动静小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自剑仙们提出带走钟应的要求后,钟岳便似紧绷的弦、护崽的勐兽,整个人陷入戒备之中。 发现那道灵力波动来自于钟应闭关之地后,钟岳头也不回,直接将凌恆剑仙甩在了身后。 凌恆剑仙一愣:「剑主,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而钟岳早就没影了。 「哪能打架打一半!」凌恆追了上去。 众剑仙面面相觑,吊在最后头。 到达闭关室后,钟岳寻着心肝儿子的气息,往禁闭室中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后,冷冷朝着冰河剑仙走去:「我儿子在哪里?」 冰河剑仙神色一凛,五指握紧了长剑:「不知道!」 第446页 「我会信你?」 眸中剑意蕴藏,就在钟岳打算动手时,君不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伯父,钟应不在闭关室。」 钟岳脚步一顿。 他不信陈冰河,却信君不意,毕竟自家儿子跟小太子是这种扯不清的关系。 随后阿宛等数位院主赶到,稳住了场面。 毕竟钟应都不在,他们有什么好吵的? 在院主们跟剑仙交涉时,钟岳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君不意落后一步,如同晚辈一般跟在他身后。 钟岳先去了丙字叄号院,院中紫藤花如雾,风铃声细碎,文鳐鱼窜来窜去,却并无钟应影子。 钟岳又去了学堂,学生因为刚刚的动静颇为不安,见到钟岳后,依旧行礼问好。 之后钟岳又去了食堂、澡堂、演武台……将整个摇光岛翻过三遍后,钟岳御剑去了天权岛。 钟应素来格外亲近苏有福,钟岳想着他可能又去找苏有福了。 可是钟应并不在…… 钟岳急匆匆离开,苏有福想拉住君不意,又止住,担忧的问:「可是钟师弟出事了?我听说剑仙相逼,要求交出钟师弟,剑主可有应对之法?有没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我可以……」苏有福憋红着脸,「我可以回神云山一趟,把我阿爹阿娘找过来。你说剑仙他们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爱多管闲事?」 君不意垂眸,目光落在苏有福宛若银盘的面容上。 苏有福脸上是全然的担心。 「伯父会找到钟应的,请师姐放心。」 言罢,君不意跟上钟岳。 钟岳在前,君不意在后,两人踏遍玉馨七院后,钟岳又将剑岛翻了一遍,甚至想进镇魔剑塔看看。 「钟应已经离开书院了。」君不意站在剑塔之前,拦住了剑主,声音清而淡。 钟岳回首,走到了近前,语气急促:「不意,前些时日,那不孝子一直跟你黏在一起,他可说过什么?」 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只说要闭关,但是闭关之前,他见了所有相熟之人。」 君不意一向来敏锐又聪慧,他不知其中因果,自然猜不出钟应到底想做什么,却能从钟应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几分古怪来。 如今一想,便瞬间理出了其中因果。 君不意低声道:「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所以以闭关为藉口,提前离开……」 「这个死孩子!」 钟岳好气啊!好想揪出钟应吊树上打屁股! 暴躁的转了几圈,钟岳传讯给剑侍,让他们盯着几位剑仙,并且暗中寻找钟应,随后又给钟应传讯,可是灵力灌入传讯符后,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钟岳更气了! 眼角余光暼到君不意,转过他耳垂的耳饰,见他不言不语,格外安静,钟岳心中怒火一滞,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 前段时间发现自家臭小子和小太子睡了后,他看小太子是哪里都不满意,如今心中憋着的不满全部消散了。 他能不心虚吗? 他家臭小子夺了人家元阳就跑了,简直是大写的渣男! 钟应亲爹都不敢这么干,海珠一个冷眼过去,让逐晏往东,逐晏不敢往西。 钟岳这个便宜爹,现在面对自家儿子「祸害」过的小太子,不太有底气。 要是被小太子背后的重明国知道,不得千里追杀他,找他要个说法啊?毕竟小太子可是重明国帝后倾国之力培养的。 「那个,不意啊……」 君不意抬眸,凤眸微波粼粼:「伯父,您说。」 钟岳握住了君不意的手,支支吾吾:「你先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我会把我家臭小子找回来的,到时候把他捆起来,给你送过去……」 「……」 「他要是敢不对你负责,我就抽他!」 君不意默了默,微微点头。 钟岳暗中找了两天,并没有找到钟应任何踪迹,倒是得到消息,说几位剑仙终于要离开书院了。 钟岳撇了撇嘴,就差放炮竹庆祝了:「这群王八蛋终于要走了。」 对于剑主骂剑仙王八蛋的事,剑侍不予评价。 「不对啊!」钟岳摸着下巴嘀咕,「凌恆那个老顽固不是死咬着书院不松嘴吗?他们不是打算在书院住到天荒地老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剑侍沉声:「他们似乎得到了少主的消息……」 钟岳坐不住了,提着天青色仙剑,亲自去追人。 剑仙剑主这几位大人物离开书院,书院这段时间也没有学生遇害,夫子学生们通通松了口气。 修炼的加倍努力,学习的挑灯夜读,爱玩闹的同同窗聚在一起,爱胡闹的想了一整夜整人法子…… 书院再度恢復了平静,宛如世外桃源。 阿宛终于有片刻休息,坐在彭留春肩膀,又去看镇魔剑塔。 剑塔阵法被加固了几层,阿宛试了试,发现阵法并无破绽后,心下稍松,看天权院主秦焕那张冷冰冰的脸,都觉得有了几分人气。 相互问好后,阿宛打算离开剑岛,天权院主则要去寻钟岳。 擦肩而过时,两人齐齐变了脸色。不止他们,书院大能者皆若有所感,抬起头,看向碧蓝天空。 玉馨书院并不在凡世,而是悬浮于虚空之中,被众生镜和护院阵法守护,如今,众生镜收回了对书院的保护。 第447页 而玄妙万分的护院阵法上,出现无数蛛网似得裂痕,仿佛承受不住一般,从内部开始瓦解,裂出好几个大洞来。 书院大能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有几位阵法宗师飞升而起,联手修补阵法。 他们相识多年,论道无数次,配合之下抑制了阵法裂缝,并且慢慢修复合拢。 老院子踏出学堂,他面色沉重,却并无失态。 玉馨学院传承五千年,底蕴深厚,护院阵法不止一层,若是这层无法修补好,他完全可以开启另外几座护院阵法。 阵法裂缝还未完全修护,一道道黑影乌压压的沖向书院阵法,如压顶乌云,滚滚而来。 「轰!」 护院大阵在轰击之下,直接毁了大半,几位阵法宗师只能避其锋芒。 黑雾闯入书院后,如落入水中的浓墨,四散开来。 这一次,便是修为不足的学生们发现了不对,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迷茫,被夫子们护在了身后。 黑云之中出现一抹鲜嫩的青色,青衫丽人从黑雾踏出,衣袂蹁跹的落在虚空中,身后跟着两个小童子。 秀姑娘伸出手,指如青葱,净如白玉,却操纵无数邪物。 红肤暗瞳的旱魃一落地,熊熊火焰便笼罩了书院四方,将灵气浓郁的土地烧成灰烬,包括土地上的万物。 鬼婴咯吱咯吱的笑,胖乎乎的小手见什么抓什么,好像那些是他的玩具。 腐尸嘶吼着,留下一地恶臭。 龙骨之妖一甩尾,树木折断,甚至化为齑粉…… 邪修魔族蜂拥而来。 风月君披上了一层黑纱,一身的悠然自在,好像只是闲庭信步。 杀生和尚手持佛珠,闭上眸子,念了一声阿尼陀佛,身上血气沖天。 谭四公子领着天魔,默默跟在后头。 一位位离芳水镜的重要成员出现,时隔五千年,朝阳、溯月、星辰三脉再度合力出手…… 普通邪修魔族根本无法惊动书院的老傢伙,可是这几道气息的出现后,却让老傢伙们也为之惊愕。 他们纷纷出手,想要将闯入书院的邪修魔族拍死,却被重重阵法困住,不由又惊又怒。 能在书院隐修的强者,自然和书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和书院同源同根。他们自身便能控制书院阵法的一部分,可是这陡然降临的大阵古老而磅礴,他们前所未见,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阵法束缚。 什么人能在书院大能的眼皮子底下,布下如此大阵? 而书院毫无察觉……简直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这一幕却真实的出现了! 洛岭最后一个踏入书院,他往日里总是含着几分不甚正经的笑容,如今脸上在无笑意,一片冰冷,目光却狂热无比。 将玉馨书院九岛的风景收入眼中,他呢喃:「这是龙首山脉,太一宗的龙首山脉,神君费尽心血之地……」 唇角轻勾,洛岭声音冷冽:「即便神君不要了,神君也是龙首峰的主人,太玄将书院建立在龙首山脉上,简直是愚蠢至极。」 雪回神君当年为了守护太一宗,花了无数心血铸造的护宗大阵虽然毁了,可是神君熟悉阵法,能够轻易修復。 即便时间不允许,他无法完全修復,这座上古残缺的阵法,也能困住书院大能一段时间。 至于那些夫子和小弟子,根本就是魔族邪修的猎物! 洛岭抬手,青铜鼎出现在他手中。 他近乎憎恨的看着传承岛上的道祖石像,抬手掷出青铜鼎。 青铜鼎撞上道祖石像,轰隆一声,石像四分五裂,石块哗啦啦滚落—— 第212章 玉馨书院传承五千年,于一代代书院学生来说,太玄道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相当于传道受业的圣人。 他们敬仰又孺慕着这位书院师祖。 而如今,矗立千载的道祖石像在眼前毁去,不仅仅是把他们的脸打肿了,更让他们愤怒无比。 隐居书院的大能者变了脸色,表面上好歹端的住,却一次次轰击阵法,试图摆脱上古之阵。 一些脾气火爆的书院夫子、以及一些实力不逊色于夫子们的学生,当场破口大骂。 「狗东西!我今日就要杀的你们屁滚尿流!」 「别罗里吧嗦了,前辈们被困住了,剑主昨天出门了,快给天下修士传讯,包抄了他们。」 「不行!空间被封锁了,没法子传讯,不过不用担心,外界很快便会发现不对劲的……」 「那就靠自己!我们斩妖除魔数百载,还怕他们不成?杀!」 「学过三才五仪阵的跟我来,摆阵——」 天风将衣袍颳得猎猎作响,洛岭满意的看着那堆碎石头,一抬手,青铜鼎便慢慢缩小,回到他的掌心。 砸碎石像之后,青铜鼎凹了一个洞,必须修补一番,才能继续炼丹,可是他的心情却极为愉悦。 正要收拢掌心时,锋利霸道的剑气直面而来,杀机如风刃,割的皮肤生疼。 洛岭挥出一掌,向着一边躲去,青铜鼎从他掌心脱离,法衣被割裂一块袖子,被剑气摧毁,可是他本身却毫髮无损。 更凶更利的一剑噼来,洛岭出身药王宗,并不擅长和剑修近身拼搏,因此掐出火诀,向着一边躲去。 剑意一折,向着青铜鼎噼去。 第448页 「咔——」 金戈相交之音响起,重剑落在青铜鼎上,狠狠噼了三下,将青铜鼎砍成破铜烂铁。 持剑之人,正是天权院主秦焕。 秦焕回首时,已经置身火海中,而他为了毁了青铜鼎,全力出了五剑,如今来不及蓄势出第六剑,势必要受伤。 危急时刻,老院主把他从火海中提了出来。老院主斜了秦焕一眼:「怎么这么冲动?」 秦焕冷声回答:「他砸了道祖石像,我就噼了他的青铜鼎。」 老院主嘆了口气:「噼了青铜鼎算什么?要砸就把青铜鼎的主人噼了。」 秦焕眼睛一亮,运剑而去。 经过最初的慌乱、不知所措后,在院主夫子们的领导下,实力低微、年纪稚嫩的学生被夫子们庇护,往隐匿之地藏去,实力强盛的学生,则随夫子们迎战。 邪修魔族虽然多,却不及书院学生多,学生们配合默契,布阵护身,一时间倒也勉强自保。 若是遇上危险,阵法被破,狼狈逃命,附近的夫子也会前来救援,将邪修拍回去。 五位擅长水土术法的夫子正面迎上旱魃,水火相剋,阻止旱魃继续前进,破坏书院一草一木。 木夫人单独对上了血婴,裴闻柳连同其他几位夫子对上其他的邪物,或者向着秀姑娘而去。 阿宛则拦在了风月君面前,顾无关瞳术天下无双,可是小小的女孩手腕上、脚踝上的铃铛同样不可小觑。 另外几院院主纷纷出手! 金戈之音连绵不绝,法宝灵光杀机寸寸,剑意八方散开,土地如蛛网裂开,建筑物倒塌成为废墟,血液洒下,时不时有人被打落地面…… 纷乱之下,没有绝对的安全。 邪物肆虐,魔族冷酷,邪修阴狠,很快便有学生伤亡。 看着同窗重伤或者死去,学生们陡然发现,他们以往遇到的艰险根本不算事。 有学生临阵突破,奋勇前进,也有学生突生急智,到处制造陷阱,也有学生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阿宛正在对付风月君,两人身侧不见刀光剑影,却连彭留春都不敢上前帮忙,生怕被捲入奇奇怪怪的音杀和幻境中。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阿宛耳边响起:「院主,将他引到上古之阵中。」 上古之阵困住了书院大能,众人交战时,都刻意避开大阵,只有邪修们纵横无忌,似乎根本不怕阵法。 书院夫子没有一个傻的,自然猜的出他们身上有东西能够控制上古大阵。 阿宛先前同样不敢靠近,可是这道传音…… 「快!」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钟应…… 阿宛心中默念两个字,咬了咬下唇,心中下了决定。交战数招后,她卖了个破绽,整个人摔向阵法范围,被彭留春堪堪接住。 一回首,大块头和小姑娘对上一双眸子。 顾无关握着白色缎带,神色淡淡。 两人意识一片空白,如断翼之燕,从空坠落。 落入阵法范围后,阿宛眼中才恢復点点亮光,随后整个人一招手,手腕灵活的转动起来,五指间仿佛花骨朵,开出绚丽至极的昙花。 顾无关身躯微晃,这才发现,他半只脚踏入了阵法范围。 只不过阿宛不及他,无法将他整个拖入阵法之中。 正要离开时,顾无关微滞,发觉自己无法脱离阵法后,拿出阵图一看,不由轻咦一声。 并无惊讶,仿佛只是遇到了超出意料的东西,所以略感兴趣罢了。 如渊如狱,如火汹涌的威压从身后传来,令人汗毛竖立,嵴椎弯折。 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手指修长,白净漂亮,咔嚓一扭,脖子瞬间折了。 顾无关动了动唇,并未出声:阵图原来是假的…… 整个人如一缕青烟,消散无痕。 沾了几滴血的手缓缓收回,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虚空,嘀咕:「跑的真快。」 阿宛目光凝住,脆生生的问:「你是谁?」这人给阿宛的感觉隐约有些熟悉,可是仔细一深究,却陌生的很,让阿宛不敢随意与之相认。 钟应无意多言,抛出一物后,隐入混乱的人群中。 阿宛抬手,一卷阵图落在她掌心。 那一瞬间,上古之阵对她的压制瞬间消失,整个人骨头都似乎轻了些。 阿宛见多识广,猜出这是什么东西后,眼睛亮晶晶的,拉住彭留春就往阵法深处而去:「大块头,我们去找前辈们。」 只要破除阵法,书院隐居的大能便可以立刻出手相助,同时阿宛他们也可以启动书院阵法,将洛岭他们困在书院。 到时候,书院就不再是邪魔的猎场,而是阿宛他们瓮中捉鳖了! 钟应一路杀过去,将空中清理出一块空白后,自上而下,俯视书院九岛。 九岛皆有毁损,书院正处于下风,被邪魔处处压制,不少年轻稚嫩的生命就此陨落,世外桃源之地沾染血腥,如白玉生瑕,令人心中生出无数伤怀。 这一切前世都发生过,可是钟应当时无法回书院,只听了个大概,如今却是真切的看到。 他目光有些怔怔。 前世,书院同窗对他的戒备、警惕、口吐恶言令他耿耿于怀。 可是看到这一幕,那种介怀却从钟应心尖消失了。 第449页 魔道对立,本就没道理可讲,那是数千年的血怨堆积起来的。人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皆是斩妖除魔,根本不是数年同窗情谊能够抵消的。 便宜爹爹和阿姐待他如往昔,他自然该珍之重之。 书院同窗疏远于他,他以后也不必在将他们放在心中,远离便是,若是战场对上,也无情分可言。 若是想要他的命,那他们可要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至于上一世的君不意…… 前世那般陌路便好。 而眼前,他需要解决书院这一次麻烦。毕竟他所珍重之人,如今全在书院,而离芳水镜,可都算他的老仇人。 他可不能让离芳水镜好过! 钟应目光落在旱魃身上,眯了眯桃花眼,潋滟之中,杀意惊人。 原本正在肆虐的两个小童子停住,没有眼白的眼睛四下张望,像两个天真的孩子,这令负责阻拦旱魃的夫子们有了片刻喘息。 血婴从他们身侧而过,追逐着学生。旱魃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如同见了血的野兽,兴奋的龇牙咧嘴,朝着血婴扑去。 在血婴面前,旱魃渺小如凶兽脚底的蝼蚁,然而旱魃暴起时,血婴被撞出了数十丈远。 旱魃趴在血婴身上,撕破了血婴皮肤,一口口的撕咬,血婴疯狂扑咬反噬,却被旱魃火焰灼伤,烧的皮肉飘香。 学生们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跑了,夫子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秀姑娘飞身而下,荷叶袖掩唇,笑盈盈道:「两个小馋嘴,别吃娘亲的东西,去吃那些修士。」 两个小童子理也没理她,将血婴吃了大半。 秀姑娘收了笑,呵斥:「天一,小竹!给我住手!」 小竹贪婪的吞噬血肉,天一回首,黑瞳泛起一圈圈波澜,看秀姑娘的目光,仿佛在看鲜美的猎物。 秀姑娘微惊,十指纤纤,试图控制旱魃。 然而原先绕着她走的火焰,却将她光可鑑人的头髮烧焦一截,她如同受到重击一般,向后退了数步,吐出一口鲜血。 她无法控制旱魃,遭到了反噬! 这是她炼成旱魃后,第一次遭到反噬! 秀姑娘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你们先前吃了什么?」 旱魃朝着秀姑娘抓去,秀姑娘以五指挡住,想到什么,妙眸微微睁大:「你们先前吃了风月君准备的血池……顾无关!你给我个解释!」 最后一句话,秀姑娘提高音量。 神识一扫,秀姑娘陡然发觉,在刚刚的混战之中,顾无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雪回神君还在时,离芳水镜无人不从,便是顾无关也安安静静的如同傀儡人。可是十座剑塔建立后,神君被封印,离芳水镜核心成员一个个被镇压,顾无关便带着星辰一脉自成一体。 秀姑娘第一时间便怀疑他动了手脚! 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秀姑娘不得不远离旱魃。 不受控制的旱魃如出笼的勐兽,将爪牙对上邪魔一方。旱魃的第一目标便是那些邪物,那是他们的大补之物。 血婴被吃的干净,只剩下一摊污血,旱魃开始猎杀腐尸。 腐肉被撕开,恶臭熏天,伴随得毒气能将人轻易毒死。 由邪术炼成的旱魃享受着「美味」,靠着腐烂的血肉强大自身。 随后,他们目光又落在骨龙身上…… 那是他们下一个猎物。 第213章 邪物被一只只吞吃,身为邪物的主人,秀姑娘不断遭到反噬,强盛的气息渐渐虚弱。 不得已,秀姑娘干脆咬破指尖,嫩白的手指上,一滴滴猩红的血液溢出,在空中飘荡开来。四散的邪物闻到血液的气息,调转回头,痴迷的向着秀姑娘奔去。 秀姑娘端着妆匣,给每只邪物餵一滴血,然后将邪物收入妆匣之中。 夫子们原先为了挡住邪物,耗费了不少时间,见邪物退去,有的去救援学生,有的去支援同伴,也有的向秀姑娘围去。 一只宝光葫芦朝着秀姑娘砸去,又有万道霞光向着秀姑娘刺去,还有天网笼罩而下…… 「当老娘好欺负!」秀姑娘冷笑一声,整个人向下遁去,衣袂如蝶蹁跹。 她自身本事不弱,可是真正的本事都在炼制、操纵邪物上。一边试图召回旱魃,一边摘了一片叶子,染上自己的血液,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一把禅杖斜斜扫来,如秋风扫落叶,将夫子们的法器术法一一挡回去后,又回到了拂尘手上。 拂尘用袈裟擦了擦禅杖上的血液,继续以杀渡世人。 这几息时间中,地面的尸体听从树叶吹奏的招魂曲召唤,纷纷从地面爬起来,向着生前的同伴而去。 尸体只保留着生前两三成力量,但是数量足够多,一时间书院夫子也奈何不了秀姑娘。 钟应看到这一幕,在心中肯定了一件事。 扶风城齐家之事,就是这个女人搞得鬼! 齐家家主学会的血祭邪术,根本就是她教,她这招和齐家家主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齐家家主资质低微,修为低下,学了个一知半解,秀姑娘走的便是此道,在此道上造诣颇深。 弯了弯唇角,钟应露出些许寒凉的笑容。 旱魃在秀姑娘的操纵下,迷茫的转着圈圈,然后慢吞吞的向着秀姑娘而去。 第450页 秀姑娘想像往常一般,揉揉两个童子的额发,目光温柔又慈爱。 碰到柔软的髮丝时,秀姑娘松了口气,钟应便在这时,引动了旱魃体内的东西。 旱魃凶性大发,一口咬住了秀姑娘的手臂,「嘶——」的一声,扯断了整只手臂,血液淋漓,秀姑娘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刻,旱魃红色的皮肤上,龟裂开来,根本无心咬碎手臂,疼的嘶嚎起来。女童在地面上打滚,男童缩成小小一团。 童子的眼睛中逐渐出现眼白,黑色瞳孔如一汪无暇的镜面,眼眶蓄起泪水,泪水很快决堤。 秀姑娘提着手臂,恼怒的想要毁去旱魃,重新祭炼一番时,童子们哭着喊:「娘亲、娘亲……我好疼……」 ——一如她当年杀了这两个孩子时,一样的哭声。 柔弱、无助。 童子们一把推开秀姑娘,身体勐的炸开,方圆十里之地,成为火炉。 钟应察觉到秀姑娘微弱的气息,发觉她和顾无关一样,另有退路,自己一时半会根本干不掉她之后,转身离开。 反正他要去魔界,来日方长。 钟应在战场乱晃,邪魔以为他是同类,并不会对他出手,大半道修还是以守护学生为主,虽然警惕他,很少会主动招惹他,偶尔被夫子们拦截几次,钟应往邪魔聚集之处退去,道修们便不敢追来。 钟应看到了阿姐。 苏有福身为福运之子,天道宠儿,气运滔天。往往她走到哪里,哪里的邪魔最少最弱,偶尔有邪魔对她出手,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故。 比如一个长的凶神恶煞的魔族想砍苏有福,天空突然落下一道黑光,将他砸成粉末,临死前还在喊:「我是自己人啊!你们术法扔准些行不?」 再比如魅魔想要引诱苏有福,苏有福还没中招,一头凶兽突然抱住了魅魔,发起情来,吓得魅魔根本不敢动。 还有掐法诀出岔子,被反噬的。 被一块石头绊住,摔了个跟头的…… 钟应瞧了一会儿,抬手捂住脸,默默走了。 气运之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救! 钟应之后又看到了剑岛剑侍、天权岛夫子学生们。 天权岛和剑岛皆出自剑主门下,虽然剑主钟岳一张娃娃脸,平日里一副不太靠谱的模样。但是这两岛的风格却极为相似,一往无前,无畏无惧,砍死一个算一个,噼死两个算两个。 若不是玉衡院医修丹修多,如小绵羊一般,颤巍巍跟在他们后头,时不时救几个人,凭剑修这么不要命的打法,肯定是九岛伤害最惨重,当然也是砍人最多的。 随后,钟应看到了一道熟悉的清冷身影,呆了呆,目光紧紧盯着君不意,不舍的眨一下眼。 君不意站在摇光院稚嫩的新生面前,镶金雪袍逶迤于地,衬着他不染尘埃,风华万千。 山河卷展开,护住了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春秋笔被雪玉似得手闲闲拈着,敢贸然冲上来的邪魔,被他轻巧的解决。 那些少年们看君不意的目光都在发光。 钟应记起了前世莲中君的模样,苍髮如霜,眉眼似隆冬大雪一般冰冷又淡漠。 下一次,他们见面时,君不意便该是莲中君那般模样了吧? 钟应怕自己不想走了,便欲离开,转身之际,君不意若有若察,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之时,钟应拂袖,匆匆离去,君不意微微启唇,两个字还没念出,便梗在喉咙中。 君九思跟在君不意后头,手中拿着千目镜,一次次尝试联繫霄后和重明皇,但是千目镜毫无反应,气的君九思差点儿把镜子摔了。 「这些邪魔太猖狂了,居然敢杀到我面前,我联繫爹爹娘亲,让他们好看!」 「爹爹?娘亲?」 「你们理理我啊!」 「七哥,这破镜子没用!不会是爹娘不想理我吧?我难道是他们捡的?可是娘亲明明说,我脾气跟爹爹小时候一样好……」 「小八。」君不意唤了一声。 君九思抬头:「干嘛?」 「你帮我保护师弟师妹们。」 「我?」君九思指着自己,大吃一惊,随后颇为警惕的开口,「你不会想甩开我吧?你想的美!」 「我知道玄衣百卫一直在保护你,你让他们出手,若是危险,你就把五哥叫过来,让他保护你。」 君九思想也没想,便要拒绝。 君不意眸光认真:「我看到钟应了,我去找他。」 君九思一愣:「……」 眼见着君不意离开,君九思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出声制止。 在他身侧,数位玄衣人出现,默默顶替了君不意的位置,保护小皇子,保护书院新生。 钟应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剑主的踪迹,他怀疑钟岳被困在上古之阵中,正想联繫阿宛院主时,眼角余光扫到一幕。 先前拖住洛岭的人,无论是老院主,还是秦焕,通通被邪魔围住,洛岭则带着朝阳、溯月、星辰三脉各三人离开,向着剑岛而去。 钟应离他有些远,只能远远缀在后头。 洛岭上次便见到了镇魔剑塔,这一次有了经验,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轻而易举的破开剑碑的迷障,直入云霄的剑塔便出现在眼前。 「献祭!」洛岭压低声音,说了两字。 第451页 他身后跟着的九人朝着剑塔走去,力量如倒灌海水,从他们身上涌出,直到整个人被抽干,如星屑一般飘散,灰烬洒落在剑塔上。 镇魔剑塔发出一声嗡鸣,好像有什么东西随之裂开。 洛岭压抑着眉眼间的喜色,深深一礼:「恭迎神君回归。」 玉馨书院如何,他并不在乎,能重创书院自然是好,不能重创也无所谓,从始至终他只在乎一件事——迎回神君。 所有的一切,皆是为神君而准备! 只要神君回归,他便成功了。 然而,剑塔如无波无澜的湖面,毫无反应。 洛岭脸色缓缓沉下去,再度轻唤:「神君,您可在?」 「……」 「为什么?是活祭不够,还是因为剑主未死?」洛岭一脸阴郁,「我怕剑主碍事,用剑仙引他离开,难道错了……我去杀了剑主!」 从地面站起,最后一句话,杀机格外重。 剑塔大门开了一条缝,一抹绚丽之色从细缝而出,点亮了洛岭的瞳孔。 那是一只赤火蝶,蝶翅煽动,洒落零星火光,飞至洛岭眉心。 「您让我先走?」 蝶翅颤了颤,仿佛在回应。 洛岭垂首,恭敬的回答:「是。」 赤火蝶燃烧起来,焚成了灰烬,洛岭回头时,同身披斗篷的钟应交手一招。 洛岭被震飞,拧了拧眉,根本不恋战,借着这一击的冲击力离开。穿过书院阵法裂缝时,洛岭给所有邪魔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秀姑娘衣裙残破,染了半裙血,提着手臂紧随其后。 随后几位离芳水镜的重要成员领着属下消失,却有邪魔杀红了眼,不肯轻易离开,或者一时半会无法从战斗中脱身。 钟应听到了洛岭最后一句话,心中的杀意比之洛岭只多不少,藏在魔族之中,追了上去。 离君不意最近之时,钟应下意识抬手,拉低了帽檐,遮住了一双金乌一般的金瞳。 「钟应!」 你到底在干什么? 君不意想问,可是不等他开口,小混蛋便跑了。 轻轻抿了抿唇,君不意抬步,想要追上去。 风起云涌,地面强烈的震颤,宛如灭顶之时。 君不意回首,瞳孔微微睁大。 地龙翻身的根源是——镇魔剑塔。 矗立于剑岛之上,被九十九座剑碑稳固,被剑主以及九十八位白衣剑侍守护的剑塔正在颤抖,正在强烈的震动,仿佛激流中的一片载着蝼蚁的落叶。 风雨飘摇中,这片落叶随时会被风浪掀翻。 这般场景,君不意见过一次,在中州金玉城。 中州剑塔崩塌,洞明剑仙陨落,问天宫弟子皆着白衣,为洞明剑仙服丧。 而镇魔剑塔牵连着两条命——剑主钟岳、重明皇君长生。 剑塔之事,除了君不意外,夫子学生们都看到了,他们不敢置信,又无力阻止。 想要阻止剑塔倒塌,只有三个法子,开启书院阵法、绝对的力量、或者众生镜。 书院阵法被上古阵法压制,上古阵法未解之时,护院阵法根本无法启动,不然老院主哪可能让邪魔如此猖狂? 书院众大能齐心协力联手,也能阻止剑塔倒塌,可是他们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而众生镜则完全联繫不上! 剑塔倾斜之时,君不意双手捧起山河卷。 千山万川几乎形成实质,试图撑起镇魔剑塔这座庞然大物,双方接触之时,山河卷仅仅支撑了一瞬,便支离破碎。 君不意手臂几乎被压折,唇角血液溢出,将唇色染的格外艷丽。 当初在中州金玉城修士也不少,可是也没人想过撑起剑塔,因为做不到,更别比中州剑塔更加庞大的镇魔剑塔了。 可是,若是剑主陨落了,小混蛋该怎么办? 怕是会哭。 还有镜中世界中,眉眼含着清风朗月,说着要当一位好父亲的太一宗代宗主…… 君不意咬紧牙关,祭出他从未想过动用的重明秘术。 丹青水墨的瞳孔中,映出天地四野。仿佛神明一瞬间的垂怜,清淡的俯视世间万物。 破碎的山河卷在瞬间凝聚,支撑起镇魔剑塔,慢慢的,连地动也小了许多,趋于平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和剑塔相依的山川上,久久难以回神。 君不意却垂下了眉眼,被风吹乱的髮丝落在脸颊上,沾上了猩红之血。血液如溪水般蜿蜒,顺着颈项,滑入衣领,将衣领浸泡在血水中。 苍白的皮肤,猩红之血,妖冶的硃砂痣,清楚分明。 鸦色发尾染上烟青色,寸寸雪白…… 上古阵法破解,一道道强横的气息出现,邪魔开始仓皇逃窜,又被赶来的天下修士拦截。厮杀声、哀嚎声再次重霄,从四面八方挤入耳中。 在纷纷扰扰中,意识逐渐混沌的君不意听到了老院主的声音。 「开启护院阵法,你们去撑起剑塔!」 「是!」 君不意手臂一松,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陡然消失。 他松了口气,无力的阖上眼帘。 山河卷变成一卷普通画卷,啪嗒一声落在尘土之中,君不意镶金雪袍沾了半面血,并非邪魔之血,而是他自身之血。 「噗通」一声,落入莲池之中。 第452页 白莲于淤泥清水上绽放,香远益清,不妖不媚。 浓郁的血液却染红了莲池。 第214章 「七哥——」 君九思跳进了莲池中,将君不意拖出来时,整个人湿漉漉的。 他胡乱摸了一把脸,将眼皮子上粘着的水珠子擦去,看到掌心苍冷的白髮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捞错人了。 他捞起来的,不是清冷如仙的七哥,也许他捞了一个白鬍子老头。 随后,君九思看到了君不意的眉眼。 凌乱又湿哒哒的白髮上,皮肤苍白到宛如烟火灰烬,薄唇破了皮,隐约有些发紫,整个人呈灰败之色,唯有弧度秀致的凤眸下,硃砂痣格外猩红妖冶。 而他气息的近乎于泯灭。 「七哥?」君九思拉着君不意一角血色衣袖,颤巍巍的喊。 他不敢随随便便碰自家哥哥的身体,因为校服上全是血,他根本分不清君不意哪里受伤了。 「老师,你出来看看!老师……」君九思提高音量,最后两个字带着几分恳求。 君九思是重明皇和霄后唯一的孩子,他又不像君不意一般,需要继承大任,因此帝后两人除了督促他修炼外,君九思可谓是被捧着长大。 他离开重明国之时,不止玄衣百卫随身守护,连他的老师倚云真人也跟着他,随时教导,免得他不小心走了歪路。 毕竟君九思的性格,实在不怎么让人放心。 身穿湖蓝道袍的女子现身。 君九思赶忙说道:「老师,七哥他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头髮怎么白了?」 「九思,你别哭。」 君九思呆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脸颊滚滚落下的,不是发梢上的水珠子,而是他在哭。 紧紧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尖,君九思倔强的反驳:「我才没有哭!老师你看走眼了!」随后又哭哒哒的说,「你看看七哥啊!」 倚云真人手指虚虚搭在君不意的手腕上,才一碰触,整个人便惊住:「……天人五衰?」 修士岁寿将近之时,便会出现天人五衰的症状。灵力枯竭,身躯衰老,如同朽木。 可是赤丹太子今年不过二十啊…… 凡人尚且有百年寿命,何况一位修为深厚的年轻修士? 君九思直接哭了:「老师,你别吓我,七哥就头髮白了而已,哪里老了?」 倚云真人自然明白赤丹太子在重明国的地位,略微慌神之后,沉着眉眼去探君不意的颈项和眉心:「太子殿下使用了某种秘术,这种秘术虽然能瞬间实力大增,却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且用的力量越超出极限,便对身体伤害越大。」 说这些话时,倚云真人一边为君不意输送纯净灵力,一边找出了不少补充生机的灵丹妙药,餵给君不意吞下。 君九思擦了擦眼睛,泪水却根本止不住:「七哥是为了支撑剑塔,才使用秘术的……」 「九思,你身上可有什么保命之物?或者补充生机的天材地宝?」 君九思赶忙翻了一堆出来,就这么堆在草地上,乱七八糟得餵给君不意。 他哭的有点儿狠,一边打嗝一边问:「老师,七哥吃了丹药了,为什么还没醒过来,为什么气息还是这么虚弱,我都快感受不到七哥的气息了……」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八,你哭什么,这时候不该笑吗?若是太子死了,你便是太子了,重明国也是你一个人的。」 君九思勐的回头,瞪着君靖安,他的「五哥」。 君靖安眉眼含笑:「居然哭成这个鬼样子……」 「君靖安!」 「叫五哥。」 君九思并无心思跟他开玩笑,眉眼阴郁,神色残忍到近乎天真,他认认真真的开口:「如果七哥死了,我就杀了你们六个,给七哥陪葬?」 君靖安顿了顿,才略带不屑的说:「……小八,你要弒兄?这玩笑可不好笑。」 虽然唯有君九思才是霄后的亲儿子,可是小八最年幼,修炼速度在八位皇子中不过中游,被赤丹太子比的什么都不是,君靖安心中自然有些轻视他。 「弒兄?我的兄长只有七哥一人,你们算什么玩意?废弃的失败品而已。」君九思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我若是非要杀你们,爹爹一定会让我如愿的,你信不信?你敢不敢赌?」 他的神色,完全不似开玩笑。 君靖安有一瞬间被震慑住。 重明皇太过冷漠,君靖安完全算不准他的态度,甚至心中有些畏惧,潜意识告诉他,小八说的怕是真的。 因为唯有小八,才最像重明皇。 君不意容貌像了三分,性子反而完全不像。 倚云真人头也没抬:「五殿下,你让开一些。」 君靖安咳了咳,往后退了两步,被人一把推开,玉衡院葛先生一脸嫌弃:「别挡着路。」 葛先生一到,倚云真人立刻让出了位置,她的修为并不比葛先生差多少,但是术业有专攻,葛先生这个医修,显然比她这个半吊子要好:「葛先生,希望你能保密。」 葛先生不明所以,一探君不意的身体,脸色瞬间变了三变。 对君不意的伤势,他心中早有预料,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赤丹太子的体质会如此古怪,似仙似魔,力量交织混乱,令人隐约不安。 第453页 此时,他才明白了倚云真人话中「保密」的意思。 他继续以灵力探下去,造成君不意天人五衰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秘术,更是因为体力那股古怪神秘力量的反噬。 葛先生嘆了口气道:「你们为我护法,我先稳定他的伤势。」 只是稳定伤势,而非治癒。葛先生想,想要真正救回小太子,怕是只有等重明皇过来了。 幸好,书院此次大难,重明皇不可能不现身,此时君长生应该在路上了。 邪魔一部分被诛杀,一部分被镇压,大部分逃走。 玉馨书院的护院阵法重新开启,院主们前段时间在镇魔剑塔下建造的阵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阵法护住了剑塔,阻止了剑塔倒塌之事。 然而天空依旧一片昏沉,狂风越刮越大,乌云越聚越浓,如墨水浓重。 紫金电光隐约闪烁,仿佛即将开出灭世之花。 夫子们领着学生收敛尸体,院主们神色凝重的注视着镇魔剑塔的方向,剑塔之上,汇聚的力量最为恐怖。 唿啸天风中,邪魔剑塔的殿门被风吹开一线。 一点至清之光落下,化为一位极年轻的道人。 道人着玄色云纹道袍,青丝以莲花冠束起,颈项缠了一圈银白缎带,清隽的面容上,眉心刻着金红色印迹。 一双被时光长河沖刷过的眸子,暗淡无光,却又似乎注视着三千世界。 他立于狂风乌云中心,掌心捧着一柄玉如意,衣袂被风云吹的猎猎作响。 却如磐石,岿然不动,仿佛他所站立之地,便是九州中心。 无需百般猜测,无需万般试探,看到青年的第一眼,众人心中便浮现了四个字——太玄道祖。 五千年前,雪回神君被称为万仙之师。 可是五千年后,于九州道修来说,建立玉馨书院,将毕生传承留在书院的太玄道祖,才是真正的道修之师。 一道道灵光掠过长空,停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玉石台阶上。 最前方的是老院主,老院主身侧的是隐居书院的大能,老院主身后的是七院院主,随后是各院夫子以及数以万计的学生。 他们齐齐行弟子们,孺慕唤道:「道祖。」 太玄道祖回首,他瞎了许久,墨色眸子却如无暇的镜面,映出书院一草一木,映出书院每一人的身影来。 他当初之所以没有建立宗门,而是开创学院,便是为了不让太一宗的事情有重演之日。 学生学成之后,离开书院,散落九州,天下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神君」。 如今的书院,便很好。 道祖拂袖,广袖如云,「扶」起了他的后辈子弟。 这道化身即将消散,身躯有些模煳。 他最后「看」了眼镇魔剑塔,轻轻一嘆:「罢了……」 他本体早已飞升,执念也该烟消云散。 从衣袖长发开始,他的身躯渐渐羽化,被天风一吹便散。 玉如意从他掌心坠落,顺着台阶一路滚下,玉石之音,悦耳动听。 众人的目光皆被玉如意所吸引,有些火热。 这是道祖遗留之物,得到玉如意之人,也将是道祖选定的传承之人,如今他们都在等玉如意择主。 玉如意滚到了最末一阶石阶后,向着一处飞去,轻飘飘的落在君不意垂在草地上的指尖。 玉如意择主之人,正是赤丹太子君不意。 同为魔体仙魂,修炼同种法典,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君九思戳了戳玉如意:「这是什么?一件灵宝?」 葛先生目光凝了片刻,朝着他们摇了摇头,对倚云真人说道:「你不用担心老夫会泄密了,自今日起,整个书院将倾尽所有,庇护这个孩子。」 君九思眨了眨眼。 道祖化身消散、玉如意择主之后,雷霆如柱,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从九天轰然落下,噼向镇魔剑塔塔尖,整个天地被电光渲染。 紫金雷霆中,隐约有人长身而立,从容淡然。 那人毫无反抗,瞬间被雷劫淹没,灰飞烟灭。 只是雷劫并未随着「邪魔」的陨落而消散,依旧汇聚长空,遮蔽日月。 雨水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君不意伤势稳定后,被安置在传承岛禁地中,因为君九思坚持,所以由君九思照料他。 君九思坐在一张小圆凳上,半边身子趴在玄玉石床上,指腹在床榻上摸来摸去。 玄玉石看上去硬邦邦的,摸起来却像是戳在一团棉花上,温温的,软软的,玉石中仿佛有活水流淌而过,那是几乎成实质的灵力。 这张玄玉石床据说是道祖所得,非常适合疗伤,就算是垂死,只要在床上躺着,就能吊着一口气。 君九思指尖碰到了君不意一缕白髮,目光便落在自家七哥身上。 君不意换了全新的校服,苍冷的长髮压在身下,仿佛一尊完美又冰冷的玉石。 盯了好一会儿,君九思将书院送来的灵丹妙药翻了一遍后,又去折腾千目镜。 没了上古阵法的封锁,这一次千目镜顺利的亮了,镜面浮现霄后的身姿来。 看到亲人的面容,君九思鼻子一酸,差点儿又哭了,哽咽的喊了一声:「娘亲……」 「小八?」霄后微微蹙眉,急切的问,「怎么了?你受伤了?不意在哪里?」 第454页 君九思就顾着给君不意收拾了,自己身上还乱糟糟的。衣袍染血,头髮凌乱,脸上沾了泥土,眼睛红肿肿的……霄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么狼狈的模样。 便是被钟应揍了那么多次,君九思也从未哭的如此悽惨过。 「玄衣卫和倚云在哪里?他们没有保护好你?让他们来见我!」 「我没事。」君九思捂住了脸,扭过了头,「我也没受伤,老师把我保护的好好的。」 霄后心尖一跳:「那……」 既然没有受伤,能让倔强又骄傲的君九思哭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霄后心中极为不安。 君九思沙哑着声音说:「受伤的是七哥,七哥一直昏迷不醒,我问葛先生七哥能不能醒,葛先生什么都不告诉我……娘亲,七哥他头髮白了,全白了。」 霄后身子晃了晃,仿佛醉了酒。 她突然后悔自己在半路堵截离芳水镜,而非立刻赶去书院。 这个时候,千目镜被一只手夺去,只见镜面一晃,重明皇的面容出现在其中。 面对霄后,君九思无助又脆弱,一见到重明皇,君九思脾气一下子上去了,怒吼:「爹,你干什么去了!」 重明国八位皇子,赤丹太子向来不露情绪,另外六位皇子皆畏惧重明皇,唯有小八一人不怕。 少年臭着一张脸,暴躁的将重明皇骂了个狗血淋头。 「平日里见不到你就算了,关键时刻你也不在,是不是等我们死光了,你断子绝孙了,才会慢吞吞挪过来啊!」 「……你是猪吗?你是王八吗?娘亲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这只王八猪……」 重明皇揉了揉眉心:「我马上过来……」 随后,看着自己儿子吧嗒吧嗒的嘴,重明皇毫不犹豫的关闭了千目镜。 君九思气的直接将千目镜扔墙壁上,也不管重明皇能不能听到,跳着脚骂他那「不负责任」的亲爹。 也许是他太吵了,沉睡的人缓缓睁开凤眸,试图撑起半边身子。 君九思听到动静,回首,看到了甦醒的君不意,气势汹汹转为安静石化。 君不意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扶额时,看到了一缕白色长髮,捞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头髮,不由愣神。 手指苍白到毫无血色,苍髮如秋冬之霜,只看着,便觉得刺骨的冷。 君九思扑了上来,抱住了君不意的腰身,将头埋进自家哥哥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愤怒、委屈、担忧、害怕一次性哭出来。 直到后脑勺微凉,被一只手揉了揉,暴雨倾盆才转为濛濛细雨。 「小八,乖,不哭。」 君九思一边啜泣,一边说:「我又不是孩子了。」 言罢,赶忙遮住了鼻涕眼泪。 「现在是什么时辰?」君不意问,声音疲倦又虚弱。 君九思乖乖回答:「申时。」 申时…… 他昏迷了一天吗? 君不意手指缓缓收拢,想起了站在邪魔之中,抬手拉低帽檐之人。 他们曾经亲密到不分彼此,即便气息完全改变,君不意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钟应…… 君不意从床榻下来,双手随意扎着长发。 君九思吓了一跳:「七哥,你别起来啊,快躺下!」 「我出去一趟便回来。」 「出去?你现在灵力全无,怎么出去?」君九思抬高音量。 君不意微微蹙眉,经脉丹田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力气。随后,他握了握掌心,毁灭、阴冷的力量流淌过经脉,那是魔体带来的力量。 「没事的。」 君不意回眸,在君九思眉心一点,君九思往后倒去,摔在了玄玉床上。 君不意披上纹着白梅的红袍,抬手戴上帷幕,提着唐刀离开。 第215章 钟应想杀洛岭,但是洛岭能从上古活到至今,底牌定然无数,贸然冲上去,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所以,他隐藏气息,远远缀在离芳水镜后头。 他不是第一次跟踪离芳水镜了,可谓是驾轻就熟。 离芳水镜并非一块铁板,洛岭等人离开玉馨书院范围后,顾无关才慢吞吞的从虚空踏出,被纱布掩盖的眸子「扫」过众人后,轻飘飘开口:「失败了?」 洛岭反问:「你觉得了?」 顾无关沉吟片刻,轻笑:「恭喜。」随后,拂袖,转身欲走,「我去处理一些事。」 魔族只听从风月君一人命令,纷纷脱离队伍。 洛岭目光冷然:「你想背叛神君?」 身姿微顿,顾无关侧首,黑白斑驳的长髮落下一圈阴影:「我不是你,你是条忠心耿耿,只会摇头摆尾,离了主人就活不下去的恶犬,而我只是顾无关。何况……」 顾无关弯了弯唇角:「数千年了,说不定神君的念头早就变了,你固守过去的规则,说不定并非神君所需。」 洛岭毫无动摇之色:「神君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 顾无关摇了摇头,渐渐远去,魔族追随他的步伐离去。 洛岭沉着面容,脸上阴云密布。 「顾无关有点儿像神君。」秀姑娘接好了手臂,声如黄鹂。 洛岭嗤笑一声:「他无非靠着神通迷惑于人,神君可从来不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风月君只是风月君,神君却是神君。」秀姑娘扶了扶凌乱的髮髻,「我这次吃了大亏,需要休整一段时间,先走一步。」 第455页 言罢,秀姑娘化风离去。 离芳水镜其余成员也陆陆续续散去,躲避道修围剿,钟应则继续跟在洛岭后头。 有的邪魔顺利离开,有的邪魔重伤逃匿,有的邪魔撞上重明皇等人,身死魂灭。洛岭却一路无事,向着一处而去。 钟应一开始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直到纳入眼底的景色逐渐眼熟,才猜到他的目的地,九州魔界的交界处——封禁之门。 又过了半个时辰,钟应看到了横亘在山腰的一道裂痕。 裂痕足足有数十丈长,三四丈深,摧毁了青翠树木,翻出了湿润的泥土,泥土上并未生出杂草,反而半边覆盖着一层薄冰,半边被火灼烧过般焦黑。 寒冰剑道和炽火剑道萦绕不散,震慑着周边的妖兽。 造成这般场景的,至少是两位剑仙。 钟应心中稍紧,从这里开始,发生了一场厮杀,一场剑仙间的战斗! 剑仙间互有交情,便是不太熟,也算点头之交。什么情况能引起他们厮杀? 钟应不由想到了便宜爹爹,想到了前世便宜爹爹为了护住自己,以一敌七那场战斗…… 很快,钟应又看到了三道剑痕。 洛岭寻着剑痕的方向而去,渐渐的,零零散散的剑痕变得密集起来,七八种剑道纠缠在一起,相互倾轧、争斗、吞噬。 其中一种剑道格外完整强盛,碾压四方,甚至将他人剑道同化。 钟应对这道剑意非常熟悉,因为……这是剑主钟岳的剑道。 没多久,洛岭便在一处山坡停下,目光穿过层叠的云和唿啸的风沙落在一处。 陈旧古老的封禁之门下,一场足以震惊整个修真界的战斗正在进行,若非封禁之门方圆千里渺无人烟,若非九州强者皆前往玉馨书院支援,这场厮杀早便惊动无数隐世大能。 钟应同样在山坡上停下,眸中划过担忧之情。 这一世,他明明改变了许多,甚至都没现身,可是钟岳依旧和七位剑仙打起来了…… 便宜爹爹是不是傻的啊! 钟应想,就算要打,也该一挑一,一个个揍过去,揍的他们满头包,逞什么英雄一挑七啊! 可是,钟应并没有出手帮忙,因为他看的出,钟岳虽然在下风,却未必会输,而且能够酣畅淋漓、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一战,钟岳想必乐在其中。 不管他平日多么不靠谱,他也是一位以战养剑的剑修。 剑道争锋,是一名剑修最渴望的事。 寒冰剑道森冷彻骨,河流、水雾化为道道利刃,天凝地闭。 厚土剑道含蓄沉稳,土地寸寸拔高,如陨石压下,重若千钧。 春风剑道缥缈灵动,天风轻柔,生机勃勃,以柔克刚。 四季剑道四时转换,轻易引动天地气候…… 七条剑道毫无保留,同时向着一人压去。 一道剑意沖霄,浩浩荡荡,携着纯粹的锋芒之意,冲破七条剑道封锁,虽然一往无前,杀气凛冽,却并非不通变幻,反而精妙无双,瞬间便窥破对手的弱点。 七条剑道并不相辅相成,甚至因为锋芒毕露,而隐约相剋。只是因为持剑之人为友,才保持微妙的平衡。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想要破坏平衡无异于天方夜谭。 手持天青仙剑之人,却沖入其中,破坏那微妙之处,使得七条剑道不得不稍微收敛。 而钟岳不会放过这一瞬间的破绽! 一剑,冰化粉末,融化成水;一剑,水覆炽火,水雾瀰漫;一剑,扫荡春风,风息云止;一剑,直刺陨石,碎石破土…… 万物尽扫,剑意方才破碎。 八道身影从天而降,散落四方。 七位剑仙看着手中的剑,皆是怔怔,便是一开始最为强硬的凌恆也咬牙不语。 娃娃脸道人看上去最惨,全身上下都是细小的伤口,又摔了一身灰,撑着青岚仙剑才直起身子,可是只有他一人含笑。 笑的肆意畅快,无所顾忌。 钟岳抬头,提着剑往土地上一划,挑眉,扬声:「还不认输?」 天地寂静,唯有这四个字不断迴荡。 还不认输—— 认输—— 输—— 箐剑仙第一个回神,嘆了口气:「输得心服口服,我向你承诺,除非钟应罪孽缠身、祸害四方,绝对不会再对他出手。」 凌恆剑仙冷哼:「老夫说到做到,从不耍赖,剑主,你记住了,若是那个魔族小崽子与九州为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冰河剑仙冷漠不语,其余几位或是默认,或是直接发誓。 钟岳大声道了一声「好」! 扯下眼角的酒葫芦,拧开酒盖时,酒香蔓延战场,他痛快的饮了口酒,酒水滑落颈项时用衣袖一擦,对着七位剑仙认真说道:「记住你们说的话!」 钟岳知道剑仙重诺,这次也无需他们回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竖着,松了口气般嘀咕:「早痛快打一架不就好了,害得我浪费这么多口舌跟你们打口水战,说出来多丢人啊。」 凌恆剑仙脸色不太好,箐剑仙倒是柔和道:「剑主,分明是你指着我们鼻子骂。」 「那是你们先揪着我儿子骂。」 箐剑仙摇了摇头:「我先告辞了,日后再请教。」 箐剑仙人缘最好,安慰了自己同伴几句,劝着他们回去疗伤。 第456页 剑仙走远后,钟岳的声音从后头传开,含着些许酒气:「你们大可放心,我活着一日,便能管教我儿子一日,他肯定听我的,谁让我是老爹,他是儿子。」 钟应:「……」 提着的气放下,钟应神色复杂。既欣喜又骄傲,还有些无处安放的恼怒。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便宜爹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以一敌七,赢得傲然洒脱。 也许,这一幕前世便发生过,只不过他当时被钟岳推进了魔界,只能对着封禁之门一声声哭喊。 因此错过了一代剑主的绝世风姿。 剑仙已经彻底离开,钟岳却还在自在的饮酒。既不调息,也不疗伤。 便在这时,洛岭锁定了这方空间,无声无息的出手。 杀气全部隐藏,直到靠近钟岳那刻,才尖锐的爆发。 一把长枪横扫而来,挡住了洛岭的去路,长枪之上玄色火焰如无数长蛇,缠绕而去,被洛岭砍去一半,一半则被他强行炼化。 钟应站在钟岳身后,护住了便宜爹爹,斗篷遮住了眉眼。 「你跟了我多久?」洛岭低语。 他本欲再度出手,察觉到什么之后,瞳孔微缩,化为遁光欲要离去。 劲风吹起斗篷,露出一双金乌之瞳,天赋神通开启。 剎那间,火海凌云,赤地千里—— 熊熊烈焰将封禁之门淹没,同时淹没了那道遁光,火焰扭曲空间,洛岭被迫脱离虚空,只来得及发出一条传讯后,便消失在火海之中。 空中发出滋滋声,火焰接连不断炸开。 钟岳反应有些迟钝,这时候才发觉杀机,才明白自己被人救了一命:「谁?」 抬头,钟岳看到了包围自身的火焰。 尽管火海无边,足以灭杀合道仙人,可是钟岳脚下这块土地,却连高温都感受不到,因为有人站在了他身后,护住了寸地安稳。 这样的火海,钟岳见过几次。 许久以前,他还弱小之时,便有人将他护于羽翼之下,那个人有着一头红色长髮,一双金色的眸子。 「逐晏……」 钟岳不顾伤势,踉跄起身,抓住了斗篷柔软干燥的布料,仿佛抓住了极重要的东西,颤声喊出了极为久远的称唿:「哥哥,你还活着?」 钟应一僵,惊愕回首。 乌黑浓密的长髮随意束起,垂落在肩头,鬓髮压在耳后,耳垂挂着银色耳饰。如墨修眉下,桃花眼潋滟,金瞳璀璨。 钟岳愣住。 眼前之人有着逐晏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金瞳,却也有着海珠的墨发、耳饰……他还摸到了钟应手腕上两个镯子。 一个是海珠的应龙镯,一个是定情信物玄曜镯。 这是钟应,他的心肝儿子。 钟岳回过神来,眼中的欢喜转为老父亲的愤怒,气恼的敲了敲钟应的头:「臭小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搞什么这个样子?!」 第216章 被敲过的地方并不疼,钟应却捂着头,装模作样的避开了便宜爹爹的拳头。 「你还躲!」钟岳捧住钟应的脸,捏了捏,「快说,眼睛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消化了神君之血的结果。 钟应目光漂移,随口说道:「我闭关突破后,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咳咳,因为这样子见不了人,所以我就离开了书院,恰巧遇到了那个邪修,偷偷跟在他身后,看到了爹爹您……」 悄悄瞅了钟岳一眼,钟应发觉钟岳直直看着自己,目光有些怔忪,呢喃:「这么快便觉醒了……」 他还以为还要很久,他还能庇护这孩子很久…… 钟岳似乎信了,愣了半晌后,嘆了口气:「那你也该跟爹爹说一声啊!难道爹爹会把你当魔头打杀了不成?」 钟应挑眉:「我这不是没想那么多嘛。」 「你这臭小子,就不能依赖我一点吗?我不是早说了,罩着你让你横着走吗?!」 「我一点都不想横着走,会被人当傻子的。」 「你——」 钟岳气的想踢钟应一脚时,钟应转移话题:「别光说我,爹你怎么跟剑仙打起来了,还一打七,赶着上着被围殴?」 「你懂什么,一打七才爽!」 「若是输了……」 「爹爹我会输?嗯?」钟岳提高音量。 钟应回以一笑。 父子俩就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进行了各种讨伐,坚决不承认自己的过错,因此,像两个孩子一样,争吵了半天。 一般情况下,这场争吵会无疾而终,而这一次赢得人是钟岳。 钟岳就钟应私自跑掉后,书院发生的事一股脑的扔给了钟应,将钟应说的哑口无言。 大获全胜后,拍了拍钟应的肩膀,换了对钟应的称唿:「心肝儿子,你以后可要乖点,不然我迟早要早衰。」 「……」 「怎么不说话了?」钟岳戳了戳钟应的脸颊,「你不会要哭了吧?」 「爹……」 「嗯?」钟岳凑近,娃娃脸有些苍白,目光却如往常一般,如星如月。 「……我要去魔界了。」钟应艰难开口。他刚刚并不是因为钟岳的话而失语,而是因为,他很明白一件事,便宜爹爹得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他。 封禁之门下,火焰不知何时停息,四下格外的安静。 第457页 钟岳沉默,在钟应面前转了好几圈后,轻声道了一个字:「好。」 钟应有些惊讶。 「你现在这样子,的确不适合留在九州了,不如去魔界。你去魔界的话,最开始可能会有些艰辛,但是你也不是服输的性子,估计会快就会适应,兴许还能比你亲爹强些……」 这些话,上一世钟岳便说过类似的,这一世并没有经歷那些痛苦,可是钟岳依旧这么说,钟应此时才知道,便宜爹爹估计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一直在为他的未来打算。 可惜,他上辈子并没有活出钟岳想要的样子。 「不过。」钟岳话音一转,「你去魔界之前,先回书院见一次小太子。」 「啊?」钟应这次真的惊讶了。 自从他和君不意睡了后,他一直以为钟岳非常讨厌君不意来着。 随后,钟应心尖闪过君不意清雅的眉眼,衣袖下手指收拢、蜷缩。 「不是我说,你也太没良心了吧,睡了就跑,谁教你的啊?你赶紧把这种狗屁想法扔了,不然我抽你。」钟岳指责自家儿子,「你说走就走,一点儿消息都不留,不意那孩子,天天往闭关室门口转一圈,非要瞅一眼才走。」 「扶风城齐家你还记得吧?齐家活下来那小子来书院胡乱攀咬,不意当场将那小子怼傻了。他的性子你也知道,能如此言行,可见他多么维护你。」 「凌恆那七个傢伙跑来书院搞乱,他就去你闭关室门口守着。陈冰河要噼禁闭室时,他辛辛苦苦去拦,结果禁闭室里根本没人……」 「……然后他跟在我后头,到处去找你,我找了多久,他就找了多久。最后也是他告诉我,你可能走了……」 「虽然我不太喜欢重明皇那家子,重明皇还是个花心大萝蔔,但是不意这孩子,跟重明皇完全不同,大概真的动了心,对你绝对是认真的。」 摸了摸鼻子,钟岳撇了撇嘴说:「最重要的是,我当时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了他,将你绑回去,任他处置,你不会让我失约吧?」 钟应:谁管你失不失约……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每一个字后面,都是毫无目的、毫无利益的真心。 钟应感觉自己站在了山风口的悬崖上,因为那份感情,原本坚定无比的念头,此时摇摇欲坠起来。 他想见君不意…… 念头强烈到即便他当了数百年冷酷无情的大魔头,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动摇。 钟岳说了这么多,似乎有些累了,深吸了几口气后,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现在就去见他?」目光瞥了眼极远处,钟岳又道,「而且,我们这这里磨蹭太久了,那些邪魔说不定要到了,虽然我能一剑把他们削了……」 挠了挠后脑勺,钟岳颇为尴尬:「但是我刚刚打了一场,有点儿累,需要休息一晚。」 「爹……」 钟岳推着钟应走:「你快回书院,暴露了身份就让阿宛给你擦屁股,谁让阿宛是你院主。」 钟应走了几步,呢喃:「说不定他并不想见我。」 「你在胡说什么。」 「我直接去魔界,好不好?」 「不许!」 「我……」 钟岳一针见血:「你不会是不敢见他吧?」 钟应:「……」他没敢吱声。 钟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鬓髮贴上了唇角:「你也有怕的时候啊。别怂,到时候任打任骂就行了。」 钟应嘴硬:「……我不去。」 「你若现在不敢去,便先去魔界,等过段时间,我带他来魔界找你。无非是接个去魔界的任务,很容易搞定的。」 钟应继续嘴硬「不去。」 「不去也给去!」 钟应:「……你这样子,好像在赶我走。」 钟岳呵斥:「废什么话,你就不能痛快点?」 「……」钟应目光落在钟岳手上,又落在他的面容上。原本慌乱的心思突然消散,心尖闪过一抹怀疑。 钟岳恼火了,瞪着钟应:「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臭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立刻给我个准信!」 钟应定了定神,突然发现钟岳气息有些不对。 和七位剑仙一战,不管钟岳多强,都势必会受伤,便是重伤也不奇怪。所以,钟应最开始打量了钟岳几眼,见他气息有些不稳,一身皮外伤,却活蹦乱跳后,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钟岳虽然受了伤,却连重伤都算不上,调养一段时间,便差不多了,毕竟剑仙好歹不会对剑主使什么鬼蜮伎俩。 可是,钟应刚刚却察觉出了一丝古怪…… 无论是去魔界还是去找君不意,便宜爹爹都是让他单独一个人去,而非陪他去。去魔界还好解释,可是回书院的话,钟岳有什么理由不回? 「你瞎想什么?」钟岳拧起了眉,「我要去引开邪魔。算了……」 稍稍压低音量,钟岳快刀斩乱麻:「你不想见君不意就不见,我先送你去魔界。」 言罢,也不等钟应回答,甩开钟应去解封禁之门。 封禁之门如前世一般开启,有弱小的魔族常年盘踞门内,迫不及待的拥挤而出,正巧对上了剑主。 剑主连个眼神都没给,一道剑意过去,直接灰飞烟灭,另外几个魔族立刻惊慌散去。 第458页 看起来,似乎身体并无大碍,至少实力还在。 钟岳揪着钟应领口过去,将钟应往里头推,颇为冷酷的说:「乖一点,我过段时间去瞧你。」 钟应一脚踏上了魔界的土地,回过身子,拉住了钟岳的衣角。 钟岳握住他的手,不太放心,又叮嘱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在爹爹面前乖点,别人挑衅你的话,就不用给面子了,使劲揍。」 「我就没有留过手。」 「对!所以爹爹很放心。」 「……」 封禁之门逐渐阖上,钟岳扯出自己衣袖,最后一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了却一桩事后,钟岳松了口气,手臂撑着封禁之门上的斑驳痕迹,低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眉眼,扶着封禁之门的手背却青筋暴起。 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子,额头布满冷汗。 挥袖抹除钟应的气息,钟岳御剑离开,如流星划过天际。 不久之后,离芳水镜之人来到,片刻后寻着气息追了上去。 钟岳飞出一段距离后,从青岚剑上滚落进深林中,抬头咬牙,食指中指併拢,钟岳朝着天空一划,青岚剑破开虚空,继续以先前的速度离开。 而钟岳则传讯给自己信的过的好友,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勐的收紧,疼的钟岳一哆嗦,嵴背弯曲,蜷缩成一团,连意识都有些模煳。 他穿着合身的道袍,显得整个人多了些缥缈无尘感。 此时手掌逐渐缩小,整个人缩进衣袍中,原本合体的道袍,变得空荡荡起来,只有中间裹着小小一团。 脚步声传来,钟岳察觉到隐隐的气息,咬着下唇,声音如孩童一般细弱,清脆:「来的可真快……」 不对,那老头子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钟岳整个人僵住,冷汗涔涔。 直到脚步声停下,那个人蹲下身体,连着道袍和钟岳一把抱了起来,揽入怀中。 钟岳整张脸都青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剑主!死也不承认!不然太丢脸了! 兜住他全身的道袍被掀开一角,露出小小的孩童来。 男童瞧着不过五岁,两只手紧紧捏着衣料,头髮乌黑细软,脸蛋又圆又嫩,皮肤白嫩嫩红扑扑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得。 大约是高烧的原因,脸颊格外的红,额头细汗沾湿了凌乱的额发。 钟应:「……」 他颤抖着嗓音问:「爹,你今年五岁?」 不孝子!!! 钟岳抿了抿小嘴,又羞又气,小爪子握成拳头,一粉拳狠狠揍钟应脸颊上。 「啪~」 ……一点都不疼。 第217章 这是钟应人生中第一次抱孩子,抱着还是自家便宜爹爹,身为混世大魔王的钟应心情格外复杂。 毕竟,从他认识到自己看上君不意起,他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一世,他与孩子无缘。 毕竟君不意哪里都好,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生孩子…… 看着小小软软一团的钟岳,钟应身体格外的僵,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便宜爹爹的手臂脚腕给拧断了。 他原本打算先探出钟岳隐瞒了他什么,顺手让离芳水镜吃个大亏,如今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藏在暗处,躲避离芳水镜的追踪。 因为,他不能拿「五岁」的钟岳冒险。 待离芳水镜远去,确定对方并非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后,钟应从阴影中踏出,稍稍松了口气。 钟岳气狠了,小粉拳往钟应脸上狂砸,用软糯糯的声音,气急败坏道:「不孝子!你居然骗你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钟应皮糙肉厚,任由钟岳打,只觉得脸颊痒痒的,有点儿想挠,甚至有点儿想笑……不怪他,这场景实在太过怪异了! 胖乎乎的小爪子捧着钟应两边脸,试图将钟应掰过来,奈何力道比一般的垂髻孩童还小,还是钟应自己顺着他的力道扭过头。 这么「揍」几下,钟岳累的气喘吁吁,黑熘熘的眼珠子也染上一层水雾。 「我明明看着你过了封禁之门,你怎么出来的?」钟岳急切的问,「你说啊!」 身体变小,修为全失,他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保护自家心肝儿子,这让钟岳极为不安。 钟岳眸中是全然的关心,尽管一个五岁的孩童露出这样的神色,引人发笑,钟应心尖却软了软,实话实说:「你离开之后,我推开封禁之门,偷偷跟了上来。」 「你还说谎!」钟岳小指头指着钟应,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怎么可能打开封禁之门?」 钟应眉眼认真,答:「我能。」 他当然能。 想要打开封禁之门,不仅需要实力,更需要特殊的秘法,就算是普通的合道仙人,也不一定能打开。 但是钟应当了数百年魔君,封禁之门是他前往九州的第一道障碍,他自然对封禁之门了如指掌。 僵硬的抱起钟岳,钟应又道:「爹爹,我带你去魔界。」 钟岳想拒绝,又听钟应说:「我能照顾您。」 「……」 钟岳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感受身体中一阵阵的虚软无力,暂时抛弃了老父亲的自尊心,蜷缩身体,埋进钟应怀里。 钟应带着钟岳前往封禁之门,一路上钟岳非常「乖巧」、安静,既不出声,也不闹腾。 第459页 封禁之门便在眼前,钟应只觉得怀中的身体越来越烫,好像抱着一个小火炉,心中升起疑惑,小孩子都这么烫吗? 低头瞧去,钟应发觉钟岳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整张脸烧红,唿吸都有些微弱。 修真者从来不惧伤寒,少年时期的君不意之所以会烧的意识模煳,并不是因为伤寒,而是因为体内的魔纹。 而剑主高烧不退,只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钟应小心翼翼的用灵力去探钟岳的身体,钟岳经脉中盘踞着一股极为古怪诡异的力量,将钟应的灵力吞噬。钟应继续分出一缕灵力探查,却发觉经脉堵塞严重。 钟应完全不敢强硬突破堵塞,因为钟应惊讶的发现,钟岳不仅身体回到了五岁模样,连经脉也回到了五岁时的脆弱模样。 仿佛钟岳并非身体缩小,而是时间回溯,神魂进入了自己年幼的身体中。 若非钟岳还有记忆,调理清晰,脾气未变,他都要怀疑自己又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便宜爹爹孩童时期。 面对这种情况,钟应束手无策,只能试着唤醒钟岳:「爹爹?」 他完全不敢提高音量,就怕一不小心吓到怀里小小的孩童。 「爹爹……」 钟应一声声的唿唤,直到钟岳拧了拧眉,慢吞吞的睁开一只眼睛。 钟岳揉了揉另一只眼睛,声音细弱:「我不就睡着了吗?你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我们不去魔界了。」钟应又改变了主意,「我带你回书院见葛先生。」 「……」 钟岳眨巴眨巴眼睛,随后摇了摇头:「别去,不管用的,葛先生帮我看了很多次了,他治不了。他治不了的话,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治。」 「这种情况多久了?」 钟岳抱着钟应的脖子,往后头瞧去,看到了巍峨的封禁之门,呢喃:「你不是说能打开封禁之门吗?打开给我看看。」 「爹!」钟应恼怒,「谁做的?剑仙?离芳水镜?」 一连念出一连串名字,钟应恶狠狠道:「我去杀了他们!」 「我脾气都消了,你反倒发起火来了。」钟岳安慰似得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都不是他们,我没受伤,我中的是「咒」。」 「诅咒?」 「我在无尽深渊中,受了重伤,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中了咒,深渊诅咒,平日里我的实力尚且能够压制,但是一旦受伤实力受损,身体就会缩小……」 「你就没想过别的办法吗?」 「我怎么会没想过?」钟岳蹭了蹭钟应的鬓髮,「我每隔一段时间闭关,都是为了压制诅咒,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钟应干涩的问:「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第几次缩小吗?」钟岳歪着头想了想,「大概两三次,不过前几次都是回到我少年时期,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谁知道这一次这么严重啊!若是早知如此,我就不跟那七个大傻子打了。」 仅仅说这么几句话,钟岳都极累,眼皮子一搭一搭的,随时会昏过去似得。 钟应抱着他往封禁之门走去时,他晃了晃脑袋:「我的酒葫芦带上了吗?让我喝一口酒。」 「我都拿着了,但是不许喝酒。」 「到底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 钟应渐渐地学会调整姿势,让怀里的便宜爹爹更舒服一点:「你是我爹,但是我现在不许你喝酒。」 「好吧,爹疼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应手指颤了颤,垂着眼帘不语。 他突然想明白前世之事。 当年,剑主便是以五岁之龄,面对离芳水镜的吧,所以才会…… 说到底,钟岳前世是为了救他而死。 他害死了便宜爹爹,又害死了阿姐,全部都是他的过错,并非什么意外。 若说先前带钟岳去魔界钟应还有些动摇的话,明白钟岳的身体隐秘后,钟应便决定一定要带他去,解铃换需系铃人,既然是无尽深渊的诅咒,深渊之主肯定有办法。 而深渊之主如今是陆离枪的器灵,他需要尽快从无尽深渊拿到陆离枪…… 微微调整心态,钟应伸出手贴着石壁,去解封禁之门。 钟岳昏沉的声音传入钟应耳畔:「我弄成这样子,又不是你的错,我当初是为了救海珠才进入无尽深渊的。其实,真要说的话,有错的是我,我为了海珠和逐晏,把那么小的你放在了扶风城齐家,你该怨恨我的,可是你没有……从来没有……」 「卡擦」一声,封禁之门开启。 钟应从不在乎魔界恶劣的气候,或狂暴或稀薄的灵气,这一次却用灵力覆盖全身,遮挡了干燥的风,抱着钟岳踏入封禁之门。 连续两次开启封禁之门,便是钟应也有些吃力。 离开时,他回首瞧了眼封禁之门,今日之后,他大概几十年都不会开启这扇门了…… 烈日高悬,云层晦暗,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阴沉之气。 钟应见钟岳声音越来越小,便挑了个话题:「爹爹,你跟我说说我爹娘吧。」 「爹娘」两个字刺激到了钟岳,钟岳撑着眼皮子,直嗯哼:「养恩不如生恩,臭小子就想着你亲爹娘。」 「你别冤枉我好不好?」钟应听到那道软糯糯的声音,略略安心,「我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当然想知道我爹娘的事,难道爹你想让我一头懵吗?」 第460页 「也对。」钟岳稍微来劲,「你应该知道,你亲娘是蛮族灵女海珠,你亲爹是魔皇逐晏,海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逐晏是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 「你先前还说我比他还渣。」 「呃……逐晏虽然讨人厌,对你亲娘却是真的好。」 「你还喊他哥哥……」 「谁、谁、谁喊他哥哥了!」钟岳瞬间结巴了,睫毛颤了颤,像一把小扇子。 「那你是喊我哥哥?」钟应一脸惊讶。 钟岳:「……」 钟应绕过这个话题:「爹,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钟岳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一半夸赞海珠,一半贬低逐晏。 钟应眼帘余光瞥了他一眼,无论是夸赞还是贬低,钟岳脸上都是同样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几分怀念和眷恋。 不管口中说着什么话,在他心里,那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爹娘的?」 「那个时候我还小,大约七八岁的时候。」说到这里,钟岳又想拍钟应的头了,「臭小子,你套我话?」 「你先认识我爹,还是先认识我娘?」钟应忽视了钟岳第二句话。 钟岳想了想,眯着眼笑了笑,小小的人儿嘆了口气,回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同时认识你爹娘的,那还是几百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你娘还不是蛮族灵女,你爹也不是什么魔皇,都只是……无家可归之人。」 低着头想了想,钟岳似乎深陷回忆之中:「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怕我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 「睡着了我就是狗崽子。」 「那可不行。」钟岳认真的摇了摇头,「你是狗崽子,我跟你爹娘算什么?这不是骂自己吗?」 「……没事,我肯定睡不着。」 见便宜爹爹不说话,钟应学着霄后以前哄小八的模样,伸出一根小指头:「要不我们拉勾勾?」 钟岳冷酷无情的拍下了钟应的手指头:「别吵!」 钟应:「……」 「我是在西北边陲的小村庄里出生的,我忘记村庄叫什么了,只记得那地方偏僻极了,别说修真者,就是知道修真者的,都没几个人,故乡的人信仰巫神。」钟岳指了指天空,「村庄以北,便是蛮荒之地,也就是蛮族的地盘,于村民来说,神秘又古老的蛮族,就是巫神的后裔。」 「我家中有三个姐姐,我是最小的孩子,爹娘又要奉养长辈,又要照顾我们四个,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因为姐姐们稍微大一点,便需要干活。」 「村子里没有教书先生,老人又认为贱名好养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叫铁柱狗蛋之类的名字,我大姐叫大丫,二姐三姐叫二丫、三丫,我小时候叫……」 四傻…… 对上心肝儿子好奇的目光,钟岳险险止住,扭着脖子,梗着声音说:「不管我以前叫什么,你小子都要叫我爹!」 第218章 钟应点了点头:「好好好,你是我爹。」 因为钟岳如今的个头,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宠溺,好像真把钟岳当孩子哄。 钟岳:「……」 晃了晃头,他低着头摸了摸鼻尖,继续回忆:「我七八岁时,爹爹带着我和大姐去蛮族换取药材,爹爹忙的不可开交时,大姐便带着我上街玩。」 自幼生活在方寸之地,所见所闻无非是打猎的猎户、鼓捣农田的村民、纺织的姐姐们,他对蛮族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蛮族排列的房屋,买卖的物品,种种奇异之术……在他眼中皆不可思议,便是蛮族的服饰衣裳也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那些精緻又绚丽的银首饰,使蛮族人人都优雅又大方。 一开始他只敢偷偷的瞧,目光纯净如清泉。 因为爹爹的事耽误了时间,他对蛮族稍微了解了一些,便撒了欢的在房屋间的空隙中乱窜,目光一次次的流连过拐角的一株果树,果子红彤彤的,他叫不出名字,却觉得口舌生津。 终于,他趁着大姐不在,对着那只果树伸出了魔爪。 他年纪虽然小,爬树却贼熘,如顽猴一般,几下便窜上了树干上,一点一点的挪去摘枝头的红果子。 他手太短,手指头太小,被他狠狠一扯,红果子直接往下砸,然后他听到了少女低低的惊唿。 慌乱的往下瞧,他看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那姑娘穿着蓝色蛮族衣裙,乌黑浓密的长髮织成了两根粗辫子,一条垂在身后,一条垂在胸前,手腕戴了三四个信镯子,耳垂点缀着银色耳饰。 明媚的光线穿过浓密的树叶,零碎的落在姑娘的皮肤上,如玉如雪。 她额头砸的微肿,捧着红果子,一双秋水瞳精准的落在他身上。 那是个好看极了的姑娘,钟岳却满心惊恐,只知道自己闯祸了! 蛮族之人,根本不是他可以招惹的,钟岳下意识往枝丫间缩,下一刻就被人提了起来,双手双腿悬空,不停地乱晃。 一道又恶劣又傲然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抓到一个小贼。」 「我不是故意的……」钟岳慌乱的解释。 扯住他后颈的手的主人却根本不听,提着他在空中晃了晃,直到他看着离自己有丈高的地面,惊恐的白了脸色时,那声音轻飘飘道:「公平起见,你砸了人,我将你扔下去,扯平。」 第461页 言罢,捏住他衣领的手指头以极慢的速度,一根根松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死也要重伤时,小姑娘捧着红果子小小咬了一口,笑了笑:「真甜,谢谢你送我的果子。」 「阿晏。」小姑娘喊,「你别吓唬他。」 那不是「吓唬」,至少对年幼的钟岳来说,那已经超出了吓唬的范围,他还不懂什么叫「杀机」「杀意」,却知道什么叫恶意。 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这么可怕的恶意…… 身后之人嗤笑一声,提着他跳下树枝。 脚落地时,钟岳腿都是虚的,抬头才看到刚刚吓唬他的人,只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少年戴着斗笠,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瞳孔隐约划过一抹绚丽的金色。 小姑娘朝着他挥了挥手,少年撇了撇嘴,疑惑的问:「真甜?」 「你试试?」小姑娘递出红果子,少年便低头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两人并肩远去。 钟岳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泛着水光。 这是钟岳第一次见到海珠和逐晏,短暂又平常,双方没有留下任何好印象。 钟岳记忆最深刻的是——两个大坏蛋,抢了他的吃的! 「你看,我就说了很无聊吧,没什么有趣的。」钟岳嘀咕,「你爹一直这么招人嫌,没你娘一分好。」 钟应含煳的嗯了一声,反省自身。 他少年时期的行事手段,貌似也是这样兇狠粗暴。 若非钟岳话语中的人是他亲爹,他又确定自己没干过这种事,身边也没有青梅竹马,他差点以为钟岳说的是自己…… 「之后,我随着大姐和爹爹回了家,我以前胆子有些小,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们了。没想到不过一个月,我又见到了他们……」 「西北边陲之地多荒兽,蛮族擅长御兽,就算是几岁的顽童,也能骑着无害又高大的荒兽走街窜巷,但是一头嗜血凶戾的荒兽,于我的故乡来说,却是非常可怕。」 钟岳用小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头凶戾的荒兽闯入了村子里,见人就杀,所有村民都是它的猎物。」 村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强壮的男人提着锄头、棍子、斧头、火把去阻拦,老人孩子和女人藏在家里。 那头荒兽轻易的突破的包围圈,尖利的爪牙能将成年男子咬成两半,或者撕扯成一块破布。 满地的碎肉和血液。 那其中夹杂着四傻阿爹的血肉。 房屋墙壁在荒兽面前,如纸煳着似得,被荒兽轻轻一撞,便四分五裂,露出惊恐绝望的村民来。 尖叫声、求救声、房屋倒塌声、血肉撕咬声和荒兽兴奋的吼叫声汇聚在一起,撞击耳膜,令人头脑空白。 火把落在杂草堆里,火焰升腾而起时,无人扑灭,直到将整个村子烧起来。 钟岳当时太年幼,吓得瑟瑟发抖,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阿娘带着他们四个跑。 一开始是阿娘牵着他的手,荒兽追上来了,阿娘发疯似得沖向荒兽,让自己孩子逃,自己葬身利齿下。 后来是大姐拉着他跑…… 他靠大姐最近,携着血雨的利爪拍过来时,大姐推了他一把,他摔进了泥地里,傻傻的望着那可怕的庞然大物咬死他三个姐姐。 荒兽落下的阴影,直接将他那一小片天地笼罩成昏黑。 悠扬的笛声传来,涤盪心境,令人恍然入梦,荒兽也愣了愣。 下一刻,浑身淤泥的他被搂进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一柄长枪从天而降,贯穿了荒兽头颅,将它钉死在草地上。 荒兽尸体倒地,身躯上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匆匆动手,斗笠被劲风掀翻,红髮如火在残阳下招摇。 少年一边拔长枪,一边掀了掀眼皮:「海珠,你抱着那脏小子干嘛?」 钟岳回神,发泄般哭了起来,哭的凄悽惨惨,涕泗横流。 海珠不知所措,青葱似得手指揉着他的头髮。 最后,他哭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处于一间陌生的房屋,年幼的孩子来不及打量全新的一切,想到自己陡然失去了一切,只知道哭。 哭晕了就做噩梦,循环反覆。 哭了几天后,逐晏被吵的烦了,恨不得掐死这小东西,看在海珠的面子上,才没有动手。 「啪——」 什么东西砸钟岳头上,砸的钟岳头晕晕的,都忘记哭了。 砸他的是一块烤过的肉,加了简单的调料后,肉香味扑鼻,钟岳肚子一下子咕咕叫了起来。 可是他一看到肉,就想起了荒兽嘴中一具具亲人的血肉,在一边干呕,什么都吐不出。 「小哭包。」逐晏靠着门框,背对着光,朝着他笑,「这可是海珠亲手做的,你要是敢不吃,我就把你扔出去。」 钟岳吓得一哆嗦,委屈的又想哭了,嘴巴才张开,就被烤肉塞了进去。 逐晏蹲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吃了这块烤肉,就不能哭了。」逐晏轻轻笑了起来,「这可是那只荒兽的肉,撕下它的血肉,吞入腹中……你就算报仇了。」 此话一出,钟岳哭不出了,恶狠狠的咬着烤肉,像一头幼兽崽子。 逐晏闲闲说道:「这只荒兽吃了你的爹娘、姐妹、朋友……你所有亲朋好友的血肉都经过它的齿牙,进入腹中。」挑眉,他问,「它的血肉,想必有几分你的爹娘姐姐的味道吧?」 第462页 钟岳毛骨悚然,突然噎住。 偏偏逐晏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还要问:「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海珠端着竹节做的被子进来,餵钟岳喝水:「你别听他瞎说,这是昨天阿晏打的野猪肉。」 「可是……」 「这种荒兽皮厚肉厚,难以料理,口感又硬又涩,没人吃的。」 钟岳抹了把眼睛,总算松了口气。 逐晏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笑:「小哭包总算说话了。」 他无家可归,自己一个人也活不下去,就一直跟着逐晏和海珠。 海珠不会纺织,只会将衣袍上的破洞缝起来,许是见钟岳消沉,总是缩成一团,一点风吹草动便尖叫惊恐,便拍着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胸脯说:「我以后便是你娘,会保护你的。」 「那我是什么?他爹?」逐晏闻言,歪了歪头。 海珠闹了个大红脸。 逐晏扭过头:「我才不要当个小哭包的爹。」 海珠意识到了不妥,揽着钟岳的小肩膀,冥思苦想好一会儿说:「你没爹娘,我和阿晏也没有,但是我们可以当一家人啊!阿晏最大,他是哥哥,我比你大,我是姐姐。」 煳里煳涂被海珠算为一家人,钟岳抱着双腿埋着头不语。 逐晏嘲笑四傻这个名字,海珠问他有没有大名。 他摇了摇头,海珠又问他姓什么? 他抬着头,抽泣的答了一个字:「钟。」 小小的房屋外是连绵青山,逐晏随手一指:「那就叫山吧。」 海珠觉得「山」字没什么气势,拍板把「山」改成「岳」。 「岳,渊渟岳峙的岳字。」海珠握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留下一个岳字,「本该由你爹娘取名的,但是……哥哥姐姐给你取名也行,你姓钟名岳,大名钟岳。」 海珠弯了弯唇角,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改~」 屋外明月高远,山岚重叠,清风如许。 钟岳捂住脸,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海珠说:「别哭,觉得难听真可以改的。」 逐晏说:「直接叫哭包就行了。」 他好怕好怕荒兽,怕到腿脚僵硬,只能由人拉着跑,可是,他却再也不想被人保护了! 他不想当胆小鬼,也不想当小哭包,他想胆子大那么一点点,再大一点点,力量强一点点,再强一点点…… 直到能护住重要的人。 第219章 「蛮族据说由巫神选择灵女,灵女岁寿将近之时,便能感应到新一任的灵女诞生。他们抱走刚刚出生的女童,细心抚养,直到她能承接重任时,便将灵女之位传给她。」钟岳趴在钟应颈项说道,「不过,海珠的情况最为特殊。」 「最初选定的灵女是海珠的亲姐姐岚月。」 「灵女要守护整个蛮族,不能被私情干扰,包括家族亲情。所以岚月一出世,便被当时的灵女抱走,断绝了父母亲缘。所以,海珠和岚月虽然是亲姐妹,实际上却并无感情可言。」 海珠很小的时候,父母陷入险境,音讯全无,她成了孤儿,一个人守着小小的房屋。如野地的兰草,无拘无束,肆意灿烂。 她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却并不知道姐姐还活着,更不知道姐姐便是下任灵女岚月。 所以,当她遇到逐晏时,开心极了。 尽管逐晏有着红髮金瞳,一看便是异族。 也因如此,再捡一个钟岳,并不会让海珠觉得负担麻烦,反而为多一位家人而开心,很快便接纳了钟岳。 「臭小子。」钟岳喊了一声,询问,「你知道苏有福是你表姐吧?」 虽是疑问,语调却是肯定。 钟岳了解自家儿子,就自家儿子那个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性子,突然对天权院一位师姐如此关注,肯定有原因。 钟应嗯了一声。 「那你也应该清楚,岚月嫁入神云山苏家的原因。」 钟应的确清楚,蛮族适逢大难,需要神云山相助,神云山只有一个条件,让灵女岚月嫁入苏家。 「岚月当时没当多久灵女,根本没时间培养出下任灵女,就在蛮族族老焦头烂额时,岚月说:下一任灵女是她的亲妹妹。所以蛮族开始寻找海珠……」 不过,等蛮族之人寻到海珠之时,已经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至于你爹爹……他以前的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从魔界流落到九州的。」钟岳顿了顿,「不说这些了,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 钟应:「你说,我听着。」 钟岳睫毛眨了眨,翻开尘封的记忆。 他接受自己的新名字后,便有了新的人生,渐渐开始振作起来。 每天跟在海珠逐晏后头干家务、打猎、去市坊、修炼等等。 家务他能干,打猎的时候,却只能远远瞧着,逛市坊则是他最欢乐的时候。至于修炼……单纯是挨逐晏的拳头。 钟岳天天自我安慰,说不定挨着挨着自己就变厉害了。 在他还没来之前,海珠和逐晏什么都是一起干,他来之后,变成了两人的小尾巴,所以什么事都是三人一起做。 他抹桌子,逐晏便扫地,海珠则在做饭。 他在打坐,逐晏便练枪,海珠则在吹笛子。 …… 有时候他修炼不专心,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便能看到婉转悠扬的笛声下,舞出一朵朵枪花的少年。 第463页 钟岳曾经跟钟应说过,三人睡一张床,其实是真的。 家中只有一张竹床,海珠占一半,逐晏占一半,钟岳就缩在中间,充当两人的隔板。 春去秋来,四时轮迴。 阳春之时,春光明媚,流水潺潺,繁花似锦,山中橘子熟了,三人一人背个竹篓去摘橘子。 逐晏爬树摘,一边摘一边扔,海珠负责接橘子,然后塞到钟岳手上。钟岳蹲在石块边剥橘子,吃一瓣橘子肉,经常被酸的发抖。闲得无聊就一点儿一点儿剃去果肉上的白丝,递给哥哥姐姐。 果肉橙黄水嫩,很受几人欢迎。 回去的时候,会将路上的野菜、野兔什么的,扫荡一空。 孟夏之时,院子里的葡萄一串一串的垂落下来,各个圆润,令人垂涎欲滴。无论是谁馋了,都能随手摘一串葡萄下来,慢吞吞吐着葡萄皮。 逐晏坐在葡萄架下,教海珠和钟岳木雕。 钟岳刻了很多个「哥哥姐姐」。 金秋之时…… 大雪之时…… 初初修炼的艰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遇到的种种麻烦等,钟岳都记不太清了,反倒是那些平常极了的日子,舌尖的水果味烤肉味,时不时的吵吵闹闹在心尖刻下浓重一笔。 只要一回忆,便记得天空碧蓝,新雪般的云被朝霞晕染,每一日都是不同的景色。 门口有一条小溪,海珠提着三人的衣物到小溪边时,将篮子放在草地上。 蛮族没有凡间对女子的种种限制,海珠褪了鞋子,提起衣裙,站在一块光滑平整的鹅卵石上,用皂角和木棒洗衣服。 乌髮黑亮,脚趾白净粉嫩的少女兴致来了,便踏入清凉的溪水中,散开裙摆,哼着蛮族的小调。 长发被风扶起,手腕脚踝的银镯子撞在一起,风铃似得叮叮噹噹。 几乎让钟岳看的愣神。 河畔的枣树结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的青枣,逐晏用他的长枪当棍子,敲打树枝,青枣滚滚而落。 钟岳张开布料去接,一不留神,有几个枣子砸了一脸。 「你在看什么?」逐晏回眸询问。 钟岳老实回答:「姐姐真好看。」 逐晏倾身,长发落在钟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笑问:「我了?」 钟岳眨巴着眼睛:「哥哥也好看。」 逐晏笑了笑,指着海珠说:「我以后要娶她。」 钟岳紧张兮兮:「就像我阿爹娶了阿娘一样,永远在一起吗?」他试图商量,拉着逐晏的袖子说,「我不想离开哥哥姐姐,我也可以娶姐姐吗?」 「不行!」 逐晏冷酷无情的拒绝,并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不过我可以让你一直跟着。」 海珠并没有听见两人说什么,在远处喊:「阿晏,你怎么又欺负小岳?」 「我没啊。」 逐晏辩解时,钟岳抱着一大捧青枣,跑过去问姐姐吃不吃。 后来,逐晏在一个雪夜不告而别。 钟岳那晚突然惊醒,他知道海珠没睡,抱着双腿看着逐晏离开。 后来,蛮族族老找来,奉海珠为灵女。 海珠并不像岚月,成为灵女之前早已千锤百鍊,她是突然接下这个担子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日夜不停地学习。 钟岳几天都不一定见到的她的面。 有一日,她问钟岳:「小岳,你天资极佳,不能这么荒废,我送你去九州最好的书院好不好?」 钟岳想也没想别回答:「好。」 爹娘姐姐死在荒兽之下时,他便知道,胆小爱哭弱小之人,会失去一切。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变强。 而不是看着逐晏握着长枪离开,看着族老们骑在比毁了村庄还要可怕庞大十倍的荒兽上,带走海珠。 他是在书院修习时认识阿宛的,阿宛听说他来自蛮族后,突然蹦过来,说她阿爹也是蛮族之人,以后她罩着钟岳。 事实上,钟岳不需要任何人罩,他的剑修天赋,早便被当年的剑主关注。 被剑主收为弟子时,钟岳才恍然,原来他很久没有哭过,很久很久不曾害怕了。 九州传闻中,剑主恋慕蛮族灵女,可是始终无法赢得灵女欢心之事,并非空穴之风。 钟岳他的确轰轰烈烈追求过海珠…… 他始终记得,逐晏说过要娶海珠,既然逐晏不告而别,令姐姐伤心,那就不要回来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肯定会好好对待海珠的,这点他很有自信。 毕竟,他想永远看着重要的人。 虽然他的万般殷勤,一直被海珠当笑话看…… 「只要我多努力努力,耗他个数百年,肯定能追到海珠姐姐的。」钟岳想起这件事来,都极为不满,「谁知道你爹他又回来了。」 「你说他讨厌不讨厌?」 「对了,你见到应龙镯里的老三吧?他是一条龙,是你娘亲的灵宠。我们里头就海珠一个姑娘,我们三个大男人,肯定要保护她,所以我们偷偷排了序。逐晏是老大,我排第二,长苍排第三。」 「长苍反对过,因为他年纪最大,但是我们不理他,久而久之,他就认下了这个名号。」 「所以,见到老三长苍,你要喊一声三叔,知道不?」 钟岳实在难受,声音软糯糯的,眼皮子直往下拉,好像压着千钧之重:「不说了,让爹爹睡会。」 第464页 「好。」钟应回答,随后又不放心的问,「爹,你一定会醒,对不对?」 「诅咒而已,我不至于挺不下去,别说什么醒不醒的,晦气。」 「好……」 迷迷煳煳中,钟岳含煳的说:「心肝儿子,我刚刚是骗你的。你爹一点儿都不讨厌,真的。哥哥和姐姐一直很好……」 那是他最重要,最喜欢的人。 如今重要的人里头,还要加上钟应,那两人血脉的凝结…… 钟岳阖上眸子,脸蛋软软的贴着钟应怀里,陷入昏沉之中,气息极为虚弱,似乎随时会断去。 钟应瞧了好一会儿,确定便宜爹爹真的会醒后,将他送入玄曜小世界中,随后掀开眼帘,金瞳注视着远方。 在昏沉的天色下,金瞳呈暗色,仿佛压抑着万千妖魔,寒意层层蔓延。 魔族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钟应看到了大块头,看到了颜丹,更看到了前世将他碾入尘埃的一张张面孔。 前世,他在黑暗和绝望中,疯狂的憎恨着折磨他的人,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挖骨,后来这些人死在了疏影君手上,可是偶尔钟应回想此事,依旧觉得不痛快。 灭却枪浮现,纳入掌心。 魔族如黑色浪潮,试图将钟应淹没时,灭却枪一划,开出一条血路来。 这是魔族对钟应一人的阻杀,被阻杀之人,犹如魔神,眼中没有兴奋,没有狂热,没有恐惧……唯有杀意彻骨。 厮杀声逐渐小去,唯有尸骨堆叠了一路。 枪尖血流成注,血液蜿蜒成蛇。 钟应从血洼中踏过时,发觉一人还有气息,却并没有继续动手,朝着残阳诡艷之处而去。 大块头奄奄一息的躺着,既不可思议,又庆幸自己活了下去,他还能继续庇护那些人魔混血…… 钟应行了一路,脚步一顿。 金乌西沉,小半落入地平面,如琼楼玉宇、月中宫阁的灵船停在半空。船身的九州星夜图在染上血色的夕阳下,添了几分悲壮哀凄的绚烂。 骨鸟盘旋,巡逻四方。 有一人背对着光线,站在那里,骨鸟便停在他的肩头。 红袍似火,衣纹梅花数枝,如饮血而生的欺霜白梅。 第220章 疏影君……少舒。 钟应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前世今生改变了许多,时间变了,地点变了,甚至连发生之事也变了许多。他并没有被囚禁,并没有被百般折磨,并没有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甚至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次遇不到疏影君了。 谁知道在他反杀风月君的属下后,又遇到了疏影君。 究竟是偶然,还是命运的必然,或者……疏影君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 钟应稳了稳心神,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时,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你为什么在这里?」 钟应没想过疏影君会率先开口,一时间有些惊讶。 随后又想,疏影君原来记得他,并且认出了他…… 「我本来便是混血魔族,迟早要来魔界的。」钟应回答。 疏影君不语,四下唯有天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 残阳之下,疏影君的眉眼被帷幕覆盖,容貌、神态尽皆被掩盖,然而身形挺拔,风华难掩。 钟应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却能感受到他在打量自己。 半晌,疏影君才道:「原来如此。」 声音又低又轻,如落在水面的一片碧叶,尾音盪起微微涟漪。 钟应不由一愣,觉得这四个字似乎蕴含着极复杂的情绪,正要深入探究时,又听疏影君说:「为何杀自己的同族?」 钟应挑眉,声线微扬,既傲然又理所当然:「他们想杀我,我自然杀他们,有何不可?」 「你刚来魔界,便树敌?」 上一次见面时,疏影君沉默寡言,似乎懒得与他交谈,都是钟应软磨硬泡,才问出他的真名,这一次见面,疏影君似乎……问题多了点? 钟应下意识摆了摆手,回答:「没事,过段时间我敌人就遍布魔界了,不在乎这么一两个。」 「……」 「但是,我迟早削平他们。」钟应笑了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来。 「……也对。」疏影君低语,「你比以前强了太多。」 留下这句话后,疏影君转身离开,随着他的步伐,骨鸟飞离肩膀,盘旋天空。 钟应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古怪的情绪自胸口升腾而起,他觉得疏影君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深入骨髓,刻入血肉,令他难受又不舍。 身体先与意识,钟应几步上前,拉住了一片红色的衣角,没有过脑便道:「等等!」 疏影君脚步一顿。 钟应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错愕,甚至隐隐有些尴尬。因为这么一抓,帷幕黑纱浮动,隐约露出几缕银丝来,在黑纱红裳的映衬下,银丝亮白显眼。 「松开。」疏影君没有回首,轻轻落下了冷淡的两个字。 钟应的心神全部被那缕银丝吸引。 这是…… 白髮? 意识到这点,钟应脑海里闪过莲中君华发三千,冷漠疏离的模样,突然有些胸闷。他明明记得疏影君有一头极好看的鸦羽墨发…… 钟应问:「头髮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 「我……」钟应一时有些哑然。 第465页 疏影君的私密,的确与他无关,今天他的确怪怪的。 双方陷入僵持,直到疏影君扯回衣角,漫不经心的问:「你来魔界,九州没有人寻你吗?」 钟应干涩回答:「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忘记了。」 「我明白了。」 话音一落,疏影君大步离开,没有任何停留,隐约有些决绝。 钟应想继续跟上去,却未动分毫,缓缓缩回手,手指收拢蜷缩,有些困扰的拧着眉,眼睁睁看着疏影君跃上灵船。 黄昏殿载着那道身影离开,破开血色晚霞,驶向残阳。 直到黄昏殿彻底消失,钟应才察觉到手指有些粘粘,摊开手一瞧,看到了掌心的血印子。 他先前屠杀风月君的属下时,手指的确沾上了血,可是他收回灭却枪时,顺便擦干净了手指,所以才直接去碰疏影君的衣摆的。 那么……这是疏影君身上的血? 他刚刚杀了人?还是受了伤? 不对,刚刚疏影君气息不对! 钟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疏影君自己的血!疏影君受了极重的伤! 前世的时候,钟应被疏影君从地牢救出来后,虚弱不堪,闻到了疏影君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那个时候,疏影君答:「那是魔族溅上去的血。」 钟应不疑有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补充:「不是我的……」 钟应从来没有质疑过这段记忆,如今回想,他陡然发现,前世的时候,疏影君其实也受了重伤,但是他撒谎了。 为什么撒谎? 钟应想去寻人,却发现疏影君早已不见踪迹。 黄昏殿上,疏影君身子一晃,如同醉酒之人般跌倒于地,勉强用手臂撑着身子。帷幕因为摇晃,落在船板上,滚了好几圈,露出一头苍冷如雪的长髮来。 君不意低着头,捂住了半边脸,血液从指缝溢出,有几滴溅在了白髮上,色彩分明,动人心魄。 强行从昏迷中甦醒,推开封禁之门,驾驭黄昏殿前往魔界寻找钟应,这一路君不意都是靠着魔体仙魄强撑。 如今到达临界点,短短数息间,他的气息便虚弱灰败如垂暮之人。 一只骨鸟停在船板上,迈着小爪子,朝着君不意靠近,白骨尖喙想要碰一下君不意手指。 指尖苍白,青筋可见,骨鸟才碰一下,便被君不意下意识挥至一边。 骨鸟尖啸一声,骨架子瞬间支离破碎。 君不意低声咳嗽起来。 有人闯入灵船,停在他面前,捞起一缕白髮,冷冷质问:「你不要命了?」 声音冷漠,隐含愤怒。 君不意抬头,看到了火凤玄衣的重明皇,看到了重明皇眉心的褶皱。 「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重明皇指出事实,「还去找他?」 君不意唇瓣颤动,似乎想回答什么,浓重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手指拉住了重明皇的衣袖。 他来魔界,是怕小混蛋应付不来,怕他出事,更是为了带小混蛋离开。 可是,从钟应的话语中,他却明白了一件事,前往魔界,放弃九州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钟应一人的决定。 他有些难受,亦有些愤怒,甚至有片刻想要强行动手,可是他更不想让钟应知道他的身体状态…… 「父皇。」 君不意唤了一声,并无过多情绪,可是重明皇的话语却梗在了喉咙里。 赤丹太子是个完美的继承人,所有的任性、不计后果,全部都是为了一人。 抓住衣袖的手指失了力滑落,君不意偏头倒下时,被重明皇揽住了肩膀。 自君不意诞生之后,重明皇便陷入了长久的闭关之中,在这孩子还小小一团时,他便从未像一位父亲一般抱过他。 如今,几乎算是这对父子最亲近之时。 默了片刻,重明皇抱起昏睡之人。 黄昏殿从封禁之门穿过,向重明国驰骋而去。 钟岳保持着五岁幼童的面容,一直在发烧。 钟应想着便宜爹爹的身体状态,最终没有去寻疏影君,而是抱着钟岳,去往最近的一座魔族城池——虚城。 自魔皇逐晏陨落之后,魔界并未诞生新的魔皇,而是由十六脉庞大的魔族家族以及大大小小的域主掌控。这些魔族相互征伐吞併,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逐晏的旧部四分五裂,有如风月君一般自立门户,也有追求自由离开的,也有一部分如白漓一般,等待新主归来。 虚城离封禁之门较近,并不属于任何魔族强者,因为这地方太过荒芜贫瘠。 而虚城的城主,在边界一带算是有数的角色,在钟应等人眼中,如同蝼蚁。 被岁月风霜摧残过的城墙下,一队魔族踏入虚城范围。 守城的魔族各个外表兇悍,却散漫至极,有的在跟同伴吹嘘,有的在睡大觉,有的在比试斗殴,也有的在勒索弱小的魔族。 看到踏着尘烟而来的人时,守城的魔族笑着说「肥羊来了」,然后三三两两起身,围在城门口,拦住了进城之人,打算捞一笔。 才靠近,来自血脉的威压便震慑住了他们。 兇悍的守卫一个个突然变了脸色,面容苍白,神色惊恐,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他们不敢抬头,尽力匍匐身体,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强者,惹来灭顶之灾。 第466页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把你们城主带来过来,我家主人要见他。」 平日里,这些守卫根本不敢得罪城主,但是一听这人吩咐,惊慌的应了一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前往城主府。 直到这队魔族进入城中,守卫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这些大人是来自十六脉,还是来自罪域?」 「闭嘴,什么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老子可还要命。」 城主忙不迭的赶过来,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他没有丝毫的反抗心思,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问:「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城主直接将人请入城主府。 仅仅片刻,虚城便风平浪静的换了城主,前城主比较识相,鞍前马后,将姿态摆的极低,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魔界的飞马载着车辇而来,羽翼收拢停落在地面时,捲起一阵风沙。 白漓抱着他的白毛狐狸,理都没理城主,皱了皱眉后,懒洋洋的问:「你确定要在这里迎接少主?」 「别摆你魑魅君那套架子了。」青衫人掀开了珠帘,瞥了白漓一眼,「这里破是破了些,但是也有好处,离封禁之门近,少主肯定会经过这里,这不……」 孟长芳察觉到钟应的气息,目光落在远方,低语:「来了。」 第221章 钟应站在沙土上,看着建立在荒地上的城池,金瞳淡淡,盈着细碎光辉。 狂躁的灵力捲起一阵阵风,吹的斗篷猎猎作响,钟应察觉到虚城中几道强盛的气息,连眉梢都不曾颤动一下,抬步朝着城门而去。 魔族弱肉强食,崇尚强者,虚城换了新城主,守卫得知新城主的身份后,一改先前的懒散混乱,一个个挺直腰板,严阵以待,就怕引起新城主不满。 远远的看到钟应过来,守卫立刻拦住了他的去路,呵斥:「站住!」 另一个守卫说:「今日封城,速速离去。」 钟应收敛了身上的气息,瞧上去便像个普通的混血魔族,抬头询问:「为什么?」 新城主上任之后,一般会封城几日。 守卫不清楚新城主有哪些规矩,不想惹事,只想将人赶走。见钟应年岁不大后,挥了挥手,没好气的开口:「小子,虚城刚刚换了新城主,你不想白白送命,就赶紧走,别堵在门口碍眼。」 钟应扯了扯嘴角,轻飘飘开口:「新城主是谁?叫什么名字?」 守卫恼怒,便想直接动手,将人拖走。拳头才握起,就被同伴狠狠扯了一下手臂,整个人往后摔去,勉强才稳住身形。 「你扯老子干什么——」话语梗在喉咙里,守卫看到了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同伴弯着腰,八尺高的壮汉额头直冒冷汗。 新城主带过来的属下,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轻易碾死他们,守卫无法不惧。 一位位气息强盛的魔族鱼贯而出,向着左右两边退去,挡在了守卫面前,下一刻,齐齐跪在地面,低垂着头颅。 守卫瞧见这一幕,吓得半死,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能轻易碾死他们的「大人」都跪了,他们一个个还直挺挺的站着,这不是傻吗? 随后,又有数人踏出,为首两人一青衫一紫衣,容貌过人,格外显眼。 青衫人收了摺扇,朝着钟应行了一礼:「魍魉君孟长芳参见少主。」 白漓也低了低头,虽然不如青衫人一般礼数周全,却也算认同钟应少主的身份。 两人身后的人却没动,冷冷打量的被帽檐遮住容貌的钟应,仿佛庞然大物俯视蝼蚁。 「你们两个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傢伙?」一黑皮肤,头顶弯角,赤裸着胸膛的魔族开口,语气极为不善,「老子忙的把那些杂碎的脑袋拧下来,没空陪你们带小崽子。」 「一个混血杂种,也能当我们少主?」 「闭嘴。」孟长芳回首,眉眼阴郁。 就是白漓面色也有些难看,「杂种」两个字,打的可不仅仅是钟应的脸,更是他的脸,毕竟他承认了钟应的地位,最重要的是,钟应是杂种,魔皇逐晏是什么? 「月姬,你少说两句,再提这两个字,就给我滚。」 月姬纤縴手指头卷着长发,满脸不耐:「难道只要是主人的血脉,我们都认?就算弱小卑贱,我们也该卑躬屈膝,别说笑话了,我可不认。我没将他剥了皮,都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 「这话也不错,我嗓门大,吼一嗓子,这么弱的小傢伙说不定就死了。」 「嗤,我先走了……」 几人吵成一团,就差大打出手,钟应看着他们熟悉的眉眼,上一世的记忆翻滚而来。 白漓孟长芳暂且不提,高了钟应整整两个头,黑肤弯角,肌肉虬扎的魔族叫木图,性子暴躁桀骜,最爱将对手的头拧下来收藏。 长腿丰胸,身穿兽皮裙,头上簪了一根骨头簪子,谁也不理的是十三娘。 一副美人皮,冷嘲热讽的是月姬…… 全部都是老熟人。 ——他前世的属下。 当初没得到他们承认前,钟应也吃了一番苦头。 魔族嗜血冷酷,越是强大的魔族性子越是古怪桀骜,极难相处,轻易不会臣服于人。他们臣服逐晏,是因为逐晏足够强,弱小的生灵敢站他们头上,他们就敢将其碾成肉饼。 第467页 因此,钟应最开始不是担心被他们杀了,就是被他们气炸了。 可是得到他们承认后,他们是钟应手下最锋利的刀,指哪杀哪,片甲不留。 关系好些了后,钟应每次设宴,他们都喜欢胡闹,钟应就拿酒罈子一个个砸他们头,他们敢怒不敢言,钟应随便暼一眼,便笑嘻嘻的说:皮厚,魔君随便砸。 虽然很满意他们的能力和忠心,但是重新经歷一次这群王八蛋的刁难,钟应还是觉得要气死。 当年他没杀了这些玩意,真是胸怀宽广! 不过想要征服这些混帐手下也简单,打服气就行。 「吵什么吵。」钟应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清朗悦耳,却传入所有人耳朵中。守卫头垂的更低了,恨不得趴在地上。 木图呦呵一声:「胆子到底挺大。」 「你们验过真假没有,说不定就是假的,要是假的,就送给我,我将他带去罪域。」 「孟长芳,你的少主手上可还抱着一个奶娃娃,你打算一次性养两个?」 钟应伸出手,掀开帽檐,露出潋滟的眉眼来,桃花眼弯了弯,透出几分令人生畏的寒气来。 看到这张脸,好几位魔族露出愣怔怀念之色,甚至忍不住惊唿:「他娘的长的真像主人。」 钟应轻笑,金瞳盈盈,璀璨生华,连暗沉的天色似乎也明媚了许多。 好几位魔族却觉得浑身发凉,下意识搓了搓手背。魔皇逐晏每次动怒,都是这幅模样。直到这时,木图几个才发现不对劲,汗毛竖立,仿佛危险濒临。 火焰如星子,从天空而落。 「奶奶的!」木图揉了揉眼睛,「这火焰真眼熟!」 「眼熟个屁!快跑!」月姬早没了刚刚的刻薄,花容失色,拔腿逃跑时,发现十三娘等人早就冲出老远,被什么追赶似得。 下一刻,虚城城门下被火焰彻底包裹,金焰如神明之怒,仿佛能将世间一切烧成灰烬。 片刻后,钟应收了火焰。 他不至于殃及池鱼,因此守卫和白漓带过来的属下毫髮无损,就是好几个吓傻了,瞪大眼珠子回不过神。 孟长芳和白漓逃过一劫,此时一个惊喜,一个惊愕。 而先前争吵的魔族,没一个跑的过火焰蔓延的速度,通通烧成了黑炭,辩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大大小小的「黑炭」呆呆看着钟应。 无论相似的容貌还是被火烧的感觉,都让他们回忆起过去被揍的日子。让他们既惊悚又怀念,既恐惧又兴奋。 直到钟应拢了拢斗篷,颇为满意的说「终于安静了」,白漓和孟长芳恭喜钟应开启神通,他们才反应过来。 一块「黑炭」扑了过来,就要抱住钟应的大腿时,被躲开,黑炭抛了个媚眼,娇滴滴的说:「少主,我错了!我刚刚说的其实不是你,是我自己。」 这声音赫然是月姬。 钟应:「哦?」 「少主,你大概不知道,我有骨族和羽族两种血统,是个混血,杂种肯定说的是我自己啊,你可千万别嫌弃月姬。」 「月姬,你要不要脸!」木图怒吼,大山一般凑了上来,「少主,虚城没什么好玩的,我们一起去拧脑袋吧,保证玩个爽。」 「少主,你跟老主人可真像。」 「少主,我花了一百年的时候收藏了好几把枪,你看看喜欢哪把?喜欢就用的玩,不喜欢就给你折着玩……」 一堆「黑炭」在钟应面前挤来挤去。 钟应拂袖,不给这群傢伙任何脸色,踏入虚城。 「黑炭」们一熘烟的追了上去。 城墙下只剩下守卫跪着,他们揉着腿站起来,呢喃:「我差点儿以为要死了。」 「嘶——那位大人到底是什么人?我刚刚居然敢拦他?」 守卫看着自己的手,一股敬畏油然而生。 钟应直接在城主府住了下来。 魔界灵气浑浊狂躁,虚城只有城主府的位置,灵气还算可以,虽然钟应看不上眼,但是目前只能这么凑合。 将钟岳安顿后,孟长芳非常懂眼色,在角落出放了几堆上品灵石。纯净的灵气从无暇的灵石溢出,屋中灵气渐渐浓郁。 「少主,剑主这是中了诅咒?」孟长芳沉着眉眼询问。 「你有办法?」钟应抬头。 孟长芳摇了摇。 钟应目光又落在房门外,那群魔族齐齐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钟应暴躁了:「那你们待在这里做什么?滚!」随后又补充,「白漓和孟长芳留下。」 门口的魔族一熘烟全跑了,只有长风卷着枯叶飘落。 白漓和孟长芳面面相觑。 孟长芳摸了摸下巴,白漓送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过去。 钟应轻轻握住便宜爹爹的小胖手,擦去皮肤上沾的点点灰尘后,目光落在孟长芳身上,凉凉念出两个字:「胖墩?」 孟长芳:「……」 他还想让少主忘记他那个又胖又蠢又好色的模样,以全新的身份站在少主面前,过去的就当没发生过,结果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 孟长芳想挣扎一下,神色如常,稍微流露些许疑惑,似乎听不懂钟应说什么。 钟应彻底封死他的路:「胖墩是你的转世?你有记忆?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刻意接近我?」 第468页 桃花眼冷冽的暼过白漓,「极乐城时,你们两个联手做戏骗我?」 白漓:「……」他笑不出了。 孟长芳解释:「少主,我转世后并无记忆,只是偶尔会「甦醒」过来,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等我甦醒才认出你来后,我们已经当了几年同窗了。后来,我决定通知白漓此事,才有了极乐城一事……」 白漓指了指孟长芳:「我看到他那副蠢样子,也很意外。」 「……书院越来越不安稳,我怕身份藏不下去了,就选择了死遁。」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孟长芳眸光微深,疑惑:「少主,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孟长芳这么问,并不是他觉得自己天衣无缝,而是转世之后毫无记忆的胖墩和魍魉君孟长芳天差地别,他自己都认不出,钟应怎么这么肯定,他就是那个死胖子? 钟应呵呵一笑。 他有上一世记忆啊! 他一开始就认出了胖墩是魍魉君,如今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小小的虎牙闪着光,钟应告诉他:「你猥琐的样子跟以前一样,就算换了一张皮,我也认得出。」 孟长芳受到打击,僵住。 「啪嗒」一声,手中摺扇落地。 第222章 和胖墩当了五六年同窗,钟应知道孟长芳所有黑歷史。 比如说:穿着粉色襦裙,活像只粉皮猪什么的…… 因此,就算面前的青年身段挺拔修长,容貌斯文秀气,一举一动透着几分书卷气息,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钟应看他的眼神也不免多了几分古怪意味。 孟长芳默默捡起摺扇,「刷」的一声展开扇面,遮住自己的脸,也遮住了钟应的目光,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后退两步。 「老大啊。」声音从恶鬼图扇面后传来,孟长芳换回了原来的称唿,「我先前不知道你已经觉醒了神通,所以只将一些熟人叫过来。不过,你既然已经觉醒了,应该能镇的住他们了,我打算将主人的旧部都召集起来……」 他本想手把手扶持少主,成为少主最信任依赖的心腹,谁知道一见面就漏了底,孟长芳有点儿怀疑人生。 不过漏了底也有好处,至少五年同窗之谊不假,和少主的关系比别人都来的亲近。 摺扇一收,孟长芳拱手一礼:「若是没什么事了,我就不打搅老大了。」 言罢,孟长芳就想开熘。 「呵。」钟应冷笑一声,一脚将孟长芳踢了出去。 孟长芳「哎呦」一声惨叫,一路滚出房屋。 他回头瞧了一眼,见钟应没看他了,便慢悠悠直起身子,捋平衣袖上的摺痕,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走廊上的魔族笑了起来,半是打趣,半是嘲讽:「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孟长芳眯了眯眼:「让老大出口气罢了,毕竟我瞒了老大数年。」 暗示自己陪了钟应数年、感情深厚后,孟长芳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怒骂他的魔族。 白漓将魔皇旧部的名册交给钟应后,便离开卧房,顺手阖上了房门。走了许久后,白漓见到了等候许久的孟长芳。 孟长芳正靠着栏杆,手指苍白,指甲乌黑,漫不经心的扯着花瓣。 生长于魔界的花大多兇残,此时这株花在他的指尖瑟瑟发抖,任由他扒光自己的花瓣。 孟长芳侧首,神色沉了沉,眉眼便多了一丝阴郁,不悦道:「老大怎么不踢你?」 白漓抬了抬下巴,唇角笑容乍现:「我又没骗少主,极乐城时,我可帮了他一把,又送了他一件大礼。」 孟长芳毫不犹豫的扒了他老底:「你当时可是想让老大侍寝!」 白漓绝对不承认:「你可别瞎说,我指的可是木葛~」 孟长芳:「……」 他煳了白漓一脸花汁。 一处火山中,岩浆咕噜噜的冒泡,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浓重,温度高到空气都扭曲。 有人从岩浆深处冒出,炎君赤裸着全身,光头髮亮,抹了把脸后嘀咕:「魍魉君搞什么鬼?少主?哪里来的少主?」 美人窝,胭脂窟,美艷的媚魔花枝招展,使劲浑身解数撩拨床榻上半躺的人。 那人悠忽睁开了眸子,明明是极俊美的面容,嗓音却又柔又媚。 「唉。」她嘆了口气,「又要忙了。」 金沙沙舔了舔唇角:「希望少主有点儿真本事,别被玩死了,要是生的好看点就更好了。」 …… 魔皇旧部四分五裂,白漓和孟长芳先前召回来的人,比如说木图、月姬等,都对魔君忠心耿耿,他们就算不满意凭空冒出一个少主,孟长芳也绝对相信,他们不对会钟应动杀心,甚至关键时刻还会护一护钟应。 孟长芳打算跟他们一起,提高少主的实力。 可是少主既然开启了神通,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孟长芳等人便将早早离开的那批旧部召回来了。 魔界各处,一个个震慑一方的强者,陆陆续续向着小小的虚城而来…… 玉馨书院。 天色混沌,如漏斗一般,连绵下了数天的雨。小道泥沼,空气湿润,什么东西都透着几分湿气。 书院各处毁损的建筑物正在重建,厮杀留下的痕迹逐渐抹平,夫子们重新开始授课……学生们经此磨难,脱胎换骨,一个个奋发向上,刻苦修炼,不少学生藉此突破,给接连受到冲击的书院带来些许喜气。 第469页 书院恢復了安定,院主们却并不轻松,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老院主站在迴廊上,雨水淅淅沥沥从檐角滴落,沾染了半面衣袖,老院主的目光始终落在天空的浓云上。 阿宛跟他汇报这两天的情况,见老院主如此,便走至身侧,伸出手指。 冰凉的雨水裹挟着几分毁灭气息,透入皮肤,令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老院主嘆息,眸光沉淀着悠远和时光的智慧,「镇魔剑塔里的存在为什么还不离开书院?」 阿宛用极低的声音问:「那位存在……真的还活着吗?」 老院子无法回答,保持了沉默。 天权岛上,剑修正在雨水中挥剑,不肯有丝毫松懈。 苏有福混在其中,练剑至手脚酸软后,离开了广场。 天权院主对学生要求极高,挥剑之时,不仅不许运转灵力,还需要在脚踝手腕负重,苏有福虽然愿意去吃苦,奈何体质跟不上,因此练至筋疲力尽之后,夫子们便准许她去休息。 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苏有福一边拧着头髮上的水,一边向着宿舍而去。 行之湖畔时,眼角余光暼到什么,苏有福侧首瞧去。 蒙蒙雨水落入湖泊,扰乱了明镜一般的湖水,湖面升起淡淡的烟雾。 剑仙大多不重美色,无论是风景之美,还是女色之美,通通不放在眼底,因此湖畔并没有精心打理过,芦苇肆无忌惮的生长,茂盛至极。 一片青色中,丝绒的絮在风水中招摇。 苏有福看到有人站在芦苇丛中,身上盈着一层柔和的灵光,衣袍一尘不染,银髮如夜空星河。 那人似乎察觉到苏有福的视线,微微侧首,露出弧度精緻温雅的侧脸来,唇瓣含着些许干净的笑意。 这人是谁? 苏有福仔细一瞧,芦苇丛中什么人都没有,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海市蜃楼。 苏有福有些疑惑不解,便问了同窗。 同窗不甚在意:「这几天来书院的人太多了,兴许是哪位前辈在赏景,被你发现了,便离开了。」 这段时间,书院的确来了许多人。 有大能前来书院相助,有的则是书院学生的长辈——尽管夫子们尽力保护学生,依旧有学生受伤或者陨落,那些人便是来看望自家孩子,或者来接孩子尸身的。 所以,在书院看到陌生人并不稀奇。 又有同窗说:「也许是夫子在搞什么鬼也说不定。」 「……」 苏有福暂时接受了他们的解释,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这段时间,苏有福情绪非常低落。 书院被邪魔袭击,不少同窗陨落,苏有福人缘极好,认识的人也多,她有位好友便陨落了,那是个性子非常仗义的姑娘。 还有位格外照顾她的夫子也受了重伤,直接闭了死关。 苏有福如今也知道了钟应的身世,知道他是自己表弟,可是表弟失踪,她心中担忧不已。 还有君师弟…… 重明皇带走了赤丹太子,据说赤丹太子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越想越多,苏有福便愈加觉得难受,睡不安稳,修炼时难以入定,干脆穿好衣裳,沿着迴廊漫无边际的游走。 深夜无人,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吵的人心烦意乱。 便在这时,苏有福便再一次看到了芦苇丛中的银髮道人。 细雨浸湿衣袍,水珠子从发梢滚落,明明该狼狈至极,银髮道人却从容恬淡,仿佛他本该如此,本是如此,周边景致尽皆沦为陪衬。 苏有福发现此人并无修为,有些躇踌之时,银髮道人回首,微凉的指尖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温和:「小丫头,别跟他人提我。」 这句话仿佛含着无上道意,令人无法违背。 苏有福点了点头,念了一声好。 「好」字从舌尖转出,苏有福勐的回神。 想了想,她将竹叶油纸伞放在栏杆上,小跑回院落。 接下来几天,每次经过湖畔那片芦苇丛时,苏有福都会看到银髮道人的身影,而那把油纸伞静静安放在栏杆上,无人动过。 苏有福几次想跟夫子们提这件事,念头一起,又莫名其妙的打消了。 心中隐约升起一个念头。 ——这人并不会伤害自己。 她抱起油纸伞,小声问了一句话:「你在干什么?」 意料之外的,银髮人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在等雨停。」 学生们并不清楚天际厚重如墨的是劫云,藏着天地之罚,只觉得这场雨来的蹊跷,书院夫子们也经常感嘆「雨」怎么还不停。 因此苏有福并不觉得古怪,点了点头后,便又离开了。 这一日,苏有福极为罕见的逃课了,安安静静的藏在角落里,谁也不见。 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 她得到了一个消息。 她偷偷暗恋十来年的皇甫师兄走火入魔,修为尽毁,下落不明。 苏有福不信,可是告知她这件事的是皇甫旭月的长辈,她不得不信。 这件事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小姑娘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发泄了出来,哭的不能自己。 她空有福运之子的称号,可是,天地钟爱似乎并不能让她亲近之人平安喜乐…… 第470页 银髮道人离开了湖畔,离开了芦苇丛,拾阶而上,慢吞吞而来,他垂首,眉眼澹澹,银髮倾斜而下:「小丫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苏有福抬头,眼睛红通通的:「……什么?」 银髮道人说道:「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天道不肯放过他,执意让他灰飞烟灭,而福运之子为天地钟爱,通身气运可暂时为他瞒过天道。 「……」 「如你所见,我真身被毁,如今只剩下一道神魂,并且即将沉睡,在我甦醒之前,你为我提供一处庇护之所,我庇护你一世。」他微微莞尔,笑容和煦温暖,「包括你在乎的人,顺便给你找个合心意的道侣。」 苏有福有片刻被蛊惑,迷迷煳煳道了一声好。 银髮人虚虚揉了揉她的头,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此世毁灭之前,或者我身陨之前,我会信守承诺。」 「小丫头,这一世,我不会再连累你。」 不会害得这小姑娘不得善终。 第二日,雨水停歇,劫云消散。 第223章 钟岳昏迷数日后,终于甦醒。 钟应趁着钟岳还有点迷煳时,将小小一个的人儿提起来,用手虚虚比划了一下身高,嘀咕:「我果然没看错,爹,你长高了。」 没错,钟岳并没有恢復,只不过在五岁的基础上长高了一点点,看着像七八岁的孩童了。 钟岳黑了黑脸,一巴掌将钟应挥开。 钟应放下便宜爹爹,在床榻边坐下,翘着二郎腿,询问:「爹,你实力恢復了多少?」 钟岳盘膝打坐,阖上眼帘,好一会儿睁开眸子回答:「恢復了五成,估摸着我实力完全恢復,身体就能变回原样了。」 「那就好。」 「这里是哪里?」钟岳皱着眉,打量一圈,屋中摆设极为奢华,玄冥石铺地,上面垫了绵软的红色毯子,龙骨为床榻,龙首攀着床柱,栩栩如生,龙瞳镶嵌两颗幽绿的混元晶石,鲛纱轻缓垂落至地。 除此之外,屋中处处摆着奇珍异宝。 略带薄红的光线从窗棂铺入屋中,摆件染上几分绮丽之色。 钟岳唇角扯了扯,这屋子的布置……似曾相识。 某位旧人,就是这个品味。 钟应回答:「你昏迷那几日,魔皇爹的旧部找到我了,我就跟着他们来了万魔城,这里是九幽宫。」 万魔城,九幽宫…… 钟岳嘆了口气,心中只有两个字「果然」。 这里是魔皇逐晏的老窝。 魔皇陨落之后,无人镇的住场面,旧部四分五裂,但是魑魅君魍魉君等,却驻守在万魔城,等候少主回归。 不少魔头对万魔城这片魔界最繁华之地垂涎欲滴,攻打过几次,试图将万魔城收入囊中。可是有魔皇旧部守护,加上那些魔族相互猜疑忌惮、根本不可能联手,所以万魔城一直安然无事。 钟岳揉了揉眉心:「魔族向来桀骜不驯,特别是你父亲手底下那堆,一个比一个欠揍,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钟岳慢吞吞说道,「要是他们为难你,你先把帐记下,等我恢復了实力,在帮你削回去。」 「不用不用。」钟应摆了摆手。 钟岳眨了眨黑葡萄似得眼睛,满是疑惑:「为什么?」 「我……」 钟应正想回答,屋外传来几声叫嚣。钟应唇角的狡黠笑意瞬间淡去,变得阴森森起来。 为钟岳盖上一层薄被,钟应拍了拍他的胸口:「我去去就来。」 钟应大步离开,勐的推开房门,屋外的景色便映入眼帘。 九幽宫建立在九座险峰中央,险峰如魔爪,又如利刃,尖峰直直刺入昏沉的雾霭之中。一座座宫殿依山而建,风格各异,却又奇异的统一,如同被庞大魔爪依託在掌心的珍宝。 钟应回到了自己前世的地盘,不必再穿素净清贵的书院校服,不必再以斗篷遮挡容貌,他穿着云纹银袍,提着灭却枪,悠然踏下台阶。 枪尖缠绕着黑色火焰,在地面划起一线火花。 光头锃亮的炎君正在指责孟长芳:「我到魔都只需要一天时间,我到虚城要三天时间,你们通知我去虚城,我给面子去了,结果你们自己到魔都了,而我还要从虚城赶到魔都?」 万魔城又名魔都。 「这……」孟长芳目光漂移,咳了两声回答,「我们这不是在虚城等了三天吗?还以为你不来了。」 炎君冷笑:「我今天就抽死你这狗东西!」 孟长芳突然喊了一声:「少主。」 炎君抬头,看到了提枪而来的钟应,盯着那双过于潋滟的桃花眼,炎君呦呵一声:「小白脸。」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孟长芳趁机开熘。 钟应掀了掀睫毛,潋滟化为森罗杀气,他朝着炎君笑了笑。 「……」 待钟应离开时,炎君可怜兮兮的躺在裂开的地板上,凄悽惨惨的抹了把脸上的黑灰,露出青肿狼狈的面容来。 「少主不是还没二十吗?一个还没成年的幼崽怎么跟个怪物似得。」 在普遍长寿的魔族中,二十不到的确是幼崽,因此炎君分外不解。 钟应揍了别人一顿后,哼着小调子,心情颇好的回了寝宫。 钟岳裹着薄被,闲的无聊的蹲在床榻上,扣着床柱上龙首,瞧见钟应进来,歪着头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471页 「哦,这几天老是有人来挑战我,觉得我不配当他们的少主。」钟应轻描淡写的回答。 婴儿肥的小胖脸瞬间紧绷,钟岳正想询问,钟应抢先说道:「爹,你先前不是问我有没有人为难我吗?有,一堆一堆的来为难我,不过不要紧。」 钟应手指头蹭过鼻尖,露出纯粹的笑容来:「我已经把他们抽成一堆猪头了。」 钟岳:「……」 「等我把魔皇爹的旧部全部揍过一遍后,他们将会在万魔城奉我为少君。」钟应摊了摊手,「我其实是想直接继承我亲爹的位子的,但是没把十六脉大族和森罗罪域等血洗一遍,名不正言不顺的,只会招人嘲笑,所以……」 钟应的话,足以令听到的任何一个魔族目瞪口呆,可是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轻飘飘的说:「我定了个目标,百年之内干掉他们就行了,这样时间就不会太赶了。」 君不意会在百年之内合道,成为莲中君。 他在百年之内踏平魔族,君临魔界……正好。 钟岳:「……」 半晌,他才捂着脸说:「你开心就好。」 钟应脸上露出微微的自得之色,伸出一根玉般的手指头,晃了晃:「对了,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言罢,双手穿过钟岳的腋下,将钟岳举起来,搂入怀中。 钟岳额头青筋抽了抽。 钟应笑道:「见到他,你肯定会开心的。」 在钟应的带领下,两人一同进入了玄曜小世界。 微凉的天风吹起两人的额发,钟应放下便宜爹爹,钟岳左顾右盼:「玄曜小世界真不错,霄后别的不怎么样,但是大方。」 钟应站在他身后,屈指敲了敲应龙镯,低声唿唤:「出来吧。」 龙啸声起,如同惊雷轰隆在耳边炸开,听到这声龙啸,钟岳呆住了,傻傻的仰着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滑熘熘的东西缠上了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小爪子挠了挠他的颈项,柔软湿润的舌头在他嫩乎乎的小脸蛋上舔了又舔,欢快的将他的脸舔的湿漉漉的。 钟岳一把握住长尾巴,提了起来,看到了一条小巧可爱的青龙,青龙背上,小小的翅膀颤啊颤。 「长苍……」钟岳低喃,随后惊唿,「老三!」 青龙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小爪子捧着钟岳的脸,碰了碰他的鼻尖:「小二。」 虽然长苍承认了自己「老三」的身份,但是他坚定的认为,逐晏和钟岳两个是「小一」「小二」……反正都比他小。 钟岳感嘆:「你终于甦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沉睡和上百年。」 长苍跟着感嘆:「小侄子带来了小一和海珠的精血,我消化完血液后,旧伤就彻底好了,以后能跟小侄子一起征战了。」 「那就好。」钟岳掂量了一下青龙,「你变得好小。」 「我真身太过庞大,怕吓到小侄子。」顿了顿,长苍眨了眨黑豆眼,认真的说,「老夫没想到,你居然变成奶娃娃了。」 钟岳:「……」 他的脸瞬间黑了,兄弟情说崩就崩。 钟应提起钟岳,钟岳提着长苍,一同踏出玄曜小世界。 离开玄曜小世界后,长苍化为真身,身体在云层中翻滚,整个万魔城都能看到青龙坚不可摧的鳞甲,庞大矫健的身躯 青龙长啸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威严,震慑着此地所有生灵。 在魔族或惊愕、或震撼、或好奇的目光下,青龙收起羽翼,缓缓下落,盘卧在九幽宫宫阁上,龙首栖息在钟应寝宫旁,龙尾则缠绕在围绕九幽宫的险峰上,这是一种全然守护的姿态。 接下来几日,钟岳好胜心强烈,专心修炼,试图恢復全部实力,钟应则带着自家三叔横扫一方。 长苍年岁比钟岳逐晏还要悠久,实力弱不了多少,更何况,他有个绝对的优势,他的肉身极为坚硬,跟他相比,逐晏他们都成了纸煳的。 所以,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钟应出手,长苍直接横扫,这场战斗便结束了。 转眼,聚集而来的旧部便被钟应暴力镇压,收服的差不多。 而钟应的凶名,以万魔城为中心,向着四方传播。 钟应扫了眼名册,除了风月君顾无关外,还有三分之一的旧部未到。 孟长芳用摺扇抵着下唇,若有所思:「老大,我们还要等吗?」 火焰升腾而起,将名册灼烧成灰烬。 钟应道:「不用了。」 实际上,这一世能聚集这么多旧部,已经超乎钟应的预料了,至少比他上一世强的多。 而未到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臣服于他,还不如重新招揽新的属下。 人心难测,魔族也是一样。 那些人的心已经变了,以为能招揽他们,最后只会被狠狠捅一刀罢了。 ——这一点,上一世便得到了证明。 所以,这一世,他会直接将一切扫荡! 又过了十日,整个万魔城都在沸腾。 钟应于九幽宫被拥立为魔族少君。 那一刻,迎来新主人的九幽宫中,万魔狂欢,黑沉如铁的九座险峰被注入新的火焰,山壁裂开岩浆似得红色,像极了皮肉下的血管,九座险峰似乎重得新生。 势力遍布魔界的十六脉大族,汇聚着最兇残罪孽魔族的森罗罪域等,虽然关注着这位魔皇之子,却并未将他放在眼底,觉得魔界少君的名头可笑至极。 第472页 毕竟,没人承认的魔界少君,还算少君吗? 关于钟应实力的消息,那些大魔头更没放在心上。 一个不足二十的幼崽,能有多强? 肯定是魔皇旧部为了拱立这位新主子,为他造势。 贪婪的魔族想着怎么将这位少君分食,吞併他的属下…… 然而,这位在魔族眼中,只能算幼崽的少君,却先一步向那些古老的存在提起屠刀,掀起血雨腥风—— 第224章 六十年后。 血月高悬夜空,光线穿过云霭,支离破碎的倾泻在残垣断壁间。 一场厮杀落幕,败者身陨魂灭,死不瞑目,胜者在败者的尸骸之上,举办宴会,狂欢作乐。 尸骸为战利品,残破建筑物上的火焰为点缀,酒水美人为庆祝。 孟长芳青衫广袖,从狂欢中的魔族中间而过,仿佛误入此间的翩翩佳公子,乍一眼看去,好像同这人间地狱格格不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些看起来兇残无比的魔族,不少在殷勤的讨好他。 他一概不理,目光只落在自己感兴趣的人身上。 木图正在跟几个魔族小崽子吹嘘,大大咧咧的笑道:「我今天没拧几个脑袋,但是我把屠尊那老鬼砍了。」 魔族小崽子们纷纷惊嘆,木图更加得意:「那老鬼当年在迷烟岭威慑一方,何等嚣张,号称除魔皇外,没人值得他多看一眼,嘿嘿,如今还不是成了老子手底下的烂肉。」 有人听不惯他的话:「若不是少君将屠尊重伤,你能斗过屠尊?还不知道死的是谁。」 「你!」木图怒视,喊住孟长芳,「魍魉老弟,你说说看,我有没有出力。」 孟长芳侧首一瞧,笑眯眯的绕过了这个话题:「我要寻老大,你们聊。」 木图气的喝了一大桶酒。 身侧之人吃吃的笑:「当年还以为少君年少气盛,要吃苦头,没想到是我们都看走眼了。」 他们奉为主人的少君,乍看嚣张跋扈,狂妄自大,心中却自有沟壑,深不可测…… 孟长芳眼角余光暼到了炎君,炎君战了整整七天七夜,如今累的不行,躺在火堆里就睡着了,别的魔族瞧见,都远远避开,生怕吵醒了炎君,要面对他的起床气。 金沙沙把自己蓄养的十八位美人,以及一百位舞姬带过来了,毫不介意的跟同伴们分享。 有美人身姿曼妙,翩翩起舞。 有美人垂首抚琴,缠绵入骨。 有美人反弹琵琶,惊艷四方……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在一阵嬉闹声中,一黑衣人坐在阴影里,抱着用白布包裹的长棍似得东西,无声无息。 那黑衣人弯腰驼背,据说容貌尽毁,所以只能以玄铁面具,将容貌尽皆遮掩。 这是个人族。 孟长芳记得他叫「鬼」,是钟应从外头捡回来的,实力极为不错,一厮杀就发疯,敌我不分,也不合群,非常让人头疼。 …… 钟应这次征战,带过来的得力属下,加上孟长芳的话,也就五个。其他人倒是想跟着少君,可是挤破头皮没挤进来。 白漓擅长管理杂物,坐镇万魔城,月姬等人则镇守在各方,如鬼、木图这等好战的,则为前锋…… 孟长芳心想,老大看起来眼高于顶,万事不理,实则吃定了众人的性子,可以说,老大不擅长的事很多,可是他能让那些擅长的人去做,实在高明。 并不像青涩稚嫩、空有一身力量、刚刚踏出书院、进入陌生之地的学生。更像经歷无数磨难、洗去所有幼稚天真、睥睨天下数百年、无畏无惧的一界之君。 所以,在所有人都觉得他要吃好多苦头才能有所成长时,他却轻易解决了所有难题。 天知道当初钟应一意孤行,向魔界各方强者宣战之时,不仅外界看笑话,万魔城内部也是喧嚣不断,觉得少君磕到头,傻了,他们就不该让个小崽子踩到他们头上。 即便这个小崽子是魔皇独子,即便这个小崽子实力强劲。 当钟应横扫大半魔界,灭了大大小小的魔头,不断有魔族归顺他,就连森罗罪域等的人听到少君的名头都要让上一让,十六脉大族也被抹去了十脉,只剩下六脉以及新添的三脉抱团时。 那些说钟应傻的人,怒骂钟应的人,都选择性遗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一提起此事,都是:啊?你说啥?哦,少君英明。 不过,孟长芳看的更长远。 最初魔族强者没把钟应当一回事,钟应才能大开大合,横扫四方。 如今他们抱团,拧成一条绳,将钟应视为最大仇敌时,便成了最难啃的骨头,想要啃下这块骨头,还不知道要多久。 也不知道老大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场景,最初之时,才会定下如此兇残的计划,让他们拧成一条绳也只能苟延残喘,而非疯狂反扑。 脚步一顿,孟长芳看到了坐在断壁上,悠然自在的魔界少君,他的老大。 大约是在修真界长大的原因,钟应其实并不喜欢吵闹,甚至也不太喜欢一些残忍无比的厮杀方式,所以,他一向来不跟属下凑在一起闹腾,反而喜欢坐在高处,高高在上的看着狂欢的众魔。 此时,钟应的长枪搁在大腿上,手中提着泥红酒罈,时不时轻抿一口,眼角微红,如灼灼桃花一般令人炫目,金色瞳孔微微迷离,似乎有些醉意。 第473页 然而,孟长芳心里头清楚,钟应并没有醉,他酒量不行,根本不会在外头多喝,最多轻抿一两口,装模作样。 至于钟应身侧那几个空罈子,孟长芳敢肯定,全部都是青龙长苍偷偷摸摸喝掉的。 ——因为那头青龙,经常缩小了身子,如长蛇一般,缠在钟应手臂上,或者灭却枪枪身上。 钟应掀了掀眼帘,瞥了孟长芳一眼。 孟长芳回神,当即告状:「老大,木图说杀了屠尊全是他一人功劳。」 「嗯?」 钟应挑了挑眉,凝聚金乌之火,如同熔金岩浆一般的眸子落在不远处,正好听见木图在大放厥词,微微扯了扯唇角,钟应抱着酒罈晃了晃:「三叔,喝饱了吗?」 长苍将酒罈子舔的一滴不剩,才从坛口钻出来,一身酒味的缩在钟应怀里。 钟应直接将空酒罈掷了出去。 空酒罈精准无误的砸中了木图后脑勺。 「咚!」 「啪嗒!」 酒罈碎成无数碎片,木图皮糙肉厚,后脑勺依旧肿了个包。 木图暴跳如雷,见身侧之人纷纷噤声,眼神漂移后,「嘶」了一声,身体僵住。 半晌才偷偷回头,瞧见朝他笑的灿烂的钟应,便竖起了大拇指,感嘆万千:「少君就是少君,砸个酒罈子,都比别人厉害,你们看,我后脑勺都肿了。」 身侧之人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然后无视他,继续胡闹。 欺负完属下后,钟应拍了拍手,笑问:「找我有什么事?」 孟长芳持着摺扇,恭敬一礼后,用又轻又低的声音道:「老大,十日后,森罗罪域的万相阁将举办拍卖会,据说其中便会拍卖濯尘珠。」 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着无数恶鬼头颅的帖子,孟长芳递给钟应:「我已经拿到万相阁的邀请函了。」 这些年来,钟应不仅仅致力于扫荡魔界,还在收集濯尘珠。 因为,钟应想去一趟无尽深渊。 不仅是为了拿到陆离枪,恢復实力巅峰,更想寻到父母的尸骸。 钟岳告诉过他,逐晏和海珠便在无尽深渊,只不过钟岳不仅没有找到旧人尸骨,自己还身中深渊诅咒。 钟应前世误打误撞进入过无尽深渊,靠着抢来压箱底的三颗濯尘珠,得到陆离枪后,便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所以,钟应是知道陆离枪的位置。 只不过,父母尸骸所在地却是个迷。 要找到父母的埋骨之地,三颗濯尘珠绝对不够,保险起最少弄十颗。 如今,钟应手上有七颗濯尘珠了…… 「做的不错。」钟应不由夸赞。 孟长芳「矜持」一笑。 钟应和孟长芳的相处方式,和书院时差不多。只不过,孟长芳到底不只是摇光院那个好色的死胖子,一遇到正事,他总是为钟应出谋划策,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噹噹。 书院的胖墩和上一世的魍魉君仿佛融合在一起,成为了如今的孟长芳。 「谁经常去森罗罪域?」钟应询问。 「木图以前就住在森罗罪域,那里有他的窝,白漓经常去罪域办事,还有月姬、金沙沙……」孟长芳沉吟,「老大,你是想隐藏身份去趟罪域?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让金沙沙陪你去。」 孟长芳解释:「森罗罪域中,木图的熟人太多了,跟他去不妥,白漓被时刻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惊动四方……算来算去只有金沙沙最合适,她身边的人换来换去,男宠比白漓还多,身边出现个陌生面孔,根本不算事。」 钟应拍板:「就她了!你去通知她。」 「好,现在就去?」 「不用,我先回一趟万魔城。」 孟长芳想到什么,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剑主差不多要到魔界了。 剑主恢復了身体实力后,见钟应完全不需要帮忙,便回了九州,毕竟钟岳的根基在九州,不可能一直待在魔界。 当然,钟岳也捨不得自家心肝儿子和老三,因此时不时来万魔城逛逛。 前段时间,钟岳便特意通知钟应,他要过来了,让钟应别乱跑。 钟应回万魔城后,发现钟岳早就到了,闲的在磕瓜子。 九幽宫没有不认识钟岳的魔族,没人敢拦他,直接当祖宗供着了。 见到钟应,钟岳娃娃脸上,露出带两个小酒窝的笑容来:「臭小子,听说你把屠尊砍了,是不是真的?」 「的确干掉了。」 「干的漂亮!那个老魔头作恶多端,我早就想弄死他了。」 钟应笑了笑:「我又不是斩妖除魔。」 用的着一副与汝同荣的神色吗? 钟应在钟岳身侧坐下,捞了把瓜子,听钟岳闲聊。 大约是知道钟应对九州感兴趣,钟岳每次跟钟应说的,都是他的老熟人,或者一些新鲜事。 从玉馨书院老院主开始掉头髮,说到今年又招了一批有潜力的新生。 从神云山近来的情况,苏有福的去向,说到中州圣子圣女依旧是单身狗…… 钟应支着下颌,听的津津有味。 许久之后,他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重明国呢?」 第225章 「……」 钟岳微顿,一时哑然。 当初,他刚刚到魔界时,觉得心肝儿子的行为太渣了,经常劝钟应回九州,去见见小太子,把感情问题掰扯清楚。 第474页 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分开,总要有个说法。 可是,他回过一次九州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君不意的事了。 而钟应沉迷扫荡四方,或者说刻意不去问君不意的事,这个话题便再也没有提起过,没想到钟应今天会主动提起重明国…… 这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钟岳看着歪着身子,垂着长长睫毛,熔金瞳孔中落下一层浅浅阴影的钟应,缓缓开口:「重明国还是跟以前一样,神神秘秘的,重明皇和霄后不出重明国,我许久未见他们了。」 钟应蹙了蹙眉,这不是他想听的,忍不住给了钟岳一个眼神。 钟岳继续围着「重明国」的话题侃侃而谈。 钟应:「……」 他咳了两声,继续问:「君九思也一直窝在重明国?他性子这么闹腾,忍得住?」 「那小子哪次出门不是前唿后应的?谁不长眼敢惹他啊?」 「……那君不意呢?他过得好不好?」 这次轮到钟岳失语了。 钟应低着头,好像只是询问重明国时,顺带提起了君不意,手指头却忍不住在桌面轻轻敲了起来。 咚、咚、咚…… 半晌没得到回应,钟应抬头,目光掠过些许疑惑。 钟岳盯着钟应,说道:「你在九州的探子,没有收集小太子的消息吗?」 钟应耳背浅浅红了。 当然收集过,就算不用钟应吩咐,他们也会收集赤丹太子的消息,更何况钟应暗示孟长芳刻意去收集了。 因此,钟应寝宫的书桌上,时不时会摆上君不意的消息。 比如说君不意上了玄字碑榜首,又上了地字碑榜首,惊才绝艷,惊震天下,被世人赞誉。比如说君不意从玉馨书院毕业后便回了重明国。比如说君不意斩妖除魔,或者又济世救人了。比如说某位声望极高的大能称赞他为真君子也…… 一开始,钟应看的津津有味。 没有他的干扰,君不意只会越来越好,甚至比前世还好。 可是渐渐的,钟应不太满足了。 这些消息看七个八个还行,钟应看了六十年,便觉得有些古怪了。 除了玄字碑、地字碑的确出现了君不意的名字外,其余消息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乍一眼看去,好像是这么回事,一旦钟应想要深入探究,便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查不到任何踪迹。 所以,钟应才忍不住问便宜爹爹。 毕竟钟岳身为剑主,就算他不想知道,很多事情都会自然而然的传入他耳中。 不像魔族探子,千辛万苦隐藏身份,打探回来的消息都可能是假的。 钟岳沉默的有些久,久到钟应有些不安时,钟岳才终于说道:「你可以自己去看。」 钟应忽的直起身子,干涩的问:「他过得不好?」 于凡人来说,岁寿百年,六十年的时间几乎是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时光,岁月足以沖刷一切感情。 可是,于冷心冷情的修士而言,他们修的是道心,道心一旦留痕,刻下真情,不是断情绝爱,便是铭记一生。 钟应前世数百年也没动过心,唯一一次动心,便显得弥足珍贵…… 在钟岳的目光下,钟应缓缓坐下,重新问了一遍。 钟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只是道:「你可以亲眼去看。」 君不意…… 这个名字在舌尖勾略无数回,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钟应撇了撇嘴,瓜子一颗没磕,又被他扔回了盘子。 他迟早要回九州,只不过不是现在。 至少,他要先拿到濯尘珠…… 夜深,钟应洗去了一身血腥味后,便披着宽大的广袖长袍,去了后院。 九幽宫的后院种着魔界最兇残的花木,这些花木艷丽颓废,却以魔界各种生灵的血肉为食,其中「吃」的最多的便是魔族。 别说普通魔族,便是实力强大的魔族一不小心也会沦为它们的食物。 钟应轻袍缓带而来时,这些兇残的花木却收敛了尖刺,只露出柔软无害的花瓣来,祈求少君的怜悯。 钟应无视而过,在一块空地前停下。 空地种着紫藤花苗,大片花苗已经死去,只有少数几株焉了吧唧的苟延残喘。 大约是受君不意影响的原因,钟应不知何时喜欢上了簇簇紫藤花,无数次试图在九幽宫种出一片紫藤萝来。 然而,不管钟应用了多少天材地宝,这些娇弱的花藤也无法适应魔界恶劣的环境,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枯萎。 钟应撸起袖子,将枯了的花藤铲了后,种上便宜爹爹带过来的生机勃勃的花藤,随后布置小型聚灵阵,洒上灵泉之水。 做完这一切后,钟应踏入了玄曜小世界。 六十年过去,玄曜小世界比当年还要广阔,钟应这才发现,玄曜镯的价值比他以为的还要高,只不过他当年修为太低,没法子全部开启小世界罢了。 当然,魔界少君也不是还不起,令钟应如此在意玄曜镯的原因是,这是霄后送他的。 最重要的是,和君不意的玄曜玉佩是一对。 钟应侧卧在藤椅上,悠然吹着微凉的晚风时,不止一次的想: 他当初就该把丙字叄号院整个带走,这样就不会经常惦记了。 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钟应还是不会动丙字叄号院的东西,永远留在那里,便足够好了。 第475页 渐渐地,钟应陷入浅眠中。 神魂脱离身体,漫无边际的在玄曜小世界中行走,他「梦」见自己踏入一片弥障之中,他并不慌乱,他自信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瞬间重伤他。 便是上一世的莲中君也不行。 弥障前方有一块灵璧,封锁了去路。 钟应长眉一挑,桃花眼染上一抹兴致,正想着要不要强行打破灵璧时,他的腿已经穿过灵璧了…… 也对,玄曜镯早已认主,玄曜小世界中的东西,自然无法威胁到他。 钟应穿过灵璧后,又在弥障中走了许久,正当他有些不耐烦时,眼前的迷雾骤然消散,露出一间空旷的冰室来。 地面上无数繁复的密纹一层叠着一层,勾略出古老而神秘的阵法来,看着便令人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若非钟应神魂强大,怕是得被个阵纹弄吐血。 随后,钟应看到了一张寒冰床。 有人躺在寒冰上,静静沉睡,无声无息。披散的长髮如同冰上苍冷的雪,在冰床上铺展开来,又有几缕垂落在地。 寒冰床冒着层层凉气,如同薄雾氤氲,模煳了容貌,然而钟应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巨震。 这个人是…… 「君不意!」 钟应从藤椅上惊起,急促的念出那三个字。 随后,钟应才发现那是一场「梦」。 修士并不会轻易做梦,一般都是预知梦或者心有所感…… 钟应扶着额头想,他这个「梦」到底算哪种? 离开玄曜小世界,钟应一招手便换好衣服,踏出寝宫时,砸了沿路装饰用的珍宝,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命令:「让金沙沙来见我!」 声音传遍整个九幽宫。 卧在美人窝中的金沙沙哀嚎一声,觉得自家少君太任性了,然而少君就是有任性的权利,谁让他不仅是自家小主子,实力还他娘的强! 一个鲤鱼打滚,金沙沙衣服都来不及换,就顶着一颈项暧昧痕迹,化为遁光,直逼钟应寝宫。见到了寝宫之外,正站在台阶上,靠着栏杆,屈指敲着河中水妖的少君。 「少君有何吩咐?」金沙沙行礼时,偷瞄了钟应一眼。 少君冷着一张脸,将水妖敲的满头包,水妖敢怒不敢言,眼睛里蓄了一包眼泪。 嘶—— 金沙沙英气的脸扭曲了一瞬间。 少君看起来心情非常差!差到顶点! 随后,钟应回首,桃花眼中杀气肆意,凉嗖嗖说道:「伤风败俗!」 嘶—— 伤风败俗这种传统老顽固挂在嘴边的话都出来了! 金沙沙顺着钟应能杀人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吻痕后,赶紧施法抹除。又拉了拉衣领,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后,钟应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我们现在便去森罗罪域。」钟应补充,「立刻!马上!」 「是。」金沙沙领命。 当晚,金沙沙便挑了几个男宠舞姬随行,一边小心翼翼的哄着钟应,一边前往森罗罪域。 这些年来,残留的九脉大族等,疯狂针对钟应。如果知道钟应想要濯尘珠的话,定然会不计一切代价争夺,所以,以防万一,钟应不能暴露身份。 孟长芳这几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钟应的身份。 钟应手中静放着一块面具,面具由一块完整的白玉雕琢而成,莹润无暇,衬着指尖如雪。 白玉面具无任何花纹,钟应却非常喜欢。 因为面具上沾染了君不意的气息。 少年时期,君不意一度以为自己生的貌丑,以面具遮掩容貌,重明皇还弄出了「谁取下面具,谁是赤丹太子道侣」的传闻。 后来,钟应取下了这块面具,君不意便将之送给了他。 钟应一直压箱底,这一次却派上了用场。 面具覆盖,严丝合缝。 钟应发觉这块面具一旦戴上,便轻若无物,完全不影响视线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简。 玉简中详细记载着钟应的新身份。 钟应挑出重点。 殷离,某个魔族为了讨好金沙沙送上来的魅魔,性子火爆,非常讨金沙沙欢喜,是金沙沙目前最喜欢的男宠…… 钟应:「……」 呵! 他冷笑勾唇,怪不得孟长芳不敢当面给他! 玉简落地,钟应一脚踩过去,碾成粉碎。 第226章 森罗罪域是一处极为独特的地方,即便是魔族,大多数也不愿意前往森罗罪域。 魔界环境恶劣,森罗罪域环境尤为恶劣,堪称魔界之最。 在森罗罪域中,遇上什么都是常事。 比如说:突然从天而降的雷罚,将人霹成灰烬。足以割裂巨石的狂风席捲整个罪域,将大部分建筑物、以及小部分较弱的生灵摧毁。比如说火山突然喷发,将一切焚烧…… 便是魔族也很难在此地生存。 九州将堕仙、恶妖、厉鬼等驱逐至此,魔界将最兇恶残忍的魔族、以及一些名字都没有的怪物放逐至此。 所以,森罗罪域最初又叫驱逐之地。 大部分被驱逐至此的生灵死于天地间,少数生灵活了下来,并且适应了此地,随着时间推移,这里逐渐「繁华」起来,形成了如今的森罗罪域。 钟应他们一行人运气不太好,才到森罗罪域的边界,钟应就领略了一番「天灾」,明白了什么叫环境恶劣,难以生存。 第476页 因为十来块陨石从天而降,砸毁了金沙沙的飞船,还有一位舞姬死在陨石之下。 踏入森罗罪域后,「天灾」少了许多。 经过无数年的努力,森罗罪域布满了各种阵法禁制,足以防御大大小小的天灾,除非遇到「天塌地陷」这种级别的天灾,天空突然霹道雷劫什么的,久居此地的居民连眼皮子都懒的抬一下。 魅魔抬着纯金车辇,舞姬姿态婀娜的在前头领路,半面青丝下,无论是魅魔还是舞姬都生着好看的面容,透着几分魔性之美。 织纱被风扶起,露出端正而坐,看上去又乖又听话的金沙沙来。 车辇是一件防御法器,内中空间是外表的十倍,只要金沙沙想,她还能继续扩大空间,只不过车中只有两人,没有那个必要而已。 钟应侧靠椅背,手背支着下颌,似乎在休憩,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金沙沙则尽量放柔声音,为钟应介绍森罗罪域的一切:「在森罗罪域中,真正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生活在这里的生灵。森罗罪域并没有城主、域主之内的统治者,也没有明文法典,在这里的生灵,都遵从着两条规则。」 「一:谁厉害谁老大。二:无数年来默认的规则。」 金沙沙微挑眼角,露出些许笑容,足以令人脸红心跳:「第一条规矩大家都懂,第二条规则的话,只有在森罗罪域久居的生灵才明白,因此经常有初入森罗罪域的新人犯了禁忌而不自知,最后被吞的骨头都不剩,所以想在森罗罪域长久的居住下去,最好有人引荐。」 「不过少……」顿了顿,金沙沙默默占自家少君便宜,「阿离,你不用担心,森罗罪域的规矩我都懂,没人能惹我们。」 钟应撇了撇嘴角,并不在意。 前世他来过森罗罪域,只不过他并非前来拍卖,也非游玩,而是领着属下,将森罗罪域碾在脚下。 无论森罗罪域的居民多兇残桀骜,不愿意臣服退让者,便打断他们的骨头,割下他们的血肉。 若是如此都不够,便直接杀了! 钟应不太清楚第二条规则,第一条规则却是贯彻到底。毕竟魔界是个我不杀你,你便杀我的世界。 车辇行了许久,终于停下,魅魔自带勾人的声音含笑传来:「主人,万相阁到了。」 帷幔被一只手撩开,露出金沙沙英气的面容来,她今日穿的是男装,风流倜傥,看着比平时顺眼的多,毕竟她平日里穿起衣裙来,像极了男扮女装…… 钟应每次看到都觉得眼睛疼。 魅魔们殷勤的扶着金沙沙下来,一般情况下,金沙沙对正在宠幸的男宠侍妾极好,不介意当众奖励一个拥吻。 但是想到少君那句「伤风败俗」,金沙沙硬生生把自己飘了的心思扯了回来,颇为冷淡的挥了挥手。 魅魔们不敢放肆,只能退至一边。 见金沙沙立于车辇旁,拉着帷幔,静静等候时,一道道记恨的目光往里头飞,直直插在钟应身上。 金沙沙身边人换的太快了,这一批新宠根本没有见过魔族少君,钟应又以面具遮面,便真以为他是金沙沙的「心肝」。 忍不住在心里各种比较。 先挑剔「殷离」狂妄自大,对主人爱答不理,不懂讨好;再挑剔「殷离」硬邦邦的,言行举止毫无风情可言;最后觉得「殷离」肯定丑,不然戴什么面具,魔界可不流行「遮美」…… 「殷离」察觉到那些目光,桃花眼漫不经心扫来。 先前暗恨的魅魔倒吸了口气,心跳漏了几拍,忍不住回了个深情的眼波。 钟应:「……」 什么玩意? 万相阁是一座九层高塔,飞檐翘角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或慵懒沉睡、或捕食猎物、或交配生育……的勐兽。 或笑逐颜开、或愤怒痛恨、或默然垂泪……的人类。 人间万相,莫过于此。 金沙沙并非第一次来万相阁,很快便有侍从前来接她,领她去早就定好的包厢。 她大着胆子跟少君并肩而行,见钟应并未发怒,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以前来万相阁买过几次美人回去,认识了万相阁的管事,跟管事说了一声,我要两个长的好看的鲛人,过了一段时间,拍卖会上果然多了鲛人。阿离,若是拍卖会上没有你要的东西,你跟管事提便是。」 拍了拍胸脯,金沙沙献殷勤的样子,像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我保准为你弄到手。」 「哦。」 钟应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冷淡的回应一声后,便率先推开以海棠做点缀的包厢。 金沙沙咳了一声,领着一堆美人进去。 对面曼陀罗包厢中,窗棂半敞,有人慵懒的倚着窗棂,珊瑚水晶为帘幕,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绰约的曼妙身影。 那人看到了金沙沙,正要挪开目光时,眼角余光偶然暼到了钟应,视线便在一瞬间凝固。 涂着黑色丹蔻的手指抵着唇瓣,染上了些许艷丽的胭脂,那女子咬住了指尖,轻轻撕扯着。 ——这是她遇到想要的东西后,极度兴奋下的小习惯。 金沙沙见钟应神色淡淡、百无聊赖的等着拍卖会开始,便朝着自己的新宠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钟应。 美人们会意,围着钟应打转,各种勾引。 第477页 金沙沙饶有兴趣的看着,并不觉得自己头顶青青大草原。 只不过,最后那些美人儿还是不敢放肆,只敢稍微靠的近些,剥剥果壳什么的,想垂肩的手都硬生生被自己拉了回来。 金沙沙暗暗摇了摇头。 魔族重享乐,于木图来说享乐便是拧脑袋,于金沙沙、白漓来说,享乐便是美人相伴。 金沙沙实力比不上钟应,可是她经验丰富,目光老辣,一眼便看得出少君元阳早就没了,应该懂合欢之乐才对。 可是事实却是,这六十年来,别人连少君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活像守寡…… 金沙沙盯着钟应只有一边的银耳饰,把「守寡」两个字抹了,改成了「守身如玉」,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怪怪的,便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心底了。 他们来的时间正好,很快便有一白裙女子主持拍卖,那女子面容精緻,眉目流转间勾略出几分寒意,如一樽精雕细琢的人偶。 这女子并非魅魔,甚至并非魔族,而是人族,然而这额角刻着的青色花纹,说明她是一名堕仙。 「堕仙」只是魔界的一种说法,在九州的话,他们是由道转魔的魔修。 金沙沙小声嘀咕一句:「希望今天别碰上那个麻烦精。」 白衣堕仙声音如缥缈云雾:「诸位,万相阁拍卖的第一件物品是一串鬼头手鍊。」 纤纤玉指掀开红布,露出阴邪之气浓重的手鍊,那条手鍊由无数珍珠大小的鬼头组成,眼睛处惨绿的火焰闪动,厉鬼悽厉的尖啸传遍整个万相阁。 原本兴致缺缺的客人,有几个因为这声尖啸,面颊微红,流露出几分享受的神色来。 白衣女子出了底价后,便有陆续几道声音喊价。 有的客人彻底藏在包厢中,不露真身,也有客人大大咧咧的露出真容来,根本不惧别人窥视。 金沙沙扫视一圈后,便跟钟应介绍:「那个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叫萧烬,是一名堕仙,他入魔之前,已经合道,据说还是什么宗门的太上长老,实力极强,是森罗罪域最古老的存在之一,他似乎格外喜欢那个穿素衣的女堕仙,次次都来捧场。」 「那个脸上生着蛇鳞的老头是十六脉螣蛇族的人,不对,十六脉被少君削了十脉,不能称为十六脉了。」 「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是暗渊的人……」 「还有那个有一双脚爪子的矮个子,那是……」 钟应一边听着金沙沙的话,一边盯着拍卖的物品。 万相阁拍卖的物品和九州完全不同。 九州一般拍卖天材地宝,法器丹药,甚至是女修珍爱的法衣珠宝。 万相阁拍卖的东西便多了,有调教好的异族奴隶,有残忍炼制的邪器等。甚至还拍卖人头,据说只要付得起钱,谁的人头都可以。 钟应心想,万相阁还兼职暗杀组织啊…… 「我……」钟应即时改口,「少君的人头也拍卖吗?」 「拍。」金沙沙瞅了钟应一眼,「不过只是个噱头罢了,因为万相阁定了天价,没人出的起。」 时间缓缓流逝,侍从送上新的物品。 白衣女子掀开红布,露出五颗晶莹剔透,纯净无暇的珠子来,珠子如珍珠大小,瞧得无甚特别,然而白衣女子身上污浊的气息却一点一点被它净化。 这是——濯尘珠! 终于等到了! 钟应朝着金沙沙使了个眼色。 「濯尘珠,可净化一切有形污秽,这五颗濯尘珠分开拍卖,一颗一百上品灵石。」 一百上品灵石在万相阁的拍卖会上,属于极低的价格了,毕竟森罗罪域的人对净化属性的东西没兴趣,所以,即便是如此「低价」,众人依旧兴致缺缺。 金沙沙刻意等了等,见半天没人报价,这才开口:「五百上品灵石,我全要了。」 话音一落,又有一道女声响起,那女子声音柔媚,似慵懒似暧昧:「一千上品灵石。」 金沙沙:「……」 她的目光落在声音的来处,看到了包厢上点缀的曼陀罗。 呸!晦气! 她又遇到死对头了!并且死对头又和她死磕了! 钟应微顿,瞳中金乌之火炽盛,杀意纵横。 这声音是……龙蝶? 前世在他弱小之时,将他囚禁于铁笼之中,整整一年的魔女! 第227章 钟应少年时期,在修真界长大,身边多是或清冷、或温婉、或甜美的仙子,便是天上人间阁的花主,也是一副美好矜持的模样,便是最任性的女修,也不过是娇蛮一些,乱发脾气罢了。 所以,钟应其实憧憬过大胆热情的魔女。 这种好奇,遇到龙蝶之后,便直接摔的渣都不剩。 钟应发自心底觉得,他还是喜欢九州的仙子…… 那个时候,疏影君将他带至安全之地,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而魔皇旧部不曾承认他,自然也不会去寻他。 他便蜷缩在那一小块地方,直至养好伤后,才在虚城当个被人轻视的混血种。 在虚城住了三年,大约了解魔界,并且有自信自保后,钟应便离开了虚城,漫无目的的游歷,刻苦修炼。 然后,他遇到了龙蝶。 他简直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那个疯女人,才会被她死缠乱打,死缠乱打没用就干脆把他抓了,扔笼子里折磨,想尽办法想让他屈服。 第478页 钟应不可能屈服,龙蝶看他的眼神便更加狂热痴迷…… 被囚禁了一年,钟应被误打误撞的苏有福救了一命,才从囚笼中逃出来。 这般羞辱,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钟应想尽办法,终于杀了龙蝶。 钟应对龙蝶并没有多少恨意,有的只是厌恶和噁心罢了。 可是龙蝶的死,却让他遭到了玄龙一脉龙棠的疯狂报復。 让他最后失去了阿姐…… 他一直记得血海之中血肉模煳的尸骸,被龙棠捏住的人皮,人皮新剐,却不沾一滴血,白嫩如新落的雪。 龙棠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眼底却是刻骨的恨。他唤了一声少君,轻描淡写的说要做一把美人伞。 便在人皮上绘了一朵朵艷丽的海棠花,血蝶点缀海棠,撑开伞面时,海棠与血蝶似乎活了过来,妖冶绚丽。 钟应几乎站不稳。 他屠了玄龙一脉,活捉了龙棠,将奄奄一息的龙棠扔进了剑炉中,铸成了一把血色的剑,剑身中囚禁着龙棠的魂魄。 他闲得无聊时,便折剑玩。 手指头将利刃碾成碎铁时,他能听到龙棠的魂魄在悽厉嚎叫。 然后扔给属下,让他们把剑修好。 可是,阿姐并不会回来…… 手指紧握成拳,钟应眨了眨眼,才缓缓收敛了杀气。 他迟早要灭了玄龙一脉,不急于一时。 原先试图引诱他的魅魔舞姬们,一个个感应到尸山血海、刀山剑林似得杀气,颤巍巍的离得老远,看怪物似得看着钟应。 仿佛不明白,这傢伙明明和自己一样是魅魔,怎么就这么可怕? 便是金沙沙也不自在的挪了挪位置。 金沙沙早便领略过钟应的杀气,见杀气淡去,少君恢復正常,这才轻轻咳了咳,试探性的开口:「阿离?」 钟应没理她,靠着软塌,桃花眼落在濯尘珠上。 金沙沙以为钟应因濯尘珠而动怒,便指了指对面包厢,介绍:「那女人我认识,是玄龙一脉的人,龙棠的亲妹妹。她跟我一向来不对付,我想要什么,她就抢什么。」 顿了顿,金沙沙得出结论:「我估计她并不想要什么濯尘珠,就是打算膈应我而已。」 金沙沙暗暗拧着一张脸,咬牙切齿。 她和龙蝶哪里是不对付? 简直是「深仇大恨」! 那女人什么都要跟她抢,事事都要把她踩脚底下,因为都爱美色的原因,两人无数次的抢男人、抢女人,抢的天昏地暗。 偏偏金沙沙还他娘的抢不过! 因为龙蝶生了张比她受欢迎的脸,还有个把妹妹宠上天的亲哥哥。 金沙沙继续道:「只要我把价格抬高,那女人就会觉得我吃了大亏,然后收手的,濯尘珠依旧是我们的。」 「嗯。」 金沙沙松了口气,抬高音量,声音中用了三分实力:「一千上品灵石。」 「一千上品灵石可不够。」龙蝶轻笑,声音中的力量相互抵消。 金沙沙喊的价格和龙蝶的一样,在拍卖中,是不允许的。 「一颗濯尘珠一千上品灵石。」金沙沙嗤笑一声,挑衅,「插什么口?」 龙蝶神色冷了冷:「五千上品灵石一颗,我全要。」 金沙沙不甘示弱,继续喊价:「两万五上品灵石!」 「十二万五上品灵石~」 两人才竞价几个回合,价格便翻了天价。不仅如此,谁稍微弱势一些,便会被声音中的力量重伤。 金沙沙算了算,觉得她在加一次价格,龙蝶便不会跟了,便忍着滴血的心,高声道:「六十万上品灵石一颗,你爱跟不跟!」 这个价格一出,全场一静,所有目光都落在钟应这个包厢,透着几分好奇和贪婪。 六十万上品灵石一颗濯尘珠,五颗的话,便是整整三百万上品灵石,简直就是冤大头,只此一家。 毕竟魔界真不需要什么濯尘珠,便是在修真界也卖不了这个价格,五颗一百万便顶了天了。 钟应斜了她一眼:「你有这么多灵石?」怕是要倾家荡产。 毕竟魔界可不比修真界,在灵石方面……魔族真的比九州穷。 金沙沙报价时豪气万丈,喊完之后便有点儿虚了,悄悄传音:「我没……除非把我的东西都抵上。少君,我们商量一下呗,我把濯尘珠拍下,你付一下灵石吧。」 最后一句话,格外的有气无力。 天知道金沙沙最初想自己拍下濯尘珠,讨好一下少君的。 钟应从没想过占手下便宜,他如今财大气粗,也不在乎灵石,便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事。 金沙沙默默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龙蝶幽幽的声音:「七十万上品灵石一颗,金沙沙你还敢提价吗?」 金沙沙:「……」 她差点儿跳起来,在包厢中低骂:「这贱人今天发什么疯?难道她不是想坑我,而是真看上这几颗濯尘珠了?她要濯尘珠干嘛?穿成珠钗当髮饰?也不怕自己的后脑勺被濯尘珠烧出一个洞。」 这边暴躁时,龙蝶吃吃笑了起来:「再不报价,这几颗珠子就是我的了。」 「不要了!」金沙沙回应,随后嘲讽,「能坑你一回,何乐而不为?恭喜你花三百五十万上品灵石,买了五颗没用的破珠子。」 第479页 「我高兴啊。」 金沙沙:「……」 她扭过头,英气的眉眼染上几分暗色,跟钟应传音:「少君,花灵石买来的东西,哪里有抢来的痛快?我现在就盯着龙蝶,只要她一出森罗罪域,我就立刻带人埋伏她,把她肚兜都抢光,让她光着身子回去找龙棠哭。」 虽然钟应的确考虑了抢的可能性。 但是他对抢肚兜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说龙蝶的肚兜了。 想想都恶寒…… 金沙沙既冷静又兴奋,非常敬业的拿出路线图,很快便制定了十来个偷袭计划,还不忘补充一句传音:「少君,怕出什么纰漏,到时候您帮我压阵。」 话都被她说了,钟应没什么好说的,淡淡应了一声。 「至于他们……」金沙沙目光落在自己新宠身上,开始嫌弃起他们碍事了,正在思考将他们留在森罗罪域,还是先一步送走时,对面包厢的门开打,两个围着面纱的女子踏出。 那两个女子低垂着头,如同不知恐惧的提线木偶。 随后,一身墨色华裳的女子莲步踏出。 那女子生的极美,乌髮如云鬓,肤白如玉瓷,唇色泛着些许黑紫色,瞳孔中藏着万般风情,如同盛放的曼陀罗,正是龙蝶。 她颇为亲切的喊道:「沙沙。」 金沙沙疑惑,制定了偷袭计划后,她的怒火便压下了,声音也平淡了许多:「做什么?想跟我炫耀?」 「非也。」龙蝶轻扶云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被精心保养过的手指,指向拍卖台上摆着的濯尘珠,龙蝶弯了弯唇角:「三百五十万上品灵石,我买下濯尘珠送你,或者直接将这些灵石送你也成,你送我个男宠如何?」 金沙沙:「什么?」 她的男宠价值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她怎么不知道? 一个梦卖三百五十万上品灵石的话,她不介意全卖了,即使要买的那个人是龙蝶。 妩媚的眸子落在钟应身上,如同捕捉猎物的凶兽,她舔了舔唇角道:「就他好了。」 言罢,手指头挪向钟应。 钟应沉了脸色。 金沙沙僵住。 第一反应是:不愧是龙蝶这贱人,眼光就是毒辣。 钟应抬眸,金沙沙只觉得后背一凉。 自家少君绝对不能卖啊! 瞬间回神,金沙沙当即拒绝:「不可能!你别想了!」 怕自己的回答不合钟应心意,正打算补上一个「滚」字时,万相阁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钟应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极远处。 有什么东西如闪电而来,撞上了九层高塔。 「轰隆!」 万相阁阵法禁制能够抵挡雷劫,此时却如纸煳的一般,被强行撕裂出一道大口子,塔顶端破了个大洞,碎石块和木屑滚滚而落。 丈高灰尘中,骨鸟尖啸。 万相阁中,无论是阁中主人,还是客人,皆实力强横,无人受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破洞处。前者的目光充满愤怒和杀气,恨不得将捣乱的人碎尸万段,后者则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奇。 「谁!」阁中主人怒道,「疏影君?」 血色之月高悬空中,月色朦胧诡谲。 如月中宫阁的灵船停于暮色中央,沐浴在月色之下。有人立于船首,靠着栏杆,红袍招摇,袖子上的白梅簇簇绽放。 他自上而下俯视着万相阁,俯视着阁中之人。 然而,目光并无高高在上,反而如月色一般冷清从容,透着些许凉意。 他伸出手,掷出一物。 淡黄色的花儿轻飘飘落下,落入万相阁阁主的掌心时,原本杀气腾腾的阁主突然收敛了气息,随后挥了挥手。 万相阁的强者退回原位,默默忙碌。 阁主则望着白梅红袍的人,询问:「你想要什么?」 「我来取一物。」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如一枝开至荼靡的花,「旧物。」 第228章 因为刚刚的晃动,魅魔们东倒西歪,头髮衣裳乱了,身上还沾了些许灰尘,如今各个都在整理仪容。 钟应和金沙沙一尘不染,不动如山。 「少君。」金沙沙传音,为钟应解释眼前这一幕,「万相阁主此人非常固执冷酷,既记仇,又记恩。早年弱小时,受过人欺辱,也受过人救助,他怕自己忘记这些人,便有个习惯:用一块石板,将这些人的名字身份,全部刻下来,随身携带,早晚看一遍。」 钟应看万相阁主的目光微妙起来。 这习惯可真变态…… 「等他修为深厚后,他便靠着那块石板,去寻曾经的仇人和恩人。」 「寻到仇人,便将人折磨至生不如死,若是仇人早就离世,他便屠仇人全族,再挖棺材鞭尸。寻到恩人,就给他们留下一样东西为「信物」,这些信物都是他随手摸到的东西,有的是路边採摘的不知名的花,有的是地上随手捡的鹅卵石……他在信物中留下自己的气息,言明日后有用的上他的地方,他定会尽力相助。」 金沙沙啧啧两声:「看样子黄昏殿主刚刚扔出来的,便是信物,所以即便他砸了万相阁,万相阁主也不在乎。」 「就是不知道黄昏殿主口中的「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金沙沙絮絮叨叨时,万相阁主则蹙了蹙眉:「只要旧物?如果只是要取那件东西的话,不必将信物还给我,旧物本便是你们的东西。」 第480页 言罢,他伸出手,淡黄色的小花在掌心悬浮,微微发光。 疏影君微微摇头。 万相阁主倒也没有坚持,掐灭信物,从虚空取出一物,掷出去,低嘆:「这东西我已经保存上千年了,早该物归原主了。」 那是一个玄色的盒子,暗沉如深渊,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唯有正中央镶了一颗明亮的晶石。 疏影君接住玄盒,如冷玉的手指抚过晶石。 钟应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手上,在玄光映衬下,手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隐约有些眼熟。 这双手适合抚琴…… 这么想时,帷幕微颤,黑纱浮动,钟应察觉到疏影君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阁主,除了旧物之外,我还想要一物。」 万相阁主以为他要后悔,眯了眯眼:「什么?」 疏影君收起玄盒,用极轻的声音,回了三个字:「濯尘珠。」 什么?! 钟应微惊。 万相阁主展颜,放声大笑起来:「小事一桩。」 拍卖台上,被人争来争去的濯尘珠被万相阁主直接送给了疏影君,万相阁主甚至拍着胸脯保证:「若是你还需要濯尘珠的话,日后万相阁找到的濯尘珠,全部送给你。」 「多谢。」 钟应目光戳着金沙沙,金沙沙立刻喊道:「等等!」 然而,龙蝶声音直接盖过了金沙沙:「阁主,我已经拍下濯尘珠了,你将之转赠他人,万相阁可还有信誉可言?」说这句话时,她的目光在钟应身上打转,满意至极的舔了舔唇角,随后落在了万相阁主身上。 魔族不在乎信誉,可是万相阁主先是商人在是魔族,商人若无信誉名声,也就没了生意。 万相阁主直接问:「龙蝶姑娘可付了灵石?」 「我已经拍下,便会付灵石,我可从未赖过万相阁一次。」 万相阁主目光冷至冰点:「既然没有,濯尘珠便依旧是老夫的东西,老夫想送给谁便送给谁!」 龙蝶彻底沉了脸色,牙齿微尖,墨色瞳孔中隐约浮现几分血光:「万相阁的规矩,我今日算是领教过了。」 龙蝶不怕万相阁主,万相阁主自然不惧龙蝶,嗤笑一声后,满不在乎的说:「老夫便不打扰诸位拍卖的兴致了。」 骨鸟停在疏影君肩头,疏影君开口:「告辞。」 万相阁主拂袖离开。 月中宫阁启动时,驱散了四周的云层,使得血月更加明亮。 两人都不曾真正理会龙蝶。 龙蝶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冷哼一声,一条「长鞭」划破暗色,如电蛇伏击猎物,急射而出,向着船首的白梅红袍人而去。 这里是万相阁的地盘,龙蝶便是要出气,也不会在这里对付万相阁主,因此她想威慑的目标便是疏影君。 骨鸟尖啸,自疏影君肩膀腾飞,莹白的骨翼在月色下隐约染上几分血色。 利爪抓住了鞭尾,骨鸟便蜂拥而上,撕扯着「长鞭」。 然而那条「长鞭」坚不可摧,直接一扫,骨鸟便化为粉末,如星子一般被夜风吹散。 疏影君便在此时回眸。 金铃声动,如夜色中镇魂的歌谣,原本迅疾如风的长鞭僵了一瞬。 那只本该抚琴的手握住刀柄,自通体暗红的刀鞘抽出,露出暗香刀的几缕锋芒来。 刀身映月,剑光如水。 水波如浪,向着长鞭沖刷而去,浸润万物。 下一刻,「长鞭」被刀光切割成无数块,红色液体自「长鞭」溢出,洒了龙蝶满身。 龙蝶脸色剎那间苍白,娇媚的面孔沾满了血珠子,如同受到重创一般,踉跄几步,差点跌倒于地。 金沙沙看到死对头这么惨,兴奋的就差举办一场宴会了,幸灾乐祸:「少君,龙蝶那条长鞭,实际上是她的尾巴,玄龙一脉老觉得自己尾巴比法器灵宝还坚韧,这不,被人削成了几段,让她嘚瑟!」 钟应虽然觉得有趣,但是他更想得到濯尘珠。 濯尘珠在龙蝶手上,便是砍了龙蝶的手,他也要抢回来。 但是,疏影君需要濯尘珠的话,钟应便不好下手抢了,毕竟前世疏影君救了他两次性命。 救命之恩都没报,就抢恩人的东西? 他还是有点儿良心的。 疏影君本打算离开了,因为龙蝶的举动,反而停在了原地,静静审视着她,目光比深渊更不见底。 龙蝶咬着下嘴唇,抹了把脸,狼狈的抬头,服侍她的侍女站在她面前,随时准备为主人赴死。 万相阁内部不许厮杀,然而万相阁主没发话之前,阁中之人自然不会动手。 其余客人交头接耳,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疏影君:「你想要濯尘珠?」 龙蝶目光警惕。 钟应想了想,悄悄传音:「跟疏影君买下濯尘珠,价格不论。」 金沙沙见识过了龙蝶的惨状,暗中吞了口口水。 「放心,你为我办事,我会保你的。」钟应再次传音。 金沙沙这下放心了,弯了弯唇角,笑盈盈开口:「她想用这珠子跟我换一个男宠罢了,黄昏殿主,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一千万上品灵石换濯尘珠,可好?」 反正不是花自己的灵石,金沙沙完全不心疼。 可是这句话后,四下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安静到令人发慌,如同胸口压了一块石头般难受。 第481页 疏影君站在血月下,红袍翻飞,谁也猜不出他半分心思。 半晌,疏影君才用极轻的声音问:「男宠?」 一阵寒意自嵴椎而过,金沙沙莫名觉得全身发凉,这是她遭遇险境之时,才会产生的反应。 奇了怪了,金沙沙郁闷的想,她都这么小心翼翼的当个冤大头了,怎么还是招人恨? 「好。」疏影君淡淡应了一声,手指指向钟应,「我不需要灵石,要换濯尘珠,便用他来换好了。」 钟应:「???」 金沙沙:「什么?」 「我今日有急事,三日之后,我来找你。」 手指轻点骨鸟,疏影君拂袖而去。 灵船破云逐月,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唯有被他碰触过的骨鸟脱离队伍,向着万相阁而去。 钟应伸出手,食指微屈,骨鸟尖锐的爪子,便轻柔的停在了钟应手指上。 钟应:「……」 见了鬼了! 他就当一天男宠而已,怎么还被抢来抢去? 他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该领着一般属下来砸场子了…… 黄昏殿停在了开明宫上空。 镇守开明宫的国运之龙略微暗淡了些,抬了抬眼皮子,瞳孔映出白梅红袍人后,便恹恹的收回目光,耸拉着眼皮子。 疏影君沿着熟悉的道路前进,推门而入。 脚步渐缓,越来越慢,在离软榻三步开外停下。 取下帷幕,露出一头苍冷的白髮,君不意静静看着床榻上沉睡之人。许久,他垂下眼帘,轻声道:「父皇,我将东西带回来了。」 「……」 无人回应。 宫殿中,君不意只能感应到似有似无的心跳声,安静如死。 这种寂静,被清浅的脚步声打断,霄后抱着一叠布料,从屋外而来,看见君不意后,柔声说道:「东西拿到了?给我便是。」 君不意递出玄盒。 霄后接过,在床榻边坐下,将布料放在被褥上,指腹摩挲着玄盒花纹:「这几天闲的没事,我准备给你和小八做一套法衣。」 君不意抿了抿唇,这才发现,那叠布料其实是做了一半的法衣。 轻轻嘆息,霄后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你别担心,有这东西在,你父皇最多睡一段时间罢了,若是他不救你,你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是我错了……」 霄后摇了摇头:「他这人啊,在你身上花了太多心思和心血,在你没有完成他的执念之前,他不可能让你出事,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救你,意儿,你不用为此愧疚。」 微顿,她又道:「我也不会怪你,他这样子我就不用跟他争吵,不用跟他冷战,不用相互折磨了……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他了。」手指轻轻碰触重明皇的眉眼,在眉心褶印处留恋,「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眉眼,怎么看着就老了许多。」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 霄后将他拉至身前,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同时握住了重明皇冰冷的手,交合在一起。 她秀眉微拧,似悲伤似欢喜,沉淀了数千年的复杂难言:「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这么做,至少他这样更像一位父亲。父亲保护儿子,天经地义。」 第229章 霄后割破食指,点在玄盒中央的晶石上,灵气混合着血液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晶石如饮饱露水的花朵,更加鲜亮几分。 只听「咔嚓」一声,玄盒微微裂开一道缝隙。 霄后掐诀,十只翻飞,结出一个个复杂的手印。 玄盒掀开,露出一朵散发莹光的纯白花朵来。混了灵气的血液便顺势滴在了花朵上,只见无暇的花瓣上,血色花纹蔓延,直至占据整朵花瓣。 花朵化为星光,顺着霄后手指注入重明皇眉心。 霄后松了口气,似乎耗费了大力气一般,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君不意上前,微阖眼帘,以灵力探查两人的身体情况。 重明皇的身体如干涸的河流重新注入水源,霄后则只是灵力耗损大多…… 确定两人没事之后,君不意睁开眸子,松开了手。 「我就说了没事吧。」霄后将被褥上的衣料叠在双腿上,唇角露出无奈的笑容来,「现在只等你父皇醒了。」 摇了摇头,霄后又补充:「他这样子,我才不担心,先前你沉睡了六十年,怎么都不醒,一天比一天虚弱,才让母后和小八担心,小八那孩子偷偷哭了几次。」 「我见过小八了,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终于醒了?怎么不睡死?」 霄后忍俊不禁,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君九思:「小八就是口是心非。」 「我知道。」 「小八这孩子,以为自己能骗得了谁?」霄后继续吐槽自家儿子。 一般来说,稍微聊几句家常后,君不意便会离开,霄后则自己忙自己的。 然而,当霄后拿出针线,打算继续绣花纹时,君不意却并未离开,她有些意外,温声询问:「意儿,你有什么事想问母后吗?」 「……母后。」君不意轻声问,「您为何会同父皇在一起?」 霄后有些惊讶,目光不由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宫灯摇曳,将寝宫照的明亮,君不意眼底落了一圈浅淡的阴影,如同滴在水墨画上的水渍,模煳了墨痕,看不清真实。 第482页 然而,她对君不意的情况一清二楚。 这孩子二十年的时光忍受秘术反噬的痛苦,六十年的时光沉睡在昏暗的冰室,明明资质绝顶,身世尊崇,该世所瞩目,却在连她零头都没有年纪白了一头长髮…… 最初,她每每看到这头毫无生机的白髮,都觉得心酸,后来,只是不想让甦醒的君不意察觉到,才收敛了情绪罢了。 这孩子只动过一次真心,能影响他至深的,唯有一人罢了。 想到钟应,霄后只想嘆息。 六十年了,那个如桃花灿烂的少年一次都没来过重明国,一次都没看过君不意…… 她有些心疼自家孩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霄后才缓缓开口:「那是五千年前的事了,你父皇出身大宗门,而我只是个小宗门弟子,当时宗门的掌权者是我姑姑,宗门遭逢大难,只能依附大宗门,我姑姑考虑了许久,对我说:要怪就怪姑姑吧。然后,便想将我送给你父皇做炉鼎……很意外吧?」 君不意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件事,在众生镜中,亲身经歷了一遍。 大宗门指的是太一宗,小宗门指的是玉泉宫,「大难」指的是无尽深渊邪物一事,姑姑指的是当年的玉泉宫主,而重明皇还是清风朗月的太一宗代宗主…… 霄后陷入回忆:「大宗门禁炉鼎一事,你父皇的长辈便改成了订婚,我知道此事非你父皇所愿,可是你父皇并未拒绝,我非常感激,感谢他让我此生还有合道的机遇。」 她最初并未奢求太多,只想等事情过了后,她便主动解决婚约,不让君长生多个累赘。 在邪物爬出深渊后,她不顾亲友反对前往战场,也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直到相伴五年,再也捨不得君长生,幸好她没有错付痴心,得到了同等的心意。不管她最初如何打算,五年后,她都决定和君长生携手此生。 她满心欢喜、忐忑的回了玉泉宫,等待道侣大典,可是,她等来的是个噩梦…… 太一宗被屠,无人存活! 她将自己锁在了闭关室,锁了数月。其实,她并没有痛哭,也没有哀伤,大脑一片空白,充斥着不可思议和不愿相信。 直到姑姑敲门,告诉她:君长生还活着,他回了重明国。 失魂落魄的她突然精神焕发,离开了闭关室,迫不及待的去重明国寻他。 君长生变了许多,几乎陌生到让她认不出,短暂的沉默后,便是无以復加的心疼。付出全部心血的太一宗毁于一旦,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君长生。 活下来的人,总会把死人的担子往身上背。 而身为代宗主的君长生,身上压着数万亡人的血仇,那些亡人是他的师傅师叔、师兄弟、徒儿徒孙…… 她想同他一起分担。 义无反顾! 可是,她的姑姑却反对此事。 被当成炉鼎送出去,她都不曾反对过,此事却让她冲进了姑姑的住所。 她质问:「姑姑,是您一手促成这门婚事的,您如今为什么又要反对?太一宗没了,您便要背信弃义吗?」 她哀求:「姑姑,君郎早已合道,就算没了太一宗,他也是天下有数的强者,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开明宫。难道,您怕神君怪罪,牵连我们吗?可是神君已经不是当初的神君了,他毁了太一宗,他是魔,天下最可怕的魔头!」 「我不能在此时弃君郎不顾。」 「姑姑,君郎道心坚韧,定能更进一步。」 玉泉宫主嘆了口气,揉了揉她的髮髻,苦笑:「当初玉泉宫有难,我才狠心将你送出去,不是姑姑不在意你,而是玉泉宫不能毁在我手上。如今一切已经过去,姑姑不用考虑玉泉宫的事了,才会做此决定,想要补偿你。」 那些话,歷歷在目:「君长生何止是坚韧,他执拗顽固到偏执。神君此人我虽然看不透,可是神君看人却准,他定然早就看准了君长生的本性,才将太一宗交到他手上。」 「若是太一宗安然无事,君长生是太一宗的新宗主,姑姑定然会倾玉泉宫之力,做一件灵珠法衣为你的嫁衣,送上琴瑟,鲜花着景,愿你们琴瑟和鸣。」 「可如今……」 「唉,太一宗已毁,他不可能放的下太一宗的。」 「我会再为你选定一门满意的婚事,这一次,姑姑只选你喜欢的。」 「我不要。」她说,「为何要放下太一宗?太一宗的仇本来便要报!我会陪他一起报仇,即便前方是死路。」 然后,她跪了三日,直到大雨倾盆才起身离开。 在玉泉宫外,见到了在雨中等候的君长生,他并没有用灵力护体,雨水浸染全身,头髮湿哒哒的黏着,神色平静无波,又似乎将一切情绪藏在阴影之中。 白霄握住了他的手,两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手指冰凉,不断被雨水沖刷,却仿佛能至尽头。 之后,他们在重明国大婚,结为道侣。 大婚当日,玉泉宫宫主、她的姑姑依旧送上了灵珠法衣,以及五弦琴和五十弦的瑟。 玉泉宫大多是女弟子,所有女弟子皆会细心培养,学习琴棋书画,以玉泉心法为主双修心法为辅,教导出一群优秀貌美的女弟子。 一部分承接玉泉宫,一部分则嫁给宗门世家子弟,以此保全玉泉宫的安宁。 第483页 虽然玉泉宫弟子不像五千年后的天上人间阁,直接将门中弟子当成「交易品」,可是门中弟子多是性情柔软、温顺、平和之人。 可是白霄愿意抛弃那些「柔弱和温顺」,陪君长生报仇。 神君被镇压后,白霄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笑意,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不用担心受怕了,也不用疲惫不堪了。 「长生。」她小声唿唤。 回首,看到了君长生脸上的狰狞与阴影。 于君长生来说,镇压而已,远远不够! 不够平息龙首山脉上,太一宗数万亡灵。不够平息存活之人,所背负的痛苦…… 「如果,我姑姑在我面前问我,后不后悔……」霄后柔和的眉眼绽放明媚之色,以极为肯定的语气回答,「我不会后悔,就算重来一世,也不会后悔。」 即使,这五千年来的事,一度让她心灰意冷。 她看了眼沉睡的重明皇,告诉自家孩子:「并不是逞强,也不是什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只是再那个时候……不可能放下他而已。答案。」她指了指心脏部位,「在这里。」 道心早已抉择。 她是修道者,正因这种意志,她才能合道,追赶着重明皇的修为实力,同他并肩而行。 霄后弯了弯唇角:「我不会干预你的决定,你的父皇也不会,意儿,你一定要选最想要的。」神色慎重了一些,「但是,别让自己落到最狼狈的境地,别像六十年前那样……」 目光落在了君不意的白髮上。 君不意:「好,母后,我答应您。」 长廊九曲八折,宫灯一路延伸至星河深处。 太子殿寝宫,君不意洗去身上沾染的血腥味,披着宽松的长袍,推开房门,看到高悬夜空的明月后,随意坐在长廊上。 廊下是清澈见底的水池,紫藤萝的根茎扎根在池水中,攀爬在屋檐上,垂落而下,层叠、拥簇,形成一层层花帘。 游鱼在池中嬉戏,紫藤花在风中簇簇,钟应抓来的胜遇依旧养在太子殿,如今胖了好几圈,跟猪似得趴在角落里,直噗通。 想了想,他在身畔放了两坛美酒。 他当年带钟应回重明国,踏足太子殿,在长廊下一起喝醉了酒,放纵的亲近彼此。 如今,长廊依旧,月在,花在,水在,酒在,他在,甚至胜遇都在……唯独缺了钟应。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似乎想握住清风月色。 他想。 岁月更改,初心不变,他依旧想要那颗星星。 第230章 濯尘珠未到手,钟应干脆在森罗罪域住了下来。 他属下一堆,金沙沙、木图、白漓等,在森罗罪域都有洞府,他随便选一处最顺眼的,霸占就是了,所以钟应理所当然的霸占了白漓的洞府。 因为白漓洞府的布置,最合他口味。 钟应思考该用什么跟疏影君交换濯尘珠时,金沙沙则将新宠甩在了身后,整个人忙了起来,不是吩咐属下办这办那,就是联繫这个联繫那个。 嘴里吞咽着香软的糕点,钟应端着瓷盘侧卧在吊床上,听金沙沙对着一颗珠子传讯:「你们打到哪里了?月姬,别管奇穷一脉了,那群孬种早就被我们打怕了,根本没胆子离开巢穴百里,你先来森罗罪域……」 「也就三四天的时间而已,先帮少主搞个人,快点,你来晚了就没你的份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通知你。」 「木图?你在干嘛?哦,你在黑淮山宰人,现在已经宰了一片了……别宰了,来森罗罪域啊!」 「要我说,能把长苍大人带过来最好,不过长苍大人不听我们的,我先问问少主。」 钟应:「……」 这是干什么? 一连瞧着金沙沙喊了一堆人,钟应一边吃着最后一块糕点,一边想:难道金沙沙看出了他想干掉龙蝶,干翻玄龙一脉,所以先一步集结人马,讨他欢心? 不错,有眼色。 钟应在心里点了点头,默默夸了一句。 金沙沙恰好回首,英气的容颜露出颇为风流的笑容来:「少君,你放心,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保管叫黄昏殿主有来无回。」 钟应:「……???」 才夸你,你就犯蠢。钟应觉得脸疼。 「黄昏殿主神神秘秘的,搞不好还有后招,为了以防万一,少君,我们把长苍大人叫过来吧?」金沙沙讨好一笑。 钟应咽下最后一口糕点,一瓷盘敲金沙沙脑壳上。 「啪叽——」 瓷盘碎成渣,掉了一地。 金沙沙皮糙肉厚,捂着额头肿起来的包,一脸懵逼。 钟应拍去掌心的糕点屑时,金沙沙揣摩钟应的心思,试探性的开口:「少君是不是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也对,黄昏殿主居然想要少君当男宠,实在是大不敬,我多喊几个人,保证让他死无全……啊!」 金沙沙险而险之避开钟应的铁拳,倒抽一口凉气,她不死心的问:「少君,我哪里说错了?」 钟应平时都是这么干的啊! 怎么她这么搞就不行? 钟应斜睨她一眼,冷冷一笑:「疏影君是我救命恩人,救过我两次。」 「啊?」金沙沙反应过来,呢喃,「救命恩人……你们是旧识?」 第484页 「算不上,不过谁敢对他动手,我就杀谁,毕竟我欠他两条命。」钟应弯唇,露出小小的虎牙来,寒芒闪烁,「你要试试吗?」 金沙沙能屈能伸:「少君我错了。」 钟应这才没继续揍她。 「不能抢的话,濯尘珠该怎么办?」金沙沙将歪了的话题拉回来,「放弃这五颗濯尘珠,我们去找别的?」 钟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他找了六十年,翻遍魔界才弄到七颗濯尘珠,并不想放弃那五颗濯尘珠。而且濯尘珠并不好找,魔界没人用的上濯尘珠,才会有万相阁拍卖一事,若是在九州,濯尘珠有市无价。 最重要的是,他看的出疏影君并不怎么在乎濯尘珠,跟万相阁主要濯尘珠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 「要不,少主你直接表明身份,将东西买回来……」 「绝对不行!」钟应想也没想,直接打断金沙沙的话,拒绝了这个提议。 金沙沙不解。 钟应长眉一挑,冷声道:「这不是废话吗?你想让整个魔界都知道我当了一天男宠?」 当年,钟应在魔界遇到疏影君时,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把魔界都削平,结果现在还没把魔界打下来,倒是让疏影君知道他当了一天男宠,他不要面子吗? 若是别的什么人,钟应干掉就是了,但是钟应绝对不会对疏影君动手,所以钟应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金沙沙提了几个意见,都被钟应否决后,实在没法子了,苦恼的问:「少君,我们不能抢,不能耍小伎俩,不能让疏影君猜到你身份……等前提下,必须拿到濯尘珠?」 「没错!」 金沙沙强忍着不指着自家少君鼻子骂,自暴自弃:「疏影君早说不定早就认出你了。」 「不可能。」钟应摩挲着玉色面具。 君不意这块面具并不简单,能够改变气息,能隔绝所有探查。 当年在丙字叄号院时,剑主想看君不意的真容,也需要掀开面具才行。所以钟应自信疏影君无法认出他的气息,而他们也没熟到能一眼认出身份的份上。 金沙沙破罐子破摔:「要不少君你先用自己去换濯尘珠,然后半路跑路?」 「换?」 「疏影君不是看上了你吗?干脆少君吃点亏,把疏影君睡了不就得了?」 「……我不喜欢男人。」 金沙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道你喜欢女人?」她就没见少君怜香惜玉过! 「……」 金沙沙势如破竹:「还是说少君你有心上人了?」 钟应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金沙沙不经意间暼到钟应耳垂的胭脂色,宛如天打雷噼! 娘耶!少君还真有心上人! 这就是少君没了元阳的原因?金沙沙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秘密。 半晌,钟应恼羞成怒:「闭嘴!」 金沙沙赶紧捂住嘴,声音从手指细缝间闷闷传出:「少君,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 钟应一个鲤鱼打滚从吊床下来,拂袖而去:「跟疏影君公平交易,疏影君要什么,我们便给什么,把濯尘珠弄到手再说。你叫来的人也不必弄回去了,让他们去对付龙蝶吧。」 「可是……」疏影君要你当男宠啊! 金沙沙一抬头,发现钟应已经不见了,只有风儿摇曳着魔界的食人花,默默将话语憋了回去。 少倾,金沙沙窝了回去,珠子里传来了木图的大嗓门:「金沙沙,我还要不要过去?」 金沙沙目光落在极远处,那是玄龙一脉在森罗罪域占据的地盘,目光中带出一丝狠意:「来!都来!计划照旧,你们好好埋伏,不过不能伤疏影君一根毫毛。我们干龙蝶!龙蝶在万相阁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要是敢出手埋伏,我们正好把她围了,让她有来无回。」 「具体情况你们到了森罗罪域在说,记住,千万别暴露行踪了,龙蝶那女人狡猾的很……」 森罗罪域龙蛇混杂,每日都有不少九州魔界的强者进出,木图等人隐藏身份踏入此地时,如落入潺潺溪流的水滴,激不起丝毫波澜。 钟应将木图几个打发出去布置陷阱,月姬和金沙沙两个倒是凑在一起,经常腻歪着说悄悄话,时不时瞧着钟应意味深长的笑两声。 当晚,钟应正打算打坐修炼,金沙沙两个便来敲门了。 钟应开门,双手环胸,轻描淡写的开口:「干什么?你们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我就罚你们~」 金沙沙拧了月姬手臂一把。 「少君,事情原委我已经听沙沙说了。」月姬轻抚髮髻,娇娇一笑,「您不愿意被疏影君认出身份来?」 钟应一听,决定暂时不罚她们两个,摊了摊手:「他不一定认得出我。」 「这可不一定,毕竟少君风采绝世,令人见之忘俗。」月姬乱七八糟夸了一通后,说出了今晚的目的,「所以,我跟沙沙商量了一下,决定帮少君您瞒过疏影君的眼睛。」 钟应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俩姑娘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于是,钟应就被两人带到了男宠堆中,打算听听她们的办法。 钟应坐在首位,靠着狐狸毛软垫,支着下颌,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魅魔们便围着钟应,时不时勾搭一下。 第485页 金沙沙清了清嗓子:「少君,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叫殷离的魅魔,是别人送给我的男宠,所以,你的行止必须符合自己的「身份」。」 「少君」两字一出,魅魔齐齐石化,偷偷瞅了一眼钟应,一个个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少君,眉目间的魅色都差点儿崩了。 钟应觉得金沙沙说的很有道理:「继续说。」 月姬唇脂鲜红,眨了眨眼,接过话茬:「首先,您要学会当一个魅魔。」葱白的手指头指了指一个衣襟半敞,露出大半胸膛的魅魔,月姬暗示:「少君,您看看他,看他是怎么做的。」 钟应扭过头,端详片刻。 那个魅魔歪了歪头,一缕长发自胸膛划过,不经意的舔了舔艷色的唇角。 钟应哦了一声,把自己如深渊般的气息缩减成魅魔那样可怜巴巴、弱不禁风的模样。 金沙沙扶额:「少君,不是这样的。」 钟应想了想,嗯哼一声「麻烦」后,随手拧了拧衣襟,拉扯出一条线来,桃花眼因为不耐烦而波光流转,灼灼其华:「不就是这样嘛。」 一线春光乍现,引的人挪不开眼珠子。 然而钟应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仿佛世间之色万千,却无一能入他的眼。 月姬捂胸,哇喔一声。金沙沙捏住了鼻子,直竖大拇指。周边的魅魔眼神火热了几重。 虽然少君悟性低的令人髮指,可是这副绝佳皮相下的高高在上,却反而透露出几分勾魂摄魄的色相来。 金沙沙两人继续指点,越说越激动。 「少君,你应该学学他们的言行举止,别冷着一张脸,笑一笑……」 「……别笑的那么恐怖啊,还有腰,腰的弧度……眼神别那么凶,有神一点……」媚一点会死啊! 两人吧啦一堆,钟应渐渐收敛了神色,直到魅魔捧着一套衣服,递给了他。 捏着轻薄的布料,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款式,钟应想起了极乐城花堂之事,突兀的问了一句:「这衣服是不是一扯腰带就全散开?」 魅魔轻笑,嗯了一声。 呵! 钟应目光转向金沙沙两人,凉凉问:「你们两个玩的开心吗?」 杀气渐渐浓重,如悬挂在脖子上的刀刃,积极指点钟应的俩魔女在这杀气下,通通僵住。 金沙沙:「……」 月姬:「……」 完蛋! 第231章 三天时间眨眼而过,黄昏时分,阴沉的天际被渲染了几层血色,浓重的仿佛能闻到腥味。 骨鸟开道,牵引着灵船驶入森罗罪域地界。 随着黄昏殿往下沉落,气流捲动天风,将魔界无处不在的腐食草吹的低低的。腐食草跟九州随处可见毛草长的差不多,叶片尖端却有条鲜红色的线,使之足以刺穿腐尸的皮肉。 两位魔女站在空旷之地,踩着瑟瑟发抖的腐食草,遥遥望着天际的黄昏殿。 她们一个穿着男装,英姿飒爽,含笑的唇角流露出几分风流之意。 一个雪肤花容,弱质芊芊,眉眼流转之间波光粼粼,妩媚动人。 月姬以美人团扇掩唇,声音压的又低又媚,略带几分兴奋:「疏影君还真来了,咋们少君魅力不小啊,出门一躺就惹了两朵桃花回来。」 金沙沙低头咳了两声,示意她别太得意,她们少主可在不远处盯着她们。 黄昏殿在离地面数丈时停下,白梅红袍人从宫阁中缓步踏出,如玉无暇的手指轻轻搭在栏杆上,自上而下俯视地面。 疏影君行踪不定,只在深夜夜行,时而出现在九州,时而出现在魔界,所以月姬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以无比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疏影君一眼,月姬先是被风华所摄,随后忍不住啧啧两声,偷偷跟金沙沙传音:「少主好艷福。」 金沙沙白了她一眼:「龙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跟龙蝶半斤八两,弄不过他的。若不是木图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有少君在后面压阵,我可不敢单独去见他。」 顿了顿,金沙沙意味深长的补充:「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少主就是个榆木疙瘩。」 「什么榆木疙瘩,在不解风情这方面,分明是块臭石头。」 仗着钟应听不到,两人肆无忌惮的吐槽自家少君。直到骨鸟尖啸一声,如利刃一般刺入两人中央,两人稍稍避开,才恢復正经。 两人抬头,只见那只骨鸟收了骨翼,停在了疏影君指尖。 「疏影君,不知濯尘珠可带过来了?」金沙沙拱手,月姬欠身。 骨鸟乖巧的飞离指尖,骨翼煽动的风拂起黑纱,宛如月色下涌动的云雾。疏影君伸手,白净的指尖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正是濯尘珠。 月姬轻挑媚眼,笑道:「疏影君果真守约。」 金沙沙侃侃而谈:「不过五颗濯尘珠换区区一个魅魔,实在太不划算了,疏影君不如提别的要求?一千万上品灵石你瞧不上,可以换成别的,天材地宝、邪器灵器、绝世美人、或者你瞧上了魔界哪块地盘,甚至想要谁的人头,想屠了哪里……魔界所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弄来什么,如何?」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疏影君只回了两个字:「人呢?」 「那些东西你都瞧不上?」 第486页 「不需要。」 金沙沙滞了滞,接着说:「疏影君你可以考虑一下,你根本不需要濯尘珠,对不对?」 夜间云雾攀爬上红袍一角,疏影君用一种极淡的语气回答:「你所说的东西,于我而言,唾手可得。」 金沙沙一噎,蹙着眉说:「实不相瞒,想收集濯尘珠当弹珠玩的是我家少君,若你肯让出濯尘珠,少君愿意答应你一个条件。」 月姬娇声开口:「咋们魔族背信弃义,把誓言当屁放,你信不过也是正常。」抛了个媚眼过去,月姬唇角上扬,「不过少君不同,少君迟早要君临魔界,自然说到做到,疏影君你觉得了?」 回应两人的是出鞘的唐刀,夜空乍现一潋森寒霞光。 波光一收,秋霞化为无上刀光,疾噼而下。 金沙沙两人一惊,虽然没料到疏影君会直接出手,可是生于魔界的两人随时处于警戒状态,没有任何迟疑,身子便向两侧躲去。下意识想要反击时,却错愕的发现,震慑住两人的刀光并未有多大威势,甚至根本不是冲着她们去的。 她们躲了才叫丢脸! 刀光如砍菜切瓜一般,将不远处一面石壁削成碎块。露出石壁后,双手环胸,一派悠闲的斗篷人来。 斗篷被迎面而来的劲风颳得猎猎作响,连帽檐都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和覆盖半边容貌的玉色面具来。 钟应随手压低了帽檐,漫不经心的斜睨了金沙沙一眼。 金沙沙跟了钟应几日,立刻明白了钟应的意思,当即说道:「如果你非要这个魅魔的话,你就将他带走,只不过……」 把自家少君换出去,亏出血的金沙沙笑着说:「日后你觉得亏了,可别来找我,我可不认。」 「不会。」帷幕掩映下,薄唇微勾,如昙花一现。 五颗濯尘珠被疏影君随手掷出,散落四方。 金沙沙两人明白濯尘珠对少君的重要性,当即去接。 月中宫阁般的黄昏殿重新驶动,掠过钟应所在之地的上空之时,红袍下伸出一只手,疏影君站在风口,只道了两个字:「上来。」 「……」 钟应拉着帽檐陷入沉默。 眼角余光暼到金沙沙两人,见她们已经接住了散落的濯尘珠,钟应非常想毁约,当做没这回事。 他堂堂魔君怎么能混成男宠? 当然不! 然而那道声音却如滴入湖面的水,钟应心中升起极为奇异的感觉,仿佛不忍对方失望一般,他下意识伸出了手。 下一刻,一道红影如惊鸿掠下,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钟应的手,揽过他的腰身,御风落在灵船上。 掌心相贴,温度透过皮肤暖入心尖,钟应惊讶的睁大眸子,想也不想便推开身侧的人。 被推开的疏影君并不恼,反身一掌拍在虚空。 掌风扫荡之地,寂静的虚空荡起层层涟漪,随后空间如蛛网般碎裂,裂缝中血液迸溅,有人惨叫一声,似乎受了重伤。 周边虚空的云雾捲起一个个深邃的漩涡,数十道强横的气息碾压而来。 钟应瞥了一眼:「是玄龙一脉的人,你别管,我……我家少君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要对付他们。」 可惜!钟应暗想,龙蝶居然没亲自动手。 疏影君从容淡然,似乎早便看穿了一切,轻轻嗯了一声后,黄昏殿速度骤然加快,即将脱离包围圈。 玄龙一脉的强者欲困住他们,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张巨网遮天蔽日,当头罩下,将玄龙一脉拢入其中。 而黄昏殿恰好离开天网范围。 黄昏殿脱离是非之地,渐渐远去,钟应站在船首,视线之中,木图金沙沙等人杀入天网之中,剎那间腥风血雨。 玄龙一脉如同困于浅滩的龙,成为凶兽争抢的食物,被尖锐的齿牙撕成碎片,只有残渣般的尸体坠入腐食草中,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碧色掩埋,生长出更加茂盛的腐食草。 他的属下非常给他长脸。 拿到了濯尘珠,也干掉了玄龙一脉的一批强者。 钟应颇为愉悦的想,目光暼到疏影君时,忽然又僵住。 明明疏影君早就放开了手,掌心、腰间却残留着被碰触的滋味,让钟应觉得古怪又不自在。 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没避开,甚至熟稔的接受…… 「疏影君。」钟应下意识改变音调,怕对方认出他的声音来。 才出声,疏影君便打断他的话:「披着斗篷做什么?」 「……」 钟应嘴角抽了抽,陷入沉默,莫名的想转身就跑。 虽然他毫不留情罚了金沙沙两人,但是出门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换上了金沙沙两人准备的衣服,让两人在他脸上乱画了一通,保准鬼都认不出他。 事实证明,他的准备没错。 因为疏影君拒绝了一切条件,就是要一个小小的「魅魔」。 可是现在钟应完全不想让疏影君看到他这个样子,感觉比被天下知道「魔君当了一天男宠」还要丢脸。 但是事已至此,绝对不能掉马甲! 在疏影君动手之前,钟应暗暗咬牙切齿,一把扯下斗篷,随意扔在地面。 泼墨似得长发倾泻而下,只在末端扎了一条红绳,垂落下一串珠玉髮饰。 第487页 他身上一袭轻薄红裳,领口微微露出些许锁骨,红裳上到处挂着一条条金色系带,金色系带缠至腰间,在腰带上扎了个结——这让钟应觉得自己像个被人送出去的礼物,还是用一根金丝带绑着的那种。 疏影君目光淡淡扫过,最后落在钟应薄唇上,唇色红润如沾了口脂,令人心尖微颤。 他低语:「准备的真周全。」 钟应:呵呵! 他摸了摸脸,庆幸自己戴了面具了。 骨节分明的手向着腰带碰去,钟应精神紧绷,瞬间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桃花眼明锐的落在疏影君身上。 这衣服一拽腰带就脱光,也不知道是哪个色中恶鬼弄出来的。 疏影君缓缓收回了手,并未多问。 不知怎么,钟应突然明白一件事:疏影君似乎知道衣服有问题…… 这么想时,疏影君侧身,微哑的声音如翎羽划过钟应耳膜:「抬头。」 「???」 钟应迟疑抬首。 只见黄昏殿驶入无边无际的云海中,盛大的明月悬挂在苍穹,月色在绵软的云层中铺洒一层璀璨的星粉。 天风拂过,云海微澜,夜空更加浩瀚皎然。 钟应不由想起了黄昏殿主的种种传说。 那些传说中,疏影君总是身披血色,藏于阴影,如夜行之鬼。 然而,却有一个传闻格外不同,甚至带了些许悱恻之意。 传说:疏影君在夜间云海□□,仅仅只为欣赏那霜天月色…… 钟应向来粗心大条,却第一次想感嘆:月色真美。 「阿离。」 钟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疏影君喊的是孟长芳给他安排的名字,便回眸瞧去。 疏影君微微仰着头,并未看他:「你别走。」 心中念头被一语道破,钟应又听他道:「陪我十日便可……」 第232章 钟应安安分分坐在船板上。 他本来想找个机会开熘,但是疏影君只要求他待十日的话,他倒不好意思跑路了。 一是疏影君用五颗濯尘珠换了他,他也不能完全不负责,让自己恩人吃大亏。 二是因为钟应察觉到黄昏殿周边的虚空中,隐藏着好几道强大的气息,如群星拱月一般,守护着疏影君,他基本不可能无声无息跑掉。 然而,他又不想当个尽职尽责、四处勾搭的魅魔,只能安安静静不动弹,全当自己不存在。 疏影君赏了片刻月色后,便垂下眼帘,盘膝而坐,身上气息极为纯粹平和,无波无澜。 钟应闲的无聊,偷偷瞅了他几眼,见他并无别的举动后,便用手指头戳着船首的骨鸟石雕,从羽翼上的纹路,戳到鸟喙叼着的那颗明珠。 黄昏殿于魔界上空行驶,钟应不知道戳了多久明珠,有些不耐烦时,悠悠笛声自宫阁中响起,如流入低洼的溪流,又如随风而去的枫叶,使人心静的同时,多了几缕沾花而笑的禅意。 钟应不由朝着笛声的方向望去,透过石雕的细缝,他看到疏影君半撩帷幕,修长白净的手指横斜一桿碧色竹笛,轻轻置于唇瓣。 突然,笛声一变,溪流汇成汪洋,万丈波涛汹涌而起,声势浩大,执拗疯狂,隐约中多了一分哀伤,缓缓流淌过心间,留下一缕沁凉。 疏影君会吹笛啊…… 笛声鸣哀,钟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疏影君在表达不满? 钟应支着下颌,开始考虑在这十天跟恩人好好相处,不说亲近,至少不能让恩人厌恶他。所以,待笛声停息之时,他打算夸奖一番:「吹的真好听。」 ——他只想到这五个字。 「……」 疏影君将碧竹笛置于膝上,尽管隔着一层黑纱,钟应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钟应轻微的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找不到话题,毕竟除了短短几次会面,以及前世搜集的种种传闻,他对疏影君本身,其实一无所知,憋了一会儿后,他又说:「这只竹笛看着挺不错啊。」 如果疏影君继续沉默的话,钟应决定接下来十天当自己被关进了小黑屋,便听到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老师送我的。」 「上一任黄昏殿主?」钟应记得疏影君继任黄昏殿的时间并不长,至少不超过百年。 「嗯。」 「这笛子有名字吗?」钟应下意识问道。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黄昏殿,暗香刀,以及疏影君的封号皆来自于这句诗,钟应怀疑笛子也会取这句诗其中两字为名…… 「五德。」指尖划过竹笛笛身,疏影君答,「它的名字。」 钟应有些意外。 疏影君声音极淡:「君子如玉,玉有五德,竹笛之名源自于此。」 钟应:「……???」 「这名字好奇怪。」钟应脱口而出。 凡俗间,君子六艺五德,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仁、义、礼、智、信为五德。虽然在修真界所谓六艺为炼丹、制器、符篆、阵法、体术、灵法等,但是堂堂黄昏殿主的笛子叫五德…… 也太奇怪了吧! 难道上任黄昏殿主希望自己弟子,成为一名德雅君子? 可是,数千年来,黄昏殿主只在夜间露面,大多数时候都在屠杀,杀魔族,杀道修,杀邪修,杀妖族……往轻了说叫「亦正亦邪」,往重了说叫「杀人如麻」,被人冠上夜行之鬼等名号,怎么都和君子搭不上边啊! 第488页 上任黄昏殿主的想法可真古怪。 钟应这么想时,心尖却浮现一个熟悉至极的人,君不意便是在极为严苛的教导下长大的,他学的便是这一套「六艺五德」…… 笛声乍响,尖锐的划过耳膜,惊醒了钟应。 钟应回神,发现灵船穿过了厚重云层,往下压去,似乎有了固定方位。钟应朝着前方瞧去,瞳孔中金色璀璨,穿过了重重毒雾,看到了一片桃花林。 桃花林足足开了数里,灼灼夭夭,点缀了晦暗的魔界。 人间的花无法在魔界生存,钟应在九幽宫开闢出一块幽静肥沃之地种植紫藤萝,然而,在没有天敌、并且被精心照料的情况下,紫藤萝无一株成活。 野生的桃树如何在魔界各种兇残植物魔兽中,占据数里之地? 钟应皱了皱鼻尖,那块桃花林处处瀰漫着腐臭味,便是浓重桃花香味也掩盖不住,混合在一起,令人直欲作呕。 笛声断断续续响起,并不成曲,却如战场之鼓,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振奋人心。 无数骨鸟从黄昏殿墙壁的浮雕中钻出,源源不断的朝着桃花林飞去,如同征战之军,将桃花林瀰漫的毒障冲杀的七零八落。 毒障将骨鸟染成黑色,却根本无法腐蚀组成骨鸟的骨头,骨鸟一鼓作气,用锋利的爪子、尖锐的鸟喙、如刀刃般的骨翼割裂一片片桃树枝。 不过瞬间,娇艷的花瓣脱离枝头,下了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桃花林被激怒,土地、树干蠕动起来,树干以万钧之力将骨鸟拍成脆片,土地成刃而起,精准的刺穿骨鸟。 疏影君起身,平和的气势陡然压抑起来:「等我片刻。」 在他跃下栏杆之前,钟应竖起一根手指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提议:「不如一把火烧了?」 「好。」疏影君答应的很痛快。 红影掠下,朝着桃林坠落。 以桃林迷惑猎物、占据数里之地的怪物灵智极高,它明白这道红影才是罪魁祸首,无视了骨鸟,无数枝条汹涌而出,兴奋的将红影包裹,一层又一层,遮天蔽日。 钟应歪靠在石雕上,很快便看到火焰连绵而起,将桃林焚烧。 桃林怪物痛苦哀嚎,空气中瀰漫着腐尸燃烧的恶臭味。 钟应捂住鼻子瞧了片刻,疏影君施施然停在骨鸟石雕上,靴子一尘不染。他一挥袍袖,将臭味挥走时,灵船极速窜离此地,同时,疏影君的声音传入耳中:「烧干净了。」 ……好像他本有千万种方法对付桃林怪物,却因钟应一句话,所以选择了放火烧桃林。 钟应心中怪怪的。 抬首时,看到了迅疾的夜风下,飘荡开来的红袍与黑纱,以及黑纱下的曼曼鸦发。 黑的? 钟应忍住摸的冲动:「你的头髮怎么是黑的?」 他明明记得,六十年前,魔界相遇那次,疏影君头髮白了。 疏影君简短回答:「染的。」 「你将白髮染成了黑色?」这个答案完全出乎钟应预料,他没想过,纵横九州魔界的强者,需要染髮! 「用了乌叶汁。」 「……」钟应默了片刻,好奇,「为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应,疏影君把玩着竹笛,不言不语。 黄昏殿飞了许久,钟应靠着栏杆,眼皮子往下垂,陷入浅眠中。他并不怕别人偷袭,百里之地任何细微之处,都能惊醒他,并且瞬间反击。 浅眠间,钟应知道明月渐渐垂落,黄昏殿稍稍停顿,疏影君离开过一次。 额发在风中翻来覆去,钟应闻到了浅浅的血腥味,随后听到了带着某种规律的脚步声。 ——这是疏影君的脚步。 疏影君似乎并不将一个小小的「魅魔」放在心上,不在乎钟应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行动间毫无顾忌。 钟应打了个哈欠,侧过头懒洋洋的盯着疏影君。 灵船再度启动,穿过下方的白崖城。 刚刚,疏影君便进入了白崖城,杀了隐居城中的七个魔修,那些魔修实力不弱,所以疏影君身上沾了些许血液。 疏影君烧了桃林怪物时,钟应并不觉得什么。 毕竟很多强者都极为任性,包括钟应自己也跋扈霸道。有时候看到一个不顺眼的玩意,动手宰了,在魔界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当然,也可能出现宰人不成反被杀的情况。 生活在魔界的魔族对比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但是,白崖城住着数万魔族,疏影君直接从中找出七个魔修杀了,那就不是「不顺眼」三个字说的通的。 更像是有目标的屠杀。 但是,桃林怪物和七个魔修之间,能有什么联繫? 钟应想问,却又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以及他跟疏影君并无多少交情后,憋了回去。毕竟,随随便便打听他人隐秘,简直是找死的行为。 疏影君在钟应身侧停下,鼻尖的血腥味便更重了些。 天际出现半面微光,月色在晨曦中消隐。 夜色即将过去,白昼即将来临。 看着朝阳渐渐升起,钟应突然想起来,疏影君只在夜间出现,现在白天了,他会去哪里? 好奇心翻滚了一瞬,他听到疏影君说:「你昨晚休息好了吗?」 吹了一晚上凉风,虽然没有毒虫敢招惹他,但是怎么可能休息好?他就眯了眯眼而已。 第489页 隔着衣袖,疏影君握住了钟应手腕,向着宫阁走去:「陪我休息。」 钟应:「……」 哎哎哎??? 钟应额角青筋抽了抽,在动不动手之间纠结,碍于恩人身份,钟应没有像对付属下一般,直接动手揍成猪头,而是少有的决定讲道理。 「等等!疏影君你累了的话,自己去休息就行了,我帮你看门。」 「少舒,你可以叫这个名字。」 钟应当然知道疏影君叫少舒,当初在书院时,他死乞白赖问出来的。这不是怕暴露身份,才疏影君疏影君的喊吗? 等等…… 「少舒」这个名字,他有些耳熟,似乎在更久远以前听过。 在……在重明国! 钟应突然想起来,他在九思那里看到了一本字帖,字帖封面上便提了少舒两字。 君九思当时说:这是我哥哥…… 第233章 环绕黄昏殿的骨鸟通通钻进了浮雕中,灵船被灵力壁笼罩,船身逐渐缩小,驶入无边无际的血海中。 水纹渐渐平息,灵船向着深海沉去。 而钟应被疏影君先一步拉入宫阁中,心中谜团拨云见日,终于明白了黄昏殿白昼时藏在哪里。 宫阁墙壁上刻了繁复的空间阵法,修筑的材料又皆为天材地宝,因此殿中远比看到的要大的多,比起重明国的宫殿也差不了多少。 疏影君领着钟应进屋后,便离开了。钟应一个人坐在软塌上,脑海中一片繁杂。 心中一旦怀疑,以往很多忽视的东西,便全部冒了出来,他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是疏影君的身份。 前世,他成为魔君后,查遍九州魔界,都查不出疏影君的身份,黄昏殿主仿佛无根之水一般,除了死在他手上的尸骸,便再无其他痕迹,世人甚至连歷任黄昏殿主的容貌都不清楚。 唯一能证明其身份的地方,便是这艘相当于仙器的灵船。 现在想想,九州魔界的确有魔君都伸不进手的地方。 比如说:重明国、离芳水镜、玉馨书院禁地…… 玉馨书院传承自太玄道祖,黄昏殿主的所作所为怎么想都跟道祖理念相反,所以,黄昏殿基本不可能出自书院。 至于离芳水镜的话,便更不可能了,钟应偷听过洛岭等人的谈话。他们的对话中,黄昏殿似乎格外针对离芳水镜三脉。 所以,离芳水镜也可以排除,黄昏殿很有可能出自重明国。 二便是歷任黄昏殿主对离芳水镜的态度。 天下间知道离芳水镜存在的并不多,便是前世的钟应也因为隔了太多辈分,又没有长辈指点而对离芳水镜一无所知。 但是黄昏殿主显然知道什么。 而重明皇因为太一宗被毁一事,执念了五千年,恨雪回神君入骨,离芳水镜更是他的眼中钉。 若是黄昏殿来自重明国的话,黄昏殿主对离芳水镜的追杀也说的过去了。说不定黄昏殿的存在,都是重明皇暗地里为了剷除离芳水镜而弄出来的。 三是因为疏影君厌恶血祭邪术。 重明皇八个孩子,除了君九思外,包括君不意在内的七个孩子,皆诞生自上古秘术。虽然只有君不意一人成功,但是估计他们七个都厌恶血祭邪术。 因为亲身经歷过,所以才深受其害。 四是名字。 虽然天下同名同姓、甚至出生时辰一样的人无数,但是一旦怀疑其中的关联,这便成了证据之一。 五…… 罗列了一堆证据和理由,脑补了一堆前因后果,好像可以肯定疏影君出自重明国后,钟应往床榻一躺,揪了把鬓髮,直到头皮微微刺痛时,便开始罗列疏影君不可能出自重明国的理由。 比如说:如果疏影君是重明国的人,身为赤丹太子的君不意为什么要杀他?黄昏殿主屠杀行为分明是个彻彻底底的魔头,重明国到底是正统道修,不可能如此丧心病狂吧? 而且听说黄昏殿主杀过重明国重臣,重明皇曾经下达过追捕令……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钟应一惊,勐的直起身子,便看到了缓步而来的疏影君。 他似乎才沐浴过,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被沖刷掉,身上带着些许氤氲水汽,隐约含着淡淡腊梅花香。 衣袍也已经换过,披着一件宽大的红衫,比血浓丽,比火妖冶,却又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几分古意风骨压下。 随着他靠近,钟应蹙着眉头,满脸纠结。 疏影君俯身,伸出欲掀开钟应脸上的面具。 「啪。」 随着响亮的一声,疏影君的手被钟应下意识拍到一边。 两人陷入沉默中。 半晌,钟应才干巴巴的开口:「我不想取面具,再说了,你不也没摘帷幕吗?」 疏影君点头:「也对。」 随后转身,将门窗阖上,拉上珠帘和薄纱,屋内便陡然暗下来,一条丝带扔进了钟应怀里,疏影君一边摘帷幕,一边说道:「蒙上眼睛。」 修士夜间能视物,便是一片昏暗,钟应也能看清楚疏影君的容貌来。 而黄昏殿歷来隐藏身份,遮掩容貌,便说明他们不能让人看见真容,看见他的人,怕是都被追杀至死。 钟应不怕追杀,但是他懂得其中的规矩。他若是想「不跟恩人发生冲突」并且「十天后顺顺利利离开」,肯定不能看见疏影君容貌,招惹麻烦。 第490页 因此,帷幕取下的那刻,钟应啧了一声,颇为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随手蒙住了双眼。 有人倾身而来,手指轻拉蒙眼用的丝带,沙哑的声音如婆娑的树叶,又如风中簇簇的白梅:「……真乖。」 钟应唇瓣努了努。 若是平时,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就打烂对方狗嘴了,但是在极为复杂的情绪下,听到这两个字,钟应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火气。 身边床榻微微往下陷,疏影君离他极近,钟应也没觉得哪里不适,清了清嗓子,刻意喊道:「君少舒。」 「嗯。」 「你来自重明国?」 「……是。」 钟应脸上闪过错愕之色。 他没想过疏影君居然应了!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承认自己出身重明国?承认自己真名是君少舒? 衣袖下手指收拢,钟应声音微微发颤,有些干涩的问:「……你认识君不意吗?」 「我认识。」 「嘶拉」一声,钟应不小心扯坏了一片轻纱。 便在他震惊至极时,一只手微凉的手臂揽过他腰身,将他拉上床榻,后背贴上绵软舒适的锦被。虽然互相看不到对方,却同疏影君共枕在同一张床榻上。 疏影君冷清的面容浮现一缕安心之色,轻轻阖上略含疲倦的眸子。 终于,再一次靠的这么近,而非躺在寒凉入骨的冰床上…… 「等等!」 钟应不肯安分,整个人弹了起来,扭头就扯住疏影君的红衫,居高临下,急迫的问:「你是——」 姓君名少舒,来自重明国,君九思的哥哥,认识君不意,加上他默认的那些…… 「——君不意的哥哥!」 钟应在「哥哥」两字上,声线拉的比平时高,似乎受到了惊吓。 他能不震惊吗? 他碰到自家大舅哥了! 虽然钟应曾经听君九思骂过很多次便宜哥哥,自己也狠狠的揍过君靖安,但是疏影君和君靖安不同。 不说疏影君是自己恩人,就说君九思收藏了他的字帖,便能看出,疏影君于君九思、君不意来说与众不同。 最重要的是!钟应当时能拳打君靖安,脚踢君九思,坦然面对霄后,并且嘲讽重明皇是因为——他没睡了就跑! 疏影君:「……」 「那个,大……咳咳。」钟应差点儿咬了舌头,试探出疏影君的身份后,钟应便格外的心虚,怕自己被大舅哥提起来揍,怕大舅哥问他「你辜负了我家不意,打算什么时候负责」。 「君少舒,你睡床榻,我睡罗汉床,绝对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连滚带爬,钟应迅速离开了软塌,奔向罗汉床。其间,他发现自己手里头还扯着疏影君一角红衫,赶紧撒了手。 缩在硬邦邦的罗汉床上,钟应一巴掌捂住了脸,心中一声哀嚎。 辜负小太子后见对方的家人,比第一次见家长的心情还要忐忑。 还有,怪不得他老觉得疏影君气息那么熟悉,非常像君不意,让他常常忘记抵挡。 原来两人出自同一个地方,同样诞生于上古秘术,还被同样教导过。那么,两人气息有点儿相似也正常…… 软塌上,疏影君睁着一双丹青水墨难以描画的凤眸,怔怔瞧着钟应。 许久,淡色的唇动了动,无声念了两个词。 ——「笨蛋」「小混蛋」。 钟应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抱着个竹枕,整个人窝在了门槛上,托着下巴,望着上空发呆。 红色的水流被屏蔽在灵力壁外,在浪潮的一次次沖盪下,捲起一连串的泡泡。光线刺穿重重水流,只余下零星几缕光线,在幽暗昏惑的深海中,没有任何生灵生存。 知道这些隐秘后还能不能离开这个问题,已经被钟应抛之脑后,他只觉得世界真小。 过往的记忆被掀开,让他再度想念起紫藤花架下的少年来。 不知不觉中,白昼过去。 日月交替的黄昏中,灵船再度升起,在一连串咕噜声中,平缓漂浮在血海水面上,换上黑边朱衣的疏影君踏出房屋。 钟应拍了拍衣服,直起身体:「疏影君,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早已辟谷。」 钟应哦了一声,忍痛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堆魔界糕点,摆满了整个桌面,邀请疏影君一起品尝。 实际上,除了九州苦修之辈天天餐风饮露的话,道修并不忌口,魔族更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疏影君落座,帷幕微微掀起一线,手指头捏了一玫瑰色沾白芝麻的糕点,慢悠悠的尝了起来。 「这是蛇果糕,合不合你胃口?」钟应眨巴着眼睛,「你喜欢偏甜的、还是偏咸的?喜欢辣还是喜欢酸?酥的还是脆的?」 疏影君微顿。 钟应便补充:「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才好准备。」到时候让属下去找。 「我口味偏淡。」 也就是说不喜欢太甜太咸太辣太酸…… 钟应点了点头,将几种符合要求的糕点挑出来,推到了疏影君面前。 他想君不意口味也偏淡。虽然两人在一起时,君不意什么都吃,但是,那只是因为钟应喜欢,所以他随着一起品尝罢了。 「你想要什么?」疏影君淡淡开口。 第491页 「没。」钟应赶紧摆了摆手,随口瞎编,「你买下了我,我当然要照顾你的起居。」 他也知道自己昨天冷淡安静,今天突然这么殷勤,肯定惹人怀疑,但是…… 钟应垂下眼帘,仗着对方脾气好,并不在意魅魔口头上的放肆,便说道:「疏影君,我从来没有去过九州,你能跟我说说九州的事吗?」 「……」 悄悄瞥了疏影君一眼,补充:「你来自重明国的话,可以先从重明国说起吗?我听说重明国太子挺厉害的……」 第234章 钟应很轻易的从疏影君嘴中,套出了他的「身份」,本以为向自家大舅哥打听君不意的消息,应该很容易才对。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四下寂静,唯有海风唿啸。 被晾在一边的钟应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尴尬。 疏影君吃完一小块蛇果糕后,并未动桌面上别的糕点,而是以雪白丝帕擦拭指尖沾染的糕点屑。 如此寻常的动作,却如花开花落、云捲云舒一般,赏心悦目。 待将指尖擦拭的一尘不染后,疏影君起身,踏入宫阁中,背影冷清,隐隐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 钟应揉了一把脸,深刻的觉得自己应该加一把劲。然而,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如今需要讨好别人的钟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又不能像对待君不意一般,洗手作羹汤,或者直接将人摁在床上亲,实在不行就吃点亏,扒了衣服让他睡…… 算了,反正还有九天,总能问到什么。 自从决定套近乎后,钟应见到疏影君都会打个招唿,绞尽脑汁说几句话,或者准备一些糕点。 并且他开始关注起黄昏殿来。 黄昏殿媲美一座真正的宫殿,内中布置极为精緻华贵,处处风雅,看得出建造黄昏殿的人花了多大心思。 然而,在钟应看来,除了疏影君的卧房布置了被褥外,三层殿宇空荡荡的毫无人气。他一间间房间翻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住过的痕迹。 钟应关好房门,歪着头问:「疏影君,你平时是不是不住这里?」 疏影君慵懒的靠着椭圆形的雕花窗棂,手指搭在唐刀刀柄,金色的铃铛在风中叮咚作响,他似乎在垂眸休憩,闻言睫毛都没抬,声音从鼻尖发出:「嗯。」 极轻极低,不似平时一般沙哑低沉,甚至带了几分软糯糯的意味。 「回重明国?」 「是、也不是。」 也就是说,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钟应记得君九思说过,他和君不意小时候遭到过暗杀,从此上头六位皇子公主皆挪出帝都,除非召见,不能私自回开明宫。 那么,君少舒应该是回自己封地吧? 不过,他既然能成为黄昏殿主,应该很受重明皇看重,而不是像君靖安一样,扔在玉馨书院,不闻不问。 「这些房间我能动吗?」钟应问出重点。 「随便……」 灵船在血海中行驶了许久,钟应察觉到什么,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锋芒,疏影君提起唐刀,朝着船首走去。 炽热的太阳星高悬苍穹,海面上却升腾起灰濛濛的水雾,遮蔽了光线。 猩红的血水中伸出无数利爪,那些利爪足足有丈长,木盆粗,攀爬在船舷上,披着玄青鳞片,表面泛着铁色的光辉。 爪子力大无穷,将灵船困住,使之寸步难行,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疏影君缓步而来,黄昏殿如重新注入灵魂一般,陡然焕发强盛生机,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前行去。 鳞片破裂,血肉模煳,手臂从关节处拉扯成两截,断裂的爪子血淋淋的挂在栏杆上,又被灵船甩入海底。 血液顺流而下,灌溉了船身的九州山河图,被藏身浮雕中的骨鸟吸得干干净净,表面洁净无比。 海底的怪物痛苦的哀嚎,嘶吼声转为无比的愤怒。无数人形怪物从海面跃起,试图摧毁整座黄昏殿,却撞上了灵力壁,只能不断的撕咬。 疏影君一脚踹下离他最近的怪物,足尖轻踏,如蜻蜓点水,盪开一圈刀光,灵巧又强横的将怪物一一挑下灵力壁。 实力弱的怪物直接拦腰而断,实力强的怪物皮开肉绽。 海面聚起数十丈高的巨浪,足以将黄昏殿淹没,风中的浪涛声不断刺入耳膜,其中夹杂着奇异甜美的歌声,迷惑人心又悦耳动听。 疏影君在血色浪涛中时隐时现,踩着怪物的后脑勺,暗香刀向着歌声的方向掷去。 刀锋破开巨浪,夷出一条水路来,刺穿被怪物保护的黑影。 黑影坠入海面,潜入海底,疏影君追过去,同样沉入水中。 钟应趴在窗框上,刚刚匆匆一瞥,看清了那黑影的容貌。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散着海藻般曲卷长发,披着轻如蝉翼的鲛绡,狭长的眼尾描画着碧色鳞片,温柔而恬静的哼着古老的歌谣。 血海之妖,食人而生。 ——这是诞生于血海的海妖! 唐刀破开一切弥障,直直穿透了海妖的喉咙,海妖却并没有死,反而乘机逃跑。 许是海妖受伤的原因,怪物疯狂的敲击灵力壁,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嘶吼两声。 真烦…… 钟应眯了眯眼,眼底鎏金如熔岩流淌。 第492页 这一刻,从海底爬出的怪物被火星子点燃,形成了一个大火球,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海风一吹便滚入雾中。 不久之后,一只手攀上栏杆,手指骨节分明,手背白皙隐约可见青筋,沾了几滴血。 钟应见状,赶忙说道:「我拉你上来。」 手伸到一半,一道红影施施然落地。 疏影君的衣袍长发被水浸透,水珠子蜿蜒而下,在木色船板上形成一块小水洼。长发湿哒哒的贴在后背,发尾的乌叶汁被沖刷掉一部分,露出苍冷如雪的发色。 他朝着宫阁走去,沿路留下一连串水印子。 钟应抽了抽嘴角,默默收回了手,想了想,掐诀施了个清洁术,处理了地面的污秽,随后又将衣袍送至屏风后。 偷窥沐浴的事钟应干过一次了,现在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他将那几件湿淋淋的衣袍捡起,捲成了一坨。 阖上房门时,钟应问了一句:「那只海妖怎么样了?」 他记得那只海妖似乎非常美…… 疏影君沙哑的声音传来:「砍下头颅,身陨魂灭。」 钟应挑眉,就差竖大拇指了:「干脆利落!」 黄昏殿离开血海后,疏影君又去了几处,杀了几个人或者怪物。 除了既定的目标外,沿途就算遇到不长眼的魔族挑衅,疏影君也不会动手,甚至根本不露面,只指挥骨鸟出去震慑一番便是了。 如传闻一般,手上沾染道魔之血。却又不似传闻残酷,更多的是淡然而目不染尘。 疏影君并非每次都能利落解决目标,实际上,他诛杀之人,大多实力强横,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底牌,令人防不胜防。 因此,即便疏影君的实力足以纵横九州魔界,在垂死者疯狂反扑下,偶尔也会受伤,身上多几道口子。 这个时候,疏影君便会将自己关在卧房中,打坐休憩,治疗伤口。 若是这几条划痕在自己身上,钟应管都不会管,等着强横的魔体自然恢復,可是落在疏影君身上,钟应怎么都看不顺眼。 暮色苍茫,一勾秋水弯月悬于天际,夜间雾重,云层将弯月光辉遮掩大半。 灵船行至一处被冰霜覆盖的山脉上空,夜间寒风裹挟着细碎冰雪,将广袖鼓起,刮在皮肤上刺骨的冷。 钟应不惧寒凉,吹了半天的风,细雪晶子在墨发上融化成水珠子,冰凉凉的滴在鼻尖时,钟应决定去看疏影君。 他便趴在窗棂上,往桌边放置金猊檀炉的桌面上,放了一排的丹药玉瓶。 清心香飘过鼻尖,隔着裊裊清烟,钟应向着床榻望去。莲帐半垂,遮住了疏影君大半身姿,只能从灯火朦胧光线中,看到修长的背影。 「这点伤不碍事。」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钟应有些意外,便道:「我知道,但是服用丹药好的更快些。」尽管,钟应知道疏影君不缺灵丹妙药。 玉瓶飘起,落入一只瓷白的手中,疏影君指尖微屈:「多谢。」 「君少舒。」钟应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疏影君只简短的回了两个字:「任务。」 不是生性残酷,不是深仇大恨,不是杀人夺宝,更不是如钟应一般任性妄为,仅仅只为了——任务。 「重明皇布置的任务?」 「嗯。」 钟应眯了眯眼。这么说的话,黄昏殿主的存在,果然是重明皇用来剷除异己而出现的。 可是,这段时间疏影君杀的都是魔界之人,隔了重明国这么远,这些人应该碍不了什么事吧? 这些怪物身上有重明皇要的东西?还是说其中有他不清楚的利益纠葛?或者这些怪物在重明国闯过祸? 钟应下意识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这几天,钟应大概清楚了一件事,疏影君不会因为他的言语冒犯而动怒。他想问什么便问什么,疏影君想回答,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回答,钟应便什么都问不出来。 「……」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钟应抬步,打算进去坐一会儿时,疏影君的声音平缓响起:「桃林怪物是一名妖修,生于九州,修的却不是道,而是魔。它以幻境迷惑方圆百里的凡人,成为凡人信仰的圣地,尘世一小国凡人,彻底成为它的养料,不少修士前去诛妖,皆成为桃树根茎下的白骨。后来,惊动了几个大宗门大能,桃林怪物险死逃生,遁入魔界。」 「白崖城那几个魔修曾经是名门正派子弟,父皇查出他们是仇敌旧部余孽后,便下了追杀令。」 「海妖出自离芳水镜溯月一脉……」 随着淡如云烟的声音一一叙述,钟应不由蹙紧了眉头,胸口莫名有些闷。 疏影君总结:「理由很简单:磨鍊,杀敌。」 以凶煞之物磨鍊实力,追杀狡诈而强大的敌人。 钟应咬了咬下嘴唇:「这些年来,你一直如此?」 「……」 他换了种问法:「你什么时候成为黄昏殿主的?」 这一次,疏影君回答了:「十岁。」 钟应:「……」 十岁? 那个时候,疏影君怕是才比暗香刀高半个头吧? 非常稚嫩…… 第235章 钟应提了条圆凳过去,在疏影君面前坐下,这个角度,正好将屋中一切景象收入眸中。 第493页 疏影君屈膝而坐,扯了扯衣领,衣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肩膀上三道血痕,伤口泛着玄黑色雾气,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 打开玉瓶盖子,两根修长的手指将丹药碾成粉末,漫不经心涂抹在伤口上。 血痕癒合慢的原因,主要是那道顽固的阴邪之气,此时丹药发挥作用,将玄黑气体慢慢蚕食。 钟应肩歪着头问:「你小时候的任务目标有现在这么棘手吗?」 「差不了多少。」 钟应指了指伤口部分:「经常受伤?」 疏影君微微抬首,隔着帷幕,一道冷清的视线落在钟应身上,他不怎么在意的回答:「现在已经很少受伤了。」 钟应:「……」 如今的疏影君自然能轻易对付那些目标,就算不小心受伤了,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可是才十岁的孩子是怎么斩杀那些棘手的目标的? 便是真正的怪物,在年幼时期的利爪也不够锋利。 钟应十岁时,也就面对齐家的虚伪和压抑,将自身的愤怒发泄在同辈身上罢了。 而疏影君了? 十岁的孩子是怎样握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唐刀,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中,遍地鳞伤、奄奄一息的撑起身体,兇狠的斩杀目标? 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让钟应蹙紧了眉头,心中一阵不快。 他一直都知道,重明皇对君不意的教导严苛到冷酷,却不想重明皇对他其他的孩子也这么……残忍。 他还以为,重明国别的皇子公主,不是像君九思一样,被宠的肆无忌惮。就是像君靖安一样,借着重明国的威势,活的舒舒服服,自在自由…… 想到这里,钟应又记起了自己在重明国所见所闻。 清冷的太子殿,癫狂的惊鸿夫人,霄后口中的陈年往事,以及君不意身上时不时出现的伤。 身为赤丹太子,君不意背后受到的磨砺,怕是比起疏影君也不遑多让。毕竟,重明皇不惜一切代价培养君不意,是为了斩杀神君。 钟应面具下的脸色渐渐变得极为难看,只能低着头,垂下又浓又密的睫毛,掩饰瞳孔中骇人的杀意。 「帮我上药。」沙哑的声音传来。 钟应一时间没听清楚,直到疏影君又重复了一遍,才极轻的应了一声。 疏影君后背也有三道血痕,并不深,皮肉间却瀰漫着同样的阴邪之气,钟应紧捏着玉瓶,心不在焉的用丹药粉末涂抹伤口,一不小心便戳破了伤疤,血液溢出,血珠子沾上了指尖。 桃花眼微微睁大,钟应下意识道了一声歉,问:「疼不疼?」 出乎意外的,疏影君闷闷回答:「疼……」 「……」 钟应心虚的朝着伤口吹了一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疼了不疼了,吹吹就不疼了。」 言罢,掐了个枯木逢春术过去止血,随后将衣袍拉回去,离开床榻:「没事了的话,我就先走了。」 疏影君将散乱的长髮拂至耳后:「去哪里?」 「你不是说空房间随我怎么处理吗?我打算收拾一下,今晚就住进去。」 钟应觉得,他总不能一直窝在门槛看门吧? 手指微顿,疏影君轻念:「今晚?」 「嗯,没错。」 走至门口,钟应推开一线门,风雪从细缝中挤进来,正要抬腿离开时,面前的门窗「啪」的一声合上。 钟应惊讶挑眉,回首:「怎么了?」 「过来!」 钟应面对疏影君时,脾气比平时好一分,特别是他刚刚从疏影君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他的过去,联想到君不意后,脾气又好了三分,所以几步来到了疏影君面前,语气居然含了一分关心:「丹药不管用吗?」 话音未落,疏影君拂袖,灯罩下的烛火瞬间灭了,室内陷入昏暗。 钟应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向着一边扯去,将钟应拉回了床榻上。 睁着一双乌金瞳,钟应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疏影君倾身而来,在他耳畔低语:「闭上眼睛。」 言罢,苍白的手指去摘帷幕。 这种情况,钟应碰到过一次,两人至今和平相处的原因便是互不相扰,钟应不去探究疏影君的真容,疏影君不摘钟应面具。 所以,钟应闭上了眼睛。阖上眼帘之前,疏影君已经撩开了半面黑纱,露出了苍白修长的颈项和弧度精緻的下颌。 莫名的,钟应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疏影君要做什么,沉思之时,帷幕被抛至一边,微凉的手指落在他脸上,指腹摩挲着唇角的皮肤。 钟应声音冷了下去:「你……」 轻薄、柔软的布料贴上眼睛,握住丝带的手指划过他的耳廓,不经意的勾起一缕长发,在他后脑勺打了个结。 眼前一片漆黑,感官比平时更加敏感,身子不由一个激灵。 钟应这才明白过来,疏影君把自己拉过来是为了遮住眼睛,偏了偏头,钟应颇为不自在的说:「我自己绑就行了,君少舒,你到底有什么事?」 「别搬出去。」 这是不许自己睡他的屋子? 一个小小的「魅魔」只配看门? 钟应难得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扯了扯嘴角:「行吧,我知道了,我继续看门总行了吧。」 第494页 反正没几天他们便两不相欠了。 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腰腹,撑在被褥上,疏影君的声音近在咫尺:「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买下你可不是用来看门的。」 他在钟应耳畔低语:「你是我买下的男宠。」 加重语气:「你是我的!」 最后四个字,声音恍然褪去了低沉沙哑,清雅如弦,有如山巅一捧沁凉冰雪,极清极净,却又带着势在必得的执拗。 钟应惊愕至极,被第一句话就砸懵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疏影君会说这种话。 就算疏影君买了身为男宠的「魅魔」,就算钟应跟疏影君接触时间并不长,他也下意识觉得,疏影君该像君不意一般。 清冷、从容、目下无尘、立于神坛可望而不可即。 就算动了情,也是克制又珍惜的将心上人捧在掌心,只要稍微撩一撩,便会红了耳尖…… 所以,钟应从未想过疏影君居然是个断袖!更从没将他与「情慾」之事沾上边。 呸!他又不是变态,也没存什么龌龊心思,怎么会瞎想! 腰身被掐住,一只手摁在肩膀往下压,钟应整个跌入被褥中,身上压上一具微凉的身体,属于他人的髮丝垂落在颈项处,微微酥麻。 在他愣神时,温软又熟悉的吻落下,足以令人沉溺。 帷幔垂落一半,随着软塌之人的纠缠而如水纹般波动。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床榻整个塌了。 一巴掌拍塌床榻的钟应气急了,杀气外泄,一拳头轰过去。虽然丝带遮住了双眼,却丝毫不妨碍钟应将人揍成狗头。 疏影君偏了偏头,身侧的物件在拳头下直接成了粉末。 钟应紧紧盯着他,有心想放几句狠话,最后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开。 疏影君缓缓起身,拉拢衣襟。微乱的额发下是一双清冷的凤眼,微勾的眼尾各有一颗硃砂痣,平添几分妖冶。 手背遮住了半边脸,他抿了抿唇,唇上还残留着些许小混蛋的气息…… 钟应一出门,外头刺骨寒风一吹,一团乱麻的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火苗从心尖升腾而起,钟应一把将遮掩的丝带撕碎,特别想回去好好干一架。 这算什么事? 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轻薄了?! 轻薄他的那个人偏偏是君少舒,他的恩人。 钟应想到这里,踢翻了身侧的圆凳,一蹬脚落在了船首的骨鸟石雕上,双手环胸吹着冷风,企图把身上的热气全部吹散。 火热渐渐散去,手脚凉的像冰块时,钟应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突然发觉,除了被轻薄的怒火、以及不愿意和除了君不意之外的人亲近的抗拒外,他并没有别的不适反应。 不会觉得厌恶,更不会觉得噁心想吐…… 他当初为了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找孟长芳、白漓等人试过,别说亲下去,就是靠的太近,他都觉得噁心。 可是,他对疏影君却不会。 钟应摸了摸心脏部位,隔着皮肤,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道心中,唯有君不意一人留下了痕迹。 钟应虽然睡了就熘,却很确定自己并非三心二意之人,不然上一世也不会数百年孑然一身了。 那么……为什么? 心头埋下疑惑,钟应百思不得其解,怀疑自己粗心大意遗漏了什么…… 灵船越过雪山,前方骤然开朗,出现一块广阔的平地,平地上建立着五六个小城池,濒临玄龙一脉所在的乌蛇山脉。 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疏影君扶着栏杆,平淡的问:「为何不愿?」 钟应现在已经不想动手了,白了他一眼:「我有心上人了。」 疏影君沉默了许久,声音居然隐含嘲讽:「魔族也会有心上人?也会为人守节?」 钟应嗤笑:「别的魔族怎么着我管不着,但是我自己想怎么做,别人也管不着。」 「你不是男宠。」疏影君笃定。 钟应:「……」他开始检讨刚刚那几句话有没有露馅。 幸好疏影君并无追究之意,只是问:「你说的心上人,可是送你面具的那个人?」 钟应回首,桃花眼潋滟,唇角微弯,笑道:「是啊。」 手指颇为爱惜的碰了碰玉色面具,他补充:「我心上人。」 疏影君:「……」 第236章 钟应觉得,自己跟疏影君讲明白后,以疏影君的傲气,今晚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而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谁知道疏影君沉默了一会儿后,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男宠有个心上人,反而颇为感兴趣的追问:「既然你有心上人,怎么会和魔女混在一起?」 「这、这不是生活所迫,没办法吗?」钟应擦了把额头,「我一个小小的魅魔,只能任由别人把我送来送去了。」 「我觉得你不像魅魔。」 钟应继续瞎掰:「……魅魔都比较好看,只有我丑的见不得人,所以我跟所有魅魔都不一样。」 疏影君目光淡淡:「你心上人在哪里?」 「九州啊。」 「他不来找你吗?」 「他一个道修来魔界干嘛?魔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那他肯定是个废物。」 第495页 钟应煳弄不过去了,扭过头,磨了磨牙:「你知道什么?你连人都没见过,就敢妄下断言?」 「若是连魔界都不敢来,那他不是废物是什么?」顿了顿,他用轻而低的声音说道,「如若是我,九州魔界无一处我不能去,无一处留得住我。」 钟应:「……」 可是君不意未来将是仙道第一人莲中君,他怎么能来魔界?钟应想这么反驳,话语却梗在了喉咙里。他不能暴露君不意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前世之事。 疏影君一字一句,话语清晰:「还是说,不是他不来找你,而是你根本不愿意他来找你?」 「……」 「是你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他的声音始终清淡,如平静的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钟应却仿佛被质问般,僵在原地,再也无法瞎扯。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朝阳升起,晨曦洒落周身,黄昏殿缩小成树叶大小,紧贴着一株食人花的叶脉,气息彻底同食人花融为一体。 钟应心头烦闷,用手指戳着灵力壁,戳了半天后,他冲着宫阁的方向喊:「疏影君,我想去魔城看看!」 他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疏影君道:「那便去。」 话音一落,阻隔一切的灵力壁如雪消融,疏影君缓步而来,鸦发曼曼,淡淡开口:「我也去。」 疏影君并未换衣服,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身上澄澈纯粹的气息收敛的一丝不剩,晦暗、冰冷的气息缠绕周身,携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与戾气。 钟应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反正他只是憋的厉害而已,并非要熘。 两人选择了最近一座魔城,顺利的进入了连云城。 连云城靠近乌蛇山脉,城中城主歷来出自玄龙一脉,钟应前世领着属下踏平玄龙一脉时,连云城等几个小魔城便背后偷袭,令钟应烦不胜烦,因此,钟应顺手将几个魔城全部移平。 直到攻下乌蛇山脉后,他才命令属下重建此地。 可以说,钟应前世虽然来过连云城,却从未真正看过连云城一眼。 所以,进入连云城后,憋了几天的钟应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只见他一个转身,便走向最近的斗兽场。 斗兽场名为斗兽,实际上却是签下死契的奴隶厮杀之所,观众交了灵石后,便可以围观取乐,另外斗兽场设置了赌局,观众可以买谁输谁赢。 激烈的厮杀声、绝望的惨叫声、欢快的吶喊声、兴奋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冲击耳膜,空气中隐约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守门的两个魔族正在兴奋的说话,不是谈哪个魔女更带劲,就是谈哪个奴隶赢了多少场。 「进场多少灵石?」 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守门的魔族下意识道:「一百块下品灵石。」 两块中品灵石扔在桌面上,守门人去收灵石时,注意到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忍不住抬头看去,便见一红衫男子踏入通道,目光便凝住不动了。 随后,守门人察觉到钟应身上属于魅魔的气息,露出不屑和淫邪的神色来。 攀附强者、美貌放荡的魅魔被大部分魔族当做床上的洩慾之物,同时他们又鄙夷于魅魔的弱小。 他舔了舔嘴巴,乐呵呵的跟同伴说:「居然来了个魅魔,急匆匆进去也不知道□□去勾引谁,你说我们能不能尝个鲜?」 「你要是看上了,等他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试试他的滋味……」 声音梗在喉咙里,如深渊般的威压笼罩而来,连惨叫都没有,便直接压碎了他们的嵴椎骨。 守门人瘫软在地面上,惊恐的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求饶,却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来不及收起的两颗中品灵石滚落在地面上,滴熘熘转了几圈。 有人从他们身侧踏过,一双波浪纹锦靴仿佛从云端而来,不染一尘,红色衣袍上点点白梅绽放。 脚步一顿,那人声音低沉沙哑:「入场费已经付过了。」 言罢,两块中品灵石被他踢到了守门人脸上。 守门人惊骇的瞪大眼珠子,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有此劫。 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下品灵石,那个魅魔给了两块中品灵石,说明他还有同伴,或者说主人。 他们刚刚的话语,显然激怒了魅魔的「主人」…… 若不是条件做不到,两个守门人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几巴掌——让你嘴贱! 钟应虽然「弱小」又「卑微」,但是身侧跟着深不可测的疏影君,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上前挑衅,注意到两人的魔族纷纷忌惮的挪开了目光。 两人闲闲的靠在角落,钟应红唇弯了弯,桃花眼笑盈盈的:「下次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疏影君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脏。」 钟应啧了一声:「我自己割。」 叫喊声传入耳膜,钟应往场上瞧去,只见两个魔族已经上场。 左边的魔族足足有丈高,皮肤黝黑,额头一根锋利的巨角,踩在地面时,有几块地板直接被踩碎了。 右边的魔族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矮个子,看起来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及肩的中长发凌乱的落在脸上,隐约能看到一双又凶又狠的眼睛。 他们没有名字,巨角魔族是擂主,编号「壹」,矮个子魔族编号「叄柒」。 第496页 「叄柒已经连赢九场了,这一场赢了就能得到自由了,他打起来又狠又不要命,赔率一比五,赢了就能赚一笔,我打算押他。」 「叄柒号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顶什么用?这场他输定了,说不定就被壹号撕成碎片,小命都没了,你押他赢,可别把两条手臂也输掉了。」 虽然有魔族押壹号,更多的魔族却选择押的叄柒号。 讨论声传入钟应耳中,钟应瞧了一眼后,跟着押了叄柒号,扭过头问:「你押哪个?」 疏影君微微蹙眉,似乎不喜欢斗兽场:「壹号。」 「你输定了。」钟应嬉笑,指着矮个子说,「这小子虽然瞧着快死了,但是他气息有些古怪,应该还有后招。」 疏影君摇了摇头,并不贊同。 台上的厮杀极为惨烈,钟应瞧着颇为认真。 魔界规则残酷,魔族早便习惯了弱肉强食。这样的场面虽然残忍,但是钟应目前并不会随意去打破,因为魔族是不会认同他的。 他暗想,要是叄柒赢了,他就将人收入麾下…… 然后,钟应眼睁睁的看着巨角魔族将矮个子揍的死去活来,赢得了胜利,矮个子趴在角落,生死不知。 钟应:「???」 「你输了。」疏影君低语,「叄柒号不可能赢,赢的只会是斗兽场。」 押叄柒号的魔族太多,同时叄柒号的赔率也远远高于壹号,斗兽场想要赚钱,就必须让壹号赢。 反应过来的钟应黑了黑脸,甩头就走,只给疏影君留下一句话:「记得押我赢,敢黑我的灵石,我让这破地方赔到吐血。」 眸中盪起一圈涟漪,疏影君仿佛想到了久远得过去,冷淡的声音恍然温柔了一分:「好。」 生死不知的叄柒号被拖下场地,地面留下一滩滩血迹。 第二场比赛开始,巨角魔族兇残的盯着对面的通道,看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红衫魅魔身量高挑修长,如泼墨似得长发披散在身后,细腻白皙的肤色如玉无暇,黑白分明,红衫妖媚又风流,观看席上静了片刻,纷纷惊艷不已。 随后各种贪婪的、淫邪的、嘲笑的话语不绝于耳。 桃花眼弯出潋滟的弧度,钟应漫不经心的勾了勾手指。 巨角魔族似乎觉得赢定了,张狂大笑,一对石锤舞的虎虎生威。 「轰!」 这场比赛短短瞬间便结束,烟尘瀰漫整个空间。 待烟尘散去,观众终于看清了台上场景。 巨角魔族撞倒了墙壁,碎石块压了一身,奄奄一息,红衫魅魔连位置都不曾移过。 观众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钟应朝着众人勾了勾手指,笑道:「继续啊~」 疏影君默默压了百万上品灵石,赌钟应赢…… 连云城外。 有人坐在一头紫云豹背上,朝着连云城而来。 紫云豹身躯矫健,毛髮油亮,兽瞳锐利,四条长腿格外的有力,奔跑时脚下生成云雾,如风迅疾。 身上的则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乌髮如云,又浓又密,髮髻上只有一根糖葫芦髮簪。皮肤格外白嫩,瞧着像白面馒头一般,一戳就破。 腿上枕着一张兽皮地图,女子抬起头,脸颊退去过分的圆润,露出原本的鹅蛋脸来,一双秋水瞳被时光沖刷,更加温柔了几分。 仔细对照数遍,苏有福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低低嘆了口气:「怎么传送到连云城了?我要何年何月才能到九幽宫啊……」 第237章 「砰——」 「轰——」 一道黑影咻的弹出,撞塌了半面墙。 钟应微抬下巴,勾了勾手指:「还有没有人?」 被他嚣张的态度惹怒,一位魔族从观众席上跳了下来,气势汹汹。 「砰!」 很快,墙壁上又挂了一个人。 钟应脸不红,气不喘:「再来!」 斗兽场上,惨叫声连绵不绝,厚实的墙壁被砸出一个个洞,塌了一地的碎石块。 一炷香时间不到,钟应就赢了六七场,不管对手多强,场场都是一招定胜负,没有任何意外。 观众由一开始对魅魔的不屑和贪慾,转为对钟应嚣张态度的愤怒和厌恶,最后通通化为兴奋和崇拜。 魔族崇尚强者,只要足够强大,他们可不管对方是不是魅魔,如今一个个嘶声力竭的为钟应吶喊助威。 斗兽场内部则炸开了锅。 不是因为钟应的连胜,而是因为疏影君押的那一百万上品灵石,若是真让疏影君赢了,他们斗兽场便亏吐血了。 「不能让他十连胜,你们吩咐下去,谁赢了那个魅魔,谁就能恢復自由!」斗兽场东家恶狠狠的盯着钟应。 「主人,放心吧,我已经让捌捌号和玖壹号上了,他们当初连赢百场,肯定会撕了那个魅魔的……」一瘦小的老头搓着手说的,还没来得及放几句狠话,便又听到了「轰隆」一声。 钟应干脆利落的赢下了第八场,整个斗兽场的观众都被这样简单粗暴又嚣张霸道的态度点燃,好几个魔族激动的跳起来狂欢。 瘦小老头刚刚根本没有注意斗兽场,擦着冷汗询问:「捌捌号怎么输的?」 「被、被踢了一脚……」 「然后呢?」 「没了。」 第497页 瘦小老头嘶了一声,捌捌号可和先前那些魔族不同,先前上场的魔族加在一起都不是捌捌号的对手,也就是说,这个魅魔比他们想像的更加强大! 捌捌号赢不了的话,玖壹号也不可能赢…… 几息不到,玖壹号落败。 斗兽场东家铁青着脸下令:「解开佰号身上的毒,让她上。同时去通知大人,求大人派几个人过来。我要让他们赢了灵石也跑不了了!」 佰号是个魔女,皮肤麦黄,五官精緻。即使身上留了许多伤疤,也能看出她的漂亮来,若不是斗兽场掐着时间给她餵毒药的话,斗兽场根本关不住她。 钟应看到佰号上场,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便照例一拳过去。 出乎意料的,佰号手臂交叉,居然接住了钟应一拳,往后退了三步便稳定了身形,并没有像前面九人那般不堪一击。 钟应意外的眨了眨桃花眼。 比他更震惊的是佰号,蛮力一向来是她的擅长,刚刚那一次短短的交锋,她却处于绝对的下风,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衣袍妖冶的魅魔,而是一头遮天蔽日的怪物。 佰号眼珠、眼白瞬间全红,仿佛有血液溢出,疯了似得扑上去。 这个时候观众已经认出了佰号,毕竟佰号曾经挑了整个斗兽场,杀得血流成河。 钟应一人力压全场固然令人敬畏,但是势均力敌的生死交锋更让人热血沸腾。他们有的为钟应加油,有的为佰号加油,然后他们再一次惊掉了下巴…… 只见佰号狂化,手臂大腿隆起一圈肌肉,携着千钧之力打向钟应的脸。 钟应根本没有避让,轻易的捏住了佰号的手腕,拎小鸡似得提了起来,再把「小鸡仔」甩了出去。 「啪叽」一声,小鸡仔撞出了一个洞,被迫解除了狂化状态,晕倒在地。 斗兽场再次陷入了死寂,观众们一脸懵逼。 钟应轻快的跃上观众席,观众们哪里敢靠近他?自动让出了一块空地,唯有疏影君还停在原地,淡定从容。 一屁股坐在墙壁上,钟应低着头问:「怎么样?下注了吗?」 「嗯。」疏影君回答,「押了一百万。」 对于这个答案,钟应非常满意。 桃花眼弯了弯,睫毛上仿佛落了一层星点子,钟应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领钱。」 见到了斗兽场东家难看的脸色,钟应笑容更盛,得意洋洋的带走了赢得灵石。 斗兽场东家阴沉的说:「有命拿也得有命用。」 钟应啧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飞扬了一路。他暗中传讯,让金沙沙他们把斗兽场那几个魔族带走。 钟应对叄柒号和佰号等都挺有兴趣,放在斗兽场被弄死了可不行。 之后,钟应又去了赌坊、奴隶市场、黑市等,通通折腾了个人仰马翻,待自己心情舒畅了才离开,反正折腾这种暗色区域,他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跟在后头要找麻烦的魔族越来越多,钟应完全不在意,等自己玩够了,便领着疏影君往偏僻地方跑,给要套他麻袋的人一个露脸的机会。 走至一个无人的暗巷,钟应脚步一顿。 他伸出了手,一根根的掰手指:「让我数一数跟了多少批人过来,一、二、三……六批?不对啊!」 钟应歪头瞧着疏影君:「我就招惹了五个地方,居然来了六批人,看来有人想浑水摸鱼,捡漏啊!」 阴影之中,潜藏的魔族渐渐冒头,对钟应两人虎视眈眈。 疏影君不怎么在意的说:「都一样。」 钟应笑了笑:「对,他们挑错了对象……」 几批魔族对视一眼,决定先杀人完成任务,再黑吃黑,统一战线后,他们同时出手。 钟应慢悠悠的接上话头:「……疏影君,靠你了。」他觉得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宜太出风头,还是让疏影君去解决吧。 暗影如利刃,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杀气毕露。 疏影君淡淡回首。 他并未出刀,连暗香的刀柄都没碰,只用强横至极的威压碾压而去,暗影们露出恐惧的神色,却来不及收手,被气流掀翻一地。 他们的杀招则通通落在了自己人身上,一时间大半人受了重伤,瘫软在地,吐血不止。 钟应两人安然踏出暗巷,如闲庭散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玩够了吗?」疏影君问。 钟应笑盈盈回答:「挺有趣的。」 「我们该回去了。」 「好……」钟应眼角余光暼到什么,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他勐的回首,便看见一头紫云豹疾驰而来,停在了客栈门口,一姑娘从紫云豹上爬下来后,紫云豹化为了猫咪大小,窝在了姑娘怀里,随着姑娘进入了客栈。 那姑娘是——阿姐! 尽管这几十年来,苏有福变化了许多,褪去了圆润可爱,变得娇美大方起来,甚至用了什么法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魔族,但是从那熟悉的五官中,钟应轻易认出了她。 钟应心脏一抽,脸上的惊愕之色几乎压不住。 前世,阿姐并非这个时候来魔界的。 可是,钟应才在万相阁见过龙蝶,便在玄龙一脉的地盘见到了阿姐,如何能放心?如何能不担心? 最重要的是…… 第498页 钟应双眸闪过一抹金色光辉,在他视线之中,守护阿姐的功德金莲虽然还在,比起当年却暗淡了许多,由实转虚,仿佛随时会萎靡消失。 他一定要弄清楚气运减弱的原因,并且绝对不会让前世之事发生。 因为阿姐性子温柔和善,不可能干伤天害理之事。 「那个……」钟应手指抵唇,咳了两声,「大……哥啊,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在连云城待几天吧?你看,你都干掉这么多目标了,是时候多休息几天了,对不对?」 钟应险而又险的把「大舅哥」这个称唿憋了回去。 疏影君的目光落在客栈台阶上,斩钉截铁:「不行。」 钟应脸颊抽了抽,见疏影君转身欲走,想了想阿姐,决定拼了。 他突然「嘶」了一声,痛苦的躬起身体,捂住了腹部,虚弱的说:「好疼啊,我的肚子突然好疼。体内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撕扯着我的血肉,肯定是斗兽场那个脸黑的像锅底的东家给我下了诅咒,我中招了,走不了了。」 疏影君:「……」 钟应眨巴着眼睛:「我需要休息,我们今晚在客栈休息一晚吧?等我缓过劲来,我明天就去干掉斗兽场,绝对不会拖累你的,少舒。」 「……」 「好不好?」 「……好。」 钟应捂着肚子,寻着阿姐的气息,一熘烟的进了客栈。 疏影君默默扶额。 魔界只有魔城才有客栈。 修真界的客栈极为安全,一旦踏入客栈,入住客栈,则受东家和城主的庇护,很少会有人选择在客栈闹事。一般都是出了城后,尾随夺宝。 魔界则不同,店家并不会庇护客人,甚至还会暗中对客人出手,所以住客栈什么的,全看自己本事。 若是实力强大,自然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你,甚至还会殷勤讨好你。 钟应很轻易的从店家口中打听到了苏有福的房号,并定下了她旁边两间屋子。 「只要一间。」疏影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应愣了愣,恍然明白过来,疏影君这是要他看门。但是他今晚并不想给疏影君看门,疏影君足够强,不像阿姐…… 有前世的记忆在,钟应总觉得他稍微没盯住苏有福,苏有福便会出事。 于是,他装成听不懂的样子,拿出一把灵石:「两间。君少舒,我自己出灵石。」最后一句话,是对疏影君说的。 疏影君声音低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钟应:「……」 这句话也没错,钟应摸了摸鼻子,他为了五颗濯尘珠,把自己卖身了来着,而魅魔一向来是别人的附属物。 「我这不是怕斗兽场的人有什么暗招,会连累到你吗?」钟应开始瞎扯。 疏影君轻描淡写:「那又有何惧?」 钟应:「……」 好吧,一间就一间。 只要小心点,别被阿姐认出来,别被疏影君发现端倪就……行? 第238章 城主府屋嵴上,一名老者盘膝而坐。 老者花白的头髮只有寸许,蓄着短须,脸上一条条皱纹如干枯的树皮,面容却透着几分凌厉。衣袍下,丈长的蛇尾攀着琉璃瓦,缠绕在老者的腰间。 如果钟应在场,定然认得出,老者的蛇尾和龙蝶的蛇尾一模一样。 老者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瞳孔中一片漆黑,并没有映出血色的月、高低错落的房屋,天地间唯有一团团五彩缤纷的光。 黄色的、白色的、血色的、黑色的……混杂在一起,那是功德之光以及罪孽之光。任何人身上都有,或功德护身,或罪孽缠身,在魔界最常见的便是血色的罪孽光芒。 斗兽场东家、奴隶主、赌坊管事等,正在跟出身玄龙一脉的老者诉苦。 「城主大人,那魅魔实力高深,魅魔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他们出现在连云城绝非偶然,说不准就是沖我们来的。」 「那人放任一个卑贱的魅魔四处砸场子,根本不把我们连云城放在眼里,城主,我们绝对不能姑息!」 「对啊……」 「你们派出去的人全部失手了?」老者幽幽开口。 斗兽场东家等魔族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管了。」连云城主拂袖回答。 「他们欺上门来,我们也不管吗?」 「随他去。」连云城主冷哼一声,「跟老祖宗的事比起来,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若是因为这等小事,坏了老祖宗的事,我们都活不了!」 此话一出,斗兽场东家他们噤若寒蝉。 「这段时间你们尽管不惹事,把自己该做的事做了便行……咦!」连云城主目光落在客栈方向,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惊喜之色,颤巍巍开口,「是功德金光,已经化莲的功德金光,我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修成功德金莲,若是能将此人献给老祖宗,老祖宗肯定能顺利渡劫……」 说到这里,连云城主蹙紧了眉头。 玄龙一脉的老祖宗需要功德之力渡劫,可是一般功德深厚者,皆有大气运伴身,若是与他们为敌,一个弄不好,就会给玄龙一脉招惹上棘手的强敌,所以,玄龙一脉极为小心,若非有十全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而拥有功德金莲者,天道宠儿,气运护体,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根本无从下手啊! 第499页 突然,连云城主发现客栈处那朵功德金莲的花瓣颤了颤,有凋零之象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这是……太好了!天助我玄龙一脉!功德金莲根基已损,如今不过是浮萍罢了,虽然有些可惜,可是只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说不准就能成功!」 连云城主自言自语半晌,勐的起身,吩咐下去:「你们去调查那个抱着紫云豹的丫头,一定要调查清楚,稍有纰漏便唯你们是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去通知家主。」 连云城主前往玄蛇山脉,斗兽场东家等则一一退下。 玄龙一脉中,龙蝶正趴在床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玉枕。她的后背接近赤裸,凌乱的黑髮如长蛇一般遍布在娇美的身躯上。 一条被削了一半、鳞片破碎、血肉模煳的蛇尾恹恹搭在毛毯上,另一条更加粗壮漂亮的蛇尾缠上来,怜惜的在龙蝶蛇尾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待两条蛇尾分开时,龙蝶的蛇尾重新长了出来。 一只消瘦苍白的手勾起了龙蝶一缕长发,一道低幽的声音响起:「尾巴已经没事了。」 龙蝶嗯哼一声。 「别闹脾气了,不就是抢个魅魔抢输了吗?我挑几个魅魔给你送过来。」身穿玄衣的俊美青年说道,「哥哥还有事,等忙完了再来陪你。」 「谁找你?」 「连云城主。」龙棠起身,便要离开,「正事。」 侍女侍立在屏风后,盈盈行了一礼。 「龙棠!」龙蝶厉呵一声。 一道黑影如闪电而来,还未看清楚黑影的模样,屏风便砸成粉碎,两名侍女直接被暗影袭中,倒地吐血。 龙棠脚步微顿,身后便贴上一具柔软的身躯。 龙蝶双手从后背搂着龙棠的颈项,如长蛇一般,整个人缠绕在龙棠身上:「哥哥,我不要那些魅魔,我就看中了那么一个。」 龙棠并不恼,只是有些无奈:「你想让哥哥如何做?」 「不如何。」龙蝶微微仰头,露出长发下妩媚的容貌来,她咬着自己的指甲,慢吞吞的说,「哥,欲蛇涎水在你这里对不对?给我一份。」 龙棠挑眉:「你要这个做什么?」 龙蝶并无隐瞒,唇角勾略出一抹媚入骨髓的笑容来:「玩够了,我便不要了。」 她本想买下来,慢慢的征服猎物,直到猎物顺从的臣服在她脚下,乖巧的舔着她的手心取乐的。 可是既然在别人手里,那么她先一口「吃」下一口,再去慢慢品尝。 龙棠离开时,将装着欲蛇涎水的玉瓶留了下来。 钟应选了个视线最好的位置,靠着二楼的栏杆,目光落在大堂中。 因为客栈并不安全的原因,入住客栈的魔族进入房间后,便基本不踏出半步,唯有对自己实力极有自信的魔族,才会随便乱晃。 苏有福似乎才来魔界不久,还保持着九州的习惯,选了个安静的位置,随便点了几样菜,便专心致志的捏着紫云豹的肉爪。 周边的魔族颇为忌惮紫云豹,并没有人上前找麻烦。 钟应瞧了片刻,便也点了几样小菜,亲自端进了房中,摆在了桌面上。 抬头时,屋内摆设映入眼帘,钟应不由微愣。 屋中桌椅一尘不染,地板干净到反光。窗棂下摆了一个古铜制的佛莲香炉,清冷幽香传入鼻尖,隐约带了些许禅意。桌面上则摆了一套岫玉茶杯,杯中添了八分温茶。 木架屏风等并无变化,却稍微挪动了位置,无端的清雅起来。 疏影君正在整理床铺,他似乎对客栈的床铺非常不满意,整个拆了下来,扔在一边,铺上了黄昏殿内部的柔软锦被。 他微微弯着身体,黑纱帷幕垂下,勾略出劲瘦的腰身来,钟应盯着腰线的弧度,莫名的舔了舔下唇。 疏影君是个洁癖的性子。 正好,君不意也是。 出身清贵之人,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或多或少都有这些毛病。 可是那些人通常只是嘴巴会说,真让他们干起来,保准弄的一团糟。 十五岁时,初初入学的赤丹太子也是如此。可是君不意是个沉静好学的好性子,钟应指着他鼻子嫌弃他「废物」,他便一点儿一点儿去学。 学打扫房间,学洗衣做饭,学会如何照顾他人……当然,别的君不意都学的很快,唯有厨艺这方面犯了难,君不意似乎根本没有这个天赋,无论怎么努力都差点味道。 其实,也不要紧。 钟应会做。 那个时候,钟应就想天天换着花样来,看着君不意将他做的饭菜一点儿一点儿吃下,然后将君不意养的白白胖胖。 当然,君不意白是白,就是胖不了…… 钟应回神,眨了眨眼,几步上前拦在了疏影君面前,面不改色的说:「你坐着,我来便是。」 言罢,将人推到一边的圆凳上,钟应自己忙活起来。 「你不是不舒服吗?」疏影君的声音又低又轻。 钟应咳了两声:「……我现在的确难受,不过这些是我的分内之事,我还是能做的。」 随后,钟应又道:「如果客栈的食物合你口味的话,你可以尝一点,不合你口味的话,就别吃,我待会儿送回去。」 一边将被褥折的干净整洁,钟应一边说:「如果你想出去的话,待会儿我们便出去逛逛,不想出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一桶热水来,你泡个澡,想睡的话就睡会儿,不想睡的话,便修炼打坐。我……守门。」 第500页 有了被扑倒的经歷,钟应可不想来第二次,他怕自己一时「激动」,真跟疏影君打了起来。 疏影君淡淡嗯了一声,他并不喜欢魔界的食物,未动分毫,只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盯着那个姑娘。」 钟应铺好了床榻,挑起木着随便夹起了一块瘦肉:「怎么会?我又不认识她。」 「是吗?」疏影君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窗棂外。 「千真万确!」钟应举起了手。 钟应尝了几口,觉得这家客栈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便收拾东西端出去,省的屋中一股油烟味。 回来时,钟应提了一桶热水,慢悠悠的上楼梯。 苏有福似乎也不习惯魔界的口味,将紫云豹餵饱够,便打算回房。 紫云豹蹭着苏有福的颈项,喵喵叫着撒娇,苏有福似乎被蹭到了痒痒处,笑个不停。 这个时候,一个魔族拦在了苏有福面前,便要将苏有福搂入怀中,苏有福立刻变了脸色。 钟应眼角抽了抽,心想紫云豹便可以轻易收拾那个不自量力魔族,他根本不用担心。 「你放手!」苏有福气急败坏。 钟应顿住,嘴角扯出和善的笑容。 下一刻,木桶从天而降,将那个魔族砸出数丈远,直接昏迷过去。 紫云豹竖起了爪牙,还没见血便没了用武之地,和苏有福一起抬着头,呆呆望着钟应。 钟应:「……」 面对着这一人一豹,钟应冷漠回答了两个字:「手滑。」 随后,冷酷无情的离开,「啪」的一声阖上房门,不给苏有福反应的机会。 疏影君正在打坐,听到动静,抬眸望来。 钟应弯唇一笑,颇为纯良的说:「我待会儿在帮你打水。」想了想,他又道,「其实,我觉得无垢术比泡澡更加方便。」 话音未落,一连串脚步声传来,随后是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钟应:「……」 娘耶!难道他打扮成这个鬼样子,阿姐还能一眼认出他来?! 君不意都认不出他好吗! 苏有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喊出了一个意外的名字:「君师弟,是你吗?」 「……」 钟应错愕。 第239章 君师弟……君不意! 钟应心尖一跳,胸口涌起一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随后,他又强行将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想法摁死,一脸淡定的坐着。 君不意不可能在连云城,根本不用慌! 按前世的记忆看,过不了多久君不意便要继任重明皇之位了,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头,来魔界乱晃。 但是……万一了?! 钟应拧着眉头,决定当成没听见敲门声,淡定的用帕子擦拭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桃木桌面。 他刚刚就不该多管闲事,明明阿姐可以应付的!他只是放射性的手快了而已…… 这么想时,身侧拂过一抹红色,钟应抬头,便见疏影君缓步走至房门前。 「等等!」钟应抬手。 「吱呀」一声,疏影君打开了房门,他的目光扫过苏有福后,便落在了钟应身上,仿佛在问「怎么了」。 阻拦失败的钟应默默捂住了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有福见到疏影君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没想过屋中还有其他人,随后,她落落大方一笑:「冒昧打扰,还请道友见谅。」 见疏影君虽然以帷幕遮盖容貌,却并没有警告她后,苏有福大着胆子说:「刚刚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救了我一次,我还没感谢他,他便走了,所以我便追过来了。」抿了抿唇,苏有福期盼的问,「请问那位道友在不在这里?」 疏影君侧开身子,苏有福便看清了屋中摆设,看到了埋着头装死的钟应。 钟应:「……」 疏影君为什么不直接将人赶出去!他脾气有这么好吗?还是说阿姐气运护体,谁都对她更宽松一些? 钟应在心底默默吐槽。 「道友,真的是你!」苏有福目露惊喜之色,她不清楚钟应和红袍人的关系,便谨慎的没提「君师弟」三个字。 钟应「咻」的一下站起来,留下一句「我这就把人带走」后,拉起阿姐的衣袖就跑。 直到拐了个弯,确定疏影君没跟上来,才松了口气,一扭头,便对上了苏有福明亮的眸子。 「君师弟,我……」 「停!」钟应故作冷淡,「你认错人了。」 苏有福目光划过一抹狐疑之色,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君不意了,六十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少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迟疑的说:「可是,你刚刚救了我……」 钟应冷漠无情的打断:「手滑!」 「那你为什么拉我出来?」 「嫌你烦!」 「……」 面对对方毫不配合的回答,苏有福皱了皱鼻子,指着钟应问:「既然你不是君师弟,为什么戴着君师弟的面具?」 面具? 钟应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如遭雷击,震惊的差点儿没绷住脸。 他如此失态,不仅仅是因为苏有福的话,更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苏有福能认出君不意的面具,身为重明国皇子的君少舒会认不出吗? 这六十年,他沉迷征服魔界,根本没想到会在魔界遇到九州熟人,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第501页 「你认错了。」 「这就是君师弟的面具,我不会认错的。」 「……我捡的。」钟应勉强憋出三个字。 他已经没精力应付苏有福了,虚弱的说:「反正你说的人我不认识,别烦我了。」 随后,抛下一脸茫然的苏有福,梦游似得飘了回去。 他也没瞧疏影君,自己窝在椅子里,不说话。 血月高悬空中,月辉倾泻而下。 今夜不用夜行,不用诛杀目标,疏影君坐在窗棂上,赏屋外半面月色。 「君少舒。」钟应纠结的开口,声音闷闷传开。 「嗯?」 「你跟我说实话,你用五颗濯尘珠买下我,是不是因为我脸上的面具?」 「……」 「你知道这个面具的来歷对不对?」 疏影君微微抬头:「看了十几年的东西,怎么会不认识?」 钟应以为他在说「看赤丹太子戴了十几年面具」,抓了把头髮,颇为抓狂的问:「那你怎么不问我面具的来歷?」 「为何要问?」 「这不是你弟弟的东西吗?」 疏影君默然。 钟应心头烦闷,颇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便听到了疏影君的声音。 「我并非因为面具而用濯尘珠换你,至于理由。」疏影君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尾音微微拉长,在稍显暗哑的音线下,无端勾动心弦。 钟应蓦然想起了自己被疏影君扑倒的事。没错,这件事疏影君说的很清楚,他买下钟应的原因很简单,他看上了钟应。 心中一滞,钟应看向疏影君,心中五味陈杂:「你一开始就认出了我,知道我是谁?」 疏影君跃下窗棂,在钟应面前停下,微弯腰身,伸手,如玉无暇的指尖碰到了钟应脸上的面具。 这块面具是灵器,不仅轻若无痕,更能掩盖气息,除非主人亲自取下,他人一时半会根本拿不下来。 然而,疏影君似乎极为熟悉这块面具,只见他轻轻一按,面具便被他轻易取下。 窗棂敞开,屋外月色涌进卧房,笼罩在钟应微抬的面容上。 为了避免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钟应这段时间,每天给自己扔几个无垢术、清洁术什么的,而且法衣会自动除尘。所以,钟应虽然没有沐浴心里有些难受,但是他比新剥开的鸡蛋还干净。 因此,钟应还是作最初的魅魔打扮,脸上还留着被月姬涂涂画画后的痕迹。 桃花眼薄薄勾略了一道红痕,眼尾点睛之笔一般,添了一线金色,眉心点缀浅金色桃花印纹,总是上扬含笑的薄唇润色了一番,更加红润柔软几分…… 钟应眨了眨眼,明明是令人望而却之的桀骜目光,极偏极深处,又带出几分不经意的妖冶来。 像是月下之妖,勾魂夺魄。 疏影君身子微微前倾,他道:「我知道是你,一开始就知道。」 柔软的指腹落在钟应唇角,对上钟应警惕的面容后,又微微顿住,声音低而轻:「少君。」 随后,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痴迷只是钟应的错觉。 钟应:「……」 他捂住了脸,脸颊莫名的滚烫。 娘的! 亏他做了这么多伪装,一开始就露陷了,钟应觉得自己大概傻了! 魔界少君当了男宠这件黑歷史快摁不住了! 没多久,疏影君端着一盆清水进来,放在了钟应面前。 「干嘛?」钟应没好气的问。 「洗干净。」 扯了扯嘴角,钟应双手捧起一把水,往脸上擦去。 接下来几天,钟应天天装难受,硬生生在客栈扎了根,死活不肯挪位置。 苏有福这几天则全心全意堵钟应,千方百计想从钟应嘴里打听出面具的消息,确定钟应到底是不是君师弟。 每次见到钟应,她的眼睛都比平时明亮许多,含笑打招唿,不顾钟应的「冷漠」,跟在后头找话题。 一开始,苏有福心中还保存着几分戒心,后来因为钟应「手滑」帮她解决了几件麻烦后,她便像确认了钟应「无害」一般,自顾自的把钟应当成了相识多年的故友。 而钟应虽然怕被阿姐揭穿身份,成为自己黑歷史,总是避着苏有福,却也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说:苏有福已经六十年没有见过君不意了。 比如说:苏有福来魔界是为了找两个人,她的表弟,以及她的青梅竹马。 比如说:苏有福是偷偷熘出来,直接传送到连云城附近的…… 表弟明显是指钟应,至于青梅竹马,钟应猜测指的是皇甫旭月,毕竟据钟应所知,阿姐前世今生只有皇甫旭月一个心上人…… 钟应有些发愁。 他该怎么做才能在不被阿姐认出的情况下,彻底打消阿姐来魔界的念头,送她回九州? 难道只能等十日之约过去,他亲自现身把阿姐劝回去? 深夜,正在打坐的疏影君睁开眸子,一道流光落入他的掌心,给他传讯的是守护在他身侧,却从不现身,从不干扰他决定的大能。 从床榻下来,疏影君拉住钟应,推开房门。 「怎么了?」钟应疑惑询问。 目光转过苏有福的房间时,钟应在想自己要不要装成难受的走不动路的样子。这个念头才转过,还未付诸行动,疏影君便道:「我的目标便在正东百里之地。」 第502页 「百里之地……那也不远,我在这里等你吧?」 疏影君似乎早便看穿了钟应的想法,握住钟应的手紧了紧,仿佛怕钟应一脱离他的目光,便再次跑的不见踪影,只道:「完成任务之后,我们便回客栈。」 他补充,「要不了半个时辰。」 穷凶极恶之徒在疏影君眼底,也不过如此。 钟应想了想,回首在苏有福房门外留下一道印迹后,这才安心离开。 连云城外,灵船悬于半空,两道身影施施然踏上黄昏殿后,黄昏殿破云离开,悄然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连云城主出现在客栈外。 他的手心中停着一只赤火蝶,蝶翼开合,火星子似得磷粉洒落,声音低低传来:「人已经引走了,你们该动手了。」 赤火蝶焚烧起来,化为尘埃之前,那道声音说:「你们最好快点,黄昏殿主快追上来了,怀鹰逃不了多久,在黄昏殿主手下也撑不了几招,希望你们别让离芳水镜白白牺牲一人……」 「好。」 连云城主手心一握,带领手下在客栈八方布下天罗地网,随后,一名魅魔走近客栈。 客栈门口垂挂着两串红色的长灯笼,烛火透过薄纸,笼罩在魅魔身上。 魅魔的面容、身形、气息等逐渐变化,在他踏入客栈的那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息都同钟应一般无二,脸上甚至戴着同样的面具…… 第240章 夜幕之下,暗影重重,无数魔兽潜伏于山林之间,拂动繁茂的枝叶,发出瑟瑟之声。 虚空被割出数十道裂痕,从裂痕中可窥见几分混沌之色,其中隐约透露着强横气息,兇勐的魔兽战慄不已,弱小的魔兽甚至直接昏迷过去。 裂痕不断修补,又不断增加,一道狼狈的身影在其中逃窜,躲避致命的刀光。 黄昏殿紧随其后,钟应站在船首的骨鸟石雕上,忍不住嘀咕一声:「可真能逃,这都没死……」 这次的目标,的确很能逃,跟拍不死的蟑螂似得。 一旦被疏影君追上,危及小命,就立刻「弃卒保帅」。 有时候是捨弃一条手臂、有时候是捨弃一条腿、被拦腰斩断时,就捨弃自己半边身体,被枭首也能一个头颅瞎蹦哒…… 大概是修炼了什么保命神通,只要给他几息时间,他又能很快长回来。 只不过,任何功法都有极限,每一次长回身躯,目标气息都会虚弱一成。 而且,目标还时不时制造一重重幻境,企图困住疏影君,可惜,疏影君道心无暇,不受任何影响。 疏影又一次撕开幻境,一刀噼断男子五根手指头,怀鹰面容狰狞成一团,脸上尽是疯狂绝望之色,一边逃一边咒骂着什么。 这个时候,怀鹰已经明白,自己成了离芳水镜的弃子。 钟应打了个响指,指尖冒出一团火焰,他俯身吹了一口气。 火苗随风而去,落在被切断的五根手指上,瞬间将之烧成灰烬,一股焦肉的味道在空中飘荡。 疏影君在前面追,钟应就闲得无聊在后头烧些「残肢断臂」,反正身份已经暴露,钟应不用在疏影君面前隐藏实力。 一簇簇火焰扔出去,钟应心中突然一悸,长睫一掀,目光又急又利的落在连云城的方向。 瞳孔如熔金,升腾起燎原之火,恐怖的杀意凝聚其中。 「该死!」钟应暴怒。 他在阿姐身上留下的印记被人触动了! 他娘的有人狗胆包天,敢对阿姐动手! 钟应心中惊怒,朝着虚空噼出一掌,火焰自掌心凝聚,将夜空烧红,形成一面火墙,挡在了仓皇而逃的男子面前。 怀鹰没想过钟应实力这么高,却反应极快的绕路而行,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前路便被刀光堵住。 「拼了!」怀鹰怒吼一声,直穿火焰,浑身都焚烧起来,疼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想趁此机会逃跑,却不想落入钟应和疏影君的掌中。 魔界少君和疏影君同时出手,烈焰和刀意一前一后降临,一次次毁灭怀鹰的身体,直到彻底摧毁,身死魂灭! 疏影君收起唐刀,有些意外的看着钟应,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钟应拉住了手臂:「我们回连云城!立刻!」 对上毫不掩饰暴怒和暴躁的钟应,疏影君二话不说便驱动黄昏殿,灵船停在两人脚下,疏影君驱使黄昏殿全力行驶。 黄昏殿穿过虚空,直接传送到连云城上空。 连云城的护城阵法不知道何时启动了,直接将黄昏殿挡在了城外,疏影君如血蝶掠下,只看了一眼,便看破了阵法,暗香刀正中阵眼。 「咔嚓!」 镜面裂开的声音不绝于耳,下一刻,护城阵法如星子散落。 连云城所有魔族皆被惊动,惊骇的看着血月映衬下的黄昏殿。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明白事情不是他们能解决的,怕波及无辜,一个个疯狂逃窜,直到离得远了,才有片刻喘息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谁把这种老怪物引来了?寻仇还是夺城?」 「那似乎是……黄昏殿主?奇怪,黄昏殿主从来没有这么高调过。」 「黄昏殿主?!疏、疏影君?」 「我记得疏影君上一次这么高调时,屠了一整族,只留下一个小崽子……」 第503页 此话一出,众魔族嘶了一声,逃窜的更远了。 而魔城守卫已经结阵将黄昏殿围在其中,领头的正是斗兽场东家等人,连云城主却不见踪影。 斗兽场东家等人见到钟应两个,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就因为这两个人,他们最近简直是一团糟,偏偏连云城主下了令,不许报仇,不许惹是生非,让争强斗狠惯了的魔族憋了一大口郁气。 如今仇敌见面分外眼红,魔族如蜂潮一般,涌向钟应两人,一道道术法灵光满天飞舞。 刀光锋利无匹,以强横姿态,在蜂潮中开出了一条道,疏影君将钟应抛了出去。 钟应懒得跟这群杂碎纠缠,目光落在了客栈的方向。 苏有福出身神云山苏家,身上带着无数护身法宝,甚至还有钟应留下的印记守护,连云城主他们用尽手段,都没法子伤到苏有福,只能趁机将人困在客栈。 连云城主停在半空中,双手掐诀,念叨着古老诡谲的咒语。 随着他的声音,一条一条血色锁链从无尽虚空中延伸而出,缠绕在客栈之上,锁了一圈又一圈。 在客栈留宿的魔族成了嗜血锁链的祭品,还没来得及逃出便被锁链捆住,直至被锁链吸干血肉,成为一具具大小不一的白骨,除了苏有福外,包括客栈老闆在内,无一活口。 灭却枪握入掌心,被钟应掷出。 玄色火焰缠绕的枪尖穿透了灵力壁,刺中了连云城主,随着一声惨叫,连云城主被长枪钉在了墙壁上。 连云城主白鬍子上全是自己的血,连蛇尾也奄奄一息,却拼尽全力念出了最后的咒语。 锁链红光大盛,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将整个客栈拖入虚空之中,钟应冲过去时,虚空裂缝已经合拢,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瞳孔中流转着可怖的杀气,钟应捏紧拳头,目光落在连云城主身上。 连云城主并未认出魔界少君,他这些年一直在全心全意寻找身具气运之人,此时,一边吐血一边咯咯的笑着:「你是来救那女娃子的?你来晚了,嘿嘿,我将气运之人献给了老祖宗,值了!值了……」 「老祖宗?」钟应一字一句念道。 「能成为老祖宗的祭品,是她的荣幸。」连云城主一边挣扎一边开口,「也是她的命运!」 「狗屁!」钟应一招手,灭却枪回了他掌心,随后在连云城主反抗之前,一枪穿透了连云城主的眉心。 他穿着魅魔的勾人衣裳,墨发如瀑布披散,在夜风中迴旋,却如杀神临世,令人望而生畏。 在湮灭连云城主神魂之前,钟应的声音冷冷传入他耳中,如噩梦一般迴荡:「挺忠心的一条狗,放心,我会送玄龙一脉的老祖宗去幽冥见你。」 目光冷厉落在连绵起伏、如巨兽盘卧般的玄蛇山脉上,钟应像盯猎物似得盯了数息,随后离开。 钟应传音:「君少舒,帮个忙,把连云城中所有知道我实力、或者可能认出我身份的人,全部!杀了!」 言罢,他轻飘飘的落在骨鸟之上。 疏影君回首,黑纱起伏,鸦发曼曼,钟应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漠的答了一个字:「好。」 暗香刀指向斗兽场东家等人。 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王,唐刀在疏影君手中少了剑的高雅贵气,多了几分兇狠霸道。 血色拉开夜幕—— 斗兽场东家等人,没有一人活下来。 当玄龙一脉本族的人赶到时,只能看到破开云月的黄昏殿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寻不到踪迹。 疏影君浑身染血,衣摆处的血珠子在地板上形成小水洼,他的目光落在气息压抑,眉眼阴鸷的钟应身上。 钟应:「多谢。」 疏影君:「抱歉。」 两人同时出声,俱是一愣。 钟应扯了扯嘴角:「你道歉干嘛,还是你帮我把那些人清理干净的,不然……」他的身份一定会暴露。在阿姐的性命面前,钟应自然不在乎什么黑歷史,他怕的是被玄龙一脉查到他和阿姐的关系。 以他和十六脉之间的「血海深仇」来看,不等天亮,玄龙一脉就会将阿姐的尸骸扔在钟应面前。 钟应脑海里充斥着前世的血色画面,揉了揉眉心,试图清醒一点,然而指尖却在颤抖,始终无法平復。 「苏有福是我阿姐,我的亲表姐,所以,我这几天才会想尽办法赖在客栈。」钟应目光落在疏影君身上,忍不住颤声质问,「发现目标之后,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一起去?明明黄昏殿可以穿梭虚空,来返百里之地要不了数息……」 「……」 疏影君沉默了片刻,才沙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最后一句话极低极轻,却又蕴藏着万般复杂:「总觉得……我一转身,你就会离开。」 所以,非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方才安心。 毕竟,六十年前,他以为自己和钟应不分彼此,可以顺利结为道侣,可是那个小混蛋却一声不吭的逃了,怎么也留不住,一走便是六十年,狠心的很。 钟应瞳孔收缩,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有心尖疼了一阵。 他的确干过这种事…… 「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气,钟应勉强恢復镇静,扭过身子通知自己的属下,他当了疏影君几天男宠,他的属下便远远在后头跟了几天。 第504页 疏影君踏入楼阁中,掌心出现一面古镜,指腹摩挲着古朴的花纹,联繫保护他的重明国供奉。 当他收起千目镜时,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钟应单手扶着门框,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如星河沉淀:「君少舒……」 他道:「帮我一次,我欠你一个承诺,随你提要求,如何?」 疏影君回身:「怎么帮?」 「陪我演一齣戏!」 疏影君静候下文。 「黄昏殿主出现在连云城、并且大开杀戒的事,玄龙一脉已经知道了,龙蝶身为龙棠的妹妹,这件事瞒不了她。」钟应眉头紧蹙,「你在万相阁换走了我,又断了她的蛇尾,让她颜面尽失,龙蝶肯定不会甘心,她啊,一向来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有兴趣,越不择手段,她肯定会追过来的,这就是我的机会!」 疏影君懂了他的意思:「你想借龙蝶之手进入玄蛇山脉?」 「没错,若是我贸然潜入玄蛇山脉,被发现了的话,阿姐肯定性命不保,我不能冒这个险。但是,若我是龙蝶抓进来的胜利品,那就不一样了。」 「所以。」钟应抬头,目光定定,「如果她追上来的话,把我「输」给她……」 第241章 「……」 疏影君并没有立刻回復,钟应心头烦躁,忍不住催促:「行不行给个准数啊!」 黑纱帷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如昙花一现,声音中并无喜悦,反而藏着一分浅淡的苍凉,若非钟应一直盯着疏影君,他估计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微怔之时,钟应听到了疏影君沙哑低沉的声音:「也许有一天我会输,但是,我不会把你输出去。」 这是……不同意? 钟应有些意外,眉头锁紧,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疏影君垂下眼帘,夜风鼓起红衫,衣上白梅簇簇绽放,他淡淡开口:「所以,我会亲自去接你回来。」 「……」钟应一口气提上去,半天才沉下来。 接? 这意思是说,疏影君同意了钟应的要求,但是,只是假输而已,等钟应找到苏有福,他便会立刻来接应他? 然而,钟应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甚至胸口有些闷闷的,他突然想起了疏影君刚刚的话。 他因为阿姐被抓一事,质问疏影君为什么非要随时随地带着他,疏影君说:总觉得我一转身,你便会离开…… 可是,此时却同意了他说的话。 为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请求吗? 钟应心绪复杂之时,疏影君在桌面落座,月色笼罩在他身上,他给钟应递了一杯灵露,慢吞吞说道:「我需要怎么做?」 灵船行于夜空,破云逐月。 一块陡坡上,几株枝叶繁茂的树木胡乱生长着,在地面落下荇草似得阴影。 龙蝶莲步而来,足尖轻点草地,双臂环胸,更显腰肢纤细,身段玲珑。细长妩媚的眉眼含着几分狠辣,目光落在空中的月中宫阁上,冷笑道:「可真嚣张,才在我玄龙一脉的地盘上屠杀一场,就敢大摇大摆的出来晃。」 她身后零散的落了几道身影,一道苍老的声音说:「蝶少主,疏影君来歷实力皆不简单,只有我们几个怕是对付不了他,而且蝶少主上次埋伏黄昏殿主,损失惨重……」 「要你多嘴!」龙蝶呵斥。 身后之人虽然不满,却到底闭上了嘴。他们不把龙蝶放在眼里,却忌惮龙蝶身后的龙棠以及老祖宗。 「上一次是金沙沙那个贱人算计我!我迟早将那个贱人剥了!」龙蝶沉了沉脸色,「你们放心,我这次带你们出来,不是要对付疏影君,只是抢个人罢了,不会在这个关头给老祖宗招惹麻烦的!」 「什么人?」 龙蝶咬了咬指尖的丹蔻:「一个小小的魅魔罢了。」 「这……蝶少主知道分寸便好。」 几人谈话之间,便见疏影君立于船首,红袍猎猎,令魔界万年不变的血月也失色了几分。 疏影君似乎盯上了什么猎物,瞧了一会儿后,整个人跃下灵船,如断翼的飞鸟。 随后,暗香出鞘,刀光如弯月,将大片树林削平。黑泥土壤之中,一条庞然大物伸出了头颅,盯着挑衅它的疏影君。 长尾破土而出,撕裂长风,向着疏影君席捲而去,一人一兽战成一团。 龙蝶眯了眯眼,殷红的唇角绽开一抹笑意:「疏影君开始捕获猎物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抬首,目光落在黄昏殿上,龙蝶挥袖:「动手!」 钟应再度戴上了面具,坐在栏杆上,目光紧紧盯着疏影君,似乎因为担心疏影君的安危,而疏忽了对四方的防备。 骨鸟环绕钟应四周,尽职尽责的保护他。 突然,数只骨鸟在钟应面前炸成粉粹,钟应一惊,下意识往灵船内部躲去,然而魅魔实力不强,他速度慢了些,脸上没有被面具遮掩的皮肤被细屑割出了血痕,染红了唇瓣。 「什么人?给我出来!」钟应一边愤恨的盯着虚空,一边往后退去。 他的声音如珠玉,如清泉,令听者舒适。即便神色恼怒,眉眼也携了几分桃花般的灼灼之色——龙蝶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唇角,目光更加火热了几分,即使看不清真容,可是这个魅魔却戳中了她所有喜好,令她不择手段也想得到,并且征服。 第505页 骨鸟试图保护钟应,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拍散。 钟应再也端不住,狐假虎威,厉色道:「我是疏影君的人,你们敢动我的话,疏影君不会罢休的……啊!」 那只无形的手一把握住了钟应的腰身,将他往外扯。 钟应眼角余光一瞥,只见疏影君将那头藏身于土壤之中、像条地龙般的魔兽切成一半,魔兽挣扎的蠕动,搅的地面左右震动。 而疏影君已经发现了钟应的情况,正御风赶来。 只要在坚持一会儿,疏影君便能救下他了! 钟应咬了咬牙,眼底划过几分兇狠之色,他从虚空拿出一把镶了宝石的匕首,疯狂朝着无形之手刺去,一连刺了几十刀。 无形之手如玄铁一般坚硬,每一刀落下,都会发出金戈相撞之声,在雨点般的袭击下,无形之手被刺伤,溢出血液,吃痛之下,拖拽钟应的动作便慢了些。 疏影君当空一刀,无上刀意向着无形之手噼去,将无形之手砍成两节。 强者交战之下,钟应直接被余威震晕过去,身子往下方坠落。 疏影君想去接人,奄奄一息的魔兽迴光返照,一尾巴抽来,疏影君不得已避让,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只无形之手抓住坠落的钟应,向着虚空拽去。 虚空荡开一阵涟漪,钟应和偷袭之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疏影君将魔兽大卸八块,驱使黄昏殿去追,却慢了一筹,让龙蝶等人成功逃脱。 昏迷的钟应被人抗在肩膀上,龙蝶看都没看断臂之人,手指戳了戳钟应的脸颊,脸上神色如猫儿一般满足,又如毒蛇一般阴冷。 「可算让我弄到手了~」 她得意洋洋的笑道:「黄昏殿主怕是气坏了。」 黄昏殿停在虚空中,疏影君紧握唐刀,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泛白,却并不似龙蝶想的那般恼羞成怒。 他盘膝而坐,手指取下帷幕,任由长发散落,在脸颊落下几缕阴影,清冷的凤眸平静无波,唯有瞳孔深处暗流涌动。 疏影君并没有打坐调整气息,在心中漫不经心的数着时间。 只要时间一到,他便立刻去玄蛇山脉,把小混蛋揪回来…… 钟应从昏迷中甦醒,睁开眸子后,第一眼看到了玄铁打造的笼子。他用手臂撑起身子,目光透过玄铁之间的细缝,他看到了厚重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挂着的一盏油灯。 这地方极为眼熟。 前世的时候,他便被龙蝶关在这个笼子里,关了整整一年,没想到重生一世,他提前成为了少君,还是回来了,真是……有趣。 钟应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眼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这是哪里?」 「有人吗?」 「给我出来!少装神弄鬼!」 钟应觉得自己不能表现的太淡定,装模作样的喊了几声,即使根本不会有人理他。 按照前世的套路,龙蝶一定会关他一段时间,将他的傲骨消磨几分,才会高高在上的出现,施捨一般让钟应成为她的玩物。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恶趣味。 可惜,钟应被书院的小黑屋关习惯了,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不怕,便是万千折辱,也不能令他屈服一分。 然而,令钟应意外的事,石壁轰隆一声开了,两位魔女出现在门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钟应。 钟应:「……」 他有些意外,龙蝶居然换手段了? 两位魔女从怀里取出一颗珠子,珠子上生出嫩芽,很快开出了一朵娇妍的花朵,花蕊散发阵阵幽香,浓重的幽惑之香飘过鼻尖时,钟应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花香有毒,能封闭魔力。 钟应并未反抗,任由体内如深海一般流转的力量迟缓,脸上露出惊怒的杀气:「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魔女们见花香见效,掩唇而笑,解开了铁笼,锋利的指甲捏着钟应下巴,将玉瓶中的欲蛇涎水灌入钟应喉咙里。 钟应只觉得嘴里一股子腥味,让他差点儿吐了。 随后,魔女将他提了出去,吩咐几个魅魔:「将他收拾干净,送到蝶少主屋中去。」 很快他被沖刷干净,送到了一张红色软塌上,床柱上吊着四条锁链,将他的手脚锁在了床榻上。 钟应:「……」 真会玩。 他差点儿笑了,并且决定拆了整个玄蛇山脉,感谢龙蝶对他的热情招待。 魔女们不敢久留,熟练的安排好一切后,纷纷退下。 钟应支着下颌、垂眸休憩,很快,伴随极轻的脚步声,龙蝶的气息越来越近,即将推开房门时,龙蝶的手腕被捏住,随后是一道森寒的男声:「长老的手怎么断了?」 「哥!」龙蝶侧首,「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继续胡闹下去?」 手指头一圈一圈的卷着黑髮,龙蝶不怎么在意道:「不过抢个男宠罢了,我又没对疏影君动手。」 「你若是对疏影君出手,长老就不止断条手臂了,说不定今儿我就见不到你了。」 「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还来问我做什么?」龙蝶笑盈盈道,「哥,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气的?」 龙棠默了片刻,神色正经了一些:「我们抓气运之子时,黄昏殿主便出现屠了连云城一半强者,这绝对不是巧合,其中并有关联。若是平时我根本不会管你,但是,这个关头应该谨慎一些。」 第506页 「我听说那女人身上有很多灵宝护身,一时半会动不了她?」 龙棠应了一声,摇头:「不止,她身上有一件护体仙器,数十件护体灵宝,还有四道合道期大能留下的印记……」 「那怎么办?不如把那个女人送到老祖宗那里去?老祖宗肯定有法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龙棠颔首,「未免夜长梦多,今晚就把她当祭品送过去。」 「哥,你这不是都处理好了吗?还找我作什么?」 龙棠拍了拍她的额头:「这段时间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我跟长老们商议过了,将你禁足十年。」 龙蝶抱怨了几声,龙棠负手离开。 过了片刻,龙蝶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弄上手的魅魔,脸上换上了愉悦之色,推门而入,顺手阖上房门。 龙蝶抬起头,看着风华难掩的钟应,嗓音又柔又媚:「这世上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挑起钟应下巴,她说:「你看,你到底落在了我手上~」 在龙蝶的想像中,她应该看到一双兇狠冷漠、傲骨嶙峋,却含了几分狼狈的眸子,然而,她对上了一双金乌之瞳。 明明需要仰着头,却如皇者君临,藐视天下。 龙蝶惊艷万分,心脏砰砰跳动。 下一刻,锁链「卡擦咔嚓」化为齑粉,本该以色侍人的魅魔轻而易举的挣脱了束缚,手掌如铁拴,狠狠掐住了龙蝶颈项…… 第242章 龙蝶并不弱,实际上她经常跟随族中长辈四处征战,实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厮杀中提高起来的。 平日里,她自己便能独当一面,唯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时,才会央求哥哥龙棠解决烂摊子。 因此,颈项被狠狠掐住,唿吸不畅时,龙蝶却并未慌乱,望着钟应的目光甚至异彩连连。 「真是令人惊喜。」声音从喉咙中勉强挤出来,龙蝶颇为好奇的问,「你先前隐藏了实力?白冥香对你没用?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咳咳,没有闻?」 她口中的白冥香,便是那颗珠子中生出的花儿。 钟应神色冷漠,居高临下的望着龙蝶,一点儿一点儿加重力道,将脖子掐出青肿的痕迹。 龙蝶脸颊憋的通红,连声音都变了几分,却道:「我对你越来越满意了~」 尾音微微上扬,含着些许病态的笑意。 龙蝶颈项生出一块块鳞片,鳞片呈现黑色,坚硬如铁,护住娇弱的脖子。同时,她运转魔力,试图振开钟应的手指。 她的魔力便如奔流不息的水,还未汇聚成河流,便遇上十日当空,瞬间水流枯竭,只剩下干涸开裂的河床。 而那如十日当空的力量,便是来自眼前这小小的「魅魔」。 龙蝶怎么也没想到钟应会如此强横,脸上的镇定、胸有成竹彻底溃散,只剩下面对强者的惊讶和骇然。 钟应挥手,直接封闭了空间,封闭了屋中的声音。 下一刻! 「轰——」 龙蝶被提小鸡仔似得提起,紧接着后背重重砸在地板上。 坚固的地板裂成碎石块,龙蝶虽然用鳞片护住后背,然而在重击之下,鳞片破裂,后背染上点点红色。 五脏六腑移位,龙蝶「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钟应嫌脏,先一步松开了手。 微笑唇稍稍上扬,他问:「满意吗?」 「满意!」龙蝶呸了一口血。 随后,长尾如鞭向着钟应扫来,尾尖上还竖着几根毒刺,迫使钟应稍微退后之后,自己则向房门奔去。 刚刚短暂的交手,龙蝶已经明白了一件事,她根本不是钟应的对手。可是,这里是玄蛇山脉,是玄龙一脉的地盘! 只要她逃出这间卧房,立刻便会惊动族人,到时候纵然钟应有通天本事,也只能沦为阶下囚,任她折辱。 碰到房门之时,龙蝶被反弹回来,当即祭出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伞骨朝着房门刺去,再一次被震回来。 蛇尾被人捏住七寸,一股巨力传来,龙蝶迫不得已被钟应拉扯过去,反身便撑开了红色油纸伞。 红伞搅动风云,屋中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皆是黑色,将华美的摆设腐蚀的破破烂烂。 然而,雨水却根本无法碰到钟应的身体。 钟应握住了红伞伞柄,在法器的挣扎下,硬生生收起了伞面,向前一刺,伞骨刺入龙蝶胸膛。 龙蝶疼的娇媚的五官皱成一团。 钟应嫌弃的看着手中的蛇尾,嗤笑一声:「玄龙一脉自称是「龙」,实际上不过是地上爬的蛇罢了,还想让我屈服,真是想不开。」 钟应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观念,何况在他眼底,龙蝶可不算女人,因此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笑盈盈道:「前些时日才断了尾巴,没想到这么快便长了回来,要不我帮你一把吧?」 话音一落,蛇尾断裂,血肉模煳。 尾巴新生不久,还格外「娇嫩」敏感,如今再度被割断,痛感简直是万相阁中那次的双倍,龙蝶不由惨叫起来。 她怨毒的盯着钟应:「你到底是谁?」 「你祖宗!」 龙蝶气的要死。 钟应皱着眉,挑了一块没染血的衣领,将龙蝶提了起来,桃花眼中熔金流淌:「你们今晚抓的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507页 龙蝶愣了愣,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笑容:「原来你是为了她来的啊。」笑容说不出的娇媚,如艷丽的毒花,她断断续续的说,「可惜,谁也救不了她,哥哥将她给送老祖宗了,她死定了!」 钟应刚刚自然听到了龙蝶和龙棠的对话。 可是,只要阿姐没出事,他便一定要带出阿姐。 如果能在半路拦截自然好,不用大干一场,如果阿姐已经被送到了玄龙一脉老祖宗面前…… 钟应冷冷掀了掀睫毛,回答:「若是她有事,我不介意屠了玄龙一脉。」 瞳孔底部金芒流转,如深渊一般不可测的神识刺入龙蝶神识中。 龙蝶挣扎片刻,妩媚的眸子渐渐变得空寂,她整个人瘫倒在地,没一会儿,再度站了起来,言笑晏晏的站在钟应面前。 钟应以强横的神识,暂时控制住了龙蝶的身体,令龙蝶为他所用,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吩咐:「去换一套衣服,把断了的尾巴收起来。」 龙蝶这副血淋淋的样子出去,肯定瞒不住。 龙蝶换衣服时,钟应扶着床柱蹙了蹙眉头。 刚刚揍人揍的爽了,这会儿钟应发现自己身体似乎出现了变化,血液流速加快,身体温度渐渐增加,小腹处更是蠢蠢欲动…… 该死! 龙蝶的东西果然都有问题! 钟应立刻明白了原因。 不过,钟应也没太担心,他如今的实力,免疫大半药物,便是魔界最可怕的剧毒,也一时半会要不了钟应的命,只要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将体内的欲毒逼出来就行了。 身体中的力量运转一圈,钟应瞬间神清气爽,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龙蝶在钟应控制下,踏出房门,钟应低着头,任由额发遮住眉眼,小媳妇似得跟在龙蝶身后。 魔女有些意外龙蝶会在此时出来,便被龙蝶冷冷扫了一眼,一个个战战兢兢。 龙蝶吩咐:「谁敢进这房间,谁就去死。」随后,指了一位侍从,「带我去见我哥哥。」 「棠少主吩咐不见任何人。」 龙蝶扇了他一巴掌:「没眼见的东西,我是外人吗?」 侍从想到龙棠平日里对龙蝶的纵容,苦着一张脸在前头领路。 走了许久,在一条岔路口停下,侍从没权利进去了,钟应便操控龙蝶,一巴掌将侍从拍晕,在里头乱晃。 还没晃多久,一声呵斥传来:「龙蝶,你怎么在这里?」 龙蝶回答:「我来找哥哥。」 「找哥哥?你不是被禁闭了吗?」一位老者走来,「还带了个魅魔进来,越来越不像话了!就该把你扔进龙渊。」 「你!」龙蝶咬了咬牙,「你们能去见老祖宗,我就去不得?」 「我现在有要事,不与你废话,给我滚!」 要事? 钟应眼睛转了一圈,玄龙一脉老祖宗的事,自然算的上「要事」,而龙棠今晚要将阿姐献上去…… 「走便走!」龙蝶跺了跺脚。 龙蝶领着钟应离开,老者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锋芒在背,只见龙蝶气急,拿「魅魔」出气,狠狠抽了「魅魔」几鞭子,他才冷哼离开。 确定老者没继续盯着后,钟应扔了一个储物袋给龙蝶,让龙蝶去布置,顺便将自己得属下领进来。 自己则化为了龙蝶的模样,如影子一般,跟在了老者身后。 只见老者七拐八拐,绕过数重阵法后,停在了一个地牢面前,地牢中关押着十来个人,皆是身负气运者,九成是人族,唯有极少数是魔族。 他们全身力量被封锁,各个满脸麻木,被玄龙一脉的人带走。 这些人也是供给玄龙一脉老祖宗的祭品,钟应想,跟着他们走应该不会错。 钟应远远缀在后头,只见玄龙一脉的人越走越荒凉,亭台楼阁越来越少,唯有重叠起伏的山岚。 进入深山后,在无边无际的树海中,出现一面深湖,湖水清澈见底,时有魔鱼游来游去,湖中央雕刻了一座庞大的蛇首,蛇首栩栩如生,还生了两根犄角。 蛇首只露出三分之一,便占据了半面湖泊,无法想像当它全部冒出水面时,会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钟应面色微微一变。 阿姐不在这里! 随之,他感受到了自己在苏有福身上留下的印记。 阿姐虽然不在这里,但是离此地并不远。 钟应转身欲走,湖面汹涌,蛇首「活」了过来,从湖水中竖起头颅,玄铁似得鳞片覆盖全身,双角状如鹿角,尖端处却是血红之色,一双冷酷冰凉的蛇瞳注视着猎物。 玄龙一脉的人激动跪下:「老祖宗,这是今晚的祭品,请享用。」 「不错。」玄蛇幽冷的声音响起,蛇首向着湖岸袭去,祭品们来不及反抗,便直接进了蛇腹。 钟应略一迟钝,发现被吃下的人身上的气运,并没有散去,也没有化为噩运缠绕在玄蛇身上,气运反而被秘术转到了玄蛇身上,每多一分气运,钟应便察觉到玄蛇身上渡劫的气息重一分。 钟应瞬间明白了玄龙一脉在搞什么鬼! 传说中,魔族其实是人族与魔兽的混血,所以魔族留有人形,却有些千奇百怪的特徵,比如说:鳞甲、各种深色系的皮肤毛髮、头顶生角、耳朵尖尖…… 第508页 血统高贵的魔族只要血脉觉醒,便能自然领悟神通,这便是上古血脉传承下来的能力。 玄龙一脉真正的老祖宗据说是条魔龙,可是如今的玄龙一脉只能算一条赖皮蛇。 那所谓的「老祖宗」,据说活了数千年之久,返璞归真,成了一条……三头玄蛇。 如今这条玄蛇已经化蛟,想要渡劫为真龙!可惜,煌煌天威之下,罪孽缠身的玄蛇根本不可能渡劫成功,便想出了这种蒙蔽天道的法子。 美餐一顿的玄蛇敏锐的发现了古怪之处,竖瞳死盯着阴影中的钟应:「你不是蝶丫头,你是谁?你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非常……噁心!」 玄龙一脉的人反应过来,愤怒的包围钟应。 钟应心中暗道一声「糟」,脸上却不露分毫,反而舔了舔唇角,轻笑:「我倒很喜欢你,小蛇,我很久没煮蛇羹了~」 第243章 玄龙一脉上下都极为尊重老祖宗,认为唯有老祖宗才能令他们重回上古时期的风采,自然容不得钟应这般「羞辱」。 不等玄蛇吩咐,便纷纷下了杀招。 数条长鞭携风雷之势而来,他们可不是龙蝶那个小辈,蛇尾横扫之地,虚空隐隐破碎。而钟应如一片借风飘零的落叶,在锋利的暗影中飘忽。 只要不正面接触,蛇尾的余威在他强悍的肉身下,连皮肤都割不开。 魔界六十年,钟应早就不是初入学院时,滚个台阶都浑身青紫的「柔弱」少年了。 魔皇之血早便将他的身体淬鍊的刀枪不入。 避开一条蛇尾时,钟应抓住了一只覆盖鳞甲的利爪,狠狠一折后,侧身一让,险险避开了偷袭的两人。 玄龙一脉的利爪瞧着远不如术法一般声势浩大,看起来更像是野兽间的撕咬,却远比术法更加可怕,远比灵器法器更加坚韧,能轻易撕散术法。 玄蛇竖起身子,庞大的身躯遮蔽云月,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大片山岚笼罩。 随后,仰天一声长啸。 啸声不似长蛇一般阴凉森冷,多了几分龙类的威严刚勐。 天地风云被玄蛇的啸声搅动,周边树木一一摧折,由近及远倒塌了大片,湖水汹涌澎湃,捲起万丈波澜,形成了一面水墙,向着钟应的方向倒塌。 「哄——」 钟应御风悬在半空,那些零散的水浪如蛇一般,试图撕咬钟应,反而被钟应淡然的踩在了靴子下。 他抬头。 玄蛇低头。 桃花眼和蛇类竖瞳相对。 天空中一双蛇瞳如同灯笼一般,明亮,冷漠。 钟应弯唇,露出小小的虎牙来。 被水淹了的玄龙一脉从水底窜出,却并没有袭向钟应,反而向着四面八方撤离,不愿被殃及池鱼。 玄蛇一只巨爪落下,钟应与那只爪子相比,如同蝼蚁和大象,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才脱离利爪,两只蛇首便从前后两方咬来,封死了所有生路,只要钟应进了他的喉咙,玄蛇的胃酸便能将魔皇之血都消化掉。 大约是吃了太多血肉、以及长期在水里沉睡的原因,蛇嘴腥臭无比。 钟应抬首捏住了鼻子,避无可避之时,他连灭却枪都不拿,一动不动。 瞳孔熔金耀耀,仿佛亿万星火集聚。 下一刻,星火燎原,赤地千里—— 树木、湖泊、土壤、玄蛇一脉、三头玄蛇全部被火焰包裹。 魔界昏暗的夜色下,唯有血月高悬,如今山岚中出现了一轮太阳,仿佛旭日即将从山脉东升。 树木烧成灰烬,湖泊蒸腾成水汽、土壤焦黑开裂、玄蛇一脉一半逃出,一半直接被火化,便是三头玄蛇也在火焰中翻滚…… 金红火焰如跗骨之蛆,钻进坚硬的鳞片中,玄蛇身体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比之这声音更诱人的是一阵阵肉香味。 玄蛇在起伏的山岚间挣扎,扑灭身上的火焰,这种被「烧烤」的感觉,让他勐的回忆起几百年前的旧事。 「你是魔皇的小崽子?」 几百年前,便有人这么烧过它,后来,那小子成为了魔皇,逼的他不得不潜伏。 它终于明白了钟应身上的气息为什么那么噁心了,因为钟应的气息和魔皇逐晏极为相似。 「才知道啊?」钟应笑盈盈开口:「成烤蛇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一只头可以煮蛇羹。」 玄蛇怒火冲天。 钟应摸了摸鼻子,在玄蛇彻底扑灭火焰之前,留下一句嚣张至极的话,然后……熘了。 玄蛇共有三头,目前只有两头出现,连身躯也没有全部冒出,不然钟应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戏耍玄蛇,虽然他自己也未曾出全力。 但是,玄蛇有所顾忌,很有可能另外一个蛇头在做极为重要的事。 至于什么重要的事,根本不用多想。 一定是为了阿姐身上的功德金莲! 钟应消失之后,玄蛇终于扑灭了火焰,然而蛇首焦黑一片,皮开肉绽。 玄蛇仰天长啸,啸声传遍整个玄蛇山脉,这一次,啸声却不是为了唿风唤雨,而是为了号令整个玄龙一脉。 随后,它俯首,在族人的惨叫声中,一口将残余得族人吞入腹中,反射寒光的蛇牙染上了血色。 而它身上裂开的皮肉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癒合,光秃秃的地方重新覆盖坚硬的鳞甲。 第509页 吞噬族人令他身上本就虚假的功德之光弱了几分,玄蛇恨钟应恨到咬牙切齿,两个蛇首巡逻山脉,试图寻找出钟应的踪迹来。 玄龙一脉听到了老祖宗来自灵魂的唿唤,正在闭关的长老匆匆出关,正在享用美人的男女毫不犹豫的抛弃美人,正在训练的队伍往山脉内部赶去…… 这些魔族急匆匆的,根本没料到进入腹地的路会有人设置阵法陷阱,一部分被阵法困住,一部分受了些伤,甚至有魔族因此陨落,然而大部分魔族依旧安然无恙的通过了陷阱。 一道黑光裹挟玄蛇山脉的地图而来,落在了一只手上,孟长芳打开地图,看到了地图中包裹的令牌。 ——这是龙蝶的令牌! 有这块令牌在,孟长芳等人便可以轻易进出玄蛇山脉。 孟长芳眯了眯眼,即使钟应不在此地,依旧不忘夸赞一番:「不愧是老大,做事就是又快又狠。」 「别说废话了。」木图摩挲双掌,神色急迫又期盼,「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孟长芳回头瞟了一眼,见自己的同伴脸上尽是对厮杀的兴奋之色,摇了摇摺扇,最后叮嘱一句:「你们悠着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可别和友军打上了,不然老大问罪起来,有你们苦头吃。」 毕竟,这一次疏影君也带了人帮忙。 摺扇「哗」的一收,孟长芳声音含煞:「杀!」 厮杀自玄蛇山脉外围开始,战火一路点燃,大半山脉成为战场,血液一遍又一遍的将土壤沖刷。 直至夜风也吹不散盘亘的腥味…… 玄蛇山脉最深处,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垒出一座古老又破败的祭坛。 祭坛八方用石柱吊着八个活人,每个人族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功德之力,他们被玄龙一脉不断折磨,遍体鳞伤,有的在唿救,有的在咒骂,有的在求饶。 祭坛正前方,最庞大的蛇首正在沉眠,它吸入空气,又从鼻孔唿出冰冷的、污浊的气流。 龙棠长身鹤立,抱着一个姑娘一步步踏上祭坛,将姑娘放在石块垒成的祭坛中央。这个动作露出了黑髮之下,姑娘娇美的面容来,雪肤乌髮,正是苏有福。 苏有福双眸轻轻阖着,面容祥和,仿佛一个天真的稚子。 而她身上的护身法宝,在刚刚那段时间中,已经尽数被玄蛇摧毁。 龙棠看着姑娘甜美的睡颜,眸中波光流转一瞬,随后转为全然的冷漠。 他握住长剑,挑开姑娘身体的经脉,转瞬间,血液便从全身流淌而出,将干净的衣裙染成了暗红色。 苏有福似乎痛极了,眉头紧蹙,面容流露出挣扎之色,却怎么也无法从梦魇中挣脱。 血液在她身下形成「水洼」,皮肤变得格外苍白,好像一身的血液即将流尽。 功德金莲微微发亮,空气中的灵气自动拥簇而来,融入苏有福体内,加快伤口癒合。在她血液浇灌之下,一颗隐藏在石缝里的上古种子恢復生机,迅速生根、抽芽、开花、结果。 这是一株上古灵植,生死人,肉白骨,依託苏有福的血液而生,果实恢復了苏有福所有的生机。 苏有福的眉眼逐渐松展,龙棠一时愣住。 「很神奇对不对?这便是天道的钟爱者。」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 龙棠一惊,随后发现出声的是玄蛇。 玄蛇睁开了竖瞳:「若非功德金莲受损,我们的所作所为,此时已经受到雷罚了,而这小姑娘,估摸着能因祸得福,在生死劫下合道升仙。」 「不过,现在她只能沦为我的祭品,我的化龙之机。」蛇信子舔过苏有福的身体,玄蛇道,「还愣着作什么?赶紧动手!有人来救这小姑娘了,来头还不小,真意外。」 「是。」龙棠再次将苏有福身上的经脉寸寸挑断,不等奇蹟再次发生,他便冷冷下令,「杀了他们。」 话音一落,吊在石柱上的八人身首分离,瞬间没了气息,只有八颗头颅滴熘熘滚落。 血液流淌在祭坛上,向着中央汇聚,将苏有福泡在八位亡灵的污血里,逐渐将纯净之血染成污秽。 守护苏有福的功德金莲被污秽之血污染,光泽暗淡,围绕在她身边的灵气如星光般忽明忽暗,最后彻底熄灭。 玄蛇死死盯着这一幕,将所有变化收入灯笼大的竖瞳中,流下贪婪的涎水。 「果真可以!」玄蛇嘶嘶笑了起来,「果然可以!我果然没错!」 蛇首竖起,覆盖在蛇身的山林从内部崩塌,石壁滚滚而落。 「功德金莲是我的了,几千年了,我终于能化龙了——」 蛇信子捲起苏有福,即将将「美食」吞入腹中时,柔弱而娇美的女子睁开了眸子。 眸中并没有温柔和善,也没有惊恐畏惧,更没有玄蛇的冰冷兇残,显得格外温和淡漠。仿佛站在彼岸的先人,隔着浩荡的时光长河,漫不经心的一瞥。 玄蛇勐的僵住。 少女手腕纤细,推了推蛇信子,仿佛抚琴一般文雅,却真的将铁锁似得蛇信子拂至一边。 她站直身子,目光平和的扫视四周。 无论是庞大的玄蛇,还是冷厉的龙棠,或者是地面上八颗头颅都不被她放在眼底。 明明还是苏有福的样貌,却少了几分苏有福的温暖柔软,多了几分笔墨难描的风华。 第510页 龙棠看着这一幕,极为不解。 姑娘终于开口:「原来我已经睡了六十年了。」眸子中泛起些许涟漪,「前世命运也已经更改了。」 若是按前世看,苏有福这个时候,早就死了,她是因为龙蝶而死在龙棠手上,而非成了玄蛇的嘴中之物。 抬步向着玄蛇走去,姑娘柔嫩的手指抚摸着玄蛇的鳞甲,似乎在安抚它,掌心雪光明亮。 一颗脸盆大的蛋从玄蛇嘴中吐出。 「难怪泥蛇也敢肖想化龙,原来是找到一颗死去的龙蛋,借龙血化龙,借功德金莲渡劫。」姑娘毫不犹豫的将龙蛋收入空间中,「不过,这倒是适合做我的新身躯。」 侧首,杏瞳中映出了绚丽璀璨的火光。 ——钟应已经赶到。 姑娘……或者说在苏有福身体中修养的神君闭上眸子,将身体重新让给了苏有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第244章 钟应立于虚空,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娇小身躯时,瞳孔微微收缩。 阿姐…… 前世的回忆瀰漫上心尖,令钟应有一瞬间恐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随后,钟应看到阿姐结了血痂的手指微微动弹,声音低弱,微不可闻:「……救、救我……」 阿姐还活着! 钟应瞬间回神,发现蛇信子正卷着阿姐的腰身往嘴里拉时,金瞳火焰焚烧,怒不可遏,当即将灭却枪掷出。 长枪如流星夜陨,火光大炽,将蛇信子钉死在祭坛上。 钟应转瞬落在祭坛上,伸手想要抱起苏有福时,冷冽的杀气自身侧而来,不得不收回手,挡住龙棠,和龙棠对了几招后扣住了龙棠的手腕。 手指覆盖鳞甲,指甲变得又利又长,龙棠藉机在钟应小臂上划出一道伤痕。 「轰隆隆——」 蛇首挣扎,灭却枪嗡嗡作响,「哗」的一声被甩到一边,同时蛇首勐的向苏有福咬去。 钟应一脚重重踢在了龙棠腹部,龙棠闷哼一声,被踢进蛇嘴中,玄蛇迟疑一瞬,钟应便趁机扛起阿姐,腾空接住了灭却枪。 目光在灭却枪上停了一瞬,钟应暗自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钟应早便用习惯了灭却枪,心中颇为喜爱,毕竟灭却枪是逐晏的战利品,被钟岳收藏多年后,传到了他手上的,可谓是意义非凡。 但是,随着他修为的提高,如今灭却枪对他实力的提升已经不大了。 若是陆离枪在,刚刚那一刺,玄蛇就不止蛇信子上多一道伤口了,它根本不可能挣开陆离枪,甚至整条蛇信子都会废掉。 心中默默将「去无尽深渊找回陆离枪」之事提上行程,钟应扛着阿姐在厚重的云层中一滚,避开了一条如长鞭般的庞大尾巴。 那条尾巴撕裂了黑云,撕裂了空间,在空中留下数丈长的裂痕。 钟应回首,这一次看清楚了玄蛇的全身。 三个蛇首立于空中,中间蛇头最为威严凶厉,左右蛇头虽然较中间蛇头来说,稍微小些,却也是相对而言。 庞大的蛇身盘旋在重叠起伏的山岚间,几乎看不到尽头。 而中间的蛇头利齿则叼着龙棠后背的衣服,暴戾的盯着钟应两人。玄蛇颇为看重龙棠,到底捨不得吃了他。 蛇首一甩,将龙棠甩至一边,玄蛇嗡声吩咐:「别在这边碍事,去将闯进来的毛贼清理干净。」 龙棠落地,拱了拱手后,消失在阴影中。 玄蛇目光落在钟应身上,三首六目赤红,煞气沖天,恨不得将钟应生吞活剥。 苏有福不仅仅是到嘴的美食,更是它渡劫的契机,最重要的是,刚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有福居然夺走了它的龙蛋! 「你便是少君?」玄蛇竖瞳森然,事到如今,它已经猜出了钟应的身份,「你若是将龙蛋和气运之子交出来,我便放你、以及你的属下安全离开。」 「什么龙蛋?」 「就在气运之子身上!」玄蛇恶狠狠的说。 钟应也就随口一问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得到答案后,颇为冷淡的「哦」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既然在阿姐身上,那就是阿姐的东西呗~」 「你……」 钟应打断了玄蛇的话,尽管比起体型来,钟应渺小无比,气势却不落下风,他笑盈盈说道:「谁放过谁还说不定了,你放过我,我的蛇羹怎么办?」 言罢,钟应当场便熘。 玄蛇恼怒,三个蛇头穷追不捨,蛇尾时不时噼来,将山坡压平,或者山峰拦腰折断,钟应便在这样兇勐的攻击中,将苏有福护的死死的,除了最初在祭坛所受的伤外,连划痕都没有。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自然是跟玄蛇死磕,可是阿姐在他怀里,不是他任性的时候。 一道飓风捲来,钟应一枪刺入风眼,衣裳鼓起,长发飞舞,有几缕凌乱的贴在了额头上。 这个时候,眼角余光暼到了坐在摺扇上的孟长芳,以及扒拉着摺扇一角的金沙沙。 「老大,我来照顾苏师姐。」孟长芳喊道。 孟长芳一向来自然熟,表面笑嘻嘻,好像是三生挚友,实际上很少将人放在心上,但是钟应在乎苏有福,他便沿袭了旧称唿,喊一声师姐。 钟应想也没想,直接将苏有福送出去。 孟长芳伸出了手,试图接住时,眼睁睁看着苏有福进了金沙沙怀里,被金沙沙小心翼翼抱着。 第511页 不用问孟长芳就懂金沙沙的意思,金沙沙等着之后去邀功。 孟长芳:「……老大?」 他看到自家老大轻嗤一声,提着灭却枪就跟玄蛇死磕,下手凶、狠、快,专挑蛇七寸和蛇头下手,只要被钟应找到机会,玄蛇便会鳞片破碎,身上多几个长枪窟窿。 而玄蛇被钟应缠住,自顾不暇,一时半会也没法子找孟长芳几个麻烦。 孟长芳稍微想了想,便懂了自家老大那个「嗤」的意思。 老大觉得他是个色胚来着! 孟长芳觉得自己冤炸了,他也就转世成胖墩那段时间,嘴巴花花点了而已,根本没有实践,不像白漓和金沙沙那些色胚,动口又动手。 但是,钟应根本不听他解释。 孟长芳一肚子委屈,只能憋在心里,先一步驱使摺扇离开。 被老大误会成色胚,只是委屈而已,若是他没保护好苏有福,老大能将他和金沙沙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血月高悬,黄昏殿骨鸟环绕,破云而来,停在了玄蛇山脉上空。 白梅红袍人靠着栏杆,俯视下方的山川江河。 钟应带过来的属下和重明国培养的供奉配合得极好,双方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却又在关键时刻搭把手,将玄龙一脉弄的一团糟。 即便龙棠得了老祖宗口谕,和几位长老一起,试图将乱糟糟的族人规整起来,也一时无能为力,有力气无处使。 疏影君明白,肯定是钟应提醒了他们什么,不然少君的属下怎么可能这么友好? 目光落在火光与蛟龙的交战之地,那块被众人刻意避开的地方,疏影君驾驶黄昏殿,穿梭而去。 他说过,他会来接钟应,便一定会来。 无论如何也会把小混蛋提走。 玄蛇三首,每一个头颅,都拥有一样神通,分别是水、风、火。除此之外,玄蛇身躯庞大,鳞甲极为坚硬,使得玄蛇遇上什么对手都不怕。 但是遇上钟应后,玄蛇什么便宜都占不了。 钟应天生便是玩火的,它的火焰遇上钟应的火焰,根本就是送夜宵,直接一口便被吞了,反而使得钟应火焰更加盛大。 水火相剋只是相对而言,吞了夜宵的火焰根本不是他的水能灭的了的。 至于风…… 风助火势,钟应毫髮无损,笑眯眯的跟玄蛇道了一声谢,要多膈应人,便多膈应人。 原本气昏头的玄蛇越打越心惊,被怒火充斥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它只是蛰伏玄蛇山脉而已,并非真的不问世事,它自然知晓这位魔界少君多大年纪,它之前以为钟应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威名却是在魔皇旧部的扶持下渲染出来的,多少有点儿水分在,结果真正动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位年轻的不可思议的少君简直强的可怕,比起当年的魔皇逐晏也差不了什么。 甚至它根本无法肯定这便是钟应的真正实力,若是钟应还有后手的话,钟应比魔皇更加可怕。 玄龙一脉、甚至是整个魔界迟早被他移平,被他收入囊中。 玄蛇隐隐有了退缩之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年魔皇出世时,它便屈服过一次,如今在屈服一次,似乎也没什么…… 这么想时,玄蛇发现原本气焰嚣张,扬言要将它煮成蛇羹的钟应气息渐渐不稳,动作迟疑,甚至神通都弱了一分。 玄蛇极为意外,同为蛇类,它轻易分辨出了钟应的情况,钟应中了欲蛇涎水之毒,这个发现令灯笼大的竖瞳中充斥着巨大的兴奋。 它看到了将危机扼杀于摇篮的机会! 原本节节败退,浑身是伤的玄蛇突然悍勇,不顾一切的反击。原本占据上风的钟应,变得左支右绌起来。 钟应喘息逐渐粗重,眉头微蹙,似乎在隐忍什么。 该死! 在龙蝶卧房中,钟应便体会过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居然严重到他无法压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钟应朝着自己属下传音:「孟长芳、金沙沙、木图……你们全部撤退!快!」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记得喊上疏影君的人。」 孟长芳等人不明所以,却听出了钟应声音中的暴躁和压抑,什么都没问,迅速开熘,一个熘的比一个快。 玄蛇三首竖起,仰天长啸。 三首中,水、风、火三种神通同时降临,混杂成一团,跟钟应的神通之火纠缠在一起,一时间居然势均力敌。 钟应被蛇尾掀起的劲风颳到,被拍至一边。 玄蛇这一次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再一次使用三种神通,瞬间在钟应淹没在水风火之中。 下一刻,钟应从三种神通中沖天而起。 他不復最初的悠然自在,衣袍上留着灼烧痕迹,被水浸湿痕迹,以及被风刃割开的划痕。 长枪裹挟玄色火焰,如九天惊雷落下。 玄蛇一声惨叫,轰然倒地。 中央处、最庞大的那个蛇头被锋利的枪尖砍断。 被废一首,玄蛇蛇尾捲住了钟应的身体,正要吞吃时,另一道黑影袭来,撞飞玄蛇,同玄蛇纠缠在一起。 那道黑影赫然也是庞然大物,身躯甚至比玄蛇还要庞大一些,是一条真正的古龙,身披苍青鳞甲,背生巨大骨翼。 第512页 ——正是三叔长苍。 龙蛇缠斗,长苍双翼振动,五爪揪住玄蛇,直接提入空中。玄蛇被毁一首,实力比最初弱了几分,被应龙狠狠揍了一顿又一顿,血肉模煳。 钟应落地,一个踉跄,以手撑着树干才没有跌倒,髮带不知道哪里去了,长发披散,稍稍遮住了容貌。 他手指捂住胸口,感受肋骨下跳的极快的心脏,以及滚烫的皮肤,忍不住庆幸。 幸好三叔来的及时。 钟应想,不然他这个状态肯定要出事。 现在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逼出那劳什子的毒! 这么想时,钟应身子一僵。 有人轻盈落地,靴子踩在柔软的枯枝上。 钟应勐的回首,他的目光极凶极狠,汹涌杀意毫不掩饰。 不管出现在这里的是谁,不管对方是不是无辜的,他都打算杀了对方,以绝后患! 随后,他看到了疏影君…… 桃花眼一怔,杀气瞬间溃散,一丝不剩。 疏影君周身笼着一层雪光,朝着他伸出手,声音沙哑,无端磨的人心弦颤动。 他道:「如约而来,我来接你。」 第245章 钟应胸口处燃烧着一团火,由火苗逐渐形成熊熊烈火,滚烫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将钟应的脑袋烧地晕乎乎的。 盯着那只光洁如玉的手,钟应眨了眨眼睛,好半晌都没懂疏影君的意思。 如约而至? 什么约定? 直到长苍将玄蛇从高空抛下,砸进峡谷,悽厉的嘶声传遍四野,他才稍微回神。 ……哦,疏影君好像说过,等他救出阿姐之后,便来接他。 晃了晃脑袋,钟应抬手捂住脸,想要降低脸颊的温度,然而掌心同样灼热,根本不顶用,他闷闷说道:「阿姐已经救出来了,现在在我属下那里,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会儿就回来。」 「什么事?」 「一点小事而已,你别问。」钟应加重语气。 「具体?」疏影君依旧伸着手,目光浅淡的盯着被树荫笼罩的钟应,打破砂锅问到底。 钟应眉毛拧成一团,身体的问题令他颇为暴躁,语气也差了几分:「私事!私事你懂不懂?你——」 手腕被疏影君握住,皮肤紧贴,对方微凉的温度令钟应身子一颤,灼烧感稍稍减退,钟应吸了口气,一时间忘记挣开。 疏影君道:「你的身体很烫,气息也不稳……受伤了?」 「没。」钟应稳定心神,淡淡回答,声音中却含了几分软糯的意味。 疏影君一愣,手指施了几分力气,掰开钟应的手:「我瞧瞧。」 钟应没想过疏影君会这么做,手掌被掰开,呆呆看着疏影君,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疏影君却是一愣。 辉月穿过繁茂的枝叶,零零碎碎的落在钟应披散的长髮上,如流动的星缎。 钟应额发凌乱,被汗水微微浸湿了发梢,脸上落了一层薄红,红晕晕染,羊脂玉般的耳尖红的滴血,一双眸子如沾了晨露的桃花,灼灼夭夭,潋滟无双。 拜极乐城的经歷所赐,疏影君一眼看出了小混蛋的情况。 大约是中了「仙人不倒丹」之类的毒…… 可是,这种情况下,钟应却让他走? 手指微微收拢,握紧了钟应手腕,疏影君沉声道:「跟我走。」 「放开!」 「别闹!」 钟应抿了抿唇,恼怒的一掌拍过去。 疏影君侧身避让,帷幕黑纱被劲风拍起,几缕鸦发在风中招摇。 这一掌钟应根本没用几分力气,只是表明自己态度而已,因此疏影君轻易制住了他的两只手。 「还不松手?」钟应声音微冷,下一刻,声音陡然拔高,含着几分不可思议,「啊……哎???」 疏影君搂住他的腰身,一把提起,将人扛在肩膀上后,踩过杂乱的青草地。 钟应头朝下,一头长髮倒垂下,好不容易清醒一些的头脑被这么一弄,再次成了浆煳,任由疏影君扛着,满脑子都是: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怎么有人敢这么对待我」 「我居然还没打爆对方狗头」 「这一定是假的」 疏影君回到黄昏殿,将钟应摁在椅子上时,钟应甚至有些淡淡的不舍。 他的身子太滚烫,疏影君微凉的体温贴着实在太舒服了,他想要一直贴下去,唯有这样才能熄灭身体中的慾火。 所以,疏影君一放下钟应,钟应便下意识抱住了疏影君的手,撩起了对方袖子,用脸颊蹭了蹭小臂皮肤。 蹭了一会儿,钟应渐渐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脸色涨得通红,红的滴血,尴尬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实在太丢脸,那就发一顿火掩盖尴尬吧。 钟应毫无逻辑的想。 下一刻,勐的扔开了疏影君的手臂,将椅子踢出一丈之外,怒气沖沖的瞪着疏影君,一脸「你羞辱我」的表情,直接拳头招唿。 钟应没有使用神通以及法力,全靠肉身力量、以及干架经验,一拳接着一拳,兇悍无比。 然而,疏影君不比钟应差丝毫,无论什么招数,他都接的下,好像这么跟钟应「闹」了很多次似得…… 第513页 打出了一声冷汗,不仅没有舒服点,身体的渴望反而愈演愈烈,钟应一把推开了疏影君,耍无赖:「不打了。」 疏影君微微喘了口气。 钟应往外头走:「你再拦我,我真不客气了。」 还未跨过门槛,房门「哗啦」一声合上了。 钟应愣住,勐的回头,咬牙切齿:「我中毒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钟应加重语气:「我要去找解药!」 「……」疏影君顿了顿,凤眸有些冷,扯了扯唇角,「你中了欲毒,想找什么解药?」 钟应瞳孔一缩。 丫的! 他居然看出来了! 疏影君一字一句,声音虽低,却不容质疑:「呆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朝着钟应缓步而去,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疏影君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帮你去找解药,或者你去泡冷水,或者自己……弄。」 一步一步靠近,疏影君看着强行忍耐欲毒的钟应,在钟应面前停下,微微倾身,轻捧着钟应脸颊:「或者……」 清冷的、炙热的唿吸缠绕在一起,唇瓣在钟应耳畔停下,他道:「我当你解药。」 这五个字似乎有着无穷的诱惑,钟应居然没怎么气恼,只觉得身子酥麻了半边,想要不顾一切的放肆一场。 这应该是欲毒的影响…… 钟应这么为自己解释,随后,转身往里间而去,声音多了几分冷漠:「既然如此,你去帮我找解药,我去泡澡。」疏影君都这么说了,他还跟疏影君客气什么? 他记得疏影君寝宫有一口温泉来着,他弄成「冰」泉就行了。 「对了。」想到什么,钟应回首补充,「我的毒是龙蝶下的,要找解药的话,你去找他。」 寻到那口冒着氤氲水汽的池子,钟应脚步一个踉跄,手掌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刚刚跟疏影君打了一场,身体蠢蠢欲动,钟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下来,欲毒是毒,而于钟应来说,疏影君也是欲毒…… 在双重加成下,翻滚的渴望可怕到足以令神佛犯禁。 手指深入温泉,水面波澜微漾,在寒气之下,表面结了一层浅浅的薄冰。 钟应连衣服都没脱,跳入冰水中,盘膝而坐,试图调息。 然而,他最初没把欲蛇涎水排除,导致欲毒在身体中扎根,又因为疏影君,欲毒药性全部被激发,钟应根本无法调动起经脉中的力量,这么一调息,反而有股热量在经脉中流转。 钟应倒抽一口凉气。 见识到欲蛇涎水的厉害后,他再也不敢胡闹搞了,就怕把情况越弄越糟。 手指往下,伸入冰水之中,钟应咬了咬下唇,试图缓解欲望。 时间点滴过去,度日如年。 钟应完全感受不到冰水的作用,甚至觉得冰水也变得滚烫起来,将他越烧越煳涂。 他半趴在池畔,轻轻蹭着冰冷坚硬的石壁,衣裳湿漉漉的贴着身躯,被水浸湿的长髮如同海藻似得铺展在后背,浸入冰水之中。 脚步声传来,疏影君抱了一叠衣服过来。 「应龙咬断了玄蛇两首,杀死了玄蛇,玄龙一脉分崩离析,一团乱麻,龙棠带着龙蝶不知所踪,我抓了个人问清了情况……你中的是欲蛇涎水,只有欲蛇之胆才能解毒,但是玄龙一脉并没有圈养欲蛇。」 疏影君声音如清凉的冷香,于钟应来说,却是致命之毒,令他不自觉的战慄。 钟应蜷缩成一团,咬住了大拇指,眉宇隐忍,却依旧泄露了一丝隐约的啜泣…… 「我这边有清心丹,祛火丹,忘尘香等,你先用着,我去抓欲蛇……」 声音戛然而止,疏影君敏锐的听到了那小喵儿似的微弱声音,凤眸沉了沉,丹青水墨似得瞳孔笼罩了一层浓重之色,如山水之间一场濛濛细雨。 他转过屏风,在池畔停下,看到了缩成一团的钟应,问:「我刚刚的话依旧作数,我可以当你的解药。」 声音既清又冷,去高山之雪,于钟应来说却抵过世间万千诱惑。 「……」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因为墨发遮住了容颜,而看不清钟应脸上的神态,疏影君转身欲离开。 才迈开脚步,他便听到了钟应轻微的声音。 「君不意……」 他以为这是错觉。 「别走……」随后,钟应抬高音量:「君不意!」 水流哗啦声传来,钟应从冰水中起身,坐在池畔,水珠子从衣袂、发梢滚滚而落。 疏影君回首,对上了钟应的眸子。 熔金的眸子中盛着燎原之火,仿佛能将三千世界焚烬,眼底却只映着疏影君一人的身影,唯有他衣角的白梅,才能在那样的烈焰之中,开出欺霜之花。 他搂住钟应腰身,扶起钟应身体时,钟应便像八爪鱼一般,死死抱住了疏影君,无意识拉扯他的衣物。 疏影君沙哑的嗓音问:「我是谁?」 钟应浓密的眼睫毛上沾了不少细小的水珠子,如群星般璀璨,他眨了眨眼,手指非常稳的抓住了帷幕一角,掀开了帷幕,扔至一边。 鸦发之下,是苍白的皮肤,清冷的眉眼,眼角两颗硃砂痣却在这份冷清之中,添了三分妖冶。 ……是故人的容颜。 「小妖精。」钟应呢喃。 第514页 他蹭过去,沾了沾熟悉的唇瓣后,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是故人的味道。 「我问你。」君不意声音又清又净,凤眸依旧平静,「你是认出了我,还是因为欲毒而把别人当成了我?」 钟应愣住,似乎不解其意。 他的脑子转的格外的慢,意识迷煳,几乎只是按本能行事,剥开了那层别扭、傲慢、恶劣的外壳,因此格外的率真,格外的热烈。 他笑了起来,笑的身体颤抖:「不都是你?」 除却一切顾忌,看到最真实的内心。 全部都是君不意! 他可以一走六十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 可是道心上只有君不意一人留痕。 不自觉的靠近真正的疏影君,便是被欲毒迷昏了头,眼中也只有君不意的幻象——都是君不意一人。 他不愿意承认那个答案,甚至从来不往那个方面想。 可是被欲毒折腾的迷迷煳煳时,钟应却清醒的明白,他压根不可能让别人靠近他,若是换个人将他压在床榻上亲吻,就算那人是天王老子他也会削了对方。 而不是风轻云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君不意阖上眼帘,再次睁开凤眸时,如镜面般无波无澜的眸子中,有什么挣扎欲出,掀起惊涛骇浪。 指尖勾住钟应腰带,在掌心缠绕几圈,骤然拉开。 腰带在他掌心招摇,因为衣裳沾湿,黏在皮肤上的原因,钟应身上的衣服松散开来,露出半面春色,恰好半遮半掩。 疏影君掐住钟应的腰身,重重向他的唇瓣压去。 两人半边身子陷入水中,半身贴在池畔,衣裳漂浮在水面,流水起伏,声音清脆,纠缠不休…… 第246章 玄蛇已死,大半族老和高层被应龙长苍、以及折回的孟长芳等人联手斩杀,龙棠龙蝶不知所踪,玄龙一脉成了一盘散沙。 玄龙一脉一部分强者悄然逃离、躲避追杀,大部分则选择向魔界少君臣服。 玄龙一脉不復存在,只剩下魔君座下玄龙族。 如先前被赤离少君征服之地一般,一部分属下留守玄龙一脉,进行整顿、重建、管理等,另外一部分属下则前往其余几处战场。 最初一段时间,玄龙族事物格外繁多。少君连人影都不露面,木图等人又不擅管理,于是孟长芳自告奋勇留在了玄蛇山脉。 一是为了等待不知踪迹的钟应。 二是为了将玄龙族那点儿反心彻底掐死,至少,只要赤离魔君君临魔界一日,玄龙族便得战战兢兢,老老实实。 为此,孟长芳恩威并施,一边将玄蛇的尸骨摆在祭坛上,昭示赤离少君之强横;一边和玄龙族新选出的族长言笑晏晏,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待终于松了口气,有片刻休憩之时,孟长芳掰着一根根手指头数着日子。 「一、二……五,老大五天都没露面了,难道老大真想当疏影君的男宠?」最后一句话,孟长芳稍稍抬高音量,一脸不可置信。 金沙沙左拥右抱,闻言回答:「不会,前些时候少君跟我传音,说他跟疏影君约定好了,就当十天男宠而已。」 「那你数数,现在过去多少天了?」 金沙沙翻了个白眼:「才十二天而已。」她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不是吧孟长芳,你是离不开少君的奶娃娃吗?少君才几天不见,你就担心成这样?与其担心少君,你还不如担心担心别人吧。」 阴谋诡计固然可怕,但是强大到钟应这份上,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律以力破法。 所以,金沙沙觉得,与其担心少君吃亏,不如担心别人惹到少君后,会被揍成什么样吧。 「你不懂。」孟长芳收了摺扇,指了指九幽宫的方向,一脸高深莫测的问,「你可知老大救回来的那个人族姑娘是谁?」 「旧友?姘头?心上人?」 「是老大的亲表姐。」 金沙沙不怎么在意的「啧」了一声:「一个表姐罢了。」 孟长芳摇了摇头:「那是你不知道老大在这位表姐面前的样子,估计在老大心中,她的分量比剑主差不了多少。老大多多少少还怼剑主几句,在她面前,一句重话都不捨得说。」 「所以。」孟长芳沉思,「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大佬丢下重伤昏迷的表姐这么多天?」 孟长芳下意识想到了一人,一个能让老大洗手作羹汤,乐成傻子的人——赤丹太子君不意。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扔出去。 这个可能实在……太小了。 初晨的光线透过椭圆窗棂,铺展在地板上,清凉的风从雕花缝隙中贯入,驱散了卧房缠绵悱恻的气息。 君不意睁开眸子,手臂撑起身子,半靠床柱。 他穿着颇为宽大的雪白里衣,大约是睡了一整夜的原因,领口微敞,露出颈项的疯狂痕迹,以及几个齿痕来。 注意到身体上的痕迹,君不意愣了愣,用手背遮了遮微红的脸颊。 欲蛇涎水之毒太过霸道兇勐,迷惑了钟应的神智,也让他放纵无比。 那个时候,小混蛋皮肤上绯色渲染,桃花眼如沾了水的花瓣,牙关紧咬,在下唇印下深刻的齿痕,然而暧昧的声音依旧自唇角泄露。 钟应瞪了他一眼,颇为隐忍的喊「轻点」,他便更想欺负他。 第515页 被惹毛的小混蛋状似兇狠,实则软绵绵的推了他一把,半分没推动后,便炸毛的攀上他的颈项,狠狠咬了几口…… 两人如今修为高深,早已不似少年之时。 所以,最开始他「欺负」狠了,小混蛋就咬他多少口,再然后,小混蛋非要反「压」回去,反「欺负」回去,最后也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放弃了挣扎,小混蛋便仰着脖子,随君不意折腾…… 想到这里,君不意看了眼滚进锦被中,只露出一头长髮,还在沉睡的人,目光轻柔的好似江南的春光。 直到察觉到什么,君不意方才回神,从玄曜玉佩中拿出千目镜。 千目镜光芒忽明忽暗。 君不意理了理衣襟,将颈项的痕迹遮掩住,才点亮千目镜。 古朴的黄铜镜面上,出现了霄后的面容,君不意唤道:「母后。」 霄后眉眼间的疲倦之意藏都藏不住,见到君不意的模样后,依旧有些惊讶,她又不是小姑娘,自然不可能被煳弄过去,吃惊的询问:「你身边的人是谁?」 君不意微愣,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迟来的腼腆之色,半晌才正色道:「……是应应。」 「你这些时日跟他在一块?」 「嗯。」想了想,君不意又补充,「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些不过是你父皇和那几个老顽固布置的任务,你父皇都沉睡了,还管这个做什么?」霄后说完后,轻轻嘆了口气,虽然她知道意儿认定了什么,便不会轻易放弃,但是真看到这一幕时,还是感慨良多,有无奈,有心疼,也有祝福。 她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太过卑微。 若是在一段感情中太过卑微,只会折断自己一身傲骨。 「……意儿。」 「母后请说。」 霄后一脸斟酌:「母后不是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母后只是觉得,光你一个珍惜这份「真心」还不够,需要两个人一起珍惜。唯有不断磨合,不断包容,才能走的长远。」 君不意虚心请教。 霄后微笑:「所以,就算原谅对方,包容对方,也该让对方明白错在哪里,明白你对他付出了多少。」 「……」 霄后竖起一根手指,提议:「晾他一段时间,如何?」 「……」 「总之,意儿你先回来一趟,宫中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处理。」 「……是,母后。」 千目镜关闭,再次成为了一面普普通通镜子。 君不意推了推鼓成一个包的锦被:「应应,醒醒。」 含含煳煳的声音从锦被下闷闷传来:「别烦我。」 君不意:「……」还没醒啊。 默了片刻,他捞起钟应一抹长发,放在唇瓣温柔的吻了吻,留下两个字:「等我。」随后起身,穿戴好衣物后,提着唐刀离开。 钟应睡了一天一夜,才迷迷煳煳从床榻上爬起来,拖着快散架的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沙哑干涩的喉咙。 嘶…… 身体怎么这么别扭。 钟应发了片刻呆后,彻底清醒过来。 他翻了翻自己身上完整的衣服,摸了摸青青紫紫的身体,瞧了瞧周边熟悉的摆设——这是疏影君的卧房! 钟应仿佛天打雷噼,石化当场。 记忆回笼,他想起了自己在玄龙一脉「大杀四方」,不止救回了阿姐,还干掉了玄蛇一首。他想起了自己被欲毒折腾的想吐血,以及取下帷幕时,看到的那张熟悉的面容……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夹杂着些许心虚和愧疚,钟应手一抖。 「砰——」 一时间没控制住力量,整个卧房炸开,无数碎屑飞舞,钟应捂着口鼻,从卧房出来时,整个卧房如狂风过境,摆设东倒西歪,破破烂烂。 手指依旧在颤抖,钟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由深觉自己有病。 「君不意!」钟应喊了一声,「我不是故意把你屋子弄成这样的,待会儿帮你打扫。」 「君不意?」 「你在不在啊?」 「疏影君!」 喊了几句,发觉无人回应后,钟应神识扩散到最大范围,却并没有发现君不意的痕迹。这个认识,让钟应有点儿懵。 原地转了几圈,他下意识将灵力灌入黄昏殿中,惊讶的发展他可以控制黄昏殿的一切…… 抿了抿唇,钟应驱使黄昏殿返回玄蛇山脉,寻到熟人的气息后,钟应从天而降,一把拧住孟长芳的衣领。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孟长芳先是惊喜,随后迟疑的问,「您心情不好?」 「阿姐了?」 「我将苏师姐送到九幽宫了,毕竟九幽宫比这儿安全多了。」 钟应甩下孟长芳,拂袖离开。 孟长芳抚平衣襟,瞧着钟应离开的方向嘀咕:「老大这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一次,轮到金沙沙一脸高深莫测了:「傻啊。」 「你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少君开荤了而已。」金沙沙摊手,「估计少君这五天都在胭脂窝、美人乡里。」 孟长芳:「???」 钟应直接控制黄昏殿穿梭虚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万魔城九幽宫。 九幽宫无人不认识少君,钟应一路气势汹汹,畅通无阻,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在后花园里看到了阿姐。 第516页 苏有福昏迷了三日才醒,虽然已经吃过丹药疗伤了,但是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身段比前几天要消瘦了几分。 九幽宫之人虽然不清楚苏有福的身份,但是送苏有福来的人再三叮嘱,这是少君的人,让他们好好照顾。 所以,虽然苏有福因为人族的身份,而不被九幽宫之人亲近,但是,九幽宫上下却没谁敢怠慢于她。 这两天苏有福日子过得算舒心,每天在九幽宫闲逛,发现后院那些焉哒哒的紫藤萝后,便有事没事来浇一遍水。 「阿姐。」钟应轻轻唤了一声。 苏有福抱着水壶回首,看到钟应的那刻,露出了惊喜而亲昵的笑容:「钟师弟。」虽然已经知道钟应是自己表弟,但是苏有福喊惯了师弟,也不打算换了。 几步跑到钟应面前,苏有福拉着他的衣袖,上下打量:「原来那个面具人是你,是我煳涂了,看到熟悉的面具就以为是君师弟……也对,当年你亲手摘下了这块面具,凭你和君师弟的关系,他将面具送给你也不奇怪。」 苏有福唇瓣含笑,絮絮叨叨的分享着重逢的喜悦。 她本就是个乐观的姑娘,自然不会因为一次遇险就挪了性子。 「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完了,我一个当师姐的,还比不上自家师弟,快没脸见人了……」 「阿姐。」钟应声音有些沙哑,打断了苏有福的念叨,「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问过剑主,剑主让他自己回九州看。 他问过「疏影君」,疏影君并没有理他。 想来想去,唯有阿姐会告诉他一切了。 第247章 苏有福坐在长廊边椅上,白嫩嫩的手搭在大腿上,迟疑的问:「钟师弟,你是说你想知道君师弟的事?」 钟应凭栏而倚,点了点头:「是。」 正午的阳光斜斜穿过屋檐,落在栏杆上,钟应半边身子笼在光线中。一只眸子落满了金辉,如岩浆一般流淌,一只笼罩在阴影下,昏暗晦涩。 而他的神色,格外的认真。 苏有福低着头,眉目间划过一丝不解:「原来钟师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君师弟的事你都清楚。」 她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钟应却有些出神。 笼罩在衣袖下的微微蜷缩,钟应胸口有点儿闷。 在玉馨书院时,他在傅潇湘的敲打下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就直接将君不意「拐」到了手。那个时候他放肆张扬,满心欢喜,恨不得跟全天下宣布两人在一起的事,更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钟应不由想,大约书院没有谁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了吧? 并没有人闲言碎语,并没有人指指点点,所有人都抱着祝福、调侃的态度,便是钟岳也只是一脸暴躁,觉得自家儿子被抢了而已。 他们曾在紫藤花架下饮酒玩闹,曾在八角亭中品茶观月,曾在学堂课桌上头靠着头补课说笑…… 所以,他是最有资格知道君不意一切的人,也是最应该知道君不意一切的人。 可是,事实却是他对这六十年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仅仅只有属下搜集来的只言片语。 沉默了许久,钟应才淡淡开口:「我毕竟在魔界,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这些年来干了不少大事,不是在哪里斩妖除魔了,就是受到哪位散仙大能的赞嘆,得到什么厉害传承……」 钟应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干巴巴,直到彻底梗在喉咙里。 因为,苏有福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钟应问:「……怎么了?」 苏有福答:「这些全部都是假的啊!」 钟应:「……」 以前在九州时,钟应总是一句话怼着姑娘们目瞪口呆,跺着脚发誓跟钟应势不两立。如今钟应遭了报应,他每一句话都被苏有福怼的心尖发疼。 偏偏钟应嘴巴开开合合,一个反驳的词都说不出。 钟应:「阿姐,我……」 苏有福感慨:「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钟应:「……」 「我已经六十年没见过君师弟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若是知道,我也不可能在连云城把你当成了他了。」 这件事钟应在连云城时就知道了,他觉得自己和阿姐老是说不到重点。 「不过,六十面前的事我却知道。」苏有福声音甜糯,却吐字清晰,「六十年前,君师弟受了极重的伤。」 受了极重的伤……? 伤? 钟应整个人差点儿跳起来,想也没想便一拍栏杆,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栏杆被拍的震了三震,险而又险才没塌,苏有福有些惊讶,解释:「六十年前,邪修和魔族联手,封禁了空间……」 「这件事我知道。」钟应没耐心等苏有福说这些他早就清楚的事,「那个时候我也在,我眼睁睁看着那些邪修魔修溃败,才离开书院前往魔界的,那个时候君不意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受,而且,凭君不意的本事,那些魔族也很难伤到他,更别说重伤了。」 最后几个字,钟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然后,他听到了苏有福清晰又肯定的话语:「但是,镇魔剑塔塌了。」 「!!!」 钟应站起身子,瞳孔收缩,紧紧盯着苏有福,忽而,他笑了笑:「怎么可能?爹爹和重明皇都活的好好的,镇魔剑塔怎么会塌。」 第517页 「因为君师弟在。」苏有福说道,「他当时用了什么禁术,用山河卷将剑塔託了起来。院主们反应过来后,便齐心协力启动阵法,将剑塔撑起来了。」 「那个时候,君师弟直接从云端掉了下来,掉进了莲池中,他好像没力气爬起来了,是他弟弟将他救了上来……」 「我当时没受伤,便跟在夫子后面,远远看到了君师弟,他情况非常糟糕,失去了意识。」 「而且,而且君师弟的头髮在禁术反噬下,全部白了……」 「白了?」钟应问。 他浑身有点儿冷,尽管今日是魔界少见的艷阳天,寒意依旧从四肢百骸侵入他的心脏。 很多他并没有深究的事,一股脑的涌入心头,有前世的,有今生的。 他很轻易便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比如说:前世可能便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因为上一世,他成为魔君之后,再见君不意时,君不意是白髮,白的像苍冷的霜雪,没有一丝生机。 前世之事太过复杂,他晃了晃脑袋,将之沉入心底,却又记起了这一世的疏影君。 他问疏影君为什么头髮白了,疏影君答:与你无关。 而在他答应当疏影君十天男宠时,他发现疏影君的头髮又成了黑色,他好奇问了问,疏影君说:染的,用乌叶汁染的…… 钟应有些茫然时,苏有福再次开口:「因为这件事,重明皇直接将君师弟带走了,之后,君师弟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我从书院毕业,君师弟也没出现过。」 「……」 「钟师弟?」 「……」 「钟师弟!」 见钟应不言不语,目光怔怔,苏有福有些担忧,便柔声安慰:「钟师弟,你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因为镇魔剑塔关乎整个九州,中州剑塔已经倒了,若是镇魔剑塔倾斜过的事被天下所知,整个九州都会震盪,所以诸位前辈商议过之后,决定彻底封锁此事,魔界自然得不到消息……」 「我没事。」钟应声音含着些许飘忽,很快又趋于平静,「阿姐,你继续说。」 「哦哦。」苏有福胡乱应了几声,再一次说起了陈年旧事。 赤丹太子君不意以一己之力挽救镇魔剑塔一事,本该扬名天下,本该受整个九州修士尊敬敬仰。 然而镇魔剑塔倾斜一事不能泄露,因此,除了那些大能和当事者外,外人根本不清楚其中真相。 所幸,九州大能大多公正,在玉馨书院的一力引导下,他们决定换个方式让赤丹太子得到应有的敬重。 所以,这些年来,那些大能斩妖除魔的功绩,便落在了君不意身上,这便是苏有福说「钟应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的真相。 ——这些事,有一部分是苏有福软磨硬泡,缠着长辈才知道的。 「而且,许是道祖也为君师弟品行动容,道祖的玉如意认君师弟为主,换一句话来说,君师弟得到了道祖的传承,为此,整个玉馨书院都是君师弟的后盾……」 钟应揉了揉太阳穴,呢喃:「这六十年来,君不意都在重明国养伤吗?」 「嗯嗯。」苏有福点头,「据说……钟师弟,只是据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说吧。」钟应扯了扯唇角,苦笑,「我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知道,阿姐,全部告诉我吧。」 苏有福眉头皱成一团,小心翼翼的开口:「据说,君师弟一直在沉睡,沉睡了六十年了……」 沉睡了六十年,所以这六十年来,九州所有关于君不意的消息都是假的,所以,身为书院夫子心中最优秀学生的君不意,甚至不曾从书院肄业。 而这些事,钟应一无所察。 他只觉得,便宜爹爹骂他的话,似乎骂对了。 钟应心绪繁杂,没见到君不意之前,完全理不清楚,鼻尖有点儿酸涩,声音也是干巴巴的:「我知道了。阿姐,这段时间你继续在九幽宫养伤,别出去,我去一趟重明国。」 他原本决定,跟疏影君的约定达成后,便去无尽深渊取陆离枪,寻找到父母尸骸,现在觉得,这些事都可以推后。 陆离枪什么时候都能拿。 父母尸骸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毕竟便宜爹爹找了十来年都没找到。 披上玄色斗篷,以面具掩盖气息,钟应急匆匆的离开九幽宫。 苏有福看着钟应的背影,双手合十,轻轻阖上眸子,祈愿:「钟师弟,君师弟,你们一定要好好啊。」 开启封禁之门后,钟应甩掉了几个麻烦,一路往重明国而去,没有片刻停息,直到在重明宫外围停下。 上一次来重明国,有君不意带路,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次却有些麻烦。 且不说重明国人排外,单单只说重明宫。重明宫阵法重重,又有无数大能坐镇,戒备森严,即便是钟应也要考虑考虑硬闯的后果,更何况,他又不是来砸场子的,而是来见人的,他完全不想在这个关头,得罪重明国的人。 所以,钟应在重明宫外,释放些许气息。 很快,便有一队守卫乘着灵舟法器而来。 一名守卫停在钟应面前,目光凌厉:「来者何人?」 钟应摊开掌心,掌心是玉馨书院身份令牌,又撸上袖子,露出手腕上悬着的两个手镯来。 「我是玉馨书院学生,同赤丹太子是故友,今日前来拜访故人。」钟应又指了指玄曜手镯,「这手镯是霄后所赠。」 第518页 守卫古怪的瞧了钟应一眼,回了灵舟。 「队长,书院的身份令牌是真的,但是,此人没有太子殿下的信物,又藏头露尾,身份可疑。而且……」守卫摸了摸下巴,「这人有病,他居然说霄后殿下送了他一个手镯,我只听说过手镯送道侣,送儿媳妇,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从给一个大男人的。」 守卫传音:「此人言论不可信,要不将人轰走?」 守卫队长沉吟。 若是平时便罢了,将人放进去也翻不了天。但是这种「特殊时期」,他可不敢胡乱放人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他担当的起的。 正打算将人「请走」,守卫队长看到了钟应脸上的面具,神色瞬间一变,那是太子殿下的面具! 守卫队长说:「请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声。」 钟应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平生第一次如此紧张。 然而,钟应并没有被守卫带进重明宫,也没有等到君不意,反而见到了君九思…… 第248章 六十年过去,君九思已经不是当年的稚嫩少年了,面容退去了所有的青涩,跟霄后有些相似的柔和眉眼,多出几分刀光剑影似得锐利锋芒来,倒是有点儿像他的生父君长生了。 只不过,君九思不像身为重明皇的君长生,更像当年征战六年、扫荡深渊邪物的太一宗代宗主。 他穿着织锦华袍,如缎墨发被金冠束起一半,披散一半,气势汹汹而来,仿佛不是来见故人的,而是提着大刀来砍人的。 钟应咳了一声,怕君九思认不出自己,便率先打招唿:「小八,是我。」 君九思目光如鹰隼,高傲又刺人,将钟应上下打量两遍后说道:「不认识!」 钟应:「……」 这熊孩子比以前更招人嫌了! 钟应拳头捏的死紧,忍了忍才没给君九思一个「脑瓜崩」,强行扯了扯唇角:「我是钟应,以前经常……」揍你的那个。 最后几个字憋在了喉咙里,君九思打断了钟应的话:「不认识!我重明国不是什么薄情寡义的卑鄙小人能攀扯的!给我滚!别出现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 「???」 什么卑鄙小人?什么薄情寡义? 被指着鼻子骂的钟应额头青筋直跳。 「现在,立刻,滚!」 君九思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嘴巴叨叨叨不停:「亏我以为是七哥同窗来了,出来瞧瞧,结果……呵呵,白白耽误了我时间。我……嘶!」 「嘣——」 钟应一个没忍住,给了这熊孩子一个脑瓜崩。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顺手,太过娴熟,以至于君九思白净的额头红了一块,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望着钟应,完全不敢相信钟应居然会这么做。 这六十年来,除了霄后偶尔管管他外,整个重明国谁敢给他脸色看? 便是守卫也倒抽一口气,没想到这位八殿下这位无法无天的大爷,居然还有这种吃瘪的时候。 钟应「啧」了一声:「给我好好说话。」 君九思指着钟应,手指头抖啊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原因:「你居然还敢打我?」 还? 钟应轻挑长眉。 他就知道君九思还记得自己,毕竟自己揍了他这么多顿,足以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咳咳。 君九思脸上涌上一层薄红,右手一招,一把红缨猎猎的长枪便出现在他掌心,朝着钟应刺去:「看我不打死你这千刀万剐的负心汉!」 「什么负心汉?你可别瞎说!」 红缨枪刺入青草地中,缠绕枪身的电光自地面炸开,土地裂开一条缝,向着前方蔓延,足足延伸了数丈才停下,而这片青草地被雷电炸的焦黑。 钟应如白鹤落地,头髮丝都没乱一下,神色略微有些惊讶。 讶异君九思居然选择了长枪为本命法器,同时讶异君九思的修为。 「小八,你这六十年来长进不少嘛。」钟应笑盈盈的夸了一声。 君九思父母皆为合道期大能,君九思资质自然不差,虽然比不过「怪物」似得君不意,也不如「重生」的钟应,但是单独拉去玉馨书院,完全可以贊一声「天资纵横」。 然而,拥有过人资质和尊贵身份的君九思,从来不是个刻苦努力的人,若是按他以前的修炼进度来看,君九思不该有如今的修为才对。 ——这说明,这六十年来,君九思一直在刻苦修炼,才能让他远超同龄人。 君九思冷笑一声,一击不中再接再厉,长枪舞的兇悍无比,雷霆更是将周边的花草树木摧残了个遍。 「今天我就打死你个狗东西!」 「你皮痒了是不是?」 「呵呵!负心汉!」 「你有完没完?我没空跟你闹,我来找你哥。」 「想都别想,你个花心大萝蔔!」 「……」 「去死!」 「……」 熊孩子不揍不行!不揍不乖! 钟应格开红缨枪,握住灭却枪,纵身而去:「仔细看着,怎么用枪。」言罢,直刺对方正面。 枪尖相碰撞,红缨枪上电光闪耀,灭却枪上却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普通凡铁,连这一招都显得普普通通。 君九思瞳孔却划过一抹惊骇之色,在他眼中,这普普通通的一招如千军万马崩腾而来,旗帜鲜明,煞气沖天。 第519页 身子一震,君九思整个人后退几步,钟应便握枪一挑。 原本千军万马之势瞬间消失,转化为一股尖利到可怕的力量,让人不得不避起锋芒,君九思手中的红缨枪直接被挑开。 挑开红缨枪后,钟应已经到了近前,负手背着灭却枪,毫不犹豫的给了君九思几个脑瓜崩。 「砰砰砰」的声音连绵不绝,敲得君九思满头包。 钟应露出小小的虎牙来:「还敢不敢骂人?」 君九思捂着头,愤愤不平的瞪着钟应,嘴巴张了张,似乎想骂「你大爷的」,到了嘴边时,变成了担忧的:「小心——」 无数藤蔓从地面钻出,缠住钟应,钟应想挣脱时,无数风刃从八方飞来,将他捲入其中,钟应动作一滞,便被拖进了一株数丈高的食人花中,随后,一座天尊印从天而降,将食人花压成了薄纸。 「钟哥哥!」君九思沖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眉眼怒火比刚刚重了一倍,「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谁准你们动手的?你们哪里来的狗胆?」 刚刚出手的几位供奉现出身形,面面相觑,似乎无法理解君九思的愤怒:「殿下,我们只是保护你而已。」 「去你娘的保护!你们瞎了吗?哪里看到我要保护了!」 这几位供奉都比君九思强,所以才会被安排来保护他,被这么怒骂,脸色都有些难看。然而,和以修为按辈分的宗门不同,重明国更重身份,皇子即便修为低于他们,也有资格任性张狂。 「殿下……」 君九思吼道:「把这座破石像收了,听到没有!」 「不用了,我没事。」 含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君九思回头,看到正在揪头顶一片绿叶的钟应,眼圈莫名红了一圈。 钟应哈哈而笑:「你这样子真有趣。」 君九思抿了抿唇,指着钟应,气沖沖的下令:「揍他,给我狠狠揍他!将他扔出重明国!」 有了刚刚的教训在,供奉守卫们哪里敢对钟应动手啊,一个个把这命令当成耳边风。 君九思:「……你们反了!」 钟应揉了揉君九思的额头,君九思缓缓安静下来,钟应便开始揪他的发冠:「快告诉我,你七哥在哪里?」 「你扔下七哥六十年,不管不问。」君九思声音低沉,「居然还好意思提他?」 钟应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这件事是我的错,不过我这不是有要事吗?等我忙完了,就带你去魔界玩,我保证,随你在魔界横,没人敢为难你。」 为了莲中君那位大美人,钟应把自己的属下全卖了。 「嗤,果然没良心,还找藉口?」 钟应又想揍君九思了,这熊孩子嘴巴怎么这么毒?默默将君九思的髮髻揪成狗窝,钟应道:「行行行,你说的对,你不告诉我你七哥在哪里,我怎么做牛做马给他赔罪?」 「都退下。」君九思呵斥,眨眼间这里便只剩下两人。 「七哥不在这里。」他这才压低声音道:「爹爹为了救七哥,一直在沉睡,前几天有人闯进开明宫行刺,虽然刺客都死了,但是娘亲为了保护爹爹受了重伤。听说道祖飞升前留下了一颗丹药,七哥便去玉馨书院求丹药了。七哥得了道祖传承,他亲自去,应该能拿到。」 钟应心神一震。 君九思含煳不清,没有提霄后受了什么样子的伤,但是,重明国什么宝物没有?需要用到道祖留下的丹药,怕不是小事…… 钟应沉声道:「别担心,好好守着你娘亲,我去书院。」 言罢,他吹了一声口哨。 一尾应龙从手镯中飞出,羽翼遮天蔽日。 「三叔,麻烦你在重明宫守几天了。」钟应说道。虽然重明宫肯定会加强戒备,根本不需要应龙,但是有应龙在,不管发生什么,钟应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挥了挥手,钟应转身离开。 与重明宫不同,钟应轻易进入了玉馨书院。 他是玉馨书院的学生,这些年来,身份令牌一直不曾失效,说明书院并没有开除他。而且,有剑主这位便宜爹爹在,随时都有人给钟应开后门。 钟应避开了夫子和学生,寻着君不意的气息而去,站在篱笆墙外,看到了院落中的君不意。 老院主未修真之前,出自一个颇为偏僻的山村,会走路起便要帮着家里人干活。如今,他到了这年纪,这修为,返璞归真,在自己的地盘上开闢出一片瓜田来。 园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瓜藤,还种了一株红枣树,一小块甘蔗,木架上则是累累葡萄藤…… 老院主面容祥和,和六十年前一般无二。 君不意身穿淡色长衫,外罩墨莲纹长袍,清冷如山巅绵延冰雪,清雅如出淤泥而不染的水中之莲。 然而,他却有一头苍冷的白髮,被玉扣环住,披散在腰间。 他似乎说了什么,老院主满脸笑容,摸着鬍子一脸欣慰,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好,这个忙老夫一定会帮,你放心。」 君不意拱手一礼,声音清而净:「多谢。」 钟应立在原地,透过满篱笆的牵牛花,怔怔看着这一幕,在心中勾略着君不意弧度精緻的侧脸。 这时候,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钟应没有躲避。 「你是谁?」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隐约有些熟悉,似是故人。 第520页 钟应掀开兜帽,一头墨色长髮落下,取下面具,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身后之人上前几步,看到钟应后,古井无波的声音多了一丝惊讶:「钟师兄?」 钟应微微颔首,迟疑片刻后,唤道:「秋师弟。」 第249章 钟应的声音惊动了院中之人,老院主对君不意道:「解开丹药的禁制需要半天时间,你若不急着走的话,便在书院走一圈吧,也算是故地重游。」 老院主一边说,一边拉开了篱笆门,目光扫过院外「不请自来」的两人,君不意慢了一步,站在老院主身后,他目光澹澹,声音平缓:「钟应,秋师弟。」 钟应身子稍稍一僵,胡乱应了一声,随后又颇为乖巧的跟老院主打了个声招唿。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老院主曾经用失望、哀伤又愤怒的目光看着他…… 然而,这一世老院主眼中唯有平和和无奈,好像钟应并非魔界少君,只是一个难以管教的顽皮学生。 「今儿是什么日子。」老院主慈和一笑,「一个个的都来老夫这瓜果院子。」 钟应目光瞟过君不意:「我……」 老院主笑呵呵的打断钟应的话:「老夫知道了,你们都是来蹭甜瓜的。」 言罢,老院主转身回了田地,抱出三个又圆又大的甜瓜,一人塞了一个,朝着三人摆了摆手:「甜瓜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自个儿去玩吧。」 秋时远抱着甜瓜赶忙开口:「老院主,我想问问今年七院试炼的事……」 「按惯例来便行。」 篱笆墙阖上,老院主戴着一顶草帽子,扛着锄头在瓜田里除草。 三人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钟应厚着脸皮开口:「我们去看看以前的院子吧?很久没回丙字叄号院了,也不知道那院子换了几次主人,他们有没有善待那架紫藤萝。」 「丙字叄号院一直空着,并没有换主人。」回答钟应的是秋时远,岁月如梭,秋时远大多时候依旧沉默寡言,却并非少年时期因为自卑腼腆而羞于启齿,仅仅只是因为性子沉闷罢了。 钟应好奇:「为什么?」 秋时远摇了摇头:「因为钟师兄君师兄都没有从书院毕业,自然无人取代。」 短短闲谈几句后,去丙字叄号院的路上再度陷入了沉寂。 六十年过去,摇光院并没有多大变化,一路景致都非常眼熟。 青涩的少年少女们在小道上闲逛,嬉笑怒骂,见到秋时远后,笑盈盈的喊:「夫子。」 几乎没有学生不认识秋时远,足以看出他极受少年们的爱戴。 秋时远点头回应后,这些孩子们便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的瞧着钟应两人,满脸惊艷。 在得知钟应两人曾经也是书院学生后,有礼貌的喊一声前辈,活络的喊一声师兄,胆子大的厚着脸皮跟两人搭一句话。 瞧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繁茂花木之间,好奇的学生忍不住八卦起来。 「两位学长生的可真好看,可惜,我没早个几十年出生,不然就能和他们当个同窗了。」 「若是和他们一届,花名册上的第一美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光有容貌有什么用,有实力才是正经。」 「你个猪脑子,不想事,秋夫子的实力你还不知道?能让秋夫子喊一声师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嘶!白髮、泪痣、容色无双……我知道那位白髮前辈是谁了,六十年前的书院第一美人,也是九州天字榜榜首的莲中君!」 「真是……真是……」 「肤浅!」一少年呵斥。 「你什么意思?想挨揍的话,咋们去演武场比划比划啊!」 「不去!」少年抬了抬下巴,「你们光盯着九州美人榜了,可看过天地玄黄榜?」 天地玄黄碑的名号可比美人榜大的多,也有威力的多,美人榜不过是饭后闲谈的趣事罢了,天地玄黄碑纪录的却是惊才绝艷的天才、翻云覆雨的大能。 有人惊嘆的开口:「莲中君可是次次冠绝榜首……」 「那么,和莲中君一起的另一位学长是谁?」 「姓钟……难道是和黄字碑上和莲中君齐名的那位?那位学长据说失踪很久了。」 「我若是也能有这般天资,这般修为就好了……」 钟应没空理那些少年们,待看到熟悉的碧蓝湖泊时,钟应开始紧张起来。 他故意慢上一步,落在君不意身后,目光扫过秋时远,瞳孔中含着几分探究。 秋时远身量高了许多,肩背挺直,如一株修长的苦竹,他虽然不似少年时期那般瘦弱,但是古朴深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临风之时依旧有种空荡荡的意味,除此之外,更多了几分古井无波的气韵。 最重要的是,他少年时期的好友死遁了六十年! 虽然明白秋时远、孟长芳的情况和自己稍微有点儿不同,但是都是跑路,应该差不了多远,取取经还是可以的…… 钟应传音:「小石子,我问你一件事。」 秋时远瞅了钟应一眼,却并未揭穿他,传音:「什么事?」 「胖墩当年去世时,你伤心吗?」眼看着丙字叄号院越来越近,钟应直接开门见山。 「胖墩」两个字如捲入深井的一片枯叶,泛起层层涟漪,秋时远抿了抿唇,声音非常轻,却有着万钧重,「此生再无知己。」 第521页 钟应:「……」 他觉得前路崎岖,兇险无比。 秋时远没直接回答伤不伤心,但是短短六字中透出的重量,远非「伤心」两字可以比拟的。 钟应虚弱的问:「若是有一天胖墩回来了,你发现他其实没死,只是假死跑了而已,你会如何?」 秋时远沉默了片刻,才用清淡的声音说:「还是那句话,此生再无知己。」 「你的意思是。」钟应艰难开口,「如果他真的死遁,你就当他死了,就算他回来了,也干掉他?」 秋时远没有回答,却回了钟应一个极淡薄的笑容。 「……」 钟应眼前一黑,觉得前途渺茫。 实在太狠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要完蛋! 不对不对!钟应勉强扯了扯唇角,稳住了心神,他又没有死遁,我只是睡了君不意而已。而且,前世孟长芳被道修抓住后,秋时远可没趁机砍死他,反而救了他一命。 所以,这只是秋时远一时的气话而已。 最重要的是,「疏影君」对他很不错…… 沿着湖泊前进,钟应看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院落,六十年无人管理,院落前两块灵田胡乱生长着灵植,每一株都生机旺盛,枝叶繁茂。 紫藤萝肆意生长,在青墙、房屋上盖了几层严严实实的紫藤花帘,远远瞧着便是一座紫色花海,丙字叄号院成了彻彻底底的紫藤萝院。 少年时期,君不意曾经在院落中布置了聚灵、除尘、护院等阵法,如今多年过去,屋中摆设依旧一尘不染。 钟应几人踏进院落时,青墙下的鱼缸中,两条圆滚滚的肥鱼窜了出来,一青碧一赤红,薄薄的翅膀拖着圆滚滚的身躯,在空中艰难飞行,是君不意当年养的文鳐鱼。 文鳐鱼身后还跟着一连串小不点,看那个模样,也是文鳐鱼…… 钟应恍然,掐着手指头算,才几十年不见,他养的鱼不仅成了鱼中胖子,还拖家带口,跟了一个连的小鱼? 钟应心中顿时复杂无比。 赤红色的文鳐鱼停在了君不意的掌心,亲昵的蹭来蹭去。青碧色的文鳐鱼停在了钟应后脑勺,吐着小泡泡。 一个连的小鱼儿学着父母的样子,蹭指尖的蹭指尖,吐泡泡的吐泡泡,热闹无比。 君不意垂下眼帘,淡淡开口:「胜遇也比以前肥了许多。」 随着熟悉的声音,过往的记忆如书卷一般翻开,钟应弯了弯桃花眼,笑盈盈道:「这么肥,肉肯定多,烤起来一定很香。」 似乎听懂了钟应的话,窝在后脑勺的文鳐鱼一抖,从钟应头顶滚了下来,身边的小鱼也一闹而散。 花架下有一张石桌,几条圆凳子。 秋时远拿了一把匕首,将给甜瓜削皮的活揽了过去,钟应便切瓜摆盘,君不意拿出了一坛清酒,一套玉杯,斟了几杯酒水。 钟应咬了一口甜瓜,又脆又甜又香又冰,糖水在舌尖转了一圈,口舌生津,不由感嘆,老院主种的瓜就是比一般人种的香。 「没想到还有一日,能跟两位师兄坐在一起。」秋时远忍不住感嘆,「自从毕业之后,熟悉的同窗都离开了书院,虽然还和慕师兄他们联繫,却很难再见一面。」 钟应问:「你为什么选择留在书院?」 「本便孤身一人,无处可去。而且……」秋时远举杯,明明面容年轻清秀,身上却多了一分老者才有的苍老,这是钟应和君不意永远不会有的,「你们都走了,我觉得总要有一个人守在这里。修炼、教导学生、以及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永远不会腻。」 钟应君不意同时举杯,玉杯轻撞,声音清脆,酒水微漾。 三人一饮而尽。 钟应问当年那些同窗,秋时远便挑自己记得的回答,声音透着几分怀念,仿佛穿过时光长河,回到了那热热闹闹的少年时期。 「慕师兄毕业之前,已经差不多掌控了召灵之术,唯有召唤超过自身修为太多的生灵时,召灵之术才会出错。在学院最后两年时,他连续两次赢了论道之战,给阿宛院主狠狠长了脸……毕业之后,他便回了十城,有十城城主在,慕师兄事事顺遂。」 慕师弟……钟应记起了那个眉心有颗硃砂的少年,十城少城主慕归心。 「谭妤师妹越来越稳重了,她姐姐跟沈夫子结为道侣后,她便开始接手谭家事务,据说做的有模有样的,她姐姐打算将家主之位让给她,把谭妤师妹吓坏了,差点儿离家出走……」 故友不在身侧,秋时远每提一个人,便斟一杯酒,朝着极远方晃了晃后,一口饮下。 似乎在同金乌、同湖泊、同紫藤花、同一片碧空下的友人敬酒。 「颜钰师兄和徐小惜师姐一毕业便结为道侣,之后便在九州各处游歷,据说想一起携手看遍山河,偶尔会捎人带一些有趣的东西给我。」 「乔陌师兄回了妖族,成了妖王近卫……」 「俞薇师姐常常提到他,说没有乔师兄惹祸,很无聊……」 岁月变迁,少年时期的记忆便显得格外美好,同窗十年的友人各自有了不同的未来。 钟应和君不意错过了这段岁月。 唯有当年最腼腆,最自卑的那个少年,留守在了过去。 第250章 将双方相熟之人,挑挑捡捡说了个遍后,秋时远已经喝了数十杯清酒了。泥红酒罈见了底,然而,秋时远脸上却无一丝红晕,眼中也无半分醉意。 第522页 显然,这些年来,秋时远练出了一副好酒量。 和只喝了一杯酒便不敢多沾的钟应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钟应倒是想练练酒量,但是想一想自己醉了后那副鬼德性,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对了,上一次通信之时,慕师兄曾说十城商会快举办了,我们这些同窗只要拿着身份令牌过去,便能以最低价格拿到十城内的任何灵宝,两位师兄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若是没兴趣便不去……」手指轻放酒杯,玉石碰触,发出清脆之声,秋时远说道,「慕师兄这么说,不过只是想见见故友罢了。」 钟应点了点头,颇为诚实的说:「我估计去不了。」 一堆烂摊子还等着他收拾。 秋时远摇了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叨扰了。」他起身,朝着钟应两人摆了摆手,「我先走了……」 音落,秋时远毫不犹豫的离开,如一阵轻忽的风。 钟应捏着甜瓜的手指头一顿,眨了眨眼,再脆口的瓜也没了胃口。 秋时远若是走了,便只剩下他一人面对君不意了…… 可是,直至秋时远消失在视线中,钟应也不曾开口挽留。 他是来见君不意的,见到人后,怎么能轻易退缩?那太窝囊了! 细碎闲聊声消失,院落安静下来,唯有天风吹过,惊起一树涟漪,厚实的紫藤花帘如波浪一般,在风中簌簌起伏,花苞颤颤巍巍。 钟应目光悄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肩背挺直,坐姿一如当年端正,却并没有任何僵硬之感,不经意的透露几分清贵风华来。 白皙的手指轻捏玉杯,玉杯莹润,手指却比玉杯更加无暇。 睫毛微垂,在水墨色的瞳孔中落下一层月牙状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只留下镜面一般的平静——这让钟应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来。 想了想,钟应默默将面前最后一盘甜瓜,推到君不意面前。 从空间中抱了一坛酒出来,将玉杯斟满酒,酒香扑鼻,又醇又浓,这是一坛烈酒,并非先前那种清酒。 钟应抿了口酒水,给自己壮胆,这才干涩着嗓子开口:「君不意……我回九州,是来找你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一双桃花眼无遮无拦,呈现在君不意面前,失去了往日如刀林般的逼人锋利,亦没了令人挪不开眼的潋滟之色,盛满了种种复杂情绪。 有紧张、有纠结、有悲伤、有怀念、有愧疚……那些在秋时远、老院主等人面前小心翼翼隐藏的情绪,全部呈现在君不意面前。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也不是全然的潇洒无忌,也会沾染上种种情绪…… 君不意沉默了片刻,看着钟应不知不觉抿了一口又一口酒,直到酒杯见底,才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钟应神色紧绷,一字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是黄昏殿主对不对?疏影君、君少舒都是你。」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便自顾自的道:「疏影君是世人给你的封号,少舒两个字,则是惊鸿夫人为你取得名字,对不对?」 唇角扯了扯,钟应慢慢梳理这些年来,一桩桩事:「当年在太子殿时,伯母曾经跟我说过,你母亲为你取过名字,后来我又发现小八收藏的一本练字帖上,写着有君少舒这三个字……我本该想到是你的。」 可是,他没敢这么想,潜意识中不敢想。 君不意唇瓣动了动:「……嗯,五岁以前,我的名字是君少舒。」 「我十四岁时,在扶风城齐家救我的人是你,入学之后,你最开始就认出了我,一个混血魔族,只是你没放在心上罢了,所以任由我折腾?」 只不过那个时候,十五岁的赤丹太子练气功夫还不到家,加上钟应又太能惹事,着实把君不意气狠了几次。 「七院试炼那段时间,我以为你在泡冷水,实际上你以疏影君的身份,悄悄闯入了禁地,受了伤回来时,我发现了血腥味,见到了受伤的你,你本想煳弄过去,却不想我自愿为你遮掩……我是不是很傻?」 君不意睫毛微颤:「并没有。」 钟应没把这三个字放在心上,他若是不傻,就不会什么都看不出了。 「六十年前,你为什么要以疏影君的身份来找我?」 「因为……」 「让我猜猜!」 钟应打断了他的话,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呛着咳了几声,一双眼睛亮灼灼的盯着君不意,好似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阿姐告诉我,你当时为了剑塔受了重伤。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当时已经力竭到无法使用灵力了,所以只能以疏影君的身份露面?」 「至于理由,理由非常简单。」钟应唇瓣沾了酒水,红润艷丽,勾唇弯出一个弧度来,「你是正统道修,你是无一丝污点,品性高洁的赤丹太子,怎么可以和邪魔外道拉扯上关系?」 所以,必要时刻,君不意可以毫不犹豫的捨弃这个身份,甚至为了和过去彻底断开联繫,前世的莲中君「亲手杀了」疏影君,矇骗世人。 君不意抬眸,眸子明澈,如上好的丹青水墨画:「原来……你是要兴师问罪?」 含着道韵的声音泛起波澜,他道:「你说的没错。」 第523页 六十年后,在万相阁重逢时,他便没想过再瞒钟应,自温泉被钟应取下帷幕起,他便再无后悔之路。 钟应在听到君不意承认后,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被烈酒醇香渲染之后,激烈的情绪如火焰一般升腾而起,那是君不意所不能理解的愤怒,而那愤怒,却又不像是冲着他去的…… 「兴师问罪?我哪里能兴师问罪?重明国以道传国,重明皇暗中试验上古秘术,除了君九思外,七位皇子公主皆是上古秘术下诞生的「失败品」和「怪物」,这是足以动摇重明国根基之事,甚至会……」钟应苦笑一声,「甚至会毁了你,你肩负重明国重任,肩负重明皇的执念,怎么可以任性到不顾一切?」 若真那么做,君不意便不是君不意了。 钟应以手背擦拭唇角:「更何况,你觉得这件事我知道与否,都不会对我有任何「伤害」。天下至亲尚且有秘密,我瞒了你一些「不相干」的事,你瞒了我一些「不相干」的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本也该如此…… 若是没有前世记忆,若是没有前世的一切,若是钟应没有决绝的离开书院,前往魔界,而是按照君不意的规划,毕业之后结为道侣……那么,他知道后,可能还会因此兴奋一阵子,甚至以此来逗弄君不意。 手里拿着糖葫芦,翘着二郎腿,在君不意的必经之路上,一边将糖葫芦递到君不意唇边,一边笑出小虎牙来:「呦,疏影君,你这是要去哪里杀人灭口啊?杀人灭口之前要不要先吃口糖葫芦?我尝过了,包甜。」 ……可惜,没有如果。 钟应咬了咬下唇,咬出牙印后,便在君不意面前,一口一口灌酒,他本便不怎么能喝酒,何况是烈酒? 因此喝了几杯,便歪倒在桌面上,修长的指尖在太阳穴的部位一顿乱按,心烦意燥。 指尖被微凉的手握住,随后,太阳穴部位传来柔软的按揉感,钟应怀疑是喝醉酒的幻觉,心里懊恼不该喝酒误事时,一道极轻的嘆息拂过耳畔。 「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说吧。」 君不意低语,褪去外袍,轻柔的披在钟应肩头。 眸中清寒寂寥,神色间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倦意,他拂袖离开。 才走了几步,玉杯被撞落地,「咚咚」两声,酒水洒了一地,玉杯却并没有碎——这杯酒,是钟应刚刚为君不意倒的。 随后,一股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袖。 烈酒气味缠入鼻尖时,他听到了钟应的声音:「以前,我有什么事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时,都会给你灌酒,你知道我的意思,还是次次会喝……现在,你一杯都不喝了吗?」 最后一句话,钟应双手如八爪鱼似得,缠住了君不意的手臂,声音含着浓重的鼻音,好像凶兽幼崽收起了所有稜角,学着撒娇似得。 「对不起,君不意。」钟应以这般无赖的姿势,黏着君不意,胡乱的喊,「意儿,意意,小妖精,对不起,你别生气,也别走……我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刚刚只是克制不住自己脾气。」 「我快气死了!我从黄昏殿上醒过来的那刻,一直憋到现在,你知不知道我真他娘的要气死了!」 「你只是没告诉我你是疏影君而已,我瞒你的事可多了,多的要命!」钟应顺着自己的脾气,破罐子破摔,「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告诉你,你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针对你,欺负你,想方设法找你麻烦,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口一句喊你伪君子……」 「伪君子……你怎么可能是伪君子?!」 「是我一直以来在错怪你啊!」钟应捂住了脸,长发倾泻而下,如墨如缎,落下一层阴影。 「可是,可是我若是知道你是疏影君,六十年前……我怎么捨得离开?」 他误会了同住一间院落,相伴数年,虽然冷清疏离,却细心体贴,稍微逗一逗就脸红心跳的少年。 更久远之前,前世之时,他误会了那个总是在深夜抚琴的少年。那个人不介意他的魔族身份,在众人纷纷远离他时,突然出现救他一命,带着他一路奔逃。 甚至在重伤之后,还会强撑着来到魔界,将他一步一步背出黑暗的地牢。 只要一想到那沾满红衣的血,全是君不意自己的血,钟应便觉得眼睛刺痛,克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恨是非不分的剑仙!他恨那些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道修!他也恨……恨君不意那个伪君子! 前世成为魔君之后,还未和君不意死磕之前,他曾经意外的见过莲中君一次。 那人霜发如苍雪,眉目清冷,淡唇轻启,似乎想对钟应说什么…… 钟应一直知道,他当时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惜,满心怨恨的赤离魔君,怎么会给这个「伪君子」说话的机会? 他一枪刺入了莲中君胸膛,血液滴滴答答自枪尖流淌而下,他对莲中君说:「这是你欠我的。」 随后,畅快而笑,扬长而去。 直至战场再次相遇,再也无人留手。 那个时候,已无留手的必要,钟应屠杀了剑仙,挖出剑骨扔在了剑塔之上,惊骇九州,再无回头之路。 他们一人是仙道第一人莲中君,一人是魔界之君,註定死敌。 ……可是,君不意是疏影君! 第524页 是君不意挽救了剑塔啊! 伪装成魅魔,和疏影君相处那数日,钟应不是没有觉得熟悉,可是他怎么敢认?怎么敢认?! 认了的话,他这两世都做了什么? 前世对莲中君这个伪君子的痛恨,对他「杀了」救命恩人的愤怒算什么? 这一世,他抛弃了那个想要结为道侣,共赴仙途的恋人算什么? 钟应缠得越来越紧:「君不意,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还没有犯下彻彻底底、不可原谅的大错,他还有机会再度把前世错过的、今生放弃过的人挽回。 「……好。」 钟应等到了那道声音,如春风拂面,吹的人醺醺然。 「真的?」钟应抬起头。 「嗯。」 十指悄然相扣,严丝合缝。 君不意垂下眼帘,看到了钟应眼角的水光,心尖微颤,在钟应眉心落下一吻。 他从不舍的放弃,从未想过放弃,他只是想听听钟应的真心话罢了…… 第251章 钟应吹了一会儿凉风后,上头的情绪渐渐平息,被酒水醺的晕乎乎的脑袋清醒过来。 他发觉君不意坐在铺了一层紫藤花的石板上,自己半身窝在君不意的大腿上,脸颊隔着一层衣物,贴在君不意劲瘦的腰身上。 钟应伸出手臂,环住君不意的腰身,手指微微收拢,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他留住了君不意! 君不意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汤,或者吃一颗清心丹?」 钟应抬了抬头,看到了一缕从肩头垂落的白髮。君不意束髮的玉扣有些歪斜,似乎是钟应不小心扯的。 想到这里,钟应有些心疼白髮,又有些尴尬,赶忙从君不意大腿上爬起来:「不用。」 随后,桃花眼弯了弯,唇角泄露一个璀璨的笑容来,钟应指着酒罈说道:「我以后不喝酒了,不对,不是不喝,而是你叫我喝,我就喝,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睫毛颤了颤。 钟应一向来是个行动派,不然也不会说睡就睡,说跑路就跑路。如今「好不容易」从君不意那里争取到了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 他倾过身子,凑到君不意面前,颇为殷勤的说:「我躺了这么久,腿麻不麻?要不要我帮你捶一捶、揉一揉?」 「老院主种的瓜挺甜的,你还想吃不?我去偷两个过来吧?」 「饿不饿?我看厨房还能用,待会儿我给你煮鱼汤吧?那两条文鳐鱼瞧着又肥美又鲜嫩,煮出来的鱼汤一定很鲜,不过我很久没下厨了,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 君不意:「……」 瑟瑟发抖的两条文鳐鱼:「……」 在文鳐鱼觉得日子没法过了,打算领着一群小崽子离家出走之前,君不意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用捶腿?不用偷甜瓜?还是不用煮鱼汤?」 「都不用,我腿不麻。」说这句话时,君不意起身,抚平被钟应压出褶皱的衣角,在钟应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老院主年纪大了,没必要为了一两个甜瓜去刺激他老人家。而文鳐鱼……这是我入学第一年养的鱼。」 他和钟应在丙字叄号院住了五年,那两条文鳐鱼便陪了他们五年。 不止文鳐鱼,院落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少年时期,一点儿一点儿、辛辛苦苦弄出来的,留下了无数的回忆。 钟应想了想,也有点儿捨不得煮那两条文鳐鱼了,君不意养了五年的鱼,那两条文鳐鱼就跟他们儿女似得,还生了一堆孙子孙女,的确该好好对待……呸! 钟应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拍走,笑盈盈的提议:「我帮你束髮吧?」不等君不意拒绝,他抢先说道,「不是说好了给我一个机会吗?总不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吧?」 「……好。」 钟应手巧,长发在他手中柔顺整齐,手指头缠着白髮时,他低声感嘆:「还是黑髮好看。」 这三千华发,总是在提醒他,他当年做了什么。 钟应自然不会忘记,但是老对着这头白髮,总觉得……胸闷闷的。 君不意未语,轻轻垂下眼帘。 头髮很快束好,君不意声音又清又雅:「老院主叫我过去。」 「丹药的事对不对?你快去。」钟应催促。 君不意轻嗯一声,似乎有些不放心,回首说道:「若是头还晕的话,吃一颗清心丹。」 「好好好,我待会儿肯定吃,就算头不晕,也吃。」钟应满口答应,这个时候君不意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更何况这一句话音调虽然淡,字里字外透着一分担忧的意味,「不过,为什么非要吃清心丹,或者醒酒汤?」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君不意伸手,如玉的手指划过钟应微勾的眼角,眼尾薄红,如桃花瓣般绮丽,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道,「你喝醉酒了,会……」 声音戛然而止,君不意收回手指,说了一句「我去见老院主」后,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钟应。 喝醉了酒会什么? 学着君不意的动作,摸了摸眼角柔嫩的皮肤,钟应身体突兀僵住。 他突然明白了君不意的未尽之言。 第525页 会哭…… 卧槽! 难道他当时不是强硬的拉住君不意的手,霸气的挽留君不意? 而是「可怜巴巴」的抱着君不意的手臂,泪眼汪汪的「求原谅」? 不! 钟应绝对不相信自己会哭。 钟应揉了揉滚烫的脸颊,思考怎么做才能让君不意高兴?结果,除了做饭这点,钟应想不到别的,这让他非常想求个外援,问问别人的想法…… 然而,举目四望,院中除了一堆飞来飞去的文鳐鱼外,再无其他。 呆了片刻,钟应最终什么都没做。 这个时候下厨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君不意拿到丹药后,会立刻回重明国,霄后重伤,君不意绝对不会为了一些小事而耽搁。 等了没多久,钟应察觉到了君不意的气息,便迎了上去,直接询问:「你现在打算回重明国?」 「嗯。」 钟应毫不犹豫道:「我也去,我很久没见到伯母了。」而且,他也有点儿不放心霄后,毕竟是霄后亲手养大了君不意。 君不意沉吟片刻,点头:「好。」 跟随君不意,钟应轻易的进入了皇城,来到了开明宫。 开明宫里里外外、明里暗里多了数倍强者坐镇,重明皇沉睡之后,盘踞开明宫五千年的国运之龙比六十年前黯淡不少。 钟应踏入开明宫时,盘桓的国运之龙直起身子,一只爪子撑着屋嵴,由上而下审视着钟应,威严的竖瞳中杀意如海,似乎只要钟应有任何不妥之处,国运之龙便会立刻击杀他。 君不意握住钟应的手,凤眸平和的回视国运之龙:「钟应不是敌人,他身上有凤羽玉。」 国运之龙鼻孔唿出两道云雾似得气体,半晌,重新趴回了宫阁上。 君不意拉着钟应前行,解释:「父皇沉睡,母后遇刺,一国帝后皆受了伤,依託国运诞生的「龙神」有些不安,大约是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杀戮之气太浓,又觉醒了魔皇之血,所以它的敌意才会这么重。」 钟应理解,眉眼间闪过一抹好奇:「凤羽玉是什么?」 「当年母后给你的那块玉佩。」 钟应恍然大悟。 当年他从开明宫带走君不意后,那块玉佩便被他压箱底了,自然早就忘了。早知道那块玉佩有用,他先前就不会被拦在皇城外了。 「对了。」钟应好奇,「那块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君不意低语:「那是母后的令牌,自然象徵了母后的身份。」 霄后是重明国皇后,凤羽玉自然代表……凤印。虽然重明国和凡间不同,凤印并不那么重要,可是到底代表了身份。 而代表重明皇的龙鳞玉,很久以前,便在君不意身上…… 白髮掩盖下,君不意白玉似得耳郭染上红晕,如艷丽的红霞。 钟应浑然不觉,慎重的说:「好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咳咳。」 到达寝宫后,君九思第一个沖了过来,急迫的问:「七哥,你拿到丹药了吗?」 君不意回答之后,他又问:「你见到钟应那混球了吗?他有没有跪着给你做牛做马?」 「没……」 君不意才出声,就被钟应打断,钟应非常不要脸的说:「有!跪着做牛做马了!」 君九思这才看到了后头的钟应,抬了抬下巴,憋出一句:「算你识相!」 钟应没空哄熊孩子,挥开了君九思,目光往里瞧去。 轻纱床帘垂下半边,霄后半躺着,身后垫着好几个枕头,髮丝贴着脸颊,面容苍白,本就没几分血色的唇,如今白的发紫。 听到动静,才挣扎着掀开眼皮,眉眼间的倦意几乎掩盖不住。她受伤太重,如今连打坐调息都做不到。 钟应下意识将声音放柔了几度:「伯母……」 他才不惧君九思那小子,那句「做牛做马」是说给「岳母」霄后听的。小舅子怎么想不重要,要是岳母反对,就难办了,因此钟应心中有些忐忑。 霄后并没有摆脸色,唇角扬了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来了便好。」 君不意要为霄后疗伤,钟应等人自觉离开了寝宫,雕花红木门阖上,君不意在床榻边坐下之时,霄后冷如寒冰的手握住了君不意的手腕。 「意儿,母后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霄后唇瓣蠕动,似乎极冷。 「我知道。」 「我服下丹药之后,将我和你父皇送入地宫。」喘了口气,霄后坚定的开口,「从此以后,你便是重明国的皇……」 君不意将丹药放入霄后掌心,霄后却没接,僵持片刻后,君不意松开了手,回答:「好。」 「母后相信你……你一定能处理好一切的……」 霄后如释重负,服下丹药。她阖上眸子,混乱虚弱的气息渐渐平稳。 君不意亲手将霄后和重明皇送入地宫,厚重古朴的石门缓缓阖上,光线压缩成一条线,直至地宫彻底陷入昏暗。 最后看了一眼地宫的方向,君不意缓步踏下玉石台阶。 宽阔的平台上,不知何时站了数十道身影。 那些身影或穿着重明国的官服,或全身笼罩在雾中看不清具体模样,或气势汹汹如刀枪,或是衣着朴素的慈祥老人……唯一相似的是,他们的气息都极为强盛。 第526页 他们是重明国的中流砥柱,是重明国五千年来的底蕴。 远处,迴廊之中、屋嵴之上、屋檐之下等,站着无数人,气息稍逊色一些。 君不意自小便封为赤丹太子,倾国之力培养,早早接触重明国最中心的力量,那是君九思从来不曾碰触过的东西。 可是,这些人里,他也就认识大半而已,还是一些人他从未见过。 认识的人里,除了他的老师「三师三少」外,其余人或教过他些许,或在他出行任务时,保护过他。 他们或跪下,或弯腰行礼,齐声道:「参见吾皇——」 第252章 钟应跟君九思两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地板上刻着一条夔龙纹印,君九思一边用手指头抠着刻印,一边问钟应:「娘亲这么厉害,会好的,对吧?」 少年的音线透着些许不安。 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肯定没事。」 君九思得到了肯定的回覆,微微松了口气,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我就说嘛,昨天娘亲还揪了我耳朵,揪的可疼了。」 钟应:「……」 他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不过,钟应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霄后受伤虽重,可是服了丹药后,闭关修养一段时间便能好。若是霄后的伤没法子治,君不意绝对不会如此淡然,以他的性子,肯定会第一个去想办法。 想着想着,钟应念头便偏了。 他现在急需讨君不意欢心的法子。 「咳咳——」他清了清嗓音。 君九思继续抠刻印。 「咳咳——小八!」钟应抬高声音。 君九思疑惑的歪着头。 「我问你一件事啊。」钟应支支吾吾的开口,「假如,你误会了一个人,对一个人做了很过分的事,你觉得怎么做,对方才会原谅你?」 君九思想也没想便说:「当然是负荆请罪啊!先跟对方解释清楚,然后双手奉上荆条让对方打回来。」 「啊?」 什么鬼主意? 君九思肯定的回答:「对方打痛快了,心里舒服了,自然就不跟那缺心眼的玩意一般计较了啊!」 「……别人惹了你,对方送上门来让你揍,你真会身心舒坦?」 君九思想到那个场景,脸上不由露出期待的笑容来:「自然!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明天继续揍!」 钟应:「……」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钟应都快被君九思说服了。 可不是嘛,钟应那群糟心手下每次嘴贱惹他生气,他都是揍几顿了事的,每次揍完就不生气了。 钟应深吸了口气,对君九思刮目相看:「你说的很对!」 君九思嘿嘿笑了两声,双目明亮的望着钟应:「你惹谁生气了?快告诉我,是七哥吗?七哥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不是我说,七哥这种冷淡的性子,你都能惹恼他,你可真是厉害!」 「小孩子别问。」 君九思立刻板着脸:「要我提醒你,你多少年没来见七哥了吗?」 六十年…… 钟应梗了一下,手臂环过君九思的脖子,将人拉了过来,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个咳咳,你七哥生的貌美如花,我这不是一没忍住,就把他睡了嘛……」 君九思一脸天打雷噼的神色。 半晌,他推开钟应,勐的从台阶上弹起,脸颊涨的通红,指着钟应的手指头颤巍巍的:「我、我、我以为你只是一走六十年,毫无音讯而已,没想到你真敢欺负我七哥,我跟你没完……」 「你打不过我。」钟应好心指出事实。 君九思脸色变了数变,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钟应乐不可支:「好,我等着……」 话音未落,庄严肃穆的钟声敲响,钟声极悠远,由开明宫最中央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震盪人心,震盪灵魂。 修为高深者,心神一震;修为浅薄者,久久不能回神。 钟应不明所以,侧头去瞧君九思,却见君九思满脸茫然。 呆了一会,君九思飞身掠上古树,站在树梢上,目光向着最高的钟塔望去,只见九层高塔上的青铜古钟自行震动。 一连响了九十九声,连绵不绝。 听到钟声之人,无论是宫女侍从,还是守卫官员,或者是平民百姓等,皆朝着开明宫的方向跪拜行礼。 钟应踩着一片嫩绿的树叶,拍了拍君九思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君九思摇了摇头,呢喃,「那钟只有重明国发生大事时才会响,我听人说,上一次响还是七哥被封为赤丹太子的时候……难道?」 君九思抽了口气。 钟应眸底熔金流淌,在他眼中,盘踞开明宫的国运之龙气息突然极度虚弱,身躯转为透明,几乎维持不住原型,很快一团团紫色的光从重明国每一寸土地升起,四面八方涌来,融入国运之龙的身躯。 国运之龙脱胎换骨,气息虽然不如之前一般雄厚凝实,却已成气候,重新焕发生机,好像垂暮的老人突然变成充满干劲的弱冠青年。 太子殿豢养的两只凤凰沖霄而起,火光耀耀。 龙神长啸,凤鸟啼鸣,相互唿应,引来无数祥瑞—— 钟应看到君不意从地宫的方向出来,臣民在他面前行跪拜大礼,视线之中,唯他一人站着,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俯视芸芸众生。 第527页 然而,从始至终,君不意的眉眼都是清冷而淡然的,无需低垂目光,便置身于尘世之外。 便是一国之君的滔天权势,无数强者臣服的尊荣,都不能令他动容一分。 他自然会拾起应有的担子,却不会被红尘所扰,始终立于云端之上……钟应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莲中君。 便是这般,完美无缺,毫无弱点。 随后,君不意抬眸,同钟应的目光对上,眸如丹青水墨,清冷矜持,落在眼底的细碎光芒,意外的温柔,一如少年。 钟应弯眸一笑,小虎牙亮晶晶的,歪着头玩笑道:「参见吾皇~」 君不意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 重明皇携霄后闭关苦修,将帝位禅让给赤丹太子君不意的邸报发遍重明国每个城镇。 重明国百姓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种早该如此的感觉。 毕竟重明皇在位五千年,太过悠久了。自赤丹太子诞生之后,重明皇对太子表现了十足的重视,早便透露了禅让之意。 而赤丹太子足够的完美,无论是品性还是资质,无可指摘。 有这样一位立于神坛般的殿下,重明国百姓还有什么不满的? 因此,一个个兴奋的清洗街道,将陈旧的物品换新,穿上新衣袍准备恭贺新皇登基。 修真界一派宗主更迭,都需要种种准备,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登基?所以,自那短暂对视之后,钟应便见不到君不意人影了。 幸好登基的种种物品库房早有准备,就算有什么东西需要增加,国库也什么都不缺。而且,重明国官员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需要君不意事事躬亲,所以,君不意并没有忙的团团转。 钟应跟自家三叔打了个招唿后,便干脆窝在厨房里,研究了半天美食,又弄了几根荆条,几瓶乌叶汁。 硕大的圆月高悬空中,月华如霜,铺展在交叠的琉璃瓦上。 钟应提着朱木饭盒去找君不意时,几位侍从正在为君不意丈量尺寸。将饭盒往书桌上一放,钟应撇了撇嘴:「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还要用尺量?」 司掌制衣的女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钟应,见他不用通传,大大咧咧的把御书房当成自己卧房似得随意,吃惊的睁大一双眼睛。 钟应没得到回覆也不在意,随口问:「吃了吗?」 「没。」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君不意自然接口。 钟应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给你准备。」 女官蹙着眉,想说「殿下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食」,却被太子殿的侍女拉走,侍从们纷纷退下。 「那位是谁?」女官满心疑惑。 侍女笑道:「姑姑,你今天可要好好谢谢我了,不然你就得罪太子妃了!」 女官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太、太子妃?你是说六十年前那件事?那不是个传闻吗?」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不出意外的,那位就是未来的凤后了。」 听了一耳朵的侍从们下巴都要掉了,完全无法想像清冷疏离,令人不敢靠近的太子殿下居然有心上人,心上人还是个男人?! 这件事如长了腿似得,再一次疯传起来。 钟应将书桌上的宗卷堆到一边,将几样精心准备的饭菜摆上,五菜一汤,饭后糕点和灵果都有,准备极为周全,招唿君不意:「过来尝尝,都是按你口味做的。」 君不意挑起木着,每一样尝了一口。 「怎么样?」钟应不放心的补充一句,「你没换口味吧?」 「没……很合我胃口。」 他并没有太大的口味偏向,大大咧咧的小混蛋能记住这些细微之处,已经足够令人愉悦了。 钟应不由笑了起来,神色满足。 过了一会儿,他见君不意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凑过来,非常慎重的说:「君不意,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君不意抬眸:「你想说吗?」 「说啊!怎么不说?」钟应举起手来,「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伪君子?」 一击致命! 钟应感觉胸口插了一根箭,愧疚的牵了牵唇角,低着头说:「你相信重生这回事吗?在我记忆中,我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可是我睁开眼睛的那刻,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 君不意愣住。 「那个,我们前世有些误会,所以斗了几百年,因此我对你成见很深……」 钟应将前世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并没有提他跟莲中君斗的多狠。 君不意垂眸沉吟,片刻后才道:「天道轮迴,四季更迭,万物由盛到衰,由衰兴盛,都遵循天地秩序。时间之道,空间之道,向来都是沿着既定轨迹向前推进,从来没有逆转的道理,便是父皇轮迴之道大成,也只能在不干涉天地衍变的情况下冻结、逆转一小段时空,绝对不可能逆生死,乱轮迴。」 「所以……?」 「逆转一方大世界的时空……根本不可能,除非……」君不意眉头一蹙,「没有除非。」 「……」 「不过,天道也会有缺漏之时,也许你只是偶尔得到了预知的能力?」 钟应倾身,额头抵着君不意的额头,说道:「你自己看我的神识之海。」 言罢,钟应完全不设防,敞开识海。若是君不意有恶意,他轻则神识重伤,重则魂飞魄散。可是,钟应似乎完全没想过这点,将全心全意的信任摆在了君不意面前。 第528页 君不意目光微楞,随后垂下眸子,碰触那片无边无际的识海。 稍稍一触,他便自觉收回神识。 「看到了吗?」钟应轻笑,漫不经心中透露几分赤离魔君的风采,那是癫狂、锋利到令人窒息的杀戮之气,「我不止有记忆而已,我的神魂中还封存前世的力量,我今生还未合道,可是我前世已经合道数百年了。」 君不意陷入沉默。 钟应嘆息:「我想过那也许只是黄粱一梦而已,可是事实由不得我不信。」 「我问你。」君不意抿了抿唇,问出了一个意外的问题,「你先前说的魂飞魄散……是怎么回事?」 钟应错愕。 君不意凤眸中涌起波涛,他猜到了一个令他不安的事实,声音微颤:「是我?」 第253章 「……」 钟应呆了呆,虽然他的确是死在莲中君手上,但是察觉到君不意眼底的神色,他下意识便想反驳:「没,没有的事……」 才说了个开头,便被打断。 「果真是我?」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君不意定定看着钟应,唇瓣抿了抿,轻声呢喃,「是了,若不是我,你最初对我的敌意就不会这么重,甚至好几次看我的目光都透着杀意,也不会在相处五年之后,说走就走,一去六十年不回……因为,我杀了你。」 最后四个字,清而净的声音拉扯出一分嘶哑来,格外的沉重。 他又道:「我们是生死之敌。」 确定钟应的「来歷」的确非同寻常,见识过钟应神识之海的广阔和深度,以及其中蕴涵的力量后。君不意完全能够想像钟应前世有多强,怕是比之他的父皇重明皇来说,也不差什么。 只要钟应不跟他父皇一般,去研究什么上古秘术,导致实力大半受损。正常情况下,想要杀钟应何其难?更别说是魂飞魄散了。 那么…… 君不意想,数百年之后,他也会有这等实力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尽管君不意从来不是自傲自大之人,可是他清醒的明白,自己绝对不会比钟应差多少,甚至可能比前世的赤离魔君更强。 而钟应的性子实在太好算计了…… 不是说钟应愚蠢,而是钟应习惯了以力破法,剑走偏锋,有时候即便发现了不对,也跃跃欲试、甚至是无所畏惧的进去闯一闯…… 他的手会染上小混蛋的血?他会淡漠的摧毁小混蛋的神魂,看着魂灵化为萤火消散? 眸中波澜越来越汹涌,唇瓣抿的越来越紧,隐约浮现一抹苍白之色,君不意无端觉得冷,冷意自胸口涌出,手指凉如寒冰。 这个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手指,君不意的指尖几乎被那样的温度烫到。 钟应扣住君不意的五指,在宫灯烛火下,露出一个有些恶劣、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来。他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啊,对死敌手下留情,那不是傻吗?」 君不意不安的情绪下,在这样的笑容下,意外的平息下来。 钟应继续露底:「别说我们前世立场敌对,势不两立,一堆乱七八糟的仇,就是今生我们没仇没怨时,我在书院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想着怎么弄死你了。」 「你还记得我们住进丙字叄号院第一晚吗?你被秘术反噬,浑身发热,迷迷煳煳,我当时就想,掐死你就一了百了了。」说罢,钟应的手光明正大的放在君不意颈项处,「你看,就这样,我差点儿就得手了。」 钟应一本正经的总结:「所以,我们扯平了,抵消了,谁也不怪谁好不好?」 「好。」君不意用承诺的语气回答。 钟应有些得意,露齿一笑,嘀咕:「说不定还是你更吃亏,魂飞魄散什么的,毕竟那是前世的事了,说白了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不同了,你真被我掐过……咳咳。」 「为什么松手?」君不意问。 钟应撇了撇嘴:「那不是没法子全身而退吗?我还想在书院好好读书,可不能让我爹失望。」 「连续五年玄武榜?」君不意轻语。 「呸!别瞎说!」钟应被戳到了痛处,装模作样的唾弃,「我最后一次可考了龙凤榜第四!第四啊!」 钟应说话时,眉目鲜活,灼灼生辉,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见君不意不说话,钟应补充:「当然,我能考第四,你帮了挺大的忙,当年还是你帮我补的课。」 君不意眨了眨眼:「傻!」 钟应倒抽了一口凉气,听到这个「傻」字,觉得这事儿没法子完了,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你说谁傻?」 君不意轻咳一声:「……我指孟师弟。」 钟应不记仇,乐了,笑盈盈道:「孟长芳是傻,他最后一次考了王八榜垫底哈哈!」 钟应完全想不起自己那两世王八榜的耻辱,尽情嘲笑孟长芳,「我跟你说,他也没死,他当年只是死遁而已,实际上他是我亲爹的旧部魍魉君孟长芳,一直在骗我们,不过他完了,秋师弟跟我说,要是再见到他,就砍了他~」 「……」 目光在钟应微扬的唇角停留了很久,君不意安静的听着钟应念叨,垂下眼帘,遮掩住凤眸中的动容之色,声音微不可闻:「真傻……」 口口声声说对敌人手下留情是傻,可是钟应面对他时,到底手下留情了,可不就是傻? 第529页 可是,这样的性子,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捨不得放弃…… 甚至于六十年的沉睡,在那样的笑容下,也不算什么了。 最重要的事,钟应所说的「过去」,绝对不会成为未来,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遇,再次在一起,他绝对不会有对钟应举刀的那天。 轻抿的唇微弯,勾略出清浅的笑意来,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不及万一。 钟应暼到这一眼,呆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君不意笑了。便是君不意答应了给他一个机会,他也没见君不意笑过。 所以,钟应才会那么急迫的想办法讨君不意「欢心」,毕竟除了黄昏殿上那五天的纠缠,他面对如今的君不意,总有一丝无处下手的感觉…… 君不意为什么欢喜? 难道是因为孟长芳要倒霉? 钟应觉得以君不意的性子来说,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了? 为了那么一丁丁可能性,钟应决定让孟长芳去「死」…… 不过他现在不在魔界,暂时见不到孟长芳,所以钟应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当务之急是负荆请罪。 就像君小八说的一样:先解释清楚,再负荆请罪,最后让君不意把这六十年来的气撒干净。 目前来说,「先解释清楚」这点,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君不意。」钟应慎重的唤了一声。 「嗯。」君不意温和的应了一声。 两人十指紧紧扣着,透过皮肤,温度相互传递,滚烫和冰凉在磨合之下,变成了相同的温暖。 钟应突然抽出自己的手:「我今天带了一样东西过来。」 在君不意疑惑的目光下,钟应从玄曜镯中拿出了一把荆条,放在了君不意掌心。 「当年是我的错。」钟应没有逃避,慎重其事的认错,他不是输不起、没胆子认错的人,区别只在于在明白自己错了之后,钟应愿不愿意认错。 大多数时候,钟应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认错。 对方什么玩意啊?值得他低三下气的认错? 不认! 憋着! 心里有委屈回去哭! 打小就是混世大魔王,最后混成了真正魔君的钟应,性子一直如此恶劣,如此嚣张跋扈。 可是,君不意不同。 那是求道路上,将携手并进之人,那是魔界未来的……魔后! 钟应诚恳的说:「我不该骗你说自己要闭关,我不该一走了之,甚至没给你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我不该六十年来没回九州看过你一次……」 「走之前,我还拉着你喝酒,拉着你看天地阴阳诀,其实我是故意的,故意灌醉你,故意……咳咳,引诱你。我当时脑子有病,直接走了不甘心,怕你在我离开之后,会喜欢上别人,所以想要你的元阳,好歹睡过了,得到了……」 「我因为前世的记忆,知道阿姐会死在魔界,知道便宜爹爹会陨落,所以想改变那些结局,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我走了以后你会如何……」 「或者说,我想了,理所当然的觉得你会顺利合道,会成为仙道第一人,你会过得很好……」 却从没想过,弱冠之龄君不意会因为他的离去,而难过。 更不知道君不意为了剑塔而白了发,沉睡六十年。虽然说是为了剑塔,可是钟应心里清楚,君不意这么做怕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 随着一条条罪状罗列,钟应越说越觉得自己要完,越说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该被狠狠揍一顿。 桃花眼注视着君不意,钟应道:「所以,你生气的话,就用荆条来打我吧。」他举手发誓,「我保证不反击,保证不躲,躲了是小狗!」 荆条呈淡黄色,生着一圈圈细小的刺,挨上一下的话,衣裳和皮肉都会被勾破。 君不意揉了揉钟应的额发,凤眸微波荡漾,如江南小诗一般清丽而温柔,声音含着微不可查的笑意:「别闹,我已经不生气了。」 「你怎么可能不生气?」钟应反驳,「你要是不生气,就不会以疏影君的身份,让我当十天男宠了,你当时明明知道那个魅魔是我假扮的!别憋着了,要打就打,我怕你事后找我算帐。先说好了,过了今晚你想出气,我可不会认了。」 君不意有些无奈:「你跟我坦白时,我就不生气了。」 钟应惊疑:「你这么好哄?」 他才不信! 莲中君若是好哄,前世那些死在莲中君手上的亡魂算什么?幻觉吗? 君不意将荆条推到书桌上,回答:「因为是你……」 因为是小混蛋,所以随便哄哄,他便好了。 钟应却因为这个动作而误会了,瞥了一眼荆条说道:「也对,荆条只能打个凡人而已,抽我身上连法衣都破不开,比挠痒痒都不如。用这个——」 手一招,灭却枪携着黑焰浮现,钟应提着长枪塞进君不意掌心,抬了抬下巴:「这样便能捅到肉了。」 君不意:「……」 微微嘆息,他问:「应应,你真想挨打?」 钟应反驳:「挨什么打,我这是负荆请罪?」 君不意默了片刻,将灭却枪也推到了书桌上,用来处理政务的书桌上乱糟糟一团,什么都有。 「哎?!你干嘛——」 话音未落,君不意握住钟应手,将蹲着的钟应拉起,随后双手环过钟应腰身,往自己大腿上一提。 第530页 钟应还没反应过来,便头朝下,趴在了君不意大腿上。 随后,臀部被轻轻拍了一下。 臀部被拍了一下…… 一下…… 钟应惊呆了! 白净的脸颊瞬间涨成通红,即是憋屈,也是羞赧。 君不意居然敢打他屁股? 堂堂魔君流血不流泪,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什么负荆请罪!通通见鬼! 钟应决定跟君不意拼命,当一辈子死对头! 勐的弹起,钟应恶狠狠朝着君不意扑去…… 一排排书架之上,摆着无数世人求之不得的古籍法典,书桌之上,宗卷奏摺积了一堆又一堆。 宫灯烛火摇曳,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 第254章 干了一晚上架,打输了的钟应冷酷无情的推开了君不意,窝在竹塌上睡大觉,凌乱的长髮铺了一床,遮掩住了面容。 君不意整理好衣襟,推开半面窗棂,凉风灌入,吹散屋中缠绵的气息。 天还未亮,正处于暗蓝色的空濛中,天际零散挂着几颗星子,他撩起袖子,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 扶起被踢翻的书架,将宗卷典籍分门别类摆放好,将残羹冷炙收入饭盒中,拾起灭却枪放在了钟应边上…… 收拾好一切后,天色泛白,晨曦倾洒在书桌上。 君不意翻开奏摺,借着晨光,提笔批改,他自小便接触这个,如今处理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待朝阳升起时,堆积在书桌上的宗卷奏摺已经处理了大半。 几道熟悉的气息逐渐逼近,握笔的手稍稍一顿,君不意将墨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来到竹塌前,伸手将钟应凌乱的长髮拂至耳后,弯腰看着他的小混蛋。 「应应,醒一醒。」君不意推了推钟应的肩膀。 钟应迷煳的掀开眼帘,疑惑的「嗯」了一声,尾音微微拉长,听起来像撒娇。 君不意本想让钟应去太子殿睡,因为这道含煳的声音,轻易的改变了主意,他在钟应耳畔道:「你在睡会儿,我先出去处理一些事。」 「哦……」 君不意又道:「若是起来后觉得无聊的话,便去太子殿,那儿自在一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钟应眼皮往下粘,似乎又要沉入梦乡。 突然,他勐的掀开眼帘,沾着水雾的桃花眼落在君不意脸上,他双手搂住了君不意的颈项,在君不意唇角贴了贴。 君不意诧异的眨了眨眼。 钟应朝着君不意挥了挥手:「去吧~」随后垂下眼帘,脸颊贴着枕头,小动物似得蹭了蹭。 君不意微微莞尔,踏出门槛时阖上了房门。 自小起,君不意便喜幽静,因此廊道外并无侍从宫女守候,他踏下台阶,朝着那几道气息的方向走去,将前往御书房的几人截了下来。 几位身穿蟒蛇官袍的老者停下,朝着君不意行礼:「尊上。」 这几人中,有君不意的老师太子太保,有重明国君氏的族老族长,也有重明国重臣……若是以前,君不意该还半礼,如今却能结结实实受他们一礼了。 登基仪式还未举行,可是君不意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动摇之事了。 太保目光掠过君不意,花白的眉峰一抖,随后望着御书房的方向,脸色一沉:「尊上,御书房里的人是谁?」 「是剑主之子。」 钟岳养子是魔皇独子之事,那些大能基本都猜的出,只不过给剑主这个面子,没去追究罢了。 而六十年前,剑仙们在玉馨书院一闹,钟应的身份传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不过他消失了六十年,人人都当他隐姓埋名藏起来了,太保等人却清楚,剑主将这位养子送到了魔界。 若是只是送回魔界便罢了,偏偏钟应极不简单,将魔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是魔界如日中天的少君。 再给钟应一些时间,他便能将魔界踩平,登临王座…… 最重要的事,三师三少很清楚,赤丹太子自小走的是太上忘情之道! 「尊上!」太保脸色变得极难看,仿佛发现了明珠上的污渍,看到了遮掩明月的暗云,「您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 几位重臣和君氏族老神色同样不太好,一道道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其中的谴责如山岳般沉重。 君不意目光澹澹,沉声回答:「母后已经为我们定亲了,日后我们将会举办道侣大典,请老师为我传达一声。」 钟应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后伸了个懒腰,发现君不意不在御书房后,便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开明宫气氛太过沉闷肃穆,不如太子殿来的清灵秀致,钟应想起清晨时君不意在他耳畔留下的话,便打算回太子殿。 乘着一叶扁舟,从千丈瀑布顺流而下,白浪水花在身侧飞溅,钟应落至缓水处时,水珠子倾洒了一袖子。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建立在水上的宫阁。 飞身掠上石台,钟应擦了把脸,朝着水中喊:「三叔!我来看你了!」 缓缓流淌的水流突然从两侧分开,应龙长苍从水底冒出头颅,凑到钟应身侧,舔了舔钟应的手臂。 钟应笑了起来:「三叔,变小一点,我带你去太子殿玩。」 长苍闻言,化成一条手指大的苍青色小龙,摇晃着小翅膀,将钟应的肩膀当成了自己的窝,左嗅嗅右嗅嗅后,嘀咕:「小侄子,你身上怎么全是别人的味道?」 第531页 「有吗?」钟应抬起手闻了闻袖子,极淡的冷香传入鼻尖,跟君不意极为相称,钟应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莞尔,「哎,还真有,挺好闻的。」 长苍如小鸡仔似得点了点头,认真的说:「一股发情期的味道。」 钟应:「啥……咳咳咳!」 耳垂红的滴血,钟应颇为尴尬的开口:「三叔,你别胡说。」 「我没闻错。」长苍一本正经的竖起小爪子,戳了戳钟应,「你有雌性了!唔,不对,逐晏说过,你们人类管雌性叫女人。」 「……不是女人是男人……」 「什么?」长苍疑惑的盯着钟应。 钟应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我……」 「就说这个。」长苍坚持,「我是长辈,你要带他来叫我。」 「好好好,肯定带他来见你。」将这个问题含煳过去,钟应赶忙说道,「三叔,太子殿里头养了两只凤凰,还有我以前抓的一只胜遇,我们去看看~」 太子殿的宫女侍从差不多都认识钟应,就算不认识钟应,也有所耳闻,钟应一路畅通无阻,带着自家三叔喂喂火凤凰,顺便把胖成一团胜遇捉来,当球踢。 踢腻了胜遇之后,钟应坐在君不意寝宫的长廊上吹凉风,鼻青脸肿的胜遇耸拉着头躲在柱子后头,长苍在水池里游来游去,吓的池里的灵鱼瑟瑟发抖,翻着肚皮装死。 微风徐徐,紫藤花簌簌。 钟应瞧着这片紫藤萝花帘,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安心,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宫女送上种种精緻糕点、可口灵果,钟应吃一口糕点,吃一口灵果,日子过得非常舒坦。 日暮时分,金乌西沉,江河尽头的山岚染上一层绚丽的红霞,一整天不见人影的君不意姗姗来迟。 钟应嘴里叼着樱花饼,眼角余光暼到君不意后,招了招手:「小妖精——」 君不意携着一身淡淡墨香,在钟应身侧落座,衣角髮丝不经意间纠缠在一起。 两人并未说话,钟应戳了戳君不意的手臂,将灵果盘子端到他面前,他便自然接过,捻起签子慢悠悠的品尝。 过了一会儿后,钟应又凑过来,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樱花饼,送到君不意唇瓣,「啊」了一声。 君不意张嘴,舌尖的灵果甜香便被樱花香味替代。 钟应笑弯了眉眼,指着角落的胜遇道:「果真越长越肥,像个藤球了。」 「……别吃。」 「不吃。」钟应笑盈盈说,「池子里的灵鱼装死装的很逼真,我戳它们肚皮,它们都能忍不住不动,我让三叔去戳它们,它们立刻活的,游出老远……这叫什么来着?落荒而逃?屁滚尿流?」 君不意沉吟:「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三叔从水面浮现黄豆大小的脑袋:「小侄子,原来你的雌性就是他呀?」 一边问,一边用长长的小尾巴指了指君不意。 钟应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差点儿翻了,默了默才回答:「……算是吧?」 长苍陷入纠结中,他觉得小侄子大概眼神不太好,因为君不意明明是雄性。 很快,长苍就不纠结了,因为君不意行了个晚辈礼,声音清润和缓:「三叔,我是不意。」 长苍眨巴眨巴眼睛,认了个侄媳妇后,再一次潜入水中。 「我三叔是不是很随和、很稳重?」钟应歪着头问,「比我便宜爹爹靠谱多了。」 君不意凤眸柔和:「是。」 钟应抓住了君不意一缕头髮,仔细去瞧,在他掌心中,微曲的发尾苍冷如霜雪,似乎会在手心消融。 「君不意。」钟应眉头微皱,怕惊扰什么似得,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染头髮了?」明明在魔界时,还会染成黑色。 「……等我合道,重铸仙体之时,头髮便会黑回来了。」 钟应松了眉头:「也对。」 君不意又道:「我以前染成黑色,是因为……你好像更喜欢黑色。」 「黑色白色我都喜欢看。」钟应轻捏住君不意下颌,笑眯眯的调侃,「莲中君生的美,怎么都好看。」 大抵是……白髮如山巅雪莲,黑髮似水中墨莲,同样出尘,同样至清至净。 君不意握住钟应的手,凤眸中落了一层晚霞,瑰丽妖冶:「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 「帮我染髮。」 「嗯?」钟应一愣,随后兴致勃勃道,「好啊!」 勐的弹起身子,钟应冲进寝宫,很快扛出一张竹塌来,进进出出几遍后,木盆、手巾、象牙梳等,一应俱全。 钟应拉起君不意:「你快躺下,靠着玉枕,我跟你说,我身上正好有乌叶汁,你说巧不巧。」 君不意自然知道他有乌叶汁,依旧道:「巧。」 玉扣被钟应小心翼翼的取下,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捧起长发,极有耐心的将满头华发理顺,像对待什么珍宝。 随后,温水浸泡白髮,沾了水的手巾擦试过额头时,君不意下意思闭上眸子。 钟应在一边笑嘻嘻的保证:「放心吧,不会把水珠子弄到你眼睛里的,也不会把你额头染黑,染黑一丁点,我就让你涂回来。」 君不意道:「一言为定。」 「嗯嗯嗯。」 第532页 斜阳之下,一人侧躺,一人坐在一张圆凳子上,雪白的头髮一丁点一丁点染黑,没有一滴乌叶汁沾到皮肤或者衣服上。 枝叶簌簌,流水潺潺,连时光也温柔了几分。 许久,钟应认真捞起一头墨发,得意洋洋道:「我染的可真好看。」 君不意睁开眸子,仰头望着钟应,他道:「应应,等登基仪式之后,你回魔界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子,便去魔界找你。」 第255章 钟应有些惊讶,似乎没想过君不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嬉笑道:「不是吧君不意,你现在就不想看见我了?」 「不是的。」 手臂撑起身子,如锦缎般柔软顺滑的墨发从钟应掌心滑下来,乌压压的堆积在肩头,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凤眸格外认真:「别说这种话了。」 这是他从魔界捧回来的星星,他怎么可能腻味小混蛋? 钟应眨了眨眼,意识到君不意不是在开玩笑后,颇为意外的问:「为什么?」 火烧云消散,暮色渐渐笼罩天空。 「因为。」君不意的眸子盈着黄昏最后一缕光亮,清澈明亮的映出钟应的面容来,「我们都不是书院读书的少年了。」 钟应更不解了。这不是废话吗? 「我仔细想过了,我这段时间有些忙,陪不了你,等我登基后,估计一堆烂摊子等我处理,更顾不上你了。而你……」君不意神色珍重,「魔界的事,你还没处理好。」 钟应撇了撇嘴:「这算什么?我已经夺下了魔界大半地界,只差最后一战,就能将那些傢伙全部踩在脚下了。」 「所以,你更该回去,你的属下在等你。」 钟应自然知道,自己不该在重明国耗费太多时间。 他踏平玄龙一脉之后,魔界那些老傢伙会更加惶恐不安,说不准就会联手,破罐子破摔,拼死一战。他若是没处理好,说不定会被咬下一大口肉来。 除此之外,离芳水镜藏在暗处,神君始终不曾露面,谁知道他们会搞什么么蛾子? 而且,他还要去无尽深渊,拿到陆离枪,寻回父母遗骸…… 这么一想,钟应觉得在属下眼中,他大概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不过,钟应前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前世大概是个暴君。 目光落在君不意的脸上,钟应欣赏了片刻,越看心中越欢喜,凑上去非礼一口,笑盈盈道:「有九州第一美人相伴,就算是当个昏君我也情愿。」 唯一有点儿不满的就是,自第他一次心软愧疚被睡了后,之后几次,次次都是他被睡。 可是想一想睡他的人是君不意后,又觉得吃点儿亏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君不意不太折腾…… 君不意淡淡道:「你现在还不是昏君。」 钟应:「……」 他觉得胸 口被插了一箭。 的确,他还没君临魔界,算不上昏君。而君不意登基之后,便是重明皇了! 钟应突然想到了一个残酷的问题!如果他不快点君临魔界,等他和君不意结为道侣,就不是他的属下喊君不意魔后了,而是君小八等人喊他…… 皇嫂?皇后? 钟应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说的很对。」钟应点了点头,拉着君不意的手承诺,「等登基仪式过了,我就回魔界,你等我,我很快搞定魔界那堆事的。我前世就能把他们都砍死,更别说现在了。」 君不意拥住钟应,墨色长髮纠缠,他垂下眼帘,在钟应耳畔道:「你也要等我。」 「我会很快来找你,很快……」 七日之后,黄道吉日。 赤丹太子于开明宫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太初。 重明国非凡世,而是传承五千年的修真皇朝,尘世凡人根本没资格来见礼,唯有凡世一些皇族备下贺礼恭贺。 九州大能纷纷前往重明国贺喜,一道道强盛的气息如长虹贯日,划破天际,在开明宫前停下,步行进入其中。 中小宗门的宗主看着头顶的庞大灵船,目光中浮现敬仰和羡艷之色。 「那是玉馨书院的灵船,玉馨书院传承自道祖,为九州第一书院,没想到老院主会带着几位院主过来,这是摇光院主阿宛仙子,这是天权院主秦焕剑君……七位院主居然来齐了!」 「重明国这位新皇,少年时期在玉馨书院上过学,同书院院主有师徒之情,据说又是书院这千年来最优秀的学生,玉馨书院看重他也是理所当然。只是……」 「只是没想到如此看重,看来,那个传闻八九是真的。这位新皇真的得到了道祖传承。」 一座华美的宫阁乘云而来。 「看!那是问天宫的宫阁!问天宫洞明剑仙陨落,中州剑塔崩塌,这些年来威望大不如从前,可是底蕴依在。」 「那两位便是问天宫的圣子圣女吧?」 「没错。这位圣子天资纵横,惊才绝艷,不过百年便有如此修为,实在令人惊嘆,只是可惜了,他偏偏和重明国这位新皇生在了同一辈,处处被压一头。」 「得了吧,别说是同辈被那位莲中君压一头了,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老傢伙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也对,莲中君这天资品性,得到了道祖传承也只能算锦上添花而已。」 鸾鸟鸣叫,四只青鸾拖着一架精緻的车辇。 第533页 「那是神云山苏家!也不知道苏家来的是谁,若是今天能见到那位天运之子就好了。」 「据说来的是苏家主母岚月灵女……」 地面万兽崩腾,有人御兽而来。 「那是蛮族的人?」 还有大能骑着一头毛驴,或者坐在一根羽毛上,飞行法器千奇百怪。 「骑毛驴的是弥虚地仙那老头。」 「那是西河郡的罗氏老祖,罗氏老祖旁边的是尚和郡郡王……」 「那三位是不是剑仙?」 「没错没错,说不定今天连剑主都会来。」 「嘶!你看,剑主就在那里——」 每认出一位大能,中小宗主便忍不住惊嘆一声,最后表情僵了,彻底麻木了。 君九思身为君不意唯一的亲弟弟,天还没亮就被拉出来接待客人。钟应趁机熘了,跑去见君不意。 一边推门一边嘀咕:「君不意,我看到我爹了,你说我是躲躲还是去见他?我怕他一见到我就骂我,他当初还跟我说,要把我绑来见你……」 钟应抬头,看到一身盛装的君不意后,桃花眼怔怔,声音戛然而止。 君不意穿着一袭广袖玄袍,玄衣古朴庄肃,拖拽于地,其上以金丝红线绣了一只火凤凰,栩栩如生。 仿佛火凤凰展开华美羽翼,越过黑色四海,翱翔九天。 往日半束半散的鸦发全部被玉冠束起,垂下攒珠博带。 君不意回眸,清雅瑰丽的容貌在这般打扮下,盛到极致,令人不敢逼视。 女官为君不意束好了发,听到钟应的声音纷纷退下,守在门外。 钟应几步来到君不意面前,围着他打量几圈,不由啧了一声,忍不住感嘆出声:「我的眼光就是好。」 「我的眼光也好。」君不意凤眸微勾,泛起点点笑意。 「对对对!」钟应抬了抬下巴,「我能不好吗?」 「你现在去见伯父吗?」 钟应想了想,拨浪鼓似得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等你祭天之后,我便要走了,还是别打扰我爹了。」 何况,他当年在钟岳面前,死活不肯见君不意,若是被钟岳发现他赖在了重明国……他还要不要脸了? 「嗯,日后我们一起去见他。」瞧了眼时间,君不意低语,「我们走吧。」 两人拉着手踏出房门,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钟应笑盈盈的说:「当年知道我们关系后,我爹还吹鬍子瞪眼睛,现在却这么看重你,眼巴巴的跑来见你,给你充门面。」 「时光过得可真快……」 走至半路,两人分开。 钟应避开了便宜爹爹的视线,混入了人群中,远远看着祭天台和古老的宗庙。 钟声悠远,百乐庆祝。 君不意踩着玉石台阶,一步步踏上祭天台,火凤自梧桐树展翼,盘桓天空,引来百鸟。国运之龙停在君不意身前,低下头颅,任由君不意碰触它的眉心。 百官朝拜,四方来贺。 钟应弯了弯唇角,默默离开了人群,今天宾客众多,守卫并未阻拦,钟应顺利离开了开明宫,撕开虚空,踏入混沌的通道中。 封禁之门前,钟应从虚空踏出。 手指碰触到封禁之门时,钟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重明国的方向。 虽然说好了登基大典之后离开,但是来到这里后,钟应止不住的想……他是 不是走的太早了? 这让钟应有些不舒服。 六十年前,他走的太痛快,太彻底,将君不意留在了九州,面对倾斜的剑塔,导致君不意禁术反噬,沉睡六十年,白了长发…… 再去看一眼好了。 钟应想,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第256章 宗庙。 君不意解开青铜古锁上的禁制,如玉无暇的手指贴在冰凉的门板上,渐渐施力。 「吱呀」一声,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一线,尘封数许久的宗庙再度开启,展现在君不意面前。 明媚的光线在君不意周身笼了一圈,洒落在玄色的地板上,形成一条光路,君不意便踩着这道光,缓步踏入其中。 古旧腐朽的气味飘过鼻尖,无声叙述着宗庙浸润过的岁月,君不意抬头,眸如丹青,平静无波。 宗庙极为宽阔,其中唯有黑、白、古铜三色,玄色石块铺成的地板,灰白的墙壁,玉白的架子如阶梯一半,一层比一层高。 每一次架子上都摆着古铜灯盏,一万望去,足足有万盏古铜灯。 ——这是魂灯。 自上古以来,九州修士便会为自己看重得弟子点亮一盏魂灯,魂灯连结心火,人死则灯灭。 这里有万盏魂灯,可是万盏魂灯早已灭去,唯留下冰凉的灯盏。 君不意沿着玉石架子行走,目光落在灯盏上,每一盏魂灯下的玉架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魂灯主人的名字。 这些名字非常陌生,君不意一个都不认识,可是随着他往上,渐渐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干元、梵音、谨约、谢薇、谢檀…… 重明国君氏宗庙摆放的,却是太一宗上万死去弟子的魂灯! 君不意恍然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五千年前,太一宗的新宗主君长生便被困在此地,看着自己的同门的魂灯一盏盏灭去…… 走了许久,君不意终于在角落处看到了十来盏刻着「君」姓名字的魂灯,这些名字皆是君长生的至亲之人,而那些辈分隔得太远的君氏族人,是没资格在此处点一盏魂灯。 第534页 君不意便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和君九思的魂灯。 这几盏魂灯的光芒根本无法照亮整个宗庙,显得格外孤寂。 君不意目光落重明皇和霄后的魂灯上,因为两人重伤沉睡的原因,这两盏魂灯有些黯淡。 他看了许久,半晌,拂开衣摆,行了三个跪拜礼,抬头时,一道明亮的光落在了君不意掌心。 开明宫曾是雪回神君炼制的一件空间仙器,雪回神君将之赠给了大弟子干元道人之后,开明宫认主便成了太一宗宗主的考验之一。 君 长生成为太一宗宗主之后,便得到了开明宫,一直到如今。 自君不意出生起,重明皇便选定了他为自己的继承人,倾国之力培养他,一步一步安排他的人生。 开明宫自然也是重明皇留给赤丹太子的东西之一。 而通过开明宫的考验,最低也要合道期修为,当年干元道人和重明皇通过考验时,都已经合道数百年了。 所以,重明皇是想等君不意合道之后,才将重明国皇位以及开明宫传给君不意的。只不过,重明皇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便为了救自己儿子而陷入了沉睡,导致君不意提前继位。 而那道流光便是重明皇留在宗庙的东西,也就是参与开明宫考验的资格「钥匙」。 得到钥匙之后,君不意从冰凉的地面起身,转身离开。 宗庙之外,三师三少、君氏族老、重明皇重臣皆在等候,君不意从宗庙中踏出时,众人弯腰行了一礼,随后族老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温和的问:「殿下,可拿到钥匙了?」 君不意点头:「拿到了。」 目光扫过众人,君不意看到了一张张或惊喜,或沉思,或凝重,或怀疑的面容。 少师笑了笑:「拿到便好,以殿下的天赋,最多百年,便能合道。」 君不意的年纪在这些老怪物面前,极为年轻,实力却深不可测。 然而,多少惊才绝艷的天之骄子止步于此,陨落在合道雷劫之下,因此一日不曾合道,便不能算真正的顶尖强者。少师估计君不意再修炼个百年就能合道,可以说对君不意的期盼非常之高。 「合道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太保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殿下,我听说你将那个魔族送走了?」 太保似乎很满意君不意的「迷途知返」,说道:「殿下能想通,陛下甦醒后,想必会非常欣慰。望殿下日后坚守本心,万不可在被那些魑魅魍魉迷惑。」 钟应还没当上昏君,就先成了太保心中的「妖妃」。 君不意垂下眼帘,淡淡说道:「诸位的教导,不意铭记于心。」 太保等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君不意缓步前行,自众人中间穿过,火凤玄衣在天风中起伏,仿佛即将振翼而飞。 这段时间,君不意忙的不见人影,他不仅仅要处理登基的事宜,更要面对「老师」「长辈」「忠臣」的一次次劝说,他们告诉君不意: ——太上忘情之道断情绝爱,他绝对不能动情,自毁道基,沦为废人。 ——他肩负重明国重任,惊鸿夫人为了生下他而生生疼疯,霄后亲自抚养他长大,待他如亲子,重明皇为了他而重伤沉睡,三师三少为教导他而呕心沥血……他绝对不能辜负这些人。 ——此一时彼一时,霄后为他定亲之时,钟应只是个混血魔族,碍不了什么事,剑主能护住钟应,他能护住钟应,重明国能护住钟应。但是,现在钟应是魔界少君,身份非同寻常,他若非要和钟应结为道侣,无论他做什么,九州修士都会防备他,防备整个重明国。 …… 许多许多话,多到他记不住。 他自小便是在这般环境下长大,因为重明皇的执念疯狂,一道又一道的责任,一句又一句的语重心长……形成一道道枷锁,桎梏于他身上,如同傀儡的丝线,让他只能一步一步按着他们的安排行事。 学琴棋书画,学修真六艺,学治国之策,学君子五德。 被扔进一个又一个的险境挣扎求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修炼成长,即便被上古秘术反噬折磨的痛不欲生也要面不改色,完美无缺……甚至是穿上红衣,戴上帷幕,提着比自己还高的唐刀,行于阴影黑暗中,屠杀一条条生命。 直到遇到他的小混蛋…… 他的确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众多顶尖的老师,无数的修炼资源,他几位兄长姐姐求而不得、羡慕嫉妒的权利,君九思身为嫡子都没有碰触过得力量等。 ——他的确该承担责任。 可是,他想自己去肩负,自己去得到想要的,而非一个被丝线拉扯的傀儡。 「不意自小走的便是太上忘情之道,人人皆告诉我,斩七情断六欲才能真正大成,才能合道飞升。」 君不意目光落在极悠远之处,吐字清晰,又清又净:「可是,无情无欲之人,为何还要合道?合道飞升,与天同寿……本便是最大的欲。」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众人间迴荡,众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太上忘情之道极为难走,在场众人之中,走这条道的没几个,便是走这条道,也并未走长远。真要和君不意深究此道,辩论一场,怕是都说不过他。 第535页 「你们教我的,从来都是错的。当然,你们也不会认为我说的便是对的。既然如此……」 君不意踏下台阶,站在空荡的高台上,头顶风起云涌,灵气汇聚成海,如层叠巨浪般震盪。 黑色云雾凝结,如同凶兽一般像外扩张,吞併日月,原本明媚的艷阳天,陡然昏暗下来。 太傅惊骇的看着这一幕,明白了什么,声音干涩:「殿下!你要渡合道雷劫?」 「快住手,你现在还不到渡劫之时!」 「荒唐!你要毁了自己吗?渡不过合道你就只能当个地仙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入耳中,混乱又急促。 君不意并未回头,只是接着刚刚的话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证明我是对的。」 宴会之上,诸位强者或谈玄论道,或赏花赏美人,或自顾自的唱个小曲抚一抚琴,或者拉着相熟之人拼酒。 天色变化那刻,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便是喝的醉唿唿的散仙也一哆嗦,差点儿在地面滚了一圈。 「怎么回事?这劫云是干什么的?有谁要渡劫吗?」合道雷劫失败才 成为地仙,所以地仙对雷劫有阴影,声音都干巴巴的。 「今天不是重明国新皇的登基仪式吗?哪个疯子选在今天渡劫啊?」 钟岳摸了摸下巴:「这道气息有点儿熟悉啊。」 老院主等人则陷入了沉默。 破开虚空,才刚刚站定的钟应脸色彻底变了:「……这是君不意?」 怎么没人告诉他,君不意今天要渡合道之劫? 第257章 新皇在登基之日渡雷劫之事,彻底震慑住了三师三少、族老等一众强者。 他们完全没想过新皇会这么做,没想过性情冷清平和、一向来听从他们的安排、将一切做到完美的君不意,会做出此等「疯狂」「高调」之事。 而君不意刚刚那几句话,让他们隐约猜到了君不意如此做的原因。 他们这些时日的「劝谏」,彻底激怒了新皇。 君不意在用实际行为在向他们表态,在告诉他们,他非池中物,他非笼中鸟,没人可以用一小方池子、用黄金做的笼子去桎梏他。 这让族老他们既恼怒又欣慰。 他们到底经歷过大风大浪,尽管心绪复杂,却明白事已至此,劫云已经出现,一切都无法挽回,只能封锁此地,为新皇护法,不让任何人干扰合道之劫。 少师一脸担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如此莽撞。」 「还不是为了那个魔族!」太保咬牙切齿,「真是个祸害!」 「你们觉得殿下能成功吗?」 不少人眉头拧成麻花,重重的嘆了口气。 君不意太过年轻,这次又是强行引来合道之劫,渡劫希望渺茫,没人觉得新皇会成功。 可是,他们失败不起! 「唉,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殿下的神魂,就算合道失败,也能转世重修……」 宴会之上只剩零星几人。 那几个中小宗门宗主都老老实实坐着,重明国出了事,他们虽然好奇,却心知惹不起重明国这个古老的庞然大物,更不敢惹。 还有几位返璞归真的隐世大能,悠闲自在,似乎任何事也无法惊动他们,只不过目光时不时落在空中的劫云上…… 至于其他人,则化为遁光,向着雷云中央而去。 这群赶得去凑热闹的人被数重灵力壁拦在外头,有人试着穿过灵力壁,却惊动了镇守开明宫的大能,被人冷着脸「劝」了回去。 众人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并不想真的和重明国结仇,见重明国这般态度,心知渡劫之人身份不一般,纷纷猜测起来。 「看起来渡劫之人就是重明国的人,会不会是哪位皇子渡劫了?我记得大皇子卡在炼虚境几百年了,是不是终于要突破了?」 「有可能,重明国并没有选择年纪最长,修为最高的皇长子继位,反而选择了一个不足百岁的七皇子继位,大皇子若是心中不满,非常有可能选择今日渡劫,给自己弟弟脸色看……」 有人认同这个猜测,也有人对比嗤之以鼻。 「你们可别忘了君长生是谁!那可是和道祖生在同一个时代,从上古走到至今的老怪物,他们觉得他眼神会不好?会选错人?」 「也对,真论起资质,重明国这位新皇可真了不得,若不是确定他是人族,他又得了道祖传承,我真以为他是身份天地诞生的怪物……」 「老夫我隐居千年了,也听过这位新皇的名声。」 众人传音时,一道令人极恐怖的气息从身后而来,其中的杀戮之意令人后背发凉,汗毛竖立。 他们下意识驱使法器向左右两侧避去,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道黑焰遁光从中央一闪而过,直直撞上灵力壁上。 「这谁啊?这么嚣张?」 话音未落,只听「卡擦」两声—— 在强悍的力量下,灵力壁直接被撞碎十来重。然而重明国底蕴深厚,岂是他人想闯便闯的? 因此,那道黑焰遁光被护城阵法挡住,露出真面目来。 那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男子,身穿银云纹白衣,泼墨似得长发束于脑后,白玉耳垂挂着银色耳饰,微微凌乱的额发下,露出俊美灼目的眉眼来。 长睫一掀,潋滟的桃花眼凝着森寒玄冰,玄冰之下却是熊熊烈火。 第536页 「嗤。」冷笑一声,钟应一招手,修长的手指握紧了灭却枪,向前一刺,枪尖集聚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硬生生的将护城阵法刺出几道裂痕来。 灵力气流迴旋,将钟应墨发袍袖鼓起,钟应正打算刺出第二枪时,五人将他团团围住。 这五人皆是身披战甲的将军,战甲之上刻印着重明国纹印图腾,五人气息相似,相辅相成,联手便想擒拿钟应。 「找死!」 钟应冷哼一声,灭却枪携黑焰横扫而去,他虽然不曾合道,可是这一枪的威力远超处处踏入合道期的修士。 五位将军被挑中,甩出数丈之远,胸膛的战甲直接凹下去一块。 钟应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抬手,掌心朝上,露出翎羽似得玉佩来:「这东西你们该认得吧?将阵法打开,我要进去!」 看清楚凤羽玉时,五位将军通通呆住,闻言,下意识说道:「直接用凤印就能进去。」 钟应唾弃一声:「就不能早说吗?」 言罢,握着凤羽玉穿过阵法,遇上阻拦他的人,就扔出凤羽玉,在一批又一批呆滞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目睹这一幕的宾客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他们听到了什么? 凤印? 就算他们在没常识,也明白凤印的意思。可是重明皇的正宫不是霄后吗?怎么会是个男人? 还是个魔族? 不对!新皇还未有道侣…… 隐约明白什么的宾客目瞪口呆。 钟岳站在一株古树树梢上,静静望着雷云的方向,看到钟应时,脚下一撇,扶住树干才稳住身形。 「???」 这不是他心肝儿子吗? 什么时候来九州了?他怎么不知道? 钟岳陷入纠结时,钟应「过五关斩六将」,从天而降,落在玉石台上。 太保等人一惊,根本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有人能闯进来,待认出钟应的气息后,太保脸色黑沉如锅底:「你怎么回来了?!」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殿下才会误入歧途! 言罢,转瞬间便到了钟应身侧,一掌拍去。 手掌呈金属颜色,携风雷之势。 「咚——」 这一掌拍在了玄色枪身上,气流有一瞬间凝滞,随后如刀刃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割去。 太保有些惊讶钟应的实力,对上一双冷冽的桃花眼后,毫不犹豫挥出第二掌,钟应想也没想,以掌对掌,蛮横碰撞。 太保脸色一变,后退数步,匆匆抵挡的钟应却脸色未变。 金属似得掌心在颤抖,在杀戮修罗道下战慄,太保勐的抬头,一物体直面而来,砸到了太保脸上,砸青了眼睛。 「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钟应头也没回,直直向着黑云下的君不意走去。 太保定睛一看,失语:「凤羽玉怎么在你这里?」 有人夺过太保手中的红玉,声音沉重:「的确是凤羽玉。」 「……」 「就算是凤羽玉又如何?绝对不能让他打扰殿下,拦住他!」一位族老沉声道。 有人慾动手,却被身边之人拦住。 太傅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让他去吧。」 右丞相附和:「没错,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说吧,也许说一说,殿下渡劫会更顺利。」 「……」 钟应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君不意,瞳孔中熔金流淌,在怒火下,仿佛比太阳星还要明亮。 「你骗我!」钟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天风扶起玄袍,火凤在昏沉光线下,耀眼灼目。天空乌云密布,几欲压顶,雷劫正在凝聚,时不时绽放淡紫色电光,如泥沼中怒放的花。 君不意回眸,冷清的凤眸看到钟应的那刻,再无平静,泛起丝丝波澜,似讶异似错愕,最后化为了点点星光:「我没有。」 他道:「我说的句句皆是实话,你的确不该在重明国久留。」 钟应简直要气炸,越走越快:「但是你没告诉我,你要渡合道之劫!你就是在忽悠我,只说你想说的,不想说的一句话不说!」 五指紧握成拳,来到君不意近前时,拳头几乎要落在君不意脸上,又被钟应收回,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君不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环过君不意的颈项,钟应在他耳垂咬了一口,含煳的说:「你快说!」 君不意身子微晃,垂下眼帘,遮掩住眸中的情绪,轻轻搂过钟应腰身,低语:「我早便告诉过你了,我要去魔界找你。」 处理好一切「麻烦」,去魔界接小混蛋。 他需要彻底的实力,也需要斩断眼前的麻烦,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快刀斩乱麻罢了。 钟应听懂了言下之意,睁着一双桃花眼:「你……」 唇瓣颤了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君不意推了推钟应,唇角绽开些许笑意,声音不自觉柔软:「既然回来了,便等我片刻,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个屁!」钟应怒骂。 君不意提前十年渡合道之劫,他怎么可能放心? 当他看到重明国上空的雷劫,察觉到君不意的气息时,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甚至想要大开杀戒! 他差点儿以为六十年前的事要重演了! 直到看到君不意安然无恙的时候,心中瀰漫的恐惧才散去一些。钟应甚至并无多少怒火,先前的怒气沖沖,只是在了掩盖心中的不安罢了。 第537页 「君不意,我告诉你。」钟应指着君不意的脸,「我今儿不会走的。」 他抬了抬下巴,眉眼潋滟又锋利,说了一句能让天下修士气死的话:「不就是渡个合道之劫吗?当谁不会一样!」 君不意微怔,钟应趁机拉住他的手,灭却枪往地板上一刺,彻底放纵神魂中属于魔君的力量:「我陪你。」 超越合道期的力量毫无掩饰,察觉到这股力量的人脸色发白,向着远处退去,目光中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钟应身边瀰漫些许红色迷雾,仿佛从地狱爬出,摧毁世间的杀戮之道,令人仿佛置身于修罗战场,满地的残剑,满地的尸骸,血液将大地染成猩红色。 君不意却反握住钟应的手,珍之重之,莞尔:「好。」 杀气牵引天地,劫云滚动的更加急促,一阵阵黑风吹盪开明宫。 合道之劫再度降临,重叠一起—— 第258章 自古以来,雷劫都是修真者的生死大劫,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死魂灭,消陨在天地之劫下。 因此,九州修士突破渡劫之前,都会准备好种种天材地宝,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找信得过亲朋好友为自己护法,自己则闭关修炼,将身体调养到巅峰状态,祛除道心一切杂念后,便开始尝试突破。 然而,即便这般小心翼翼,上万年来,死在雷劫之下的修士依旧有六七成,而陨落在合道之劫下的修士,高达九成。 有的修士是杀戮太多,雷劫太兇勐。 有的修士则是实力不行,差点运气。 有的修士则是渡劫时被人干扰,雷劫加重,含恨而终。 有的修士则是渡劫之后太过虚弱,被人背叛,或者劫杀…… 总而言之,渡劫最忌讳被人干扰。 君不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提前渡劫,已经非常兇险了。 而钟应不仅仅干扰了君不意,他还想跟君不意一起渡劫,致使天地震怒,合道雷劫比单人渡劫兇残了双倍! 看到这一幕,最沉得住气的大能也倒抽了口凉气,眼角抽搐,简直无法理解现在的天之骄子了。 以太保为首的老古板脸阴沉的滴水,太保认定了自己这个徒儿保不住了,暴怒的扯住一边的太傅:「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太傅嘴巴张了张。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踏足劫云中心,就怕把情况越弄越糟,太保颤抖的指着钟应两人,吹鬍子瞪眼睛:「刚刚就该听我的,把那个魔族擒拿下来!你们偏偏要拦我!」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太傅嘆气,「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会有如此实力,会有如此胆气。」 可不是吗? 按年纪,钟应比君不意还小上一岁,君不意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修为,重明国暗地里付出了什么,早已无法想像。 却没想过,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跟上君不意的修为,同他并肩而行。 族老反驳:「这股力量可不像那魔族自己的,谁知道怎么来的?」 一直未说话的左丞相道:「可是,这个后辈已经掌握了一条完整的杀戮修罗道,并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 太保等了左丞相一眼:「你怎么也帮他们说话?」 「我可没帮谁。」左丞相道,「只是……看着殿下他们,觉得也许他们能度过合道之劫也说不定。」 众人按耐住焦躁的情绪,向着玉台中央望去,只见钟应两人肩并着肩。 钟应随意提着灭却枪,枪尖的黑焰在狂风中忽明忽灭。 君不意指尖沾着春秋笔,山河卷自然展开,环绕在两人周边。 墨色长髮在风中鼓舞,衣袍猎猎。 他们微仰着头,淡然无畏的望着劫云,时不时侧过头,跟对方说一两句话,凌乱的额发下,神色清淡,看到对方的那刻,眉眼掀起微微的笑意。 那微浅的笑意,如注入风沙中的晨舞,纯净而清凉,令人心安不已。 仿佛……双重合道之劫,不过如此。 太保眉梢抖了抖,为少年意气,为无畏无惧而稍稍动容。随后扭过了头,沉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劫云足足凝聚了三天,方圆千里皆被乌云笼罩,云层压的极低,仿佛天空即将崩塌。 真正令修士惊骇的是劫云中蕴涵的力量,这下,在淡然的大能也坐不住了,纷纷来到阵法之外,打听情况。 一位中小宗门的宗主颤着嗓子道:「这好像……不是一个人在渡劫?」 「……这不是渡劫,这是寻死吧?」 众人陷入沉默,却没人愿意离开,都在等待这世所罕见的一幕。 「轰——」 乌云再也无法承托雷劫的力量,黑沉一片的炸开金紫色电光,将天地照亮。 随后,一道道水桶粗的雷霆如同雨珠子似得,滚滚而落。 「轰隆隆——」 「噼里啪啦——」 雷霆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重重灵力壁,淅淅沥沥的落在阵法禁制之上,溅起无数电花。 开明宫的阵法坚固无比,然而在天地之威下,依旧坚持不了多久,阵法上很快便布满了蛛网似得痕迹。 阵法之中,太傅太保等人屏住唿吸。 阵法之外,参与新皇登基典礼的宾客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卡擦——」 第538页 护城阵法如同镜面一般,化为粉粹,星星点点的光洒落在天地之间,宾客们终于能看清楚其中情况了。 只不过,还不等他们看清渡劫之人的面容,渡劫之人便被紫金雷霆淹没。 看着这般场景,弥墟散仙腿抖个不停,嘀咕着「造孽」两个字,众人却没心情听废话,他们都在想,如果是自己,能挺过雷霆吗? 答案只有一个字:难! 别说是没渡过合道之劫的散仙,或者止步于炼虚境的修士,就是那几位合道仙人,都觉得悬的很,完全没把握。 他们庆幸自己渡劫时没遇到这种状态,不然早就化为灰烬,同情渡劫之人面对的兇险,却又忍不住的想,若是这两人渡过今天的合道之劫,将会是什么何种实力? 老院主撸了把鬍鬚,询问:「钟岳,如果渡劫之人是你,你有几分把握?」 钟岳摇了摇头:「难说,试试就知道……」 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卡在了喉咙里,钟岳瞳孔紧缩。 在他视线中,携天地之威的雷霆被搅的一团糟。先是被术法形成的水龙、火凤、金虎等,一通勐砸,雷霆落下多少道,顺发的术法便有多少,砸的雷霆「东倒西歪」。 随后一卷画卷腾空,化为山川江河,将无数道雷霆挡下还不算,一卷一收,居然将雷霆全吞进了画卷之中。 画卷之中绘了天幕,天幕排列日月星辰,此时多了乌云雷霆,使得画中世界更加完整。 第二轮雷劫落下,毫无停息。 这一次,术法、画卷并未出现,却有股极为森寒恐怖的杀意爆发,墨发银衣之人手持灭却枪,沖霄而起。 他并没有先前那神乎其神的术法和空间轮迴之术,一切力量皆是为杀而杀。 只见他挥舞长枪,黑焰猎猎,笼罩天地的雷霆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长枪横扫。 偶尔漏了几道雷霆,便直接以肉身硬扛,身体噼里啪啦闪着电光,在强横的魔之身躯下,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淬鍊的更加结实。 而这人,是他的心肝儿子! 刚刚拿着凤印,冲进阵法的心肝儿子! 到了这时候,用脚趾头想,钟岳都知道最开始要渡劫的人是君不意,而他的好儿子冲进去没帮上忙就算了,还作死! 「这不孝子!这混帐东西!!!」钟岳觉得自己要气炸,就算不气死,也要被钟应搞出来的玩意吓死。 老院主不小心揪下几根鬍子,干巴巴的安慰:「呃,儿孙自有儿孙福……」 钟岳一脚踏碎了古树,悔不当初:「当初海珠姐姐将他託付给我的时候,我就该扔了!」 老院主:「……」 数波雷劫被钟应两人横扫吞噬之后,劫云涌动,终于给了两人片刻喘息。 而这时候,众人看清了渡劫的两人。 一位正是初初登基的新皇,一位正是先前闯进去的魔族。 两人盘膝而坐,正在借着这时间,调整体内力量,吸收雷霆。 「居然是他们?」众人惊讶至极。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还用问?你看看他们耳朵上的银饰,手上的镯子还有腰间的玉佩,都是一对!我先前还奇怪,除了蛮族有男女佩戴银饰的习惯外,重明国并无这种习俗,怎么新皇佩戴了耳饰,原来是一对啊!」 「莲中君怎么和个魔族纠缠不清?」 「还不是普通的魔族,普通魔族能渡合道之劫?能横扫雷霆?」 「我们老喽,现在年轻一辈怎么这么可怕?」 「年轻一辈不可怕,可怕的仅仅他们两个而已,你们瞧瞧自己的徒子徒孙,儿子孙子,够格跟他们比吗?」 纷纷扰扰中,雷霆再度落下,充斥整个天地。 一轮又一轮盛大的雷霆电光渲染天地。 渐渐的,钟应两人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焦灼的伤痕,一道比一道深,越来越密,血液沾了一身。 可是,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并无退缩之意。 两人由一开始,你挡一轮雷劫,我挡一轮雷劫,变成了相互合作,配合无间,再到对方稍有疏忽,便为对方补上一招。 偶尔目光对上,桃花眼中肆意嚣张,洒脱无忌,不减半分。凤眸微勾,清冷从容,甚至勾略出世间失色的笑意来。 君不意微喘:「还好吗?」 钟应嗤了一声:「还能出去跟人厮杀个十天十夜。」 随后,钟应唿吸急促的问:「你呢?」 君不意神色柔和,桎梏关节的丝线在一通胡闹之下,断了个干净,尽管此时狼狈,他却道:「此间事了,定亲手为你煮酒畅谈。」 雷劫持续了一天一夜,在两人合作之下,终于消弭。 钟应两人并未松口气,反而更加紧绷,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心魔之劫即将降临,雷劫考验力量,心魔劫炼心,心魔之劫下,生死一念之间,或大道终成,或一念道崩。 钟应并不担心自己,他走的是杀戮之道,前世成功通过了心魔之劫。 可是君不意这世却…… 他不知道君不意会坚定太上忘情之道,还斩道重铸,他只知道,两者同样兇险。 可是,君不意只是注视着钟应,一眨不眨。眸色清墨,本该注视世间万物,可是钟应的倒影在其中占据太大。 第539页 他垂首,在钟应指尖落下一吻,声音微不可闻。 「既然得道成仙是「欲」,那么,我的欲……是你,你便是我的道基。」 抬眸,他道:「应应,放心吧。」 钟应突然安心,眼前之人是君不意,斗了几百年的死对头,让他不得不认输的莲中君。 君不意怎么可能会失败? 心魔之劫降临,两人同时阖上眸子。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管心中如何作想,不管情绪有多复杂,皆不肯眨眼,生怕错过一段传奇。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管是人族,魔族,妖族等,在天地之劫面前,皆是平等。 逾越不可思议的鸿沟,渡过几乎必死的雷劫……其中的道意,能淬鍊旁观者的道心。 许久,明媚的光线穿透厚重的乌云,劫云如雪一般消融。 祥云汇聚,仙音临世,紫气东来。 钟应两人睁开眸子,相视一笑。 一者畅快淋漓,一者清浅淡雅。 他们一起度过了合道之劫! 第259章 渡过合道之劫后,身体中的灵力将会发生质的变化,灵力转化为仙力,仙力淬鍊肉身、神魂,脱胎换骨。 所以,合道期有合道成仙之说,合道期的大能又被尊称为合道仙人。 而初初合道的修真者,最开始无法彻底掌控身体中的力量,需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才能将那股庞大的力量彻底化为己用。 钟应两人的气息有些不稳,时而强盛到仿佛能横扫一切,令人心头凛然,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时而虚弱到宛如凡人,似乎尘世凡铁便能伤到两人。 君不意缓缓阖上眼帘,钟应一撩衣摆,盘膝而坐,两人同时打坐调息。 众人脸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 太保脸颊肌肉不停颤动,他本以为君不意保不住了,又是愤怒,又是失望,结果君不意却比他想像的出色数倍,自然纠结无比。 「咳咳。」左丞相最快回神,清了清嗓音。 太保勉强控制住表情,张了张嘴:「我……」 「当务之急,是让殿下闭关,巩固修为。」太傅打断了太保的话,根本不给太保发难的机会,拱了拱手道,「殿下渡过合道之劫,是天大的喜事,等殿下出关后,在设宴庆祝。太保,你觉得了?」 话音一落,便给太保传音:「玉馨书院,问天宫,蛮族他们都在这里,今天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 太保:「……」 话都让你说完了,他还说什么? 暗中传音通好气之后,太傅又道:「既然诸位不反对,这事便这么定了。」 太保手抖了抖,狠狠一挥袖,到底没说什么。朝着众宾客而去,开口:「这几日因为殿下渡劫之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少师等人见状,跟在后头,和众宾客寒暄。同时吩咐宫女侍从重新布宴,他们亲自招待。 玉馨书院的来客通通松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来。 无论是君不意还是钟应,都是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管钟应两人是什么身份,如今是什么修为,他们心中总归有一分舔犊之情,自然是希望两个孩子好好的。 更何况两人可不是普通学生,钟应是剑主之子,君不意对书院有大恩,又是道祖传人,只要心里拧得清,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两人出事。 问天宫的圣子圣女、十城的少城主、神云山苏家等,或是钟应两人少时的同窗,或是故友,或是沾亲带故也稍稍松了口气。 傅潇湘偷偷拍了拍胸脯,用极小的声音嘀咕:「这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感情那么好,我当年的辛苦可算没白费。」 随后,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自家哥哥傅月溪:担忧的唤了一声:「哥哥……」 傅月溪摇了摇头,颇为复杂的感嘆:「这下没人会喊我万年老二了。」 自君不意成为黄字碑榜首后,傅月溪一直被君不意压了一头,成了世人口中的万年老二,如今君不意合道,他已经没资格跟君不意相提并论了,自然再无人提起「第二」这个词。 「别多想了,你不是说有人找你吗?还不快去。」傅月溪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 「是神云山苏家伯母,有福的母亲。哥哥,你跟我一起去,伯母想见你。」 「我?」傅月溪一头雾水。 众宾客纷纷离开此地,钟岳有所顾虑,到底没有直接冲上去教训心肝儿子,却狠狠剐了钟应几眼。 有如玉馨书院一般关心的,也有漠然的,更有无法理解,甚至黑沉着脸的。 「莲中君身为重明国新皇,怎么会……」 「荒唐!真是荒唐有可笑。」 这些言论全在意料之中,甚至因为身处开明宫,他们不敢不过放肆,只能不痛不痒说几句罢了。 太傅早有心里准备,不当一回事,吩咐侍从去准备巩固合道期修为的天材地宝。 这时,一道清而净的声音响起:「不用了。」 众人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君不意睁开了清冷的凤眸,原本盘膝打坐的钟应,不知何时,支着下颌打量着他们,桃花眼含着几分潋滟,似笑非笑。 君不意伸出了手,自然的将钟应拉了起来。 太傅疑惑,赶忙开口:「殿下,巩固修为要紧,你放心,我会将钟公子的闭关室安排到你旁边的。」 第540页 钟应撇了撇嘴:「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 声音戛然而止,太傅嘴巴蠕动,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应的髮带在渡劫中掉了,如今咬着一根绸缎,双手正抓着头髮。君不意的发冠歪了,直接扯了下来,墨发如缎,披散身后。 两人衣袂破一块黑一块,不仅不损一分风韵,反而流露出令人挪不开眼的古意风流。 毕竟,这可是两位合道仙人啊! 他们扛过了九死无生的雷劫! 而令太傅失语的却是两人身上的气息。先前混乱无序的气息,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内,变得内敛而厚重,如深渊如东海,深不可测。 ——这说明两人已经彻底掌握了合道期的力量! 即使太傅心知清楚君不意的身世,依旧被这怪物般的天赋震慑。 太傅眼角余光暼到钟应,若是君不意是超脱凡人的天赋的话,这位少君便有些奇怪了。 他不由想到了一个词: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两人果真是天生一对…… 「太傅。」君不意淡淡开口。 「请殿下吩咐。」 「太保、太师、右丞相、左丞相……」 君不意吐字清晰,既清又净,却不容置疑:「我已经合道,有资格参与开明宫考验了。」他注视着众人,目光清清淡淡,「我将会开启开明宫考验。」 「殿下!」这回太傅也绷不住了,劝说,「开明宫的考验不急于一时,没必要……」 君不意微微侧首,目光跟钟应对上。 钟应朝他眨了一下右眼,君不意弯下腰身,乌髮堆积在肩头,他一字一句道:「连开明宫的考验都无法通过,如同承一国重任?」 「这……」 「你这又是何苦?」 「不意说过,诸位之言,不意皆牢记于心。」君不意垂下眼帘,「老师、族老……你们对我的要求,不意一直记得,从来不忘,不意知道该如何做,请诸位相信我。」 君不意抬眸,眸中蕴藏万千道韵:「也请诸位明白,我才是重明国的皇。」 他是重明国的新皇,在其位谋其政,却绝对不会当一位处处受制于人的君主。 若是重明皇未沉睡,只要重明皇和霄后同时公布他和钟应的婚事,重明国上下便是不解、不满,也绝对无人敢反对。 那些「忠言逆耳」,不过是他们依旧当君不意是赤丹太子,是他们掌心的璞玉,随他们雕琢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合道,那便成为开明宫之主,超越重明皇…… 太傅怔住,垂下了头颅,沉声道:「臣,明白。」 其余数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根本无法改变君不意心意,在君不意的目光下,一一低下了头颅。 君不意回首,钟应歪了歪头。 也许是一同渡劫的原因,这一刻,两人默契无比。即便君不意一开始并未告诉钟应他想做什么,钟应明白君不意的想法后,便自然而然的猜到了。 钟应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不生气?」 「你有把握我就不生气。」钟应摊了摊手,「就是可惜,这劳什子的考验只能一人参加,不然我可以陪你闯一闯~」 「没关系。」君不意轻轻抿唇,用唯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在漫长的求道岁月中,携手相伴。 君不意拂袖而去,钟应目送他离开,直到玄袍上火色的凤凰消失。 他懒得理重明国那群重臣,自从猜到他们暗地里说自己坏话后,钟应便有几分膈应他们,根本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在周边逛了一圈后,钟应跃上了翘角飞檐,在琉璃瓦上躺下,翘着二郎腿睡大觉,期间少师多次跟钟应搭话未果。 金乌沉没,钟应睁开眼睛看到漫天的星海后,一个鲤鱼打滚竖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行,脏兮兮的,而君不意又是个洁癖。于是钟应回了太子殿,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回原地等候。 重明国大臣事物繁忙,大部分人离开处理工务,少部分留在这里等候。处理完手头的事之后,又返回此地。 宾客陆陆续续离开,少数人留在了重明宫。 重明国新皇合道之事,传遍整个九州,九州许久没有合道仙人诞生了,更别说这么年轻的合道仙人了。 同时,一桩关于莲中君的风流韵事也传入了天下修士耳中:莲中君喜欢男人!不仅有龙阳之癖、分桃断袖之好,那个男人还是个魔族! 魔族之事,虽然颇受诟病,但是天下人似乎更对那桩风流韵事感兴趣。 毕竟,莲中君可是九州第一美人啊! 钟应不知道通过考验需要多长时间,只知道君长生当年花了十来天都没从开明宫出来,因此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 就在他考虑去跟便宜爹爹认错,顺便见见傅潇湘、慕归心等故友时,整个开明宫都在嗡鸣,似乎在庆祝什么。 一股无形的力量由中央传送整个开明宫,灵气变得更加纯净清冷,枯黄的枝叶上抽出嫩芽,花骨朵一一怒放,刻了时光痕迹的朱墙,幡然一新…… 开明宫迎来了新的主人! 离君不意开启考验,前后不足两天! 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重明国重臣一一跪下,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肯定以及臣服。 第541页 钟应桃花眼微弯,笑容灿烂。 立于虚空的通天之碑上,刻印着一个个金色的名字,这些名字蕴涵种种道意,同名字的主人气息相连。 这些名字的主人,随便拎出去一个,都能翻云覆雨。 而如今,整个天字碑的排序都在变动。 天字碑最顶端的榜首之位,浮现一行风骨清正的字:莲中君君不意。 第260章 宫殿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钟应睁着一双桃花眼,不舍的眨一下,第一眼便看到了踏过门槛的君不意。 君不意踩着白玉石阶而来,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离得近了,钟应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 君不意依旧穿着登基仪式上的火凤玄袍,玄袍上多出几道裂缝,肤色苍白了几分,青墨的眉梢流露出几分疲倦之色,破有种风尘僕僕的意味。 并没有新添伤痕!钟应满意的想。 跪下的大臣声音整齐:「恭贺殿下。」 君不意连眉头都未动一下,抬手做了个平身的动作后,便示意他们退下。 众人纷纷离开,连太保等一众老古板都没吱声。 随后,君不意侧首,同钟应目光对上。 大约是君不意修为又进一步的原因,君不意越来越像钟应记忆中的莲中君了,特别是刚刚他面对众臣时,平淡从容又轻描淡写,偏偏眼尾勾略出几分威仪,令人心头凛然。 然而,钟应再也不会有任何不适了,半丝杀意都升不起。 前世今生,君不意从未失约,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的真君子——至少,钟应便是这么觉得的。 几步上前,钟应一把环过君不意的颈项腰身,落下一个欢喜的吻。 分开时,钟应笑盈盈的问:「共浴吗?我帮你搓背。」 君不意轻轻扣住了钟应的手,回答:「好。」 开明宫有几个温泉池子,就算没有,君不意身为开明宫之主,也随时可以开闢出几个温泉来。 钟应说做便做,拉着君不意去了最近的池子。 池水温热,白茫茫的水汽蒸腾而起,氤氲了视线。 君不意褪下火凤玄袍,踏入池中,水流涌动,水声哗啦,鸦色长髮散落水中,如怒放的盛世墨莲。 钟应抱着一叠干净的衣物,绕过绘制了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将衣物放在架子上。 两人不再是青涩稚嫩的少年,又多次亲密接触,再也不会和当初一样,搓个背都尴尬又羞涩,面红耳赤。 钟应在池畔停下,蹲下身子,捞起水中一片墨莲花瓣。 鸦发光滑柔软,钟应爱不释手:「还是这样好看。」顿了顿,钟应语气含了些许遗憾,「其实,白髮也挺好看的。」 君不意侧了侧头,乌黑的发梢上沾着水珠子:「可以染成白色,用……雪兰花汁。」 「别!太折腾了!」钟应赶忙拒绝,「以后再也不许染髮了。」 「好。」 钟应将君不意的长髮撩开,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如玉的后背来,转移话题:「这么干净,不用搓了,来,我给你捏捏。」 一开始,钟应的确是认认真真的按捏肩膀,还时不时问一句「要不要捏重点」「这样会不会疼」「要不我轻点」,非常殷勤。 没一会儿钟应便不规矩了,从捏肩变成了煽风点火吃豆腐。 落在胸口的手被君不意制住,君不意瞥了钟应一眼:「一起洗。」 随后,握住钟应的手腕,将钟应拉下了水池。 钟应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君不意身上。 水珠子溅了一脸,钟应用衣袖擦了擦后,手臂穿过君不意,撑在君不意脸颊两侧,在君不意脸颊啵了一口,笑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洗。」 君不意摇头:「以前住在书院读书时,我们经常一起洗。」 「得了吧。」钟应不屑,「那个时候我们还穿着衣服,如果这也算的话,在众生镜中,我们还和你父皇一起洗过。」 君不意明白了钟应的意思,唿吸微微一滞,随后用极轻极低的声音道:「这是……第二次……」 钟应哑然,想起了黄昏殿上那五天的事,脸颊微烫,反驳:「那不算!那个时候,我、我中了毒,根本没意识!」 君不意莞尔:「你记得,而且你现在也穿着衣服。」 「我……」钟应咳了一声,凑到君不意耳畔,调戏之,「我穿不穿要什么紧,你不穿不就行了。」 君不意:「……」 手臂掐住钟应的腰身,渐渐施力,将他的身子往下压,君不意封住了钟应的唇,等双方都有些喘息时,才分开些许。 君不意声音微微沙哑:「好,你不脱。」 钟应唿吸突然一重,忍不住喊停:「等等,等等,你不觉得你该让我一次吗?」 「……」 「嘶……君不意!你别太过分啊!」 「我让你,你在上面……」 「……」 在温泉中折腾了半天,钟应才湿漉漉的从池中爬了起来,面容红晕渲染,耳垂红的滴血。 钟应恼羞成怒瞪了君不意一眼后,擦干净身体,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袍,将原先湿哒哒又皱巴巴的衣服塞进了玄曜镯中,打算过一会儿就销毁。 君不意穿戴整齐后,钟应正趴在窗棂处晒太阳,墨色长髮上反射着金粉似得光点。 第542页 一边的长桌上则摆着几盘灵果,几个玉瓶。 这些灵果皆是极稀有的「仙」果,有疗伤补充灵力之效,便是对合道仙人也有用。旁边还有几个玉瓶,玉瓶中皆是丹药。 一看便知是钟应特地为君不意准备的。 君不意落座时,颇为郁闷的钟应没好气的问:「你不打坐片刻?」毕竟,他有合道数百年的经验在,君不意却没有。 「不用。」 钟应嗯哼一声。 过了片刻,钟应心间的郁闷消散了,从窗棂挪到了君不意身边,问起正事来:「小妖精,你是怎么渡过心魔劫的?」 指尖沾着一片灵果,君不意递到了钟应唇瓣,反问:「你呢?」 「我?」钟应咯吱一口咬住灵果,含煳的回答,「我是魔族,走的又是杀戮修罗道,不兴你们道修那套什么「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前世今生,我的心魔劫都一样。」 微微一顿,钟应眯了眯眼:「一个字——杀!」 钟应用无所谓的声音补充:「落入无间地狱,眼前一切可杀,只要全部杀干净,心魔劫便算过了,若是在心魔劫中输了,我就会被撕成碎片,同时肉身就会化为灰烬。」 君不意将钟应脸颊的散发拂至耳畔时,钟应偏过头,跟君不意保证:「君不意,你放心,我不会被杀戮之道沖昏头脑,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的。那是一条绝路,那条路啊,没有阿姐,没有便宜爹爹,什么都没有……」 唇瓣上扬,露出小小的尖尖的虎牙:「更没有你。」 为了追到九州第一美人,他绝对不会瞎折腾了。 君不意愣住,神色动容,声音比十里春风更加柔软:「好,我会一直拉住你。」 绝对不会松手…… 「该你了。」钟应戳了戳君不意的脸颊,「快说!」 「我啊。」君不意目光落在极悠远之处,缓声回答,「我看到了一个人……」 心魔劫中,他依旧是火凤玄袍、玉冠攒珠的模样,站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湖水清澈,如一面明镜,却映不出他的倒影。 唯有脚下一圈圈涟漪,证明他的曾在。 他站了许久,直到正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苍髮如霜,从容淡漠,一眼望去,好似一场永无止境的隆冬大雪,孤寂又清冷,寒意深入骨髓。 那个人同样没有倒影,甚至靴子踩着的湖面都没半丝涟漪。 ——因为,他们互为倒影。 那人是他自己。 清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人道:「真是……阴差阳错。」 君不意未语。 那人又问:「你要斩道?」 君不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需要。」 三千大道,变化万千,便是同一条道,也能走出两个极端。 春风十里,和缓温煦。霜风如刃,冷冽剐骨。 水可利万物,亦可覆灭众生。 世间之道,便在天地自然之间,同样的风,同样的水,可以有万般姿态,他所行之道,同样如此。 前世,他淡漠七情六慾,以天下众生为责,终成大道,合道成仙,所以,他没错。 今生,他将一个小混蛋放在心里,同样可以成就大道。 太上忘情,可薄情,亦能深情。 他……不会错! 白髮人眉眼未动分毫,脚下所踏的水面却生了波澜,涟漪一圈圈扩散。 他向着白髮人走去,白髮人同样走来,直至擦肩而过,直至融为一体。无论是何选择,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人。 和煦的光线下,君不意告诉钟应:「我跟他说,我一定不会错,然后,我便渡过心魔劫了。」 「这么简单?」钟应讶异。 「对。」君不意眉目认真,「就这么简单。」 第261章 和君不意腻歪一阵后,钟应终于想起了便宜爹爹,便拉着君不意去找钟岳。 他虽然不怕便宜爹爹,但是君不意在身边的话,便宜爹爹总该给他一两分面子……吧? 才穿过月洞门,一道冰凉的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钟应抬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便宜爹爹。 钟岳正靠着一株香木树,身前站着天权院主秦焕,秦焕正在说着什么,钟岳根本没听,歪着头望着钟应的方向,髮髻上的雪白鹤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行了。」钟岳打断了秦焕的话,摆了摆手,「下次再说吧。」 「师傅?」秦焕讶异。 钟岳回答:「我现在有事。」 秦焕注意到了钟应两人,眉眼划过一丝理解之色,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钟应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朝着钟岳摇了摇手:「爹,我来看你了。」 「你怎么在这里?」钟岳瞥了钟应一眼:「你最好老实交代!」 「其实没什么。」钟应开始解释,「就是我在魔界遇见了君不意,然后追着他回了重明国,发现他正在渡劫,便想着帮一把……」 钟岳完全不信:「编,继续编!不意怎么可能去魔界?」 在没经过君不意同意下,钟应不可能暴露莲中君和疏影君是一人之事,因此,绞尽脑汁编一个合理的理由:「这……」 「伯父,我的确去了魔界。」君不意打断了钟应的话,声音平淡清雅,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第543页 然而,钟岳却用一种怜惜的目光望着君不意,柔声说道:「不意啊,你不用为这没良心的东西遮掩。」 曾经还是心肝儿子,见面就要抱起他转圈圈,现在就变成了「不孝子」「没良心的东西」「臭小子」,钟应深刻的觉得「人心易变」,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不信我?」 「那你说说,你这些年,除了打架很少输外,还干过什么靠谱的事?」 「你自己靠谱?」 「臭小子,你是不是皮痒了?」 「来啊来啊!能打赢我,我就让你揍……」 「呵呵!」 父子俩互怼的非常欢快,就差动手,把屋顶给掀了。 君不意立于一旁,静静看着父子俩,眸子中闪过一抹柔和之色,钟应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并非真正的势同水火,关系恶劣。 相反,随着时光流逝,父子俩的关系越发深厚,彼此越发认同对方,关心对方,只不过是找到了最融洽、最舒适的相处方式罢了。 ……这是他孩童时期,曾经奢望过的事。 在各种冷嘲热讽声中,君不意的声音如一阵徐徐清风,插入其中:「伯父,我是疏影君,这一任的黄昏殿主。」 互怼的两人愣住,声音消散,唯有枝头的夏蝉鸣叫。 钟岳惊讶,钟应却有些失神,他没想过君不意会这样轻易便说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君不意指了指湖心凉亭的方向,缓缓开口:「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如何?不意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岳:「……好。」 竹帘捲起半面,湖中清荷朵朵,碧叶连绵。 三人或倚在栏杆上,或坐在石凳上,君不意神色平淡,缓缓叙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不曾有丝毫隐瞒。 比起钟应那含煳的叙述,钟岳自然更信君不意,他迟疑的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您是钟应的父亲,也曾是我的老师。」 「我就当了一段时间的剑术夫子而已,没教你什么。」钟岳摇了摇头,指着钟应道,「看来我还是沾了这臭小子的光。」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难得开了个玩笑:「最重要的是,如今父皇母后都不能管教我了。」 「也对!」钟岳想起了曾经在重明国的所见所闻,想起了伤痕累累的君不意,「你父皇的话,不听也罢,哪有他这么教儿子的。」 钟应凑过身子,忍不住开口:「看,我来重明国是有正事,可不是胡闹。」 「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曾经答应过不意一件事,如今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钟应一时没想起来什么事,下意识问:「什么承诺?」 钟岳斜睨钟应一眼,突然发难—— 片刻后,将钟应五花大绑的钟岳,一边拍了拍手,一边说道:「不意,我说过我会把这臭小子绑回来送到你面前的,咳咳,虽然晚了六十年,但是好歹也绑了对不对?」 「……对。」 「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便先走了,我那徒儿还等着我了。」钟岳手臂撑着栏杆,一跃而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唯有一句话被湖面的风吹来,「你们慢慢聊~」 钟应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的喊:「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君不意是你儿子啊?!」 然而,钟岳早就走远了,只留下钟应两人面面相觑。 君不意默了片刻:「伯父真是一位守信之人。」 「那也没这样卖儿子的!」 钟应手腕脚踝全部被红绳捆住,用来捆他的红绳并非普通红绳,而是捆仙绳,一件半仙器,若是钟应动真格的话,也能挣开,但是强行挣开的话,捆仙绳就废了。 勉强伸出手,钟应瞥了君不意一眼:「快帮我解开!」 君不意嗯了一声,垂眸去瞧。 钟应手腕修长,手指白皙,双手被红绳捆在一起,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红绳系的结非常复杂,并不能以普通方法解开。 指尖轻触死结,注入一缕仙力,君不意发现,死结上有一道禁制,想要解开死结,要先用特殊手法解开禁制,便道:「有些麻烦,你别动。」 「好。」 君不意垂下眼帘,手指掐了一个又一个法诀,钟应一开始还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便嫌烦了:「好了没?」 「等会。」 「要多久才能解开?」 「我已经解开禁制了……」 钟应百无聊赖,看着君不意如玉的手指在红绳间绕来绕去,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肩膀耸动。 「怎么了?」 钟应一边笑一遍道:「突然想起一幅图来。」不等君不意问,钟应便兴致勃勃的跟君不意分享,「天地阴阳诀中,有一页里,就是将人全身绑起来,绑法似乎还挺复杂的。」 天地阴阳诀绝对是钟应学的最认真的一本书,不仅自己看了几遍,还拉着君不意一起研究,甚至实际操作了一番。 君不意:「……」 「你会绑吗?」钟应笑盈盈的问。 君不意解开最后一个结,收拢捆仙绳时,摇了摇头:「不会。」 「哈哈哈,原来你也有不会的啊!」 将捆仙绳收入玄曜玉佩中,君不意侧过头,遮住眼底的腼腆之色:「我会去学的,下次试试。」 第544页 「好啊。」钟应嬉笑。 半晌,想到天地阴阳诀是什么玩意后,钟应脸色一变,倒抽一口凉气,「等等!君不意你什么意思?」 君不意抬眸,凤眸如墨。 钟应:「……君不意,我真不是那意思!你把捆仙绳给我,我去还给我爹。」 钟应最终还是没把捆仙绳要回来,他收到了傅潇湘的传讯,请他和君不意到观月楼一聚。 对于傅潇湘,钟应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若非傅潇湘当年那一逼,他可能到猴年马月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更别说和君不意在一起了。 然而,到了观月楼后,钟应却发现,除了傅潇湘外,观月楼中还有一名陌生的女子,中州圣子反而不在。 傅潇湘笑道:「你们果然来了。」 双方打了个招唿后,钟应随口问道:「傅姑娘,你哥了?他怎么不在?」 自从傅潇湘险些被人侮辱后,傅月溪便看自己妹妹极紧,生怕当初的事再度发生。 「哥哥去魔界了。」 身为魔界少君,钟应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情况:「为什么?好端端的去魔界干嘛?」 「当然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一道声音插入。 钟应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开口的是同傅潇湘一起的女子。 椅子上铺了柔软厚实的兽皮,那女子斜靠椅背,慵懒而妩媚。乌黑的长髮尽数挽起,梳成凌虚髻,簪了数对精緻的银色髮钗。 「钟应?」女子声音平缓,不辨喜怒,因着她的动作,深紫色的衣袖垂落一截,露出手腕上三个粗银手镯来。 钟应微微拧起眉头:「你是谁?」 他不认识这女人,但是这女人却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女子面容很年轻,她弯了弯唇角,继续先前的问题:「我女儿偷偷跑到魔界去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很不放心,又没法子亲自去魔界寻人,恰好我女儿和湘湘这丫头相识,便央了她哥哥帮这个忙。」 钟应唿吸一滞,一个猜测从心底浮现,他紧紧盯着女子,询问:「你到底是谁?」 女子温声说道:「我来自神云山苏家,苏有福是我女儿,按理来说,你该叫我一声姨母。」 ……神云山苏家主母岚月灵女。 灵女海珠的亲姐姐。 钟应眯了眯桃花眼,眼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在他心中,重要的亲人只有两人, 一是便宜爹爹钟岳,二是阿姐苏有福。 至于这位便宜姨母,钟应并无任何感情,因为前世之时,这位姨母自嫁入苏家之后,一直深居简出。 钟应只见过她一次,阿姐死去之后,苏家的人来到魔界来讨要阿姐的尸骨,他咬着牙拿出骨灰盒,苏家的人从他手中接过,转身离开,交给一位妇人。 那位妇人便是岚月。 而钟应只见过这位姨母一次,只看到一个侧脸。 但是,钟应很清楚,这位姨母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有些厌恶。 谁会喜欢害死自己女儿的人? 第262章 钟应对不在乎的人向来不假辞色,直接开门见山:「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就为了听我喊你一声姨母?」 岚月平静的回答:「你若不愿意,那便不喊。」 钟应撇了撇嘴角:「好。」 傅潇湘是个敏锐的姑娘,见到钟应两人的欢喜被这古怪的气氛打散些许,她轻柔的开口:「钟道友,是我约的苏伯母。」 「哦。」钟应想也没想便道,「但是,她的确是特意来见我的。」 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岚月身上,钟应笑盈盈的问:「前辈,我说的对不对?」 岚月默了默,点头:「对。」 傅潇湘:「……」 钟道友嘴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又把话题聊死了。 钟应懒得客套,拉开椅子,摁着君不意坐下之后,又把座位挪到君不意身侧,斜靠着坐下,毫不掩饰两人的关系。 傅潇湘见状,起身为两人沏了一杯花茶。 淡淡的香甜味传入鼻尖,钟应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水面的花瓣,水汽氤氲,香味更浓,却丝毫不腻。 钟应抿了口,眼睛亮了亮:「傅姑娘,你泡的花茶比以前好喝了不少。」 「那我送你两盒吧?」 「那倒不用。」钟应摆了摆手,「君不意泡的更好喝。」 傅潇湘喉咙哽了一下。 钟应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用手肘推了推君不意,歪着头说:「你很久没给我泡茶了,你以前送我的那几盒果茶早就喝完了。」 魔界六十年,他非常珍惜君不意送他的那几盒果茶,奈何贪嘴实在不够喝。 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魔界少君,面对君不意时,莫名多了一分可怜巴巴的撒娇意味。 君不意扭过头,一本正经的说:「……好。」 钟应瞬间弯了眉眼:「不许耍赖。」 「我从未耍赖过。」 真正一直耍赖的人是钟应。 钟应有些心虚的咳了两声。 岚月目光在钟应两人的耳垂划过,恍然记起来,那是她妹妹的旧物,随后垂下眼帘,低语:「我曾见过你父亲一面,你这性子,跟你生父一模一样。」 声音既无欢喜,亦无厌恶,平淡的像对待陌生人。 ……真要说的话,除了血缘关系,他们的确是陌生人。 第545页 钟应回过头,笑道:「我爹也这么说过。」这里的「爹」自然指的是剑主钟岳。 「蛮族的人还在,许是想见见你,我本想做个中间人,帮上一把。不过……」岚月摇了摇头,「你连我都不认,估计更不想见他们了,他们若是来找你,直接拒了吧。」 钟应有些意外,目光好奇。 「你由剑主抚养长大,又在魔界闯荡数十年,如今已经合道,少有敌手,不需要回归蛮族,也藉助蛮族的力量。」 「这倒是。」钟应笑盈盈道。 「最重要的是,你这个性子应该最讨厌束缚,与其理念不合大闹一场,不如一开始就砍得干干净净的好。」素白的手放下茶杯,岚月淡淡道,「反正蛮族内也无你的亲人。」 岚月起身,将衣裙摺痕抚平,跟傅潇湘告别之后,拂袖离开。 行至门槛后,岚月侧身,衣袂翩翩,目光落在钟应身上:「我听说你跟有福那孩子关系挺不错,她现在是不是在你那儿?如果在你那儿的话,便麻烦你看顾一点了。」 「你不是让圣子去魔界了吗?」钟应默认苏有福在自己那里的事,毕竟岚月是苏有福的亲娘,有权利知道自己女儿的事。 岚月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那不一样。」 言罢,施施然离开。 阁楼中少了一人,刚刚的古怪气氛立刻散去,钟应翘着二郎腿,手背在脑后,往椅背上一躺。 盛午的光线斜斜穿过屋檐,如金粉一般铺展。 君不意手指碰触茶杯,指尖笼罩在光线下,白的近乎透明。 钟应盯了一会儿,戳了戳君不意的手背,被君不意捉住一根手指头后,干脆光明正太的拉起了君不意的手,放在了自己大腿上,把玩着根根手指头。 「咳咳。」傅潇湘清了清嗓子,示意钟应收敛点,这儿可还有个黄花大闺女了。 「钟道友。」傅潇湘嘆息,「我最开始并不知道苏伯母的打算,我只是想见见你们这些故友而已。」 「你们以前认识?关系很好?」 傅潇湘摇了摇头,迟疑的回答:「正在慢慢培养。」 钟应「啧」了一声:「因为她拜託你哥寻找阿姐?她都知道阿姐在我这儿,还求你哥帮忙,肯定有问题。」 还说什么「那不一样」,搞得神神秘秘的。 傅潇湘听到一半,微微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大约是在狼狈的样子都被钟应两人见过了,她在两人面前,少了一分端庄,多了一分随意。 此时一边笑一边道:「钟道友我以为,我还以为……没想到你还和以前一样。」 钟应一脸莫名其妙。 傅潇湘道:「你可以问问你的莲中君。」 君不意微微侧头,在钟应耳畔轻语:「苏前辈大概是想撮合圣子和苏师姐。」君不意重礼,然而钟应把自家姨母当陌生人,君不意自然随钟应来。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钟应耳畔炸响,钟应不由瞪大一双桃花眼。 傅潇湘忍俊不禁:「没错,就是如此。」 钟应「噌」的站起来,紧紧盯着傅潇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 「……是苏伯母最先相中我哥哥的,而我跟福儿相识许久,去过几次神云山,见过苏伯母,苏伯母便来找我探探口风,唔,我喜欢福儿,福儿如果能成为我大嫂,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哥只是无心情爱,又不是修什么无情道绝情道,而家里长辈说,有可能能把哥哥的情根寻回来。 钟应蹙紧了眉头:「你哥也是这意思。」 傅潇湘稳了稳心神,口齿清晰:「我哥他不知道,苏伯母的意思是,先让两人相看一下,至于我,就算福儿当不了我大嫂,也是我的至交好友,说的太明白的话,怕日后福儿见我尴尬。」 钟应沉着脸色。 「福儿是气运之子,只要不犯下大罪孽,迟早修成功德仙,功德仙虽然得功德金莲庇护,但是力量却不如寻常的合道仙人。我哥哥身为中州圣子,血脉早已觉醒,合道也是板上钉钉的时,日后能保护好福儿,也配的上福儿。」 傅潇湘清楚钟应有多姐控,尽力帮自己哥哥说好话:「而且,我哥他洁身自好,没有乱七八糟的瓜葛……」 钟应嗯哼一声:「我也能保护好阿姐。」 「但是,钟道友你有君道友啊,你们才是携手并肩之人。」 钟应哑然。 君不意眸中划过一抹柔光。 傅潇湘红了红脸颊,继续卖哥哥:「我哥他还是元阳之身……」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钟应抬了抬下巴,「我和君不意以前也是。」 君不意:「……应应!」 傅潇湘:「……」 以前?也是? 她好像猜到了一堆东西…… 绕过这个话题,傅潇湘使出杀手锏:「钟道友,你可知道福儿为什么非要去魔界?」 「找我的?」 「不仅如此,她得到了消息,皇甫旭月在魔界,她是去找你和皇甫旭月的。这也是苏伯母提出相看之事的原因。苏伯母说皇甫旭月对福儿无意,不值得福儿如此伤神……」 说服了钟应这个难缠的小舅子,傅潇湘心满意足,含笑跟钟应两人告别。 傅潇湘现在只有一件担心的事:希望她哥这次靠谱点,别迷路找不到人…… 第546页 花园幽径上,钟应同君不意悠闲散步。 「我以为,你会不同意。」君不意轻语。 声音清而净,令人怎么都听不腻,钟应颇为享受的想。 「傅潇湘说的挺有道理,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准别的男人接近阿姐,我就是担心他们伤害阿姐而已。不过……」 钟应捏着拳头:「那位中州圣子敢欺负阿姐的话……」 转了转手腕,钟应露出一冷冰冰的笑容来。 第二日,蛮族来客求见。 钟应决心跟蛮族划清界限,无论他们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认亲戚的,钟应都不想搭理。 因此,钟应直接将人晾着,半分脸面没给,自己拉着君不意去见慕归心。 慕归心身为十城少城主,更有个又强势又护短的爹,却没有丝毫高傲霸道,面对长辈恭敬有礼,面对同辈温和亲切,面对小辈温柔和蔼。 在书院时,比君不意还招人喜欢。 毕竟君不意虽然脾气好,好相处,却立于神坛,清冷无垢,令人只敢远观,不敢近看。 隔了六十年,钟应再次见到慕归心时,他正在跟几个还没开始修炼的孩子说话。几个孩子比较顽,皮猴一般扒拉在他身上,他却没有半丝不耐。 发觉钟应两人,皮猴们才一闹而散。 慕归心回首,面容清秀,眉眼柔和,眉心硃砂痣在清淡之中,平添一抹浓重之彩,见到钟应两人后,他露出一平和的笑容:「钟道友,君道友,许久不见。」 钟应心中闪过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少年时期,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如今越发清晰了,钟应大概清楚这位少时同窗修什么道了。 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对这位同窗的印象都不错,三人沿着大街小巷散步,叙叙旧,谈谈家常。 天色稍稍暗淡时,慕归心道:「父亲催我回去了,我打算明天离开,你们日后若是经过十城的地盘,一定要通知我。」 接下来几天,君不意晚上处理公务,白天空闲时间,则陪钟应见见故友。 宾客陆陆续续离开,剑主也回了玉馨书院,君不意钟应将大部分事情处理干净了,剩下的琐事则交给众臣处理。 将笔搁在笔架上,捲起书简,君不意回首,见钟应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捞起一抹墨色长髮,君不意在钟应额角落下一吻:「应应。」 「……嗯?」钟应睡眼惺忪,含煳回来。 君不意莞尔:「我陪你回魔界。」 第263章 万魔城, 九幽宫。 宽阔华美的宫殿之中,摆着数十个金丝蒲团,最上方则是一张似骨非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王座。 王座据说是用一头合道期怪物的尸骨打造的,怪物临死前的煞气残留在尸骨中, 若是实力不够,意志不坚定,则会被煞气吞噬,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傀儡。 一般情况下, 没人敢随便坐王座,因为唯有九幽宫的主人,才有资格坐上去。 而九幽宫的主人从没有弱者,视煞气于无物。 孟长芳盘膝坐在王座下方的金丝蒲团上, 肩背挺的笔直, 正前方悬浮着一张地图, 地图上几乎绘制了魔界所有山川河流,势力划分, 秘境险地…… 手指头轻轻敲了敲大腿, 孟长芳眯着眼说:「木鬼一脉大败, 月姬几个带人打进了阴阳山脉,却只收拾了一群残兵败将, 那些老傢伙一个都不在,全部跑了。」 地图上亮起一点明光, 那一块便是阴阳山脉所在。 阴阳山脉正北方是一道天堑, 东南是大片平原, 浑浊急湍的母河横跨而过,西方则是大片沙漠。 「那道天堑常年刮着怪风,木鬼一脉若是横跨天堑的话,不可能毫无声息。」孟长芳摸了摸下巴,嘀咕,「母河是鲛鱼一脉的地盘,平原上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小城池,沙漠则是无主之地……天空被火翼鸟盘踞……木鬼一脉到底会往哪里跑……」 「要我说,让月姬他们把那几条路都堵了,来个瓮中捉鳖!」木图大大咧咧的提议。 白漓当即反驳:「不行!和木鬼一脉正面一战我们自然不怕,但是分开围堵的话,我们很可能被木鬼一脉和鲛鱼一脉埋伏,若是别的什么玩意也来参一脚的话,月姬他们怕是小命玩完。」 几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一时间拿不出主意来。 众人吵吵闹闹时,一黑衣人缩在角落阴影中,他抱着白布包裹的剑,弯着腰驼着背,一言不发,好像睡着了似得。 他起身,沿着阴影前行,无声无息。 「鬼!」白漓唤了一声,一双幽怨多情的眸子落在了他身上,「你去哪里?」 众人被白漓的声音吸引,注意到了这边,木图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合群。」 鬼低着头,用干涩粗哑的声音,结结巴巴说:「出去、走走、太吵。」 孟长芳摆了摆手:「让他去吧,闷葫芦一个,留在这里也没用。」 鬼慢吞吞离开,往僻静小道而去,仿佛幽魂一般,漫无边际的游荡,没有过往,没有归处。 苏有福提着浇花的水壶而来,同鬼擦肩而过,气息截然相反的两人,如同晨曦与夜幕的交替。 可是苏有福心尖却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好像相识许多年…… 第547页 「等等。」眼见着鬼远去,苏有福放下水壶追了上去。 大殿之中,孟长芳瞅了白漓一眼,指着窝在白漓怀里的白毛狐狸说:「鬼是老大捡回来的,你别老针对他,小心老大把你这只小狐狸煮了吃。」 白毛狐狸听懂了,吓得瑟瑟发抖,白漓撸了两把毛,幽幽笑道:「这便算针对?我若真针对谁,早扒下他两层皮了。」 孟长芳只是随口一提罢了,闻言不深在意的摇了摇头。 木图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要是少君在的话,哪里需要怕这个怕那个,早就领着我们去一窝端了。」 这句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六十年过去,钟应早便成了万魔城的定海神针,只要钟应出面的事,就没有搞不定的。 「魍魉君,少君到底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少君不会真跟疏影君跑了吧?」 众人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别瞎说,少君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管?」孟长芳呵斥。 白漓慢吞吞的的补充一句,「活腻了吗?若是被少君知道,有你们好看的。」 话虽如此,孟长芳心里却很没底。虽然觉得钟应不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但是万一钟应昏头了呢? 孟长芳是最后一个见过钟应的,当时钟应神色的确不对劲,最重要的事,金沙沙说少君跟人厮混了五天五夜。 跟谁厮混? 答案显而易见,钟应答应了当疏影君十天男宠,肯定在疏影君那里。 孟长芳又想起了书院里的赤丹太子,暗暗想:真没想到,老大也是个喜新厌旧的…… 「真没意思,你们自己在这里打口水战吧,老子亲自去阴阳山脉瞧瞧。」木图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开。 炎君等人紧随其后,大殿中便只剩下零星几人。 孟长芳侧过头,弯了弯眉眼:「他们几个莽撞不听管教,需要一个人指挥,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白漓提着白毛狐狸的尾巴,踏出大殿。 钟应离开之后,九幽宫积压了一堆杂事,孟长芳和白漓两个赶鸭子上架,又要处理杂事,又要指挥一堆难以管教的魔族,又要随时上战场支援,忙的团团转。 孟长芳几次想撂下担子跑路,但是自己选的老大,跪着也要坚持…… 忙了几天,忙的头昏脑涨后,通讯珠亮了,孟长芳头也没抬,揉着太阳穴问:「白漓,有什么事?找到木鬼一族了?」 通讯珠中传来一道轻佻的笑声。 「呦,这么忙?」声音如美酒,尾音上扬,漫不经心中勾略出几分锋利来。 孟长芳浑身一颤,差点儿跳起来,赶紧捧着珠子问:「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通过封禁之门。」 「我去接你!」孟长芳长长松了口气,幸好!他老大不是个昏君,还能抢救一下。 「那倒不用。」钟应神神秘秘开口,「我这次带了个人回来。」 孟长芳心里闪过四个大字「蓝颜知己」,当即问道:「老大,你去了九州?你不会把疏影君带回来吧?」 钟应得意洋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白漓,什么木鬼一脉的,白漓在阴阳山脉?」钟应总算关心了一下正事。 孟长芳便将最近的战事,一一告诉钟应。 钟应似乎在和人说话,嘀咕了几句后,笑的极为畅快,跟吃了糖葫芦的小童子似得。 「老大,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在听。」钟应笑道,「小事一件,回九幽宫前,我顺道去阴阳山脉瞧瞧,把那儿挪平了。」 随后,钟应关闭了传讯珠。 传讯珠黯淡之前,孟长芳听到了钟应隐约的声音,钟应身侧似乎有人,他对那人说:「你还记得白漓吗?以前你见过的。」 孟长芳:「……」 嘆了口气,孟长芳拾起通讯珠,往袖子里扔时,传讯珠再度亮了,一道急促阴狠的声音传来:「孟长芳!我们被埋伏了!」 ——是白漓。 孟长芳微顿,收拢五指:「别死了啊,老大正在去的路上。」 阴阳山脉自古以来只生长着一种树——槐树。 槐树吞阴阳两气生长,歷经千年岁月,早已非同寻常,将阴阳山脉变成了真正的险恶之地。 而木鬼一族,便是诞生于一株株槐树之中。 白漓等人经过阴阳山脉时,沉寂阴森的阴阳山脉整个活了过来,遮天蔽日的槐树变得兇残万分,屠杀进入山脉的所有魔族。 阴阳山脉中爆发一场又一场生死厮杀。 有的槐树被连根拔起,有的被折成几段,有的化为木屑、甚至烧成灰烬。 然而,这里到底是槐树的地盘,更多的魔族被树根缠住后,被尖利的枝丫插穿,血肉成为槐树的养分,魂魄成为孕育木鬼一脉的精华。 白漓意识到不对,当即通知月姬等人支援,随后挣脱槐树的控制,离开此地。他们虽然不惧这鬼槐树,但是也没必要跟它们硬拼,退出阴阳山脉时,却被木鬼一脉的人埋伏。 月姬、金沙沙等人正在赶来,白漓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只有木鬼一脉,即便被埋伏,失了先手,最后被屠也一定是木鬼一脉。 然而,鲛鱼一脉却突然从川河中现身,拖住了月姬等人。 第548页 还有一堆来路不明,遮掩身份的魔族追杀落单的人,白漓带过来的属下,有一半失去了联繫,可谓是腹背受敌。 到了这时候,白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些作壁上观的老傢伙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联手想致他们于死地! 木鬼一脉召来凶煞厉鬼,鲛鱼一脉捲起万丈波涛,众魔族各显神通。 无数术法灵光如流星陨石碰撞,魔族红着眼正面厮杀,不断有残肢内脏从空中坠落,血液洒了一地。 白漓被鲛鱼一脉的王缠住,时不时有暗影从虚空冒出偷袭,令人防不胜防。他罕见的受了伤,紫衣之上出现数道红口子,在风中招摇。 白毛狐狸从白漓肩头跃下,随风而长,足足长到了数丈之高,锋利的爪子拍下,将青紫皮肤的小鬼拍进土里,随后腾空而起,一口咬住了一个木鬼,咀嚼起来。 木鬼血肉极具腐蚀性,白毛狐狸痛苦的「呜呜」几声。 白漓趁着这个空挡,帮月姬挡了一下:「走!」 眼角余光暼到一身狼狈杀红了眼的木图,白漓恼怒:「你个猪脑子!他们比我们多了这么多人,还打什么打?」 言罢,头也不回就跑,还来不及破开虚空禁制,就被几道黑影拦住,白漓再度陷入苦战。 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如一阵清凉的风,徐徐吹入其中,带来丝丝清寒之意。 「打的挺热闹的。」声音并不大,却在整个战场迴荡。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漓等人抬头望去。 便见厚重的黑色云雾中出现半只灵船,刻印着天地山河图的黄昏殿如开天闢地的利刃,撕破幕布,展现半面碧蓝苍穹。 船首站着两人,最前头的一人身形挺拔,衣袍猎猎,眉眼桀骜而瑰丽。 他低头,俯视下空的战场,耳垂的银色耳饰在风中晃荡,闪着银白微光。 「是少君!」木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哈哈大笑。 众人喜形于色,白漓同样心绪激盪,便见钟应朝着众魔族挥了挥手。 「逃呀~」钟应笑盈盈开口,桃花眼弯了弯,金瞳中熔浆流转,如金乌之光般璀璨。 熟悉自家少君的众属下瞬间明白了钟应要干什么,惨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的跑,就差哭爹喊娘了。 下一刻,金乌从九天坠落,赤地千里。 第264章 合道之后, 钟应不仅实力完全恢復到了巅峰时期,天赋神通与以往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三头玄蛇还活着,就算钟应担忧阿姐, 无心应战,三头玄蛇也休想轻易扑灭神通之火。 熊熊烈火吞噬了战场,金色焰光如汹涌的浪潮,一波胜过一波, 升腾而起,又勐的扑下,将试图飞离此处的魔族拍下云端。 火花爆裂的噼里啪啦声中,哭爹喊娘的声音经久不息, 伴随着阵阵焦臭味、鱼香味等等。 钟应吸了吸鼻子, 驱使黄昏殿降下云端, 离焦黑的地面越近,温度越高, 气味越重, 三丈高时, 钟应提高音量:「还有人活着吗?」 声音被风传遍战场,清楚的传入每个魔族耳中。 剎那间, 还活着的魔族纷纷叫骂,以各种污言秽语表达自己崩溃的精神。 钟应冷冷扯了扯唇角, 睫毛一掀, 桃花眼中熔金流淌, 火焰喷薄欲出。 在赤裸裸的威胁下,叫骂声渐渐消失,天地沉静,落针可闻。 半晌,有几块黑色的「焦炭」,「咻」的一声,脱离战场,落荒而逃。有几个人反应过来,喊打喊杀的追了上去。 「咳咳咳……少君……」 在杂乱中,钟应听到了白漓的声音,虚弱沙哑,不復往日低沉幽冷。 钟应寻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人在地面滚了几圈,才勉强扑灭了自己衣裳上的火焰。 白漓前所未有的狼狈,衣服破破烂烂的,头髮被火焰烧短了一截,不仅成了一窝稻草,还沾着脏兮兮的泥土。脸被熏的黑漆漆、脏兮兮的,只能勉强看出五官来。 他的肩膀上还躺着一团黑不熘秋的东西,半死不活的,瞧着像一只狐狸。 白漓擦了把脸,越擦越脏,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欲哭无泪,声音哀怨:「……少君啊,你心情不好吗?」 虽然钟应提前提醒了,并且手下留情了,就算一时躲闪不及也不会被焚烧成灰烬,但是,被自家老大弄得这般狼狈,白漓等人只觉得一把辛酸泪。 钟应轻飘飘的回答:「心情好,放把火庆祝一下,顺便看看你们实力有没有进步。」 「少君!」 在白漓隐约崩溃的目光下,钟应随口解释一句:「你们打成一团,我又没法子挨个烧过去。」墨眉一挑,勾略出几分轻狂来,「难道要我等你们一个个脱离战场,再放火烧?」 那自然——不能啊! 木鬼一脉、鲛鱼一脉等,又不是活靶子,站着不动让人随便打,若不是白漓他们的牵制,钟应根本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白漓分的清厉害关系,想明白后,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认栽。 钟应神识笼罩战场,发觉敌人偷熘后,目光在木图、月姬、炎君等熟人脸上划过,凉凉开口:「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干掉他们!」 「是!」 众属下从地面爬起来,趁他病要他命,率先解决身边奄奄一息的对手,紧接着追杀逃窜的敌人。 第549页 偶尔遇上一两个强敌,难以应付,钟应便会亲自出手干掉。 阴阳山脉烧的光秃秃的,鲛鱼之王的头颅被砍下当球踢,这场厮杀落下序幕。 众魔族清理战场,白漓则顶着一张黑漆漆的脸去见钟应。 如月中宫阁一般的灵船悬在空中,盘旋的骨鸟尖啸,自白漓耳畔掠过,骨翼撩动的风颳的皮肤生疼,确定白漓并非敌人后,骨鸟折回,重新停在了翘角飞檐上。 白漓踏上黄昏殿,却并未见到钟应,眸光一闪,停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头戴帷帽,黑纱及地,将全身笼罩其中,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出其身量修长来,一只手伸出了帷帽,随意搭在雕花栏杆上。 手指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如玉,极为好看,挑不出一丝瑕疵来,令人第一眼便觉得这是一双抚琴的手。 ——正是先前站在钟应身侧的人。 白漓眉眼幽幽,神色却慎重而谨慎。 此人气息至清至净,如雪山之巅一片沁凉的冰花,同混乱晦涩的魔界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白漓根本无法看出对方的修为来。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此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二是此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此人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白漓并不觉得,以他家少君那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性子,会看得上一个凡人。 「请问少君可在?」白漓挪开目光。 那人回首,淡淡回答:「不在。」 声音一如其人,又清又净。 白漓神色间划过一抹探究:「您是疏影君?」 他听说过疏影君之名,一直觉得不过是个小辈罢了,但是若是此人是疏影君,白漓觉得自己该重新估量疏影君的实力。 ——最低合道! 不等黑纱人回答,一道火焰沖霄而起,停在骨鸟雕塑上,随着他的到来,空气受他气息影响,瞬间燥热了几分。 「你猜?」 钟应扛着灭却枪,翘着二郎腿,声音插入其中。 「他是……」 钟应阴森森的打断了白漓的话:「猜错了的话,我就把你倒挂在船首,吹几个月风。」 白漓:「……」 这还猜个屁!为了小命着想,白漓封上了自己嘴巴。 钟应不在搭理白漓,拉过君不意的手,双手合拢,非常幼稚的将君不意的手指搓来搓去,好像根本玩不腻。 君不意微微倾身:「事情解决了?」 钟应在君不意耳畔,得意洋洋的说:「一点小事而已,还能难得到我?」 原本清冷疏离,似画中人的君不意柔和了些许,如隆冬大雪化为暖风春水、风荷水露,吹散一圈圈涟漪。 原本笑的阴森森冷冰冰的钟应,眉眼间的讥讽和尖锐瞬间消散,如枝头桃花,潋滟灿烂。 白漓一个大活人杵在那里,硬生生插不上一句话,毫无存在感。 不由傻眼,直愣愣的戳在这里,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 钟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话题家常又普通,两人却充满兴致。黄昏殿破云逐月,向着万魔城九幽宫的方向而去。 木图、月姬等人见了,一边喊着「少君,等等我」,一边御风而起,登上黄昏殿,随后通通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白漓,我是不是被鲛鱼一脉困在了什么幻境里?不然的话,我怎么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木图传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君这个模样,像个怀春少女……」 「对啊!若不是刚刚被少君烧了一顿,我都怀疑有人假冒少君了。」 白漓此时已经恢復了镇定。 这六十年来,钟应蛮横霸道,不解风情的大魔王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可是六十多年前,白漓在极乐城中,见过少年时期的钟应。 那个时候,钟应对他提了个奇怪的要求——亲一下。 虽然钟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眼中却藏着懵懵懂懂的情愫,那份情愫不是给白漓的,而是给和他同行的那个少年的。 而那个少年是——重明国赤丹太子。 白漓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他一靠近钟应,钟应就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还跟他说赤丹太子生的比他好看,这让白漓耿耿于怀至今…… 「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白漓双手环胸,嗤了一声,幽幽说道,「不就是少君有心上人了吗?我们最多多位魔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后」两字一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众属下不仅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加惊异。 黄昏殿破开云雾,九幽宫近在咫尺。 钟应低头,将万魔城的景色收入眼底,屈指在手腕上的粗银镯子上敲了敲:「三叔,到家了。」 食指大小的应龙飞出银镯子,化为真身,欢悦的长啸一声,纵身而去,在九幽宫上空盘旋几圈后,庞大的身躯环绕在九幽宫宫阁上。 万魔城中居住的魔族被龙啸声惊动,纷纷仰头。 「少君回来了!」 「奇怪,那好像是疏影君的黄昏殿吧?」 「前段时间,我听说少君和疏影君关系很不一般,看来八、九是真的……」 钟应用手肘碰了碰君不意的手臂:「你不换上红衣吗?」 第550页 「不用了。」 「为什么?」钟应歪着头,「用疏影君的身份更加方便吧?你在魔界时,不是一直用黄昏殿主的身份吗?」 未等到君不意的回答,便见孟长芳领着九幽宫的魔族而来,停在广场之上,孟长芳屈身行礼,九幽宫宫人层层跪下。 「恭迎少君凯旋——」 钟应「啧」了一声,嘀咕:「消息真灵通,肯定是白漓提前通知孟长芳了。」 「我们下去吧。」君不意握住钟应手腕,如白鹤收翼,落在九幽宫中,白漓等人紧随其后。 钟应收了黄昏殿,随意一拂袖,示意众魔族起来,来不及说别的,便见君不意拂开黑纱,取下帷帽。 黑纱下是一袭广袖长袍,雪白的衣料上以金丝银线绣上了繁复细密的纹印,清贵又精緻。 鸦色长髮被玉扣扣住,半披半束,有几缕长发贴着黑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如棉絮一般落在柔软的衣襟上。 钟应愣住:「你……」 孟长芳认出了他,一脸错愕。 众魔族脸上划过惊艷之色,眼睛全都黏在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抬首,略微凌乱的额发下,凤眸冷清,眼角硃砂痣却添了一分妖冶之色。 他用唯有钟应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想继续遮遮掩掩。」 钟应有些茫然。 君不意莞尔,握住钟应手腕的手微微松开,顺着手背的线条滑下,扣住钟应五指:「你来重明国时,不曾遮掩半分,甚至陪我一起渡劫,陪我一起面对老师们……那么,我也愿如此。」 「可是……这又不一样……」 钟应断断续续的开口。 魔族强者为尊,九州却注重品性与声名,性子扭曲、残忍狠辣的皆被打为邪魔外道。 重明国新皇身边有个关系亲密的魔族,受到责难和质问的是君不意。 魔界少君身边多一个修真者情人,却于钟应无碍,魔族只会觉得少君风流。若是这件事传入九州,最后会被闲言碎语淹没的依旧是君不意。 可以说,跟钟应在一起,于君不意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世间种种并非什么都能用利害得失来衡量…… 「没什么不一样。」君不意摇了摇头,轻语,「只要那个人是你……」 第265章 钟应一眨不眨的盯着君不意的眉眼, 唇瓣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胸口温热,如蒸腾的烈酒,美酒醇香熏得钟应全身轻飘飘的, 仿佛踏足云端。 钟应由衷的觉得君不意真过分! 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怪不得自己前世斗不赢莲中君! 他下定了决心,要弥补前世的误会,要弥补不告而别后六十年的空缺……他想要好好对待他的小妖精。 所以,钟应堂堂魔君洗手作羹汤, 要美人不要江山。 每次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并且沾沾自喜时,蓦然回首,却发现君不意比他以为的还要好, 还要值得珍重。 输了…… 钟应心中浮现这两个字。 但是!堂堂魔君绝对不认输!必须硬刚到底! 钟应暗暗发狠, 他会做的更好, 全心全意回应这份心意。 「好。」 钟应唇角上扬,用极认真极慎重的声音答了一个字。 随后, 钟应拉着君不意的手, 自九幽宫众人中间穿过, 抬高音量,一字一句:「我跟你保证, 在我的地盘内,没人敢对你不敬, 没人敢说你一句闲话, 谁敢给你一分脸色看, 我扒了谁的皮。」 声音清晰的传入众魔族耳中,将出神的魔族惊醒,明白自家少君说了什么后,众魔族更呆滞了。 「听到了没有!」眼睫一掀,冷冷扫过众人。 魔界崇尚强者,九幽宫宫人被少君实力震慑,方才如此老实安分,一听这话,当即垂头应答。 钟应满意的笑了,拍着胸膛,欢快的说:「怎么样?我跟你说,我会将魔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下来,刻上我的印子,很快你就能在整个魔界横的走了~」 君不意神色动容,点了点头。 两人携手,一路走远,直至身形被重叠宫阁遮掩。 众魔族面面相觑,各种惊嘆。 金沙沙眼睛发亮,饶有兴致:「少主在外头果然有人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大美人!不知道比起九州美人榜榜首来怎么样?」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那些往我头顶扔法器的道修,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对啊,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少君看上了疏影君吗?现在怎么回事?」 「我们要不要安排人,去九州查一查魔后的身份?」 还有一堆人抓着孟长芳,追问那个道修的身份,能有如此容止,如此修为,在九州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可是,任他们绞尽脑汁,此人都无法与他们所知道的合道仙人对应。 毕竟,疏影君从不露真容,莲中君近些年来声名鹊起,但是君不意沉睡了六十年,九州见过他的人都少,更别说魔界了。 孟长芳搞不清楚钟应的意思,不敢擅自揭开君不意的身份,任谁问都是一脸茫然的说不知道。 等没人注意他时,孟长芳悄悄熘了,顺着钟应两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551页 钟应带着君不意闲逛,熟悉九幽宫地形,学着他初到重明国时君不意的样子,为君不意介绍沿途所见的每一寸风景。 「看见那个亭子了没,爬满了藤蔓那个,一年四季藤蔓都开着淡黄色小花,花还挺香,围着亭子四面形成了花帘。」钟应抬手指了指,「实际上那不是亭子,而是一种叫笼草的魔植,实力强大的魔族进去睡个觉,吹吹风,什么事都没有,实力弱小的魔族进去,就会成为养料。」 「你看那块光秃秃黑不熘秋的地方,那是我烧的,我刚刚到九幽宫时,谁都不服我,我把他们一个个打服的。」 「这源自于一个传说,不过我也记不清楚了,下次让别人跟你说……」 钟应口才没君不意好,介绍的东西和「春花秋月」完全不搭边,君不意却听的很认真,时不时捧场一笑。 路上遇到了苏有福,钟应得意洋洋的说:「师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苏有福掩住唇,瞪圆了眼珠子:「君师弟?!」 君不意并没有跟着钟应喊师姐,轻轻抿了抿唇,唤道:「阿姐。」 苏有福是钟应的表姐,在玉馨书院时则是两人的师姐,君不意这这个称唿,明显是随钟应的身份喊的。 苏有福噗嗤一声笑了,满含祝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调侃道:「这一声阿姐我就收下了,反正迟早要喊。」 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腼腆之色,然而耳垂的红晕却瞒不过钟应的眼睛,钟应在一边乐呵呵的说:「对!没错!」 「师弟。」苏有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语重心长的说,「你见了君师弟的父母,也要随着喊父皇和母后。」 钟应:「……咳咳咳。」 第一次将两个师弟说到哑口无言,苏有福眉眼皆是笑意,她有心让他们单独相处,便向两人告辞:「我们明天再聚,我现在要去见鬼。」 钟应挥了挥手。 直到苏有福离开,钟应才反应过来,嘀咕:「鬼?师姐什么时候和鬼这么熟了?」 君不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询问:「鬼是谁?」 「我捡回来的。」自从和君不意摊开一切后,钟应对君不意知无不言,「一个道修,走火入魔,容貌尽毁,一厮杀起来就容易发疯,敌我不分。我前世也捡过他,所以今生又把他捡回来了。」 毕竟,钟应今生不要金沙沙他们的话,金沙沙他们照样可以过得自在风流,若是钟应不管鬼的话,凭鬼当时的模样,肯定活不了。 君不意微微蹙眉:「你可知道他的真名?」 「没问,他似乎不想提起过去,甦醒后用「鬼」作为代号。」钟应嗤笑,随口猜测,「兴许是觉得自己早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抹游魂吧。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君不意若有所思。 钟应笑眯眯道:「你若是有兴趣,我把他召来。」 君不意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院,后院种植着魔界各种兇残花木,艷丽至极又危险至极。 君不意脚步一顿,目光穿过娇艷欲滴的一片片花丛,看到了一块空旷的土地。那块土地似乎经常被灵水灌溉,土壤异常肥沃,又因为有人专门修理,魔植根本无法越过界限,占据土壤。 抬步上前,君不意蹲下身子,在几株枯败的枝条前停下。 他认得,这是紫藤萝。 「我觉得紫藤萝挺不错的,便想在魔界也弄一块。」钟应不太好意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直养不活……」 「可以养活的。」君不意回眸,「我来。」 钟应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年,两人在丙字叄号院植了大片紫藤萝,少年时期的记忆几乎都有那片淡紫色花海的存在。 少年意气,青涩稚嫩的烦恼,谁都不服气的争吵……如今回忆起来,青涩又甘甜。 最重要的是,紫藤花架下的那个少年已经深深刻在心尖。 孟长芳过来时,君不意正在绘制阵法,钟应则扛着锄头,挖出枯藤,松软土地。孟长芳还来不及惊异,一物便迎面而来,砸到了他脸上。 扯下一瞧,孟长芳发现这是一张白纸,上头写满了字,全是些顶尖布阵材料。 「你来的正好,去把这些东西找来。」钟应挥了挥手。 「……」 来不及开口的孟长芳憋着一口气,去藏宝阁取东西。回来时,又有一物迎面而来,这一次孟长芳稳噹噹接住了。 定睛一看,一张极为繁复的阵法图。 钟应头也没回:「去埋阵基。」 孟长芳:「……」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孟长芳被支使的团团转,深觉认了钟应当老大后,他走上了劳碌命的不归路。 擦了擦额头密汗,孟长芳起身时,再度听到了钟应的声音:「有一件事,我觉得只有你才能胜任。」 「老大!」孟长芳笑脸都快崩了,「六十年不见,我们不该好好叙旧吗?」 钟应将锄头往石桌上一放,啪的一声中,冷冷挑眉:「你跟君不意有什么旧好叙的?」 「……不是吧,老大你连这种醋也吃?好好好,不叙旧不叙旧!」 钟应这才缓和了神色,支着下颌道:「我这次去九州见到秋时远了。」 第552页 孟长芳微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过得还好吗?老大,那孩子性子软绵,容易被欺负,资质又不行,修为升不上去,若是有人欺压他,你就帮帮忙呗,好歹认识一场。」 言罢,孟长芳悄悄瞅了君不意一眼。 钟应身在魔界,可能力有不逮,但是以君不意的身份,若是想照料一个人的话,还是很轻易的…… 这话一出,钟应却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双肩耸动。 秋时远如今是书院夫子,自有书院护着,况且秋时远的实力远非当年能比,早已能够自保。 「老大?」孟长芳不明所以。 君不意目光澹澹,缓缓开口:「孟师弟,你若想见秋师弟,不如亲自去趟九州。」 「正巧,我这有件事,必须要去九州才能办成。」钟应扔出一块玉简,「快去快回,过不了多久,便是决战了。」 孟长芳握住玉简,神色激动:「你决定了?」 「对啊。」钟应勾住了君不意的指尖,「我都把君不意找过来帮忙了,稳赢不输。」 「好!」孟长芳合拢五指,「我会尽快办妥的。」 言罢,拂袖离去,步伐比来时急促许多。 钟应歪了歪头,耳语:「猜一猜我布置了什么任务?」 君不意实在太了解钟应了,心中划过几个答案,最后却摇了摇头:「猜不出。」 钟应满意极了,笑盈盈的宣布答案:「空的。」 孟长芳踏出后院时,一条手臂拦在了他面前,白漓从阴影中踏出,声音一如往常:「你认识他对不对?我看见了,他是谁?」 「你说谁?」孟长芳忙活了半天,对别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特别是在他有急事的情况下。目光含着疑惑,上下打量白漓。 白漓罕见的避开了对视,幽幽道:「自然是少君带回来的人。」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好奇来着,想知道自己去查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孟长芳摸了摸下巴,拉长声音:「我记得那好像是你最喜欢的类型,你不会是色胆包天,看上了吧?」 「胡说八道!」白漓神色一沉,「孟长芳,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棺材里挖出来的!」 「哦。」孟长芳收回视线,想着自己被少君指使的团团转,不能让别人太自在,便扭头朝着少君的方向喊,「老大,白漓想跟你抢人——」 白漓:「……你以为你随口一说,老大就会信?」 话音一落,滔天杀气便沖霄而起,如山崩海啸一般,重重压来,锁定白漓。 「!!!」 白漓喉咙梗了口老血,诚然,君不意的容止全部合乎他的心意,但是君不意是少君带回来的人这一点,便可以断绝一切念头了! 孟长芳亲切一笑:「老大信不信不重要,老大向来不讲道理,不在乎证据,关键是那是老大喜欢的人。」 留下一句「祝好运」,孟长芳扬长而去。 在森冷杀意下,白漓抹了把冷汗,幽怨:「少君,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当年极乐城中,你身边那位重明国太子而已……」 第266章 白漓踏出九幽宫时, 脸色苍白如纸,长眉皱成一团,凝结着万般愁怨,一副倍受摧残的样子。 拉过一宫人, 他询问:「魍魉君在哪里?」 白漓惨遭无妄之灾,心里气的要死,恨不得将孟长芳大卸八块。又想到了钟应布置的那些「任务」,眉眼间的沉郁格外骇人。 宫人瑟瑟发抖:「魍魉君已经、已经离开万魔城了……」 白漓脸色忽青忽紫, 扭头就走。 魔界的风一吹,白漓身子摇摇晃晃,气虽未消,却清醒了许多。 他不得不承认一点, 极乐城中, 少君说的话是对的。 赤丹太子真的生的比他好看…… 钟应一口气「解决」掉自己两名得力干将, 却并无喜悦之色,有气无力的趴在桌面上, 头枕着手臂, 看着君不意认真的绘制阵法。 许久, 君不意掐诀,注入灵力, 巩固阵法阵基,完成第一步。 洗净手指上的尘土, 君不意在钟应身侧落座, 沾过泉水的手指冰凉, 碰了碰钟应的脸颊:「怎么了?刚刚为何如此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钟应就直起了身子,发泄似得踢了一脚石桌:「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来。」 君不意不解。 钟应伸出手,捞起君不意肩头的一缕鸦发,似乎想将头髮搓圆捏扁:「前世的时候,我们虽然是死对头,但是你在魔界特别受欢迎。」 「欢迎?」 「对!很多魔族看上了你。」钟应手指头勾着君不意的长髮,用发尾轻轻扫过他的右脸颊,补充,「看上了你的脸。」 皮肤白皙如玉,凤眸微勾,清冷又惑人……钟应用髮丝勾略他眼角的硃砂泪痣时,大约有些痒,君不意偏了偏头,眨了一下右眼,神色有些无辜。 「有一次我举办宴会,白漓喝醉了酒,发酒疯,抓着人说什么但求一睡君不意。」钟应撇了撇嘴,跟君不意告自家属下的状,「这七个字传开了,他们有事没事就吼几声。」 当年钟应当个乐子看,恨不得气死莲中君,如今想起来就很不是滋味了。 他陡然觉得,自己多了一堆情敌。 第553页 君不意歪着头:「那我是什么反应?」 这问题一出,钟应唇角便止不住的上扬:「你把他们削了一顿,被削的狠了,就没人敢说了哈哈。」 钟应笑的身子发抖,凑到君不意面前,一边笑一边耳语:「但求一睡君不意,喂,君不意,你给不给我睡?」 君不意眸光泛起波澜,轻轻咳了一声:「……好。」顿了顿又补充,「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大白天别说。」 「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让人听到就是了。」钟应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 过了片刻,钟应揽住了君不意的颈项,声音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我刚刚想了想,发觉自己赢了。你瞧,那句话只有我说了才没事,也只有我才能这么做。」 唇瓣开合,说个不停。 君不意手臂环过钟应后脑勺,封住了钟应的声音。 君不意花了三天时间,在后院布置了一座大阵。 这座阵法并无防御攻击之效,也无幻境迷宫之能,唯有一个作用,隔绝魔界恶劣的气候和兇残的魔兽魔植,使阵法内土地适合九州灵植生长。 两人撸起袖子,将紫藤萝苗种下,以灵水灌溉。 在肥沃的土壤和浓郁的灵气滋养下,刚刚植下的花苗枝叶碧绿、生机勃勃。 没几天,便往上窜了一两尺,钟应便和君不意一起,搭了个木架子。 钟应将紫藤萝的枝条缠在架子上,颇为乐观的说:「等我们回来,说不定已经结出花骨朵了。」 这几日,钟应跟君不意解释了自己收集濯尘珠的原因。 两人决定悄然前往无尽深渊,拿回陆离枪,并寻到魔皇逐晏和灵女海珠的尸骸。 归来之日,便彻底发动决战。 君不意轻柔的握住了钟应的手,低语:「我们走吧。」 「好啊。」钟应笑答。 孟长芳去了九州,白漓事务缠身,不得解脱,九幽宫总要有个人管理,钟应细数属下里头谁最悠闲,谁比较靠谱,最后将九幽宫交给了金沙沙打理。 所以,今日也唯有知道两人行程的金沙沙来送行。 钟应将一物抛给金沙沙:「若是出了什么急事,联繫我或者君不意。」 金沙沙接住,掌心是两块通讯玉牌,抬头时,钟应两人已经跃上船首,驾驶黄昏殿,疾驰而去,唯留下风云搅动过的痕迹。 黄昏殿行驶了三天,钟应扶着栏杆,俯身去瞧。 透过丝絮般或浓或淡的云层,钟应看到了一片片荒芜的土地和废弃的村庄,无尽深渊百里之内,没有任何生灵存在。 「你看。」钟应拉了拉君不意的袖子,指着一处,「五千年前,那是玉泉宫的地界。」 君不意睫毛颤了颤,清清淡淡:「诛邪之战结束之后,玉泉宫便搬离了此处,之后渐渐衰败下来。母后虽然多有帮衬,可玉泉宫似乎耗尽了气运,门下弟子庸碌无为,始终没有诞生一位能撑起玉泉宫道统的弟子。」 钟应手肘抵着栏杆,支着下颌:「伯母告诉你的?」 「……叫母后。」 钟应噎了一下,梗着脖子:「行行行,叫就叫,不就是母后吗?她现在又听不到。」 「我听得到。」 「你还喜欢听别人叫你母后啊?!」 君不意扶额:「你别胡说。」随后又道,「母后并未告诉我,我甦醒后,便查过五千年前的事。合道前,我查到的不多,合道之后,那些事便有人送到了我面前。」 钟应「啧」了一声:「肯定是你父皇安排的……到了!」 无尽深渊便在黄昏殿正下方,深渊晦暗深沉,透不出丝毫光亮,浓如血液、沉如墨水的雾气瀰漫其中。 ——与五千年前一模一样! 五千年过去,沧海桑田,唯一恆古不变的,居然是这兇险绝境,实在令人惊嘆。 「在众生镜幻境中,我们参与诛邪之战,打了五六年,没一次真正进入过深渊,不过我前世去过一次。」钟应翻开手掌,掌心停着一颗珠子,珠子如珍珠大小,纯净无暇,正是濯尘珠:「靠着三颗濯尘珠,活着回来了。我先前收集了七颗,后来跟你交易了五颗,一共有十二颗。」 「抬手。」钟应长眉一挑。 君不意伸出手,钟应便将六颗濯尘珠放在了他掌心,笑盈盈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对半分,这样一来就算出什么意外走散了,我们也都能离开。」 「嗯。」君不意并未拒绝钟应的好意,「我们走吧。」 「你可要跟紧我啊!」 君不意握住钟应手腕:「绝不放手。」 收了黄昏殿,两人纵身一跃,身影沉没在浓重黑雾中。 九州。 一位身穿道袍、抱着一把拂尘的老者,驾鹤腾云。 老者花白的头髮梳成道髻,长眉长须,几乎将整张脸掩盖了,只露出眼睛一线弧度,和红通通的鼻尖,正是天机老人。 此时耸拉着眼皮,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天机老人只是一位散仙,却因发行和整理《天地玄黄录》而闻名于天下,一些合道天仙都没他有声望。 天地玄黄四碑中,地玄黄三块石碑都有人看守,看守者随时根据字碑排名修改天地玄黄录,唯有天字碑无人看守。 因为天字碑位于虚空险地,修为不够,便会迷失在虚空中,唯有散仙、合道仙人、或者天资奇高的炼虚境修士,才能安然无恙。 第554页 所以,天机老人每月月初,都会前往虚空扫一眼通天之碑。 通天之碑的排序百年也不见得会变动一次,按理来说,根本不需要来的这么勤快,但是天机老人修为早就到了瓶颈,闲的慌,便时常过来看看了。 远远的天机老人便看到了矗立在云雾中的通天之碑,用拂尘扫了扫鹤羽,白鹤清鸣一声,振翼疾飞,在通天之碑最下端打转。 与通天之碑相比,老人和白鹤无异于庞然大物前的蝼蚁,唯有一个「字」的大小。往上瞧去,只见白云一圈圈环绕着通天之碑,看不到字碑的尽头。 天机老人睁开浑浊的眸子,只见最后一名的位置上,写着「戊辰老祖」四个字。 「咦。」天机老人一拂袖,一本天地玄黄录便悬浮空中,在空中自动翻滚。 「没错,戊辰老祖原本排九十九,最后一位是琴瑟女仙,现在戊辰老祖掉到最后一位了。」天机老人欣喜无比,「这一次,天字碑总算有变动了,天地阴阳录可以提前发布了。」 天机老人往天字碑上方飘去,在九十名那里停了一下。 一般来说,天字碑最新上榜的大能会在九十名之后,然而,第九十名的排名依旧不对。 「有趣有趣,看来这次上榜的道友,非常不凡啊。」 天机老人摸了摸长鬍子,继续往上。 八十、七十、六十、五十…… 天机老人脸上的欣喜之色被惊讶代替。天字碑后五十名,都是厉害的炼虚修士,或者散仙,进了前五,便有合道仙人的实力了。 「了不得,了不得,看来这次上榜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合道仙人。」 天机老人继续往上。 三十、二十、前十……前五……前三…… 天机老人瞪大了眼珠子,神色呆滞,梦游似得停在了榜首的位置,轻念:「莲中君……君不意?」 嘶—— 天机老人后知后觉的倒抽了口凉气,他明明记得前段时间,莲中君还在地字碑榜首上。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种奇事。」天机老人直接扔了天地阴阳录,拿出了一本新的,提笔在第一页写上「莲中君」三个大字。 天地阴阳录以最快的速度印刷、发行。 这一次,天地阴阳录的价格提高了十倍,修真者们一边暗想天机老人是不是快天人五衰了,一边翻开了书页。 看完之后,先是茫然懵逼,随后是惊骇兴奋。 这份天地阴阳录落在了一位位大能手中,往常他们对天地玄黄录不屑一顾,这一次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阿宛将天地玄黄录摊在了老院主面前,老院主愣了许久,笑嘆:「道祖选定的传人,如何会错?老夫先前还想着多帮一把,哪知没帮上什么。」 傅潇湘阖上书页,摇了摇头:「这下哥哥真不用比了,争取追到福儿,以后喊声弟夫。」 慕归心惊嘆过后,唯有欣喜,他修的是上善若水之道,不争不抢,顺势而为。 往日的同窗或不敢置信,或心酸羡慕,或拿出去跟人吹嘘,反应各不相同。 各宗门门主、城主、家主、郡王等,在心里重新划分跟重明国的地位,日后见到这位莲中君,不能用晚辈的眼光了。 道、达者为先,不分贵贱、年纪……只论实力! 重明国高层满心茫然的收到了各方的恭贺,他们根本闹不清楚自家新皇的真正实力,任谁来问,都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太师被老友拉着:「你又不告诉我莲中君的事,又不替我引荐,真是白瞎了我这么多年的好茶。」 自家新皇跟着一个魔族跑了,去了魔界……但是这话能说吗? 不能啊! 一向来刻板的太师,吼了一声:「殿下,您来了?」 碍于太师往日的形象,老友信了,回过神来时,太师已经熘了。 这份天地阴阳录落在了离芳水镜手中。 「唉,重明国本来就跟我们不对付,以后我们行事要更隐秘了。」 「别想有的没的,等候神君回归吧。」 九州惊震,连才踏足这片土地的孟长芳手中都多了一份。 魔族探子自然得到了消息,他们是来打探「魔后」身份的,却根本没往这方向想,既觉得不可能又不敢想。 第267章 钟应握着君不意的手, 身躯直直坠落,太阳星太阴星的光线无法穿透云雾,下方一片混沌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周边环绕的丝絮似得雾气, 或浓黑,或赤红,阴凉又诡异。这些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先是如大风大浪拍打而来, 随后分成一缕缕丝线,如毒蛇一般想要钻进皮肤。 然而,无论是惊涛骇浪还是锋利獠牙,一靠近钟应两人, 便被净化。 钟应面前悬浮着濯尘珠, 濯尘珠散发着淡淡的光, 成为无尽深渊仅存的一线微光。 淡薄的雪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驱散一切阴邪。 时间缓缓流逝,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钟应轻阖双眸, 眼睫上落满了零零碎碎的星光, 似乎在无尽的坠落中睡着了,神色安详, 是个甜梦。 许久之后,桃花眼睁开, 钟应握住君不意的那只手收拢五指。 「快到了?」 「还没。」钟应摇了摇头, 「不过我们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555页 君不意察觉到一股凝沉的灵力波动, 沉吟:「下方是神君当年布下的封禁?」 「应该是,我前世的时候,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层非常古老的封禁,外头的东西能进去,里头的东西却出不来。」钟应招手,灭却枪浮现掌心,枪尖燃烧的玄色火焰在这般晦暗之地,像流动的风,「我一穿过那层屏障,便有无数邪物撕咬而来……」 说话间,两人的身躯穿过禁制,如落入沸油中的一滴水珠子。 依附在屏障之上、不断撕咬的邪物发现了新鲜的血肉和强大的魂魄,如饿到极点流着涎水的勐兽,不顾一切的扑过来。 浓雾被搅动,腥风阵阵。 钟应持枪,横扫而去,将最先攻击的邪物砸的稀巴烂,又以玄色火焰焚烧邪气。 君不意翻手,山河卷出,在空中缓缓展开,直直压了下去。 两人身旁被清出一块空地来。 得了片刻喘息,钟应两人再度往下坠落。 两人虽然清除了身旁的邪物,但是一出手便会有灵力波动,惊动了更远处的邪物,激发了邪物的凶性,更多的邪物涌来。 密密麻麻,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又似被风鼓动的乌黑。 它们追逐着混沌中那一点儿微弱的星光,即便一靠近便被长枪摧毁,被山河卷镇压,依旧不肯放弃——如扑火飞蛾。 这种情况下,便是合道仙人也会应接不暇,一不小心便会被邪物撕成碎片,身陨魂灭,所以修真界才会将无尽深渊视为绝境。 然而,钟应两人却全然无惧。 一是两人在众生镜同邪物厮杀了五六年,知晓邪物一切弱点,身随心动,直接便将邪物灭了。 二是钟应的火焰,正好克制邪物,焚烧邪物,而君不意纯净而生机勃勃的力量,足以和濯尘珠的净化相提并论。 三是两人配合默契,修为早已非同日而语。 四是钟应知道路线,而如深渊之主一般的可怕存在被封印在陆离枪中…… 「就是前面!」钟应眉眼闪过一抹喜色,「我们要落地了!」 言罢,钟应再无顾忌,将力量注入灭却枪中,枪尖嗡鸣,似乎在咆哮,钟应疾刺而去。 正前方的邪物突然不动了,后头的邪物挤上来,却突然发现,前头的邪物全部化成了齑粉。 君不意收起山河卷,提笔在空中点了几下,轻描淡写间便将漏网的邪物灭去。 两人再度穿过了一层什么,脚尖终于踏到了坚实的土地。 君不意回眸,便见邪物根本不敢靠近屏障,只敢在外头一阵阵嘶吼,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它们进不来?」顿了顿,君不意推测,「还是不敢进来?」 「不敢。」钟应双手环胸,「我当年哪里有现在的修为啊,被邪物追的像条丧家之犬,运气好掉进了这里,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我养好了身体后,偷袭抓进来一只邪物,那只邪物没多久,就化为尘土了。」 君不意抬手,指尖捏住濯尘珠,借着微弱的光芒打量四方。 入目是一块荒土,并没有那种阴冷古怪的邪气…… 君不意心下微动,深渊没有光,不仅仅是因为地势,更是因为那些黑雾吞噬了所有的光,那么这里…… 「这里有光。」钟应出声,手指头打了个响指,数簇红色的火焰便自两人身边升腾而起,如同悬浮的油灯,将周边空间点亮。 这里的确是一块悬浮于半空的荒地,泥土干燥开裂,没有任何值得一看之物。 可是,在君不意眼里,这块地方已足够奇妙,毕竟这是他们踏入深渊以来,遇到的第一块、也可能是唯一一块净土。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钟应拉过君不意的衣袖,凭藉着记忆,向着一处而去。 净土外围,只是一块普通的土地,土壤中甚至没有一丁点灵气,然而越往里头走,空气便越纯净。 脚步一顿,钟应停下,君不意顺着钟应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的血肉早已消失,只剩下一具骨头,生前似乎经歷了一场激战,作为落败方,骨头成了粉粹,零零散散堆在地面上,唯有头骨还算完整。 然而,这具尸体的骨头是金色的,纯净无暇的金色,似朝阳,似佛光,隐约沾染了一丝禅意。 「这具尸骸的主人应该是个佛修,头骨里有一颗舍利子,便是那颗舍利子净化了邪气,形成了这深渊里唯一的安全地。」钟应解释,「这位前辈是我的恩人。」 钟应上前一步,朝着尸骨的方向行了一礼。 他不知道尸骸的主人是何身份,是何佛号,但是的确是他死后的遗泽救了钟应一命。所以,前世钟应即便知道舍利子珍贵万分,也没有去碰。 君不意目光落在行晚辈礼的钟应身上,上前一步,随钟应并列,一起行礼。 「除了尸骸外,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吗?」君不意询问。 钟应摇了摇头。 君不意带着钟应在这块荒地上转了一圈,再度停顿时,若有所思:「神君曾经说过,他自九州甦醒时,天下道统断绝,武道昌盛,看不到一位正统道修,然而他却在九州找到了许多秘境,许多道统……」 「是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九州有修真者,甚至是个仙道盛世。」君不意抿了抿唇,「也许这具尸骸,便是五千年前,甚至更久远之前的大能?」 第556页 钟应轻「咦」了一声。 这个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除了这里之外,深渊还有没有相似的地方?」君不意侧首。 「有,当然有!」钟应指着一个方向道,「三百里开外,也有一块浮土。」 又指着另一个方向,「还有那里,那里最近,一百里左右便是了。」 「这里……」 一连指了四五个地方后,钟应道:「只不过只有这块土地是安全的,别的地方都兇险无比,我当年根本没有本事久呆。除了那里——」 钟应回身,遥遥一指:「一百五十里外的浮土,就是陆离枪所在的地方,虽然也不怎么安全,但是我拿到陆离枪后,不管什么东西见了我都得避开。」 「君不意。」钟应眯了眯眼,「按你的想法,你说是不是每块浮土,都是一处埋骨之地,埋着一位强者的尸骸?」 君不意摇了摇头,既没有肯定,也没否定。还未有确切证据之前,他不做任何定论。 钟应跃跃欲试:「我们来都来了,等我拿到陆离枪后,便查一查吧!」顿了顿,钟应又补充,「当然,查不查的清楚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我爹娘。」 君不意点头:「岳父岳母最重要。」 「对对对……等等。」钟应勐的反应过来,瞪大一双桃花眼,「凭什么我跟着你喊母后父皇,你喊我爹娘就是岳父岳母?」 君不意:「……」 在钟应的目光下,君不意妥协,轻语:「爹爹和娘亲最重要。」 钟应瞬间满意了。 短暂的休憩之后,两人离开了这块净土。 大约是深入深渊的原因,他们遭遇的邪物比之前强了许多,数量却没有减少半分,乌泱泱一大片,钟应连它们长成什么样子都懒得看,直接敲碎。 两人配合默契,应对得当,毫髮无损的踏上浮土。 君不意回首,果然见邪物都避开了此地,纷纷离开。 而护住两人的濯尘珠光芒黯淡了大半,仿佛随时会熄灭。 目前来看,凭他们的实力,邪物不难对付,真正麻烦的是浓雾,若是没有濯尘珠,他们根本没法子这么轻松。 突然,君不意目光一凝,只见什么东西捆住了数只邪物,将它们拉进了屏障内,「卡擦」「卡擦」凶物进食的声音,在耳边迴响。 钟应道:「在深渊内部,高等邪物猎食低等邪物,先前的邪物不敢踏入浮土内,是因为那颗舍利子。而低等邪物不敢踏足这里,是因为……」 唇角微扬,露出小小的虎牙来,杀气毕露,钟应凉嗖嗖的说:「这里是高等邪物的地盘!」 天知道他当初被折腾的多惨! 如今来了,自然要好好报復回来。 「君不意,干掉它们!」钟应根本不给邪物进食的时间,留下一句话后,直接疾沖入黑暗中,握紧枪柄,从九天刺下。 长枪刺中了某个怪物的身体,毒蛇般的「嘶嘶」声传盪,随后有什么东西横扫而来。 钟应一脚踩碎了邪物的骨头,借力掠起,身在半空中时,直接开启神通。 天赋神通即便在深渊也丝毫不减其威力,从天而降,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勐兽,吞噬了整块浮土。 噼里啪啦声中,邪物嘶吼逃窜。 下一刻,山川河流从天而降,压在小小的浮土上。 原本的嘶吼声瞬间消失,邪物在双重打击下,渣都不剩。 君不意抬手,山河卷飞入掌心。 钟应挥了挥手,将火焰扑灭。抬首,目光落在一处。 浮土最中央泛着血色微光,那是一柄长枪。 长枪直直刺入土壤中,枪身赤红,如一整块红晶石被最厉害的雕刻师雕琢而成,纵使火焰焚世,纵使天地崩塌,都无法毁损长枪一丝一毫。 钟应深吸一口气。 陆离枪! 他终于再次找到了陆离枪! 第268章 钟应目光紧紧盯着陆离枪,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爱之色。 这是他的本命法器! 经由雪回神君之手,以深渊之主的血肉、嵴椎骨打造的无上兇器! 与他纵横魔界数百年、歷经无数厮杀的「伙伴」! 钟应向前走了几步,迫不及待的想要仔细看看自己的「老伙伴」,手习惯性的往后抓了一把, 想要握住君不意的手,却抓了个空。 「不意?」 钟应这才发觉君不意没跟上来,疑惑回首,却见君不意怔怔望着陆离枪, 丹青水墨的瞳孔中,笼罩了一层空濛的迷雾。 「小妖精!」钟应提高音量。 君不意回神,目光落在钟应身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 下一刻眸子方才定焦, 几步上前, 轻柔的拉住了钟应的手。 两人向着长枪的方向而去。 黑如沉墨、赤如烟霞的浓雾一波又一波涌来,衣袍被浑浊的风颳的猎猎作响, 然而浓雾却始终通不过濯尘珠的微光。 「你刚刚怎么了?」钟应撇了撇嘴, 「喊你半天没反应。」 「见到陆离枪的那刻, 看到了一道残影。」 钟应没怎么在意,嘀咕:「你刚刚那个样子, 若是有人偷袭你,你小命可能就没了。」 「春秋笔山河卷会自动护主。」 钟应挑眉, 捏了捏君不意的掌心:「有胆子偷袭你的, 肯定不会比我弱, 仙器护主也不管用。」 第557页 君不意保证:「没有下次了。」 越靠近陆离枪,黑雾便越浓,腐蚀性越大,即便有濯尘珠护体,钟应也能感受到那股阴森邪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最重要的时,濯尘珠光芒越来越黯淡,接近于无。 钟应掏出第二颗濯尘珠时,悬浮于空中的濯尘珠光芒彻底暗去,浓雾钻进了濯尘珠中,将莹润无暇的濯尘珠染成了纯黑之色。 随后「卡擦」一声,濯尘珠裂成晶粉。 「我前世只有三颗濯尘珠,拿到陆离枪后,裂了两颗,剩下的那颗光芒暗了大半,所以我不敢停留,都没炼化陆离枪,便直接离开了深渊。」钟应缓缓叙述。 接近陆离枪后,第二颗濯尘珠也裂了,钟应取出第三颗濯尘珠。 陆离枪周身盘踞着通天煞气,煞气同浓雾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威力倍增。 钟应停下脚步,一边将第三颗濯尘珠塞进君不意掌心,一边道:「你便送我到这里吧。」 自古以来,仙器认主只能靠自身,他人根本无法帮忙,更别说陆离枪这般的无上兇器了,所以,接下来一切,只能钟应独自面对。 君不意并未多问,揉了揉钟应的额发,轻语:「我等你。」 钟应歪头一笑,笑容潋滟无双,挥了挥手后,便踏出濯尘珠的范围,朝着陆离枪而去。 通天煞气如千军万马,如累累尸骨,压迫而来,形成无数风刃,将钟应衣袖撕裂成几块破布。 浓雾如闻到了血腥味的水蛭,蔓延而来,攀爬上钟应的衣袍,留下焚烧过后的焦黑炭末。 钟应手持灭却枪,一步一步,顶着千军万马和累累尸骸前行。 长枪在他掌心猎猎舞动,如撕裂布帛一般,将煞气浓雾撕出一条条裂缝。 钟应站在陆离枪三步开外时,陆离枪血光缠绕,忽明忽暗,阵阵嗡鸣,凶煞之物发出尖利的警告。钟应弯了弯唇角,眸光热切,上前几步,握住了红晶石一般的枪身。 还未收拢五指,掌心便钻心的疼,钟应被陆离枪震开,抬起手,只见掌心皮肤被腐蚀,血液蜿蜒而下。 陆离枪「噌」的一声,枪尖花岗石,悬浮于半空中。 诞生于无尽深渊、吞噬万物、歷经无数岁月的深渊之主虽然成了器灵,却绝不甘心认人为主! 无论那人是五千年前立于巅峰的神君,还是五千年后同他百分百契合的钟应。 钟应挑眉,声线清朗:「你不服气?」 枪尖对准钟应,万般威能凝聚,疾射而来,似乎想将钟应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我会让你服气的!」 钟应转身一避,一枪拍在了陆离枪枪身上—— 风云涌动,浓雾将此地彻底笼罩,隔绝了一切视线,只能从剧烈唿啸的浓雾和连绵不绝的金戈之声中,看出战况的激烈。 君不意静静看着这一幕,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尽管看不到,但是他却能从细微之处,推演整场战斗,感受钟应每一分情绪。 钟应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兴奋、喜悦、充满战意,想要用真正的实力征服陆离枪,甚至还有几分对陆离枪的喜爱之情。 确定钟应占据上风,完全不需要担忧后,君不意垂下眉眼,轻轻揉了揉大阳穴。 看到陆离枪的第一眼,他看到了一道残影。 那道残影是钟应…… 君不意还是第一次看到那般的钟应。 身穿银纹云白衣,衣袍上的血液如同怒放的龙爪花,雪靴踩在尸骸血河上,手中握着赤红如晶石的陆离枪,枪尖滴血,蜿蜒成水洼。 身后残阳如血,艷丽至极,颓败至极。 ——宛如魔神临世。 这是前世的钟应,战场上的魔君…… 君不意猜测。 钟应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浅浅遮住了一只眼睛,锋利的眼睫向上掀起,熔金般的瞳孔中,毫无热度,唯有冰凉冷酷,妖魔鬼怪。 他朝着君不意走来,残影四分五裂,消散无痕。 君不意瞳孔收缩,心尖疼的蜷缩。 前世的莲中君是冰冷无欲的神明,前世的魔君又何尝不是残酷无心的魔神? 两人身上,其实都没有身为「人」的情绪…… 直到钟应那声「小妖精」,才将他唤回现实,看到了真实存在的钟应。 如今的钟应,收敛了冷酷无情,收敛了妖魔鬼怪般的毁灭欲,身上多了几分温情,只是个常常蛮横不讲理的小混蛋。 而这个小混蛋会为他打抱不平,会做一切对他好的事…… 真好。 他不知道残影是幻像,还是无尽深渊这空间混乱之地留下的奇蹟……可是,这一世,尽他所能,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小混蛋变成那个模样。 濯尘珠隐约有些黯淡时,风雾停顿,好像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 下一刻,庞大的力量推着风雾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君不意阖上眸子,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握着长枪的钟应。长枪通身赤红,正是陆离枪。 而钟应脚下的土地,开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钟应一跺地面,飞身而起,土地四分五裂,滚滚落入混沌中。 「君不意、不意!」钟应欢喜的喊着君不意的名字,凑到君不意面前显摆,「我拿到陆离枪了,你瞧瞧~」 第558页 言罢,拉起君不意的手去碰陆离枪。 君不意的指尖才靠近,陆离枪便不满的挣扎起来,钟应一巴掌拍过去。 「老实点!你若是不乖,等我炼化后,就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在钟应的残暴下,被揍过一顿的陆离枪,勉强屈服了,于是,君不意的指尖碰到了赤红的枪身。 大约是被收服的原因,陆离枪上的煞气通通收敛了,君不意只觉得指尖冰凉、光滑。 比起陆离枪,君不意更关心陆离枪的主人,碰过之后,捞起钟应的手指,长发,以灵力去除上头沾染的阴邪之气,不怎么放心的叮嘱:「等出去后,你便闭关,等身上的邪气全部祛除,再出关。」 钟应不怎么在意:「出去以后再说吧。」 君不意勾起钟应破破烂烂的衣袖,又道:「你要不要换一身衣袍?」 「等我完全炼化陆离枪。」钟应摆了摆手,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君不意,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君不意:「……」 古怪的目光落在钟应身上,含着微微的不解,君不意迟疑开口:「……我不会有儿子或者女儿,你想要?」 钟应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问题,同样陷入沉默。 片刻后,钟应「呸」了一声:「我也不要,我换个问法,你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君不意有弟弟,想到君九思的模样,君不意反问:「也许妹妹会更贴心一点?」 钟应:「也许?」 「……」 碍于两人都没有妹妹,这场对话无疾而终,君不意拿出法阵,为钟应护法,钟应则全心全意投入炼化当中。 第三颗、第四颗濯尘珠化为晶粉后,钟应终于完全炼化了陆离枪,拥有了本命法器。 炼化时,钟应不捨得彻底抛弃灭却枪,便将灭却枪融入了陆离枪中。 随后,将海水一般深不可测的力量灌入长枪中,血光沸腾,玄色火焰猎猎,双方搅和在一起,脱离了陆离枪,落在地面时,形成了实体。 雪回神君炼出陆离枪时,陆离枪其实并无器灵,只是神君将深渊之主的魂魄塞了进去,顶替了器灵的位置而已。 寻常器灵更爱待在法器中不出来,而陆离枪的器灵则喜欢外面的空间——深渊之主即便忘记一切,到底不甘心被困于方寸之地。 而钟应将灭却枪融入陆离枪后,便以灭却枪中还未开启神智的器灵顶替了深渊之主的位置,置于陆离枪中温养。 这样一来,深渊之主虽然受钟应掌控,却可以脱离陆离枪的束缚,时刻待在外界了。 这是钟应对陪伴自己六十年的灭却枪、随自己征战数百年的陆离枪的奖励。 钟应盯着面前化为人形的器灵。 和他记忆中一样,器灵化为了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模样,身无寸缕,身段纤细白皙,面容雌雄莫辨,连同身体也无男女特徵。 「阿离。」钟应唤出了他的名字。 器灵睁开眸子,狭长的眼型,幽绿色的瞳孔,一如钟应记忆中的妖异——这是异族的特徵。 不是魔族,不是妖族,不是这世界任何一种生灵。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与众不同。 钟应笑盈盈道:「将身体化为女子。」 阿离:「……」 幽绿瞳孔中闪过一线茫然,阿离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呆了片刻后,便照着钟应的身体构造变化。 钟应看着器灵的胸膛变得硬邦邦的,笑容裂了。 「!!!」 君不意想要妹妹,你化为男子干嘛? 钟应脸色变了数变,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话已经对君不意说出去了,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不然他脸往哪里放? 目光在器灵身上刺了许久,看着器灵雌雄莫辨的面容,钟应只有一个念头:也许穿上裙子,和姑娘家没什么区别? 钟应翻了翻玄曜镯,然而他并不是变态,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自然没有裙子。 「君不意。」钟应朝阵法外喊,「你有女装吗?」 君不意:「……???」 ※※※※※※※※※※※※※※※※※※※※ 君不意:恋人突然问我要女装,我该怎么办? 第269章 君不意既没有亲密无间的姑娘,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身上自然没有女装,钟应只好将阿离硬生生塞回陆离枪中,并答应他,出了无尽深渊肯定放他出来。 安抚住阿离后,钟应踏出阵法,伸了个懒腰。 君不意收回阵盘,丹青水墨般的瞳孔映出钟应的模样,欲言又止。 钟应侧着头:「你想说什么?」 君不意轻声询问:「你要女装做什么?」 顿了顿,君不意启唇:「你要穿?」 「你别瞎想!」钟应差点儿跳起来,拉着君不意的胳膊解释,「我有别的用处。」 君不意实在想不出「女装」除了穿外,还有什么用途,便静候下文。 钟应屈指敲了敲陆离枪的枪身:「我炼化陆离枪后,就把陆离枪的器灵放出来熘达了。」钟应摊手,「但是没有衣服。」 「……陆离枪的器灵,我记得是深渊之主?」 「没错,是他,不过他成为器灵之后,就忘却一切记忆了,我前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劳什子的深渊之主,还给他取了个名字,阿离。」钟应弯了弯桃花眼,「好听吗?」 第559页 「离」截取于陆离枪中一字,取出这名字,足以看出钟应的取名水平来。 君不意点头作为回应后,疑惑:「深渊之主是女子?」 钟应:「……」 当然不是。 深渊之主诞生无尽深渊,并非天道孕育而生的生灵,因此并无性别之分,只是化形时,会选择最方便的形态罢了。 而现在,他成为器灵后,也只是根据主人的想法,选择其一罢了。 钟应避开了君不意的目光,眼睫毛眨啊眨,心虚的说:「没错,是个小姑娘!你可以当成妹妹看待……咳咳,虽然我们肯定对他没什么想法,但是我们到底是两个大男人,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让他衣不蔽体的跟着我们,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女装的。」 「你说的对。」君不意问,「阿离现在在哪里?」 钟应:「……我将他摁回陆离枪了,等回了魔界,我在把他放出来见你。」 「好。」 两人在此休憩,钟应盘膝打坐,将炼化陆离枪消散的力量补充后,钟应睁开眸子,提枪而起。 「君不意。」钟应跃跃欲试,「接下来你守着濯尘珠便是了,别出手,遇到我应付不来的情况,你在出手。」 君不意应了一声。 钟应不由一笑:「好久没摸陆离枪了,我先练练手。」 两人离开浮土,再次进入深渊。 邪物汇聚于浮土之外,如跗骨之蛆,两人刚一露面,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无尽深渊唯一的微光,包裹成一个圆球。 光芒「熄灭」,圆球向深渊更深处滚去,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同的是,落雪洁净无瑕,邪物阴冷骯脏。 当滚到一种程度后,黑色的邪物球突然颤了颤,一种惊恐、痛苦的尖啸声自最里头传来,声音传至外头时,已经奄奄一息。 凹凸不平的黑球四分五裂,蛛网似得裂缝中,透出猩红不详的血光来。 「轰——」 黑球整个炸开,邪物尸骸如同碎屑一般,簌簌而落。 血光散去,唯留下纯白微光。 君不意手中捧着濯尘珠,发尾衣角洁净无瑕,如云端仙人。 钟应提着赤红如晶石的陆离枪,畅快大笑:「还是一样契合!」 灭却枪于他而言,便如身体一部分,他的修罗杀戮道和通天煞气相结合,便能发挥出双倍的威力。 再无顾忌,钟应沖入邪物堆中,纵横无忌。 君不意伴随身侧,无论钟应战意多高,厮杀多勐烈,他都能跟上步伐。 前世,钟应只去过两座浮土,一座是佛骨舍利沉眠之地,一座是陆离枪所在之地。 他虽然知道周边还有几座浮土,但是那几座浮土危险无比,他仅仅知道罢了,根本不敢靠近,也没必要玩命。 至于拿到陆离枪,完全是个意外。 他当时被高等邪物当成了猎物抓上了浮土,邪物正打算饱餐一顿时,陆离枪正好出世了…… 所以,钟应两人打算先去知道的那几座浮土上找一找。 最近的浮土上,邪物皆是一具具人形骨架,每具人骨骨头都呈黑灰色,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一队一队结成法阵似得古怪东西,有序杀来。 钟应以力破法,一桿长枪冲破所有阵法,在君不意的提示下,揪出那几具有灵智的邪物,控制了这座浮土。 君不意伸出手,食指中指併拢,虚点邪物眉心,片刻后摇了摇头:「无法交流。」 「我父母也不在这里,应龙镯和银耳饰是我娘的东西,靠近我父母总归会有反应。」 钟应撇了撇嘴,一枪敲碎一具骨架,正想把另外几具骨架敲碎时,被君不意握住了手腕。 「阿离是深渊之主,也许能够控制它们。」 钟应不怎么抱希望:「他都失去记忆成了器灵了,估计不怎么顶用。」 话虽如此,钟应依旧试了试。 他抬起了灭却枪,红晶石长枪忽明忽暗,邪物静立不动,就当钟应以为没用时,人骨邪物抖成羊癫疯,随后,垂下头颅,一副敬畏臣服的模样。 「真有用?」 君不意沉吟,「当年神君将深渊之主炼成法器,便是为了防止第二位深渊之主的诞生。」 「那还打什么打?我把陆离枪提出去就完事了。」钟应不怎么满意。 「但是,这样一来,更方便寻找爹爹和娘亲。」 钟应妥协了。 陆离枪能控制邪物,两人接下来顺利很多,根本没有花费什么时间,便登上了另外几座浮土。 这些浮土各不相同,有的「浮土」其实是一块庞大的灵木,灵木开出白骨之花,邪物便从花中爬出。有的浮土看似只是普通的泥土,实则比玄铁还要沉重,还要坚硬。有的浮土则是沼泽,恶臭熏天,一旦陷入其中,便会被拉扯进其中…… 而钟应并没有找到父母尸骸。 濯尘珠已经碎了五颗了,除了正在净化邪气的那颗外,他们身上各还有三颗,足够用了。 所以,两人继续往下前行,沿途所遇的邪物纷纷避让。 君不意垂眸思索,钟应并没有打扰他。 片刻后,君不意沉吟:「除了那块佛骨浮土外,另外几块浮土上的邪物,都带有浮土的特性,也许这些浮土才是邪物的真正诞生地。」 第560页 「是挺古怪。」钟应笑道,「要不我们合力打碎一块试试?」 他本是随口一说,君不意却满脸贊同:「可以,找块邪气浓郁点的。」 君不意目光落在了附近邪气最浓郁的一块浮土,如玉的指尖缓缓打开山河卷。 钟应紧握长枪,目光明亮。 陆离枪疾飞如电,将一块浮土撞出无数裂痕,山河卷如陨石压下。 「砰!」 「轰!」 浮土破碎,滚滚而落,最中央处的邪气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重,最后钟应看到了浮土的中心。 那是一条手臂,却是浓雾邪气孕育的温床。 从手臂上透出的威胁感,令钟应神色认真几分。 手臂上空形成一尊身披战甲的邪神,邪神高约数十丈,钟应两人在他的面前,便如同渺小的蝼蚁。 邪神一掌拍下,手掌如山岳,将沿途的浮土一一压碎,便要将钟应两只「蝼蚁」碾死。 然而手掌却在半空中停滞,被一桿小小的长枪挡住,长枪一挑一刺,两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蕴涵无上威能,将邪神手臂震碎。 邪神冰冷冷的望着钟应两人,却无力出第二击,轰然消散。 钟应嗤笑一声:「还以为是什么玩意,原来不过是早已陨落的大能,残留下的最后力量。」 那道力量,虽然可以看出邪神生前比之钟应弱不了多少,却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之后,便后继无力。 君不意却拉紧了钟应的手,低语:「别轻敌。」 邪神刚刚那一掌击碎了周边不少浮土,并非每块浮土中都藏着「东西」,可是,或强或弱的几道气息却将两人包围。 两人勐的向下沉去,那几道力量撞击在一起,炸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冲击波。 钟应两人稳住身影,却将对方握的更紧,他们不惧残魂遗留的最后一点力量,却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力量冲击威能太过庞大,彻底引动了深渊中无边无际的浓雾邪气。 邪气涌动,如被龙捲风搅动过的大海,掀起滔天洪流,洪流潮汐汹涌而来,将钟应两人淹没。 两人如同海浪上的一片落叶,随波逐流,被潮汐冲进了深渊最莫测之地。 潮汐渐渐平息,钟应脚踏上了实地,他向身边瞧去,两人双手握的紧紧的,不曾分开。 而被潮汐沖刷时,又裂了两颗濯尘珠,除了悬浮于空中的那颗濯尘珠外,他们还各有两颗。 钟应疑惑:「这是哪里?」 这个问题,君不意无法回答。钟应又问了一遍陆离枪,阿离答不出所以然来,只道:「很熟悉。」 两人修为高深,又有濯尘珠在,并无畏惧,便开始探索此地。 这块土地比浮土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浓雾邪气也更加深厚,像是……一切的源头。 走着走着,两人发现了一处天坑。 天坑中浓雾邪气浓重的如同黑色红色汇聚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无数骨架,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邪物从天坑中爬出。 而这样的天坑…… 不止一处! 「这里……」陆离枪内部空间中,少年模样的阿离怔怔,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幽绿瞳孔妖异又茫然,「这是我的诞生之地……」 第270章 钟应挑眉「你想起了什么」 他并不怕阿离恢復记忆,阿离受陆离枪限制,也弄不出什么大事,但是若是阿离恢復记忆后,不听话不穿女装钟应就有点儿嫌弃了。 陆离枪枪身震动,阿离微微仰着头,稚嫩精緻的容貌上满是疑惑,配上狭长的幽绿瞳孔,显得妖异又无辜。 「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诞生之地吗」 阿离点头,随后又摇头「我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好像见过很多次我就知道了,我自这块土地诞生」 表述凌乱,不着边际,然而器灵无法欺骗主人。 也就是说阿离并没有想起深渊之主时的记忆,只是刻印在神魂身处的传承记忆,驱使着他的本能罢了。 钟应将阿离的事告诉君不意后,两人围着天坑转了一圈,又去寻找别的天坑。 天坑大小不一,什么形状都有,有的像刀痕,有的像陨石砸出来的痕迹,有的像蛛网一般的裂痕 相似的是,所有的天坑中,皆蕴涵着难以想像的浓雾邪气。 钟应不由想起了那一块块浮土,以及浮土上诞生的邪物。 真要说的话,浮土和天坑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天坑浓雾邪气化为了液体,孕育出来的邪物更加强大,不少都开启了神智。 「君不意,你觉得这里像不像战场」 钟应环顾四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就跟玉馨九岛可以合併成龙首山脉一样,那一块块浮土,以及我们脚下的土地,也许是一块完整的大陆,后来因为一场空前绝后的混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大陆四分五裂,这块土地,是保留最完整的一块,而天坑是那场厮杀留下的痕迹」 君不意伸出手,感受空气中残留的灵气波动,肯定了他的猜测「这里的确是战场。」 「可是」钟应迷茫,「那为什么这片上古战场成了邪物的孕育地」 君不意沉吟片刻,轻语「凡俗皇朝之间的战场,最易诞生厉鬼凶灵。」 第561页 钟应讶异。 他想说,修士和凡人怎么会一样 战场上无数凡人葬身,血肉之躯埋入荒土之下,腐烂生蛆,魂魄不得解脱,滋生怨念。因此凡间战场歷来是凶煞怨气汇聚之地,自然容易诞生厉鬼。 但是修士早已摆脱血肉之躯,修三千大道,陨落之后,要不魂飞魄散,要不夺舍转世,要不重铸真身,怎么可能 不对 修士魂魄也可能成为厉鬼 前世,尚合郡谭家就是一个例子。 除此之外,若是修士魂魄被魔修抓去,祭炼成邪器,或者用来养蛊,修士魂魄也会因痛苦怨念化为毫无理智的厉鬼。 今生,离芳水镜秀姑娘最擅此道。 但是秀姑娘那点儿手段,跟无尽深渊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最重要的是,两人合力打碎过一块浮土,浮土的核心是一位大能的手骨,浓雾邪气的中心便是那条手臂。 而唯一没有浓雾邪气之地,是佛骨所在地 钟应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 君不意侧首,目光落在陆离枪上,指着天坑道「应应,你问问阿离,这些浓雾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钟应静默片刻,抬眸「阿离说没事。」 得到肯定答案,君不意提议「要不让阿离下去看看」 钟应点头「好。」 若是天坑下有类似于邪神手骨的东西,便可以证实两人的猜测了。 天坑黑红两色的液体咕噜噜的冒着泡,仿佛沸腾的水,钟应持枪,对准了天坑,直掷而去。 陆离枪所过之地,几个邪物化为灰烬,随后枪身没入液体中,不见踪迹。 钟应两人在原地等待,时不时交谈几句。 许久,钟应察觉到什么,勐的侧首,目光落在不断爬出邪物的天坑中「回来了不对」 天坑中咕噜噜冒泡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沸腾到了临界点,水位往上涨了一寸后,仍不停息,持续上涨 「走」钟应想拉住君不意手腕,被君不意握住,十指相扣,携手向后飞掠离开。 天坑中央炸开,黑色红色的液体向四周飞溅,化为了浓郁的雾气。 陆离枪从中间泉眼中直射而出,随后,周边雾气形成一阵阵狂风,凝聚成一道巍峨的人影,身穿龙袍,高冠博带,赫然是位威严的皇者。 只不过,如今这位皇者不仅没有丝毫煌煌赫赫,反而冰冷阴鸷。 皇者乘坐飞龙车架,碾压而来。 君不意展开山河卷,直直撞去,钟应则抬手握住了疾飞而来的陆离枪枪身。 跟先前那尊邪神一样,这位皇者早已陨落,不过是最后残留下来的力量罢了,一击之后,便后继无力,只能轰然消散,浓雾淹没了周边邪物。 钟应屈指弹了弹枪身「我让你看看情况,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陆离枪嗡嗡作响,似乎在喊冤。 钟应侧头「阿离一直往下,到了天坑最底部,看到了一座残破的黄金车辇,应该就是刚刚残影里的那个。果然,天坑和浮岛都是一样的。」 陆离枪继续嗡鸣。 钟应翻译「阿离说他不是故意惊扰亡魂的,他在里头跟人打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钟应愣了愣,惊讶的盯着陆离枪,「阿离你跟什么玩意打起来了」 阿离轻轻念出三个字「失败者。」 话音未落,一只覆盖着灰白色鳞片的利爪从天坑中破水而出,「砰」的一声,搭在焦黑的土壤上,下一刻,又有几只爪子撑在岸上,有生着吸盘的触手,有毛绒绒的兽爪 钟应保险估计,从天坑里爬出来的怪物至少有三只,还是不同品种。 随后,怪物露出庞大而畸形的身躯。 钟应「」 真他娘的丑 修真界奇异的灵兽魔兽不少,特别是上古时期,生存着许多异兽。三头玄蛇、六臂古猿、双翼应龙等,在寻常不过了。 然而,无论多古怪的异兽,也能从身躯看出强大矫健之美,而非天坑这头庞然大物一般,鱼头兽身,十来只稀奇古怪的爪子安在身躯上只能以一个字概括。 丑 怪物注意到了钟应两人,灯笼大的眼睛落在了陆离枪上,左右摇摆,冲刺而来。 钟应深觉辣眼睛,拉着君不意,头也没回便跑了。 怪物引起的动静太大,天坑中冒出一位位邪物「霸主」来。 值得庆幸的是,并非每位邪物霸主都生的如此丑陋,大部分都是钟应能接受的「正常」模样,有庞大的骨龙,有皮肤青紫的尸鬼等等。 与先前的邪物不同,它们并不畏惧阿离,反而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般,穷追不捨。 钟应一边跑,一边敲打着陆离枪「这是怎么回事」 阿离眨巴着眼睛「是失败者」他根据感觉,补充,「手下败将。」 钟应恍然大悟。 无尽深渊孕育无数邪物,如同养蛊一般,相互捕食厮杀,深渊之主之所以是深渊之主,自然是因为他是邪物厮杀中的胜者,独一无二。 而能跟他竞争的,自然不可小觑。 钟应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既然它们是失败者,不该听你的吗」 阿离茫然的摇了摇头。 钟应默默撇了撇嘴,猜测阿离如今成了器灵,对邪物的威慑能力、掌控能力大大降低,所以才无法控制强大的邪物。 第562页 两人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藉助低等邪物藏了起来。 毕竟深渊邪物无穷无尽,他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寻找父母尸骸,没必要跟邪物死磕,浪费濯尘珠,那太傻了。 君不意往地面垫了两个蒲团,钟应一屁股坐了上去,嘀咕「还说让阿离控制邪物好找人,结果招来了一群高等邪物,帮了倒忙。」 「若是没有阿离,我们恐怕要一路杀到天坑了,哪有如今轻松」君不意抬眸,绯红的光落在他的眼睫上,眼角添了一抹浅浅的薄红。 「好吧,他还是有用的。」钟应嘴上嫌弃,心里却宝贝的不行,不然也不会有把阿离当「妹妹」的想法了,毕竟「妹妹」可是至亲。 「对了。」钟应想到什么,询问,「君不意,你说无尽深渊是大战之后自然形成的,还是跟邪修炼制邪器一样,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 君不意摇了摇头「都有可能。」 两人说话间,陆离枪嗡鸣,血光闪烁。 钟应愣了愣,拳头缓缓收拢,指尖泛白。 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阿离说了什么」 「阿离说,若是血肉之躯进入天坑,会被邪气腐蚀的骨头都不剩,便是、便是灵体仙体,也会被深渊诅咒侵染,至于是什么类型诅咒,阿离也说不清楚,全看运气不意。」钟应侧首,一字一句,「爹爹便中了诅咒。」 君不意讶异。 「当年我父母被逼入无尽深渊,爹爹便独自去寻」 钟应将便宜爹爹身体会缩小、并且越来越年幼的事,毫无保留的告诉君不意。 「若是真到了缩小成婴儿的地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还想他怎么中诅咒的他不会是头脑发热自己跳进天坑里了吧」 钟应越想越有可能,简直要被便宜爹爹那猪脑子给气炸。 至于钟岳为何如此做,不做他想,一定是为了逐晏和海珠,他最重要的哥哥和姐姐 「诅咒并非无法解。」君不意安抚,「即便爹爹拿诅咒没法子,老院主、葛先生等前辈找不到解除深渊诅咒的方法,也不一定没人解的了。」 又清又净的声音在耳畔和缓响起,如徐徐清风,将钟应暴躁的情绪抚平。 「也许。」君不意轻轻揉了揉钟应的额发,「阿离便有法子。」 第271章 「也许。」君不意轻轻揉了揉钟应的额发,「阿离便有法子。」 钟应的眸子越来越明亮,如同簌簌桃花,灼灼夭夭:「对!」 起身,钟应扫视四方,将荒凉的土地、密密麻麻的邪物、浓雾邪气收入眼底:「就算阿离解不了诅咒,无尽深渊中,一定有能解诅咒的法子。」 解铃还须繫铃人。 毒物身边往往生长着解药。 便宜爹爹既然是在无尽深渊中的诅咒,无尽深渊中便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开或者净化诅咒。 想到这里,钟应急切的问阿离有没有法子。 阿离蹙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摇了摇头,颇为失落的说:「我不知道。」巴巴瞅了钟应一眼,解释,「等我见到主人的爹爹了,就知道能不能解了。」 钟应不由得嘆了口气。 阿离失去了记忆,很多东西需要亲眼见到,传承记忆才能触发,这点怪不了他。 钟应虽然希望阿离能解,却不敢将所有希望放在阿离身上,因此,除了寻找父母、解开深渊之密外,又在心里添了一项。 找到解除诅咒的法子。 干坐着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钟应精神抖擞的拉着君不意四处晃荡。 「卡擦卡擦——」 第八颗濯尘珠碎裂,两人身上各剩下两颗濯尘珠。君不意捻着一颗珠子,松开了指尖,濯尘珠便自动悬浮半空,微光笼罩住两人。 钟应算了算时间,眉眼间染上急躁之意:「这地方邪气太重,濯尘珠碎裂的速度比浮土上快一倍,照这么看,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挠了把头髮,钟应咬着牙:「大不了硬挺着,我爹没有濯尘珠,不照样在深渊待了十几年?」 君不意摇了摇头:「爹虽然没有濯尘珠,但是他身为剑主,继承了前几任剑主的传承,身上肯定有无数奇珍异宝。可是爹爹从深渊出来后,除了本命之剑外,其余东西全部毁在了深渊,不仅如此,还深受重伤,中了诅咒,实在不值得学习。」 钟应绷着一张脸。 「别急。」君不意目光宁静而淡然,「大不了我们多来几次。」 轻轻抿了抿唇,君不意倾身,离钟应耳垂极近,耳语:「我还未看见你君临魔界。」 钟应:「……」 他觉得君不意真是个小妖精,因为他再次轻而易举的被君不意说动了。 明明他以前任由属下哭爹喊娘的劝谏,都绝对不会改变念头来着…… 这时,陆离枪嗡鸣起来。 钟应握着君不意的手,往邪物堆中而去,密密麻麻的低等邪物遮蔽了两人身形,也遮掩住了濯尘珠的微光。 地面震颤,一波又一波,由弱至强。 钟应朝着震动中心的位置看过去,只见骨龙大步行来,每走一步,地面便震三震,随着骨龙靠近,低等邪物惊恐万分,如同水潮一般,向着周边涌去,形成供骨龙通过的空地。 跑的慢的邪物,被骨龙踩的粉粹,魂魄融入了骨龙的身躯。 第563页 钟应两人随着邪物潮涌动。 骨龙正好从两人上空踏过,钟应可以清楚的看清楚骨龙每块骨头上的纹路。 渐渐地,骨龙远去,震动余波也消散无痕。 钟应两人却未动,依旧跟着邪物群随波而动。 没过多久,青紫肤色的尸鬼便领着一群邪物,浩浩荡荡的经过此地。若是钟应两人刚刚没有避让,便会被尸鬼带来的邪物淹没,暴露自身。 确定没有邪物经过后,钟应跟君不意脱离邪物潮,凭空而立。 「可算清净了。」钟应说道,「君不意,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吧。」 「好。」君不意点了点头。 还未动,陆离枪便再次嗡鸣起来。 钟应屈指敲了敲陆离枪,如同欺负不听话的熊孩子:「别闹。」 陆离枪震动,持续不断,钟应几乎握不住。 钟应惊讶:「你确定?」 阿离忙不迭回答:「我确定。」 钟应歪了歪头,很君不意说:「阿离让我们跟着骨龙的走,说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要不我们去看看吧?连阿离都能吸引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君不意自然同意,两人便隐蔽气息跟了上去,远远缀在骨龙后头。 钟应惊讶的发现,不止骨龙尸鬼在往同一个方向赶,所有的高等邪物、也就是阿离口中的「失败者」都在往一个方向而去,包括那头极丑的怪物。 其中,钟应发现了好几个人形邪物,但是阿离生的最好看。 钟应怀疑,成为深渊之主后,便和邪物是两种不同的生灵了。 四面八方的邪物汇聚在一起,他们相互散发威压、嘶吼等,警告对方,却并未真正厮杀起来。而他们中央,则是……一颗树? 一颗通体透明,如同白水晶一般的树,无论是主干、枝干还是叶片,通通呈灰白色,亡灵般的灰白色,骨头般的颜色。 钟应抬眸看去,只一眼,苍凉、死寂、怨恨滔天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 钟应失神了一瞬,双眸便恢復了光彩。他经歷了无数磨难,当了数百年魔君,即便平时大大咧咧,急躁不讲理,却意志坚韧如玄铁,岂会被轻易影响情绪? 侧头瞧了君不意一眼,君不意正好望来,四目相对。钟应见君不意双眸清明,非常满意。 无论是前世今生,君不意都非常人能比。 毕竟,哪个天之骄子需要一出生便忍受上古秘术反噬,忍受惊鸿夫人的癫狂?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钟应询问。 君不意并没有回答,清冷的凤眸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半晌,他指着树的方向,答非所问:「那里是无尽深渊的中心,也就是……无尽深渊邪气最浓重的地方。」 「你是说。」钟应惊讶的提高声音,「那棵树是邪气汇聚而成的?」 钟应「嘶」了口冷气。 若是真如君不意所说,那是至邪之物啊! 若是任由它生长演化下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玩意,说不准神君还没有毁世证道,这玩意便先一步成熟,摧毁这个世界了。 钟应和君不意的实力,完全可以飞升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们在乎的人或者物,根本带不走多少,到时候…… 「君不意!」钟应眯了眯桃花眼,冷冷道,「我们找机会毁了那玩意。」 这样一来,即便他们想做的事一样也没做成,至少稍微削弱了无尽深渊,说不准至邪之树毁灭后,濯尘珠坚持的时间便能长些。 君不意并无异议,声音淡淡,却如冰雪沁凉:「正有此意。」 他们说话间,至邪之树的叶片在微风中轻颤,枝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朵朵花苞,花苞成雪白色,纯净无暇。 邪物们越发躁动起来。 花苞依次绽放,雪白的花瓣舒展,重瓣拥簇着淡黄色的花蕊,散发着星辰萤火一般的光。 ——至邪之物,开出纯净之花,成了深渊之中,唯一诞生的光。 花瓣很快枯萎,结成一颗颗枣子大小的果实,各个晶莹剔透。 第一颗果实出现后,骨龙沖天而起,骨尾如长鞭,甩开身侧的邪物,试图得到果实,却被一群密密麻麻蛆虫似得邪物拖住了身体。尸鬼趁机指挥邪物群开路,一只翼鸟从天而降,一只爪子将尸鬼提上了天…… 邪物们纷纷爆发,都欲得到至邪之树的果实,厮杀不断,战成一团。 土地四分五裂,扬起数丈灰尘。 这场邪物之间的战争,让钟应嘆为观止。 修士之间的厮杀,是道之争锋,术法炫目。邪物之间的厮杀,不是硬碰硬的力量对撞,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招数,其中许多钟应前所未见。 不过现在不是旁观的时候…… 陆离枪嗡嗡作响,似乎也想得到至邪之树的果实,只是比起疯狂的邪物,阿离要冷静的多,至邪之树对阿离的影响似乎并不深。 君不意低语:「现在动手?」 山河卷在空中悄无声息展开,春秋笔浮现在君不意的指尖。 钟应握紧陆离枪,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长枪掷出,如流星半划过天空。 钟应唇角扬起冷漠的弧度:「走!」 陆离枪在前开道,山河卷包裹两人,护着两人前行,层层叠叠的低等邪物则附着在山河卷上,形成了一个大圆球。 第564页 正在厮杀的邪物突然感应到陆离枪上深渊之主的气息,或警惕的避让,或惊惧的后退,或者愤怒的追着陆离枪跑,无形中开出了一条路。 低等邪物形成的黑球,便一路滚啊滚。 偶尔有高等邪物注意到了「黑球」,却因为低等邪物无法承受至邪之树果实的力量,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而是专心对付面前的竞争者。 「黑球」一路顺利的靠近了至邪之树。 恰在这时,一邪物被骨龙撞飞,正好撞在了「黑球」上。 「砰——」 低等邪物如水珠子一般,向四方飞溅,啪叽啪叽落了一地,露出了被山川江河幻影包裹的钟应两人。 最近的邪物察觉到活人血肉神魂的气息,飞奔而来,张开血盆大口。 钟应和君不意对视一眼,钟应朝着至邪之树而去,君不意则向着邪物而去。 山川江河化为实体,宛如一个小世界,从天而降,镇压第一波邪物。随后君不意提笔,各种术法瞬发,挡住了第二波邪物。 便是有邪物突破,春秋笔山河卷也能封锁时空,扭曲时间,使邪物的动作缓慢下来。 金玲叮噹作响,锋寒刀光如一潋秋水,划破天际,邪物轰然倒下。 君不意手握唐刀,刀刃垂下,从容又淡漠。 他只需要给钟应争取到摧毁至邪之树的时间便行…… 钟应长枪如箭,用了十成力量,急刺至邪之树主干。 「卡擦」一声,至邪之树出现一道裂痕。 钟应反手握枪,携风雷之势,横扫而去。 「砰砰砰!」 一连十枪,至邪之树被砸成粉碎,枝叶果实散落一地。 第272章 枝叶果实散落一地,如铺了一层碎水晶,晶莹剔透,散发着星辰似得光芒,在昏暗之地,格外耀目,濯尘珠的微光完全被这光芒遮掩。 邪物们如同扑火的飞蛾,拼了命的争夺那一点儿星光。 追杀钟应两人的邪物减了九成,两人相互配合,应对轻松。 钟应侧首,君不意回眸,四目相对,两人目光中都是一个意思。 ——走! 联手击退身旁的邪物,两人正打算熘之大吉时,一阵阵悽厉的嘶吼声从后方传来,传遍整块大地。 钟应拉住了君不意的衣袖,回首望去。 只见铺展一地的枝叶果实开始消散,化为点点萤火,汇聚于空中,形成一个雪白的圆球后,圆球上出现黑色的蛛网似得裂痕,一团团白光从空中砸下,形成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靠的最近的邪物被庞大的力量砸中,蜷缩于地,痛苦哀嚎。 离得远的邪物如潮水一般,疯狂逃窜。 钟应脸色一凛,能轻易伤到高等邪物的东西,不可小觑,便拉着君不意四处避让,避让不了时便持枪挑开。 躲了几次后,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应应,不用躲了,伤不到我们的。」 钟应一愣。 一颗「流星」直直砸来,两人无条件信任对方,钟应见君不意不躲,便随着他不躲。 「流星」笼罩两人,一股纯正温暖的力量传遍两人全身,缓解了身体的疲倦,以及刚刚为了对付邪物而损耗的力量。 衣袂墨发上沾满了细碎的光,如披着一层星河,钟应伸出手,看着指尖的雪光,这才发现,这并非阴冷邪气,而是极为纯正温和的力量。 非灵力、非魔力、非妖力……这像是所有力量的源头,唯有纯净两个字能够形容。 钟应嘀咕:「这是至邪之树孕育的力量?」 若真如此,他就不毁至邪之树了! 那哪里是什么邪树啊,分明是神树! 君不意摇了摇头,纠正:「准确的说,是这股力量孕育了至邪之树。」 沉吟片刻,君不意推测:「也许,至邪之树便是将这股力量转化为邪气,结成果实,哺育邪物……」 邪物那么疯狂的争夺至邪之树的果实,说明果实的确能增强它们的力量,它们是无尽深渊诞生的邪物,能让它们如此渴望的,自然是浓郁的至邪之气。 可是「流星」能伤到它们,便说明流星中的力量和果实中的力量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克制。 「也就是说砸的好?」钟应长眉一挑。 君不意点了点头,便见钟应眉梢眼角染上张扬的笑意,不由心情明亮,跟着他弯了弯唇角。 两人说话间,这场盛大的流星雨已经接近尾声,在场除了钟应两人外,举目四望,再也看不到活的邪物。 那些邪物大半躲进了了天坑深处,小部分在流星雨中湮灭。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地面开始震颤,连同整个深渊都开始震动。 钟应突然发现,他们面前的景色完全变了。 原本昏暗的深渊变成了蔚蓝天空,原本荒凉的土地被绿植覆盖,远处的山岚在云雾中起伏连绵,潺潺溪流环绕山峰,在一片青碧色,宛如一条条白练。 灵兽在河畔休憩,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绒毛,枝头的山雀叽叽喳喳…… 这一次,不用君不意说,钟应也知道自己进入了幻境中。 不过,即便如此,钟应也无一丝急躁慌乱,反而颇为闲适,因为君不意正在他身侧,两人双手牵着,并未被幻境分开。 天空突然裂开一道裂缝,裂缝中一片混沌之色,扭曲了空间时间。 第565页 一道道身影从裂缝中降临,每一道的气息都森严可怕,令山脉的兽王都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钟应微微睁大眸子。 他看到了驾驭金色车辇而来的皇者,也看到了最初那尊邪神…… 随后,地面同样出现了一道道强横的气息,丝毫不比撕裂虚空而来的大能弱,于钟应来说,其中最熟悉的是一道佛光。 钟应顺着佛光的气息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小和尚,白嫩嫩胖嘟嘟的,笑起来脸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小和尚目光非常纯净,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孩,不沾岁月,亦不沾红尘。 这应该便是浮土上,那具佛骨舍利的主人了。 钟应这么想时,便见小和尚望着一个方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平和的问:「施主,你怎么来了?」 这里也许是幻境,也许是无尽深渊中残留于土壤尸骸中的记忆,完全不受他人控制,钟应两人根本无法干扰。 可是,顺着小和尚的目光望去,钟应却看到了从碧竹小溪间走来的人。 那人踩着云雾而来,银髮以玉簪半束,如天幕星河般流泻于身后,额发下是一张极温雅的面容。 这是……雪回神君! 钟应讶异,便听神君笑道:「兰息应约而来。」 接下来的画面极为混乱,无数人和物如影子一般从眼前滑过,无数话语和兽吼在耳边迴响,根本搞不清所以然来。 好像无数的记忆片段混合在一起,形成记忆洪流,将钟应淹没其中。 钟应眸中熔金流转,如金乌从九天俯视世间,尽力去分辨记忆洪流中的片段。 他看到了邪神屠戮生灵,也看到了邪神被分尸,他看到了皇者驾驶车辇威慑四方,也看到了皇者从天空陨落,他还看到了小和尚一脸慈悲的念着佛号,也看到了小和尚头颅落地…… 他看到了血液染红土壤,尸骨堆叠。 看到了大地四分五裂,向着无尽虚空坠落…… 这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混战,没有胜者,唯有败者的末路,直接导致了上古仙道传承断绝。 钟应恍然看明白这点,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终于,钟应再次在记忆洪流中找到了雪回神君。 这是一处古朴的宫阁,松柏青绿,云海环绕。有两人盘膝而坐,品茶闲语。其中一人正是雪回神君,另一人则是云鬓高束的宫装女子。 这般闲适温雅的神君,与被囚禁于镇魔剑塔的神君全然不同,钟应恍惚看到了五千年前太一宗的开宗祖师、天下之师。 钟应尽力分辨其中的声音。 宫装女子冷笑道:「本座结识的友人遍布三千世界,本座在数十世界传下道统,门下弟子无数,可是如今本座遇到个大麻烦,他们却避之不及……好像他们不贪图本座手中的那件东西,便是报答一般。」 「最后,从旁的世界赶来帮本座的只有你,兰息,这其中本座最不愿你来,唯有你一人,才真正继承了本座的道统。」 雪回神君莞尔,温声道:「我在得到传承时,便承诺过,日后定会竭力回报。」 宫装女子嘆息:「原来是重诺啊!你倒是半点没变,不枉我当年帮你一场。」 「不过,若是真遇到什么,你便离开这个世界吧。」 声音断断续续,连同记忆画面也经常被别的记忆沖刷掉,钟应又要辛辛苦苦寻找。 「那东西落到了本座的家乡,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若是被夺走,世界根基将会受损。」 「……到了本座手里头的东西,还想抠出去,做他们的白日梦!」 「本座已经得到了天道的认同,即将成为一界之主,就看看到底是他们杀了本座快,还是本座成为一界之主快!」 「哼!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画面破碎,钟应听到了宫装女子悲怆虚弱的尖啸声和隐约的啜泣声。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怎么会……同归于尽?」 「……」 埋于深渊的记忆洪流,如同光线下的气泡,存在了极为短暂的时间,便消散无痕。 钟应落在实地时,双目酸痛,不由阖上眸子,片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又是荒凉、死寂、阴冷的深渊之景。 而第九颗濯尘珠不知道何时破碎了,君不意的指尖捻着第十颗濯尘珠。 濯尘珠的微光笼罩指尖,指尖如玉如雪,君不意垂着眼帘,似乎在思索什么,比起往日的从容淡然,多了一分沉凝。 钟应开口:「君不意,你看到了什么?」 君不意抬眸:「你呢?」 钟应便将自己看到的,完完全全告诉君不意。因为片段不完整的原因,他说的很细緻,最后总结:「按我看到的,应该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们世界,那东西非常了不得,惊动了三千世界,一位位大能降临我们世界,导致了上古界毁灭,仙道传承断绝。」 「神君也是那个时候降临的,只不过他好像不是来争夺的,而是应约来帮忙的……」 「后来,双方似乎打的太狠了,所有人同归于尽,形成了无尽深渊……」 君不意微微启唇:「你口中那位差点成为一界之主的女子,并未死。」 「什么?」钟应眨巴着眼。 第566页 「我看到了。」 「她现在还活着?我还以为只有神君一人活了下来。」 「并未。」君不意摇了摇头,沉声叙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道:「大战之后,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只不过……」 「你别卖关子啊!」 君不意抿了抿唇:「她似乎做了什么,可是我看的并不完整,仅仅只是猜测罢了。」 钟应:「……」 上古秘事看了三分,猜了三分,还有四分完全不清楚,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钟应满肚子疑惑。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惊动三千世界。 那位宫装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最后做了什么? 神君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失忆的? 五千年前,神君飞升之劫失败,和那场致使上古破碎的厮杀有没有关? 和神君有没有关? 以及,原来雪回神君的真名叫……兰息。 第273章 兰息…… 芷兰之息。 钟应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若是五千年前心境平和的神君,和这个名字倒是相称,但是屠杀太一宗上万弟子的神君,便真应了「雪回」两字了。 钟应记得君长生跟他说过雪回神君道号的由来。 据说,神君自九州甦醒后,失去了记忆,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一场雪,所以为自己取了雪回这个道号。 雪,初雪的雪。 回,回去的回。 从神君睁开眼睛的那刻,便想回到故乡。 这个念头长存于道心中,万年时光洗礼下,再也没有什么比「回」字更重要。 所以,五千年前,神君才会如此决绝的屠杀敬仰自己的弟子,以世界为炉鼎,企图毁世证道。 而五千年后…… 钟应相信,神君的执念不会减少半分。 「应应。」君不意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你看那里……」 钟应抬头,顺着君不意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原本生着至邪之树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散落四方的纯净力量渐渐聚拢,形成一道虚影,虚影渐渐清晰,显露出女子高挑玲珑的身形来。 钟应眯了眯桃花眼,目光落在女子的面容上。 ——这女子跟记忆洪流中那位宫装女修,生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记忆片段中的她云鬓高束、衣着华丽、立于云端。面前的女子衣袂破烂、髮丝凌乱、身上沾着许多尘土和血痂,看上去狼狈不堪。 钟应想,这应该是那女子在上古大战之后,留下来的一抹意识。 可是即便如此狼狈,即便站在荒芜的土地上,女子身上那股凌于众生之上的睥睨气势依旧未变分毫。 钟应见过不少出众的女修,强势的魔女,却从未有哪个女修这般凌厉。 不过也是,那些女修魔女可没有一人,如眼前之人一般,曾站在天下巅峰,翻云覆雨,离一界之主也之差半步之遥。 女子直视钟应两人,清声开口:「本座乃神州长明道君,亦是神州之罪人,这是本座陨落之前留下的一抹意识,在此地等待后人到来。」 神州? 钟应猜测,九州在上古之时应该叫神州。 君不意垂眸,淡淡唤道:「前辈。」 面前这样一位上古强者留下的意识,钟应心中并无半分恭敬,亦无半丝轻视,随着君不意喊了一声前辈。 「本座留下意识时,不曾想过战场会形成深渊,孕育无数的邪物,因此意识沉睡之时,被至邪之树镇压,此次多谢两位小友。」 君不意回答:「前辈不用客气。」 钟应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们一开始又不知道你被镇压在下头。」 长明道君见多识广,如今又只是一抹意识,她并不在意钟应的话语,只是道:「你们放心,本座并无恶意,也没有能力对你们做什么,本座留下这道意识,只是身陨之时,心有遗愿罢了。」 钟应挑眉:「你想让我们帮忙?报酬了?」 一个上古时期的老怪物总该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吧? 想让他们白干事,没门! 君不意瞧了钟应一眼,保持了沉默。 「自然有的,本座根本没法子强求你们办事,所以事先便准备好了报酬。」长明道君非常坦然,似乎根本不屑于虚与委蛇,「不过本座不做亏本买卖,在此之前,你们得先告诉本座,神州如今的现状。」 长明道君如此上道,钟应也不拖拖拉拉,桃花眼弯了弯:「好啊,不过你口中的神州,如今叫九州。」 钟应看出长明道君这道意识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后,便和君不意盘膝坐在蒲团上,手背支着下颌:「九州分为豫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冀州、兖州,我就是在雍州西北扶风城长大的……」 钟应也不知道长明道君具体要听什么,提了提一些威名赫赫的强者,数一数二的宗门、世家、城池、秘境……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目光落在长明道君脸上,钟应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长明道君都听的很认真,从不打断钟应的废话,似乎对九州的一切都很有兴趣。 钟应说着说着,便有些不耐烦了:「前辈,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想让我们帮什么?」 第567页 长明道君张口便道:「一点耐心都没有,多向你同伴学学。」 钟应嗤笑一声,挽住君不意的手臂,丧心病狂的当着一道意识的面炫耀:「学什么学,我们互补~」 长明道君:「……」 「前辈?你再不说我们可就走了。」钟应声音漫不经心,却透着几分威胁。 长明道君摇了摇头:「遗愿已了,无需你们帮忙了。」 钟应:「???」 君不意道:「前辈心繫天下,令晚辈敬佩。」 长明道君眉眼间的阴郁和煞气,在钟应刚刚的描述中,消散无痕,此时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座哪里是心繫天下?当初因为本座的坚持,神州才落到仙道断绝的地步,本座便是死,也死的不安心啊!现在看来,当年留下的秘境传承,真的发挥了用处。」 这抹意识从沉睡中甦醒后,她发现当初的战场形成了深渊,孕育了无数邪物,而她被镇压在至邪之树下的时候,便做好了即便意识消散,也见不到后辈的准备了。 谁知道当真有人有本事、有胆识闯进来,并且还真毁了至邪之树! 见到钟应两人时,长明道君便知道,在她陨落后,神州断绝的仙道再度復兴起来。 可是,听了钟应的话才知道,神州的未来比她想像的还要好的多。 钟应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你不用我们帮忙了?」 长明道君莞尔:「本座本想听听神州……九州的情况,再让你们帮忙拉扯仙道一把,听你们这么一说,显然不用本座多此一举了。不过本座说好的报酬,照给不误。」 「除了给我们,你也没地方给了。」 长明道君指着脚下这片土壤,说道:「我当年只来得及将自己的洞府埋在里头,等会儿你们自己去挖就行了。」 言罢,长明道君抬手,一点星光落在君不意掌心,融入血肉中,又道:「这是破解禁制之法。」 钟应提高音量,略微不满:「怎么不给我?」 长明道君回答:「你没那个耐心去解。」 钟应:「……」 真是个好理由。 君不意道了一声谢,沉声说道:「前辈,晚辈心有疑问,还请前辈解惑。」 长明道君似乎挺喜欢钟应的性情,但是显然更受用君不意的礼貌,笑道:「我已了无牵挂,你们想问便问,我知道的、能说的、都告诉你们。」 君不意抿了抿唇,神色认真:「若是中了战场上残留的咒术,该如何解?」 清而净的声音传入耳中,却让钟应愣了一瞬。 君不意没有问神君,也没有问上古之战的原因,却只问了剑主之事…… 原来,在君不意心中,这件事比那些都重要吗?钟应想。而君不意会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他。 长明道君显然也有些意外,却并未问原因:「深渊之主诞生于此,深渊的东西都伤不了他,你们不是制服了他吗?让他一口把诅咒「吃」了就行。」 「吃了?」 「嗯。」 「……」 方法简单粗暴,钟应神色转为满意,拍了拍陆离枪的枪身:「我知道了。」 既然剑主的诅咒有办法解,那么长明道君说不定也知道父母的尸骸在哪里,钟应立刻便问了。 长明道君却陷入了沉思。 钟应紧紧盯着面前的虚影,握住陆离枪的手下意识收拢,紧张的指尖泛白。 半晌,长明道君才道:「无尽深渊中,除了你们外,再无活人。」 这个结果在钟应的意料之中,在重伤的情况下进入无尽深渊,他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活着。所以钟应从未抱任何希望,可是真听长明道君如此说,他还是觉得胸口闷的很。 活了两世,他都与父母亲缘无缘…… 也不对,他有便宜爹爹和三叔这两个亲人。和君不意在一起后,还附送了霄后和君小八等。 可是,长明道君接下来的话,却令钟应揪住了心。 长明道君说:「尸体落在深渊战场,只有两种结局,一是成为孕育邪物的养料,二是成为……邪物。」 看到钟应阴沉的脸色,长明道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吓唬你的,这些年来,进入深渊的,除了你们两个小辈,也就三个人,你们说的应该是那对夫妇,他们似乎明白死后是什么结局,濒死之前,选择了灰飞烟灭。他们的遗物被后头进来的小辈带走了,遗物中有一对银耳饰,被你们戴在了身上。」 钟应的心慢慢沉下来,心绪复杂无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却发现,君不意做了同样的动作。 只不过钟应摸得是左耳,君不意碰的是右耳。 侧首之时,四目相对,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钟应绷着脸,对着长明道君冷冷开口:「我不跟死人一般计较。」 他其实并无气恼,只是以话语掩饰差点儿控制不住的情绪罢了。 长明道君完全不介意,一脸乐呵呵:「谁让你小子这么不客气?」顿了顿,她正了正脸色,「本座坚持不了多久了,还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君不意轻语:「晚辈看到了残留于战场上的记忆,却未看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导致了那场跨越三千世界的厮杀。」 「怎么?你们也对那玩意感兴趣?」长明道君反问。 第568页 钟应也憋了一肚子疑问,便插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你们感兴趣也没用,大战之后,那东西落入了时空夹缝中,消失了。」顿了顿,长明道君微微抬头,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那是一颗莲子,一颗创世之莲的莲子。」 「得之,可创世。」 第274章 「祭炼莲子,培育创世之莲,可创世。」 「创世者,神明也。」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长明道君的声音在荒地中迴荡。 即便钟应两人早有心理准备,依旧被长明道君口中所说之物震慑。 要知道创世之莲所形成的世界,可不是什么洞府、秘境之类的「小世界」,而是同三千世界一般,天道规则完整的一座大世界。 长明道君缓缓说道:「这东西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中,若不是亲眼所见,本座只会当个故事听。可是偏偏……」 声音微微提高,如湖面一般泛起一圈圈涟漪:「偏偏那颗莲子便从天而降,落入了这个世界,在地基上生根,成为这方世界的一部分。」 「这件事惊动了三千世界,一些世界的强者为了这颗莲子,联手逼迫本座。」 「莲子已经扎根,若是强行剥除,世界根基将会受损,到时候神州灵脉凋零,灵气变得稀薄,后辈修行将会比如今难上百倍,说不准便会步入末法时代。」 「本座绝不愿意看到那一幕!」 「更何况当时本座已经得到了天道的认可,离一界之主只差半步之遥,若是本座能提前突破,成为一界之主,到时候这个世界本座说了算,谁还敢来找本座麻烦?说本座半句不是?!」 钟应撇了撇嘴:「别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前辈,你也很想要那颗莲子吧?」 长明道君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本座自然想啊!那颗莲子就落在了本座的面前,说明本座与那莲子有缘,既然是本座的机缘,本座自然要牢牢把握。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抢?」 「可惜,最后那颗莲子谁都没拿到。」钟应笑的非常恶劣,「你这机缘不够啊!」 长明道君没看钟应欠揍的脸,目光挪到了君不意身上:「你是怎么忍受这小子的?」 君不意:「……应应在我面前不是这样的。」 长明道君:「……」 她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完美笑容,心里呸了一声。 一丘之貉! 钟应却很满意君不意的回答,笑眯眯的附和:「那是,我也就对外人那般。」 得意了一会儿,钟应问长明道君:「然后了?」 「然后……」长明道君陷入回忆,「本座召集了神州同道,跟他们共同商量此事。他们有的人想独善其身,交出莲子。有些人却又贪图莲子,想要共享或者霸占莲子。有的则大怒,觉得那些人简直是嚣张至极,不把神州放在眼里……」 「最后,达成了统一,先联手震慑住那些人,在共同商议莲子的去向。」 「那一场大战,神州所有强者皆有参与,本座甚至邀请别的世界的好友,或者子弟传人,恳求他们帮助。」 「然而来者寥寥无几。」 「真是可笑!本座真是可笑!」 「之后,大战爆发,不断有强者进入神州,企图夺取莲子。这场厮杀持续了快十年……」 「最后闹到了谁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惨烈到……同归于尽……只有败者。」 说到后头,自出现起便冷静傲然、气度不凡的长明道君话语有些混乱,情绪极为不稳定。 过去了那么多岁月,当年之事依旧在影响着这抹意识。 「当年,会不会有人耍阴谋诡计?」钟应拧着眉,一顿瞎猜。 声音如一捧清凉的泉水,令长明道君的情绪渐渐稳定。 过了片刻,长明道君笑了:「一个个的,全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一群人精凑在一块,为了一颗莲子不择手段,什么阴谋诡计使不出?」 「成王败寇,谁的手上都不干净。」 长明道君长嘆一声:「从莲子消失的那刻,百般手段,万般计谋,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全部成空。」 话中的悲怆实在太重,重到钟应陷入沉默。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再度提问:「前辈,可否说一说「兰息」之事?」 长明道君打量两人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从君不意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怎么?你们难道见过兰息了?他如今过得可好?」 「见过了。」回答的人是钟应,「他过得好不好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知道,他失去了记忆,还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叫「雪回」。」 长明道君轻咦一声,惊讶的望着钟应:「你不喜欢兰息?」 钟应白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什么天材地宝。」 「当然奇怪啊!」长明道君摇了摇头,「与他相处久了的人,本座就没见过不喜欢他的。」 这点,钟应承认。 若非如此,当年太一宗弟子怎么会如此仰慕神君?天下人怎么会为神君立庙祈福? 「可是。」钟应冷冷道:「九州偏偏有人恨他恨的要死!」 钟应口中的人,指的自然是「重明皇」,话音一落,钟应下意识瞅了君不意一眼,见君不意神色从容,才继续道:「他可干了一堆破事。」 第569页 长明道君愣了一下,沉声问:「……他做了什么?」 钟应并无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吐露。 在众生镜幻境中,钟应其实与幻境中的神君相处的挺不错,他虽然并未真的把神君当「师尊」,但是到底喊了神君五六年,不可能没一点儿真心。 可是,一旦脱离幻境,钟应便厌烦起神君了。 神君想毁世证道,他是此世之人,他们立场天生对立。若是算上前世的话,他们之间甚至可以说……血海深仇。 他自小在扶风城齐家长大,被齐家放血数年,无力反抗——而教齐家老爷子邪术、幕后主导了这一切的人,是秀姑娘。 他被陷害,被剑仙们逼迫,被迫离开书院——而策划这一切的是离芳水镜三脉。 他初入魔界,被一些魔族抓住,关押在地牢中,折磨了许久——而那些魔族是风月君顾无关的手下。 便宜爹爹身陨魂灭——是朝阳先生落下下的手。 还有,他亲生父母重伤被追杀一事,谁知道跟风月君有没有关? …… 桩桩件件,数都数不清。 更何况还有君不意那边的事? 所以,钟应厌烦神君不是没有道理,他是导致一切的源头。 听完钟应的叙述后,长明道君脸上的笑意一点儿一点儿沉寂下去。 「原来如此。」长明道君眉眼间闪过一抹疲倦之意,怔怔看着一处,「难道,我当年……错了吗?」 钟应两人不明所以。 君不意静候下文,钟应直白询问:「前辈,你当年做了什么?」 「我当年……」长明道君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后干脆抿着唇,「我当年为了赢,重伤之际强行融合天道,成为了此世的一界之主。我虽然成功了,却快死了,谁也救不了我。」 长明道君的自称不知何时变成了「我」,声音非常轻:「我那个时候,站在战场之上,倾尽一切想要救回同伴,最后,只找到了几抹残魂。」 「这几抹残魂中便有兰息,而我已是强弩之末,只救的了一人。」 「我选择了兰息……」 「因为,莲子的事从一开始便跟他无关,他是被我拖下水的。当年他还是个刚刚开始修炼的少年时,得到了我散落三千世界的一道传承,传承中有我一抹意识,我指点他修行,他向我发誓:日后但有所需,绝不推辞。」 「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继承我道统的传人。」 「我以世界之力,修补了他的魂魄,重铸了他的真身。我想过他也许会因为魂魄残缺不全的原因失忆,却不想……」 却不想会造成如今的后果。 君不意沉吟:「前辈,你可知神君为何不能飞升?」 长明道君想也没想便回答:「他当然不能飞升!他的魂魄是我以世界之力修补的,他的身体是我以世界之力重铸的……他已经是此世的一部分,如何离开?」 女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荒地上迴荡,轻易揭开了五千年的谜团。 真相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君不意沉默片刻,又问:「以世界为炉鼎,毁世证道之事,真的可行吗?」 长明道君阖上眸子,睁开眼睛时,眸中只剩沉静:「自然可行!」 钟应:「……」 君不意:「……」 长明道君说道:「有因必有果,他得我指点,得我传承,所以应约参战。我救他一命,他完成我的遗愿,復兴仙道。如今,他被困在九州,所以想要毁世证道也只是因果一环……我没错!」 她伸出手,由纯净力量汇聚的身体渐渐退散,指尖化为一缕青烟。 「两位小友,这抹意识快消失了。」长明道君笑了笑,「你们出去之后,若是见到兰息,便将我今日所说的话告诉他,他自会有所决断。」 君不意轻轻应了一声。 钟应满脸怀疑:「告诉他这些话,他便会转变主意?」 长明道君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她环视这片荒凉的战场,一字一句:「大道三千,杀戮修罗道、百世功德道、太上忘情道,皆可合道超脱。大道无情,本无善恶之分。」 「而兰息。」长明道君轻语,「一向来道心坚定,他所决定之道,无论善恶,皆不会后悔,皆不会回头。」 钟应开口:「我若是见到神君,不仅会告诉他这些话,我还会问他后不后悔。」 「好。」长明道君语气中含着些许无奈,「问吧问吧。」 衣袂、长发化为缥缈青烟,长明道君仰着头,似乎在注视着她曾经在乎的一切,眸子温暖迷离。 深渊的寒风唿啸而过,长明道君的身体如云雾,被风吹散。 唯有她最后的话语,依稀在风中迴荡。 她说:「我曾经救了他。」 她说:「现在,我希望你们杀了他!」 第275章 魔界。 肃穆阴沉的宫殿中,汇聚着一道道强盛的气息,时不时有魔族从自己的领地千里迢迢赶来,踏入殿中,环顾一圈后,便收回目光,寻一个空位坐下。 偶尔遇到相熟的魔族,他们便会点头示意,目光中却透着十分警惕,使得殿中气氛压抑至极。 这些魔族中,有玄龙一脉的龙棠龙蝶兄妹,木鬼一脉的鬼母,鲛鱼一脉的皇子,森罗罪域几位掌权者,风月君顾无关…… 第570页 又有两名魔族踏入其中,看清楚其中情况后,其中一魔族说道:「原来都到了,看来我们来晚了。」 另一位魔族眯了眯眼,目光不屑的扫过龙棠一方,开口便嘲讽:「连丧家之犬也来齐了。」 此话一出口,殿中就有人笑了起来,似乎被逗乐了。有人跟着附和,极近挖苦。玄龙一脉木鬼一脉等,则脸色大变。 龙棠沉着脸色,龙蝶暴怒而起:「我们是败家之犬,你们又好到哪里去?龟缩在领地里,一个个的全成了成了孬种!」 那魔族勃然大怒,兇悍的威压碾压而去。 这不弱于玄龙一脉三头玄蛇的威压令龙蝶白了脸色,身体颤巍巍的,似乎随时会跪在地面。 龙棠拉住了妹妹的手臂,挡住了威压。 在一众看好戏的目光下,顾无关轻飘飘的开口:「她说的不无道理,焉知她们今日不会成为你们明日。」 「行了!」顾无关身侧的魔族呵斥,「都这种时候了,还闹什么闹?你们想让数百年前的事重演一次吗?」 数百年前的事…… 众魔族渐渐沉默,大殿内落针可闻。 数百年前,魔皇逐晏横空出世,横扫魔界,压的他们只能臣服…… 魔界以强者为尊,当年他们败了,虽然觉得屈辱,但是臣服时,多少有几分真心实意。可是,这不代表他们愿意被打败第二次,愿意臣服第二次! 那也太窝囊!太憋屈了! 能自个儿称王称霸,为什么要让人压在自己上头?没有魔族愿意如此,特别是大殿之上都是一脉之尊、平日里说一不二的角色。 「今日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这件事。」 「这六十年来,九幽宫里头那小子想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他想踏平魔界,成为名正言顺的魔皇的话,我们都是他的绊脚石,谁都跑不了。」 「没错!大事当前,若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耽误老夫时间,老夫可不客气。」 「风月君,可是你把我们邀请来的,你有什么主意?」 话头引到了顾无关这里,顾无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双眼以轻纱遮掩,双手轻轻搭在腿上,似乎与周边的魔族格格不入。 他道:「杀了赤离少君,或者赢下决战。」 赤离少君一死,群龙无首,便和当年魔皇逐晏陨落时一样,谁也不服谁,最后四分五裂。 赢下决战的话,纵然赤离少君有通天本领,也是个光杆司令。 可是,这两样若是能做到其中之一,他们怎么会被压的喘不过气?只能龟缩领地内部,当个乌龟王八蛋? 这些年来,他们早已暗中联手,无数次埋伏暗袭钟应,最后有去无回。 战场上更是惨烈,最初被打个措手不及惨败外,中期他们虽然输得多,但是好歹赢过,到了如今,赢一次简直是痴人说梦。 前段时间木鬼一脉和鲛鱼一脉布下陷阱,想赢一场,最后了?依旧是惨败…… 众魔族显然是对这一句话非常不满意,有离开之意。 顾无关一脸淡漠,倒是他身侧的魔族看了一眼顾无关,确定顾无关的态度后,定了定神,站了起来,说道:「是我让他联繫你们的,我最近得到消息,赤离少君去了无尽深渊。」 「这种时候,他去无尽深渊做什么?」有魔族质疑,「苍山,你知道骗我们的后果的。」 苍山提高音量:「你们别忘了,魔皇和灵女可是陨落在那里。」 众魔族依然怀疑,这六十年都不去,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去?最重要的是,有必要为了遗体进入无尽深渊这么兇险的地方吗?这对大部分魔族来说,简直是无法理解之事。 苍山冷哼:「我骗你们做什么?于我有什么好处?」 这话众魔族倒是信了一分。 「无尽深渊兇险万分,说不准那小子便会折在那里!」 又有魔族提议:「我们不如提前发动决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能打下九幽宫,就算他回来了,我们也赢了!」 「我便是这个意思!」苍山扫视众人,冷笑,「诸位,你们可想好了,若是想赢,谁也别想留后手,谁也别想耍花招,生死存亡之际都不肯拼死一搏,不如直接跪地求饶,投靠赤离少君!」 纷纷扰扰的声音中,顾无关悄然离开,行走在空旷的通道上时,顾无关脚步一顿。 在他前方,有人靠着墙壁,等候已久,那人问:「情况怎么样?搞定了没?」 「差不多了。」顾无关说道,「洛岭,你的伤养好了?」 「养了六十年,该好了,不好怎么去见神君?」洛岭弯眸笑了笑,眼中的偏执热切一如当年,半分不减,「这场决战,若是这群乌合之众能赢最好,若是不能赢也无所谓。只要我们稍稍推几把,让决战足够惨烈便行。」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将魔界九州搅得元气大伤,一团混乱……和五千年前一样,唯有如此,才有足够的怨念,能收集齐八方孽火。」 「八方孽火」四个字格外的轻,却让顾无关抬起了头。 顾无关询问:「这是神君的命令?」 洛岭笑盈盈回答:「是啊。」 顾无关低声:「这是神君五千年前的命令。」 「那又如何?」洛岭拂袖转身,「只要是神君的命令,不管过去多久都一样。」 第571页 所以,即便神君被镇压的那五千年中,洛岭秀姑娘等人,依旧带领离芳水镜挑选伙伴,制造一场场人间惨剧。 如尚合郡谭家,如扶风城齐家…… 「若是神君已经改变主意了呢?」 「只要神君说一句「停止」,我便立刻停止……」 长明道君的意识消失之后,钟应两人在荒土里,果然找到了长明道君留下的「报酬」。 君不意按照长明道君教导的方法,顺利解开禁制,发现那是一只女子的流苏金簪——也就是记忆洪流中长明道君髮髻上那一只。 钟应猜测,长明道君当时即将陨落,又要为神君重铸身体,也没法子回去拿自己的藏品了。而身上的东西,在大战中几乎全毁,只剩下这只簪子,所以就把髮簪留下当报酬了。 「这东西有什么用?」钟应万分嫌弃的拿着金簪,好看是好看,品阶也高,功能也多,既能护身也能清心镇神,还能汇聚灵力,关键是他和君不意都是两大老爷们,根本用不上啊…… 这么想着,钟应突然偷袭,将髮簪插入了君不意的髮鬓之中。 长发如泼墨,佩戴上如此华丽的金簪,如墨上金莲,色彩格外的鲜明。 君不意有些讶异,微微睁大凤眸,髮鬓上的金簪流苏一摇一晃。 钟应忍不住笑了起来,捧着君不意的脸:「哈哈哈!美人儿,你可真好看!不过这到底是别人戴过的,不好不好,改天儿爷送你一堆做聘礼。」 君不意:「……」 他取下金簪,语气无奈:「金簪里头有空间,应该可以储物。」 「是吗?」钟应嬉皮笑脸的靠过来,「拿出来瞧瞧?」 金簪的主人早已陨落,金簪为无主之物,君不意轻易的从中取出一把古琴来。 古琴以上古凤凰木和真龙龙鬚所制,琴身上是凤凰木独有的纹路,精緻又典雅,关键是——这是一件仙器。 钟应用手指头碰了碰琴身,一个名字便印入脑海,钟应念出口:「龙凤呈祥,吉祥如意,这把古琴叫……如意?」 「这名字好。」钟应眨着一双桃花眼,完全不嫌弃土,称赞,「吉利。不意,你收着吧,以后弹给我听。」 君不意擅抚琴,自然有好几把名琴,但是没有哪一把比的上如意,因此,并不推辞,直接收起:「好。」 「至于这金簪……」钟应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暼到陆离枪,决定了它的去处,「给阿离吧,阿离一件髮饰都没有。」 君不意不疑有他,以为阿离真是个小姑娘,便道:「库房里有许多,下次回开明宫,我为阿离挑几套。」 钟应:「……咳咳咳。」 他心虚的别开了目光。 这一趟深渊之行收穫颇丰,两人决定离开,待他们从无尽深渊出来,登上黄昏殿时,第十一颗濯尘珠化为粉粹,只剩下最后一颗濯尘珠。 钟应想了想,将其压了箱底,当成这一次深渊之行的纪念品。 「我们去书院,还是回魔界?」君不意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我问问金沙沙。」 钟应联繫金沙沙,问了问魔界的情况,确定无事后,便下了决定,「去书院找我爹,更近一点。」 无尽深渊原本是十万大山,位于九州之上,去书院近些。 而且,那个诅咒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威胁,现在魔界无事,先解决便宜爹爹的诅咒再说。 做下决定后,黄昏殿行驶于云海之上,往书院方向而去,钟应两人则下起了棋——五子棋。 钟应是个臭棋篓子,君不意并未用心,两人各有输赢。 「主人。」清润的声音响起。 钟应侧首瞧去,只见一穿着青色裙衫的「少女」抬步而来,「少女」身段纤细清瘦,胸口一马平川。容颜精緻而姝丽,脸上无甚神色,一双幽绿瞳孔格外妖异。 ——是阿离。 ——被钟应哄骗着穿女装的阿离。 阿离头髮极长,垂落至脚踝,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直到在钟应面前停下。他伸出手,掌心停放着一只金簪,妖异的绿瞳眼巴巴的盯着钟应。 钟应:「……」 哦,阿离不会梳发来着。 君不意凤眸中闪过些许疑惑,迟疑:「……是阿离?」 钟应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 阿离乖乖坐在板凳上,钟应两人站在他身后,一人一把梳子,就如何梳女子髮髻,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讨论。 第276章 「秋夫子今天怎么没来授课?」 清风徐徐,繁茂的枝叶簌簌作响,一条鹅卵石纳凉小道上,两个穿着雪白镶金边校服的书院学生,正在悠然散步。 其中一位学生抱着方形包裹,说道:「我这次考上了龙凤榜,修为也有很大提升,娘亲给我做了几盒糕点,交代我送给秋夫子,要我一定要当面感谢秋夫子的教导。」 同伴耸了耸肩:「秋夫子已经三天没来授课了,只不过你先前回家去了,不知道而已。」 「什么?」那学生惊讶过后,转为担忧,「秋夫子可是有什么急事?或者准备闭关突破了?」 同伴左顾右盼,见周边没人,勾着那学生肩膀:「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凌恆剑仙发现了一个偷偷潜入雍州的魔族,和那个魔族打了一场,让那魔族熘了。你也知道凌恆剑仙那脾气,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召集一群大能围殴……围堵,终于在咋们书院附近的小镇子上,抓住了那魔族。」 第572页 「那关秋夫子什么事?」 「怎么不关?学院附近发生了这种大事,自然惊动了夫子们,秋夫子不知怎么,非要保下那魔族,亲自看管,为此请动了老院主。」 「然后了?」 一道清润如碎玉的声音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含着些许调侃笑意。 「凌恆剑仙对老院主颇为敬重,老院主出面,秋夫子便领走了那魔族,回到书院后,跟老院主请了假。」同伴讲的唾沫横飞,「我猜秋夫子这几天应该在审问那魔族……等等,刚刚是谁说话?」 同伴后知后觉。 抱着方形包裹的学生呆愣愣的望着一处,下意识抬手指了指。 同伴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站着两位青年修士,两人笼罩在雪光中,容止极为出众,如一副缓缓展开的丹青水墨,风华难掩,令人惊艷到难以挪开目光。 「这东西是送给秋夫子的?」钟应指着方形包裹,笑盈盈的询问。 这是先前问「然后」的声音…… 两个少年回神,齐刷刷的垂着头。 抱着方形包裹的学生讷讷点了点头,红了耳垂,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回答:「是。」 「我帮你送给他吧?」钟应又道。 那学生胡乱嗯了几声,将东西递了上去。 手上一轻,包裹被提走,钟应弯了弯桃花眼:「我会亲手交给秋师弟的。」 两人从少年们身侧而过,联袂离开,林间清风拂起衣袂,如一抹飘忽的云。 少年们盯着那两片衣角,突然发现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人,好奇抬头,便对上了绿衫「少女」过分精緻的面容。 「少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两个少年却齐齐闹了个大脸红。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树木掩映间,两个少年才回神,随后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嘶……我好像见过这两位前辈。」 「你个猪脑子,你忘了前段时间我们请教秋夫子时,这两位前辈就在秋夫子身边。这都能忘记?」 「我才没忘,我这不是不敢相信吗?天啦!这么说他们真的是君师兄和钟师兄?!君师兄不是白髮吗?」 自上一次钟应两人在书院露面后,这群学生便兴奋的打听他们的身份。玉馨书院的学生来自天南地北,不仅有出生凡俗者,更有身世不凡者,还真让他们打听出来了。 「他们已经合道了,自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听说他们一起渡劫,一起合道,君师兄现在是通天之碑榜首莲中君,钟师兄在魔界也是万人之上的赤离少君……两人实在太相配,太让人羡慕了。」 因为钟应在书院上过学,夫子们对他评价中肯,还有剑主这位便宜爹爹百般维护,潜移默化下,书院的少年们对钟应身份并无牴触,如今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后,越想越激动。 「快快快!通知别人去!」 钟应两人并未遮掩气息,光明正太的从日月台进入书院,不止一群学生们激动,便是夫子们也忍不住来见见已经成了「传奇」的两人。 钟应两人拜访了阿宛院主,又问了秋时远的住处。 前去见秋时远时,阿宛看着两人的背影,掐着白嫩嫩的小指头感嘆:「真没想到,才一百年不到,他们便走到了这个地步。」 彭留春挠着头傻笑。 裴闻柳依旧是那副东倒西歪的懒散模样,闻言精神了一些:「百年合道啊!这根本就是变态好吧!我以前见到那些合道期大能,都要缩着脖子喊前辈。要不是当初我教过他们一些,现在哪有胆子笔直挺着,听他们喊我一声夫子啊?」 「不过要我说,还是木夫人厉害。」裴闻柳转头望向了黑纱围面、刻板严厉的木夫人,「莲中君刚刚入学,你就说他品性绝佳,雅量高致,大道可期,结果他便真合道了,还是榜首。」 最后两个字,裴闻柳指了指天,语气加重。 木夫人淡淡瞧了他一眼:「我可没想到会有今日,更没想到最胡闹最折腾的那个,竟是丝毫不差。」 最胡闹的那个,自然指的是钟应。 「嘿嘿,当初你可是一上来就关了他小黑屋。」裴闻柳摸了摸下巴,「我就不同了,我一开始就很看好他~」 阿宛坐在彭留春肩膀上,一边听着夫子们谈笑,一边点亮通讯符:「剑主,你的心肝儿子来书院了。」 钟岳回復的特别快:「什么?这小子真是的,来见我也不通知我一声。」 阿宛脆生生说道:「他跟君不意一起来的,现在去见秋时远了。」 钟岳:「???」 他差点儿将自己的本命仙剑给摔了! 这臭小子上次来书院不见他就算了,这次又不来?还有没有把老爹放在眼里? 钟岳磨着牙想,钟应要是不来见他,他就亲自去……去见儿子! 秋时远依旧住在学生时期的院落,钟应还未跨进院门,便察觉到了孟长芳的气息。 「孟长芳还真在这里。」钟应一边敲了敲院门,一边歪着头跟君不意说:「上一世孟长芳被弥墟地仙追着跑,没想到这一次更惨,被凌恆剑仙那个没脑子的撞见了。不过两次结果都一样,都是被秋师弟给救了。」 君不意沉吟:「只要秋师弟有心,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不会变。」 钟应想了想:「你说的对。」 第573页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 钟应低头瞧去,只见一只毛绒绒胖乎乎的小白狗正冲着两人欢快的摇尾巴,而给他们开门的正是这只小白狗。 顿了顿,钟应开口:「小白?」 他记得胖墩曾经养过一条小奶狗,据说是神兽谛听的后裔,能辨忠奸,辨真假,后来孟长芳假死之后,一直是秋时远帮忙养着。 小白亲热的汪汪叫唤两声。 钟应抬步踏过门槛,突然察觉到院中灵田中有些许异动,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锋芒。 下一刻,无形的力量将藏在灵田中的人提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孟长芳脸皱了一瞬:「老大,你下手别这么重啊。」 钟应:「……」 君不意:「……」 没听到回应,孟长芳有些尴尬的收敛了神色,从青石板上爬起来,艰难的拍着衣摆上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双手双脚上的粗黑锁链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见两人盯着自己的手腕脚踝看,孟长芳故意咳了两声。 钟应指着锁链,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 孟长芳对上钟应的目光,惊了:「老大,你别误会,这是凌恆剑仙锁的!」 「哦……」钟应拉长尾音。 孟长芳赶忙解释:「凌恆剑仙怕我跑了,所以用禁魔锁封住了我的力量,小石子把我领回来后,咳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解锁……」 这个样子太丢脸了,孟长芳没脸见人,听到敲门声后,急匆匆把自己藏了起来,谁知道来的居然是自家老大。 孟长芳强忍怒火:「老大,你耍我,给我的玉简根本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钟应做了亏心事,一点儿都不心虚,强词夺理:「那是你自己看不懂!」 孟长芳噎了一下,欲哭无泪:「老大,我不追究玉简的事了,你帮我把锁链解了吧?我们算扯平了。」 「不行。」钟应摇了摇头,「秋师弟把你赎回来的,解不解秋师弟说了算。」 「他不可能给我解的!」孟长芳急了,「小石子现在看我的眼神凉嗖嗖的,他对我死遁一事耿耿于怀,我老觉得他会砍了我。」 钟应根本没听,偏了偏头,含笑询问:「秋师弟,你觉得了?」 「……?」 孟长芳陡然僵住,肩背汗毛竖起,根本不敢回头。 君不意目光澹澹,好心提醒:「秋师弟便在你身后。」 秋时远声线微冷:「还是锁着比较好,既可以干苦力又不担心跑了。」 完了! 孟长芳脸色发白,觉得自己真要凉。 他求助似得望向钟应,然而关键时刻,他那个只会剥削的老大完全靠不住,笑盈盈的嗯了一声后,便道:「魔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那就继续锁着吧,没死就好,我去见我爹了。」 「对了,还有这个。」钟应将方形包裹扔给秋时远,「这是你学生送你的。」 「秋师弟告辞。」 从孟长芳身侧而过,钟应侧首,以秋时远无法看到的角度唇语:自求多福,秋师弟上次跟我说,当你已经死了…… 孟长芳勐的瞪大眼珠子。 钟应扬长而去。 「老大,你不能见死不救!」孟长芳追了上去,「老大——」 「啪嗒」! 院门合上,隔绝了视线,钟应神清气爽的拉着君不意的手臂:「走。」 过了一会儿,钟应偷偷在君不意脸上蹭了一口。 有比较才有突出。 钟应想,君不意对他可真好。 第277章 钟应和君不意走在前头,阿离慢半步跟在身侧,钟应侧头说道:「阿离,这里便是剑岛,我爹爹的地盘。」 剑岛山脉连绵,树木繁茂,一眼望去如碧色的海,天风拂过,枝叶簌簌,碧色海面波涛起伏。 而九十九座剑碑便如绝世名剑,密密麻麻刺入树海中,成为这片碧色汪洋中的定海神针。 阿离将剑岛景致收入幽绿瞳孔中,乖巧的点了点头。 钟应叮嘱阿离:「你以后遇到玉馨书院的人,不许无缘无故出手,也别下死手。」 「好。」阿离乖巧的回答。 眼角余光暼到君不意疑惑的目光,钟应悄悄传音:「阿离到底深渊之主,那些凡人就「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争论不休,也争论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是阿离……性本恶。」 看起来乖巧漂亮的阿离,有着被至邪之气浸染至纯黑的魂魄。 他的本质是……诞生于深渊的邪物。 这件事,钟应上辈子便知晓,只不过钟应懒得管,甚至颇为放纵。不过,这辈子他不想走老路。 君不意清淡的声音传入钟应耳内:「阿离听你的,你管得住,这便够了。」 钟应忍不住大笑起来,引来阿离侧目。 他继续传音:「对!我管得住自己,自然也管的住他。」 白衣剑侍时常巡视剑岛,见到钟应一行人后,眉眼间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阻拦,只是远远唤了一声「公子」,便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经过茂密的湘妃竹林后,面前出现一条潺潺溪流,溪流上横跨一条古旧木板桥,走过木板桥便是剑主所住的竹屋。 钟应歪着头对阿离耳语:「待会儿我喊什么,你便喊什么,跟着我喊。」 第574页 言罢,钟应瞅了君不意一眼,觉得便宜爹爹对君不意比对自己还好,没什么可叮嘱的,便加快脚步,踩上木板桥,遥遥喊道:「爹!我们来看你了!」 竹门被一脚踹开,钟岳站在台阶上,语气不怎么好:「可算来了!」 天知道钟岳知道钟应回书院后,盯了多少次门,算了多少次时间。 可是钟应一直在路上墨迹! 钟岳双手环胸,髮髻上的雪白鹤羽向上翘起,斜睨:「你们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到爹都只能排后头…… 钟应弯了弯桃花眼,露出两颗小虎牙:「当然是为了爹爹你啊。」 钟岳挑了挑眉,面带怀疑,这个神态出现在一张娃娃脸上,恍然更加年轻了几分。 随后钟应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若是说扶风城齐家门口初见时,钟岳是十八、九岁的模样的话,如今便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只不过钟岳天生一张娃娃脸,才不那么明显而已…… 钟应心中微微一拧,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最重要的总是要排外后头嘛。」 最重要? 钟岳老父亲的心瞬间得到了安慰,轻快愉悦的仿佛能上天,唇角不由自主往上扬,却道:「不知轻重,最重要的该排前头才对。」 钟应翻了个白眼:「好好好!」 君不意同阿离过来。 君不意目光温软了些许,轻唤:「爹爹,我和应应的确是为了见您才回来的,为此应应连魔界之事都放置一边了。」 钟岳惊了:「你、你喊我什么?!」 君不意顿了顿,垂下眼帘,遮住了凤眸中腼腆的波澜:「……爹爹。」 「……」 钟岳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也对,你是该跟着这小子喊我爹。」 「儿媳妇」都上门了,作为公爹,自然该准备礼物,钟岳原先的天材地宝全部毁在了深渊中,幸好这六十年又积攒了许多,便挑了几件最珍贵得拍在了君不意手上:「见面礼。」 钟应凑过来瞧了一眼:「爹,你比他母后可小气多了,人家见我给的可是玄曜小世界。」 钟岳火冒三丈,瞪了钟应一眼:「那好,把东西还回来,下次我也弄个秘境给你们。」 「给出去的东西你还想要回来?」钟应挡在了君不意面前,「没门!」 君不意一件不落的收了起来,认真道:「爹爹,这便很好。」 「还是不意会说话。」钟岳目光一转,落在了阿离身上,他曾在深渊待过十几年,自然看的出阿离身上那份不同寻常的妖异,而这份气息有些熟悉。 钟岳眉头紧蹙,「她是谁?她是……」 「邪物」两字还未出口,钟岳便见阿离对着他清脆的喊了一声:「爹爹。」 「???!!!」 今天第三次有人喊他爹,钟岳的神色崩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快给我解释!你们两个不是想三妻四妾吧?啊?」钟岳颤抖的指着阿离,虚弱的吼,「想都别想!」 「……」 「……」 钟应:「……当然不是!」 经过钟应一番解释,君不意时不时补充几句,以及阿离乖巧懂事、一问三不知,钟岳终于弄清楚了钟应三人此行的目的。 钟岳支着下颌,围着阿离绕圈:「深渊之主……我当年差不多在整个深渊都绕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什么陆离枪,见到什么深渊之主,没想到你们一进去便得到了,有本事。」 脚步一顿,钟岳在阿离面前站定,摊开双手,神色认真,瞳孔中微含期待:「阿离,你真的可以解开我身上的诅咒吗?」 阿离眨了眨眼,诚实的回答:「吃了就可以了。」 「好!」钟岳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说他一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钟岳并非真的不在意,他已经很久没有畅快淋漓的打一场了,上一次动真格还是为了钟应以一敌七,将那七位剑仙揍一顿。 结果诅咒发作,自己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折腾了好久才变回来。 钟岳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本想拍拍阿离的肩膀,但是看到阿离白皙精緻的模样下不去手,只能道:「若是诅咒真解了,多个女儿便多个女儿,反正我都能罩着。」 他已经有个魔皇之子当儿子了,在多个深渊之主当女儿也完全不虚! 钟应听到「女儿」两字却差点儿呛住,在一边咳了几声,弄的钟岳瞅了他几眼。 诅咒并非说解便能解,钟岳中诅咒太久了,需要将诅咒引出一个头,阿离才能一口吞了,而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需要一个安全隐秘的环境,所以钟岳直接领着阿离去了闭关室。 剑岛位于书院中央,又有九十八位白衣剑侍镇守,可以说极为安全,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镇魔剑塔都差点儿崩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钟应决定亲自为便宜爹爹护法。 君不意摇了摇头,不贊同:「陆离枪认主时,你身上沾染了邪气,你不如一同闭关,祛除邪气。」 「这点儿邪气不碍事的。」 「闭关吧。」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你在深渊时答应过我的。」 对上君不意一双清冷却坚持的凤眸,钟应心尖一软,想着君不意也是为自己好,撇了撇嘴:「好吧,怕了你了,我闭关。」 第575页 天风吹过湘妃竹林,带来竹叶清香。 君不意将钟应耳畔的散发,轻柔的别至耳后,淡樱色的唇微微弯了弯,如昙花一现。 钟应便趁机一口咬了上去。 分离时,钟应抬了抬下巴,舌尖舔过红而润的唇角,得意洋洋道:「唔,这块糕点可真软真甜~」 音落,钟应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另一间闭关室。 还未踏进半只脚,便被君不意握住了一只胳膊,拉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 「爹爹阿离要解诅咒,不会知道的。」 君不意清而净的声音染上一丝暗哑,入耳时,如一缕暖春之风,吹动湖泊涟漪。 下一刻,钟应后背抵在闭关室墙壁上,下巴被一只手抬起,君不意覆盖而来,过分好看的眉眼近在迟尺。 一番折腾后,钟应唿吸加重,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紧紧盯着君不意。 钟应突然觉得,君不意说的很对,他必须尽快祛除邪气,不然的话,身上总带着那玩意,有些事就不能干了。 比如说:睡了君不意…… 这么想着,钟应毫不犹豫的踏入了闭关室。 君不意理了理衣襟,阖上双眸,沉下心神,气息同这青竹、溪流、土壤、长风相融,为钟应几人护法,静静等待他们出关。 千万里之外,整个魔界陷入一片混乱。 战火处处点燃,厮杀连绵不断。 鲜血染红土壤,尸骨随处可见,以腐尸为食的魔鸟成群结队,盘桓于魔界暗沉残红的天空下。 血月与残阳交替,魔鸟等待厮杀结束,便发出尖利的啸声,啄食尸体。 魔族嗜血好战,一言不合便大干一场,还存在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魔兽,魔界一向来混乱,小打小闹不断。 赤离少君回归魔界之后,向魔界十六脉以及一位位古老存在宣战。 然而,这对于生活在魔界的大部分普通魔族来说,根本不算事,遇到少君属下和十六脉的人厮杀远远躲开便是。更有甚者,兴致勃勃、不怕死的观战。 他们尊崇强者,期待着魔界再出一位君临天下的皇者。 然而,这场决战却将大大小小的城池、部族、成群的魔兽捲入其中。 魔界成了真正的修罗地狱。 血月高悬,腥风阵阵。 金沙沙站在战场上,身上的软甲多了七八道划痕,手臂血肉模煳,若非白漓即时赶回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是不是疯了!」金沙沙看着自己伤亡惨重的属下,咬牙切齿。 白漓脸色阴沉的滴水:「木图重伤,月姬失踪,完全联繫不上,炎君坚持不了多久……」 细数如今情况,白漓只觉得头疼:「孟长芳至今没有回来,少君不知道有没有从无尽深渊出来,联繫少君的东西通通失灵,他们有备而来,想要覆灭我们。」 「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最后一句话,白漓面容狰狞冷酷。 「没错!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大不了同归于尽!」众魔族大吼,「老子可不怕他们!」 「我能联繫到少君!」金沙沙摸了把脸上的血,「少君离开时,给了我两块特制的通讯玉简。」 她先前落入陷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没法子通知钟应两人。 金沙沙紧握玉简,将力量传入其中。 剑岛。 君不意睁开眸子。 夜幕高远,星河如带,明月清晖铺展在他身上,勾略出修长挺拔的身形。 他伸出手,掌心玉简发热发亮。 第278章 钟应坐在寒玉石床上,盘膝打坐。 力量如磅礴的大海,无边无际,又如幽黑的深渊,深不可测。随着钟应的运转,一遍又一遍的沖刷身体神魂。 黑色泛红的雾气如同跗骨之蛆,在力量的洗刷下,丝丝缕缕邪气从钟应身体中溢出,飘荡在闭关室中。 最后一颗濯尘珠便摆放在钟应面前,察觉到邪气的存在,濯尘珠炫悬浮中,散发着纯净的微光,将邪气一一净化。 钟应逼出多少邪气,濯尘珠便净化多少,循环往復。 体内邪气净化掉大半时,钟应眉心一跳,勐的睁开双眸,中断了力量运转。 他刚从玄曜镯中取出玉简,玉简中便传来金沙沙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少君!十六脉残部和森罗罪域、隐魔老怪、风月君、七十二部等联手,埋伏我们!」 「他们不知道做了什么,魔兽暴动,引发了兽潮,一些只窝在自己领地里沉睡的上古魔兽都出现了,还被他们引到了九幽宫附近……」 「若非长苍大人同那头上古魔兽厮杀一场,将之驱逐出万魔城,怕是九幽宫都会被损坏!」 「最可恶的是,那群狗东西居然敢将整个魔界都拖下水!」 「他们联手给一些大大小小的城池、有些实力却始终置身事外的强者、以及一些部族下达死令,要不归顺他们,对付我们,要不就覆灭……」 「反抗者或者中立者通通被灭杀,归顺者上战场同我们厮杀,死伤无数,十不存一……」 「……他们疯了!」 「少君!我们不能输!不能放过他们!」 「少君!」 金沙沙的声音由一开始的急促,转为愤怒,最后转为恳求。 第576页 「少君!请您回归魔界,主持大局!」 「请您主持大局!」 最后一句话,金沙沙的声音同无数道声音融合在一起,冲击而来,在耳膜迴荡。 钟应沉下脸色,眼睫掀起,桃花眼如万千利刃出鞘,寒光四溢,杀气凛然。 ——金沙沙所说之事,前世并没有发生! 钟应前世君临魔界时,并没有如今的实力,也并未给十六脉残部等带来如此大的威胁和压迫,双方胜率五五分,谁都可能赢,谁都可能输。 若不是最后钟应误打误撞得到了陆离枪,不眠不休厮杀了十天十夜,也不可能奠定胜利的根基。 所以,对方并未如此疯狂。 而这一世,钟应稳操胜券,甚至心底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底。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又是当疏影君十天男宠,又是前往重明国追回君不意,又是去深渊寻回灭却枪、找父母遗骸了。 可是,对方却狗急了跳墙。 是因为他重生引发的变动,还是幕后有人推波助澜? 拥有一世记忆的神君,或者是离芳水镜都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愤怒,钟应手指微颤,「啪」的一声拍打在寒玉石床上,坚硬无比的寒玉石出现一道裂缝,边角被拍过的地方化为齑粉,落了一地。 钟应正打算起身前往魔界时,闭关室的门轻轻响了三下,无需多言,钟应便知道敲门的人是君不意。 「应应,是我。」 君不意的声音传入闭关室中,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清:「你先别出关,听我一言。」 他询问:「你还要多久才能祛除邪气?爹爹还有多久才能解开诅咒?」 钟应胸口涌上的滔天愤怒,在君不意的声音下,虽然不曾平息,可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听的进君不意的话。 压抑着熊熊杀意,钟应沉声道:「最多半天,我身体中的邪气便能完全祛除,至于爹爹那边……」 钟应垂眸感应阿离的状态,回答:「阿离说,最多一天,他便可以解开诅咒。」 「我知道了。」君不意呢喃,「也就一天而已。」 钟应揉了揉太阳穴:「你有什么打算?」 君不意一字一句,口齿清晰,「你留在这里祛除邪气,等爹爹解开诅咒,我去魔界稳定战局。」 钟应震惊,顾不得君不意说的「别出关」,勐的推开了闭关室的厚重石门。 「哗啦」一声,大门敞开,夜间纯净清凉的天风灌入闭关室中,钟应眉眼锐利,质问:「你在开什么玩笑?」 解开诅咒需要绝对的安静,不容打扰,因此身旁的闭关室布置了隔音阵。 钟应不怕钟岳听到他们对话,却依旧压低了声音:「我才是魔界少君!万魔城九幽宫的主人,魔皇逐晏的独子!我在魔界六十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我知道你厉害,世间之事没什么能难的了你。」 「可是,你到底不是魔族,认识你的魔族也唯有九幽宫之人,你要如何代替我统领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们信你,对你言听计从?」 「无法命令他们,唯有你一人的力量,最多只能守住九幽宫,而无法统领大局!」 「我必须亲自去!」 「我没时间在这里耽误!」 情急之下,钟应话语极为不客气,毫无婉转之意。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该这么说话,应该跟君不意道歉。 随后,他抬头,看到了立于湘妃竹林前的君不意。 湘妃竹青碧笔直,竹叶细长,竹影交错,如荇草一般铺展在地面,明月光辉穿过竹林时,星星点点,落在君不意的长袍鸦发上,连那双凤眸也盈了一圈星河之光。 他便站在那里,从容又淡然。 他并无气恼,钟应情急之下的话,并未牵动他半丝情绪。 君不意口齿清晰:「应应,相信我。」 钟应怔住,唇瓣颤了颤:「……你说。」 君不意询问:「你是打算把陆离枪留在这里,独自前往魔界吗?」 「对。」 「也许你不在意这丁点儿邪气,但是邪气会影响你的力量与神魂,若是你被邪气所惑,后果不堪设想。陆离枪需要留在这里解咒,无法中断,灭却枪已经融入陆离枪中,你没趁手的武器,无法发挥全力。」君不意语速并不慢,却透着几分不急不缓,「而解开诅咒的时间,只需要一天时间罢了,并不算长。」 「……」 「我会为你守住万魔城,护住你的属下。至于你说的那些「无法服众」什么的。」君不意眸中含着浩瀚星辰,「会有解决方法的。」 「什么方法?」 君不意缓步而来,衣袂如夜间浮动的流云:「有你啊。」 他用极轻的声音问:「魔后可代魔君传令吗?」 「……应、应该可以?」 因为君不意「魔后」两字,钟应罕见的结巴起来。 「那么。」君不意凤眸落在钟应身上,伸出手,手指修长白皙,掌心柔软,「应应,我可否跟你讨要魔后的信物?」 「可、可、可以!肯定可以!」钟应继续结结巴巴。 随后,慌慌张张的翻找衣袖,翻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从玄曜镯中捧出一颗晶石,放在了君不意的掌心。 晶石呈金红色,金色玄色交错的神秘符文,在微光下时隐时现,一见便知不凡。 第577页 最重要的是,红晶石中灌入了钟应血脉的气息,威压隐隐,足以威慑大半魔族。 「这、这、这是魔血石。」钟应睫毛颤啊颤,桃花眼灼灼,「咳咳,相当于重明国凤印。」 「好。」 君不意慎重收起魔血石,转身离开。 缩地成寸,一步千里。 一步,踏出剑岛,两步,踏出了玉馨书院。 君不意的背影消失好一会儿,钟应才回过神。 自己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他?! 钟应从怀中拿出一物,置于月色清晖中,凤翎红玉透出殷红的光——正是重明国凤印。 嘶—— 他们刚刚这是交换了信物? 君不意把魔后的名头安到了自己身上了? 不对! 更早以前,他就接过了凤印,把重明国凤后的名头安头顶上了! 钟应扶额,红晕从脸颊蔓延到颈项和耳垂。 半晌,钟应深吸一口气,踏入闭关室。 打算先把这事儿放一边,当务之急是祛除邪气。等邪气祛除,阿离解开诅咒,君不意就没理由阻拦他了。 魔界同九州的交界之地封禁之门前,向来荒凉,渺无人烟,然而今日封禁之门前,却有十来道身影林立。 每一人都气息强横,如高山巍峨,令周边灵兽瑟瑟发抖,远远避开。 若是钟应在此便会发现,君不意登基之日出现的重明国重臣、供奉、长老等,来了一小半。 三师三少便在其中。 太师花白的眉毛扭成麻花,环顾四方,脸上含着几分担忧:「除了脱不开身或者正在闭关的,居然都来了……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殿下会把我们都召集过来?」 太傅太保老神在在,不动如山。 少师少保年轻,乐呵呵道:「一直闷在重明国多无聊啊,出来也好。」 作为三师三少中唯一的女性,少傅格外疼惜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只道:「殿下既然下了命令,自有他的意思,我们照办便是。」 魔界之乱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消息都被断绝,便是重明国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太师差点儿揪断了自己几根鬍子,指着众人道:「这里可是封禁之门,穿过封禁之门就是魔界了,你们就不怕殿下召集我们,是为了去魔界提亲的?!!!」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将众人炸成了闷油瓶子。 半晌才有人嘀咕一句:「殿下如今是通天之碑榜首,他要去提亲,我们还能反对?」 又有人自言自语:「幸好老夫准备的东西多,就算去提亲,拿出来也不会失了排场……」 太师要被他们气死,目光落在往日支持自己的几人身上,只见他们默默撇开了头…… 没过多久,众人察觉到什么,同时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一人破空而来,如闲庭散步,转瞬之间便落在他们面前。 君不意拱手,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魔界大乱,请诸位陪我前往魔界,助赤离少君平定魔界。」 「……」 众人面面相觑,示意同伴出面反驳,却没人想当出头鸟。 太师第一时间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要老夫去魔界提亲,便错过了反驳时间。 「请放心,诸位只要帮一日即可。」君不意直起身子,又道:「平日跟随我左右的长老已经先一步去魔界了,我们也出发吧。」 言罢,君不意抬手解开封禁之门。 重臣颇有默契,纷纷取出掩盖气息、遮掩容貌的法器,跟在新皇身后。 站在后头的太师看到这一幕,一口血梗在喉咙里。 他们一群正统道修,随便拎出去一个,在九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跟着新皇去帮魔界少君…… 这像话吗? 像话吗! 第279章 封禁之门开启,君不意踏上了魔界的土地。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魔界。 实际上,自君不意十岁成为黄昏殿主,有实力打开封禁之门后,便时常驱使黄昏殿于魔界九州夜行,追杀离芳水镜。 然而,没有哪一次刚刚踏入魔界,便闻到了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君不意眯了眯眸子,目光落在远方。 血月沉落,朝阳自尽头升起,黄沙滚滚如烟尘,厚重的云层压的极低。 而唿啸的黄沙中,隐约闪过一线不详的血光。 「去看看。」留下这一句话后,君不意踏云而去,重明国重臣紧随其后。 太师一个人落在后头,痛心疾首。 他简直无法理解前段时间还跟他同仇敌忾的重臣,在知道新皇成为通天之碑榜首后,突然变了个人似得,立刻换了口风! 然而他能不去吗? 不能! 眼看着君不意等人消失在眼前,太师赶忙用法器遮掩容貌气息,追了过去。 离封禁之门最近的是魔界一座小城池——虚城。 自六十年前,魍魉君魑魅君率领旧部来到虚城,迎接赤离少君回归之后,虚城便被白漓划入麾下,成为了少君的地盘。 魔界烽烟四起,没有任何一方能置身事外,包括这小小的虚城。 如今虚城陷入一片混乱,古旧的城墙似乎被什么撞击过,塌了大半,废石滚落,压塌了靠的最近的那条街房屋。 城池内部厮杀声不断,处处都有尸体倒下,血液蜿蜒成水洼。 第578页 虚城的守卫被杀了大半,一排排守卫的尸体被挂在残存的半面城墙上,城主带领剩下的守卫反抗。 魔界并无城破殉身的说法,城主早便想带着部下以及城中普通魔族逃离,奈何对方封锁了四方,欲要屠城,因此只能拼死反抗。 城主一方死的多,攻城一方死的同样不少。 哭嚎声、怒吼声、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尸体倒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城主狼狈不堪,浴血奋战。 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 因为城主心知,不可能有救援,他们也没能力突破封禁,或者杀光敌人。 敌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浪潮一般,便要将城主等人淹没。 然而,这一刻城主突然看到一片洁白的云从九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了封禁之上。 城主这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白衣人伸出手,食指中指併拢,轻轻在封禁之上一点,随后如白鹤一般飞身掠起。 封禁「卡擦」一声裂开,裂痕以他为中心,向着四方极速蔓延,随后封禁整个碎裂,雪花一般的碎片飘散在城中,纷纷扬扬。 白衣人落于城主府城墙上,冷淡俯视,随意一挥袖—— 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比刀锋还要锐利,被狂风一卷,扎进了敌方的身体中,大半魔族应声倒地。 虚城城主看着面前倒了一片的敌人,惊骇万分,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抬头,看到城主府屋嵴上的人,一时间分不清他是魔是仙。 这人气息太古怪了,既像魔族一般霸道凶戾,又像道修一般缥缈纯正。 随后,虚城城主才发现,白衣人身侧立着十来人,那十来人虽然掩盖了气息,但是虚城城主看了一眼,心脏便狠狠一跳,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是弱者面对强者的本能反应! 虚城城主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人里,别说那似仙似魔的白衣人了,便是身后随意一人,他也无法反抗! 一双清冷又过分漂亮的凤眸暼来,城主等魔族身躯一震,正想着要不要做臣服姿态时,便见那人摊手,柔软的掌心躺着一物。 那是一块红色晶石,散发着魔皇之血的威压。 城主自然见过赤离少君,当即认出了钟应的气息。 这是魔血石! 也就是魔界凤印! 持有者为……魔后! 城主惊的失语,下意识跪地:「参见魔后。」 守卫与众魔族听到这四个字,赶忙跪下。 君不意眸光淡淡,声音如一汪寒潭,一碰冰雪,又清又净:「整顿虚城。」 城主得令,垂头应是。 君不意侧身,向着身侧隐藏气息的重明国重臣道:「将敌人驱逐出城。」 言罢,君不意一步踏出,离开了虚城。 他的主要目的地是万魔城,并不想在虚城耽误时间。 重明国重臣办事效率极强,平日里处理惯了国中事务,根本不用君不意多说,便有一人自觉留在虚城,其余人继续跟着君不意前行。 待处理好虚城之事后,那人便寻着君不意的气息而去。 虚城城主站在毁损的城墙下,长长舒了口气:「真没想到魔后如此强,幸好魔后赶来了,不然……」 城主想到那个后果,摇了摇头,随后又很疑惑:「少君什么时候选定魔后了?难道前段时间从万魔城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君不意前往万魔城的路上,不断出示魔血石,出手相助,随后留下一人善后。 太师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看着一个个兇悍暴戾的魔族,恭恭敬敬跪在新皇面前,听着魔族一句句「参见魔后」「多谢魔后出手相助」等,觉得眼睛都要瞎了,耳朵都要聋了。 一行十来人,渐渐只剩下三四人相伴新皇左右。 太师在君不意又一次出示魔血石时,指着魔血石问:「殿下,这是什么?」 君不意踏云而行,淡淡回答:「魔血石。」 太师拧紧了眉:「您怎么会有魔血石?」 「应应送的。」 太师听到「应应」两字,吹鬍子瞪眼,强憋着一口气:「殿下,魔血石是魔界魔后的信物,您怎么能留着这种东西?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有损您的声名?」 君不意还未回答,倒是太傅笑眯着一双眼,一副和事老的模样:「这有什么的,咋们的凤印不也在魔界那位少君手上吗?」 少师立刻附和:「对对对,凤印换一块魔血石,大家都不亏,都不亏。」 这是亏不亏的问题吗? 太师瞪着太傅几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太师实在不想看见太傅等人那几张善变的老脸了,经过一座城池时,主动请命留下善后。 待君不意到达万魔城附近时,身侧只跟着太傅一人了。 太傅摸了摸鬍子,看着前方。 九座险峰如利刃,直直插入雾霭之中,看不见尽头,无数宫阁依山而建,形成庞大又壮丽的宫殿群。 苍青色的应龙盘桓于险峰宫阁上,守护着这片城池。 似乎是经歷了一场恶战的原因,应龙矫健的身躯上,裂了不少鳞片,正在渗血。 而万魔城周边,一道道强横的气息潜伏,对着万魔城虎视眈眈。 太傅摇头:「看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579页 随后,询问君不意:「殿下,你有何打算?」 君不意垂着眼帘,掌心的玉简正在发烫,金沙沙的声音一句句传入耳中。 太傅提议:「要不先等太师那几个老傢伙回来?太师虽然比老头子我还唠叨,但是该办的事,都会办好。」 君不意收拢玉简,低语:「先进城。」 万魔城被无数魔族强者包围,很难突破重围进入其中。 太傅想问问该如何进城,便见君不意从隐蔽之地一步踏出,沿着宽阔的石路,光明正太的向着万魔城而去。 往日里,这条通向万魔城的必经之路有无数魔族来来往往,今日这条石路上唯有还未处理的尸体,脏污的血液,以及缓步而来的君不意。 以腐尸为食的魔鸟飞的远远的,尖啸声隐隐传来。 即便对路上的尸体垂涎欲滴,这些魔鸟也不敢靠近。 太傅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胆色! 与其偷偷摸摸想进城,被抓个正着。不如一开始便现身,令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殿下,老夫陪你一程。」太傅摇头,以一步之差,跟在了君不意后头。 君不意侧首:「多谢。」 太傅摆了摆手:「老夫老早便想这么干一回了。」 炙热的高阳悬于空中,黑色的魔鸟自云端掠过,两人一老一少,走在这条尸骨路上,时不时谈笑几句,如闲庭散步。 白衣青年如高山之雪,如画中丹青,风骨凛然,清冷从容。 儒衫老者跟在青年后头,鬚髮皆白,笑容和蔼,如歷经风雨的古树。 ……仿佛尸骨路和万魔城在他们面前都不算什么。 万魔城内外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这一老一少身上,或充满惊异,或谨慎怀疑,或充斥恶意。 「这两人是谁?不要命了吗?嘶——居然是道修!」 「道修怎么会在这里?」 「事有反常必有妖,先试试他们底细!」 兇残的恶意和滔天的威压如山岳一般,向着一老一少碾压而来,试图压折他们的嵴椎,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修知道厉害。 然而牢笼一般的威压,一落在两人身上,便如微不足道的冰雪暴露在暖阳上,直接消融。 君不意每走一步,气息便更强一分。 太傅紧随其后,跟着增长气势。 很快,试图碾压两人的魔族便发现,他们不仅没有把人吓出原形,反而渐渐唿吸困难,双腿抖的像面条。 魔族惊骇,无数只纯黑的箭齿射去,又被灵力屏障挡住。 「合道!这两人都是合道仙人!」 「怪不得……怪不得这种时候都敢来掺和。」 「他们难道是来帮九幽宫那个少君的?不可能!哪里有合道仙人会帮我们魔族?不追杀三千里就算好的了!」 一时间没哪个魔族再出手,居然让君不意两人走到了万魔城巍然的墙壁下。 盘桓在险峰和宫阁上的应龙睁开了眼睛,一双冰冷的龙瞳看到君不意时,有了些许温度。 城墙上的金沙沙白漓等人露出惊讶之色,君不意容貌太过出色,他们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这不是少君的心上人吗?要不要开护城阵法?」 金沙沙有些犹豫,便见君不意摊开一物,魔血石熠熠生辉。 「魔后……?」白漓直接吩咐:「让他们进来!」 城门开启,繁复古老的护城阵法打开一线,君不意两人正要踏入其中时,数道身影如闪电一般,疾掠而出,撕破空间,转眼便从远方到了城门下。 四个魔族袭击君不意两人,另有八个魔族捧着什么东西,血腥味极重,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试图毁坏护城阵法。 白漓他们敢开护城阵法,自然有所准备。 然而,还不等他们动手,便听到四声尖利的惨叫,叫声还未穿透耳膜,便戛然而止。 昏沉天色下,清脆的金铃声自幽冥「叮叮」响起。 伴随铃声,一轮血色弯月破开厚重云雾,同魔界的高阳并列。 血色弯月边缘倾洒金芒,夺天地光辉,令高阳也黯然失色。 随后,血月陨落—— 在血月之辉下,十二位魔族尽皆毙命,尸骨无存。 君不意握住那轮「血月」,轻飘飘落在了城墙上。 那是一把唐刀,刀柄上挂着金铃铛,刀身如一潋秋水,血液顺着尖刃流淌而下。 第280章 万魔城外落日坡上,十六脉、森罗罪域等真正强者便集聚于此。 隐魔老怪浑身上下被迷雾环绕,只能看到黑色斗篷一角,此时咯咯笑着:「好本事!」 眼角生着青色鱼鳞的鲛鱼皇子冷哼一声:「那两个道修还真是去帮他们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跟九州勾搭上了。」 他无不恶意的猜测,「难道那位少君出卖了自己美色?」 森罗罪域的堕仙蹙着眉头:「若是只是这两人因为私交帮忙还好,若是九州之人也想插一手,那便麻烦了。」 「都这一步了,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苍山听着众人的议论声,目光落在顾无关身上:「风月君,你知道那两个合道仙人是什么身份吗?」 顾无关身体笼在阴影之中,似乎在沉睡,他并未动,唯有清幽的声音传来:「白髮老者是重明国的人,那白衣人以前是玉馨书院的学生。」 第580页 他说的极为含煳,当即有魔族不满:「你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还是说,你不愿意告诉我们?」 苍山赶忙站出来:「重明国排外,九州隐世大能不少,我们这些年来跟九州势同水火,很少去九州,哪能对九州了如指掌?」 这话说的倒不错…… 众魔族揭过此事,继续商讨。 「这两人突然冒出来,我们要不要更改计划?」 「魔界和九州打了这么多年,有那么一两个脑子不清醒的合道仙人来帮忙就顶了天了,难不成还真能互帮互助,相亲相爱?别做梦了。」 「也对!」 最后众魔族决定按计划进行。 顾无关支着下颌,长发在额头落下一层阴影,无人看见他的唇角勾了勾,满含讽刺与薄凉。 莲中君君不意、太子太傅…… 他自然知晓两人的身份。 可是他不会说。 君不意一合道便成为通天之碑榜首,实力深不可测,又同赤离少君一起去了无尽深渊。 如今君不意出现在此处,说明赤离少君也快回万魔城了,甚至可能已经在九幽宫了…… 若是说了,还能打下去吗? 这场戏能精彩吗? 呵! 城门关闭,繁复古老的护城阵法渐渐合拢成一条线。 君不意手腕一翻,只见暗香刀刀身一震,一道寒光划过眼睛,尖刃血液全部散去,君不意这才缓缓收鞘。 从始至终,他身上未沾半滴血液。 太傅站在君不意身后,摸着长鬍子含笑不语。若非时间不对,他都要夸殿下一句了。这一招不只镇住了敌人,同样镇住了万魔城中的魔族。 城墙上,众魔族皆怔怔望着君不意。 他们大部分都见过君不意,毕竟少君高调的带了个道修回万魔城,在九幽宫住了一段时间。 最重要的是,那个道修容色太盛,太符合魔族的审美,令人一眼便难以忘怀。 若不是清楚这个大美人是少君的人,他们可能早就出手争抢了。 相对来说,他们对君不意的实力概念便很模煳了。 然而,他们今日才发现! 少君的心上人不仅生的好看,还如此之强! 强到即便君不意头上没挂着「少君心上人」的名号,肆意妄为惯了的魔族依旧不敢对他出手…… 魔族崇尚强者,而君不意则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君不意在两军阵前踏过尸骨路,一刀斩杀十二个敌人、毫髮无损的踏上城墙,已经令这群魔族心悦诚服了。 「属下参见魔后!」 不知道是谁激动的吼了一声,打破了城墙上的寂静。 这群被困在万魔城中、憋屈不已的魔族,当即兴奋的嚷嚷起来。 「魔后威武!」 「削死那群狗东西!」 「哈哈哈,那群王八羔子还敢对您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魔后,您刚刚那一刀可真好看!这么一刀下去,一串头颅。」 「去去去,别说的这么噁心……」 「那我不说了,我喊总行了吧?魔后威武!魔后威武!」 「魔后,您是真男人——」 ……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哪里不对。 白漓几个最为理智,回过神后,看着一群五大三粗、形貌各异的魔族围着君不意打转,不由扶额,越听他们嚷嚷,越听觉得不像话。 不等白漓呵斥,一阵劲风从后头袭来,割的衣袍猎猎。 能留在城墙上跟「魔后」套近乎的魔族,没有一个弱的,察觉到风中隐约的腥味,心中警铃作响,纷纷向一边躲去。 包括白漓、金沙沙、木图等人。 下一刻,一条苍青色龙尾横扫而来,将君不意身前扫出一块空地来,逃的慢的魔族被龙尾拍飞,差点儿跌下城墙餵了魔鱼,险而又险的挂在了墙壁上。 众魔族差点儿脱口怒骂,看到威压赫赫的苍青应龙时,又强行憋了回去。 这是少君的三叔。 这是真正的古龙。 惹不起,惹不起! 他们认栽。 而威风凛凛的应龙停在了君不意面前,一向来冰冷冷的竖瞳转为柔和慈爱。 君不意温声唤道:「三叔。」 长苍庞大的身躯一抖动,化为长蛇大小,缠在了君不意手臂上,「嗯」了一声,软糯糯的喊:「侄媳妇,你来了。」 随后,小脑袋左顾右盼:「小侄子了?他回来了吗?」 这句话问出了众魔族的心声。 君不意神色认真,回答:「他快到了。」 「在他回来之前……」君不意目光扫过万魔城,扫过众魔族,凤眸如浮冰碎雪,清冷淡漠,「请诸位暂且听我命令,令行禁止。」 最后四个字,语气微微加重。 君不意面对重明国重臣时,一向来礼貌不失尊重,即便是强势表达自己意愿时,也有礼有度。 因为重明国重臣不仅是他的臣子,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教导他良多的老师,时常藏于暗中的保护者。 粗暴、直接、蛮横只会让他们失望。 但是魔族不同,你若礼貌,他们只会觉得你一副娘们样,软弱可欺,还不如跟小混蛋一样,揍的他们哭爹喊娘,保准他们又乖又忠心。 第581页 因此,君不意话语直接,强势霸道,不容置疑。 空气静默一瞬,众魔族面面相觑,脸上带着犹豫、惊疑、以及几分不愿。 若非君不意一开始便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早便像钟应第一次见到自己属下时一样,被辱骂轻视了。 ——魔后的确是强,身为道修肯为了少君参与此事,也让他们敬佩,觉得魔后真性情,真汉子。 然而,君不意到底是个人族,在魔界又毫无根基,即便能凭藉魔后身份命令他们,他们也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掌控战局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魔后对魔族不熟吧?」 零零散散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君不意情绪无一丝变化,只淡淡道:「我会让你们看到,我有没有这个实力,有没有这个本事的。」 他一步踏出,随性自在。 轰—— 如深渊如地狱般的威压降临,众魔族心头一凛,唿吸一滞。 下一瞬间,威压消失,荡然无存,若非众魔族一个个惊骇万分,气喘吁吁,估计以及是自己错觉。 此时此刻,再无人敢吱声了。 君不意边走边道:「白漓、金沙沙……你们随我来。」 白漓等人跟上,对君不意一番手段便治住了众魔族啧啧称奇,心里却将魔后的实力等级、危险程度提高到顶点。 待君不意几人离开后,众魔族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 「唿——魔后实力怕是不比少君弱啊!」 「我刚刚差点儿以为自己要被揍一顿,你们懂的,少君打人可痛了。」 「我也……」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魔后那把刀很眼熟?好像黄昏殿主手上那把?」 前往九幽宫的路上,君不意抱着长苍,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番。 太子殿中养着两只火凤凰和一只胜遇,君不意对「养宠物」很有心得,不仅没让长苍恼怒,反而「撸」的长苍舒舒服服,并开心的舔了舔侄媳妇。 白漓等人惊异于长苍对君不意的亲近,更惊异于君不意的那把唐刀。 金沙沙眨了眨眼:「这把刀是暗香?你是……」黄昏殿主。 一双清冷的凤眸暼来,金沙沙咽了口口水,将未尽之言憋了回去。 心里却肯定了自己猜测。 他们这位魔后啊,果然是黄昏殿主,只是没想到黄昏殿主是个道修。 而白漓更清楚,君不意是重明国赤丹太子,也就是重明国如今的新皇…… 「这伤痕……那只闯入万魔城的上古魔兽是穷奇?」君不意询问。 白漓回神:「没错,多亏了长苍大人赶跑了那只穷奇。」 「为何不给三叔治疗?」 白漓轻轻咳了两声,瞅了长苍一眼。 长苍大人哪里会听他们的啊? 君不意懂了,将长苍交给太傅:「太傅,三叔的伤便麻烦你了。」 太傅涉猎极广,便是医术也是一绝,当即回答:「没问题,小事一桩。」 君不意又问了白漓等人如今的情况,白漓等人一一回答。 到了九幽宫后,君不意又仔仔细细翻看了魔界宗卷。 他自小学的便是此道,加之前段时间住在九幽宫时,帮钟应处理了不少事,如今上手并不难。 君不意沉吟片刻,又要了联繫众魔将的信物,随后根据情况,一一下达指令。 白漓等人站在一旁,他们虽然默认了君不意的身份,却不清楚君不意这方面的本事,怕君不意把情况越弄越糟。 然而瞧了一会儿后,他们便通通服了。 不管什么事到了这位「魔后」面前,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甚至比起少君的奇诡蛮横,君不意运筹帷幄,要「稳」的多。 将最紧急的事处理好,君不意站在玄冥石铺成的长廊上,目光穿过重重宫阁,落在万魔城的护城阵法上。 白漓瞅了一眼,解释:「自万魔城建立之后,护城阵法便存在了,距今四五千年了,逐晏魔皇成为万魔城的主人后,请了百位阵法师,花了几十年巩固阵法……」 君不意道:「护城阵法需要再次巩固了。」 白漓幽幽嘆息:「哪有这么简单,又不能说修便修……」 「最多一天,应应便回来了。」 应应? 白漓满头冷汗,发觉这可能是自家少君的「爱称」。 君不意又道:「在这段时间内,总要将这个烂摊子收拾的干净点。」 他之所以「请」太师他们出山,不仅仅是因为太师他们闲,更是因为他们擅长阵法。 白漓惊异的瞪大眸子,其他人一脸茫然。 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君不意这句话的意思。 十来个掩盖容貌气息的强者联手突破了封锁,进入万魔城中。 随后,「魔后」一声令下,这群强者大刀阔斧的开始修起护城阵法来?! ——他们「魔后」到底什么身份啊? ——他们少君到底拐了个什么人回来?!!! 第281章 九幽宫中。 君不意以魔后的身份掌握大权,坐在了少君王座之旁的后位上。 面前是一张悬浮空中的魔界地图,下方一排排金丝蒲团上,坐着白漓等人。 除了出去征战的魔族外,现今还活着、并且在万魔城中的魔将全部到场。 第582页 以往,钟应都是歪躺在王座上,这群魔将有样学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怎么舒服怎么来,但是如今「当家做主」的是魔后。 君不意坐姿端正,眉眼清冷,一举一动皆带着重明国五千年底蕴下的风骨。 这群魔将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纷纷坐的笔直,绷着一张脸。心里头期待着少君早早回来,不然一直面对着这么正经的「魔后」,他们可吃不消。 君不意正在安排各方事项,清而净的声音在殿中缓缓响起,如一场沁凉的冰雪,落在指尖上。 偶尔指一指地图,询问魔将们意见。 得到指令的魔将则离开大殿,去完成任务。 苏有福悄悄过来的。 她生怕打扰到里头的人,穿着软底绣花鞋,又刻意压轻了步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遇到守卫时,苏有福手指点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语:我看一眼魔后就出来。 守卫清楚少君有多看重这人族姑娘,并未阻拦她。 苏有福在门槛前停下,往里头瞅了一眼,一双杏眼瞬间亮了。 原来是君师弟啊…… 苏有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君不意原本正在跟白漓低声商谈着什么,声音一顿,目光落在苏有福离开的方向。 「……魔后?」 白漓的声音传入耳中,君不意侧首:「可安排了人保护苏师姐?」 「自然安排了。」白漓回答。 不管是白漓还是金沙沙,都不敢怠慢苏有福。 「我安排的。」金沙沙轻笑,下意识抛了个秋波过去,「苏姑娘似乎很亲近鬼,所以我先前安排鬼保护苏姑娘,后头鬼上了战场,便又安排了三个人暗中保护她,当然,鬼下战场后,也会跟着苏姑娘。」 这不是君不意第一次听到「鬼」这个名字,微微垂下凤眸,他吩咐:「待会儿让鬼来见我。」 「好,我这就去通知他。」金沙沙点头。 九幽宫大殿中的魔将渐渐散去,最后连白漓也领了任务离开,大殿中便只剩下君不意一人。 他一边分析战况,手指头一边无意识的翻着魔界强者的资料。 脚步声由远及近,金沙沙跨过殿门:「魔后,我把鬼带过来了。」 君不意抬头,只见金沙沙后头走进来一人,那人穿着黑衣,佝偻着身体,明明背光而来,却像行于阴影之中。 金沙沙英气风流,将他衬托着毫无存在感。 将鬼带过来后,金沙沙便走了,大殿中便只剩下了君不意和鬼。 君不意眸如丹青水墨,澄净透彻,好像能看穿一切。 鬼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唯有布满旧伤的手指头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剑。 许久,君不意才淡淡道:「你有些眼熟。」 鬼不为所动,用干涩粗哑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回答:「认错、人了。」 修长如玉的手指头翻动书页,君不意声音清淡:「我十五岁时,家人将我送到玉馨书院读书。玉馨书院有七院,天权、天枢……摇光,我便在摇光院,不过另外六院的师兄弟,我也认识一二,苏姑娘便是天权院的学生,也算是我的师姐。」 自君不意来到万魔城后,魔族便私下各种猜测他的身份,鬼一直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如今,君不意却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透露自己的身份。 「天权院主修剑道,整个天权院都是剑修,你似乎便用剑?」君不意语速不快不慢,「苏师姐当年有个青梅竹马便在天权院,在中州簪花盛会时,苏师姐还当众在仙人石下,送了他一枝石榴花,那人叫皇甫旭月……」 君不意对这件事记忆尤新,因为得到了钟应一枝桃花,并送了钟应一朵荷花——虽然过程充满意外。 鬼默默握紧了怀中剑,指尖泛白。 「可是在书院的七院试炼中,皇甫师兄接到霜雪剑仙天人五衰的消息,便退出了试练,连夜赶回扬州,从此再也没有回书院。」 「后头我听说,霜雪剑仙陨落,她的徒孙陈冰河接替了霜雪剑仙的位置,成为了扬州剑塔新一任剑仙。而皇甫师兄走火入魔,犯下杀孽,不知所踪。」 「中州圣女则告诉我,苏师姐得到了皇甫师兄在魔界的消息,所以来了魔界……」 君不意抬眸,口齿清晰:「皇甫师兄,你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嘶—— 鬼瞳孔勐缩,极深处闪过几缕猩红,包裹长剑的白布条被震成碎片。 这个反应,君不意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只道:「陈冰河有问题,对不对?」 鬼抬头,兇狠的盯着君不意,声音依旧难听,却不在结巴了:「你知道什么?」 君不意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很清楚,不知皇甫师兄可否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 鬼沉默许久,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君不意的面容,似乎想扒开这层脸皮,看清楚内里是什么玩意。 许久,他放声大笑,笑声粗砺到令人牙酸。 「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黑沉沉的瞳孔被猩红之色占据,鬼道,「祖母之所以会天人五衰,是因为陈冰河下了毒,他一点一点,下了整整一百年的毒。祖母察觉到不对,质问陈冰河,陈冰河承认了!」 第583页 「他居然承认了!」 「而我当时便听到了他们的话!」 「可是知道又如何?」鬼冷笑道,「没有证据,没人信我,没人信一个「走火入魔」的人说的话!我跟他们说千万遍,也没人信我!」 「他害我至此,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他——」 君不意静静看着这一幕。 当年一心修剑的冷峻剑修,同如今阴郁癫狂的鬼完全无法重合。 因为,不管是不是被迫害的,皇甫旭月走火入魔为真,造下杀孽为真,他已为九州所不容。 而唯有他知道,霜雪剑仙是被自己的徒孙害死的,却无人信他。 便像……前世的小混蛋。 这是离芳水镜一贯的手段。 君不意屈指敲了敲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传盪,他想到了小混蛋,眉眼凝聚冷漠之色,如同终年不见暖阳的寒冬之雪。 他道:「皇甫师兄,你没有证据,是因为你被逼到了魔界,无力可使。」 「你想说什么?」 「我却可以去查,百年……足够留下无数蛛丝马迹……」 不过,目前必须得解决魔界之事。 城外,落日坡上。 众魔族已经整装待发,一道道目光落在万魔城巍峨的城墙上,如潜伏许久的凶兽对着垂涎已久的猎物露出了爪牙。 城内,太师十来人正在修补护城阵法。 万魔城的护城阵法极为繁复古老,想要修復巩固何其艰难,不然的话,魔皇逐晏也不会请百位阵法师,花费几十年时光了。 即便太师十来人修为比那百位阵法师更高,更加精通阵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巩固一次。 而他们只会在魔界待一天而已。 不过,君不意也并无完全巩固阵法之意,他真正的意思是检查阵基,修补巩固阵法薄弱处,以备不时之需。 一道道星光自太师等人手中亮起,直至连成星河,隐入阵基之中。 又一处薄弱之处巩固,太师等人沿着城墙前往下一处。 太师铁青着一张脸:「自来了魔界后,我们就没停过,不是帮魔族这个,就是帮魔族那个……我半辈子斩杀的邪魔,都没这半天帮的魔族多!」 他试图引起共鸣,然而同伴已经彻底投入了新皇的阵营。 一个笑呵呵的说:「也就一天而已,不过一眨眼罢了,眨个眼睛就过去了,别为了眨眼睛的事抱怨了。」 另一个笑哈哈的说:「我们前边难为了殿下这么久,如今就顺着殿下的意吧。」 「是啊,殿下能开心点也好。」 太师:「……」 他绝对不跟这一群人同流合污!哼! 下一刻,太师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 太保等人眉眼间闪过一抹凝重。 只见原本光壁一般的护城阵法震盪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下起了毛毛雨,很快,濛濛细雨转为瓢泼大雨。 「有人在毁坏护城阵法,快,通知殿下!」太师怒吼一声。 言罢,太师顺着波动的方向去揪破坏阵法的魔族。 他今天废了这般大的力气,可不想功亏一篑! 太师赶到时,地面躺着几个守卫,早已没了气息,一个黑影正想离开,太师一掌拍去,只听一声惨叫,那黑影软软倒下。 然而,被破坏的阵基不止一处,尽管太师等人当场击毙了几个破坏阵法的魔族,护城阵法依旧损坏严重,摇摇欲坠。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震耳欲聋,沖霄而起。 十六脉残部的老祖宗们、隐魔老怪、森罗罪域的堕仙等等,一道道强悍气息压迫而来,纷纷使出全力轰击护城阵法。 轰—— 卡擦卡擦—— 护城阵法彻底毁损,万魔城直接暴露在天地间。 君不意扶着栏杆,遥遥望着苍穹。 对方动手比他预测的要快,他还来不及巩固阵法,可是也因此,太傅太保他们被捲入其中,便不会袖手旁观了。 而别的地方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番变故虽然让万魔城的魔族震惊,然而他们眼中却并无恐惧,唯有怒火和战意。 在多方安排下,魔将和守卫早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吼—— 龙啸声冲击耳膜,修为差点的魔族气血翻滚,长苍御风御云,盘亘于万魔城的苍穹上,俯视下空。 龙尾横扫而去,成为厮杀的号角。 「杀!」 「杀——」 万魔城内外,战火纷飞。 第282章 万魔城被围困,无论是顶尖强者还是守卫的数量都远远少于敌方,只能靠着护城阵法,以及种种周密布置和算计苦苦撑着。 实在撑不住了,便请出应龙长苍补上空缺。 白漓等魔将都曾带领属下三番五次偷袭落日坡,试图突出重围,最终浑身浴血,狼狈退回万魔城中。 君不意进入万魔城后,纵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改变数量差距,即便居住在万魔城的魔族加入守卫中,依旧比不过敌方。 然而,在失去护城阵法的优势后,双方一交锋,万魔城守卫并未像想像中那般,如同纸煳,不堪一击。 万魔城守卫不似以往那么兇悍,收敛了很多。他们似乎遵循着某种玄而又玄的规律,变得进退有度,占了上风不勐进,落了下风立刻便会互帮互助,甚至顶替同伴位置。 第584页 这让敌军如落入沼泽一般,空有一身蛮力却无法真正发挥出来。 尽管万魔城守卫整体落了下风,但是,他们暂时挡住了凶兽一般的敌军! 他们挡住了敌军啊! 这已是先前不敢想像的事了! 原本还对魔后这么安排颇有微词的魔将,眼睛瞬间亮了,更加有干劲的指挥手下。 性子豪迈的魔将更是哈哈大笑,苦中作乐:「这次要是守住了万魔城,我便去跟魔后讨教几招!」 「一边去!要讨教也是我讨教,你先前可是挖苦过魔后来着。」 「我要是能活下去,就请你们喝酒啊!」 天空乌云密布,银白雷光炸响。 苍青应龙的身躯在滚滚黑云间时隐时现,唿风唤雨。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砸在身上如刀锋一般生疼,不多时便传来了敌人的惨叫声。 四道强横的身影疾掠而去,将长苍四面包围。 隐魔老怪咯咯怪笑:「又是这头孽龙碍事,现在你可跑不掉了,今天我便要试试斩龙的滋味。」 木鬼长老声音幽幽:「杀了!吃龙肉喝龙血。」 砰! 一只利爪穿透云雾云雾,携风雷之势,向着其中一人抓去。 堕仙提起仙剑,挡住龙爪,金戈相撞之声响起,剎那间寒芒闪烁,火花四溅。 堕仙力量不敌,直接被龙爪拍飞出一段距离,对着隐魔老怪三人咬牙切齿:「你们有空说闲话,还不快动手!」 最先动手的是唯一没说话的黑皮双角魔族,堕仙三人紧随其后,将长苍困住。 白漓拦住了苍山,金沙沙等人也找到了各自的对手,互下狠招,打的难解难分。 龙棠兄妹藏于敌军之中,龙蝶舔了舔娇艷的唇角,眼中是刻骨的痛恨之情,阴测测的喊了一声:「哥哥。」 「去吧!」龙棠冷声开口。 两人闯进了万魔城守卫之中,长鞭如刀,割开一排守卫的喉咙,黑色的指甲扭断守卫的脖子。 万魔城守卫很快补上,却依旧不敌,魔将只能多调来两队守卫支撑。 然而,还不等龙棠兄妹大开杀戒,一道浑厚的灵力化为巨掌,从后方一巴掌拍来。 龙蝶一惊,却避无可避。 龙棠蛇尾捲住龙蝶扔至一边,龙蝶才没有受伤。 两兄妹低头,看到一老者模样的道修正站在城墙上,冷冷盯着他们。 龙蝶手指掩唇,眼角微勾,媚意横生:「你一个道修,何必掺和这件事?只要现在离开,没人会拦你们的。」 龙棠补充:「我们不想跟你们打。」 十来位修为深厚的道修突破封锁,进入万魔城一事,龙棠兄妹自然知晓,但是他们更清楚一件事。 那些道修没有杀一个魔族!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说明万魔城中有这些道修要保的人或物,或者其中有什么利益牵扯,可是显然他们并不想掺和进这场魔族间的厮杀中。 所以,他们商议过后,决定尽量不和这群道修起冲突,他们若是想保什么人,便让他们带走好了。 太保沉着一张脸,冷冷「哼」了一声。 他根本不想打,只想修好护城阵法就走人。 但是辛辛苦苦修了半天的护城阵法就这么没了,一天时间却没过,他不想掺和也得掺和了! 太保懒得跟一群魔族扯,手一抬,掌心出现一把精铁戒尺。 精铁戒尺随风而长,长到足足有丈长后,太保提起戒尺就拍过去。 他打的就是这群龟孙! 戒尺被太保舞的虎虎生威,所过之处,空间蛛网似得裂开。 龙棠兄妹气急败坏,被追的抱头鼠窜。 眼角余光一扫,太保发现跟他一起来的老傢伙们都出手了,纷纷拿出了鞭子、荆条、大砍刀等,左打一下,右打一下,看似毫无章法,甚至没怎么出力,却帮万魔城守卫撑了起来。 连太傅也提着古木拐杖,沖入其中,目的非常明确。 最后,太傅在顾无关面前停下。 「风月君,许久不见。」 太傅笑着打招唿,笑意不达眼底,往日和蔼的面容如今冰冷幽寒。 重明国同离芳水镜势同水火。 重明皇倚重太傅,顾无关却是离芳水镜星辰一脉的领导者,这数千年来,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交锋多少次,都对对方深恶痛绝。 因此,太傅直接对上了顾无关。 顾无关声音同样冷:「许久未见。」 相互打了个招唿后,两个「许久未见」的人战成一团…… 有七八位魔族冲杀出战场,凭空立于虚空,从上往下俯视九幽宫。 其中一位魔族唇角勾略出一抹冷笑,掌心幽光化为无数根长针,朝着九幽宫射去,长针看起来细小,所过之处,宫阁处处炸开。 九幽宫宫人从毁坏的宫阁中爬出,看到天空后,目露惊恐,四散而逃。 一位魔族则骑在一头高大的魔狼身上,身后跟着九头黑色的魔狼,魔狼足足有丈高,兇悍无比。 先前魔狼蜂拥而上,将一名魔将撕咬成了碎肉,如今嘴里血腥味极重。 此时正垂涎欲滴的盯着九幽宫宫人。 「去跟他们玩玩吧。」魔狼主人揉了揉魔狼狼首。 魔狼眼冒绿光,朝着九幽宫宫人追去,如玩弄耗子的猫。 第585页 一名九幽宫宫人被拍飞倒地,口吐鲜血时,面前多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白净如玉。 手的主人隔着衣裳将九幽宫宫人扶起。 九幽宫宫人愣愣喊了一声:「魔后……」 君不意淡淡应了一声,凤眸微眯:「离开这里。」 言罢,缓步踏下台阶。 三四头魔狼朝着君不意走来,兽瞳嗜杀,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叫,与魔狼的身形相比,君不意如同大象面前的蝼蚁。 「原来你就是魔后啊?」魔狼主人下令,「撕了他!」 魔狼同时扑来。 最前头的魔狼咬到了一把红色刀鞘,而君不意的手正握着刀柄。 魔狼低吼,试图将刀鞘连同君不意的手臂咬碎,君不意却只是握着刀柄,面不改色的向前推进。 原本凶戾的魔狼突然惊恐呜咽,他的牙肉溢出了血,一口利齿全部被刀鞘粉粹。 下一刻,君不意拔出唐刀,唐刀刀身如一潋秋水,暗香浮动。 另外三头魔狼将君不意包裹,君不意踏过狼首腾身而起,站在了翘角屋檐上。 雨并没有停,在君不意周边一指距离时,自动避让,他的墨发衣角依旧干净整洁。 三头魔狼轰然倒下,没了气息,魔狼主人大惊失色,见两头魔狼从后袭击君不意,赶忙呵斥:「住手,快退下!」 魔狼反应极快,当即后退,却来不及了。 一头魔狼从腰身斩成两半,血液淅沥沥落下,同雨水混合在一起,另一头魔狼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然而,这只是开始,君不意指尖捏笔,在空中虚点一下。 雨水狂风化为水龙风虎,风虎跃过层层叠叠的宫阁,追上了在九幽宫作乱的魔狼,从腹部一口咬住,魔狼夹紧尾巴,小狗似得哀哀嚎叫。 九条水龙则沖向了空中那八个魔族。 君不意并未瞧他们一眼,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中。 隐魔老怪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人牵着一根捆龙锁,银白的锁链捆住了长苍的头颅、五爪、长尾。 随着四人收拢锁链,长苍鳞片破碎,挣扎怒吼。 隐魔老怪几人越发得意,闹笑:「上古真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先砍了它的角,让它成赖皮蛇……」 君不意目光一冷,广袖中飞出山河卷,指尖一勾,山河卷摊开,山川江河朝着隐魔老怪四人镇压而去。 隐魔老怪四人施展手段时,长苍趁机挣开银色锁链。 「吼——」 龙息喷薄而出,空中水雾凝结成冰块,层层递进。 隐魔老怪和鲛鱼长老躲闪不及,向一边倒飞,半边身子凝成冰块,龙尾一扫,冰块碎成血色冰晶。 鲛鱼长老惨叫,俨然成了废人,又被龙爪一抓,直接陨落。 隐魔老怪化为粉粹后,又再度凝结出新的身躯,只不过脸色苍白了几分。 处于劣势的长苍在山河卷帮助下,占据上风,横冲直撞。 而君不意却被解决水龙的八位魔族包围,损失九头魔狼,魔狼主人脸色极为阴鸷,另外七位魔族虎视眈眈。 君不意双腿微微错位,手腕一翻,暗香刀刃升腾起毁天灭地的刀意。 同时,以他为中心,合道领域向四面八方扩张。 八位魔族敢闯入九幽宫中,早有准备,其中三人同样施展领域,竟然也是合道期。 另外两人施展神通,抵消领域。魔狼主人同魔狼融为一体,气息攀升。最后两人也各有手段。 君不意轻轻压下刀刃,合道领域勐的加重数倍,八位魔族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去死!」 九幽宫上空风起云涌,力量纵横。 初初交锋,八位魔族便不可思议的发现……他们落了下风! 九州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位强者了? 这场厮杀极为惨烈,一具具残缺的尸体从空中坠落。 雨水连绵不绝,落在地面却是血色。 应龙长苍腾云驾雾召唤来的雨早就停了,如今天空落下的是…… 血雨! 金乌西沉,天际残阳如血,却不及这场血雨半分浩大、残酷、悽厉。 突然,正东方火焰升腾而起,熊熊燃烧,愈演愈烈,将天际渲染成另一种红色。 炽热!瑰丽!盛大! 似乎能焚尽世界一切污秽! 君不意接连斩杀五位魔族大能,另外三位骇的窜出极远。 他衣袂染血,连玉白的脸颊上也沾了血珠子,使得本便极盛的容貌如秋枫灼目,如隆冬肃杀。 此刻,他察觉到什么,眉眼微微松怔,绯色的唇轻弯,如夜昙一现。 一桿通体如红晶石的长枪沖霄而起,落入一人手中。 那人身负陆离枪,银衣墨发,桃花眼锋芒毕露。 ——是他的小混蛋。 君不意呢喃:「你回来了?」 两人相隔半座万魔城,君不意声音极轻,在惨烈的厮杀声中,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钟应却听到了。 钟应目光精准的抓住了一身血衣的君不意,青墨长眉一挑,撇了撇嘴:「我在不回来,你就把魔界给踏平了!」 大拇指翘起,指了指自己,钟应抬着下巴:「要踏平也得我自己踏平,我不吃软饭~」 君不意不禁莞尔。 万魔城守卫同样看到了钟应。 第586页 长苍兴奋的嘶吼一声,龙吟在天地间迴荡。 白漓破声大喊:「少君!」 疲倦不堪的万魔城守卫跟着长吼。 「少君回来了!」 「少君——」 第283章 在一阵阵振奋的吶喊声中,钟应手持陆离枪,随意往前一噼。 这一「噼」没有任何威能,完全就是个花架子。 然而,面前正在交战的魔族却是脸色一变,想也没想便向着两侧避让。 跟毫无根基、突然冒出来、却厉害无比的魔后不同,这六十年来,赤离少君一桿长枪打下赫赫威名,十六脉残部见了钟应都是瑟瑟发抖绕道走。 如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至于万魔城的守卫为什么也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废话! 他们挨少君的揍,挨的比敌军还多好吧! 就算少君不揍他们,他们也经常因为少君揍别人,而被殃及池鱼。 只要他们没死没废,少君就不会多暼他们一眼。 钟应弯了弯桃花眼,唇角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来,闪着森森白光。 他向前疾掠而去,将面前的「障碍物」全部横扫至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停在了君不意面前。 这时,君不意才发现钟应并非一人回来的,只不过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张扬的小混蛋占据了罢了。 剑主钟岳站在落日坡上,背着一把天青色仙剑,正盯着两人。见君不意发现了自己,娃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他擦了擦鼻尖,唇语:儿子、儿媳妇,爹爹来罩你们。 阿离和孟长芳则站在钟岳后头。 孟长芳正揉着自己手腕,似乎是才取下禁魔锁,还有些不适应。 阿离微微仰着头,盯着这场血雨,幽绿的眸子如初生的婴孩一般纯粹无暇,却闪烁着妖异的星芒。 一滴血珠子落在他唇角,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眉眼闪过满足之色。 钟应提着陆离枪,枪尖对准敌军,跟君不意解释:「爹爹诅咒解了后,非要跟过来,我拿他没法子,就随他便了。至于阿离……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九州,就把他也提过来了。」 「孟师弟了?」 钟应枪尖一挑,将一个试图偷袭的魔族捅个对穿,血液在琉璃瓦上溅射,漫不经心的回答:「魔界出事,他身为魍魉君怎么能不来?我跟秋师弟商量了一下,若是他没死在决战里,我就重新把禁魔锁锁回去,亲自将他送到书院。」 君不意默了默:「……孟师弟知道你们的约定吗?」 钟应一脸无所谓:「我当着他的面说的。」 君不意:「……」 不用想就知道当时孟长芳的脸色一定非常「精彩」了。 认了个坑死人不偿命的老大,孟长芳时刻悔不当初…… 「对了。」钟应深深看了君不意一眼,「我很久没看到你这个模样了。」 这个模样……? 君不意在钟应清亮的瞳孔之中,看到了自己。身披血衣,凤眸含着料峭冰霜,如云笼雾绕的远山冰雪,凛冽不可靠近。 而这份凛冽在小混蛋面前,却如破冰的淙淙春水。 「前世的时候,我每次在道魔战场上看到你,你都是这副模样,然后我们就厮杀个天昏地暗。」钟应脸上无一丝阴霾,笑盈盈道,「那个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上站在一起。」 君不意心神一怔,便听钟应道:「这一次,我们并肩而战吧,魔后?」 清亮的桃花眼中风云涌动,森寒杀意如破开迷雾的刀山火海,肆意灼灼。 随着他的话,钟应转身,将后背留给君不意,只待君不意回应,便立刻动手。 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盈盈星光,他同样转身,将后背留给钟应,清而净的声音多了一分轻快:「好,凤后……」 一人手持长枪,一人手握唐刀。 两人同时动手! 陆离枪横扫千军,气势磅礴,暗香刀大开大合,斩金截玉。 十六脉残部的老祖宗、隐魔老怪、苍山等脸色极为难看,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可是事已至此,绝无还转余地。 这场厮杀只有胜者和败者,胜者君临魔界,败者……尸骨无存! 「回来了又如何?白白送死罢了!」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还真怕了他不成?」 「杀——」 「杀——」 双方再度激烈交锋,各个战意沖霄,不畏生死。 不断有魔族前来万魔城支援,有的是君不意吩咐太师太傅他们救下的,有的本便是钟应属下,有的则是看不惯十六脉残部等将整个魔界拖下水的行为,前来干架的…… 一股一股,汇聚成动摇战场胜败的力量。 万魔城由下风,逐渐占据上风,最后奠定胜利根基。 十六脉的老祖宗、隐魔老怪、苍山、龙棠兄妹……陨落,含恨落败。 血雨下了三天三夜,这场厮杀也持续了三天三夜。 落幕之时,从落日坡到万魔城几乎成了废墟。 初升的朝阳铺展在魔界一寸寸土地上,映照出这片被血肉灌溉的森罗地狱,狂风从远方吹来,却吹不散万魔城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败者已成尸骨,胜者疲倦不堪,或直接躺在血洼里,或靠着石块墙壁,或用武器支撑着身体,气喘吁吁。 第587页 钟应手持红晶石长枪,墨发略微凌乱,森寒的眸子扫视四方。他看到了便宜爹爹,看到了太师太傅他们,看到了一位位得力干将…… 渐渐地,眸中惊人杀意消散,恢復了清明,钟应握住了身侧君不意的手,扯了扯唇角:「赢了。」 君不意:「嗯,赢了。」 钟应弯了弯眉眼,如沾着晨露的桃花,手腕一转,陆离枪划破长空,风声猎猎,他大喊:「我们赢了!」 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哈哈哈,我们赢了。」 「老子活下来了,可以跟小崽子们吹一辈子了。」 「要是大哥也能活下来,就能大喝一场了。」 稀稀拉拉的声音从战场各处响起,有痛快和狂喜,有庆幸和松口气,更有悲怆和哀伤,逐渐汇聚成洪流,经久不息。 钟应的声音格外清朗响亮:「孟长芳、白漓、金沙沙、炎君……」 一个个魔将的名字自钟应口中念出,不断有人回应。 「还活着的,还能站起来的,还不快点起来清理战场,都愣着干嘛!」 「先把重伤的救了,别看着他们死啊……」 吩咐了一大堆东西,钟应笑道:「七日后举办庆功宴!」 「好!」 「恭贺魔君!」 「恭贺魔君——」 顾无关行于荒凉土地上。 他衣袍上沾着血,袖子被利刃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胸口深可见骨的伤正在溢血,气息虚弱,神色疲倦。 然而,他却是这场厮杀唯一逃出的强者。 突然,他脚步一顿,微微抬起了头。 遮住双眸的轻纱不知何时飘落,顾无关「睁」开了眼睛。瞳孔呈琥珀色,干净清澈,却无一丝光芒,仿佛一场幽深的迷梦。 在他面前,一青衫「少女」亭亭玉立。 顾无关看不见世间一切「表象」,他却能看到世界的「本质」,很少有他看不透的东西,除非对方的修为令他无法企及,或者来歷太过神秘,受天道庇护。 尽管「少女」身段纤细,面容精緻,如云鬓髮上金簪摇曳,可在顾无关眼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少年。 可是,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在顾无关心中都不重要,真正令他停顿讶异的是…… 这人并无血肉之躯,而是一团「纯净」的至邪之气,生生不息。 数千年来,这是顾无关第二次「看到」这一幕。 「深渊之主……」顾无关呢喃。 天风夹杂着青草芬芳,将顾无关的声音吹散,亦将顾无关的身躯吹散,仿佛刚刚只是海市蜃楼。 当顾无关在一片茂密树林重新凝聚身躯时,他勐的向一方望去。 只见青衫少年立于一片嫩叶上,低头俯视他,面容平静无波。 顾无关这手逃匿手段天下无双,却摆脱不了无尽深渊曾经的无冕之王。 「你想如何?」顾无关眯了眯眼。 半晌,阿离才后知后觉的回答了三个字:「等主人。」 知道逃脱不掉,也无法灭杀阿离,顾无关干脆垂下眼帘,似乎在休憩。 半柱香后,一道强横气息携着浓重的血腥味,御风而来。 钟应瞥了顾无关一眼,捏着阿离白嫩嫩的脸颊,笑着夸赞:「阿离,干的不错!」 前世的时候,顾无关从战场消失,从此无影无踪,钟应翻遍魔界都找不到他,这件事便成了心中的一根刺。 这一次,钟应特意安排了阿离盯着他,任他插翅也难飞。 顾无关并未睁开眸子,只道:「没想到神君都未能降服的陆离枪,最后会到了你手上。」 「你参与过五千年前的诛邪之战?」 若非如此,顾无关也不可能一眼认出深渊之主,知道陆离枪的来歷了。 钟应眼睫一掀,杀机流转,冷冷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比我以为的还多。」 顾无关嘆息:「少君也出乎我的预料……」 「废话少说!」钟应手腕一翻,枪尖微挑,「你是束手就擒,自己跟着我走,还是我将你四肢拧断,提着你走?」 钟应恨不得当场杀了顾无关! 顾无关身为离芳水镜星辰一脉便该死,更何况他父母身陨之事跟顾无关脱不了干系。 但是顾无关现在还不能杀。 钟应想弄清楚当年之事,想更了解离芳水镜,更想利用顾无关办些事…… 若是钟应今日抓到的是洛岭等人,一定会直接杀了,因为洛岭对神君痴迷癫狂,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神君、对离芳水镜不利。 而顾无关不同,风月君此人,并无「忠诚」可言,他随心所欲,只为自己…… 顾无关弯了弯唇角,低语:「我选第一种。」 第284章 钟应打算关顾无关一段时间,将顾无关扔进地牢,并叮嘱阿离时刻盯着他后,便离开了幽冷的地牢。 万魔城成了废墟,九幽宫虽然有君不意看护,却也好不到那里去,宫阁倒塌了近半,值得庆幸的是,九幽宫的宫人没多大伤亡,各个卯足了劲修葺宫殿。 钟应又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寝宫完好无损,不用担心晚上没地方住。 随后,钟应脚步一顿。 前面是一条还算完好的九曲长廊,长廊下方魔界艷丽兇残的花木生的茂盛,不远处紫藤萝不知何时爬满了木架,枝条上花朵簌簌,形成一片淡紫色的花海。 第588页 君不意坐在长廊边椅上,后背轻轻靠着栏杆,微曲的鸦发紧贴着干净柔软的衣料,垂落而下。 他怀里抱着手臂大小的苍青色小龙,一边肩头停着一只肥啾,两只肥啾婴儿拳头大小,羽毛蓬松,托着华丽的翎羽。 正是三叔长苍以及君不意养的两只火凤凰,玄朱和玄明。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只火凤凰是钟应带来魔界的,钟应来到万魔城时那场火焰,除了天赋神通外,还有这两个小傢伙的功劳。 ……至于为什么原本在重明国皇宫的火凤凰会到了玉馨书院,那是君九思听说君不意在书院后带过来的。 钟应带走了火凤凰,把君九思一个人扔在了书院——把君九思气的跳脚。 君不意听到了动静,歪了歪头,光线便笼罩在他面容上,皮肤白皙的透明:「应应。」 钟应大步上前,手臂撑着栏杆,直接跃进了长廊,一屁股坐在君不意身侧。 「抓到人了?」君不意询问。 「当然抓到了。」钟应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的说,「只要我想,天涯海角也给他揪出来。」 两人谈了谈顾无关的事,又聊了聊万魔城重建之事。 君不意凤眸柔和:「以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魔君了。」 「还差个名分,等那些个老傢伙到了万魔城拜见我,再来个庆功宴就差不多了,魔界没重明国那什么登基仪式,九幽宫的王座我早就坐上去了。」钟应笑了起来,半是调笑半是挑衅,「到时候给你名分,老让你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我,多不好意思啊。」 君不意看着胡说八道的钟应,无奈开口:「……你先跟我到重明国的。」 「那不一样!我有凤印!」 「我也有魔血石……」 钟应一时失语,长苍便从君不意怀里,顺着钟应手臂一路往上爬,一直爬到了钟应肩膀上,用白纱带绑着蝴蝶结的小爪子拍到了钟应脸颊上。 「小侄子!」长苍声音软糯糯的,神色却非常严肃。 「啊?」钟应被拍的一脸茫然。 长苍一本正经的问:「你们还没举办道侣大典吗?」 君不意微微倾身,与长苍持平:「三叔,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便举办道侣大典。」 「没错没错。」钟应在一边表示,「迟早的事。」 若是当初他没离开玉馨书院,说不准一从书院毕业,便直接邀请同窗们参加他们的道侣大典了。 「可是。」长苍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逐晏明明说过,你们人族魔族都要举办道侣大典后,才能交配啊。」 「你们为什么身上都有对方的气息?」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儿大…… 君不意陷入了沉默。 钟应张了张嘴巴:「……」 亲爹啊! 钟应想,你到底教了三叔什么玩意! 在三叔慈爱疑惑的目光下,两只肥啾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通天之碑第一人和魔界新君同时扭开了脸,低下了头。 半晌,钟应才含含煳煳的煳弄了一句:「反正、反正迟早的事,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区别嘛,三叔你别问了,也别跟别人说这件事。」 君不意:「……」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到太傅和钟岳的到来,方才被打破。 「臭小子,你表姐在哪里?她没事吧?我怎么没瞧见她?」钟岳人未至,声先至。 钟应回答:「开战前不意就把苏师姐送出万魔城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钟岳从后院中转出,随手摺了几朵魔花,一顿摧残,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后,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属下忙的团团转,你们两个倒是挺悠闲。」 钟应理直气壮:「我拳头大,我是老大,他们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要他们做什么?」 钟岳翻了个白眼:「理由倒是很充分。」 往漆柱上一靠,钟岳又道,「不意你别跟他学,也别惯他这些毛病。」 岳父大人发话,君不意不敢不从,应了一声「好」。 钟应撇了撇嘴:「我这么干,不照样成了魔君?」 「你还顶嘴?」 「这就算顶嘴?」 父子俩嘴皮子痒,斗嘴斗个没停。 长苍左看看又看看,一脸好奇。 太傅上前,为长苍检查了一遍身体,撸了撸鬍子:「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大碍。」 「多谢太傅。」 太傅摇了摇头,温声道:「在魔界耽搁的够久了,太师他们想回重明国,让我跟殿下禀告一声,辞个行。」 君不意答应过他们,只需他们帮一天,如今一天早便过了,一切尘埃落定,太傅太师他们的确不方便留在魔界,是该回重明国了。 君不意正要答应,钟应听到了这番话,也顾不上跟便宜爹爹联络感情了,勐的扭过头:「不许!回什么回?万魔城又不缺他们这口饭?」 「这……」太傅为难。 钟应:「至少也要留到庆功宴结束吧?你们好歹帮了这么大的忙。而且,你们回重明国也没什么事吧?」 「太傅,你直接告诉我,你想不想多留几天?」 太傅沉吟:「殿下在这里,我自然想多待几天。」 「这就好。」钟应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我就知道又是太师那个老顽固瞎折腾,我这就去说服他们。」 第589页 言罢,钟应风风火火去寻太师等人,长苍长长的龙尾在他肩膀上晃来晃去。 才拐了个弯,钟应便见到了太师一行人。 太师冷哼一声,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背后说人闲话,实乃小人行为!」 钟应双手环胸:「我说什么闲话了?难道你不是老古板老顽固?难道不是你瞎折腾想回去?」 「你——」 重明国凤后和太子太师风水不合,一见面再度掐了起来。后头跟着的一大群人望天的望天,低头的低头,微笑的微笑,通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君不意等人坐在长廊上,长风将两人扯皮的声音断断续续吹来。 「咋们认识这么久了,好歹算老相识了,你能别这么斤斤计较吗?好歹你也是一国太师。」 「什么老相识,你别套关系,我不吃你这套。」 「多留几天又不会少块肉。」 「老夫怕是会短命!」 「……你回重明国又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留下来教教君不意,你可是他老师。」 「殿下早已出师,老夫没什么可教的了。」 「哦,那你可以留下来修护城阵法啊,你不是阵法师吗?」 「你、你、你……」 太师似乎被钟应的厚脸皮气的吐血,「你」了半天才吼道:「就是你这个无赖哄骗殿下,教坏殿下的!」 就着两人扯皮的声音,长廊上多了一泥红小炉,君不意眉眼宁静,行云流水的为众人煮茶。 水汽氤氲,茶香淡淡。 ……岁月静好。 短短七天,九幽宫修葺完毕,焕然一新,庆功宴顺利进行。 万魔城推翻了重建,才修了大半,还未雕琢精緻,但是孟长芳白漓两人在原有的基础上,将万魔城扩大了两倍。 如今初现轮廓,却也能窥见日后的盛大繁华。 短时间内无法建立先前那般庞大的护城阵法,但是太师太傅等人却藉助九幽宫天然地势,为九幽宫修建了一座可攻可守的阵法。 随后开始着手护城阵法重建一事。 对于太傅太师的本事,钟应给足了高度赞扬,并决定逼着白漓孟长芳他们学学阵法,不说跟太傅太师他们一个水平,至少也要精通…… 对比,太师以一声冷哼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才不想费心费力的帮忙,但是同行之人全部叛变,一同决定帮忙,少数服从多数,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 咬牙切齿重建阵法啊! 苏有福在鬼的护送下,平安回到了九幽宫。 魔界大大小小的城池城主、部族族老等,陆陆续续来到万魔城,拜见新君,表示臣服。 他们心中未尝没有浑水摸鱼捡便宜的想法,当他们看到落日坡上成山的尸骨,焕然一新的万魔城,盘桓于险峰之上的真龙,气势如虹的魔将和守卫,神秘莫测的阵法师们,九州剑主……那点儿小心思便像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花儿,奄奄一息。 最后,他们见到了魔界的新君。 踩着尸骨登上王座的新君年轻而灼目,高坐于王座之上,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的吃着糕点,慵懒而闲适,完全不似想像中那般残暴可怕。 新皇侧了侧头,斜斜瞧了他们一眼,长而浓密的眼睫下,眸如熔金流淌,似金乌光辉一般瑰丽,不可逼视。 那点儿小心思彻底枯萎了。 腿一软,魔族们跪下,献上贺礼,臣服魔界无可争议的最强者。 「参见魔君!」 魔将与守卫单膝跪下,密密麻麻,浩浩荡荡:「拜见魔君。」 钟应一挥手,拍在王座扶手上:「行了,都起来吧。」 美艷的魅魔舞姬鱼贯而入,声如银铃,舞姿动人,众魔族喝酒的喝酒,拥美人的拥美人,酒香浓烈,吵吵闹闹。 钟应揉了揉耳朵,离开了大殿。 君不意便站在精緻的八角宫灯下,似乎在赏月,似乎在等他。 钟应走过去,两人在台阶上肩并肩坐下。 君不意握住了他的手指。 钟应愉快的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第285章 明月高悬,清晖驱散云雾,挥洒千里。 苏有福喝了几杯清酒,白皙如瓷的肌肤上红晕渲染。 酒壮怂人胆,苏有福越和鬼相处,越觉得鬼有些熟悉,便借着酒力在庆功宴上转悠,想见见鬼。 庆功宴分为两边,道修们坐一起,魔族们坐一起,鬼跟了魔君六十年,算得上是魔君旧部,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魔族这一边。 可是苏有福找了许久,都没见到鬼。 赤离魔君的属下都知道魔君有这么一位人族表姐,偶尔有魔族喝高了酒,见苏有福从身边走过,心痒痒想要一亲芳泽,刚一靠近,看见苏有福的脸就吓醒了。 这位惹不得! 于是悄悄挪回了座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庆功宴上太吵,酒气太醺人,苏有福被醺的头晕脑胀,步子都有些不稳了,根本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 手腕被握住,勐的一扯,晕晕乎乎的苏有福往后跌去,撞进了一个酒臭和血腥味混合而成的怀抱。 「是个白白净净的人族姑娘。」伴随着笑声,一道粗狂的声音自上头传来,「好久没碰过人族女修了,今晚把我伺候好,我就不杀你!」 第590页 苏有福酒力上头,根本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被臭味醺的想吐,一边挣扎一边干呕。 那魔族被苏有福的模样惹怒了,手一推,苏有福便不受控制的摔到在桌面上,极轻的惊唿了一声。 她低垂着头,浓密如云的鬓髮落下一层阴影,遮住了面容,杏眸含着醉酒之后的朦胧,水光隐约。 魔族骂骂咧咧,似乎把九幽宫庆功宴当成了自己地盘,丝毫不知收敛。 这般动静,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多数魔族看过一眼后,便冷漠的挪开了目光,只有少部分目露迟疑。 「这女修怎么这么眼熟?」 「我也觉得眼熟……嘶,九幽宫似乎就只有一位人族女修,那是魔君的……」 「那他疯了吧?」 「嗤,上不得台面的小城主,哪里知道这些?」 闹哄哄的声音中,苏有福眸中水雾渐渐散去,变得悠远平和,极深处是无数岁月留下的淡漠。 魔族骂了半天不管用,见苏有福还是这副「死样」,便一巴掌扇来。 劲风还未落在脸上,那魔族的手臂就被人拴住。 魔族抬头,看到了一张斯文秀气的面容,在灯火阴影下,眉眼多了几分阴郁。 「魍、魍魉君!」 孟长芳凉凉弯了弯唇角:「这条手臂不想要了?」 随着带着几分书卷味的笑容展开,「卡擦」一声,整条手臂被掰断。 魔族一声惨叫,清醒了许多,他不敢在魍魉君面前闹事,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我不知道这是魍魉君的人,得罪了。」 苏有福眸中的淡漠收敛消散,没有留下痕迹,依旧是醉酒后的茫然。 孟长芳笑容不变:「你另一条手臂也碰过。」 言罢,又面不改色的拧断了魔族另一条手臂。 那魔族起身后退,眸光闪烁畏惧之色,留下一句算你狠,便转身离开。 孟长芳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差点忘了,你刚刚将苏师姐扯进了怀里,全身都碰过……」 魔族惊慌逃遁。 孟长芳吩咐:「处理干净!」 那魔族一声急促惨叫,便被守卫拖走。 孟长芳回头,立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将苏有福扶起来,殷勤道:「苏师姐,你没摔到哪里吧?你别怕,我是孟长芳,以前在书院时跟在魔君身后的那个小胖子,你认识我的。」 「……哪里是什么小胖子,明明是个讨人嫌的大胖墩。」 「……」 孟长芳有一瞬间尴尬,他知道自己那具身体胖,没想到在苏师姐心中是这印象。 苏有福扶着额头,声音又轻又低:「晕……」 孟长芳环顾四周,觉得苏有福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便道:「老大现在不在宴上,苏师姐,我送你回去吧?」 扶着苏有福回房的路上,孟长芳趁机套近乎:「苏师姐,你可是我亲师姐,看在我们以前同窗,我又这么帮你的份上,你跟老大说说我好话呗?」 「我要求不高,只要你美言几句,让老大别把我绑回去送给小石子就好了。」 「老大在这么坑,这魔界我要待不下去了……」 千说万哄,终于从苏有福嘴中得到一个「好」字后,孟长芳阖上房门,心满意足的离开。 窗棂半开,清凉的风从长廊灌入屋内,驱散了卧房的沉闷。 苏有福趴在软塌上,安静的沉睡。 被风吹久了,她有些凉,便撑起身体去关窗棂,又点了一盏油灯,抱着双腿窝在床榻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什么,从储物袋中抱出什么东西来。 这是一颗脸盆大的蛋,蛋壳在光线下如银子一般璀璨。 此时这颗蛋摇摇晃晃,非常不安分。 苏有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捡到这么一颗蛋了,但是她从小到大运气极好,经常误打误撞闯进什么秘境洞府,然后得了一堆奇珍异宝安然无恙的离开。 ……这也许是她哪个秘境带出来的? 而苏有福之所以会注意到这颗灵蛋,是因为灵蛋里的小东西非常「强壮」,似乎快破壳而出了,经常弄出些动静来。 「小傢伙。」苏有福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什么灵兽?」 灵蛋继续摇晃。 苏有福瞧了片刻,决定将灵蛋放回储物袋中,继续睡觉。 手还没伸过去,便听卡擦一声,灵蛋上裂了一条缝。苏有福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碰到哪里了,大脑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灵兽要破壳而出了! 苏有福期待的望着灵蛋,杏眸闪闪发亮。 裂痕越来越多,渐渐布满整个蛋壳,「砰」的一声,碎蛋壳掉落在锦被上,随后,一只白嫩嫩的藕臂露出来。 五指小小的,手臂胖乎乎的,像是婴儿的手臂…… 撑着蛋壳,一头如星河月色的绒毛暴露在苏有福眼中,随后是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这分明是个两三岁的孩子! 苏有福捂住嘴巴,小小的惊唿一声。 小婴儿穿着一身小小的雪衣金炮,银色的头髮极长,包裹住了全身,眼角生着银白龙鳞,额头长了两个小小的角,后面拖着一条布满银鳞的尾巴。 从蛋壳里爬出来后,他便坐在被褥上,安静的望着苏有福,粉嫩嫩的唇角挂着一弯笑容,在这张脸的衬托下,看上去又可爱又乖巧。 第591页 苏有福一向来喜欢可爱的东西,髮簪是冰糖葫芦形状的,以前养的灵宠是一只黄色绒毛的小胖啾。 见这孩子生的这么可爱,第一反应不是惊嘆什么灵兽一破壳便能化为人形,而是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小婴儿的脸颊。 又柔软,又温热,还贼嫩…… 苏有福心都酥了,双手穿过小婴儿的腋下,提了起来,抱到了自己双腿上。 小婴儿眨了眨眼睛。 便听苏有福兴致勃勃的说:「乖乖,喊娘亲~」 「……」 小婴儿唇角的笑容滞了滞。 片刻后,小婴儿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小丫头,我年纪比你大许多许多。」 「啊!声音也好好听!」 苏有福母性大发,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小婴儿白嫩嫩的脸颊,声音压的极为柔和:「乖乖,你饿了吗?想吃什么?灵乳?灵果?」 「……」 趴在九幽宫宫阁上休憩的长苍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威严的龙瞳从上往下俯视四方,鼻子一缩一缩的,似乎在嗅着什么。 他闻到了一丝同族的味道,那气息非常浅淡,很快被酒味血腥味掩盖,像是错觉。 可是真龙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九幽宫中有他的同族! 嗅了半天,什么都没闻出来,长苍腾空而起,低低的压着宫阁飞行,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般动静,惊动了庆功宴上饮酒作乐的魔族,亦惊动了寝宫中的钟应两人。 应龙滑行捲起的风从窗棂缝隙间挤入,吹动了脑后的墨发,钟应将贴到脸颊上的乱发拂至耳后,从君不意身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朝着天空喊:「三叔,你在干什么?」 君不意被钟应压在身下,亦问:「三叔,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长苍在寝宫对面的亭子上停下,爪子撑着亭子,说道:「小侄子,我闻到了同族的气息。」 「同族?」钟应眼角微勾,「你是说上古真龙一族?就在九幽宫中?」 长苍点了点头:「嗯。」 钟应眉心一跳,同君不意对视一眼。 长苍根本瞧不起蛟龙、龙龟等拥有龙族血脉的存在,能配得上他口中「同族」的,唯有上古真龙。 如果九幽宫中藏着一头真龙的话……那就不简单了。 钟应想了想,便道:「三叔,你继续找吧,我通知白漓他们帮你找。」 「好。」 长苍震翼,绕开了寝宫。 钟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简,面对三叔时,他有足够的耐心,面对白漓时,语气就不怎么好了:「白漓,我三叔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你暗中翻几遍九幽宫,找一找有没有真龙什么的。」 「记住!」钟应加重语气,「别来我的寝宫。」 言罢,也不等白漓回答,便将玉简扔到了一边。 他语气能好吗? 他撒泼耍赖,各种哄骗,各种不要脸,好不容易推翻了君不意一次,正想把心上人嚯嚯时,就被自家三叔给打断了! 他容易吗他? 君不意靠着床柱,衣裳半敞,外袍滑落一边肩头,鸦色的长髮散开,发尾微微曲卷,缠在白皙的胸膛上。 发如乌墨,肤白如玉,黑白格外分明。 钟应目光黏在上头下不来。 君不意拉拢衣袍,低语:「还继续吗?」 继续!当然想继续! 但是做到一半的时候,三叔找不到同族直接闯进来怎么办? 钟应强行挪开目光,恶狠狠道:「不了!」 君不意垂下眼帘,不由轻笑出声。 第286章 庆功宴持续了三天,方才散场。 长苍绕着九幽宫飞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 白漓暗地里将九幽宫掘地三尺,找出了一堆和龙字相关的东西,摆在了长苍面前。 地龙、夔龙香炉、龙雏、龙鱼…… 长苍看了一眼,一尾巴将东西拍翻,鼻尖气流涌动,似乎在生气。 白漓为难的望着钟应,钟应站在一边笑:「瞧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你要是拿这些东西煳弄我,我早就揍你了,也就三叔脾气好。」 「魔君,属下实在翻不出别的了。」白漓幽幽开口,神色哀怨,「总不能凭空变出一条真龙来吧?」 「行了,你下去吧,继续派人去找。」钟应挥了挥手。 白漓离开后,钟应便开始哄自家三叔。 长苍趴在屋嵴上,无精打采,钟应见他消了气,却有些沮丧的样子,便朝着长苍伸出了双手:「三叔,爹爹他们今天要离开了,我们去送送他们吧?」 钟应是长苍的小侄儿,钟岳便算是长苍的便宜二哥,虽然长苍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到底相识许久。 想了片刻,长苍化为长蛇大小,缠在了钟应手腕上。 钟应带着自家三叔先去寻了君不意。 君不意站在一面朱墙下,正同太傅太师他们一起谈话。太师太傅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君不意时不时点头,应答一声。 太傅等人一脸欣慰,太师摇了摇头,似乎略有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君不意眉眼沉静,神色淡淡,唇瓣微启,似乎说了些什么,太师脸上便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虽然是十来位长辈在叮嘱晚辈的场景,可是清淡谦逊的君不意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第592页 察觉到钟应的到来,君不意回眸,凤眸映出钟应的身影后,略微柔和了些。 太师紧蹙着眉,非常嫌弃:「你现在好歹也是魔界之君,怎么黏的这么紧?」 他们在九幽宫待了几天,就看着钟应和君不意黏了几天,看到其中一个,便可以肯定另外一个就在附近。 今天好不容易看到自家新皇一个人了,还没说几句话,钟应就又过来了。 魔君就这么闲吗? 君不意这位重明国新皇在开明宫时,可是忙的脚不沾地! 钟应挑眉,风流潋滟之色在眼角流转:「我乐意~」 太师张嘴想说什么,便又听钟应补充:「他也乐意~」 「……」 一句话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太师下意识瞧了一眼君不意,却暼到了君不意唇角不经意泄露的一盈笑意。 他看着君不意长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不意笑,那种自心尖产生的愉悦,令太师心中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太师纠结的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就像太傅说的一样,别把殿下逼的太紧,钟应是殿下唯一想要的东西,便随殿下的意吧。 可是他无论怎么看钟应,都不顺眼。 要不,他适当改变一下态度? 钟应上前,一把勾住君不意的脖子,歪着头:「太师,你怎么还不走?不走的话就干脆留下来继续修阵法吧!」 「你——」 太师指着钟应,气的脸色涨红。 刚刚的想法瞬间散了。 他这辈子都看钟应不顺眼! 太傅乐呵呵的撸了撸鬍子,向钟应两人辞行,将太师架走了。 太师沉着脸:「你就不怕殿下不回来了?」 太傅一脸和蔼:「不怕不怕,殿下自有分寸。」 送走了太傅一行人后,钟应两人便去见钟岳。 苏有福比他们早来一步,钟岳揉了揉苏有福的额发,询问:「苏丫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苏有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想在魔界待段时间,舅舅,要不你帮我给娘亲送封信吧?」 钟岳虽然喜欢海珠,却完全不想见苏家主母岚月,但是又不忍心拒绝苏有福,便点了点头:「好,我会亲自送到你你娘手中的。」 在苏有福的感谢声中,钟岳扭过头,喊道:「长苍,你要不要随我回九州?」 长苍用龙尾勾住了钟应的颈项,甩着脑袋拒绝:「我要留在这里保护大侄子,我要帮大侄子的忙。」 钟岳沉吟:「这样也好,我就能少操心点了。」 「臭小子。」钟岳拍了拍钟应的肩膀,「勤快点,魔界刚刚平定,还是个烂摊子,你可别当甩手掌柜。」 「你放宽心吧。」钟应拍着胸脯保证,前世他毫无经验就能打理好魔界,更别说今生了。 钟岳目光转向君不意,笑道:「不意,这小子麻烦你多担待点了。」 「好。」 「道侣大典也得早早办了才好,等你父皇母后出关了,我就去重明国提亲,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委屈的。至于身份问题……」顿了顿,钟岳慎重道,「这个你们别管,反正他们又不敢方面说,真有人敢当年说闲话,爹爹替你们抽他丫的。」 唠唠叨叨叮嘱了一堆后,钟岳低语:「你们俩保重。」 正要转身离开,钟应喊住了他。 「怎么?捨不得爹爹?」钟岳疑惑。 「找个人陪你回去,省的你孤家寡人怪可怜的。」钟应抬手,拍了两下手。 金沙沙和木图一左一右架着孟长芳,提了出来,钟应指着孟长芳道:「我答应了秋师弟,用完就还他,你把他提回书院吧……金沙沙,把禁魔锁锁上啊!」 一大早就被捆起来的孟长芳:「……」 「金沙沙你别过来!」孟长芳使劲挣扎,「苏师姐,苏师姐救救我!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那、天、晚、上?」钟应目光忽的阴森森,一字一句,冷冷重复。 孟长芳暗道一声糟,流着冷汗:「就是我求苏师姐帮我说说好话而已,老大,我可帮了苏师姐一次。」 在一通乱糟糟的解释中,钟应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呃……」苏有福拉了拉钟应衣袖,她其实不太记得庆功宴那晚发生了什么了,「钟师弟,要不别锁他了?怪可怜的。」 「那好吧,不锁了。」钟应大手一挥,「爹,麻烦你把这傢伙提过去了。」 「没问题。」 孟长芳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被钟岳提起后衣领,御剑冲上云霄,表情石化崩了。 望着钟岳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中,苏有福跟钟应两人说了一句去厨房后,便欢快的离开。 钟应眨了眨眼:「师姐最近怎么天天往厨房跑?而且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怎么不记得师姐喜欢做吃的?」 君不意沉吟片刻,提议:「问问鬼?这段时间一直是鬼保护师姐的。」 钟应撇了撇嘴:「鬼!出来!」 这两天,君不意已经告诉钟应鬼是皇甫旭月的事了,对于自己的又一次眼瞎没认出人,钟应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理由——皇甫旭月如今的样子,就算是他亲娘也不一定认得出。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踏出,鬼依旧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第593页 钟应在「鬼」和「皇甫师兄」的称唿上纠结了一会儿,选择了沿用「鬼」这个称号:「你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苏师姐,可知道师姐接触了哪些人,或者遇上了什么事?」 鬼简短回答:「都没有。」 「你仔细想想?」 「她这几天,除了在厨房,就是待在卧房不出来,哪里都没去,也没见什么人。」 君不意询问:「苏师姐在厨房做了什么?」 鬼声音嘶哑难听:「糕点、果盘、还跟厨房要了羊乳。」 这些东西没哪里不对,苏有福也一向来爱吃这些,和钟应口味极为相似,钟应只觉得苏有福最近有了新的爱好。 将这问题抛之脑后,钟应上下打量鬼,目光如锋芒锐利。 片刻,钟应命令:「鬼,取下面具。」 鬼抬起了头,定定盯着钟应,却未动,玄铁面具下,一双眸子格外深黑。 钟应眯了眯眼:「你应该知道,苏师姐是为了你才到魔界的,你还想一直躲着吗?难道你想耽误苏师姐一辈子?」 君不意声音平淡:「皇甫师兄,你是如何看待苏师姐的?」 鬼紧紧抿了抿唇,沙哑回答:「我没打算见她,没打算相认,也没打算让她卷进这些事中。」 「什么意思?」 鬼再一次垂首,声音淡漠:「当年的皇甫旭月已经死了。」 「砰——」 钟应一脚踢在了鬼的胸口,鬼倒飞数尺,唇角淌血。 「属下告退。」鬼隐入阴影中,如同一抹幽魂。 他少年时期,一心修剑,从未想过其他,后来,一心想报仇,为霜雪剑仙,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与苏有福一起长大,自是感情深厚,不然的话,苏有福来九幽宫后,他也不会表面不理人,却暗中保护。 可惜,当年他无意,如今他不能。 钟应一脸烦躁的踢了块石头:「师姐眼光怎么这么差劲?差劲就算了,还傻傻等六十多年……」 说到「六十年」的时候,钟应有一瞬间心虚,不由瞥了君不意一眼。 「我没说你眼光差啊。」这句话好像还是哪里不对,钟应轻轻咳了两声,「我会证明你眼光很好的。」 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皇甫师兄未必不好。」 顿了顿,君不意又道:「他们自小青梅竹马,就算苏师姐心中并无别的情意,知道皇甫师兄在魔界后,也一定会来寻的。」 「……你是想说,师姐未必非他不可。而皇甫旭月这么做的话,师姐不会因为他如今的样子而伤心,也不会陷入一堆麻烦事中?无知是福?」 钟应嗤笑:「我也这么想过。」 他当他的魔君,君不意留在九州,会成为仙道第一人。 可是事实了? 钟应十指相扣,握紧了君不意的手,加重语气:「傻!」 这么想才是傻子! 君不意微微摇头:「苏师姐不是我……」 苏有福从未跟皇甫旭月心意相通过,她没有君不意的实力,没有君不意的心智,甚至没吃过多少苦,那是一个被气运金莲守护,千娇万宠下长大的小姑娘。 与其歷经千难万险的成长,不如一直被捧在掌心? 「而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君不意低语,「外人无法干涉。」 钟应拉着君不意离开:「不管这件事了!」 —— 「当年的皇甫旭月已经死了。」 鬼说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清清楚楚的在镜中浮现。 银髮男童拾起了众生镜,静静看着镜中这一幕,如九天谪仙俯视众生万相,眸子如平静无波的湖。 他道:「傻。」 声音是孩童的清亮,透着一分甜糯。 拉红线当红娘惯了的神君默默地把皇甫旭月的名字划掉,上一世苏有福已经走过这条路了,此路不通,今生还是换条姻缘线比较好。 房门哗啦一声开了,苏有福端着一盘枣糕进来,看到这一幕便笑了,捏了捏银髮孩童的小脸蛋,笑盈盈道:「照镜子?不得了,这么小就开始臭美了。」 银髮男童:「……」 苏有福又站起来,用手比划,一天比十几次身高:「雪雪,你是不是又长高了,这才几天啊,你就快到我腰部了!」 银髮男童:「……」 当年,苏有福才他肩膀高。 「来!快让我抱抱,我看看你多重了~」 「……」 「雪雪,我给你扎小辫子好不好?你想扎一个小辫子,还是两个小辫子?」 银髮男童嘆了口气。 第287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钟应非常的忙。 便如便宜爹爹所说,魔界刚刚平定,还是个烂摊子,需要好好整顿整顿。 虽然钟应可以将大部分事情扔给属下去办,但是有些事却需要钟应这位新任魔君接手——若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用干,那说明他这魔君被架空了。 将属下一一指派下去,钟应发觉属下不够用了,他需要招收新属下。 这个时候,钟应有点儿后悔把孟长芳扔去九州了。 毕竟魍魉君和魑魅君一样,一个顶十个,有孟长芳在,钟应可以少许多麻烦。但是人已经被他扔去九州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钟应埋在书桌上,重重嘆了口气。 第594页 君不意坐在靠窗棂的位置,正提笔作画。 后院兇残的魔花魔木在他笔下格外的瑰丽绚烂,紫藤花帘在这片夺目的绮丽中,簌簌芬芳。 画到一半,君不意将这副百花争艷图推到一边,重新拿了一张宣纸过来,想都没想便拈笔画去。 寥寥几笔,便将钟应苦恼嘆气的模样画的活灵活现。 君不意愣了一下,侧首去瞧钟应。 钟应一边抓着头髮,一边拿笔桿戳着桌面,声音恼怒,断断续续:「阵法师不够就许重金招人啊,水平不够就考核啊,找不到就去抓人啊……抓回来了威逼利诱啊……」 「这人怎么这么鲁莽?把这人换了!绝对要换了!」 「……字这么丑,比便宜爹爹的字还丑,让他给我吃一箱子四书五经去!」 在这抱怨声中,钟应效率极快。 君不意回神,发现他已经将钟应蹙着眉头、瞪着眼睛、嘴角往下拉的神色,活灵活现的画了下来,显得格外的可爱。 清了清嗓音,君不意开口:「应应,要不我帮你吧?」 「不用!」钟应百忙之中伸出一只手,拒绝,「我怎么能让自己的魔后累着?」 他要证明君不意眼光好,才会选他。 君不意并未坚持,继续画他的小混蛋,一张又一张…… 画到累了后,君不意便出去透透风。 一直到夕阳西下,钟应才将笔扔一边,伸了个懒腰。 眼角余光一扫,钟应发觉君不意还没回来,微微有些惊讶。 他本想直接去找君不意,走了两步又返回,在君不意先前坐过的岸桌前停下,好奇的翻看起叠了一堆的画纸来。 第一张画,画着一个小人咬着笔桿一脸苦恼的模样。 第二张画中,小人拿着书卷拍人脑袋。 第三张,小人脸上多了条墨印。 第四张…… 第五张…… 钟应嘀咕:「怎么瞧着都像我?」 将画纸小心翼翼的收起来,钟应寻着君不意的气息找去,最后在万魔城城外找到了他。 身为道修,君不意在万魔城本就极为惹眼,更别说他容止如此出众了。此时他身边围着好几位魔族,正兴奋的望着他。 君不意垂着眼帘,正在指点什么。 钟应随便揪住一个魔族:「他们在干什么?」 那魔族没认出钟应,瞅了一眼:「是魔后在指点他们阵法。」 钟应微愣,那魔族便急匆匆离开了。 待围着君不意的魔族散开,君不意便看到了钟应双手环胸,靠着墙壁,似乎看了他许久,等了他许久。 君不意上前,钟应起身,两人并肩而行。 「忙完了?」君不意问,「为什么不叫我?」 「先前你在等我,现在自然换我等你。」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 君不意眉眼松怔。 钟应抿了抿唇,忍不住道:「不是让你别帮忙吗?」 君不意伸出手,柔软的指腹自钟应脸颊擦过,声音柔软了几分:「别的我可以不管,护城阵法的事我也必须管,我以后有一半的时间将会住在这里,可别再出纰漏了。」 「……」 钟应一时感动,拍着胸脯表示:「你想住的话,我把九幽宫都送给你。」 「那你住哪里?」 「大不了在边上在修一座宫殿。」 君不意微微莞尔,收回了手指。 钟应眼尖,看到了他指腹的黑点子,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沾到墨水了?」 刚刚君不意好像用这只手擦了他的脸颊…… 钟应反应过来,往脸上蹭了几把,声音含着几分火气:「我刚刚就顶着这玩意,一路走过来的?」 君不意轻轻嗯了一声,眉梢眼角盈着笑意。 「等等。」钟应想到什么,怒火突然消了,凑过身子,「你桌子上的画稿,画的都是我对不对?我看到里头一张图的人脸上就有墨水!」 「是。」 「既然画的是我,那些画就归我了。」钟应笑了起来,像个占了大便宜的孩子。 两人手拉着手,走在重建的街道上。 钟应将事情忙的差不多后,终于想起了地牢里的顾无关,便和君不意一起去地牢「探监」。 地牢暗无天日,不仅封禁了所有灵力,更有冰寒、火灼交替,比书院小黑屋的环境恶劣百倍。 修为弱点的根本活不过一晚,不过钟应并不担心顾无关会死。 守卫点了一盏油灯,烛火微光将地牢点亮。 顾无关原本便受了重伤,无法运转力量治疗,也无疗伤之药,又要经受冰火两重折磨,伤情加重,气息比先前虚弱许多,几近于无。 钟应两人过来时,他正侧靠着墙壁昏睡,察觉到什么后,手臂撑起身子,开口:「你们来了……」 声音低哑无力,一开口便低低咳嗽起来。 钟应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笑盈盈道:「你过得还不错嘛。」 虽然气息虚弱,但是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还有精力收拾自己,肯定过得不错。 「过得比我想像中的更糟糕。」 顾无关似乎想站起来,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做不到后,干脆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看着」两人。 钟应眼角一跳,有些惊讶。 第595页 君不意眸光澹澹,直指关键:「你的力量为什么一直在流失?」 风月君是从五千年前走过来的强者,这几千年来,魔界之皇换了许多个,顾无关却一直好好行走于魔界,这个地牢虽然会让顾无关有些狼狈,但是顾无关不该如此虚弱才对! 钟应想到了这一点,心尖一凛,下意识看了阿离一眼。 阿离回视,摇了摇头,表示这些日子他一直看着,并无异状。 顾无关唇角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容,只是道:「你们若是晚来几天,我便没力气跟你们说话了。」 钟应冷嗤一声:「在我面前,别耍什么手段!」 顾无关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罢了,我最初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说……你快死了?」钟应墨眉一挑,他根本不信顾无关受得伤能要他的命,唇角勾了勾,「既然你快死了,就把知道的说出来,带进棺材里可就没意思了。哦,不对,你落在了我手上,肯定没棺材这么好的待遇,不过你要是说的我满意了,我可以赏你一口棺材。」 顾无关沉思。 钟应踢了踢精铁牢门:「你觉得这个提议好不好?」 「我对一副薄棺没兴趣。」顾无关回答,「但是……」 钟应眼睫垂下一层阴影,神色剎那间充斥着刻骨的阴寒:「那你便要吃些苦头了,只要多花点时间,多费点儿心思,未必不能搜你的神魂。」 「魔君请听我说完。」顾无关并未把威胁放在眼里,慢吞吞的说,「若是你们问的话,兴许我会将知道的告诉你们。」 钟应意外,不由得夸赞:「你可真识相。」 守卫送来两张藤椅,藤椅垫了一层柔软的兽皮,钟应舒舒服服的坐着,看着顾无关,弯了弯桃花眼,虽然在笑,墨瞳却结了冰霜。 他问出第一个问题:「我父母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顾无关轻轻嘆了口气:「我若是实话实说,你们便更不会放过我了,不过,如今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确与我有些关系。」 钟应握紧了拳头,瞳孔中的冰霜染上瑰丽的火焰。 同时,心底升上几分疑惑。 明明知道说了必死,为何要承认? 顾无关是有底牌在身,根本不惧,还是因为……他在为别人顶罪?可是顶罪的意义何在? 钟应可不认为顾无关有情义这种东西。 「其实,真要说的话,魔皇和灵女的死,跟你也有关,若非生下你,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无关一双琉璃瞳孔「望着」钟应,缓缓叙述,「蛮族灵女不可婚嫁,可是海珠灵女却是半路当上灵女的,她知道族中规矩,却并不像蛮族歷代灵女一般,谨遵族规,全心全意侍奉神明。她背着蛮族,与魔皇逐晏结为道侣,珠胎暗结。」 「……怀孕之事根本无法瞒过所有人,在你母亲临产之前,这件事被捅了出去,蛮族长老们齐聚,带走了你母亲与你。」 「破戒的灵女需献祭给神明,平息神明愤怒,海珠对蛮族有几分感情,愿意以死抵罪,求长老们放过新生的孩子。」 「蛮族长老分为两派,一半怜悯你们母子,说稚子无辜,将孩子送走便是。一半说这孩子是人魔孽种,该一同献祭才对。」 「你父亲来了,为了平安带走你们母子,他接受了蛮族长老的神罚,离开时身受重伤。」 「一个生产后虚弱的女子,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孩,一位重伤的魔皇……只要消息走漏,以九州修士对魔族的痛恨,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钟应询问。 「自然是……在现场看着这一切啊。」 「是你走漏的消息?」钟应声音压的又低又轻。 「不是我,我只做了一件事,支开你父亲身边的旧部,毕竟魑魅君魍魉君对他忠心耿耿。」顾无关咳了两声,补充,「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我追随你父亲数百年,才赢得他的信任。」 「至于消息……也许是朝阳一脉传出去的,也许是溯月一脉传出去的,追杀你父母的人里头,他们应该也各自插了一手。」 「毕竟。」顾无关的声音异常温和,「他们暗中盯了你父亲数百年了,就等着那一刻……」 钟应松开了搭在扶手上的手,扶手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为什么?」 顾无关道:「有你父亲在,魔界怎么乱的起来?」 第288章 「九州魔界若不乱起来,如何收集八方孽火?」 钟应阖上了双眸,遮住了眸中喷薄欲出的怪物,好半晌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他问:「就这种理由?」 不是利益纠葛! 不是深仇大恨! 不是成王败寇! 只是一句「有他在,魔界怎么乱的起来?」便花费数百年的心思,耗尽无数心血,致人于死地? 顾无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这个理由便够了,毕竟,绊脚石不除去的话,会很麻烦的。」 「好好好!」钟应手指紧紧蜷缩,指尖泛白,「你们倒是对雪回神君忠心耿耿!」 若不是想从顾无关嘴巴里撬出更多东西,他当场便想杀了顾无关报仇! 「只凭藉忠心,哪里能持续五千年啊。」 第596页 钟应紧紧盯着他,静待下文。 君不意不言不语。 虽然顾无关目前说的是钟应父母的事,可是他便是在上一辈的纠葛仇恨偏执中诞生的…… 同雪回神君,同离芳水镜都脱不了干系! 顾无关靠着墙壁,微微仰着头,轻轻喘了两口气:「你应该见过洛岭,秀姑娘,杀生和尚,尚合郡谭家那位四公子……对了,还有你自己,你也曾因为秀姑娘那份秘术,自小备受齐家折磨。」 「洛岭本为药王宗弟子,五千年前,无尽深渊出现,药王宗在诛邪之战中一夕覆灭,洛岭失去了一切,那段时间跟行尸走肉差不多,这样的人,需要一个「支撑」点才能活下来,神君便是那个恰巧出现的光点。」 「所以洛岭才会如此偏执痴迷,可为神君入魔,可为神君成佛,那本便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秀姑娘不同,这女人是个疯子,她很早便疯的彻底,杀了折磨自己的婆婆公爹,杀了背叛自己的夫君,杀了抛弃自己的娘家,还将疏离自己的两个亲生孩子做成了旱魃……唯一的喜好便是培育种种邪物。」 「这女人知道神君要毁世证道,她想看见那一幕,非常非常的期待。」 「杀生和尚的话……神君毁世证道岂不是暗合了琊月禅宗「以杀渡世」四个字?拂尘是琊月禅宗如今的宗主,他是主动靠过去的……」 「至于谭家四公子,他和你相似。洛岭很早便安排了人进入谭家,将谭家年轻一辈的关系搅成一团浑水,最后挑出了谭四公子,接引进朝阳一脉。」 「谭四公子并未见过神君,可是他杀兄弒父,背弃一切,世若不容,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朝阳一脉。这几十年,那小傢伙似乎在全心全意恢復他身边那个天魔的神智……」 「这件事你感触该最深才对,毕竟,若是没有黄昏殿主搅局,你现在也许成了溯月一脉的人也说不定……」 顾无关并无隐瞒,轻描淡写间便将「同伴」最深处的东西,全部揭开来给钟应他们看。 然而,扒开那层表象的皮,那些偏执、疯狂、阴暗、不择手段,便如腐烂、恶臭的东西,让钟应觉得作呕。 钟应发觉顾无关八成说的是实话,厌恶的蹙着眉:「风月君,那你了?你又是为了什么留在离芳水镜五千年?」 这一点,钟应非常不解。 「这个啊。」顾无关略微凌乱的额发,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我想看到最后,一场好戏的落幕……」 「什么戏?」 「这可能要留在后头说。」 钟应冷哼一声。 「如今,离芳水镜有很多人不知道神君要做什么,对不对?」君不意的声音,如一捧沁凉的雪,在地牢中响起,「毁世证道的话,离芳水镜又能活下几人?」 「没错。」顾无关脸上露出三分笑意:「莲中君聪慧,想必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君不意抿唇,凤眸清冷:「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无关又说了最开始的话题:「便如魔君所言,我怕是要死了。」 「你要死了所以便让他们陪葬?或者把水搅得更浑?」钟应语气极沖,说话也极不客气,「果然是蛇鼠一窝!」 顾无关淡淡说道:「这不正好便宜了魔君你们?」 「……」 钟应默了一下。 随后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少说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参与了五千年前的诛邪之战?」 顾无关从善如流:「对。」 「你当时是什么身份?」钟应在众生镜幻境中,亲身经歷了那场诛邪之战,却根本没见过顾无关,凭顾无关的特殊本领,不可能毫无声名,要不就是顾无关当年还太弱小,要不就是顾无关隐藏了身份。 钟应问:「你是太一宗收的魔族弟子?还是前来相助的魔族的属下?你可知道流淙?七夜君?」 一个个参与诛邪之战的魔族强者名字,在钟应嘴中念出,顾无关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惊讶之色:「若非你晚生了五千年,我差点儿以为这是你的亲身经歷了。」 「我的确亲身经歷了诛邪之战。」钟应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在众生镜中。」 顾无关恍然:「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一句话。」沉思了片刻,顾无关轻语,「朝有曦曜,暮有玉钩,亿万星辰排列于夜空之上,日月星辰照耀之地,本座的承诺便永远有效……这是离芳水镜朝阳、星辰、溯月三脉的由来,名号是洛岭取得。」 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神君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便在最上方。」 「胡说八道!」钟应不信,声音不屑,「当时坐在最上方的,分明是神君!」 顾无关但笑不语。 钟应脑海闪过什么,眸光惊震:「等等。」他觉得荒谬极了,「你是想说,你是神君?」 这怎么可能! 钟应心中推翻了这个结论。 可是若是顾无关没说谎的话,便只有这个可能了。 然而,顾无关和神君并无相似之处!而且,雪回神君这五千年来,可是一直被镇压在镇魔剑塔下,顾无关可是逍遥自在了五千年。 可……若他是神君一缕神魂分身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顾无关摇了摇头,打断了钟应的猜测:「我自然不是。」 第597页 钟应冷声:「若是你真是神君,能让神君追随数百年,我父亲输得也不算冤。」 顾无关好奇:「你可知道神君的身份?」 钟应和君不意都没回答。 「看你们的样子,看来都很清楚咳咳。」顾无关咳得更厉害了,气息萎靡,「神君当年发现九州道统断绝,便传道天下,随后发现自己无法飞升,便重修此世之道……他该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钟应眉眼平静,心中却是涌起万丈波涛。 顾无关连这句话都知道! 这是神君在屠戮太一宗弟子的前一晚说的话! 「他中间少说了一些细节。」顾无关垂下眼帘,「魍魉君喜欢转世体验人生,神君当年传道之时,也做过同样的事,他真身沉睡,神魂则不断转世,转世到哪里,他便在哪里传道,只不过和魍魉君不同的是,魍魉君无法控制自己转世成谁,实力低微之前根本没有记忆,唯有不断提升实力,恢復记忆。神君不同,他次次转世都拥有完整的记忆。」 「而有一次转世,他出了一点点纰漏。」 钟应下意识询问:「什么纰漏?」 顾无关屈指在地板上点了点,动作非常轻:「他发现,这具身体中还有这一缕魂魄,那道魂魄七魂六魄不全,气息微弱,随时会消散。神君那个时候是道修,并非邪魔外道,他每次转世寻的身体都是无主尸体,或者是初初诞生的婴孩,并不会夺舍活人身体,甚至吞噬他人魂魄。他发现这抹魂魄后,便动了恻隐之心,以自身神魂温养。」 随着顾无关的声音,时隔六十年的记忆再度翻开,清晰无比。 钟应记得镜中世界的谢薇师姐,也记得谢檀师兄。 刚刚进入镜中世界时,他和君不意一脸茫然,很多事情都是这两位师兄师姐告诉他们的。 这对姐弟曾经说过神君行走天下时,会化为不同模样传道,有女子,有男子,有孩子,有老人,所以凡间为神君修建庙宇后,每座神像都不同。 ——也许,神君并非单纯的变幻了形貌,他当时换了无数具身体。 「那么,你是……」 顾无关坦然承认:「我便是那道魂魄。诛邪之战后,神君预感自己即将渡飞升劫,便将温养好的魂魄安顿。」 顿了顿,他补充:「不止如此,我这具身体,也是神君当年用过的身体。他并不拘泥于身份,好几次转世成了魔族、甚至妖族,所以当年太一宗才会对魔族妖族等一视同仁。」 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听到这里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谁也想不到,这其中会有这般曲折。 「自很久以前开始,漫长岁月,我一直在注视着神君。」 这、已经成了最神魂中不可磨灭的习惯。 「却又如同影子一般,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风月君…… 本便是无形之风,水中之月。 顾无关的目光穿过了地牢,「望」向了极悠远之处,像过去的无数岁月一般,注视着一个人,如同局外人注视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唯一不同的事,戏剧落幕,观众无所谓的离开,他却从始至终只能注视着那一切。 直至,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终于…… 顾无关看到了一间姑娘家的闺房,看到了坐在一张圆凳子上的银髮男童。 一个姑娘正握着男童长及脚踝的银髮,耐心扎着两个小辫子。 银髮男童闭着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轻柔的风吹动男童一根根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银髮男童突然睁开眸子,用一种瞭然的目光,回视顾无关。 地牢中,顾无关闷哼一声,眼睛中突然溢出两行血液,他勐的低头,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低弱的呢喃:「神君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 这才是,他一直为离芳水镜办事的理由,星辰一脉存在的理由。 「可惜。」顾无关遗憾,「我好像看不到了。」 钟应勐的抬眸:「为什么?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君不意垂下眼帘:「因为……神君?」 「是。」顾无关伸出手,指尖苍白到近乎透明,毫无血色,「这是他曾经用过的身体,这是他曾经的力量,现在他有了新的身体,要收回这股力量,成长……」 第289章 钟应和君不意离开之后,地牢再度陷入一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安静、唯有若有若无的唿吸声迴荡,仿佛随时会断去…… 顾无关依旧侧靠着墙壁,黑白斑驳长发凌乱披散,有几缕黏在脸颊上,被冷汗浸透。微挑的眼角上,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液痕迹。 钟应留着他还有用,到底没杀他。 然而地牢之中,冰寒与灼热交替。 一会儿是刺骨的冷,冷的顾无关的眼睫长发上凝结着冰霜。一会儿是火山般炙热的温度,热的顾无关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干裂开叉。 在这片寂静之中,清浅而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如一阵暖春之风,驱散了隆冬的严寒,却又并无酷夏的炙热。 顾无关舒服了许多,眉头舒展,连同唇瓣也温润了一些,他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如以往许多次一般。 他看到了盛夏的夜幕。 第598页 明月高悬,星河璀璨,浩瀚又澄澈。 却又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 顾无关唇瓣颤了颤,声音和缓平淡:「神君……」 「嗯。」银髮男童轻轻应了一声。 对于今晚的会面,两人似乎颇有默契,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真要说的话,整个离芳水镜最了解神君的,便是风月君顾无关。 洛岭以神君为活下去的理由,习惯了仰视,唯有顾无关,从一开始便注视着真正的神君,明白神君温和的表面下,何等的冷漠。 有时候顾无关都无法理解洛岭的狂热和偏执。 神君被镇压五千年,五千年不曾联繫,神君离开镇魔剑塔后,也没有回离芳水镜一步,漠不关心。 可是洛岭却始终如一,不曾动摇过半分。 沉默了片刻,脚步声再度响起,随后是一缕清风穿过铁牢、穿过禁制的声音。 那丝丝缕缕的清风飘过顾无关的眉眼处,带来几分清凉。 顾无关唇瓣微启,极轻极低:「你等不及了,现在便要收回所有的力量?」 神君回答:「嗯,耽误太多时间了。」 顾无关眉梢眼角剎那间盈满笑意,如迴光返照,亦如明月如勾前,最后的圆满。 他道:「好……」 那缕清风便落在了顾无关眉心,温润又柔软。 顾无关垂下眼帘,随着力量的流逝,气息也越发虚弱。 阿离悬空在地牢上空,盘着双膝,手掌托着腮,似乎在沉睡,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地牢中的一切。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未发现神君。 阿离对任何阴邪的力量都极为敏感,所以即便顾无关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将顾无关揪回来。 而过于纯粹的力量,反而会短暂的屏蔽他的感官。 血色的明月自厚沉的云雾间若隐若现,月光将云雾边缘浸透,在这无边夜色中,渗出几分残阳般的绮丽来。 清风徐徐,枝叶簌簌,暗影交叠。 银髮男童的身体再度拔高了一些,如果说他原本是七八岁的孩童模样的话,如今便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两条小辫子扎在男童头上,显得可爱又乖巧,扎在稚嫩少年头上,便多了三分雌雄莫辨。 右手臂传来入骨的刺痛,雪回神君撩起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条少年人骨骼纤细的手臂来。 这条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白色纹路,如同破碎的白玉,纹路越来越多,最后裂开,渗出殷红的血。 血液自指尖流淌于地。 神君神色莫测的望着这条手臂。 ——这是五千年前,太玄道祖留下的伤。 他曾毫不留情,屠了太一宗上万弟子。 而太玄道祖并未杀他,却也不曾像君长生以为的那般,手下留情。 当年的小喵儿是真的想把他永远镇压在剑塔之下,为此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他右手臂上留下了这一道伤口,将他钉死在剑塔下。 他右臂被废,化为森森白骨,再也无法抚琴,甚至无法发挥出本命法器的全部力量。 如今,他重新转世,那道伤口便如跗骨之蛆,跟随而来。 便是真龙之躯也无法承受那道伤口,随着他拿回原本的力量,逐渐长大,这条手臂也开始保不住了…… 轻轻抿了抿唇,神君踏进清幽的小道。 阿离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揉了揉鼻尖。决战之后,万魔城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阿离并未当一回事。 长苍睁开冰冷威严的龙瞳,俯视四方。 他再一次闻到了同族的气息! 长苍震翼,再度沿着亭台楼阁低低滑行,将九幽宫甚至是万魔城都翻个遍。 这段时间,居住在万魔城的魔族都习惯了应龙的例行巡查。 被打断修炼的,干脆翻身睡觉,正在忙碌的,干脆收工,被劲风掀翻的,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淡定的爬起来。 这可是魔皇的三叔! 他们打又打不过,惹又惹不起,还能咋滴? 凑合着过呗。 演练场上,钟应正在练枪。 手指紧握陆离枪,指尖捏的泛白,枪尖玄色火焰如红缨,在风中猎猎。 长枪一刺、一拨、一横扫—— 钟应每招每式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所过之处却是阵阵炸裂的声音。 玄冥石坚硬如铁,然而以玄冥石铺成的演武场上,却被陆离枪刺出无数窟窿,差点儿成了筛子。 长枪一噼,枪尖指的方向扑起数丈烟尘,无数碎裂的玄冥石向着四面八方溅去。 君不意站在演武场边缘,指尖微勾,清凉的夜风自他身后吹来,勾起一缕鸦色长髮,将烟尘尽数捲起,吹上云端。 钟应发泄了半天,此时沉着面容,一言不发。 略微凌乱的额发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似镜面下的妖魔鬼怪,挣扎欲出。 脚步声传来,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指,捏了捏,随后十指相扣。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 钟应抬起了头,月色下的眸子蒙了一层清晨的雾,眼底的妖魔鬼怪却是消散无痕。 「累了吗?」君不意问。 声音又清又净,是钟应最喜欢的那种。 钟应弯了弯桃花眼,唇角勾起,摇了摇头:「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打他个十天十夜我也不累,要不要比划试试?」 第599页 「以后试,先坐会儿。」 两人坐在台阶上,吹着夜间清风,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钟应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我以为,我对父母并未有很深的感情才对……可是我听顾无关这么说,却要气炸了,怎么都克制不住。」 君不意回答:「你如今已有讨回一切的能力。」 「对!」钟应放声大笑:「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君不意眉眼比月色温柔:「你还有爹爹,阿姐……」 「这句话我好像对你说过?你是不是在偷懒?」 君不意想了想:「口拙,只能借用你的话了。」 钟应嗤笑:「连自己口拙的藉口都编出来了。」 君不意:「……」 太过在乎,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说…… 手指摁住钟应的后脑勺,君不意在钟应眉心落下一吻,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声音仿佛能透进人心底。 他道:「还有我。」 在这三个字下,钟应的心境终于平復。 两人分开时,钟应开始问起正事来:「陈冰河那边查的怎么样?」 君不意虽然身处魔界,但是重明国在九州手眼通天,任何事瞒不过君不意的眼睛,只要他想查。 「查的差不多了。」君不意道,「和顾无关说的一样,陈冰河是以自身之血,下的血咒之毒,才能瞒过霜雪剑仙。不过血咒之毒会在他和霜雪剑仙的掌心留下一点红印,一辩就知,这是死证,陈冰河无论如何也无法辩驳。」 「这需要霜雪剑仙的尸身才行吧?而且陈冰河在剑仙位置待了六十年,他不愿意查,别人也动不了他。」钟应一巴掌拍在台阶上,「要不我亲自带着鬼去扬州,先把陈冰河抓住废了,在把霜雪剑仙尸身挖出来,把证据扔他脸上?」 君不意:「……」 过于简单粗暴,果然是小混蛋的作风。 但是隐患太多,实在不推荐…… 单他魔界魔君跑到扬州挖剑仙尸骨一项,就够小混蛋被追杀一通了。 偏偏钟应还在边上嘀咕:「前世今生陈冰河都教唆凌恆剑仙那几个傻大个来诬陷我,不把他摁死,我实在不解气。」 虽然前世钟应已经摁死过他一次了。 但是那傢伙可是顶着剑仙的名头被钟应这个邪魔害死的,而非身败名裂,受天下唾弃,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君不意道:「陈冰河一人,没必要让你亲自跑一趟扬州,你不是还要对付离芳水镜吗?让皇甫师兄一人去便可以了。」 钟应疑惑的瞅着君不意。 君不意解释:「我收集了七七八八的证据,又安排了人随时助皇甫师兄一臂之力,若是皇甫师兄能说动皇甫家的老祖宗最好,说不动的话,我便请扬州坐镇的几位大能出手,让皇甫家的老祖宗不得不出面。」 「皇甫师兄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自会逼陈冰河验尸的。无论陈冰河验不验,他都跑不掉……」 对上钟应古怪的目光,君不意顿了顿,问:「应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钟应睁大眼睛:「你前世就是这么坑我的。」 君不意:「……」 「放心,我不会因为前世之事找你麻烦的。」钟应笑盈盈道。 「……」 钟应一向来说干就干,大半夜的把鬼叫出来,把他打包送走。 两人走在长廊上,将顾无关所说的话梳理了一番。 顾无关不止说出了陈年往事的真相,还把离芳水镜的底给透了个七七八八。 钟应道:「怪不得前世我成为魔君后,翻遍整个魔界都找不到顾无关,还以为他躲到了九州哪个角落。原来前世他不是消失了,而是死了……」 钟应脚步一顿。 君不意凤眸向着地牢的方向望去。 便在刚刚那一瞬间…… 顾无关的气息消失了! 第290章 朝阳将至,天幕泛起一层碧蓝光圈。 「哗啦——」 钟应一脚踹开地牢的门,踏入牢房中,目光冰冷如刃,神识笼罩地牢,不放过每个角落。 君不意紧随其后,踏入其中:「禁制完好无损,牢门并无打开的痕迹,也无沾染古怪气息,顾无关身上也没添新的伤痕……阿离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顾无关是力量枯竭而死的?」 君不意上前一步:「他的确是力量枯竭而死的。」 钟应眸中泛着凶光:「肯定有古怪!」 「的确!」君不意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睫,沉吟,「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来见顾无关时,他说的话。」 君不意缓缓重复:「他说:你们若是晚来几天,我便没力气跟你们说话了。」 钟应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顾无关既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便说明他还能撑一段时间。 而钟应见到他时,他气息虽然虚弱,却也能说能笑的。 那么,他们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钟应不可抑制的想到了一个名字——雪回神君。 首先,阿离虽然强,却不如深渊之主巅峰之时,而神君能正面赢过深渊之主,估计也有手段瞒过阿离的眼睛和感知。 其次,顾无关承认过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原因便是神君。 如今他因力量流失而陨落,说不是神君干的? 第600页 谁信?! 君不意拉了拉钟应的手腕,钟应瞬间回神,吩咐属下:「传我命令,立刻封锁万魔城,搜查任何可疑之人。」 属下领命。 凭神君的本事,白漓他们就算寻到了什么踪迹,也没法子拿神君如何,钟应打算亲自去搜。 他甩袖离开,踏出牢门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钟应回首,伸出手,往空中一抓。 点点星光在钟应掌心集聚、跳跃。 这是风月君的魂魄。 凭顾无关的实力,他的神魂应该也不弱,能轻易夺舍他人身体,或者转世投胎。 可是在钟应掌心的魂魄光团却比凡人还要虚弱,似乎不止身体的力量被人取走,连同神魂也一同被人削去大半。 ……当年神君给足了顾无关什么,如今便收回了什么,收的彻彻底底。 钟应冷哼一声,一掌拍向魂魄光团。 光团被强横的力量拍散,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钟应灭了顾无关神魂后,便跃上屋嵴,以他为中心,神魂向四面八方扩散,眨眼睛便笼罩了整个万魔城。 一般来说,只要钟应想,修为低于钟应的魔族不可能察觉到钟应的神魂,但是钟应愤怒之下忘记了隐藏气息之事,如深渊如山岳般的威压突然碾压而下,瞬间惊动了万魔城内所有魔族。 睡梦中的魔族被震得吐血,一脸惊恐的趴在床上。 「他奶奶的!发生了什么?」 「又打起来了?怎么没人通知我?」 「……不对啊!这好像是魔君的气息?」 「天——哪个王八蛋惹怒了魔君?」 「……」 钟应捏紧了拳头,蹙紧了眉,神识扫过每个角落。 这里没有,这里没有,哪里也没有…… 在哪里? 在哪里—— 神识笼罩下,钟应「看」到了沿着鳞次栉比的宫阁低低飞行的三叔,三叔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所谓的同族,钟应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 正当他打算找别的地方时,便看到了站在三叔面前的君不意。 君不意温声开口:「三叔,你还在找同族吗?」 长苍应了一声,恢復真身的长苍身躯庞大,声音也如惊雷炸响,「我刚刚又闻到了同族的气息。」 钟应心想,三叔对同族真不是一般的执着,便听君不意一字一句的重复:「刚刚闻到了同族的气息?」 「嗯。」 君不意侧首,冷凝的凤眸望向钟应。 钟应心中陡然一惊。 下一瞬间,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钟应同时收回神识,两人朝着一个方向,破空而去。 这段时间,白漓几乎将整个九幽宫都翻过来几遍,但是有几处地方,白漓却没敢翻。 一是钟应两人的寝宫,二是苏有福的卧房。 钟应吩咐过白漓,不许靠近自己寝宫。 而白漓知晓鬼一直在暗中守护苏有福,更明白钟应无比看重自己这位表姐,自然不会翻姑娘家的闺房。 尽管神君手段通天,但是钟应对自己和君不意有绝对的自信,没有任何人能瞒过他们的眼睛,包括神君。 所以,他们的寝宫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么阿姐那里…… 钟应心中闪过苏有福最近举动。 苏有福最近只在厨房和卧房间转悠,对鬼都没以前热切了,看上去没哪里不对,毕竟一个人的热情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一次次的被拒绝而消散的。 但是,现在钟应怎么看怎么不对! 虚空破开一道裂缝,钟应从混沌中踏出后,一巴掌推开了房门,沖入其中。 若是以前,钟应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苏有福不仅是他的亲人,更是个姑娘,可是如今他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而卧房中…… 空无一人。 钟应握紧了拳头。 他刚刚已经用神识扫视整个万魔城了,阿姐并不在万魔城的内。 也就是说,有人带走了阿姐…… 那个人是谁? 钟应神色越发冰冷,红润的嘴唇抿的微微发白。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前世阿姐功德金莲消散之事。这一世虽然阿姐并未出事,功德金莲也并没有消失,但是却莫名其妙的削弱了许多,不然玄蛇一脉也不会有机可乘。 「三叔,你来看看,这间卧房中可有你同族的气息?」君不意站在门槛处,回首唤道。 卧房无法容纳真龙庞大的身躯,长苍化为长蛇大小,抖动着小翅膀,在屋中飞了一圈。 一会儿钻进箱柜里,一会儿在纱帐上滚几圈,连软塌都没放过…… 钟应就看着自家三叔头顶绣花绢帕,飞啊飞,飞到了姑娘家的梳妆檯前,对着青铜镜中的自己左瞧右瞧,似乎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似得。 钟应:「……」 他没想到三叔对姑娘家的玩意这么感兴趣,一直让三叔缠着险峰睡,或者趴在宫阁上睡,真是辛苦三叔了。 「找到了!」长苍对着镜子肯定的说,随后一尾巴拍在青铜镜上。 砰—— 镜面哗啦一声碎了,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在这缕青烟中,钟应感觉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青烟消散,少年的声音如风般拂过钟应耳边。 第601页 ——「我带这小丫头走了,会好好照顾她的,勿念。」 声音很陌生,语调温软含笑,却是异样的熟悉。 在众生镜世界中,钟应好歹跟雪回神君相处了五六年,几乎瞬间便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钟应差点破口大骂。 好好照顾? 照顾个鬼! 人在他那里才不放心好吧! 「龙族气息、风月君、神君、师姐……」君不意如山巅冰雪般沁凉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如果风月君并未欺瞒我们,神君的新身体应该是龙族,这段时间一直在师姐身边。」 钟应冷笑:「何止!这段时间他还吃我的,住我的,还有阿姐亲自照顾他……真是美的他!」 「……一般情况下,神君会信守承诺的,你不用太担心。」 「他屠杀太一宗上万弟子前,也是费尽心血,掏心掏肺,杀起人时,可不见半分犹豫。」 「……」 君不意无言以对。 看着钟应这副气炸了的模样,君不意转移话题:「三叔,你可以凭着屋中气息找到神君和苏师姐?」 长苍趴在钟应肩膀上,舔了舔自家小侄子的脸颊:「我试试。」 钟应深吸一口气:「三叔,麻烦你了。」 山野之间,草木杂乱,溪水潺潺。 一个小少年拉着一姑娘沿着水流而行。 小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干净清贵,如星河一般的银髮被金色锦缎束起,垂落在腰间。 他的右手被纱布全部包裹,完好无损的左手则隔着衣袖握着姑娘的手腕。 姑娘年岁大些,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乌黑浓密的髮髻间,斜斜插着一支糖葫芦髮簪。 苏有福看了眼阴森诡异的魔木林,又看了眼红色的溪水,反拉住小少年的手:「雪雪,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有气运守护,常常能化险为夷,苏有福不怕冒险,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就跑魔界了。 但是她并不能顾及到身边的人。 「为什么?」神君停下脚步,回首询问。 「这里有些古怪。」苏有福有些心疼的看着他的右手臂,发现雪白的纱布渗出鲜红的血,「你的手不能耽搁下去了。」 「古怪?」神君目光扫过四周,唇瓣含笑,「这里很安全的。」 因为这句话,兇残的魔木、潜藏于溪流中的嗜血魔兽惊惧万分,通通装死。 神君耐心补充:「我的手暂时没事,而且很快便有人来接我们的。」 苏有福并不觉得破壳不久的雪雪会认识什么人:「可是……」 神君指了指前方,笑道:「这不就来了。」 苏有福抬头,看到了十来人,有男有女,有人族有魔族,气息强盛,看起来极为不凡。苏有福一个都不认识,却隐约觉得眼熟。 因这一行人的到来,苏有福心中浮现几分不安。 而那些人便在她的眼前,俯首行礼,恭敬万分。 苏有福不由睁大一双杏眸。 神君拉着她前行,苏有福却不动,神色认真,抬高音量:「雪雪,我们回去吧!」 洛岭眯了眯眼:「放……」 神君抬手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洛岭的声音便哽在喉咙里。 苏有福咬了咬下唇,压低声线:「我还没跟他们告别,他们会担心的。」 神君垂眸沉思。 出乎洛岭等人意料的时,神君点了点头,如长辈面对疼爱的晚辈,万分包容:「好。」 第291章 钟应坐在长苍后背,双手环胸,一向来不笑亦含了几分笑的唇角微微抿着,显露出几分刀锋般的锐利。 君不意站在他身侧,轻阖凤眸,神识时刻向着四方扫去。 洁白的云如流动的棉絮,从两人衣袂长发间掠过。 朝阳从云雾笼罩的山脉间升起,渐渐将周边洁净的云层渲染至瑰丽。 时间缓缓流逝,长苍绕着万魔城周边飞了七八圈后,朝着朝阳初升的方向掠去,漫无目的的飞行。 「三叔。」钟应问,「寻到师姐的气息了吗?」 长苍情绪低落,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沮丧:「没有。」 实际上,出了苏有福的卧房后,长苍便再也没有感受到同族的气息了,如今他完全是凭着感觉瞎窜。 钟应并不觉得三叔能寻到神君的踪迹,然而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后,钟应胸口还是有些气闷。 便在这时,君不意睁开眸子,低语:「找到了。」 钟应神色一凛,眯了眯桃花眼,缓缓站直身子。 「吼——」 长苍一声长啸,无需钟应两人多言,便朝着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在那一瞬间,雪回神君的气息便如夜幕下的明月灯火,明亮而耀眼。 钟应不清楚原本隐藏行迹的神君为何突然放纵气息,引他们前去。不过无论神君有什么招数,如今的钟应也不惧。 更何况,他又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可还跟着上古真龙和仙道第一人啊! 那道气息的方向并未变动,凭应龙的速度,钟应一行人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长苍盘桓于苍穹中,龙翼捲起阵阵气流,风声唿啸。 钟应自上而下俯视,只见满目苍翠。 这是一片高大茂密的魔木林,腐蚀性极强并带有剧毒的红色溪水环绕树林,而苏有福正站在溪水边发呆,察觉到动静后抬头,看到钟应一行人的时候,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 第602页 钟应上下打量,发觉苏有福完好无损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随后目光和心神全部被苏有福身侧的少年吸引。 那少年满头银髮,拉着苏有福的手臂,正在低语什么,仿佛姐姐旁边最乖巧懂事的弟弟。 可是对上那少年的目光后,便会发现先前的猜想大错特错。 银髮少年的眸子沉淀着万载岁月,却依旧温和明澈,无一丝一毫的浑浊,可是极深处却是不为万物所动的平静与淡漠。 尽管雪回神君换了一具身体,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模样,可是钟应依旧一眼认出了他。 钟应所认识的人中,唯有神君才有如此气韵。 神君唇角弯了弯,率先打招唿,声音是少年人的清亮悦耳:「许久不见。」 钟应因为阿姐之事正在气头上,不吃这套,冷笑一声:「鬼鬼祟祟这么久,终于捨得冒头了?我没空听你废话,将阿姐交出来!」 「你们认识?」苏有福的甜软的声音插入其中。 她并不清楚其中原因,见几人神色不对,钟应更是眸含杀气,剑拔弩张,便出声劝解:「钟师弟,雪雪并未对我如何……」 虽然先前来了一些古古怪怪的人,但是在她说要见钟应他们后,雪雪便让他们离开了啊。 钟应一听,不由咬牙切齿:「阿姐!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骗你的!说不定在现在出现在这里,都是为了引诱我们出来!」 「苏师姐。」君不意开口,「应应很担心你。」 苏有福一愣,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很抱歉,让你们担忧了。」 神君看着这一幕,不由莞尔。 人在劝架之时,往往会拉住较为亲近的一方,以免事情扩大,闹的不可收拾。 这小丫头啊,虽然是无意,但是心里头显然更亲近自己的亲人。 神君含笑解释:「我并非刻意引你们前来,也没有什么埋伏,我们停在这里,只是因为小丫头想跟你们告辞……」 「告辞个屁!」钟应一声怒骂,打断了雪回神君的话。 话音未落,一道龙息袭来,溪流寸寸结冰。 神君抬手,抵消了龙息,下一刻拉住苏有福的手臂跃起,消失在原地。 龙尾从天而降,拍打在冰块上,溪流如红水晶一般,碎成无数晶粉。 待晶粉洒落,苏有福便发现钟应站在了她原本的位置,刚刚似乎想拉住她,可惜离得较远,慢了一步。 而君不意不知何时停在了身后一株魔植上,正踩着薄薄的叶片。 苏有福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衣袖被拉住,便回眸瞧了一眼:「雪雪?」 神君松开了她的衣袖,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温声道:「小丫头,去跟他们告别吧。」 钟应看到这一幕,赶忙伸出手:「阿姐,过来!」 「嗯。」苏有福点了点头,抬步向钟应走去。 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钟应紧紧盯着她,任何人对苏有福出手,钟应都能立刻出手护住她。 可是,直到苏有福走到钟应面前,都没有任何异样。 钟应心里不放心,围着苏有福仔仔细细检查。 苏有福转了个圈,杏眸笑成月牙形:「师弟,我就说我没事,你现在总能放心了吧?」 她虽然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在外人看来过分天真好骗,但是却对善恶极为敏感,怀着恶意贪婪接近她的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这些年来,她亲近的哪个人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 如钟应,如傅潇湘,甚至是鬼…… 至于雪雪,她从始至终都没感受到任何恶意。 钟应彻底松了口气:「阿姐,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回去在跟你解释。」 苏有福迟疑:「可是……」 不等苏有福说完,长苍尾巴一卷,将苏有福带入保护圈中。龙首高高竖起,龙瞳冰冷,威压赫赫。 钟应抬手,陆离枪悬浮在他掌心,五指紧紧握住。 君不意虽然未召唤出山河卷和春秋笔,腰间却悬挂着唐刀,暗香随时可能出鞘。 神君却并无丝毫紧绷感,目光淡淡扫视四方,自君不意身上顿了顿后,落在了钟应身上,笑道:「赤离魔君,这地方不适合谈话,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如何?」 钟应眉眼冷厉,正想回「做梦」两字时,便听神君悠悠补充:「镇魔剑塔中,我答应过你,下次见面我便回答你的问题。就是不知道你还想不想知道?」 「……」 随着神君尾音轻飘飘落下,钟应瞳孔微缩。 空气冰冷,如寒冰凝结,唯有长风唿啸。 尽管过去六十多年,可是镇魔剑塔最后一次见到神君时,神君对他说的话依旧记忆犹新,令钟应耿耿于怀。 那关乎于钟应和君不意前世的种种谜团…… 长苍左顾右盼,疑惑:「小侄子,还打不打?」 这一声惊醒了钟应,钟应干脆利落的收回陆离枪,摇了摇头:「暂时不打了。」 长苍什么都听小侄子的,并无异议,只道:「打的时候通知三叔一声,三叔帮你。」 钟应跟三叔保证,打架一定叫他。 神君沿着红色溪流前行,钟应走了几步后,停住脚步,跟君不意的目光对上。 清冷的凤眸烙印下钟应的身影时,如冰雪消融,多了一分春水温软。 第603页 不知怎的,钟应并不想君不意知道他们的谈话,他垂下眼帘,声音压轻:「不意,阿姐就麻烦你照看了。」 君不意神色微凝。 钟应说话直白,少有委婉之时。 而钟应如今这句委婉的话……是为了支开他? 君不意不知原因,有些无奈:「去吧,我会照顾好师姐的。」 言罢,他朝着长苍的方向而去,衣袂拂过杂草,却不沾水露。 钟应跟在神君后头,大步前行。 神君并未回头,漫不经心的问:「你不想让他知道?」 钟应扯了扯嘴角:「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部都告诉他了,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最多,自己先弄清楚,再告诉君不意…… 神君笑而不语。 他们脚下踩着湿润的泥土、胡乱生长的杂草以及枯枝败叶,踏过水洼中时,水珠飞溅,水洼泛起一圈圈波纹。 渐渐的,周边之景如水中倒影一般模煳起来,随着钟应的步伐寸寸崩塌。 猩红的溪流变得清澈见底,尖利的杂草变得青碧柔嫩,茂密阴森的魔木林化为了一座茅屋。 流萤潜伏于草木间,足以想像夜间的美景。 ——这是太一宗弟子亲手为神君搭建的茅屋。 ——然而这只是幻境罢了。 神君坐于院中石凳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钟应完全不客气,直接在石桌对面落座,「啪」的一声,将陆离枪拍在了桌面上。 神君摇了摇头:「我并未强迫过苏家那小丫头,你不必如此恼怒。」 钟应抬首,浓密如墨的眼睫向上掀起,如出鞘利刃,一双熔金般的瞳孔含着刺骨冷意:「这话你也就哄骗哄骗别人罢了,阿姐的年纪不足你的零头,阿姐的修为差了你百八十倍,你想哄骗阿姐,你想对阿姐做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这是天与地的差别,根本无法弥补。 别说苏有福,换个人面对神君,照样言听计从。 顾无关这数百年来,将魔界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不厉害?可是神君说要他的命,就要他的命! 因此,钟应虽然气恼自己没发现神君的存在,却并未怪罪到苏有福身上。 神君不由默了默,有些稀奇:「原来我在你心中留下了这般印象。」 「嗤。」钟应唇角冷冷勾起,锋芒毕露,「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阿姐以为你并未伤害过她,那是因为阿姐不知道功德金莲之事。」 钟应眯了眯眼,一字一句:「神君,我问你,阿姐功德金莲削弱之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第292章 「神君,我问你,阿姐功德金莲削弱之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前世阿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随着钟应的声音落下,四下死寂。 神君垂着眼帘,神色无一丝一毫波澜,只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自己的事,没想到先问那小丫头的事。」 钟应眼角一跳。 这不是废话吗? 他私自带走苏有福,钟应自然先问阿姐的事。 ——这也是前世一直存在于钟应心中的谜团! 不等钟应发难,神君便缓缓开口:「是,虽然我并无此意,但是小丫头前世的死,根本原因的确在我。」 钟应忍不住冷笑一声:「果然!」 前世,他的亲生父母死在算计和背叛下。 便宜爹爹身中诅咒,在同七位剑仙一战之后,诅咒反噬,变成孩童模样,被洛岭偷袭。 君不意为了阻止镇魔剑塔崩塌动用禁术,沉睡了近百年,甦醒时满头华发。 桩桩件件都跟神君、都跟离芳水镜有关。 现在连阿姐的死也跟神君有关系,钟应怎能不恨不怒? 他甚至觉得,前世他跟君不意斗成那般模样,除了无缘错过外,也跟离芳水镜有关系…… 若非还想知道前世真相,钟应早便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动手报仇了! 然而,即便钟应压抑了怒火,小桥流水茅屋的幻境依旧在滔天杀意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破灭。 神君抬手,轻轻搭在石桌上,无形的力量如涟漪般盪开,幻境才渐渐稳固。 「我从头开始讲好了。」神君似乎在回忆什么,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前世,我被小喵儿镇压在剑塔之下后,本便身受重伤,又被混元星辰大阵镇压,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睡,唯有小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我并未联繫过洛岭,也没有力量挣脱混元星辰大阵、赢过小喵儿……」 「为了离开剑塔,我选择了和小喵儿的那道分身同归于尽,彻底捨弃肉神,以神魂之躯脱离剑塔。」 「所以前世你才会在剑塔中见到我的尸骨,在我的精血之下,提前觉醒了血脉。」 随着神君的声音,钟应渐渐冷静下来,神色还是一样的冷。 「我身负杀戮罪孽,一离开剑塔,天罚便会立刻降临,天道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但是我遇到了你的阿姐。」 「百世功德仙,修了九十九世功德,凝出功德金莲,只差最后一世便能大成的福运之子。」 「数百合道天仙中也不见得有一位功德仙,能见到一位福运之子实在稀奇。」 「藉助小丫头的功德金莲,我瞒过了天道,之后便一直在小丫头的身体中沉睡。等我甦醒时,小丫头的功德金莲以被我身上的杀孽消磨殆尽,死在了龙棠手上。」 第604页 「虽非我的意愿,可是若非我,功德金莲不会消失,她也不会被天道抛弃,有此劫难,而我却一时疏忽,没能救下她……」 在神君温和平淡的叙述中,前世之谜又解开一个。 「所以,你害了阿姐一世后,这一世又死皮赖脸的黏上来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么不要脸!」 钟应懊恼自己没有早日发现神君,他明明重遇阿姐时,便发现阿姐身上的功德金莲受损了,却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五指收拢,手背隐约可见青筋凸起时,钟应听到了神君无波无澜的声音。 「这是因!」 「不管你如何作想。」神君道:「正因为有当初之「因」,才有今生之果,才有你和君不意之间的缘分。」 钟应一愣,随后挑眉,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讽刺之意:「那你继续说啊!」 神君理了理衣袖,目光落在极悠远之处:「你可知道,那小丫头死前最放心不下你了?」 「也对,当初的你怎么能让她安心?」神君回首,目光仿佛透过钟应,看到了前世的赤离魔君,「小丫头所亲近之人,就那么几个,别人最多为她的死而伤心欲绝罢了。而你不同。」 「赤离君自小养在扶风城齐家,养成了一副暴戾偏执,爱钻牛角尖,无法无天的混世大魔王性子。」 「来了书院后,书院同窗、夫子、养父都能压压你的脾性。可是你的夫子同窗们疏远你,猜忌你,不信你,放弃你,剑仙追杀你,魔族折磨侮辱你,你的养父又陨落失踪……你可还记得你那个时候的样子吗?」 钟应不由松怔,抬手遮住了眉眼。 其实,比起他屠杀剑仙、将剑骨扔在剑塔前,水淹永州等「丰功伟绩」来看……阿姐未死之前,他那些根本不算事! 可是在苏有福眼中,那时候的他大概已经非常可怕,非常癫狂,非常令人担心了吧…… 回过神来,钟应道:「我之所以如此,还不都是你跟离芳水镜的「成果」?你这时来指责我,岂非太可笑了?还不如自个儿自杀谢罪!」 神君摇了摇头,神色淡漠,如神明俯视芸芸众生:「你于我无恩,更准确的说,我算是你的仇人,你恨我怨我都应当,可是恨我怨我的人太多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于我来说并无差别。」 「小丫头不同。」神君说道,「我欠她一份恩情,欠她一条命。」 「……」 钟应觉得难以理解神君。 这人罪孽滔天,可以为了回去的执念屠杀太一宗,试图毁世证道。 即便害了无数无辜生灵,他都毫无愧疚。 可是有的时候,神君却又莫名其妙的坚持,只因苏有福于他有恩,便记到现在。 薄凉狠绝的彻彻底底,却又始终存着一分温情…… 简直莫名其妙! 可是仔细想想,却又发现,神君一直未变,一直如此。 兰息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神君,便是对了兑现对长明道君的承诺…… 「她最放不下你,弥留之际让我救你。」神君道,「我应下了这个承诺。」 最后两个字,神君微微加重了音调。 可是,于钟应来说,「承诺」两字却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钟应死死盯着神君,桃花眼蒙上云雾,沾了几分水光:「你以前说,你是因为一个承诺方才救我,便是因为……阿姐?」 「对。」神君点了点头,银髮落在他的脸颊上,如一缕轻薄冰凉的月色,「我在你魂飞魄散后,花了百年时光,一点儿一点儿凝聚你的魂魄。所以,我算你的救命恩人,镇魔剑塔之中,我并未欺骗你。」 钟应抿了抿唇问:「那我是如何重生的?」 神君并无重生的能力,镇魔剑塔时,神君也说过,他其实并不想重生。 但是,神君更说过,他之所以会重生,是因为他败了,败给了前世的莲中君君不意! 那么…… 钟应声音颤抖,说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是因为……君不意?!」 在钟应的注视下,神君点头嗯了一声,肯定了这个答案。 「可是、可是……」钟应摇了摇头,「君不意走太上忘情道,修空间轮迴之法,厉害是厉害,也没法子逆转一方大世界的时空啊?」 这个问题钟应问过君不意,君不意当时说「绝不可能」。 但是,君不意当时顿了顿…… 难道其中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你已经陨落上百年了,自然什么都不清楚,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好了。」神君支着下颌,眸中泛着几分趣味,仿佛再说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那个时候,八方孽火再一次收集齐了,我顺利的点燃了孽火。孽火焚烧此世,整个大世界渐渐转化为我的炉鼎,便是天道也选择了躲避。」 「一方大世界的转变自然瞒不过此世的合道仙人,他们许是惊惧,许是愤怒……都想杀我,在生死之前,九州和魔界甚至摈弃了血海深仇,不择手段的对付我。」 「可惜,太晚了!」 神君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已将此世炼化了一半,甚至可强行代天道行天罚,早已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法子,都阻止不了我,更杀不了我。」 「这种关头,身为仙道第一人的莲中君却一直在闭关,始终不曾出现。」 第605页 「直到,我将此世炼化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步时,他才出关……」 「莲中君走的是太上忘情道,与我一条道,又是狼崽崽的亲生儿子,更是诞生于上古秘术下的孩子……不可否认,我对他有那么一分好奇。」 神君莞尔一笑:「所以我于雪巅之上,备了一桌一椅一棋盘一壶茶,静候他的到来。」 寒风料峭,冰雪如絮,天地俱白。 温茶水汽氤氲,神君用左右两手对弈,偶尔斟一杯灵茶,细细品味,终于等来了自风雪中走来的人。 莲中君容貌极盛,少年白头,发如苍雪,目光却比这漫天冰雪更冷几分。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落,却自动避开了莲中君。 神君见到莲中君的那一瞬间,其实有些失望。 因为莲中君瞧着非常没意思。 直到莲中君从容落座,他为莲中君倒了一杯茶,莲中君有礼的道了一声谢,他才觉得莲中君有意思。 当他将白子递给莲中君,两人就着残局自若的对弈,他便知道莲中君有意思极了。 因为,他们的棋风极为相似。 甚至连棋艺也不相上下。 很久没跟人如此痛快的对弈了,畅快淋漓之时,神君道:「莲中君,你杀不了我,但是以你如今的修为,你大可在我证道之前,先一步渡过飞升劫,带亲近之人离开这个世界,我不会拦你的。」 莲中君微微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光,声音过于清净,不沾染任何情绪。 他道:「没必要。」 神君温和一笑:「也许最后一刻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神君缓缓叙述那一场雪中对弈,修真者过目不忘,神君记得他们落下的每一子,一时起兴便跟钟应描述棋局。 钟应对棋局不感兴趣,觉得下棋不如睡大觉,也就五子棋能玩,可是落棋的一方是君不意的话,便听的极为认真。 「这局棋我一开始并未怎么用心,所以我输了半子。作为赢家的奖励……」神君顿了顿,随后弯了弯唇角,一字一句对钟应说,「我便将你的神魂送给了他,他已经将你魂飞魄散过一次了,应该不会做第二次了……吧?」 神君眉眼含笑,重复当年在镇魔剑塔对钟应说过的话:「本是无意之举,却成就了你们一段姻缘。」 第293章 「然后了?」手掌贴着光滑的桌面,钟应急切的想要知道前世的真相,「你说过你曾经败给过君不意,便是指这局棋?」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钟应心中明白,这绝不可能! 若是只是一局棋的话,神君绝对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将君不意和太玄道祖相提并论了。 当年神君可是说过,君不意能赢过太玄道祖的! 神君给出肯定答案:「自然不是。」 见钟应目光锐利,眉梢眼角却带着急迫之意,神君不由笑了笑,微微抬高音量:「当年我可是输得心服口服啊!输给莲中君,实在不冤。」 神君话音一转:「你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如亲眼「见证」如何?」 钟应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神君抬手,掌心向上,有一团温暖的光凝聚,化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正是众生镜。 众生镜玄妙万千,镜面却是一片混沌之色。 神君悠悠说道:「众生镜的用处,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赤离魔君,你要不要再去一次镜中世界?」 钟应不由收拢了五指。 他曾经意外进入过镜中世界,亲眼见证了五千年前的太一宗,因此在神君拿出了众生镜的那刻,他便知道神君想做什么了。 「考虑的怎么样?」神君歪了歪头,好奇的问。 钟应盯了众生镜一会儿,弯了弯眉眼,桃花眼剎那间潋滟生辉,钟应抬着下巴,张扬又桀骜,「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今天便要看看,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面小小的镜子,不管多玄妙,钟应也不惧。 难道神君还想藉此困住他? 若是神君真有这个想法,钟应就让神君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到时候叫上君不意、三叔一起扁他! 收回陆离枪,钟应抬手向着众生镜碰去,还未碰到光滑平整的镜面,镜中的混沌之景便如被风惊动的海面,一阵阵的晃荡,渐渐形成惊涛骇浪。 钟应抬起头,便看到遮蔽天际的海浪近在迟尺。 天风唿啸而来,水珠子飞溅衣袂墨发之上。 钟应阖上眼角,并未反抗,任由海浪将自己淹没。 浪潮将茅屋小桥冲垮,几截断木漂浮在水面,起起伏伏。没多久,浪潮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茅屋却完好无损。 神君一派悠然,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等待钟应回归。 在他面前,众生镜静静漂浮空中。 钟应再次睁开眸子时,眼前一片苍茫雪色。 天风拉扯着如丝如絮的雪花,将钟应的衣袖鼓起,有雪花落在了钟应墨发上,黑白格外分明。 钟应完全没有避雪的意识,抬步向雪巅走去,山路陡峭崎岖,钟应却如履平地。 没走多久,钟应脚步一顿,怔怔看着远方。 漫天风雪之中,莲中君与神君从容自若的对弈,一抬手,一垂首,皆是风华无双。 然而,钟应只看得到君不意。 第606页 ——也就是前世的莲中君。 真是怪事!钟应心想,以前明明对这张脸厌恶至极,可是如今去瞧,钟应却有种冲上去逗他的冲动。 想看如云端谪仙、如隆冬大雪的莲中君,眼角薄红,瞳孔泛起涟漪,眉宇间藏着隐忍情绪,一副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一局棋落幕,胜负已定。 神君将一道神魂送给莲中君,作为胜者的奖励。 莲中君手指如冷玉,掌心捧着那道神魂时,神色如冰面无波无澜。仿佛那不是斗了数百年的死对头神魂,而是无意间落在指尖的流萤。 他垂着眼帘,淡淡开口:「我记得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神君似笑非笑:「我花了百年时光,将残魂一点一点凝聚起来了。」手指头指了指神魂,神君开口,「他现在在沉睡,还未甦醒。」 这世间唯有神君一人能做到这一切,可是听闻此言,莲中君却并无惊讶。 他待了片刻后,便起身离开。 神君指尖捻着黑子,目光落在棋局上:「也许最后一刻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莲中君不曾回首,唯有清淡的声音被风吹散:「毁世证道不会成功的。」 神君脸上划过一缕讶异,似乎不明白莲中君为何如此肯定,在他看来,莲中君不是说大话的人才对。 可是他已经将这方大世界掌握了大半,连他自己都没法子逆转,没法子阻止这一切…… 顿了顿,神君笑道:「那便看看,这盘残局,你能不能破了。」 钟应眼神都懒得给神君一个,见莲中君要走,赶忙追了上去。 神君的身影被风雪淹没,天地间便只剩下两人。 「君不意,你能看见我吗?」钟应从后面去扯莲中君的长髮,手指头却直接穿过,而莲中君也不曾回答他。 钟应无不失望的想,看来这个世界只是神君临时构建的「记忆」,并不能像六十年前那次一样,跟镜中世界的人交谈。 恰巧一阵风雪吹来,将钟应刚刚碰的那缕白髮拂起,擦过莲中君玉般白皙清透的脸颊,莲中君突然顿住。 「怎么不走了?」 钟应走到莲中君面前,便见莲中君抬手取下苍髮间的青玉簪,将魔君的神魂灌入玉簪之中后,顺手将玉簪插回发间。 因着这个动作,不知怎的,原本自动避开他的飘雪便这样落在了他的发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雪更冷,还是他的长髮更苍白。 钟应眉眼松怔,下意识咬了咬红润的下唇。 莲中君抬步走远。 钟应翻了翻玄曜镯,从中找出一把油纸伞,抬手撑开。 伞骨为竹节,伞面绘制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墨莲。 ——这是赤丹太子入学第一天撑的那把伞,钟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跟了上去,同莲中君并肩而行,挑起伞尖,为莲中君遮蔽风雪。 青玉簪是一件法器,可滋养神魂。 钟应知道的。 可是胸口依旧涌上无尽的满足和欢悦。 他眨了眨眼睛,眉眼如簌簌桃花,灼灼夭夭,唇角不自觉翘的老高,露出小虎牙和小酒窝来:「莲中君,你把我的神魂藏在你髮簪里是什么意思啊?」 他知道莲中君听不到,但是就是想同他说说话,不然会憋死。 「你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肯定是的,不然以你的性子,估计第一时间就把我的神魂拍散了,哪里还会收起来。」 钟应絮絮叨叨,如一个得了糖葫芦的皮孩子,得意的不行。 「好巧,本君也不讨厌你~」 说这句话时,钟应抬了抬下巴,一脸春风得意。 他伸出手,虚虚拉住了莲中君指尖,好像真的拉住了他的手,在这风雪中持伞漫步。 离开雪巅后,莲中君谁都没见,再度闭关。 重明国重臣以及世间强者一次次上门拜访,却都被拒之门外。 时间洪流奔腾而过,一幅幅画面在钟应面前闪过,如走马观花。 待时间定格时,钟应发觉天道秩序消失,世间彻底变了样。 日月当空,再无四时昼夜之分。 天地间灵脉几乎全部崩塌,灵气狂暴污浊,如流水一般疯狂流逝,大部分地方已经稀薄到无一丝灵力。 江河湖海枯竭,即便挖穿土地也找不到水源。 树木杂草枯萎,只剩下光秃开裂的地面和几根枯树干。 地龙频繁翻身,土地随时崩塌成深渊…… 不仅九州如此,魔界同样无法避免。 生灵惊慌恐惧,心底最深处的恶意滋生,自相残杀。 尸骨遍地,人间化为地狱。 修真者、魔族、妖族等等,疯狂想要击杀神君,却一次次落败,神色癫狂和绝望。 莲中君便立于云端,目光扫过一寸寸人间。 钟应倒抽一口凉气。 他虽然早就知道神君想做什么,但是唯有真正看到这一幕,才真正明白被铺天盖地的恐惧绝望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这是一方大世界的落幕,世界将承载的无数的岁月,无数的传承,彻底湮灭。 什么都不会留下,一切皆将终止。 做下这一切的人,何止「罪孽滔天」能形容的? 然而此时此刻,钟应除了飞升离开此世外,再无任何法子。 第607页 「莲中君。」钟应呢喃,「你到底怎么赢过神君的?」 莲中君听不到钟应的声音,目光落在极悠远处,同神君对视。 神君含笑:「你输了。」 「还未。」 莲中君淡淡收回目光,拂袖转身,踏云而行。 「若是我早点发觉,便不用用这个法子了……」 山河卷悬浮而起,被冷玉似得手指缓缓展开。 钟应发觉,山河卷比之先前要完整细緻了不知多少倍,仿佛将真正的天地纳入其中。「山河卷」这个名字,已经配不上这幅天地图了。 亿万星辰排列,日月悬空,光辉照耀覆盖之地,山川江河一一出现,一个毫不逊色于九州的大世界展现在混沌之中。 没错! 并非幻境,并非半虚半时的世界,甚至并非秘境洞府…… 而是一方真实的大世界! 钟应瞪大一双桃花眼,神君亦是少有的愣怔。 莲中君指尖虚点,挥袖而下。 位于混沌中的大世界便朝着九州撞去。 谁也无法阻止!谁也没能力阻止! 轰—— 两方大世界碰撞,一切化为灰烬。 像是混沌虚空中,一束烟火的盛放与湮灭,但是,这是钟应此生见过的最盛大的烟火,独一无二。 直到此时,钟应才明白,神君为什么会说自己输得彻彻底底,才明白神君为何让他亲眼去见证——因为言语根本无法描述! 同时,钟应也懂了莲中君先前那句话的意思。 神君以八方孽火焚世,以世界为炉鼎证道。莲中君发现的太晚了,以至于炼化开始,整个世界都在神君的掌控下,无法逆转。 既然如此,那便…… 毁了整个世界! 以此,让「世界」脱离神君的掌控! 这是何等冷漠疯狂的念头?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莲中君居然做到了! 钟应惊骇抬头,望着莲中君。 莲中君并未收回手,指尖捻起一支笔,那是春秋笔。 他持笔点向虚空,仿佛在提笔作画,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钟应见过无数次君不意作画的场景,却不曾有一日如此震撼过。 笔尖轻易拨动了时间与空间,如落入湖面的水珠子,涟漪一圈圈的向四面扩散,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混沌虚空中,湮灭两方世界的地方是一片死寂的纯黑。 随着莲中君的笔尖,时空疯狂逆转,纯黑之地诞生了堪称奇蹟一般的星光。 九州世界被无可比拟的力量拉扯,脱离混沌的时光长河,以熟悉又陌生的姿态,再度悬浮于混沌之中。 ——这是还未被神君掌控的九州,八方孽火还未集齐,神君还被镇压在镇魔剑塔之下。 而做到这一切的莲中君,眉眼却不曾动摇一分。 仿佛微不足道,仿佛万物不入眼中,更像浩瀚无垠的混沌,空寂冰冷。 山河卷与春秋笔在莲中君指尖化为灰飞。 他取下发间玉簪,苍冷的长髮倾垂而下,落在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你很恨我。」莲中君对着指尖的青玉簪,声音过分清净,「我给你杀我的机会……」 他随手一掷,青玉簪如流星夜陨,划破时空,落在了扶风城齐家。 那一年,钟应十四岁,赤丹太子十五岁。 君不意离开重明国,前往玉馨书院。 临走之前,他将母亲惊鸿夫人身上的秘术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身侧亦无人守护,是他最虚弱最无助的一年。 莲中君眉眼稍稍柔软,低语:「别让我失望……」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睫长而浓密,根根雪白,如抖落一层细雪,好看干净的过于纯粹。 钟应心神俱震,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有一瞬间难受极了。 神君掌控九州之时,魂魄血肉与九州相连,九州被毁的那刻,他的气息瞬间萎靡,比凡人都不如,更似夜风中的微末烛火,随时会熄灭。 然而,神君眼中却流露出惊艷明亮之色。 他一边咳嗽,一边放声大笑:「莲中君,我输了,能看到这一幕,便是输了也值了。」 「我怎么忘了,我能毁世证道,你同样做得到……」 莲中君未语,拂袖离开,苍髮衣袂在空中起伏,他突然微微踉跄。 毁灭两方大世界,逆转时空,令九州新生…… 这是何等的罪孽,这需要何等的实力? 三千世界中,根本无人能够承受,包括莲中君。 如今反噬席捲而来,便是莲中君也无力站稳。 下一瞬间,他的身躯化为星光,彻底消散,魂飞魄散—— 钟应抬手去接,什么都没有。 第294章 莲中君…… 死了? 魂飞魄散? 什么都没留下? 钟应呆呆望着自己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莲中君会死,就算神君毁世证道成功,他也认为莲中君能活的好好的,因为莲中君的力量早已能够超脱世界,在混沌中生存了。 可是……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何会如此惨烈? 「看来你已经看到一切了。」神君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不轻不重,「可精彩?」 「我对莲中君可是佩服的很。」 第608页 钟应什么都没听进去,手指兀自发抖。 神君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钟应,沉吟片刻,似笑非笑问道:「你如此……是因为莲中君还是因为君不意?」 一个封号,一个真名,都只代表一人。 然而,神君问的却是前世和今生。 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并无区别,甚至觉得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不是有病? 但是钟应不同,他有两世的记忆。 偏偏君不意没有…… 这便是差别了。 「为什么?」钟应终于听清了神君的声音,低声呢喃,「为什么君不意没有重生?」 神君目光平静的望着钟应,既没有趁此机会下暗手,也没有嘲讽或者同情,只柔声道:「九州灰飞烟灭,我因此遭到反噬,真身毁灭,魂魄受损,唯有一道残魂裹挟着前世记忆,在新生的九州中甦醒,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镇魂剑塔。」 「我甦醒之后,便立刻唿唤洛岭,洛岭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将力量送入了镇魔剑塔中,所以,这一世你和君不意才会误打误撞,提前进入剑塔遇到我。」 钟应记得这件事。 那个时候论道之战结束,书院最优秀的学生前往剑塔参悟,他和君不意便在其中,正好撞上了洛岭偷袭剑岛之事…… 「而你……」神君唇角上扬,「你没有身体,可是你的神魂记忆都是完整的,被莲中君最后的力量送到了扶风城齐家,所以,你只要把肉身提升上去,便可以恢復到巅峰时期。」 「至于莲中君……」 神君淡淡说道:「你不是亲眼看见他的结局了吗?」 真正的魂飞魄散,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君不意并无前世记忆。 所以,君不意只是君不意。 神君一字一句,盖章定论:「唯有我们两人,才是这方世界的变数,我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未来的命数。」 「所以,小丫头并未死在玄龙一脉手上,中州剑塔因此崩塌,君不意与前世大为不同……」 神君细数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弯了弯眉眼,感慨:「这一世,已经截然不同。」 钟应沉溺于前世的最后一幕,唇瓣颤了颤,一句话都说不出,向来潋滟张扬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神君没有得到回应,轻轻嘆息:「其实你不必如此。」 神君眸光温和轻柔,却仿佛能够穿透一切,解析本质:「若是君不意有前世的记忆,你们也走不到如今,也无今生的姻缘。」 玉馨书院星辰台上,同钟应相遇的是赤丹太子,十五岁的少年郎。尽管清冷稳重,却依旧有着少年的青涩、稚嫩、腼腆、愤怒、任性……更有一颗全心全意、纯洁无暇的真心。 远不如莲中君冷漠无情。 正因如此,钟应和君不意才能结下这不解之缘。 钟应沉默许久,半晌,肩膀耸动,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笑声并无一丝畅快欢愉,他含含煳煳道:「原来如此……」 神君从中听出了一分微妙的情绪,心下微动,神色有些意外:「你似乎并不在乎前世今生之差?」 「我能在乎什么?」钟应反问。 他勐的抬头,桃花眼的迷雾散去,金乌光辉在瞳孔中静静流淌,炙热明亮到仿佛能够灼伤人,「因为君不意没有记忆便否认他?耿耿于怀?或者因为前世他杀我之事,放弃今生的缘分?」 钟应声音又急又利:「我傻吗?」 「我就算是个大傻子,我也傻过一次了,不会再傻第二次了!」 「在傻下去,直接去死好了!」 六十年前,他曾经因为前世的记忆和误会,放弃过君不意一次。 如今,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不管什么原因! 他刚刚只是…… 他只是在知道过去一切后,格外的难受,格外的……心疼,以至于根本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明明毁世创世的莲中君,冷漠无情,大恶大善,无需任何人评论。 可是,眼睁睁看到莲中君化为虚无的那刻,钟应心中却涌上无尽的恐惧与慌乱。 无论前世今生,只因为那是……君不意。 歷经种种,君不意在他心中的分量沉重无比,超脱一切。 钟应有几分恍然。 他有些庆幸没让君不意跟来,没让君不意知道这一切。 他有些怕君不意知道后,前世的画面重演…… 神君默了默,轻轻嘆了口气:「倒是我多事了,你们感情倒是比我想像中的要好的多,不像狼崽崽,我明明给他牵了一段好姻缘,结果他给整成一团乱麻。告诉你一个……唔,算是好消吧。」 钟应定定望着神君,瞳孔如墨玉,既坚定又冷硬。 神君道:「魔君,你难道没有发现,君不意如今的实力太强了吗?」 钟应愣怔,想到什么,瞳孔微缩。 神君又道:「我记得七院试炼时,来自十城慕家的那个小子以召灵之曲,召唤出了莲中君的一道虚影。」 钟应抿了抿唇,声音格外沉重:「那是……莲中君前世的力量?」 莲中君以山河卷摧毁九州世界,又以春秋笔逆转时空,使九州新生。 如此强横而不可思议的力量,非常可能残留于九州…… 神君轻笑点头:「是。」 第609页 轻轻一个字,落入钟应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钟应五指紧紧收拢,心绪激盪。 钟应为重生之人,神魂来自于前世的赤离魔君。少年时期,他身体弱小,所以无法发挥神魂的力量,直到身体逐步增强,他才回到巅峰。 也就是说,钟应虽然身体比君不意少一岁,却比君不意多了数百年的修为。 但是,实际上钟应却知道君不意这一世并不比自己弱小。 那么这几百年的差距是怎么弥补的? 钟应可记得,前世君不意初初合道时,可没这么强…… 一个念头自钟应心中浮现。 君不意得到了前世的那份力量!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君不意如今的实力。 他以前竟然一直忽视了这点! 钟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激盪的情绪,墨眉一挑:「你前世便输给了君不意,如今他实力不比以前差,还有我相助,你更赢不过他了。」 「对。」神君居然认同了钟应的话,「今生我的胜算的确比前世小的多,不过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总要继续试试,你说对不对?何况我早有布置。」 钟应撇了撇嘴。 他还从未见过「毁世证道」也这么坦诚,这么理所当然的人。 好像他并不是做生灵涂炭的事,仅仅只是「证道」罢了。 神君又道:「若是你们能阻止我、杀了我,便尽可能来阻止我,尽可能来杀我,若是我证道开始,不可逆转……」 顿了顿,神君轻描淡写:「你们大可以带自己重要之人,离开此世,我不会阻拦……我今天来见你,虽然是一时兴起,但是除了履行约定、告之你前世之事外,便是来跟你说这句话的。」 钟应嗤笑:「你怕输?怕前世之事重演?」 神君摇了摇头:「最怕前世之事重演的人,是你啊。」 「……」 钟应神色僵住,唇角的笑容含着化不开的冷意。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徵求你的同意。」神君似乎没看到钟应的脸色,温声道,「我想带小丫头走。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伤害她,不会利用她,过段时间便将她送回来……」 「你想的美!」 话未说完,便被钟应打断:「大白天的,你做什么美梦了?」 「我这是为了小丫头好。」神君解释,「我用小丫头躲避天罚,导致小丫头功德金莲受损,若不修补功德金莲,她还需在修九世功德道才能成仙。」 神君轻语:「而我,有办法帮小丫头修补功德。」 「……」 钟应眯了眯眼,心中微微动摇。 阿姐的功德金莲一事,的确是隐患。 上上下下打量神君,似乎要将衣服都扒光,钟应冷声道:「我该怎么相信你?」 神君沉缓道:「我能为她推移证道日期,花费百年时光修补你的魂魄,如今只是为她修补功德金莲而已,算不得什么。」 钟应不语。 神君静静等待,似乎笃定了钟应会答应。 许久,钟应问:「多久?」 神君莞尔:「最多三个月。」 钟应一拍桌面,石桌化为齑粉:「好!我答应了。」 「事情已了,我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神君起身,屈指弹去衣袖间的灰尘,转身离开。 钟应翘着二郎腿,望着神君离去的背影,突然唤了一声:「雪回神君。」 神君回首,眉眼柔和,声音温软:「何事?」 钟应意味不明的望着他:「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真名?」 神君想了想,摇头:「过去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好巧,我前段时间刚好知道了你的名字。」钟应微微加重语气:「兰息。」 「……」 「这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 这一次,轮到神君愣住,他蹙着眉,少有的出神,眉眼间压抑着迷茫、惊震之色。 他低头,阖上眸子,因着这个动作,星河般的银髮堆积在肩头。 许久,神君轻轻嗯了一声,问:「谁告诉你的?」 第295章 不知何时入了夜,弯月如勾,高悬苍穹,勾略出静谧的夜空。 微凉的风吹动溪边的茅草,漫天流萤飞舞。 钟应眸光如夜色寒凉,有几只流萤落在了他顺滑的长髮上,似笑非笑:「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的过往,知道你失忆的原因。」 神君如生了根一般,站立不动,夜色铺了满身,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许久,他低声推测:「你前段时间去了无尽深渊,寻找父母遗骨,并得到了陆离枪……无尽深渊中,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对吗?」 不等钟应回答,他便自言自语:「是了,我在此世生活了上万年,踏遍九州魔界,唯有无尽深渊最深处没有去过。」 神君抬眸,目光落在钟应身上,一向被温软之色笼罩的眸子,极深处浮现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钟应歪着头:「无尽深渊其实是上古战场,我在深渊中见到了上古大能的留下的一道气息,那人叫长明道君。」 「长明道君」四个字一出,神君眸底盪开一圈圈涟漪。 钟应答应过长明道君,将往事告诉神君,如今并无隐瞒,将无尽深渊中看到的一切,一一告知。 第610页 「长明道君应该算你恩师吧,据说教过你,对你有恩,你承诺过日后会尽可能的帮她,所以她一有事,你就从自己的世界到了九州,对了,那个时候的九州还不叫九州,叫神州……」 随着钟应的声音,神君眉头越蹙越紧,眸底情绪如波涛暗涌、起伏不定。 最后,眉头舒展,眸子归于寂静。 「我想起来了……」神君呢喃。 他本便记得一些,不然不会对故乡的茅草屋念念不忘,甚至为此屠杀太一宗上万弟子。只不过那份记忆便如雾里看花,始终看不真切。 而钟应的话,便如一阵冷风,吹散了那片迷雾,神君终于窥见了真实。 除了最初的惊震错愕外,最后便只剩下「不出所料」「是自己会做的事」之类的零碎想法了。 「多谢。」神君说道,「我告诉你前世之事,你告诉我过往记忆,我们算扯平了。」 这次谈话可谓是「跌宕起伏」,钟应歷经几次情绪剧烈波动,又明白神君带苏有福走,是为了修復功德金莲后,虽然语气依旧冷硬,却没了最初的愤怒与杀意。 此时,他抬了抬下巴,眉梢一挑:「神君,你后不后悔?」 「后悔?」神君重复这两个字,摇了摇头,「你是指后悔帮助长明道君,还是指后悔屠杀太一宗弟子,毁世证道?」 「你可以都回答,我不介意继续听你唠叨。」 神君沉吟片刻,回答:「若是没有长明道君,我说不定无法合道,或者修道之路更加崎岖,是她成就了当初的我,这是恩,也是我的承诺,我自会偿还,即便知道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我也依旧会离开故乡,来到此世。」 信守承诺,知恩图报…… 钟应从神君的话中,居然听出了几分「温情」。 随后,他又听神君道:「至于太一宗……太一宗的覆灭是必然,同样,我便是知道这一切,也依旧会这样做。」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中,却是太一宗龙首山脉上的数万尸骨。 尸骸堆叠成山,全部都是神君的徒子徒孙。 何其冷酷,何其冷漠? 「我当年以为天道桎梏了我,致使我无法飞升,所以走了极端。谁知是因为我身体魂魄与此世相连,才无法离开……」神君目光落在夜幕苍穹上,「可是,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无法以「正常」的方式离开九州,唯有毁世证道一条路。所以……」 神君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仿佛蕴涵万钧之重:「屠杀太一宗弟子,毁世证道,我皆不后悔!」 钟应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神君不由笑了起来:「修道者在世俗凡人看来,不都是些以「心」证道的疯子吗?」 「长明道君果决霸道,开启上古之战,导致九州道统断绝,自己亦只剩下一抹意识在无尽深渊苟延残喘。」 「莲中君以山河卷毁世,中断我的证道之路,又逆转时空……」 「甚至包括你自己……」 「他们的所作所为,何尝不疯狂,何尝不偏执冷酷?」神君总结,「不够疯狂果决者,皆是庸人!」 钟应反驳:「别把莲中君和你相提并论,他与你不同!」 神君并未跟钟应争辩,只弯了弯唇角,转移话题:「莲中君的山河卷与春秋笔皆传自狼崽崽,狼崽崽得到这两件仙器纯属机缘,我曾经亲手探查过这两件仙器,山河卷最多化为一处秘境,春秋笔最多封锁逆转一方空间。根本不可能化为真正大世界,也不可能逆转混沌时空。我当年隐约猜到,这两件仙器会有这般威能,应该跟莲中君有关,却并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我倒明白原因了。」 「什么?」 「莲中君诞生于上古秘术之下,惊鸿夫人怀上他时,狼崽崽不知怎么得到了上古之战中消失的创世莲子,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莲子威能莫测,便以莲子为秘术根基,误打误撞使莲子与初初诞生的孩子融为一体。」 神君嘆了口气,羡慕道:「他得到了创世莲子的力量,真是奇蹟……」 「创世之莲,可创世。」 「创世者,神明也。」神君低声念着长明道君曾经说过的几句话,意味深长,「若是他前世没有选择那条路,说不定终有一日,会达到世间修道者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钟应桃花眼潋滟,一脸骄傲:「若有那一日,那也是他应得的!」 神君摇了摇头。 可惜,他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前世的莲中君便那般轻易的捨弃了。 钟应大步离开,神君拂袖而去。 随着他们的步伐,幻境如冰雪消融。 钟应抬头,正午的光线明亮炽热,面前依旧是阴森森的魔木林以及赤水溪。 他与神君谈了很久的话,甚至去了一趟镜中世界,可是离开幻境后,钟应却发现外间不过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罢了。 一道人影沖入视线中,钟应定睛一看,是苏有福。 苏有福小跑到他面前:「钟师弟,你们说了什么?」 钟应恍惚一瞬,回过神后,便开始瞎扯:「我这不是怕他不安好心吗?所以审问了他一会儿。」 见苏有福神色紧张,杏眸含着几分担忧,钟应不由笑了起来:「现在安心了,他没什么问题,阿姐你陪他走吧,别去太久就行。」 第611页 苏有福得到钟应的肯定后,心安了许多,弯了弯眉眼:「我就说雪雪不是坏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些人太古怪了。」 「当然。」苏有福补充,「我知道钟师弟和君师弟最关心我了!」 钟应补充:「他没问题,但是他身边的人你一定要防着,千万别信。」 「嗯嗯。」 钟应叮嘱了一番后,苏有福挥了挥手,一边喊着「雪雪」,一边向着银髮少年模样的神君走去。 钟应先前怕神君利用阿姐,所以一见到两人站在一起,便怒不可遏,如今知道原因后,听阿姐这么喊神君,不由有些微妙。 谁能想像天下之师的雪回神君,在自家阿姐眼中,只是个包子脸的「小宠物」? 待阿姐离开后,清浅的脚步声自耳边响起,随后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气息——是君不意。 钟应身躯有一瞬间僵硬。 君不意已经到了钟应跟前:「应应,我们回去吧?」 钟应勐的抬头,看到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清冷的凤眸,妖冶的泪痣……皆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然而,凤眸中映出钟应的模样后,便如春风拂柳,春水微漾,动人心弦。 钟应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露出灿烂的笑容,勾住君不意的脖子,一把搂住。 因为钟应的突然袭击,君不意有些意外:「怎么了?」 钟应微微松开手,凑上去在君不意唇上啾了一口,笑盈盈的回答:「看见你高兴呗。」 活生生热腾腾的君不意,可以抱,可以亲,还可以一起炼天地阴阳诀,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而非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 钟应想着想着,将君不意推在魔木上,正想非礼一番时,风声自耳边唿过,钟应回头,便瞧见庞大的龙首低悬空中,灯笼大的龙瞳正望着钟应。 三叔化为真身后,声音格外大:「小侄子,你发情期到了吗?」 君不意:「……」 钟应:「……咳咳!」 他怎么把三叔忘了! 回去的路上,钟应将自己与神君的谈话跟君不意提了提,他几乎知无不言,只瞒去了他在众生镜中看到的一切。 「神君说你得到了前世的力量。」钟应拉起君不意的手臂,「是不是真的啊?」 「前世的力量?」君不意沉吟,「渡过合道之劫后,我的力量的确增长了很多。」 钟应不由撇了撇嘴。 君不意从来不是个夸大其词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很谦虚。 他说「增长了很多」,恐怕增长到了可怕的地步。 君不意解释:「度心魔劫时,我见到了「自己」,他说阴差阳错,随后又问我要不要斩道……我告诉他,我的道不会错,他便跟我融合了。」 钟应瞪大眼珠子。 这些话,君不意其实对他说过,只不过钟应当时以为那是君不意的心魔幻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陡然发觉,那可能是前世莲中君残留的最后一道气息。 前世今生,君不意其实始终未变。 钟应笑了起来,打趣:「我还以为合道之后能好好欺负欺负你了,谁知道你居然赶上来了,什么运气啊,让我蹭蹭!」 君不意:「……你忘了,我运道向来不太好。」 钟应脸皮贼厚:「跟我在一起后,你就转运了~」 第296章 魔界红原,梦魇一族。 「快点,在快点!前面就是红原边界了,过了红原我们就安全了……」 几个年轻的魔族正在奔逃。 他们衣袂长发间围绕着雾气,耳朵上生着五彩斑斓的翎羽,眼睛最为独特,瞳孔为银色,眼白却是纯黑之色——正是梦魇一族的特徵。 空旷的红原上,雾气升腾而起,遮天蔽日,以极快的速度包围而来,所过之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正在奔逃的魔族脸色大变。 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魔族推了推同伴的手臂,断断续续道:「你们先走,别、别管我了……」 同伴咬牙切齿:「若是真跑不了了,我就把你扔出去当肉盾,现在你跟我们一起走。」 几人化为雾气,试图突出重围,下一瞬间全部倒飞,在红原干裂的土地上拖出一条条血路来。 雾气中站着密密麻麻的梦魇族人,他们用冷漠又麻木的眼神看着这几个少年。 为首的魔族眼圈深陷,狠狠一挥手:「你们谁也逃不了,将活祭带回去。」 少年们惊恐万分,不断求饶,只得到冰冷的回答。 「能被祭司大人选中,是你们的荣幸!」 雾气凝结成一条条锁链,拴住少年们的脖子,一路拖着回族,待到了梦魇一族的领地后,少年们浑身血肉模煳,没一块完整的肉。 他们被吊在祭坛的柱子上,族人们围着他们欢欣鼓舞,如痴如狂。 不一会儿,拐杖落在地板的声音响起,「咚咚咚」的声音由远及近。 梦魇族人收敛了声音,瑟缩又整齐的喊了一声:「祭司。」 一披着黑色斗篷,手里握着拐杖的老者出现。这老者虽然是梦魇一族尊贵无比的祭司,确并非梦魇一族的人。 老者以拐杖敲了敲青石地板:「祭祀即将开始,你们全都退下。」 第612页 众魔族纷纷离开,老者则拾阶而上。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惊醒了吊在石柱上的少年,有的少年一边哭一边求饶,有的少年一脸愤恨的怒骂。 老者全然没放在心上,走到骂的最狠的一个少年面前,枯骨一般的手掌拍到少年额头上。 只听「砰」的一声,少年的脑门如同西瓜一般裂开,鲜血淋漓,没了气息。 老者五指成爪,从少年脑门中抽出魂魄,餵给拐杖上的鬼头,期间还能听到魂魄悽厉的尖叫。 沾血的手撸了把鬍子,老者摇着头道:「资质中等,魂魄中等,一般般,这样下去还要多少才能练成邪器啊?」 另外几个少年看到这一幕,吓得牙齿发抖。 老者又一拐杖敲过去,正打算了结这几个少年时,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掀下祭坛,撞塌了一根石柱。 痛哭流涕的少年瞪大眼睛,便见面前多了一紫色华服的男子。 白漓抱着一只白毛狐狸,幽幽道:「梦魇一族的族长真是老煳涂了,居然让一个外人当祭司,迫害族人。」 老者从地面爬起来,目光阴沉锐利:「哪来的多管闲事的!」 言罢,老者便持杖朝着白漓噼去,鬼头杖上厉鬼尖啸,从血盆大口中蜂拥而出。 「啧。」白漓红唇一弯,命令,「杀了他!」 不等老者靠近,无数道刀光从四方破空而来,将厉鬼砍成雾气,老者尖啸一声,刀光一顿,全部震裂。 老者这才发现周边埋伏着不少强者,眼角一抽,自知不敌,便要离开。 一条带着钩刺的巨网从天而降,七八位魔族拉住绳子,用力一捆,将老者锁在巨网中后,又有十几位魔族拎起法器直刺而入。 老者以鬼头杖挡住第一波后,从袖中掏出一盏灯笼。 只听灯笼「卡擦」一声,不仅挡住了攻击,更震裂了巨网。 老者从网中破出,欲撕裂空间逃遁,却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 「你们封锁了空间?」老者怒吼,话音未落便被一头小山坡大的白毛狐狸咬住了肩膀,一边吐血一边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卡擦」的声音从颈项处传来。 最后一个字咽在了喉咙里,老者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死了?」被吊在石柱上的少年们目瞪口呆。 这动静惊动了梦魇一族,梦魇族人将祭坛包围,杀气腾腾。 梦魇族长看到白漓后,脸色巨变,声音颤抖:「白、白漓大人?!」 白漓缓缓收回扭断老者脖子、掐灭老者神魂的手,笑道:「魔君下令,诛杀离芳水镜成员。杀了你一个祭司,你没意见吧?」 梦魇族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离芳水镜,却明白魔君绝对不能惹,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没。」 同一时间,铜镜城西区,众魔族将一座宅院包围,合力封锁空间。 「你们好了没?」木图提着提着一把大砍刀,朝着属下喊。 属下无奈开口:「老大,声音别那么大,里头的猎物都要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老子本来就是来拧他们脖子的。」 言罢,木图掷出大砍刀,宅院大门应声粉碎,护院阵法也随之破裂。 木图一脚踩烂门槛,朝着里头吼:「哪个是离芳水镜的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金沙沙潜行于山林间,同人厮杀了一夜,方才将完全不弱于她的敌人斩首。 她比较倒霉,目标离得远,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当即奔逃。 金沙沙追了万里路,属下早就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只能亲自动手斩杀目光,因为整个人狼狈了一些。 拎着敌人的头颅,金沙沙摸着下巴,嘀咕:「就这么拎回去,君上不会揍我吧?」 金沙沙暗暗推测,魔君并不会揍她,但是魔后若是看到这玩意,她就不知道魔君会不会因此揍她了。 保险起见,金沙沙用礼盒装起头颅,打了个蝴蝶结,扬长而去。 …… 短短半个月,魔界离芳水镜的成员便被横扫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中,有的听到风声先一步逃离了魔界,有的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钟应歪坐在白骨王座上,手里头拿着一本名册,正在翻看。 他面前堆积了一堆东西,都是属下斩杀离芳水镜成员后,得到的战利品。 一脚将金沙沙送上来礼盒踢翻,钟应提起墨笔,在一个名字上打了个红色的叉。 将毛笔搁架子上后,钟应开始翻动名册,看还有多少离芳水镜之人没被揪出来干掉。 「一、二、三……十五、十六,还有十六个跑掉的。」钟应歪着头,吐槽,「白漓你们可真没用。」 顾无关死前,将自己知道并且能说的事,全部告知钟应。 其中,这位星辰一脉的领头人物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属下与同伴,将离芳水镜成员的名册交给了钟应——这便是钟应手上这本名册的由来。 可惜的是,离芳水镜三脉之间来往甚少,名册上基本都是星辰一脉的成员。 至于另外两脉成员,名册上唯有身处魔界的成员名字。 白漓几个站在大殿之中,一脸委屈,碍于魔君往日的威压,才没有反驳抗议。 君不意拂袖,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角落后,方才缓步过来,问道:「他们立了功劳,可想好了怎么奖励?」 第613页 先前还说「白漓他们没用」的钟应,立刻回答:「开宝库,让他们一人选一件趁手的东西,作为他们办事的奖励」 白漓:「……」 差别待遇太明显,他们简直无法直视自家魔君。 钟应斜睨他们一眼:「怎么?你们不要?」 一叠声的「要」此起彼伏。 宝库两字虽然朴素,但是里头放着的可是真「宝」贝,魔君如此大方,他们不要白不要! 要知道,魔界可比九州穷很多! 白漓等人退下领赏。 君不意在王座前停下,微微弯下腰身,望着钟应,因着他的动作,鸦色的长髮落在钟应脸颊上,柔软又酥麻。 钟应随手将名册扔到桌面上,捞住了君不意一缕长发,嘀咕:「可惜,这些年顾无关一直窝在魔界,极少去九州,不然凭他的本事,肯定能摸清另外两脉的据点,我们就能将离芳水镜一网打尽了。」 「你放心,九州与魔界不同。」君不意不急不缓,「知道离芳水镜的虽然少,却并非没有,至少九州真正顶尖的强者都知道他们,凭他们这些年来做的事,欲将他们杀之后快的可不止我们,离芳水镜在九州可完全不敢露出踪迹,每次露面都将遭到追杀,他们一时半会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钟应笑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句话一出,钟应自己先不乐意了:「魔族在九州也是人人喊打。」 君不意微微蹙眉,不贊同:「怎么会?你现在可是重明国的凤后。」 「更何况。」君不意顿了顿,「若能联手对付神君,九州与魔界的关系未尝不能改善。只要不大动干戈,小打小闹都不重要。」 钟应一时间愣住。 九州有太多他在乎的人,他实在不愿意魔界跟九州打起来,君不意这句话,可谓是正中心房。 钟应点头:「你说的对。」 转念又道:「可是神君没那么好对付,千载血仇也不是那么好消磨的。我们就算告诉那帮人有个大魔头要毁世证道,他们也不会信啊!」 君不意眼睫颤了颤,沉吟:「需要一个时机。」 「你是说……」 君不意道:「神君想要证道,迟早会露出踪迹,这便是时机。在这之前,我们可以说服老院主助我们一臂之力。」 顿了顿,君不意又道:「魔界已经平定,隐藏在魔界的离芳水镜也除的差不多了……应应,我们回九州吧?」 钟应支着下颌,正要答「好」时,一点光芒落在钟应掌心,那是一块通讯玉简。 钟应探查玉简后,从白骨王座上直起身子。 「说了什么?」君不意询问。 钟应弯唇一笑,得意洋洋的指着玉简:「鬼成功了,陈冰河他完了,他现在被关在剑塔中。」 不等君不意反应,钟应拉着君不意便走:「走,我们去九州看看他的惨样~」 第297章 魔界九幽宫到扬州之间途经重明国,钟应两人去了一趟重明国,花了一夜时间将重明国堆积的事务处理之后,便启程到了扬州。 前来接待两人的是「鬼」。 令钟应有些惊讶的是,鬼变化极大。 总是弯曲的肩背如今挺的笔直,脸上的面具也取下来了,露出了疤痕累累的脸,眉眼比当初一心修剑的青年锋利狠戾了不少,仿佛成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然而,脸上的阴沉却消散了许多。 钟应猜测,估计是真相大白、大仇得报的原因。 「君上,请随我来。」鬼说道。 声音不在刻意嘶哑,显露出青年的低沉醇厚来。 鬼在前引路,钟应和君不意跟在后头。 一路遇上的守卫见到鬼后,远远唤了一声后,便放行了。 钟应摸着下巴想,这说明鬼在九州、至少在扬州得到了承认,并且在皇甫世家和霜雪剑仙一脉中,取得了较高的地位。 不然的话,在君不意不亮身份的情况下,鬼怎么可能轻易的将两人带进剑塔? 不过,鬼到底不是当年的皇甫旭月,那些守卫虽然并未阻拦,但是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都透着警惕与忌惮。 钟应瞧了一会儿,眉梢一挑:「你打算回皇甫家?你现在在皇甫家是什么身份?」 魔界已经平定,鬼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说到底,鬼当年是钟应的师兄,还是阿姐喜欢过的人,钟应就算是鬼的救命恩人,驱使了他六十年,不可能把鬼当白漓他们一样对待。 鬼若是想当回皇甫家的少主,钟应便放人,当魔界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鬼脚步一顿,微微低着头,零碎的额发落下一层阴影,在眼底留下浓重的墨色。 他回答:「为了指认陈冰河,我已经回皇甫家了,至于身份……皇甫少主早就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简简单单几句话,钟应却能听出其中的艰险之处。 鬼由道入魔,又在魔界生活了六十年,想要得到皇甫家的承认何其艰难? 就算如今维持了表面的的风平浪静,暗地里却不知道要受多少猜忌和鄙薄…… 而这些东西,钟应前世全部经歷过。 更能感同身受。 那些疏离的目光、排斥的恶言等足以一点一点将人逼至癫狂…… 鬼握紧了拳头:「君上,我打算留在九州,请你批准。」 第614页 不等钟应回答,他又迅速补充:「日后,君上但有所令,鬼定竭尽全力完成。」 钟应定定看了眼鬼,随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帮我办了六十年事,早就抵消了救命之恩,不在是九幽宫的人了,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关我屁事。」 鬼勐的抬头,脸上划过一抹错愕。 「不过,你要是在扬州待不下去了,可以回魔界继续帮我办事。」钟应皱了皱眉头,颇为不耐烦道,「行了,一点小事而已,别耽误时间了。」 鬼继续领路,过了一会儿他才承诺似得道:「好。」 仅仅一字,重若千钧。 通过数重屏障,穿过一条逼仄的通道,鬼点燃墙壁上的油灯,解开牢门上的禁制,说道:「陈冰河便关押在这里。」 随着牢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钟应踏入牢房中,抬头望去,看到了牢笼中的人。 那人手脚、肩膀被长长的银针钉死在墙壁上,血液一次次染红了衣裳,在墙壁上结了一层层暗红的血痂。 头垂着极低,凌乱的长髮遮住了面容。 钟应拂袖,一阵劲风吹起了乱发,露出了一张苍白狼狈的脸,正是钟应记忆中的陈冰河。 鬼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我将他全身剑骨都打断了,他便是想死也死不了。」 钟应不由「啧」了一声,表扬:「干的不错!」 随后,歪着头,笑盈盈的对君不意道:「不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吗?」 君不意目光淡淡:「玉馨书院。」 「不对!」钟应摇了摇头,「是在尚合郡谭家,他便是暗中使冰剑偷袭那个,我当时还偷偷追了过去……」 这件事君不意记得,他隐约知道钟应神魂出窍追了上去,所以昏睡了一夜,却并不清楚钟应当时做了什么。 钟应得意洋洋:「我把他们全都揍了一顿,包括洛岭和他。」 手指头指了指陈冰河,钟应摸了摸鼻尖,咳了一声,声音渐渐转低:「不过我当年实力有限,让他们都跑了,不然哪里还有后面那些麻烦事啊?」 君不意摇头:「再有下一次,记得叫上我。」 说话声惊醒了陈冰河,他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恍惚了一下,便看到了鬼,目光冰冷狠戾:「原来是皇甫师侄啊,又是来审讯师叔我的?」 鬼神态漠然。 一声轻笑自牢房中响起,嘲讽:「看来真成了废人,连我们都没发现?」 陈冰河心尖微颤,艰难的挪动脖子,看到了一边的钟应两人。 钟应双手环胸,桃花眼弯了弯,笑盈盈道:「审讯你做什么?你知道的比顾无关多?有那个时间审讯,还不如直接搜魂方便。」 陈冰河瞳孔微缩:「是你!」 钟应饶有兴致的问:「被扒下一层皮的感觉怎么样?好不好受?」 陈冰河脸颊抽了抽,咬紧了后牙:「你一个魔族,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比你好就行。」 钟应欣赏了陈冰河片刻,问鬼:「我可以将他提走吗?我想带他去书院。」 鬼想也没想便回答:「可以。」 「不会有麻烦?」 鬼道:「我会解决的。」 「好。」 鬼拔出刺入陈冰河身体银针,带下一大块血肉,陈冰河咬紧牙关,直接痛昏过去。 离开牢房后,钟应的手指被握住,钟应回首,疑惑的望着君不意。 「应应。」君不意声音如清潭流溪,「我想以我的名义,邀请剑仙们到书院一聚。」 钟应意外:「为什么?你想跟他们联手?要联手的话,不如把那些有分量的全部喊过来。」 说到这里,钟应撇了撇嘴:「那群老顽固根本不会信我们的,说不定看见我还要对我喊打喊杀的。」 君不意垂下眼帘:「六十年前,他们来到书院,说你是邪魔,逼我们交出你……」 钟应歪了歪头,不懂君不意突然说这个的意思,便听他道:「他们当时说的话,我都记得。」 声音清而净,缓缓响起,却令钟应愣住,目光不由落在君不意身上。 正午的光线格外明媚,笼罩在君不意身上,勾略出流畅的侧脸线条,清透细腻的皮肤,根根浓长的眼睫。 君不意侧首,扣住钟应的手指,凤眸如丹青水墨:「可是,你从始至终都未做过危害九州之事,真正的邪魔,却是当年高高在上、正气凛然指责你的「剑仙」。」 君不意声音沉了沉:「既然如此,他们有何脸面在说半句话?」 钟应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好!把他们叫过来,把陈冰河扔他们脸上,让他们跟我们道歉!」 「嗯。」 苏有福闲得无聊,坐在走廊边椅上晒太阳。 长椅上放置着几盘糕点和灵果,她的膝盖上则摆着一摞五彩缤纷的丝带。 白嫩的手指穿梭于红色丝带间,将丝带织成一个的「福」字,在穿上珠子晶玉便成了一个精緻的络子。 福字络子完成后,苏有福便开始织云形络子…… 一连打了几个络子,才推至一边,小口小口的啃着灵果。 自从跟雪雪离开九幽宫,来到这座宫殿后,苏有福便再也没有见过雪雪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了,据说都出去办事了,她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和九幽宫的日子差不多。 第615页 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修炼、打络子、绣花以及养「雪雪」…… 然而雪雪长的太快,苏有福还没养够孩子,雪雪就已经比她还高了。 「雪雪现在在哪里?」苏有福扶着栏杆询问侍女,她想去找阿爹阿娘、钟师弟君师弟他们了。 侍女低头欠身,只给苏有福留下一个后脑勺:「在云天阁。」 「又在那里……」苏有福嘀咕一声,往云天阁而去,这段时间,足够苏有福熟悉这座宫阁的每个角落了。 一路畅通无阻,苏有福敲了三下门:「雪雪,你在吗?」 「进来。」清润含笑的声音响起,一阵轻柔的风分开了房门。 苏有福抬步踏入,第一眼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山川江河图屏风,转过屏风,便看到了盘膝而坐的神君。 一身宽大柔软的衣袍落地,银色的长髮贴合着肩背,如溪流般流泻至地板上,蜿蜒出一天星河路来,神君支着下颌,面前是一面半人高的古朴镜子。 神君侧首,温润的眸子落在苏有福身上,唇角含笑:「我正要去找你,你便来了,小丫头,过来。」 苏有福抬步过去,疑惑:「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忙到她都经常见不到人。 想到这里,苏有福便有些郁闷。 「再忙也得先处理你的事。」神君摇了摇头,问了个非常直白的问题,「小丫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道侣?」 苏有福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帮你找个称心如意的。」神君笑道。 苏有福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羞赧:「我没有喜欢的。」 神君点点头:「那我找个好的,不行就换。」 众生镜中,浮现扬州的场景,昏暗的光线下,鬼正走在地牢逼仄的通道中。 神君摇了摇头,指尖虚虚一点。 如水珠子落在湖面上,画面瞬间消散,待涟漪渐渐平息,众生镜中浮现另一副画面。 那是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酒楼二层窗棂敞开,一青衫公子正悠闲自在的品酒听曲。 「资质一般,修为差了些。」神君摇了摇头,手指再次一点。 镜中画面一转,化为了一座小秘境。 秘境之中,一黑衣公子英雄救美,先后救了大师姐和小师妹。 「修为比先前那个好些。」神君依旧不满意,「过于风流。」 神君一边虚点镜面,一边品头论足。 「这个年岁大了些。」 「无趣,看着就不会疼人。」 「太沉闷了……」 「这个脾气太傲,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 雪雪真的在为自己找道侣? 苏有福心情又微妙又古怪,最后抵不住心中好奇,凑过去瞧,只见一幅幅画面自眼前闪过,看的她眼花缭乱,头晕脑胀,实在受不了了,便将头扭至一边。 「咦。」神君手指顿住,「天资卓绝,洁身自好,能护短会疼人,小丫头和他妹妹也相处的挺好……似乎还不错?」 「唔,原来情根残缺,小问题,打个结就好。」 「小丫头。」神君回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认路吗?」 苏有福呆了呆,不怎么肯定的回答:「还行吧?」 「那便好,就这个了。」 「什么?」 神君弯唇而笑,温雅的眸子里盈了一层星辉:「先相亲吧。」 抬手一推,苏有福噗通一声,摔进了众生镜中。 魔界,万里深山中。 白衣金冠的青年腰悬灵剑,手中端着一精巧的罗盘,正在深山中瞎转悠,已经连续十次回到原点了。 「到底哪里错了?」青年轻轻嘆息,百思不得其解。 他已经迷路一两个月了,魔界血流成河都不能影响他迷路。 头顶风声唿啸,隐约夹杂着女子的惊唿声,青年头也没抬,挥袖捲起一阵柔风,拎住后衣领,轻易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子。 苏有福髮髻散乱,脸离地面只有一尺距离。 「人族?」青年低头。 苏有福扭过头,勉强露出半张脸。 目光对上,两人俱是一愣。 苏有福惊讶:「圣子?」 傅月溪眉眼间的惊讶如冰雪融化,眸子如看到救命恩人一般明亮。 「苏姑娘,你母亲拜託我来魔界寻你,总算找到你了。」傅月溪眉眼含笑,甚至顾不得问苏有福为何会从天而降,只道,「我们回九州吧?」 「啊,嗯。」 傅月溪端着世家公子的风范,「……你认路吗?」 苏有福:「……」 她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并不认路。 第298章 黄昏殿划破长空,停在松软如冰雪的云海中。 收了黄昏殿,钟应和君不意携手,在云海中漫步。 凡世与玉馨书院中间有两个连接点,一是星辰台,二是日月台。 星辰台唯有玉馨书院开学时才开放,钟应两人一般走的是日月台,但是今日,钟应却发现星辰台开放了。 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们走过青石阶,踏上云雾缭绕的玉石台,憧憬的望着写着「星辰台」三字的白玉门,脸上带着紧张之色,向着夫子们走去,期盼着通过考验,正式成为修真界第一学府的学生。 「这几天是书院的开学日。」君不意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少年们,脸上露出回忆之色,温软了许多,「我们以前来星辰台接引过新生,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突然从天而降……」 第616页 「那次是意外!」钟应当年被还是胖墩的孟长芳误解了许多次,反射性的辩解,「我真不是故意扑倒你,摸你屁股的!」 君不意:「……」 钟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再说了,我们现在什么没干过?」 「陈年往事,不用提了。」 君不意手指抵住了钟应的唇,封住了他的话。 钟应耳尖微红,尴尬的清了清嗓音。 越解释越不清楚,钟应干脆转移话题:「老院主会亲自来星辰台接学生,我们直接去星辰台找他吧?」 君不意收回手指时,指腹残留着几分温热,唇角微扬:「好。」 两人落在青石台阶上,拾阶而上,却无一人注意到两人的到来。 钟应时不时歪头跟君不意说着什么,君不意轻声回答,尽管风雨欲来,两人却依旧闲适自在。 眼角余光暼到一处,钟应嘀咕:「那孩子有点儿眼熟啊。」 君不意顺着钟应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紧张的排着队。他过目不忘,又心思细腻,沉吟片刻后回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孩子跟你有些渊源,那是扶风城齐家的血脉。」 钟应一愣,半晌才想起来:「齐韶那二缺的孩子?」 「应该是他孙子……」 虽然齐韶算不上什么故人,但是认识的人孙子都这么大了,钟应心中依旧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君不意缓缓道:「当年你不告而别,齐韶来到书院,指认你杀了他全家。我帮你洗脱冤屈后,他被阿宛院主圈禁在书院中。」 「那二缺还指认我?他脑子有病吧?」钟应翻了个大白眼,「蠢一辈子。」 「他大约是受了人蛊惑。」君不意继续说道,「据说,他后来清醒过来,颓败了一阵子,院主看在他无家可归的份上,便在书院住了下来。他资质不行,年龄又过了,不可能当书院学生,便干杂役的活。后来书院又来个姑娘,来找他的,两人便成了亲……」 钟应摸了摸下巴:「看来他也聪明过一回,对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君不意的声音极轻:「自他指认你后,我便安排了人盯着他,他的资料全部在宗卷上,我前阵子一不小心翻到了。」 钟应噗嗤一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越是和君不意相处,便越能感受到,这样清冷自若的人又多在乎自己。 钟应便越明白,自己多喜欢和君不意在一起。 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走到那少年身侧,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少年掌心,离开时中年人的目光同钟应撞上。 只一眼,钟应便知道,这人是齐韶。 少年时期,他经常按着齐二缺的头揍,一隔多年,两人却是天上地上。 钟应依旧俊美风流,如明珠熠熠,是魔界的新君。 齐韶眼角却生了皱纹,流露出苍老之态,只是个小小的杂役。 他朝着钟应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走入芸芸众生中。 钟应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指着前方道:「老院主在那边。」 两人抬步向老院主走去。 老院主白髮苍苍,和蔼可亲,看着便像一普通老头,新生们并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哪个担心孙儿的老爷爷,别的学生和夫子则不会刻意揭穿他身份。 「你们是来看老夫我的,还是来看小师弟小师妹们的?」老院主打趣。 「老院主,我们找你可是有正经事。」钟应笑道。 君不意也道:「我们有要事相求。」 老院主见他们神色慎重认真,收敛了笑容:「这里就交给他们了,你们跟我来。」 待来到老院主那间小院子后,钟应居然碰到了帮老院主浇地的孟长芳。 出乎意料的是,孟长芳并没有被捆住手脚,禁锢力量,看起来过得非常舒服潇洒。 孟长芳瞅到钟应,脸色大变,当即便跑,被钟应眼疾手快的揪了回来。 钟应冷笑一声:「怎么,见我就跑。」 孟长芳身子一僵,好整以暇的起身,弹了弹灰尘,又理了理衣襟,这才道:「哪里的话,这不是自己不修边幅,不好意思见老大您吗?」 钟应根本不在意这个,见他认怂,好奇询问:「秋师弟原谅你了?」 「这……」 「没原谅你?」 孟长芳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苦兮兮道:「求了他好久,他才肯放我一马,让我到老院主这帮忙的。老大,君师兄怎么原谅你的,你给我支个招啊!我真没想到那孩子长大后这么难缠。」 钟应侧首,同样压低音线:「简单,睡……」 君不意见钟应没跟上来,回首望来。 「睡服他」三个字便梗在了钟应喉咙里,钟应继续道:「你自己想,大不了跪地求饶。」 言罢,钟应抬步跟了上去,手臂勾住君不意肩膀后,钟应歪着头,薄唇上下开合,无声道:天地阴阳诀。 孟长芳:「……」 风水轮流转,以前钟应各种嫌弃胖墩各种不靠谱,现在孟长芳在心底唾弃老大各种不靠谱。 院门「哗啦」一声阖上,将孟长芳关在外头。 屋中三人坐下后,老院主撸了撸鬍子:「说吧。」 君不意声音不急不缓,每个字都透着重量:「老院主,我们需要您帮忙。」 第617页 钟应凑了过来:「老院主,你最近可听说了魔界的事,扬州的事?」 玉馨书院虽然只是一间书院,却传承自太玄道祖,底蕴无比深厚,歷经五千年,学生遍布九州。 就算老院主并无刻意安排,天下任何事都瞒不过老院主的眼睛,只要老院主愿意去查。 「老夫倒是都听说过。」老院主点头,「还没恭喜你成为魔界之君。」 钟应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那老院主你可知道,这两件事都和离芳水镜有关?」 老院主手指一顿,眸中掠过一抹精光。 钟应发觉老院主对离芳水镜的了解比他以为的多,正要说什么,便听老院主说:「不意,你跟老夫仔细说说。」 虽然钟应也能说清楚,但是老院主更想听细节。 君不意点头:「好。」 钟应:「……」 他觉得自己被鄙视了,鄙视他的还是一向来乐呵呵的老院主! 君不意将「魔界「「扬州」「五千年前」三件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了才道:「学生知道的便是这些了。」 老院主眉头染上愁绪,深深嘆了口气。 钟应终于插上话:「陈冰河在九州隐藏多年,干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事都成了十位剑仙之一,顾无关背叛我父母,在魔界唿风唤雨多年,我们在此之前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们呢?」钟应冷哼,「把九州魔界弄的一团糟!而他们这么做,可都是帮神君证道啊,谁知道魔界九州暗地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狗东西?老院主,你不能不管。」 见老院主沉默,钟应举手:「我们说的都是真的,若是神君真证道成功,九州能活下去几个?」 「我答应了!」老院主突然起身,手掌拍桌,声音铿锵有力。 钟应愣了一下,随后笑盈盈道:「我还以为要多劝劝您,您才会信我们。」 老院主紧紧盯着两人:「你们真的见到了神君?他现在有了新身体?」 两人异口同声:「是」。 君不意:「神君的新身体是上古真龙一族,估计很快便会恢復实力。」 钟应:「没错,他还拐骗了苏师姐,在九幽宫白吃白喝!」 老院主又深深嘆了口气:「五千年前之事,是重明皇告诉你们的吧?」 老院主口中的重明皇自然不是指君不意这位新皇,而是掌管重明国五千年的君长生。 钟应本想说「当然不是」,但是懒得解释,便点头承认。 「不瞒你们,道祖飞升之前,将此事攥写成卷,由书院歷代院主保管。」老院主眼中骤然明亮,掷地有声,「神君证道之事,是书院之事,是天下之事,于公于私老夫都该竭尽全力。」 钟应没想到劝说这般容易,和君不意一起道谢。 随后又告诉老院主陈冰河在押送的路上,他们打算邀请剑仙商议等事。 老院主摸了摸鬍子:「为什么只叫他们几个?不如全部叫过来,一起商量?」 「五千年前,道祖建十座剑塔,镇压离芳水镜。如今三座剑塔已废,还剩七座,离芳水镜绝对不会罢休,这件事同剑仙们休戚相关,无论如何都该先通知他们。」君不意摇头:「况且,离芳水镜办事隐秘,虽然知道他们的不少,但是不知道他们的终究是多数,我们现在跟他们提此事,他们未必会信,时机不到。」 「还是你考虑周到。」老院主提议,「若是怕他们推脱不来,你们可以请钟岳小子帮忙,十大剑仙之间虽然有些牴牾,但是钟岳身为剑仙之首,九州剑主,剑仙们无论如何都会来的,他在剑仙之中,可比老夫有颜面多了。」 钟应不信:「他们以前可联合起来找我们麻烦。」 老院主眼中依旧沉淀担忧,听闻此言,却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 「那好!」钟应直接拍板,「就用我爹的名义吧。」 君不意在一边补充:「先通知爹爹。」 钟应:「好好好。」 老院主听到「爹爹」两字,心下微动,看着这两位极优秀的学生,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随后转为老人看到徒子徒孙成家立业的欣慰。 他道:「老夫也该好好准备了。」 九州十大剑仙中,除去剑主钟岳外,全部接到了邀请函,包括中州和扬州。 洞明剑仙陨落已有六十年,陈冰河现在是阶下囚,但是剑仙的弟子、族人却是不缺的。 「到底有什么大事,要我跑一趟书院?」 「剑主极少发号召令,这一次肯定要去。」 「老夫法器炼到一半,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是个大麻烦!算了,就去书院看看吧。」 不管他们是何想法,在做什么,九州仅剩下的七位剑仙全部赶往书院。 第299章 三日之后,剑仙齐聚书院。 箐剑仙踏入大堂,秀眸一扫,看见老熟人后,笑道:「上一次我们聚的这么齐,还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他们为了逼迫剑主交出魔皇之子,杀气腾腾,争锋相对。 这一次,却是应剑主之约,前来相聚,众人气氛轻松闲适。 有的正在擦拭灵剑,有的闭目休憩,有的正在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箐剑仙是个老好人,跟谁都处的来,立刻有剑仙回答:「难得相聚,不如等此间事了,一起喝壶茶,对弈一局?」 第618页 箐剑仙见回答之人,是身段玲珑勾人、性子爽朗大方的烈阳剑仙,欣然同意:「只要烈阳你输了棋别耍赖便好。」 凌恆剑仙瞥了一眼,大着嗓门道:「阿箐,她骗了你这么多次,你还信她?」 「又没同你这暴脾气说话,一边去!」烈阳剑仙白了凌恆剑仙一眼,拍着胸脯保证:「阿箐,我这次绝对不耍赖!」 箐剑仙不信她个臭棋篓子会不耍赖,但是两人关系好,她心里头其实并不在意,便点了点头,坐在了烈阳剑仙身侧。 烈阳剑仙凑到箐剑仙耳边,传音:「中州那位圣子据说有事不能前来,只来了一位长老,扬州来的则是皇甫家那小子,但是现在都不见人影。」 不等箐剑仙回答,烈阳剑仙又道:「我就说陈冰河那玩意品性不行,果然出事了!」 偷偷瞥了凌恆剑仙一眼,补充,「那暴脾气刚刚出关就来了这里,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恼怒别扭。」 箐剑仙嘆了口气:「他始终会知道的。」 两人说话间,又有一人踏入其中,那是一红唇齿白的少年,模样生的非常漂亮,按理来说应该非常讨人喜欢的,但是众人看到他却很是意外。 烈阳剑仙更是惊唿:「元和,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十大剑仙经常走动,彼此相熟,元和剑仙却是个意外。 他这一脉一向来奉行「独善其身,万事不理」得至理,除非是关乎天下苍生大事,不然能推脱就绝对会推脱。 六十年,剑仙们联手逼迫剑主交出魔皇之子时,他没来。剑仙们同剑主钟岳于封禁之门前一战时,他同样没来。 所以,此时见到他,众人才会如此意外。 元和剑仙寻了个位置坐下,眸子明亮,一脸乖巧的回答:「剑主哥哥让我一定要来,不然就亲自去揪我。」 「原来如此。」烈阳剑仙理解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会来,原来被威胁了啊! 在拳头面前,「至理」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剑仙们基本来齐,聚在一起谈玄论道、说说笑笑时,零碎的脚步声自大堂外传来。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烈阳剑仙托着腮,笑道:「老院主,剑主,你们可算来了!」 话音未落,血腥味混合着腐臭的气味传入大堂中,众人神色微变,特别是正在品茶吃灵果的几位,默默咽下了口中的东西,将灵茶果盘推到一边。 下一刻,一道黑影破空而来,死肉似得砸在地板上。 大堂中的血腥味更重了几分,源头便是那血肉模煳的「东西」。 凌恆剑仙板着一张脸,蹙着眉头道:「什么东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陈冰河手指微曲,有气无力的咳嗽声闷闷传开。 凌恆剑仙微愣,随后勐的起身,脸色巨变:「这是……这是冰河?」 陈冰河听到他的声音后,开始挣扎,似乎想爬起来,然而鬼打断了他一身剑骨,他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凌恆剑仙赶忙去扶陈冰河,却没发现同伴们落在陈冰河身上古怪、微妙、冷漠的眼神。 钟应踏过门槛,缓步而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弯了弯眉眼:「哎,这一脚好像踢轻了。」 没错,刚刚是钟应一脚将陈冰河踢进来的。 众剑仙的目光纷纷落在钟应身上。 钟应相貌无疑极好,桃花眼潋滟,风流蕴藉,傲骨天成。然而他笑起来时,眉眼却锋利无比,如刀林剑山,锋利无匹。 最重要的是,钟应的气息张扬肆意,如渊如狱——那是魔族的气息。 无疑,这是一位魔族,一位极强的魔族大能。 看到钟应的那刻,众剑仙都坐不住了,唯有元和剑仙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凌恆剑仙呵斥:「魔头,你是怎么混进书院的!」 若不是陈冰河气息奄奄,凌恆剑仙试图餵他疗伤的丹药,他说不定直接动手了。 想到什么,凌恆剑仙脸色如寒冰,暴怒:「是你伤了冰河?」 钟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凌恆剑仙,你不认识我?」 凌恆剑仙握紧了灵剑,觉得这突出出现的魔族简直有病! 他怎么可能认识魔族? 钟应环顾四周,又问:「你们不认识我?」 剑仙们保持沉默。 钟应笑盈盈道:「真是可笑,六十年前,你们逼我爹爹交我出来,到头来根本不认识我啊!我倒是认识你们。」 「我见过魔皇逐晏。」少年青涩清朗的声音响起,元和剑仙仰着清秀的脸蛋,一脸无害,「你跟逐晏魔皇生的很像,你是他儿子对不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想起六十年前的事情来,瞬间猜到了钟应的身份。 钟岳自心肝儿子身后走来,朗声道:「他现在可是我儿子。」 箐剑仙神色微微复杂,轻嘆:「原来是你。」 钟应扬唇,露出白森森的小虎牙来:「当然是我。」低头,他对凌恆剑仙笑道,「陈冰河不止受了重伤,他全身剑骨都碎了,已经是个废人了。」 「剑骨」「废人」几个词一出,不少人的目光都变了,数道杀机压在钟应身上。 虽然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陈冰河做的事,但是陈冰河到底是人族,他们可容不得一个魔族在他们头上放肆,更别说废了一位曾经的剑仙剑骨了。 第619页 若不是剑主钟岳拎着青岚仙剑晃了晃,眼神警告「你们敢动我儿子,我就跟你们没完」,他们早就动手了。 凌恆剑仙一向来痛恨妖魔,却顾不得这么多。 他发觉陈冰河剑骨真的碎裂成了废人后,怒不可遏,食指中指併拢,在空中一划。 一把五六尺长的金色长剑在空中凝聚,随着他的动作,剑尖向上,无数金色剑意环绕在长剑上,如大日煌煌,朝着钟应噼来。 金芒剑意如泉涌,充斥整个大堂。 「凌恆,你当我不存在啊!」钟岳抬手,手指头在空中虚点,数道手指长的青色剑意凝聚,每道剑意都蕴涵着剑道领域的力量。 他屈指,一道道剑意弹起,将金芒摧枯拉朽般切开,最后全部镶进了金色长剑中。 虽然凌恆剑仙并未尽全力,但是钟岳如此轻描淡写的拆了他的招数,着实令人惊嘆。 烈阳剑仙不由摸了摸鼻尖,嘀咕:「还以为自己有所长进,没想到剑主比六十年前更厉害了。」 六十年前,他们七个联手都打不赢,光凌恆剑仙一个……那不是找揍吗? 凌恆剑仙虽然暴躁,但是也不会以卵击石,神色滞了滞,目光扫过同伴。 有人正打算拔剑应和凌恆剑仙时,老院主进来,乐呵呵道:「别打别打,大家以和为贵。」 老院主身侧跟着眉眼沉郁的鬼,身后跟着七院院主。 鬼扫过凌恆剑仙,冷声道:「是我废了陈冰河那畜生!」 凌恆剑仙震惊的望着鬼:「旭月?!」 霜雪剑仙疼爱皇甫旭月,加之皇甫旭月剑道天赋异禀,又坚韧不拔,因此曾经带着小小一团的皇甫旭月走遍九州,拜访一位位剑仙,让皇甫旭月观看不同的剑道极境。 若说凌恆剑仙在意陈冰河是因为同为剑仙的话,凌恆剑仙便是真看重认真努力的皇甫旭月了。 若不是霜雪剑仙死活不肯,他早就把皇甫旭月抢走当徒弟了。 当年皇甫旭月走火入魔一事,凌恆剑仙甚至亲自找皇甫家、找陈冰河讨要过说法,并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谁成想,皇甫旭月不仅还活着,还变成了这样子? 凌恆剑仙有些无措的望着鬼,颤声:「旭月,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你随我回梁州吧?你走火入魔一事,我会想办法的。」 鬼垂下眼帘,避开凌恆剑仙的目光:「我会如此,全拜陈冰河所赐。」 「这……」凌恆剑仙疑惑不解,甚至顾不上斩杀钟应这妖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位前辈,此次邀请你们前来,便与此事有关,不如坐下来慢慢谈,如何?」君不意目光澹澹,声音如冰雪沁凉,浇灭了大堂的剑拔弩张。 自他开口后,身上便落了无数道目光。 莲中君君不意是晚辈不错,但是通天之碑上,他的名字却将在场之人全部压了下来,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君不意肯唤一声「前辈」,可谓是给足了脸面。 君不意做了个手势:「老院主,请上座。」 老院主落座之后,众人纷纷落座。 便是凌恆剑仙咬了咬牙后,也选择了妥协,唯有陈冰河狼狈的躺在地板上。 「老院主,没人比我更清楚陈冰河的事,这件事便由我和各位前辈说清楚。」 一片古怪的死寂中,鬼率先开口。 「好。」老院主点头。 得到老院主的同意后,鬼憎恨厌恶的目光落在陈冰河身上,将陈冰河「毒杀恩师」「迫害师侄」「勾结邪魔」「挑拨陷害」等一系列作为全部公之于众。 君不意则将「魔界」「五千年前」之事,一一叙述。 随后各种人证物证摆在檯面上,令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被人挑拨、被人耍的团团转的人,众剑仙脸色都不好看,除了元和剑仙置身事外外,凌恆剑仙的脸色最是难看。 青红紫绿在脸上转了个遍,最后尽数转为黑沉之色。 鬼直视凌恆剑仙,总结:「你们当初都错了,错的离谱。」 钟岳嘲讽:「跑来书院大闹一顿,让我交出儿子,还找我打了一架,你们脑子是不是被驴啃了?」 凌恆剑仙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管怎样,剑主你都不该收养一个魔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嗤。」 钟应不由笑出了声,清越的笑声在沉闷的大堂中迴荡。 「真是笑死我了。」钟应捂着嘴,略带女气的动作在他做来,极为恣意,一双桃花眼潋滟,极深处却沉淀着冷意,「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孽种」「邪魔」,可我这一世从未做过愧对你们,愧对九州之事。倒是你们……」 钟应轻飘飘的指着趴在地上的陈冰河:「当年高高在上指控我的人,可是实打实的邪魔啊。」 凌恆剑仙哑然,头扭至一边,脸上划过狼狈之色。 第300章 钟应唇瓣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轻飘飘的扫过一位位剑仙。 钟岳目光如剑,为自家心肝儿子打抱不平。 鬼面色冰冷,眉宇间的狠戾之色,令当年所有熟知他的人心惊肉跳。 陈冰河几经挣扎,脸色通红狰狞,喘着粗气。 元和剑仙一脸无辜,眼巴巴的回视钟应。 中州来的那位长老虽然代表了中州剑仙,实际上却并没有资格和在座之人平起平坐,加上洞明剑仙陨落的早,根本没有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那位长老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低着头当成自己不存在。 第620页 凌恆脸色黑沉,愤怒无比,其中夹杂几分难堪与尴尬。 箐剑仙轻轻嘆息,眉眼含着微微的郁结与轻愁,烈阳剑仙低着头,揪着自己头髮…… 无人回应这句话。 老院主等人则当成没听见,一脸乐呵呵,根本不开口制止。 钟应目光最后落在君不意身上,顿了顿后,便挪开了目光。 今日,君不意虽然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帮钟应说一句话,可是这一切几乎可以算是他促成的。 不然钟应早直接揍人,弄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哪有悠闲坐着,把前世高高在上、一副清高嘴角却根本拧不清的剑仙们说的无地自容的一天? 不得不说,打嘴炮的感觉真爽! 钟应歪了歪头,好奇说道:「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们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 「大街上的皮孩子们做错了事都知道要道歉,不然会挨揍,你们当年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就算了。」钟应拉长了尾音,笑盈盈的问,「现在还学会了死不悔改,一条道走到黑?」 箐剑仙又嘆了口气,站起身子:「你是叫钟应,对吧?」 钟应眉梢一挑。 「是个好名字。」箐剑仙目露羞愧,诚恳道,「当年是我们冤枉了你,还以剑仙身份逼迫学院,逼迫剑主,是我们的错,我是该向你们道歉。」 有人错愕:「阿箐,你怎么……」 「我们当年以大欺小的事做的很光彩吗?」烈阳剑仙一见箐剑仙如此,拍桌而起,「被人欺骗挑拨了六十年,本就够丢脸了,你们还想继续丢脸?」 箐剑仙垂下头颅:「老院主,剑主,钟应……」 钟岳摆手:「跟我儿子道歉就行了,我不需要。」 老院主直到这时才笑道:「学院当年什么忙都没帮上,你们也没对学院做什么,也不必对老夫客气。」 「好。」箐剑仙含着歉意,「钟应,当年是我错了,很抱歉。」 烈阳剑仙非常干脆的扔了「对不起」三个字。 有了个她们开头,受人尊崇惯了的剑仙即便抛不下自尊,也别别扭扭的道歉了。 最后只剩下凌恆剑仙一人。 凌恆剑仙脸憋的通红,半天才道:「当年的事,我道歉。」 钟应见他这么别扭,不乐意了:「你们道歉我就要接受啊?」 凌恆剑仙没想到轮到自己时,会受刁难,愤愤的望着钟应:「你还想怎么样?当年我们根本没见到你人,什么都没做,反倒是你,在魔界逍遥自在这么多年。」 「哦?」钟应脸上神色渐渐变冷。 在凌恆剑仙他们看来,他们当初也没多大过错,甚至连钟应人都没见过。 可是有上一世记忆的钟应却深深记得,随着剑仙他们的到来,自己的一切在一夕之间毁去,不復存在。 而他只能在魔界沉沦。 就算没有上一世,只论这一世。 也是因为他们的愚蠢,自己才放弃君不意,前往魔界。因为他们跟便宜爹爹一战,导致便宜爹爹诅咒发作,身体缩小,被洛岭偷袭! 钟应冷笑:「原来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就是你们的愧疚和道歉啊?就觉得自己多委屈啊?多大脸啊?」 「你——」凌恆剑仙气的话都说不完整。 「什么补偿都没有,还是早点滚吧!」 凌恆剑仙抬高音量:「不就是想补偿吗?说!你要什么!」 钟应撇了撇嘴:「真当我稀罕你们那点东西?不过想一笔勾销也不是没法子。」钟应收敛了脸上的讽刺与刻薄,一字一句,「魔界与九州联手,共同对付神君!」 「你能代表魔界?」 「我还真能!」钟应抬了抬下巴,「以我魔界新君的身份代表魔界,够资格了吧?」 此言一出,吵吵闹闹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无数道惊愕、不可思议、质疑的目光落在了钟应身上。 魔界新君登位之事,修真者几乎都知道。 但是魔君是谁,大部分人就不清楚了,最多知道魔君的封号,知道魔君一些事迹,唯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魔界新君便是剑主钟岳的养子。 至少,剑仙们便不清楚此事。 然而,钟应的神态语气并不像说谎。 最重要的是,随着钟应话音落下,钟应身上的气势威压逐渐加重,竟然在场之人觉得汗毛竖立,心跳加速,心头涌上强烈的危机感。 ——那是遇上无法匹敌的对手才有的感觉。 这一刻,无人怀疑钟应有君临魔界的实力。 「可是……狡诈残忍的魔族如何令人信服?」 「这些年来,我们哪次遇到魔族不是不死不休?」 「我们是对妖魔有偏见,但是若非妖魔多次残杀人族,我们怎么会如此?」 一道道质疑的声音响起。 君不意掌心轻轻搭在钟应手背上,握住了钟应的手,只道:「他是我的道侣,重明国凤后,我相信他。」 在九州,剑仙地位崇高,然而,重明国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随着莲中君登上通天之碑榜首,天人下对重明国的敬仰便加深了几分。 莲中君这句话,分量不可谓不重,如惊雷炸响,镇住了一堆人。 除了早就知晓的人,其余人根本无法想像魔界之君会和莲中君扯上关系,还是这种关系?! 第621页 众人目瞪口呆,脑海里唯有「不可能」「开玩笑」几个字不断迴荡。 莲中君便在此时侧首,目光落在钟应身上时,清冷如冰雪的眸子化为繁花春水,眉间凝聚着令人动容的温柔:「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钟应拿头蹭了蹭君不意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亲昵:「好啊。」 有了君不意开头,钟岳踢了桌子腿一脚,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后,说道:「他可是我剑主钟岳的心肝儿子,我替他做担保,你们爱信不信!」 老院主摸了摸鬍子:「老夫学生的品性,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阿宛脆生生道:「我看着他们长大的,我也可以担保……」 一道道声音响起,将剑仙们的质疑打的七零八落,丢盔弃甲。 钟应顾及要合作,没必要跟一群大傻子死磕,浪费时间,便端正了神色,清了清嗓音后道:「剑塔镇压着五千年前的强者,离芳水镜不可能不管他们,一定会用尽手段救他们出来。一旦剑塔崩塌,可是会危及你们的性命,洞明剑仙便是前车之鑑。」 「我揪着六十年前的事不放,也是希望我们能联手,目前来看,这对你们更有好处不是吗?」 「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要知道剑塔下压着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大魔头,他们可不止造些杀孽那么简单,他们是要摧毁一切。」 剑仙们虽然以前被陈冰河耍的团团转,但那是基于陈冰河是「剑仙一份子」的基础上,他们又不是傻到底,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 因此,有不少剑仙动摇了几分。 烈阳剑仙更是一摊手,直白的问:「若是联手,该听谁的?你们打算怎么做?」 「谁拳头大听谁的。」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到时候打起来也是谁厉害谁沖前面,所以,我推荐君不意。」 最后一句话,钟应声音格外有力。 烈阳剑仙听到前头,还以为钟应要推荐自己,没想到最后推了君不意,有些意外。 虽然两人是道侣,但是,她觉得钟应不是能容忍人爬自己头上的性子才对,这般做,是真的将人放在了心中吧? 「只要你们同意,我们会暗中派人守护剑塔。」钟应又道,「甚至亲自前往镇守。」 元和剑仙清声道:「若是神君真能毁世证道,凭我们不够吧?」 钟应:「一个一个劝啊,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我觉得还需要好好商量商量。」 便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中州长老也道:「对,一步一步来。」 「我绝对不会同意跟魔族联手这件事!」凌恆剑仙一声怒吼,声音盖过了所有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忘记魔族和九州之间,数千年的血海深仇了吗?」 他站直身子,眼中泛着血丝,定定盯着钟应:「我的亲友全部惨死在邪魔手上,我绝对不可能和魔族联手!」 「剑塔,我自己守护!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剑塔有失!」 凌恆剑仙拂袖,大步离开,天风送来他最后的声音:「神君既然会对剑塔动手,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守着剑塔!」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又有剑仙起身:「诸位,我要回去一趟,改日再会。」 「我也是……」 一位位剑仙离开。 「那暴脾气最后一句话挺有道理的。」烈阳剑仙道,「不过,我没他们顽固,要联手随时来找我,我在冀州等你们。」 言罢,拉走了箐剑仙。 元和剑仙巴巴拉住了钟岳的手:「剑主,要不你陪我回去吧,我觉得凭我自己,估计守不住。」 钟岳心情不佳:「若是你都守不住,他们通通完蛋。」 钟应看着空了一半的大堂,心情微妙。 他原本以为快成了,没想到凌恆剑仙一句「血海深仇」就把一切打回原形。 君不意捏了捏钟应的手:「这只是开始,偏见与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磨的,但是相信今天的话,他们应该都听进去了。」 他低语:「他们会一遍遍反覆推敲,直到明白我们才是对的。下次在提,便万无一失了……」 第301章 虽说与剑仙们合作失败,但是总不能因为个别傻蛋,而不管剑塔,不顾九州安危。 因此,无论是重明国还是书院都派了人去守护那七座剑塔。 剑主钟岳更是应元和剑仙相邀,离开了书院。 钟应冷哼一声,亲自去找孟长芳,开门见山:「你带人去一趟冀州。」 「冀州?」孟长芳一愣。 他终于能摆脱小石子的魔爪了? 钟应点头:「烈阳那女人说想联手就找她,你去看看她有几分诚意,若是有事就留下帮帮忙。」 孟长芳心里乐坏了,眉梢眼角压抑着喜悦,唇角刻意往下撇了撇,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那小石子这里怎么办?」 言罢,手指头指了指身后的院落。 「老大,要不你稳住小石子,我……」先熘。 钟应打断了他的话:「他跟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孟长芳神色僵住,便见钟应目光落在他身后,神色自如的招了招手:「秋师弟,你来了,我们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到了。」 「那就好。」钟应声音轻飘飘的,「那你去不去。」 第622页 秋时远抬步而来,眉目沉静,回答:「去。」 「就这么决定了。」钟应扬长而去。 孟长芳整个石化,心里欲哭无泪,咬牙切齿。 有这么一个老是出卖他的老大,他真心酸,真绝望,真想叛变…… 孟长芳和秋时远结伴去了冀州,钟应两人则住在书院,便于跟老院主他们商议离芳水镜之事。 入夜,夜凉如水,明月如盘。 钟应闲得无聊,打开窗棂,手臂撑在窗框上,手指头扯着窗外垂成一排帘幕的紫藤花。 月色清晖如霜,倾洒在钟应手背上,一片片淡紫色的花瓣从钟应玉色的手指尖坠落,轻飘飘铺了一地。 屋内点了一盏明灯,君不意正在翻看重明国送过来的资料。 钟应扭过头,望着君不意的侧脸发呆。 过了一会儿,钟应坐在了君不意对面,随手翻看,嘀咕:「找到离芳水镜的踪迹没,陆离枪好几天没见血了。」 「扣押了一个,死了五个……其余的算不上三脉的人,只能说为离芳水镜办事。」 钟应「啧」了一声。 君不意抬眸,将手中的竹简推到了钟应手边,凤眸中盈满了烛火光辉,如同日出时天幕的晨曦,他道:「你看看这个。」 「什么?」钟应铺开竹简,喃喃念着,「洛水宗丹药房管事……邪修……在洞府搜出溯月一脉的信物……已诛。」 「洛水宗是炼丹宗门,依附于西灵山,西灵山九成丹药皆来自洛水宗,而元和剑仙便出自西灵山。」君不意淡淡说道,又将一物推到钟应面前。 钟应继续展开。 「林海洛家第十子……修炼邪术……已诛。」 君不意的声音如雪山融化下的潺潺寒流:「林海洛家家主对烈阳剑仙有知遇之恩,但是林海洛家的先祖似乎跟洛岭有些关系。」 「还有这个,丹凤城少城主的妾室……」 「……」 君不意一连给钟应看了十来个人的资料,钟应越看神色越冷,眉目间的凛冽如千山万仞。 「父皇追杀离芳水镜数千年,离芳水镜的强者死了一批又一批,可若非这次彻查,也无法揪出这些人来。」 因为这些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更因为这些「棋子」并非一夕一朝间埋下来,而是一代代沉淀下来的。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钟应不由想到了谭家那个看似忠心耿耿、实则挑拨谭家四位公子的管事。 ——离芳水镜用了数千年的时光,早便将「铜墙铁壁」的十座剑塔捅成了筛子。 所以,中州剑塔才会轻易崩塌。 镇守剑塔五千年的剑仙中,才会出现陈冰河这样的败类,无声无息的让秀姑娘拿到了剑塔中镇压的东西…… 除此之外,另外几州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钟应心中早有准备。 毕竟魔界曾经就成了筛子。 但是,看着这些名字,钟应心中却升起一股烦躁。 君不意的声音极轻:「怕是不等我们将这些人全部清除,他们便会先一步动手……」 钟应:「……」 「砰——」 钟应狠狠一拍桌面:「去审陈冰河,他肯定知道一些。」 钟应原先并不在乎陈冰河,毕竟陈冰河的身份,实在无法与星辰一脉的掌控者风月君相提并论,更不可能如风月君一般,有整本名册。 但是,陈冰河可能并不知道离芳水镜成员的身份,却肯定知道一部分属下之人的身份。 也许能挖出一条线来…… 话音未落,钟应便直接拉着君不意去陈冰河的关押之地。 玉馨书院没有牢房,但是为了惩罚钟应、乔陌这般皮上天又有本事、还经常犯事的学生,书院多的是小黑屋。 陈冰河如今便被关押在最深处的小黑屋中,这是当年钟应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房门开启的声音惊醒了昏睡的陈冰河,陈冰河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阴狠的盯着居高临下望着他的钟应:「还想做什么?杀我?」 钟应嫌弃的踢了他小腿一脚:「将溯月一脉朝阳一脉这些年埋下的棋子名单给我。」 陈冰河吃痛抽了口气,神色冰冷又讽刺:「魔君大人不是说不审我吗?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该怎么获得九州的承认,毕竟,魔界和九州数千年的雪恨……啊!」 钟应面无表情,再度狠狠踢了他一脚。 「你搞错了一件事。」钟应弯了弯桃花眼,流光潋滟,却冒着森森幽寒,「我不是来审讯的,我是来搜魂的!」 陈冰河瞳孔紧缩,随后笑了起来:「剑塔出事了对不对?算算时间也快了……」 「应应。」君不意唤了一声。 钟应冷哼,一巴掌拍在了陈冰河天灵盖上。 陈冰河却浑然不惧,睁大眼睛:「你便是知道又如何?根本不可能阻止!」 因为,他们早已动手挖空了内里,只剩下浮华的表面而已。 风轻轻一吹便倒了,难道他们还能在一夕之间重建剑塔不成? 他还欲说什么,面容突然拧成一团,无法控制的惨叫。 渐渐的,他的目光失去焦距…… 剑塔。 风声唿啸,一道道暗影藏于阴影之中,无声无息的潜入剑塔中。 第623页 悠长的萧声自灵魂深处响起,正在巡逻的剑侍听到萧声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他们先是口鼻溢出鲜血,随后肉身腐烂,升起缕缕黑色毒雾,沉淀如墨水。 天风吹过,盪起层层毒雾,毒雾铺天盖地,自下往上,将剑塔一层层吞噬。 有人察觉到什么,运转灵力,却骤然吐出一大口黑血。 「为什么……?」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开始腐烂的手指,随即翻出几颗珍贵丹药解毒。 丹药入肚,浓郁的药力化开,却并未像以前一般,祛邪解毒,反而加快了手指的腐烂速度,转瞬便腐烂到了小臂。 「丹药有问题?」声音颤抖,染上恐惧。 可是这丹药出自洛水宗,层层检验过的,为什么会出事? 「快!快通知……元和剑仙——」 还未点亮通讯符,便头首分离,气息消散。 与此同时,另外六座剑塔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第302章 搜魂之术成功后,陈冰河的记忆如同厚重的书页一般,被钟应肆意翻动。 一幅幅画面在钟应神海中快速闪过。 大多数记忆钟应懒得多看一眼,唯有关于离芳水镜的记忆,钟应才会重点翻看。 「去死!」 钟应正翻阅记忆时,阴狠的声音惊震神识之海,风起云涌,尖锐的锋芒集聚,突袭而来,从四面八方压向钟应。 钟应头也没抬,只回了一个字。 「滚——」 狂风以他为中心,向着八方席捲而去,将锋芒切割成碎片。 陈冰河的神识试图反抗,然而身受重伤、虚弱无比的他,即便趁钟应不备,拼死一搏,在钟应的神识之海面前,依旧如庞然大物前的蝼蚁,不堪一击,掀不起一丝浪花。 半晌。 钟应睁开眸子,收回拍在陈冰河额头的手。 陈冰河如失去了支撑点一般,跌倒在地。 搜魂之术结束,他的眸中一点一点恢復光彩。 然而,愤怒、怨恨、杀机等狰狞之色自他脸上消却,化为懵懂与呆滞。 他呆呆望着一处,一阵傻笑,嘴角不自觉留下一行涎水。 搜魂之术为邪术,被搜魂者,重则魂飞魄散,轻则神魂受损。 君不意轻轻握住钟应手腕,摊开他的掌心,用手帕擦拭钟应每根手指头,细心又温柔,声音沉缓:「他的神魂受损了。」 陈冰河为合道期剑仙,神魂强大坚韧,即便被搜魂,神魂受伤,也不可能变成傻子。 必是受到了无法恢復的重创…… 钟应看着自己的手指,眉梢一挑:「我搜魂时,他趁机偷袭我,我就把他大半魂魄打散了,没想到没死成,变成了傻子。」 「啧,便宜他了。」钟应撇了撇嘴,「他若是好好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变成了这样,鬼肯定懒得跟他一般计较了。」 君不意淡淡道:「这样也好,落得清净。」 手指擦拭干净,钟应伸手揽过了君不意的肩膀:「来,这是我看到的东西。」 言罢,钟应抵着君不意的额头,垂下眼帘,将自己看到的东西传入君不意识海中。 两人早已亲密无间,彼此信任,双方神识如清风春水一般碰触对方,温柔贴合。 很快,两人分开。 钟应眨了眨桃花眼,流光潋滟:「看清楚了吗?」 君不意神色略微凝重:「嗯。」 「陈冰河好歹知道一些事,没让我失望。」眸中潋滟化为腾腾杀机,钟应道:「走,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全部宰了。」 君不意并未那么乐观:「希望来得及……」 两人并肩离开。 陈冰河依旧呆呆傻笑。 君不意踏出门槛之前,松开指尖,擦拭过钟应手指的丝帕被风捲起,在空中陡然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短暂的光明之后,小黑屋阖上,彻底陷入黑暗。 钟应两人离开小黑屋后,便直接去找了老院主,说明了此事。 老院主惊异于钟应使用修真界严禁的邪术,微微蹙眉,却并未多说什么。知道陈冰河如今成了傻子后,只道了一句:「命数如此。」 他一向来懂得变通,若是钟应对无辜之辈出手,自然严惩。可是陈冰河罪大恶极,钟应也非泄愤,而是为了九州安危,他自然睁一眼闭一眼,当成不知道。 不然当年也不会在阿宛嫌弃钟应君不意两人是大麻烦时,还坚持收这两个学生了。 君不意又将自己的发现,以及陈冰河记忆中搜到的东西,一一告诉老院主。 老院主越听,神色便越复杂,沉重、担忧、无奈、愤怒掺杂在一起。 最后摇了摇头,询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来找您老人家前,我跟君不意谈了会。」钟应抬了抬下巴,「他想根据这条线,把那些阴沟老鼠都揪出来,我觉得直接宰了比较好。」 钟应唇角扬了扬:「所以,他查,我杀。」 君不意目光澹澹:「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查了。」 「我给属下下了命令,他们不把那些玩意全干掉,就别回来了。」钟应笑盈盈道,「不过我属下多是魔族,比较能折腾,要是他们闹出了什么事……」 在钟应灼灼目光下,老院主摸着鬍子无奈道:「老夫会处理的。」 第624页 有了老院主给自己属下擦屁股,钟应满意了。 然而,君不意查了一半,钟应属下从魔界赶来九州,还未干掉那些玩意,斩断离芳水镜的手脚,便传来了剑塔遇袭的消息。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书院,甚至是修真界。 得到消息的大能再也坐不住,正在闭关的纷纷的出关,闲云野鹤的赶往最近的剑塔,正在秘境的提前结束歷练…… 钟应捏着传讯玉简,微微怔住,神色冰寒入骨。 「……已经联繫了九州剑仙,中州、扬州已传来回信,他们并未遇袭,也未发现古怪之事。」 书院大能齐聚一堂,天璇院主青衫儒雅,缓缓说道:「除了中州扬州之外,我们刚刚接到了元和剑仙的传讯。」 阿宛声音清脆,在一边补充:「洛水宗供应给西灵山的丹药含尸毒,守护剑塔的剑侍长期服用丹药,尸毒被人引发后,大半剑侍直接毙命,身体化为毒气盘桓在剑塔周围,小半剑侍虽然活下来了,但是修为尽毁……」 在这种情况下,离芳水镜趁机突袭,释放出梁州剑塔被镇压之物。 元和剑仙虽然不曾服用洛水宗的丹药,却因剑塔封禁被破,反噬重伤。 值得庆幸的是,梁州剑塔并未因此崩塌,元和剑仙并无性命之忧。 「那些狗东西手段真下作,虽然不知道另外六州的情况,但是肯定也是被阴了。」阿宛愤愤道:「幸好剑主先前应元和剑仙之约,去了梁州,有剑主在,至少能护住元和剑仙。」 老院主深深嘆了口气:「当务之急是尽快支援他们。」 「剑塔周边的宗门家族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正前往支援。」 「洛水宗依附西灵山千年,连洛水宗都不可信,谁能保证他们是去支援,还是去杀人的?」 「放屁!离芳水镜还没那么本事掌控九州……」 在杂乱的声音中,天权院主秦焕突然提剑离开,留下一句:「与其在这里争论,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去支援!」 「我也去,我去青州。」 「我去豫州……」 钟应双手环胸,靠着墙壁,看着众院主分配好支援之地,打算启程,便拉着君不意离开。 他挺贊同秦焕的话,现在去说不定赶得上。 「等等,回来!」老院主重重一敲拐杖,咬牙道:「开启道祖留下的传送阵,我送你们一程!」 第303章 「九州十座剑塔是重明皇与道祖共同修建的,用来镇压神君的法器。据说,五千年前,十座剑塔之间可形成一座覆盖九州的大阵,堪称奇蹟。」 「只可惜,一座剑塔被毁,便再也无法形成大阵。」 老院主领着众人沿着登天梯而上,踏上传承岛。 来到广场后,周边植着一株株白玉兰,云雾缭绕,朵朵白玉兰上如披了层轻薄月色。 白鹤、青鸾和鸣,在白云间盘旋,清音绕耳。 众人在道祖石像停下,老院主仰望着玉馨书院的创立者,生满一条条皱纹的眸子满怀敬仰。 「剑塔耗费了前辈们无数心血。」老院主说道,「当年,为了方便来往于剑塔之间,道祖在传承岛绘制了通往十座剑塔最近之地的传送阵。」 「这样的传送阵唯有两座。」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老院主询问:「不意,开明宫内部也有相似的阵法吧?」 「对。」君不意点头,并无隐瞒,「只不过那座传送阵唯有重明国帝后,或者流有嫡系血脉之人才能开启……目前开明宫中,唯有九思一人符合条件,但是他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开启那座连通九州的传送阵。」 「传承岛上这座阵法,唯有书院歷代总院主能开启,如今书院的总院主正是老夫。」 老院主笑道,「老夫本以为此生都没有用到这传送阵的机会,没想到还真让老夫赶上趟了!」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纷纷惊嘆,更多的却是惊喜。 唯有君不意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慎重之色。 开启传送阵需要多大消耗,唯有老院主和君不意才知道。 以道祖和重明皇的实力,自然能自如启用传送阵,但是却从未一次性带许多人传送。 老院主积累深厚,不说能媲美当年的道祖,至少及得上当年的重明皇,可是传送如此多人,怕也是够呛…… 老院主并未再说什么,抬步向着道祖石像走去。 随着老人的步伐,周边灵力涌动,风捲云起,将广场上缭绕的云雾卷的干干净净,露出圆形高台。 老院主停住,朝道祖石像恭恭敬敬行了个弟子礼:「玉馨书院第七任总院主,拜见道祖。」 起身时,老院主双手掐诀。 随着法印出现,白玉石板上浮现一道道萤光一般的阵纹,阵纹相互勾连,形成一座精密又繁复的阵法。 上古厚重神秘的气息瀰漫开来,一条稳定的空间裂缝出现在众人眼前。 「道祖布置的阵法就是不同凡响,比寻常传送阵瞧着要稳固一些。」 「寻常传送阵可无法传送这么远的陆离,若是老院主所言不错的话,这条传送阵可是横跨九州。」 「我总觉得还差一些……」 说这句话的人,很快便惊住了。 只见在原先的传送阵基础上,又开始勾略新的阵纹,其繁复程度,丝毫不比先前差。 第625页 待第二座传送阵形成后,便同第一座传送阵相融合,第二条空间隧道随之出现。 之后,第三座、第四座……第九座传送阵出现,九条空间隧道在众人面前整齐排列。 「……怪不得我总觉得差了什么,原来如此!」那人惊嘆,「道祖果然是道祖!」 「单单传送阵便如此了得了,当年那座覆盖九州的大阵该是何等威能?」 「可惜,无缘一见……」 「行了。」老院主眼角皱纹深了一分,染上几分疲惫,挥了挥手,「快去吧,老夫在此地等候你们的好消息!」 众人纷纷告别,踏入空间隧道中,包括钟应两人。 当钟应踩到实地,睁开眼睛后,便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城墙,城门上刻着两字。 「落阳。」 钟应念道,眼角微动,「这里是雍州落阳城。」 他定睛瞧去,看到了耸入阴沉雾霾间的雍州剑塔,然而雾霾下方的城池却如污水一般浑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几条血色的线,晕染开来。 侧身瞧去,只见树木葱郁,看不见尽头,层叠房屋在青碧间若隐若现——这里是林海。 只不过先前似乎经歷了一场场厮杀,房屋树木倒塌许多,一处处废墟如同皮肤上一块块触目惊心的斑块。 钟应撇了撇嘴:「呸!什么鬼运气,我们居然到了凌恆那糟老头子的地盘!」 凌恆剑仙,又号雍州剑仙,镇守雍州剑塔,而那雍州剑塔便建立在落阳城之中。 遇袭的七位剑仙中,除了元和剑仙,钟应跟其他六位都算有仇,其中最顽固不化,骂的钟应最狠的就是凌恆剑仙。 钟应甚至有转身离开的冲动。 而这种冲动,很快被宰了离芳水镜那群王八蛋的念头压下。 君不意伸出手指,感受空中的灵力波动:「落阳城中有很强的禁制,隔绝了空间,所以我们无法收到他们的传讯。」 「居住在林海中的修真家族似乎也全部迁移到了城中。」顿了顿,君不意又道:「情况比想像中的要好,禁制未消,说明离芳水镜还未得手。」 钟应指着落阳城:「我属下也在城中,就是不知道是白漓还是木图了。」 陆离枪凭空悬浮空中,钟应抬手握住枪身,嗤笑一声:「先破开禁制再说!」 言罢,钟应朝着城墙疾掠而去。 落阳城外,有数十位赶来支援的修士正在联手攻击城墙,企图破开禁制。 「让一让!」 一道张扬而清越的声音响起,恐怖的威压从身后压来。 一群修士反应灵敏,闪电一般朝两边避开,回首瞧去。 「嗡。」 只见一物如流星夜陨,裹挟滔天烈焰而来。 「砰——」 那物狠狠刺在落阳城的禁制上,整个城墙就在震颤,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了那东西。 那是一柄通体如红晶石的长枪,不等众人惊讶,熊熊烈焰便在禁制上爆发,向着四面八方吞噬而去。 此时,雍州正值黎明。 天幕黧蓝,东方浅白,朝阳初升,将云层渲染一层瑰丽之色。 这片火焰便似黎明骤然绽放的墨莲,盛大无比。 钟应衣袍猎猎,长发在烈焰爆发的威力中起起伏伏,眉梢眼角甚至染上惊人的薄红。 他一招手,陆离枪回到他掌心,携枪噼去。 「轰隆隆!」 城墙在长枪的勐烈攻势下,如豆腐一般,摇摇欲坠。 君不意立于云端,墨发衣袂翩跹,指尖併拢,向前一点。 一股清灵之气自指尖流转,环绕于烈焰周边,防止烈焰扩张,伤及无辜。 落阳城中,一片死寂。 原本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东倒西歪,陷入沉睡。 从昏睡之人脑袋上,裊裊升腾起一缕白烟,直上云霄,最后涌入一蹲饕餮青铜鼎中。 青铜鼎呈血色,其上花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吞噬着城中之人的血气精气以及修为,饕餮青铜鼎中咕噜噜作响,好像在烹煮着 什么美味佳肴。 一穿着花里胡哨的青年悬浮在青铜鼎上方,盘膝而坐,正是洛岭。 剑塔前方,是一片战场,凌恆剑仙带领着落阳城残余的修士、以及自己的剑侍弟子,同一群黑衣人杀的难解难分。 金色长剑如大日煌煌,时不时横扫战场。 凌恆剑仙脸色黑沉,神色肃穆,一身狼狈。 厮杀这么久,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看似气势如虹,其实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罢了。 一位灰衣老者拉住了他:「轮到我们守了,你快带着受伤之人回剑塔疗伤。」 凌恆剑仙愤愤不已,心有不甘:「我没事!」 灰衣老者呵斥:「凌恆!你难道不顾他们生死?」 凌恆剑仙咬了咬牙,这才带着身受重伤、支撑不住的人返回剑塔——如今落阳城唯一的安全地。 他们便是靠着轮流替换,坚持到现在的,本以为能将这些黑衣人耗死,然而黑衣人源源不断,似乎没有力竭之时,支援之人却迟迟未到! 进入剑塔后,凌恆剑仙身子一晃,以长剑撑地,方才稳住身形。 有人围上来,紧张的询问他的状态。 凌恆剑仙一瞧,看清楚是林海洛家少主洛轻风后,心中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我无碍,你去帮他们疗伤。」 第626页 洛轻风赶忙去帮其他人。 「呵。」一声轻笑响起。 凌恆剑仙眉头一蹙,便看到了撸着一只白毛狐狸的紫衣华服青年。 「现在还摆什么剑仙的架子?」白漓幽幽望着他,无不嘲讽:「早听我的,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凌恆剑仙最恨妖魔,见到白漓脸色本便不好了,一听这话,喉咙梗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憋的难受。 重重冷哼一声后,凌恆剑仙干脆不理白漓,盘膝打坐。 白漓差点儿气笑了。 他真是服了! 接到钟应命令后,白漓便来了雍州,清理离芳水镜布下的棋子,因此被凌恆剑仙发现了踪迹,被围杀的东躲西逃。 就算白漓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不仅没有滥杀无辜,反而还在肃清邪魔,凌恆剑仙也坚持要将他们这些魔族关押起来。 遇上这种傻子,还能怎么着? 继续边打边跑啊! 这样一来,他们反倒撞破离芳水镜的行动,至使离芳水镜的计划告吹。 当时离芳水镜也惊住了,没反应过来,若是白漓带着一群魔族和凌恆剑仙联手,说不定就突出重围了,谁知道凌恆剑仙依旧不肯,认定了白漓是个阴险小人,肯定会背后偷袭。 瞎打一气后,他们错过了好机会,便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白漓觉得自己脾气前所未有的好。 若是金沙沙或者木图他们在这里,早就跟凌恆剑仙不死不休了,唯有他顾全大局,才硬生生忍下了心头的暴戾杀机,没有把狐狸屁股煳在凌恆剑仙的脸上! 第304章 白漓扯着狐狸毛,发泄心中杀气。 白毛狐狸被揪疼了,泪眼汪汪,弱声弱气的哀叫,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白漓恍若未闻,目光幽幽扫过四周。 ——面对同一个敌人,道修与魔族暂时止战,共同退守剑塔。 然而,道修待一处,魔族待一处,双方泾渭分明,互不来往。剑塔高层更是唯有道修才能出入,魔族动一下都要被各种怀疑、警惕的目光盯着。 白漓冷笑一声,提着狐狸尾巴起身。 刚一动,便听一道袍女子呵斥:「你要干什么?」 「芳堇仙子?」白漓认出了她,唇角绽开一抹笑容,他生的雌雄莫辨,这丝笑容也美艷绝伦,说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多管闲事!」 芳堇一懵,待要反唇相讥之时,憋久了的白漓已经踏出了剑塔。 周边道修安慰了芳堇几句,非常时期让她忍忍,魔族顿时各个翻白眼。 白漓站在台阶上,抬头望去。 铅色灰暗的天空上,空中的战场激烈又疯狂,目光穿过重重人影,白漓看到了空中那散发血腥味的饕餮青铜鼎,以及操控饕餮鼎的洛岭。 洛岭周边有数人守护,那些人气息皆不弱,都不好对付,白漓暗暗放弃了偷袭的念头。 落阳城为雍州都城,又建立着雍州剑塔,大小宗门林立,更有许多道修隐居于此,强者自然无数。 这次离芳水镜对落阳城出手,便炸出了许多隐世道人,不然凌恆剑仙等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坚持到如今。 但是,离芳水镜准备了数千年,显然更胜一筹。 还未交战,城中便有大半道修失去力量,昏倒于地。紧接着又是覆盖落阳城的禁制,又是策反,又是离间,又是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才导致如今这般情况。 白漓见识广博,自然看得出黑衣人之所以源源不断、不知疲倦,是因为洛岭那尊古怪的饕餮鼎。 洛岭藉助饕餮青铜鼎,以炼丹之术,将城中昏睡修士的血气、修为等炼化,供应给黑衣人,使黑衣人如同有了「不死之躯」一般,不知疲惫的战斗。 白漓心中估量,只要众人集聚力量,拼死一搏,杀了洛岭,未必不能破开禁制,反败为胜。 但是,这样的话,便无人镇守剑塔,无法保证剑塔安危,离芳水镜肯定会趁机捞出剑塔之下的人或者物。 毕竟,离芳水镜的主要目的并非屠戮落阳城,而是剑塔! 九州道修要守护的也是剑塔! 双方不肯罢休,便以命去填,僵持至今。 白漓是奉命前来雍州的,虽然钟应的命令是清扫离芳水镜的埋下的棋子,但是白漓心知钟应下达这个命令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剑塔。 所以,白漓绝对不会提出「拼死一搏」的意见,冷眼看着战况越来越惨烈。 而凌恆剑仙他们未必没有想到别的突围法子,为了剑塔的安危都放弃了…… 战场上的道修又换了几轮,先前白漓讽刺的那位芳堇仙子也上场了,厮杀一阵后,伤痕累累的回来了。 其中,凌恆剑仙上战场的次数最多,只要稍微喘口气,他就会马不停蹄的冲上去。 白漓眯了眯眼,看着数位重伤道修被同伴带回,凌恆剑仙强行提剑而去,吩咐属下:「你们去帮忙!」 「大人,守住剑塔不就行了,我们管他们死活做什么?」 白漓斜睨了一眼:「他们快不行了,若是死了,光靠我们可守不住,快去!」 一众魔族加入战场。 凌恆剑仙听到白漓的声音,锐利的目光望来,白漓挑眉:「还怀疑我啊?」 凌恆剑仙哑声道:「你们擅闯雍州之事,我不会追究了。」 第627页 这施捨又别扭的语气听的白漓不乐意了,幽幽说道:「我可不会让你们白冤枉一场,凌恆剑仙,今天便算了,以后你可小心了。」 「……」 双方再度谈崩,互相看不顺眼。 凌恆剑仙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魔族加入战场,一开始道魔各自为政,你杀你的,我杀我的。 直到一位魔族杀兴奋了,把就要将芳堇仙人捅个对穿的黑衣人砍了几刀,无意中救了芳堇仙子一命。 芳堇捂着胸口的血,有些难堪,又有些感激,情绪复杂,嘴巴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妹,你快去回去疗伤。」 芳堇咬着下唇:「我……他们救了我一命……」 「别担心,师兄替你把恩情还回去。」 「恩是恩,仇是仇,我们分的清楚……」 「好,师兄你们一定要记得啊!」芳堇下去疗伤。 道修不愿意欠这个恩情,反手一法器拍了过去,帮魔族挡了一下。 魔族一脸茫然:「这些傻子在干什么?」 「肯定又想搞什么!他们难道想抢风头?」 「呸!一群老弱病残。」 「不能输给他们!上,大干一场!」 众魔族不愿意认输,又瞅准机会救人。 道修继续还恩情……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双方被挑起了几分「争斗」之心,不愿意输给对方,越打越融洽,越打越兇勐,一时间居然意外占据了上风。 白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摸了摸唇角,有些惊喜的嗳了一声。 凌恆剑仙见此,仿佛看到了曙光,更是越战越勇。 一位位黑衣人尸体砸落,坠地。 饕餮青铜鼎上,洛岭受到重击似得,喷出一口血,垂着头重重喘息。 他的血液落下,被饕餮鼎吞噬,鼎中沸腾声越发大,洛岭绷着一张脸将鼎中力量抽出,继续供给黑衣人。 黑衣人完整的尸体再度「活」过来,继续厮杀。 谭四公子谭霈立于一旁,望着青铜鼎上那无数张贪婪的嘴,喃喃:「真是邪物。」 他问:「当年,致使我祖父走火入魔的丹药,便是这样炼出来的?」 这些年来,谭霈不在对离芳水镜一无所知,至少清楚了当年的真相。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曾离开离芳水镜。 理由很简单,九州无他立足之地,而他要靠着洛岭的丹药,恢復沦为天魔的祖父的神智。 洛岭扯了扯唇角:「几颗丹药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大力气?」 突然,洛岭目光落在极远之处,察觉到什么,脸色巨变,指着战场道:「你们去帮忙!」 围在洛岭身侧的几人纷纷加入厮杀,唯有谭霈与他身侧的天魔未动。 谭霈朝着洛岭伸出了手:「我要的东西了?」 洛岭非常痛快的抛出一个瓷瓶:「这是最后一颗丹药。」 谭霈眼睛骤然明亮:「吃了后,我祖父便会恢復神智,对不对?」 「对!」 得到肯定答案后,谭霈加入战场。谭霈实力一般,天魔却是一大助力,直接对上了凌恆剑仙,甚至更甚一筹,压制了凌恆剑仙。 洛岭从怀中取出一透明琉璃珠,琉璃珠中装着一滴殷红的血液,在珠子中摇摇晃晃。 琉璃珠一出现,饕餮青铜鼎便开始颤动,鼎身无数嘴巴争先恐后的张开,渴求着那滴血液,似乎随时会飞扑而起,将血液吞噬。 ——这是神君的精血。 神君交给洛岭的,以备不时之需。 指腹温柔的摩挲着琉璃珠,洛岭眸光中爆发出强烈的不舍之意。如果可以,他想收藏这滴血液的。 可是,神君交代的事,他绝对要完成! 洛岭忍痛将琉璃珠抛入饕餮青铜鼎中,很快血液便被无数张嘴巴吞噬,青铜鼎内部轰隆隆作响,仿佛凶兽在满足的欢唿。 精血调动了饕餮青铜鼎中所有力量,庞大强横的力量喷薄而出。 洛岭盘坐在青铜鼎上方,直面那股血色的力量。 长袍墨发在磅礴的力量面前「狂魔乱舞」,髮髻松散凌乱,法袍被切割成一块块布条,皮肤甚至被割出一条条伤痕,如龙爪花盛放。 洛岭试图操控那股力量,眼睛瞬间布满血丝,脸上肌肉一阵阵颤动,再度喷出一口血来。 他咬牙抽调力量,灌注于黑衣人身上,黑衣人气势越发强盛,越发兇勐。 不少魔族道修应对不及,直接殒命。 后面的人反应快,及时聚拢一处,共同联手,方才逃过一劫。 原本在剑塔中疗伤的道修察觉到不对,重伤的继续疗伤,伤势较轻的,带伤上阵。 甚至连作壁上观的白漓也急了,扔出白毛狐狸挡住一击,救了一位重伤属下,自己更是直接出手。 同黑衣人对轰一掌,白漓向后退了几分,神色错愕。 「不对劲……」 白漓目光死死落在空中的洛岭身上。 洛岭口鼻溢出鲜血,神色却狂热而坚韧,对着白漓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来。 只一眼,白漓便看得出,为了掌控饕餮青铜鼎,洛岭受了极重的伤,这样下去,说不定会伤及根本,甚至性命堪忧。 这非常不对劲! 白漓心头涌上忌惮、古怪的情绪。 第628页 这段时间,钟应全力调查追杀离芳水镜,白漓对离芳水镜有一定了解,他非常清楚洛岭在离芳水镜的地位。 离芳水镜分为三脉,朝阳一脉以洛岭为首,五千年前道祖镇压离芳水镜时,只将洛岭的力量封印剑塔中。 这五千年,洛岭凭藉的炼丹之术,成为离芳水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他本人只听从神君一人命令。 雍州剑塔中被镇压的「东西」,应该是五千年前追随神君的强者。 也就是说,那是洛岭的同伴,在离芳水镜的地位不可能比洛岭高,最多和洛岭打平。 既然如此,凭什么让洛岭牺牲自己,去救这一个地位力量和自己差不多的人? 这不是捨本逐末,捡了芝麻丢西瓜吗? 除非…… 除非……剑塔下不止镇压着离芳水镜的强者,还镇压着于神君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洛岭才会不顾一切也要为神君取出来! 道修并非谁都傻,实际上能修炼到这地步,人人都有过人之处,只是对魔族成见极深罢了,他们中也有人察觉到这一点,一名老者忧心忡忡:「凌恆,他们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对付我们,定然不简单,一定要守住剑塔!」 「我知道!」凌恆剑仙身上杀气更重,怒吼,「全部出来应战,不惜一切也要守住剑塔——」 声音传遍整个战场,充斥着愤怒、悲痛、决心以及沖霄战意。 正在跟黑衣人厮杀的道修听后,浑身一震,回应:「守住剑塔!」 「守住剑塔!」 「守住剑塔!」 他们一改先前保命为主、阻拦为辅、等待支援的风格,开始跟黑衣人拼命。 正在调息疗伤的道修,不顾满身伤痕,一个个用法器支撑起身体,朝着战场而去,加入战局。 有几人甚至是刚刚从战场下来的,伤口还未结痂,草草服了几颗灵力丹之后,便决绝的又上战场了,伤口处溢出的血液滴落在剑塔阶梯上,蜿蜒如长蛇。 白漓同样命令:「这里由他们挡着,你们随我去杀了青铜鼎上那狗东西!」 擒贼自然先擒王! 杀了洛岭,饕餮青铜鼎便无人能控制,黑衣人失去供给,自然能杀绝了! 白漓带着属下突围,然而黑衣人源源不断,力量又比先前强了许多,岂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很快,白漓等人便如陷入泥沼一般,彻底被缠住了! 战场厮杀惨烈到极点,一具具尸体坠落在街头巷尾,血液染红了青石板,将城中流水染成了血色。 那些尸体有道修、有魔族、有黑衣人……乱七八糟的手臂大腿碎肉堆叠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便在这时,天地一声巨响。 「轰——」 城墙遭到重击,摇摇欲坠,即便隔着禁制也能察觉到落阳城外那仿佛金乌般炙热的力量。 支援者到了!!! 无论是魔族还是道修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支撑不住的仿佛见到了曙光,居然咬牙坚持了下来。 「轰!」「轰!」「轰!」 冲击禁制的声音连绵不绝,城墙震颤,禁制震颤,恍惚间连铅色的天空都如同水波一般盪开! 「还愣着干什么!杀!」洛岭声音阴狠。 他抬手,虚虚抓住饕餮青铜鼎中血雾凝成的虫子,朝着黑衣人灌入。 黑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充血成红紫色,听从洛岭的命令,疯狂反扑。 谭霈等人更是拿出十二分的实力。 凌恆剑仙眼看着一位位同道陨落,黑衣人杀出一条路来,而他却被天魔拖住,无法支援,更无力杀了罪魁祸首,双目通红。 他说过会以性命守护剑塔的! 凌恆剑仙仰头一声长啸。 「啊——」 凌恆剑仙眉心浮现一道金痕,金痕一闪而逝,凌恆剑仙脸色骤然煞白,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然而他的气息却是节节攀升,很快便比他巅峰时期高出一倍。 短时间使用禁术会像君不意当初一般伤及根本,陷入沉睡,或者沦为废人,但是凌恆剑仙此刻没有丝毫犹豫。 金色剑光直上云霄,勐的一收,随后如太阳星之光一般,照耀天地。 凌恆剑仙的剑道如大日煌煌,这一刻,却是日月当空,璀璨更胜往昔,连天魔都要退避。 天魔的力量被凌恆剑仙噼成了两半,剑势却并未收敛或者消散,向着洛岭而去。 洛岭看着当头而来的金芒,却不惊不惧。 他出身自丹鼎门,擅炼丹,硬碰硬的厮杀中所有不足,但是此刻,洛岭却不慌不忙的捞起饕餮青铜鼎中的力量,灌入身体中。 剑芒如日月同落。 洛岭双手一合,捧住了横穿落阳城的剑光。 「哇。」 洛岭吐出一口血,即是因为饕餮青铜鼎中的力量冲撞身体经脉,也是因为凌恆剑仙这引动天地的一剑。 洛岭不管不顾,继续吸收饕餮青铜鼎中的力量,一连又吐出几口血。 血液滴在金色剑芒上,发出「滋滋滋」的腐蚀声。 洛岭收拢手掌,手背青筋暴起。 「卡擦。」 剑芒绽开蛛网似的裂痕,随后碎成晶块,消失在天地间。 凌恆剑仙气息更加萎靡,却又接连三剑噼出。 第一剑威能便不弱于先前那一剑,第二剑、第三剑却更强。 第629页 「凌恆……」老者张了张嘴,想要阻止。 这样下去,就算最后保住了剑塔,凌恆剑仙也会沦为废人。但是,触及到凌恆剑仙坚定的目光后,老者摇了摇头,咽下了口中的话。 这三剑,两剑朝着洛岭而去,一剑朝着饕餮青铜鼎而去。 洛岭一掌拍去。 掌风携风雷之势,同第一剑相互抵消。 随后,洛岭再度用手指捏碎了第二道剑芒。 第三道剑芒则被饕餮青铜上无数大嘴吞噬,沦为这樽邪鼎的养料。 洛岭唇角弯了弯,似乎在笑,为自己的力量而得意,嘲笑凌恆剑仙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下一刻,他胸口的衣袍染红,衣料从中撕裂,一把黑色利刃从胸口穿出,洛岭便再也笑不出了。 那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刀锋处时不时闪过幽蓝的光,吸允着洛岭心头的精血。 而持匕首的人,正是白漓。 洛岭这才反应过来,声音沙哑:「……你们联手了?」 最顽固最暴躁的凌恆剑仙居然跟魔君最忠心的属下联手了?! 「对,你这一刀中的不冤。」白漓颇为哀怨的说,「那老顽固非要生死关头,脑子才能转过弯来。」 言罢,白漓抬手,抽出刺入洛岭心脏的匕首。 手起,刀落,匕首再度刺入了洛岭的血肉之躯中,这一次刺中的是丹田。 趁他病,要他命! 白漓正要将匕首穿透洛岭头颅时,浑身汗毛竖起,心中警铃大作,勐的松开匕首,向后退去。 饕餮青铜鼎中的力量沸腾到了顶点,从鼎中喷发,向着四面八方溢去。 洛岭首当其冲,被岩浆一般的浓稠液体淹没。 液体笼罩区域极广,不管是魔族、道修、黑衣人或者是亭台楼阁,沾上这岩浆一般的液体便被腐蚀殆尽。 有人逃的快,只有手臂上沾上几滴液体,却发出悽惨尖利的哭叫声,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快把手臂砍了!」 「对,大不了以后续接!」有人提议。 那人赶忙砍去了手臂,松了口气,喘着粗气虚弱道:「多谢道友。」 「没事。」 「我……」那人还要说什么,脸上突然染上惊恐绝望之色,撕心裂肺的惨叫再度响起。 在众人目光下,仅仅只沾染几滴液体的人,在砍去手臂后,依旧化为血水。 不管是砍去手臂,还是吃解毒丹药都没有用,甚至上前帮忙的人,若是不小心沾染到,都不能倖免。 天地间陡然安静下来,唯有风过树梢,血水淌过地面的声音。 朝阳初升,光辉倾洒,映出了一张张惨白如菸灰的脸。 尽管做好了殒命的准备,但是亲眼看到这饕餮青铜鼎的力量,依旧令人胆寒。 最重要的是,经过刚刚那一次爆发,饕餮青铜鼎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越发活跃了。青铜鼎中的液体咕噜噜的响,鼎身无数张嘴开开合合,还在不断吸食城中之人的精气修为。 原先灌注在黑衣人身上的力量,尽数被嘴吸回,黑衣人失去力量便如同失去骨架一般,纷纷倒地。 咕噜噜…… 饕餮青铜鼎还会再次爆发,威能绝对比刚刚更强,甚至可能淹没整个落阳城,致使百万人丧命。 这个认知令所有人惊骇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岩浆似的液体中传出,洛岭毫髮无损的从液体中爬出,站在众人面前。 洛岭用手擦了把脸,露出病态苍白的皮肤来,眼睫眼角沾着血,他的目光却格外的明亮狂热。 他笑道:「上百万人要为剑塔陪葬了,风光大葬。」 凌恆剑仙死死瞪着洛岭,恨不得将他抽骨扒皮,咬着牙,妥协:「剑塔中镇压的东西给你,你收了这件邪器!」 「啊?」洛岭意外,「凌恆剑仙,你不是拼了命也要守住剑塔吗?」 凌恆剑仙愤愤道:「我可以向天道发誓,让你们安全离开。」 他们可以不惜命,却绝对不能搭上落阳城百万生命! 而且,凌恆剑仙隐隐期盼另外几州能够护住剑塔,这样便还有缓转余地。 洛岭环顾四周,道修静默不语,魔族一脸怒气,却不敢继续再战,便痴痴笑了起来,手指碰过胸口、丹田的伤口,无不恶意道:「可惜,我伤的有点儿重,现在已经没本事控制饕餮鼎了……」 他摊了摊手,虽是在笑,眼底却是一片空寂荒凉,唯有眼角余光落在剑塔上时,才会闪过异样的光芒。 道修和魔族同时色变。 饕餮青铜鼎震动的越发厉害,仿佛有什么来自远古的凶煞即将破封而出。 下一刻,洛岭目光一厉,飞身而起,占着饕餮青铜鼎无法要他的命,一脚踢在鼎身上。 「咚」的一声,巨鼎向着魔族道修的方向飞去。 众人惊惧非常,谁也不敢硬碰硬,如惊鸟一般向着两侧散去。 唯有一人未动。 那人是——凌恆剑仙。 老者回头一瞧,大惊失色:「凌恆,快躲开!!!」 剑仙身躯比一般修真者强横,但是老者不认为凌恆剑仙能够在那诡谲又恐怖的力量面前,全身而退。 芳堇惊恐:「师父!师父!」 凌恆剑仙金色重剑插入地板中,支撑着身体,眼中唯有诡异的青铜鼎。 第630页 饕餮青铜鼎越来越近,占据他的全部瞳孔时,凌恆剑仙终于动了。 他拔出金色重剑,如同凡人砍柴一样,砍向饕餮青铜鼎身上。 「砰——」 双方碰撞,青铜鼎被凌恆剑仙稳住,液体洒了他一身。 说到底,洛岭遭饕餮青铜鼎反噬,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他这么一脚踢来,其实并无什么威力。 众人如惊弓之鸟,不过是先前被饕餮青铜鼎中的诡异震慑住了,惧怕青铜鼎本身的威能罢了。 液体腐蚀凌恆剑仙的法衣血肉,金色重剑沾上液体的地方,出现一块块铁锈,凌恆剑仙纵横一方的仙剑,硬生生被腐蚀成凡铁。 凌恆剑仙浑然不惧,身上气息越发强盛,仿佛身体中蕴涵着混天灭地的力量。 老者从厉呵变为颤抖:「凌恆,你要做什么?快停下来!」 凌恆剑仙要自爆! 老者看出了这一点,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千年来,剑仙镇守剑塔,受九州修士尊崇,还没有哪位剑仙最后落得自爆的下场。 凌恆剑仙撸起袖子,不管不顾的抱住饕餮青铜鼎一足。 青铜鼎嗡嗡挣扎,却挣扎不出凌恆剑仙的手臂。 他扯了扯唇角,试图露出可靠柔和的表情来:「青铜鼎的问题,我来解决,你们……你们珍重。」 「凌恆!」 凌恆剑仙头也不回,抬起丈高的饕餮青铜鼎,一跃而起,直入云端。 饕餮青铜鼎中的力量越发恐怖,凌恆剑仙身体中的力量直追而上。 不等饕餮青铜鼎炸开,凌恆剑仙先一步自爆。 「轰——」 天摇地动。 众人看不清厚重的云中发生了什么,却看到铅灰色的天空骤然出现一团血色,血色如滴入水中,晕染开来,混沌的天空渲染成悽厉、艷丽的红色。 凌恆剑仙的气息彻底消散在那片红云中,不留分毫。 老者重重嘆息,芳堇仙子捂住嘴,压抑住喉咙间的抽泣…… 苍穹上的红色越发浓重,仿佛即将渗透云层,倾洒世间。 ——剑仙自爆之威固然可怕,但是饕餮青铜鼎吸收了无数修真者的精气与修为。剑仙自爆抵消了大半威能,余下的力量却力量化为血雨,坠落世间。 芳堇抹了把眼泪:「师父捨生取义,我是他的徒儿,也该如此。」 她如一缕清风,向着天空飘去,又有几位年轻修士自行朝着苍穹而去。 「回来!」 老者将芳堇扯了回来,禁锢她的力量,扔进了人堆里,怒骂:「我们这些老傢伙还没死了,你们这些小辈急什么急?」 另外几位修士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老者们将小辈扔回去后,调动灵力,向着血色的天空而去。 便在这时。 天地间又是一阵震盪。 只见困住落阳城的禁制如碎裂的镜片,化为白色的光点,落阳城如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惨烈的战场。 与此同时,巍峨的城墙在一桿血色长枪下,轰隆隆崩塌,淹没周边房屋,形成一片废墟。 钟应扛着陆离枪,站在城墙废墟上方,瞧着众人,不怎么有诚意的说:「不好意思啊,下手重了点,城墙没了,下次帮你们修好。」 ……等万魔城九幽宫修好了,他就把修建宫殿的属下派到雍州来修墙,反正修一座城池是修,修两座城池也是修。 钟应其实嫌麻烦,不想担这个责任的,毕竟他砸了城墙也是为了救人。 但是,目前他想跟九州合作,想将君不意「娶」回魔界,觉得自己态度还是好一点比较合适。 然后,钟应对上了一张张欲哭不哭的难看脸,看到了空中企图自爆的几个白髮老头。 钟应想也没想,下意识拨动枪尖,一枪噼去。 陆离枪划过长空,抖的虎虎生威,只听「啪啪啪」几声,枪影拍中了那几个老头,打断了他们的自爆,如秋风扫落叶,将人横扫而下。 「哎呦。」 白髮老头掉了一地。 众人似哭非哭的神色转为呆滞,甚至忘了去扶自家长辈了。 完了! 所有人都完蛋了! 没人组织血雨了! 云层再也承受不住饕餮青铜鼎余威的力量,没有雷霆闪电,血雨如注,倾洒而下。 即将落在屋嵴上,将整个落阳城摧毁时,一卷天地山河卷,于苍穹徐徐展开。 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虫鱼鸟兽等在天地间一一显现,将血雨包裹。 与君不意少年时期展开的那半虚半实的幻境相比,如今的君不意展现的山河卷,足以与钟应在神君记忆中看到的那方大世界媲美。 创世之莲的莲子以与君不意融为一体。 创世,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血雨落入君不意的世界中,很快便被掌控世界的君不意抹除,没有伤到山河卷世界一分一毫。 钟应察觉到血雨中与众不同的力量,抬手去接血雨,血雨悬浮在他掌心,滴熘熘的转圈。 钟应眨了眨眼,除了血雨中诡谲又危险的力量外,他还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喂,君不意。」钟应歪了歪头,「我怎么觉得这雨里头有着凌恆那糟老头子的气息啊?」 君不意凤眸微微凝住:「这是……」 第631页 不等他道出答案,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回答:「凌恆为阻止饕餮青铜鼎危害世间,选择了自爆。」 钟应低头,看到了老者悲怆的神色,心下微动,不由抿了抿唇。 他一向来讨厌凌恆剑仙,觉得那大傻子为了「斩妖除魔」,简直不分善恶,没了脑子。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一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凌恆剑仙都会选择心中的道,为天下众生而死。 前世,凌恆剑仙是在陈冰河的挑拨下,死在钟应这大魔头手上。 这一世,钟应为没能及时救下凌恆剑仙而有点儿闷,有点儿难受。 虽然凌恆剑仙会死,完全是他自己的顽固造成的。 但是,天知道钟应多想救凌恆剑仙一命,然后看着凌恆剑仙那张老脸上混杂着难堪、尴尬、委屈、不可置信、恨不得去死一死的表情。 可惜,一切都成空。 那就找罪魁祸首算总帐! 繁杂的念头一闪而过,钟应目光一扫,落在了在场的离芳水镜成员上,率先出手,君不意紧随其后。 前来支援的强者们,跟随钟应两人进城,看到落阳城中惨烈的战场,又得知凌恆剑仙之事后,气愤不已。 离芳水镜的成员见势不妙,试图逃离,被九州修士追着打。 谭霈混在人群中偷熘,然而天魔气息太过惹眼,很快便被围攻。 遇上钟应和君不意的人更惨,不出十招便被轻松解决。 「白漓去哪里了?」钟应有些疑惑,神识扫荡一圈。 剑塔第七层门窗被打碎,零散的木屑纷纷飘落。 隔着重重房屋,钟应看到白漓在跟一人交手,白漓并不是那人的对手,被人压着打,第七层的门窗就是白漓撞墙壁撞塌的。 而白漓对手的气息有些熟悉,是…… 洛岭! 他没死! 钟应看清楚洛岭的那刻,眼睫泛着万里冰川般的寒光。 只要想一想洛岭前世对便宜爹爹偷袭,害死了便宜爹爹,钟应便呕的要死。 「君上!」白漓眉眼露出惊喜之色。 先前,在众人想方设法对付血雨时,白漓便发现洛岭不见了。 白漓带着几个属下搜查,发现洛岭偷偷熘进了剑塔,他当即带属下追上去,在剑塔第四层追到了洛岭,便从第四层打到了第七层。 让白漓意外的是,他估算自己一人便能胜过洛岭,结果他们以多欺少,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联手都打不过洛岭。 白漓这才惊觉,洛岭先前的虚弱都是装的! 洛岭的确是炼丹师不擅打斗,的确是强弩之末,的确身受重伤,但是洛岭身体中还残留着一部分饕餮青铜鼎的力量。 那是他的后手! 到第七层时,他的属下全部被打趴下了,只有白漓一人还在支撑,如狗皮膏药一般黏着洛岭。 皇天不负有心人,白漓等到了自家君上和自家魔后。 若说白漓见到钟应君不意是振奋的话,洛岭脸色便是一片阴沉了。 洛岭以前虽然有点瞧不上这两个后辈,但是从神君口中隐约知道两人的实力和来歷后,便只剩忌惮了。 他心知自己绝对不是两人的对手,即便有饕餮青铜鼎也不是两人的对手。 因为,那是神君都视为对手的人,他没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 如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 洛岭找准时机,一掌震伤了白漓,随后一脚击中白漓小腹,将白漓踢出剑塔,踢向钟应两人。 白漓瞳孔幽芒一闪,洛岭失神一瞬,便趁机握住了洛岭的脚踝,两人一起跌出剑塔。 洛岭几乎立刻回神,在空中蹬下白漓,不顾一切的向着第九层塔顶疾飞而去,如电如风。 白毛狐狸接住即将坠落的白漓。 钟应弯了弯桃花眼,冷笑:「找死!」 手腕一转,修长白净的手指握住陆离枪枪身,骤然发力,急掷而去。 陆离枪携着玄焰,刺穿长空,所过之处,空间留下无数细小的裂痕,足以看出这一枪之威,何等惊人。 「哗——」 无可比拟的锋利气流从后脑勺传来,令人战慄,洛岭回首望去。 陆离枪转瞬到了眼前。 洛岭聚力试图阻拦,然而,他的力量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如纸煳一般,一捅就破。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岭瞪大眼睛。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如破布娃娃一般,被掀翻,最后撞上了第九层剑塔上,琉璃瓦被撞塌,掉了一连串,砸成粉碎。 ——陆离枪直接从他额头贯穿而过,将他钉死在剑塔第九层。 洛岭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么庞大的力量,直接「死」去,气息全无,眼神空寂黯淡。他的神魂却在陆离枪的玄焰中焚烧,嘶叫。 钟应不仅要他死,还要他魂飞魄散,半丝不留。 魂魄被烧成了火球,即将陨灭之时,洛岭的眼珠子眨了眨,浮现惊人的光亮。 那是迴光返照。 血液从被贯穿的额头处源源不断的溢出,流淌过眉梢,划过眼珠子,从眼角滑下,狰狞又惨烈,却丝毫不损那双眼睛的亮度。 那是飞蛾扑火的决心! 也是飞蛾被火灼烧时,最后的明亮! 唇瓣微微开合,无声说道:为了神君…… 第632页 洛岭抬手,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量,在剑塔第九层墙壁上,写下血色的符号。 符号熠熠生辉。 下一瞬间,第九层高塔最后的禁制……破了…… 第305章 「哈……哈哈……」 洛岭痴痴的笑了起来,因为虚弱,笑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然而,任谁都能听出笑声中的狂热、痴迷和愉悦。即便落得如此下场,可是于洛岭来说,只要能完成神君所託,一切便值得。 钟应轻嗤一声,五指展开,根根修长有力,在朝阳下,指尖落了点点明光,随后勐的收拢。 被玄焰焚烧的火球如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剎那间熄灭。 「哈哈……呃……」 洛岭的笑声梗在喉咙里,眼中光彩彻底湮灭,头颅垂落,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无力挂在陆离枪上。 九重剑塔耸入云端,高空的风格外凛冽,洛岭的尸体在一阵阵唿啸的风中,如破布一般摇晃。 钟应踏风而来,冷冷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便宜他了!」 君不意从容走至钟应身旁,广袖墨发在流絮似得云中起伏,淡淡开口:「这般便可以了。」 钟应撇了撇嘴:「哪有?这玩意根本不怕死。」 言罢,钟应握住陆离枪枪身,轻而易举的拔出。 洛岭的尸体如同断翼的飞鸟,直直坠落,半空中时,玄焰从他的身体中星星点点冒出,所过之处,肉身成灰,不留分毫。 枪尖的血液被陆离枪吸收的干干净净,钟应一手扛着陆离枪,一手拉着君不意,踏上了九层剑塔。 君不意长身鹤立,眉眼清雅沉静。 钟应一屁股坐在坏了一截的栏杆上,墨眉轻挑,桃花眼灼灼,随着眼睫一掀,目光凉嗖嗖的落在九层高塔深处。 他笑盈盈对君不意说道:「我到要看看剑塔里关着什么东西……」 自禁制完全破去后,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便从剑塔内部汹涌升起,白雾直上云霄,寒意影动了天地灵气,天空飘荡起玉琼似得小雪来。 哒、哒、哒…… 木屐落在地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清脆脆,自有韵律。 不止钟应两人,落阳城意识清醒的修士都在注视着剑塔,目光又好奇又痛恨。 剑塔里到底镇压着什么? 双方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钟应屈指弹了弹陆离枪枪身,漫不经心道:「希望有点儿骨气,耐打一点……刚刚根本没杀痛快。」 最后一句话,钟应杀气格外浓重。 娘的! 洛岭根本不经打,一下子就死了,钟应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手痒的慌。 今天不管剑塔里出来啥玩意,他都要「玩」个尽兴。 至于打不打的过这个问题…… 这不废话吗? 管他牛鬼蛇神,赤离魔君都要杀个遍。 似乎是听到了钟应的声音,脚步声骤然停顿,连纷纷扬扬的雪花都有一瞬间停滞,剑塔陷入令人急躁的安静中。 片刻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悠远。 外散的刺骨冰寒重新收拢回剑塔,没了那引动天地的力量,雪悠悠停了…… 「???」 死命盯着剑塔的众人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时候?那人不会要祭出饕餮青铜鼎那种邪器吧?」 「我觉得不像啊……」 「肯定还有后招!」 众人如此想,于是憋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天空乌云尽散,艷阳高照,屋檐那层薄薄细雪融成水…… 有人后知后觉:「……我怎么觉得像怕了,临阵脱逃?」 身旁的人心虚且不确定的回答:「不会吧?前面他们不是打的很勐吗?这个怎么这么……怂?」 「谁知道啊。」 众人议论纷纷时,钟应直接炸了,不可思议:「怎么是个缩头乌龟?离芳水镜不是为神君捨生忘死吗?怎么出了个叛徒?」 君不意:「……」他没法子回答。 「给我滚出来——」 怒吼声传盪开来,钟应跳下栏杆,长枪指着剑塔,气势如虹,比之鬼神更加兇残,恶狠狠道:「在不滚出来,我就亲自去揪了!」 大约是钟应杀气太过惊人,没一会儿,哒哒哒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只不过比起先前的规律,这次脚步声极为零散,像是一个被吓坏的小动物慌乱的跑。 离得近了,钟应察觉到那人的气息,手一招,无形的力量聚拢成掌,向着阴影中抓去。 只听甜软的「哎呦」一声,一个小巧的身影踉跄的出现在光线下。 那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女童,脚下蹬着一双巴掌大小的木屐,肤色白的没有血色,接近于冰霜的透明,整个人像是冰块雕琢成的一般。 她的唇色青紫,瞪着一双银白色的瞳孔,惊恐的盯着钟应。 钟应回视,两人大眼瞪小眼。 看到这女童的那刻,原本打算围上去群殴,解决祸患的道修都愣住了。 「就这么个女娃娃?洛岭拼了命也要破开剑塔,就为了这个女娃娃?」钟应指着女童,跟君不意抱怨,「那小胳膊小腿的,我扯一下就掉了。」 不是钟应太过自大,被表面所迷惑。而是因为钟应太强,一眼就看穿了这女童的真实。 第633页 女童身上的极寒之力的确强横,却伤不了天赋神通为神火的钟应分毫。而那具小身体,更弱的像块白豆腐。 最关键的是,这女童身上并无多少罪孽纠缠,跟洛岭比起来,像朵小白花,比那些道修都「白」。 君不意沉吟:「镇压在剑塔之下的,绝非等闲之辈。」 「好吧。」钟应扭头,目光兇狠,「你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 女童身子一瑟缩,眼中迅速蒙上一圈水雾,像一颗浸水的珍珠,既惊且惧的继续瞪着钟应。 钟应想了想,一提陆离枪,耍了个枪花,女童吓得哒哒哒的退后好几步,躲进了阴影中。 「君不意你看!根本就是个废物!」钟应撇了撇嘴,对离芳水镜之人毫不留情,「你是怎么混进剑塔的?离芳水镜怎么会收你?」 这句话怎么激怒了女童,女童小拳头握紧,脆生生的反驳:「阿琼最乖了,最懂事了。」 钟应:「???」 什么玩意? 女童继续道:「阿琼问过神君,可不可以一直跟着他,神君说阿琼又乖又懂事,可以一直跟着他。神君都认同我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进离芳水镜?」 钟应:「……就这样?」 「当然不止!」女童挺了挺小胸脯,「阿琼最听神君的话了,神君让我在剑塔守着,我就在剑塔守了五千年,就算一直孤零零的,我也不怕!」 「……」 这女童的瞳孔如松软的雪,无垢无尘,懵懂又固执,然而「五千年」这三个字,却莫名透着岁月洪流的苍茫孤寂。 尽管她看上去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却独自一人经受了千年苦寒,没有被岁月逼疯,初心不改。 钟应胸口的闷气散了几分,俯视:「你可知神君不是什么好人?」 「胡说!」女童戒备,「神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钟应又道:「他要毁世证道。」 女童反问:「那又怎么样?」 「这说明了他是个大坏蛋!」 「胡说胡说,你才是大坏蛋!」 「我?」钟应指着自己。 堂堂赤离魔君自然不是好人,但是被这女童指责,钟应还是纳闷。 女童肯定的点头:「对!你吓阿琼,你还说神君坏话。」 钟应懂了。 这女娃娃天真懵懂,却并无善恶观。或者说,她的善恶观建立在自己和神君上,她和神君是对,其余一切皆恶,并且一条道走到黑,根本听不进他人任何话。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被关押五千年后,丝毫未变。 钟应搞明白了,一没兴趣揍朵小白花,二没兴趣继续跟她争论,嘀咕:「君不意,该怎么处置她?」 君不意微垂眼睑,冷清的凤眸落在女童身上,似乎在探究什么,轻声问:「除了你之外,剑塔中还有什么?」 顿了顿,君不意补充:「你在守着什么?或者说神君交代了你什么?」 女童咬了咬下唇,面露纠结,似乎搞不懂这位大哥哥是好是坏。 她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连钟应这种粗神经都看得出这女童知道什么,当即冷声道:「快说!」 女童闪着泪光望着钟应,脸上写满了「你果然是坏人」这几个字,不怎么情愿的回答,「除了我之外,没别人了,我一直守着一束小火苗,就怕它熄灭了。」 「火?」君不意念着这个字。 女童理所当然的说:「八方孽火啊,神君分成了十份,我们一人一份小火苗。」 八方孽火……?! 钟应惊愕,同君不意对视一眼。 他陡然明白,洛岭费尽心思、甚至拼掉性命也要毁坏剑塔的原因。 不是为了阿琼,而是为了八方孽火! 神君欲以世界为炉鼎,毁世证道,然而炼化世界哪有这么容易? 所以,五千年前,离芳水镜挑起世间争端,令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世外桃源化为修罗地狱——以世间罪恶得到八方孽火。 甚至于这五千年,离芳水镜一直在干同样的事。 八方孽火集聚之时,便是神君炼化世界之始。 钟应眉眼结了万千冰川:「八方孽火现在在哪里?」 女童声音清脆,知无不言:「剑塔封禁被破的那刻,便回归天地了。」她颇为自豪,「八方孽火无形无影,无相无味,唯有神君才能掌控……」 钟应试图从女童身上瞧出撒谎痕迹:「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神君说了……」女童忌惮的望着钟应,她天生敏锐,明白钟应刚刚动了杀心,并且有能力杀了她,「性命攸关之时,就把一切告诉对方,保全自己性命。」 因为,她和洛岭都完成了神君所託,八方已经孽火回归天地…… 最终,钟应君不意联手布下禁制,将女童镇压回剑塔。这道禁制虽然比不上剑塔之威,想要破开也是千难万难。 落阳城重新整顿,前来支援的修士不少留下帮忙,沉睡的修士甦醒,除了身体格外虚弱外,他们并无异常之处。 钟应等人离开落阳城,回首望去。 雍州最繁华的落阳城此刻处处残垣断壁,满城修士皆着白衣,祭奠凌恆剑仙,祭奠这一战中死去的修士。 回去的路上,他们接到了一个个消息。 七座剑塔禁制皆被破开,其中,两座剑塔崩塌,包括凌恆剑仙在内四位剑仙以身殉道…… 第634页 唯有元和剑仙,箐剑仙,烈阳剑仙无事,如今正在闭关养伤。 第306章 古朴肃穆的宫殿中,神君盘膝而坐,满头银髮贴合着金色宽袍,落在黑玉石地板上,如一条蜿蜒的星河流泻在夜幕之上。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一人高的古镜。 镜面中并没有映出神君的面容,却投影出雍州落阳城的画面。 崩塌的城楼、毁损的房屋、染血的地板、堆叠的尸骸,以及满城白衣…… 他的神色极为清淡,繁华破败之景并未在神君的瞳孔中,惊起一分一毫的涟漪,即便他是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 漫长岁月中,这样的场景他看的太多了。 这般画面比不上上古时期那场之战的惊天动地,比不上太一宗毁灭之时的苍凉悲怆,更比不上莲中君毁世创世的浩瀚荒芜。 神君声音极为温润:「没想到第一个动用后招的是你……洛岭。」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取出剑塔中的「八方孽火」,神君给自己的属下皆送了一份「奖赏」,每人的「奖赏」都不同,却有一点相同,可提高他们个人的实力。 当然,代价也非常惊人。 洛岭虽然不是离芳水镜修为最高,却是手段最多的,结果反而是他第一个被逼的使用神君赐予的东西,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只能说,洛岭运气实在太差。 神君若有若无嘆息,对冥冥之中的一缕真灵赞赏:「你做的很不错。」 和煦的风灌入大殿,依赖又珍重的扶起神君一片衣角,迴旋一圈后,散入苍穹。 神君默了默,伸出手,虚点空中。 宽大的袍袖下,一只手臂修长有力、手指骨节分明、肤如温玉,另一只手臂则化为了森森白骨——随着这具新身体的成长,灵魂与肉体融合,道祖留在手臂上的旧伤便彻底在新身体上爆发了。 随着神君手指拨动,众生镜画面不断转换。 青州、豫州、梁州…… 七座剑塔,崩塌两座,四位剑仙陨落,各州更是死伤惨重。 不说其他,如今十位剑仙中,还活着的只有剑主钟岳、箐剑仙、烈阳剑仙、元和剑仙四位而已。 剑塔损坏严重,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復。 九州被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但是离芳水镜同样受到重创,不仅亮出了所有棋子,更折了不少强者,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是,被镇压在剑塔下的八方孽火全部取回,再加上离芳水镜这些年来暗中收集的孽火,足够神君开始尝试炼化此世了…… 众生镜的画面定格在赤离魔君与莲中君身上,神君瞧了一眼后,手指继续一拨,镜面如搅乱的湖水一般,镜中画面回归暗色。 神君以众生镜观测天下,九州修士中,能察觉到他存在的不足一只手,其中便包括钟应两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神君并不会特意注视两人,每次都是一扫而过。 「是时候了……」神君低语,浸润时光长河的眸子中,焕发瑰丽之色,如漫漫长夜中盛放的烟火。 他一拂袖,广袖掀起无形的波动,一簇簇火焰自古殿中凭空升腾而起,以众生爱恨嗔痴为养料燃烧的火焰,掺杂太多激烈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形成混沌之色。 火焰如流云似回雪,环绕在神君身侧,不停歇的流动。所过之处,空间被撕裂成一条条细密的空间裂缝,又在火焰的烧灼下融化。 被火焰融化的空间,如水波一般震盪,在神君面前却格外「听话」,任由神君搓圆捏扁。 神君继续催动火焰。 一缕缕火焰撕裂宫墙,向四面八方而去,融入灵气、植被、土壤……中,无声无息的改变、侵蚀这一方大世界。 天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前所未见的雷云凝聚在宫殿上空,天罚毁天灭地,令人看一眼心颤,随时会落下。 神君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屈指一弹。 八方孽火直上云霄,乌黑的云层便如冰雪遇上艷阳天一般消融。 「轰隆隆——」 天罚不甘嘶吼,雷声震天,却并未有雷霆落下。 伴随最后的雷声,天际光线明媚,清风和缓,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玉馨书院中,赶回的书院夫子正将自己在各州所见所知之事,一一禀告老院主。 阿宛冷着一张小脸,脆生生道:「我到冀州平川时,平川虽然被围困,但是烈阳剑仙和时远、长芳他们下手快,将有异心之辈剷除大半,因此占据上风……若非离芳水镜那些魔头拼死自爆,冀州剑塔也不会破……后头,我们联手将剑塔出来的「玩意」关回去了。」 有人垂着头,咬牙切齿,自责道:「是我没用,中了那些魔头的计,被他们困在了迷阵,什么都做不成,眼睁睁看着青州剑塔倒塌,青州剑仙陨落……我没用啊……」 「我也什么忙都没帮上,只恨自己实力不济,如同废物。」 「我……」 老院主神色越来越凝重,脸皱成树皮,一言不发。 他比夫子们知道的多,隐约猜到了什么。 天权院主秦焕道:「老院主,我们不能任由那些魔头张狂下去!」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院主……」 「唉。」老院主深深嘆息一声。 第635页 众人纷纷闭上嘴巴,等待老院主安排。 老院主目光扫过一位位夫子,由于来去匆匆,夫子们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皆有些狼狈。老院主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一片死寂沉默中,君不意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了窗棂之外。 白云悠远,白鹤清明。 君不意眉眼却凝了万丈冰川。 与此同时,钟应的目光同样落在了窗外苍穹上,他有些错愕,有些迷茫,甚至伸出手抓住了从指缝间熘走的灵气。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并跟世间万物休戚相关,以至于他心头划过极微妙的危机感。 那抹危机感极轻极浅,如光影似韶华,若非钟应重生而来,修为深厚,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君不意。」钟应墨眉微挑,「你刚刚察觉到什么了吗?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古怪?」 君不意声音如冰雪沁凉:「他开始了……」 「嗯?」钟应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怎么……」 声音横在喉咙里,钟应浑身一震,勐的明白了什么,差点儿跳起来。 君不意身负创世之莲莲子,与世界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繫,加上君不意得到了上一世莲中君的力量,所以君不意对此世之事格外敏锐。 钟应脱口而出:「神君?」 君不意点头。 两人的说话声并不大,然而在众人等待老院主决策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纷纷疑惑望去,唯有老院主听明白了,脸色白了白。 君不意直视众人,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老院主,神君已经开始炼化此世。」 老院主脸上的皮肉颤了颤,众人依旧疑惑,心中揣测「炼化此世」的意思,这四个字大家都认识,似乎都懂,却令人不敢深思。 因为那太难以置信了! 君不意抿了抿唇,又道:「剑塔下真正镇压的是八方孽火,神君已经聚集八方孽火了。」 「八方孽火」四字一出,大部分人脑子转过弯,纷纷色变,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但是还有人一脸懵逼。 「我怎么听不懂?」 「闭嘴!回去多读书!」 「……这么凶我做什么?」 「不意,你确定?」老院主终于开口。 「确定。」君不意点头。 钟应在一边帮腔:「老院主,谁错君不意也不会错。」 「我懂了,诸位……」老院主袍袖下手指收拢成拳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情绪。他心中早便在先前号召剑仙时,便有了决断,先前的沉默不过是在思索神君想做什么罢了,「这已经不是书院或者剑仙的事了,我决定将此事公布天下!」 「另外,请天下诸位同道到书院一聚!」 这一次,不在局限于剑仙。 老院主目光落在钟应身上,不再是长辈看喜爱晚辈的目光,而是一位歷经风霜的老者看一位真正强者的目光。 钟应不仅仅是书院曾经的学生,更是魔界君临天下的君主。 钟应掀起眼帘,回视。 老院主道:「赤离魔君,老夫……」 「老院主。」钟应扬唇,先一步道,「魔族必定到场。」 ——亦不再局限于九州。 商议之后,老院主领着未受伤的夫子急匆匆离开,其余人回各自洞府闭关疗伤。 钟应手指搭着栏杆,慢吞吞着下着台阶。 君不意便在他身侧,轻柔的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凭栏下是一汪湖泊,湖水青绿,锦鲤成群,水面倒映着苍穹浮云、宫阁拱桥以及风骨出众的两人。 钟应嘀咕:「这一次,应该不会有哪个傻缺反对跟魔族联手了吧?」 君不意清净如出水之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会了。」 上次的教训足够惨烈了…… 钟应歪了歪头,嗤笑:「也对,瞧瞧剑仙,瞧瞧剑塔,他们自个儿就会把话憋回去,除非是个真傻的。」 话虽如此,钟应心中并无半分愉悦。 剑塔一战落了下风,让他实在不爽。 修长的手指将钟应脸颊的碎发,温柔的拂至耳后,君不意轻声道:「这只是开始而已,结局还未可知。」 钟应微怔。 的确,不曾走到前世的绝境…… 一切还有余地。 钟应突然笑了起来,手指揉了揉君不意得脸颊,唇角弯弯,桃花眼灿烂:「莲中君,我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去重明国提亲了。」 再也不用担心被人骂一顿了。 刚刚还在说正事,突然被调戏,君不意眨了一下眼睫后,从善如流:「好,我也会去魔界提亲。」 「不许。」钟应拒绝,「你嫁,我娶!」 君不意:「你已经是凤、凤后……」 这个话题,两人说过无数次,却乐此不疲。 钟应捏柔的君不意的脸颊,硬是让君不意说不好话,冰雪清透的皮肤被蹂躏出红晕来。 君不意一脸无奈,抓住钟应的手,落下轻柔一吻。 第307章 青墙瓦黛,小桥流水。 一位身穿蓝色道袍的青年修士踏入城中最大的多宝阁中,将一块玉简、一储物袋递给多宝阁管事,说道:「劳烦,我要这些东西。」 管事抬头,只见蓝袍青年身形清瘦,面容略带病态,说话时唇角含了一分浅笑,令人心生好感,随后管事发觉自己看不透青年的修为,心中不由一凛。 第636页 待探查玉简,明白蓝袍青年需要什么后,管事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是一桩大生意啊! 这段时日,多宝阁生意格外兴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然而像蓝袍青年这样的「贵客」,依旧凤毛麟角。 管事亲自将人引上三楼,吩咐人去为蓝袍青年备齐种种奇珍异宝后,便陪侍左右,殷勤的端茶倒水。 多宝阁的茶水是上好的灵茶,蓝袍青年有礼的接过茶盏,却并未饮一口。 客人进出多宝阁中,零零散散的闲言便传入蓝袍青年的耳中。 「……张道友,你看看这只虚空梭,缩地成尺,瞬息百里,若是遇上邪修,足以自保。」罗裳裙女修端详着一把青碧色的木梭,脆声说道。 「我倒觉得这把凌寒剑不错,凝气成霜,出剑即化为万道冰刃,实乃斩妖除魔的利器……」少年修士捧着一把灵剑,爱不释手,「我辈修士遇到邪魔怎可只想着逃跑?」 「张道友,你这话可不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在,便有机会斩杀邪魔。若是剑仙们遇袭之时,逃出了封锁范围,怎么会殒命?」 「啐!你这想法可不对。剑仙想逃的话,凭他们上天入地的本事还不容易?不说别的,雍州落阳城一战你也听说了吧?凌恆剑仙可是为了落阳城,抱着那邪鼎自爆的!凌恆剑仙此举,难道是为了他自己?还不是为了落阳城啊……」 又有人幽幽嘆息:「唉……我至今都觉得犹在梦中,不然,怎么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之事,甚至连五千年前的传说都牵扯出来了?」 「由不得你我不信,我奔波万里,亲自去了趟落阳城,所见之景令我恨不得将那些邪魔就地斩杀!」 「可恨啊!」 「……」 管事见蓝袍修士盯着那处,神色微动,以为他对此事感兴趣,便投其所好,说起了这段时日九州发生的「大事」。 三天不到,七州遇袭,剑塔倒塌,十位剑仙只剩其四,十座剑塔全部毁损,繁华之城损失惨重,无数修士为对抗邪魔,以身殉道。 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世人。 天下修士赶赴各州,为殉道者送行,来不及悲嘆,来不及追查,更来不及斩妖除魔,便被五千年前的秘闻惊呆了。 因此,无论是初入仙道的毛头小修士,还是翻云覆雨的大能,皆在关注此事。 「……六十年前,洞明剑仙陨落,中州剑塔崩塌,逃出个大魔头了,我便觉得不对劲了。」管事捏着拳头,「年轻一辈修士谁都以为剑塔下镇压着魔头什么的,不过是上古传闻罢了,觉得那些魔头早就寿命耗尽、天人五衰了,可是中州剑塔中真跑出来一个,那便不得了了,说不准别的剑塔下都是活的,都想逃出来,这不……」 「……还是没防住,放出个大魔头来。」 「神君啊,传说中那可是与道祖比肩的魔头,我等根本不敢想,也不知如今有何等本事……」 管事絮絮叨叨说一通时,手下人将蓝袍青年需要的东西装好了。 管事将储物袋递了出去,许是见蓝袍青年一脸和气,没有露出半分不耐,便随口问了句:「公子,您准备这些东西,也是为了去玉馨书院吗?」 ——将五千年秘闻传出的,正是玉馨书院,也是玉馨书院邀天下修士齐聚。 多宝阁这几天生意兴隆,也是因此。 修真界惊震,人人自危,修士不管去不去书院,都在搜集天材地宝。毕竟,斩妖除魔总需要趁手的灵器,以及保命的底牌。 蓝袍青年但笑不语。 管事便认定了蓝袍青年也是想「斩妖除魔」的修士之一,便说了几句吉祥话。 蓝袍青年转身踏出多宝阁后,向上弯起、仿佛在笑的唇角抹平,平添几分淡漠薄凉。 「嗤。」蓝袍青年的声音极轻,风一吹便散,他道,「关我何事?」 眼角余光触及到不远处拐角之人时,蓝袍青年渗寒的神色剎那间恢復柔和。 那人隐在阴影中,全身被玄色斗篷笼罩,尽管气息全部收敛,却依旧令见者心生怯意,不自觉远离。 「祖父。」蓝袍青年上前,赶紧领着斗篷人离开,压低声音,「您怎么来了?」 斗篷人反应迟钝,好半晌喉咙才发出「嘶嘶」的声音:「来、来看看你。」 蓝袍青年并不觉得如何,听了这话后,反而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便又听斗篷人道:「霈、霈儿……」 蓝袍青年脚步一顿,怔在原地,颤声:「您记起孙儿了?」 蓝袍青年正是谭四公子谭霈,斗篷人则是天魔谭仲祁,也就是谭霈的亲祖父。 雍州落阳城一事中,谭霈在天魔的保护下,险死逃生。 但是,谭霈并没有回离芳水镜。 说到底,谭霈对离芳水镜、对神君并无忠心可言,甚至于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离芳水镜害得,他只是无路可走、将错就错罢了。 如今天下将乱,洛岭已死,他拿到了恢復祖父神智的丹药,自然远走高飞。 至于天下之事……与他无关! 洛岭的丹药的确有奇效,天魔服用丹药后,已经能跟谭霈交谈一两句了,偶尔谭霈提起尚合郡往事,天魔也能接话。 这说明,天魔已经开始恢復神智和记忆了! 谭霈欣喜,却依旧觉得不够,开始搜集奇珍异宝,加快天魔恢復神智。 第637页 天魔一字一顿,慢吞吞回答:「嗯,记得,霈儿。」 虽然断断续续,天魔语气却是谭霈记忆中的样子,他兴奋不已,喃喃:「果然有效,在用上我这次搜集的东西,祖父您便能彻底恢復记忆了……」 天魔又道:「还有婧儿、妤儿、霖儿……」 两个姐妹的名字被念出时,谭霈尚不觉得什么,当大哥「谭霖」的名字自天魔口中吐露后,谭霈脸色便沉了下来。 偏偏,天魔并未停止:「霆儿、霄儿……」 谭霆,谭霄,那是谭霈的二哥和三哥。 谭霈胸口闷着气,陡然抬高音量:「够了!」 「……」 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谭霈放轻了声音,闷闷道:「记得他们做什么?」 出了城,为了避开道修与离芳水镜,谭霈越领越偏僻,周边乱石林立,怪鸟嘶叫,颇为荒凉。 天魔这次反应的比较快,几乎立刻回答:「霈儿,为什么?」 「他们要杀您!祖父,我们自小在您跟前长大,他们却要囚禁您,杀您,此等不孝不悌之辈,记得他们做什么?」谭霈低着头,皱着眉,极为不满不甘,并未注意到这点,「他们犯了大错!」 「你也错了。」天魔却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谭霈浑身一颤,勐的抬头,便见天魔抬手取下斗篷帽子,露出和谭霈有两三分相似、却年迈许多的眉眼。 依旧是天魔的模样,目光却严厉、哀痛又愤怒——那是他的祖父谭仲祁的目光。 「祖父……」谭霈退后几步,神色似喜似惧,惊骇莫名,「您、全部记起来了?」 「记起你是如何杀害兄长的……」谭仲祁厉呵:「跪下!」 伴随声音,天魔周身黑雾唿啸,如厉鬼哭号,谭霈后背压力骤增,膝盖一软,「砰」的一声,被强压的跪倒于地。 谭霈五指抓着泥土沙石,咬紧牙关,手背青筋暴起:「爷爷,我这是为了您!为了救您啊……」 他一遍遍重复着「救」字。 许久以前,洛岭非常不解谭霈非要恢復天魔神智的行为,曾问过谭霈为什么,谭霈回答,因为祖父对他很好。洛岭便道「你祖父醒来,第一件事便不会放过你」。 他当然知道祖父不会放过他,可是谭霈依旧坚持如此。 因为,真正的原因是愧疚和心虚。 愧疚——他送上的丹药害得祖父走火入魔。 心虚——杀死兄长和族人的心虚,所以,在谭家人面前将错就错,理直气壮的谭霈想要得到祖父的认同。 他都是为了尊敬的长辈才杀至亲之人的,是兄长们错了! 所以,即便谭仲祁成了听他号令的天魔,他依旧把天魔当祖父对待,千辛万苦的想恢復他的神智…… 谭霈急切的为自己辩白:「爷爷,我留在离芳水镜只是想恢復您神智而已,我这些年也没做什么事,落阳城之行也是为了洛岭手里的的丹药……爷爷,我没错!错的是他们才对!他们要杀至亲之人!」 谭仲祁看着谭霈的模样,狠狠阖上眸子,长长嘆了口气。谭家变成如今的模样,最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便是谭仲祁,最悲痛的也是他。 他摇头道:「谭霈!霖儿他们要杀我,你觉得他们错了,可是霖儿他们是你兄长,也是你的至亲之人,你杀他们便是对的?」 谭仲祁看着自己的手,即便活了数百年,依旧悲怆不已。杀死自己亲孙儿的,其实是他自己,尽管他当初失去了神智。 「错了……」谭仲祁握紧了手指,掌心出现一把长剑,「你还不认错?」 谭霈抓住祖父的衣角:「我不认错您要杀我?祖父,我没错,我——」 谭仲祁紧紧抿唇:「你太让我失望了。」 谭霈此时才惊慌起来,他无法对谭仲祁动手,也远不是天魔的对手,挣脱束缚身体的压力,便想逃跑。 然而,一把利刃却自他胸口贯过,露出一尺沾血的寒锋来。 寒锋萦绕天魔之力,将谭霈的丹田搅碎。 谭仲祁的声音传入谭霈耳中:「是老夫错了,未能教好你们,未能管教好你们,也未察觉出丹药的问题……」 谭霈唇瓣颤了颤:「祖……爷爷……」 身体倒地前,谭霈眼中浮现解脱的光,最后归于黯淡。 谭仲祁眼角濡湿,仿佛苍老了许多。 许久之后,谭仲祁抱着孙儿逐渐冷却的尸体离开。 他也该去弥补这个罪过了…… 九州伍壹柒柒年,十月金秋。 红枫尽染,如火如荼。 天下举足轻重的大能,久未出世的隐者,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等,集聚玉馨书院。 其中包括四位剑仙、重明国新皇、九州诸位郡王、蛮族长老、神云山苏家、问天宫、天机老人…… 甚至是与修真者向来不合的妖族,与九州血海深仇的魔族。 然而,意外的是这次会盟格外的顺利。 即便是个人、家族、宗门之间的恩怨,对异族的偏见,累积数千年的恩怨等引起的波澜,也在大能的镇压、天下趋势的洪流下抹平。 修炼到这般境界的修真者都不傻,他们明白该如何取捨,如何决定。 钟应以魔界之君的身份,紧挨着重明国新皇,从头到尾参与并见证了一切。 第638页 会盟结束之后,九州魔界间数千年的屏障彻底被打破。 封禁之门开启,从此如同虚设。 数位大能带领子弟前往魔界妖族驻守,妖魔两族行走于九州,身为魔君的钟应更是带领一帮子属下光明正大的乱晃。 九州魔界联手寻找神君,剷除离芳水镜,将离芳水镜追的如丧家之犬。 同时,集众人之力,开始重建十座剑塔。 剑岛之上,镇魔剑塔耸入云端,不见尽头,妖、魔、道修或御风或御器或展翼环绕剑塔,进进出出,忙碌万分。 钟应仰着头,注视着剑塔,摸了摸下巴:「修好剑塔后,真能镇压住神君?」 钟应非常怀疑。 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道坎上摔两次,更何况那个「聪明人」是神君? 而当年道祖能用剑塔镇压神君,除了剑塔的确鬼斧神工、威能通天外,最重要的是道祖足够强大。 君不意淡然收回目光:「无论有没有用,至少可以「定」心。」 老院主将真实情况通告天下之事,有利有弊,九州魔界顺利联手,众大能团结一致自然是「利」,弊端则是惶恐不安的人心。 ——陡然知道有人处心积虑想要灭世,并且不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而是谋划了数千年、有那个能力并且成功了一半的「大魔头」,天下人都惊呆了! 越是清楚其中真相,便越如飘摇之海,茫然惶恐。 而曾经成功镇压过神君的剑塔和道祖,便如定海神针,定波平人心。 无声的告诉天下人,五千年前能解决一场灭世,如今自然也能…… 钟应不由「啧」了一声:「这剑塔果然不可能困住神君。」 想明白这一点,原本打算亲自去帮忙修剑塔的钟应,立刻抛之脑后,手臂环过君不意肩膀,凑到君不意耳边嘀咕:「我们还不如直接找到神君,打一场,赢了他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君不意耳垂,微微酥麻,君不意歪了歪头。 钟应继续嘀咕:「不意,你能感受到神君现在在哪里吗?」 前世,莲中君可是直接去见了神君,甚至还一起对弈一局。 君不意摇头:「除非他刻意放出气息,不然……」 「没戏?」钟应接话。 君不意:「……」 「也是。」钟应撇了撇嘴。 若是神君开始炼世,便能立刻揪出他,前世众大能也不会等无法迴转的地步,才察觉到天地异变,匆忙对神君出手,最后落败了。 而这一世,有仙道第一人君不意,还有钟应这位重生者,经歷过一次的雪回神君只会比前世更加谨慎。 瞧了剑塔一会儿,见钟岳忙到没空理自家儿子儿婿,钟应拉着君不意离开,打算亲自去追杀离芳水镜。 说不准离芳水镜中便有人知晓神君所在…… 才到星辰台,钟应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长睫掀起,如刀林剑阵,刺向一方。 君不意侧首,丹青水墨似得眸子泛起微澜。 两人目光所及之处,是澄明的苍穹,天色碧蓝,白云悠悠。 这片青碧之色中,落入一点黑光,如落在宣纸上的墨水,将青碧之色晕染。 那是天魔引动的气息! 钟应唇角露出寒光凌凌的小虎牙,笑盈盈道:「呦,还有亲自送上门来的~」 第308章 天际墨色越来越浓稠,形成一大片沉得仿佛滴水的乌云。 谭仲祁从暗色最浓重之处,破空而出。 他立于云端,放纵天魔的气息,强劲的气流将衣袍头髮吹的猎猎作响。 镇守星辰台的夫子、周边巡逻的修士察觉到天魔的气息,空中传来数道厉呵。 「放肆!」 「大胆天魔,居然敢来书院撒野!」 「抓住他!」 重重阵法屏障竖起,笼罩星辰台。 与此同时,数道流光朝乌云深处的谭仲祁疾驰而去。 有的是蕴涵剑道剑意的灵剑,有的是引动风雷的符箓,有的是精妙术法形成的灵兽,甚至还有阵阵仙音…… 明知来者是天魔却还出手的,无一不是强者。 流光如雨落,刺入浓重乌云中,如砍菜切瓜一般,将乌云削的七零八落。 那片「夜幕」即将溃散时,谭仲祁挥袖一震,眉心红痕鲜艷似流动的血,滚动得乌云勐的炸裂开来,将术法流光尽数席捲其中。 双方力量还未完全抵消,一道玄光便突破封锁,撞上了重重阵法屏障,只听「卡擦卡擦」几声,阵法屏障裂开几层。 夫子们正要再度出手,便听一道清越的声音笑盈盈道:「让一让,我来。」 一听这声音,夫子们退到了一边,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让一让,魔君要出手了,留个空地。」 「裴夫子,你这学生打起人来,看的就是爽……」 烈焰自星辰台沖霄而起,裹挟着锋利的杀气,比之修罗地狱更加尖锐,更加可怕。 下一刻。 「砰——」 玄光与烈焰僵持片刻,被烈焰砸中,从天际砸进了地板里。 谭仲祁狼狈的从玉石台阶上站起来时,衣袂破碎,身上多出几道长长的血痕——那是他强行突破阵法屏障时,被反噬的伤口。 抬头,一点极刺眼的焰光划过脸颊,谭仲祁睁大眼睛,却一动不动。 第639页 枪尖停留在他眉心,堪堪划破皮肤,从伤口溢出的血液被长枪贪婪的吸收。 环绕在谭仲祁周身的天魔雾气,遇到陆离枪后,便瑟瑟的向一边退避。 谭仲祁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模煳散去,他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钟应随意坐在高几阶的台阶上,骨节分明而有力手指握着通体晶红的陆离枪枪身,背对着光线,斜睨着天魔。 姿态散漫,神态悠然而倨傲,如深渊如瀚海般的力量却透过枪身,积聚在枪尖。 即便谭仲祁没有恢復神智,在这般力量下,天魔的本能也会驱使他趋利避害,暂时示弱。 「不反抗?」钟应挑眉,因为逆光的原因,桃花眼格外的黑沉深邃。 他饶有兴致的把玩的陆离枪,枪尖离开了谭仲祁的眉心,随意的贴着他的脸颊,仿佛随时要将人捅个对穿,笑道:「说,谭霈想做什么?」 「……」 钟应撇了撇嘴:「横冲直撞闯书院,你们没什么目的,我可不信,老实交代吧。」 在钟应认识中,天魔无理智,受谭霈控制,听从谭霈命令,天魔所做的一切,自然是谭霈、或者说离芳水镜吩咐的,谭霈身为天魔的主人,可以轻易透过天魔,看到这一幕。 钟应便道:「谭霈,你不想我毁了这个天魔,毁了你老祖宗这具壳子,你最好说清楚。」 钟应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了,如今的魔君自然有那个能力,没看到身为深渊之主的阿离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吗? 天魔以往猩红冷酷的眸子中,掠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波动。 那绝对不是天魔拥有的目光! 钟应心中闪过些许古怪,正疑惑时,便听谭仲祁道:「霈儿……死了。」 「死了?」 谭仲祁阖上眸子,声音含着些许沉痛:「我动的手……」 钟应眼角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君不意缓步踏下台阶,目光落在谭仲祁身上,衣摆拖过阶梯,如流动的云:「你恢復记忆了?」 谭仲祁嘆了口气:「对,霈儿千辛万苦寻来丹药,为我恢復神智。」 「怪不得怪怪的。」钟应啧了一声,收回陆离枪,往肩膀上一扛,完全不担心天魔跑掉,「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谭仲祁道:「我来赎罪。」 钟应微楞:「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们会信?」 谭仲祁望着钟应,望着君不意,透过两人望向了星辰台,看着云雾笼罩下的青岚叠翠、重重宫阁,目光由沧凉转向平和。 「我不是霈儿。」他道:「自我恢復记忆神智后,我便不是天魔,而是谭家曾经的家主,谭家的根系如今还在尚合郡,我不可能不管不顾。」 在那般目光下,钟应心中信了几分,收起了声音间的尖锐:「……这就是你横冲直撞,闯进书院的原因?」 谭仲祁摇头:「我若是光明正大的求见,怕是见不到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人了。」 钟应:「……」 这不是废话吗? 离芳水镜的天魔跑上门来求见,当然是第一时间镇压或者拍死啊! 就算魔界九州止战,九州也容不下「只知杀戮,毫无理智」的天魔。 「有一件事,你们想必很感兴趣。」谭仲祁话音一转。 君不意走至钟应身侧时,停下:「你说。」 「你们在找神君对不对?神君已经离开了离芳水镜,便是离芳水镜也不知他的去向。」谭仲祁道:「但是,我跟在霈儿身边时,曾听朝阳一脉洛岭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他说,神君要回最初之地。」 最初之地……是哪里? 九州最了解神君的,莫过于同样重生而来的钟应了。 钟应摸着下巴沉思。 于雪回神君来说,「最初之地」自然是他的故乡。但是,毁世证道成功之前,神君都无法回去,也就是说,最初之地一定是在九州之内。 那么,九州有何处值得神君留恋? 有,太一宗! 神君耗费无数心血建立的太一宗,也是神君亲手毁了太一宗。 而神君在屠尽太一宗弟子后,便开始走毁世证道之路了。 若说九州有什么地方算的上「最初之地」的话,钟应只想得到那里。 想到这里,钟应侧眸,君不意正巧望来,四目相对。 钟应歪头询问:「你想到了哪里?」 君不意微微垂下眼帘,清冷的凤眸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应该和你想到了一处。」 钟应心情畅快,不由笑了起来:「咋们心有灵犀啊。」 钟应扛起陆离枪便要走,想到什么,回首瞧去,开始思索怎么安排谭仲祁。谭仲祁如今身份又麻烦又尴尬,不管安排到哪里,似乎都不合适。 不等钟应开口,谭仲祁便提前一步道:「妤儿跟我说过书院禁闭室不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便住在那里好了。」 封禁一切力量,困于黑暗封闭的空间,无处可逃……唯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放心。 钟应抿唇:「你倒是会挑。」 君不意微微眯眸:「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钟应扭头,冲着远处喊:「那边那个谁,夫子啊,麻烦你带他去试试我们书院的小黑屋,他要长住。」 一位夫子指了指自己:「我?」 第640页 见钟应肯定,因为灵力屏障并未听到三人交谈的夫子,云里雾里的领着谭仲祁前往禁闭室,心中暗自嘀咕,这天魔可真乖…… 谭仲祁拂袖而去,离开时回首看了一眼,余留一声嘆息。 希望他还有机会从禁闭室出来,看一眼九州。而非待在禁闭室中,随着世界毁灭而如微尘一般被淹没。 天魔之身,无法逆转,他此时恢復神智记忆,却无法永远,唯有彻底陨灭才是归途。 然而,唯有在看一眼九州,再看一眼谭家,他方能甘愿长眠…… 一月之后,集九州魔界之力,十座剑塔奇蹟般的重建,重新矗立于九州之上。 新旧剑塔并不相同。 旧剑塔毁损严重,上古时期的阵法密纹又大多失传,想要修补阵纹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重建剑塔陷入僵局时,君不意恰在此时站出来,亲自动手改动了十座剑塔的阵法核心,形成了新的阵法,新的剑塔。 ——这便是剑塔能如此快重建的原因。 新剑塔不似以往那般条件苛刻,只能由最顶尖的十位剑仙镇守。 但是,新剑塔却有一个小弊端,需要更加庞大的力量方能启动阵法核心。 一番和谈之后,九州魔界各派强者镇守四座剑塔,而妖族只需守护两座剑塔。 新旧剑塔一事中,钟应肯定了一件事。 君不意不仅得到了前世莲中君残存的力量,更恢復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岁数不过百年的君不意,能如此轻易的改动上古剑塔阵法。 双修之后,钟应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翻了个身,趴在君不意胸膛上问:「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额头布了一层细汗,眼角一道薄红,一身慵懒与倦意。 君不意并未否认,抬手将钟应鬓边散乱的长髮拂至耳后,极轻的嗯了一声。 「你记起了什么?」钟应心中如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桃花眼波光潋滟,亮晶晶的,「有没有记起以前的我?」 君不意收回手时,指腹揉了揉钟应过分红润的唇角,唇瓣上有个小小的牙印。 温存时,钟应「张牙舞爪」的咬了他一口,他便回礼回来。虽然咬的并不重,但是两人身上都留下了齿痕。 「我只记得剑塔相关的事。」君不意柔声回答。 钟应有些失望,嘀咕:「就这些?」 他特别想知道,在前世的莲中君眼中,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 便又听见君不意道:「还记得剑岛之上,有个无法无天、闹的书院鸡飞狗跳的小混蛋,老是用水镜偷看我。」 「咳咳咳!」 钟应惊震,睁大眼睛,咬了君不意手指一口,恨恨道:「你果然知道!」 月下看美人独坐凉亭、垂眸抚琴,的确是件美事,但是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的话,钟应便有些羞赧了。 过了一会儿,钟应捏住君不意下颌,一脸恶霸相:「我就偷看了,你能怎么着?」 君不意莞尔轻笑。 「不怎么样。」手臂环过钟应腰身,感受到掌心的肌理与温度,君不意轻柔的阖眸,低语,「你现在可以直接叫我弹给你听,无论何时……」 第309章 「我把孟长芳、白漓、金沙沙……他们揪去镇守新剑塔了。」 黄昏殿上。 钟应怀里抱着陆离枪,斜靠着君不意,翘着二郎腿,一副倦懒的姿态。 他面前悬浮着一幅缩小版的九州地图,其中闪烁着十个红色光点,九个光点分散于九州各州,一个光点高悬虚空之中。 每个光点都代表着一座新剑塔。 钟应伸手,白净修长的食指随意画了一个圈,将四个光点圈在一个范围之内:「我手下人几乎都去镇守这四座剑塔了,应该足够了吧?」 钟应歪了歪头,墨发堆积肩头,衬着耳垂的银饰如星光,目光落在身侧的君不意身上,努嘴:「不够的话,我把整个魔界能用的上的老头子,全部弄过来,只要新剑塔装的下。」 「已经足够了。」君不意指了指其中四个光点,「这四座剑塔由道修守护,九州各宗门、世家、郡王……都派了最顶尖修士前去,其中有罗氏老祖,问天宫第一人,蛮族大长老……妖族有妖王在……」 钟应听着君不意不急不缓的声音,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你好像把太傅他们全部弄去镇守剑塔了,连你那几个便宜哥哥姐姐也没放过,全部从领地叫了回来,指派了任务?」 「是。」君不意专注的注视九州地图,并无隐瞒。 钟应撇了撇嘴:「你不是说剑塔没什么大用处吗?你做个样子便行,花这么大心血做什么?」 君不意顿了顿,方才低声解释:「旧剑塔很难在短时间内修復,的确派不上用场,但是我改动了剑塔阵法,如今的剑塔主要以封禁空间为主……而以神君的修为,便是他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安排些事做。」 「也有些道理。」 「嗯。」 「可是,你也没必要在开战前,亲自跑遍九州,去检查新剑塔阵法核心吧?」 「尽善尽美罢了……」君不意话音未落,脸颊便被熟悉的温度覆盖。 钟应双手捧着君不意的脸颊,扭过他的头,倾过身去,正面直视君不意的眼睛:「不意啊,你不会偷偷瞒着我,背地里做什么吧?」 第641页 「……」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忍不住弯眸笑了起来,神色轻快,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决战即将开始,可是度过前些时日的焦躁后,钟应反而看开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拼尽全力赢了神君。 将之,彻底斩杀! 以绝后患! 「哈哈,你放心吧。」钟应满不在乎道,「就算你真有什么瞒着我,我也不会逼你说出来的。」 不就是小秘密吗?钟应不怕君不意移情别恋,颇为大方的想,有就有呗,说不准是想给他什么惊喜。 「不过。」钟应随口补充一句,「你不许做傻事,不许消失。」 「……」 君不意缓缓垂下眼帘,只道:「应应……中州到了。」 钟应趴在栏杆上,低着头,用手拨开云雾,耸立的剑塔、繁华的城池顿时映入眼帘,正是中州金玉城。 钟应掰了掰手指头:「检查完中州剑塔后,就只剩下三座剑塔了。」 两人没打算暴露君不意疏影君的身份,在云海中收了黄昏殿之后,两人化为一道流光,向剑塔遁去。 金玉城的护城阵法认可两人,钟应和君不意顺利穿过护城阵法,轻盈落在了剑塔台阶上。 如今的新剑塔中,每一层都驻守着九州数一数二的大能,强横的气息交织扭曲,威严肃穆,修为低的人多看几眼都会被其震伤。 钟应瞧了一眼便没了兴趣,一边打哈欠一边懒洋洋的坐在台阶上,摆着手说:「你自个儿去吧。」 他陪君不意去了六座剑塔,对新剑塔的新奇感早就没了,加上繁复诡秘的阵纹看的他头晕眼花,钟应实在不想继续被摧残眼睛。 君不意弯腰揉了揉钟应的头髮:「等我。」 钟应微仰着头,因为头皮的触感,舒适的眯了一只桃花眼,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嘴上却道:「快去快回。」 「好。」君不意凤眸闪过一丝笑意,转身踏入新剑塔。 镇守新剑塔的重明国修士前几日便接到了殿下会来的传讯,早早守在了剑塔门前,他一边引着君不意前往阵法核心,一边低声禀告新剑塔的详细信息。 钟应闲得无聊,后脑勺枕着手臂,直接躺在廊道闭眸休憩。 进出新剑塔的修士察觉到钟应身上如渊如海的气息,一个个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收敛了气息。 微风起伏,浮云聚散。 许久,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君不意从剑塔中踏出,停下,俯身,任由鬓髮低垂,手指头戳了戳钟应的脸颊,声音低柔:「应应,我们走吧。」 钟应睁开潋滟的双眸,拉着君不意的手起身,施施然伸了个懒腰。 君不意帮钟应整理衣袖上的褶皱,钟应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两人相携离开。 直到两人乘着黄昏殿前往下一州后,剑塔四下才热闹起来。 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问:「那两位就是莲中君和赤离魔君?我当初听闻两人结为道侣时,还以为莲中君为了九州安危,以身饲魔,可是看两人的样子,不像啊……」 「气息深不可测,应该是两位尊上了。」避世已久的老者回答。 又有修士道:「什么叫以身饲魔,明明是魔族魔君为莲中君的风采倾倒,别灭咋们威风,长魔族气焰!」 「如今道魔一同御敌,哪有你我之分,这道友,这些话你可别再说了。」 那位修士也明白自己说错了嘴,摆手不说了。 「不过,莲中君和魔君瞧上去可真相配。」 「传说两人同窗五年,感情深厚,看来果然如此……」 当钟应两人走遍九州,从新剑塔中出来后,两人接到了数道传讯,这些传讯有些来自玉馨书院,有的来自剑仙们,有的来自魔界重明国…… 钟应捏着便宜爹爹传讯的小玉剑,原本懒散的神色为之一变,浑身气势如一把即将出鞘的魔剑,隐约泄露几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嗜血煞气。 眼角勾成一线,他冷笑道:「终于到这一天了。」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丹青水墨般的眸子空濛而高远,低声应了一声:「嗯。」 天魔谭仲祁的到来,带来了神君的大致位置。 可是经过各方商议之后,钟应他们并没有匆匆动手,杀神君一个措手不及。毕竟炼化一方大世界并不简单,前世神君便花费了许多时间,早一月晚一月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与其横冲直撞,不如先确定神君的具体位置,准备充分后,在行动手。 如今,时机已到! 钟应招手,通体如红晶石的陆离枪凭空浮现,强劲有力的五指握紧长枪时,低呵一声:「阿离,归位!」 青衣妖异少年听从主人召唤,撕裂虚空而来,无需多言,便化为流光,融入长枪枪身中。 钟应手持陆离枪,挽了一个枪花。 陆离枪搅动风声,猎猎作响,一点寒芒落在枪身,陆离枪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处繁复古老的花纹都流转着光泽。 ——虽然阿离脱离了陆离枪,陆离枪中也温养着新的器灵,但是新器灵诞生时间不长,目前,唯有阿离暂时回归长枪,钟应才能将陆离枪的力量发挥到巅峰。 毕竟,陆离枪是雪回神君以深渊之主的嵴椎炼制而成的。 君不意轻轻一嘆,指尖碰触钟应略微冰凉的手指,十指相扣。 第642页 眉眼微凛,结上料峭寒冰,他道:「我们走吧。」 「好。」 风起云涌,暴雨将至,黄昏殿如利刃,破风云而去。 荒野之川。 数道强横的遁光如约而来,如流星夜陨,陆陆续续停在荒野各方。 有背负天青色仙剑,提着酒葫芦,时不时轻啜一口清酒的娃娃脸剑主。 有披着彩色羽衣,华光溢彩,立于丝絮云层中,垂眸沉思的妖族凤王。 有白髮长眉,盘膝坐在枯草上,枯老的手不停抚摸鬍鬚的玉馨书院老院主。 有手腕脚腕头髮缠着造型奇异银饰,坐在一头异兽上,正扑闪着眼睛的蛮族灵女。 …… 每一位皆是九州魔界顶尖强者,而他们看似随意,实则每个人所在的位置都暗含天地道韵。 钟应两人来的不早不晚,正停在一座隆起的山丘上。 钟应目光扫视八方,在场之人他大半熟悉,剑主、蛮族灵女、神云山苏家家主等,甚至与他沾亲带故。 如凤王等先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者,钟应也在这些时日的商谈中面熟了。 钟岳见到两人,差点儿蹦哒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朝着两人招手,一边喊着「心肝儿子」「心肝儿婿」,招来不少目光。 钟应嫌弃丢脸,翻了个白眼,以示回应。 君不意则礼貌的唤了一声:「爹爹。」 老院主和蔼而笑,苏家家主瞥向这方,凤王无动于衷,依旧闭目养神……倒是蛮族灵女噗嗤一声笑了。 灵女笑声如银铃,眨着一双杏眼:「大哥哥,你们真有意思。」 灵女对钟应几人好奇极了,又是个小话痨,蹲在异兽背上跟他们说话,即使钟应不理不睬,也一个人说的非常欢快。 在心肝儿子那里受了冷遇的钟岳插了一句,很快便跟灵女聊的起劲。 钟应揉了揉耳朵,自上而下俯视。 连绵起伏的苍翠之色,如一条盘曲在怪石上的巨大碧蛇,瞬间映入眼帘。 五千年前,太玄道祖以通天手段挪走龙首山脉,一分为九,形成星辰七岛、传承岛以及剑岛后,于虚空建立玉馨书院,传道天下。 太一宗遗址便只剩下一个庞大的坑,以及周边零星的残垣断壁。 时光长河沖刷之下,绿植攀爬上石柱,连绵万里,将曾经的修道福地彻底掩埋…… 形成了如今人迹罕至的荒野之川。 钟应一眨不眨的看着这片树海,脑海中闪过镜中世界中所见的太一宗。 可是,任凭他看的如此仔细,也无法从荒野之川中寻出一丝半点太一宗的痕迹…… 太一宗覆灭太久了…… 第310章 钟应并没有沉溺思绪太久,虚空隐约泛起波澜,抬眸扫去时,袍袖下的指尖勾了勾君不意的小指。 随着第十人、也就是最后一人从虚空中踏出,稳噹噹停在了一个玄而又玄的位置时,原本闲散的氛围化为凝重滞涩。 钟岳拍着衣袖起身,青岚仙剑铮鸣,人剑如一。 蛮族现今的灵女安抚着低吼的异兽,脸上收敛了烂漫的笑容。 妖族凤王睁开眸子,周身隐约结成冰棱…… 「诸位同道,开始吧……」 年岁最长,辈分最高的老院主沉声开口,苍老干枯的手指紧握拐杖,重重锤地,厚重的灵力江河般生生不息的灌入其中,以自身为中心,繁复的金色阵纹如玉裂扩散。 与此同时,钟应九人不在收敛气息,或蛮横或森寒或生机盎然的力量肆意碰撞,搅动天地,自他们脚下延伸出十座完全不一,却又相辅相成的阵法。 阵盘升腾而起,金色古老的阵纹于云空辉映,形成正阳烈日下的漫天星斗。 十座阵法勾动九州新剑塔,相互唿应,渐渐浑然一体。 凡人毫无察觉,然而九州的修真者都或多或少的发觉灵气比先前稀薄些许。 阵纹海纳灵气,又拧成一条条星斗锁链,如铺天盖地的狂蛇飞舞,穿梭虚空,封禁冻结天道自然运转下的时间与空间。 风息云止,连枝叶摩挲、鸟兽虫鱼之声也尽皆消失,荒野之川化为最牢固最死寂的囚笼,将雪回神君,也将钟应君不意十人囚禁其中。 ——这便是新剑塔之威。 若说上古剑塔主镇压的话,新剑塔则主封禁。 钟应仰望云空阵法,桃花眼流露处些许意外之色。 虽然从君不意口中知道新剑塔的用处,也跟着君不意来往九州,看着他忙碌的勾略阵法核心,但是,这是钟应第一次启动新剑塔,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十座匆匆建成的新剑塔之威……竟然丝毫不逊于上古剑塔。 钟应估量一下,便是他们十人一齐出手,一时半会也没法子以蛮力破除封禁,只能想方设法去摧毁剑塔。 这却不是钟应惊讶的主因,真正令他动容的是,阵法覆盖九州,阵随意动,只要控制阵法的十人想,随时封禁九州范围之内任意一块的空间。 就算神君沖开荒野之川的封禁,只要雪回神君还在九州,便插翅难飞。 而封禁时空,唯有将轮迴时空之道走到臻境的莲中君才能以剑塔为基,以阵法为引,到做如此地步。 可以说杀人放火必备了! 钟应侧首,注视着君不意雅致的侧脸,弯了弯桃花眼,觉得自家恋人靠谱极了。 第643页 不止钟应一人这么想,其他人也送来赞许之色:「没白占天字碑第一,莲中君果然了得。」 君不意淡然颌首,钟应欣然收下,抬了抬下巴,半是玩笑半是挑衅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他是谁的人?」 「他可是九州的人,重明国的人。」 「现在是魔后了!你们问问我家不意啊,看看是不是?」 「……是。」 「待会儿露一手给我瞧瞧,你们可别白占了一个名额。」 「等着!」 众人一边随口调侃几句,一边杀入荒野之川的中心。 钟应一踏进中心地带,便如坠入幻境,周边景色尽皆变幻,连同身侧联袂之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能打造囚笼封禁神君,神君自然也不会乖乖挨打。 但是,钟应心中并无担忧,他对自己的至亲之人绝对信任。 至于其他人,好歹也是九州最顶尖的大能,若是连开胃菜也应付不了,也不必到神君跟前送死了,好歹能在神君毁世证道之前多活几天,或者带着自己亲朋好友离开此世。 古树郁郁葱葱,黑色的藤蔓缠绕着树木枝桠,腐蚀性的毒瘴气自藤蔓吞吐,将天色染成了暗沉的铁铅色。 钟应凌虚前行,瘴气盘旋于眉梢衣袖,使得桃花眼掀起的煞气带上了一分阴鸷。 突然,地面土地两边裂开,腥臭铺面,白骨组成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袭来。 钟应一枪往下刺去,正中凶兽眉心,将头骨连同獠牙一同砸的稀巴烂,扬起雪屑似的灰尘。 揉了揉鼻子,驱散鼻尖异味,钟应薄凉嗤笑:「离方水镜的狗东西们都给我滚出来,老远就闻到你们身上的恶臭味了。」 土地爬出一具具白骨凶兽,毒瘴气中涌出重重恶灵,汹汹而来,完全不弱于当年在中州金玉城出现的鬼婴。 然而,巅峰状态的钟应和少年时期的他不可同日而语,拿菜刀般持着陆离枪,毫无章法的一路砍菜切瓜的砸过去。 长枪切过之处,衣袍猎猎,凶兽灰飞,恶灵烟灭。 钟应不仅速度没有丝毫放缓,还格外悠哉。 离方水镜三脉,钟应通通厌恶,若说最厌恶的话,因少年时期受扶风城齐家血祭之术迫害,溯月一脉无疑高居榜首。 钟应虽然将九州魔界的离方水镜清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总有些漏网之鱼,如今遇上,还不用担心对方会逃。 「原来是溯月一脉,你们只会这一招吗?」钟应撇了撇嘴,「次次如此,没一点儿花样。」 话音未落,凶兽厉鬼更加躁动疯狂。 当然,这于钟应来说,只是赶着上着送死罢了。 若隐若无的线操控着这些亡物的命脉,丝丝缕缕,被一只涂着精緻丹蔻的手捏于指尖。 秀姑娘藏于阴影之中,身侧站着十来道人影。 他们并不心疼辛辛苦苦祭炼的邪物,只是操纵着邪物前仆后继。 邪物粉碎时,洒落的齑粉中飘荡着微不可查的铅色火星子,几乎同这毒瘴气融为一体。 随着钟应清除的邪物越多,包围钟应的铅色火星子彻底点燃了,形成了一簇簇如沟渠淤泥颜色的火苗。 钟应天赋神通为神火,似乎并不将此放在眼里,又似乎并未发现那过于隐秘火苗。 阴影中的人声音幽幽:「现在的小辈都是这样目空一切,狂妄自大?」 秀姑娘轻笑:「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一直只知道横冲直撞,蛮横行事,只要些小手段,说不准便能将他留在这儿。」 「嘿,仗着天赋天资如此的小辈我见得多了,也该让他载个大跟头了。」 「这孩子很快便知道八方孽火……」的滋味…… 声音咽下喉咙,秀姑娘指尖捂唇。 她看到钟应徒然停顿了脚步,扛着陆离枪回眸望来,又长又浓的睫羽下,黑琉璃似的瞳孔中熔化了流动的岩浆,金色的火焰占据了瞳孔,目光精准的落在了他们的方向,漂亮的眼型弯出了月牙弧度。 这绝对不是意外,秀姑娘心中警铃大作,那是猎人锁定猎物的目光。 「找到了。」钟应笑盈盈道。 秀姑娘当即张开五指,操纵指尖傀儡。身侧的白髮老者冷哼一声,瘴气自他身后凝结成了一个圆形的门,门框震颤,一只庞大的爪子爬出,古尸将他们护于身下…… 纤纤五指忽的收拢,沖向钟应的凶兽怨灵忽的自爆,腐烂的血肉雨般向四面八方溅落。 血腥味与恶臭味扑面而来,钟应掐诀结印,一层层屏障将脏污挡于身外。 腐烂之下是零零碎碎的火星子,如风卷火,一簇簇火苗从手指大小长成巴掌大小,再也无法忽视。 ——秀姑娘敢来拦截钟应,便是凭着这一小簇八方孽火。 能焚烧一方大世界的火焰,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火星子,也足以令钟应重伤离场。 然而,在火焰缠上钟应时,一桿长枪刺了过来,枪尖堪堪停在火苗前。 看起来只是随意一拨,可是火苗停顿,连同被操控自爆的傀儡也静止在空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按下了暂停键。 钟应修杀戮之道,战场一向来杀意滔天,血战到底,但是如今他的气息却阴邪难测。 这点儿玩意就想困住他……钟应翻了个白眼,要知道神君收集完整的八方孽火可是收集了数千年。 第644页 阿离可是无尽深渊之主,操控邪物在简单不过了,钟应只是懒得用阿离的力量而已,毕竟几乎没什么事是他自己搞不定得。 「这么喜欢祭炼邪物……」钟应轻描淡写的定下了他们的结局,「那便自个儿尝尝滋味吧。」 话音一落,通体赤红的陆离枪遍布幽绿纹路,钟应提枪一拍—— 那一簇八方孽火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连接凶兽怨灵的傀儡线彻底断了,停下自爆后,疯狂反噬其主人。 最先反噬的是原本护主的古尸,老者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巨爪握住了头颅,头颅直接被捏爆,然而老者并未死去,断首尸身中分出一人,转身欲逃,直接撞上了混沌色火焰,身体熔化了一块血肉。 秀姑娘被反噬重伤,一口口呕着血,被自己曾经的傀儡撕扯吞噬着,眸子阴冷泛着血丝。 她以往总是称钟应为「那孩子」。 因为,她曾将稚龄的钟应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为他安排好了一条入离方水镜的路,若不是疏影君这个意外,说不准她现在已经成功了,所以看待钟应总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意味。 可是,她此刻才发觉自己误差有多大! 身后的属下四散而逃,可在铺天盖地的亡物面前,无处可逃,只能沦为口粮。 钟应没兴趣看下去,转身欲要离开。 女子的痛唿声自身后响起,恨恨不甘:「魔君,此世毁灭有什么不好——」 那只是你被恶念蒙住眼睛罢了。 钟应懒得回答将死之人,拂袖消失。 一场场阻拦厮杀发生在荒野之川。 钟应继续向着目标前行,到了如今,他已经能察觉到神君的气息了。 第311章 钟应踏出瘴气瀰漫的树海,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什么兇险之处,而是凡间最为平常的农家之景。 茅屋、良田、美池、鸡犬……以及男耕女织,忙碌自在的凡人。 这里有些熟悉…… 钟应不自觉走过田埂,闲闲散散。 有粗布麻衣的妇人瞧见了他,赶忙从树荫下站起来,挎着一草篮子鸡蛋追了上来,将今晚给家中小儿补身体的鸡蛋递了过去:「仙人留步,这是今儿刚捡的鸡蛋,还是温的,可新鲜了,仙人您带回去吧……」 钟应脚步顿了顿,并不担心是什么陷阱,接过草篮,匆匆上山,脚步比先前快了许多,甩开了后头提着瓜果想追上来的村民。 走过山间泥泞小道,穿过道家布置的仙人屏障,洞天福地便映入眼帘。 先前那一分熟悉,看到这依山伴水而建的琼楼玉宇时,便化为了十分。 这是太一宗,还不曾毁灭的太一宗。 钟应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直往冰雪覆盖的龙首山而去,他甚至在红鸾宫前遇到了谢氏姐弟,他们熟稔的问他,师弟你怎么就回来了任务完成了吗。 无需感应神君气息,钟应便在正殿后院看到了煮茶品茗的银髮人。 「你来了。」雪回神君依旧穿着太一宗道服,他似乎等候许久,拂起过长的袍袖,不紧不慢的为钟应斟了一杯茶水,声线悠远,如梵音悦耳,「魔君,你是第一个到的。」 钟应不止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神君向来如此,杀戮前都保持着风雅的一套,极易迷惑人心。 而钟应则喜欢上去就干,谁不服看是你脑壳硬还是他的陆离枪锋利。 钟应抬步过去:「你故意的?」 雪回神君轻嗯了一声,温和解释:「你有陆离枪在手,八方孽火的一簇小火苗而已,拦不住你。」 至于秀姑娘等人,在神君眼中便如鸿羽,不值一提。 「在他们过来前,有话想跟魔君说。」神君道。 钟应几乎不用想:「阿姐?」 「对。」神君颔首,「这算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约定。」 红泥小炉上茶香沸腾,水雾氤氲,神君手指在水汽在划过,便随手凝成了一面半人高的水镜。 水镜中先是浮现树海,随后是苍翠间一条白练溪流。 两个人肩靠肩的蹲在溪流前,俱是一脸认真。这两人钟应都认识,一个是阿姐苏有福,一个是中州圣子傅白溪。 圣子扯了扯阿姐的衣袖:「你说我们沿着这条小溪走,能走出去吗?」 阿姐生无可恋的回答:「不能。」 「为什么?」 阿姐三问圣子:「你没发觉这里特别眼熟吗?你还记得前两天你在这里宰了一头水妖救了我一次吗?我们不是沿着这条小溪走过一遍了吗?」 圣子—僵,侧过头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眼角余光偷偷瞥到苏有福气鼓着双颊的模样,心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拉起苏有福,转移话题:「区区水妖而已,再来一百只我也能保你……我们走吧?」 「去哪儿?」 中州圣子对自己的认路水平不抱希望:「都听你的。」 苏有福恢復了精神,指着溪面:「我们往对岸走!」 苏有福率先踏过水流,傅白溪紧随其后,只隔了三步之遥,这是将苏有福护于臂膀之下却不设防的距离,亲昵又不冒犯。 两人一路走远,只余落叶杳杳。 水镜画面停滞于此,再度融为薄雾。 神君低眉,轻啜清茶:「我本答应你,修补小丫头的功德金莲后,便送她回来,不过我后头又想起了我还欠她一段良缘,便替你挑了很久的表姐夫,你看中州圣子如何?我记得你认得他,应该知晓他的品性。」 第645页 见钟应不答,雪回神君又道:「我观察了一段时日,等他们从树海里出来,傅白溪估摸着就会去神云山提亲了。」 钟应在石桌前停下,随手将那一草篮子鸡蛋搁置在茶杯旁。 对苏有福之事,钟应其实并无多少干预之心。毕竟,那是阿姐的终身大事,先前皇甫之事,只是因为钟应觉得阿姐的心意被辜负了。 他只是微挑眉梢:「你等不到那天。」 雪回神君要毁世证道,若是成功,一方大世界陨灭,九州之上一切灰飞烟灭,若是失败……这一次,没有道祖,没有人会留神君一命。 「也对……」雪回神君嘆笑,「若是我成功,我会带小丫头她们去另一方大世界,若是失败,我看不到那一天。」 「你说够了没有?」已经知晓阿姐平安无事,钟应没兴趣在听下去了,直接截断了神君的话,将草篮子推至神君面前。 钟应动作利落,甚至有些粗鲁,圆润光滑的鸡蛋被晃的颤颤巍巍,差点儿砸破蛋壳。 他有些好笑:「这是太一宗山脚下的凡人送我的,还以为我是太一宗弟子。」 钟应在镜中世界待了五年,当了五年「太一宗弟子」。 他记得山脚下的小村庄感念仙人们的恩德,每每看到腾云驾雾的修士,都要送点儿东西表达微不足道的心意。 记得每日晨起时,传道殿里讲玄论道的热闹,龙首山一角集众弟子之力建造的小茅屋…… 记得神君取的一个个小名,年幼的曲行止是小喵儿,谢薇是母老虎,谢檀是笑面虎,意气风发的君长生是狼崽崽…… 他只是记得罢了,神君确是亲自经歷种种。 钟应以为神君能毁了太一宗,能抬抬手指覆灭为他修庙宇的小村庄后,一定会忘,却不想他都记得。 神君用指腹摸了摸蛋壳:「凉了,龙首山的风雪太大了,她们一般会送母鸡刚下的蛋。」 钟应自看到山脚村庄后,心中冒出的郁气积攒到现在,终于点燃。 「你不配!」钟应冷声道。 摧毁一切的人,有何面目重提? 陆离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随后携着怒火与龙首山巅积年的刮骨寒风刺向雪回神君头颅。 钟应并未留手,只刺穿了神君一道虚影,石桌、火炉、茶水、草篮鸡蛋粉碎,整个正殿在枪势余威之下,从中洞开,仅剩的几根樑柱支撑。 与此同时,龙首峰上方,风雪片片纷飞,搅起视线混沌后,向着一处凝聚。 有人以风云霜雪为徽墨,在苍穹中写下一个白色的「破」字,往地面压去。 镜面破碎的声音于四面八方响起,龙首峰正殿最先撑不住,轰然倒塌,随后一景一物,如剥落的果皮一般,寸寸脱落,只不过其中并非甜酸果肉,而且腐烂荒芜的埋骨地。 令钟应稍微有点儿意外的是,那座成了废墟的正殿却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 钟应飞身而起,便看到君不意凭空而立,冷玉似的指尖捻着春秋笔,做提笔状,破阵之法便出自君不意之手。 「咱们果然心有灵犀。」钟应忍不住说道,「这都能同时出手。」 君不意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弧度:「说完了?」 「嗯,知道阿姐的行踪了。」 随后,感应到数道气息,两人垂首望去,只见同行之人落在了不同方位,尽皆被缠住,虽然不至于苦战,却也时脱不开身。 先前十人进入荒野之川后,便被幻阵隔离,虽然合道仙人神念万里,却也因幻阵感知不到同伴。 如今在钟应和君不意联手破开幻境后,对各自行踪倒是一目了然,还有兴致互怼调侃。 「老道,不是说等着看你威风吗?怎么被这几根破藤条缠住了?就嘴上会说。」 「我看你才不行,日日沉溺胭脂窟,道心都不稳了,居然被区区心魔之法乱了心神!」 「呵。」 「凤王你可别五十步笑百步。」 「对啊,你这老东西不也被只小蛇咬住了翅膀?冰凤凰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诸位醒醒,那边刚破了幻阵正在看戏的两个小辈,岁数还没你们零头。」 「……」 其中夹杂异兽嘶吼,蛮族灵女一边驱使异兽,一边脆生生的回一句:「阿爷们,我可还小。大哥哥,帮帮我啊。」 钟应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觉得那小丫头片子不仅不需要帮忙,还是最闲的那个。 蛮族灵女全身上下被玄武壳包裹着,从小山坡一头滚到另一头,只要不断召唤异兽驱使就行。 「自己扛着。」钟应头也不回往反方向而去,倒是君不意提笔聚云,拢了一大团包裹住玄武壳。 钟岳挥剑挥洒,一见心肝儿子过来,赶忙摆手:「别过来,虽然我是你爹,可没老到骨头生锈,我堂堂剑主可丢不起这个人。」 钟应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嘴角抽了抽。 老院主开口救场:「钟家小子,这边,老朽这把老骨头真不行了。」 调转方向前,钟应忍不住对自家爹爹扔下四个字:「就你事多。」 君不意支援,钟应吹口火,一路烧过去。合道仙人个个都有移山倒海之能,一旦动真格,更是惊天动地,就算荒野之川位置特殊,又被十座剑塔封锁空间,依旧破坏力惊人。 第646页 原本单打独斗的场面因为火海成墙,放弃了斗嘴,瞬间混乱起来,有人拔腿就跑及时脱身,有人越战越勇非要将困住自己的魔修拍死,有人则向着最近的同伴而去,刚从剑塔出来不久的离方水镜之人瞬间吃了亏,只能挨打。 「老道,咱们换一下,这几根破藤蔓交给我。」 「行,那个修心魔道的让我来!」 「冰凤凰!能不能好好打?你别突然扔只死蛇过来,还开膛破肚了……」 「给你吃蛇胆补一补。」 正殿废墟中,几株古树压到在残墙上,一扇小小的后门恰好完好无损。 神君推门踏出,手中怀抱遂心古琴,盘膝而坐。 他的手一只完美无瑕,一只只剩下白骨皓皓,双手抚琴,皮肉包裹的手指下弹奏的是仙音临世,森森白骨的手指下演绎的却是修罗屠世。 深渊之中,长明帝君给钟应两人留下一礼,也就是古琴如意——那其实是长明帝君的法器。 雪回神君曾得长明帝君指引,是因为他的本命法器也是琴。 第312章 钟应第一次见神君抚琴,是在镜中世界的诛邪之战后,神君引领三千明灯形成的的「愿力」洪流入轮迴,安抚死去魂灵。 之后,神君被镇压在剑塔之下,手臂被道祖整个刺穿,血肉腐化,手臂只剩下森森白骨,再也不曾抚琴。 这是钟应第二次见神君抚琴。 「铮铮…叮……咚咚……」 弹拨琴弦,按弦取音,泠冷仙音传盪荒野,下达封禁边界,上达九天重云,直至与九州剑塔镇压干坤的锁链抵消。 然而,琴音所过之处,却是万般变化。 屈指一勾,原本伤痕累累的勾刺藤条在琴音下疯狂生出无尽根须,扎根土壤,不断繁茂,遍布天地,似混沌凶兽合上獠牙利齿。 压指一抹,琴音裊裊,罗剎鬼女自幽冥爬出,显现虚影,嬉笑的吟唱着勾魂之歌,演绎出八苦六欲,试图将道心如琉璃的修士拖入烟尘池底。 指尖一拂,生机盎然的绿光瀰漫,如雨挥洒,融入邪修魔兽血肉,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痊癒,连缺胳膊少腿的也长出了零件,那条被开膛破肚的蛟龙更是生龙活虎…… 枯荣之道。 心魔之法。 生生造化之术…… 钟应和君不意的年岁只有老院主等的零头,然而老院主的年岁也不过只有神君零头。 雪回神君活过太过漫长的岁月,又不断的转世重修,涉猎之广,领悟之深,绝非正常合道天仙可比。 君不意与神君有些相似,但是君不意前世今生所修之道一直如一,手段繁多是凭藉天人般的天赋,以及本命法宝的特殊性。 而且,不知神君与他的追随者之间用了什么秘法,神君琴音对他们的力量影响极深,当即不顾一切的反扑 原先松松散散,还顾得上斗嘴逞能的合道天仙们丝毫不憷,冷哼一声,寻了最近的对手,飞天遁地,一通狠揍。 他们的身躯神魂经天劫不断洗鍊,早已经是仙骨仙魂,只要不是解体自爆或魂飞魄散,随便被噼成两半都不会死,厮杀便愈发惨烈。 术法应接不暇,夷平百里之地,溪河倒灌,支流移位。 剑意刀锋爪痕四散,山坡被横砍竖切反覆轰击,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渊天堑,荒野坑坑洼洼。 道意争锋,四时混乱,时而树荫成海,时而焦土连绵,时而寒风唿啸…… 便是空虚也常常湮灭一块,黑洞中吹来黑色的劫风,搅的灵气魔力乱七八糟,混混沌沌。 封禁锁链随便漏出一阵黑色的风,在九州都会形成不亚于飈风的天灾。 若非君不意先弄出如此阵仗的封禁来,凭数十位合道仙人级别的修士尽全力厮杀,不用神君炼化「世界炉鼎」,九州就得半毁。 雪回神君低垂眼帘,继续拨动银色琴弦,琴音迴荡时,拉扯七零八落的云层,凝成黑沉沉的乌云。 数个唿吸间,齑粉似的弱水飘摇,渐渐形成瓢泼大雨,兜头疾刺。 钟岳指尖抚过剑身,灵光法阵顺着剑锋划至剑尖,直指云空,沖霄而起。 万千剑意将周边地面圈为领地,同黑色滴雨金戈相交,直将雨幕天斩落半面。 邪修欲在此时偷袭,一桿拐杖正面噼来,持杖之人正是老院主。 别看老院主拄着拐杖,一副老而无力的模样,修的却是厚土之道,真被正面砸一下,那就是群山压顶,砸进岩层里好一会爬不起来。 在场能跟老院主正面抡拐杖的没几个,唯有体修和异兽身体强横,才能正面蛮干。 邪修被震的胸腔凹陷,五脏粉碎,立即盾入阴影中,拐权则被柔韧的藤条缠绕,进而欲蚕食老院主的血肉。 一声清脆笛声忽然而起,神云山苏家家主横笛吹奏,笛音海啸,惊涛骇浪,一时间居然与琴音分庭抗礼。 罗剎鬼女踩着曼陀罗而来,身影似虚似实,笑魇如花,芊芊玉手攀附附苏家主衣袂指尖,拂过发梢,轻易勾动道心刻痕,唤醒心魔。 笛声依旧平稳,苏家家主眉头紧皱,额头冒出冷汗。 声佛偈念出,青铜山钟悬空,古钟初叩,上彻青云,下清邪祟,伴随佛家清光的是己字梵文。 边上不知是哪边的,突然扔出数十法器后,引动自爆,烟尘遮天蔽日…… 第647页 如果说苏家家主是道心有痕的话,妖族则根本不修心,凤王一开始就离那位修心魔之法的邪修远远的,根本不掺和。 越打越混乱,凤王不知何时和蛮族灵女那个小丫头联起手来,专注清道。 凤王保持着人形,后背却展开数丈长的羽翼,五指成爪,眉梢眼角亦覆盖几片绒毛。 异兽灵敏的鼻子寻到了邪修,扑倒撕咬。 灵女撇了撇小嘴儿。 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受伤或者损耗,损失最大的却是小灵女。 她把蛮族饲养的能打的异兽召唤来,稍有不慎,异兽便被血肉横飞,死状悽惨,甚至成为邪修傀儡。 凤王彻底化为翎羽炫丽的冰凤,从异兽魔修中穿过,一边清鸣一边以羽翼为刃。 墨雨中夹杂风雪,将地表凝成冰山寒川,被冰冻之物,都被羽翼削成冰块,冰棱飞射。 钟岳御剑而来,同冰凤并驾齐驱。 冰川风刃向着神君张牙舞爪而去,其后是霸道浩然的剑意领域。 杀生和尚拂尘手持禅杖,身化百丈杀佛,以身躯挡住了蔓延的冰川。 随后杀佛翻手为掌,自上而下,压下腾飞的冰凤,却无法在挡住剑意领悟,无数把灵剑形成一道长线,尽数穿透杀佛胸口,金身雾霎时破碎。 拂尘面如金纸,咳了数口血,而他对面则停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 老僧嘆息一声,双掌朝上,盘膝打坐,口念佛法,一个个金色符文缠绕在两人周身,将两人裹成了一个金蛋。看似毫无杀伤力,却另拂尘面露挣扎,身体却石化一般无法动弹,便也开始闭目念读佛经。 「老秀驴,你佛宗的破事你自己解决。」留下一句话后,钟岳的青岚仙剑以指向神君。 原本低眉的神君在这一刻抬眸,冷冷琴音忽的沉重起来,凝成一层层灵力屏障。 青岚仙剑落下密密麻麻的虚影,然而,神君确毫髮无损。 无论他噼开多少层灵障,都有新的灵障形成,神君无法再顾及离方水镜,剑主却也不曾逼退他一步。 钟岳沉眉静目,不断噼刺长剑,眸中却藏着最纯碎的锋芒锐利,一如他的剑道,刚正露道,势不可挡。 一剑比一剑沉重,一剑比一剑强横,比当初以一敌七,逼退七位剑仙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回神君抬眸,他看玉馨书院之人的目光总像在看自家小辈,不由道:「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上任剑主将你带到剑塔前时,你还莽撞的很……」 神君身后的残垣断壁在剑道肆虐下成了不可见底的深渊,深渊空间也随之出现破裂。 不过几次眨眼,灵力屏障的凝聚便出现了裂痕。 神君赞赏:「如今,你已经青出于蓝了。」 钟岳并无片刻停顿,他虽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目标却极为明确,让神君为逐晏海珠赔命! 咔擦一声,灵障彻底消散。 直面开天闢地的剑意,神君伸指一点。 一颗巴掌大的珠子从袖口飞出,直线掠去,将剑意纷纷吞噬。珠子的大小不见半分长,却从黑不熘秋变成了流光溢彩。 神君拂袖将珠子抛开。 轰—— 失去控制的剑道之力勐的炸开,向着四面八方反噬。 钟岳不得不后退,被清鸣的冰凤凰护于垂翼之下。 生着无数倒刺的黑色荆棘做成囚牢,缠住冰凤,拖入地底时,缠着烈焰的长枪疾驰而来,神君回身,以遂心琴身去挡。 这一片空间变得粘稠起来,连时间都比外界放缓了万倍。 迅如雨幕惊雷的陆离枪近身时,仿佛陷入泥沼,震的神君后退数丈,便因为空间短暂的扭曲而错身而过。 钟应握住飞驰的长枪,反身横扫而去,还未碰到神君,便撞上了一头庞然大物。 蛟龙似蛇一般虚虚圈着神君,庞大的身躯遮挡下,完全看不到神君的身影。 钟应一击不中,当即刺蛟龙七寸。 蛇打七寸,蛟龙而已,在钟应眼里与蛇无异。 足有木盆大的鳞片剎那间大片大片碎裂,血肉模煳,滚烫的血液溅开,蛟龙吃痛,愤怒哀嚎,一尾拍去。 钟应纵身一跃,眸子闪过流动的金色,竟然也用陆离枪拍去,跟异兽硬拼蛮力,并不落下风。 他身体的魔族之血完全觉醒,自己飞出去的同时,蛟龙最矫健的尾巴被打歪一边,血肉模煳之地突然燃烧起来,一路滋滋烤肉的烈焰很快便墓延至蛟龙全身,疼得蛟龙翻滚不休。 神君轻缓按动琴弦,悠扬轻快的曲调下,真火熄灭,皮肉生长,连鳞片也在转瞬间长好。 「去吧。」神君赐下一滴血液,融入蛟龙头颅,拍了拍它玄色的角。 「三叔……」钟应稳住身形,低低唤道,缠绕在他手腕的粗银手镯掠过一点青光。 蛟龙腾飞,还未至云空,就被应龙自上而下摁住。上古异种对上神兽真龙,蛟龙在血脉等级下,被一通暴揍。 然而不知神君给它种下了什么密种,蛟龙气息变得暴烈,连身躯都在不断暴涨,很快克服血脉压制,双方不断撞击,撕咬,吐息,捲动的风沙几乎形成风暴。 雪回神君凭空而立,展袖一拂,面前的尘雾散去,印入眼帘的并非被钟岳刚刚砍出来的深渊,而是一片生机盎然之美景,有山川江海,有虫鱼鸟兽……悬挂青空的,是日月并行。 第648页 这并非先前神君制造的幻境,而是真实的一方世界。 ……是山河卷内。 第313章 山河卷内的世界正当初夏,枝条抽长,叶绿繁茂,花苞累累,景致无一处不好。 神君揽过横斜而过的花枝,指尖缓慢的碰触重瓣海棠。 透过这柔嫩的表象,他能感受到花瓣内部如一张细网般精密而有序的铺展,而生灵独有的生机便在细网中潺潺流转。 雪回神君难得流露些许钦羡之色。 他的幻化之术已至臻境,可他却无力在以虚化实,以假成真。 即便踏过数方大世界,凭他的见识,也唯有和创世之莲融为一体,同根共生,有望登临真神之境的莲中君能够碰触创造之道。 无数金红火种自太阳星太阴星分离,从天而降,于白昼下了一场陨星雨。 思绪一瞬收回,神君松开花枝,抱琴环顾四周。 火种漂浮空中,以他为中心,赤色火焰层层叠叠剥开,如一朵朵妖冶的红莲舒展花瓣,露出中心花蕊处包裹的金色火苗。 钟应显现身形,踏入山河卷。他轻阔双眸,食指中指併拢,操控火种依次盛放。 察觉到真火中与先前不同的力量,神君不敢大意,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说道:「魔君,在山河卷中施展天赋神通,你不怕毁坏这方世界吗?」 琴音裊裊,一朵朵红莲火种随之被震散。 「不用你操心。」钟应睁开双眸,瞳孔已经完全被流动的熔金占据,「君不意的东西我哪样用不得?」 悬空的日月光芒大炽,同无数红莲遥遥相映,生生相息。乍一眼看去,仿佛群星辉映日月。 在天地异象的烘烤下,葱葱郁郁的夏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神君心下一动,恍然大悟,惊嘆:「原来如此。」 钟应指向神君,启唇低呵:「爆。」 火焰组成的红莲霎那间崩塌,涌动出无尽的岩浆洪流,滚滚的火海转瞬覆盖了这一方世界。 天上天下,除了钟应脚下的方寸之地,再无一片安宁之地,只有满目赤红,连日月都被淹没,都在耀目的火焰中失了色。 先前的混战,修道者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是,混沌狂暴的灵气却模煳了神君感官,在轮番交手下,神君不知不觉间被君不意拉入了山河卷中。 钟应与君不意已经修回前世的力量巅峰,然而,这并非力量的终点,于钟应两人来说,这不过是重生一世的起点罢了。 他们非裹足不前之人,又同样天资绝世,但是到了他们这个修为,想一个人瞎琢磨,便短时间内提升自身实力,根本不可能。 但是,君临魔界的魔皇与仙道第一人莲中君联手呢? 便有无限可能! 在山河卷世界中,君不意便是玄之又玄的道,便是数之真理的法,便是创世之真神,他可随意操纵其中一切力量。 在此世界中,钟应的天赋神通不但不会被限制,在君不意的操纵下,反而能得到太阳星、太阴星以及亿万星辰的加持。 才让早便见识过钟应天赋神通的神君感到些许不妙。 而钟应和君不意心意相通,毫无隔阂。无论钟应做什么,他都不会踩君不意的底线,更加不可能再伤害到君不意,君不意亦是如此。 所以,君不意才能任钟应在山河卷中放火烧山,肆意施为。 所以,钟应才敢不留任何后手的踏入君不意完全掌控的地盘,得意的对神君表达「君不意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有道侣就是嚣张」的意思。 雪回神君正是想通原由,方才感嘆。 他此生热衷当红娘做媒,却未有一人与他如此相伴过。 钟应手持陆离枪,神识一瞬万里,扫荡火海的每一寸每一尺。 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波动时,便转腕刺去,陆离枪扫过之处,真火自动避让,大块大块的黑色集土便出现在视野中。 钟应捕捉到一点痕迹,陆离枪再度噼出。 与此同时,一条银色龙尾迅勐拍来 两者相撞,火焰气浪向四周压倒。 神君便站在焦土之上,头顶高悬一面古朴镜面,众生镜投下轻薄的光,将神君整个笼罩在尘埃雪光中。 而神君的模样与刚刚已有不同,身后生出长长的龙尾,手指指甲如兽类的爪子尖利,眼角、颈项、手腕等能看到的皮肤,皆覆盖了一层细雪般晶莹的鳞片,银髮处择生长出两个小小的珊瑚色的角。 神君虽是青年模样,然而他这具身体到底才破壳不久,代表真龙年岁力量的龙角才冒了个尖,和初生时并无太大差别。 「虽然也转世成妖过,不过还是不太喜欢兽类本体,用不惯爪牙和尾巴。」神君不太熟练的甩动尾巴。 未被众生镜笼罩的袍袖和发尾被火焰侵蚀,神君利索的用爪子整齐割断。 神君道:「不过,这具身体到比原先结实多了。」 钟应身后是烈焰焚天,散漫的髮丝都飘着火星了,似乎被火焰晕染,显现几分艷丽的润泽,桃花眼冷而讥讽,战意沖霄道:「拿出你被尊为「神君」的真本事来。」 他抬手,整片火海随之牵动,凝成了一颗颗火种,随着陆离枪枪尖指向神君,红莲再一次重重怒放。 长枪与银尾碰撞,红莲迸发火海,风火怒涛声中,古琴之音幽幽寂寂…… 第649页 山河卷虽然比不上衍生千万年的一方大世界,却也广袤无垠,即便是合道仙人的神识也扫不到尽头。 这时,承载这方世界的虚空伸出了一只手。 手骨修长,指节分明,皮肤白皙如温玉打磨,连指尖的弧度都美的惊心。如捧住一颗明珠一般,那只手轻松写意的捧起了一方世界。 另外一只手则曲着指节,轻捻着一只紫竹管墨笔,提笔在虚空中蘸了蘸,便以世界为宣纸,混沌为水墨,肆意涂抹。 毫尖勾略日月,日月便与红莲火种交相辉映。 笔尖拨动云空,便有玄风自千里外的极寒之地吹来,途径汪洋,席捲火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君不意浮干虚空,一手捧着山河卷,一手沾着春秋笔,如神明低首,垂怜世间,注视着卷中世界。 一眸为日,一眸为月,天地皆在双眼之中。 云雾浮于他衣袖发间,缥缥缈缈,丝丝絮絮。 山河卷世界中,钟应天赋神通召来的神火,便是没有载体,也能千千万万年不灭,神君便以真龙之身,召来暴雪寒霜,引来山唿海啸。 百丈浪潮扑灭真火,红莲烈火又蒸尽霜雪。 来来往往,各有胜败。 君不意以笔拨动四季轮转,被洪流沖刷过的焦土里埋入了灵木种子,以迅雷之势破土发芽,直冲云霄,生成苍天古木。 挺拔的巨木阻挡了滔天大浪,又成了烈焰燃料,助长火势,白浪汽化成白茫茫的雾…… 而荒野之川上,注意到这一幕,老院主等人虽然依旧绷着一张脸,心里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第一步没出什么大差错。 老院主传音:「灵女!」 缩在「乌龟壳」的小灵女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一叠声应答:「好好好,老爷子我知道了。」 「钟岳,去帮一把灵女。」老院主对身旁的同伴道,「靠你们了。」 言罢,便缩地成尺,向着一个方位而去,与此同时,又有几人强行脱身。 因为刚刚的混战,打着打着钟岳就跟凤王联手了,一听传音,一脚踹向虚空,将一个邪修踹到凤王跟前。 「杂毛鸟,你顶着,在你断气前我会回来救你一下的。」话音未落,钟岳头也不回了跑了。 那邪修浑身冒着黑烟,染黑了凤王宝贵得羽翼,气的凤王黑了脸。 十位合道大能,除了钟应和君不意,以及正在强行拉着拂尘讲经的佛子外,一连抽身四位人族修士,只剩下三人暂时缠着离方水镜一众。 若是钟岳他们回援晚了,可能他们就断气了,不过他们脸上却并无被抛弃的愤怒,甚至无一丝意外之色…… 面对铺天盖地的反噬,向来一人群殴一群人的合道仙人们第一次双拳难敌四手,被揍的格外的悽惨。 被噼成两半的一位苦哈哈的卖同伴:「他们都跑了,你们还打什么打?快去追啊,你们神君那个大魔头一时招架不住人多怎么办?」 一道尖利的声音回答:「神君?神君只要求我们做过一件事,收集八方孽火罢了哈哈哈。」 又有人道:「神君无所不能!」 一道冷漠疏离的声音道:「神君从不需要我们。」 凤王听到此处,一边交战,一边反问:「那你们为何阻我?能修炼至此,诸多不易,他便真的值得你们拼上性命吗?」 寡淡声音回答:「值不值得?有何意义?」 「……我们只是在等待终结罢了……」 钟岳将缠绕蛮族灵女的荆棘一一斩断,没了束缚后,灵女便从玄武壳中爬了出来。 在充斥着血腥尸骸的战场上,她向前踏出一步,扬起斑斓的裙子,身姿灵巧,脚踝手腕上的铃铛随风跳动,清脆的声音仿佛能洗盪战场的硝烟。 灵女跳着轻快的舞步,低唱着古语谱写的歌谣,轻快的、热烈的载歌载舞。 这是蛮族的祭祀舞,由灵女代代相传,用以供奉、取悦、召唤蛮族的先祖,蛮族的神明。 一扇古老的门从深渊中缓缓出现,门上锁链一一断开,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后隐约传来。 老院主等人则手握玄机阵盘,打出一个个古老的金色符文。 每一个符文皆不相同,组合起来似乎是一篇深奥晦涩的道经,融入空气后,便淡化于阵盘上。 第314章 最后一个金色符文拍出,数个玄机阵盘连成一线星斗,组成一个相较简易的五行阵法。 越是繁复强大的阵法,越需要时间构筑,新剑塔便是如此,光是修建创塔,便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与时间。 而老院主等人联手,短短三息便完成了阵法布置。 他们并非要藉助五行阵法之威,而是要以这个阵法结合特殊密法,激发封存在玄机阵法中的力量 老院主双手捧着玄机阵盘,同时传音给书院当代最优秀的两个学生:「钟应,君不意,可以了!」 「嗯。」 短促应答一声,君不意将春秋笔抛入空中,以神识操控绘画世界,同时身形一闪,整个人踏入山河卷世界。 原本正跟钟应纠缠的神君察觉到隐约的危机,避开陆离枪后,以龙尾扫荡,逼退钟应,随后五指朝天,尖利的爪子一次次挥出,撕裂层层虚空。 在他上方,以刀光凝练的一轮轮血色弯刀,从高天挥洒而下。 第650页 每一轮弯刀,都极温柔,极轻缓,仿佛朦胧的月光铺展于人世间。 然而一落地,却能将山峰川河一刀两断。 神君撕裂虚空的速度无法与血月的数量相比,便又以琴音一波波抵消。 「怪不得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都查不到黄昏殿主的根底。」苏家主低语,「原来疏影君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又有人道:「黄昏殿存世至少千年,我们这位仙道第一人如今岁数都不过百,只是当代黄昏殿主罢了,前几任殿主,怕是都出自重明国。」 「重明国传承至今,已有五千年,时间正好对的上……」 钟岳闻言,不悦挑眉:「怎么,你们有哪个后辈子孙死在了黄昏殿主手上?要事后算帐?」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出声。 只有钟岳翻了个白眼:「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黄昏殿主所杀之人,不是大妊大恶,就是离方水镜之人,只是名头凶了些罢了。劝你们如果有这种不肖子孙,还废物到被黄昏殿主斩杀了的话,最好憋着,别说出来丢人现眼。」 苏家主淡淡一瞥:「你这护短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这便护上了?」 老院主笑道:「现如今,出现在这战场上携手进退的同道,无论往日有何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正是。」苏家主应答,「便是魔族都与我们共同进退,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还不是因为当今的魔君出自我们人间界,才有了这个可能?」 短短几句传音间,金色符文化为的光点注入山河卷世界中,附着于陆离枪与暗香刀身,又于枪尖刀刃凝聚为一点。 君不意随血色弯月而至,持唐刀贴身而战,山河卷春秋笔加持自家主人,自然比加持钟应来的得心应手。 钟应重振法器,投掷而出。 长枪急射之处,朵朵金莲炸开。 神君能避,亦能接住这一击之威,先前他跟钟应对峙时,便是如此。 然而,如今近距离下,君不意根本不可能给他机会。 陆离枪直接穿诱君不意的身体,继续向前,刺破神君法衣,露出一层薄薄的仿佛笔墨画就的龙之鳞甲。 枪尖蛮横的力量震碎鳞片,刺入肩膀血肉中,却被龙骨卡住。 君不意抬手,握住了飘着火焰的陆离枪身,这把由深渊主人的骨头炼成的无上兇器,除了主人外,谁都不认,若有人敢轻易碰触,只怕会被阿离的通天煞气所迷,失去神志,成为深渊邪物一般的存在。 然而,在君不意手中陆离枪却乖顺的很,连同神通之火也成了一片片焰羽,怕伤着君不意,飘散在他周边。 钟应可以在山河卷肆无忌惮。 君不意自然也可顺心应手的用陆离枪! 「连本命法器都能互通,寻仙问道之侣,莫过如此了。」作为媒人,雪回神君颔首微笑,忍不住又一次道,「这条红线拉的比以往的好。」 言罢,神君一掌向君不意拍去。 与此同时,君不意紧握长枪,尽力向前贯去。 君不意身躯被一掌拍散。 陆离枪同时穿肩而过,血液沾湿了内衬白衣。 钟应一招手,陆离枪震啸一声,重回鼓掌之间。君不意身形凝聚,立于钟应身侧。 钟应拿手肘撞了撞君不意的手臂,不满:「也不知道躲躲?」 君不意微微侧首:「化身罢了。」 藉助山河卷的天地之威,化身便能暂且媲美本体,又有春秋笔相助,短暂屏蔽神识感知,才让神君在夹击之下,一时大意。 附着于陆离枪身上的星光全部褪去,且牵引着暗香刀身以及玄机阵盘的星芒向着神君肩口的伤口涌去,在皮肤上印上一个个金色符文。 神龙之躯恢復能力非同小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又被火焰撕裂,反反覆覆。神君屈指掐住了一个符文,定睛一看:「这倒是像行止的手段。」 「正是道祖所留之物。」老院主自然知道曲行止是太玄道祖的俗名,回答,「便是防着今日之危!」 「伤我方能激发?」神君摇头,「小喵儿这手不太靠谱啊。」 老院主冷声道:「自有后招!」 随着玄机阵盘彻底启动,封存于阵盘中的力量也被激发——道云雾会聚的虚影自九天显现,垂眸俯视。 单由灵气形成的身形,自然不如剑塔中那个单薄瘦弱的少年一般情绪复杂多变,只有灵力的浩瀚无垠之威,自肩膀的伤口引发,压制了神君身体,使他一时无法动弹。 因此,雪回神君注视着这张颇为熟悉的容颜时,还有闲心想,上辈子他可不知小喵儿还留了些手段。 是了。 这一世提前了近百年,九州并未因为魔君钟应的疯狂报復而遭到重创,剑主未陨落,老院主也未重伤垂老…… 所以,今日才有能力拿出来对付他。 有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倒是有趣,没白重生一次。 虚影眉心处,唯一的色彩便是金色与红色线条相缠成波浪形。 下一刻,金红两色线分开,天眼开启! 灵女赤着脚,虔诚下跪,一边念着贊语,一边行了一个古老又古怪的礼仪。 「蛮族之神,请庇佑我族。」灵女抬起头,哇的吐了一口血,用纤细的手指指向神君,「请带走灾祸……」 第651页 咬字清晰,吐出神君真名:「兰息!」 庞大的古门上的锁链一瞬间「哗啦啦」全部断去,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很快就被一声怒吼掩盖。 门扉被勐地撞开,一个生着黑着六只黑色长角的巨大的头颅冲出,拖着长长的黑雾,直接盾入山河卷中,张开血盆大口。 在吞下神君之时,神君挣脱天眼束缚,一只手臂撑在了利齿上,一只手臂则撑在了鳞甲上。 头颅咬住神君大半边身体,往古门拖去。 钟应看了眼便嫌弃:「蛮族就供奉了这么个丑玩意?怎么好像有点儿眼熟?」 君不意没有愧对他看过的海量古籍:「是虚空之魔。」 钟应恍然大悟:「怪不得蛮族信誓旦旦说,没法干掉神君就直接送他去冥界,省了大家拼命。」 虚空之魔诞生混沌,藉助蛮族短暂来到这方大世界后,肯定得回去,可不就能带神君入混沌了吗? 而虚空之魔,亦是生灵大患,若非神君想毁世证道,蛮族也绝对不敢让灵女请出虚空之魔。 神君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离方水镜亦不顾一切。 离得最近的凤王被一个邪修困住了羽翼,无法翱翔,心中突然勐跳起来,察觉到不对,惊骇:「不对,他要自爆!」 周边的人如惊鸟四散。 凤王跑不了,以双翼护身。 「轰——」 一团黑焦焦的东西落地,凤王七窍流血,气喘吁吁,从华彩照人的凤王变成杂毛烤鸡,庆幸的哀嚎了一声:「好险。」 有邪修解体自爆,或者爆个法器阵盘,也有邪修使用禁术提升实力等,便有九州修士奔跑,也有人抽的手去抵挡,更有人藉机去杀神君…… 乱糟糟一团。 钟应挑开试图自爆的蛟龙,喊道:「三叔,犯不着跟一条小蛇拼命。」 君不意则护住凤王片刻,凤凰生命力何其顽强,才缓过气,就被君不意推了出去。 虚空之魔的速度何等之快,转瞬间便飞跃出山河卷。雪回神君倒也不慌,沉着目光,掰玉米粒似的一颗颗掰碎虚空之魔的利齿。 在捲入冥界混沌之前,他绝对有把握能脱身。 一朵朵火莲花瓣飘过眼前,神君一顿,完好无损那只手拂袖掩面,金色袖子烧的焦黑,又挥出一掌,将火墙推走。 钟应持枪横扫,正好被这一掌挡住。 神君不欲跟他纠缠,朝着虚空喷吐一口气息:「去。」 钟应心生不安,眉头微皱,折身—遁。 混沌色的火焰轻羽飘雪似的悬浮,被狂躁的灵气一卷,散落天地间。 然而,其中暗藏爱恨嗔痴的力量之可怕,不仅钟应逼退钟应,致使虚空之魔左右翻滚碰撞、速度变慢,连激烈厮杀的双方也下意识避让。 无论谁沾到一点,都会痛苦的捂住脑袋,双眼血丝,不分青红皂白的袭击最近的人。 别说邪修,便是九州同道都有人中招! 被自家人偷袭毁了半边身躯,一道人看着疯癫如狂的苏家主,惊怒:「苏楼!你能不能好好炼炼道心?!」 苏家主哪里听得懂?反手一大招。 老院主见势不妙,赶忙去为灵女护驾。 君不意当机立断,以山河卷吸纳,然而八方孽火不受控制,君不意只得以笔在虚空蘸蘸,将八方孽火沾进去。 钟应则指间一点,催使神通之火扑去,却被吞噬。神君所控的是完整的八方孽火,经离方水镜数千年收集,可污染琉璃道心,可焚化世界,可不是秀姑娘手中那个火星子可比。 ……这是两世以来,钟应于火焰一道,第一次被压制。 「阿离。」钟应唇瓣轻启,无声唤了两个字。 熔金般流淌眸子深处藏着浓重的煞气,张牙舞爪,喷薄欲出,钟应一震长枪,枪身纹路似有血液流淌,潺潺不息。 蕴于深渊的凶煞之气通过阿离涌入钟应体内,融入灵力中,为钟应所用! 赤金莲枯萎,凋零,一片片花瓣边缘染上一层薄薄的黑色。 钟应额头冒出一层汗珠子,操纵这全新的神通之火冲击八方孽火。与此同时,飞身黏上虚空之魔,长枪幻化无数,再度出手。 第315章 八方孽火的碎片无视鳞甲,直接钻入丹田识海中肆虐,便是诞生于混沌的怪物也受其影响,横冲直撞。 然而,因其嗜血贪婪的本性,即便痛苦难当,牙关依旧紧紧锁住了神君。 雪回神君一路颠簸,倒不似先前一般蛮横拔牙,反倒抬手轻柔拍打着虚空之魔的眉心,无形的力量顺着指间,涟漪似的圈圈扩散。 他神色平和宁静,动作不急不缓,似主人逗着自家宠物,又似长辈安抚受惊的晚辈。 渐渐的,虚空之魔不再翻滚,一双充斥混乱暴戾的兽瞳盯紧了神君,鼻子来回喷洒着毒息。 神君伸手,捻起一片即将钻入怪物血肉的孽火,屈指弹走。 如此反覆几次,虚空之魔便安静不动,并歪了歪头。 小灵女看出了蛮族供奉之神的迟疑,手指头指着神君,气急败坏:「你怎么会我族灵女传承的御兽决?」 周边如此混杂,神君倒是听到了灵女的质问,颇为好心的传音解答:「当年在太一宗传道时,为解弟子困惑,顺手学了学。」 灵女一愣,咬了咬贝齿。 第652页 心知孽火混淆了虚空之魔感知,这样下去,说不定虚空之魔便将掌握蛮族秘术的神君当成自己人,小灵女顾不得经脉枯竭的灵力,折腰抬腕,轻歌悬舞。 脚踝的御兽铃随着轻快的舞步,远远传开。 「叮叮咚可咚……」 虚空之魔再度狂躁,在两股意志拉扯下,在古门前来来回迴转圈子。 灵女毕竟年幼,越发吃力。 神君占得上风,在虚空之魔眉心点了点,淡淡吩咐:「放我下来。」 虚空之魔缓缓低下头颅,正要松开利齿时,无数枪影便密密麻麻笼罩而来。 神君手指掐决,指腹如玉石直直往前一点。 如佛祖五指山一般,手指拨乱了空间,自虚空各处出现,同枪影一起粉碎。 此前多番交手,两人并无多少保留余地,因此神君对魔君实力大概摸清,然而钟应合深渊之力,实力大增,枪锋吞吐的威势比他预料还要可怕,初初接触,神君便吃了些亏。 神君霎时缩手,整只手臂都是麻的,轻微的颤抖,力量自虚影传递到了本体,手指皮肤血肉便出现了灼烧的伤痕。 灵女初次跟神君交锋,完败,还是输在最擅长的御兽决上,憋屈坏了,见此,高兴的快跳起来,扯着嗓子喊:「大哥哥,揍他!揍这个大魔头!」 神君充耳不闻,全心全意应对,祭出众生镜。 这还不够! 神君紧接着又操控八方孽火,挡住了融入通天煞气的火海。 陆离枪本便是神君抽深渊之主嵴椎所炼制,神君又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本质,遥望钟应,便道:「若被深渊煞气反噬,你将与前世无异。」 钟应嗤笑:「有君不意在,怕什么?」 语调潇洒极了,就差双手一摊,做个耸肩动作了。 神君摇头:「三句不离心上人。」 「我前世所做之事,不意能阻止我,怎么也疯不到毁世的程度……」 钟应半眯桃花眼,熔金瞳孔落在神君身上,无一丝温度,却又似乎能将人神魂焚灭:「你才是真真正正被执念所迷。」 神君无法反驳,只能肯定:「也对……」 君不意能阻止钟应,却无人能阻止他…… 陆离枪穿云破日,一往无前。 穿透重重障碍,刺入了平滑的镜面。 钟应身形一顿,看到了众生镜中,身浴煞气与火焰,如杀星出世般的自己。 下一刻,咔呲—— 枪尖之处,蛛网裂纹向八方横生,镜面落下一层细雪似的水晶。 少年时期,在这面经无数淬鍊的仙器面前,他和君不意毫无反抗便入了镜中世界。 如今,众生镜于他,不过是一件单纯的法器罢了。 为他所用就收着积灰,想用来对付他,他就……砸了! 钟应倒退,神君收回众生镜,倒是抽了下眼角,扣着镜面有些心疼:「又要修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悽厉的怒吼。 神君侧首,不由讶异。 只见虚空之魔头颅上被刺入了上百道长枪虚影,更有密密麻麻的长枪刺穿头颅后拖着的浓重雾气,火焰照亮出一根根雪白尖利的嵴骨。 虚空之魔在伤痛下,凶性彻底激发,撕咬着猎物就要遁入古门通道中。 天上地下生出无数藤蔓,死死捆绑住虚空之魔。 一轮红月拔地而起,迴旋成弧,将藤蔓尽数割裂,簌簌落下的断枝中,露出君不意的身影。 神君又掰碎几颗利齿,在古门前,飞身脱离。 虚空之魔不甘猎物逃遁,一转头颅,用六根玄角顶去。 便在这时,一道黑影冲来,以鸡蛋碰石头之势,在尖角顶到神君前,将虚空之魔撞开。 虚空之魔同时抓住了蛟龙的身躯,两条庞然大物一同消失在石门通道之内。 神君反手一掌,小灵女整个震飞,全身骨头碎了大半,霎时在半空中晕死过去。 石门通道没了支撑点,随之崩溃。 老院主赶忙接住灵女软趴趴的身躯,察觉到灵女生机尚在,塞入玄武壳中,交由蛮族异兽照料。 而钟应、君不意再度缠住了神君。 老院主环顾四下,他们封锁荒野之川至今,才过了半日,荒野之川已是满目疮痍,不见一丝嫩叶碧色。 而空中盘踞的雨云,地面燃烧的火焰,堆积千丈的冰川,萦绕于耳的梵音……种种道之争锋,怕是千万年都不会止息。 上万年前,因创世之莲,神州支离破碎,形成如今的九州。 若是继续下去,封锁之阵怕是撑不住,就算最终能阻止神君证道,九州也会生灵涂炭。 拉神君入冥界混沌之地的计划已经失败不能继续了…… 老院主下定了决心,捏碎手中的玄机阵盘,充盈的玄之又玄的力量灌入体内。 钟岳同样手握玄机阵盘,若有所感,低嘆了一声老院主名字后,紧跟着捏碎了玄机阵盘。 玄机阵盘共有四份,掌握在同玉馨书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仙道手中。苏家主神志被八方孽火所迷,重伤了另外一位道人,两人都出不上力。 然而,使不使用玄机阵盘的力量,全凭个人意愿,老院主并不强求。 神君正在抚琴十指纷飞似蝶,冷冷琴音编织一场又一场的道意幻境。 第653页 神识中勐的万针扎心般的疼,便是神君也难以忍受,修长的十指划过琴弦,又重重按住,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 「……什么?」神君错愕。 那只白骨之手上,浮现一个个金色的符文,组成一片晦涩的天书道经——正是老院主等人先前通过玄机阵盘所绘制符文。 而这并非先前那般,通过伤他,强行催发天眼神通,而是深埋在他七魂八魄中「因」,所催发的「果」。 而埋下这「因」的人,是当年的太玄道祖。 「咔嚓」一声。 中指白骨承受不住符文之威,从顶端崩裂一小块。 「咔嚓」又是一声。 尽管是真龙之骨,小指依旧碎裂成雪花点点。 …… 神君错愕的目光落在了老院主身上。 老院主鬚髮皆白,又因长时间生死拼搏而乱糟糟的翘着几束,远不及魔君莲中君的从容风华,然而一双年老而混浊的眸子,蕴藏着凡人到了知天命岁数的睿智与垂暮之气。 那是神君所没有的。 神君活过的岁数远比老院主长,然而神君依旧维持着正当巅峰的青年外貌,不似老院主已是耄耋模样。 所以,神君至今执着于记忆中那其实微不足道的茅草屋与流萤,老院主却心存以身殉魔的死志。 然而,神君眼前闪现的,却是五千年前,他被镇压在剑塔底下时,那将他手臂钉死在石壁上的一剑。 太玄道祖所留下的创伤,如附骨之蛆,纵使神君换了几具身体,依旧无法消除。 但是,神君一直心知小喵儿留情了。 却才知,原来太玄道祖自那时起,便防着今日,并再也不会留情了…… 「咔嚓——」 白骨寸寸成灰,从指尖碾压到手腕,裂纹墓延至整条手臂。 老院主口鼻耳唇溢出猩红的血,形成蜿蜒的血流。 钟岳到底实力深厚,仅仅面色白了几层罢了。 神君抱着遂心琴,垂首:「难怪说什么后手……」 战至如今,双方掀开一张张底牌,各有损伤。 目前为止,对神君来说,威胁最大的是魔君与莲中君两人,他们的实力早已不在神君之下,如此厮杀下去,他必败无疑,更别说此时身负因果诅咒了,他只会输的更快。 神君低低笑了起来,抬眸时,眉梢眼角盛满了盈盈笑意,眸光明明极为冷静,却又似乎携带着几分偏执者的疯狂与赌性。 「来赌一赌吧。」神君道。 他扔出了最后一张底牌。 「看是我先炼化此世,证道成功,还是你们先杀了我……」 神君张开双手。 八方孽火早已收集完整,他已经开始炼化九州魔界,然而稳妥行事的话,一两个月都无甚差别,实在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而他前世已经以世界为炉鼎,炼化过一次,即使一切重来,九洲天道已经打下了他的烙印。 他面前便有一条捷径,强行执掌天道秩序,便可直接证道——即便九死一生。 整条白骨手臂彻底碎裂,连同完好的血肉都开始腐化,露出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天地间的八方孽火勐的暴涨,滋生出万千罪孽魔障,烘烤世间。神君眸中印出道之玄妙,他捞住了大道在世间留下的表象,藉助烙印,强行熔炼。 世间生生流转的秩序开始紊乱。 日月共生,四时同在。 老院主双眼沖血,哀声道:「快!杀了他!」 「快!」 第316章 茅屋篱笆墙的农家小院里,两个总角小童正在顽闹,活泼壮实的大小子领着大黄狗,驱赶着家养的鸡鸭,小姑娘手里抱着藤球,从这边抛到那边,乐此不疲。 今日本是个碧空万里的好天气,却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怪风,淅沥沥的下起了骤雨。 突然淋成了落汤鸡,小姑娘迷茫的抬起头来,只见黑沉沉的乌云缝隙中,竟诡谲的悬挂着一日一月。 「阿娘,阿娘,快来看……」小童们手舞足蹈的乱喊,「天上有两个太阳!」 正在纺织的妇人抬头一看,用手揉了揉眼睛,还未品出滋味来,脚下便剧烈晃动起来,天旋地转间,小童站立不稳,哎呦的跌到在地。 「儿啊,快跑——」 妇人惊骇的发现自土砖墙根角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小童的方向蔓延,千钧一髮之际,妇人上前搂紧自家孩子,滚至一边。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茅草屋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砖土茅草将妇人连孩童一同掩埋。 地龙翻身持续了一盏茶时间,山脉周边千里之地的成群村落、良田美景通通化为断壁残垣,人烟几近绝迹。 以山脚村庄为始,一条深渊裂缝自东向西,如河床一般横跨百里之地,将山脉撕成两半。 侥倖倖存的凡人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在废物中寻找亲人,一边挖着沙砾废墟,一边红着眼哭嚎着作孽啊,恳求漫天神佛保佑。 从地里跑回来的汉子用铁锹全力撬着樑柱,下头压着生死不知的妇人和被妇人抱在怀里气息奄奄的两个孩子,红着眼睛喊:「翠娘宝儿一定会没事的,爹爹会救你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小丫头额头血流如注,努力瞪大眼珠子,微弱的气音含含煳煳:「……爹,好疼……」 第654页 汉子压上全身所有力气,一张风吹雨晒的脸涨的通红,太阳穴青筋暴跳,哉牙咧嘴,看着狰狞恐怖,眼中却蒙了层水雾,好不容易扛起了半寸断柱,咬着牙喊:「大郎,快抱着宝儿一起出来……」 大小子胡乱抓着草根,脸贴着泥土地攀爬,他感觉自己腿被压住了,忍着疼蛮干了几次却挪不动分毫,反而钻心般的疼后,害怕的不敢跟阿爹提,只道先送宝儿出来。 然而小丫头卡在自家阿娘和兄长之间,又不知伤到了哪儿,嘴巴里一直冒血丝,大郎无从下手,急得哭了起来:「阿爹怎么办,妹妹出不来,流了好多血呀,阿娘阿娘你帮帮忙……」 妇人连唿吸都没了,身子渐渐凉了下去,汉子眼前发黑,凭着一口气不放手,然而骨头髮出吱嘎声,嵴椎一点一点的被重负压折,然而周边根本没有活人帮他,只有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哀嚎。 自家孩子无助的哭喊声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汉子唿吸一滞,整个人快被压垮时,身上突然一轻,忽然卸力,汉子整个扑倒在地,头是眼花的爬起来时,发现压在自家妻儿身上的土石废料摇摇晃晃的悬浮空中,随后被看不见的力道推进了地龙翻身造成的那道裂缝中。 一对道人联袂而来。 青年道人抱出了两孩子,绿衣仙子则托起了妇人的身子,掐着下颌餵了一口丹药:「还吊着一口精气,阿钰,你的上品回魂丹我用了。」 道人掐了个回春术,根本不在意丹药价值几何,只说:「救人要紧。」 两三下救了一家子的命,道人并未停留,留下一句「莫要停留,带着妻儿远离深渊去宽阔之地」后,便寻着残存的人气,掀开一片片倒塌的房屋。尽管更多的时候只是挖出几具血肉模煳的尸体,但是偶尔也会救出奄奄一息的活人。 汉子绝处逢生,激动的对着已经远去的身影磕头道谢,背着妇人抱着孩子蜗牛似的离开。 随后获救的人感念神仙显灵,同样有样学样。 等翻遍了村子,一双道人回头瞧去,才发觉上百户凡人的村庄,如今只剩下伶仃数人,对比之下,显得荒芜的可怕。 如果钟应在这,便能认出这两修士正是少时同窗的颜钰和徐小惜,两人早已结为神仙眷侣于九州游歷。 艷阳天诡异的下起了雪,雪片如柳絮鹅羽,纷纷扬扬,很快便在废墟上覆盖上了一层寒冷的白色。 颜钰抖落肩头的绵雪,盯着天上一轮日月,神色凝重:「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还道是凡人一句戏言,谁知如今竟成了真,也不知道老院主和钟师兄君师兄他们如何了,若是他们也……」 徐小惜红着眼眶拉过了道侣的手:「别想了,咱们能多救几个人就是几个人。」 颜钰苦涩的笑:「也是。」 若是修真界与魔界联手都无法劫杀妄图毁世证道的魔头,他们也不过是九州的一只蝼蚁,微不足道,最后同凡人一起湮灭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前往下一处村落。 自日月并存的异景出现在空中后,人间天灾地变不断,曾经钟应在神君构建的记忆幻境中所目睹的一切,如今一一重现。 天地间如同被重创一般,满目疮痍。 然而,却又有许多不同。 「诸位同道,老道不过天地一散修,汲汲营营多年,依旧不得所道修为低微,无力去诛杀魔头魁首,然生灵无辜,突遭无妄之灾,吾等帮不上诸位道君,却万不可萎靡不振,可帮一帮……」 「老道,别念了别念了,等你念完这些江之南的凡人都被水患淹没了,到时候无数冤魂都得怪你啰嗦,知道你飞不快,我载你一程。」 一身法衣宝器显然出身世家大派的公子哥从天而降,滴熘提起喋喋不休的灰袍老道,「噌」的御剑如虹。 「你是散修,我还是魔修,你瞧瞧我这威风凛凛的鬼面镰,曾也威震一山头。」 「要论出身,本君还是神云山苏家嫡传子弟……」「大家不都是都是玉馨书院的同窗?」 「都让让,我可是妖修,别挡了路,我原型都伸展不开了。」 「……就会口舌之争,咱们除了救救普通生灵还能干嘛?」 有能力亲自去阻止神君「证道」的,皆是早已渡过合道之劫的真仙,大部分修士连去新剑塔镇守的资格都没有,便带上最得意的法器最充足的灵丹妙药,三三两两结伴成队,巡视凡间。 天地异象初现时,这群修士都惊白了脸皮,腿软的差点儿站不稳。 然而,天下修土早已知晓一切,心里做足了准备,很快便缓过神来救助附近的生灵,放下前嫌合伙诛杀因灾祸而生的邪崇,并不像钟应前世一般因突生变故而惊慌恐惧,甚至癫狂绝望。 尽管在凡人眼中「无所不能」的修士其实所做的非常少,但是有这样一群「仙人」相助,呜咽啼哭中也多出一两分的希望来。 九州魔界所遇灾祸远比人间界可怕的多,不是九雷轰顶,就是地通幽冥,或者突然哪里冒个窟窿,喷出无数毒雾什么的…… 修真界各地郡王世家门派……魔界各个城池族地……甚至是重明国纷纷开启了护城镇派等一系列阵法,在源源不断的灵气供应下,古阵护住了一片片桃源乡。 偶尔有小小年纪便修为远超同辈的少年天才,凭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奇思妙想的破开了长辈的禁制,兴沖沖的爬到屋嵴上,才瞧了一眼,就被空中千里雷霆的威压震的头脑空白,手脚发麻,口鼻溢出献血,骨碌碌的从琉璃瓦滚到了青石板上。 第655页 长辈给他擦了擦鼻血,怒骂着:「连雷劫都没见过的小崽子知道天地之威的厉害了吧?真是不知死活!」 一手将少年拖回了闭关室。 玉馨书院,传承岛。 道祖石像下的玉石台阶上站着一排排七院曾经的夫子,他们多数年迈,数百上千年前便隐居于书院种种秘境福地中,当代书院弟子若是在此,估计认不出几位,最多闪过一两个「这好像是天天守在学海无涯阁的老头」「这不是在穷恶谷收灵石的死无赖么」的念头。 阿宛踩着银铃销过来时,长须美鬟的老者搭垂着一双眼皮:「宛丫头,留在书院的那些小弟子可安排妥当了?」 闻言,在学生前颇为泼辣的瑶光院主乖乖停步,跟遇着猫的老鼠似的:「院主,已经全部送进小世界了,几个闹脾气的我也打晕了,绝对没有漏掉一个。」 「那就好。」长须老者笑呵呵:「瑶光院我都传给你了,还叫院主做什么。」 随后抬了抬眼皮,仰头注视着天空。 凡夫俗子的肉眼凡胎只见得到日月并升、风雨雷电等气象。普通修士的灵识只能察觉到灵气狂躁混乱,心神不安。半步悟道的老道们却透过层层表象,隐约窥视到玄之又玄的天道。 而今日,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道黑色的伤口,伤口处混浊的八方孽火熊熊不止,当他们试图领悟,便会陷入泥潭沼泽般的漩涡中。 天道已然失序,未法将至…… 「老夫以后可没法盯着你了,你可别在任性了啊,不过偶尔胡闹那么一两次也没事儿,宛丫头你还那么年轻……」 阿宛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谨遵教诲。 前方殿中跑出来一童子,偷偷抹着眼角:「不好了不好了,老院主的魂灯忽明忽暗,灯盏都磕、磕了一个缺口。」 「剑主的魂灯可还安好?」 「暗了些许,并无泯灭迹象。」 长须老者点头:「正时时候。」 阿宛浑身一颤,几位年轻的院主沉默的退至两旁,朝着前辈们行礼。 一位位恩师朝着传承殿走去,甚至都没同自己亲传的学生后辈道一句别,仿佛只是出去游玩,谁问上一句,还得被嫌弃一眼。 眼角余光只能看到一双双道履,一片片朴素的衣摆。 长须老者踏出几步时,阿宛红了眼眶,老者便停顿在原地,啧了一声:「这些个老傢伙,一个个的楞的潇洒,也就老夫我一个尚且没忘些人情世故。」 说着便揉了揉阿宛的头髮:「好好保重,希望我们这些老傢伙顶点儿用,你们不用走这条路。」 长须老者笑了一声,一步两三台阶,不知何时蹭了泪迹的衣袖很快消失不见。 九州各地出自玉馨书院的修士若有所感,蹙了蹙眉头。而新剑塔中知道老院主计划的夫子学生心中一悸,在周边同道疑惑的目光下,朝着玉馨书院的方向深深一拜。 传承殿中,踏入其中一道道气息顷刻间强盛无比,如漫浸长夜中的盛世明灯,明亮刺眼,很快又似耗尽精气一般,只剩下风火残烛。 风一吹,长存的魂灯一盏盏熄灭。 而长夜余烬会聚成穿透沉云的曦光,扶摇而上,洗涤八方。 与此同时,正在厮杀的荒野之川上空,因为神君开始证道而力有不逮、甚至隐约褪色的金色符文重新灌入了力量,如流动的岩浆一般朝着神君身躯涌去,一路将污秽的血肉白骨一一碾碎,竟连八方孽火也焉了吧唧的被扑灭了些许。 八方孽火受到挑衅,张狂的反扑,以龙骨为战场厮杀。 老院主自然不会觉得以自己和剑主两人的实力动用太玄道祖留下的「因」可以彻底摧毁神君,但是,离芳水镜为这一天准备了五千年,自太一宗遗骸上传承下来的玉馨书院同样等待了这一天五千年…… 第317章 十座剑塔封锁荒野之川数千里之地。 天下人的神识被封锁之阵屏蔽,无法探知其中状态,然而九州命脉走向由此战定论,与整个人间界休戚相关,因而无数强者的神识皆聚集于此。 万丈明光破云祛厄时,九州魔界无一处不见。 无论是坐镇一方的修真者,还是刚刚遭受天灾人祸正苦苦挣扎的普通凡人,甚至是茹毛饮血的生灵都看到了那束清光。 他们不自觉的驻足,目不转睛的凝望。 曦光辉洒之地,背井离乡的凡,人突然发觉浑身的伤痛酸累都消散了些,窝在汉子怀里昏迷许久的小丫头迷濛的睁开眼。 大郎惊喜的瞪大眼珠子。 「爹,爹!妹妹醒了……宝儿,你有哪儿难受么?」报完喜后又赶忙对着小丫头寒嘘问暖。 小丫头揉了揉眼皮,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嘟嚷着:「哪有不舒服?哥哥跟蛐蛐一样聒噪。」随后用小手戳了戳汉子宽厚的怀抱,满脸疑惑,「爹爹是不是冷啊,怎么一直在发抖?」 汉子老泪纵横:「爹爹高兴啊。」 修真者比凡人感触更深,更能窥探几分玄妙,惊异的拉着周边同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刻画符篆消耗的灵气突然补足了?」 「是灵气,灵气之源又变了。我感觉被天地动盪污浊的灵气被这清光一照,反而比以前还纯净浓郁了几分?」 「这万里清光来自哪里?」 第656页 「……来自天之上,玉馨书院。」 被自家老大安排镇守剑塔的孟长芳意识到了什么,紧握竹骨扇柄,神色怔怔,他在书院修了数年仙道,自然不会认错。 「浩然清气,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月浩然,沛乎塞苍冥。」秋时远拂开衣摆,曲膝而跪,以尊师礼朝着早已是他安身之所的书院拜了三拜,身为书院夫子的他并无半点意外之色,只是道: 「书院诸前辈传道授业一生,桃李满天下,后隐于传承岛,以己身养清气,代代相传五千年。」 「既然离芳水镜可以众生怨念聚八方孽火,焚烧世间,那么先生们照样能以功德聚清光,浩然集正气。」 「今日,天道崩坏,末法将临,便以浩然清气去污浊,正秩序,立道统!」 「还人间清平!」 而这,自道祖为始,玉馨书院持续了五千年。 话音落下,在场修士无不惊震,朝着玉馨书院的方向望去。 有修士吶吶而言:「那以身养道的书院前辈们会如何……」 「我曾听老院主说过一句话。」秋时远三拜后起身,理了理衣襟,向着阵法盘基走去,敛袖打坐,继续履行镇守剑塔职责。 「闻道,无憾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今的秋时远做不到,他心有执念之人之事,而书院前辈们也不需要年轻的夫子们承担重任,所以他被安排了镇守剑塔。 新剑塔,几乎算得上九州最安全之地了。 孟长芳长长嘆了口气,声音隐含敬佩:「我在书院待了五年,却从未真正看清过书院,看清过院主夫子们……可惜了,我当年应该在书院好好读完那十年书的。」 他学着自家故友,以魔君座下魍魉君的身份朝着清光遵师礼三拜,随后在秋时远冷冰冰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在他身侧落座。 「先生们当的起我一拜。」孟长芳歪着头,挤出一个笑容来。 「……」 没得到回应,孟长芳讪讪的打扇子遮住了半张脸。 秋时远眸光微闪,垂下眼帘:「好好镇守剑塔便是。」 听到这有些松动的话语,孟长芳瞬间眉飞色舞:「对,小石头你说的对。」 九州修士自认比个魔族明事理,知晓因果原由后,不管是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还是站在第一层次的大能们纷纷心甘情愿的朝拜。 便是其中的妖修都敬佩不已,学着修士们跪拜了一地。 此一拜,非胁迫臣服,仅仅为心之所向…… 重明国太子少师仰头望着这一幕:「太上皇陛下与太玄道祖虽是师叔侄,却走了两条不同的路。」 这五干年来,君长生立重明国,建黄昏殿,倾国之力造就了赤丹太子,明暗来往于九州魔界,对离芳水境赶尽杀绝,念念不忘。 道祖曲行止将神君镇压至剑塔,承太一宗而创立玉馨书院,注道典万干,传于天下,飞升之前布置了重重手段,更以浩然清气克制八方孽火…… 对于亲眼见证了重明帝后离心,惊鸿夫人癫狂,君不意自小身负秘术反噬,带着面具不能见人,如傀儡一般成长等等的少师等人来说,一旦有了对比,君长生的手段便显得过于偏激和酷厉,远不如道祖的光明正大。 少师心生不忍,便道:「若是当初两位能联手,可能根本不需要走到如今这一步。」 太师拧着眉,神色不悦,为君长生辩解:「道祖过于心慈手软,我虽敬佩道祖的护世之道,可是若不是道祖绕那上古魔头一命,一切早就结束了。」 「若是当初真用剑塔覆灭神君,陛下同样活不了……太一宗数万弟子只剩下他们师叔侄两人,都说太祖是顾念自己的恩师神君,可又何尝不是为了陛下……」 「陛下眼见长辈徒孙全部身陨,身为太一宗宗主却无能为力,只能苟且偷生,此仇不共戴天,你说说,不灭那个罪魁祸首,如何能消这修罗之恨!」 「行了。」 太子太傅抚着长须,打断了少师和太师的争辩。老者面上带着岁月风雪所遗留的、令人心安的笑纹,「虽道不同,却殊途同归,不是吗?」 「……」 静默片刻,少师和太师同时泄了气。 少师低声问:「太傅,我们中就数你追随太上皇陛下最久,曾经甚至得过道祖指点,你说太上皇和道祖留下的种种手段,能渡过今日这一劫吗?」 「事无绝对。」太傅沉吟片刻,露出几分钦佩之色,「即使过了五千年,两人的手段于我而言依旧通天彻地,我始终想不到克制八方孽火的法子,可是五千年前,道祖就决定传书院养清气。」 「至于太上皇……当初我们几个可没人觉得太上皇会成功,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全力以赴培养太子罢了,可是不过百年时间,我在新皇面前,已然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不意如今比之太上皇更加深不可测,仙道第一人莲中君的道号远比重明国新皇更受尊崇。 提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太师颇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自豪感:「不意天人之姿,世之骄子,有此成就有什么可奇怪的?」 「对。」少师在一边搭腔,「咱们的小凤后也不简单呀,赤离魔君嫁入了重明国这事,现在拿出去多涨面子。」 太师黑了脸:「明明知道我听了糟心,你就非要在我面前提那魔君?」 第657页 少师扭过头,默默咳了两声。 太傅摇了摇头:「太上皇与道祖已非我能度量,能何况是身为他们师尊师祖的神君呢?」 「不过。」太傅垂着花白的长眉,「我们却能以常理推断一点……没有人比道祖和太上皇更了解神君,他们既然能一个安心飞升,一个能放心沉睡,定是心中有数。」 太师有些担忧地宫沉睡的帝后:「先前你亲自为陛下把过脉,你说,以太上皇陛下和霄太后的伤势,什么时候能醒?」 「时机到了,自然会醒。」 「别说这些话来煳弄我,什么时候能算时机到了?」 太傅笑了笑:「如今。」 「这、这不胡闹吗?太上皇为了陛下伤了根本,这才修养多久,有一年光景吗,哪能……」 「就算是身死道消,太上皇也会争着一口气,亲眼见证那一幕。」太傅打断了话语,指着天际,脸上尽是肃穆,「这是陛下多年的心结,是拦住陛下更进一步的道之裂痕,他定会亲眼见证这一幕! 太师噤声。 久久的,他嘆了一口气,才道:「能与诸同僚,能与太上皇、与霄太后、与天下道友观新皇凤后战,观天地浩然,为此生之机缘。」 少师瞧着太师满眼意外,似乎是想不到老古板一个的太师能说出这般恣意的话,随后摆了摆袖子,笑若春风:「虽不能亲自一战,但是能与芸芸众生,与那冠古绝今的太能天骄同存天地,共赴生死,为此生之幸……」 而在仙兵镇守的重明国地宫中,因根基受损而不得不沉睡的人眼皮激烈跳动起来,似乎经歷了一场筋疲力尽的无声斗争,冒着豆大冷汗的睁开了双眸。 莆一起身,君长生便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深色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喉咙溢出,唇间衣上,点点猩红。 君长生用袖子随意擦拭着嘴角,阴沉沉的朝着荒野之川的方向望去。 凌乱髮丝下,眉目间的褶皱似乎深了一分,使得如初的面容瞧着苍老了些许,更添了几分戾气。 地宫昏暗,鲛烛盏盏成排,连绵至尽头,烛光便在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凝聚成一点。 贪嗔痴恨恶皆在其中,更是癫狂前的清明理智。 正要离开地宫,衣袖便被轻轻扯住。 君长生一甩手,轻扯的手便变成了紧抓,他回首,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霄后,他的问道之侣,结髮之妻。 「我不拦你。」 白霄抿唇而笑:「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而已。」 君长生不动分毫:「你被离芳水镜所伤。」 「那我更该去。」白霄抬手,凝白纤指落在了君长生眉心,那道因常年紧蹙长眉而形成的皱痕上。 那是她试图抚平却最终被伤的怨恨。 「君郎,不只是你,我也等了五千年了。」 只不过,她等的是眼前之人…… 夫妻俩前后踏出地宫,还未离开重明国地界时,万里清光从天地各地汇聚,凝成一束。 浩然之剑缓缓成型,悬挂在荒野之川上。 封锁之阵自动避让,混沌污秽的八方孽火攀爬而上。 直停留在此的道道神识,终于在此刻得以窥探这片战场。 第318章 神识扫过荒野,初初一眼便令无数修士骇的倒抽一口凉气。 下一刻,战场溢出一丝极恐怖的气息,大半神识瞬间被碾的粉碎。 一些修士惨叫出声,突兀跌坐地面,以手捂住双眼,浑身止不住的颤料,门众弟子去搀扶,却发现往日高高在上的前辈真人或是晕厥,或是七窍流血,或是面色灰白。 身边的人一探查,发觉都是神识受损的缘故。 「长老,您怎么了?」 「这、这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有敌袭?」 这一变故下,又有一小半神识从心的缩了回来,不敢冒进。 刚逃回神识的鹤冠老道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满脸劫后余生之色,见同门的小修士扶着一名白髮苍苍的老者急得满头大汗,便好心出声:「别晃了,放着吧。」 「师伯,您快来瞧瞧师傅,师傅突然晕过去了?」 「死不了。」鹤冠老道拍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小修士一噎,虽不敢真的将自家恩师扔冰凉凉的地板上,心下却因此安心了许多,便眨巴着眼睛望着师伯,希望能解其惑。 鹤冠老道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们刚刚探了一下荒野之川的战场。」 小修士眼睛一亮:「师伯,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不是真仙们封印那个魔头引起来的?」 「不知。」 「可是,您和师傅不是……」 「你个小傢伙懂什么?」鹤冠老道呵斥,见小修士被训的低了头糯糯的说「弟子知错」,便道,「这样说吧,荒野之川整片天地都被无数锁链包裹,不仅封禁了虚空,我甚至怀疑限制了时光洪流,我跟师弟只能在外头打转,刚刚不知怎么,封禁灵锁突然松开了限制,我俩就顺着细缝往里头探了一下,看到了何为天崩地裂……」 小修士惊唿。 「万法成道,大道争锋的余威将荒野之川上上下下摧毁,我只看到一片混沌废墟,想继续探查一番,然而,十来位合道天仙的道蕴哪里是那么好承受的?」 他沉吟片刻,嘆了口气,「我们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炼虚大成能撑住,至少能抵挡片刻余威,结果——只一眼,师弟就被震碎了那部分神识,我也立刻退了回来。」 第658页 小修士至今未寻到自己的道,只能靠神怪异志和长辈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想像,听后,在敬畏的同时,心中生出无限嚮往…… 而如今,只剩下有数的几位沉肃的注视着被锁链包裹的荒野之川。 尽管他们见识不浅,心中亦早有准备,依旧为这场诛「魔」之战的可怕程度而提起了一颗道心。 荒野之川已经完全破碎,寻不到一块完整的土地。 神通之火便自深渊底处腾腾升起,攀爬吞噬成一片赤黑火海,诡艷似赤莲灼灼,可怖如无间炼狱。 百里长空则被一张舒展开的画卷笼罩,山川江河倒悬苍穹,沉寂无声,却与火海遥遥辉映。 两者之间,岩石碎土在暴虐的灵气中狂乱飞舞。 随后,将目光探入此处的人发觉火海似平有意识似的朝着一方席捲而去,化为汹涌潮汐,几平接天连地。 而有一人,脚尖踩着火浪最顶端的一瓣赤莲,手持长枪,衣袍猎猎,滔天火海便乖巧的停在了枪尖。 苍穹上出现了一双手,衣堆似雪,秀骨如瓷,瞧着寻常大小,却轻易将幻化成小世界的山河卷捧了起来。 赤离魔君与莲中君联手,将神君牢牢困住,虽无法阻止他以身证道,却令他无法脱身。 老院主伛偻着皮包骨的身躯,盘膝打坐,这位白髮苍苍的老人在短短时间内便油尽灯枯,形如枯木烂叶。剑主则侍立身侧,纸白的脸为其护法,余下亦是厮杀惨烈…… 查看战局,寻到自己最关注的人后,数道神识相互交换了意见。 虽神色各有不同,然而,无论是道修魔族还是妖族,有几点却是共识。 「莲中君不负盛名。」 「魔君当真可怕。」 「玉馨书院捨身取义,道祖深谋远虑。」 「神君……吾等根本无法直视他……」 除此之外,他们便失语了,特别是宗派族里有老祖宗在此的。 参与此战的有妖族风王、蛮族灵女、苏家家主,佛门尊者……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存在于修真界话本子里的传说,然而,此时此刻,天上地下被魔君与莲中君占据,连妖王的玄冰与剑主的锋芒都只能避退三舍,苍穹之下,以万里紫气凝成的浩然之剑,悬浮其中,即将开锋。 至于神君……神君周身浸透浓厚道蕴,三千大道隐约显现,若无琉璃道心,根本不敢看第二眼,不然只会沉沦道蕴,落得道崩陨落的下场。 他们总不好意思对自家子弟族人说什么: 「妖王陛下啊!那可真不得了,烧成杂毛鸡了都活蹦乱跳,看着一点儿事都没有,凤凰涅槃保命能力就是强。」 「放心吧,咱们灵女没事,连头髮丝都完好无损,你问为什么?不是灵女大人大杀四方,是缩进乌龟壳了。」 或者说,「家主大人威风凛凛,打的人抱头鼠窜,杀了几个邪魔?一个没杀,心魔发作,砍得自己人。」 因此,只有辈分高的仗着身份摇了摇头,辈分小的含煳其辞「真君捨身忘死,不好置评」。 像灵女岚月这般身份特殊的则没什么顾忌了,直接恨铁不成钢了一句「大的心魔缠身,小的也不顶用,没出息」,末了又怅然失笑,「还有个跑魔界去忘了娘的,追去找人反到迷了路的,还是海珠的孩子争气」。 少师等人对自家新皇凤后的实力表现满意无比,除了太傅揪着鬍鬚险险崩住了脸皮外,连太师都装模作样背过身去抽了抽嘴角。 魔族则要豪放多了,对自家君上大夸特夸,妙语连珠,不带重样,白漓和金沙沙冰释前嫌,好兄弟似的搭的肩膀,约定了九州没毁灭就一起去物色尤物,木图吵吵嚷嚷说他们色令智昏,真有那个时候的话,该先给君上办庆功宴…… 君长生目眦欲裂,怒不可遏:「他竟敢!他还敢回龙首山脉!他怎么敢?!」 白霄却是满目哀婉:「院主要以身祭剑………」由神君起的因,过了五千年了,却还需要太一宗遗脉一代代去偿还恶果。 传承岛上,道祖雕像前,夫子们着素衣,发束白缎,哀默无声。 …… 「成了。」老院主颤颤巍巍的吐出两字,他抬起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腐烂下去的面容上,有一双含着水意的双眼,此时此刻,却是格外的平静慈和。 「请,」老院主伸出双手,举过头顶,沉沉一拜,「天地浩然之剑!」 老人在这一剎那失去全部生机,紫气氤氲之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瞬间出鞘。 剑主胸口闷疼,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一边以剑撑地,一边抬头擦拭下巴处的猩红。 注视此处的修士们在这一刻默然,再也无法故作轻松。 丧钟迴荡在九岛之上,素衣夫子们尽皆低头。 钟应金瞳沉淀了血色,杀红了眼,君不意却是微顿,腰间悬挂的玄曜玉佩不停摇晃,他放开禁制,便有一道温润流光闪现而出。 那是一柄玉如意,形柄钩贝叶,灵玉雕琢,莹润无暇,稳噹噹的停在半空中,仿佛有人立于云端双手执捧。 道祖曾将魔体仙魂的修炼法典刻画其中,后于神君破塔而出那日,赠与君不意。 自此以后,君不意被尊以道祖传人,又因有大恩情在,在玉馨书院地位超然。 君不意在百年之内成就仙道第一人,却颇为敬重书院夫子,从未以身份自持,因而这柄玉如意一直无用武之地,只能堆在角落吃灰,却不想在今日会自行出现。 第659页 顷刻,玉如意挥洒万千星屑,落在岩石碎土上,化成一道道透明的残魂。 有老有少,有魔族,有妖族,更多的是人族,却尽皆着白衣金袍,腰束流苏,制式统一,仅仅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残魂,却携着古意。 「这些残魂怎么回事?」注视此处的人疑惑不解。 钟应睁大了眼睛,激滟桃花眼中闪过惊愕,滔天火海当即收敛了凶性,小心翼翼避开了星光残魂。 他环顾四方,和君不意对视一眼后,不由念出了一个个名字: 「干元。」 「梵音,谨约,流淙……」 「庄柒……」 没有谢氏兄妹,他们早早死在了诛邪之战中。 …… 「师傅!」 「师叔,师兄师姐,大徒儿……」 君长生如遭雷殛,刚刚他还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现在却摇晃着身体踉跄后退,直到被霄后轻扶住肩膀。 近乡情怯,莫过如此。 「曲行之,可真有你的。」君长生声音像从后槽牙挤出来的,说不清是怨是嘆,干渴灼热的眸子却不经意的蒙上了水意,模煳了视线。 太一宗覆灭那日,他枯坐在长明灯前,看着一盏盏命灯熄灭,无能为力,从此身堕修罗,心如怨鬼。 而目睹这一切的小少年在意外活下来后,尝尽人间艰辛,依旧心如赤子。 道祖将玉馨书院建立在龙首山脉之上,不仅是为了传承太一宗薪火,不仅是怀念着故去之人。 他还在一点儿一点儿寻回血溅此地的无数冤魂。 此世仅有雪回神君能凝聚魂魄碎片,即便是当年的道祖也束手无策,他只能将那么一点儿萤火残烛藏于玉如意中滋养,惟愿有一日能使残魂生出片刻灵识。 飞升之前,道祖并未做到。 直至剑塔倾斜,玉如意重新认主,种种机缘之下,才在今日达成所愿。 残魂们听到了熟悉的称唿,有的目光落在了钟应身上,有的打量着君不意,有的对着玉馨书院嘆息,有的则似乎看到了远在重明国的君长生。 他们含笑示意。 仅是一笑,便全了亡者对人间红尘的所有执念,最后全部面向神君。 「师尊。」 「师祖。」 「神君……」 残魂们拖着模煳的身躯执弟子礼。 仿佛他们并非残魂,此地也非红莲火海,他们还是太一宗的仙修,龙首山还是九州圣地,他们端坐在讲道殿内逗趣打闹,高台上神君执了经卷为他们注释道典。 即便淡漠如神君,眸中也有片刻动容。 他一半身躯被金色符文蚕食,一半身躯被道蕴包裹,识海盘踞着八方孽火,庞大复杂的力量在他体力拉扯,银色乱发在火焰气流中盘旋,根本无法看出他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与百死一生的风险。 雪回神君垂怜:「怪不得我在此地找不到你们的残魂一星半点痕迹,原来被小喵儿藏起来了。」 残魂回答:「师尊若想找我们,早便找了,不会等到五千年后。」 「你们也和狼崽崽一样恨我?」 「我们并不恨您。」 「也对。」神君轻咳了两声,忍住了喉咙口的铁腥味,温声细语,「活人才会怨恨,才会执迷,才会痛苦,死人不会,你们早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 太一宗满门的血肉全部埋于龙首山脉,其中更有十来位合道天仙,他们若有怨恨,那么五千年太一宗有多鼎盛,白骨滋生的厉鬼邪魔就会有多可怕。 可是,没有。 荒野之川上空空荡荡。 玉馨九岛终年灵气不绝。 太玄道祖将太一宗全门的后事安排的十分妥帖。 「那么。」神君眉稍微动,「你们还有什么执念?」 太一宗有数万真传弟子,一直以来,只有一道声音回答,却也可以代表全部。因为魂魄残缺不全,又多年聚集一处,在甦醒的那刻意识相融,记忆想通。 「弟子在此……」 沙哑低沉声、莺啼燕啭声、温润清朗声、稚气未脱声……在这一刻同时响起,汇聚成洪荒潮流,潺潺入耳,其间的苍凉悲怆情绪仿佛能直惊心魂。 「恭迎神君!」 数万残魂异口同声,朝着神君敛袖而拜。 这四个字,积攒龙首山的层层厚雪,磨灭了墓碑上一个个鲜活过的风流名字。 天地静默,风止云息。 连钟应和君不意都因为这突发变故而暂止了交战,冷眼望着。唯有符文腐蚀鳞片、摧毁龙骨而产生的「咔擦」生,神君伶仃站着,安安静静,放眼望去,跪地而拜的残魂延伸到了视野的尽头。 「原来你们想我死?」他似乎想拂袖而笑,可惜手臂已经被碾成了畜粉,只有宽大残破的袍袖在空中无意义的晃了晃。 神君抬眸。 大魔头的名声传遍九州,许多修士却只跟离芳水镜打过交道,可以说对离芳水镜那群冷血疯子深恶痛绝,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幕后真兇」,却发现他的双眸温软柔和的令人心悸。 且更令人心俱。 金色的锁链自半空垂落,与残魂们身上的护体灵光、与老院主剑主捏碎的玄机阵盘如出一辙,在短短数语的交谈间便要穿透神君身躯。 「砰!」在刺穿肩胛时,锁链突然炸开。 第660页 神君低语:「吾,不愿。」 残魂们身上环绕的灵光雾那间黯淡,无声哀泣。 第319章 「果然如此。」 钟应唇齿间溢出一声极短的笑声:「连活人都只是他的踏脚石,只是他的阻碍,更何况是死人呢?」 亲眼见到这一幕,他的心中居然没有一星半点意外。 只要见证过太一宗覆灭那一幕,便不会认为雪回神君会放下痴念。也就只有太一宗弟子,直面过、留恋过那个温柔虚像的太一宗弟子,才会至死都尊神君为天下之师,才会一次次抱有不切实际的孺慕期待。 在成网的金色锁链垂落时,钟应手臂线条崩成一道优美的弧度,蓄势待发,神君捏碎锁链的那一刻手腕翻转,陆离枪尖往上挑起,停驻在枪尖的火海便吞吐的炸开一朵朵火苗。 钟应抬步一踏,自云端一跃而下,滔天火海形成长龙,利齿紧扣枪尖,紧追不捨,掀起的红浪将衣快吹的猎猎作响。 而君不意比钟应更快。 他了解神君,更与钟应心意相通。 赤莲与长枪还未杀到前,君不意已执笔落墨,挥下写意丹青,山河幻影顷刻间沉镇压而下。日月被山河卷遮蔽,幽深昏暗不见五指,唯有一根根金色的天锁延伸而出。 神君猝不及防下从空中坠落,即将被岩浆吞噬时,一掌撑住了幻境世界。随后,整个幻境「咔擦」一声,铜镜般崩裂,无数透明镜片向着四方散落。 钟应垂直坠落,在一条条粗重天锁间穿梭,正前方飞来一块巨大的镜片,锋利的边缘几乎切割整块空间。 便在这瞬间,钟应朝着镜面飞扑而起,聚力将陆离枪刺了出去。 哗啦! 在撞上的那一刻,君不意一手提袖,一手捻起了那块镜片,从容的似从宝态中拾起一颗东珠。 钟应却借着这块碎片扭曲空间的剎那,将陆离枪送进了神君的胸口。 雪回神君踉跄后退。 陆离枪何其凶戾,他胸口直接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液涌出,却窜着一束束火苗。 赤色枪身不断嗡鸣,以深渊之主嵴椎骨铸就的邪器似乎因为「报当年之仇」而振奋非常,贪婪的吸允着伤口处的龙血。 钟应自上而下俯视,冰冷的瞳孔中流转着金色的液体,如深渊寒潭中倒映的一轮炙热日月:「你不愿,那我替他们送你一程!」 言罢,钟应纵身后退。 神君颤抖着唇,无奈的笑了笑,「又是一样的招数,可……」 钟应:「可我有不意掠阵,你挡不住我们两个。」 神君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火龙衔着赤莲、沿着长枪挥舞的痕迹撞向了神君,直接将神君其淹没。 天锁便趁机延伸入火海中,层层缠绕神君手臂、颈项、腰身,将之拖拽而出。 天幕之下,神君身上沾着焦灰和血迹,浓郁的岩浆贴合每寸光滑的肌肤淌下,他垂着头,无声无息。 然而,他的身躯却以鲸吞龙吸之势纳入周边灵气,转瞬间百里之地的灵气被蚕食一空,白骨血肉在以难以想像的速度不断的重生、碎裂、重生…… 刚刚应接不暇的冲击,不过是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罢了。 钟应来到了自家爹爹身侧,抬手扶了钟岳一把,见此不由紧缩瞳孔:「这是什么道理?天道不削了他就算了,怎么还助他?」 君不意显现身形,轻抿着唇:「他已经在天道上刻下了道印,能凭藉此夺天地生气反哺自身。」说白了,压榨九州世界万万生灵的根基成就自身,若是不能在一瞬间摧毁他在九州留下的所有印记,无论多重的伤势他都能重生。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钟应气的想补刀。 君不意拉住他的衣袂:「抬头。」 钟应闻言仰首。 与此同时,雪回神君也撑起了身子,生死关头,银髮下那双眸子却布满了冷静的兴致。 他暂时挣脱不开天锁的限制,便欣然的伸出双手迎接,残缺的衣袂在势不可挡的剑风下纷飞破碎,金蝶四散…… 苍穹之上,天地执浩然之剑。 一剑—— 斩落—— 八方孽火反扑而上,却转瞬如雪消弭。盘亘的万法在这一刻尽皆避退,紫气浩浩荡荡,倾泄三万里。 诛邪魔,盪清平! 钟应和君不意屏住了唿吸。钟岳捏紧了拳头满眼血丝,喃喃低语:「老院主,你们看到了么……」 「这就是道啊。」 在这一刻厮杀已经毫无意义,大能们或是忧心忡忡,或是满目狂热,或是垂帘口诵佛偈。 万千残魂在狂风浪潮中摇曳似浮萍,点点微光明明灭灭,却始终挣扎的不肯消散,执意要见证什么。 天下间所有修道着皆若有所感,停下了手中之事,望着那倾颓万里的紫色天幕,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在弹指之间。 有清风,自不知处拂面而来,渐渐将紫雾吹薄。 隐约可见几条天锁空荡荡的垂着,在云雾中起起伏伏,失去力量加持后普通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铛,「叮咚」「叮咚」的吟唱。 无数人勐的惊醒,神识蜂蛹而至,不顾一切的扫过朦朦胧胧的紫雾。 一丈、一尺、一寸、一豪甚至是微尘也不曾放过。 第661页 可是。 没有…… 什么都没…… 没有碎骨烂肉,没有惨烈的血光猩雨,没有环绕不散的滔天罪孽,没有令天地悸动众生不安的八方孽火,更没有雪回神君一丝半缕薄凉气息…… 甚至连天地之创斩落的痕迹都没有。 万里紫气似乎洗涤一切诡谲,湮灭了一切祸端,扫荡了一切污浊,连千万年的执念、恩怨、憎恨也一併带去了。 苍穹之上,只见碧空如洗,灵风习习。 雪回神君消失了? 「大魔头被新杀了?」 天大的好消息在心头炸开,轰的道心激盪,不少修士不由得面露惊喜。 荒野之川上,却是格外的静寂。 合道大能们面无神色,沉如坚石,然而周身躁动的灵力、兇悍的杀意却泄露了几分波澜。 打破这死寂的人出乎预料的是君不意。 这位内敛而淡漠的仙道第一人即便一言不发,也始终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轻嘆息,低垂双睫。 钟应悦然明白了什么,拉住了他的手腕,披着血衣的大能验色渐渐难看。 离芳水镜的邪修们笑了起来,愉悦的声音透着悽厉,似要刺破耳膜般的癫狂。 「我等与神君签下了命契,能在必要之时借神君之力为己用,代价不小,估计你们只对其中一点感兴趣……」 「别卖关子了,类似的术法刻印估计他们藏着不少,却只敢束之高阁,轻易不敢用。 「实话告诉你们吧,后辈们,尊上若是陨落,我等也会随神君而去。」 「而现在,我们活的好好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 灵风逐散最后一层紫气,视线可见范围之内,有一人安安静静的伫立在焦土之上。 他穿着太一宗道袍,衣角不着污浊,银色长髮柔顺披垂在身后,如笼罩在一束恆古永存的清寒月色下,于是整个人也化为了雪光,无踪无痕,寂寂寥寥。 任他人神识何等强横也无法捕捉到任何气息,若非肉眼可窥,这些镇压一方的合道大能们只会以为那只是一树一草,一沙—尘。 直到……神君睁开了双眸。 那双眼睛比以往还要温软,然而,极深处却倒映着一个世界的荒芜废墟,诺大的压迫感也随之扑面而来。 被注视的合道大能仿佛站在银装素裹、千里绝迹的酷烈冰川,身临深不可识、邪魔狂欢的无尽深渊,仰视辽阔无边、容纳万物的九州长空。 这一刻,他便是法,他便是道。 他便是神州。 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浩然之剑推毁了神君这具夺舍而来的神龙躯体,而他却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以死换生,一步融道。 「恭贺神君。」 「尊上,请立刻证道,让整个九州看看这场盛典……」 「终于,终于到这一天了,一切都要没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群魔乱舞。 神君眼底有了些许情绪波动,他并未理会离芳水镜,只是抬起手,三重叠衣翻飞而起,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便是天地玄妙,道音也传入众生灵魂中:「你们可以离开。」 指尖隔空一划,跟先前拨动如意琴弦一般的动作。 「砰!」 从天垂落的金锁,围困荒野之川的阵法纸煳的一般轰然炸开。 唯有无数的星屑从天絮絮飘落。 纷纷扬扬中,神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这是一只完好的、匀称有力的手臂,虽非实体,却也代表太玄道祖留在他魂魄上的刻咒已经彻底拔出,再也无法束缚于他。 「……现在,带上自己的至亲之人,离开九州世界,无人会阻拦。」 神君的目光只专注在钟应与君不意身上,低低的,平和的,用商量的语气道:「自现在起,三日之内,我将以九州之界为炉鼎,证道飞升。」 「天罚!」神君清声。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墨色雷霆携万钧之力自晴空降下,天地震颤。 雷霆震耳欲聋,将原本圆滑如蛋壳的世界屏障噼出了一道道无法修復的伤痕,天幕再也无法支撑星辰运转,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形成一场绮丽的流星雨。 天,裂开了。 先前因为浩然清气的原因,天地间浓郁的灵气一重一重堆叠,像是攀登至最顶端的洪水,堤坝不堪重负崩塌一角,灵气汹涌而出,留下干涸的河床,室息的生灵。 「地崩。」 本该净化的八方孽火自地心深处升起,一块块土地支离破碎,福天洞地成了污秽的巢穴。怪物浴火爬出,贪婪的盯住了鲜活的生灵。 原本逃过一劫的凡人惊恐的看着这些应劫而生的怪物,才抱着孩子奔逃,就被啃点了半边身体,幼小的孩子摔滚在地。 大郎拥着宝儿绝望的看着满目血腥的地面和哨食父亲尸体的怪物。 附近的年轻修士们试图斩妖除魔,却发现无法在汲取天地灵气,成了魔障分食的血肉。 绝望、愤怒、悲抢、癫狂…… 地面上一声声迴荡。 地,塌陷了。 当初钟应在幻境中所见的一切,再一次在九州大陆重现,甚至更为惨烈。毕竟前世是经过了百年沉浮,这一次却是骤然爆发。 第662页 玉馨书院同样无法避免,与天地一起摇摇欲坠,日月星辰台、被折腾的奇形怪状的宿舍院落钟应曾经气的牙痒痒的龙凤榜王八榜,学子与夫子们斗法斗智的学堂,藏书阁里无数次借阅的道典,一座小凉亭、一片紫藤萝,一颗柑橘树……通通泡影似的碎掉。 传承岛上,不知是谁先啜泣了一声,感性的修土想起殉道的恩师,偷偷抹了眼泪。 众夫子跪在道祖玉像之前。 阿宛却是不跪,积压的情绪一夕爆发,红着眼圈质问:「道祖,您看到了吗?这是您五千年前留下的祸患,你拍拍屁股走了,一代代剑主却为此镇守剑塔,一位位夫子在传承殿终老,老院子自接过这个位置起,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你要我们做的,玉馨书院全部做到了。」 裴夫子试图拉她,被甩到彭留春身上,眼睁睁看着亲近的长辈恩师义无反顾的送死,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阿宛气恨不已:「老院主他们都陨落了,我们败了,我们解决不了这个烂摊子!」 「走了五千年,你也该回来了吧?回来看看如今的九州!」 君长生一言不发,紧绷着身躯,袍袖之下手指握紧,青筋鼓起跳动。 「呵。」 抛却所有顾虑,他将空间撕出一道丈长的口子,一步踏入其中。 气流将朱凤玄衣席捲而起,巍峨的背影像冰川中爆发的岩浆,森冷又酷热,透着不死不休的凶戾。 霄后垂首伫立,最终,在衣角消失那刻跟了进去,如影随光。 君九思仰着头,颇为苦恼:「爹娘真是的,醒了也不来见我,什么都不交代,就这么走了,我果然是白搭的。」 他的护道者说道:「小殿下,您的兄长和爹娘都在保护你。」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护道着回答:「自然。」 「你们都只会顺着我的心意哄我开心,真当我任由你们煳弄?算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希望这次带着哥哥和嫂子一起回来。」 「休想!」 一声沉喝压过了神君的声音。 年轻的剑主推开了钟应的搀扶,以青岚古剑撑起身体,他不顾点点挺直了嵴樑,抬起了一双布满怒焰与血丝的眼睛。 「你放过我们?放你娘的狗屁!我,钟岳!绝对不会放过你!」 靴底微陷岩层,钟岳单手握住剑柄,剑刃拔出焦土时,修长清瘦的身躯一如开天闢地嘉立此地的巨剑,虽被风霜岁月沖刷的锈迹斑斑,却带着粉身碎骨的锋芒。 一步,剑出,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剑光,随后剑意拔地而起,整个人化为狂风骇浪的剑道。 比之他在封禁之门下,一创斩落七条创道风采更盈。 钟应愣了一下,居然还能露出带小虎牙的笑容来,「爹爹说的对,明明是你怕了,怕临门一脚踢到铁板,却说的好像饶我们一条小命一样。」 提着陆离枪要了个花枪,钟应眉眼间尽是恣意:「天道并非不可违逆,你都能合道,我们也能让你道崩。」 侧首朝不意挑了下眉稍,钟应微歪着头,桃花眼中浓雾形成的煞气滚滚流转,妖魔在其中蠢蠢欲动,却因为映入了莲中君的身影而潋滟:「这下是真的要放手一博了,待会儿我要是杀红了眼,又要六亲不认,你可要阻止我。」 「……」 「要知道。」他慎重的说,「只有你可以叫醒我。毕竟,那可是把魔君蛊的晕头转向的小妖精。」 钟应没有阻止便宜爹爹燃烧命脉根基,而是踩着自家爹爹步伐,抬步跟上。 他听钟岳讲过他的过去,年幼时期亲眼目睹亲族惨死,却软弱无力的抱头痛哭。 他知道凌驾九位剑仙之上的剑主曾抛下一切责任,孤身一人跳入无尽深渊,只为了在这人间绝境里寻找一线生机。 他更明白便宜爹爹倾注于他身上的浓烈情感…… 是离芳水镜毁了钟岳仅剩的一切,而神君作为幕后的罪魁祸首,钟岳此生与他不死不休。 钟应也有不可退缩的理由。 不仅是傲骨不屈,不仅是为了报父母之仇。 更是因为,此生得到太多,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玉馨书院、重明国、魔界等不復存在,他还想跟君不意踏遍九州的每一寸山川河流…… 在他转身的那刻,无尽深渊沉淀的怨憎全部倾注在他身体中,他每一步都踩着深渊泥沼中不见光明的埋骨,身影跟深渊之主重合,眼眸中除了杀戮再无其他。 可,再一次入修罗之道,不是为杀戮,而是为了拯救众生…… 君不意停在原地,任狂风将警发吹的歪斜,几缕乱发沾上唇角。 他和钟应无论谁出手,另外一人都能立刻跟上,相辅相成。 可是,这一次,他未动,留在了原地。 被那一道灭世天罚惊骇,又被创光的凛列与长枪的杀伐惊醒,这些老傢伙们立刻做出了判断。 凤王抖落身上的焦黑的羽毛,看着自己光秃秀血淋淋的翅膀,鸟脸上全是痛苦,叽叽喳喳:「反正我是没脸见人了,不如早死早涅槃,换一身漂亮的羽毛。」 秃黑鸟蹦哒两下,身后出现巨大的凤凰图景,长而浓丽的翎羽上升腾起一团团似云似雾的冰蓝色火焰,向着天道虚影俯冲而去。 凤凰啼血,涅槃重生。 第663页 浑浑噩噩的苏家家主浑身一激灵,混沌的双眸中挣扎的浮现几丝理智,喉咙唇齿间压抑的发出「呵呵」声。 「不!」 苏家主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搭着头摇晃,直到透过歪斜的髮丝看到这天塌地陷之景时,整个人定住。 「我还有月牙儿……还有福姐……」 他必须在世界崩塌之前,找到夫人和女儿,带他们安全离开九州。 苏家主身化遁光,消失在天际。 蛮族小灵女双手紧紧的扒拉着玄武壳,她努力想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然而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晕白,唇齿不住的发颤,兀自瞪大的杏瞳泛着朦胧水光。 在一众大能中间,她比钟应还年幼,虽在当选灵女的那一刻拔涨了修为,但心性远不及在场的老怪物们,若不是蛮族提议「请神」,小灵女身负重任,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荒野之川上,所以老院主等人先前对她多有照顾。 但是,多次失败消磨了她的锐气,那一道天罚惊破了她的胆子,让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向前迈动一步。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对、对不起……我去找族长他们想想办法。」 一头伤痕累累蛮兽张开血盆大口,嗷唔一声叼起了玄武壳,头也不回的朝着蛮族领地奔去。 老僧从焦土上拾起一颗佛珠,佛珠透明清澈,其上刻有金色的雍仲符号,中间悬浮着一名拇指大小的少年和尚。 杀生和尚陷入沉眠,秀气的面容上双眸轻轻闭合着,皮肤却不断溢出污浊的血光,似乎想要污染这片佛家净土,却如滴入池中的浓墨,很快就被卍字化解掉了。 老僧收起佛珠,双手合十,慈悲而垂怜的念着佛偈,朝着中央走去。 身后浮现一樽巨大的佛像,此刻,金刚怒目,伏魔渡世…… 他们几乎在瞬间做出决定,几乎同时出手。 「神君——」 在他们之后,空间被撕开,怒喝轰隆传出。 一男一女一对璧人一前一后踏出。 「狼崽崽,霄儿。」神君无视了他人,却在看到眼前这对璧人,轻笑的给出了回应,「你们还是来了。」 霄后无话可说,垂眸作为应答,只是悄悄拉了拉身畔之人的一角。 重明皇掷出一盏明灯,那是安置在开明宫最上端的命灯,曾是三千弟子向神君欢欣所求,由干元道人亲自供奉。 「轰!」 如今,由太一宗最后一任宗主当着神君和数万残魂的面拍成粉碎。 「太一宗万古罪人,你不配!」重明皇冷声,枯荣轮迴道域撕开战局一角,强势的占据一方天空。 随后,赤衮衣划破苍穹,酝酿长久的恨意开闸,重明国太上皇太后同时加入战局…… 神君甚至没有动一下指尖,天地便被冒犯了一般,风起云涌。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天地震怒……天降血雨,地涌黄泉,怒雷惊电在空中横行无忌。 九州的一花一草一木一小片灵气都在拥戴着神君,一切天灾地劫人祸都在惩戒着逆「天」者,甚至透过因果血脉,对这些冒犯者的亲属好友进行制裁。 玉馨书院的学生们、漫山遍野的小妖们,佛前叩首的世外……合道之下皆蝼蚁,他们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因果波及,断了命线,尸体无声无息的倒在原地。 「轰隆——」 本就四分五裂的蛋壳中间炸开了一颗爆竹,九州魔界更加稀碎。 有一位合道大能以身自爆! 天道本该为诞生于自身世界的天仙哀恸,门下子弟后辈本该百里雪衣祭奠,可是此时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 天道投影而成型的神君被捲入其中,身姿霎那间消散。 可是,很快……天道再次落下投影,神君毫髮无损。 「轰——」 又是一道剧烈的湮灭声。 这一次,凤凰燃尽己身,天空落下无数冰蓝色的火焰,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 佛像碎裂,金刚崩塌,清光消散。 「轰——」 天地震颤不绝,在短短瞬间,从盛世之花走向破败。 连神君都因为众生的疯狂反噬而稳不住指尖,空镜一般的眸子倒映着颤夔巍的时空。 比前世还要激进癫狂…… 神君意识中浮现这个念头。 毕竟,前世很多人经过百年间一次次失败,最终放弃,带着族人离开。而这一次,玉馨书院噼出了天地第一剑,为同道指明了方向。 「轰——」 这一击,破坏力惊人,笼置千里的虚空时间通通扭曲成麻花卷,最后不堪重负的从内炸裂,一切都被碾压成为齑粉,形成一条漫长的黑色空洞。 天道投影被捲入其中,毫无挣扎就跟着被撕碎了,缓了一会儿都没能修復好,于是重新落下投影时,神君面目却模煳了很多,仿佛天道遭受重创后的心有余悸。 凤王。 法师…… 君不意注视着一位位大能陨落,默念着一个个尊称,悄悄蜷缩了指尖,轻薄的唇抿了抿:「父皇……」 他未出声,可是天地已经将感应传递给了神君。 神君将视线转向了那位安安静的莲中君。 「轰——」 这一次,并没有先前那么惊天动地,漫长的黑洞上却铺展开了一层寒霜,漂亮的像是星夜下的湖面。 第664页 君不意阖上双睫:「母后……」 相互折磨了五千年,从佳偶磋磨成了怨偶,重明国上代帝后最后却在无言之中选择了生死相随。 而在层层重击之下,原本牢不可催的融合都散架了,破破烂烂的混沌中,藏了一颗无色珠子,被精緻雕琢后有几分酷似神君。 只要击碎它—— 一切都会结束,尽管只能留下一个奄淹一息的世界。 这个念头浮现时,天空出现无数的灵剑,灵剑成道域,寒光雪亮的创刃全部指向一个点,剑道长河浩荡直下。 银河落下九天! 钟岳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毫不犹豫施展天魔解体,引发自爆。 钟应手握陆离枪,浑身煞气血光凝结成暗红白骨组成的领域,携带着修罗炼狱紧随其后,他能抓住众前辈以生命创造的唯一的命脉,正要掷出最后一击,斩落天道—— 便在这时,一只骨相极佳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身后拂来微风,些许青丝飘荡入视线余光中,切割了光阴。 钟应蹙眉,继而大怒,沾染上深渊怨气的神火唿啸扑来。 君不意轻盈落下,靴底踩着火焰最顶端,像一只松鹤敛翼停在了山水寒石间,成为定海神针。原本张牙舞爪的神通之火突然焉巴巴的怂了,甚至讨好的冒出一堆火星子,组成了一枝亭亭玉立的莲。 显然,主人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神火还认得自家主人的道侣。 君不意无奈,紧接着一手拉过钟应,一边抬袖点向虚空。 以这个点为中心,无形的力量极力向着四面八方极力扩张,渗透时间和空间,将九州大世界包裹其中。 大道齿轮如生了锈□口卡住了运转,滔天洪流的剑阵停滞虚空,钟岳停在了天魔解体那决绝时刻,连魔君脸上高涨的残酷情绪也一—同凝固…… 这一瞬间,万物静止。 有一双神灵的手,写意又强硬的将九州刻进了羊皮卷上,连风和云都成了其中的一笔一划,形成了一副静止却浩荡瑰丽的画卷。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没有闲心去每个角落观赏自己的作品,只是拉着眼前人的手,唤着他的名字。 「钟应。」 声音比雪片落在松针上还要轻。 「对不起,我不能等你彻底与深渊之主同化丧失理智后再来阻止你叫醒你。」 魔君维持着原来的冷酷神色,拉出去保准能吓下哭小皮娃,连魔界那些兇残的魔头也能吓的抖腿频过去。 君不意捧着钟应的下颌,眉眼潜藏着无比的耐心:「应应,你醒醒。」 「小星星,你看看我。」 「小混蛋,你是不是又在骗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一叫你,你就能醒,只有我能让你清醒。」 用指腹去碰触钟应如出鞘之剑的眉稍,利如薄刃的睫毛,煞气滚滚的眼角,紧绷的颧弓,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 他嘆谓:「你果然在骗我。」 可是面对这个小混蛋,被骗了他也总是束手无策。 手指摩掌着钟应侧脸的弧度,掐了掐细嫩的脸频肉,君不意说:「我有一件事要去做,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努力回来的。」 音落,他握住钟应的后颈项,亲了亲他耳侧乌鸦鸦的鬓髮,踩着步子离开。 一步。 两步。 三…… 「……站住!」砂纸磨砺的声音蓦然响起,仿佛被掐住咽喉的人勐的生出了强大的爆发力,以至于话语脱口的那一刻失了原本的音调。 钟应一把揽住君不意的肩膀:「你要去做什么?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我晚一步,你就留下一个谜团直接走了!」 「你第一次走时,甚至什么话都没留下,现在还孤注一掷再入修罗道。」 「这种时候你还翻旧帐?新帐旧帐一起算是不是?可是我要做什么你能不知道?你能清不到?」 君不意缓缓弯了弯唇角,轻语:「我在等你醒来。」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君不意末答。 钟应紧绷着脸盯着他。 世界入画,静止无声,只有钟应的喘息声在空气中簌簌迴荡。 君不意:「……应应,你知道的。」 钟应怔忡,是的,就像君不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君不意现在要做什么,他也猜的出。 毕竟,他从雪回神君口中知道了重生的起源。 「那你会怎么样?」 脑海中闪过莲中君消散那一幕,钟应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他勃然大怒,声调粗重如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天幕,「你会因此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会因此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而且就算你这么做又能改变什么?在我们背负了这么多牺牲,尽了这么大努力后,让一切回到最初点,让我重生一次,我就能提前阻止神君?就能杀了神君?没用的,神君说不定会藉此更早证道,你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也已经这么做了。」 「君不意!你该是享誉九州的仙道第一人,该是重明国金尊玉贵的新皇,该是高华轩雅的莲中君,该天地玄黄榜上最耀眼的万古天骄!」 钟应拉着君不意的手指,他见过疏影君一刀斩落星月,却执意的觉得这是一双执笔落墨的手,这是一双抚琴弄弦的手,颤着尾音:「你不需要走神君的路,不需要再一次犯下毁灭九州的罪,不需要走前世的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 第665页 ……承担不起。 君不意收拢了袍袖下的五指,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钟应急切的吐露每个字。 然后,抬手,轻轻覆盖在钟应拧成一团显得又凶又似哭的眉头上,遮住了那极亮的眼睛,热烘烘的吐息都喷洒在他掌心。 钟应扯下了他的手,瞪着他:「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马上就可以砍了神君!」 君不意微仰着头,指了指前方:「应应,你回头看看九州。」 钟应僵直着嵴樑,一时间不敢动弹。 理智回笼,他突然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 君不意站在前方,而他身后,是九州,是钟岳,是重明国上任帝后,是老院主,是携手奋战的同伴,是玉馨书院一位位先生,是每时每刻死去的每一个生灵…… 他曾经是沾满鲜血的侩子手,可是如今却愿为九州护道。 神通之火凝聚的莲花整个萎靡了,绯艷的花瓣片片凋零,只剩下伶仃的蓬托。 君不意梦呓:「九州不该是这样的。」 钟应梗着脖子没有回头,却看到了君不意瞳孔中崩坏而陆离的世界,他一向来喜欢君不意的眼睛,形状典雅,澄激冷清,少年时期还有些面腆,只稍微微一弯,便像朝曦下被风吹散的风荷水露,妖治到让人心颤,成年后褪去那份稚嫩,只要稍微压低眉眼,便如直入云端的冰峰,巍峨威严,森寒如隆冬大雪。 而如今,九州映入瞳镜中,支离破碎的废墟肢解了其间巍峨冰峰,堆叠的血肉白骨侵吞了漫漫清雪,浮光碎影中便显露一分垂怜与凄凄。 钟应溺入眸光之中,室息难言。 君不意道:「我想让他復原。」 钟应身躯一晃,醉醺似的退了半步。 君不意侧过头,缓缓松开了曲起现白的指尖。 「那你……」 钟应干巴巴的想问清楚,但是有人极短的笑了一声,打断了这片短暂的桃源乡。 「你对九州做了什么?」神君挣脱了时空齿轮的束缚,孑然一人站在原地,却迟疑的碰触虚空,罕见的含了些许疑虑。 君不意回答:「留下了一道刻印。」 神君遥遥望来,泰然自若:「不可能。」 若有他人留下道印,不可能兆过他的感知,毕竟,如今他便是天道。 君不意:「是山河小世界的天道之印。」 山河卷回到掌心,君不意一展捲轴,画布自天地间拉开,不断的向远方绵延,不见尽头,水墨在白纸上迤通,渲染出一幅幅盛世烟火。 「……」 看清楚其上丹青那刻,钟应握着君不意腕骨,满脸错愕。 神君唇角渐渐拉直,眼睛弧度缓缓睁大。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山河卷,就在先前,还以山河卷小世界为战场厮杀了一场。 然而,如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并不是那个还未诞生出生灵的孤寂小世界,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包罗万象的世界——九州。 钟应寻找着一处故地。 三面环山的扶风小镇、悬居长空的玉馨九岛、青州临海的尚合郡、道魔交融的极乐城、繁花似锦的中州金玉城…… 还有重明国,魔界…… 新建成的十座剑塔…… 尽皆跃然纸上。 钟应想起了黄昏殿船身上刻制的那一幅山河地图,他曾提着酒壶醉卧在船舷上,闲极无聊的戳过上面的金箔。 灵舟漫步在云海与星河间,船舷的刻纹便幻化成了银亮的星月夜。 他当时嘲笑君不意花里胡哨,但心里头又觉得只有这样好看才配上黄昏殿主疏影君。 如今恍然,那竟然也是山河卷的一部分。 君不意问:「你现在还分的清吗?」 神君退后数步,紧蹙着眉心,他依旧不解,在铺天盖地的迷雾中脚躇,然而声音中再无笃信:「…这不可能,即便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也不可能矇骗我,我是在上一世合道之时留下的刻印,怎么……」 他倏而盯住山川之卷,静立许久,飘忽的开口:「除非,这就是九州,或者说,这是上一世九州的部分。」 神君拾头,打量着眼前这一双人,他阴差阳错拉成的红线。 莲中君变了,当年冷清的毫无人气的仙君这一世已然深陷烟沉池,他依旧走太上忘情道,却是道似人不似。 即便走到如今一步,也悄然的勾住了钟应一束落髮,贪念温存,又小心翼翼的不让他的小星星发觉。 可是,神君的目光所望的却是前世那位摧毁一切,又给予一切的仙道第一人:「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我的生死,枉我还以为自己重生一世,依旧是执棋之人,还有翻盘的一天。果然……比起你来,小喵儿的手段还是有些优柔。」 他问那人:「那么,你是将残破的天道合入了山河卷中?还是直接将山河世界融入现世的九州?」 「并无差别。」回答的是君不意。 「也对。」神看屈指碰了碰下颌,似在思索,乌黑的眸子撕破了温煦的表象,点点愉悦的流光张扬浮出水面,「你打算用山河卷彻底杀死我的话,要怎么撕开两个交合的天道?一不小心的话两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我想想,自我合道以来,你好像只做了一件事——重建新剑……新剑塔的封禁之力算是不错,能将还未成功合道的我锁死在荒野之川,无论道争如何惨烈,都不会波及外围,你就是靠这点说服了那些后辈们对不对?可是现在看来,只需要山河卷就能做到这一点,完全是多此一举,你这是要……」 第666页 神君沉声:「以剑塔安九州、镇四极,好让你能将山河世界撕开来啊!」 「神君。」 雪回神君低低笑了起来。 君不意振袖:「结束了。」 画轴掷入空中,神火一涌而上,轻易的渗透了竹宣薄纸,点燃了山川星河的边界,整个世界都在扭曲,都在燃烧,都在化为灰烬。 神君只是天道落下的一道投影,可是此时他却突然成了普通的血肉之躯,穿着棉锦长袍,衣袂升腾起火舌,银髮寸寸焦灰。 「好!好!好!」 神君抖着肩膀放声大笑,「能以一方世界殉葬,也不会孤寂。」 在不断陷落的废墟中,他任由自己与世界一同沉沦…… 君不意捂唇,压抑到了极致依旧泄露了一两声嘶哑的咳嗽。 「……你脸色白的像屋里头摆着的那只美人瓶。」 钟应抬手拭去他薄唇上沾染的殷红:「怪不得你非要拉着我,耗费时间去查看剑塔阵法核心。」 君不意沉默,看着钟应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憋的眼尾都染上了漂亮的桃花红。 他突然有些慌乱,像是少年时期第一次被揭开脸上的面具时一样无措,只能低垂着眼帘,慎重的收拢起多余的波澜。 君不意轻声解释:「这样一来,父皇,母后,钟伯父,老院主……他们都不会离开,可惜,我只能将时间挪回剑塔修成那—刻。」 不然,他想让他的小星星在逐晏海珠膝下长大,凭母后口中上任魔君的性格来看,那对夫妇会将钟应宠成个小混蛋。 反正,改一次是改,改几次还是改。 可惜…… 钟应克制到胸腔都在轰鸣,他想质问,却连声音都哑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 君不意微仰着头,天上只有混乱的黑洞之河,火光在瓷白的肌肤上跳跃,像噬人生气的妖魔,「……我以为不用走到这一步。」 蛮族之神,天地之剑……在或者冷酷一点,只要能在钟岳殉道之前斩道,他或许都不用踏出这步。 「那你为什么不在母后他们之前阻止?」 「父皇心魔深种,母后情深义重,此为他们心之所愿,若不走这么一遭,他们依旧不得解脱。」 「那又为什么在最后拦我?」 「伯父想要解体自爆。」 「我爹也是为了了结这一段血仇,出这一口恶气,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 「……」 这一世,钟应留住了他仅剩下的、所拥有的亲人,君不意不想他再失去一次。 君不意说:「应应,我走了。」 黑色火焰几尽吞没山河卷,天地被烘干了水分,再也没有任何生灵。 剑塔如同盘古开天闢地后嵴椎化为的天柱,在剧烈的崩溃中,支起九天,镇压十地。 时间到了。 君不意执春秋笔,绘就了一条浩浩荡荡时空潮汐。 他问钟应告别,半步踏入记忆之海时,钟应拉住了他的指尖,执拗的跟了上来。 「我陪你。」 钟应直视前方,不去看身侧的人。 「……」君不意:「好。」 这是一片纯黑纯静之地,两人拉着对方,克制的动作云一般的轻柔,却始终并肩而行。 靴底没入水面半寸,随着步步前行,激盪起的银色水莲,飞溅水珠子在空中浮现一段段错乱的记忆,或是孤村水田平平淡淡,或是金戈铁马波澜壮阔,有鳏寡孤独萋萋艾艾,也有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钟应低语:「神君给我看过这一幕,原来时光长河里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九州的记忆海。」 一步踏入。 水珠化为幽寂小径,两人踩在石阶上,周边翠竹林立,其上龙首山盘踞,群星密布。 身着镶金雪袍的仙人们漫步其中,他们挑着一盏孔明灯,将前路照的雪亮。 钟应:「这是……」 君不意:「太一宗。」 一对双生子姐弟打闹的从两人身边穿过,做姐姐的嘟喃着「谢檀你别跑,你今天完了」,做弟弟的抱着头「阿姐,你别追了,君掌教可在前头,被师侄教训一顿多不好」。 跑了几步,谢薇回头,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师弟,你们站着干嘛?快跟不上师尊他们了。」 钟应这才发现,他们向着一个方向汇聚,最前方站着干元等人。 遥远处,道人们回首,朝着此处行了一礼。 「多谢。」数万残魂一同说道。 钟应两人回礼,抬头时,只见便见满天流萤。 一步又一步。 一间茅草屋,一对青梅竹马的壁人。 手腕带着几个粗银手镯的蛮族姑娘拉着红髮的男人在月亮面前跪下,眉眼弯弯:「不行,今晚我们就成亲。」 已经当上魔君的逐晏一边身体正直的跪着,一边憋屈不已:「我这辈子还没跪过什么。」 「但是我看别人家成亲总是要跪一下的。」海珠说,「咱们没有高堂长辈,没有满座亲朋,我也不想求蛮神庇佑,那就天地为证,青冥为媒,也算圆满。」 「你连嫁衣都没有!我堂堂魔君的夫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磕头!」海珠清吟吟的指挥,「一拜天地。」 第667页 逐晏跟着一头磕在泥草地上,恼怒:「红盖头都没有!」 显然,魔君的威风在海珠面前完全施展不开,海珠笑盈盈的喊了一声「二拜高堂」后,逐晏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磕头。 钟应匆忙的找着玄曜镯,试图扒拉出一双嫁衣来,直到君不意将三尺红纱放到他的掌心。 红纱轻薄简单,并无龙凤鸳鸯。 被潮汐带来的风一吹,捲入夜空。 「哪来的大红布?」 逐晏伸手,捞住了轻纱,披在了两人头顶。 两人面对着面,相视一笑,被纱绢的柔光微醺了脸频,醉了眉眼。 海珠后知后觉差怯,嗫嚅的说:「夫妻对拜……」 年轻的小夫妻轻轻将额头贴向彼此。 一步…… 又一步…… 他们见到了彼时倾绝海棠的惊鸿夫人,匆匆一瞥攀爬万仞的重明国小皇子,少年时期与书院同窗们偷鱼和夫子们斗法。 钟应甚至看到了年幼时期阴壁又霸道的自己,正在学堂上跟齐大少爷打架,单方面把那个二缺揍得鼻青脸肿。 君不意停在原地抬不动腿,被钟应拉了拉,才恋恋不捨的挪开目光。 然后钟应看到了年幼时期的赤丹小太子,小小一团端坐在比他人还高的宫椅上,埋头苦读。 钟应何止迈不动腿,他上去就想动手揉,被君不意拖走了。 ……时间在此地失去了意义,两人停在了一颗水珠子前。 钟岳站在荒野之川的战场上,以剑杵地,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蜿蜒在焦土上。 他未说话,目光直视前方。却仿佛在询问什么。 君不意:「伯父,你会好的,应应也会好好的。」 钟应抿着唇,不甘示弱:「不意也会好好的。」 「哗——」 记忆碎片消散。 山河卷彻底消失。 春秋笔在君不意的指尖湮灭成灰。 世界毁灭时空逆转所滋生罪孽来势汹汹,绞杀他身体中每一寸生机。 两人相对而立。 君不意自这片纯黑之地捧出了一盈星星,堪称奇蹟般的星光落在了钟应沾了露水的桃花眼里,落在了他如苍山之雪的枯发上。 这是九州。 一个完好的九州。 君不意道:「送给你。」 钟应便伸手去接。 君不意倒在他怀里,无声无息。 第320章 新剑塔建成那一日,荒野之川下了整夜的雨。 天色微熹之时,浓重而潮湿的毒障笼罩绵延的山林,几片伸出铅色沉雾的翠叶沾着露水,碧的诡艷。 「咔嚓。」 靴子碾碎枯枝败叶的声音由远及近,湿润的泥土留下一长串新鲜的印记,一位深衣道人冒着毒障踏足这片寂静的深林。 他在一小块空地前停下。 周边几株古树野蛮林立,粗大的枝干向四方舒展,繁茂抽长的枝叶侵占长空,将白的发亮的晨光绞杀成碎片。 道人发觉有人先他一步来到此处。 在他前方,有人背对着道人安静的跪坐在枯地上。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 他似乎枯坐了许久,以至于落叶埋葬了此地所有痕迹,银白不菲的衣料就这么迤逦拽地,被整夜的露水浸透后,又染上脏污的尘土。 离得近了,道人才发现他怀中还有人,被双手珍惜的拥入怀中,唯有几缕毫无生气的白髮冒出些许,像是衣袖褶皱间不经意沾惹的霜雪。 而他微仰着瓷白的下颌,长而乱的墨发胡乱披垂,似空茫的寻找雾雪的源头,又似乎在注视着九天之上的不知名的神佛。 一束白光穿过层叠枝叶斜斜落在他的颈项的,皮肤透出玉质的光,像一樽被玉带吊死在此地的灰白雕塑。 「道友有礼。」道人敛袂一礼。 「……」 无人回应。 道人便不去打扰,放轻了步伐。 在腐败的枝叶和泥泞的黑土细缝中,闪着一点温润的光。 道人弯下清瘦的身躯,拂起深色的广袖,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指扒开那一小块的落叶,寻找着什么。 潮湿的土腥味不断钻入鼻尖,他终于挖出被掩埋其中的东西——那是一柄玉如意。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玉如意,用白绢细心的将刻纹中的土屑拭去,自尾部开始一点点光滑如新。 直到柄首……那里有一条极深的缺痕,从内向外裂开,破坏了整块玉如意的价值。 道人一声轻嘆,微不可闻:「是我回来晚了。」 许是被他的动作惊扰,男子头偏了一个细微的弧度,长发流云似的自肩头倾颓,喉咙间溢出干涩的声音: 「放下。」 「道友,这是你落下的吗?」 「滚!」 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心平气和的问:「玉如意中的魂灵可安好?」 那声音意外的难听,不是于渴与长久未说话造成的艰涩,而是被火需烤、被刀子刮过、被摧毁成坑坑洼洼后,只剩下气流在沙地上空荡荡唿啸的嘶哑。 年轻人听后沉静了片刻,似平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声音中只余倦怠:「……余愿终了,尽皆安息。」 道人敛眸:「那便好。」 随后,道人抬步向前,在青年三步开外停下,摘了一片干净的阔叶垫在泥沼地上作为底盘,又恋恋不捨的将玉如意置于其上,诚挚的说:「此事多谢道友。」 第668页 「我什么都没做,这东西也不是我的,这是……」青年垂头,唇齿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我道侣的。」 「……」 掀起衣摆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道人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毫不介意满地的脏污,席地而坐。紧接着又从袖子中捞出一堆东西,挨个摆放好,有切口整齐的一截翠竹、削铁如泥的银柄短刃、一叠轻薄的蚕纸、几罐浆煳、缠着棉线的木梭……甚至还有一只自制的狼笔。 道人沉稳的握着短刃,熟练的用短刃将翠竹噼成大小薄度一致的竹蓖。 在漫长的死寂中,只有冷风吹卷蚕纸的沙沙声,许久,青年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可会聚魂?」 「我师傅会。」道人将竹篾合成一叠,堆在一边,又开始比量着裁纸,提及「师傅」两个字时,平平常常,不带任何意味与情绪。 他像个拉家常的普通人,絮絮叨叨的说,「他不是力州的人,却在力州住了很久,又收了很多徒弟,教会了徒儿们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一个人学会聚魂,我先前以为那是九州之外东西,三千世界如此广阔,也许就有这么一门玄妙的道法,或者特殊的体质,奇怪的传承什么的能让人拥有这等神通,可是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却再也没见过第二个会聚魂的人,我自然也不会,也许,那是「道」赐予他的「独一」份也说不定……」 「他死了。」青年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罪有应得,怨不得他人。」道人顿了一下,开始鼓捣着调试浆煳,「况且,就算我师傅还活着,估计也救不了他。」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时,道人目光落在了那一缕白髮上,这么久了,足够道人从中品出一两分滋味来:「世界孽力反噬,他本该连身体都留不下来……」 道人蹙着眉头,摸了摸下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连脸颊黏上了浆煳都没发现,触及青年白的像尸体的皮肤上的血痂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用了命契,怪不得。」 所谓命契,不过是命星为契,神魂相依,同生共死罢了。 而他怀中人既然能做此决定,就必然不会连累道侣,更不会种下命契,不用多想道人便猜的出最后一刻青年做了什么。 只不过,最终他没有殉葬,怀中人也没有醒。 轻抿的唇角隐约透着几分不忍。 怪不得身为魔族的青年即便愤怒,即便威势吓人,也只是言语驱逐,原来,他早已遭受重创,有心无力。 「这不公平。」 青年喃喃重复,声音中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瀰漫荒野之川的毒障都瑟瑟的避让,「这不公平!这何其的不公平!」 道人平静的提笔,点蘸松墨。 青年低着头,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咬着牙质问:「我想不通,凭什么灭世者证道,救下这一草一木的人却要承受所有的罪罚?这是什么道理?」 道人落笔,毫尖不曾有丝毫颤动。 青年怒喝:「凭什么!」 繁复古老的符号—气呵成,道人将那只制作粗糙的毛笔扔至一边,双手捧起白纸,朝墨宝喝了一口气。 青年质问声贯耳,道人便拾起了边上一片枯叶,伸了过去。 叶面被虫啃食的坑坑洼洼,边缘无规则的腐烂,老绿枯黄褐灰色由内到外渐进,碧叶从荣到枯一目了然。 随后,道人又垫着脚尖从枝桠向阳处摘了一串花苞,并着枯叶整齐的摆在一起。 珍珠大小的花苞拥成一簇,有的尚且青涩,有的却已经稍微吐露新蕾,怯怯的溢散清香,却在折枝那刻,再无怒放之日。 道人说:「大抵就像这一花一叶。」 人有生老病死,树有四季枯荣,一洲一界自然也会在浩浩荡荡的时光长河中从荣盛走向衰败。 僵如石像的青年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拾起花枝,贴了贴自己没了知觉的脸颊。 神君是叶,他收集炼化人间怨恨嗔痴,八方孽火如附骨之蛆蚕食九州,致使九州在短短百年之内落败,最后九州毁灭,不过是顺应天意,只不过这个「天」指的是鸠占鹊巢已经代天行道的神君。 莲中君则是花,中途折枝,碾碎成泥。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 看用什么法子。 道人蹙着眉头:「他未必不知晓别的法子,可是从如今的结果来看,他不过是选了一条兼济苍生之道罢了。」 青年耸动着肩膀,似笑似哭:「愚蠢。」 不知是骂那贼老天,还是怀中人。 道人摇了摇头。 他开始扎竹篱,很自然的说起往日旧事:「我师傅曾经说过,世间干千万道法,自有千千万伟力,最开始的时候,修道者汲取山川河海之气,便称之仙灵力,妖邪者吞噬尸骨血肉诞生出污秽之力,魔族以七情六慾万般执念证道为魔力……九州之外稀奇古怪的力量就更多了,而这其中,有一种为「愿」力,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天真童稚的孩提,年迈无力的耄耋老人,只要心诚,皆能驱使。」 「凡间所谓「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莫过如此。」 「三千界中一位位气运所向的天命之子,据说也是由此而来。」 「他还说过一个传记,有位无名仙为了救已死之人,封印法力,以凡人之躯耗费百年去求愿力灯火……虽说最终未能得偿所愿,可是,我走了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神话传闻。」 第669页 「我听过。」青年干涩开口,「在众生镜中。」 道人煳好了灯纸,起身拍了拍衣摆。 「我师傅其实不信什么愿力,他大概更信奉真真切切的实力,可是为了战死的师兄师姐们他还是让我们每个人都做一盏孔明灯。」道人第一次走到青年身前,半跪身子,将刚刚做好的愿灯递过去。 青年迟钝的抬起头。 凌乱的长髮穿过眉眼,潮湿的沾着脸颊,略略遮掩住了一只眼睛,露出的那只眼睛形状姣好,却挂着青黑的眼袋,无神的瞳仁像凝固后的金块,灰扑扑的找不到焦点。 「太久没做了,有些手生,但是。」道人维持着递灯的动作:「愿尽绵薄之力。」 那是一盏普普通通的孔明灯,毫无出彩之处,只能称的上形制规整。 然而,白色灯纸上的墨色字体却雄健洒脱,打眼的很。 ——那是一个「愿」字。 伶仃的光点落在最诚挚的心意上,映入了桃花深处,点亮了黑幕中挣扎的金色的明月。 钟应抬手去接,抓住了第一点「愿力」,抖动着嘴唇问:「……我还以为,您放下了一切,再也不会回来。」 在他面前,是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道人,穿着耐脏的深衣,梳着清爽的道髻,唯一抢眼的就是束眼的布条,让人见了忍不住嘀咕一声「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是个瞎子」。 「落叶归根,游子回乡,顺便了却一桩旧事,仅仅如此。」道祖心觉亏欠,「只是,这本该是我同师倒该解决的事……」 道祖拾起手,宽厚的手心似乎要揉揉钟应的后脑勺,最后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苦了你们了。」 霎那间,钟应啜泣一声,捂住眼睛时掌心被刮过的睫毛沾了几分湿意。 …… 道人默默离开。 他在林间毒障中穿行,同浓雾融为一体,即便是地仙天仙也寻不到一丝半点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道祖在龙首峰传道殿的遗址停下,四下瞭望一圈,入目所见寻不到一星半点熟悉后,在身上搜了搜,摸出一个草编笼子来。 拉开搭扣,一连串的流萤迫不及待的飞了出来。 这些小星星在沉雾中乱窜,将废墟点缀像极了天光将亮的迷濛时刻那片星空。 「我见到了你的故居。」道祖背着手,「那里什么都没了,只抓了几只流萤回来。」 他并无余念,拍了拍草笼子上的尘土就要走,却见一点星光落入了其中。 道祖合上搭扣。 「我送你回去……」 第321章 完结章 钟应抱着君不意离开荒野之川时,只带走了一枝半开的花,一盏普普通通的孔明灯。 盘亘在上空最后一缕轮迴的气息散去,天光洞彻毒障,原先被天机屏蔽的荒野之川暴露在众生面前。 一道道盾光划破天际。 最先到达的是重明国如今的太上皇与太后,他们从沉眠中强行甦醒,直接撕破空间而来,却只寻到了踩破枯叶的一行脚印。 白霄转了一圈:「有人比我们先一步到达此地。」 君长生蹲下身子,拾起一片碎叶,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见白霄心中忧切,坐立难安,便放轻了声音:「不用担心,是故人。」 夫妻多年到底心意相通,白霄稍稍松了口气:「他到底回来了。」 随后又皱紧了眉头:「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君郎,意儿他……他的修为已经超越你我,会没事的对不对?」 时光倒转,九州新生,凡间生灵懵懂无知,依旧忙碌度日,可是作为荒野之川上那一战的参与者,他们都隐约留下了些许记忆画面。 而作为山河卷春秋笔曾经的主人,君长生知晓的比霄后更多,更清楚君不意会遭受何等的反噬,面对白霄希冀的目光,只能握着手腕保持沉默。 白霄垂下了头,吸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两孩子再说。」 不久,剑光冲破云霄,架成一座千里虹桥,娃娃脸道人便御剑停在半空中,气急败坏的低头往下瞧:「那个混小子在哪儿?」 白霄摇头,才道了句寻遍了荒野不见他们踪影,钟岳便懒得跟这对夫妻寒暄,急匆匆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停留,撕开虚空,抬步踏入其中。 之后,一只麻雀大小的冰凤凰「咻——」的一声窜出,小爪子抓住了枝头树权,歪头歪脑的瞧,并时不时梳理一下自己金贵又漂亮的羽毛。 被烧成秃毛乌鸡的记忆犹在,妖王心有余悸,如今对自己的羽毛格外的珍惜。 瞅了半晌,妖王「叽叽叽」的嘀咕:「已经走了?乔老有个人妖混血的小孙子跟重明皇和小魔君好像是少时同窗?叫乔什么来着?回去问问。」 小冰凤煽动羽翼,并未有多大动静,却乘风已去三千里。 「这次可是欠了一个不小的人情呀,叽叽。」 佛光漫步,慈眉善目的老僧踩着罗汉鞋驻足于深林浓雾中,手指转动着菩提子念珠,一遍又一遍的低诵佛经。 老妇人提着小圣女乘坐荒兽踏云而来,荒兽鼻子打着响泡,甩着长尾巴。 小圣女屁股长了刺似的扭来扭去,羞愧的低着头,红着眼尾拉着长老的衣摆:「长老,我当时跑了。」 长老严厉的扫了她一眼:「身为蛮族圣女岂能害怕?」 第670页 小圣女硬生生憋回了眼泪。 神云山离荒野之川较近,苏家家主反而来的较晚,却带了苏家主母过来。 岚月毫不客气的评价:「懦夫。」 苏家家主似乎习惯了,连眉头都未抬动一下,儒雅自持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传说中心魔缠身的模样,只是摩掌着一根笛子道:「我是比不上那两位后起之辈,可是比起九州,自然是苏家更重要,至少也要护住你跟福姐儿。」 岚月一噎,无可奈何:「你啊你……」 「去接福姐儿吧,也让我瞧瞧那位中州圣子够不够格。」苏家家主拉住岚月,「之后我会闭死关不破心魔不出关……」 一位位名震九州魔界的大能来了又去。 玉馨书院中,原本已经「以身殉道」的老先生们一个个醒了过来,只觉一切恍如隔世。 有的爱酒如命,赶忙喝几杯小酒解解馋。 有的心有所悟,忘情的演练一遍道法,待清醒之时,困顿已久境界也有所松动。 也有的找亲朋好友叙起了旧…… 阿宛大梦一场,醒过来后先跳去抱了大块头彭留春一个满怀,接着马不停蹄的跑去前院主那里傻笑了一顿,最后欢快的踢着脚上的银铃铛训学生去了,瑶光院的新生们顿时哀嚎不断…… 钟岳等人快把九州翻了个底朝天,就要揪着钟应那几位写作属下、读作「狐朋狗友」的魔族去魔界找人时,钟岳终于得到了自家心肝儿子的消息。 ——钟应和君不意在玉馨书院。 传消息的人自然是老院主。 钟岳折腾了大半天,跑断了腿,最后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气的想接那个混世魔王一顿。 他儿子儿婿没回老爹的剑岛,反而去了少时念书时居住的那间院子——已经成了紫藤萝汪洋的丙字叄号院。 老院主站在湖畔亭子里,眯着眼睛一下下的撸着鬍子,钟岳道了一声谢,就气势汹汹的一脚踹开了大门,长驱直入,院落的阵法对他毫无反应。 从院门到卧房也就十来步的距离,娃娃脸道人的脚步声从特意踩出来的沉重变成了刻意放缓的轻柔,尽管这对于一名修道者来说并无区别。 门未锁,敞开一线,足以窥见其中半分。 屋内,两人合衣而眠,睡得格外的沉,连钟岳这么闹腾钟应都没有跳起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他。 可是,钟岳却只感受到一道气息。 脚步便被钉死在原地。 升腾的怒火不过是为了掩藏其中的担忧,如今猜测成真,暴涨的火焰被泼了一盆冰水,囊时间只剩下对两孩子的心疼。 伫立了许久,钟岳合上房门,静悄悄的离开。 老院主还在原地,便看到一个绷着一张包子脸的剑主。 钟岳恨恨的握着剑柄,青岚仙剑剑身隐约有锋芒吞吐不定:「若是我那一剑刺下去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老院主道:「随心而为罢了,你是,老夫是,他们也是。」 正如九州生死存亡关头,有人殉道,有人胆怯,有人血战,有人割捨,更有人以一己之力扭转干坤。 钟岳捂了一把脸。 「别老想着以前了,你小子当初都能不管不顾跃下无尽深渊争一把,他们这样子可比你好多了,至少有一线希望。」老院主意有所指,「咱们书院一位老祖宗说的,老祖宗的话还是要听的。」 钟岳沉着脸,显然并没有听进去。 老院主拍了拍钟岳的肩:「既然已经报了仇,也别哭丧着一张脸了,好好享当下吧,莲中君留下的九州,风光的确很好,很好啊。」 老院主走了,钟岳就爬上老亭子,支着下颌望着天色变换,日升月落,偶尔回头瞧丙字参号院一眼。 彭留春托着阿宛来过一次,教过钟应两人的夫子们转过一圈,下课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路过,对那座空置许久却长满了紫藤萝的院子见怪不怪。 君长生夫妇也来过。 君长生拿着一个拨浪鼓,无意识的转动了两下,只听「咚咚」的细碎声。 这只拨浪鼓是白霄找出来的,据说是给君不意准备的小玩具之一,可是那孩子一出生就被冰封三年,等破冰而出后已经懂事到完全不需要这些了,倒是君九思用了好多年。 鼓声闷生生敲在了心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旧事。 在他还是人间王朝的小皇子时,妖道惑乱朝纲,屠戮帝都,他在亲卫护送下来到了龙首山脚,踩着一条条人命爬上了首峰,势要血恨。 那个时候,面对不可预知的强大仇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更未想过自己会失败,年少轻狂的不可一世。 后来,他成了太一宗首席大师兄,成了太一宗新任宗主,成了太一宗斩虚破妄的无上之剑。 他以为自己护的住掌心的一切。 他以为……若是自己有孩子,当无忧无虑恣意此生的。 可是,命运跟他开了个何其可怕的玩笑。 当神君陨落,心结得解,不堪重负的怨恨散去,压抑了许多年的心声开始一次次尖利的质问,君长生才恍然回顾这五千年,竟是混混沌沌,伤人伤己。 他辜负了白霄,辜负了惊鸿。 白霄疲倦的说:「小八比较顽,倒不是喜欢这只兽皮鼓的声音,只是喜欢拿着去敲人,为此接了他很多顿,就是记吃不记打。」 第671页 他亦对不起自己的孩子,还有许多枉死之人…… 君长生合上双眸:「是我的错。」 白霄愣了一下,笑了一声,听着倒像啜泣:「……那你得去补救。」 …… 钟应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天,醒来伤势不见减轻半分,只得勉强吞了几颗丹药充盈灵力。 钟岳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见他趴在床头对着君不意发了一会儿呆,疑心自家儿子会不会在偷偷抹眼泪时,便见他附过半边身子,伸手捞了把白髮,从沉睡青年的髮鬓处捡出了一枝干枯的花来。 不一会儿,钟应推门出来了,他好好打理了一番,虽然桃花眼尾微垂略显倦怠,浑身上下倒是焕然一新。 他摘了一束生机勃勃的紫藤花,插在了窗台的空瓷瓶中,又选了最娇艷的一簇,别在了君不意的银髮间,显然是欺负人君不意不能起来反对。 之后钟应又撸起衣袖开始打扫屋子,将先陈旧的物品收起来,换上崭新的,又在廊下的风铃旁挂了一盏写着奇怪字体的纸灯笼,紧接着还有闲心捧着一把灵石去餵鱼。 养在院子里的文鲜鱼生了一窝又一窝,比上次见着时还多,赤红碧青的鱼儿成双成对儿,满院子的飘。 钟岳以前听阿宛提了一嘴,说是新生们对这里的文鳄鱼垂涎已久,苦于无法突破阵法,不能亲自上手抓两只兜回家。 最胖的两只文鳄鱼认出了饲主,拖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飞了过去,一只歇在了钟应头顶,一只停在了钟应掌心…… 这画面瞧着有些滑稽,但是他看起来比钟岳以为的要精神许多,并未沉湎怨痛、颓丧不起。 ——至少表面如此。 钟岳蹲了大半天,只见钟应刷刷洗洗,忙活不停,便空降到了钟应面前。 钟应一手抹布一手水桶,面前多出一双鞋子来时,也只是掀了掀眼皮:「爹,你来了。」 钟岳:「要我帮忙吗?」。 于是,他手里被塞了一把扫帚。 两人都不是君不意以前那种「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太子,干起活来一个赛一个利索,不到半天就将院子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 钟岳坐在廊下两三阶高的阶梯上,敲了敲焕然一新的柱子:「为什么一个洗尘术就可以搞定的事,我们要亲自收拾?」 钟应坐在边上的栏杆上,仰着头,目光落在飞翘的屋檐上:「我以前都是这样的,况且我现在也使不出术法。」 钟岳听到「以前」两个字,隐蔽的警了心肝儿子一眼,一时不敢随意接话。 倒是钟应没事人似的说:「院子里的杂草该除了,架子上的紫藤萝也该修一修了,都把路口和院门挡了,以前种的灵田的草药也可以收了,还要松松……还有什么来着?算了,总会想起来。」 钟岳:「慢慢想,慢慢来。」。 钟应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我大概会在这儿养养伤,时间倒是足够了,想来院长看在我好歹在书院混了几年份上应该不会赶我走。」 钟岳:「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这堂堂剑主在,你想留多久就多久,大不了住剑岛。」 钟应冷峻拒绝:「那不行,这里更好……」 歇了许久,金乌西沉,落日余晖洒了满身,钟应爬起来,从井里拉了一桶清水出来,擦拭干净手就回了卧房。 钟岳脖子拉的老长却不见他出来,发觉他已经靠着那具冰冷的身体合上了眼睛,心里估摸着他只是假寐,但是钟应肯好好养伤便让钟岳稍稍心安了。 翌日,钟应早早就起床除草,甚至自制了一个丑巴巴的草帽遮蔽炎日。 结果提着锄头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面条似的往下倒,这副模样吓了钟岳一大跳,钟岳也摸不清自家儿子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方寸大失之下就要拖着人去葛先生那儿。 钟应拉住了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有气无力:「我好饿。」 钟岳:「……」 吃饱喝足后,钟应一擦嘴,不得不跟钟岳坦白自己现在跟个凡人差不多了,经过雷霆淬鍊的仙体为了稳固伤势维持钟应活蹦乱跳,不得不催促钟应进行食补,最低限度的吸收灵食中的灵气。 但是钟应早忘了凡人怎么当了,昨天起来就一直在忙,所以饿昏了头。 钟岳:「……傻儿子,我觉得你应该闭关养伤个百八十年。」 接下来的日子,钟应果然如他所说,每日松土种地,闲暇时还熘达到老院主那里顺几个瓜果做成几样小菜,或者绕开学弟们跑到星辰台去摘橘子。 钟岳瞧着他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也没一丝一毫的愁眉苦脸,从小心翼翼生怕踩雷到放下心来躺平剥桶子吃。 十天半个月过去,钟岳还从剑岛提了一篓子河鲜过来,要跟自家儿子一起共享,最后演变成了钟应下庖厨他打下手。 直到钟岳洗净河鲜,戳了戳忙着团团转的钟应,将盆子递过去时,钟应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难得你这么利索,把盐拿过来,我贴了纸条,你可别又认错了。」 钟岳顿了顿,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生为大山猎户家的孩子,钟岳不可能会认错盐。 钟应一无所觉得切着配菜,摸了一把旁边,什么都没碰到,扭过头斥道:「君不意,你……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溢出一个字,「爹。」 第672页 钟岳站在他面前,慢一拍将盐罐子递到了他掌心:「给。」 父子两同时噤声。 夜深,一盏盏灯笼挂在枝头,将一座座学生院落点亮。 钟应依旧坐在原先的栏杆上,微仰着头,沉默的注视着诸天星月。 钟岳抱着双臂,半靠着柱子。 他意识到一件事,前些天小心翼翼的不仅仅他一人,还有钟应。 钟岳避免提到任何过去或者君不意的字眼,甚至将君长生夫妇挡在了瑶光院,钟应也是,至今不曾问及魔界现状。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家长辈担心?也许只是不想看到任何怜悯的目光? 钟岳想,也许他儿子从不认为君不意「死」去了。 可是随着钟岳松懈下来,钟应也不知不觉吐露出胸腔中一分半分的念想。 「我要走了。」钟应打破了沉默,「大半月了,我好的差不多了。」 「……你要去哪里?」 钟岳忍了忍才没把「别说十天半个月,你这伤就算天天闭关天材地宝养着,几年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好全,还瞎折腾什么」说出口。 「我要去人间,我要走遍九州每个角落。」钟应微微眯起双眸,神色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看不真实,「去求万家灯火,去求万盏愿灯。」 钟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自回到玉馨书院后,钟应常常坐在那里,抬头望着什么,钟岳以为他在看飞檐翘角,以为他在看紫藤雨帘,以为他在看满天星月,今日却发现他在看那里悬着一盏普普通通的纸灯。 他先前亲眼瞧着钟应挂上去,却并未在意,如今仔细探去,以剑主心智之坚,竟一时被晃了神。 「这是道祖亲手所制愿灯,他说愿力有希望救君不意。」钟应喃喃自语,「十盏不够就百盏,百盏不够就千盏,十年不够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我有足够的时间……」 「那不意怎么办?你要这么一直带着他?」 「不了。」钟应摇头,「丙字叄号院就很好,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没几日,钟应消无声息的离开了书院。 丙字参号院在被越发庞大的文鳐鱼家族占领后,迎来了两位新住客,一只名为胜遇实则圆滚滚的大肥鸡,一条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用来镇宅的苍龙。 大肥鸡陡然换了家,整个陷入抑郁中,焉了吧唧,三叔则欢快在紫藤花架上搭窝。 据钟岳后来所知,钟应去过重明国和魔界。 去重明国太子宫捉那只大肥鸡的时候,还被君九思撞了个正着,钟应毫不客气的蹂躏了把小叔子的头髮,硬生生惹哭了那位「骄贵」的嫡皇子,哑着嗓子啜泣的喊「七哥呢?你怎么不跟七哥一起回来」。 去魔界则接来了盘踞九幽官的苍龙,顺带将魔君大权一律移交给了魑魅魍魉君,惹得孟长芳一片唉声嘆气…… 之后数十年,钟岳再也没有见过钟应。 玉馨书院将邪魔之首被魔君与莲中君联手诛杀之事公告天下,在剑主妖族佛修等一应大能者的承认下在九州掀起了惊涛骇浪。 莲中君仙道第一人之称再无人质疑,魔族跑到九州去再也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九州道修踏足魔界再也不用如履薄冰,一批批修真子弟跑去重明国瞻仰,玉馨书院招生时前来报名的少年翻了数倍,其中不乏魔族和妖族,太一宗「有教无类」之景在道祖所建的玉馨书院中隐约重现…… 甚至于凌恆剑仙的弟子身披孝衣,亲自到魔界致谢,回到落阳时,芳董仙子怀里抱了个瘦小胆怯的魔族孤儿据说是怜他年幼孤苦,愿收为弟子亲自教养。 最终,在魔君莲中君皆不露面、魔界重明国宣称闭关养伤的情况下,再大的风雨也被浩浩荡荡的时光长河平息。 新的水珠子落入九州镜湖,激起新的波澜。 离芳水镜秀姑娘被剑主诛杀于扶风城。 杀佛拂尘被大乘佛教八位罗汉镇压。 魑魅君白漓在九州惹下无数风花雪月。 人间北地大旱三年,似有旱魅出世。 中州圣子与苏家三福仙子结为佳侣…… 雪回神君陨落多年,剑岛如今只占个虚名,白衣剑侍不用时时刻刻镇守剑塔,或闭关修炼,或下山闯荡歷练。 钟岳身为剑主闲的发慌,再次兼职七院夫子,教导新生门剑术入门。 丙字叄号院的阵法依旧对他敞开,钟岳想起来了便会去看看。 胜遇已经完全习惯了满山头乱跑的日子,如今正躺在莲湖里晒太阳,苍龙则懒洋洋的蜷缩在鸟窝里睡大觉。 钟岳发觉窗台瓷瓶里头的枯萎的紫藤萝换上了新鲜的,君不意雪发间插入了一根狗尾巴草。 他眼睁睁看着君不意枕侧的花由修真界的各色仙葩,换成了人间奇花异草,最后成了这狗尾巴草。 ——那个小混蛋大概是去了什么荒凉艰苦之地,以至于只能带一根狗尾巴草回来聊以慰藉。 没住人的那间屋子被收拾的干燥整洁,如今摆上了一盏盏孔明灯,由一开始的伶仃一两盏到现在快堆不下了,原先奇形怪状的愿灯后来也都变成了统一制式。 没见到人,却处处都有那小子的影子。 就如苏有福的道侣大典,钟应人未到,魔界却掏空了魔君半个宝库浩浩荡荡送上了一堆魔界特有的天材地宝作为贺礼。 第673页 礼毕,苏有福协同闺中好友兼小姑子傅潇湘一起对礼单。 苏有福只顾捧着魔界的礼单了,嘀咕着:「他们两个也不来看看我,若是我小心眼,他们道侣大典我也不去。」 傅潇湘从一对镶着宝石的弥须戒指中捞出了一套过于平凡的物件,有藤球、孔明锁、九连环、拨浪鼓、摇铃、七巧板…… 心思巧妙的姑娘捂嘴偷笑:「一看就是你表弟偷偷塞进去的,这是祝你早些生个小外甥呀。」 「不许笑!「 苏有福红着脸扑过去打闹。 君九思代表重明国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抓人的,什么都没等到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后院来,见了冷笑:「魔界就送这?」 一如既往的不讨喜,被太傅教训了一顿又一顿。 钟岳同样没逮到人,在心里头骂了句混世魔王死性不改。 过了年,与钟应一届的旧时同窗齐聚瑶光院。 能来的人基本都来了,有十城城主慕归心、有魍魉君孟长芳、有书院夫子秋时远、有谭家姐妹、有神仙眷侣的颜钰徐小惜…… 甚至连当初一起在月半山闯祸的乔陌、阿水、俞薇也在。 阿宛、彭柳春、裴闻柳、钟岳等怕搅了后辈的兴致,聚在了一起,离学生们远远的。 「我前些年才见过他,没想到进阶失败碎了丹田,也许我该劝劝他,不该那么急切。」 「学弟心意已定,岂会受你动摇?你要真阻止了,说不得还要挨顿臭骂。」 「是章学长救了我,若不是他,我已经死在葫芦秘境,可是学长却……」 「嫁了个凡人,说是回娘家才偷熘过来的,也没什么,陪他走过一辈子就是了。」 「恭喜慕兄顺利突破。」 「来!都喝一杯!」 「我敬诸位。」 有人品茶论道,有人饮酒狂欢,有人兴致上来了,这边谈个琵琶那个吹个笛子,更有人砸吧着嘴回忆当初偷吃的黄金鱼。 乔陌狠狠一拍掌心:「后来喝的鱼汤再也没有那时的香。」 俞薇拆台:「是偷的香吧?」 乔陌挥了挥手:「老黄历了,我都从书院毕业了,早就不闯祸了。」紧接着又摊了摊手,「老祖宗催我过来,是想让我见见钟学弟君学弟他们,结果人影也见不到。」 「那你可得问问孟学弟。」俞薇喊,「我们的魍魉君,你家君上什么时候到?」 孟长芳摇了摇扇子:「别提了,我哪里管的上他老人家?我也就忙里偷闲一刻,最多再待一柱香就得赶回去。」 其余人纷纷笑了起来:「好歹是同窗,钟师兄太不厚道了。」 「虽是同窗,可我与他们已然差的太远了。」 「这有什么,他们当初便是黄字榜第一了。」 「跟他们是同窗,我能跟我子孙吹个几百年。」 慕归心远远抱了一坛酒过来,掀了酒盖,浓郁的醇香瞬间飞遍整个山头,他温温和和的说:「那你还能再做谈资几百年,这可是他们两亲手酿的。」 众人听了觉得新鲜,围了上来。 「人人都有。」慕归心一一满上酒杯。 钟岳闻声到了他面前,颤声问:「归心,你见到那混小子了?」 慕归心摇了摇头:「刚去了一趟丙字参号院,在湖亭子里找到了这坛酒,上头写了三个蝇头小字「敬同窗」。」 钟岳有些挫败。 可是不久,魔君在人间北地现身的消息却传了出来,同时流传的谣言还有魔君钟应失去法力,宛若凡人。 这流言太荒诞了,最初根本没人信。 直到青州一队修行者前往北地诛杀旱魅亲眼见了那位形似魔君之人。 据一位老道所言:旱魅极为难缠,他们用尽手段都无法诛灭旱魅,只能向青州寻求支援,在撤退之时,有个几个小弟子不慎落入旱地之中,眼看着要被旱魅之火烧成焦灰时,有个披着斗篷的凡人提着他们从火海中走了出来,毫髮无损,连衣角都没点着。 凶性大发的旱魅从地底裂缝中爬出,对上那个凡人暗色金瞳的剎那,似乎恐惧极了,很快便离开了。 那个凡人扔下几个小弟子:我现在杀不了旱魅,你们最好把青州那位地仙郡首叫过来,一劳永逸。 老道曾在青州尚和郡谭家见过彼时年少的魔君,虽然轮廓长开,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有人钦佩魔君,便有人对魔君恨之入骨,更有甚者仅仅只是为了个诛灭魔君的名头,或者纯粹贪婪魔君法器……阴影暗流朝着北地涌动。 钟岳当即持剑赶去北地。 北地大旱不曾过去,树皮都被啃干净了,钟岳心想,怪不得钟应只找到一根狗尾巴草还眼巴巴送给了心上人。 他在前行的流民中找到了钟应。 虽然钟岳心情好时喊心肝儿子,被激怒时骂「混小子」「兔崽子」「混世魔王」,但此时的钟应全无魔界之君姿态。 他披着斗篷,收敛了一身气息,伶仃缀在队伍最后头。柔弱的妇人和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哆哆嗦嗦的靠近他,祈求在无数恶意下得到一丝半点的庇护。 随着人流耸动,有老人饿的爬不起来,他就远远把吃食扔了过去,尽管那可能只是几块草饼,有大汉提议食子,要对妇孺下手,他在求救声中上前一脚将人踢出丈远,若有饿疯了的狼群夜间突袭,他所在之地永远是最安全的,但若是有人不想活了,轮为两脚羊,他也冷漠的不曾阻拦,只是侧身将那人间地狱挡在孩童闪着希翼光芒的视线之外…… 第674页 钟岳远远看着,没有打扰。 不远处,一位提着重剑的剑修和一位魔族青年联手击退了来敌,见到坐在云端的钟岳时,目露警惕。 魔族青年沉不住气:「你也是来找君上的报仇的?」 钟岳好奇:「这么说,你们刚刚打跑那个是来找魔君血恨的?」 魔族青年不屑:「跳樑小丑罢了,也配?」 钟岳用剑柄指了指另一位:「你也是?」 剑修回答:「赤离魔君与他无仇甚至算得上有恩,他此番却要趁人之危,晚辈实是看不得这等不仁不义的鼠辈。」 钟岳抬了抬下巴:「你俩熟识?一起来的?」 魔族青年与剑修对视一眼,嫌弃的摇了摇头。 魔族青年不耐:「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岳握着剑鞘,往青空一画了一条弧线:「千里寻子的可怜老父亲而已。」 遁出百里之外的修士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拦腰而断。 这招杀鸡儆猴令藏身幕后之人纷纷逃窜。 钟岳伸了个懒腰,髮髻上的鹤羽随着一摇一晃,嚣张的不行的朝着整个九州喊话:「若有谁再敢打搅我儿子,别怪我不客气啊。」 天空无声无息的出现一道大口子,凛然剑意从中倾泄而出。 两人仰着头,被浩然道意震的浑身发麻。 待回过神来,已不见那个娃娃脸道人身影。 剑修目光渐渐狂热:「是剑主!」 魔族青年挠了挠头髮:「那不是君上的义父嘛?」 剑主留下的剑意自然不能错过,剑修当场赖在那里不走了,魔族青年跟着留了下来。 两人参悟剑意受益匪浅,正要比划比划时,一对道侣不知何时出现。 这一次,魔族青年不敢瞎开口了,瞧着对方像道修,就由着剑修恭恭敬敬朝着前辈问好。 这对夫妇在剑意中各自留下了一道气息,离开前,那女子亲善的笑道:「不用在意我们,只是来瞧瞧儿婿过的好不好。」 魔君道侣是谁? 那不是莲中君吗? 嘶—— 继剑主后,两个年轻人见到了重明国太上皇和太后。 之后,剑意旁陆续出现了一道「化」字金光,一片晶莹雪花,一个古老图腾等等。 大能们走马观花,来了又去。 随手留下的道韵却将这普普通通旱地盘成了道场,将鬼蜮人心震成粉碎。 日后,无数修道者纷纷慕名前来悟道。 穷困干渴的难民对空中异象视而不见,麻木的前行,在嘶哑的唿吸声中,唯有一个女童小小的惊唿,抬手去拉斗篷人:「哥哥,是龙吸水。」 女童的母亲慌张的抱住了女童脏兮兮的手,边道歉边朝着钟应讨好的笑。 钟应微抬着头,露出光洁的下颌和天生带笑的唇瓣,轻应: 「嗯。」 钟岳再次见到钟应时,难民潮已经从北地涌入了江南地带,官府和善人早在城门口摆下粥铺救济。 这群四肢干枯如柴,形如恶鬼的流民欣喜若狂的涌上粥铺,唯有斗篷人远远站在角落。 正要转身离开时钟应被人叫住,瘦小的妇人捧着用油纸包裹的面饼殷勤的递了过去。 钟应摇头:「我不需要。」 妇人却很坚持,周边的人围了上来,有人送上了半块馒头,有人匀出了半碗粥……女童从母亲怀里探了出来,趁着大人不注意,飞扑过去撞到了钟应的大腿,乐呵呵的伸出双手求抱。 钟应双臂僵硬的抱起了女童。 非常轻,轻的像一张薄纸。 女童将自己的半块饴糖塞了过去,小脸上尤有几分肉疼:「哥哥,分你一半。」 钟应双眼盯着女童小手上的糖,受惊的将头往后仰。 钟岳蹲在城墙上,乐的捂肚子。 他认出这是钟应照应最多的那对母女,当初又警惕又惶恐的妇人现在不仅率先分出了自己救命的食物,还放纵女儿亲近钟应。 却没想过一向来拳打恶霸、脚踢仙魔的心肝儿子面对弱小的孩提时居然会束手无策。 钟应将饴糖塞进了女童嘴里,干巴巴到甚至有些凶的拒绝甜糖,又拒绝了一应食物,只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他想要一个手印。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纸上只有一个奇怪的「愿」字,女童好奇的在上面印下了一个泥指印,眨巴的眼睛求夸奖。 钟应小心翼翼的收起,不自觉的弯了唇角,离开前揉了揉女童的后脑勺。 女童呆了,握拳立誓:「娘亲娘亲,我以后要嫁个哥哥这样好看的人。」 于是挨了妇人一记揪耳朵。 钟岳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丙字参号院里的纸灯会从奇形怪状变成制式统一了。 最开始的愿灯是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应钟应所求制成,经百人手,自然有百般模样。 后来钟应不在拘泥于表象,便干脆省了一应流程直接亲手制作,只取愿者留下的印记。 随便什么,可以是一方脏兮兮的手印,可以是一根干枯的髮丝,也可以是随手捡起的小碎石……只要心中有念便可。 而这个发现始于人间一个小姑娘的眼泪。 那时正值农耕时节,家家户户起早贪黑耕作,钟应自田间小道踏过时,一对总角少年嬉笑打闹,后头还跟着一只摇头摆尾的大黄狗。 第675页 「哎呦。」壮小子沖在最前头,没看路,一头撞向了钟应大腿,摔了个屁股墩,待爬起来时,面前多了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正提着他的竹筐。 壮小子挠了挠头,赶忙接过,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却发觉那人根本没理他。 钟应微垂着头,目光落在了呆立一边的小丫头身上,疑惑的挑眉:「你哥哥没事。」 小姑娘啜泣一声:「阿兄撞了人,活该,等会儿叫阿爹阿娘揍他。」 钟应以为是自己太过兇恶,吓到了人家,于是半蹲下身子,与小丫头平视:「那怎么哭了?」 壮小子也是吓了一跳,抱住自家妹妹:「宝儿,哥哥不欺负你了,别哭。」 小姑娘赶紧将小脸藏在了兄长手臂后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大哥哥面熟。」小丫头鼓起勇气,「大哥哥,你一定是神仙是不是?我好像在梦里梦过你,你和另外一个仙人救了我,救了哥哥,还救了爹娘,救了大黄,还救了好多好多人……」 钟应顿了顿,平静的用丝绢擦了把豆大的泪珠子,匆匆离开了。 又一次制作愿灯时,钟应在那方几乎被遗忘的手帕上感受到了同等的愿力。 几十年的时光,钟应陆续遇到了相似的人或者事。 有个城镇上新修了一座神庙,钟应踏入其中,仰视檀香环绕的佛陀神像时,发觉神像周身金莲环绕,一手执笔,一手捧画,隐约熟悉。 德高望重的老人抽着土烟,拍着胸脯说:「这可是真神,最灵验了。」 还有人间帝王长睡三日,醒来时非说自己梦到了仙人传道,一连写下数篇诗词,藉此感怀。 也有名传一方的大才子绘制了一套丹青图,挂在了画阁中央,供无数敬仰者欣赏,其中—张《仙君持枪斩魔图》中的仙君与钟应神似…… 时光长河终究会留下一丝半点痕迹。 钟应就把所见所闻写写画画记下来,想着回去念给君不意听。 钟应一路南上。 所见之景从饿殚遍野的人间地狱变成了衣冠风流的繁华帝都,从孤烟落日的大漠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冰川…… 君不意的枕旁发间从路边摘的莠草变成娇贵的魏紫,又从沙漠荆棘花换成了北地一捧冰花…… 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少则停留十天半个月,长则久居一年半载的。 屋子里的愿灯有时三天两头增添一盏,有时几年也不见天光。 手札上的字画也越来越多,最后一页钟应画上了一只憨憨的王八……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钟应再次踏足玉馨书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星辰台上布满了前来求学的少年们,钟应像落入墨中的一滴水,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天梯上,老院主和钟岳正在云端垂钓,不知哪个新生能抓住这从天而降的一点仙缘。 老院主问他,可有所得? 钟应沉吟片刻:「还挺不错。」 他活了两世,从未如此悠闲自在过,可是,没有君不意在身侧,便也失了些许颜色。 他回到丙字参号院,一如既往给瓷瓶换上了新的紫藤萝,却没给君不意带新採摘的花,而是俯下亲了亲君不意的发梢,然后翻开手札,念起了最新所见所闻。 「……行至东海,路遇一老龟,老龟化形失败,不过三尺高,是个背着一个厚重龟壳的绿皮小老头,老龟言毕生心愿便是做一位说书先生,因而见人便问奇闻趣事,吓坏不少渔民,我心觉有趣,就讲了「旧友」之事,离别前,老龟再三立誓要为我「旧友」出九卷《赤离君与莲中君》……我拒绝了的,可是好像没什么成效,幸好老头不知道我就是赤离君……」 钟应合上手札,瞧了眼天色,「今天就说到这里,我有东西给你看,你等等我。」 天色将将暗去,夜幕低垂,四野沉寂。 钟应坐在紫藤花架下,点亮灯芯,将孔明灯送上长空。 院落里的文缓鱼似乎对此颇有兴趣,围着愿灯蹭了又蹭。 一盏。 两盏。 三盏…… 十盏…… 百盏…… 千盏万盏愿灯从这样一间小小的院落飘出,缓缓升空,汇聚成一条流淌在夜色中的星河。 钟应的心头也随着明灯起起伏伏,灼烧的浑身或冷忽热。 将道祖所送愿灯点亮,钟应微仰着下颌,愣怔的想,这是最后一盏了…… 随后勐地惊醒,急匆匆的冲进了屋子里:「君不意,你看到了吗?」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朦胧的灯光自窗棂铺洒床榻,苍白的髮丝如刀锋的光一般银亮。 钟应也不泄气,直接将人抱了出去。 钟应靠着廊柱,将君不意枕在自己大腿上,理了理他睡的有些皱巴巴的衣襟,又捋了捋髮丝,嘀咕:「要是小八那傢伙看到了,保准说我对你不好,给穿这种衣料。」 钟应戳了戳君不意的脸颊。 他睡了太久,像一支在最鲜活时刻风干的花,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瑰丽,却又脆弱的随时会零落。 钟应低着头,努力弯了弯唇角。 只要君不意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眼似桃花,唇角带笑的模样。 「快醒醒,这可是我花了百年时间完成的,你再不睁开眼睛看看,就没了。」 「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会这么闲了。」 第676页 「你知不知道孟长芳和白漓对我怨念有多大啊?我觉得小石子都开始不满我老拘着胖墩干活了,就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三叔叫你起床啦!大肥鸡叫你起床啦!」 「君不意?」 「小七?」 「赤丹小太子?」 钟应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声音越来越轻:「我是不是很吵?上次你把我叫醒来,我吼了你一顿,你现在可以报復回来,骂我—顿。」 「小妖精?」 「意意……」 「……」 冰冷的夜风贯入迴廊,将微弯的唇渐渐拉直成一条线,像是紧绷到极限的琴弦,紧接着又撕裂了钟应脸上所有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钟应痴痴一笑:「君不意,我骗你的。」 钟应抬起头,目光落在夜空中,视线却飘忽的寻不到焦点。 愿灯被风越吹越远,越来越暗淡。 「不就是一百年吗?我时间多的是,每过百年给你放一次,我就不信你次次都不醒来看看。」 「我承认了,你一直比我聪明,所以早就猜到了我在骗你对不对?」 「还老叫我小混蛋,我看干脆我们换换好了,你当小混蛋……」 钟应将人抱了回去,扣住君不意凉意深重的手指,一点点捂热。 「你等我。」 钟应摇了摇头,金瞳再度点燃足以焚烧冰原的火焰:「不,我等你。」 音落,他轻轻合上房门,几乎是逃似的落魄踏出院落。 他快步穿过湖心亭,穿过学生宿舍,穿过群立的学堂,急切的往日月台而去,试图摆脱几乎将他溺毙的洪水勐兽,皮肤却滚烫的要被灼伤。 「先生。」 「夫子安好。」 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 钟应脚步停顿。 三三两两的新生提着灯笼自他身畔走过,这些新入学的少年少女们并不认识钟应,甚至还不熟识书院的夫子,误将钟应认成了书院夫子,好奇又欢快的朝他问候。 钟应压着声音问:「你们在做什么?」 不远处,少年们已经开始点灯,零星明灯悠悠升空。 新生回答:「阿宛院长让我们每人放一盏祈愿灯,据说另外六院也是要放的。」 钟应:「为谁祈愿?」 少年们笑起来了,有的说为了仙缘,有的说为了长生,有的说为亲友,有的说为自己养的一只灵雀,还有的说为了不挨夫子骂,五花八门。 钟应仰首。 一盏盏明灯自四面八方升起。 瑶光院、天枢院、天璇院、天玑院、天权院、玉衡院、开阳院,还有剑岛和传承岛。 钟应在心中默念。 玉馨九岛,数万师生皆在。 千里万里之外,凡界、蛮族荒野、九州仙城、苦海佛门、重明国、九幽官……万万盏愿灯扶摇而起,穿插错落,连接成一片片绮丽星图,横贯苍穹。 不管众生为何祈愿,皆会遗泽于那间小小的院落。 因为,这是君不意自时光长河里捧出来的「小星星」。 钟应勐地回头,朝得丙字叄号院奔去,甚至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凡人。 院门「吱吖」一声推开,只一眼,钟应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紫藤花海开的正盛,廊角的风铃叮叮咚咚,一个甦醒的、鲜活的莲中君正驻足花架下,费力的摆弄着一盏半成的孔明灯,似乎想执笔提上什么字,周边还放着钟应的手札。 听到声响,君不意抬头,烛光透过簇簇花瓣落在他面容上,消融了眉眼间过分的冷清,因而弯眸的剎那只见风月正好。 他说:「我回来了。」 钟应跟着笑了起来,然后朝着君不意走去,第一步如坠云端,腿脚绵软的不像话,很快便又轻快起来,他想克制自己,表现的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走。」钟应拉起君不意的手来,「我们放花灯去……」 第322章 番外一 「砰——」 钟应跌下床榻,维持着屁股挨地、赤裸的大长腿还翘在床上的狼狈姿势,说一不二的魔界之君嘴巴微张,桃花眼中尽是茫然与呆滞。 说出来整个九州没人会信。 就在刚刚,就在九幽宫大本营的地盘上,钟应被人踢下了床。 还是在床上厮混温存时,被自家道侣冷酷无情的踹下床! 钟应觉得自己在做梦。 毕竟他和君不意可是九州模范「仙魔道侣」啊! 因为他俩的存在,仙道和魔族通婚都频繁了起来。 直到地板传来刮骨似的寒意,钟应才回过神,一边揉着屁股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不可思议道:「君不意,你疯了,你踢我做什么?」 高榻上一片狼藉,两人的外袍、里衣、腰带……扔的到处都是,绣着簇簇紫藤花的帷帐飘落于地,半遮半掩的笼罩着床榻。 从纱帐一线缝隙中可以看到,床上之人寻到一件衣物,正慢条斯理的穿上,遮住了肌理分明的肩背上,暖昧的红痕与齿印。 察觉到钟应的视线后,一只手从容的伸了出来,干脆利落的阖上帷帐,隔绝了钟应的视线。 钟应:「……???」 基于多年的深厚情谊,脾气暴躁的魔君即便遭到这般对待,也没立刻去跟君不意拼命,只是不客气的扯开帷帐,指着里衣的袖口,诚恳的说:「拿错了,这件里衣是我的,你看,绣纹不一样。」 第677页 正在整理衣襟之人微微顿住,即便雪色长髮倾垂而下,浅浅遮住了侧脸,以钟应对君不意的熟悉,依旧敢断言君不意绝对僵硬了剎那。 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毛,钟应无辜的说:「穿谁的无所谓,反正衣服尺寸差不了多少……」 尾音逐渐加重,钟应面带威胁:「但是,你踢我这件事必须解释,不然今天我可跟你没完。」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快来哄我」。 谁知君不意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指腹迟疑的拂过袖口。 雪白的衣料上不是他熟悉的重明纹印,而是几片洒落的绯色桃花瓣。 如同魔君那双形如桃花的眼,凶煞中平添几分旖旎…… 君不意目光微凛,毫不留情的震碎衣物,随后一掌向钟应袭去。 钟应对自家道侣从不设防,猝不及防躲避下,屁股再一次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虽然从这一掌的力量来看,警告的意味远大于惩戒。 钟应:「……」 第二次了!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怒火「蹭蹭蹭」往上涨。 在君不意换上玄曜玉佩中的崭新衣袍,以寒凉如冰川的目光浇了他个透心凉,便浑不在意的拂袖离开的时候—— 钟应气!疯!了! 「君不意——」 钟应一个鲤鱼打滚,气势汹汹的扑向正要踏出门槛的人,如同不懂术法的泼皮无赖。 面对漏洞百出的钟应,君不意似有不解,想趁此机会制住不按常理出牌的魔君时,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本该掐诀的手非常熟稔扶住了钟应的腰。 君不意微顿。 钟应毫不客气,先是一把将人提熘进去,紧接着一个横扫腿将君不意撂倒在床榻上,最后泰山压顶扑了上去。 一套动作—气呵成,一看就没少干。 而君不意的手还在钟应腰间,指腹触及皮肤,细腻温热,非常君子的缩了回去。 他想推开钟应,然而钟应衣裳不整,皮肤上遍布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后的痕迹,造成这般红痕的片段不断闪现,君不意无法视若无睹,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想走?」钟应拍了拍手,洋洋得意,「没门。」 「把衣服穿上。」君不意眉尖微蹙,声线清到寒凉。 钟应在君不意面前早就没羞趾心了,有些不理解,但是这不妨碍他此时跟君不意对着干的心:「不穿!」 「赤离君。」 「我脱给你看。」钟应去拉身上仅剩的衣服,或者说「布料」更合适。 「……」 面对不要脸的魔君,君不意指尖撵起春秋笔。 钟应眼角余光扫过,乐了:「只拿春秋笔有什么用,你法器里就它最怂了,想跟我打架的话,把山河卷和暗香刀都拿出来啊!」 说话间,拳头已经向提笔的手锤过去了。 春秋笔有灵,在主人道侣的威胁下,不顾自家主人的意愿,被锤了一下就圆润的滚向角落。 「……」 接连两次不受控制,君不意问道:「你知晓暗香刀?」 「不就是你那把破刀吗?有什么稀奇的。」钟应揪住君不意的衣领,从上向下俯视,露出锃亮的小虎牙:「快认错!不然我就去跟母后告状去,就说你突然要跟我和离。」 至于为什么是跟白霄告状,那是因为钟应的便宜爹爹叛变了组织,曾经对君不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剑主,如今完全站在了君不意这一边,他和君不意那少有的几次闹矛盾中,钟岳都是一边嗑瓜子看戏,一边说什么「哎呀呀也就君不意能忍你,儿婿累不累啊,要不要吃个瓜啊」。 也就看破不说破的白霄会随着钟应的意掺和一下,给两口子的生活增加点趣味。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低语:「和离……?赤离君,你我之间怕是有所误会。」 钟应倾过身子,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试图勾起君不意的下巴,没碰到,便皱了皱鼻尖,「你怎么这个表情?」 眉目冷淡的可怕,眼尾却晕开一抹还未褪去的红,像凛冽隆冬中被大雪覆盖的神像,令人悚然的绮丽。 这样的神色,既熟悉又陌生。 钟应心里有些犯嘀咕,觉得和离这个玩笑可能开的太过,他面对君不意时,一向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甚至还能心虚的去哄人:「不会是我刚刚咬疼你了吧?我也是忍不住嘛。好啦好啦,我不闹了就是,也不提和离两个字了……」 他亲昵的蹭了过去,在心上人面前凶兽变成了无害的奶猫,即便伸伸爪子,也捨不得真的挠伤人。 本该落在唇上的吻被君不意侧身避过,钟应也不在意,吧唧了两口脸颊,然后有了新发现。 「你拿山河卷干嘛?」 钟应已经不记得刚刚要跟君不意「拼命」的事了,拿过山河卷就扔了出去,紧接着去拉扯腰带,「不画了,今天不画了,你那个画要是被外人见了,我就没脸见人了。」 山河卷跟着春秋笔滚到了床脚,乖乖装死。 被蹭到了什么地方,凤眸掀起隐忍的波澜,君不意勐地拿捏住了钟应的手腕。 钟应使了些力,挣脱不开,从君不意无甚变化的面容上,察觉到了细微的窘迫:「要不今天我在上面吧,你一副……」想了想,钟应笑的胸腔颤动,才不怎么确定的描述,「反正你一副我要玷污你的样子。」 第678页 君不意几平下意识挪开目光,下一瞬间,水墨色的眸子又锁定了钟应。 钟应唤了一声:「君不意?」 钟应撇了撇嘴,用更加亲密的称唿:「小妖精?」 一般来说,这时候君不意便会无奈的回一句「小混蛋」了。 然而,君不意却薄唇轻轻抿着,眸中的涟漪寸寸结冰,直至形成万里冰川,肃杀万物。 钟应不由怔忡。 这熟悉的冷脸,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 糟! 钟应暗道不好,上一世莲中君每次露出这种神色,都是在九州魔界的战场上。 九幽宫自重建之后,第一次遭受到致命重击,在两股强横的力量横扫下,万魔城震了三震,堪称最坚固的魔君寝宫摇摇欲坠。 万魔城中居住的魔族唬了一跳,还以为哪个不要命的来力幽宫送人头,待察觉到到激悉的力量波动后,纷纷激动起来。 闭关的出关了,斗殴的停战了,坑蒙拐骗的收起了包袱……全扒墙上吃瓜。 「九幽宫怎么回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怎么瞅着好像墙都塌了?」 「魔君和重明皇都在,翻不了天,如果他们都解决不了,我等直接躺平等死好了。」 「什么重明皇,哪个小子瞎说,出来受死,那是我们魔后知道吗?我们可不能输给九州那帮人。 「……我怎么觉得魔君和魔后打起来了?」 这句话被所有一致魔族唾弃。 这个说:「魔君魔后感情深厚,怎么可能吵架?你忘了白漓大人喝醉老盯着魔后,被魔君吊城墙上的事了?」 那个说:「你忘了君上把魔界翻过来,就为了给魔后寻生辰礼物的事了?」 还有魔女捂心口,幽幽嘆息:「君上在位多年,从不瞥别的美人一眼,后宫空的只剩下孤魂野鬼,还不都是为了魔后……」 魔君和魔后感情深厚,荼毒了他们上百年,怎么可能打起来? 这么想的不止那些普通魔族,连白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钟应和君不意最多小打小闹,绝对不可能真正动手,因此魔族众部各干各的,非常镇定。 两道身影从木屑灰尘中如惊鸿掠影,一左一右隔的老远。 君不意稳稳噹噹停在池面上,水面涟漪不惊,长发衣袍直垂而下,不沾俗尘。 山河卷被主人强制召唤,悬浮于他身前,展开半面。 钟应一边不解气的将边上的废石碾成粉末,一边将乱七八糟的衣服套上:「你还真动手啊!」 他可以在自己的寝宫,当着君不意的面一丝:不挂的嚷嚷「不穿」,却没想真的在自个儿的属下面前熘鸟。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刚刚那短暂的试探中,钟应并没有招出陆离枪,因此他占据了上风,在钟应的右手背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这种皮肉伤根本没人在乎。 可是,君不意得右手背上无缘无故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血痕,正流淌着血,滴答落入池面。 君不意沉吟片刻,用极轻的声音呢喃:「血契?」 血契,同伤同病,同生共死。 「什么血契?」钟应目露惊诧。 「……」 「弄错了。」钟应歪着头,舌尖舔过手臂蜿蜒的血线,魔族强悍的肉体让伤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自动癒合。他已然发现了自家道侣的不对劲,目光古怪:「这是命契,你忘了吗?」 命契,神魂相依,命星相连,生生世世,同生共死,这里的「死」,指的是一起魂飞魄散。 魔君平生第一次如此恐惧失去,便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去「禁锢」君不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莲中君:掐诀。 ——搂住了钟应腰。 莲中君:春秋笔。 ——被钟应锤了一下就默默滚了。 莲中君:山河卷。 ——继续滚。 莲中君:真刀真枪。 钟应:命契知道不? 第323章 番外二 君不意神色微沉,无形的神识以他为中心扩张,轻易将整个魔城笼罩其中,纤毫毕现。 大大小小无数魔族的八卦声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传来,君不意探查片刻,在一声声「魔君魔后怎么怎么样」中果断切断了神识。 「你是谁?」钟应面色不善,「你是君不意的话,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明明那双凤眸望着他时,总是珍之重之,而非如今这般天地皆寂的寒凉。 君不意反问:「你,又是谁?」 钟应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道:「钟应,赤离魔君,君不意唯—的道侣,够清楚了吧。」 君不意:「……」 魂契的存在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无从质疑,只能冷淡的评价两字:「荒谬!」 钟应回:「爱信不信,事实胜于雄辩!」 凝滞的空气直到木图金沙沙的来到,才打破僵局。 君不意认识他们,魔君忠心的手下,战场兇残的悍将,此时却全无杀气,反而向他问候,是个人都能听出语气中的熟稔。 出于良好的品行,君不意颔首回应,随后拂袖离去。 这里不是战场,并无厮杀必要 木图在后头不解:「魔后怎么走了?重明国出了什么急事吗?」 金沙沙用手肘推了一下:「就你蠢,没看到真的是吵架了吗?魔后都被气走了。」 第679页 钟应瞪了过去:「就你们最闲,干活去。」 两人讪讪的熘了。 钟应在原地傻兮兮的站了很久,才揉了把自己的脸,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难道我真惹到他了?可是明明是他踢了我一脚……」 君不意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火入魔失忆了? 还有那目光…… 是怎么回事? 万魔城集聚魔族无数强者,数百年前,道修想要闯入万魔城,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或者被撕成残渣两种可能性,如今却有许多道修从九州干里迢迢赶至此地同魔族交易,更有甚者,甚至带着徒儿徒孙定居此地。 莲中君立于街道上,明明显目至极,却如云隙间偶然落下的一片月光,无人在意。 风格迥异的暗色建筑物层层叠叠,无数奇形怪状的魔族来去如潮,更有仙风道骨的道修夹杂其中,浪涌声纷纷扰扰。 「九幽宫没动静了,这是解决了?散了散了。」 「好戏才开始喽,小道消息,魔君魔后真的吵架了,还打起来了,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可别以为我胡说,我义父在魔将手下当差,木图君跟魍魉君描述打架过程时,整个营都听到了。」 君不意:「……」 魔君就是这么管理手下的。 「坏了,魔君不会一气之下把万魔城锤三遍吧?咱们君上这个脾气,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我还要跟魔后请教三相凶兽阵,这可怎么办啊?」 君不意:「……」 「师傅,君上和君后马上就会和好的,您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对不对?」 「谁说我要赶你走?你走了谁跟我寒嘘问暖?」 …… 君不意目光落在那丈高的魔族老人和他护着的人类孩子身上:「为何收人族为徒?」 魔族老人回答:「合眼缘就收了,而且他这么弱,我不收了,他就死了……莲、莲中君!」 「合眼缘?」君不意垂帘,「也好。」 无关种族,无关血仇,无关利益,简简单单。 莲中君便不见踪影,那模样兇狠的魔族才如梦初醒的挠了挠脖子。 苍青巨龙跟了上来,盘亘在城墙上,灯笼大的龙瞳注视着君不意,格外的天真慈爱。 九州魔界战场上,魔君常乘坐苍龙而来,如修罗临世,屠杀无数,而魔君那助纣为虐的坐骑便是眼前这只。 「侄媳妇,你要回重明吗?」 苍龙声音如雷霆,并没有喊什么魔后,称唿依旧令君不意觉得微妙。 紧接着,一条可爱玲珑的小龙滚入了君不意的手上,讨好的舔了舔他的掌心。虽然不太明白髮生了什么,但是怕侄儿的媳妇跑了的三叔忧心忡忡的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这样一来,就不怕找不到侄媳妇了。 长苍对自己表现非常满意。 君不意唯有沉默以对。 而这只是开始,君不意发觉九州魔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道修成群结队来魔界交易或者歷练,魔族也正大光明行于九州,两族通婚,似乎没什么不同…… 仅仅这点,便已让歷经数百年战争的人动容。 回到重明国后,君不意才找回熟悉之感。 他回了水上太子殿,推开寝宫的门。 无他吩咐,无人敢踏入他的寝宫。 然而,君不意第一眼却看到一只肥的像只球的胜遇,正撒丫子在迴廊上滚来滚去,身后蹦哒着一连串的灵鱼。 「嘎嘎嘎。」胜遇叫的像只鸭子。 「啪啪啪。」鱼尾欢快的在木板上拍打。 君不意头一次见到自己寝宫如此热闹…… 「别闹!」三叔从君不意袍袖中颇为威风的落下,脆生生的吼了一声。 真龙威压下,胜遇无赖的倒地装死,灵鱼们纷纷「跳」池。 三叔满意极了,小脑袋点了点,便潜入灵池中,在簇簇紫藤花藤缠绕下,咕噜咕噜的泡起了灵水浴。 寝宫终于安静下来,君不意这才抬步踏入其中。 太子殿的摆设并未变动,却多了许多杂乱的「小东西」,让毫无人气的琼楼玉宇变成了寻常小楼。 墙壁上挂着数幅画卷。 一幅是花中四君子图,一幅是紫藤花架下舞枪的飞扬少年,一幅画了无数或笑或怒的小人……这几幅图皆是出自君不意自己的手,可是除了第一幅外,后面几卷画分明画的都是一个人——赤离君。 还有一幅画格格不入,如同五岁稚子的涂鸦,画的是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一个小人脚踏杂毛鸟一个小人蹬着赖皮蛇。 绘画之人还脸皮贼厚的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君不意在心中默念:钟应。 随后,合理猜测画中的杂毛鸟应该是玄朱玄明两只火凤凰,赖皮蛇是苍龙长苍…… 也不知道长苍看到自己小侄子将他画成这样,是什么想法…… 君不意揉了揉眉心,将这幅画取了下来,搁置一边,又发现地下的画篓里还藏着几幅画,展开看,又是自己笔墨。 赤离君支着下颌侧靠竹榻,长发倾颓而下,桃花眼半眯,熟烂的唇轻抿,神色餍足颓废,衣袍露肩,后背皮肤用鲜艷的色彩大片大片的描绘簇簇桃花,直入衣袍。 ……不用看君不意也能猜到剩下来的几副画是什么,果如赤离君所言,外人若是见了,他们就没脸见人了。 第680页 桌面笔墨纸砚皆是双份,中间安放了两个福娃娃,一个福娃娃上刻着逐晏两字,一个则刻着海珠,剑道蕴藏于刻字间,那是剑主的剑意。 剑主钟岳是魔君的养父,又是赤离君的东西。 整洁光滑的桌面上还画了一只王八,君不意试探性的擦了擦,居然是用千年松墨画的,无特殊法子根本擦不掉。 除此之外,衣柜中大半都是陌生的服饰,床榻上摆着两个枕头,两床云锦被,书架上一半君不意未曾看过的经书典籍…… 随意打开一本,天地阴阳诀五字映入眼帘,随后是各种不堪入目的小人图。 君不意又翻了翻书架。 居然好几册典藏的双修法典,每一页都有两种字体的双修心得以及批註…… 清逸的字体比较含蓄简短,写着:尚可。 潦草的字体透着一股子暴躁:放他娘的屁,没地方靠,也没地方站,只能吊在人身上,又深又累腿酸腰酸,哪个狗东西画的? 前者又写:小混蛋喜欢。 后者便写:骗子,此上面非彼上面……不过,小妖精隐忍的样子,可真勾人…… 君不意「啪」的合上法典。 半响,他才将法典放回书架。 因种种原因,他格外喜静,所以禁止任何人踏入寝宫,如今君不意发觉自己的寝言根本见不得人。 明明是他自小住到大的寝宫,却多了另外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遍布每个角落,令他熟悉又陌生。 他几乎能从种种痕迹中,推测两人的相处模式——缠绵放肆,相依相偎。 最让他讶异的是他自己。 他居然会容忍一个人这般肆无忌惮的住在心尖上,完全违背所修之道—— 离开寝宫,君不意察觉到熟悉气息,朝着开明宫而去。 水畔垂柳下,一盘黑白棋,两位下棋人,分别是太师和少师。 看见君不意,两人面色各异。 少师含笑:「殿下,您怎么就回来了?这才七天,往常你可要在魔界待足一个月的。」 太师撸了撸鬍子,不满的嗯哼:「还能是什么?万魔城准人不知谁人不晓凤后又耍性子同殿下吵架了?」 少师又道:「怪不得你突然脾气这么臭,别下了,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殿下和凤后谁先认错!」 太师:「身为少师怎能率众赌博?」 「那你堵不堵?一句话。」 「……我压凤后认错,就该治治他。」 「那我压殿下,咱们殿下最会心疼人了。」 君不意:「……」 不到半天,魔界的流言就传到了重明国,还是最为守旧的太师最先知晓。 脱离「魔后」的漩涡后,君不意又被「凤后」砸了满头满脸。更微妙的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接受了魔君是凤后之事,仿佛天生如此。 随后,他见到了相携而来的君长生与白霄,一人含笑,一人细语,一如寻常夫妇。 在君不意的记忆中,他的父皇母后相对无言了许多年。 一闭关甦醒后,世界颠倒,一切都与他记忆不同,却又留下一条条切切实实的轨迹…… 第324章 番外三 番外2:灵魂互换 魔后离开第一天,没回来。 魔后离开第二天,没回来。 魔后离开第三天,没回来…… 流言蜚语在魔界轰轰烈烈传了三天,「魔后被魔君气回娘家」的传闻几乎坐实,敏锐如白漓等人看自家君上的目光越来越古怪。 般来说,修真者修天地之道,常年不是闭关,就是歷练。只要魂灯未灭,或未发求救传讯失踪个几十年都没人在意。 而到了钟应君不意这种修为,闭关几百年都不是事儿。 然而,众所周知,自魔后从长眠中甦醒之后,魔君魔后便格外腻歪,便是一方要闭关修炼,也会慎重告诉对方,另一方则会不辞辛苦、默默守关,无愧百年来评选的「最佳道侣」之称。 像三天前那种打完一架,魔后冷漠离开,魔君关在屋里自闭三天的情况……出大问题了! 八卦归八卦,魔君魔后若是真感情破裂,那可是影响九州魔界的大事啊! 孟长芳如今在玉馨书院当夫子,一时半会回不来,远水救不了近火,白漓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驻守万魔城的老友,便第一个把木图支过去试探试探。 木图在殿外一通震天大吼:「君上,你怎么还不把魔后从娘家追回来啊——」 然后,木图就被钟应扔了出去,享受了一番被神火烤肉的滋味。 第二个被支过去的是金沙沙,金沙沙见到了斜躺吊床上的钟应,除了一开始的行礼问候外,便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等待自家君上主动开口。 然后,她什么都没打听到,便讪讪离开了…… 连续支了几个人过去,都以失败告终后,白漓提着白毛狐狸壮胆,亲自去拜访魔君。 意外的是,钟应并没有焉哒哒的,也没有狂躁暴怒,更没有死气沉沉。 实际上,钟应懒洋洋的窝在竹塌上,手臂支着下颌,似乎正在看着极悠远处,桃花眼格外的明亮璀璨,仿佛藏着整片銮金。 「来了呀。」钟应直起身子,整理衣襟,语调轻快,「正好,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出去办件事。」 第681页 白漓来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部胎死腹中。 见钟应就要离开,白漓委婉问道:「君上,你是要去重明吗?」 他不敢跟木图那个缺心眼的一样直接说「追回魔后」,怕下一刻就变成碳烤狐狸。 钟应果然点了点头。 白漓跟在后头,见钟应什么都不带,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由问:「需要属下支点招吗?」 「不需要。」钟应长眉一挑,「这几天我只是在确认一件事而已。」 「???」 钟应低声喃喃:「反正,如果是不意的话,不可能对我耍脾气,不可能离开三天,不闻不问……」 白漓自诩聪慧,依旧搞不懂这两人在干嘛,一头雾水的目送钟应离开。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莲中君在自家魔君心里的分量无人可比。 若是旁人的话,以魔君的脾气,哪能让他关在屋子里,抓头髮想个三天三夜啊,早就一枪捅个对穿了。 钟应直接去了重明国,如君不意在万魔城畅通无阻、极受尊崇一般,钟应在重明国也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唯有太师那几个老顽固依旧对钟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直奔太子殿,钟应看着空荡荡的寝宫,一脚将恼人的胜遇踹飞天后,询问宫女:「君不意不住这里吗?」 宫女对凤后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三天前回来了一次,待了不过一刻后,便离开了,这些时日住在开明宫。」 钟应不由撇了撇嘴。 虽然君不意如今是开明宫之主,重明国之皇,但是太上皇和霄后活的好好的,钟应也不太喜欢与雪回神君牵扯太多的开明宫,所以,钟应大多时候歇在太子殿,太子殿才是两人的小窝。 也就是说,整个重明国中,钟应在太子殿留下的痕迹最多。 莫名的,钟应品出了君不意不住太子殿的原因。 但是,把君不意弄回来还不容易? 钟应从玄曜玉镯中翻出千目镜,灌入灵力。 很快,黄铜镜面上浮现了霄后的面容。 霄后眨了眨一下妙眸,调侃:「应儿,你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老太婆了?」 钟应脸上挤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母后,哪个不要命的敢喊你老太婆,您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小八!」霄后立刻告状,「那小子,光长年纪不长记性,说他两句就不耐烦了,真是反了天了。」 小八,君力九思,太上皇和霄后唯一的亲儿子,君不意的弟弟……这一层层身份叠下来,弄死是不可能弄死的。 钟应便道:「有时间我就去指点指点小八,他最近都荒废了修为。」 镜中画面稍稍晃动,紧接着出现太上皇的提着锄头刨土的身影。 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太上皇和霄后和好了没有,总之,太上皇卸下重明国的重担以及太一宗的仇恨后,便沉迷种植灵植。 起因是霄后说:还是意儿好,给应儿种了一大片紫藤花,我成亲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嫁人不如嫁只狗。 至于惊鸿夫人……虽说残酷,但凡人寿命终究短暂,惊鸿夫人早已寿终正寝,君不意亲自将惊鸿夫人的排位送入了开明宫祠堂。 霄后指着君长生,继续出卖君九思:「小八还骂他父皇老不死,死老头子,老王八……」 一连串「诨号」从霄后嘴中吐出,霄后语调低柔婉约:「小八骂的甚合我心意,比划时多让着他点。」 钟应眼角抽了抽。 君长生这两亲儿子,大的太听话太出色,小的便成了讨债鬼。 太上皇重伤闭关那些年,父子两接触不多,还不觉得如何,等接触多起来,君力思就把养儿的辛酸苦辣,十倍百倍的怼到了太上皇脸上。 让太上皇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养儿不仅不防老还要命」。 偏偏,太上皇亏欠儿子太多,无法为君不意做什么,便只能在小儿子那里忍气吞声。 这无疑助长了君九思的气焰,越发乖张起来。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霄后摇着头,用一句话总结:「小八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个儿子。」 钟应:「嗯。」 您开心就好。 可不,虽然霄后名义上有八个儿女,可是实际上只带过君不意和君九思,跟君不意比起来,君九思自然是最差的那一个。 「不说这些了。」霄后将镜面对准了自己,「你是来找意儿的吧?」顿了顿,霄后蹙眉,「意儿这几天有些怪,过于…孤冷了些。」 钟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道:「我差不多找到原因了,很快就能解决了。」 霄后琉璃色的眸子温和的看着钟应,掩唇而笑:「看来不是吵架,母后这就放心了。」霄后非常上道,「有什么需要母后帮忙的吗?」 「有。」钟应立马点头,「我现在在太子殿,麻烦母后让他今晚睡太子殿。」 霄后满口答应:「小事一桩。只不过他今早出去了,你怕是晚些才能见到他。」 「嗯。」 收了千目镜,钟应不知道该做什么,先是拔光了胜遇屁股上的翎羽,后又在桌面上多画了两只王八…… 将墨笔搁一边时,君九思来了。 钟应不得不感嘆有个娘亲是件多么贴心的事,知道他会无聊,便把自个的亲儿子送过来「热闹热闹」了。 第682页 君九思并无供人取乐的自觉,开口就是问阿离来了不。 钟应才没空跟他过家家,将人拖出去就是一顿「切磋」。 直到曾经的深渊之主如今的陆离枪灵出现,君九思已经累趴在广场,只剩下朝钟应竖中指的力气了。 金乌西垂,钟应没等到君不意,便在太子殿开闢的小厨房里折腾个不停,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装点入盘。 天色渐沉,苍穹靛蓝,几颗星子伶仃点缀其中。 直至一道艷如残阳的火焰划破长空,火凤凰敛翼栖息于梧桐古树,君不意无声无息的落在紫藤花形成的帘幕下。 他自紫藤花清香中闻到了一股烟火香味。 君不意穿过花园,停在了小厨房面前。 这间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小厨房,跟这座水上仙阁格格不入,却又镶嵌的恰到好处。 君不意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个小厨房,直到看到忙碌的钟应,他才恍然,原来这是魔君在太子殿留下的又一处深刻痕迹。 同时,君不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赤离君。 不是玉馨书院时锐利桀骜的模样,不是道魔战场上癫狂嗜血的模样,也不是年少初见时,那个又无赖又霸道的少年…… 钟应将碍事的外袍扔在圆凳上,宽大的袖口扎至手肘以上,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眉目沉静平淡动作之熟练不业于战场握着的陆离枪。 「把盘子端到紫藤架下的桌子上。」钟应头也不回的吩咐。 「……我?」 钟应没听到动静,回头瞥了一眼,浓汤的香雾氤氲了眉眼,竟显得格外柔和。钟应没好气道:「当然是你,快点!你不想吃了是不是?」 「吃」字稍稍勾动了兴致,君不意眼睫微颤,灵力轻柔的托起盘子,飘去了院子里,自动摆桌。 钟应拿着勺子尝了口汤,自然而然说道:「你闲的没事的话,帮忙收拾一下。」 君不意看着凌乱的小厨房,陷入沉思。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莲中君对家务一事,实在有点儿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只能现场研究。 钟应见他这模样,反应过来,眉眼间的嘲笑几乎溢出来:「差点儿忘了,你以前废的要死,头髮都不会自个束。」 君不意抬眸。 钟应嫌弃的摆摆手:「出去,别碍事,我自己来。」 「……」 待两人上桌,君不意依旧无言,唯有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钟应。 钟应完全不在乎,故意将格外辣的菜夹到君不意面前:「尝尝本君的手艺,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魔君亲自下厨,实在难得。 君不意静默片刻,方才尝了一口,眉心隐约皱了皱。 「味道怎么样?」 「尚可。」 「合不合你口味?」 「……尚可。」君不意蓦然想到双修法典上的批註,声音渐低,微不可闻。 钟应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不合胃口就不合胃口,这么勉强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口味?」 钟应将特意加辣的菜端到了自己面前,又将其他的全部推到了君不意面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清淡。」 随后便不管君不意了,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君不意挑了几样尝了尝,样样贴合他的口味。 他突然明白了「爱吃」两个字的定义。 实际上,在此之前,君不意并无偏好,辟谷之后,所尝最多的便是丹药和灵果。 可是,眼前的魔君却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喜好,仿佛将一个人放在心尖上,这般度过了无数岁月…… 收桌之后,钟应去洗碗,顺便把君不意从里到外的嫌弃了一番。 君不意站在门槛处,询问:「你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钟应口气不佳:「你把我从床上踢下来就跑了,真以为没事了,我不会找你算帐?」 君不意轻轻抿唇。 钟应抽空扭头,此时月色尚且稀薄,钟应却看到了君不意微红的耳郭。 ……他光着身子跟他打架,君不意都面无表情没反应,这个时候才有反应,是不是太迟了? 当然,钟应并不觉得莲中君在害羞,毕竟眼前之人又不是少年时期那个—撩就脸红、纯澈无暇的赤丹太子。 最多是发觉自己失了君子之道,有一丝不自在罢了。 实际上,君不意现在这般平静态度已经让钟应很惊讶了,没有对死对头不理不睬,也没有最开始的敌意杀意…… 钟应敬佩。 莲中君就是镇定。 「我是来问你一些事的。」钟应将盘子放入柜中,洗净双手,大步靠进,「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君不意,对不对?」 虽然这个猜测对修道者来说,可谓离奇,但是,钟应已经重生一世了,又经歷了荒野之川一战,便不觉得如何了。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个模样的「莲中君」。 「是。」君不意道。 这个世界和他所知相差太多,却又并非幻境心魔,除了「不是一个世界」外,君不意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钟应走到君不意面前,揉了揉下巴:「在你的世界里,我还活着吗?」 「自然。」 「我有没有把十八环山屠了?」 「从未听说过此事。」 「我扒了剑仙山剑骨没?」 第683页 君不意目光透澈微寒:「你不该如此。」 「你才合道不久?」 「嗯。」 「怪不得你没有一见面直接捅我,而是一脚把我踢下床……」在他犯下种种罪孽之前,莲中君其实并不愿意与他动手,钟应招手,「我知道了,找个地方坐坐,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随意靠坐在长廊栏杆上,钟应毫无顾忌,将前世今生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君不意。 待说完时,已是月上柳梢,群星密布。 钟应歪着头,目光落在极悠远处:「也就是说,你属于过去,而这里……」钟应摊开双手,仿佛要拥日月星斗入怀,声音尽显张扬,「是未来!」 君不意侧首,眸色安静如夏夜。 钟应不在意君不意的冷淡,笑的非常灿烂:「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未来?」 君不意目光颤了颤,缓缓阖上眼帘。 这样的未来太过荒谬,却又太过平和。 任何人都会有一瞬间动容……吧? 钟应等不到答案,颇为不满的冷哼一声。 过了一会儿,钟应又拉着君不意说话。 君不意没见过这样啰嗦的魔君,但他一向来礼数周全,是个极好的听众,会耐心倾听万事万物。很快,他发觉钟应说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说完便忘,自己都记不清楚。 倒是君不意无意识将每句话都记了下来。 许是觉得坐着不舒服,钟应干脆躺在了廊椅上,一条腿曲起,双手枕在脑袋下,墨色的长髮逶迤至地面。 钟应有些困了,眼皮子往下沉,打着哈欠:「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前,我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你结为道侣,我最开始一心—意想杀了你来着。」 「那为何不杀我?」君不意抬眸。 「废话!」钟应嗔道,「我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吗?」 君不意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钟应嘀咕:「你可比我冷静多了……」 他都做好了跟君不意打上一架,精疲力尽后,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顺毛,实在没办法就把霄后拖过来救场,结果根本用不上! 「……」 君不意微微仰头,夜幕苍穹之下,紫藤萝枝条肆意生长,伸出飞檐,柔嫩的枝头仿佛捧起了一轮浩渗如银的明月。 他淡淡说道:「并非冷静。」 声音比月色澄澈:「道魔止戈,你未造下罪孽,我……亦再无立场。」 至于个人的小恩小怨,并不能左右他的心智。 君不意从不是古板死硬之人,世界颠倒,他便亲自去将这世界「看」清楚,这三日,他其实去过不少地方。 记忆中,封禁之门早已倒塌扭曲,锈迹斑斑,周边千里白骨累累,土地在道魔之血的长期灌溉下被染成褐红,形成一块块飞鸟绝迹的煞地。 永州地界三成被溺水淹没,从此九州在无永州城,唯有像一面蓝镜子的死海,死海中沉眠无数亡灵白骨。 …… 而这个世界中,封禁之门周边兴起了一座座繁荣热闹的人魔混居之城,永州更是湖光山色,钟灵毓秀…… 既如此,他又怎能破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怪不得你今天不对我使脸色了。」钟应阔上眼帘,迷迷煳煳的说着什么。 声音传入耳中,君不意回神,凝神去听。 只听到一句含含煳煳的话:「……小妖精……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随后,就这么睡着了,甚至吹起了小唿噜。 君不意轻轻垂下眼帘,他不止一次听到「小妖精」这个称唿了,魔君唤这三个字时,暗金瞳孔中倒影着他一人身影,眸子如滴露的桃花,尾音稍稍上扬,泛着几分欢喜、几分赖皮、几分促狭与一分深情。 即便不想承认,他也知道魔君喊的是「他」。 个「小妖精」,一个「小混蛋」。 —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小暱称。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不正经的称唿会安在自己脑门上。 不过,他对钟应是个「混蛋」这件事倒是深有体会。 过了一会儿君不意抬了抬眼睫。 看着唿唿大睡得钟应,他又想,魔君对「他」,真是毫无戒备…… 第二天,日上三竿。 钟应被胜遇「嘎嘎嘎」的叫声吵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廊椅上,君不意不见踪影。不能对君不意发火的钟应,把怒火撒在了胜遇身上,要抓了胜遇做「烧鸡」。 「你好歹也是胜遇,学什么鸭子叫?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有没有出息?胜遇一族出了你个败类,真是脸都丢尽了。」 「嘎嘎嘎——」 胜遇叫的异常悽惨。 等钟应出了口气,提着胜遇出门时,胜遇尾巴都秃了,在魔爪下瑟瑟发抖,泪眼汪汪。 钟应很容易就寻到了君不意。 莲中君坐在小楼屋嵴最高处,垂眸抚琴,一点曦光落在他拨弄琴弦的指尖,像沾了鎏金的玉,晃的人心慌。 火凤清啼一声,闻妙音而来,欢欣而舞。 钟应驻足听了一会儿,不由得想,不一样的。 他的君不意抚琴时,琴声中总有把小勾子,好像在对钟应说什么,引的钟应细品其间真意。 可是,眼前的莲中君琴声中什么都没有,令他空落落有些失望时,心尖又被扎了一样心疼。 第684页 他想让他开心点,无论是哪个君不意。 最后一个尾音悠悠荡开,火凤凑到君不意身前轻啄着他掌心的灵石。 钟应回过神,朝着那方向喊了一声。 君不意踩了片云似的轻盈落地,目光扫向秃了的大肥鸡,定格在一路延伸的羽毛上。 三叔头顶着一片淡紫色花瓣,从池面冒出来,脆生生的喊:「小侄子,侄媳妇最讨厌脏兮兮了。」 「我马上收拾。」钟应回了三叔后,又跟君不意说,「咋们把胜遇吃了吧,我挺擅长烤东西的。」 未了,附上充满杀气的一笑。 胜遇「嘎」的一声,吓晕过去。 最后,钟应并没有真烤了胜遇,而是简单下了两碗面。 昨夜君不意惊讶于魔君一手好厨艺,今天再次看到他忙碌,惊讶散去,脑海中闪过「洗手作羹汤」「贤惠」等与赤离君似乎完全不搭词彙。 钟应抱怨:「都你太惯着那只大肥鸡了。」 「那只胜遇是你养的?」 「你养的。」钟应回答,「要不是在你这里养了这么久,养成习惯了,我早就烤了,你瞧它长的多肥啊。」 「……」君不意养了两只听话的火凤凰,并不觉得自己会养一只学鸭子叫的丢人玩意。 「钟应。」君不意唤道。 「嗯?」 君不意声音缓缓响起,如在千山万水间迴荡的梵音:「你当年重生回少年时,神魂与你少年时期的魂魄融合,才造就如今的你,我的情况却不同……」 手掌摊开,根根修长白皙,指腹泛着淡淡粉色,是他的手,亦不是他的手。 便如他们的道,分明是同样的道,他们却走向了两种不同的极端。 「我们神魂并未融合,他像是凭空消失了,可是,这世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令我「消失」呢?」 「你是说,你们可能交换了神魂?」 「嗯。」君不意点头,他想起了昨夜钟应睡前那句呢喃,不清不淡的说道:「若是我所猜不错,他很快便会回来的,你可以安心。」 钟应愣住。 半响,搁下玉箸,钟应拍了拍胸脯:「既然如此,你这几天就跟我混。」 自开诚布公后,两人相处倒是自在许多。 闲来无事,钟应领着一大堆人去了深林狩猎妖兽,回去时带着君不意偷熘去了最热闹的东城。 重明国熟人众多,碰到总是免不了被调侃一声。 君不意发现钟应每次听到「凤后」两字时,极轻微的撇了撇嘴,一副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甚至是听习惯了的模样。 钟应爱吃甜食,这些年来从未变过,走了一路便买了一路,毫不顾忌的边吃边走,并且样样都要递到君不意眼前,让他也尝尝。 到了拥堵之地,钟应还要去看看热闹,发现此地搭了个戏台子。 戏台上,站着一个身高不过三尺、背着厚重龟壳的老头,在他身后挂着一副横条——赤离君与莲中君。 小老头严肃的拱了拱手,就跳下台了,很快,蜃兽朝上吐云吐雾,白茫茫一片间古香古色的建筑物缓缓出现。 两个穿着玉馨书院校服的少年从中走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戴着银饰,虽然跟钟应两人长的毫无关系,但是不得不说面具和银饰足以以假乱真。 钟应眼角抽了抽,完全没想到老鬼居然混到重明国了。 这些年来,老龟写完了整整九卷《赤莲》,虽然在凡间并不流通,却收到了修真者的追捧,之后更是搭起了戏台子,发扬光大。 第一幕戏,台上的少年「钟应」就对少年「君不意」一见钟情。 钟应绷不住了:「瞎说,我才没有,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的地瞧。」 幸好莲中君并无意见,钟应松了口气,便听君不意说:「这戏台已经搭了三天了。」 钟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君不意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他来第一日,便看了那个盛传九州的传说。 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君为了一线渺茫希望,以凡人之身,收敛脾性,孤身走过千山万水,歷经百年,吃尽苦头。 故事的末尾,皆大欢喜。 令看客酒后饭余的闲谈中,都满是感嘆和羡艷…… 钟应脸都急红了,跟在后头:「都是编的,你知不知道?你不信?」 「……」 钟应决定以后都绕着戏台走。 然后在擂台、拍卖行、赌坊等玩了个痛快。 君不意只是静立一边,看着纷闹的人群,却是第一次从画外,踏入画中繁华间。 钟应带着君不意去中州金玉城见了苏有福一家子,去了极乐城绿洲钓鱼,去剑塔找剑仙踢馆子…… 偶尔会有眼光不好的设陷阱打劫两人,被钟应摁住接的哭爹喊娘,深刻明白了世间险恶,发并誓再也不干亏心事。 君不意淡淡一瞥:「你以前可从不会手下留情。」 钟应便摊了摊手:「毕竟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 最后,两人去了玉馨书院见了见故人,听孟长芳讲了一堂课。 孟长芳虽是魔族,大多时候却是待在九州,对道修法典颇有心得,讲解深入浅出,话语风趣幽默,又毫无夫子威严,颇受学生喜爱。 钟应从头睡到了尾,醒来之后,嫌弃孟长芳讲的差,夸赞君不意教的更好,重点炫耀了他学生时期考上了龙凤榜,再也不是学渣的事。 第685页 虽然君不意并不觉得自己讲课,钟应便会老老实实的听,认认真真的学…… 「丙字参号院,我们的地盘。」钟应推开被紫藤萝花海笼罩的院落。 钟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围着院子绕了一圈。 「紫藤花是你种的。」 「飞瑶鱼是母后特意送来的。」 「风铃是我们一起做……」 「一开始家务我全包了,你什么都不会,还要我帮你梳头,后来咋们平分了。」 「这浴池子我们可一起擦过背,你当时脸红的跟什么似得。」 「还有这里,你经常在这儿画画……」 不长的路程,两人却折腾到了落日余晖沉淀之时。可是从钟应的话语中,君不意却似乎看到了五年截然不同的少年时光。 他侧眸望向身侧之人,唇瓣微动:「我要离开了。」 钟应:「现在?」 君不意「嗯」了一声。 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波动,那是天道法则开始修补漏洞的痕迹,唯有合道成仙的仙人才会有所察觉。 君不意摈弃了「魔君」这类称唿,只道:「钟应,保重。」 钟应眨了眨眼睛,略有遗憾,随后又化为了欢愉,桃花眼弯弯:「莲中君,后会有期。」 道意向周边扩散,君不意缓缓阖上凤眸。 钟应倾身,趁此机会在君不意唇上快速的啾了一口。 「小妖精,快醒醒。」 眼睫沾染着落日余晖,轻轻颤了颤,君不意再度睁开了眸子。 丹青水墨的眸子沉淀着独属于钟应的温柔,专注而唯一。 君不意扫过周边,明白自己已经回来后道:「玩的可开心?」 钟应支着下颌想了想,挑眉笑答:「挺有意思的,就是对着过去的你不好意思动手动脚的……」 「现在可以了。」 钟应话音未落,唇瓣便覆上柔软,堵住了他的声音。 「我很庆幸。」 君不意轻语,「一切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