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我诈尸了》 第1页 [仙侠魔幻] 《原来是我诈尸了》作者:吕天玄【完结+番外】 文案: 容蕊在一个雨夜诈尸了 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就被一群殭尸围殴 不明情况的她只能先打了再说 打着打着,她发现自己成了最厉害的那个...... 陆离成为行尸有意识的第一天,就绑定了一个叫容蕊的女人 如果自己离她太远,就会发狂 但他从没抱怨过这种情况 相反,他希望自己能离她更近一些...... 美貌智力输出型女主vs忠犬武力输出型男主 非主流修真文,私设如山~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蕊,陆离,岳陵桓 ┃ 配角:李缘君,令仪,冷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具尸体的爱情 立意:心怀天下 善恶终有报 起尸 乱葬岗黑漆漆一片,只有倾盆雨哗哗地下,一道闪电噼下,天空顿时亮如白昼。 随即「砰啪」一声雷响,震得人耳朵生疼,就连平日撕咬残尸的野狗也都藏在树下,耷拉着耳朵发出怯懦的呜咽。 闪电照亮了这片坟场,似乎有许多黑影在游荡。 天幕一瞬间又黑了下去,雨幕中,只能看见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飘忽。 这乱世已有百年,妖鬼横行,民不聊生。 此处是片经年的积尸地,寻常人断不敢来。在这雨夜里,敢在这处游荡的,决计不是人。 天空又噼下一道闪电,正正噼在一副大红色的棺材上。 这倒不多见,乱葬岗的死人哪里来的棺材。大红色的棺材裸露在外,处处透着诡异,有棺无葬,棺为正红,是为极凶。 砰啪,又一道闪电,似乎是有意识般的噼向这棺材,一道道噼下,这棺材却结实得很,丝毫未有损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电远去了,雨虽然还在下,却再没有闪电噼下来。 那大红色的棺材依然寂静无声地躺在乱葬岗里。 忽然,棺盖似乎轻轻动了动,过了半晌,棺盖竟然有了条裂缝。 此时若有人在旁,定会吓得尖叫起来,因为从裂缝里,有猩红的液体流出来,一开始只有一滴两滴,慢慢的却越来越多,好像流不完似的从这朱红的棺材里涌出。 即使在这暗无天日的雨夜之中,也清晰可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血水终于越来越少,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直到没有。 容蕊勐的睁开眼睛。 她的视力还不是很清晰,却能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眼前一片漆黑。 脑海里空寂一片,什么都没有。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发现自己上面好像有个可以打开的盖子。 本能地用手推了一下,盖子「砰」地掉落在一旁。 她坐起来,视力渐渐恢復。雨水打在脸上,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宛如一个新生儿一般不着寸缕地坐在朱红的棺材里,疑惑地看着大雨中漆黑阴冷的世界。 她是谁? 容蕊。 除了这个名字,却再也搜寻不到丝毫记忆。 她茫然地从棺材里跨出来,却被自己的长髮绊倒在地。然她并不在意,也无甚痛感,只是缓缓爬起来,活动了活动还有些僵硬的四肢,回头打量了一眼朱红色的棺材。 脑海中闪现出一丝记忆,朱红的嫁衣,朱红的蜡烛,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也穿着朱红的衣服。 「桓哥哥。」 容蕊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干涩沙哑。说完,她愣住了。 桓哥哥,是谁? 还没等她细想,凭仗着野兽般的直觉,她感到有东西接近,而且数量不少。 她警觉起来,非人的视力即使在夜间也可以清楚事物,有一些东西将她包围了起来,她发出了警告的嘶吼。这一刻容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本能。 那些东西一步步逼近,大体是人形的模样,却青面獠牙,身体僵直,有的还少了眼珠子,或者只有一条腿,但不管如何,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敌意,或者说,杀气。 她的嘶吼似乎起到了威慑的作用,那些东西始终不太敢上前。可这种僵持却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忽然传来了一处尖啸,这些东西立刻嚎叫着扑了上来。 容蕊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疼,便摔在了地上,那些可怖的东西围了上来,似乎下一瞬就要将她五马分尸。 感受到了危险,近乎野兽的直觉让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怪物身边避开。 体内有一股微弱的力量,似乎受到危险的刺激,奔涌向指尖。 下一刻,容蕊发现自己的指甲瞬间暴涨! 那些怪物动作僵硬的一爪下去却扑了个空,才转过身,看见逃出它们包围的容蕊,又扑了过来。 看着自己莫名变长的利甲,她心中一动,并不躲避,迎着向她冲来的东西划去。 出乎意料的,那怪物的一条手臂被齐齐切掉,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若是平常人,定会痛得在地上打滚。但那个受伤的怪物却毫无知觉,继续向她扑来。 她下意识的将手穿心而过,尖利的指甲刺进了它的心脏。 那怪物终于哀嚎起来,似是变得极为痛苦,原本僵硬得辨不清五官的脸更加扭曲骇人。 第2页 她收回手,一颗发青的心就在自己的手里,而那个怪物,立刻化成了青灰,被雨水一浇,再也找不到了。 而其他的怪物忽然一顿,齐刷刷的盯着那颗心脏,原本空洞的眼睛红了起来,兴奋地尖叫,一股脑的涌上来。 容蕊凭直觉施展动作,与这些怪物撕打。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吃力,会被那些怪物抓伤或被咬伤。 于是她亮出自己的獠牙,凶哼地撕咬。慢慢的,她发现这些怪物即使被扯下头颅也还能行动,但只要将心脏掏出来,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这些怪物似乎没有意识,只是机械地动作,根本不会去保护自己的心脏,于是很快,局势就扭转了。 就当容蕊快要将这些怪物都杀死的时候,树上又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啸声。 她勐然抬头,只见一个黑影落下,如箭一般射到她的面前。 容蕊只来得及看到那发青的指甲向自己抓来,险险避过,长发却被削掉几缕。 她眼神一利,直直向那黑影的心口掏去,却被闪身避过。容蕊一愣,这明显的保护动作让她意识到,这个黑影与方才的怪物不同,有自己的意识。 她更加小心起来,五指成爪打算先卸掉它的手臂。可那道黑影的速度更快,抓住了她的手,重重一折。 悽厉的惨叫响彻雨幕。 容蕊疯狂挣扎,终于挣脱开那黑影的钳制。疼痛让她意识到危险,獠牙毕露,双眼也变得血红一片,指甲暴涨,欺身向前,与那道身影厮打起来。 雨似乎小了一些,雨幕中缠斗的速度也逐渐变慢。 最后,以一人颓然倒地而结束。 它很强。 容蕊在被它折了四肢软趴趴躺在地上的时候,这样想到。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乍现的天光。日头正在升起,下了一夜的雨的天,净洁如明湖,带着慈悲的光。 她看着那身影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这时才逐渐看清这像人一样的生物面貌。 为什么说像人?因为它没有像之前那些怪物那般缺胳膊少腿。但为什么容蕊又能断定他不是人? 因为它的脸色青白可怖,还带着尸斑,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它缓缓抬起手,尖利的指甲泛着寒光,向她的心口一寸寸逼近。 容蕊闭上了眼。 一夜的生命,就要灰飞烟灭,可是她并不觉得恐惧,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不知因何而活,因此,也并不觉得死有何惧。 它将自己的指甲刺进了她的肉中,一如做过千百万次一般。 它要的,只是这颗心脏罢了。 指尖握住心脏,它需要小心翼翼的将它拉出来。 忽然,那个心脏在它手里跳动了一下。 它愣住了。 天君 直到容蕊被扔在阳蚀宫的大殿上,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虽然手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折着。 她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却依然看到有双包着金边绣缠枝莲的紫金靴子在自己面前停下,然后踢了踢她的身子,将她翻了过来。 她不着寸缕,唯有及脚踝的长髮包裹着身体,可这时候却没有时间羞耻。 一个极妖娆的男子,正打量着她,似乎打量着一块肥肉。 那男人蹲下身,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口中极兴奋地道:「竟然是尸煞!天!这世上还有人制得出尸煞!」 他围着她转圈,恨不得把她切开看看。 实际上,这个男人也是这么做的。 他拿了柄银质小刀,在容蕊的胸口划了一刀。 忽如其来的痛感让容蕊弓起了身子。但那男子却毫不在意,只紧紧盯着那道深深的伤口。 过了几瞬,鲜血流出,在容蕊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极为刺目。 「真的是尸煞!快!把我的杯子拿来!」 那男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口中啧啧称奇。 很快,透明的琉璃茶盏被放在了容蕊的伤处,那琉璃盏似乎有生命般将血吸出来,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杯。 那男子如渴了百年一般慌忙将那血饮下,像饮了什么琼浆玉露一般,眉眼舒展开来,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他舒服地嘆道:「只这一杯,就抵得上一年啊!」 随即,他嬉笑起来,摸着容蕊的脸:「嘿嘿,也不知道是谁家制了你,连血契都没有结,倒便宜了我。仔细一看,还是个美人!」 尸煞没结血契,除了伸伸爪子,伤口癒合得快,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好控制的很,倒是真的便宜了他。 他又看向那处伤口,咽了咽口水,自言自语道:「一日一杯即可,不能贪杯,不能贪杯。」 似乎在安慰着自己,随即用手指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划过,容蕊只觉得有些热,那伤口就癒合了。 男子勉强站了起来,强制自己不再想那香甜的血。 似乎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于是转头看向陆离,笑道:「陆离你很不错,唔……」他顿了顿,歪着头思考该给他什么奖励。 继而眼睛一亮:「那些心脏都归你了。反正我以后再不用吃了。」 为了修炼,他不得不生吞死人心脏。如今有了尸煞这个宝贝,他再不用忍受那令人噁心的味道了。 容蕊躺在地上,看着这个华服男子似乎十分高兴地与那个折她四肢,将她带来这里的「怪物」说话。 第3页 原来这个怪物,叫做陆离。 然那个陆离虽得了奖赏,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知无觉。 容蕊又想,以心脏为食,只怕并非常人。这个华服男子,又是个什么人物? 容蕊心中的华服男子,此时又看了看地上的容蕊,虽说是大补,但一天增益太多,他还是吃不消。怕自己忍不住又想喝她的血,于是只能有些不舍地跟陆离说:「你将她带下去吧,好好养着。」 陆离看了一眼被它折断手脚的容蕊,僵硬地弯下身子,将她扛在身上跃了出去。 陆离接收了天君「好好养着」的使命,先帮她把折了的手脚恢復,然后将她扔到了一个笼子里面。 容蕊被它三番几次的扔来扔去,疼得直咧嘴。她的手脚一恢復,立刻就想蹿出去逃走。 可陆离动作更快,直接将她锁在了笼子里。 她逃不出去,只能泄气地蹲在笼子里,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它。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个叫陆离的怪物只怕已经被容蕊千刀万剐了。 而陆离却似乎感受不到容蕊的目光,只是给她的笼子里放了水,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是让她喝水。 她看了眼那个碗里的水,一动不动。 陆离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动作。于是不再管她,转身僵直着跃走了。 容蕊看着它跳跃的姿势,再次确定它绝非活人,更像殭尸。 转念又想,按那个男子说的,她好像也不是人,而是尸煞。但尸煞又是什么呢?这些东西,也是尸煞吗?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的心脏是跳动着的,这不是应该是活着的象徵吗? 可她不会忘记,在生死关头,自己的指甲暴涨,那绝不是常人应该有的刀刃般尖利的指甲。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此时自己的指甲短短的透着粉色,圆润可爱,不復之前的尖利恐怖。 然她闭上眼睛,心随意动,再次睁眼时,指甲果然变长了,且锋利如刀。 她到底是什么? 有心跳,身体也是温热的,但却有着常人绝不可能有的利甲…… 仔细端详了自己地指甲半天,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收了锋利,转而抬头看看这里的环境。 容蕊发现,她不是唯一一个被「饲养」的,这好像是个园子,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的她认得,如白孔雀,金丝猴,也有的她不认得,比如狗头猫身的,有的长得像羊却只有一个角在正中间的。它们都被关在笼子里,和自己一样,笼子里还放了吃食和饮水碗。 她一时无语…… 白日里的乱葬岗不復夜间的可怖。 但寻常人还是不敢靠近。 然出人意料的是,此时的坟岗却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在翻找着什么。 过了许久,似乎一无所获,只能翻身上马,离开了坟岗。 抗争 陆离第二天来看容蕊的时候,她正蜷着身子假寐。 它看了一眼完全没动的水碗,将笼门打开,拽着她的头髮将容蕊拉到外面。 容蕊迷迷煳煳的觉得头皮一疼,睁开了眼,就看到一张青白的脸。脸的主人一贯的面无表情,将她拉了过来,另一只手上拿了一把银质的小刀。 容蕊立刻察觉到了危险,她露出獠牙,喉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然陆离却不顾她的挣扎,僵直的手臂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拨了拨她的头髮,让胸口露出来。 容蕊的指甲再一次变得尖利,嵌入了陆离的手臂。然而他并不像容蕊一般有知觉,丝毫没有反应,继续拿着刀子,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又割了一刀。 容蕊本就被掐的两眼发黑,此时干脆疼得不省人事了。 陆离依然没有注意到它的情况,机械地拿着琉璃茶盏,扣在她的心口上。不一会儿,血又装满了杯子。 之后它从衣服里掏出药膏,用青黑的指头沾了些药,往容蕊的身上抹了抹,看血止住,便将她扔了,端着杯子去了大殿。 陆离进来的时候,天君正躺在侍女的腿上,就着侍女的芊芊素手吃着葡萄。 一看到来人,他立刻直起身体,推开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婢女,迫不及待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啧了啧嘴。 他回味了一下,原本享受的表情一顿,眉头逐渐皱起:「不对呀,不对呀!这味道,可没昨天的好喝。」 他看了眼陆离,无形的压力迫得它跪在了地上,丝毫反抗不得。 天君缓步走下卧榻来到陆离面前。用食指抵住了它的额头,通过这样的方法查看它所看到的。 似乎看到了有趣的画面,他夸张地拍了拍额头,笑道:「我倒是忘了,尸煞和人几乎无二致,这样把她当动物养着,会影响口感。」 说着收回了手,陆离原本就青白的脸此时更加青白了。 不过天君当然不会在意这些。 陆离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跳尸,于他来说不过是工具。 「给她找件衣服。若是敢逃,你就把她的腿打折。」 虽然这样可能也会影响口感,但是总好过没得吃的好。 他没有心情去照料这个尸煞,既然是陆离找回来的,自然由它负责。 陆离领了命令,再次跃了出去。 天君屏退侍女,开始消化容蕊血中的阴寒之气。 容蕊睁开眼的下一刻,就敏锐地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个笼子里了。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一双凉凉的手握住。她浑身一颤,鲤鱼打挺,像猫一样弓起身子,瞪视着眼前的「尸」。 第4页 而被瞪视着的陆离依然面无表情,手上还拿了只鞋子。 容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穿了衣服。 显然,他还想给自己穿鞋子。 容蕊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鞋子:「我自己来。」 她知道陆离与她不同的。 起码自己能感受到疼痛,还能正常行走。而他,更像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然而,即使不过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尸体,她也不想让别人帮她穿衣服穿鞋。 她拿着鞋子慢慢弯下腰,掩住了眸中闪过的一丝精光。忽然,她蹿了起来,往门外飞奔。 「咯吱!」 容蕊跌在地上,再次为自己被折断的双腿默哀。 她疼得眼中噙了泪,发出愤怒的嘶吼。 然而这位只是提着她的后衣领,勐地甩进了屋内,她的背撞到了墙,疼得她龇牙咧嘴,吐出一口鲜血。 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却没有丝毫办法。 她知道自己逃不了。 容蕊在这个屋子里被关了不知道多久,只能通过那个叫做陆离的殭尸来取血的日子计算时间。 她的腿断了,根本出不去。 起初她还想着没人给自己送饭,不吃不喝,自己总会死掉,也算是解脱了。 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饿也不会困。这时候,她开始恐惧起来。 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到底是什么?尸煞是什么? 当那个殭尸再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她抬起了头,一双杏眼圆瞪:「我要见他。」 那个殭尸却几乎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话,直接取了血就走。 容蕊愣住了,拖着无力的双腿爬了两步。「喂!我要去见你们的天君!」 那个殭尸依然没有反应,门被关上了,一切又都陷入黑暗。 第二日,容蕊依然坚持不懈地提出要求。而那个殭尸,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禁开始绝望,这个殭尸,只听从那个天君的命令。 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见到那个天君? 她思索了很久,终于决定试一试。 当陆离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它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对于它来说,是一种极其诱人而陌生的味道,原本无波的识海忽然漾起了一圈涟漪,不过,也只是很小的一圈。 它看到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容蕊,很多的血,很多。 那刺目的红色,在陆离灰白的世界中蔓延开来。 它将她抱起来,跃出了门。 「啧啧啧,真是浪费!」天君一脸疼惜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容蕊,一旁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天君重享受,这些侍女都是他从人间抓来专门服侍他的,本就在这满是妖魔的地方战战兢兢,此时看到一个血人,有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天君不耐烦起来,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随手一挥,容蕊就飘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脸心疼模样,中指并食指在她心口处一点,那伤处立刻癒合如初。 此时容蕊悠悠醒转,见到的就是一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她立刻道:「把我的腿治好。」 天君挑挑眉,让她摔在地上:「不是有药膏吗,你为什么不用?」 容蕊道:「若非如此,只怕是见不到你。」 「你要见我?」 容蕊颔首:「把我的腿治好。」 天君嗤笑:「好让你再跑吗?」 「不跑了,」容蕊摇头,「我毫无记忆,跑出去也不一定活。我在这里每天给你一杯心头血,你管我吃住,倒也不差。」 她看了看金碧辉煌的大殿,心想这个天君也不知道有多少钱。 天君其实并不担心。一个未结血契的尸煞,充其量也就是个行尸,他还真怕她跑了不成? 之前也不过是怕费事。如今她要是真的有诚意,帮她把腿治好了也成,毕竟……腿断了,这个尸煞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她的血口感就不好。 于是天君妖媚一笑:「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你在这天狱山打听打听,我阳蚀天君从不苛待旁人,你在这里好好住着,自然不会亏待你。」 容蕊眸光一动。 原来这里叫天狱山。 那正好,在她把自己的情况搞清楚前,自己就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她依稀记得,外面的世道很乱。 陆离 天君把容蕊的腿给治好后,便让陆离将她带去了一个新地方。 她在路上四处打量。 方才听天君的话,这里应是一座山,且还不小,她无法辨别他们是在山中哪一处。 这里冒着黑色的尸气不说,来来往往能看见些缺胳膊少腿的殭尸,用空洞的眼窝瞅着她,她露了露獠牙,那些殭尸就四散了。 她如今对这些东西不觉得惧怕,因为自上次那一战,她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她的对手。 她侧头看了看一跃一跃向前的陆离,跟了上去,与他平行。 「你是殭尸吧?」 那位直直往前,分毫没有回应的打算。 容蕊嘆了口气,他只不过个是个尸体,跟他说话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于是她缓了脚步,跟在它后头。 忽然,前面的陆离停了下来,好在容蕊如今的反应已经超出了常人,才及时停下脚步没有撞上。 她探头出来一看,不禁一愣。 第5页 这处院子倒是不错,有花有草。门口还站了个人,还是个女人。 这个少女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清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着不安,双手揉搓着,很紧张的模样。 容蕊这才意识到,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见到人类。 那少女开口:「天君让我来服侍姑娘。」声音也是怯怯的。 这位天君还算上道。 容蕊这样想。 周遭全不是活人,连自己是什么也不敢随意问别人,如今看到人类,不免就亲近些。 她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茗乡。」 容蕊点了点头:「我叫容蕊。」说着就推了门往里走。 茗乡也忙跟了进去。 陆离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转了身子往回走。容蕊用余光瞥了眼它的背影,心想,这位可真的是个行尸走肉。 转头问道:「可有热水?」 茗乡点点头:「已经备好了。姑娘宽衣吧。」似乎想上前帮忙,却又显得有些犹豫。 容蕊看了看自己身是血的衣服,早已经辨不出原来颜色,看茗乡满脸害怕的模样,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吧。」 茗乡前些日子被抓过来,一直关在黑屋里,以为自己要被那些怪物吃了,怕得要死。 伺候了几日天君,喜怒无常,她吃了不少苦。 如今来伺候容蕊,只看她满身血迹,如修罗一般,早吓得肝胆俱裂。这时候她说不用伺候,她自然也不会抢着伺候,只说去整理整理屋子。 于是容蕊自己把衣服脱了。但身上的血干了,将衣服粘在一起,费了些力气才脱下。 当泡到热气腾腾的水中时,她情不自禁的一颤。 久违了的舒适感奔涌而来,然血水瞬间染红了木桶里的水。 她皱了皱眉,无奈地唤茗乡来换水。 又是一番折腾,待终于能一个人坐在清澈的水中时,她将自己抱成了一个团。 这些日子她过得战战兢兢,心中潜藏着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如今她起码能正常的住在这里,天君也允许她只要不出阳蚀宫的大门,哪里都可以去。 或许,她可以慢慢找到答案。 在这之前,只能忍受每日的剖心之痛。 当容蕊换了衣服带着水汽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茗乡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子肌肤白皙几乎盈盈透光,黛眉如山浓淡相宜,杏眼含情若云开月明,长及脚踝的乌髮如鸦藻,端的是个一等一的绝色佳人。 若不是之前见过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只以为是贵家女子,理该是诗书风雅、素手弄琴。 茗乡愣了半晌,这才上去帮她擦发。 容蕊十分自然的由着她帮自己绞发,仪态自然。 茗乡笑到:「姑娘的头髮真好,乌黑乌黑的,像缎子一般。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不然怎么能养出这么好一头秀髮。」 容蕊一顿,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片段,却又在倏忽间烟消云散,快到她都没有注意。 她坐在妆檯前,随意打量起屋子。 屋子不大,但家具都还齐全,干干净净的模样,没有一点尸气,倒是甚合她心意。 她之前还担心,阳蚀宫尸气极重,住的地方估计也是漆黑一团。 想什么来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携着尸气进了门,吓得好不容易放松了那么一点的茗乡立刻又紧绷起来。 容蕊抬头看到那张已经有些熟悉的青白面庞,不禁有些不悦。 茗乡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颤声道:「陆离大人。」 容蕊看着他,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或许是陆离的人形保持得太完好,容蕊总是觉得他能听懂自己的话。 然而它自然是听不懂的。只见陆离上前一步揪住了她的衣领,另一只手就要去撕她的衣襟。 茗乡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就连容蕊也有些慌张。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这样的情形,她怎么还会让一具尸体为所欲为? 容蕊也是急中生智,放弃挣扎,透着明显的顺从。 没想到,陆离倒还真的停了下来,松开了手,将茶盏递给了容蕊。容蕊接过杯子,对茗乡道:「你先出去吧!」 茗乡立刻就跑了出去。 其实容蕊也想让陆离出去,但她知道这肯定不可能,它就是个壳子,什么都听天君的。 于是她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将之前觉察出的那股微弱气力汇于指尖,指甲登时变得锋利无比,轻轻一划,鲜血就从心口处流了出来。她拿杯子接满了,又用陆离给她的伤药涂好伤口,才转身把杯子还给它。 陆离接过杯子,任务完成,就直接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茗乡才怯怯地进了屋,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由于茗乡没有看到容蕊指甲变长的模样,只以为她是普通人,不免就有些担心。 容蕊摇了摇头。 谈判 日子好像就这么安定下来了,陆离每日来取血,旁的时间再没人打扰她。 茗乡以为她是人,一日三餐都做得丰盛,容蕊也没有说破,她也更加习惯人的生活方式。 所以,即使不饿,她也会吃饭;不困,到了晚间也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日子倒真过的和人类没有两样。 第6页 但她没有忘记,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她本以为在阳蚀宫会有所收穫,然而走了一圈,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偶然看见一些婢女,也战战兢兢不敢与她说话,简直一无所获。 所幸茗乡慢慢与她亲近起来,才打听到一些事情。 茗乡原是西岐国的人,家里开着医馆,在当地小有名气。 奈何如今世道很乱,西岐本就是个小国,积贫积弱,国君还兇残暴虐,几乎民不聊生,后来又遭逢强国入侵,西岐一夜之间便亡国。 她的父兄早就在战争中身亡,只余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然国破那日,东陵的屠刀终于还是砍向了她最后的亲人。若非她被母亲藏在箱笼中躲过一劫,只怕也早已不再世间。 只可惜战事刚歇,她就被抓到了阳蚀宫。 容蕊听完之后不禁唏嘘,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握住茗乡的手,给她以支持。 茗乡从被抓来之后,就没再想过以后的事情,能活一日算一日。但见容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仍觉温暖,擦了擦泪问道:「姑娘也是被抓来的吗?」 容蕊知道她是想问自己的情况。然而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语焉不详地道:「嗯,被抓来的。」 茗乡见她不欲多说,想来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经歷,不再勉强,只说道:「陆离大人天天来这里取姑娘的血,却是为何?」 她也是担心,那日明明白白看见陆离手上的杯子里装的是血。姑娘如此娇弱的人,怎能受得了日日取血。 容蕊其实也不甚知道,依稀猜测自己的血可能有助于天君修炼,但也不能肯定:「我也不知。你认识那个陆离?」 茗乡点头:「知道的。之前在天君那处伺候,陆离大人是他的手下。」 容蕊眼睛亮了亮:「你知道天君是什么来头吗?」 茗乡道:「听一块儿伺候的姐妹说,天君是天狱山的君主,是个飞尸。」 容蕊一愣,问道:「这殭尸还有好多种么?」 茗乡答道:「可不是呢,有跳尸,行尸和飞尸。一百年成跳尸,五百年成行尸,一千年才能成飞尸呢,再往上,那就是魃了,听说万年也难有一。殭尸是邪物,修炼艰难。天君这样的飞尸已经是极难得的了,魃可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了。」她掰着指头数起来。 容蕊沉吟:「所以那陆离,是个跳尸?而天君,竟然是修炼了上千年的飞尸吗?」见那天君与常人无异,竟然也是殭尸! 茗乡点头,又道:「虽说陆离大人是跳尸,但是听说也修炼了有三四百年了,比寻常跳尸厉害一些。更不用说还有童宴大人、曹积大人,他们是行尸呢!能口吐人言,还经常出去替天君办事。然后……」茗乡脸白了白,「还有些低等的跳尸,专门搜集死人的心脏。天君修炼要吃死人心脏。」 容蕊一愣,难怪那些跳尸会出现在乱葬岗,原是为了翻找死人心脏以供天君修炼。 她又问:「除了陆离,还有更厉害的?」 听茗乡所说,天君大概十分厉害,低等的殭尸虽然强悍,却不懂得保护自己,很容易就灰飞烟灭,所以三百年以上的殭尸已经十分稀少。陆离这三四百年的跳尸已经不可多得,他竟然还有两个行尸?! 转念又想,行尸能说会道,她自己是不是也算行尸? 茗乡颔首:「是的。只是曹积和童宴大人经常外出,陆离很有希望成为行尸,天君倒是更在意一些。」 看容蕊不语,以为她是害怕,便转了话头安慰道:「天君喜欢漂亮女子,一般不会杀人的。」 她想到这里,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脸不禁白了白,加了句:「只要不逃跑,天君不会杀我们的。」 容蕊不过是在估量天君的实力,见茗乡以为自己是害怕,不由笑了一笑,继而问道:「你说那两个行尸为天君办事,办的是什么事啊?」 茗乡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经常去外面,一去就是好久呢。」 容蕊的心头一动,去外头?如果她也能出去,会不会找到些关于自己的过去? 第二天陆离来了之后,容蕊照常把血给了他,却跟着他一道去了大殿。 天君看见容蕊的时候也有些愣怔,随即笑道:「哟,美人怎么来了?!」 笑得颇为骚气。 虽说天君男生女相,但这番做作也让容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做没有看到,开门见山:「我想出门。」 天君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还想跑?」 「自然不是。我只是在这里呆的太无聊,心情不好。」容蕊知道天君最担心自己心情不好,据说会影响血液的口感。 天君可谓是穷奢极欲了,在口腹之上绝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口感不好于天君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果不其然,天君重视了起来:「我让人陪着你心情还不好?」 「我又不是宠物,有人陪着就高兴。」容蕊说得十分气壮:「我想出去看看。」 「是想去找找线索,看看自己是谁吧?」 一语中的,戳破了容蕊的企图。 毕竟天君不是傻子,容蕊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坦然点点头:「如果你能告诉我我是谁,我就乖乖呆在这里。」 天君翻了个白眼,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摆摆手:「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爱是谁是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第7页 容蕊有些无语。 然而她不能就此放弃:「曹积和童宴不是就能出去么?我可以听你的安排做事,你可以让陆离跟着我。」她说让陆离跟着她,一来是为了安天君的心,而来也是怕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陆离打架比自己厉害,好歹能挡上一挡。 座上的人抬起头,嘲讽一笑:「你知道曹积和童宴是去做什么吗?」 容蕊昨晚想了一夜,其实也猜出来一些。天君的住处这么奢华,那可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不管做什么,我都能做的。」她虽然全无记忆,却在醒来时口中唤过一个名字,桓哥哥。这个人对她一定十分重要,只有到了外面,她才有可能打听到一点他的情况,说不定见到了他自己就能想起什么。 天君不置可否,他的确爱重奢华,因此有门路的人能求到他这儿来,只要银钱给得满意,他就会让曹积、童宴出马。 如今有人能帮他多挣一份银子,何乐而不为,可他捨不得容蕊的血,那才是最紧要的:「你要是出去了,血可怎么办?」 如今他得着这尸煞心头血的好处,修为突飞勐进,少喝一次都不能接受。 容蕊却不慌不忙道:「天君宝物众多,总有可以保存物品的法器吧。不过就是我一次多流些血的事情。」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储物法宝他的确多的是,这下便可以两全其美。 他不禁笑着拍手:「甚好甚好。如此,我这儿任务不少,你挑一个,和陆离一道去。」 没结血契的尸煞几乎手无缚鸡之力,让陆离跟着她去,方能万全。 容蕊见天君手一划,空中便出现了不少小字,竟然是各种任务。一般来说,天君都会让曹积和童宴挑自己能完成的。 毕竟钱财虽然重要,但若是任务太难,折损了自己手下两员大将,以后可就没有人再给他赚银子了。 容蕊看了看这些任务,大多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脸色不禁一白。她果然是太天真了,只想到要帮天君赚钱,却没有想到这钱都是沾了血的。 也对,若是正义之事,也不会找天君完成了。 她不想杀人,可又委实不想放弃可以出去的机会。 眼睛在那些任务中逡巡,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觉得可以做的任务:「破极清宗大阵。」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指了指那个任务:「就这个吧。」 天君看她指向的任务,有些意味深长地问:「你确定?」 看他的样子,这任务似乎并不好完成。 然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坚持道:「我确定。」 这下,天君不再看她,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道:「也好,这酬金可十分丰厚。」 总算争取了可以离开天狱山的机会,于容蕊来说无疑是一个突破。她长舒一口气,脸上带了些笑意。 第二日取血的时候,容蕊才痛苦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血源源不断流向一个瓶子里,脸色渐渐发白,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流走了。 好在就在她眼前发黑快晕过去的时候,陆离将瓶子收走了。 她重重坐在椅子上,涂了药膏,看着自己的伤口癒合,才算缓过来劲儿。 陆离走后,茗乡忙端了碗红糖水给她,看着她咕咚咕咚喝下,有些不贊同:「你这是何苦呢?出任务肯定不是简单事,就连那两位大人也经常挂彩回来,你何必要去。」 容蕊苍白着脸笑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放心。」 茗乡看她坚定的样子,觉得说什么也是没用。只能嘆了口气,尽可能多的做了些好吃的和补血的,算是为她践行。 任务 出任务的日子,容蕊早早起了床。实际上她不用睡觉,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了一晚,脑海里全是天君给她的消息,关于这次任务的消息。 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计划,一打开门,就看见陆离一张青白的死人脸,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这时茗乡端了饭菜进来,对容蕊道:「吃了饭再走吧,这一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容蕊点点头,茗乡的手艺委实不错,她即使不饿也很喜欢吃。 復又看了一眼陆离,见他依然呆立在那儿。于是自己慢悠悠吃了饭,又一再表示自己会保护好自己,才和茗乡道了别,跟着陆离走了。 二人走到阳蚀宫门口,容蕊回头看了一眼宫门。 随即趴到了陆离的后背上,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了声:「走吧。」 没有动静。容蕊有些愣怔。 她自己的速度跟不上陆离,才想着由它背着,这样快些。 明明天君吩咐过陆离要听她的,怎么不动? 她思索半晌才恍然大悟,陆离听不懂人话。 可是她也不太懂殭尸话啊。于是,她只好拍了拍它的脑袋,又指了指前方。 忽然的跃起让容蕊把牙磕在了陆离的后脑勺上,容蕊「呸」了两口,牢牢抓住它的脖子,才没被摔下去,耳边风声唿啸,容蕊一时间也有了几分快意。 青云城作为强盛的虏月国都城,繁华自然是不消说,更重要的是,修仙第一大宗极清宗正隐于青云城。 这世道乱,妖鬼横行,几个国家互相征伐不断,此消彼长,唯有仙家门派屹立千年不倒,散布天下,救民于水火。 第8页 极清宗正是修仙界第一大派,门下弟子众多,引得人们趋之若鹜,因此青云城往来者络绎不绝,各色模样的都有。 怀着私心,容蕊一到青云城,在城里一家颇为热闹的客栈住了下来。客栈一楼是餐馆,龙蛇混杂,说不定能找到些关于桓哥哥的线索。 可惜她知道自己叫那人叫桓哥哥,连找人打听都无法,随意从别人口中听到线索,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她有些沮丧地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开始思索这次的任务。 这个时候,容蕊才知道那日天君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极清宗开宗千余年,人才济济,绝对是仙修的第一大派。 仙途漫漫,共分为九个阶段,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练墟、分神、归元、大乘,渡劫,每一阶段又分为前中后期,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再加上如今战乱四起,天下魔气滋生,魔气与灵气此消彼长,仙修门派虽然繁盛,但全天下修至大乘期的,屈指可数。而渡劫后期的修士,世间唯有令修一人。 这令修,正是极清宗的宗主。 他离飞升只差一线,亲设的护山大阵与自身本命元神相连,又如何轻易破得? 极清宗这样的门派,想要破阵,简简单单地硬闯必然是不行的。 必须入得阵眼,才能破除。 她不禁猜测要破阵的主顾到底是怎么想的。 护山大阵被破,无非是外面的人轻易可以进入极清宗罢了,但若是想要混进极清宗,方法有一千一万种,何须破阵这么麻烦? 若不是阳蚀天君抱着主顾付的三万两定金流口水,她都要怀疑是天君有意为难她而出的难题了。 可这任务是她自己选的,现在打退堂鼓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望向窗外。 暮色渐沉。 明日极清宗会召开仙品会,这原是极清宗内部的宝会。 极清宗开宗千年,门下弟子无数,不论是门人炼器还是从外得来的宝贝数不胜数,每年都会举行宝会让门下弟子品鑑、交换或者购买,有时也吸引一些不是极清宗的修仙者。 时间久了,宝会成了规模,极清宗索性每年广发邀帖,邀请仙门前来参加仙品会,会上各大宗派都会拿出一样宝贝展示,有意者可自行交换或购买。 一是展示仙门兴盛之况,二是促进各门派之间交流,倒也不失为仙门的盛会。 来的路上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劫了珍芷门的一位弟子。 珍芷门不过小派,统共就来了一人,劫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她看了看手上的玉镯,这正是从珍芷门的弟子身上搜来的须弥镯。能储物的法宝对于修仙者来说不少见,但能存入活物的就少见了,这须弥镯正有这个功能,珍芷门这样不太入流的门派能有这样的宝贝,已经算是难得。 那珍芷门原本的弟子被她藏了起来,还用搜来的符箓弄了个结界,等到旁人发现他,也要等到七日之后了,那时候仙品会早就结束,倒也不怕自己露陷。 这镯子恐怕本来是要送去极清宗的,现下却便宜了她。 届时自己只需要假扮成珍芷门的弟子,拿着帖子进去就是。 暮色已晚,容蕊内心越发紧张起来,她扭头看向面无表情坐在床沿的陆离,不禁就有些来气。 自己在这里紧张的不行,它却无知无觉。容蕊快步走到床边推了它一下:「你且去别处呆着,什么都不干,碍事儿!」 陆离被容蕊推得趔趄,立刻扭头沖她露出了尖牙。 容蕊只觉得无形的威压让自己在一瞬间动惮不得。 心下叫苦不迭,看他这一路上无事便忘记了它的本来面目。 陆离虽然是跳尸,却也是三四百年的跳尸,在感受到容蕊的敌意时,本能的就做出威吓,而容蕊只是初出茅庐的新尸,自然被压制。 还好威压只是一瞬,容蕊一发现自己能动,立刻就蹿到了床角,哼唧道:「那么凶干什么?!我还能把你怎么着?」 陆离慢慢将头扭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她,那双眼睛漆黑却没有一丝光,绝不是活人的眼睛,容蕊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再看它,躺下面对着墙,闭上眼睛假寐。 感觉到敌意消散后,陆离静静将头扭了回来,依然无声无息的坐在床沿。 名门 第二日,容蕊思索片刻,还是将陆离也收在了镯子中。 虽然他很能打,但走路一跳一跳的特徵太过明显,带着他估计还没到极清宗门口就被道士斩杀了。 因此暂时将他收入镯子中,有需要再放出来便是。 退了客栈的房间,她早早地来到了极清宗所在的青云山脚下,这时候天才刚刚亮,却已经有极清宗的门人候在山门了,看见容蕊二人,便迎了过来。 「请问道友可有带帖子?」来的小道士十一二岁的年纪,肉肉的小脸上一说话就会有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此时他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却还不忘对着容蕊躬身行了个礼。 容蕊笑着回了礼,从怀里掏出帖子道:「珍芷门容蕊。」帖子上只写了珍芷门,容蕊颇为从容的介绍。 那小道士收了帖子看了看,眼睛弯弯,笑嘻嘻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容师姐随我来。」说着便领着容蕊往山门走。及至山门,小道士仰着头对容蕊说到:「容师姐,进了山门便入了我派护山大阵,大阵复杂,还请跟紧我些。」 第9页 小道士快步踏过山门,却见容蕊有些踟蹰,不由得回头关切:「容师姐?」 容蕊露出了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极清宗的护山大阵颇为厉害,据说可辨妖鬼,她紧紧握住了袖中的元香珠。 这是天君临走时给她的,说是可以屏蔽二人的尸气,不会被护山大阵所察觉。 小道士不明所以,又催促了一下她,这才硬着头皮,一脚踏过了山门。 容蕊背上冷汗直冒,定了定神,见并没有道士冲过来要杀了他们,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紧跟上了那个小道士。 「刚才惊嘆于山门的宏伟,让师弟见笑了。」 那小道士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颇有些自豪:「我们极清宗风水宝地,风景确实挺好的,不信师姐你看!」 容蕊顺着小道士的手看到了进到山门之后的场景。 高耸入云的青峰,茂林修竹,半山上潺潺流水如银带一般垂下,处处都透着灵气。 此时因着宝会的原因,还有不少修仙者踩着各种各样的法宝飞行在空中,真是一派祥和气象。 小道士眼中透着兴奋,却并不失礼,稳稳噹噹地在前头带路。极清宗虽然风景难得,但容蕊心虚,也不太顾得上欣赏。 于是路上走得颇为安静,只有小道士时不时介绍介绍宗内的风景,容蕊时不时附和着赞嘆两句。 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小院。 仙品会要持续三日,极清宗自然会安排住宿。容蕊随着小道士进了一间屋子,里面陈设简单雅致,倒也不错。 小道士拱拱手:「那容师姐就先稍作休息,仙品会稍后开始,届时会由纸鸢来引路。」说罢就退了出去。 容蕊打量了一圈这房间,之后便坐在了桌边,看见桌上有茶壶,里面有茶,竟然还是温的。 看这茶壶色泽不凡,想来也是个灵器的。 再想想一路上走来,有那么多房间,若每个房间都有这样的茶壶,没见识的她不禁感嘆极清宗的确阔气。 给自己倒了杯茶,她边喝边从窗子打量这个小院。 这个小院有八间房,东西南北各有两间。此时都闭着门。 但容蕊敏感地察觉到有些房间里面有人。 可惜自己能力低,并不能确定那些人的修为如何。 不过她也不需太过担心,既然是来仙品会的,早晚都会见到。 正这般想着,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容蕊迈步走出房门,看见一只蓝色的纸鸢。 纸鸢是道宗常用的传信工具。果然,纸鸢在空中徘徊,发出的声音清亮悦耳,分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请诸位道友随纸鸢至嫏嬛阁。」言毕,便悬在空中等着房中的人出来。 容蕊却并未过早出去,而是静观其变。对面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跑出来位红衣女子,眉心一点硃砂,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回头叫道:「师姐,师姐,你快些出来,可别去迟了!」 随后,自那红衣小姑娘的隔壁走出来了个黄衣女子,眉间也有一点硃砂,脸上带着微笑:「骊儿不必着急,自不会迟的。」 说话间,又有一个男子从房间走出来,这男子生得彪悍,满脸络腮鬍,怒道:「格老子的黄毛小丫头,大早上喊什么喊,你爷爷我还没睡醒呢!居云山的臭娘们儿,聒噪!」 那原本脸上笑意正浓的红衣小姑娘听到有人喝骂,脸色一变,也不多说废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就刺了过去:「你是谁?竟敢侮辱云居山?」 那络腮鬍男人反应极快,背后的弯刀已经横在了面前。并不躲避红衣小姑娘的剑,反是迎上去,噼向红衣小姑娘的面门。 「叮」容蕊本以为这小姑娘要破相了,哪知道另一柄剑却架住了弯刀,竟是那黄衣女子。黄衣女子一手执剑夹住络腮鬍的弯刀,另一只手做了个拈花诀,络腮鬍顿觉自己手腕无力。「哐当」,弯刀竟然掉在了地上。 络腮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准备掐诀,那黄衣女子已经盈盈一拜:「还请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家师妹被师父宠得无法无天,得罪了您,回去自有惩戒,只希望吴前辈看在我家师妹初次出山什么都不懂,饶了她这一次吧。」 「师姐!」 「骊儿,这不是山中,由不得你胡闹。」那黄衣女子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模样,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红衣姑娘本想争辩,却见自家师姐眼神不善,想到这次出门全靠师姐求情,总不能跟师姐置气。于是她生气地瞪了眼络腮鬍,躲到了自家师姐的身后。 络腮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眼前一个美人儿这般道歉,也顾不得刚才的争执了,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嘟囔道:「你家这师妹,的确要好好管管。」却拾起了刀不再追究。 「哈哈吴东河,你可真是没有眼力见儿。」院中的三人扭头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靠在栏杆上,手中晃着扇子,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黄衣女子见了这个男人,见礼道:「在下居云山钟芷柔,请问阁下是……」 还未等黄衣女子说完,络腮鬍就吼道:「周齐!还我的雪灵珠!」那年轻男子笑笑,却并不理会络腮鬍,对黄衣女子道:「早闻居云山弟子个个貌美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说着拱了拱手。 钟芷柔道了声谬赞,身后的红衣姑娘也站了出来,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 第10页 络腮鬍见无人理会他,更加生气,对周齐道:「我的雪灵珠呢?!」 周齐是个喜欢美色的,本想与钟芷柔多说几句话,却被吴东河缠得烦心,便道:「也是奇了。你将那雪灵珠卖与了我,又何谈是你的雪灵珠。」 吴东河面色不佳,斥道:「是你矇骗于我,那雪灵珠明明可以卖十两黄金,你却只说能卖三两!」 周齐笑了起来,对着钟芷柔道:「听听!听听!你若不同意这价钱,不卖便是。你既然卖了,那多少钱也都是卖了。」 吴东河是散修,没有门派依靠,虽然逍遥,日子却过得紧巴巴。那次他好不容易得了个雪灵珠,于自己无大用,便想着卖了换钱。这周齐是个商人,知道雪灵珠是治热病的罕见药材,便想买了来。 但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要把价格往下压。 吴东河是个大老粗的性子,只知道雪灵珠罕见,却也没留个心眼先问过价钱,听说周齐愿意出三两黄金,就把雪灵珠卖给了他。 谁想后来在市场上看到雪灵珠,都是卖十两黄金,才发觉自己受了骗。然而再想见周齐,却见不到了。 如今见着他,自然要把这事情问一问。听他这无所谓的模样,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眼见着又要打起来。 那红衣姑娘嗤笑一声:「不过是个雪灵珠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你要是想要,我给你一个玩儿呀。」 吴东河本来就生气,此时看见个小丫头片子也这般笑话他,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倒来笑话你爷爷我?!」 周齐摇摇扇子,语带嘲讽:「亏你是个武痴,你没看见这位小娘子手上的剑吗?」 红衣女子一笑,将剑出鞘,对周齐道:「你倒还有眼光。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玉谣!」 玉谣剑,银白的剑身透着一丝温润玉色,体态轻长,可破雪断水。仙家神兵之一,尤适女子,多少修仙者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剑,如今却拿在一个小姑娘手中。 吴东河看了那把剑,的确是玉谣剑无误。 看来这个小姑娘,就是云居山掌门玉清真人唯一的女儿了。 云居山是一个只有女修的门派,在修仙门派中也算得上是大派。掌门玉清真人唯有一女,可谓宠之又宠,对她来说,雪灵珠的确并不稀奇。 纵然吴东河性子再不好,此时也不敢再挑衅她,毕竟玉清真人修为极高,是他惹不起的。 而他若再抱怨周齐,倒显得眼界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于是他只能瞪着眼不说话,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容蕊看其他房中的人都已经出来,才走了出去。 众人听到门响,转头便眼前一亮。容蕊的芙蓉面不必说,此时配上珍芷门一身月白色的弟子服,倒真有点凭虚御风的仙子模样。 周齐是个圆滑的性子,见她容貌不凡,看衣裳虽并非名门,但少不得也是派中新秀弟子,并不轻视,而是出声道:「姑娘好风采,不知师从何派?」 这种事情,当然只能靠编。 她笑道:「先生过奖,在下容蕊,乃珍芷门掌门之徒,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周齐细细思索,未曾听过这个门派,想来的确不是名门,但面上不显,又寒暄几句。 钟芷柔也施了礼,介绍了自己和那红衣姑娘。原来钟芷柔,人称凌霄仙子,是云居山掌门玉清真人的大弟子,而红衣女子叫做赵骊,正是玉清真人的掌上明珠。 容蕊还了礼,众人又寒暄了一阵,就听周齐道:「你们可听说了,这次仙品会上有荼罗朱曼呢。」 高徒 荼罗朱曼?容蕊未曾听说过,但怕露了怯,并不敢说话。 一直在旁边擦刀的吴东河撇撇嘴:「荼罗朱曼?哼!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赵骊瞪着一双圆眼,有些好奇地问钟芷柔:「师姐,真的有荼罗朱曼吗?那不是传说中仙宫才有的灵药吗?」 钟芷柔柔和一笑:「大概只是噱头吧!哪年仙品会没有这些流言的?」 容蕊笑笑,心想管它朱曼绿曼,她真正要找的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这时候,那蓝色的纸鸢又说话了:「请诸位随纸鸢至嫏嬛阁。」说着便飞走了。 于是一众人不再说话,专心跟着纸鸢前进。 一路上,还有其他的修仙者跟随其他的纸鸢加入进来,不一会儿也有百十来人了。 有的人互相认识,便点头打招唿,有的人不太认识,也有礼貌的行礼。 容蕊看看四周,心中也感嘆仙家气度果然不凡。 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发出感嘆,容蕊才下意识的抬头,不禁也被仙家楼阁震撼了。 嫏嬛阁虽说是个阁,但实际上却非常宽敞,专门为仙品会的外客准备的展示厅,金碧辉煌自不消说。整个建筑按八卦样式建造,中间是展宝台,有宝贝的都可以上来展示,而周围则都是供修仙者休憩的座位。 此时嫏嬛阁门口站着一位女子并一位坐着轮椅的男子,正在迎接进入嫏嬛阁的修者。 女子容貌秀丽,身材高挑,秀髮高高束起成一个马尾,说不出的爽利。然而,人们第一眼看到的,绝对会是她身边的男子。 这名男子坐在轮椅上,却丝毫不掩其无双的风姿,皎皎如明月,葳蕤如玉石,看着他,似乎天底下的污秽都无所遁形。他的形貌丝毫不受自身残疾影响,眼中带着笑意,对名门还是小派都是一般。 第11页 如此周到的待人接物,引来不少人的赞嘆。 边上的周齐似乎发现容蕊正在打量这一男一女,便「哗」地打开扇子,高深莫测地摇了起来:「容姑娘,那两位便是秋水落霞飞天舞,千山冷月玉无瑕。」 容蕊挑眉,这都是什么? 周齐亦挑眉,这都不知道? 容蕊意识到自己又露了怯,只能再次找补:「周先生,我经年在山中,对极清宗了解不多,还望先生多多介绍。」 周齐见容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向自己,当时就有些找不着北了,乐呵呵道:「容姑娘客气了,姑娘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秋水落霞飞天舞,千山冷月玉无瑕是世人送给极清宗掌门令修真人两位高徒的称号。 容姑娘你看,那位是令修真人的大弟子洛秋水,人称落霞仙子,性格爽利,如今已经是炼墟后期的修为了,而另一位,」 周齐指了指那位男子,「令修真人的二弟子冷玉,真真是无暇美玉佳公子,不过四百余岁,修为已到分神中期,比洛秋水整整高了两个小境界,堪比一些宗门长老的修为,为人还谦虚温和,可算是仙门新一代中的翘楚。」说到这儿,周齐一顿,嘆道:「只可惜……」 容蕊好奇道:「可惜什么?」 周齐看了一眼不远处男子的双腿,摇摇头道:「十年前虏月王宫被妖魔围攻。冷玉与洛秋水奉命前去护卫王宫。谁知妖魔太盛,冷玉为了救自家师姐,废了一双腿,如今不良于行,如何不让人惋惜。」 容蕊也看向那位向来客微笑点头的男子,不禁也有些感嘆。 周齐又道:「但冷玉自己却并不以为意,只道用自己的腿可以换师姐的命已是幸运。更是在之后修为精进,步入分神后期指日可待。这番胸怀和气魄,着实让人佩服。」 容蕊点点头,试想若是自己不良于行,一定不可能如冷玉这般风清云淡的。 转而她想到另一件事:「周公子,十年前为何虏月王宫会受妖魔围攻?」 周齐先是道:「容姑娘客气了,直接叫在下周齐便是。」之后才说:「谁知道呢?那些妖魔行事从来不讲道理,或许是觉得虏月国的王宫太好看了,他们想占为己有。」 天地化生阴阳二气,阳为清,阴为浊。阳气又被称为灵气,是仙修的修炼之源。而阴气则被称为魔气,是魔修的修炼之基。虽说阴阳相生,并无优劣,但灵气中正平和,修仙之路虽慢却稳妥;而魔气扰人心智,魔修虽强但成气候的极少,想来这也是天道制衡之理。 受魔气影响,魔修行事猖狂,修炼方法多残忍可怖,因此被仙修所不齿。另外魔气还能滋生妖邪,就如暗夜里不能见光的阴影。 若真正算起来,容蕊自己也算妖邪了吧! 毕竟尸煞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正道的样子。 她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这些妖魔可真猖狂,好在有极清宗。」 周齐点头道:「可不是嘛!而且极清宗还有护山大阵,当时庇护了不少平民百姓。可惜洛秋水和冷玉身为掌门高徒不得不在外作战,才遭了难。」 容蕊听完不知该说什么,仙门如此胸怀天下,也算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希望了。 然而她现如今,也属妖魔一类,且还要破坏极清宗大阵,怎么想也不很地道。 只是如今她寄人篱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还有心情普渡众生?她也只能做好任务,旁的顾不上许多。 她刚想再打听打听护山大阵的事情,却已经随着众人到了嫏嬛阁门口,洛秋水果然是爽利的性子,抱拳道:「众位仙友不远万里至我极清宗,还请随纸鸢入座稍待。」 因着人实在是多,这两位仙门高徒也有些应接不暇,众人也不打扰,纷纷走进嫏嬛阁入座。 宝会 吴东河看不上周齐,便找个角落独自坐了,而钟芷柔和赵骊还在门外,似乎在等人。于是容蕊则随着周齐一块儿坐到了西侧。 两人刚坐下,就听到一声龙吟,众人纷纷往嫏嬛阁外看。 只见一条金龙唿啸而来,稳稳噹噹停在嫏嬛阁前,定睛一看,背上竟然站着一众修者。 这些道士似乎都是一个门派的,衣服颜色相近,都是金灿灿的,还缀着不少法宝,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有钱的样子。 周齐一看这群人,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对容蕊道:「这是卧龙一派,专司养兽,也就他们能把龙当坐骑了。」容蕊侧过头,看着那群金灿灿的修者,问道:「他们很有钱吗?」 周齐说:「自然是。虽说御兽这一门在修仙界不是什么厉害功法,但是市场却广得很。 但凡修者,都需要代步,或以法宝,或以珍兽,若实力高超,倒也可以凭虚御风。但哪可能人人都有那般修为,法宝也需催动自身灵气才能使用。因此,不需要浪费自身灵气的珍兽就紧俏得很。 卧龙派居于卧龙山,由一条金龙护佑,灵气丰沛,极适合养兽御兽,价格也算公道,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容蕊有些惊诧,修仙者不应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心修道的吗?原来还有这种热爱孔方兄的门派。 周齐又指了指卧龙派为首的一位修者道:「那位就是卧龙派的掌门萧湘子。」容蕊随着他所指看过去,发现这位萧湘子可真是……宛如一个金灿灿的球。 第12页 这位萧湘子很胖,胖得几乎看不见眉眼了,此时正与冷玉说话,容蕊不得不仔细看了两眼冷玉放松一下心情。 「这位掌门修为高吗?」容蕊问道。她对修仙界的事情不甚了解,自然是能问便问。 周齐笑道:「分神初期修为。」 「那岂不是还不如冷玉?」容蕊讶然,不由得对冷玉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周齐点点头,但笑不语。 很快卧龙派就进了嫏嬛阁,坐到了离展示台较近的地方。 忽然,一阵馨香飘过,在座的众人都立刻沸腾起来,特别是男子,都十分的兴奋。 丝竹之声入耳,远远的从天边飘来一群女子,倒真的像仙女下凡一般。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 「母亲!」就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跑到了正在落下的那群女子前面,竟然是赵骊。最前面的女子从飞剑上下来,微笑着点了点赵骊的鼻子道:「可有淘气?」 钟芷柔上前笑道:「师妹很是听话,师父不用担心。」 看来,这便是云居山的女修了。 怪不得那些男道士一个个都激动起来,忽略云居山那些女子手中的剑,一位位都是眉目如画,的确让人心生欢喜。 那为首的女子显然就是玉清真人,倒不像容蕊想的那般是个中年女子。 只因修仙者基本都能永葆青春,因此玉清真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 原来赵骊第一次出门,求了母亲让钟芷柔早些带她下山,可以多游玩几日,而大部分云居山弟子,今日才到极清宗。 「那云居山的掌门修为如何?」容蕊又问。 周齐看了一眼容蕊,想来那珍芷门的确偏僻,竟然连云居山都不知。带了几分无奈道:「她也算是正道的佼佼者了,乃是渡劫初期的修为。」他说完,又主动的指了指钟芷柔,「她年纪轻轻已经是练墟中期的修为,算是很有前途的修者了。」 「至于赵骊」周齐接着道,「仅两年就已经是金丹初期,虽比不得冷玉洛秋水,但在小辈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容蕊有些意外,看来云居山实力不弱。 与洛秋水寒暄几句之后,一众女弟子也落了座。之后又有几批修仙者,或是名门,或是散修,持续了过半个时辰,嫏嬛阁外面才安静下来,修仙者们已经落座嫏嬛阁,只等着仙品会的开始了。 周齐又慷慨地向容蕊介绍仙品会的流程。仙品会共三日,第一日是各门派或者修者将法宝一一展示,第二日,有意者可进行比试,获胜者就可获得法宝。这也正是仙品会的精华所在,法宝只是彩头,其真正目的是各门派之间的切磋。 容蕊觉得这些门派会这么傻?自家好好的宝贝让别人得去。 周齐听了微微一笑,又摇起扇子道:「容姑娘有所不知,仙家门派最看重的是什么?气度!若为了几个物件就小气成那样,便落了下乘,为仙门所不齿。所以呀,每次都有不少门派愿意展出自家宝贝,还心甘情愿的让别人得去。」 容蕊赞嘆,仙家果然不是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呀! 「不过,」周齐话锋一转,「容姑娘说的也没错,还有一些人不愿意白白把自己的宝物送人,就不将宝贝展示出来了。而是到第三天,在嫏嬛阁进行拍卖,有意者或出价,或易物,价高者得。还有些人,通过比试得来的宝贝,也会在这时候出手,以换到银钱。」 容蕊点点头,比试为雅,买卖为俗,没想到这仙家还很懂得雅俗共赏。 大概是时候差不多了,冷玉被一个弟子推着上了展台,原本热闹的嫏嬛阁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冷玉向台下看了一圈,看到洛秋水时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感谢诸位参加仙品会,师父闭关,便嘱我与师姐代为招待,若有不周,还请见谅。」 许是用了法力,声音虽不大,却人人都听得清,冷玉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和顺,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容蕊听他一说,才意识到如此的盛会,展台东侧只坐了些极清宗的长老,并不见掌门。周齐十分有眼力见儿,立刻小声道:「令仪真人修为已至渡劫后期,飞升在即,因此长期闭关修炼,寻常不会出来的。」 这倒也是。修仙虽比修魔容易,但还是万分艰险的。至渡劫期开始,更是会有雷劫考验,稍有不慎,轻则修为尽毁,重则灰飞烟灭。 如今世道纷乱,魔气丛生,虽然仙门众多,但真正达到飞升成仙的一个都没有。若令仪真人即将飞升,自然专注修炼。 如仙品会这般的「俗务」,的确没什么好理会。 想到这里,就听那边冷玉又道:「仙品会对诸位道友来说不会陌生。多说无益,便直接开始吧!」随后便退到了展台的一侧,表示任何人现在都可以上来展示宝物了。 奇珍 先是一些散修,纷纷上台将自己的宝贝展示出来。仙家宝贝分五种:凡器、灵器、圣器、仙器、神器。凡器便是不通灵的,到处都是;灵器是修仙者常用的,大多数都是自己炼制的一些法器;圣器是一些修为深的修者炼制而出,或者是集天地精华而出,较为少见;仙器则是登仙之人遗留在人间的,百年能找到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而神器……神族早已湮灭,神器更是传说中的存在。 第13页 周齐看了那些散修展示的宝贝,说不过都是高级些的灵器,因此兴致缺缺。不过容蕊是个「乡巴佬」,哪里见过这么多仙家宝贝,看得津津有味。 大概也是女人的天性,她相中了一个玛瑙的符箓坠子,符箓常见,但以首饰的形式出现却很少见。 虽然这个坠子只是一些简单的五行符,但耐不住它好看啊,而且还可以循环使用,对于容蕊这种不修仙又没什么追求的人来说,十分合适。 可惜容蕊囊中羞涩,是买不起那枚坠子的。 虽说可以通过比试获得,但她只会用爪子掏人心窝,一出手,岂不暴露了。 于是只能有些遗憾地接着往后看。 之后还有一些刀剑、灵药、灵兽,看着也都很是稀奇。 不过,到各个门派展示的时候,容蕊才知道前面的那些不过是抛砖引玉。 先上来的是个叫茶溪谷的门派,初一听还以为是个种茶的,听了周齐的介绍,她才知道是一个以丹药见长的门派。那么,他们拿出来的必然是灵药。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名茶溪谷的弟子手捧了个锦盒上到展示台,打开盒子,他将盒中的东西往空中一抛,那东西便悬停在了空中。 众人一看,便有些兴奋起来。周齐却仍还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容蕊觉得周齐的眼光实在高,自顾自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一条鱼,鱼鳞泛着紫光,在空气中竟然活蹦乱跳。 奇怪,鱼竟然是药吗? 周齐看到容蕊疑惑的模样,又殷勤地解释:「这种鱼叫做青鱼,无水而活,长在醴树上,以吃醴树的果子为生;入水即死,化入水中,水呈青色,以之炼丹,可增寿一甲子。可以算是圣器了。」 醴树只长在醴泉的边上。正所谓凤凰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止,正是因为醴泉的灵气。醴树根须皆为醴泉所养,而这怪鱼竟以醴树果子为食,的确可以称为灵气非常,怪不得算是圣器。 修仙者虽都活得比凡人久,但修仙者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人,终有一死,若能增寿一甲子,虽然不多,但却让修者能有更多机会问鼎仙途。 随后,云居山的弟子也展示了带来的宝贝,是一把宝剑,就连周齐也多看了两眼,说此把宝剑不可多得,虽不是玉谣剑那般的仙器,却也不遑多让,是百年前仙家铸剑师山奎道人的杰作。 之后又有一些名门展示其宝贝。 卧龙派展示了一只雪球似的小兽,叫做亡者生,也颇为有趣。 这小兽咋一看还以为是只小猫崽,细细看来,却有三只眼睛,亡者生不是说这雪球般的小兽能让死者復生,而是它自古以来被认为是接引死者去投胎的灵兽。若是活人与之结下灵契,将它带在身边,便可辨识妖魔鬼怪,不会受到魑魅魍魉侵扰。 按说修仙者都有法力以抵御鬼怪妖魔,这种灵兽可有可无。 然而如今这世道乱,妖魔鬼怪多得跟虱子一般,能有灵兽相护,也算是多一层保障。 容蕊看那小兽雪白的一团,可爱得紧,心中别提多想要了。 奈何她没钱,只能嘆口气,继续看热闹。 仙品会宝物众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最后展示宝物的便是东道主极清宗了。 洛秋水捧了一件物事上来,抛向空中,众人一看不禁吸了口气,竟然是一面镜子。 那镜子只有巴掌那般大,看起来也黑漆漆的毫不起眼,不知谁喊了一句:「浮歌镜!」当下嫏嬛阁里便沸腾起来。 容蕊面露疑惑地看向正在探头往台上看的周齐:「这是?」 周齐眼带兴奋,嘆道:「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浮歌镜,极清宗好大的手笔!」看到容蕊面带疑惑,连忙道:「浮歌镜可是仙器,传闻是玖兰上仙的法器,里面有一方小空间,灵气充裕,十分适合修炼。兰玖上仙飞升时遗留下来,之后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在极清宗。」 修仙之人以灵气为基础,一切术法咒诀都需要灵气。 修仙之人通过修炼可以蕴养灵气;同时天地之间也有灵气,可以吸收。 蕴养自身灵气和吸收外界,便是增长灵气的两种方法。 「虽说如今灵气衰微,但各大宗门还是有些洞天福地的,为何非要在这浮歌镜里?」 「容姑娘竟然不知吗?这浮歌镜内部的小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里面一年,外面只是一个时辰。若在里面修炼,速度会快上很多。」 听到此,容蕊才觉得有些明白,这个镜子对于修仙之人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怪不得这么多人都跃跃欲试了。想来明天的比试,这浮歌镜当是一大热门。 本想着这已是最后一件宝贝的众人,在看到冷玉从台侧到台中来时,不禁又安静下来。就连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周齐,也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一件宝物?」 冷玉的手中也有一个匣子,面上却有些为难的样子。洛秋水见他手中的匣子,不禁也有些吃惊。 冷玉轻咳了一声:「众位道友,鄙人手中的是最后一件宝物。」 洛秋水看向冷玉,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之前并没有说有什么其他的宝物呀?那个匣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冷玉打开了匣子,小心翼翼的从匣子中取出了一朵花。容蕊远远看着那朵花,里里外外有七八层,花瓣极细,颜色血红,每瓣顶端都缀着三根垂下的花丝,周围还氤氲着雾气。 第14页 这时的嫏嬛阁静得仿似没有人一般,因为众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花,妖娆又迷濛。 「这并非我门派的宝贝,却是有人相托,希望在仙品会上展示。」冷玉斟酌着,一字一句道,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也有些为难。 「这是什么?」有人问道。 「难道是荼罗朱曼?!」有人似乎了悟了什么,惊诧道。 仙品会开始之前,就有不少人听说这次仙品会上会有荼罗朱曼,大部分修者听了也就听了。 这荼罗朱曼传说是一种仙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包治百病增强功力更不在话下,传说只要吃了整株荼罗朱曼,修为都可以直接晋升两个小境界。 比如金丹初期,吃了荼罗朱曼,修为便可以直接涨到金丹后期。 然而,这都只是传说,从未有人见过荼罗朱曼,因此觉得仙品会上会出现荼罗朱曼这样的言论不过是谣言,可当看到这花的时候,大家又都立刻想起了那传言。 冷玉在众人的期待下点了点头:「正是荼罗朱曼。」 于是便有人道:「怎么证明它便是荼罗朱曼呢?我们又都没有见过。」 冷玉道:「传言荼罗朱曼可生死人肉白骨,其自愈能力极强,若不是整棵服食,花叶便摘之不尽。」说着,便用修长的双指一掐,那朵花的一片花瓣便被掐了下来。 接下来,人们都惊呆了。 只见那朵被掐下来的花瓣迅速枯萎,化成了粉末。而那朵红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花瓣残缺的位置重新生长出了一瓣花瓣,仅仅一瞬,那朵花又与方才一般无二了。 一瞬的寂静之后,嫏嬛阁里又炸开了锅。虽说修仙者都从容有度,但看到如此至宝,谁人不兴奋呢,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灵药! 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或许不是人人需要,但增进修为的吸引力就十分巨大了。不论何人服食荼罗朱曼,修为都可以直进两期,这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天堑,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 冷玉见众人兴奋的模样,面色并没有变化,开口道:「这件宝贝也将作为明日比试也会展出,诸位道友若有兴趣,明日参与比试即可。」说完,便退了下去。 众人今日得见浮歌镜与荼罗朱曼两件仙器,都跃跃欲试。见仙品展示结束,纷纷回到自己住处打坐修炼去了。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明日的比试可以预见的激烈,能抓紧时间修炼就多修炼一下。于是不一会儿嫏嬛阁就空的差不多了。 周齐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容蕊一看,是一些今天展示的宝贝,便问他要做什么。周齐对于美人一向慷慨大方,便说这些若能出现在后日的拍卖会上,都是可以买进的宝贝,到时候他再带回自己店中卖掉,也能赚上一笔。 然后他又拿了另一本册子给容蕊看,说这是他后日要卖的一些东西,让她挑挑有没有喜欢的,直接送给她。 这时容蕊才想起来周齐也是个商人,专做修仙者的生意,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的货物当做比试的彩头,而是要在第三天拍卖。 她本有些好奇的想看看他要卖些什么,听到他后面说的话,立刻把眼挪了开。 所谓无功不受禄,从吴东河那儿就知道周齐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他要送她东西,只怕自己还不起这人情,忙道:「我哪有什么想要的,若我收了你的东西,回去师父会骂我的。」 周齐看她一副为难的模样,也不再强求。 毕竟是商人,既然美人拒绝了,还是做生意要紧。 他道:「也罢,明日你倒也可以参与比试。」他是商人,虽然也算是修者,但修为不过金丹初期,可不想参加比试。 容蕊勉强笑道:「明日且先看看吧。我修为不够,也就是来涨涨见识的。」 她其实何止是修为不够呢,她没有修为,只会黑虎掏心。 周齐听了也只是一笑,珍芷门这样的小门小派,记得连掌门都不过是元婴后期而已。 如果容蕊上去比试,估计也真的就是个炮灰的角色。 于是也不再停留,说要回去再整理一下货物,伸手做了个请,让容蕊先行向外走。 洛秋水见人都走了,才走向从台上下来的冷玉。她从一个小袋子掏出一把松子糖递给冷玉:「吃吗?」 冷玉看了一眼色泽金黄的松子糖,摇了摇头。洛秋水神色暗了暗,将糖收了起来,问道:「可知是谁人送来的这荼罗朱曼?」 冷玉抬眸,见她眼中尽是关切,温柔地笑道:「我其实也不知,只是有个小弟子送了来,附了一封信,你看看。」 洛秋水接过那信,信中无非是说这是荼罗朱曼,愿奉给仙家做比试之用,并未署名,着实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随即洛秋水又问:「这花既然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何不……」 「师姐!」冷玉打断了她,声音依然柔和「既然此人将荼罗朱曼作为比试的奖励,我又如何能昧下。」 洛秋水皱眉:「可你……」 冷玉淡淡道:「不过是不良于行罢了,师姐毋需愧疚。今日师姐肯定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便让弟子推着他走了,他依然是笑着,但那笑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习惯而已。 洛秋水望着离开嫏嬛阁的冷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第15页 比试 第二日的比试在试剑台,是极清宗弟子平日练剑的地方。众人都早早地到场,以期找个好位置观战。 仙品会的精华正是第二天,即使不上台比试,看他人斗法,有时也会对自身的修炼产生新的领悟。 这就是仙品会那么受修者欢迎的原因了。 容蕊昨夜去寻大阵的方位,奈何探察了一夜也没什么发现。眼见着天亮,这才心有不甘地回了住处。 见众人都往试剑台去了,她才慢悠悠过去,沿路又与过往的极清宗小道士攀谈,希望能获得些线索。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些道士虽知道有护山大阵的存在,却完全不知道阵眼在何处。打探半天无果,她到试剑台的时候,人都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 即使这样,她依然看见周齐远远地向自己招手。 周齐是个万事通,说不定知道些大阵的事情。于是坐了过去。 但一时间也没有好的话头引到大阵上去,刚寒暄几句,比试就开始了。 不愧是仙门的盛典,试剑台上的比试委实精彩。 开放的比试,谁人都可以上去一展身手。 比如之前容蕊看上的符箓坠子,只要有想要的人,都可以上去,一轮比试中获胜的,将会接受下 一位的挑战。若一人连续获胜四次,则可以获得那枚符箓坠子。 其实,这样的比试斗法并不简单。先上场的人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人。而后上场的人多半会遇到 实力更强的对手。 因此,什么时候上去应战仍需要谨慎思考。这需要结合两方面,一是对自身实力的评估,二是对 之后对手的预期。 比试不只需要强盛的实力,还需要智慧。 前几场比试,容蕊已经看得很过瘾了。 她十分想不到的是,赵骊年纪虽轻,修为却不低。那只三眼小猫崽似的亡者生,最后就是由她得了。 容蕊看见她高高兴兴地抱着亡者生回到云居山观战的地方,向钟芷柔展示战利品。 钟芷柔依然是柔柔的模样,鼓励地摸了摸赵骊的头髮,惹得赵骊跳脚。 容蕊忽然想起昨天早上的时候,钟芷柔一剑就让吴东河手中的大刀掉在了地上,不禁对这个满是女子的门派刮目相看。 说到吴东河,容蕊也挺惊讶的。别看他长得跟个糙汉子似的,使的也是金背大砍刀,但是真正对战的时候,却格外灵活,御风术使得出神入化,将对手绕得头晕眼花,最后败下阵来。 容蕊算了算,他赢了三四样宝贝。 随着宝贝越来越贵重,参加者的实力也越来越强。 到浮歌镜的时候,一些门派掌门的亲传弟子都上阵了。至于为什么掌门不上去比试? 仙品会最早就是极清宗为鼓励弟子切磋举行的比试会,到了如今,也多是后辈或新秀参与,若是掌门参与比试,就要被人诟病了。 因此,掌门的亲传弟子能参与到比试中来,已经算是仙品会斗法的最高级别了。 浮歌镜最后被茶溪谷的黎朔锋收入囊中。 按说茶溪谷注重炼丹养灵植做灵药,对攻击类的法术并不擅长。但茶溪谷的黎朔锋就是这么一个奇葩,虽然是茶溪谷掌门的大弟子,却无心于炼丹,而是痴迷于修炼内外功法,刚好茶溪谷又有不少提高修为的灵丹妙药,黎朔锋当糖豆似的天天吃,再加上勤学苦练,仅仅四百岁就已是分神初期的修为。 要说这仙门中的后起之秀,第一属冷玉,第二,便是这黎朔锋了。冷玉并未参与浮歌镜的比试中,因此黎朔锋获得浮歌镜倒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的一场比试,便是荼罗朱曼。 冷玉刚宣布完,就看到一席紫色的身影飞上了试剑台。容蕊定睛一看,竟然是洛秋水。 旁边的周齐立刻摇头:「落霞仙子这性子也太急了些,虽说年轻修者中鲜有比她修为高的存在,但一开始就上去,明显不是好的策略。」 容蕊看了这么多场比试后,也深有同感。她还没见到哪个修者,能在试剑台上从头站到尾的呢。就连黎朔锋,也是一两个人后才上去的。 然而站在试剑台上的洛秋水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对荼罗朱曼势在必得,只求速战速决。 很快,一位卧龙堡的修者也一跃上了试剑台。这位修者如竹竿一般又高又瘦,眼睛半眯着,眼中似有精光。 二人抱拳行礼之后,站定在试剑台两侧。那位竹竿男子似乎很有风度的伸手,表示让洛秋水优先。 看来这位修者,十分胸有成竹。 洛秋水见他有些轻视自己,并不以为忤,反而大喝一声,手中掐诀,一个腾身跃向男子,一记赤焰琉璃火便攻了过去。那修者倒还淡定,双手合十,继而划出一个混元桩,从中飞出一只朱雀,翅膀一扇,赤焰琉璃火就被扇得往洛秋水的方向而去,随后朱雀清亮地鸣叫一声,口中吐出一个火球砸向洛秋水。 不愧是卧龙堡,以御兽为长。洛秋水即使躲过第一波赤焰琉璃火,也躲不过朱雀的火球。众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洛秋水一个腾起,正中竹竿修者的下怀,以为她就要撞上火球了,她却极轻忽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踩在火球上,瞬间来到了竹竿修者的面前。 不只众人,竹竿修者也是大吃一惊,忙令朱雀挡在前面。然而洛秋水已至,左手掐天水离生诀,瞬间一个巨大的水幕阻隔了喷火的朱雀,右手食指同时画定身符,正想祭出其他灵兽的竹竿修者立时被定住。 第16页 只是一瞬,成败立见。 容蕊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个竹竿修者有多强呢,结果刚上去就败了。 周齐是个商人,对这些比试不太爱看,于是总放着几分注意力在美人身上。见到容蕊失望的嘀咕,才一副「姑娘有所不知」的解释道:「这位卧龙堡的修者其实也算是厉害了。朱雀为四象之一,他能将其驯化,足见实力。然而,他本身的修为并不高,倚仗朱雀或可抵挡一阵子,但洛秋水又不是傻子。你看她的腿,」 容蕊顺着周齐的视线看向洛秋水的腿,才发现不知何时上面各有一张符,周齐接着道:「在朱雀的火球到来之前,她贴了两张流火符在腿上,便可暂避朱雀的灵火,反而藉机到了那修者面前,这时候朱雀再回身相救已经是来不及了。洛秋水身法敏捷,也正是其修为能力的体现啊。」 听了这么一大段,容蕊才知道原来卧龙堡也并不是这么差劲,可惜遇上洛秋水,那就是不够看的了。 那被定住身形的竹竿男一被解除符咒,立刻唤回了朱雀,对退回试剑台另一侧的洛秋水一拱手,脸色阴沉地下了台。 洛秋水并没有喜形于色,慎重地等着下一个对手。 下一个上来的是一位散修,没有多久就败给了洛秋水。之后上来的,容蕊一看竟也算认识的了,正是钟芷柔。 钟芷柔如仙女般落到台上,身姿轻灵,衣袂翻飞,让不少人叫好。周齐又解释了一番。原来这轻灵的身姿,却是云居山的一项独门术法宓若御风诀,这可并不只是为了好看,在用剑之时结合宓若御风诀,可以事半功倍。 相比起来,洛秋水则如一座山,沉稳坚毅。二人皆是如花美貌,在修仙界又都是后辈新秀,众人都有几分迫不及待起来。 云居山是剑修门派,极清宗成为修仙第一大派,却是因为其海纳百川,更加庞杂一些,比如冷玉算是剑修,而洛秋水修的却是五行术。 二人依然拱手为礼,一个英姿飒飒,一个如沐春风,似乎不是来比试的,而是要一起携手踏青赏春去的。 然而,下一刻,容蕊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便听见一声嗡鸣,是剑与物相撞的声音。 再下一秒,二人已经分开了。洛秋水依然是淡然如山的模样,钟芷柔也依然是言笑晏晏的样子,让 容蕊看得一头雾水。 她扭头去看周齐,却罕见的看见周齐对她摊摊手道:「高手过招,二人又都是以快打快,看不清楚才是正常。」 容蕊有些郁闷,看着台上的洛秋水此时使出了一招水龙吟,钟芷柔断水斩龙,虽然能看个大概,但眼睛就好像蒙了布一般,到底看不真切。 这世道,没个修为,连比试都看不了了。 只觉得洛秋水那边一会儿水一会儿火,甚至还有藤蔓树木,钟芷柔一柄剑横在胸前,以不变应万变。 虽说以快打快,但这么会儿功夫下来,容蕊也发现二人逐渐处于胶着状态,两个人的神色也不像一开始那般轻松。特别是洛秋水,前面的两场已经消耗了她的力量。 忽然众人惊唿,容蕊探了头使劲看,才发现洛秋水的手臂上受了伤,而钟芷柔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她有些惊诧,这比试难道不是点到为止吗? 周齐这次倒又能插上话了:「仙家比试,流点血都是小事,只要没死,人都能给救回来,毋需担心!」 容蕊不禁又对修仙者有了新的认识:扛揍。 之后洛秋水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正面与钟芷柔手中的剑交锋,而是运用五行咒术,消耗钟芷柔的体力。 云居山虽然是剑修,体力比常人稍好。但剑术又与其他剑修门派不同,充分发挥了女子柔韧灵活的特点,可在耐力上,却不如旁的剑修门派。 因此,钟芷柔在洛秋水的五行术轰炸下,终于露了个破绽。洛秋水立刻欺身而上,指尖凝聚真气,以敛风指轻轻点在了钟芷柔的脖颈上。 钟芷柔,败。 洛秋水向钟芷柔拱手,道了句:「承让」。钟芷柔笑道:「洛姑娘的五行术运用得越发合意了。今次与你交手,对我的剑术也获益匪浅。」 洛秋水也笑了,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二人比试的时候给对方添了多少的伤:「以后再与钟姑娘切磋。」 到了这个时候,容蕊真是为洛秋水捏了一把汗,她只需再战胜一个修者,荼罗朱曼就是她的了。 这时候,一位黑衣修者踏上了试剑台。周齐看到那人一挑眉:「这人极清宗怎么也请?」 容蕊看了看那个男子,第一个想法就是贼眉鼠眼。 那个修者身形瘦小,微微有些驼背,五官似乎皱在一起,眼珠时不时乱转,很狡猾的样子。 「这人是?」容蕊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底细。 「这人是个散修,叫做乌怀,讨人嫌得很。去年从我那儿买了对金翎鸟,到现在还差我一两金子。」 既然是散修,应该不难对付吧。 容蕊这时只认为散修都是花架子,日后被散修追着跑的时候,才哭着想自己当时是有多天真。 不过这个时候,这位散修修为的确不高,起码比起钟芷柔,是差远了。 所以当洛秋水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冷玉匆匆上台,关切地问自家师姐有没有事情的时候,众人才有些愤怒地看向乌怀。 第17页 这个乌怀修为不高,却使得一手好暗器,洛秋水方才消耗不少,稍有不慎中了招,乌怀看准时机一掌拍去,她便吐了血。 且这一掌不知带了什么术力,一掌拍上,洛秋水便觉得浑身灵气一滞,待要再运气,却是不能了。 这乌怀做得不地道,但说到底,也只是不地道罢了。 接下来的挑战者,实力都不如洛秋水,有的虽然胜过乌怀,但最后还都被他的暗器所伤,和洛秋水一般不能动弹。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乌怀将荼罗朱曼收入囊中。 洛秋水再坚毅的性子,在看到乌怀将那朵荼罗朱曼受到储物戒子中时,眼眶也有些发红。 还是冷玉宣布完结果之后,安慰了她几句。 这个时候乌怀才笑嘻嘻道:「你们中了我的香息针,过一个时辰便不会有事了。」说着就一腾身,下了试剑台,熘得不见人影。 香息针,不过是一种暂时阻滞灵气的小手段,针体细如牛毛,刺入人身便可阻碍真气流转,实际于人体无大碍,多用于治病疗伤,使得修者不会因疼痛而下意识的运转真气,没想到这人竟拿来做暗器,也是够有创意的了。 洛秋水气得不想说话,自己败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委实不能让人服气。 更何况,这是关乎师弟能否重新走路的仙药,让她这般轻易放弃,怎能甘心。 可现在,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大阵 极清宗的夜晚静谧非常,让人难以想像这里正在举行盛会。这是因为大多数修者此时都已经入睡或者打坐修炼。容蕊直等到月上中天,才悄悄地从房里出去。 今天比试完之后,周齐便忙着找那些获得宝贝的修者打探明天拍卖的情况去了,她最终也没找到机会问关于大阵的事情。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眉目,这可真的是让她急得快白了头,比试完之后就匆匆回去分析阵眼的所在。 可惜分析了半晌,也想不出来。 最后无法,只能决定用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来确定大阵阵眼的位置。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悄悄地走出了所住的小院,往山上去了。 她没有把陆离放出来,毕竟要是被人发现了,自己还能说辞夜深睡不着随意走走,但若是多了个人,情况可能就会有些微妙了。 而且,容蕊觉得只是探察阵眼的位置,应该不会有用到陆离的地方。 极清宗的山林植被茂密,并不是很好走。 她吭吭哧哧了半天,才爬到一个较为空旷又可以一览全宗的位置。 抬头一看,月明星稀,若是备上薄酒,倒也不失为赏月的好时节。 可惜她註定要破坏这个好时节了。 容蕊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有一颗元香珠,正是来遮掩尸气的。 实际上她很不以为然,因为她从头至尾从没觉得自己身上哪里有味道,不然茗乡早发现自己不是人了。可是天君说这种味道人是闻不出来的,但灵兽和这护山大阵却能感应得到,与其说是一种味道,不如说是一种气场。 她思考良久,既然找不到护山大阵的阵眼,那就让大阵来找她吧。 莹白的珠子并不大,但据说十分值钱。 她拿着元香珠,将其放进了须弥镯里。 须弥镯里有一个小空间,珠子放进去,元香珠的功用就会被阻隔,容蕊尸煞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暴露于大阵之下。 大阵启动之时,会从阵眼发出流光,她只要抬头看一眼,就能知道大阵的阵眼在何处。 霎时,容蕊感觉眼前流光一闪,一阵威压迫得她跪在了地上。 护山大阵启动了! 五脏六腑惊人地疼痛,她觉得自己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在地上,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般。 容蕊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被挤压,如果有面镜子在面前,她绝对相信会看见自己眼耳口鼻都在流血。 别说抬头了,动一动手指都不行。 耳朵边的嗡鸣声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赶来。 难道就这样被他们发现了? 使出全身的力气咬破自己的舌头,让神思在大阵的威压下稍有清明。 大脑在飞速的运转,该怎么办?怎么办? 忽地,她感受到了到丹田之处的确有一股细流,极为细小,盘桓往復,却让人感觉温和,如春风一般在盘桓在自己体内。 她想到周齐说的灵气,估计是这两天在山上饮了不少灵泉,使得她身体里也带了一丝灵气。 她集中精力,引着那丝灵气往自己的头部游走。 剎那间,便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鸟鸣,看到山中流淌的小溪,感觉到远处的山风,还有那阵眼的流光!!! 在那儿! 她不用抬头,却感知到了一切! 只可惜灵气只有一丝丝,她没有蕴养,便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下一秒,她听到有人赶来,大概只需要几息的时间。容蕊忙用意念唤出了元香珠,威压瞬间消失。 「噗」,容蕊吐出了一口血。 然而这时候不是休息的时机。她飞快地沖入林中,随即便听到有人喊:「什么人?!」 竟然是洛秋水。 容蕊觉得今日大概是没看黄历,上面肯定写着忌出门,怎么偏偏就来了这么一尊大神?! 第18页 好在山林中树木丛生,容蕊见到了一个树洞中,便闪身躲入其中。但这也只能让她暂避。 她大气不敢喘,心想洛秋水怎么会这么快就赶到。 她上山的原因,一是能更好的将整个极清宗收入眼底,二来就是山上没人,即使护山大阵启动,等修者赶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逃之夭夭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位洛姑娘的脚程奇快。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眼见着洛秋水到了这棵树的边上,容蕊指尖微芒闪现,锋利的指甲渐长,随时随地准备趁其不备攻击。 洛秋水最终发现了这个树洞,正准备探头进来看,而容蕊屏住气,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一声惨叫,响彻了极清宗。 洛秋水一听,身形微顿,继而脸色大变,不再探察树洞,反而转身御风而去。 树洞里的容蕊被那声惨叫吓得不轻,又因着劫后余生,捂着狂跳的心口缓了好一阵子,才扶着树走出了树洞。 此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 乌怀 容蕊遮着脸匆匆跑下山,说来也奇怪,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也没碰见,顺顺利利地就回了房间。 抚了抚胸,直到狂跳的心脏稍稍平息,才匆匆走到镜前,果不其然看见自己一脸的血污,月白的衣服也染上了点点红梅。 她忙换下带血的衣裳塞进须弥镯里,再用巾子将脸上的血擦干净。 将将完成这一切,就有人敲房门。 容蕊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紧张得有些僵硬的脸,换了个甜甜地笑容,打开了房门。 「这位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来人是一位极清宗的弟子,地位只怕也不低,因为容蕊依稀记得在嫏嬛阁见过。 那弟子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一个美貌的少女,愣怔了一瞬,忙回过神道:「还请姑娘到嫏嬛阁。」 容蕊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拍卖这么早就开始了?」 那弟子颜色肃然:「不是,宗里出了事,其他人都已经赶过去了。」 容蕊也不好再问,点点头应了。 那弟子又匆匆去通知旁人,眼见着周齐吴东河等人也都赶了过去,容蕊才跟着过去。 到嫏嬛阁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了,有的人不明所以,有的人却神情严肃。 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容蕊做贼心虚,不敢往前面凑,找了个角落站着,也不管周齐朝她挥手。 这时候,洛秋水推着冷玉过来了,二人的脸色都不好。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让他们二人走到了中间。 冷玉看了扭头看了一眼,洛秋水抿着唇,神色严肃,沖他点了点头。 「想来已有不少道友知悉,乌怀死了。」冷玉的声音不大,却顿时激起了众人的议论。 容蕊也是一愣,她一开始只是以为他们知道有妖鬼闯入了极清宗引得大阵启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件事。那乌怀今日还活蹦乱跳的不招人待见,怎么就死了?! 忽然回想起在山上听到的那声惨叫,原来是乌怀。 有的修者的确已然知道这桩事情,因为那声惨叫太过悽厉,修为稍高的都听得到,立时便往声源的后山脚下、乌怀的住处奔去。 一到就看见乌怀倒在屋内,再探鼻息已是药石罔救。 死状倒不如何悽惨,甚至连血也没有两滴,一剑致命,应是高手所为。 然而问题就在此处,比乌怀修为高的人不少,这剑修也是最为常见的,要知道是何人将他杀死的,着实不易。 继而有人便想到杀人动机,立刻查看了乌怀屋中盛放荼罗朱曼的匣子,果不其然,那朵荼罗朱曼已不见踪影。 实打实的谋财害命。 这么一来,众人都脱不了干系,因此,才被集中到了嫏嬛阁,一一询问。 听了冷玉的叙述,大家神色都阴沉下来。 边上的洛秋水补充道:「且今夜护山大阵在后山启动,想是有妖魔混入了极清宗,说不定也与乌怀的死相关。」她这么一说,众人又不禁想入非非。 极清宗的护山大阵威力无穷,不可能有妖魔从外突破。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妖魔扮作修者,提早混入了极清宗。一时间众人似乎都了悟了真相,纷纷用审视地目光打量身边的人。 此时冷玉又道:「正是如此。为防妖魔走脱,还希望诸位道友见谅,将昨夜都做了什么,可有人作证都说一下。或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也还望告知。」 容蕊又往角落里缩了一缩,心中将杀乌怀的人骂了一万遍。 本来可以悄悄地破了护山大阵再从极清宗熘走,结果现在可好,万一自己演技不过关,可就要暴露了。 冷玉见众人静默,便当先道:「便先由我说吧!昨日我与茶溪谷的梓昕真人彻夜交谈。」众人纷纷看向茶溪谷的梓昕真人,见他点头道:「不错,昨日与师侄把酒言欢,直到今晨听说有人遇害,才赶了过来。」 梓昕真人与冷玉的人品都毋庸置疑,断不会做出杀人夺宝的事情。 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讲明昨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到了洛秋水的时候,众人纷纷看向她。她作为极清宗弟子的代表,自然也该发言。 洛秋水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昨日……昨日……」她一时有些支吾。 第19页 忽然有个声音犹疑道:「昨夜我似乎听见洛师姐与乌怀在房中争执……」 容蕊看向说话的人,竟然是那个引他们入门的小道士,众人显然也想起了这个天真可爱的小道童,不由就信了几分。 冷玉惊诧着看向洛秋水:「师姐?可有此事?!」 洛秋水看向冷玉,眼中有一丝为难,咬了咬牙道:「没错。我昨夜确实去找过乌怀,是想求他将荼罗朱曼卖给我,他不愿意,还出言辱骂于我,我们便争执了几句……但我并没有杀他。」 众人听她这般说,便想这事情是有的了。但却也不太相信洛秋水这样的名门弟子会杀人,云居山的玉清真人便问道:「那你可有看见可疑的人?」 洛秋水立刻道:「我与乌怀争执了几句,便看到护山大阵在山上开启,前去查看,却并没有看清是什么人,后来听到乌怀的叫声,就赶了回来。」 那小道童也道:「是了,洛师姐匆匆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乌怀在房里走动呢。」一时有些懊恼自己说的信息让人误解,忙连声对洛秋水道歉。 「不怪你!我本来就与乌怀见了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洛秋水知道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也不觉得生气。 玉清真人缓缓道:「看来,是真的有妖魔混了进来,杀了乌怀。」 冷玉道:「应是如此。我师姐虽然性子莽撞些,但总不会干出谋财害命这种事情的。」 「怎么就不可能?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最是假惺惺不过。我看昨天她见乌怀得了荼罗朱曼之后红了眼,去而復返将人杀了也未可知。」 容蕊看吴东河那轻蔑的模样,觉得他说得也算有道理。 可惜昨天那会儿洛秋水正忙着捉她,的确没工夫杀人。但她没办法出来作证。 其他人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比试,觉得有些道理,便怀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洛秋水。 洛秋水是个非黑既白的性子,容不得半丝冤枉,一时气性上来:「他乌怀是小人,我杀他,还怕污了我的手呢!枉你们都是修仙之人,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吗?」 冷玉见她一张口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忙道:「我师姐也是性子急了些,还请众位海涵。况且那 乌怀是被剑所伤,若这般说,我也有可能是杀人兇手了。」 那哪儿能呢?众人心道,冷玉捨己为人的事迹谁人不知呢?又怎么可能会杀人。 堕魔 一时众人陷入了困境,思索了半晌,还是茶溪谷的梓昕真人道:「不若去乌怀的住处,我再验看一下可有线索。」 众人都觉是个主意,毕竟茶溪谷擅丹药,医术方面也很有见地,让梓昕真人瞧瞧,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众人很快就到了乌怀的住处,因为人太多,大部分修者只能等在门外,而内部只有各门派的掌门与洛秋水和冷玉。容蕊在房门打开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太多异常。 门开着,梓昕真人验看起乌怀的尸身来,边看边道:「应是昨夜丑时前后遇害的,看这手法,是从前面一剑毙命,死者表情有惊讶之色,想是完全没有预料。」 说得与之前差不多,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咦?这人直挺挺倒在门边,难道是要开门?」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是站在门外离得最近的赵骊。 这一句话,倒是让人醍醐灌顶。 大概这乌怀听到有人敲门便去看,结果被人害了性命。 那赵骊有些得意,自己发现了旁人没有发现的线索,当即跳进屋中,要做神探。 玉清真人叫她莫要胡闹,她才撅着嘴作势要跳出门框。 忽然她顿住了,脚踩在门槛上,脸几乎要贴到门框上,看了两眼便有些兴奋地叫道:「母亲!你看这是什么?」 众人一听,忙凑上去看。玉清真人是最先看到的,用手抚在门框上便感受到了法术的残余。 冷玉这时也被推过来,看到门框上有几条细细的痕迹,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地看向洛秋水。 洛秋水后知后觉地走了过来,依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玉清真人念了个诀点在门框上,众人忽然感到一阵风力,如刃般刮过,打在门框上,留下了几道新痕,竟然与早前的那几道痕迹如出一辙。 「风刃!」有人道。 洛秋水停下来,有些难以置信。 忽然赵骊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她笑了起来,带着少女的天真烂漫:「肯定是有人用五行咒术杀了这个乌怀,又伪装成是被剑所杀。本来风刃留下的伤口和剑痕就很像,只不过剑痕只有一道,而风刃嘛,却有好几道,即使控制得再好,打在人身上只有一道,在别的地方也会有痕迹的。母亲, 我说的对不对?」 她得意地围着乌怀的尸身走了一圈,解释道。 其实众人从看到那些痕迹的那一刻,就都知道答案了。 只是,他们都静默了。 这里能把风刃使得如此之好的,除了各派掌门,估计也就只有专修五行咒术的修者了,然而五行修者也不在少数,到底是谁却难说。只是,洛秋水的嫌疑就更甚了。 有人冷不丁地道:「或许本来就没什么妖鬼。修者堕了魔,大阵也能感知到吧。」 第20页 大家都一愣,这倒是不假。 这世间有仙道,自然也有魔道。当然,修仙之人也会有心魔,成仙成魔,皆在一念之间,从仙堕魔,有时候只是一瞬的功夫。 洛秋水此时觉得自己如浸在水中,无法唿吸,又感觉自己如蛛网上的蚊蝇,挣扎不得,眼睁睁地只能等死。 赵骊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捉出一只小兽,咋一看还以为是一只小猫仔,却有三只眼,正是亡者生。 她将它捧了起来亲了亲鼻子,眉眼弯弯道:「你不是能辨识妖魔鬼怪吗?快去吧!」说着蹲下了身子。 那小兽很是听话,立即便从赵骊的手掌心跳到了地上,摇摇晃晃地在众人跟前走,这个闻闻,那个嗅嗅。 容蕊惊得一身的汗,眼见着那只小猫崽就往自己这边来了。她心里几乎要求遍九天神佛自己不要被发现,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一个殭尸,九天神佛大概不会保佑,只能攥紧了元香珠,希望它一直靠谱。 那亡者生摇头晃脑地走到了容蕊的面前,一双乌黑的葡萄大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容蕊也低头看着它,连唿吸都忘了。她心里默念小祖宗赶快走,一边绷紧了身子,手不自觉的攥紧,准备随时逃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容蕊身上。所谓的目光如炬,大概不只是代表明察秋毫,还是真的能把人给烧死吧。她这般想。 容蕊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她不希望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长。 忽然,那只亡者生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便迈着小腿走开了。 容蕊几乎被吓得尖叫出声,指甲长了几寸险些嵌进肉里,下一刻她立刻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多言。 众人见那亡者生走向了别处,就再没心情看向她。 这时惊变陡生! 有人忽地跃起向外奔去。 众人早担心会有人想要逃跑,都有提防,也顾不上看清是谁,一瞬间都使出了看家本事,噼里啪啦地往逃跑者身上招唿。 那人立刻便被压在了地上,抬眸,额间堕魔印记猩红如血。 众人只觉得眼前流光闪过,便看见护山大阵将一记符印打在了那人身上。 「啊——」 一声悽厉的哀嚎听得人人心颤。容蕊更是一抖,她可尝过极清宗这护山大阵的威力,那真是要命的。 「师姐!」冷玉弃了轮椅扑到符印前,众人纷纷让开了路,这才看见压在那符印下的,正是洛秋水! 此时的她嘴角溢出血来,却及不上额前的堕魔印让人触目惊心。 真的是她!极清宗的大弟子,竟然堕了魔道! 冷玉抱住洛秋水,在她耳边喊道:「师姐!师姐!你冷静下来!!」 洛秋水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五脏六腑似乎要被挤爆了一般。她感觉不到周遭,只感觉到疼。 她的确堕魔了。 十年前虏月王宫斩除妖魔,她一时意气,惹上了道行远高于她的妖魔,自己若是死了也就算了,却连累同门师兄弟十数人在她眼前死去,就连冷玉师弟,也为了救她而双腿残疾。 她还记得那天,响晴的白昼被无数妖魔笼罩得如黑夜,杀不尽屠不完,血流成河,有妖魔的,也有他们的。 那时候,她真是恨透了妖魔鬼怪,见到一个魔修杀了一个小弟子后,不听同门的劝阻,风也似地追了过去,却连累得追过来的同门中了圈套。 他们只能拼命地厮杀,符咒用尽了便念诀,念到血液黏住了双唇,他们便拼灵力,灵气用完了,便如寻常人一般用武器厮杀。 可是那个魔修的修为真的太高,太高。 那一刻,她真的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鲁莽。 那个师弟惯会偷懒,平日里总要督促着他练五行咒术,可在绝路中竟然迸发了难以置信的力量,甚至在战斗中进阶了。然那魔修只念了个诀,他便如破布般倒在了地上。 那个师兄平日里练功刻苦,见着她总是脸红,如今却一脸血污,眼神空洞地被一道金光贯穿,打在墙上。 那个师妹总是喜欢来向她讨教功夫,是个跟屁虫,现在只剩下半边身子,肚肠流了一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一起练武切磋的同门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被开膛破肚。 该死的本应该是她啊! 人的灵魂虽然脆弱,但却可以在一瞬之间燃烧出滔天的力量。 她默念着最后的法诀,自爆元神,要与这魔鬼同归于尽。 依然在战斗的冷玉察觉了,看到洛秋水眼中的疯狂。 再顾不上其他,飞身沖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洛秋水,安抚道:「师姐,你别犯傻!」 洛秋水笑了,起码,她还能保住冷玉。 他那样惊才绝艷,以后一定会大放光彩的。只要,活下来。 忽然,冷玉喷出了一口血,尽数喷在了洛秋水的面上,让她的笑容石化,木然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鲜血。 原来那魔修猜出她要燃烧元神,当然不可能给她机会,打出致命一击,却被冲上来的冷玉挡住。 面前的冷玉如一只断线地风筝,倒在了地上,洛秋水木然地站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心空了,灵魂出窍了。 她再感受不到什么,只有悔恨,无边的悔恨。 然而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师父如神祇般降临,击退了妖魔。 第21页 她以为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却在醒来之后得知冷玉的双腿再不能行走,才发现自己依然太愚蠢。 师父在大战中也受了重伤,随后仍用了百年修为救活了冷玉,但冷玉那双腿却终是治不好了。 冷玉似乎还是那个冷玉,风度翩翩,天赋卓绝,但洛秋水却觉得他不一样了。她能看到他眼中的落寞,看到他在看旁人跑跳时的艷羡,以及伤痛袭来时眼中的怨恨。 是她,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冷玉又怎会变成这般? 他本应该傲立与天地之间,仗剑斩妖魔,道心护苍生,而如今不良于行,日日承受锥心刺骨地疼痛。 是她的错。老天何其不公?她这该死之人完好无损,而该活之人却饱受苦难。 那一刻,心魔起。 塔林 冷玉抱着入了魔的洛秋水,眼中已然有了泪,声音失了平日的朗润,只声声唤着师姐。 满眼血色的洛秋水沉浸在对往事的痛苦中,耳边忽然听得冷玉的话,神思逐渐清明。 她那时发现自己心魔已起,修为难以寸进,却觉得是罪有应得,即使被斩于极清宗也没有丝毫怨言。 但她的债还未还,如何能就死?她还要为师弟寻求仙药,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要争取。 这些年她常年在外,寻过灵药无数,却终是无法治疗冷玉的双腿,倒是让她发现了如何压制魔心的方法。 自那时起,她才敢经常回极清宗,在冷玉身边照顾。 是了!冷玉的腿还没治好,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能放过。 体内灵气运行,额间的堕魔印消散,护山大阵的符印瞬间褪去威压。 「师姐!」 洛秋水拍了拍冷玉的肩膀,不顾五脏六腑的疼痛,艰难站起来:「诸位道友,我洛秋水的确入了魔,愿意接受处置,但乌怀的确不是我所杀,还请各位明察。」神色从容大气,依然还是原来的洛秋水。 云居山的玉清真人面上有些不忍:「秋水,你这是……」各门派之间关系不错,洛秋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见她行差踏错,自然难过。 洛秋水眼眸低垂,心中有愧:「是我无能,抵抗不过心魔。但我的确没有杀乌怀。极清宗中另有奸人,还请各位小心。」 「证据都摆在眼前,还不肯认!明明就是你谋财害命!说!荼罗朱曼在哪里?!」散修本就不喜欢这些门派,对洛秋水就没有那么客气,一时间,都是质问的声音。 冷玉到底是不忍让自家师姐遭受辱骂:「诸位道友,虽然我师姐是极清宗弟子,但若有差错,也必会依门规处置,绝不偏私。只是如今尚未完全明晰是否是我师姐所为,若真的还有其他妖魔,也绝不能放过。不若先将洛师姐压入璊(men)苬(xiu)崖,再行审问。」璊苬崖正是极清宗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 虽然有些修者并不满意这样的答覆,但见几大门派的掌门已然认同这一做法,也就不好逼得太过。 如今有了交代,极清宗还不至于偏私。 冷玉亲自将洛秋水锁在了璊苬崖,嘆了口气道:「师姐,我相信不是你杀的乌怀。这几日便委屈你了。」 洛秋水苦笑着摇头,她堕了魔,本就是罪有应得。 冷玉看着她,终还是偷偷将璊苬崖牢房的钥匙塞给了她:「师姐,你若是看好时机,便离开极清宗吧!你堕了魔,这里……容不下你了。」 洛秋水不语,盯着那把钥匙看了半晌,并没有接过:「师弟,我不会逃的。」我还没有治好你,我怎么可以走? 冷玉一愣,摇头轻笑,将钥匙放在了地上:「师姐,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幽黑的眼眸中有无法言语的情绪。 洛秋水看着冷玉坐在轮椅上离去的背影,良久良久。 因着乌怀身死和洛秋水入魔一事,极清宗的仙品会只得中断。极清宗的几位长老此时正在议事,来参加仙品会的人一时还走脱不得。 容蕊也只能跟着众人先回到住处。 那边周齐一步步度了过来,「哗」一下把扇子打开,对容蕊道:「没想到洛秋水竟然入了魔,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们要怎么处置,还是要怜香惜玉才好。」 此时的容蕊被刚才的事情弄得也是毫无心情,勉强笑道:「这是极清宗的事,我们也干涉不得。」 周齐看她神色不好,想来也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又忙忙安慰:「容姑娘受惊了。不如到寒舍,我那里有些好茶……」 容蕊心中一动。 周齐懂得事情多,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打听到尸煞是什么。 于是道了句好,没有推却。 周齐一听大喜,立刻请了美人到他房中。 因为都是极清宗的客房,周齐的房间与容蕊的陈设倒也没太大区别。他从自己的储物口袋里面掏了半天,取出了一个小炉并一套金丝黑瓷茶具,看着成色不俗。 周齐颇有些得意,我这套茶具也是灵器,用它来煮茶品茶,可以清心提神。 这灵器十分不凡,只怕也只有周齐这种风雅的人会用它来喝茶了。 她笑了笑,又见到他献宝似的取了一小桶茶,道:「这是我从茶溪谷买的,也是灵茶,多饮对修为有益。」说着取了一些,放入炉中,又加了水,煮起来。 第22页 不多时,茶香四溢,倒的确是好茶。 二人漫无天际地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到洛秋水堕魔的事情,周齐多有唏嘘,容蕊却道:「这入魔固然不为仙道所容,但我听说那殭尸什么的,也是极厉害的邪物。」 周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牵引着到了这个话题,只是说道:「可不是呢。」 容蕊不动声色地道:「我听说殭尸分好几种,有什么跳尸、行尸、飞尸、魃,哦,还有尸煞。」 周齐点头:「的确。殭尸是邪物,不被天道所容,能修成行尸已经了不得了。至于尸煞,倒是和殭尸还有些不一样。」他顿了顿,有些狐疑地看她:「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尸煞是至邪之物,他是见多识广才听说过,她又是从哪儿得知? 难道自己暴露了?容蕊有些迟疑,怪自己太心急:「之前师父讲过的,也就是提了一句。今天看到堕魔之人,才想起殭尸,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她眨了眨眼,目光清澈,倒让周齐被美色晃了眼。 也是,容蕊是掌门弟子,珍芷门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门派,但作为掌门听过这些,也不算奇怪。 容蕊又装作好奇的模样,还拉了拉周齐的衣袖:「你说尸煞和殭尸还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 周齐被美人拉了衣袖,内心都有些微醺,立刻道:「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这尸煞的事情,寻常人可不一定知道。」看了眼容蕊一脸好奇的模样,有些洋洋得意:「殭尸是天然生成的,但这尸煞呢,却是人为的。」 「人为的?」容蕊瞪大了眼睛,是真的吃惊。 周齐摇摇扇子:「殭尸是人死之后,灵魂飞散,肉身因机缘巧合诈尸才能形成,因此低等的殭尸无知无觉,只有成为行尸才会有自主的意识。 而尸煞则不同,是用上古秘术阴邪之法制成,灵魂拘于肉身而成煞,初时便有灵智,又兼有殭尸和人的特性,听说有毁天裂地之能。唯一能与之匹敌的,可能就是魃了。」 听到这里,容蕊心下惊骇,声音都有些颤抖:「尸煞这么可怕,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制出尸煞?」 周齐笑笑:「人心不古。制造尸煞的人可以控制尸煞,为他所用。尸煞有如此威能,那制造尸煞的人,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了。好在这制造尸煞的具体方法已经失传,不然可真要生灵涂炭了。」说到这里,他也不禁唏嘘。 而容蕊此时内心已经翻起无数巨浪:天君说她是尸煞,她是被人为造出来的? 可是她自己实力那么弱,除了有利甲和伤口癒合得快两点,她没有感觉和旁人有什么差别。她哪里有什么毁天灭地之能?又说制造尸煞的人可以控制尸煞,可她从现世都是自己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人在操纵她呀。 难道,她不是尸煞?那她又是什么? 一时间内心烦乱。本以为打听到了尸煞就能对自己的过往或许有些了解,可如今却越理越乱了。 周齐见她面色不好,以为是被吓着了,忙转了话头说些别的。然而容蕊这时候早没了心思,敷衍了一阵子,就向周齐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容蕊思绪纷乱,她摇了摇头,强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毕竟当下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月上中天,容蕊将陆离放了出来。看他依然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也有他顶着,心下稍安。闭上眼,用敏锐的神识细细查了周遭,发现并没有人来往之后,才与他一起出了房门。 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大部分人夜间都不再出来,只有一些极清宗的弟子守夜,正好方便二人行事。 由于皆不是活人,陆离与她行踪悄无声息,在黑夜中潜行易如反掌,容蕊在前陆离在后,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昨日看到的阵眼之处。 这正是极清宗安葬弟子门人的塔林。 容蕊望向一座座塔,在黑夜的山林中显得鬼影憧憧,心内也觉得此处果真是个设置阵眼的好地方。 有谁会经常往死人堆里走呢? 这样一来,就极少有人会发现阵眼的位置了。 只是接下来她便犯了难,这么多塔,少说也有百多个,阵眼究竟在哪里,只有走进塔林才能一窥究竟。 于是她当先进入塔林,陆离紧随其后,穿行于一座座塔之间。 容蕊漫无目的的游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找些什么。 她昨日情急之下,只看了个阵眼的大概,哪里知道这里有许多的坟墓。 这阵眼在地下还是天上,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约莫找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依然一无所获,她不由得泄气地瘫坐在一座塔旁,陆离站在一旁毫无动静。 容蕊无力地抬起头,不停的思索阵眼到底会在哪里。 这些塔在这里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饱经风霜,几乎下一刻就会坍塌。 她盯着塔上雕刻的纹饰,努力辨认着它原初的模样,以期能获得些线索。 人都是这样,当你开始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将一切都纳入思考中,以求获得解答。 然而容蕊盯了半晌,也终是没有获得什么线索。不禁嘆了口气,环视四周。 等等,破旧的塔…… 容蕊眼中闪出兴奋,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飞身向塔林的一方奔去,陆离本能地跟随。 第23页 若说容蕊成为尸煞后,除了耳聪目明还有什么好处,就是记忆力变得非常的好。刚才她与陆离将塔林仔仔细细绕了一遍,所见不过都是破败丛生,却唯独有一处,干净整洁,似乎常有人来打扫。 当时并没在意,此时想来,却极有可能是阵眼的位置。 容蕊飞快地往记忆中的方向奔去,终于在某处停了下来。 这座塔与旁的塔粗看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塔边并没有杂草,甚至有修缮过的痕迹。 她走到近前,先是围着塔转了一圈,左按按右摸摸,甚至伸长了指甲,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不禁皱起眉,难道她的猜测错了吗?阵眼并不在这个塔里? 边上的陆离忽然躁动不安起来,冲着远处露出了獠牙。 正思考得深入的容蕊也听到了树叶被踩的细微声音,不由得戒备起来,与陆离一起盯向一个方向。 竟然是洛秋水! 容蕊愕然,她不是应该被关在牢里吗? 激战 原来洛秋水在牢中挣扎了半日,终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关在牢中,失去了为冷玉求药的机会,趁着天黑逃了出来,就看见有两个人影奔向塔林。 那塔林极少有人去,这二人不是极清宗人,为何要去那里,只怕做的不是好事,说不得乌怀之死就与这两人有关。 她一时忧心,但碍于如今自己的身份,又怕没有证据,便跟随在他们之后入了塔林。 随即就发现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 直到他们二人奔到这座塔时,洛秋水看清容蕊伸出尖利的指甲探察,不由大吃一惊,一时疏忽没有掩藏好气息,被敏锐的陆离发现了。 洛秋水见已经被发现,看他们二人又不是寻常修仙者,心中早已将他们视为杀害乌怀陷害她的坏人,二话不说便飞身而上,催动灵气。 霎时间,塔林中的树木如活过来一般,树枝迅速伸展,如一把把利剑铺天盖地的刺向容蕊与陆离二人。 容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听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自上次雨夜之战,这是她第二次对战,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让容蕊觉得既陌生又害怕。 此时一根粗壮的树枝当先向二人刺来,她与陆离向两个方向跃开,随即有一众锋利如箭的树枝雨般落下,袭向二人。容蕊使出全身力气用尖利的指甲将树枝削断,第一波树枝雨顿时失了力道砸落在地,这边容蕊的手却因用力过勐而微微颤抖。 这可不如掏那些行尸的心来得那般简单,洛秋水作为极清宗掌门令修真人的首徒,修为已至元婴后期,她不敢分神,小心应对带着罡气的箭雨。 那边的陆离反应比容蕊更加迅敏,他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皆是本能。自箭雨落下之时,便踩着那跟粗壮的树干一个腾跃,如闪电般在天空划过,转瞬便到了洛秋水跟前。 洛秋水见他丝毫不惧箭雨刺在他的身上,只得分神抛出一张符咒,一记赤焰琉璃火直直打上陆离的面门。 然而陆离并不闪躲,穿过火球竟毫髮无损,让洛秋水不得不在自己身前用树枝藤蔓组成了护盾,以抵挡陆离的攻势。 他是修炼了数百年的殭尸,身体几乎可以说是水火不侵,洛秋水的琉璃火奈何不了他。 此时容蕊趁刚才洛秋水分神之际,冲出了箭雨,与陆离一同冲击洛秋水的护盾。 容蕊先是只会用爪子噼砍,转眼看见陆离手脚并用,以强攻强,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好似自己本身就是一把利刃,不知道比自己的手段高到哪里去。 可容蕊没有陆离那副身骨,只能在边上挠痒痒似的揪掉一些缓慢生长的藤蔓。 洛秋水今日因入魔,本就体力不支,此时长期催动灵气来结成防护,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想这般不是个办法,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于是她强行将灵气运转到极致,口中念诀,忽然大喝一声撤下护盾,从身后唿啸而出五条龙,竟然分别是用五行唤出的五种龙! 容蕊心下为之惊嘆,可见洛秋水已然将五行咒术用得炉火纯青,竟然能一次催动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力量! 然而这可不是赞嘆的好时机,容蕊心知不敌,不敢硬抗,躲在了陆离的身后。这个时候,陆离的用场便显现了出来。 五条巨龙唿啸而来,他依然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金龙的龙角,随即似乎只是轻轻一甩,金龙吃痛,哀叫一声,撞向了旁边的木龙。陆离以龙角做支撑,手一震跃向天空,随后急速下坠,似乎轻轻地踩在了半空中纠缠的两条龙身上,然而两条龙瞬间消散,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一般。 洛秋水脸色一白,未曾想他赤手空拳竟然能毁了两条龙,忙驱动另外三条龙袭向陆离。容蕊看陆离在余下的三条龙中如闲庭信步,很快土龙也化为了廛粉,可余下的水火二龙却难以捕捉,陆离一时处于胶着状态。 容蕊见机绕过缠斗的双方,亮出利甲刺向正在念咒的洛秋水,以期阻断她的咒术。 忽然,眼前多出了一个人影,一股强大的灵气向她袭来,强大的力量击中了她的胸口,直直将她打在了塔上,容蕊一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喷出了一大口血。 她跌落在塔旁,看见冷玉守在洛秋水的身边。 第24页 「你怎么来了?!」冷玉的到来,顿时让洛秋水在陆离的攻势下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皱起了眉,他不应该在这里。 冷玉祭出飞剑,以剑指控制,分散陆离的注意力:「师姐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么大的动静,冷玉因为心事又是一直未睡,自然是感受得到。发现是洛秋水的五行咒术后,为免节外生枝,立刻设立结界将一切隔绝起来之后,才赶了过来。 容蕊听见了二人对话,知道其中有些不寻常。 然而此时她来不及多想,只因这塔泛起了一圈一圈的金光,与护山大阵的金光如出一辙。 容蕊心下高兴,果然没有猜错,阵眼就在这里! 想来是之前自己吐出的血无意间触动了机关,原来这机关需要用血打开! 镇墓 容蕊伸出手,轻触塔林,发现竟然是层结界。她缓了口气站起来,迈步走了进去。 下一秒,容蕊发现自己置身在塔内,这塔内别有洞天,竟是十分的空旷高大。她仰起头看向上方,只感觉一团雾气在半空中氤氲,完全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光景。但那大阵的阵眼,估计就在上头了。 石塔的四周有一圈圈石阶,盘旋着伸进浓雾中,宛如一条盘旋上升的蛇。看来想要上去,只有拾级而上。 她刚走了一步,就看见陆离也跟着进来了。 容蕊正要招唿他过来,便看到后面紧紧跟进来的洛秋水和冷玉。 他们二人进来之时,皆是一愣,完全没有料到里面竟然如此不同。 正是这个愣怔,让陆离蹿到了容蕊身边。容蕊忙打量他,见他只有几处不严重的伤痕,不禁放下心来。 容蕊离塔内的石阶较近,拉起陆离便飞速蹿了过去。 洛秋水和冷玉立即回身,追了上来。 容蕊不顾后面陆离与冷玉他们的打斗,自己飞速地往上爬,但后面的洛秋水与冷玉紧追不捨,陆离面对两人的追击,也显得有些吃力。 容蕊停下来看了看依然遥不可及的塔顶,终于还是决定先去帮陆离。 如果陆离被他们两个人合力解决了,她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刚往回跑了几步,勐地,一只巨兽从浓雾中自上而下跃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 此兽身高近两丈,不知道是人面还是鬼面,赤红的双眼圆睁,长舌至颈部。 两头各生一对巨型鹿角,四只鹿角权桠横生,通体髹黑漆色,背有两翼,身披熊皮,至四肢处生玄金色鳞片,前为狮爪,后为鹿蹄。 容蕊阅歷不丰,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只是被它巨大的身形和吼声震慑,没有再往上爬。 反倒是洛秋水与冷玉看到此兽,面现惊异。 这是传说中的镇墓神兽方相氏,二人往日只在异兽志上看过,不成想竟有活的,还就在极清宗内! 方相氏镇守坟墓,驱逐魑魅魍魉,对于擅闯进墓穴中的人,自然也是全部杀掉。 此时的方相氏看见站在楼梯上的四人,愤怒异常,立刻扑了上来。 陆离本能地对杀气做出反应,一马当先迎了上去,直直踢向方相氏的脑袋。 然而方相氏个子虽大却极为灵活,稍一偏头就躲开了陆离的攻击,随后大口一张,就要把陆离吞进肚里。 容蕊心中焦急,却不敢妄动,时刻要防着冷玉二人。 眼见陆离几次攻势都被方相氏躲过,还被它一爪子拍在了墙上,容蕊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转头对冷玉二人道:「还请两位不计前嫌,先将这畜生降服了才是,否则谁也走不了!」 洛秋水先前被他们打得狼狈,此时当然不愿相帮:「你们二人心思狠毒,杀了乌怀夺取荼罗朱曼,如今又犯我极清宗,人人得而诛之!」 容蕊偏头去看又重新与方相氏战作一处的陆离,面色有些发白,只因她看见方相氏锋利的前爪将陆离的胳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陆离的身体可以说是刀枪不入,这怪物却轻轻巧巧地就让陆离挂了彩,果然不好对付。 她稳了稳心神:「乌怀不是我们杀的,我也相信不是洛姑娘杀的。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没用,若今天走不出去,何来清白一说。」 这句话,让洛秋水不禁沉默起来,倒不是什么清白。 只是她费尽周折跑出来,可不是为了葬身于此,她还要去为师弟寻药! 若容蕊他们真的杀了乌怀夺了荼罗朱曼,逃过此劫她便可以问她二人索要。 但若此时不帮忙,他们四人恐怕皆要葬身于此。 洛秋水这般想,是因为她知道,镇墓兽何其凶厉,绝对会将闯入墓室的人赶尽杀绝,他们四人若不合力,绝无生还道理。 冷玉早已看出洛秋水的犹豫,出声道:「师姐,若他们二人是杀人兇手,正可活捉回去,还你的清白。」这意思便是同意先合作,待击杀了方相氏,再捉住他们二人不迟。 容蕊听冷玉这般说,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便暂时化敌为友,可好?」 冷玉和洛秋水当下点头,迎了上去。容蕊也不再做停歇,一道沖向镇墓兽。 另外三人分别击打方相氏的头、身和四肢,陆离的压力瞬时就被分散了。 方相氏被四人攻击,更加恼怒,怒吼一声,勐一甩头,将陆离再次抛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第25页 冷玉催动轮椅到了方相氏的面前,剑指控剑刺向方相氏的双眼,一股鲜血喷洒而出,攻击方相氏腿部的容蕊躲闪不及,手上被溅了几滴,立刻如烧灼一般。 被刺瞎双眼的方相氏疼得悽厉哀嚎起来,之后便疯狂的挥舞爪子,口中竟然喷出火来。 洛秋水因刚才催动灵气同时御使五行巨龙,如今气海虚空,只能抛出几张流火符,保得攻击头部的冷玉不被火烧到。 被打在地上的陆离却有些不妙,方相氏是神兽,火也不是凡火,陆离虽然极力闪躲,衣角依然被火燎到,霎时间便烧到了身上。 容蕊看见就立刻扑了过去,大声喊道:「洛秋水!」洛秋水又抛出了一张灵水符,才堪堪熄灭了陆离身上的火。 容蕊看见陆离半边身子都焦黑一片,心里绝望起来。 毕竟对她来说,陆离是极厉害的人,和洛秋水不相上下,此时半边身子都熟透了,她还能指望谁。 洛秋水远远看着,心中有些惶惑,这人力量不在她之下,转瞬间却已然被方相氏烧成这般,那女子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如今只能靠自己和师弟……难道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冷玉御起剑影千山,将狂躁的方相氏暂时压制住,但也极为艰难,一向清朗如风的面庞也现起了焦灼。 洛秋水脑海中浮现起极清宗被妖魔围攻那日,眼前无尽的血河。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能死在这里?! 她闭上眼,内视自己的灵府,搜刮着所有的灵气,额间堕魔印略显,手上结月映万川之印,指尖迸发出一丝丝银白色的光亮,外围却团着黑气。 她堕魔之后,为了治疗冷玉的腿疾,修为再无寸进,便也研习一些魔道的修炼法子。 修仙者讲究修养生息以求长生,因此顺化五行;而魔道则是破坏天道以求置死地而后生,因此扰乱规律。 洛秋水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有大阵的威压,先将五行力引出,用魔修之法撕碎杂糅,随后用修仙之法顺化修復,完完全全将五行混合,可以无坚不摧。 此法也是她从一位前辈的书中看到的,灵气与魔气背道而驰,当时她还惊诧如何有人能将灵气和魔气并用。 如今大敌当前,也只能拼死一试。 此时冷玉再也压制不住方相氏,被方相氏一掌拍到地上晕了过去。 洛秋水心疼至极,却知不挟制住方相氏,他们都将性命不保,随即飞身到方相氏上方,用五行咒术将其锁住。镇墓兽左冲右突无法出去,只能愤怒的喷火。 若是往常,洛秋水这招夹杂魔道的月映万川或许可以将方相氏绞伤,但如今她灵气微弱,也只能保证不将它放出来。 如今已是无法,只能将希望寄託于伤势最轻的容蕊身上,大声点出它的要害:「它的心脏在左胸三寸处,最为薄弱!」 容蕊听了立刻扑向方相氏的左胸。 此时冷玉晕倒,陆离半边身子动不了,也就只剩下她了。 更何况她什么都不会,黑虎掏心这一招却最是得心应手,心随意动,尖利的指甲直接就刺了过去。 谁知方相氏最薄弱的地方,也是皮糙肉厚,容蕊只觉得钻心的疼,指甲尽数折断。 方相氏有所发觉,甩了甩身子,她便被抛在地上,咯了一口血,浑身无力怎么也爬不起来,眼见着就要被踩成肉泥。 容蕊看着兜头而来的脚爪,大脑一片空白。 人都说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可惜她生来就大脑空空,此时也没个回忆去处,倒是真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正自胡乱想着,却见一个身影越了过来,在她的上方将镇墓兽的心开了个窟窿! 方相氏的鲜血喷涌而出,容蕊尽了最大的努力护住头脸脸躲过了飞溅的鲜血,而那个正对方相氏心脏的人,则被浇了个透湿,顿时,焦肉的味道充满了整座灵塔。 一瞬间的静默,容蕊睁开眼,以仰躺的方式看见了一个完全不成人形的东西缓慢地将方相氏的心脏拉了出来,手法之娴熟,比容蕊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即,容蕊便看见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影在倾斜,向一边倒去。 轰然一声,巨兽倒在了地上,捲起的风甚至将塔顶的浓雾都搅动了起来。 心血 容蕊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要闭上眼睛。 可是下一秒,她清醒起来,他们还没有破开大阵,和洛秋水冷玉的同盟也随着镇墓兽的死亡瓦解。 最危险的时刻还没有过去! 容蕊催动体内唯一的一丝灵气,站了起来。 大概是额角破了,血在眼角处,她有些看不清。 不过这依然不妨碍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因为施法而脱力的洛秋水面前。 容蕊喘了两口粗气,坐到了洛秋水背后,将她扶了起来,顺便用锋利的指甲搭上了她的脖颈。 她当然不会杀她,但是样子还是要做的。 此时昏迷的冷玉幽幽转醒,看到洛秋水被容蕊胁迫的模样,一言不发。 「治好他!」容蕊看向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陆离,对冷玉说到。陆离是跳尸,无知无觉,没有痛感,只要能动,就会杀戮下去。但如今这模样,已然不能算在「能动」之内。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 此时的洛秋水稍微有了些气力,挣扎起来:「师弟,别管我!将他二人擒住才是正事!」容蕊一时不查,被她的动作带得前倾,锋利的指甲立刻划破了洛秋水的脖子,虽然不深,但血却流了下来。 第26页 容蕊生气道:「别动!」她本没有杀她的心,不过是胁迫罢了。 冷玉此时开口:「殭尸以心脏为食,镇墓兽为神兽,食其心脏,或许有救。」三两句就道破了陆离的身份,倒也没有追究他们的来意。 容蕊本就一心希望让陆离生龙活虎起来,却有些犹疑,不知能不能信他的话。 然而陆离如今的模样,容蕊想不会更糟糕了,便打算一试。 「你去取了餵给他吃!」容蕊自己不敢妄动,只能让冷玉代劳。冷玉从善如流,将自己推到陆离身边,弯下腰,把那颗硕大的心脏撕碎,一点一点塞入陆离口中。 冷玉重复着这一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不是在做这极其血腥的事情,而只是在执笔写诗文一般。 然而容蕊却不敢放松,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整颗心脏已经完全被陆离吃了下去,而陆离自吃第一块肉的时候,容蕊就看见他身上本是焦黑的□□正在癒合,长出新肉。直到最后一块肉,陆离又是原来那个陆离了。 这一过程绝算不上好看,可容蕊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种时候,她才感觉到陆离虽然不通人情,但作为一个打手来说,真的是极端重要的。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同时,她又感觉自己十分没用。没有了陆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她太讨厌这种感觉了。自此,容蕊暗暗下定决心,若这次任务能成功回去,她一定要想法子变强,不能只依靠自身的本能和利甲了。 心中的五味杂陈只有一瞬,看到恢復得完好如初的陆离,她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这会儿已经蓄足了力气,将洛秋水往冷玉的斜对面拍去,自己纵身跃到了陆离的背上。经过刚才一战,二人之间似乎有了些默契,陆离立刻跃上楼梯,几个飞身,便背着容蕊进到了浓雾中去。 冷玉见洛秋水被释放,立刻飞身过去接住了她。她此时心下着恼:「师弟,你怎么就能让他们跑了!」如今陆离身体康健,飞身跃上塔的顶部容易,而他们二人都受了重伤,就算追也来不及。 冷玉却笑了起来:「师姐也太小看我了。方相氏的心脏,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可记得方相氏的血洒在人身上如火灼一般?」 洛秋水点头,忽然恍然大悟:「墓穴至阴,镇墓兽则至阳,方谓阴阳调和。而心者,血之精粹也。」 说着,也笑了起来。 冷玉见洛秋水了悟,便道:「咱们且慢慢上去,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擒住他们。」 当容蕊与陆离穿过浓雾到达塔顶时,他们才发现这座灵塔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所谓的浓雾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一旦跃出雾中,会发现踩在这层浓雾犹如踩在平地上一般,踏实、安稳。可以说,塔顶由浓雾隔开,自成一片天地。 然而,这还不能显示出这座灵塔的与众不同。 因为灵塔是用来安放逝者的,而这座塔中安放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纵使那女子浑身浴血,眼睛紧闭,四肢和心口处都被牢牢钉在对面的塔壁上,但是容蕊依然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唿吸声。而她额间的堕魔印,更是触目惊心。 容蕊忽然明白,为什么洛秋水在塔中施魔道功法时,大阵并未显现,因为这塔的主人,本身就是入魔之人。 一时间,有纷繁的疑问涌向容蕊。 为什么在极清宗里会有堕魔之人?又为什么会将这女子囚禁在埋葬死人的灵塔中?这个人与极清宗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与大阵有什么关系? 接踵而来的问题,促使容蕊想更近一些端详这个女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她立刻转头去看,发现陆离跪倒在地,极为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跑过去,伸手想去抓陆离,却一下子将手缩了回来。 他的身子很烫! 几乎如火一般。 容蕊的心一沉。 殭尸是尸,浑身冰凉才是正常,而如今陆离浑身发烫,再思及刚才的一切,用脚趾头都能知道,自己是被冷玉骗了。 或许方相氏的心脏的确有用,但太过有用了。 其至阳之性寻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性阴的殭尸了。她皱起眉头,懊悔自己的疏忽,但此时后悔无用。 陆离的身上开始渐渐蒸腾起热气,容蕊紧咬嘴唇,强令自己抬起了陆离的头,她觉得自己的手如在炭火之中,似乎还能闻到一丝焦味。陆离原本青白的面庞此时异常地红润,血管凸起,眼中赤红。 容蕊心中惊惧。 不久冷玉和洛秋水就会赶来,而此时破阵之事疑窦丛生,更别提如何离开,陆离这突生的变故,几乎让成功更加渺茫。 虽说陆离是几乎无知无觉的殭尸,但这几日陆离与她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让陆离死掉。 此时的容蕊,倒当真把陆离当做人来看待,也不去想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行尸,如何「死掉」。 眼看着陆离的身上开始冒起火星,容蕊忽然镇定了起来。 她如今有什么呢?自诩的脑子和利爪都派不上用场。可是,她还有血! 阳蚀天君不是说,自己的血对于他的修炼是最好的补药吗?! 天君是飞尸,陆离是跳尸,说到底,与陆离只是有修为道行的差别。陆离如今受方相氏心脏至阳之性所苦,只因他修为不够,无法以自身阴气压制阳气。 第27页 而她的心头血可以增进修为,那如果陆离喝了,修为大涨,很有可能可以压制住方相氏心脏的阳气。 容蕊此时顾不得多想,因为陆离的发尾已经烧着了,再这样下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会化为灰烬。 她咬了咬牙,伸出锋利的指甲,熟练的在自己胸前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她不敢浪费,忙将陆离的头抬了起来,俯下身,心头血便流进了陆离的口中。 容蕊的血对于殭尸是灵药,有着天然的诱惑力。 以往陆离没有显露出来,是因为天君的约束。 但如今他昏迷着,连仅剩的一丁点神识都没有了,就表现出了作为殭尸最本能的对尸煞之血的渴望。 于是,饮下容蕊鲜血的陆离,在身体稍加恢復阴气之后,本能地追寻更多的鲜血,伸长了獠牙,咬了上去。 容蕊吃痛,又因为陆离忽然的顶撞倒在地上,此时陆离的獠牙刺入容蕊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吞咽容蕊的心头血。 容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一时间有些尴尬,只能不停地默念:「他是尸体,他是尸体……」来催眠自己。 容蕊觉得自己的血在飞速地离开自己的身躯,同时也能感受到陆离灼烫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冷。 她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效果。 随之而来的,便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让自身保持清醒。 陆离如一个不知饥饱的野兽一般不停地吸食她的鲜血,而如果她此时晕过去,估计就会被陆离吸成人干了。 她必须在正确的时候,将陆离推开。 由于陆离趴在她的身上,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从滚烫变为与常人一般的温热,而陆离周身氤氲着一层鲜红的雾气,显示他正在将饮进的鲜血转化成自身的修为,继而协调体内的阴气与阳气。 陆离的脸上显示出了正常人的红润脸色,之后又变得有些苍白,正如天君一般,却不再是从前的青白,似乎又多了一丝生气。 容蕊浑身发冷,终于忍受不住,偏头看了看陆离稍显苍白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大碍,想要将他推开。 可惜因为失血过多,容蕊早已经没有了力气,这轻轻一推对于力量正渐恢復的陆离完全没有作用。 容蕊甚至感到他的獠牙又长了几分,堪堪就要扎进自己的心脏中去。 她开始挣扎起来,可她的动作简直微乎其微,而陆离却越发有力,将她狠狠按在地上,如饕餮般贪婪地吸食鲜血。 容蕊已然无力挣扎,只能大睁着眼盯着陆离,心中恨恨地想,什么叫东郭先生与狼,这真的是血的教训。 想到后来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竟然就要这般死了? 这真是极不体面的死法。 好在冷玉和洛秋水终于还是上来了。 陆离在他们踏上浓雾的那一刻停止了吸血,警觉地看向从浓雾中出来的二人。 反倒是洛秋水和冷玉看到完好无损的陆离,不禁愣怔了一瞬。 随即看到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容蕊,心下更是惊诧。 唯一能压制方相氏至阳之气的,只有至阴的东西,人血性温,绝不可能治癒跳尸。 他们初还以为只有陆离难以对付,容蕊只是凡人,顶多是个赶尸人,如今看来,这个女人也不简单。 预料的场景与实际不同,洛秋水与冷玉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不远处,思索破局的方法。 然而这时,躺在地上的容蕊清醒了过来,她仍然有些头晕脑胀,两眼发黑,并未察觉到冷玉和洛秋水,她爬起身看向陆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塔顶多出来了两个人。 可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也懒得理会他们,兀自掏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涂在自己胸前,歇了好一阵子才不急不缓地道:「两位不愧是仙门高徒,有勇有谋,实在让我佩服。」其中的讽刺意味,任谁都听得懂。 洛秋水眼现愤怒之色,往前迈了一步,却被冷玉拦下:「二位也不遑多让,不知到我极清宗来,有何贵干。」依然是如沐春风的声音,若不看四人狼狈地模样,似乎下一瞬就要把酒言欢起来。 容 蕊不答,目光却看向那被钉在塔壁上的女子,心中一面盘算陆离修为增进之后是否可以以一敌二,一面问冷玉:「阁下可知这塔里囚的是什么人?」故意将「人」字咬得极重。 冷玉和洛秋水也早已注意到被钉在塔壁上的女子尚有生息,心中诧异却面上不显。 他们从未听他们的师父令修真人说过极清宗中有堕魔的修者,更不知道塔林中竟然囚禁着活人。 容蕊本还想从冷玉那边获得一些消息,但看他们不答,也没了办法。一时间,塔内静默无声,四人僵持。 然而容蕊心知这到底不是办法,眼看着破阵的关键必然与这女子有关,不然这塔中为何会有神兽镇守。 太多的不寻常,让她无论如何都得先靠近对面的塔壁,从那女子身上破解。 于是,她动了。 向对面的塔壁纵跃而去。 冷玉和洛秋水一直牢牢盯着他们二人,一见容蕊行动,立刻飞身上前。虽然他们不知道容蕊的目的,但必须要阻拦她。 就在洛秋水即将抓住容蕊肩膀的剎那,斜刺里跳出来的陆离挡住了洛秋水的去路,并与她缠斗起来。洛秋水堪堪只撕落了容蕊的一片衣袖,眼睁睁地看见容蕊奔向了石壁。 第28页 而下一刻,冷玉和洛秋水都惊讶地看到容蕊消失了,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冷玉想追过去,却被陆离一掌噼了回来。由于喝了容蕊的心头血,陆离的修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硬生生将冷玉阻拦住。 冷玉不得不祭起飞剑,与洛秋水一同小心对付起陆离来。 青玄 昏黄的铜镜里,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她用手抚上脸颊,这是一张淡妆浓抹皆相宜的脸,五官浓艷却又高贵清冷,眼中透着坚韧与不屈。这是她吗?她又是谁? 她蹙眉思考,镜中的美人便同样蹙眉。 然而这样的思考却被一声哭泣打断,有女子从外间来,衣服尚算整洁,面上却全是惊惧,噗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仰面皆是泪水:「殿下,大周……亡国了!」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袭来,她一阵恍惚,低头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宫女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泪水啪啪滴在地上:「殿下,逆贼已经攻进武阳门了,帝后……殉国了!」 她身体一颤,觉得眼前一黑,却终于还是缓了过来,对着镜子弯了弯唇角,似哭似笑:「大周气数已尽,可惜我在深宫,连父皇母后都未见上一面。」 那宫女是个衷心的,见帝姬并无过多伤心难过,虽然惊讶,却没有多想,站了起来立刻开始脱衣服:「殿下,逆贼再有一刻大概就过来了!您扮成宫女模样,往山上去吧!奴在这里拖得一刻是一刻!」 她止住宫女,平静道:「父皇母后都殉国了,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帝姬,逃出去又能多活几刻呢? 你不用忙活了,我等他们过来便是。」 那宫女双眼圆睁,十分吃惊,不知道帝姬是什么想法。 然而见她坚决,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陪着帝姬,生也好死也罢,总要挡在帝姬前头。 可怕的寂静在室内蔓延,终于还是被震天的兵戈声笼罩。 待一切归附宁静,她站了起来。盔甲染血的士兵破门而入,随后进来的便是重要人物,然而在看清只不过是七王中的三位时,她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宫女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将她推开。 那三位诸侯见到她,不禁有些错愕。 宫中的皇族不是跑了,就是殉国而死,倒没想到这里有一位没死也不逃的。 她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满是惊惧:「你们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三位见她面露惧色,又是一介女流,只当她是怕死,又没能逃得出去,放下了戒心,往前走来。 她等得就是这一刻,袖中的匕首划出,走在最前面的诸侯王觉得脖子上一凉,鲜血便喷涌而出。 惊变起于剎那,她出其不意,在三位诸侯放松警惕的时候,连续结果了两人。 脸上染上了鲜血,她眼中却是坚毅与镇静。 「哐当!」匕首被人打落,瞬间她便被制服在了地上,原来是另几位诸侯王赶了过来。 她心道横竖是死,杀一个就是赚一个,自己武艺微末,杀了两个逆贼,绝对不亏,死后见了父皇母后,也算有个交代。 可是旁边悽厉的尖叫却让她不由得注目,在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宫女被一刀穿心后,她的脸终是变得苍白。 宫女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就这样了无生气地倒了下来。 她挣扎起来,却因为挣扎而引来了更大的束缚。 那些诸侯本就是利益联盟,死了两个人也并非坏事。 只是这帝姬有些骨气,倒总想让人摧残之。 于是,那些人将她的衣服扒了,口中说着污言秽语。 她终于有些慌张起来,奋力挣扎,大声喊道:「你们杀了我!」然而那些诸侯又怎会这么轻松让她去死,他们将她的衣服撕烂,用带着鲜血的手抚摸她的身体。 她想咬舌,却被卸了下巴,无论如何挣扎,却、都逃不开身上游走如蛇般噁心的大手,身体被侵入,疼痛将她吞没。 眼中泛着冷光,如地狱恶鬼般凝视着这些人,这些曾经是臣子如今是反贼是魔鬼的人。 那些人不耐她的眼神,拿了块布盖在了她的眼上,继续在她的身上驰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出窍了,因为再也听不到那些如恶魔般的声音,疼痛也几乎没有了。 布被从眼睛上拿开。 她这是死了吗? 眼前的人又是谁? 那人一身白衣,眼神温润,带着悲悯,开口道:「大周皇室血脉仅剩一人,可惜了。」 他将她抱起,丝毫不在意她的血污秽了自己的白裳。 她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生怕这是一场梦,或者,她已经死了,这是来接引她的天神。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对她一笑,眼中如漫天的碎星:「你叫什么?」 没有安慰,也没有悲伤,只是初见时最寻常的问候,却极具安抚能力。 是的,她不需要别人的悲怜,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 「缘君,我叫李缘君。」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师妹,师父找你!」一个蓝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坐在水中练功的少女,耳后根却悄悄红了起来。 他只觉一道红影从身前刮过,水里的人早没了踪迹。他摇了摇头,只要是师父吩咐,师妹最是积极。 第29页 欸,师妹的修为又精进了,自己还要努力才是。 一道人影扑到青玄面前,却又堪堪停住,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青玄笑起来,对她招了招手:「缘君,你过来。」 红衣少女正是李缘君。自被青玄救下,便拜了他为师。李缘君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不到六百年就已经有了分神后期的修为,比两位师兄进步还快,性格虽有些高傲却并不坏,因此青玄很愿意教她。 李缘君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 「这几日你即将突破分神后期,进入归元期。你天生根骨极佳,别人花费数千年都不一定修的来的修为你百年便得了。对你来说是好也是不好,你一向心急冒进,根基不稳,此次要万分尽心,以防走火入魔才是。」 李缘君抬眼看了一眼青玄,他依然是柔和而又清冷的面容,这些年来竟从未变过,心中微微一刺。她低下头,只敷衍道:「缘君知道了。」 青玄见她不甚上心,不由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知你心中所想,」 青玄顿了顿,继续道:「你入门不过几年,就偷偷回去杀尽了余下几王,我并未阻拦,也算结了你的执念。可你还想杀灭七王的子孙,却并不应当。我将你拘在宗中,便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 缘君有些不服气:「那些乱臣贼子的子孙,如今依然封王封侯。我如何能放下?」她依然不满于几百年前,自己在准备杀灭七王的儿孙辈时,师父出现将她带回极清宗,之后又设了阵法,让她不能离开。 青玄嘆了口气:「你既遁入仙门,凡尘俗世与你再无瓜葛。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理应放下,不然心魔若起,不但修为难以寸进,还有可能堕魔。」 李缘君心中想,她修仙本就是为了荡平七国,重建大周天下。 虽然人间已过去近千年,但如今的君王依然是曾经七王的后人,也依然是她的仇人。 若抛了这念想,就只剩下她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人都说修道清心,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青玄的感情如何。 那些时日恍恍惚惚宛如梦中,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只因各国纷争又起,才让她如梦初 醒。 她牟足力气修炼,如今终于要步入归元期,到那时别说七国,就是百王也不在话下。 復仇,才是她应该要做的事情。青玄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 但她不愿与青玄争论,故而闷声道:「师父无须为弟子挂心。」 青玄看她一副不屈服的模样,有心想再提点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片刻,终还是只嘆了口气:「也罢,你自去吧!」 幼时大周皇室于他有恩,那日观微人间,发现大周龙气衰微,竟是亡国之相。奈何此乃天意,他阻止不了大周亡国,也不能阻止帝后殉国,却在最后出手,救下了被人欺凌的李缘君。 保得大周皇室一脉,也算是还了恩情吧。 修道之人最忌欠恩不还。有恩不还,心中必有挂碍,有所挂碍,则易生心魔。 青玄救下李缘君,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身考虑。只是后来李缘君拜在他的座下,才上了几分心。 又见李缘君于修道一途上可谓天资卓绝,不禁感慨救她果然是天意,更加认真对待起来。他知她私心未了,还想着报仇,却也没奈何,只能时常提点她罢了。 然而他却不知,他的时时关心,早已成了李缘君的魔障。 痴念 缘君远远望着正在湖边观景的青玄,终还是转过了身。 她心绪不稳,修为难有进宜。 然她已经等不得,诸侯王的子孙内斗征伐不断,这般好的机会再不会有,她必须下山将仇人一一手刃。 为了破阵,她悄悄研习了无数阵法。他的阵法早困自己不住,只是以往的贪恋让她犹豫不决。 但如今,她不愿再自欺欺人留在这里,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就此别过,师父。 杀人的日子,像梦一样充满晦暗与虚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愉悦。 摘下第一个仇人头颅的时侯,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成为了一个可以在千军万马中直取王者性命的上位者,权利与金钱,都不及这鲜血迸溅的快感。 那一瞬,她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与青玄所盼望的完全不一样的李缘君。 青玄盼望她是他的好徒弟,一心修道,不问过往。可她怎么能忘记呢? 大周皇室二百三十七条人命,忠僕如蝼蚁般死在她的面前,自己则破败不堪地活着。 而那些窃国之人,连同他们的后代,近千年来顺遂无恙,又是什么道理。 而青玄呢,悲天悯人的降临,似乎要救她脱离苦海。 可这苦海却因他而越加深不可测,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乖乖地做他的好徒弟,不染凡尘? 他理应自有他的天道坦途,那她也该有她的阿鼻地狱。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七王后人早已屠尽,当復仇已经不能再成为目标让她活下去,那些死去的旁人,不过是聊以慰藉的乐趣。 她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是觉得鲜血能让她快慰。 再见青玄的时候,李缘君的眼睛被鲜血浸透成鲜红,而青玄的眼中,悲悯更甚。 第30页 「你入了魔,还不认错。」 她却笑道:「师父,我报仇,又有什么错?若说心恋师父,罔顾人伦的错嘛?我倒是认的。」她笑着指了指青玄,曾经埋藏在心中无法启齿的心思在如今说出口,竟然易如反掌起来。 「放肆!」身后其他宗派的修仙者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语,犹如霹雳,不禁怒喝。 青玄是什么样的人,这魔女竟然敢染指? 众人望向青玄,一位道人道:「青玄,此妖女早已堕入魔道,满口胡言。纵使她曾是你徒弟,也还望你替天行道,斩除妖女才是。」然而青玄却一言不发,众人面色皆有些不好看。 「师父,你知道我喜欢你的。」缘君面上带笑,笑意却未尽眼底。这是她在杀戮中了悟的。 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过去,青玄的欲言又止,早已道出了一切。她以往的小心翼翼,原不过都是一场笑话,她是演戏的小丑,观众早已洞悉所有,偏还不说明,只看着她在台上傻傻的自娱自乐。 从那一刻,缘君才真正入了魔。 青玄上前一步,不希望她再错下去。「你入了魔,随为师回去。」 「怎么,怕别人知道你有一个肖想你的徒弟啊?怕什么,都是我的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缘君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而此时的众人愤慨于李缘君的话。她入了魔,大逆不道,更何况还杀了那么多人,其罪当诛! 一时间,等不到青玄表态的众修者沖了上去,口中皆道:「诛杀妖女!」 青玄拦不住,也不能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修者群起而攻之,纵使李缘君修为不弱,却依然寡不敌众,浑身染血,栽倒在他的面前。 青玄看着失去意识的李缘君,终于道:「孽徒李缘君,修心不正,自甘堕魔,屠杀黎民,其罪当诛。」 万山剑诀已出,漫天剑雨蓄势待发。 终究是不忍看她受苦的模样,青玄闭上了眼,万剑落下。 蓝衣男子踏入高塔的结界中,轻车熟路地安抚了方相氏,缓缓走上了塔顶。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眼中有深沉的阴郁。被钉在塔壁上的少女满身血污,一张脸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来,便睁开了双眼,只见双目猩红,正是堕魔的李缘君。 「令仪,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师父还要留着我,镇山呢。」她语带嘲讽,又闭上了双眼。 谁能想到,一向公正严明的青玄仙君竟然也有了私心?李缘君幸灾乐祸的想。 那日她本以为自己命结于他手,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哪成想转头自己竟然被囚到了这葬死人的塔中来。她还记得那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青玄,他说: 「你命途多舛,从万人之上跌至蝼蚁之下,入魔情有可原。为师如今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于阵法一方面尤具天赋,当以身作阵将功赎罪,清除极清宗魔气,使后人不再如你一般堕魔才是。」 李缘君听了这话,愣了半晌,忽而大笑起来,继而又呜咽出声:「师父真是明白事理的人。堕魔情有可原?以身作阵将功赎罪?」 什么情有可原呢?她早已想明白,不过是他的愧疚心在作祟罢了。大周皇室于他有恩,他却不能违背天道解救帝后,却为自身不起挂碍救下了她。 他在愧疚什么呢?愧疚于没有让她走上正道?还是愧疚于因为救了她李缘君而害了许许多多的人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她这一生零落至此,早已无心纠结,只闭上眼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吧。」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探过她。 「你来倒是稀奇。师父有什么要吩咐吗?可惜这天魔尽屠大阵已是尽我所能,再有什么将功赎罪,我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此时的缘君闭上双眼,语带嘲讽,并未看见那人眼中的阴郁,却听到他如寒冰一般阴冷的声音: 「师父……渡劫失败了。」 李缘君睁开眼睛,盯着他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蓝衣男子又道:「师父渡劫失败了,将衣钵传给了令修师兄。」 李缘君茫然起来,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嘴唇上下翕动,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她觉得她听懂了,可是又没有听懂。 「怎么可能呢?」她不信。 青玄是谁呢?是当今修仙门派中的皎皎者,离飞升只差一步的仙人,怎么会渡劫失败呢? 渡劫失败,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灰飞烟灭,就是连来世都渺无踪影了。 蓝衣男子见她这般呆愣模样,心中郁火更胜:「你果然喜欢师父!可我告诉你吧,渡劫哪有那么容易?!哪怕是他青玄,不也灰飞烟灭了?」 李缘君又细细回想起以前的日子,竟然有些不真切起来。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口中还骂她孽徒来着。 「真的死了?」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蓝衣男子见她茫然的样子,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不以为然道:「若不是师父死了,我也不可能趁乱过来。」 这时候,她忽然信了。 是呢,若不是师父死了,令仪怎么能进到这里来呢? 囚禁她的灵塔,正是师父亲自炼制的认主法宝。若非是主人身死,旁人如何进得来? 青玄,真的死了。 第31页 她忽然有些窃喜,他是真的渡劫失败了吧?是因为她吗?她终于让他起了挂碍了吗? 心里另一个声音讥讽她,不要自作多情,大概只是渡劫艰难,连他都应付不来。 只是,他真的死了吗?那自己,应该开心吗?还是难过? 缘君想了很久,却只能用「没有情绪」来形容自己的情绪。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开心。她悲伤过。国破家亡时,她悲伤;发现自己喜欢青玄时,她悲伤;被青玄囚禁在塔中时,她悲伤。 她也开心过:青玄教她术法的时候,她开心;捉弄以前害羞的令仪时,她开心;人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时,她开心;可是现在呢?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心空了。那个从初见就空了一块的心更空了,空得连任何情感都没有了。 她想,在用尽力气荒废一切感情之后,她再也没有什么情绪去面对那个人的离去了。 就好比夜幕中的烟花,曾经极绚烂的绽放,但在那之后,只空留冷寂。 令仪见她面无表情,似乎是灵魂出窍的模样,心下有些慌张:「如何,趁着极清宗空虚,你可以逃走的。」 她抬头一笑,神情比哭还难看:「师兄,你起了心魔,这天魔尽屠大阵……你承受不住的。」她以身为阵,山中的魔气她能感受得到。 蓝衣男子眼中红光一闪,面色黑沉,冷哼道:「我又是为了谁?!你既然甘愿在这里活死人般的呆着,便呆着吧! 修仙一途各凭本事,青玄渡不了劫,我却一定可以,走着瞧!」蓝衣男子不再留恋,匆匆离开了塔林。 巨塔又恢復了平静,李缘君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极渊之中,黑暗而又冰冷。 轮迴 昏黄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熟悉的脸。她用手抚上脸颊,这是一张淡妆浓抹皆相宜的脸,五官浓艷 却又高贵清冷,眼中透着坚韧与不屈。 她蹙眉思考,镜中的美人便同样蹙眉。 然而这样的思考却被一声哭泣打断,有女子从外间来,衣服尚算整洁,面上却全是惊惧,噗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仰面皆是泪水:殿下,大周……亡国了!」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袭来,她一阵恍惚,浮生应尽,为何……又回到了最初? 当李缘君再次经歷了国破、家亡,看到从天而降白衣胜雪的青玄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始相信, 命运的轮迴倒流到了原点。冷寂的心忽然又鲜活起来。 这一世,她还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他还不是她的师父,这是不是说,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曾经以为都已经放下了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似乎重生的不只是她的□□,还有她的灵魂,她一如当初那个有血有肉,以一人之力击杀三个叛贼的亡国帝姬,坚韧而又充满希望。 青玄依然如前世那般对她一笑,眼中如漫天的碎星:「你叫什么?」 而李缘君则用尽了两世的期许,抬眸笑望:「缘君。李缘君。」 后来的青玄想,那时候的李缘君,明明刚经歷了丧亲之痛,亡国之恨,却在望向他的那一眼中,暗含着无上的勇气与希冀,让他诧异不已,以至于那双眸被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此去经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接下来的日子,李缘君「自然而然」地入了极清宗门下,又「处心积虑」地拒绝成为青玄的徒弟。 上辈子她因师徒之情而走火入魔,这辈子她自然不可能给自己设这样的障碍。 走火入魔后的记忆让她对修仙兴趣了了,至于报仇,在上一世就已经对得起大周皇室了,于是她藏匿了自己的天资,成为极清宗的一名外门弟子,是与青玄八桿子打不着的关系。 然而李缘君当然不会就这样「顺其自然」,总要对得起自己的重生才是。 月下花林的「偶然」重逢,新雨空山的「不经意」邂逅,朝露蒹葭的「羞涩」寒暄……一点一滴,让 李缘君一步步走入了青玄的内心。没有了师徒名义的枷锁,一切都变得异常的顺利。 李缘君有时总是忍不住在想,若上一辈子她与青玄不是师徒,青玄会不会喜欢她呢? 可惜上辈子她是他的徒弟,那么从一开始,青玄就不会对她有「喜欢」这样的念头吧。 她嘆了口气,又自嘲地一笑,前世已是昨日死,今生她终于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守,又何须庸人自扰? 然她想不到,上天给她的重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当青玄向极清宗提出要娶李缘君的时候,竟然遭到了极大的反对。 青玄身为极清宗掌门,李缘君哪怕曾经贵为一国帝姬,如今也只是外门弟子,身份有如云泥。 当时东陵一带上古妖兽饕餮作乱,仙门内竟无人能奈何得了它。于是青玄瞒着李缘君前往东陵,以一己之力将饕餮封于薄海之中,以此功绩作为交换,终与李缘君结成了道侣。然而青玄在封印饕餮时元气大伤,初时未显,之后渡劫失败,终究还是身形俱灭。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竟然比前世还要真切。 明明已经不是师徒了,明明他已经爱上她了,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魔气聚集,她眼中泛起猩红,没有逃脱堕魔的宿命。她不记得杀了多少极清宗的弟子,只觉得再多的鲜血,都难以慰藉她的恨意。 第32页 既然结果都一样,为什么让她再重活一世? 前世今生已经分辨不清,也不须分清。 当她再次被镇压在塔林中,她还有些期望能再听到青玄的声音,哪怕他依然是她的师父。 可惜没有。 这不是前世,这一世的青玄,已经死了。 那一刻,她有一丝丝的清明。 昏黄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用手抚上脸颊,这是一张淡妆浓抹皆相宜的脸,五官浓艷却又高贵清冷,眼中透着坚韧与不屈。 「啪!」她把铜镜重重地扣在了桌上。 巴掌大的脸被双手遮住,泪水却从指缝间留下,滴答、滴答,打在吉祥如意纹样的镜背上,格外的悦耳。 外间跑进来的丫鬟愣怔住,继而也哭了起来:「殿下,大周亡国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李缘君恨不得亲手将宫女扼死。她是不是造的杀孽太多,所以才被困在这轮迴中,一次一次不得解脱?可是她不甘心!她总要找到办法,顺心如意的过一生! 几乎无光的眸子中又迸发出了生机,她倒要看看,难不成她就不能有一个好结局?! 当青玄再次出现时,问出同样的问题,她依然那般回答:「缘君,李缘君。」 可惜命运几乎如诅咒,无休无止的轮迴,翻来覆去的演绎,偏偏都以悲剧结尾。 这是重生的多少次了,一千次?还是一万次? 李缘君呆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而绝望。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冗长的循环的噩梦,或许梦醒之后,只是第二天的清晨,她根本不是李缘君,也没有什么青玄。 青玄是这个噩梦中最可怕的梦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青玄的梦魇。 因为无论在这场梦中轮迴多少次,她与青玄的纠葛都会使得二人万劫不復。 到后来,她放弃了,甚至在一次的轮迴中促成了青玄与他人的婚事,可她对青玄的爱让她嫉妒那个女子,变得面目可憎,最后入魔,又连累青玄渡劫失败神形俱灭。 她到底要如何?难道是放弃的不够?! 是不是她死了,青玄就会好好的? 她早已恨透了这毫无意义的一次次轮迴,如果还要继续这样下去,自杀倒是最省时省力的。 袖中本应该用来击杀叛贼的匕首□□脆利落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腔。 她早已麻木,丝毫不觉得痛,只希求自杀能结束这一切,至少是他们二人中一个人的一切。如果 青玄从没遇到过她,或许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她闭上眼,心里这样想。 可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再次坐在铜镜前时,更深更沉的绝望袭来。 破阵 她非但没有解脱,连青玄也没有解脱。 当青玄赶到,看到的只是她的尸体时,心中挂碍骤起,在日后的修炼中与日聚增,依然使他渡劫失败。 然而这千万次的轮迴,到这里,她终于察觉出了些诡异。 为什么即使她死了,也依然看到了青玄的结局? 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李缘君」闭上眼,开始仔细回想蛛丝马迹。 每次轮迴之时,她似乎都会有一种剥离感,她只以为那是「重生」的感觉,可是,为什么每次重生都在大周亡国之时? 似乎……似乎就是为了让她与青玄相遇一般。 那么,在她与青玄相遇之前,她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她努力的回想,脑海中却只是空洞洞的「大周帝姬」四个字,没有情绪、没有画面,什么都没有。 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真的是她吗? 李缘君,真的是她吗? 如果她不是李缘君,那她又是谁? 外面的嘈杂声让她再次蹙眉。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已经死了千百回的宫女再度跑了进来,带着哭腔道:「殿下,大周……亡国了!」 她眼神毫无波澜,接下来依然如机械般的将叛贼杀掉,又任由那些人用骯脏的双手抚摸她的全身。 她丝毫不在意,因为她在思考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她不是李缘君,那她又是谁?如果她不是李缘君,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她再次看到青玄从天而降时,电光火石之间,她了悟。 或许,是为了了结这段孽缘? 千百次的相遇,千百次的爱恨情仇,不论是轮迴,还是梦境,青玄都是关键,而李缘君对于青玄的执念则是噩梦的源起。 如果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她不是李缘君,或者她宁愿相信自己不是李缘君,那么是不是说明,李缘君对于青玄的执念可以放下? 她蹙眉思考,就连青玄问她叫什么,她都没有回答。 青玄见怀中的女子并未说话,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出言安抚了她几句,有心想先将她带回极清宗。 或许是情感在千百次的轮迴中消磨殆尽,或许是对噩梦般的轮迴无可奈何,又或许是「自己不是李缘君」的念头一直盘桓在她的脑中,青玄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她,真的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吗? 回到极清宗后,她对青玄表达了感谢,却拒绝留在极清宗。 「李缘君」搬到了极清宗山下的小镇上,平平凡凡的生活,终生未再与青玄相见。 第33页 而青玄知道大周的帝姬一世安好,生活顺遂,也算了却心愿,终于在渡劫之后顺利飞升。 白髮苍苍的「李缘君」坐在自家门前,望着天边的彩霞,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想到这里,不禁感嘆造化弄人,她努力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好下场;却当她抛却执念随遇而安之后,一切似乎看起来水到渠成。 她这些年,经常思考自己到底是谁,虽然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却越发让她确定自己不是李缘君,因为自己的某些记忆碎片里,从来没有大周皇室,也没有李缘君。 这也使她时常可以置身事外的审视从前的轮迴,发现对青玄的执念越深,二人的结局也就越悽惨。 于是,她索性对青玄的消息不闻不问,甚至恶意地想,大不了不过又是个灰飞烟灭的结果,她早已经歷了千万次,多一次也无妨。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一转眼她便白髮苍苍。 心中忐忑是否还会再有轮迴,可生命似乎在她体内快速消逝,让她只能在弥留之际,隐约听到了仙人飞升百鸟齐贺的天籁…… 她已经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因为黑暗正在淹没她。 再次醒来时,她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不再是令人生厌的铜镜,而是漆黑一片混沌,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有正中间一个宫装女子,看起来格外的眼熟。 「你是谁?」 她下意识地问。 那女子打量着她,答道:「我是李缘君」。 这样的答案并不让她意外,甚至验证了她的猜想。 只是这之后,她的疑问不减反增:「那我是谁?为什么会成为你?」 李缘君歪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闯进来。不过,谢谢你。」 她疑惑:「谢我?为什么?」 李缘君走到她身边,手轻轻一挥,展现出了仙人飞升的场景,而正在飞升的,正是青玄。 「李缘君」有些吃惊:「他!他竟然飞升了?」曾经失败了无数次的飞升,竟然在这一世成功了吗?她忽然又有些五味杂陈,没想到只要她不纠缠他,就真的会有一个好结果。 「他没有飞升。」李缘君嘆了口气,轻飘飘地说到。 「李缘君」指着正在飞升的青玄,疑惑道:「他不是……」 「这只是我的梦境。你不是猜到了吗?「李缘君打断了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闯到了我的梦里,但是在你闯进来前,我就在这里了,你闯进来后,我就把你变成了我。」 「李缘君」不太懂她的意思,但是并不打算插话。 李缘君望着远处正在飞升地「青玄」,缓缓说:「你还记得第一世吗?」 「李缘君」思索了好一阵,才大致想起了所谓的第一世,忽然有些懂了。 「根本没有什么千生万世。那一世,便是我和他的全部了。」她顿了顿,接着说:「后面的,不过都是我不甘心的梦境罢了。 我将我与他的生命轨道翻来覆去的演绎,想找出一个最好的结局。 那个结局里,我和他可以白头偕老,可以儿孙满堂。可是这千百万个我与他的结局中,从来都没有让我得偿所愿。 你却做到了。你让我安稳一生,让他也得道成仙。 所以我要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他最好的结局。」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艰涩:「只是很可惜,他最好的结局,却不是我想要的。」 她有些落寞,手再次一挥,飞升的景象支离破碎,一切又都恢復成虚无的黑暗,她转过头说道:「你说好笑吗?我只要对他动了情念,无论怎么走,都是死局。只有我好好活着,却不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才能安稳一生。 可我怎么能不爱他呢?他是将我拯救的神祇,是照亮我生命深渊中的柔光,是我万劫不復中的救赎。 这唯一的生途,我绝不会走。 因为他唯一的生途,是我最黑暗的绝境。 「罢了,」她悽然一笑,如雨后的春山,有着最空明的凉意,「原没有解,我却何苦要求个解。他已经死了,哪怕在梦里也已经不在了。」 李缘君上前,将右手食指扣在了她的额间,却好像扣在了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你该走了,这地方,你不应该来。」 她口中念诀,一剎那,虚无的黑暗被一圈圈的金色涟漪照亮。她刚想张口说话,记忆却飞速涌来,将她淹没。 怨曲 她是容蕊。 刺目的金光让她失去意识,在那之前,她看到一片猩红,以及桓哥哥,岳陵桓。 金光褪去,容蕊消失无踪,李缘君依然站在黑暗中,眉头微蹙。 刚才她只是想探知那女子的记忆,看看她为何出现在她的梦里,也就是阵眼,不想竟然遭到了反噬。 无端闯入她的梦境,堪破她的执念,已经足够使天魔尽屠大阵失效,而那女子额间陡然出现的封印,更让她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味。 她望向虚空喃喃道:「令仪,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蕊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实际上她也完全记得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当她再次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情况时,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陆离刚刚跃起,正要与在震惊之余慌忙应对的冷玉和洛秋水短兵相接。 容蕊回头看了一眼那被钉在塔壁上的李缘君,此时她依然双眼紧闭,可薄薄的眼皮下转动的眼球暗示着她正在醒来,外面忽而响起了刺耳的锋鸣。 第34页 护山大阵,破了。 一直分神关注这边的冷玉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洛秋水惊异地望着从虚空踏出的容蕊,立刻也知道大事不好。她越过陆离沖向容蕊,焦急地对冷玉道:「师弟,你对付那个跳尸,我来对付这个女人!」她有预感,若不将此二人捉住,极清宗将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这边容蕊看向向她飞身而来的洛秋水,内心却如释重负,好歹任务算是完成了,而如今所要思考的,便是如何全身而退。她的每一寸肌肉都已紧绷,利甲刺出,迎向洛秋水。 洛秋水愤怒的表情定格在容蕊面前,忽然转成惊异,随即是痛苦,她从空中落下,宛如折翼的蝴蝶,断线的风筝,重重落在地上。 而容蕊依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从洛秋水腹部刺出的白刃一寸寸被收回,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的陆离似乎因为感受不到对方对他的杀意也停下了动作,如一个傀儡一般立在一旁,不知道望着哪里。 「师弟?!」洛秋水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颤抖着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冷玉。 容蕊也看向依然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那个何时何地都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如今却若三千丈的寒冰一般,哐当一声,将剑丢在了洛秋水的身边。 忽地,他又笑起来:「师姐,对不起呀。」他那样的笑意,就好像小孩子犯了错,带着些羞赧。 洛秋水一手捂着正在汩汩往外冒血的腹部,另一手将自己撑坐起来,此时的她一身血污,再也不见那英姿飒飒。 她抽噎着,声音里充满痛苦:「你……」腹部的伤因为剑上附了法术而无法癒合,最终的结局不过是失血而死。 她不再管那不停流淌的鲜血,染血的手抓住了冷玉的衣角:「你不愿意原谅我吗?」她抬头,面上全是泪水,眼中有着莫大的悲伤。 冷玉低下头,看着曾经自己最亲的师姐,眼眸幽暗:「我以为我可以原谅你的,师姐。」 他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出,声音漠然,「可是,我做不到。」 他将轮椅转向,背对着洛秋水,声音清冷,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师姐,你还记得那一天吗?」 洛秋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可是她不敢答,只能痛苦的将脸埋在臂弯里。 冷玉嘲讽一笑,声音冷如风刀:「师姐你的任性,害了多少人?若说我还有机会原谅你,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却连怨恨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即使如我,活了下来,却生不如死。师姐,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原谅你?」冷玉第一次显现了一些激动的情绪,似乎牵动了旧伤,咳嗽出声。 她一脸惊慌,泣不成声:「师弟,我错了。可是这次,我可以治好你的,只要有荼罗朱曼,你就可以和从前一样……」 冷玉没等洛秋水说完,就转过了轮椅:「哪里有什么荼罗朱曼,那不过都是我编来骗你的。」他低头对洛秋水一字一句地道:「师姐,这么些年,你还是这般天真。这只是一个局,一个置你于死地的局。」 「什么?!」洛秋水觉得恍如晴天霹雳。 他本以为冷玉想要杀她只是临时起意,却不曾料到,这一切竟然早有安排。 容蕊趁二人交谈之际,慢慢地摸到了陆离身边,正想着如何才能脱身,忽然听到冷玉的话,不禁也是一震。 「本就没有什么荼罗朱曼,是我邀请的乌怀,并以此为引,惹得你与乌怀争执,触发堕魔印记,也好使得众人将你诛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两人竟坏了我的计划。那时候我已有犹豫,本想放你离去,只怪你性格好强,非要一探究竟。我见你跟踪这两人,便决定见机行事。」冷玉将他的计划一一说出,似乎是怜悯洛秋水,好让她死个明白。 洛秋水瞪大双眼,磕磕绊绊道:「那乌怀……」 「是我杀的,本想嫁祸于你。」冷玉回答得简单干脆。 洛秋水闭上眼,忽然有些想笑。也是,若说谁能把风刃使得和自己如出一辙,那也就只有冷玉了。她的师弟,就是如此的惊才绝艷。如果不是她,或许他如今早已不会束缚于极清宗了吧。 是她的错,他杀了她……也是应该。 她觉得全身发冷,大概时候也差不多了。 总觉得还有些不甘心,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有再多的不甘心,也都无可奈何了。 她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弟,死了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呢? 生时不得解脱,死后也不得解脱吧。 那一日,那个外门弟子惯会偷懒,平日里总要督促着他练五行咒术,可在绝路中竟然迸发了难以置信的力量,甚至在战斗中进阶了,可是那魔修只念了个诀,他便如破布般倒在地上。 那个同宗师兄平日里练功刻苦,见着她总是脸红,后来却一脸血污,眼神空洞地被一道金光贯穿,打在墙上;那个师妹总是喜欢来向她讨教功夫,是个跟屁虫,后来只剩下半边身子,肚肠流了一地。 最要好的同门师弟冷玉总是温润蹁跹,却为了保护她而失却双腿,在阴冷的雨季痛哭颤抖,在每日每夜的噩梦中消磨成了行尸走肉。 她犯下的错……再如何弥补,也无从弥补啊。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努地的再次睁开眼,想看看自己面前的冷玉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高兴,还是怨恨呢?可惜她的眼前模煳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35页 她这一生到此,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缘君 冷玉看着洛秋水的生命一点点逝去,最后定格在了她空洞地望向他的双眼。 他嘆了口气,终于还是弯下身,将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眉眼。 曾经的年少相伴,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早已尘封在无数个梦魇之下,如今忽然涌上心头,也只不过似南柯一梦罢了。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容蕊早在冷玉解释来龙去脉的时候,就开始寻找出路了。 虽然她有一只耳朵关心着洛秋水那边的动静,但除了内心时不时感嘆一下冷玉的好心机和洛秋水的痴傻外,她更在意该如何出去。 护山大阵已破,极清宗的门人很快就会过来,此时只有一个冷玉,他们二对一还有胜算,若是等极清宗其他人过来,二人便是插翅难逃了。 可惜冷玉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让她不敢有所妄动,此时见轮椅转了过来,便知洛秋水已死,只怕要让他们来做替罪羊。 她心下有些慌乱,却冷笑一声道:「人都说冷月千山玉无瑕,没想到你真是一块冷玉,连对你这么好的师姐也是说杀就杀。」 冷玉毫不在意,手中开始祭出剑诀:「莫想乱我心智,我可不会像我师姐那般堕魔的。」 容蕊见他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内心除了感嘆他当真冷血外,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陆离一起抵挡起从天上落下的剑雨。 冷玉使出的剑阵名为缠丝,剑绵如丝,一如最柔韧的柳枝或三月里绵绵的杏花春雨,细密而又温柔。但容蕊却知道只要被这些「细密温柔」的剑雨刮噌一点儿,那就是血光四溅。 她倒还好,可身形僵硬、几乎在剑阵中横冲直撞的陆离,此时已经有多处挂了彩。 她惊异于冷玉剑阵的难缠程度,竟然连她二人合力都无法对付,这时候才意识到,之前的冷玉隐瞒了他的真实实力,为的不过是让他们二人以为自己可以打败他而不急于逃走。 容蕊暗恨自己着了道,早知道就不应该管他和洛秋水之间的爱恨情仇,应该一破阵就带着陆离冲出石塔。 可惜如今为时已晚,她只能硬着头皮接招。 她与陆离都只是根据殭尸的本能在反抗,完全不会咒诀,而冷玉则法术高深,坐在轮椅上就把他们压迫得无可奈何。 眼见着剑雨如跗骨之蛆一般要将他二人片成肉片,一道红光闪来,原还步步紧逼的剑雨叮铃哐当都砸到了剑上。 容蕊感觉威势骤减,再也顾不上自己和陆离身上的血流如注,携着他如风般从塔顶跃下,直奔出口。 冷玉见二人逃走,还想再拦,却听到背后一个女声道:「去看你的师父。」 他转头,只见被钉在塔壁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她稍稍动了动手腕,钉子便化为了廛粉。她从塔壁上轻轻地跃了下来,活动了活动僵硬的四肢,毫不在意一身的血污,对眼神晦暗地冷玉道:「大阵与你师父本命元神相连,如今大阵已破,你师父应第一时间赶来。现在已过了半刻,他却未至,只怕出了事情。」 冷玉脸色狐疑。他并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且她眼中血色瀰漫,额间堕魔印猩红,一看便是堕魔之人,况且她可能目睹了他杀掉洛秋水的全过程,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运用了十成功力祭出杀招破魔剑,以期一招致命。由罡气聚成的巨剑从空中轰然砸下,即使是巨人也会被噼作两半。 可想像中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出现,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个女子只轻轻一挥手,破魔剑几乎无可匹敌的罡气一瞬间消散,宛如孩童玩具一般「哐当」掉在了地上,而她却依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的杀招竟然没有用! 那女子到他面前,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他下了杀手,只是轻飘飘道:「你告诉令修,极清宗的债我已经偿清,天魔尽屠大阵已破,我无能为力。」 说罢,她不再看冷玉,一步一步缓慢地从石塔的楼梯向下走,若不是她满身血污,几乎如闲庭信步,风姿卓然。冷玉此时再看向石塔入口,容蕊和陆离早已毫无踪影。 他知道那女子修为定然比他高出许多,甚至可以说高深莫测,见她对极清宗的事情似乎毫无兴趣,他也只能暂时作罢。 又想到她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只得先赶回去查看师父那边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从石塔中走出的女子抬头望向天空,似乎还能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她蹙眉凝思,忽而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极清宗于我已如昨日朝露,令仪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她顿了顿,回头望向极清宗,重峦叠嶂,云雾缭绕,郁郁葱葱。她拈花一笑:「即使你不在了,极清宗也还是老样子呀!」说完,便再不留恋,纵身一跃,消失于山野间。 只听风中还有歌声,似悲似喜:「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极清宗掌门的闭关之处,知道的人很少。 然这并不包括作为令修关门弟子的冷玉。 其实在闭关前,冷玉便觉得师父有些异样。那日,他将自己传至厢房,只问了一句:「你师姐如何?」 冷玉心下一沉,并不相信师父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徒儿的状况。 师父是知道师姐堕魔之事了?还是知道自己对师姐的计划了? 第36页 一时间,他心下百转千回。 然最后,他只能斟酌一句:「师姐在外一切安好,师父放心。」说罢,他的师父沉默良久。 最后只嘆了一句:「罢了,既已註定,尽力而为吧!」 他这一句似是而非,倒让冷玉更不知师父是否看出了什么。若真看出什么,为何不说破。若没有看出,又何来「尽力而为」? 然令修并未让冷玉再想下去,只是道:「为师即将闭关,宗中一应事务由你处理,若有拿不准的,可以多请教宗中长老。」 这并没有出乎冷玉的意料,师父半步成仙,闭关也是应该,只是他后来嘱咐自己的事情,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纵是如此,师父的嘱咐他还是牢记在了心里。可最后,令修说:「护宗大阵被破之日,便是我出关之时。若你发现师父行止有异,不要惊慌,只做不知便可……」 若说前面的事情让冷玉有些疑惑,令修的这一句话却让他不能不在意:「师父可是窥破了什么天机?」他问。 令修看了一眼自己的关门弟子,他虽不良于行,却双目清凝,风华无双,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可即使这样的弟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其实,这世间,谁能没有私心呢? 但有些人的力量过强过大,这私心就到了毁天灭地的地步。 他既然任了这极清宗掌门,享一方民众供养,就要护佑他们的平安。 他所窥得的天机,总算让事情有一丝转圜。 虽然奇险无比,甚至连自己都要成为棋子,却终究有那么一线生机。 哪怕登天之路断绝,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窥探天机的后果,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他自然不会让冷玉知晓,只是道:「为师即将渡劫,不要再来打扰,你且去吧!」 见师尊不愿多言,冷玉也猜到天机不可泄露。只能恭敬一礼,转身离开。 而日后的事的确如师尊所言,护山大阵竟然破了! 他心里挂念师父,立刻赶往令修闭关的璊苬崖。这原是关押宗门里犯了错处的弟子之处,然他的师父竟然选择在这里闭关。 他催动着轮椅在牢中疾行。他的修为在新一代弟子中可为望尘莫及,因此牢中关押的人都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他一路行至璊苬崖的最底层,那里有一间开凿出来的静室,正是令修的闭关之地。 而此时,原应紧闭的石门却洞开着,冷玉失了往日的沉着,喊了一声:「师父。」 然室内并无人回答,他快速进入门内,忽然不动了。 室内立有一人,背对着石门,也背对着冷玉。 但他还是一眼看出,这正是自己的师尊,令修真人。 想起师尊闭关前所说的,若他行为有异,只做不知。他的心微提,不知道那时候的师父为何这么说。 他紧紧盯着那个背影,担心他忽然攻击自己。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过了片刻,令修缓缓转过身,看向冷玉。眉眼似乎并没有变换,但冷玉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锐利。 师父是不会以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他稳了稳声线,恭敬中带着关心:「护山大阵破了,师尊可平安?」 空气冷凝,令修并未说话。 低着头的冷玉感受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却只做不知。过了片刻,令修的锐利消失无踪,一如以前的春风和煦,笑道:「为师无妨,只是受了些伤,调理片刻便可出关。你自去吧!」 冷玉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颇为关切道:「师父的伤可严重?」 令修一顿,坐了下来:「不用担心为师。大阵被破,有很多事要做,你先去安排。」 直到这一刻,冷玉才觉得那若有若无的威压真正消失,再恭敬一礼,这才离开。 速度不紧不慢,似乎还在担心师父的情况。 可是只有冷玉自己的心里知道,他刚进去的时候,那股杀意有如实质,若不是他及时喊了一声「师父」,自己只怕身首异处。 此人绝对不是师父! 难道师父已被夺舍?但以他的修为,谁有能将其夺舍? 冷玉越走,眉目越沉。 他心中虽然寒凉,却仍然记得师父闭关前的叮嘱。这来歷不明的人在骗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与他虚与委蛇。一切,应当都在师父的计划之内…… 石室内,「令修」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见冷玉离开后,忽然吐出一口气,表情十分诡异的变幻着,一会儿痛苦,一会儿狰狞,就连声音也似两人。 「师弟,你竟然趁护山大阵被破夺舍!」一个较为清朗的声音道。 「师兄,十年前妖魔围攻,你虽将我打成重伤,但我也料定你受伤不轻。果然如此,才让我得了机会。」另一个戾气重的声音回道。 「你肉身已死,怎会有如斯力量?」 清朗的声音似乎有些诧异。 戾气重的声音有些得意:「我自有方法,以师兄你的修为也奈何我不得。不过说来也是好笑,你觉得自己有罪吗?竟然在璊苬崖闭关?」 另一个声音一时沉默,之后就问:「缘君她……」 未等他说完,另一个声音的戾气更重,尖声道:「她好着呢。我来的时候看她已经脱离大阵了!师兄你放弃挣扎吧,你这具肉身,早晚都是我的!」 第37页 那个清朗的声音却并未放弃,但似乎是真的因元神受伤的缘故,开始逐渐虚弱,逐渐不敌…… 修炼 「姑娘,喝药了。」茗乡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掀了帘子进来,碰巧看见床上的容蕊正盘腿打坐。 墨黑的长髮如锦缎般铺散开来,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因着运功而显得红润,听到茗乡清脆的声音,她收了气息,睁开双眼,清泠泠地笑道:「你先放这儿吧。」 茗乡有些不大高兴,撇了撇嘴道:「你总是这样说,哪次不是药都快凉了,我催着你才喝。练功是正经事儿,喝药也是正经事儿!」她不容分说地将药碗递到了容蕊面前,大有你不喝我就不走的架势。 「好吧好吧,我现在喝了还不成嘛?!」容蕊虽然很想说明自己作为尸煞「药石罔救」,但是到底不忍辜负了茗乡的一片好意,只得捏了鼻子将苦得令人髮指的汤药一饮而尽。 茗乡这才满意地将药碗收了起来:「多亏了这良药,那一身伤好得竟是如此快。半月前看见姑娘一身是血的回来,可吓死我了!」 容蕊回想起当日。 那日陆离飞速背着她回到了阳蚀宫,遥遥望见阳蚀宫门,她便长舒了口气,随即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自己房中,面对着茗乡担忧的神情。 听茗乡说,天君看了她的伤,只道句无碍,就再没有理会,由得她在床上昏睡数日,作为服侍她的茗乡吓得不清,凭着印象捣鼓出一副汤药,没想到还真将她救了过来。 其实容蕊听她滔滔不绝的说,没有告诉她,并非她医药的缘故,而是因为自己是尸煞,伤口癒合的速度极快,那些皮肉伤早已经养好。 她的伤口好得很快,却不知道陆离如何。 那日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剑雨,之后又背着自己疾行,情况绝对不会好。 只是听茗乡说,陆离的情况比她还恐怖,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但是天君也只是将它丢进了个黑屋子,让它自生自灭。 容蕊眸色微凝。 天君对他们是物尽其用,绝不会有一丝怜悯之心。哪怕是在养伤期间,每日里还要继续以心头血供养天君。 如今第一个任务虽然完成,但若不是李缘君的缘故,自己和陆离定不可能活着走出塔林。 若说之前是希望外出能找到关于自己的过去,这个时候,她觉得或许还是先想办法离开阳蚀宫才更加紧要。 她不想受制于人,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之前,她是逃不出去。但如今…… 闭上眼睛,脑海中显现出无数的咒诀与术法。大概是她曾经成为过「李缘君」,虽然那些情感已经陌生,但李缘君所学到的种种修仙之法,她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天地间有灵气便有魔气,有人渡引灵气以成仙,是为修仙;有人渡引魔气以成魔,是为修魔。 世间生灵,都有修仙或者修魔的潜能。修仙讲的是天地正道,因此虽然慢但扎实;修魔则是快捷的法子,但因吸纳的是天地浊气,稍有不慎就会被侵蚀丧失意志。 灵气与魔气一般来说都是相互排斥,因此修了魔便不能修仙。 虽然有些术法咒诀可以使用,比如修魔之人可以用仙家法诀,但是因为是魔气催动,效果便大打折扣,反之亦然。 但人皆有出现心魔的可能,修仙者也很可能堕魔,那时仙法便无寸进,反而体内吸纳的灵气成了魔气,在魔道上可以更进一步。 但修仙为正道,比修魔者多出数倍,这才维持了天地清浊的法则。 虽然修仙都是蕴养灵气,但法门众多,主要分为御兵和五行咒术两派。 御兵便是趋御各种法器,一般的修者可以炼化一个本命法器,以自然灵气蕴养法器,最后达到人器合一的境界。 各大门派御兵一般都会选择御剑,因为修仙走的是正道之途,剑乃兵中君子,暗合天地浩然正气,因此各门派选择御兵这一法门的修者,都是御剑为主,称为剑修。 当然,有的修者也会炼制其他兵器,刀枪剑戟皆可成为法器。 另外一种常见的法门,便是五行咒术。五行咒术是将灵气内化为金木水火土五种自然元素,再在这五种元素的基础上相互组合。 但五行之力变化多端,能将其运用合宜的人相对较少,一般五行修者最多也只能做到两种元素组合,比如比如风刃便是金与木元素的结合。 其他的,还有符箓、丹鼎、御兽、奇门遁甲等其他派别,虽然也很有市场,但威力却比修习剑术或五行咒术弱。 所以,即使有些门派以符箓、丹鼎、御兽、奇门遁甲见长,也会修习御兵或者五行咒术。 而至于魔修,却不大一样。 魔修数量少,不似修仙那样有各大门派,基本都是孤家寡人,随心随性,没有那么多法门,都是身带一把魔兵便四处作恶的人。 至于像洛秋水那般原是仙修,堕了魔后虽然不会主动修魔,但于修仙一途上也再无寸进。 在入魔之后,能仙魔并修的,除了李缘君这样天赋奇佳的人再找不出旁人。然她最后自己也被魔气吞噬,没有好结果。 但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有一个大前提是:你得活着。人也好,兽也罢,有了生机才能吐纳清浊,才有可能修仙或者修魔。按理说殭尸已经不能算生灵,无法吐纳清浊之气,所以只能练体,无法修仙或者修魔。即使可以,以阴邪之体修炼,修魔或许更便捷一些。 第38页 可容蕊还记得李缘君入魔时的弒杀嗜血,那种混乱的感觉她并不想要。 又想起自己身体几乎与常人无异,曾经还吸纳过一丝灵气,便还是按照修仙吐息之法运行了一个周天。 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好像有了一丝丝灵气,不禁心下大喜。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尸煞之体因是逆天之体,非但可以吐纳,且仙魔两气皆可吸收,可谓是仙魔并修的最佳载体。 只是容蕊既然决定蕴养灵气,又不知道自身可以同时蕴养魔气,因此便只学仙家术法。 李缘君修的是五行咒术。她在修仙一法上的天赋无人能出其右,短短几百年修为便已至归元期,可以与各大门派长老匹敌,更加之之后入魔,以仙魔并修之法使得连渡劫期的各派掌门都无奈何,若不是当时出手的是大乘期的青玄,且李缘君不忍真的对青玄下狠手,恐怕连青玄都制她不住。 洛秋水已经是运用五行咒术的佼佼者,但相比起李缘君来说,还是差了一截。 乌怀死时,冷玉以剑将他击杀,又伪造成是风刃的样子嫁祸于洛秋水,正是因为风属于两种五行元素的延展,极难控制,因此风刃不可能只有一道,而是有很多道。 可是李缘君却可以只打出一道风刃,不可谓其对五行的操纵不精良。 除此之外,李缘君还更进一步,自创咒法招式。 一般修士顶多能混用两种五行元素。而李缘君则可以使用将五种全部杂糅。只是融合的越多,对修者本身的灵气和实力要求更高。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青玄知道李缘君心中有恨,正气不足,因此并没有将自己擅长的剑修之道教予她,而是让她修习了五行咒术。 这也正好便宜了容蕊。她没有也不耐得如修仙者一般耗时多年炼制灵剑作为本命法宝,因此,有了李缘君的记忆,她又发现自己可以吸纳灵气,便立刻每日每夜的开始打坐,蕴养内里的那一丝灵气,每次都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下。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竟然有了练气初期的修为。 这对于旁人来说,简直是不可置信的。 容蕊此时也隐隐觉察,自己的尸煞之体,可能强于修者许多。 虽然身在险地,她无法运用招式看自己的实力如何,但她想,或许可以搏一搏,看看是否可以离开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脸色白了一白。 自从回来之后,即使是昏迷的那几天,天君都没有放过她,依然差了人来取血,只是这取血之人却不再是陆离,换成了曹积,天君手下的两具行尸之一。 至于另一具行尸,容蕊并没有见过,想是并不在阳蚀宫中。 曹积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不同于陆离,是行尸,已经有了灵智,甚至可以说话。 但茗乡却十分害怕他,因为当初她便是被曹积捉到阳蚀宫的。看到曹积进来,茗乡抖着手,强打起精神拿起药碗,匆匆出了门。 容蕊皱皱眉头,看着虎背熊腰的他从门口进来,几乎要把门框挤破。 曹积站定在她面前,手臂僵硬地将杯子摔到她怀里,她背过身熟练地取血,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怀念起来那个起码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陆离,也不知道它现在如何了。 看着曹积将那杯血端走,她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出逃 夜半,本来躺在床上的容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掐算着时间,这个时候,天君大概已经被那杯血「冻」住了。 自打定主意要逃后,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练气初期的修为,与天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李缘君的五行咒术中有一凌玄凝冰之术,不仅可将水、金、木混合凝成冰以做武器,后期修魔之时,她甚至将其改进,可以直接冻结人的血液,继而减缓人的行动,若催动灵气捏碎冻结的血液,修者便会爆体而亡。 容蕊修为不够,自然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她试了很久,发现自己的血本身就十分阴寒,使用凌玄凝冰一法,将之作为引子,天君喝下去之后,便会一点点被冻结住,到六个时辰之后,便全身不得动弹。这时候,便是她的一线生机。 现在,正是时候。 她悄无声息地走出里间,看见躺在榻上睡得正酣地茗乡,犹豫了一瞬。 自己这次能否逃得出去尚不能确定,带上茗乡,若是被抓到了,二人必死; 若是有幸逃了出去,这乱世,对于茗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或许也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因此,她思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叫醒茗乡,一个人轻轻地走出了外间。 阳蚀宫被结界包围着,终年没有阳光,也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远处有些飘飘荡荡的鬼火和一双双在黑暗中也亮得发红的眼睛,那是最低等的跳尸。 她敛了气息,虽然他们对她构不成威胁,但害怕惊动了仍在阳蚀宫的曹积,还是决定躲得远远的。 她在这里呆了也有些时日,曾旁敲侧击的向茗乡打听了阳蚀宫的地形。 神识外放,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容蕊就发现,虽然阳蚀宫有结界,却只是防止外面人进来。 那些被抓来的人没胆子逃,即使逃走,凭天君的能力,动动小指头就让他们灰飞烟灭了,因此,这结界从来不阻止里面的殭尸出去。 第39页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出口在哪里,可惜她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守在出口的,正是在黑暗中如一座小山一般的曹积。 「你来这里做什么?」毕竟还是行尸,表情没有天君飞尸那般丰富,曹积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容蕊不言,因为多说无益。 她人已经到这儿,天君已被冻住。若这次走脱不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于是她本能的指甲暴涨,沖向面前几乎比她高了半身的曹积。 一瞬间几乎有火星冒出,容蕊的指甲虽然坚硬,但曹积的肉身几乎更似铜墙铁壁,几乎如挠痒痒一般,他没有丝毫在意,反而是从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容蕊细弱的手腕,随意一抡,便将她摔在地上。 五脏一痛,容蕊喷出了一口鲜血,洒在了地上。曹积的眼睛红了红,显得有些焦躁。她的血,对于所有的殭尸来说,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指甲尽数折断。 她爬起来,不敢停顿,立刻催动灵气,一道赤焰琉璃火向曹积掷去。 之所以使用火系咒诀,是因为尸体阴寒,最怕火焰。 可惜容蕊修为不够,曹积的身体又是水火不侵,那琉璃火几乎刚刚碰到曹积的身体便熄灭了。 而曹积,几乎毫无阻滞地向容蕊走来。 容蕊咬着牙,连出几道五行咒术拍向曹积,可也才让他稍微停滞了一瞬。而这一瞬,已经足够容蕊飞身而出! 她并不需要打败他,只需要阻滞他。于是容蕊瞅准空挡,向外跃出。还未来得及高兴,她只觉脚踝一沉,整个人天翻地覆,下一刻,又被曹积狠狠摔在了地上。 五脏六腑仿如被挤压一般,喉头腥甜,就连眼睛都有些视物不清,觉得不远处有晃动的身影。 她立刻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鲜血,那些低等的跳尸正在赶来。 她连对付一个曹积都如此艰难,若是这些如虱子一般的跳尸再涌过来,她绝不可能逃出去。 于是,即使身体疼痛,她依然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抹去自己嘴边的鲜血,狠瞪着曹积。那种兴奋感再次降临,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脑海中想起当初陆离限制她的行动,便是拆卸她的四肢。不论殭尸身体再如何坚硬,关节处都是较为薄弱的地方。只要她照着关节处打出火系咒术,总能攻破他的行动。 想到这里,容蕊咬咬牙。双手结印,口中念到:「后土幽冥,业火焚烬!」这正是李缘君入魔之后创的幽冥业火,是将凌玄凝冰术化印,以火诀为依託,木、金、水、火四种元素杂糅,造就幽冥业火,只要沾身,必将焚尽沾染之物方会熄灭。 这一咒诀需要极多的灵气,容蕊本是想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才用,而没想到这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么快就到来了。 才是一记幽冥业火击出,她只觉得身体一虚,然她并未停止,又咬着牙连出几道,一一拍在曹积的关节处,灵气消耗极快,到了最后,她几乎已然灵魂出窍,全凭意念在结印。 而曹积被幽冥业火烧灼,终于不再似之前那般毫无所觉,竟然疼得嘶吼一声,发起狂来。他一双蒲扇大的手拍向容蕊,此时力竭的容蕊眼见无法躲过,只能生生受了一掌,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拍成了泥。 容蕊喘了口气,见曹积一掌又要打下,心知再不能硬抗,拼出最后一丝力气侧身一翻,她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然被打出了一个坑。 曹积再次举掌,又要打向她。 她内心催促自己闪躲,可身体已经无法行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曹积如慢动作般一掌压向自己。 好在终于等到了! 曹积的动作开始减慢。幽冥业火侵蚀到了曹积的内里,让他的行动减缓。她不敢耽搁,再次积蓄力气,几近疯狂地搜刮体内的灵气剩余,足下御风,奔出了阳蚀宫的结界! 生怕有什么变故,没有停歇依然拔足狂奔,直直奔出十里,她才终于累得瘫倒在地,整个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闭目稍作休息,睁眼便看到漫天的星子,是在阳蚀宫从没有的美景。微风徐徐,将她的髮丝吹起,偶尔有虫鸣鸟叫,只让人觉得静谧非常。 终于逃出来了。 她笑,忽然觉得天地十分广阔。 再次闭上眼睛,内视自己的灵府,竟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气在快速转动,灵气在迅速恢復。没想到这全力以赴的一战,竟然让她进阶到了练气中期! 此时的她一扫之前的郁气和疼痛,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还有些本事。」一道声音伴着阴风袭来,她竟然立刻动惮不得!容蕊心道不妙,再次催动全身的灵气。 可别说结印防御了,竟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哈哈哈,本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结果倒真有些本事。」 听到这声音,容蕊心下大骇!竟然是天君。 他不是被自己冻住了吗? 此时,阳蚀天君缓步走到她面前,手中还轻轻巧巧的拖着曹积。虽然不能动,但容蕊依然看到曹积身上的幽冥业火已经熄灭。不用想,绝对是天君使了什么手段。 她直觉背嵴冷汗直冒,自己拼死击出的幽冥业火,竟然被天君轻轻巧巧地熄灭,而自己更是在他的威压下连动一下都不行。 第40页 他们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要说先前容蕊还觉得自己能逃走,见到天君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绝不可能逃离。天君将曹积扔在了一旁,眼中满是笑意,抬起了容蕊的下巴:「以为就你那点子血,能把我冻住?」 原来天君根本没有被冻住吗?那刚才自己与曹积一战,他是不是在冷眼旁观? 天君簇着眉,似乎伤了心:「你怎么总想要逃呢?我待你不好吗?」 容蕊腹诽,如果时不时割她一刀,取她心头之血,让她去杀人越货算好的话,那么天君对她真是太好了。 然而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她无法动弹,只能狠狠盯着天君那张妖孽的脸。 「啧啧啧,仗着我依赖你的血,就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天君拍了拍容蕊的脸蛋,好像只是在月夜赏美人。 他收了威压,容蕊只觉身上一松,跪在了地上。 她还不想放弃。身体一旦能懂,她立刻催动所有的灵气,强行提升修为之法,击出生死一击。 整座山都有些震颤起来,那幽冥业火不再似之前那般是幽蓝色,而是近乎全黑,袭向天君。容蕊几乎目呲欲裂,心中不停祈求这幽冥业火可以再次给她一线生机。然而天君就仿似拍蚊子一般轻轻一扫,那幽冥业火便消散无踪,毫无阻碍地,他一只手轻轻巧巧伸过来,扎进了容蕊的心脏。 「喝你的血,不过是念着细水长流,你这么不乖,不如我直接吃了你的心脏,倒也省得你到处乱跑了。」 天君舔了舔舌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殭尸的心脏绝对是要害,天君若吃了她的心脏,她也就活不了了。 命门被人捏在手里,只要再轻轻往外一拉,心脏就会离开她的身体。 可实力上的差距跨越不了,她如何挣扎,都逃不脱天君那捏在她心脏上的手。 她疼得流出生理性的眼泪,却束手无策。只有眼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有种凄楚的美。 然天君并不怜香惜玉,戏嚯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手中那在跳动的心脏。 「唔。」容蕊发出了极为痛苦的□□。那种痛,使得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是一下,她近乎脱力,此时只希望他杀了自己。 浑身疼痛的几乎抽搐,就连喘息都甚微艰难。 而天君竟有些嫌弃地道:「没结血契的尸煞就是这点不好。身子弱得跟什么似的,真的这么疼吗?」说着他又捏了一下。 牙几乎要咬碎,容蕊眼前一黑,疼晕了过去。 可惜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天君又用了法子让她清醒起来:「怎么?晕过去就感觉不到疼了?那可不行。我最喜欢看别人疼的表情啦哈哈哈。」天君大笑几声,透出真心的愉悦。 容蕊痛得无法,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了我!」 天君真的那么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笑道:「我不。」 想来天君还想接着折磨她。 此时她又无比庆幸没有带上茗乡,不然此时就多一个人要受这痛楚。或者,她还能坚持至今,而茗乡,可能立刻便死了。她不断让自己分神想别的事情,以期能减少痛楚。 可令她意外的是,那只手竟然从自己胸腔里退出去了。 依然是钻心的疼,但终于有所缓和,她听见天君略带嫌弃的话:「把我的赚钱工具伤成这样,我要再让你死了,这债我找谁要去?」 天君蹲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容蕊:「你的心脏先寄存在你这儿,以后我再吃便是。」说着,在她额间一指,他指尖的寒凉之意让容蕊一颤。 「虽然我喜欢美人,但美人不听话就不好了。」他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寒,「若是再跑,可不要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天君站起身,舔了舔手上的血。「还跑吗?」 她坠落在地,根本无法说话,摇了摇头。她远远不是天君的对手,根本跑不掉。 天君满意地点头,拍了拍手,那边的曹积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天君身边蹲下身。天君拎起容蕊,将她抛到曹积身上,对曹积道:「带她回去。」 那曹积得了命令,立刻纵跃而去。 而天君则是如闲庭信步一般行走,却能与飞跃的曹积比肩而行,边走还边对容蕊道:「尸煞的伤好得快,可我这次在你身上下了咒,你心口的那个窟窿,可不会好得那么快了。别以为你的血我有多稀罕,就这样流着,我也一点儿也不心疼。」 说着,他沖容蕊粲然一笑,下一步迈出,竟然已经到了前头十丈远的地方。 容蕊只觉得心口绞痛,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而阳蚀宫的一处房间内,原本因为伤势过重而失去行动能力的陆离睁开了眼睛。 行尸 容蕊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对上的就是茗乡那双担忧的眼神。她本想坐起来,却只觉心口蓦的一痛,本能的「嘶」了一声。 茗乡慌了神:「欸,你别动。伤口还留着血呢!」 容蕊感觉到了。她用手摸到心脏的地方,那里虽然被包扎着,但她一碰,就沾染了满手的血。 想起天君之前说的话,这伤口怕是不会像之前那么快好。好在她又用神识扫视了自己的全身,除了心口的窟窿,身上别处的伤都已经恢復如初,连一丝伤痕也没有。 第41页 「你昏睡了七日,这伤口一直不见好,连一点癒合的迹象都没有。我也只能给你包着……」茗乡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容蕊蹙眉,自己的伤口是茗乡包扎的,她铁定是看到自己心头的那个大窟窿了。 若是寻常人必然活不成,可她还能醒来…… 想来,茗乡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她嘆了口气,转头对茗乡道:「没事的。我是殭尸,只要心脏还在,就不会有事。」 茗乡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握住了容蕊的手:「没事就好。你跑什么呢?被天君伤成这样。」 这是…… 接受了她殭尸的身份? 她还以为茗乡会很怕她。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茗乡噗嗤一声笑了:「你又不会吃了我,我怕你做什么。」 容蕊心想,曹积也不会吃你,你怕他做甚么。 然而,她依然十分感激。 在阳蚀宫的日子,一直有茗乡陪伴,如果她因为害怕她而躲起来,容蕊还是会有些难过的。毕竟,她总觉得,自己和人没有太多差别。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不愿意让茗乡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原因。 之后的几个月,容蕊几乎无法下地行走,心口的血止都止不住,而天君却再没有派人来取过血,倒是真的不稀罕那些白白浪费的心头血。 茗乡急得恨不得求到天君面前,然而容蕊却止住她道:「只不过是流些血罢了。天君既然打定主意让我多费些血,就绝不会因为你的求情而放过我的。」 茗乡无法,只能给她捣鼓些汤水让她喝,以期可以治癒她。 然而令容蕊和茗乡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日,曹积过来将容蕊拎到了天君面前,而天君则是一挥手,就让容蕊心口上的伤口癒合,继而脸色不好地问容蕊:「你给它吃了什么?」 他指着被缚在一旁的陆离,若有所思地道。 容蕊也是在极清宗后第一次见到陆离,此时的他似乎是刚刚恢復,脸色比以往更加青白,衣服残破,竟然还是之前那一身,上面沾染了血迹,显得境况很不好的样子。 她打量了他一番,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以往陆离的眼神是涣散的,就是死人的眼睛,浑浊不堪。 但现在,那双眼睛不再浑浊,并且死死地盯着自己,若不是他被束缚着,必然下一刻便会冲过来。 天君有些不耐烦,再一次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自他甦醒之后,便不停的冲撞房门,连伤了好几具跳尸,几乎拦都拦不住。」 容蕊一时没有明白天君的意思,直到听到他说:「他是沖你去的。」 她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天君看她一副懵懂的模样,没好气地问道:「你是不是给他餵你的心头血了?」 容蕊想起在灵塔中的事情,点头道:「当时情况危急……」 「嗤。」天君冷笑,「果然如此。怪不得他这伤好得如此快,还成了行尸。」他度到陆离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 容蕊心下诧异,这叫好得快吗?她可是伤了两遭都已经养好了…… 这时候她才又想到天君的话,陆离成了行尸?! 她惊讶地转头去看陆离,陆离依然盯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天君说什么来着?他一直想过来找她? 「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他喝了你的心头血。你的血对于殭尸来说有多大吸引力你是知道的吧?」天君走到她面前,神色不虞地道。 难道,陆离是喝了自己的血上瘾了吗? 「那你不是好好的吗?」容蕊有些纳闷。 「嗤!我法力高强,又是每天喝一小杯,当然不会有事。」天君阴阳怪气地道,十分不屑。 原来如此。「你言下之意,便是我一下子餵了他过多的血,他的修为不够,便上瘾了?」 天君点头。 这……容蕊看陆离几乎恨不得冲过来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要怎么办?」 听说行尸有灵智,那她能跟他谈一谈,让他别惦记自己的血了吗? 天君神色很不好,看了一眼曹积,就见他稍显迟滞地走了过来。 容蕊看到曹积的动作,愣怔了一瞬,看来自己的幽冥业火还是有些杀伤力的,起码曹积行动远没有之前迅捷了。 此时曹积已经走了过来,拿出了青盏。 这是让她放血?她扭头看了看天君,只见他眯了眯眼。 她如今已经知道,天君眯眼睛,便是有些不高兴了。 噼手夺过青盏,快速取了血,又将青盏交回到了曹积手上。在天君的示意下,曹积将那一盏心头血灌给了陆离。 只见本来躁动的陆离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仍然盯着她,目光却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她刚松了口气,就又听天君道:「他对你的血有了瘾,除非等他成为飞尸否则无法压制,每日都需饮你的血。但他又刚成行尸,即使每天一杯心头之血也承受不住。十指连心,你以后每日点一滴指尖血给他喝下便可。」 说着露出十分痛心的神色道:「真是便宜他了。」 容蕊无语,既然这样心疼,当初又是谁让她放血放了那么久,还说毫不稀罕的。而且每天要放血的是她,又不是他。 她看向依然盯着她的陆离,心中自然不会高兴。 第42页 谁会高兴把自己的血给别人喝? 天君似乎是看出她的怨愤,威胁道:「你把曹积伤了,他现在连行动都不便捷。好在陆离成了行尸,可以补这个缺,你可得好好养着他。」说着又面露不满。 天君变脸的速度是真的快…… 好吧,毕竟陆离也算救过她,喝血就喝血吧。 反正只是每天一滴指尖血,总比心头血强,自己伤口癒合又快,那点针扎的伤不算什么。她答应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 「我想去葬我的那个乱葬岗看看。」容蕊看着天君道。 天君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惦记着前尘往事?」 容蕊没有否认。她想去乱葬岗再看看,说不得能发现些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 天君冷笑:「既然为尸,何必在意你生前事?说不定你的亲朋好友早都死绝了呢。」 一般的殭尸待到有神识,总得有个几百年,等想追寻过往的时候,也已经往事不可追了。但容蕊却依然想试一试。 天君看她一眼,竟然没有拒绝:「也罢,那乱葬刚在东陵国的六方地,你去吧。」 容蕊有些诧异,没想到天君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刚这么想,就又听天君道:「我这儿有个任务,倒也不难,酬金却是丰厚。六方地顺路,等你们去过乱葬岗,就直接去做任务。」 原来是要做任务,顺路让她去看一眼乱葬岗。怪不得答应的这样容易。 但这个结果也让容蕊安心了。不然以天君的性格,随便就点了头,她还真怕其中有诈。 不过,听这意思,依然是让她和陆离一起去。也是,陆离如今每天都要喝她的血,几乎是绑定在一起了。 容蕊没有反对。 一个捲轴被天君丢了过来。 容蕊下意识的接住,打开一看,眸色一沉,抬头道:「不是可以选吗?」这次的任务是杀人,她不想做。 天君像看什么笑话:「难得这么简单又赚钱的任务,还用选什么?」这样说,便是不容置喙了。 容蕊不做声,猜到这是天君是想惩治她。看到他撩头髮的手曾经毫不留情的几乎捏爆她的心脏,不禁抖了抖身子。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天君若是能让她死便也罢了,只怕他不愿意。 容蕊稍作收拾,就和陆离出发了。为了节省时间,她还是由陆离背着,按着天君说的方向行了两三天,便到了六方地。 六方地并非一座城,而是一片荒芜人烟的地界。容蕊很快就找到了那块起尸的乱葬岗。 白日的乱葬岗不復雨夜的恐怖,但也透着荒凉和阴森。 但容蕊并不害怕。这里不过是死人,还是不会动的死人,她有何可怕? 于是,她从陆离的背上下来,在乱葬岗转了一圈。 「奇怪,记得我是从一个血棺里出来的,怎么没有了?」容蕊嘟囔着。 她来乱葬岗的原因,就是想从那棺材入手,找找线索。可是,那棺材竟然不在了? 她以为自己是看漏了,又仔细找了一圈,甚至翻了翻其他露出地面的棺材或者草蓆,却一无所获。难道有人把棺材取走了? 取棺材的人,是无意,还是与自己有关联? 这已经无从得知。 从棺材上找线索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那么只能从地理位置来入手。 这里是东陵,难道她是东陵人?可东陵人那么多,仅仅只知道自己是东陵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事情似乎走到了死胡同。她簇眉,想着要不要去东陵最近的城镇打探打探。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决定,陆离忽然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扔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不论她如何挣扎,他的一双手都紧紧箍着她的腰,然后起身纵跃,往琼凰国的方向行去。肯定是天君临走前给陆离下了命令。竟是多一会儿,也不让她在这乱葬岗呆。 容蕊挣扎几次无果,最后也安静了下来。 罢了,先完成任务。 之后总有机会,进一步探寻自己的身世。 卖身 「陈婆子,你这几次带的人都不合我意,我可是付了定金的,不能总这样敷衍我吧。」浓妆艷抹的林妈妈喝了口浓茶,看着站在她面前同样浓妆艷抹的牙婆子,神色很是不好。 那牙婆子脸上赔着笑,心里却已经将她骂了一千一万遍,奈何她总得赚钱,只能道:「林妈妈,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哪有那么多齐整姑娘能挑拣呢。不是我敷衍,是您的要求有些太高了……不过您放心,这次的姑娘,保准您瞧得上!」 「哦,让我瞧瞧~」 林妈妈很不以为然,这些牙婆子哪次不是这么说,又有哪次的姑娘能比过她们家涟漪了。 陈婆子忙招了招手,身后的姑娘就站了出来。 林妈妈打量了她一番,衣服是粗布的,破旧不堪,个头高挑,但身形纤细,看着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此时低着头,看不清模样:「把头抬起来,让妈妈我瞧瞧。」 林妈妈觉得光从身形上瞧着,的确是不错的。 那女孩子抬了头,林妈妈眼前一亮,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五官长得极为艷丽,却因为澄澈的杏眼而带些娇憨,不会让人觉得艷俗,脸上虽有脏污,但肌肤盈亮若雪,整个人如繁花似锦般让旁人如沐春风。 第43页 再看身段,虽然衣服脏兮兮的还破了好些洞,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前凸后翘。 倒真是个好货色。 林妈妈心中虽然这般想,面上却丝毫不显露,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恭恭敬敬地答:「容蕊。」 这个姑娘,正是准备执行任务的容蕊。 这次的任务,是杀掉琼凰国京城中一座青楼里的花魁。 她原想着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任务简单得很,哪知她和陆离竟然碰了钉子,这花魁很有些不简单。 无奈之下,容蕊才找了个牙婆子,想法把自己卖到青楼,再徐徐图之。 林妈妈听她回答得平静,觉得她的确不错,远不像一般的女子那般哭哭啼啼。当下已经打定了心思要她,只是这价钱还要再看看。 「可会弹琴?」 林妈妈问。 「不会。」 「可会作画?」 「不会。」 「可会吟诗?」 「不会。」 「可会唱曲?」 「不会。」 林妈妈心下是高兴的,毕竟这样就有了杀价的理由。 她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转头对陈婆子道:「这丫头什么都不会,也就占个脸好。」 陈婆子立刻道:「咱们这做皮肉生意的,最重要的还是长得好。其他玩意儿都是次要的。我说林妈妈,您可想好了,这丫头是上等的货色,我就要您五十两,已经是最低的了。您若看不上,自然有别家看得上。」她看林妈妈一脸的难色,心里知道她无非是想杀价。 又道:「何况她还有个哥哥,生得是高大威勐。您若买了这个姑娘,哥哥是白送给你的。买一送一这事儿,可不划算?」说着指了指边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是陆离。 陈婆子进来时林妈妈就瞧见这个汉子了,长得是真俊,本以为是陈婆子的手下人,没想到竟然是这姑娘的哥哥。只是这买一送一的傻事,可不像是陈婆子能干得出来的,不由得满脸狐疑起来。 这男子便是陆离。 虽然听天君说陆离成了行尸,但除了走路不再一跳一跳,容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脸色依然青白的可怕。 但她之前的须弥镯在与冷玉的打斗中破碎了,因此无法再将他收入须弥镯中。 这次前来,便只能用胭脂水粉遮掩了一下他极为青白的非人面色。 没想到修饰完之后,却见他眉目分明,五官犹如刀削,每一分都恰到好处,透露出阳刚的俊美,却不会过于锋利,此时由于脸色稍显苍白,又添了层病弱之感,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反而像是贵家公子。 竟然是这般的好看,容蕊甚至还对着他发了会儿呆。 她自己本容貌不俗,天君也是妖孽般的模样,没想到陆离也是这样英俊,若不是曹积的模样只能算得上普通,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只有好看的才会成为殭尸了。 此时见林妈妈看到陆离也是眼中一亮,她立刻见机扑到地上,哭道:「林妈妈,您是个善心人。我爹娘都死了,哥哥幼时烧坏了脑子,是个傻的,我带着他没了办法,才把自己卖了的。只求您收留我和哥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做的,我哥哥虽然傻,但是有把子力气,他什么粗活都能干的。」 她就不信这买一送一的好事,林妈妈不愿意。 那林妈妈见容蕊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绕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觉得心疼。再听她这么一说,终于打消了疑虑。 自愿的好呀!自愿的,就不用费心防着人跑了。 这般一来,林妈妈不禁又喜欢了她几分,贵是贵了点,但如今楼里缺人,左不过花些时间培养培养,何况买一个还饶一个,虽是个傻子,但看这体格,当个护院镇镇场子应该还行。 于是林妈妈咬咬牙道:「若不是楼里实在缺姑娘,我也不愿花这个冤枉钱。罢了,五十两就五十两吧。」说着便让边上的小厮去拿钱。 陈婆子拿了银子心里高兴得很。 今天这兄妹俩找上她,求着她把他们俩卖进司芳楼。这情况她也是见过的,这世道不好,逼良为娼的有,自愿干这行的,也有。 不管哪种,只要有利可图便行。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这不,毫不费力的就挣了五十两,真是老天开眼。 林妈妈看着陈婆子欢欢喜喜地捧了银子走了,觉得有些肉疼,抬头看看容蕊和她哥哥,又觉得这钱花的值。 她道:「容蕊,你这名字听着软和的很,便也不用改了」容蕊自不会说什么,点头答是。 林妈妈将她安排到一间二楼的厢房:「虽说你琴棋书画都不在行,但也不能没个本事。最快的便是唱曲,你可愿学?」 虽然是在徵求意见,但容蕊哪有不应的道理。 见容蕊乖巧点头,林妈妈笑了,接着说:「如今你挂不了牌子,利钱也没法子给你,好在楼里吃喝俱全,也没甚么花钱去处。将来呀,你若是得了贵人喜欢,什么荣华富贵都是你的,明白么?」 容蕊依然点头应是,有没有钱她本来就不关心。 林妈妈看她柔顺,就让她先进了厢房,又嘱咐人帮她烧水梳洗,之后便领着陆离往后院走,那是护院们住的地方。 容蕊在门边看着陆离的背影,有些担心,忽而又想这不过是处普通勾栏,应当不会闹出什么事,便也就随他去了。 第44页 只是,容蕊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刚关了门,打量了一圈这充满脂粉味的「香闺」,便听到后院「轰」一声,接着是几声哀嚎。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可千万别是陆离又出了什么岔子。 说话 她飞快地跑到后院,果不其然,陆离站在中间好得不能再好,周围却倒了一圈人,好在那些人只是受了皮肉伤,如今都躺在地上哼哼。 「要死啊!怎么就一刻不让人安生呢?!」 林妈妈听到声响,也从前面赶过来,看到这情形,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要教训罪魁祸首陆离。 容蕊生怕陆离又把人打伤,立刻拦住了林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哥哥不会平白打人的。」她这般说也只是想拖住林妈妈,至于陆离会不会平白打人,她的确不知道。 那躺在地上的汉子听她这么说,立刻在地上哀嚎道:「林妈妈,我们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过是想试试他的身手,谁想他是下了狠手啊!」 容蕊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群护院想给陆离来个下马威,那陆离对他们的攻击动作做出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了。 林妈妈一听更是来气:「反了天了一个个的!」她虽被容蕊拦住,还是指着陆离骂道:「我留你在这儿吃白饭,你还伤我的人?」 容蕊立刻劝慰:「妈妈您何必和我哥哥这个傻子置气呢?我哥哥他出来乍到,不太适应。不然……不然您先让他和我住吧,他听我的,反正我现在不接客,等他适应了,也就好了。」语气十分诚恳,是认错的样子。 林妈妈被她说的一哽,想想也是,就是个傻子,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更何况这傻子竟能把她的几个护院都打伤,看来真有些本事。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花了五十两买了他们兄妹俩,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即使气得肝疼也毫无办法,半天才向还躺在地上的护院们瞪眼唾道:「还不起来?!四个打一个都打不过,我看要把你们全辞了!简直是一群饭桶!」 那些躺在地上的护院本来就是想耍无赖,一听说林妈妈要把他们都辞了,立刻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再不敢抱怨半句。 林妈妈又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该去哪儿去哪儿,眼不见为净。」说罢就自己甩着帕子一摇一摆的往前院去了。 这是答应了容蕊和陆离住一块儿的要求,容蕊不禁松了口气。这位殭尸祖宗到处给她惹事儿,不看着还真是不行。 容蕊将陆离推进屋里,关上门,压了压自己的怒气。这位打是打不得,骂又听不懂,真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好有几个小厮将热水搬了上来,还拿了套新的衣裙,容蕊看看自己为了装成穷苦人家穿的一身破烂衣服,想着也应该好好洗个澡了。 送走那些小厮,关上门,她便想脱衣服。转头看到陆离那傢伙依然直勾勾盯着她,忽然想起天君说成为行尸之后,就会有灵智。虽然目前陆离除了总是盯着自己,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但她心里总有些毛毛的,忙将他推到屏风后面:「你先在这儿歇歇吧!」 看到陆离安安静静地面壁而立,她总算放了心,脱了衣服挂在屏风上,踏入了浴盆中。 等她洗好换了衣服出来,陆离还是原来那个面壁的姿势,纹丝不动,她将人拉出来,思考要不要给他也擦擦身子,毕竟为了显示落魄,她还往他身上拍了两把墙灰。 可到底是男子的身子,容蕊犹豫了半晌,还是算了。 到了下午,林妈妈过来跟她说了说明天再去见楼里的姐妹们,又嘱咐了些楼里的规矩,容蕊都一一应是,林妈妈看她乖巧好看,恨不得明天就想把她的牌子挂出去。可是奇货可居这个道理她懂,总还是得先□□□□,营造一下神秘感,价钱才能更高。 转而她又想到楼里的情况,不禁嘆了口气。虽然涟漪是个摇钱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被贵人包了,钱是不少,但让别的客人怎么办呢?这些日子也是奇了怪了,有两个姑娘前后脚被赎了出去,若不是这两个姑娘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值钱,她可不会同意。现在呢,她人手不够,只能尽快找人顶上。 林妈妈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因着晚上是开门迎客的时候,嘱咐她好好在房里歇息后,转头看了看一直坐在圆凳上的陆离,便出去忙了。 晚间华灯初上,这琼凰国的花街便格外热闹起来。琼凰国地处南方,虽然国力不十分强盛,但也不算弱,起码这京城十分繁华。 而这花街,则更是显贵们的游乐之地,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一些。不少胆大的青楼女子,就从楼上抛下绣球,谁接住了,便选了谁来做露水夫妻。 而此时的容蕊却早早熄了灯,听着外面劝酒调笑声,准备打坐修炼。 她现在是练气中期的修为,之前因为被天君伤了,没有能力修炼。现在痊癒了,自然要加紧修炼,把耽搁的都补上。 至于任务,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她并不打算动手。 屋外红尘如许,屋内静谧无息。 白日里的青楼倒比夜间安静许多,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些动静。容蕊此时正蹙着眉,似乎在思考极为棘手的事情。而这棘手的事情,正是端坐在容蕊眼前的陆离。 她调息一夜,正是觉得神清气爽之际,将眼睛一睁,却吓得几乎惊叫出声,还好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眼前陆离的大脸往后推了推。 第45页 「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儿?」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她把他推到墙角面壁来着。 容蕊也不指望他回答,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铜镜前准备梳洗。 她正拿着梳子梳头,不小心就从镜子里瞥见陆离悄无声息的站在她后头,依然拿眼睛盯着她看。 屋内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转。 哦,今天忘记餵他血了。 这两日她已经发现,只要自己没有餵他血,他就会一直盯着自己看,就好像不会说话的动物讨食一般。 既然天君说行尸有灵智,大概这就是陆离有灵智的表现了吧? 可曹积都会说话呢。陆离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她只能暗自揣测是修为太低,还没有到能开口说话的地步。 她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倒了些水进去,之后右手轻轻一划,左手食指上便出现了一道小口。 一滴血滴入水中,晕染开呈现胭脂的颜色。 陆离此时不再看她,而是盯着那杯有她血的水。她蹙眉含住自己的手指,把那杯水递给了陆离,被他一口饮尽。 可这次,陆离却并没有移开眼。 容蕊心中一动,今天的陆离有些不一样,不再只是单纯的讨食,即使在喝完她的血之后,依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她站了起来,只见陆离微微低下的头随着容蕊起身的动作,缓缓上抬,幅度极小,若不是容蕊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肯定会看不出来。 她顿了顿,又稍稍往右侧移了两步,陆离的目光也顺着移了两步。她又往左侧挪了挪,陆离的头又顺着往左侧偏了偏。 果然是在看她。 她蹙眉:「没吃饱吗?」一滴血不够? 「吗?」 容蕊一顿,慢慢睁大了眼,这不是回音,是面前陆离发出的。 他的声音就绝对算不上悦耳,相反的非常粗粝,就像多年干涩的皮革划在石头上的声音。 只是这一声,却让容蕊觉得震惊。 她缓了口气,转过头,又唤了声:「陆离?」 「陆离?」这次几乎是容蕊刚说完,陆离就说了。 声音比第一次清晰,腔调与容蕊的几乎一模一样。 房间内一时静默。 容蕊狠狠抓住了妆檯,才没有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 不知怎的,她莫名有些高兴。 「陆离。」她又叫了一声,想要确认什么。 「陆离。」陆离的声音不再那么粗噶,反倒有些低沉,不过没什么感情就是了。 「陆离陆离陆离陆离!」容蕊又道,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陆离陆离陆离陆离。」他像个学舌的鹦鹉。 这次她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指了指陆离。 「陆离。」陆离道,然后慢慢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但是还算连贯。 容蕊高兴极了,看来他知道自己叫陆离。 天君诚不欺我,陆离的确开了灵智,甚至还开始学习说话了。眼珠一转,指了指自己:「容蕊!」她要看看,他的学习能力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 容蕊坐在圆桌前,很是愤慨,随即又很不甘心地指着自己道:「容!蕊!」一字一顿,发音清晰。 「隆,蕾。」站在对面的陆离也是一字一顿,可是发音就不那么准确了。 容蕊仰天长嘆一声,然后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教了一早上,他喊自己的名字倒是利索,喊她的名字,舌头总是转不过弯。这与灵智无关,是殭尸身体僵硬的缘故,但殭尸身体的僵硬又与修为有关,随着修为的增长,身体僵硬是会有改善的。 比如曾经陆离是跳尸的时候,手肘膝盖都难以弯曲,因此才会直挺挺地跳跃前行。 但如今,他已然成为行尸可以正常行走,甚至轻而易举做到抬手这个动作了。舌头这样肌肉复杂的部位,想要变得灵活更难些,但只要假以时日,总会好的。 因此,这还并不能让容蕊觉得棘手。真正棘手的是,陆离灵智初开,几乎与孩童无异,对于一切事物都可以用「无知」来形容。 于是,容蕊忽然有了一种养孩子的责任与忧愁。 涟漪 待容蕊还在为陆离的情况忧愁时,门外却响起了林妈妈那有些矫揉造作的声音:「我说容蕊啊,起了么?快出来见见你的姐妹。」 容蕊听到声音忙去开门。 只见外面站了一群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简直乱花迷人眼。 她一开门就被人拉了出来,还没看清楚谁是谁,就有人道:「我说妈妈昨日怎么跟捡了钱似的,这新妹妹长得天仙的模样,可不是捡了钱嘛?!」立刻又有人接道:「瞧瞧这皮肤,白得跟雪似的,哟,从没瞧见这么细嫩的。」说着就有只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留下了隐隐的红痕。 容蕊被围在中间,不时被人扯下衣服摸摸手,叽叽喳喳,吵得她耳朵疼,可又是对着一群姑娘,简直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林妈妈说:「好了好了,你们别吓着人家。都下去下去,咱们到厅上再好好说。」 说罢就扯过容蕊,在众人簇拥下推着到了楼下。 到了下面,众人看着林妈妈的面色,才规矩了些,但还都拿眼睛往容蕊身上瞅,有好奇的,羡慕的,不屑的,还好容蕊脸皮算厚,也就任她们瞧。 第46页 容蕊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陆离也跟了下来,只不过在远处站着,无甚反应。 然而她也顾不上陆离,因为此时从楼上下来了个女子,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若说容蕊如出水芙蓉般清媚,那这位女子倒真如雪中寒梅一般冷傲清幽。只见她着一席月白色儒裙,眉目如画,眼神却无喜无悲,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飘然从楼上飘下,就连周身的气息都带着几分冷意。 林妈妈看见她立刻笑开了花,推开众人上前两步道:「我的好涟漪,你怎么下来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介绍新的姐妹。」说着,又将容蕊拉了过来道:「喏,这是你容蕊妹妹。」 那尚站在楼梯上的女子冷目扫过,容蕊只觉得犹如浸在寒冰之中,面上却不显,只是抬头看她。 这位叫涟漪的女子,正是她们的目标,而她也在打量着楼下的容蕊。 涟漪微微一愣,忆起前日有人夜探她房内之事,气息与这女子相同,心下有些瞭然,却并不在意,冷冷道了声:「容妹妹。」便再不看她,施施然又上楼回了自己屋中。 花厅内一时气氛有些冷凝,还是林妈妈先开了口:「容蕊,你涟漪姐姐性子就是如此,不要在意。来来来,吃些果子,与你姐姐妹妹热闹热闹。」说着就笑嘻嘻的从桌上果盘里取了个香梨,塞在容蕊手里。 周遭的花红柳绿也立刻笑着再次围上来,其中有个粉衣姑娘,生得也是清丽如幽兰的模样,开口却讽刺道:「容蕊妹妹不用理她。人家可是贵人瞧上的,与我们这些人自是不同。诶?妹妹是哪里人呢?」话题一转,便说起了别的。 容蕊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一边应答,一边用余光望向二楼,那里早已没有了人。 她回想前夜探察的情况,这女子并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那日她探察之时,竟然发现她在吸收他人的精气,且她身边还有暗卫。 她和陆离与那些人纠缠了一阵,见一时无法得手,只能撤退另做打算。 她正想着该如何避开那些暗卫接近那个女子,这时也不知道是谁惊唿一声:「哟!这还有个小哥哥!啧啧啧,瞧着真俊啊!」 容蕊一瞧,之见陆离那儿也站了几个姑娘,新奇地摸摸他这儿摸摸他那儿。好在没有恶意,陆离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不然这些弱柳扶风的姑娘们,怎么可能还好生生站在他跟前。 容蕊松了口气,却也从人堆里挤出来,凑到陆离身边帮他挡了挡往他身上招唿的玉手,对着那个刚才发出惊唿的容长脸穿杏色儒裙的姑娘笑道:「这是我哥哥,脑子不太好,还请多担待。」 那女子听了,不由有些失望:「瞧着长得这般好,竟然是个傻子么……」说罢又不死心的绕过容蕊的手,在陆离腰上捏了一把。 容蕊有些无奈,好在众人见陆离的确如木头般毫无反应,这才作罢,又与容蕊聊起来。 青楼的女子大多豪爽,不多时,容蕊也将这群姑娘认的七七八八。那之前出言讽刺涟漪的粉衣姑娘叫蝶衣,长得温柔清丽,嘴巴却最是不饶人;而那容长脸在陆离身边转悠的女子,叫黄莺。 听说她要学唱曲,立刻毛遂自己要教她唱歌,说着还瞅了好几眼陆离,分明就是藉此机会与陆离接触。 黄莺唱歌好听,林妈妈便也由她。 其他的姑娘,也是各有各的容貌性子,面上看着都和气,虽容蕊来此是别有目的,但也觉得颇为有趣。 到了下午,黄莺就过来教容蕊唱曲。 她本不是真心想学,唱了一会儿,就开始与黄莺闲扯起来。黄莺的性子倒是挺爽利的,也就一一给她说起楼里的事。 司芳楼算是琼凰国顶好的青楼,在琼凰国都城也是数一数二,不少达官贵人都好来这里找乐子。 楼里的姑娘也多,百八十个肯定是有的,大部分都是被家里人卖到这儿的,谁叫这是乱世呢。虽然琼凰还算好,但穷人还是多,卖闺女的事情屡见不鲜。 「那涟漪姐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容蕊与她扯闲篇,其实是为了多打探一些情况。 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一个人,黄莺听容蕊打听她,也没有在意:「她才来不久,就是初春那会儿,到现在也就三个月。」黄莺掰着指头算了算,又道:「涟漪姑娘是被林妈妈捡到的。当时我也看见了,她倒在我们楼前,挡了我们做生意。林妈妈本想将她赶走,后来瞧见她模样,就把她留在楼里了。」 容蕊一脸好奇的模样:「竟是如此?那涟漪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可不知道。虽然她自愿留在楼里了,但人有些冷清,从不爱与我们说话的。」她摇摇头,似乎对于涟漪的冷漠十分不喜。 容蕊见状,点头道:「涟漪姐姐的确是……冰山美人。包她的恩客,是经常来吗?」她是想再打听一下那个包下涟漪的人,说不定那些暗卫跟他有关。 黄莺撇撇嘴道:「你说何公子吗?以前并没有见过他,但自从涟漪来后,何公子就包下了她,的确是经常来的。」听黄莺的话,这位何公子似乎是专程为了涟漪而来。 不知是何方神圣。 容蕊与她聊着聊着,发现她眼神总往一旁看,不由得也顺着她看,就看见坐在窗边的陆离,也在看着她们。 脑海中立刻想起来,今天早上黄莺对陆离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第47页 黄莺见容蕊眼里的笑意,便也不再遮掩,笑道:「我瞧你这哥哥生得好生俊俏,体格也很是不凡呢。」她那眼里意味深长的笑意,看得容蕊一抖。 容蕊只能一副为难的模样:「我哥哥脑子不好,你就当他是个木头便好。」说着看了一样陆离,示意他不要妄动。 于是,陆离真的就乖乖坐在那里,任黄莺围着圈的打量,甚至还拿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也没有丝毫的动作。转了好几圈,黄莺终于还是认同了容蕊的话,这个俊俏的男子真是不解风情,于是气恼地不再理他,復又坐下来和容蕊聊天。 之后容蕊见也问不出来太多关于涟漪的事情,继而又问了问楼里其他的姑娘。 比如说蝶衣。蝶衣与黄莺差不多同时进来的,与黄莺不同,蝶衣容貌更加漂亮,在涟漪来之前,一直是楼里的红牌,也是林妈妈眼前的红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晚上,她二人便去了餐堂。本来黄莺还问怎么不带上陆离,容蕊以人傻不便外出为由拒绝了。黄莺又勾了陆离一眼,这才风姿绰约地出去了,看得容蕊目瞪口呆。 二人下楼正巧碰见蝶衣,一起用了饭食,眼见着东风楼又要开门做生意了,容蕊便想着回屋去。 哪知黄莺却拦住了她:「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你早晚都是要挂牌子的,这作息时间也合该改上一改。今日有贵人来,晚上的献艺可不一般,一起去瞧瞧呗。」 那边蝶衣撇嘴道:「可不是么!因着那位也要来,涟漪今日也要上台献艺呢。哼,我说,自从她来了之后,霓裳和枫叶就离了司芳楼,你看看,可不是她把人逼走的……」 「浑说什么!那是霓裳和枫叶从良了,是她们的福气。」黄莺未等她说完,就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蝶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瞟了一眼容蕊,不再说话。 容蕊却没有在意,只是想着涟漪晚间也要出现吗?包了她的贵人也要来? 那再好不过,练功不急在一时,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的。青楼里鱼龙混杂,说不定她能发现些什么也未可知。 因此她假装送了饭食给陆离后,就又出来了。 这所谓的献艺,其实不过是青楼每晚都有的歌舞表演,就是让女子们将自己最拿手的技艺展示出来,让恩客们图个乐子,顺便楼里再卖些酒水吃食,也不失为一项进项。 容蕊被黄莺带到了舞台侧边的一桌,顺手又给她戴上了幕篱。「你这模样,妈妈还指望着艷惊四座呢,若这时露了脸招了什么人,我可担待不起。你且先坐着,一会儿我也要上去献艺,可记着给我捧捧场。」说罢,她又塞了盘瓜子到容蕊手里,便匆匆忙忙走了。 此时楼里已经有人熙熙攘攘的进来了,花厅一时喧闹起来。容蕊有些好笑地把瓜子盘放回桌上。 她刚走到他身边,扭头看到走进来的一行人,不由一震。 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长得很是俊秀,透着一股贵气,让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男子,但让容蕊震惊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被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 竟然是冷玉,极清宗的冷玉。 她不由自主地躲到了柱子后面。心下有些慌,转念想到此时她带着幕篱,他们也并未注意到这边,应当不会认出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自上次九死一生从极清宗逃离,她便再没有听说过极清宗的事情。如今看到冷玉出现在这里,不禁意外。再顺着看那个推轮椅的,是个没见过的极清宗弟子。 想来洛秋水是被冷玉杀死了。 只是……他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是鬼 「那位不就是涟漪的贵人嘛!怎么,你看上他了?」容蕊正在思索,忽然听到背后声音,不禁吓了一跳,转身见到是蝶衣嗑着瓜子走了过来,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蝶衣姐姐吓我一跳。」 蝶衣撇撇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蝶衣姐姐刚说,哪个是涟漪的贵人?」难道是冷玉? 蝶衣嗑着瓜子努努嘴:「不就是最前面那个,据说是个大官,也不知道涟漪有什么好的,这位贵人三天两头过来。」容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虑了,那位所谓的贵人,应当是那为首的年轻男子。 她又装作无意的样子道:「那那个坐轮椅的公子是谁呢?看着很不一般呢。」 蝶衣探头瞧了瞧,吐了嘴中的瓜子皮:「这人我也没见过。腿都不能动了还来青楼寻乐子,真是可笑。」 见问不出什么,容蕊只得作罢。 眼见着那群人进了雅间,蝶衣也准备上台献艺了,她才扯着陆离坐到了角落。 因着冷玉的出现,献艺看得也不甚有乐趣。无非是吹拉弹唱,倒是黄莺声音的确不错,怪不得林妈妈让她教自己唱曲。至于蝶衣,也是唱曲,声音虽不如黄莺般清亮,唱的曲子却很是大胆,是首艷曲,听得容蕊面红心跳,看陆离听得认真,立刻捂住了他的耳朵。 总不能教坏小孩子。 直到涟漪上来,容蕊立时被吸引住了。 这女子似乎天生便裹挟着清冷的气息,她一上场,似乎整个花厅都冷了三分,不少人都打了个寒颤。 而台上的人兀自舞着,一袭月白水袖如有了生命一般,几乎可以看见水波。 她口中哼唱不知名的曲调,清冽而又哀伤,让人闻之落泪。 第48页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往事,而这歌,这舞,在不知不觉间牵动了过往,挽起了哀伤。 此时坐在容蕊身边的黄莺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泪如雨下,身体都哭得在颤抖,蝶衣眼中也有戚戚,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拿话堵人,而是低声安慰着黄莺。 容蕊这才知道,原来黄莺也是个命苦的。以前是良家子,丈夫好赌,最后欠了债只能把她给卖了。那时候她还怀着好几个月的身孕,硬是被自己丈夫生生打去,随后还卖到青楼里再也不闻不问。 容蕊听得心中惆怅,这楼里的姑娘一个个看着都是欢声笑语的,不过是不愿意揭开伤疤给旁人看罢了。她有些喘不过气,用余光扫了一眼花厅,不少人已经暗暗抹泪,偶尔还有几声呜咽。 一曲舞罢,雅间中的男子竟然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台下与台上女子相望,久久不曾言语。他眼中含泪,终于哽咽出声:「清漪。」 涟漪忽然从台上跳下,衣袂翻飞,如一只绝美的蝴蝶,跌入了那男子的怀中。那男子将涟漪稳稳抱住,回到了雅间。 待雅间的门关上之后,众人才纷纷回过神,立刻有人站起来道:「这算什么?!涟漪姑娘高洁,怎么就随随便便被带走了……」 话还未说完,林妈妈便赔着笑走过来:「荀公子,您也知道涟漪姑娘前几日被包下了,今日这献艺,也是专为贵人准备的。您稍安勿躁,咱们还有旁的姑娘,也不差,也不差!」 那荀公子却气的一拍桌子:「什么贵人不贵人,我难道不是贵人么!不就是点破钱?林妈妈,一千两,你去把涟漪姑娘叫来,我今天,只要她!」 容蕊心下惊诧。一千两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她自己卖身才50两呢。这位荀公子一千两买一夜,不知他家的老父亲如何作想。 那头,林妈妈擦擦汗,心中有些着急,这荀公子家与当今皇后娘家有着姻亲,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谁也不敢惹他。可里面那位贵人,她也开罪不起,这该如何是好? 她只能小心赔笑:「荀公子,您看看咱们家蝶衣,不也是水灵灵的,您最是疼她的,今夜便让她陪你吧!」说着朝蝶衣使眼色。蝶衣见状立刻走上去,娇声道:「荀公子……」 可惜话还没说完,那荀公子就已经径直要走到雅间去砸门,只留得蝶衣那笑容僵在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砸门,就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影给狠狠一抛,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从雅间里走出来了个中年男子,似乎是那贵人的随从,神态颇为傲慢:「我说林妈妈,这都是些什么脏的臭的,你也让他进来。涟漪姑娘早已被我家主子包下,若扰着我家主子雅兴,你们这司芳楼也就不用做生意了。」说罢,又转身回了房。 那边荀公子先是被摔得只觉得骨头都要碎了,正恨恨想招唿人上去打架,却见到那面白无须的男子不禁一愣,随即立刻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国君跟前的刘公公嘛!他的主子……那不就是……!一干侍从将他扶了起来,身边的人问:「公子,咱们要不要……」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荀公子恼得不行,却又不敢声张,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头上:「要什么要。今天公子我没兴致,走!」 那下人也是被打得一懵,往常荀公子若是受了气可不会这么忍气吞声,今天是怎么了?可他不敢说什么,只能哈腰点头:「是是,公子您请。」说着,就引了荀公子往外去。 林妈妈看这混世魔王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绷着脸环视了周围。 那些看着荀公子闹的人,本来有些心思的,看着荀公子灰熘熘地跑了,不禁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乖乖坐回座位上,继续看其他姑娘的献艺。 那边厢黄莺还在安抚蝶衣,并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容蕊早不见了踪影。 她此时正藏匿在那间雅间的窗边,隐匿了浑身的气息,引了一丝神识进入屋中。 此时屋中人不少,除了那个年轻男子,涟漪,冷玉还有方才那个教训荀公子的人也在。那年轻男子神情肃穆,怀中搂着涟漪,嘆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何不与孤回宫?」 涟漪抬头,眸子中一片冰冷:「回去?让孟思柔再杀我一次吗?」 那男子十分着急:「怎会。今时不同往日,孟家决不敢再对你不利。」这三年他与离幽一道,已经将孟家的势力削弱了不少。 「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有了位叫陶清漪的贵妃么?」她心中其实是怨他的。 当年孟思柔与她一道入宫,但孟家势大,何守被迫立她为后。孟思柔在宫中磋磨她,她担忧何守为难,瞒着不说,直到自己被孟思柔害死。 她不知怎的魂魄未散,飘飘荡荡地在宫中徘徊,一开始浑浑噩噩,直到三年后神志逐渐清醒,甚至有了实体,却发现宫中竟然有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成了贵妃。 那时她怨气四溢,几乎失控,却被在琼凰禁宫中做客的冷玉打伤,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藏匿在了青楼中,吸取精气。 谁知道何守知道是她,竟然一直缠着,甚至荒唐地经常往青楼跑。 她看得出他失而復得的喜悦,可是她也恨他的懦弱。若不是他的懦弱,孟思柔如何会成为皇后,继而堂而皇之的将她投了井! 「清漪!」中年男子声音里十分无奈:「清漪,你才是孤的清漪啊。你看,你还留着我送你的玉坠。」何守看到她脖颈上的项鍊,眼光一柔,没想到她竟然带着。 第49页 陶清漪一愣,低头看那玉坠。 说来也奇怪,她成魂魄,旁的东西都没有,却只有这玉坠还在她身上。这玉坠是她们刚认识不久何守送她的,说是他的祖传之物。那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皇子,只以为是踏青时偶遇的青年才俊。 想起曾经灼热过的爱恋,陶清漪稍微有些松动。 那宫中的陶贵妃,何守已经告诉她是只灵兽,是为报恩而来。 这些年,她伪装成她的模样,确定了杀害她的正是孟思柔,又与何守一同削弱孟家的政权。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确救过一只长得像狐狸的兽类。这时候,陶清漪的眸中又隐隐有了痛苦:「报恩?」她冷笑:「我当年救了她,她却占了我的模样名字,成了贵妃,与你朝夕相对,这是哪门子报恩。」 男子心下悲痛,他虽然感激离幽所作所为,但并不爱她,这三年来对她也从没有半分逾矩。见陶清漪如此执拗,只能退了一步:「你若不愿回宫也好,但你这情况也不是办法。还是让冷道长帮你看看吧。」 继而转头向冷玉问道:「冷道长,你看清漪这个情况……」 冷玉微笑道:「娘娘如今情况倒也不算差。虽然可以具现化,但毕竟是魂魄,这花街人多精气也多,娘娘在这里呆着可以补充精气以维持形体,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吸收精气并不需要将一个人完全吸干,而是每人吸取一小点,对于凡人来说甚至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顶多也就是头疼盗汗。当然,这是因为陶清漪并未成为怨鬼。 若真的成为了怨鬼,那就不一样了。怨鬼无法控制自身,定是要将一个人的精气吸尽方可罢休的。 「那……」那男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清漪她可还有復活的希望?」 听到这里,在外窥视的容蕊才终于确定。原来这位涟漪姑娘,竟然已经死了?!难怪她看那玉坠隐有灵气流转,并非凡品。想来正是因为这个玉坠,陶清漪虽死,却魂魄未散。 她正思考,忽觉身后有人扯自己的衣袖,结果一扭头,却发现陆离在她身后猫着身子,几乎吓得惊叫出声。这位祖宗什么时候出来的?还跟她到了这里! 冷玉刚想答话,忽然感受到空气中些微的震盪,立刻道:「是谁?!」 随即一道劲气穿门而出,旁边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立刻出门探察,从外面拎了个人进来。 「妈……妈妈……妈妈叫我送些水果过来。」 那小丫头被人拎进来,此时早已吓得浑身发颤,一双大眼睛噙着泪,害怕极了。 何守阴着脸,看了一眼拎着那丫头的人,中年男子会意,两只手指正要用劲,却听冷玉道:「不用这般。我施个忘忧诀便好。」说着一道白光钻入那小丫头脑中,就见那小丫头眼睛懵懂,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那依然拎着小丫头的中年男子看到何守点头,才将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的小丫头扔到了外面。 端倪 容蕊站在柱子后面,抓着陆离的手都还在颤抖。好在陆离反应得快,拽着她身形一转便离开了。可容蕊思路一向清晰,要不是陆离,自己也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开了灵智竟然比以前还麻烦一些。 只是此时她没空细究,刚才的对话太让她震惊了,除了这涟漪姑娘已经不是人。更让她在意的是,里面的那个年轻男子,似乎是琼凰国的君主何守。 而听他刚才叫涟漪为「清漪」,难不成,涟漪竟然是琼凰国的贵妃陶清漪? 听他们话中所言,宫里还有一个假扮陶清漪的贵妃,还有涟漪口中的孟思柔,不正是琼凰国的皇后吗?竟然是皇后杀了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容蕊一个头两个大,十分的烦闷。 回到屋中,容蕊把门关上,转头便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 她抬头,果然是陆离。 不由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有些气道:「你怎么出来了。」 而陆离却依然如鹦鹉学舌一般:「你怎么出来了。」 他倒是学得快,现在已经能讲完整的句子了,就是声音还有些沙哑,倒有些别样的低沉。 容蕊心下很有些无奈,蹙眉道:「不是让你呆在房里吗?差点坏了事。」 「不是让你呆在房里吗?差点坏了事。」陆离依然重复容蕊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重复我的话呀!」 「你能不能不要重复我的话呀!」 ……她此时无话可说。 琼凰国,怀水宫。 离幽抱着手炉站在殿外望向宫门,一旁的丫鬟心疼道:「娘娘,夜深了,倒春寒厉害得紧,咱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有些落寞道:「国君应是快回来了,我们再等一等。」那小丫鬟知道劝不动,只能为她披了件狐毛披风,将灯笼打起来。 这一等,便是从入夜到夜半。 终于,宫门还是开了,她立刻迎了上去。 何守没有想到这时候她还在等他,不由得有些心疼,见她迎过来,便携着她往殿内去:「不是说孤要出宫一趟,你怎么不先睡呢?」 离幽笑笑:「我也是睡不着。」她帮何守解了披风,转头交给身边的丫鬟,犹豫片刻,屏退了下人问道:「陶姐姐她……」 第50页 何守神色一僵,不由嘆了口气:「清漪她不肯回宫。」 离幽手一顿,抬头面有忧色:「是因为我吗?」何守低头看着眼前人的脸,与清漪一模一样,就连神色,也是从前的温柔可人,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庞:「不是,她是顾忌孟家。」 离幽点头:「也是的,陶姐姐之前……受了很多苦。如今我们虽然夺回了些权力,可孟家依然不能轻易撼动,陶姐姐想必是不甘心。但皇后家早晚要倒的,陶姐姐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转而又问:「听说极清宗的冷玉来了,可有什么办法?」 何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拉她坐在床上道:「暂时也没有什么法子。这死而復生的事情,怎么说都是逆天之行。她现在虽然是鬼,形态却可以具化,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离幽也不由得认同,却又担忧地看着何守:「如今陶姐姐是鬼,人鬼殊途,国君若经常在她身边,只怕阳气会受损。」 何守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她为人时孤便弃过她一次,如今上天开眼让孤再寻得她,孤又怎么可能因为会损伤自己而离开她?左不过就是损耗些精气,你不用担忧。」 离幽听了他的话,也只能沉默不语。 此时有丫鬟端了驱寒的姜汤来,她便道:「国君用一些吧。」何守看她温柔小意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做皇子时,清漪也是如此。 那个少女,羞涩地在梨花树下对他笑道:「这玉坠真好看。」 他亦有些赧然:「这是我的传家之物,是要给我未来媳妇的。」 少女一愣,随后脸上飞起了两道红云,跺了跺脚,气恼的跑走了。可是那玉坠,却并没有还回来。 少年轻笑,立刻追了上去。 后来呢,他将她召入宫中,却没能让她成为皇后,更甚至害她丢了性命。 她生他的气,也是应该。 何守心中惆怅,继而看到离幽关切的表情,不再想烦心事,对她笑道:「你也进一些。」 离幽并不推辞,又让人端了一碗,自己默默饮下,她垂着眸,将眼中的黯淡尽数敛去。 第二日一大早,司芳楼的大门就被人踢开了,惊醒了一众正在熟睡的姑娘恩客们。等容蕊和陆离下楼的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容蕊之所以要带陆离出来,是因为他发现,他一直在学习别人说话。 不只是她的,就连黄莺在她房里的话,他也学会了。 今天早上看到陆离说:「我瞧你这哥哥生得好生俊俏,体格也很是不凡呢。」几乎吓得容蕊一屁股从凳子上摔下来,赶忙餵了一滴血给他。 但仔细想想,现在陆离处于模仿人的行为的阶段,多带他出来看看,说不定学得更快一些。 此时林妈妈正在跟一个公子哥赔罪,容蕊定睛一看,正是昨晚上闹事的荀公子荀志酬。他正在愤怒地吼道:「刚接过去人就死了,不找你们找谁。」 那边林妈妈满面为难:「荀公子,咱们有话里面说,外面这么多人瞧着,到底不好。」 「不好?!有什么不好?!你把个要死的姑娘卖给我,人晦气死在我家里,你还跟我说不好?!」 荀公子一挥手,林妈妈便摔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容蕊看到蝶衣,便走上去问。 旁边的黄莺脸色不好:「霓裳前日被荀公子赎走了,结果今日说是死在府中,荀公子便过来闹。」 死了?她一愣。「怎么死的?」 蝶衣道:「说是染了寒疾。可人走时还是好好的,寒疾哪会那么快要人命?我看人死在他那儿,说不得是他折磨死的,偏还来我们这儿闹。」 这荀公子在房事上口味独特,喜欢打人。 蝶衣每次迫不得已接待他,都受了不少苦。 若不是他给钱大方,蝶衣只怕说什么也不会干。 寒疾。 容蕊心下斟酌了一下,忽然想起冷玉说涟漪在青楼里,可以更方便吸收精气。人被吸尽精气而死的症状……可不就与寒疾而死一模一样么? 寒疾不会让人暴毙,但涟漪可以。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涟漪,却见她冷冷站在二楼她自己的房间门口。 此时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后回了房中。 此时黄莺也道:「只可怜了霓裳。那日她还跟我说,虽然是荀公子赎了她,但总也算是脱了贱籍,高兴得不得了。转眼人就没了,欸,真是……」说着拿了帕子抹泪。 荀公子的癖好众人皆知,蝶衣冷笑:「荀公子那样的人她也敢跟,是嫌自己命长……」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砰」一声响。 竟是几个护院把荀志筹掀翻在地了。此时林妈妈一改刚才的笑脸,对痛叫的荀公子道:「荀公子,我好生与你说道,你却非要拉我去见官。」林妈妈指着他:「我问你,我好好的姑娘送出去,到你那儿怎么就没了。这事儿就是见官我也不怕!」 说起来,能在这地界儿经营青楼生意的,谁背后还没点势力。 只是荀公子家与孟家连着姻亲,林妈妈也不想得罪。 这时候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要是再示弱,那也对不起她这些年的手段。 那边荀公子被林妈妈忽然改变的气势震了一震,继而更加愤怒:「你个老虔婆,今日便要你好看!」说着,他的手下便与那几个护院扭打起来。 第51页 一时间周边的姑娘都惊唿不已,又退远了一些。 那几个护院的确很有几分本事。但是荀公子今天是存心来找茬,带的打手是从孟家借的,比起那些护院来,还是稍微厉害一些。 此时林妈妈见几个护院不敌,眼珠滴流乱转,本想着找涟漪姑娘,让她去找何贵人,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高大的陆离,眼前不由一亮,忙叫道:「容蕊,快叫你家哥哥帮忙!」 这人可是将她的护院一气儿地打倒过,肯定很厉害。 容蕊见忽然被点了名,也没有办法,只好对陆离小声道:「你去把他们打跑,别伤着人。」 开了灵智之后,除了学舌,容蕊的一些话他已经开始有些反应了,比如今天早上让他下楼,他就真的跟她一起出来了。 这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 好在陆离的确听懂了,转身跃进正在打架的人群中,三下五除二,就把荀公子带的人都打趴在地了,速度之快,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 荀公子睁大眼睛,骇然地看着倒了一地的侍从,犹还不信。直到自己的鼻樑被打断了,才疼得直唿,被手下的人搀扶着边跑边喊:「你们等着,早晚收拾你们!」 楼里的姑娘见荀公子走了,忙去扶起林妈妈回了楼里。看戏的人见主角都走了,便也都散了,只是还有人在议论:「我看八成是荀公子自己把人弄死了,还来恶人先告状。可惜了霓裳姑娘啊……我跟她睡过一夜,那销魂滋味……啧啧啧。」 容蕊把还站在那儿的陆离拉了过来,心情颇为不错。他身形高大,于是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下一秒,就见陆离歪头:「什么是销魂滋味?」 容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逛街 下午黄莺又准时来了。容蕊把昨天学的曲子唱给她听,声音没有黄莺那般婉转,但也算能入耳。 二人便又开始说起早上的事情。 「黄莺姐姐,这荀公子会再来闹事吗?」容蕊担心再来几次,可能会影响他们做事。 黄莺笑笑:「应是不会了。不过是孟家老爷三姨娘的子侄,平日里是给他面子。来咱们这儿的贵人多了去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呢。你看着吧,他绝不会再来闹事儿了。」 说着又悄悄道:「涟漪姑娘那个贵人,你昨天瞧见了吧?荀公子平日里怎样张狂的一个人,瞧见他不还是夹着尾巴逃了?可见只要那个何公子还来,那荀公子就不敢真的找麻烦。」 这倒也对。 琼凰国国君撑的场子,估计的确没人敢惹。 这么一想,容蕊忽然觉得林妈妈果然有远见。 她当时还疑惑怎么林妈妈就愿意把涟漪这摇钱树让人包了。原来是看出了何守的不凡。花魁可以再培养,这靠山可是不好找的。 那边黄莺感嘆道:「霓裳也是个命苦的。她是被她情郎卖到楼里的,来的时候还怀了身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后来自然是滑了,那时候看她都瘦脱了形。她跟我说要挣银子赎身。霓裳的模样极好,妈妈不肯轻易放了,在这楼里一呆就是十年……这次被荀公子赎走,本想着起码脱了贱籍也是个好事,结果……」说着不禁又嘆了口气。 这霓裳的身世的确坎坷,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成了冰凉的尸体,死后还有人借着她的尸体生事。 容蕊蹙眉,又道:「不是还有一个姐姐被赎走了吗?是谁赎的呀?」 「是个永安巷的读书人。老实本分,就是人穷,枫叶很早就与他好了,常拿体己补贴他,如今赎身走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枫叶姐姐也在这楼里很久了吗?」 「大概也有六七年了。想出去的,基本都是年龄大了的。」 言下之意,就是在楼里也没有什么指望的了。 黄莺摇了摇头,不想再想这些烦心事,对容蕊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明日白日无事,我和蝶衣说去逛逛市集,你也一起来吧。看你这儿也没什么上好的胭脂水粉。咱们女人吶,趁着年轻还是要打扮打扮。」她握着容蕊的手,晃了晃,很是推心置腹地道。 容蕊推拒不得,最后答应了下来。黄莺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时又看了一眼陆离,笑道:「咱们女儿家出门不太安全。把你哥哥带上,咱们放心些。」 原来是黄莺还未死心,容蕊不禁感嘆陆离这张脸魅力很大,就连久经风月的黄莺也念念不忘,无奈笑笑,答应了下来。 人刚走,陆离就走了过来,继续歪头问:「龙龙,什么是逛街?」 容蕊跳了起来:「什么龙龙?」 虽然开了灵智,但是他舌头依然转不了弯,表情也欠缺。 歪头是他跟容蕊学的,是表达疑惑的意思。 只是容蕊一个女儿家做这样的小动作显得娇憨,他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动作,若不是容貌不错,简直是让人想把自己的眼睛抠下来。 可他毫无所觉,此时看容蕊这样问,又歪了歪头,指了指容蕊,老老实实回答:「你是龙龙。」 容蕊想要扶额。现在陆离可真是被她说中了,就是个傻子。 她没好气道:「什么龙龙,别瞎叫。我小名叫英英。」说完,她自己先怔住了。 英英。 她不记得谁这么叫过自己,但应该是极为亲近的人。 第52页 仔细再一深想,便头痛欲裂,想不到更多。 她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见陆离歪着头还在等着她的答案,不由得噗嗤一笑,不再深想那些失掉的记忆,耐下心来对他说:「什么是逛街?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黄莺就过来敲容蕊的门了。好在她和陆离都不需要睡觉。 修炼一晚之后,听到敲门声,她便立刻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黄莺一把将她拉出来,笑道:「蝶衣那傢伙贪觉,咱们一起去叫她。」说着又对容蕊身后的陆离勾了勾手。 眼看着陆离又要歪头,容蕊赶紧拽住他,对黄莺道:「走吧!我们都收拾妥当了。」 三人来到蝶衣门前,敲了敲门。过了好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露出蝶衣有些憔悴的面容。 黄莺「哎呀」一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蝶衣走了出来,除却面色稍显苍白,她一身翠绿衣裳,配着桃花妆容,头髮上插了新的珠花,看来是悉心装扮过,她摆摆手:「没事儿,就是有点腹痛,想是小日子要来了。」 容蕊看她捂着肚子,有些担忧道:「你这个样子……不若咱们改天再去逛街吧?」 黄莺也点头附和,眼中隐有担忧。她知道蝶衣的小日子应该是前几日才对,怎么还没来吗? 哪知蝶衣皱眉道:「起都起了!当然得去!快走快走。」说着好像怕她们不愿意一般,急急从房里迈了出来。 看她除了脸色不太好,似乎真的没有事情,黄莺也没有再阻拦。一行四人往街上去了。琼凰国的市集离花街不远,大概也就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四人就已经到了街上。 这会儿虽然是早市,但人已经很多了。除了店铺外,街边还摆了小摊,卖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黄莺和蝶衣这次的目标,便是位于市集中部的清客斋。 清客斋是一家卖首饰的店铺,东西虽不是上好,但胜在性价比高,又总有新品,因此黄莺和蝶衣常去。 本想着时间早,便打算一路上慢慢逛过去,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可是她们三人却低估了陆离的好奇心,几乎每个摊子他都要站上一炷香的功夫。 一开始,黄莺和蝶衣还调笑着给他讲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到了后面,眼见着就要到中午了,她们也没了耐性。 「我说容蕊,你这哥哥也真是傻的可爱,没带他上过街吗?」黄莺拿着帕子遮了遮渐渐毒辣起来的太阳。 怎么可能上过街?容蕊心想,只怕是来这凡人的城镇都很少呢。 但是她自然不会这么说,使劲拉了拉陆离的胳膊。 谁知道他跟个老树一样扎在了摊子前,拽都拽不动。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头对黄莺和蝶衣道:「不如你们先去清客斋?我和哥哥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黄莺看了看陆离,有些捨不得。蝶衣却是真的不耐烦了:「也好。一会儿日头便要大起来,晒黑了可不好。黄莺,咱们快去找个地方躲躲。」 虽然美色在前,但黄莺还是更在意自己的脸。 听蝶衣这般说,当即也不再犹豫,对容蕊道:「我看你哥哥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你刚来也没什么钱。喏,这银子你拿着,你哥哥有喜欢的记得给他买。」说着,就嬉笑着拉着蝶衣跑了。 孝敬 容蕊被她塞了一百钱,还没推拒人就跑没影了。心下好笑,她倒是沾了陆离的光白得了一百钱。 转身就看见陆离依然站在摊子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摊子看。 在外人面前他倒是不会总问她「这是什么」了。但他能站在摊子前一动不动,她得主动上去讲解,直到把一摊子的东西讲完了,他才挪到下一个摊子去。 也是容蕊她们脸皮够厚,承受住了摊主火热的目光,说了半天什么都不买,就移到下一个摊子去。 可是这次陆离却并没有动,依然站在这个首饰摊子前,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 容蕊蹙眉,怎么,他比较喜欢首饰? 忽然,陆离动了。他伸手从摊子上拿了个玉白的镯子,打量起来。 那摊主见机立刻谄媚道:「这位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昆极玉做的,不可多得。你家妹妹肤白,带上最合宜了,只要一百钱。」他是有眼色的,看见刚才离开的姑娘说这男子是她的哥哥来着。 昆极玉?容蕊笑笑。 之前珍芷门的那只须弥镯便是昆极玉制成的,因此她知道,昆极玉只长在昆极山上,其色如冰,是制作灵器的材料,寻常人难以採集,凡人说的昆极玉,不过是指上好的羊脂玉。 然这玉镯成色一般,连羊脂玉都不是,一百钱就卖,分明是看见刚才黄莺给了她一百钱,又觉得陆离是傻子,就想把她的钱坑过来。 可是她不傻啊。于是她对陆离道:「这镯子一般得很,你若是喜欢,回去我找天君要一个送给你。」 天君小气得很,但他宝贝那么多,偷一个不会被发觉吧。 可是陆离依然纹丝不动,还抿了抿嘴。 这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他拿着镯子,转头看着她道:「我想要。」 容蕊一愣,他是第一次说出「想」这样的字眼。他在表达他的想法,而不只是单纯的学习别人的话,或者认知事物。 他,现在真正的有了想法。 第53页 可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要一个玉镯! 容蕊很无奈。但还是把那一百钱递给了摊主。 罢了,不过是一百钱而已。 陆离的眸子似乎比以前亮了一些,但是容蕊正在心疼钱,并没有注意。「现在能走了吗?」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坑了她的摊子。 陆离却一把拉住了她,将镯子递给她:「你带上。」 身子一顿,她转过头,指着那个镯子:「你让我带上?」 陆离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怎么?还真是给她的呀? 心里一暖,笑着从他手里取了镯子,依然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不错不错。知道我的辛苦,有颗孝敬的心,很不错。」 虽然这镯子质地不怎么样,但也是陆离一片心意。 也不枉自己又是给他餵血又他耐心回答他那些千奇百怪地问题了。 「之前的那个碎了。」陆离又道。 容蕊身形再次一顿,之前的那个? 她恍然,难道说的是须弥镯? 可那分明是他有灵智之前的事情呀!怎么会记得。容蕊下意识地歪头,打量着陆离。 难道,他连以前的事情都记得? 那他扒着她胸口喝血的事情他记得不? 容蕊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然而陆离坦荡地看着她,让她根本无从开口。总不能问,喂,你记不记得当时趴在我身上咬我的胸……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甩了甩头,决计不去想这些。 许是因为忘却前尘的缘故,她这人有一点好,心胸开阔。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庸人自扰。 于是她转身,准备带着陆离往清客斋去。 谁知不经意间,她瞥到不远处有个男子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身边还躺着一具女尸,身前立了个牌子:卖身葬妻。 卖身葬父地听过很多,卖身葬妻的还是头一次见。 因此,已经有不少人围在了他的身边。 容蕊也觉好奇,下意识地便往那儿走过去,陆离紧紧跟着她。走近了,才看见那男子大约而立,容貌虽普通,但透着一股书卷气,应该是个读书人。 果然,边上便有个大娘道:「这不是永安巷的张生吗?怎么在这儿呢?」 立刻另一个大娘就道:「瞧见没,那儿躺着的是他新娶的媳妇儿呢。听说之前是个卖的,你看,这没过门两天就咽了气,可别是染了什么花柳。」 众人一听,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染上病。 永安巷,新娶的媳妇儿……容蕊心中一动,走上前。 那张生感觉有人站在他的面前,抬起头见是一个漂亮姑娘,不禁一愣。 别人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此时见一个年轻女子过来,只以为是要羞辱他,心中难过又恼怒,道:「姑娘是来买在下的吗?如果不是,还请不要在这里看热闹。枫叶她已经很可怜了……」想 起往事,他双目发红,已然带着哭腔。 果然是枫叶。容蕊还记得昨天黄莺说那个被赎出去的女子,就叫枫叶来着。 她没有回答那男子的话,反而是走到草蓆边,蹲下身子打量起枫叶的尸体。 那男子见她无视自己,反而还翻看枫叶的尸体,发了狠要将她推开,可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他扭头,便看见陆离那略显青白的脸,以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是谁?!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刚才她一心关注枫叶的尸身,没有注意身边的动静。 此时看那书生吓成这副模样,忙止住陆离:「抱歉,枫叶姐姐是我故人,一时心急查看,忘了与你说明,真是对不住。」 张栋本是满腔怒火,却见她如此有礼貌,话音诚恳,也不好再发作,只脸色仍不太好看:「如今姑娘已经看过了。你若是有钱,就帮我将枫叶葬了,也不枉你们姐妹一场。」 枫叶以前出入烟花之地,这个女子说与枫叶是故人,估计也是青楼出身。 他对青楼出身并没有什么瞧不起,不然也不会娶枫叶。只是当时给枫叶赎身已然用尽了他二人的银两,本想着以后两人一起总能有奔头,哪知没两天枫叶就死了。 他痛苦难过,却还是想着要给枫叶体面葬了,才抛却尊严在这里卖身葬妻。 但若这姑娘能帮他,他既不用卖身又能安葬爱妻,便是再好不过。可惜容蕊身无分文,实在帮不上忙。陆离买给她的镯子还不值一两,根本买不起棺椁,更何况那是陆离给她的,她不想随随便便给人。 于是她只能抱歉地笑了一笑,赶紧拉着陆离走出了人群。张生看那女子离开,只能重新跪在地上,等人来买他。 容蕊从人群中挤出来之后,神色微凝。 方才她查看了枫叶的尸身,虽然看起来像是寒疾致死,但她身上的阴气让她可以确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枫叶真正的死因,是被人吸干精气无疑。 是涟漪做的吗?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吸楼里的姑娘们的精气呢。 若说是掩人耳目,既然她都已经出了司芳楼,吸谁的精气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挑着被赎走的青楼女子下手呢? 这些疑问就如浓雾,容蕊看不清也摸不透。 小产 第54页 容蕊还在思考枫叶的死是不是与陶清漪有关联。 那边忽然听到黄莺的惊叫:「容蕊!你在这儿!快过来帮忙!」 她顺着声音望去,便看见黄莺一脸焦急,身边的蝶衣面色惨白地瘫靠在黄莺身上,翠绿的裙子上染满了血迹。 「怎么回事?!」不过就这一会儿功夫,蝶衣怎么就成了这般? 黄莺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脸上有汗,对赶过来的容蕊道:「蝶衣,蝶衣她小产了。」 什么?蝶衣竟然怀了孩子?! 容蕊立刻让陆离把此时已经晕厥的蝶衣背了起来,四人匆匆往回赶。 林妈妈一见他们四人身上沾血地从外面进来,唿天抢地道:「我的天,这是怎么了啊!」 容蕊力气比寻常人大,此时将蝶衣从陆离背上抱下来,对扑过来的林妈妈道:「妈妈,蝶衣小产了!」 林妈妈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叫了人来,把蝶衣给抬到了屋子里去。神色倒是比之前沉着许多,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容蕊和黄莺见蝶衣被人抬走,本也想跟过去,林妈妈赶忙拦住她俩,嫌弃地道:「去去,先把衣服换了。你们身上血味也这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人命了。」 她们二人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污,再看陆离,刚才背着蝶衣,如今背上也全是血。她也不好再往蝶衣那边凑,拉着陆离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柜子里找了套新的外袍胡乱套在了他身上。自己也整理妥当,甚至为了不让人怀疑又多等了三炷香的时间,才走出了房门。 外面太乱,容蕊不想再多花心思看顾陆离,便让他呆在屋中,自己去了蝶衣的房中。 此时蝶衣已经清洗过,房间里还有些血腥味。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额上蒙着巾子,倒没有了平日咄咄逼人的样子,看着也有些可怜。 听说大夫已经来过,开了药方。此时正在厨房煎药,屋子里除了林妈妈,还有些楼里的姑娘。 见容蕊进来,也没人招唿她,因为此时林妈妈抓着蝶衣的手,神色不善地问道:「你跟妈妈说实话,这孩子你知道不知道。」 蝶衣这时已经缓过了神,有些委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妈妈给我的药每次都喝的,谁知道怎么就有了……」 林妈妈还有些不信:「你小日子没来,怎么不告诉我?莫不是想学着枫叶……以为偷偷生了孩子就能从良?」 蝶衣此时眼里已经噙了泪:「林妈妈哪里的话,我不是还照常接客呢吗?我若是真的想怀孩子,怎么敢这样!小日子迟来几天也是有过的,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又哪里会跟您说。」 她这样说,林妈妈才信了,终于收了怒色,摸摸蝶衣的手道:「我想也不是,你最是听话不过。你看枫叶,当初为了张生偷偷怀孩子,最后不是也打掉了?我跟你说,要想从良可以,银子攒够了妈妈也不会做恶人。若是起了别的心思,别怪妈妈没提醒你们。」 她这话透着严厉,其实是为了震慑楼里别的姑娘。当初枫叶与张生相好,可是没钱赎身,便偷着倒了汤药怀了孩子,后来肚子日渐大起来,再也瞒不住。当时林妈妈发现后二话不说,直接灌药打了孩子。那事儿也有五年了吧,后来枫叶还是老老实实攒够了赎身钱,才被放出去。这事儿说起来,那些在楼里呆了有些年的姑娘都记得,想起林妈妈的狠厉手段,不由得一颤。 这话也把蝶衣吓着了,她哭道:「妈妈这样说是让我死吗?您是不信我吗?」 她本就因为莫名其妙的滑胎而一肚子郁气,此时再听林妈妈这样说,更是觉得被人冤枉,心里难受。 怎么说蝶衣也是红牌,在楼里又有些年头了,林妈妈还是有些心疼的,抱着她也干嚎起来:「我的女儿呀,妈妈不怪你。咱们做这一行的,就是命苦。喝药也不能全当事儿,这每年都有几个意外怀了又没了的,妈妈看着也心疼……」 这话说出来,竟是戳了不少姑娘的心窝,一时间屋里不少人都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而此时的容蕊,却在想枫叶也没过孩子?之前的霓裳,好像也没过孩子来着…… 后面忽然也传来嘤嘤嘤的哭声,容蕊转头,便看见端着药的黄莺正也在哭。 她一时疑惑,脱口问道:「黄莺姐姐也滑胎过?」 黄莺把药放在桌上,拿着帕子擦泪,小声道:「可不是吗?只可怜了那一小坨肉,还没成形……呜呜呜。」 这……容蕊不得不想,看来这青楼滑过胎的人的确不少,那避子汤果然不是全然有用啊。 之后的几天,楼里生意照常,姑娘们要接客,照顾蝶衣的这活计就落在了如今是闲人的容蕊身上,别的姑娘有时间便过来瞧瞧她与她说话解闷。 蝶衣在床上躺了几日下不得床,本来就不太好的脾气更坏了些,逮着谁就骂谁。 到了后来,连黄莺都不过来看她了,也就容蕊依然尽心,也是想向蝶衣打听些情况。 这日容蕊见蝶衣喝完汤药,立刻将蜜饯递给她。 蝶衣吃了蜜饯,脸色才好一些,哼道:「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见我这儿失了妈妈宠,就都去巴结涟漪了。」 那日林妈妈来过之后,就没再过来。楼里生意还要继续,林妈妈自然不可能围着她转,就显得她失了宠。 第55页 楼里姑娘多,平日里拉帮结派的也有,蝶衣嘴巴毒,也就黄莺能忍她,其他姑娘与她交好,也不过是因为蝶衣客人多,说不定能提携一二。 如今蝶衣休息,这大好的抢生意机会,那些姑娘自然不会错过。这才有了蝶衣的话。 她不想探讨这些事情,只是不语。蝶衣看她这样,不禁来气道:「怎么了?我都这样了,你还看我笑话吗?!」 这几日容蕊受这莫名其妙地怒火已经很多次了,因此很是习惯,只当没有听见。 她笑嘻嘻地坐下,拖着下巴一脸乖巧道:「蝶衣姐姐莫气。咱们聊聊天呗。」她前几日没有与蝶衣聊什么,因为一来蝶衣需要休养,二来也是蝶衣正心情不好呢哪里会和她说什么。 今日虽然她依然脸色不好,但容蕊觉得比前几日有些精神了,才决定问她些问题。 蝶衣这几日本就无聊透顶,于是面上虽然显得不耐烦,也还是道:「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容蕊有些犹豫地对她道:「我昨天在街上看见张生了,枫叶姐姐……她死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容蕊还是希望从蝶衣这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蝶衣听到这件事情,果然一惊:「怎么,枫叶死了?」 她不动声色道:「是呢。也是死于寒疾……蝶衣姐姐,霓裳不也是死于寒疾。这寒疾莫不是会传染?」说着,她假装打了个颤,装作害怕的样子。 蝶衣似乎并没有觉得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摇头道:「寒疾不会传染的,估计只是巧合。」说着她自己也蹙了眉,真的是巧合吗? 这人才刚赎出去没几天,就都没了。 容蕊适时道:「蝶衣姐姐,他们两个都是刚被赎出去就死了,是不是被人害的呀。」 蝶衣摆手,瞪了她一眼:「都是苦命的人,做什么害她们!当时枫叶想赎身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姐妹给她添了钱呢,黄莺把自己的首饰全给她了,不然那天我也不会陪她去逛街去买头面。」言下之意,楼里的姑娘们都不可能害人。 容蕊见从枫叶和霓裳这里下手没有什么线索,便又旁敲侧击道:「我不过是可惜枫叶和霓裳的死罢了。话说回来,那荀公子喜欢打人是出了名的,怎么霓裳姐姐还愿意跟他走?」 蝶衣冷笑一声:「荀公子有钱,霓裳又长得漂亮,那还不是水到渠成?」 容蕊觉得不对。荀公子有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霓裳在这楼里也有十年了,怎么现在才赎? 继而又问:「那除了霓裳姐姐外,还有人伺候过荀公子吗? 蝶衣看她一眼,不知道为何这般问:「他有钱,想找谁便找谁呗。咱们楼里的姑娘,他几乎都睡过。」 这荀公子真真是司芳楼的常客。 这……可如何查起。 「不过,」蝶衣想了想又道:「黄莺唱曲不错,荀公子也爱点她。」 容蕊想起来,那次林妈妈让蝶衣伺候不成,又提到黄莺,不过荀志筹心思都放在涟漪身上,拒绝了。 她便问道:「那涟漪姐姐伺候过他吗?」 蝶衣一听涟漪的名字,不禁嗤笑一声:「她一来就被人包了,若真的让荀志酬赏她一顿鞭子,看她还傲得起来吗?」 容蕊见话题又向别的地方发展过去了。也实在没有头绪,又看蝶衣有些气力不济的样子,只好作罢。 她站起来帮蝶衣掖了掖被角道:「姐姐你休息吧。可别着凉了。」蝶衣摆摆手算是打发。 容蕊出了蝶衣房门,轻轻将她的门关上。一转头几乎下了一跳。是黄莺站在她身后,抱着把琴。 「该是学曲子的时间了,我看你没在屋里,便过来找你呢。」黄莺笑笑,对容蕊说道。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与蝶衣说话了,竟然把学唱曲的事情忘了,因此对黄莺说了声抱歉,将她引进了自己屋子里。 可能是蝶衣身子不好,黄莺兴致也不高,她教容蕊唱了会儿曲就走了,倒是连陆离都没调戏。 这倒让容蕊得了方便。她进这司芳楼也有些时日,大概情况探察的也清楚了。 不论枫叶霓裳的死是不是涟漪做的,她都得杀掉涟漪,这是任务。涟漪平日里都是不出房门的,除了何守来,便几乎看不见她的人。 而何守毕竟是国君,再如何心悦涟漪,也不能总是出来,这小半月也不过就来了两次。 但他留了五六个暗卫在这儿,再加上一个已经成了女鬼的涟漪,她便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涟漪是女鬼,身形可以随心所欲的化实化虚,她根本伤不得她分毫。 她倒是从李缘君的记忆中寻得了对付怨鬼的敛魂之术,只是较为高阶,需要练习,因此这些时日才没有妄动。 但昨日,她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准备行动。 敛魂 容蕊等黄莺走后,便耐心地将计划于陆离说了,又运气将灵气在体内行了一个周天,吐纳完毕,一睁眼,已经是夜半。 楼里热闹,却更容易掩人耳目。 她从床上下来,看到陆离依然坐在窗边,便对他道:「是时候了,你去把那些暗卫引开。」 她的计划其实很简单,由陆离将暗卫引开,而涟漪房中只有她一人,她潜进去施展敛魂术法,便能将她收服。 陆离下午与容蕊探讨了很久,已经对计划十分明白,随即点点头。他身形高大,容蕊又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引开就行,别伤了他们。」陆离依然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第56页 此时是夜半,花街正热闹着。 容蕊思忖以陆离的身手,引开那些暗卫之后藏匿于人群之中,脱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掩了身形,让寻常人无法看到,又在涟漪门口布了法阵,让人听不到房内的动静之后,这才蹲在陶清漪的房门口。 好在此时楼里宾客纷纷,寻欢作乐的人到处都是,没人会关注到这里来。 容蕊一边蹲在门口一边想,陶清漪之死涉及宫中密辛,如今她成了鬼魂都还有人不放过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又想到霓裳、枫叶死得不明不白,或许是她所为也未可知。 听见里面有打斗声,想来应该是陆离动手了。之后声音渐远,估计陆离已将那群暗卫引开。她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入。 房中的陶清漪此时似乎正在吐纳,身形有些模煳。听到声响睁开眼睛,见到是她,并不惊奇,只是打量半晌,随后问道:「你叫容蕊对吧。是谁派你来的?孟思柔?还是那个贵妃?」 容蕊不知道僱主是谁,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只道:「涟漪姑娘,你既已脱离人世,何必再执着红尘,不如归去。」 她见她如此镇定,心下有些佩服,不希望伤她,便想开口劝劝。 然而涟漪却冷笑:「那你呢,你也脱离人世,又何必再执着红尘?」这话让容蕊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看出自己不是活人。 不禁自嘲一笑,是自己偏狭了。 人各有苦处,何必费口舌。 于是不再说话,气海中牵起灵气,引于指尖,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符印,向陶清漪推过去,千万光丝便拢向她,正是敛魂之法。 陶清漪身形几乎被困于光丝之中,却并不慌张,容蕊见状心有不安,只能不停催动灵气,希望速战速决。 然而一开始还逐渐压向陶清漪的光丝忽然变得黯淡无光,而陶清漪周身竟然开始冒出缕缕黑气,屋中一下变得格外冰冷起来。 作为一个本身就属阴的尸煞,这寒冷竟然让容蕊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一步,陶清漪就在这一刻身形一闪,不知怎的就逃脱了光丝的笼罩,青丝暴涨,如黑色的缎带一般缠住了容蕊。 估计是自己修为不够,容蕊见敛魂术对她无用,只能亮出利甲,先将缠上自己的头髮割断。谁知那黑髮根本无形无相,虽然是实实在在缠着她,却割不断。 容蕊只觉得被头髮缠得透不过气,而那些冰冷的黑髮,几乎要扎入她的肉中。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被彻骨的冰寒给凝住,而且那头髮似乎可以吸取她的灵气,本就不太丰厚的灵气在一点点外泄,被陶清漪吸收。她浑身无力,只剩利爪死死扣住那些头髮。 「是行尸么?」 陶清漪的声音冰冷透骨,被缠在半空中的容蕊心下一颤。「也是有趣,竟然修仙道?可惜,没有魂魄的东西,心脏挖出来就行了。」容蕊听见那冰冷的黑髮如利刃般切开肌肤的声音。 虽然浑身无力,但她的意识却格外清醒。 她是尸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和殭尸一样没有魂魄。但陶清漪却肯定是没有肉身,只有魂魄。 修仙修魔之人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伤人。但怨鬼只剩魂魄,虽然自身可以具象,但伤人却极难。 可此时陶清漪的头髮却有如实质,这绝不可能。 屋中的寒冷让容蕊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陶清漪的魂阵。 魂阵,顾名思义,是鬼魂以自身阴寒之气营造出的一个幻阵,以此来吸收活人的精气,甚至让活人出现有如实质的幻觉。 虽然容蕊不是活人,但她也不像一般殭尸那般五感极低甚至没有五感,相反,她的五感灵敏,却最是容易被利用。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虚幻的,目的就是汲取她身上的灵力。她忽然心中一动,催动敛魂术。 果然,那缕缕光丝依然在虚拢着什么。 原来陶清漪的确已被束缚住了,却用幻阵让她觉得敛魂失效,并汲取她身上的灵气,以拖延时间,最后突破她的束魂。 容蕊心中有了定论,便放弃抵抗那些扎向身体中的头髮,不论心口有多疼,只拼了劲引灵气于敛魂。 果不其然,那些黑髮很快便退去,容蕊发现自己好好的站在地上,而光丝中跪着陶清漪。她加大力道,束魂将仍在挣扎的陶清漪结结实实的捆住,只要容蕊在催动一丝灵气,她就会魂飞魄散。 也合该容蕊今日走背运。 本想着这次总该了结了,斜地里却刺来一把飞剑,若非她躲闪及时,只怕此时自己胸口就已经被戳了个血窟窿。 可虽然躲过了这一剑,敛魂术也断了,陶清漪立刻逃脱了出来。 容蕊见时机已过,知道肯定是那些暗卫回来了,心中虽然遗憾,却也道还是先走为妙,便纵身一跃打算跃出窗户。 可迎面撞上一物,将她「砰」一声压到了地上。她疼得抽了口气,把身上的东西扒拉开睁眼一看,竟然是陆离,此时他手脚皆断躺在地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她。 容蕊有些骇然,不应该的,以陆离的身手,那些暗卫不是他的对手才对。 似乎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有个人被推着从帘后出来。容蕊抬头,果不其然,是冷玉。 冷玉手中拿着剑,交给后面的弟子:「娘娘,冷玉救驾来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似乎很真诚的抱歉。 第57页 陶清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多谢冷公子。」 「今日国君本要过来,可惜宫中忽然有些事情,便让我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有人想对娘娘不利,万幸无甚大碍。」 容蕊此时见到冷玉,心已经凉了一大截。 她本想着陆离对付那些暗卫没有问题,却没有想到冷玉会来,此时断然是走不了了。 她将陆离扶起来,看他手脚都折了,却没有血流出来,想起他身为殭尸没有痛感,那一点心疼也就没了:「什么是现世报,以前你折我手脚,如今可不是报应么。」 只可惜她那时痛得要死,现在的他却全无感觉。 所以尸煞到底是什么呀! 陆离偏过头看她:「什么是报应。」这时候她哪会有心思与他说这个,只暗暗思忖着时机想帮陆离把断掉的手脚接上。 拜他所赐,她干这活儿轻车熟路。 那边的冷玉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这两人居心不良,还应带回宫中审问。国君那边近日可能会有些忙,还请娘娘小心一些。」 说着便命人将容蕊和陆离绑了起来,自己亲自压着往宫中去了。 僱主 一路上,冷玉并没有提起极清宗的事情,仿佛是不认识他们一般。这让容蕊的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直到将他二人关进牢房中,冷玉瞧见容蕊提防的眼神,将旁人遣走,这才清冷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容蕊冷笑:「难道你会放了我们?」 冷玉也笑了起来,但依然没太多温度:「那倒不会。不过我不会杀你们,你们如今已经在天牢,我杀与不杀都是一样的结果。再说,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们偷了荼罗朱曼,又杀了我师姐,想要你们命的,不缺在下一个。」 容蕊愣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想来他是将偷窃荼罗朱曼和杀害洛秋水的事情一股脑都栽赃到了她的头上。 「荼罗朱曼根本就是假的。」她冷冷盯着冷玉。 「这话会有人信吗?」冷玉眉眼淡然,轻轻巧巧地便将容蕊的话堵了回去。 冷玉对人心的把握的确准确。谁能抵挡荼罗朱曼的诱惑?谁又愿意相信荼罗朱曼是假的? 只要冷玉放出消息,说荼罗朱曼在她手上,就会有无数人来杀人夺宝。 牢中一瞬的寂静,容蕊勐然站了起来,身上杀意迸发,可冷玉只是抚了抚袖摆,瞬间便压制住了容蕊的杀意。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冷玉笑了笑:「你比之前强了些。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行尸?飞尸?」他看着容蕊,眼中充满探究。 容蕊瞪着他,并不说话。 他也不以为意,叫了旁人来将他推了出去,走之前又给这牢房布了法阵,让容蕊他们无法逃脱。 容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几道咒术噼向法阵,却纹丝不动,使得她内心愤懑不已,却无可奈何。 她心思虽敏,却也敌不过实力碾压。 事已至此,容蕊不得不先查看陆离的情况,再做打算。 此时陆离依然保持着被丢进来的姿势靠在墙上,她走上前去「啪啪」两下,便将他的腿脚接了回去。 容蕊下意识地问道:「疼吗?」陆离问:「什么是疼?」 她扶额,忘记行尸不会觉得痛。但既然陆离这般问了,便也想了想该如何解释「疼」。 殭尸成为行尸开了灵智,便会有五感,但几乎微乎其微,因此陆离对疼并没有认知。随着能力的增强,五感也会增强,据说成为飞尸,五感就会完全恢復。 「就是一种感觉……」她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道:「你以后就会知道。」她实在无法解释,只得这般像小孩子一样敷衍他。 随即有些心虚地看着他不甚有神却轮廓漂亮的眼睛,忽而就走了神,想也不知道他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呃,不过他生前,估计也要往回算个三四百年,就算有什么认识的人和过往,大概也早都灰飞烟灭了。 不禁又想到自己,她的过往,是不是也早已经湮灭了呢? 「什么是过往?」见陆离问她,容蕊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她有些惆怅地抬了抬头:「就是记忆。记忆你知道吗?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记在你的心里。」她指了指心脏。 陆离看她指心,立刻说道:「吃的。」 容蕊一僵,本来有些惆怅的心情立刻没有了。 殭尸不用进食,但以死人心脏为食则可以增强自己的肉身,加快殭尸进阶的速度。 容蕊被陆离抓回去的那次,正是陆离与其他殭尸觅食的时候。 好在容蕊的心还是鲜活跳动着的,陆离才没把它挖出来。她有些气恼地对陆离道:「活人的心里装的是过往,可不是你们的食物。死了呢,什么都没了就剩下一颗心,还要被你们吃掉。」 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又是个什么呢?我既不是活人,也不像你们那般吃人的心脏……」或许她可以试试? 吃了死人的心脏,是不是自己的肉身也能变得刀枪不入? 可是想想自己满手满嘴血的咬下心脏,啊呜一下血浆在嘴里爆开,立刻摇头。 「你是英英。」陆离看着她道。 对于神识尚且有些混沌的陆离来说,这世上许多东西他都不明白。 第58页 但这个问题,他是十分肯定的。 对面的人是他自有意识以来就在他身边的人,是会耐心回答他很多问题的人。 容蕊听他这么说,不由失笑,没想到他还真的记住了自己的小名。 此时陆离的手脚已经接好,说不定他们可以想办法离开。 可惜冷玉的阵法委实坚固,她五行咒术用了一遍,累得有些气喘也没看见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最后不得不放弃。只能拉着陆离一屁股坐回地上。 总之也不会一直关着他们,到时候只要出了牢门,若没有冷玉,自然能逃脱;如果有冷玉,她二人拼尽全力,或许也能逃出去。 这样想着,容蕊竟也平心静气起来,还打起了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里隐约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容蕊睁开双眸,看向被打开的牢门。 她眼神一凝。来人竟然是涟漪! 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妆容精緻,丝毫没有清冷之感,反而透着温柔恬静的气息。 容蕊立刻意识到,她不是涟漪。或者说,不是那个涟漪。 那个女子似乎猜到了容蕊所想,缓步上前说道:「你们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和涟漪姑娘长得一样吧。」她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释:「我叫离幽,是一只腓腓。我们一族天生有解人忧患的能力。」 容蕊听她不急不缓地刚说了个开头,内心瞭然,原来这女子不是常人,竟然是灵兽,怪不得可以化作涟漪的模样。 「很多年前,我无意间被猎者所伤,一个叫陶清漪的姑娘救了我,又将我放归山林。」 容蕊道:「可是司芳楼的涟漪姑娘?「 她温声点头:「嗯。那时候她还是陶清漪,进宫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国君,却因为家室不够显赫,只做了美人。国君很爱她,可是他的爱却使她遭到嫉妒,后来甚至被人莫名其妙害死并投入井中。」 「我那时候身子初愈,想要报恩的时候才发现陶清漪已经死了。无奈之下,只能化作陶清漪的模样留在宫中,希望查明是谁杀害了陶清漪,为她报仇以还恩情。」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眼中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接着道:「可是国君竟然分辨出我不是真正的陶清漪,我因此只能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本想着大概会被赶出皇宫。而国君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将我留了下来,说要与我一起为清漪报仇。」 原来琼凰的国君知道自己身边的是假涟漪,这倒让事情更加有意思起来。 离幽继续说:「那时候,我出现在皇后孟思柔的面前,看见她如见鬼的神色,就知道是她害了陶清漪。奈何孟家势大,拔除他们一族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些年,我与国君一点一点削除孟家的势力,可陶清漪却回来了。」 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眸中有难言的情绪,离幽的神色晦暗起来:「可她……可她已经死了呀!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我和国君马上就可以为她报仇了,她为什么回来了呢?!」 容蕊看她的神色隐有怨愤,忽然意识到什么,便问了出来:「是你让我们杀陶清漪的?」 离幽一怔,并没有隐瞒:「正是。她已成怨鬼,与国君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你说何必呢?我与国君为她报仇,她也应该安息才是。」她声音轻柔,目光却带了些狰狞。 这话细细顺下来,容蕊才恍然大悟:「想来是你也喜欢上了琼凰的国君,想要取而代之吧?」 离幽脸色一变,继而又缓和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却带着轻愁:「怎么能不喜欢呢。他那样好的一个人,明明知道我是异类,对我也很好。」 容蕊无心去猜她顶着陶清漪的脸,琼凰国国君到底是在对谁好,她如今关心的是离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来这里,就是要为我们解释一下来龙去脉的吗?」 离幽似乎想起什么,羞涩地笑了一下:「是了,我是来送你们出去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顺便告诉你们,陶清漪不用杀了。」 她见容蕊露出冷怔的神色,以为她在意佣金,立刻又道:「之前许过的银两,依然会奉上,姑娘无需担心。」她身为灵兽,生性本善。 她是看到陶清漪的怨魂回来,何守关心陶清漪的模样,才失了心神寻路子找到天君,希望能除掉真正的陶清漪。 然而最近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放弃。 容蕊当然不在意什么报酬之类,反正最后也不会到自己的手里。她吃惊的是她竟然就这样放弃了? 「为什么?」 离幽凝眸,低了低头,声音很小却很坚定:「这些时日……国君真的很开心。我,不想让他难过。更何况,陶姑娘对我有恩,我不能这样待她,不然……我又和孟思柔有何区别?」 容蕊看着她,默然不语。 腓腓是灵兽,杀生本就对她修炼不益,因此才雇了她们去杀人。容蕊对此也有所牴触,奈何自己泥菩萨过江,天君让她杀谁,她也只能硬着心肠下手。 但如今离幽竟然决定放弃,对容蕊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又觉得她能悬崖勒马,本性的确不坏! 不由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这时候她倒不太急着走了,想知道离幽进一步的想法。 然而离幽的眼中又有些迷茫:「大概,先把孟家扳倒。到时候国君掌权,之后就离开吧。」 第59页 这三年的陪伴,她其实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陶清漪的影子,只是从不肯承认。这也是当陶清漪回来的时候,为什么她会一时冲动□□。 可在看到何守即使见到陶清漪之后,依然对她那么好,对于何守的爱让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杀陶清漪的计划。 若她真的杀了陶清漪,哪怕何守不知道,自己也会无颜再面对他了。哪怕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站在何守的身边了,因此她才决定,帮助何守夺回皇权之后就离开。 容蕊不知道一时该说什么好。所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 离幽坚守了自己的本心,的确十分不易。因此,容蕊很有几分佩服她,劝道:「不如你与我们一道走吧,你是灵兽,本不应踏足这红尘。」若是何守发现离幽放走了他们,她绝不会有好结果。 离幽摇头:「我尚未报恩,还不能走。」她来时隐匿了身形,何守不会发现的。她还要帮何守从孟家夺权,还要报陶清漪的救命之恩。 看出她心意已决,容蕊也无法再多说什么。扶起之前一直坐在地上听她们二人讲话的陆离,对离幽道:「那就还劳烦离幽姑娘带我们出去。」 离幽点头,捏了个诀虚空一划,厚实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大洞,离幽当先穿过,容蕊接着穿过,陆离紧随其后。这一出来,容蕊就发现已经到了天牢外,风清月朗的天气,眼看着就要天亮了。 离幽转头:「这里离宫门不远,你们二位也非常人,我就不送了。」容蕊点头,道了声多谢,不敢再做耽搁,让离幽指了个方向,携着陆离往那个方向奔去。 离幽看二人走远,才转了身子往回走去,却冷不丁的发现身后站着神色难辨的何守,以及坐着轮椅的冷玉。 她背上立刻冒起了冷汗。以她的道行,不可能感知不到何守的气息,唯一的可能就是,冷玉用了术法掩去了二人气息,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站了多久。 何守对冷玉道:「还望冷道长将那两人捉回。」冷玉笑着点头,下一瞬就不见了踪影。而何守转头看向离幽,眼中有沉痛之色:「是你要杀清漪吗?」 离幽的心,沉到了谷底。 幻阵 虽然琼凰国的禁宫中守卫很多,但毕竟都是凡人,容蕊和陆离穿行在其中几乎可用闲庭信步来形容。 既然任务不用做了,容蕊也不打算再在这里停留,以免冷玉发现他们逃走追上来,于是便准备连夜赶路。 然而她路过花街的时候,神识下意识地扫向司芳楼,不禁停住了脚步,使得后面的陆离一个没剎住,生生把她撞到了地上。 陆离高大的身形压下来,几乎压得她吐血。好在他立刻起了身,顺便把容蕊拉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容蕊拍了拍身上的灰,皱眉道:「司芳楼的阴气很重。」只有怨鬼阴气四溢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莫非是陶清漪? 她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但也非草木。蝶衣和黄莺怎么说这些日子也照顾她良多。想到她们应在楼里,实在放心不下,抬头对陆离道:「我们回去看看。」 陆离自然是一切都听容蕊的,因此当下便与容蕊往司芳楼的方向走去。因情况不明,怕被楼众人看到他们二人从外面回来,容蕊施了个咒隐匿身形,一般人便看不到他们。 哪知此时已是凌晨,连司芳楼都安静了下来,大厅中并没有人。只是二人一迈入楼中,便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使得她打了一个哆嗦。余光处瞥见二楼有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黄莺从容蕊住的房中出来。 二人对视,黄莺不由大喜,跑下楼来:「我去房中找你,你竟没在,可担心死我了。」黄莺穿着一身中衣,头髮披散,显然是有什么急事,没时间穿戴整齐。 容蕊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她神识扫过,便已然发现这阴寒之气的源头,竟然是在蝶衣的房内。 黄莺抓着她的手,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眼中带着慌乱:「蝶衣好像有些不对劲。你不是一直照顾她吗,可知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蝶衣?她神识扫向陶清漪的房门,果然被什么东西隔绝了,想来应该是冷玉做的。 她探察不到陶清漪那边的情况,便决定先去蝶衣房中看看。 于是便随着黄莺上了二楼,进入了蝶衣的房间。 她辅一开门,阴冷之气更甚,有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屋中还亮着的火烛似乎被风影响暗了一暗,使整个屋中更添诡秘。 容蕊先查看了蝶衣,见她躺在床上,形容消瘦,面色苍白。 拿手一探鼻息,不由心下一沉。 明明白天见她气色要比之前好了许多,怎么忽然的,就成了奄奄一息的模样。 身后的黄莺已经将门关好,走过来立在容蕊的身后,探头问道:「蝶衣她是怎么了。」声音颤抖,很是惊慌。 容蕊不语,陆离歪了歪头,显出疑惑。 黄莺又催问道:「我住她隔壁,晚间听到她似乎是魇住了。一过来,就见她出气多进气少,可是怎么回事?」声音带着十分的关切。 容蕊回身,手中掷出一记幽冥业火,直向黄莺的面门打去。黄莺本就在她身后,此时竟以极其迅速的动作闪躲开,避过了幽冥业火。 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能做到的。 第60页 容蕊眸中冷凝:「是你?」 对面的黄莺站在那里,身后的烛火又开始明明灭灭起来,趁得黄莺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似乎不解,柔柔笑道:「容蕊你怎么了?什么是我是她的?」 容蕊不语,只默默盯着黄莺。 房内一时静默。 黄莺的笑容僵住,随后一点点消失,如一张画逐渐褪色,最后只剩下虚无,显出几分可怖。 黄莺嘆了口气,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隐匿了身形,你却一眼就看见了我们。」 她与陆离怕惊动了他人,进司芳楼是便隐去了身形,为何黄莺还能看见她们?她当时感到蝶衣出事了一时心急没有察觉,此时想起来,便立刻瞭然。 黄莺一顿,干巴巴道:「是我大意了。」 说着,屋中的烛火忽然灭了。 容蕊五感灵敏,却随着这灭掉的烛火,她发现自己感知不到任何情况,眼前如蒙了黑纱,什么都看不到。下意识的去牵扯身边的陆离,手虽然冰凉,却好歹让她安了心。 「咯咯咯」一串小孩子的笑声响起,容蕊似乎看见有个小孩从自己身边跑过,不禁后背一凉。 这房中,哪里来的小孩。 忽然熄灭的烛火又被燃起,却是蓝色的,透着死气,忽明忽暗。她环视屋中,发现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蝶衣不见了,黄莺不见了。 她的手一空,就连陆离也不见了。 「陆离?」她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咯咯咯」又是一串透着诡异的笑声,余光瞥过屋角一处,好像有小孩子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向前想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右腿好像被人拉住。她低头,便看见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件红袄子抱住她的腿,抬头笑嘻嘻地问她:「你是我阿娘吗?」 这小丫头长得精緻,但容蕊心知绝不是人,应是鬼物。那袄子红得发暗,透着一股血腥味。 容蕊凝出幽冥业火打过去,那小丫头立刻烧了起来,却依然不放手。 她咯咯笑着,仰起脸断断续续问:「你是……我……我……阿娘吗?」 小女孩的脸几乎要被幽冥业火融化了,红色的袄子开始淌血,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半张脸成了白骨,半张脸像蜡一样融化,看得容蕊毛骨悚然。 容蕊心知这是幻觉,感觉却无比真实,比之于陶清漪的魂阵要真实无数倍 她使劲甩脱那鬼物,幽蓝的烛火又开始闪烁起来。 小女孩不见了,但「咯咯」的笑声却越发猖狂起来。 「啪嗒」,她觉得有什么滴在了自己脸上,下意识的一抹,粘稠冰冷,竟然是血。 她抬头。是一排晃晃悠悠的小脚。 房樑上吊了一排小孩。 这些孩子看不清脸,容蕊只能看到他们的脚在自己头顶上晃荡,不停地摆动。那些「咯咯」的笑声,就是从这些吊着的小孩口中发出。 饶是容蕊自己已经不是人,看到这场景也是吓得够呛。 而此时四面的墙也开始渗出了血,仔细一看,这墙竟然是由许多未成形的胎儿堆成。那些胎儿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有的还像个鱼一样,有的已经开始有眼睛了,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腿,都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咚」一声,房樑上的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掉了下来,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头被摔断了的小孩爬了起来,自己把那只剩一块皮还连着脖子的脑袋摆正,小手扯住她的裙子,用一双只剩空洞的眼睛盯着她问:「你是我阿娘吗?」 那小孩力气极大,容蕊几乎甩不开他。又是「咚咚」几声,房樑上的小孩都掉到了地上,开始爬向她,地上全是血迹,那些小孩边爬边用一双空洞地淌着血眼睛问容蕊:「你是我阿娘吗?」 她虽是尸煞,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而且不知为何,她的全身无法动作。 此时,不只那些孩子,就连未成形的胚胎,也涌向了她,一如肉色的老鼠,在地上涌动,然后一点一点爬到她的身上,几乎要把她淹没。 自发现不能动时,容蕊便开始内视灵府,发现灵气迟滞,几乎无法运转。她努力忽视身上那些冰冷粘腻的鬼物,不停催动灵气,直到这时候,才能稍稍动作。 她咬破舌尖,瞬间的疼痛让她清明,一口心血喷出,那些鬼物「啊」的发出震天的悲鸣,在瞬间化为乌有。 要说阴,尸煞绝对是最阴的。 那些鬼物沾了她的血,便立刻消散了。 下一瞬,容蕊发现自己依然站在蝶衣的屋子里,而陆离站在她面前双手放在她肩头,不停唤道:「英英。」 陆离在被容蕊拉住之后,便疑惑地回头看她。然而容蕊并未有回应,反而是怎么叫都不动。 于是他将手放在了她的肩头,想将她叫醒。 那边黄莺却笑道:「她陷入我的幻阵中,你叫不醒她的。」 陆离却仿若未闻,依旧唤她。黄莺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容蕊的傻哥哥不停的摇晃毫无反应的容蕊。 她的面子忽然一变。 因为容蕊竟然清醒了! 只见容蕊口边溢出一缕鲜血,落在了衣襟上。陆离每日饮她一滴血,对容蕊血的味道十分熟悉,心底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焦躁感。 第61页 他直直盯着容蕊白色衣襟前的血污,不再动作。 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去品尝鲜血的美味。 而容蕊甫一回神,看到的就是陆离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她心内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陆离被她的动作打断,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他道:「你中了幻阵。」看她唇边还有些血,没能敌过尚存的燥意,本能地用手指颳了,放入自己口中。 那股焦躁,才最终消弭。 容蕊一愣,感觉他粗糙的指腹在自己唇边停留,下一刻将那沾了自己血的手指放入了口中。 纵使容蕊是极阴之体,虽然知道陆离不过是对自己的血有些渴求,但脸还是微微一热,将他推开,道了一句:「无妨。」回答的是她被困幻阵的事情。 黄莺的幻阵虽然不弱,但她还能应付。甚至在幻阵中,她又有了隐隐要突破的感觉。 鬼娃 容蕊将陆离推开,便看到了黄莺。此时她怀中竟然抱了个孩子,竟然正是先前最早抱住她的那个小女孩。 孩子,小产,赎身。 电光火石之间,容蕊明白了。 联想起之前幻阵里的景象,她推测这个孩子是那些被打掉的胎儿怨气所化。而黄莺小产过,很有可能便被这鬼娃娃利用了。 霓裳和枫叶的精气,估计是被这鬼娃娃吸尽的。而赎身,不过是黄莺为免被人发现而使的手段。 这鬼娃娃为怨气所生,专门杀害那些打过胎或者滑过胎的青楼女子,黄莺大概为了自保与鬼娃娃达成了约定帮她害人。 想起蝶衣说过枫叶赎身的时候,黄莺出了一大头。而荀公子也大概是因为黄莺的劝说而赎了霓裳。想是黄莺怕人都死在楼里,容易引人怀疑。而赎身出去之后,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想到是楼里的人所为。 她选赎身对象也很有规划,荀公子赎了霓裳,人死了哪怕他来楼里闹,也会让人以为是恶人先告状。而张生一介书生,出了事又哪会声张。若不是容蕊在街上看见,估计楼里都不知道枫叶已经死了。 但她如今迫不及待地对蝶衣下手,估计是昨日在门外听到她和蝶衣聊天,怕被人怀疑,才会直接在楼里动手。 反正蝶衣刚刚小产,人死了也说得过去。而她没想到施行到一半发现自己从外面回来,便将她也引了过来,打算一併除掉。 黄莺的确是这个想法,却没有想到,幻阵没能将容蕊困住。 容蕊对黄莺道:「你若是被这鬼娃胁迫,我可以助你。」屋内烛火明灭,将黄莺的脸映衬得越发扭曲。她冷笑道:「我是自愿的。我当年被强行打了胎卖进这青楼。好在我的宝宝捨不得我,託梦给我,只要让她吸了那些贱人的精气,她便可以再次托生到我怀里。」 黄莺笑着摸了摸怀中的小丫头,喃喃道:「那些打胎的贱人,都该死!」 她本来清秀的面容狰狞扭曲,显得十分可怕。 什么吸人精气再次托生。全都是鬼话。 容蕊知道黄莺肯定是被这鬼娃娃骗了。小孩子的灵体本就弱,更别说胚胎了,根本不可能形成如此具化的怨鬼。 这鬼娃娃不是黄莺死去的孩子,而是无数死去的婴儿怨气堆积到一定程度形成的,却让黄莺误以为是自己的孩子。 她刚想跟黄莺解释,却见那小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张口向她咬来。她满口利齿,嘴巴张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能够一口吞下容蕊的头。 斜剌里伸出来一只手,那鬼娃一口咬上了陆离的胳膊。陆离的肉身坚硬,那鬼娃牙齿也不差,扎进了陆离的肉里,任陆离怎么甩都不掉。 大概是吸了不少人的精气,这鬼娃比之前的陶清漪还要厉害,竟然可以直接伤人! 容蕊怕伤了陆离,不敢施咒,只见陆离亮了利甲,刷的一下将那鬼娃一分为二,身子落在地上,头还咬在陆离胳膊上。 陆离用另一只手一抓,虽然是抓下来了,但却连带着扯下了自己的一块皮肉,看得容蕊感觉自己手臂一疼。好在他自己没有痛觉,直接把那鬼娃的头扔在了地上。 那鬼娃的嘴还不停嚼动,好像在吃撕下的那块肉一般。 黄莺看到鬼娃被分成了两半,歇斯底里的发出一声尖叫,眼中带了血色。她扑过去抱住鬼娃的头,又一把拾起往这边爬过来的身子,恨恨地看向容蕊:「你竟敢这样对我的囡囡!」 「黄莺,那不是你的孩子!」 然而那边的黄莺眼中已有癫狂之色,口中喃喃道:「你们伤了我的囡囡,你们得死,你们都得死!」说着便沖了过来,想要踢打容蕊。然而她毕竟只是普通人,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容蕊想抓住她的手防止她伤到自己,却忽然听她止了尖叫,口中发出「呵呵」的声音,似乎无法喘气,就像拉风箱的声音。 眼睛大睁,眼球几乎凸了出来,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竟就这般断了生气。她直挺挺地倒下去,口中犹自念道:「囡囡……」 容蕊也睁大了眼,刚才还生龙活虎要和她拼命的黄莺,就这么死了? 以刚才鬼娃结出的幻阵来看,那鬼娃比陶清漪还厉害几分,容蕊不信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果然,原本死寂的屋子出现了诡异的声响。「咔哒哒」几声,黄莺四肢反折,竟然又爬了起来。但是四肢以向后的姿势撑地,头依然仰面向上,让人毛骨悚然。而她的肚腹中,居然钻出了鬼娃的头。 第62页 她用利齿撕咬,一瞬间便将黄莺的肚子开了膛,肚肠流了一地,自己居于其中,看得容蕊直犯噁心。 这鬼娃吸尽了黄莺的精气使自己再次恢復,甚至钻进了已死黄莺的肚中,操控这具以诡异姿态行走的身躯。 黄莺的尸体极其快速的在地上爬行。大概是关节反折的原因,发出「咔哒哒」的声音,眨眼的功夫便爬到了墙上。 肚腹中的鬼娃直勾勾盯着容蕊和陆离,下一刻,便扑了上来。而陆离速度极快,一只手扯住了黄莺的脖颈,另一只手探进黄莺的腹中去抓鬼娃的头颅。 那鬼娃似乎知道咬不断陆离的手,忽然飞出黄莺的身体,「咯咯」着沖向容蕊。容蕊立刻连打出三记幽冥业火,皆被那鬼娃的头颅躲过了。 这鬼娃倒是十分灵活。 此时的陆离被黄莺的躯干缠住,眼见那鬼娃袭向自己,她利甲没有陆离的结实,因此不敢贸然袭向鬼娃,只能左右闪避。一边躲闪,容蕊一边思考该如何对付这个鬼娃。 这个鬼娃虽比陶清漪强些,但她也还能应付。只是它身形灵活,必须要找对时机,将其困住。 几次闪避,容蕊看准机会,飞速结印,轻喝一声:「去!」 几道狂风便卷向鬼娃,将她团团围住。她在里面左冲右突,却根本沖不出来。 尖利的嚎叫声再次响起在房间。那狂风有如刀刃,一下下的割着鬼娃的头颅,风牢并上风刃,一次次割下,她就不信不能损伤到这鬼娃分毫。 果然,嚎叫慢慢减弱,半刻钟过去,容蕊知道差不多了。 那边陆离已经把黄莺的身体撕成了两半,血溅得满身满墙都是,整间屋子有如修罗地域。容蕊担心会有人被这持续的尖叫惊醒过来探察,立刻施了敛魂阵,直接将鬼娃的头颅绞碎。 只听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从那鬼娃口中发出,连陆离也捂住了耳朵。 容蕊沉住心神,知道这是鬼娃最后的反抗。 她稳稳操控敛魂阵,甚至向前推了一步,喝了一声:「破!」 那几乎可以让人耳窍流血的声音戛然而止,室内一下安静得诡异。容蕊晃了晃自己的头,让声音的余震散去,这才慢慢收了敛魂阵和风牢。 屋中一片狼籍,那鬼娃确实魂飞魄散了。 幸好只吸了三个人的精气,还没有成气候,她对付起来还算轻松。 窗外的光透进来,原来是天亮了。 被抓 容蕊走到蝶衣床前,想探察她的情况。她的精气没有被完全吸完,好好养着,应当能好。 正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咒诀能帮蝶衣恢復,门忽然被打开,冷玉当先进来。后面跟着陶清漪和林妈妈,还有门外一群男男女女。 这…… 不少人看到屋子里的场景,立刻便尖叫着晕了过去。 饶是林妈妈见过世面,也吓得两股战战,对陶清漪道:「好在你请了人过来,真是造孽啊!」 原来楼里的人早察觉了蝶衣房中的不妥,林妈妈本想查看,却被陶清漪拦住,打算去宫中找冷玉。正好冷玉在追踪容蕊陆离二人,想着二人应不会再回司芳楼,便往远处探察,结果并没有找到二人,才打算往司芳楼来,正好遇上了陶清漪,察觉到司芳楼有异,结果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冷玉凝眸,看着屋中的一片狼藉。 容蕊刚把鬼娃给绞杀的什么都不剩下,此时她的手伸向蝶衣,而陆离手里还抓着黄莺的半截身子,怎么看都很容易引人误会。 果然冷玉立刻布下困阵,只留他们三人在内,一道飞剑便斩了过来。陆离当先做出了反应,扯着容蕊后退,才没有撞上向二人斩来的飞剑。 此时看到那把剑,容蕊心中已然直唿「倒霉」。 对于冷玉来说,他们是邪物,自然百口莫辩,况且他们还是从牢里逃出来的,冷玉根本不在意他们是否解释,必然是要抓回去的。 三人无话可说,她直接使出一招冰盾将冷玉的飞剑拍开,此时陆离凭着本能已经袭向冷玉。 容蕊因着是尸煞能修习术法,但陆离却是实实在在的殭尸,只有炼体一途。因此陆离只能与冷玉近身肉搏。 可是冷玉岂会不知其中道理,见陆离飞身而来,立刻以飞剑抵挡,继而又使出剑诀,如碎星一般袭向陆离和容蕊,根本不容陆离有近身的机会。 容蕊也看了出来,冷玉的修为很高,纵使陆离已经是行尸,但依然无可奈何,而她自己如今修为不够,若说没有之前的那场打斗,或许她加上陆离二打一还能逃走,但炼魂阵耗空了她的灵气,她二人基本上没有胜算。 忽然她灵机一动,掐了一个诀丢了过去。 一记琉璃火袭来,冷玉有些微愣怔。 琉璃火是五行术中极为常见的术法,也是洛秋水惯用的术法。 只是眼前这琉璃火空有其形,全没有洛秋水的威力,他一挥手,琉璃火便灭了。 而容蕊本身就是虚晃一招,趁着冷玉一晃神的功夫,抓住还在与飞剑缠斗的陆离纵身上跃,以期逃出阵法。 可冷玉哪里会让他们逃走,剑雨罩下,如一个囚笼一般,将二人生生打回了地上。陆离向外冲撞,剑阵却岿然不动。 容蕊抬头,看见冷玉缓缓靠近,口中念念有词,瞬间两条银链缚住二人,再不能动弹。 第63页 困阵打开,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有宫里的人过来,也不需要冷玉出声,直接便将二人带到了何守面前。 而此时在殿上的,不只何守一人,边上还站着离幽,看到容蕊二人,她面上忧色更重。 此时什么都不用说,容蕊就已经知道,离幽放他们走的事情,被何守发现了。 她和陆离被扔在地上,随后冷玉也过来了。何守沉着脸,转头问离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离幽苦笑着摇头,她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对陶清漪的确动过杀心,但她是灵兽,本性为善,最后还是放弃了,然而她知道,何守不会原谅她。琼凰的国主看着连辩解都不愿的离幽,心中没来由的失望。 这些年的相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看得出她对自己的依恋,虽然自己无法回应,但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也尽可能地对她体贴温柔,可她竟然想要伤害陶清漪,哪怕是后来反悔,但他也万万不能容忍。 于是,他吩咐手下道:「来人,将贵妃带回怀水宫,没有孤的准许,不得令任何人出入。」 此时离幽见他丝毫不留情面,内心痛得打颤,却不能表露,面有忧色道:「如今是多事之秋,您刚夺了孟家的兵权,我怕孟家会有动作……」 她做了错事,甘愿受罚。可她又放心不下何守,只希望能陪在他身边。 何守在政事上向来被孟家压制,这些年因为离幽的帮助,才慢慢强硬起来,此时听她这样说,心中只觉得好像在威胁他,本来被背叛的难过化成了怒意,沉声道:「带下去!」 离幽见他生了气,不禁脸色苍白,看了他许久,带着哽咽道:「国君……保重。」 何守不愿看她,心里堵得发慌。 见他始终不愿回头,离幽只觉得浑身发冷,再说不出什么,跟着侍卫离开了。 这边处理了离幽,何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发了好半晌地呆,才又看向容蕊和陆离,脸色更怒,直接着人道:「你们在司芳楼里杀人的事我已然知晓,欲对清漪不利,还害了两条人命,可谓是罪大恶极!将他们二人斩杀就是。」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要让人把容蕊和陆离带下去。 容蕊不语。 即使她们辨明情况,欲伤陶清漪的事情却是实打实的,何守不会放过她们。 忽然一道声音从殿外飘来:「国君,她二人可否留给我处置?」 何守看向来人,竟然是陶清漪。他快步上前相迎,关切道:「你怎么来了?」之前她一直不愿入宫,此时却出现在这里,让他十分惊喜。 「这二人屡次欲加害于我,还请国君把他们二人交由我来处置。」陶清漪看了一眼容蕊,对何守道。 看到何守高兴的样子,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何守一见陶清漪,还能有什么不好的,立刻点头。反而是冷玉有些为难道:「国君,这二人并非常人,乃是殭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有挖出心窍才可。娘娘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陶清漪竟然为了他们二人赶过来,让他十分意外。 但想杀了他二人,必须要挖心才能奏效。这需要比容蕊陆离修为高的人才可以做到,而陶清漪显然不是。 陶清漪刚想说话,却见何守眼前一亮试探问道:「冷道长。你说他们是殭尸?」 冷玉蹙眉,但还是道:「是的。」 何守笑了:「我听说这行尸,只有□□没有魂魄?」说着便走上来看了看他们,里面有个女的,立刻蹲下,将容蕊的脸抬了起来,看到她的模样不禁一愣,没有想到她姿容不俗。 容蕊也抬头看到何守,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何守道:「我听过有那借尸还魂的术法。若说寻常尸体会腐烂,那这行尸可是不会腐烂的啊……」说着便站起来看冷玉。 冷玉听他这般说,已然知道他的心思,沉吟:「国君可是想让娘娘用她的身体借尸还魂?」 何守立刻点头:「道长觉得可行吗?」眼中满是期待。冷玉有些犹豫:「理论上倒是可行。」只是他从未试过。 借尸还魂本有损天道,但一来陶清漪的灵体没有害过人,二来容蕊和陆离并非凡人,甚至可以说是鬼物,也就不会有什么有损天道之说,甚至还可以说是替天行道。 何守兴奋之极,对陶清漪道:「清漪,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陶清漪不语,良久嘆气:「你何苦这般执着?」他一把抱住陶清漪,形容坚定:「清漪,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绝不会再放手!」 她看他的眼眸,恍然想起很多年前,梨树下的少年,羞涩地对她道:「我喜欢你。」还把他的玉坠给了自己。 那时候她是什么模样?是了,她腼腆地笑了笑,拿着玉坠跑开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储君,是要做国君的。她身份低微,又如何配得上他? 可月下的青年在窗边带着哭腔求她,她看着那道剪影,心软了,终还是进了宫。她身份低微,最后被封为美人,而坐上皇后之位的,是孟家嫡长女孟思柔。然而陶清漪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何守的确对她宠爱非常,哪怕后宫佳丽三千,他大部分时间也都是陪着她的,这是一个国君所能给她的全部的爱,她很满足。 若不是后来被孟思柔投入井中,或许他们二人真的会继续恩爱下去。 第64页 说到底,何守一直是爱她的。即使她死了,也还在为她復仇。 陶清漪嘆了口气,问道:「之前的那个陶贵妃呢?」何守听她这样问,眼神一暗:「这贵妃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他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便说:「那司芳楼如今死了人,那里不好再呆。你回宫可好?」 陶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她之前在宫中飘荡,已经对自己被害死的过程有了一些思路,如今得了容蕊和陆离,或许是时候报仇了。 于是陶清漪点了点头。 「太好了!」何守激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攥着陶清漪的手道:「太好了,我现在就让人把颐莲阁打理出来。」 颐莲阁正是陶清漪身为美人时住的地方。又转头问冷玉:「冷道长,何时可以做借尸还魂的仪程?」 这事情对于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冷玉见势在必行,便对何守道:「若行借尸还魂之法,还需守魂草一株与生息丹两枚。我需回趟极清宗,明日便可回返。」 他此次前来,是因为下山除魔时路过琼凰国禁宫时发现鬼气四溢,才顺手制住了差点失控的陶清漪。 自师父出关以来,他觉出不对,便经常在外行走,当作歷练,并不会带太多东西,这守魂草和生息丹,他都没有带。 何守笑道:「道长自去便是,若有其他需要,直接吩咐刘公公便可。」冷玉听罢点头。 容蕊听他们说话,倒是把自己和陆离物尽其用了。 她心中并不慌。自她成为尸煞以来,心态已经越来越好了。她知道自己的命门是心脏,只要不立时挖了心脏,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容蕊看了一眼陆离,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给他使了一个安心的眼色。 而陆离刚点完头,就听到陶清漪道:「让她跟我一起。」说着指了指容蕊,却是让她与她一起住进颐莲阁。 何守一听,有些犹豫:「何不将这二人一起压到天牢?冷道长已经做了布置,他二人绝对出不去。」 他担心这女尸若忽然暴起,伤了陶清漪该如何。 然陶清漪依然坚持:「既然要借尸还魂,她的身体自当看重些,在牢里磕碰到便不好了。」 她其实是有旁的原因,但不想将何守牵扯进来。何守听她这般一说,觉得颇有道理,便也点了点头,又问冷玉:「道长可有什么办法不让这女尸伤人?」 冷玉让人把他推到容蕊面前,直接贴了一张符在她脑门上,笑说:「这样便行了。」 这符是专门对付殭尸的,一旦贴上,便无法行动。 容蕊心下一沉,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不禁心里气恼。 何守见此也放了心,又着人将陆离押下去。 路过容蕊身边时,陆离唤了声:「英英。」奈何容蕊被符贴着,只能用余光看着他走过来。陆离见他喊了容蕊却没有回应,身子一震,押着他的人就「哎呦」一声被震到了地上。 他想或许是那纸阻住了容蕊,便伸手去扯她面上的符纸,却被冷玉的剑逼开。之后一道符纸贴上了他的脑门,任他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甚至和容蕊一样一动不能动。 容蕊心里暗骂冷玉哪儿来的那么多符,他又不是符箓派的。 然她有所不知,冷玉下山除魔,殭尸也是其中之一,因此这些专门对付殭尸的符纸他带了一大堆。眼见着陆离被冷玉用飞剑抬着带了下去,容蕊内心十分焦急。没了自己,陆离那个傻瓜,估计连逃都不会逃。 可根本不容她多想,又有个侍卫将她扛了起来,搬到了颐莲阁。 真假 后宫里的消息传得快。陶清漪和容蕊刚入了颐莲阁,就已经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孟思柔的手里。 美人榻上的女子姿容不俗,唯一双倒竖的眉毛让整个人显得刻薄凌厉。 此时的孟思柔听到宫人的消息,气得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吓得一众宫人纷纷跪伏。 「你们这群废物,连人长什么样都没探出来?」 她当上皇后之后,宫里何处没有眼线?什么事情不知道?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那前来禀报的宫人吓得浑身颤抖:「娘娘,那颐莲阁门口都是守卫,奴婢进不去呀!」 孟思柔随手又掷了一个杯子,「砰」的一声砸到了那宫人的额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但她丝毫不敢动,孟思柔看她如此方才消了点气,恨道:「哼!他何守是长了能耐,还学起金屋藏娇了?」 她声音尖利,满身戾气。本以为陶清漪已经是他的心尖尖了,怎么又有了新欢?她倒是不在意何守的心上人是谁。 只是这几年何守牟足了劲从孟家夺权,甚至前阵子把孟家的虎符收了回来,让孟家元气大伤。 如今忽然在院子里藏了人,连自己也探察不出,不免让她更加愤慨。 「来人。」她唤了一声,立刻有黑影落到了她的面前。她斜睨了一眼:「你去探。」 那暗卫并无表情,身形一转就不见了。 陶清漪被何守送到了颐莲阁,打开房门不禁一愣。房里的摆设与三年前完全相同,桌子上一尘不染,定是时常有人洒扫。心下动容,侧头看向何守。 何守看她眼中冰霜稍释,不禁笑道:「这房间我一直没让人动,就是等你回来。」 第65页 陶清漪不言。他那时候从离幽口中得知自己已死,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一切保留原样。 然而她忽然想起,离幽如今依然以她的名义为贵妃在宫中。 不由便问:「那只腓腓,现在住在何处?」 何守脸色渐沉;「她在怀水宫。等我让她离开,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住进去了。」离幽想要伤害清漪,他不忍杀她,便只能让她离开。 陶清漪不言。想到有个人以自己的名义身居贵妃才能住的怀水宫中,她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想见一见她。」 何守下意识地想拒绝,看到陶清漪逐渐冷凝的目光,顿了半晌,终于还是道:「好,我带你去见她。」 离幽被锁在怀水宫呆坐了半晌。她觉得自己实在不给族人争气,喜欢上人类不说,那个人类还不喜欢她。 若说以前她还能骗骗自己,可自从陶清漪回来后,她也就明白,何守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她。特别是她在宫中感知到了陶清漪的气息,心里几乎如万箭穿心一般难过。 不由心下苦笑,报恩报成自己这样的,估计也并不多见。 抬头便看见窗外的月亮已经升起,孤悬在天上,冷冷清清的。她嘆了口气,如今陶清漪已然返回宫中,想来是原谅了国君吧。 她坐到镜前,镜子里出现的,是陶清漪那张温婉的脸。不由得笑了笑,借着陶清漪的容貌这些年,几乎都快把自己当做她了。 一挥手,镜中的容貌一变,竟是金色的瞳仁,银白的长髮,透着妖异的美。摸摸自己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想了想,其实何守也没什么好的。唯一的长处是专情,可也不是对她专情。 但偏偏,自己却喜欢他。甚至还为了他差点犯下杀人的大错。 此时是夏初,晚风习习,吹入房中。离幽兀自发呆,忽然门被推开。 她手一挥,立刻变回了陶清漪的模样。抬眸看到来人是何守,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女子从他身后走出。离幽还未展开的笑容就这样消失殆尽。 那女子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不是真正的陶清漪又是谁? 陶清漪也打量着对面的女子,仿似在照镜子,又仿似再看多年前的自己。温柔和煦的,一如柔弱的梨花。 「你是离幽?」她问。 离幽看着面前与她有一样容颜的人,苦笑一声:「是。」 真正地陶清漪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这个赝品无所遁形。 而此时何守看向真正的陶清漪的目光,是那么温柔怜爱。 她多傻啊。 以前何守这样看她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是在看她而已。实际上,他看的是陶清漪。何守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有为难,对离幽道:「我不计较你想谋害清漪的事情,但你也不能留在宫中了。」这便是要她离开。 「可是……孟家还没有倒。」 离幽开口分辨。何守需要她的。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復仇。可对面的人沉默不语,离幽心中微痛。 陶清漪回来了,他不再需要自己这个赝品。 陶清漪看着离幽的表情,便知道她对何守有情。心中颇有些不舒服,但心里也知道,如果没有她,何守不可能削弱孟家的势力。 不论如何,离幽也的确在帮她復仇。她转头对何守道:「我想与她单独说几句话。」何守点头:「若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 月已中天。 何守在外面徘徊,不知里面二人在说些什么。 忽然便见门开了,他忙迎上去。出来的是陶清漪,跟在后面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银髮金瞳,在月色下如最魅惑的妖精。 「离幽?」他有些不确定。见那女子点点头,何守有些惊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离幽。这应该是她的本来形貌。 陶清漪上前,对何守道:「我先回颐莲阁,离幽还有话要与你说。」何守一愣,下意识地想阻止陶清漪,忽然看到离幽那金色的瞳仁,他顿了顿,才对她道:「那好,你先回去。」 陶清漪点头,看了眼离幽,独自离开。 只是待她走后,何守再次独自面对容貌陌生的离幽,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间,只有沉默。 还是离幽首先打破了沉默。「这才是我本来的容貌。」 何守看着她妖异的面孔,内心却并没有太多惧怕,反而是有些怜惜她,这许多年自己只一心为陶清漪復仇,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甚至连她的容貌也没有见过。 心似乎揪成了一团,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她是有愧的。 「你本就不应在凡尘之中。清漪的仇,我会替她报的……」他何德何能,让她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离幽闭了闭眼,再不想听他无用的废话,打断他的话问道:「何守,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何守一愣,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离幽,却并不说话。 离幽神色稍滞,随后笑了出声。 她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为什么还要自取其辱。 看着离幽面带伤心,何守又有些不忍:「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他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重复着「你很好」几个字。 而离幽此时已经听不进去,只闭着眼道:「国君不必再说。离幽懂得了。只希望国君再宽限两日,待孟家倾颓,我便立刻离去。」她说过要还恩,就必须要做到。 第66页 何守见她这般,也不忍再说什么,长嘆一口气:「好罢!」 「你说什么?」孟思柔难以置信地看着暗卫。 那暗卫心中虽也觉得匪夷所思,但依然十分肯定地道:「属下已经探明。颐莲阁中的人与贵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那你如何确定她不是贵妃?」 「属下探查时发现国君与那女子一起去怀水宫见了贵妃。」言下之意,就是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竟然见到了贵妃,也就绝了这个女子是贵妃的可能性。 孟思柔心下骇然,只觉得周身一冷。 只有她知道,三年前她痴恋何守,见陶清漪独得恩宠,嫉妒的发狂,她贵为皇后,孟家又逐渐掌权,便将她投了井。哪晓得过了几日,又见到她一切如常地与何守言笑晏晏,几乎吓得昏死过去。 当时她觉得是怨魂讨命,去问了井中人,那人却说陶清漪已经被他啃食。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又使了法子想剷除被升为贵妃的陶清漪,却不知她为何每每都能避开,让她毫无办法。 后来何守在政务上日渐强硬,她对何守的感情也被消磨殆尽,便没再理会那陶清漪,反而是在政务上帮着孟家夺权。 哪成想,现在不只有一个陶清漪,怎么又来了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再去问问那人。 于是便指着之前去探察消息的宫人对那暗卫道:「将她投入井中。」 那宫人一听,便吓得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着哭求道:「娘娘饶了我。」 宫中井有不少,但孟思柔指的,是萱草宫中的那口井。这些年只要惹怒过她的人,都会被投到那口井中,皇后宫里的人几乎是谈「井」色变。 孟思柔却充耳不闻,眼见着那暗卫将哀嚎的人打晕带了下去,才满意地跟上去。 魔气 萱草宫是一座荒废的宫殿。 人都说这里闹鬼,因为这里时常阴风阵阵,时不时能看到黑影。更可怕的是,原来住进这里的妃嫔,不知怎的都无缘无故地投了井。 因此再没人敢住,时间一长,也就荒废了。 孟思柔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里。那时候她刚进宫,还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偷偷地将宫里逛了个遍。 无意间发现的这口井,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三人一靠近,那井里就有了动静,听起来像是水拍打井壁的声音。那暗卫干脆利落地将被打昏的宫人扔进了井里,忽然一团黑气从井里出现,将那宫人捲入了井中。 孟思柔让暗卫在此处等着,她也跳进了井里。 入水的一剎那,她被黑气巻裹,只一瞬,就进入了一个洞里。 洞中阴气森然,周围氤氲着颜色稍淡的黑色雾气,几乎让人看不真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此她心内平静,向内走了几步,便看见中间悬着一个不太规则的黑球,从球里伸出一只手,正扯着刚才被投入井中的宫人的一条胳膊。胳膊隐没在黑球里,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吭哧吭哧」啃咬的声音。在这洞中,显得极为的恐怖。 这时才开看出来,原来这黑球并非固体,更像是一团气,只是颜色过深,远远看着像一个不太规则的大球。 那宫人似乎是被疼醒了,此时见到自己的手臂被扯下,被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啃咬,吓得尖叫起来,想往外奔逃。那黑气又将她卷了回来,也不在意她的惨叫,依然啃得津津有味,似在吃什么不可多得的美味。 宫女几乎昏死过去,忽然看到孟思柔,便尖叫道:「娘娘救我!」 那团黑气也发现了她,边咀嚼边,边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似人声,更像是鬼哭,将整个洞穴都震得嗡嗡作响:「你怎么又来了?」 她转过头,不想看这场景。她刚入宫时不小心跌入井中,不知怎的就被卷进了这处洞穴。 那时候这团黑气比现在虚弱得多,颜色很浅淡。 但依然可以轻易地将她拆吃入腹。好在那时候她镇定,发现这团黑气被困在这洞里根本出不去,最多也就是能捕获到这院子里的人。 然而这院子已经荒芜多年,因此黑气多年未曾进食而变得虚弱不堪。 她告诉他吃了自己,下一顿或许就是百年以后,若放过她,她便可以一直为他提供吃食。 这黑气最终与她达成了交易。而后来,她更是从他这里得了些好处,使孟家势力越来越大。这团黑气看着可怕,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发现只要饲餵它,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因此她也不惧它,开门见山道:「你不是说陶清漪已经死了吗?如今不只之前的那个陶清漪,还又多出来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黑气又扯了条腿,因为力气太大,连肠胃也一道扯了出来,那宫人悽厉的尖叫一声,因为过于疼痛,仅剩的一只手也抠进泥土中,连手指都折断了也未发现,但她还是没有即刻死去,此时虚弱的哼哼着。 孟思柔努力忽视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和涕泗横流的宫人,只看着眼前的浓雾。那黑气「嘎吱」一口咬了块肉问:「什么陶清漪?」 「便是我三年前扔下来的。」孟思柔有些不耐。 黑气「呵呵」笑了两声,孟思柔只觉得整个洞穴都在震动,就听它嗡嗡地道:「你扔下来的人还少吗?我哪知道谁是谁。」说着又一口,把那整条腿都吃了,将骨头吐在一边。 第67页 又将那宫人的心脏扯了出来放入口中。 那宫人又是一声悽厉地惨叫,终于断了气。 「唔,不过……」那黑雾声音有些含煳地道:「我是记得有个人,我把她给吃了。但我想吸她灵体的时候,有个什么劳什子玉坠一闪,那灵体就不见了。那顿我都没吃饱。」 那黑气见宫人断了气,怕灵体消散,立刻吸了她的魂魄,之后还打了个饱嗝,声音在整个洞穴中迴响。 孟思柔想那八成就是陶清漪,不由生气道:「你那时候怎么没告诉我?!」那时候她明明问他人是不是死了,他说是。 这时候那黑气好像想起来孟思柔的确问过他这事儿,却理直气壮道:「不就是死了吗?即使魂魄还在,没了肉身魂魄没多久也会消散的。」 然而陶清漪没死,甚至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活了三年。 忽然,孟思柔心里一颤。不对,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的不是陶清漪!那坠子她见过,是何守赠给陶清漪的,据说是祖传之物,陶清漪一直戴着从不离身。 她那时候因此还十分嫉妒,可自投井之后,就再没见她戴过了。 那么,新出现的那个陶清漪……难道才是真正的陶清漪?那之前的,又是谁? 她心中惊疑不定,却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情。 此次来见这黑气,并不只是为着陶清漪的事情。 「何守削了我孟家的兵权,他这皇位也别想坐稳。我问你,可否助我?」这才是她此次来的主要目的。 其实自这三年何守频繁对孟家出手之后,孟家就已经决定造反。即使兵权被夺,他们依然有其他力量可用,到时候不论是真的陶清漪还是假的陶清漪,都不再是问题。 那团黑气将宫人尸体扔到一侧,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正好最近力量又回来了些。」说着,从巨大的黑球里分出了几团略淡的黑气,直直冲向孟思柔,吓得她倒退了几步。好在那几团黑气只是停在了她的身周若隐若现,似乎有兵戈之声。 她问道:「这是什么?」 「借你几个魔物使使。」他被镇压在这鬼地方出不去。好在多年的修养生息,能生出些魔物到外面,若能多杀些人也好增强自己,说不定便可以破这封印而出。 魔气能衍生出来最强的是勐兽,尖牙利爪,数量极多,连修者都不好应付。 只可惜它被封在此处,只能不咸不淡幻出些聚成人形的魔兵。 孟思柔见那几团黑气逐渐有了人形的形状,虽是淡淡的,不像那黑球一般具象,却数量不少有几十之多,心里已然十分满意,立刻有了计较。当即也不再多说,离开洞穴自去布置不提。 容蕊被放置在颐莲阁的偏房中,如一个被人遗忘的摆件一般。她不停地催动灵气想要冲破符咒,然而一个时辰下来才让那符飞起来两寸,也不知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还是被风吹的。 当她问候了冷玉全家百遍之后,陶清漪终于走了进来,伸手便将她脑门上的符咒揭掉。 「我劝你别想逃走,你的同伴还在牢里关着。」陶清漪冷冷地道,但的确让容蕊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陶清漪:「你来做什么?借尸还魂没有这么快吧?」 冷玉不是说要去取什么东西明日才能回返吗? 「我并不打算借尸还魂,而是想让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做完之后,我便放你们二人离开。」陶清漪道。 她让何守留住容蕊,本来就不是打算用于什么借尸还魂。她已经身死,根本没有兴趣披着别人的皮囊行走。 容蕊不禁一怔,若能离开自然是好,但她有些狐疑。 陶清漪身为灵体算有些本事,有什么事情是她自己不能做而要她来做的? 那肯定是极危险的事情。 看出了她的怀疑,陶清漪道:「我想让你帮我探井。」 「探井?」容蕊更加不解,什么井。 陶清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被孟思柔投井才死的吧?」她神色平常,好像并没有多少怨恨。 容蕊凝眸:「离幽说是孟思柔把你害死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陶清漪点头,又摇摇头:「的确是她将我投入萱草宫井中的,但那时我并未死。而是那井中的东西……」 她蹙眉,似乎想到些不太好的记忆,稍微顿了顿又道:「我只记得一些片段,却并不完全清楚下面有什么。但我确定,那东西是害死我的元兇,我想请你下去帮我看一看。」她身死,唯一的执念便是復仇。 孟思柔虽然要解决,但她更在意的是井下的东西。可她对井底的东西几乎全无印象,只记得无边的疼痛以及眼前玉坠闪过的白光。在等她有意识,便是三年后了,自己已经成为灵体飘荡在后宫之中。 而此次,她便希望容蕊能帮她探察出井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最好是帮她杀掉那下面的东西。 容蕊问:「你为何不去?」她如今是灵体,去哪里还不方便吗? 陶清漪摇头:「我无法靠近那里。一靠近那里,我的玉坠就会闪现白光,让我无法靠近那口井。」她有意识之后试过许多次,都不能进入井中,而她也脱不下玉坠,因此根本无法靠近水井。 「能让我看看你的坠子吗?」容蕊忽然对这玉坠十分好奇。 陶清漪将那玉坠拿给她看,哪知她还没碰到,那玉坠便白光大作,发出极为灼热的温度,差点把容蕊的手烫掉一层皮。 第68页 她不敢再接,匆匆打量两眼。只见那玉坠冰雪剔透,竟然是昆极玉制作而成,其中隐隐有一丝血色。虽然容蕊没什么见识,也觉得这玉坠最起码也是个圣器。 怪不得对她有反应,辟邪啊。 估计她的灵体能够保存,也是因为这玉坠的缘故。 这样一来,那井下的东西估计也是邪魔一类的,才会让这玉坠连靠近都不愿靠近。 容蕊有些无奈:「为何不告知冷玉呢,他明明比我厉害很多。」 陶清漪不语,因为她依稀记得那东西会吞吃魂魄。容蕊作为殭尸没有魂魄只有肉身,应当是最好的人选。 容蕊见她不语,以为她改了主意,哪知便听她说:「你没有别的选择,你的同伴还在牢里。你若杀了那井下的东西,我便放你们走。」言下之意她没得选,便是若是成功了,她就会让他们离开。 容蕊想一想,如今陆离还在他们手上,就是让她一个人单挑极清宗全部她也得去。 只是自己实力不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我与你一起去。」容蕊看去,便见一位银髮金瞳的女子乘月而来,若不是在这宫中,定会让人以为是山间的精魅。 「你是离幽?」容蕊猜测。 虽然眼前的人容貌改变了,但气质未变,身上透着灵气,正是灵兽腓腓。 离幽对陶清漪礼貌一笑,转头对容蕊道:「我已经听陶姑娘说了。既然那井下之物便是元兇,我定要去会上一会。」之前陶清漪在怀水宫与她说的正是此事,也是希望她能够帮助容蕊一道下去探察。 容蕊自然是万分欢迎,像腓腓这些的灵兽,有许多就连修者也不知道的独门秘术。若得她相助,便多了一分胜算。 三人刚行至萱草宫门口,容蕊就立刻感受了到此处有复杂的阵法。 看灵气走向,应当是以琼凰国皇宫的风水作引而成,估计已有近千年的歷史。 李缘君以往在阵法上有天赋,后来甚至以身作阵护卫极清宗,因此对于各类阵法都十分有造诣。作为传承了李缘君记忆的人来说,容蕊对此也有些了解。 只是她一心扑在五行咒术上,对那部分阵法之学并没有上心,所以虽然能看出这是一个复杂古老的阵法,却并不知道具体为何阵法。不过听陶清漪的描述,八成是用来镇那井里的东西的。 她辅一迈入门中,果不其然就看到那口魔气瀰漫的井。 看来这井下镇压的,应是个魔修。容蕊转头,想对陶清漪和离幽说明情况。 却见她二人还站在门外。陶清漪那崑崙玉的坠子又隐隐发光,便知道她无法进到这院子中来。而离幽脸色有些苍白,但很快与容蕊一起来到了井边。 容蕊见她如此有些不放心地问:「怎么,可是不舒服?」 离幽摆摆手道:「这里魔气浓郁,有些不适罢了。无妨。」她是灵兽,以灵气为修行之基,魔气自然与她相冲。 容蕊见她执意要下去,不好再说什么,无奈转头对陶清漪道:「你便在这里等着。我与离幽下去瞧瞧。」 离幽当先便跳入井中,而容蕊不敢耽搁,立刻也跟着跳了进去。 陶清漪见二人入井,神色有些肃穆。 她原想在此处等待,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兵戈之声,几乎淡然的神色忽然大变,立刻赶向声音的来源——何守的寝宫。 宫变 孟思柔看见赶来的陶清漪,立刻让那些魔兵射箭。哪知陶清漪的玉坠忽然发亮,箭穿身而过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何守见陶清漪赶来,不顾其他立刻挡在她面前,黑着脸问孟思柔:「你这是要逼宫?」 一盏茶前,孟思柔竟然带了许多环绕着黑气的兵士来此。 他的禁军射箭以示警告,那些士兵却浑然不惧刀剑,反而开始攻向大殿。 殿外自己的禁军正在与孟思柔带来的人对峙,殿上只有他和清漪,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明明孟家已经没有兵权了,竟然还有有能力逼宫。 何守忽然觉得周身空气几乎如冻结一般冰冷,他看陶清漪的神色沉沉,不由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就她那几个人,不可能打得过我的禁军。」 陶清漪摇头,若有所思道:「国君不可掉以轻心,她带的那些兵士似有古怪。」那种感觉,与她曾在井下的感觉类似。 何守只当她是关心则乱,对孟思柔喊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孟思柔冷笑中透着恨意:「陶贵妃以色事主,专宠祸国。还望国君将人交出来。」逼宫也得有个名头,孟思柔笃定何守不会交陶清漪,因此才这般说。 果然何守大怒:「你们孟家专权擅权,十恶不赦!我绝不会把清漪交给你们。」 这怒喝刺激了那些魔兵,纷纷亮出剑来,几乎下一秒就要砍杀起来,却被孟思柔一个手势按捺了下来:「国君日理万机,也该歇歇了。」她的声音带着冷意,全然不是商量的意思。 何守听了几乎气得要跳起来,这明摆着就是要让他不再干涉朝政。 休息?只怕是想让他永远休息! 这若是能答应,他也便不用做国君了。好不容易收的权,他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他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明的陶清漪,对她悄声道:「与我退守殿中。」陶清漪点了点头,携风将他带回了大殿,门立刻合上了。 第69页 倒是让孟思柔搓手不及。 她暗暗咬牙,厉声喝道:「陶贵妃祸乱朝纲,挟持国君。我身为琼凰国母,为国君安危计,只能清君侧!」说罢一挥手,那些魔兵便涌向大殿。 而禁军自然是奋起反抗。 殿上只有何守和陶清漪。此时他内心焦灼万分,只能寄希望于禁军,希望能将乱臣贼子诛灭。 陶清漪看他神情,也有几分忧心。孟家兵权已夺,哪里会有这些兵甲。况且那些人身形虚淡,不似活人,让她暗觉不对。 她思索道:「国君可还有其他兵马增援?」 何守神色忧虑:「城外还有羽林驻守,只是宫中已被孟思柔封锁,递不出消息。」 「国君不必担心,我可以去传这个消息。」她身为魂体,寻常兵器伤不到她,那些有古怪的兵甲,似乎也因着玉坠的缘故,不能伤她分毫。只要她能搬来足够多的援军制住孟思柔,何守便可得救。 何守一听,也是眼前一亮:「且拿我的虎符去。」之前虎符一直在孟家的手里,前不久他刚将虎符夺回来。城外羽林来援,还会怕她区区几十兵甲? 何守觉得十分可行,便也同意了。 他看向陶清漪:「你小心些。」神情中还有担忧。陶清漪觉得自己冰凉的心也有了暖意,点点头走了出去。 此时孟思柔正站在远处,见到陶清漪出来,不禁又让那些魔兵射箭,依然不能伤她分毫。见她手中拿着虎符,便知道她要去搬救兵。心下冷笑, 「我若无万全的把握,又怎会有此谋划?」她不再去管陶清漪,转头让死士加紧逼宫。 今夜夜空如墨,却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何守在殿上听着外面的厮杀,几乎面无血色。期待的援军最终没有到来,等来的,却是破门而入的孟思柔。 怎么可能,在寝宫的禁卫少说也有几百,怎会被她那几十兵甲打败?! 扑鼻的血气袭向何守,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孟思柔一袭玄色宫装,正是只有帝后才可穿的颜色,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满是鄙夷:「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城外三千羽林只会坐壁上观。」何守惊愕地抬头:「怎会?明明虎符已经被我褫夺?!」 孟思柔蹲下身,看着何守冷笑:「我孟家势力盘根错节,你那一块虎符值当什么?且告诉你,孟家于那新调任的羽林统领有恩,他虽不会帮我,也不会来救你。」 何守脸色一沉,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新的禁军统领是可以信赖的人,哪知竟然藏得这么深。 孟思柔又道:「若不是你这么着急夺权,我还想念放你一条生路。只可惜……」她眼中有恨,忽然发作起来,表情都有些扭曲:「我孟家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本以为自己放下了,才发觉时至今日,她依然介意。 年少时见到何守她便惊为天人,满心欢喜的入了宫。 可他从未看过自己一眼,只专宠那个陶清漪。明明她才是正宫王后,陶清漪算个什么? 何守被她激怒,神色愤慨:「你们孟家专权!还害死了清漪,我恨不得对你抽筋拔骨!」 「啪!」孟思柔一巴掌打在了何守的脸上,长长的指甲在何守的脸上留下了血痕。 何守愣怔,却见孟思柔冷笑出声:「就凭你这窝囊废么?你看清如今的形势,到底谁将谁抽筋扒骨?」 这一巴掌,倒是把何守打清醒了。 此时他被围在殿中,孟思柔身后侍卫的宝剑出鞘,下一刻就可以要他的性命。 「你不能杀我。我是国君。」何守面对闪着寒光的剑刃喝道。 他本不是个强势的性子,真的见到刀刃,也有了几分怯意。 孟思柔知道他怕了,心中更加得意。拍拍手站起身,低头看他:「有何不能杀?你死了,我们孟家再扶一个便是,倒也省得有人与我孟家作对。」 纵是何守有些软弱,听她如此直白的篡权夺位,还是激出了几分血性,破口大骂:「你孟家狼子野心,当年我年纪尚轻,奈何不得你们,若今夜我不死,必将你孟家满门抄斩!」 他已决心赴死,倒有了几分从容。 回想这些年,自己爱不能得,忍气吞声,的确如孟思柔所言,窝囊至极。 到头来害得清漪身死,自己的国也被人篡夺。 可他却再无回还的余地,只希望清漪能忘了他,别再回来了。 他心内凄凉,只能引颈就戮。 就在这时,寒芒一闪而过,狠狠地扎进了大殿的金砖之中,他错头看去,不禁大喜:「清漪!」 不知何时,陶清漪已然迴转,但她身后并没有羽林军,他的心终于沉入了谷底。 孟思柔回头,见坏她事的人是陶清漪,不禁气得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那边陶清漪施出魂阵,孟思柔觉得自己脖子被掐住,眼前发黑,只听陶清漪声音冰冷如千年的寒冰:「我留着你,不过是想最后收拾罢了。你还想对国君不利?!」 说着,在魂阵中的孟思柔觉得陶清漪的手倏然收紧,她被掐得无法喘气,使劲地掰着陶清漪的手。 而在何守看来,便是陶清漪站在那里,周身阴冷晦暗,而站在他身边的孟思柔忽然一把掐住了她自己的脖子,显得十分痛苦。想来是陶清漪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孟思柔做出这样的动作。 第70页 那些魔兵没有灵智,此时孟思柔无法发号施令,那些魔兵便全站在那里毫无动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刚才孟思柔此时面色惨白,眼睛暴突,一点一点窒息而死。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孟思柔,不过转瞬,就只剩下一具尚还余着热气的尸体。 陶清漪收了魂阵,便见孟思柔的身躯颓然倒下,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以前的自己的确太过懦弱,竟由得这样不堪一击的人来欺辱自己。 孟思柔已死,那几十个虚淡的士兵影子却忽然向她袭来。 陶清漪心知这些士兵古怪,救兵未曾搬来,只能再次祭出魂阵来对付他们。然而她的魂阵对这些士兵毫无用处,竟然直直向她冲来。 胸前一道白光闪过,那些兵甲霎时停住,再次沖将过来,却又再次被那白光阻隔。 陶清漪知道是玉坠在护佑自己,但那些兵甲依然不停歇的冲撞过来,让她也无法行动。 她仔细观察片刻,发现每次冲撞,那些兵甲便稍淡几分,心下有了计较,对何守道:「国君不必惊慌,过不了多久,这些士兵会自行消散的。」 她已然确定这些兵甲不是人,应当与那井底的东西有关,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她刚刚说完,便发觉玉坠的光芒也在一点点减弱。她拿起玉坠凝眸一看,立刻发觉似隐隐有了裂痕。 看来这冲撞对玉坠也形成了伤害。她心下稍沉,如今只能看是这玉坠撑得久,还是这些古怪的兵甲撑得久了。 何守似乎也发现了问题,却无甚担心,一把抓住陶清漪的手低头看她:「总之今日我与你在一处,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便是。」 陶清漪抬头与他对望,久久不言。 或许,只要再撑一会,容蕊和离幽就能来救他们。 如今已经在井底的离幽和容蕊,也不知如何了。 井下 容蕊和离幽跳入井中,就被一股浓郁的魔气裹挟。容蕊还好,身边的离幽脸色更白,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二人被这股黑气包裹着,似乎过了很久,但好似又只有一瞬,她们二人便被带入了一个洞中。 这洞穴不大却阴冷非常,举目望去,最先入眼的便是森森的骸骨。堆在一起,几乎成了一座小山。最下面的白骨应是有了年头,已经中空酥脆了,而最上面那副还带着残肉,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啃食的,而且是刚死不久。 饶是离幽和容蕊有所准备,看到这番景象也颇有些心惊。 「哟呵,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二人下意识望去,便发现声音竟然来自一个巨大的有些不太规则的黑球,颜色极为漆黑。 离幽一看到这黑球脸色立刻大变,克制着小声对容蕊道:「这个黑球是大量魔气凝聚而成,一定要小心才是。」 容蕊一听,有些惊异地看着离幽。 她原只以为是个球,没成想竟然是一团魔气?! 这要多少魔气才会聚成这么大的一个黑球?而且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魔气与灵气一般,基本上是无形无相的。可这团魔气竟然聚集得有如实质,可想而知其力量有多强大。 那边的黑气看到二人走近,带了几分好奇,嗡嗡道:「你们竟然不怕我?」被孟思柔扔下来的哪个不是吓得屁滚尿流有多远便能跑多远,这两人竟然还往他这边来。 所谓不知者无畏。 她们二人初初下来的时候只以为是个魔修,仗着自己也有修为在身并不害怕。 如今知道它是什么了,人都已经到了跟前,再害怕也无济于事。 那团魔气见她们二人不答,绕着她二人转了转。她二人警惕地往后一退,便听那团魔气笑道:「有趣有趣。一只没结血契的弱鸡尸煞,还有一只含了怨气的灵兽,都好吃!都好吃!」 他的声音带了兴奋,愈发震得人耳朵疼。 说时迟那时快,魔气忽然幻化出了一只爪子,朝她们二人抓来。 容蕊与离幽各自跳开,却不敢妄自动作。这魔气被封印在此,她们若是与之打斗,很有可能会破坏阵法,使得这魔气逃出生天。 那团魔气见她二人没有被抓住,倒也不恼,像猫戏弄耗子似的逗弄二人。 一时间,容蕊和离幽只能不停地闪躲,显得十分狼狈。 「你可有什么办法?」容蕊弯腰躲过一爪子,问跳到另一边的离幽。 魔气与灵气一般,都是天生之物。 一般来说,天地会自我调整,二气基本是均衡的状态。 这里封印着如此浓重的魔气,的确让人费解。 这么多魔气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被封印在这儿。 这些问题容蕊并没有时间深想。她估计了一下,以自己的能力不太可能将这团魔气去除。 只能问离幽可有法子。 离幽面色苍白,一边闪躲,一边道:「我们一族中的确有一种术法,可以削弱这魔气。」她抚了抚额,似乎有些体力不支。 这让容蕊有些意外。 「能制得住它吗?」她有些担心。 这魔气少说也有千八百年了,被封印在此处还能具化杀人,可见十分强悍。离幽沖她一笑:「你放心,这法子不难。你站远些等着便是。」 容蕊一听,想或许离幽作为灵兽的确有自己不知道的法子,因此便尽量躲到了洞穴的角落,还对她喊道:「你开始吧。」 第71页 那边离幽没有看她,只是诡异的冲着那团黑影一笑,双手结印,口中念的是容蕊听不懂的语言。 瞬间容蕊只觉得魔气翻涌,整个人一下被掀在了地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堆成小山的骨头也在振动,唿啦啦地掉在地上,有几个还飞得老远,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什么术法啊,山摇地动的,可别把封印给破了。」容蕊心里纳闷,便喊了出来。 正在结印的离幽满脸是汗地道:「快好了。」 剎那间,符印已成。容蕊还在地上,抬头看去。只见那团魔气似乎十分痛苦,形状在不停的变换,甚至还发出怒吼。 容蕊心下高兴,看来此法的确可行。 离幽手上的阵法推了出去,打向那团魔气。 一时间,整个洞穴都晃动起来了,有石头「簌簌」往下掉。那魔气尖利地哀嚎了一声,十分急促痛苦。 然而此时晃动太过厉害,她只能闭上眼睛护住头脸。过了好一阵,晃动才停止。 离幽的声音从不远处悠然想起:「好啦!那团魔气已经掀不起风浪了。」容蕊转头看去,那团魔气的确变得只有一丝丝黑色,似乎风吹一下便会散去。 就这么简单? 容蕊看着几乎毫髮无伤的离幽。难道这叫种族优势? 离幽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笑道:「这下便了结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在与离幽手相触的一剎那,容蕊蹙了蹙眉。 「我怎么觉得魔气并没有减少?」虽然那团黑影的确只剩一丝一缕,可容蕊依然能察觉到魔气。 离幽一愣,手将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道:「可能是这魔气在这里时间太久,一时还消散不掉。但本体已经毁,这魔气很快就消散了。」 应当是这样。她心下安慰自己。可能是这魔气除得太容易,倒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二人向洞穴口走去,越走洞穴越低矮,到了后来二人几乎要躬身前行,到了洞穴口才发现这洞穴竟然并未在井底,而是在井壁上,怪不得洞穴里面并没有水。 容蕊踩在石壁上几个纵跃便出了井口,而离幽也有自己的法子,飘飘荡荡地从井里上来了。爬出井口的时候她仰头看了看天,见快要天亮了,转头对容蕊道:「不若直接去找清漪,将此间的事情说清楚。」 容蕊倒并没有多心急,但既然离幽这般说,也就随着她去找陶清漪,把事情了结了,她和陆离也好趁着冷玉没有回来逃之夭夭。 离幽带着她熟练地在宫中行走,却并不是往怀水宫去,而是直接去了何守的寝宫。容蕊不认识路,便完全跟着她走。 待到了何守的寝宫,却看见门口尸身堆积,容蕊心下一沉,与离幽对视一眼,立刻进入殿中查看。 此时陶清漪被何守抱在怀中,身形虚淡,手中握着的那枚玉坠已经遍布裂痕,随时都可能破碎。 而那些一直向他们冲撞过来的魔兵却不知怎的忽然比之前强大了许多,身形越来越浓厚。 陶清漪只能不断的用自身精气去补充玉坠修补裂缝,然她心知应是容蕊那边出了变故才使得这些魔兵又厉害起来,只怕她与何守今天就要葬身于此了。 容蕊一迈进殿中便看清了如今的情况,立刻施了几道琉璃火打向那些魔兵。那些魔兵本来就是一团气,因此丝毫不受琉璃火影响,反而是转过身来要对付容蕊。 跟在容蕊身后的离幽立刻上前,手轻轻一挥,那些魔兵便消散不见了。陶清漪见她二人回返,挣扎着从何守怀中坐了起来:「你们回来了。」 何守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此时见那些魔兵忽然不见,也面带笑意站了起来。 离幽上前道:「那井下有些兇险,但我已将魔气祛除,应是无碍了。」 陶清漪点点头,刚想说话,忽然便见自己的玉坠白光大作,下一刻,「啪」一声,碎成了无数片。 容蕊惊诧地看那玉坠,而陶清漪脸色一沉,携着何守退开数丈,喊道:「小心!」 变故只在一瞬,一道魔气从离幽体内蹿出,直直地击向了何守,幸亏陶清漪动作极快,那团魔气只是刺伤了何守的手臂,何守面上还带着笑意,低头看向自己鲜血如注的手臂,不由诧异地望向此时银髮金瞳的女子。 「离幽?」何守有些难以置信。 附体 到此时,容蕊终于明白哪里有不对了。 她依然能感觉到魔气,正是因为魔气并未祛除,反而在离幽体内控制了她。回想起当时离幽结印打向那团魔气,她还觉得方向似乎有些歪。现在想来,那时候离幽已经被魔气控制,她结印根本不是要祛除魔气,而是要毁坏封印! 当时那魔气怎么说来着? 一只含了怨气的灵兽。魔气可以增强生灵内心的负面情绪。 何守不爱离幽让她对他和陶清漪都含了怨恨。本来她作为灵兽将这怨恨之情压制,估计到了井下被那魔气察觉并加以利用,才控制了离幽,使魔气逃离了封印。 这时候的离幽,其实已经不是离幽了。 陶清漪见何守此时情况不好,那魔气侵蚀着他的手臂,使得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此时何守已经晕厥,眼睛紧闭面若金纸。 离幽哈哈大笑,金色的瞳仁转黑,声音变得有些古怪:「这灵兽内心的恨意挺浓,不错,正合我胃口。」 第72页 说着有一团黑气打出,袭向陶清漪。 容蕊立刻飞身过来,打出几道玄凌凝冰术,却被那黑气躲开,依然直直袭向陶清漪。 她催动灵气,使出敛魂术,却也只将将阻了那黑气一瞬,甚至将容蕊她掀飞,重重落在地上的容蕊只觉得心口一疼,一口血喷出。 敛魂阵十分耗灵气,此时她灵府虚空,只能跃到陶清漪身边。用余下的灵气先结个护阵恢復恢復再说。 护阵刚布完,被魔气控制的离幽已经走了过来。此时她全身魔气瀰漫,面色惨白,手轻轻一挥,便有魔气「轰」的砸向护阵,好在护阵尚牢,只是颤了两颤。 容蕊从阵中望去,看见她眸中黑色隐有金色流转,不由一愣,灵光一闪,对她喊道:「离幽!不要被魔气控制了!」 她知道,离幽依然在与魔气做斗争,那流转的金色便是最好的证据。 果然,被魔气控制的离幽忽然一颤,咬着牙道:「你心中有怨恨,又何须压制。」显然,是魔气在对离幽说。 离幽忽然变了脸色,眸中金色停留:「若我如此,又和孟思柔有何区别。」 眸色转黑,语带嘲讽:「起码何守对孟思柔还有恨。他对你有什么?」 容蕊看着离幽眸中颜色变换,却在这话之后变得漆黑,心知完了,离幽被完全控制住了。 霎时,就连黑气也愈加浓重起来,渐渐形成了巨大的黑雾,却并不向殿中漫来,而是溢出殿外。 被魔气控制的离幽哈哈大笑:「这城里人不少,正好我肚饿,都吃掉!都吃掉!」 倒在一旁的孟思柔被那黑雾沾到,瞬间变成了白骨。看来这黑雾便是魔气,他此时不只控制离幽,甚至还想吃更多的人以增强自己的力量!若等他再强大些,只怕这结界便无法抵挡。 容蕊担忧之极,转头去看何守和陶清漪,就见陶清漪放下了何守,缓缓走出了结界。 一直在牢里的陆离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忽然绷紧肌肉运起全身的力道与贴在脑门上的符咒对抗。他极缓慢地抬手,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却最终够到了额前的符咒,他两只手指微微动作,一点一点地将那符咒扯了下来。 下一瞬,他冲出了牢房。 琼凰国的花街依然热闹非常,此时门口的莺莺燕燕们还在招揽着客人。然而司芳阁昨日出了事情,今日便歇业整顿。蝶衣歷了一场噩梦,此时气血不足,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街市,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她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琼凰国的宫殿竟被一团厚重的黑雾笼罩,甚至还向这边蔓延过来。不少人在街上驻足围观,她抖了一下身子,喃喃道:「怎么这么冷?」 悄无声息地,那黑雾已经近在眼前。花街上有人好奇,伸手去碰触,只觉得冰凉透骨,再将手拿出来,一声尖叫!那手竟然成了白骨!有的人当场吓晕了过去,立刻被黑雾吞噬,变成了一堆白骨。 剩下的人面色皆是惊恐。蝶衣在楼上立刻反应过来,撑起身子出了房门。 「快!将门窗都堵上!」 被那团黑雾完全笼罩的琼凰国皇宫中,陆离在黑雾中左冲右突,忽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堆白骨。顺着血气的味道,他沖入了殿中。 容蕊在结界之中,眼见那黑雾漫向殿外。走出结界的陶清漪却并没有受到影响,她周身阴气散发,施展出魂阵。 只见离幽眉头紧皱,似乎受了魂阵的影响,魔气稍有减弱。容蕊察觉自身灵气有所恢復,也立刻走出了结界外,却不知该做些什么。魔气无形无相,她无可奈何。 但若用五行咒术攻击,必然会伤到离幽。反而是陶清漪的魂阵,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但是之前陶清漪耗费了许多精气在何守身上,她又是灵体,如今昆极玉坠已毁,她根本没办法将离幽困住太久。 下一瞬,陆离从外面跃进来,叫了她一声:「英英!」 几乎是听到天籁,她立刻上前,看到完好无损的陆离,不禁问道:「你怎么过来的?」他不是在牢里,还被贴了符咒吗?而且看那黑雾似能啃食肉身,他又是怎么穿过黑雾的? 陆离诚恳地回答:「闻到你血的味道了。」 虽然答非所问,但容蕊心下已经有了结论。 殭尸的肉身比常人硬实千百倍,估计这黑雾对他们并无作用。 她看向陆离,发现他在看她,不禁笑笑,习惯性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儿。」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他们根本就出不去。除非解决了这团魔气,今天谁都走不出这里。 陆离见到容蕊担忧的望向离幽,已经本能地察觉出她的危险性。容蕊还没来得及阻止,立刻飞身上前一掌拍上。 这一掌却让那边原本陷入魂阵的离幽忽然清醒过来,几道黑雾向陆离席捲而去,瞬间就将他裹住。任陆离左冲右突也无法冲破。容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离幽冷笑这对陶清漪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不知道在魂阵中她看到了什么景象,此时竟然十分愤怒,艷丽的容颜有了几分扭曲,一道魔气扫向陶清漪。虽然她是灵体,但因为没有了玉坠,这一击使得陶清漪被击飞出去,身形越发虚淡起来。 容蕊心下着急,再次施出敛魂咒,只见几道光影束缚住了离幽,她催动灵气,想要死死缚住她。 第73页 可惜离幽全然被魔气控制,那魔气又吞噬了不少活人,力量大增,只轻轻一抖,那敛魂咒就被破解,倒是容蕊被陶清漪的威压反震,向后飞出一大截,撞到了墙上,只觉得心肺都移了位。 因为吞噬了生灵的缘故,离幽魔气更胜,五指成抓,向陶清漪抓过去。 陶清漪闪身躲过,就看见离幽撞上了何守身边的结界,尖叫一声退出一丈远,继而又向陶清漪扑了过去。 容蕊不停地催动敛魂咒,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不会伤害离幽又能拖住她的法子。 可她修为太低,也仅仅是拖住罢了。 眼见着室内魔气越来越重,甚至那黑雾开始蔓延到他们这儿来。她与陶清漪的行动越发缓慢,只能再次进入结界躲避。 可是离幽奋力地撞击着结界,容蕊咬咬牙,指甲暴涨,却不是向着离幽,反是割破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淋漓而出,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上。 她的血气极阴,那就干脆与这魔气比比,看看到底谁比较厉害。 容蕊冲出结界,扬手将自己的心头血洒向离幽。只听到离幽惨叫一声,那魔气竟然像被冻结一样,慢慢凝结。 果然有用。容蕊暗想。 眼角余光瞥见陆离竟然冲破了黑雾,不禁更加高兴。 陆离好似对她的血特别敏感,竟然因此冲破了黑雾。 然而离幽依然可以自由行动,只是动作减缓了一些,面色又开始变幻起来,眼眸时墨时金,似乎在挣扎。 容蕊此时看到希望,只能拼尽全力将自身最后的灵气全部运转,双手结印,斥道:「玄天十方,戮魔诛邪!」 这是最纯正的仙家术法,对于邪魔最是有用。 但容蕊之前一直没用,是因为此法对灵气运转要求极高,她修为不够,若一开始就用上,并不一定能完全压制离幽的魔气,而此时离幽自身也在与魔气对抗,魔气又受她心血压制,最是衰弱之时,正是时机! 只听一声诡异的尖叫,离幽似十分痛苦,黑雾开始剧烈的颤抖,且在不断坍缩。容蕊强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再次结印,打算给她最后一击。 忽然,斜侧里跑出来一个身影,挡在了离幽的面前,竟然是不知道何时醒转的何守:「别伤害她!」 容蕊下意识地停下了正在结印的手。 红尘 何守还不知道,离幽其实已被魔气附体。 见魔气似乎又有些扩大,容蕊立刻又开始结印,对何守道:「闪开。」 何守依然挡在离幽前面:「别伤她!」 容蕊脸色不好:「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何守刚想说话,忽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咯出了一口血。殿上的人似乎都静止了,眼睁睁地看着从何守身后贯穿而出的一道魔气。 他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想扭头看向后方的离幽。可是他没有力气,只觉得浑身冰冷。 何守跌落在地上。 陶清漪立刻沖了过去,将他抱在怀中。此时的何守感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他想说话,吐出的却只有血沫。 「不!」一声悽厉的叫声,容蕊扭头便见离幽眼中眸色变换,口中喃喃道:「国君……国君……」 那魔气因着容蕊的戮魔咒诀魔气正弱,本想吃了跑到自己身前的何守补充力量,哪知离幽开始勐烈的挣扎起来,一时间它竟然奈何不得。 离幽一把推开陶清漪,抱起了何守,此时她眸色转为金色,银髮雪白,沾染了何守胸前的血色,显得凄迷和悲凉。 魔气穿心,他一介凡人根本无法活下去。 艰难地喘了口气,何守看着眼前的离幽,眼中满是歉疚。 但他此时说不出太多话,拼尽全力抚上她的面颊:「你最是良善的,我知道那不是你。」 离幽睁大眼睛,没有想到,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何守竟然还会相信她。她因为自己的嫉妒被魔气钻了空子,甚至还伤了他,可他还依然对她这么好。 泪如泉涌,她抓住何守的手,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我这么好,却偏偏不爱我。 为什么这样?大概是愧疚吧。 何守望着她,看她银髮金瞳,本应是山间的精魅,却因为他困在这凡尘的牢笼中,让那最最明净的心却染了尘埃。 看到她眼中的悲伤,不禁让他心疼。 魔气并未消散,又开始引诱离幽跌入万丈深渊。 离幽眸色再次变换,她痛苦不堪,手掐进了何守的臂中。她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也好?!」她眼中泪水滴落,眸色时浓时淡。 容蕊在一旁听着,不禁倒吸了口气。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 何守要是回答不好,估计魔气会再次控制离幽。 然而此时的何守视线已然模煳不清,察觉不到离幽的挣扎与痛苦,听她这样摧人心肝的质问,三年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的浮现在脑海中。 这三年中,他会与她讲自己与陶清漪从前的事情,会一起探讨朝堂之事。 她是生性善良的灵兽,让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而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倾听,偶尔提出一些问题,或者中肯的建议。 可他,从没有听过她的故事。 他不喜欢她,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何守缓了口气道:「你的家乡在哪里?」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想弥补自己的遗憾,他想要认识她,那只叫离幽的腓腓,而不是什么贵妃。 第74页 离幽闭上了眼睛,如蝴蝶般的睫毛轻颤。 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生怕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眸纯黑。 似乎过了千年之久。 离幽再次睁开眼时,眸色是金的。 她抱住何守,嘆了口气:「我的家乡啊,在霍山。那里一年四季都是春日,很没意思。」 还是人间好,四季轮转,苦乐悲喜。 泪水滴落,离幽心中冰封的苦楚忽然就消散了。 他或许不喜欢她,但她又凭什么要求他喜欢她呢? 她努力地模仿着陶清漪的模样,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真正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怨恨何守不喜欢她? 她轻嘆一声,带着些茫然:「原来,我与你从来都不相干啊。」 何守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自己。那个叫离幽的腓腓,与何守从未有过关系。 但是,那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啊! 她因为爱失去了自我,变得不像自己。 蓦地,她浑身抽痛,似乎有千万虫豸在噬咬四肢百骸,她口中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一团淡色黑气腾起。 容蕊心知离幽终于放下了怨恨,那黑气没了离幽的怨恨无法寄生在离幽体内,正在外泄。 因为离幽的清醒,再加上之前玄天十方术的作用,那团黑气变得十分浅淡。 天地间灵气与魔气相平衡,以现在那团魔气的程度,应该不会再作乱。就好比一滴墨水滴入大海,不会对这时间产生什么影响。 容蕊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何守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但他还有一句话想告诉离幽,这样他便没有遗憾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蚊吶般的说道:「离幽,你的模样很美。」不要因为怨恨失去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她听到了,虽然声音很小。 离幽睁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从何守有些涣散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金色的瞳,银色的发,是她本来的模样。 他说,自己的样子,很美。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妄想过什么。她与他非同族,又哪里会有长久?要的,只不过是你眼中有我罢了。 不是谁的替身,只是我。 她笑了,眼中还流着泪:「谢谢。」 听她这样说,何守愣怔了一下。他一直很愧疚,因为他一直在利用她,他在利用她对自己的爱,却无法回报以任何。这样也好,起码让她知道,他眼中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他长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离幽惊慌起来,探了鼻息,面色大惊,立刻用灵气封住了他的心脉,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将何守放下,她走到陶清漪身边,身上还沾着血色,显得凄冷又彷徨。 「谢谢你那时救了我。」 离幽的声音诚挚,却又带着怅然。自己的一场报恩,却带来了更多的麻烦。心中悔愧,只能尽力补救。 陶清漪望着她不语,兀自去探察何守,见他只留了一口生气,心下一震。离幽对陶清漪一笑:「放心,一切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他有事的。」说着她走出殿外,看了看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 可以看到殿外的白骨,让人触目惊心。 她闭上眼睛,缓缓抬手,画下一个阵法。 她做的错事,自然要自己承担。 擦了擦泪水,她缓步步入阵法之中,温柔的声音响彻天空:「上佐三界,下临四合,皎皎无穷,普扫不祥。」 蓦地,她飞到空中,只闻一声清脆的鸣叫,似狐鸣,似虎啸,一只巨大的白色灵兽出现在眼前,在殿中踏空而行,之前残留的魔气一扫而空,让人精神一振。 那巨兽蹿出殿外,在天空中奔腾了一圈,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不少惊恐地正在逃窜的民众发现纠缠他们的黑雾不见了,惊魂未定之时,忽听一声长啸,抬头便看见那似狸一样的灵兽隐隐散着白光,立在空中。 有人发现那些白骨开始生出血肉,不少人惊得跪在地上,向着那灵兽拜伏。 那灵兽,正是离幽。 她燃烧寿元让那些因魔气而死的人得以復生,算是弥补了自己作的业障。再次化为人形,走到了何守身前。她催动灵气,口中吐出一颗莹白如玉的珠子。 那是她的妖丹。 将自己的妖丹餵入何守口中之后。 她又起身走到陶清漪面前。此时的陶清漪如一团虚弱的清气,几乎稍稍一吹,便会散去。 离幽看着陶清漪,恳切道:「国君那样爱你,我真的很是羡慕,羡慕得甚至被那魔气利用,做下了那么多杀孽。这因果我已还清,只差未能报恩于你。这具身体便给你吧。」说着,她手轻轻一挥便又化成了陶清漪的模样。 燃尽寿元的结果,便是元神陨灭,但这身体却还能留下来。她用尽了最后一丝灵气,使得这身体可以一直保持陶清漪的模样。 陶清漪见此立刻拒绝:「我不需要借尸还魂。」 离幽一笑:「你真的就能放下国君吗?」如果能的话,她的魂魄也不会一直徘徊在皇宫之中了。 陶清漪看向将要甦醒的何守,终于还是没有再出口拒绝。 寿元将尽,离幽再次走到何守面前跪坐下来,似乎带了些愁怨,她抚了抚何守的面颊:「你快些醒来罢!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75页 这一生一世,她纵有千年寿元也换不得他的一丝欢喜,如此,她便万丈红尘皆放过,予他一个成全罢。 她的声音逐渐虚弱,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颓然倒地。 陶清漪只觉得自己被一道极大的力气抓住,拽入了离幽体内,她眼前一黑,便不知人事了。 那边何守悠悠转醒,看到身边陶清漪的身体,立刻抱了起来,急声道:「清漪,清漪!」 怀中的人睁开了眼睛,他大喜立刻抱住了她:「清漪!」 借尸还魂的陶清漪神色犹还有些懵懂,问了句:「离幽呢?」她用了她的身体,那她去哪儿了? 何守愣怔:「什么离幽?」 与此同时,陶清漪的脑海中出现离幽的声音:「我差点害死他,再无颜面对。便将他关于我的记忆都封存了,如今他只记得孟思柔逼宫的事情。」 她顿了顿又道:「你们保重……」之后陶清漪不论再如何在意识中唿喊离幽,她都没再回应,应是元神已经散尽。 何守紧紧抱住陶清漪:「孟思柔呢?我记得孟家逼宫……」 陶清漪不语,孟思柔的尸体因着离幽的缘故有了血肉,但因为不是被魔气杀死的,所以并没有活过来。 何守也看到了孟思柔的尸体,不禁一愣,思忖片刻继而道:「这也是孟家自己作孽。你没事便好。」他不再看孟思柔,将陶清漪扶了起来。她手脚有些虚软,应是尚不太适应新身体。 此时容蕊也看出来何守怕是把离幽完全忘记了,不禁有些唏嘘。 忽然容蕊脸色一变,有修者向这边赶来了。她自己修为没有冷玉强,用神识探察不到是不是冷玉,但既然有修者赶来,便不能再呆下去,于是立刻对陆离道:「快走!」 陆离二话不说,将她背到背上,向宫外跃去。 容蕊在空中回头,看到的就是何守体贴地扶着陶清漪走出殿外。 总算,此间事了。 可是,又有谁记得,有离幽这样一个女子呢? 爱过,恨过,痴狂过。但终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容蕊趴在陆离宽厚的背上,耳边风声唿啸,转瞬间已经离开了琼凰禁宫。忽而听到有人喊了声:「容蕊?!」下意识低头,便见蝶衣仰着苍白的脸看她,眼中满是惊诧。 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却并没有让陆离减慢速度。任务已了,她不会再在这里停留,但起码这些人都还安好。 浮生朝暮之间,蜉蝣死生之事。 但不是今日,便好。 她对蝶衣展颜一笑,下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夺宝 天狱山离琼凰有些距离,两人连着赶了近十天的路,纵是非人也觉得疲累。特别是容蕊,只觉自己满身风尘,虽然有净身法术,但还是敌不过对浴桶的渴望。 于是这一日,在琼凰的一处边境小镇,二人终于停了下来,到镇上唯一的客栈歇脚。 这处镇子不大,但因为处于边境,常有各国贩夫走卒,虽然鱼龙混杂,倒也显得兴旺。客栈的伙计见过的世面不少,在见到容蕊的容貌时微微愣了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问:「仙姑打尖还是住店?」 能停下来休息,容蕊很是高兴,话里便带出了笑意:「住店,两间房。」她迈入店中,陆离紧跟其后。 伙计喊了句「好嘞!」正要将两人往柜上引,容蕊却忽然改了主意:「罢了,要一间吧!」 那伙计微微一愣,瞄了一眼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陆离。见他容貌也是不俗,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喊了句:「好嘞!上房一间,客人这里请!」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整个一楼都能听见,有些人便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了容蕊二人的身上。 容蕊不做理会,和陆离一道,去柜檯上付了一晚的宿金,便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空房间不少,她挑了最靠边的一间,安静,外面就是院子,还算合心意。临进房,容蕊又转回头道:「小二哥,麻烦打一桶热水来。」 那伙计又露出莫名的笑,高声道:「好嘞!一桶热水,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说着就蹿下了楼。 虽然知道这伙计可能误会了什么,容蕊并不打算解释,迳自把门关上。 这客栈不算新,但到底还算干净。容蕊又把各处都施了一遍清洁咒,这才放心坐下。 见陆离依然站在墙边,就招唿他坐下。然而他却不肯,道:「楼下,修者。」 他说的话少,但容蕊却是明白了。 「你也察觉到了。」容蕊看着他,把边上的圆凳拉开。陆离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坐了。 容蕊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放的茶壶,那是刚才伙计带他们进来一併拿上来的,里面是新烧的热水,还配着几个杯子。 「这地方鱼龙混杂,有修者并不奇怪,不需要太过担心。」容蕊倒了一杯白水。 「他们在看,我们。」陆离又道。 「我看到了。」容蕊点头,用一道极细小的风刃划过指尖,挤出一滴血。「但他们修为都不及我,就算打起来,我们胜算很大。」她接着道。 甫一踏进客栈,她就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她倒是有些意外那些人对自己的敌意。 自己并不出名吧? 不知道那些人为何如此,但用神识感知了一下,不过三五个散修,修为基本是练气后期,而她现在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倒不用太过担心。 第76页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只要了一间房。如果真的打了起来,以陆离现在的能力,应当与金丹期修士差不多,打几个练气修士,可谓杀鸡用牛刀。 她将指尖的血滴进杯中,陆离立刻便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不再说话。 正好,店里的两个伙计把浴桶和热水一併抬了过来,放在屏风后面。容蕊让陆离面壁,自己去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自与那魔气交手以来,容蕊觉得自己的境界又有所松动。她在对战中发现,自己不止可以使用灵气,还可以使用魔气。而用魔气释放出的幽冥业火,似乎更加强劲。 这种灵气和魔气都可以运用的情况,她从未见过,或许与她自身情况有关。现在最可能了解尸煞的就是天君了。如果这次回去有办法让他解惑,于自己的修炼会更有进益。 她坐在浴桶中,一边思索一边吐纳身周的魔气和灵气,不知不觉便入了定。 外间的陆离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 他在消化容蕊给他的鲜血,虽然只有一滴,还化于水中。但还是让他混沌的思维多了一丝清醒。他依稀觉得,屏风后面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这不合常理。 于是他本能地走到了屏风后面。 「哗啦」一声水响,他只觉得身上溅了些水花,他低头看了看湿了的衣服,然后望向站在浴桶里的人。 容蕊有些狼狈。陆离悄无声息的进来,她只来得及从入定里回神,站起来将浴桶边上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 「你进来干什么?」容蕊有些气恼,脸被热水蒸的有些绯红。 「你没声音了。」陆离看着容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瞪着自己。 他还不太能分辨人的情感。 只能通过容蕊的表情,分析出她大概是生气了。 他之前观察过,容蕊生气的时候会变得危险。 陆离将拳头攥紧了一些,担心她袭击自己。 这时陆离也有些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自己要走进来。走进来之后,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生气。 以他现在的能力,还分析不出来。 容蕊确定把自己裹得一丝不露,这才从浴桶里跨出来。 但随着动作,衣服下面莹白而又修长的腿不可避免的露了出来。见陆离盯着自己的腿,容蕊慌忙把衣服又拉了拉,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几遍「不生气,他什么都不懂」后,才勉强心平气和地道:「我不过是入定了,你不用担心。」 见那片莹白被衣袍藏匿,陆离收回了目光。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自己却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她和我的腿怎么不太一样。 继而捕捉到容蕊说的「担心」,于是就问:「什么是担心?」 近些时日,容蕊已经日渐习惯陆离各种各样的问题,知道他对与情绪相关的词知之甚少,只能尝试着解释。 然而未等她说话,陆离眉目忽然一厉,一把抱住容蕊,将她带到房间的另一角。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剑光闪过,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容蕊刚才所在的位置。 容蕊眸色一沉。 明明外面都是些修为不高的散修,她竟然没有察觉有人接近。若不是陆离察觉,她可能难以躲过。 其实这也怨不得容蕊。 她不过在世间行走了几日,不知道散修虽然大部分修为不高,但若有法宝傍身的,甚至可以越级击杀。 扮猪吃老虎,是散修们的拿手好戏。 而今日偏偏不巧,楼下的那群散修里,正有人法宝傍身,自然想试试能不能从她手中夺宝。 要说容蕊能有什么宝? 便是前些日子在极清宗出现的荼罗朱曼了。 如今她的名号跟杀了极清宗掌门首徒洛秋水和盗走荼罗朱曼挂上了钩。 正道也在缉拿她,这便让人的底气更足了。 邪魔歪道,理应剷除。 那散修有个隐匿身形和气息的圣器,便趁人不备飞出一剑。本来十拿九稳,没想到却让容蕊身边的男人察觉了剑气。他也算沉得住气,并没有逃跑,而是隐藏得更加深。 他自信容蕊和陆离看不见自己。 的确,在受袭后容蕊虽然第一时间放出神识探察,却发现自己如何也找不到袭击自己的人。 容蕊立刻便知道,这人恐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能耐,可以隐匿身形不被察觉。又想到之前在琼凰国冷玉说的话,顿时瞭然自己被人盯上了,为的是那什么子虚乌有的劳什子荼罗朱曼。 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 她从陆离的怀里出来,将自己的衣服穿好,若无其事地道:「那人被你察觉,一击不中,应当不会再来。」 陆离不这么认为,他正要说话,却见容蕊微微地摇了摇头,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顺从了她,没再说话。 只是跟着她将倒在地上的屏风扶了起来。 店里的伙计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过来询问。 容蕊隔着房门只说不小心将屏风撞倒了。 伙计在外面笑道:「打扰客官了,二位随意,随意。」 …… 容蕊总觉得那伙计话里有话,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还未想好,那伙计的影子便不见了。想是下楼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客栈里十分安静。容蕊不想一会儿打起来毁了屋子,扰了旁人。干脆和陆离从窗子翻了出去,往镇外走去。 第77页 越走,容蕊越气。 好不容易能歇歇脚。结果澡也没洗好,现在又被散修弄得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待自己抓到他,定然要好好出出气。 修者夜里赶路十分常见,那散修见容蕊二人离开客栈,也不觉得有异。只是敛了气息跟在二人后面。 容蕊的修为虽高于自己,但有法宝加持,杀她不在话下。 但她身边的男子却有些棘手。 他看出来。跟在容蕊身边的男子好像不是活人,更像个行尸。行尸直觉敏锐,自己的法宝虽然能够隐藏身形和气息,但自己修为不够,杀人时剑气外泄,很容易被发现。 那个时候自己最为危险。所以他必须够快,一击将容蕊杀死,抢夺荼罗朱曼。 可那花,当真在她手上? 似乎要印证他的想法,前方的女子突然停了下来,说道:「还好荼罗朱曼我收在镯子里随身带着,别人偷不去。」说着,她向陆离晃了晃手上的镯子。 散修的眼睛亮了亮。倒不是因为那镯子多好,相反,那镯子看起来毫无灵气。 但既然那女人这么说了,那荼罗朱曼应当就在那个储物镯子里。 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陆离还在思索容蕊腕上的镯子不是自己在摊子上买给她的吗?什么时候能储物了? 忽而,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气,正要护住容蕊。 但这次,容蕊比他更快。 鱼上钩了! 容蕊察觉到那丝杀气,立刻判断出那散修隐匿身形的地方,数道风刃打去,与袭来的飞剑撞了正着,发出金石之声。 那散修心道不妙!原来她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确定他的方位。 他立刻脚底挪动,想要逃开现在的位置。但是容蕊更快,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还不现身吗?」容蕊的芊芊素手,此时如铁箍一般。 虽然看不到,但却知道自己抓住了人。 那散修见逃脱不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祭起飞剑,直直插向容蕊面门。 可惜还没往前推进半寸,「铮」的一声,自己的剑就被斜刺里伸来的手噼成了两半。 连剑都断了,那散修再没奈何,只得撤了法宝,现出形状。 却是个矮瘦矮瘦的老头儿。 此时这老头儿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涕泗横流:「仙子饶命,我一时鬼迷心窍,实是不该,还望仙子饶命!」 倒是能屈能伸。 容蕊想,也不知刚才是谁,上来就要下死手。 她勾唇冷笑:「我凭何要饶你一命?」 那老头一听,立刻哆嗦着身子道:「我将法宝赠给您,还请饶命!」说着他就用能动的另一只手在怀里找着什么。 容蕊对他的法宝不感兴趣,正想将他交给陆离,绑在树上,就见眼前寒光一闪,边上陆离同时喊:「小心!」 那老头嘴里竟然吐出一柄小剑,直直扎向容蕊眉心。 这小剑速度竟然极快,饶是容蕊反应快,避开要害,眼角也被擦伤了。 那小剑一次扑空,再次掉转,袭向容蕊。 那散修更是把自己被容蕊制住的右臂生生扯断,狞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这法宝不只能隐身,还能攻击!」 容蕊的确没想到。 看来他已经把这法宝炼化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可以护主。 那剑在散修的指挥下左冲右突,她一时竟然奈何不得。 散修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断尾求生,瞅准一个空档,立刻想要遁走。 但是他忘了还有一个陆离。 在陆离抓住他的头和手的同时,容蕊也擒住了那把小剑。 「你还有什么本事?」容蕊有些嫌恶的捏着犹自挣扎的小剑,想到刚才那小剑是从这老头儿的口中吐出,就觉得难以忍受。 再者这老头儿狡猾至极,她还得防着他还有什么后着。 然而,这次那散修真的没有什么后着了。本命法宝被人捏在手里,后脖颈被人擒住,只要稍稍一用力,自己就是个身首异处。 想起容蕊可是把洛秋水都给杀了。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但却还强撑着喊:「你驱动行尸杀了极清宗高徒,本道今日栽在你手上是时运不济。没能为民除害,日后正道会为我报仇的。」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容蕊嗤笑:「不过是贪那荼罗朱曼,倒摆出什么正道嘴脸。」想到冷玉的栽赃嫁祸,容蕊愈发生气。 她燃起幽冥野火,将那法宝点燃。 蓝黑色的火焰冷冷燃烧,那散修就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炼化的本命法宝竟然逐渐失去光泽,成了一块废铜烂铁,自己再也感应不到。 「你!」他惊异于那从未见过的火焰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容蕊总算觉得自己手上干净点了。走到那老头面前,握住他另一条胳膊:「你也是心狠,竟自断手臂。既然不珍惜,得,我帮你把这只手也卸了吧!」 只听一声响彻天空的惨叫,那老头唯一的一只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卸了他一只手,容蕊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些。 这老头上来就是杀招,可见平时干多了杀人夺宝的勾当。断他两只手,并不过分。 又想到他害自己风餐露宿,不顾那老头的求饶哭喊,让陆离将他头朝下掉在了一棵树上。 第78页 容蕊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杀他。 断了两只手,倒掉着,即使修者也吃不消,过个几天,必死无疑。 这地方离镇子有些距离,能不能被人发现是个问题。他到底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等到人被绑上,容蕊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陆离道:「走吧!」拍了拍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离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老头儿,也跟着容蕊离开。 童宴 茗乡坐在院子里,掰着指头算容蕊离开了多久。天狱山尸气太重,不见天日,她只能靠着容蕊上次从外面拿回来的一个计时法器计算时日。 她记得容蕊离开的时候,是夏初,此时过去差不多一月,外面应当是炎夏了,只这山里还是阴冷无比。 她还在心里想着容蕊,却忽然见一道影子由远至近,几息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离。 但是此时的茗乡全部注意力,却在他的背上。 容蕊被他背着,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 茗乡惊唿。忙将容蕊从陆离背上接下来。 「她,一直睡。」陆离生硬地道。 茗乡又是一惊,陆离大人竟然会说话了? 她是知道容蕊每日会给陆离一滴血的,但这进步也太神速了吧! 晃了晃脑袋,茗乡决定先不在意这件事情,而是向刚会说话的陆离问:「容姑娘睡了多久?」她问话的时候,陆离又将容蕊抱了起来。茗乡引着他,将人带到屋内放到床上查看。 陆离想了想,道:「七天。」 「什么人能睡这么久!」 茗乡关心容蕊心切,一向胆小的她竟然瞪视了陆离一眼表达不满。 随即探身查看容蕊,见她身上没有伤痕,这才略微放心。 可是一连睡了七日,听起来也不正常。她又转头问:「天君知道了吗?」 陆离一愣,摇了摇头。 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带容蕊去见天君。 反而是第一时间,将她带回到了她自己的住处。 他望着茗乡:「给她药。」他之前见过容蕊给茗乡一些医书,应该能治好她。 茗乡心里着急,脱口道:「药你个大头鬼!」她是喜欢瞎配几副药,那不是知道容蕊身强体壮,喝了也不会出大问题嘛!如今容蕊昏睡不醒,她怎么敢再乱配药方。 犹豫片刻,终于关心还是战胜了对天君的恐惧,决定去找天君禀报此事。 不想,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她是要突破了。」一个身影从屋外翻了进来。 竟然是一个年轻男子,个子很高,却生得一张娃娃脸,脸色倒是和陆离如出一辙的青白。 他见到陆离,做出了一个瞪大眼睛,愣神的表情,却比说话慢了半拍,一看便是故意做出来的表情。 「你果然成了行尸!看来这尸煞之血当真好用!」他说罢,就三步并坐两步走向容蕊:「趁她沉睡,我也尝尝。」他指甲忽然涨长,刺向容蕊心口。 「不要!」茗香开口,但对于来人过于惧怕,竟一时腿软,近乎跌倒在地。只能看着那带着寒光的利甲就要刺入容蕊的胸膛。 陆离这时候动了。 他的身体比灵智刚开的脑子要快上一步,上前挡住了来人的长甲。皮肉与指甲相撞,却发出金石之声,刺耳的声音让茗香捂住了耳朵,同时松了一口气。 那男子被陆离挡住,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模仿讥笑的表情:「怎么?你还护食呢?」 显然,这个男子也是一只行尸,却比陆离高阶,话说得流畅,还能做一些表情,只是太假了,就像给死人上妆一样,仅仅是对活人的模仿。 陆离不明白护食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本能的不愿意让这只行尸靠近容蕊,特别是这只行尸明显要对容蕊进行攻击。 那个行尸又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也好。让我看看尸煞之血有多能耐。」 他再次指甲暴涨,抓向陆离。 一旁的茗乡看着打起来的两只行尸,心里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没事的,你可以做到的。」她的腿有些哆嗦,却还是鼓足勇气往门口的方向迈。 只要将天君找来,容姑娘就安全了。 门口离她不远,可茗乡却觉得自己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到。 两只行尸的打斗残忍又兇勐,她催动自己体内所有的真气,才让自己免受波及,终于从屋子里逃了出来。 她不敢停留,即刻奔去大殿的方向,想将天君找来。 一路上,阴风怒号,活尸随处可见。她很害怕,但想到容蕊,又觉得自己不能害怕。 容姑娘很厉害,能出去做任务,但终究不能脱离天君的掌控。可她从不怨愤,待自己也很好,总会带修炼的各种东西给她解闷。 虽说当初天君是派她来伺候容姑娘的,但她们两个人更像相依为命。如今容姑娘昏迷不醒,还可能被人再次取血,她怎样都要阻止。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闭眼往前沖,只希望能快点见到天君。 然而还没等到她冲进大殿,就遇见了天君。 「童宴是不是去捣乱了?」天君张口就问。看来,他已经知道容蕊回来的事情,也知道童宴大人想取容姑娘的血。 茗乡没再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第79页 天君将被风吹到额前的发往后捋了捋,冷笑一声:「我不过是歇息了片刻,竟出来这么多事。陆离回来先不见我,童宴还想饮尸煞之血,当我不存在吗?」强大的威压瞬间迸发而出,周围的活尸悽厉的叫着,跪伏在地上。 而在几里之外,正打得不可开交的童宴和陆离也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便是飞尸的威压。 茗乡虽非殭尸,却也被这凛冽的威压震慑,再加上她方才一阵急奔,耗空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此时也跌倒在地上。 待她再爬起来,天君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瞬息,刚才还在大殿的阳蚀天君已经到了容蕊的院子前。 而此时的童宴和陆离则纷纷跪在院中,连头也无法抬起。 天君收了威压,哼笑道:「一个两个要饮尸煞之血,是要造反吗?」 威压散去,跪在地上的二人这才觉得一松,童宴抬起头来:「他一个新晋的行尸可饮,为何我不可饮?」 天君没有回答他,看向陆离:「你任务完成,却不先来见我,可知罪?」 陆离不言。 天君自然也不会等他回答,一扬手,就见陆离忽然倒地,手捂着心脏,身体在不停抽搐。 殭尸虽没有痛觉,但心乃其本源。阳蚀天君略施手段,刚有灵识的陆离便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接着,天君随手一抛,陆离随之飞起,轰然一声撞倒了屋后的一棵树,陆离弓着身子,极为痛苦的模样。 「让你饮血,不过是让你成为一把更利的刀。若这把刀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如不要。」 他说着,缓步走到陆离的身前,微微弯身。紫黑长髮垂落,苍白的脸有一半在阴影之中,衬得多了几分可怖。 他抬起手,指甲一寸一寸的增长。他欣赏着自己美丽而又带着血腥气的指甲,一如既有耐心的食客,思考着从何下口。 在他眼中,不论是活尸还是行尸,能用便是工具,不能用,不过只是一颗可以增长修为的心脏。 不知是因为天君的威压还是别的什么,陆离在地上一动不动,哪怕那利刃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忽然,一记幽冥业火从屋子里打了出来。 天君本想不去理会,继续切割陆离的心脏。 却发现这黑火比以前难对付了些,竟附着在了他的身上。蹙了蹙眉,终于还是决定先将这讨厌的幽冥业火解决掉。 这一耽搁,原本应该沉睡的容蕊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要杀他?」容蕊问天君。 对面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将幽冥业火吹熄,看着衣服上多出的窟窿,有些不悦道:「他本来就是死的,我如何杀他。」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殭尸是介于非死非生的状态,只要取出心脏,已死之人便可再死一次。 容蕊在屋中刚刚突破,便听到天君说陆离违背他的命令,要杀他。她不顾梳理突破后增长的灵气,当即一道幽冥业火击出,才堪堪阻止天君的动作。此时她走进院中,见到除了天君和陆离,还有一个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茗乡这时才赶了回来,一进来就见容蕊好端端的站着,立刻高兴道:「容姑娘你没事呀,可把我和陆离大人急坏了。」 看着院子里的一群人,容蕊忽然有些明白了现下的状况。 自琼凰国事了,她便隐隐觉得自己要突破筑基中期了。与那散修的一场架后,她有些疲惫,又因为风餐露宿,就偷懒地一直趴在陆离背上,由他带着自己赶路。 可能是陆离的背太稳当,不知不觉,她就入了定,开始突破筑基中期。陆离不太懂修者的修行方式,只怕是以为她受了伤,将她带回来让茗乡看。 至于天君为什么要杀陆离,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但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地道:「是我让陆离做的。你说陆离在外都是听我的。」 这也是天君给还是活尸时候的陆离的指令,因为上一个任务走的匆忙,天君并没有收回这个指令。 所以不管陆离做了什么,只要说是自己让他做的,也就不算违背天君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让陆离先来见我?」他看向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容蕊。 容蕊随口道:「突破境界最需安稳,当然是让陆离先送我自己的住处。」 威压再起,天君看了容蕊半晌,容蕊因为有了修为,倒能稍稍抵抗天君的威压,毫不畏惧地凝视他。 忽地,天君笑了起来,威压散去,手上的长甲也收了起来,他离开依然倒在地上的陆离,转身走向另一旁的童宴:「如何?你也想要饮尸煞之血?」 童宴被天君方才威压所摄,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天君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觉得无趣,回头对陆离道:「今日的血,稍后取来给我。」 说罢,他便离开了容蕊的宿处。 这时候,容蕊先看了眼茗香:「你没事吧?」茗乡忙跑过来,帮容蕊一起将陆离扶了起来:「我没事。」 容蕊见陆离也没什么事,只是因为方才天君的威压而一时无法动作,继而松了一口气,和茗乡一左一右将陆离扶进了房里。 被单独留在院子里的童宴不高兴地嚷道:「怎么没人管我?!」 尸煞 四十九 尸煞 第80页 虏月国,极清宗。 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唯主峰之巅,令修掌门房中,一灯如豆,映衬着正闭目的人。 忽然,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眸深沉,仿佛一眼,便扫尽了天下间的万水千山。但若细细看去,却能发现浓黑的瞳仁中,一丝猩红稍纵即逝。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一丝魔气缠绕在他玉白的指尖,倏忽不见了踪影。 这次的魔气太少太弱,似乎是被净化过。 他心念一动,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水镜,里面有千里之外,尚在琼凰国收拾残局的冷玉的身影。 他无声地注视着冷玉。这个令修的弟子,因要追查杀害师姐的兇手,在前些日子离开了宗门。自己的身体十分虚弱,在确定冷玉没发现不对之后,他没再过多留意此人。 琼凰国的魔气在他意料之中,甚至说是他一手促成的。本来计划在夺舍之后,自己能借琼凰国王宫中的魔气蕴养身体,却没想到散溢出来的魔气竟然比预想的少了很多。 他沉思了片刻,叩了叩面前的水镜,道:「冷玉,即刻回宗。」 他的声音不大,远在千里之外的冷玉却忽然身形一顿。镜中的男子微微垂眸,朝着极清宗所在的方向,遥遥一礼:「是,师父。」 容蕊和茗乡一左一右将陆离搀回了房间,没了天君的压制,陆离很快便恢復了过来。 他话说不太明白,最后还是茗乡把前前后后的把事情告诉了容蕊。说完之后,容蕊问陆离:「你为何不先去见天君?」 这确实不合常理。陆离受天君管控,是绝对服从天君的存在。天君曾有令,出任务后不论多重的伤,都要先去见他。之前陆离也都是这样做的,唯有这一次不曾。 方才说什么她命令的,自然是骗天君的鬼话。 那么为什么陆离却违抗了命令?容蕊想知道。 「你,晕了。」陆离道。 容蕊更加不解:「我晕了,找天君难道不是更有可能我是怎么回事吗?」难道陆离故意想害自己,所以不找天君救自己。 容蕊承认自己在天狱山待久了,内心也变得阴暗了起来。她眯着眼睛,打量陆离。 见对方没有说话,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好哇!我把你当儿子养,你竟然想害你爹! 容蕊怒从心中起,一记赤焰琉璃火就要打到陆离的头上。 忽然陆离开口,带着些不情愿的意味:「他会喝,心头血。」 「呲~」容蕊手上的小火苗熄灭了。她呆了呆,有些没明白地道:「嗯?」 「你晕了,不能被人,喝血。」陆离看着容蕊,一字一顿道。 容蕊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哇!陆离大人好贴心!」她尚未说话,茗乡先感嘆了起来。「原来陆离大人是怕你被天君取血,所以才不想把你带去天君那里的。」 竟然是这样吗? 如果他先去见天君,以天君的性格,的确会不顾她昏迷,先取一杯血喝了再说。 原来竟然是担心她! 想到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之间,容蕊心里除了温暖,更多的是惭愧。她的目光柔和了起来,忍不住帮陆离整理了一下方才因为打斗而凌乱的头髮:「不错,不愧是我的好儿……咳,好搭档。」 一激动,容蕊差点说错了话。她含煳过去,然后又对陆离道:「我没事。倒是你,没听天君的话差点被弄死。下次可不要了,让他喝一杯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 陆离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容蕊只当他听进去了,又对茗乡道:「也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壮着胆子去找天君,这屋子怕是被他们两个给拆得七零八落了。」 茗乡脸微红,摆摆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我见着童宴大人来,便知道事情不好,他最是爱惹事的人。」 「哦?」容蕊不曾见过童宴,于是问茗乡:「他是何来头?」 那人方才在屋子外头干嚎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便一个翻身,不见了踪影。 茗乡看了一眼外头,似乎还心有余悸。回过头才说:「这童宴大人是天君手下实力最强悍的行尸,比曹积大人还厉害。你看他能说会笑,估摸着也有个近千年的道行了。而且他脑子好使,你们出的任务,都是他招揽来的。」 容蕊想了想,那个童宴的确已经非常接近活人的行为举止了。若放到人堆里,普通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行尸。 「他如何招揽任务?」容蕊有些好奇。 茗乡道:「童宴大人经常在外,有所求又有门道的人,自然会找上他。」 原来如此。之前她还疑惑天君日日在天狱山享乐,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赚钱的任务。原来是专门有「尸」负责。也难怪她之前没有见过童宴。 「那他这次怎么回山里了?」容蕊问。 茗乡摇摇头:「这我便不太清楚了。」 童宴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便换成茗乡开始好奇:「容姑娘,你们这次的任务如何?可否兇险?」 茗乡家破人亡之前,也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的。一开始伺候容蕊还有些怯懦,如今和容蕊住了这么久,早已不再忧惧,反而显出以前一些活泼的本性。 容蕊见她好奇,便细细地将琼凰国的事情讲给她听。容蕊的声音本就清澈,虽然说得不是那么声情并茂,但清楚明白,茗乡宛若亲歷。听到最后,她眼中已是带了些泪意,嘆息道:「琼凰的国君和陶清漪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了离幽姑娘……」 第81页 事情已了,容蕊没有过多的惆怅。 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何守懦弱,但却长情,所以他等到了陶清漪的回心转意。陶清漪虽有傲气,但缺了一份果决,所以她最后决定原谅何守。 而离忧,她心有魔障,最后却战胜了魔障,找回自我,并选择牺牲自己净化魔气,容蕊尊重她的选择,也钦佩她的选择。 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不过在于抉择。 到底只是别人的故事,茗乡感嘆了片刻,也不再惆怅,反而是带了些喜意道:「这次任务容姑娘又突破了,陆离大人连话都会说了,真是值得祝贺!」说着她看了看天色,站了起来,笑道:「我整治些饭菜,咱们庆祝庆祝。」 容蕊没有阻止,笑着点了点头,茗乡便出去备菜了。 天狱山的日子无趣,做菜是茗乡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容蕊自然由着她。 茗乡一离开,屋子里便剩下容蕊和陆离两个人。看着坐在那里有些乖巧的陆离,容蕊当夫子的劲儿上来了,问道:「你对琼凰国的事情怎么看?」 半晌,陆离没有说话。 容蕊忽然有些觉得自己过于着急了,估计以陆离现在的灵智,还不能对一件事有完整的看法。她这么问,很可能是在拔苗助长。 于是不再多说。 想到之前天君要心头血,她便准备站起来去取血,忽然就听陆离道:「何守利用,离忧做贵妃,不应该。」 容蕊站起来的身形一顿,心中颇有些惊讶。 她转向面无表情的陆离,仿佛这尸刚才根本没有说话。 但实际上,他这一句话容蕊却深以为然。 离忧虽然为爱疯魔,但其中不乏何守有意无意的纵容。 他明知道离忧不是陶清漪,却还让她一直扮作陶清漪的模样。冠冕堂皇说是为陶清漪復仇,其实不过是把离忧当作替身。 若不是他发现陶清漪魂魄未散,说不定就会一直让离忧扮作陶清漪,陪在他的身边。不是利用,又是什么? 所以说,其实她很看不上何守。 这种男人有个统称,容蕊忽然想到自己不知从哪本书里看到的一个名词,渣男。 而真正的陶清漪未必不知道何守的想法,只是她终究放不下,所以容蕊才说她看似高傲,却失了一份果决。 到头来,还是离忧最潇洒。爱你的时候疯魔,一旦清醒,连记忆都不要给你留下。 只是灵兽本性善良,最后成全了何守和陶清漪。容蕊想了想,如果自己遇上这种渣男,醒悟的那一刻,根本不会救他,还要再往他身上多扎几刀才够解气。 想到这里,容蕊十分欣慰地看向陆离:「孺子可教也。」 陆离也看向容蕊,不太明白眼前的人在笑什么。 回到天狱山之后,日子变得清闲起来。 容蕊回到了每日献出心头血的日子,但却比之前显得积极了一些。每次,她都亲自将自己的心头血献给天君。 这样过了月余,天君终于按耐不住,看着眼前香气四溢却只能喝一杯心头血解馋的容蕊,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想问的。」 容蕊也不含煳:「尸煞到底是什么?」她毫无记忆,之前认为自己是东陵国人,但线索太少,就算她有心打听,也没什么收穫。 这条路走不通。 那仅剩的可能与自己过去有关的,就是为什么会成为尸煞。 她虽对尸煞无甚了解,却隐隐觉得尸煞和普通殭尸不同。 就比如她有心跳,有体温,伤口癒合得也很快,这些都和殭尸不同。 尸煞到底是什么?她只能问天君。 但是此前天君并不愿意说,她便想着,总得想个办法让天君告诉她。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听起来很傻,但证明十分有效的方法。 经常在天君面前晃悠。 这也是她去琼凰国之前观察出来的。 天君并不喜欢见到自己。 因为他一直让陆离取自己的心头血。若说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反抗,必须由陆离强制取血,但后来她逐渐顺从,天君依然是让陆离取了血呈给他。 从没让她亲自把血送去过。 起初容蕊没有注意,但后来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毕竟如果是常人,得了一个宝贝,肯定会日日看着,确保宝贝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那让容蕊亲自送血过去,应该是最常规的做法。 但天君不是,不仅不是,每次见到她,天君都会尽快远离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容蕊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然后决定天天在天君面前晃悠。 好在她沉得住气,半个月的时间,天君终于妥协了。 她终于可以问出徘徊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尸煞到底是什么?」天君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真的想知道?」他往前倾了倾身,似乎想让容蕊再重新考虑一下。 「有什么不可说的?」容蕊抬眼问。 天君勾了勾唇角,把玩起自己的一缕长发:「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得住。」 容蕊一愣,继而坚定地道:「我要知道。」不是想知道,而是要知道。 只有知道尸煞到底是什么,她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第82页 天君将手中的头髮绕着指头转了转,身子也往后靠了靠,这才慢慢说道:「尸煞逆天,有分天裂地之能。殭尸天生,尸煞人作。所以说,你是被人炼制出来的。」 容蕊不语,这些她从周齐那里听过。 天君见她没有惊讶之色,也猜她之前大概打听到过,于是笑了笑:「但你可知道,尸煞是如何炼制出来的?」 不等容蕊回答,他接着道:「欲炼尸煞,需择一玄阴之体,于逢魔之时,引其煞、炼其魂、以血棺葬于大凶之地七七四十九日,铸逆天之体,结生死血契,受天雷绝杀,方成。」 天君说的很慢,眼睛微眯,似乎在注意容蕊的表情。 血棺和大凶之地? 容蕊眉目微动。她还记得,自己正是从乱葬岗里的一个红色棺材里爬出来的。 「尸煞难炼,不只是因为天道不容,更是因为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比如引煞这第一步,就是要让被炼化者活着的时候就生出沖天怨气。一般人纵使死时有怨气,也很难达到可以引煞的地步。所以……」天君审视着容蕊,语气中带了两分同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死前遭到过非人的虐待?」容蕊面无表情地看向天君。她的手缩在袖中,握成拳。 天君点头,又摇头:「只是这样还不够。施虐者很有可能是你的血亲,或者挚爱。而且可能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只有无边无际□□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才有可能成功引煞,若非至亲至爱,很难做到。 容蕊闭上眼,想按照天君说的,翻找自己的记忆,却仍然是一片空白。 「所以我不说,是为了你好。」天君看到容蕊的面色发白,拿着自己的一缕头髮,一边检查有没有分叉,一边说道。 「都说尸煞强悍,但我并不强。」容蕊道。 天君诧异地看了一眼容蕊。他本以为听说自己生前遭过折磨,便不会再问。没想到,她不为所动,会继续追问。 他放下手里的头髮:「你不强,是因为你只是一个半成品。正好让我捡了便宜。」言语间带着些开心。 容蕊凝眸,心下终于瞭然:「是因为我没有结血契,受天雷?「 「聪明。」天君肯定地点点头:「炼化你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有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你虽有尸煞之体,却没有尸煞之能。」就像一颗殭尸的十全大补药,丝毫没有威胁。 想到这里,天君不由得感谢那位炼制尸煞的仁兄, 容蕊明白天君的意思,又问:「如果我成了真正的尸煞,会记得死前的事情吗?」 「不一定,全看你的契主如何决定,你的记忆于他来说是可以修改的。因死前太过惨烈,一般尸煞的记忆不会被契主保留。」说到这里,他带了几分得意:「你别想着恢復记忆了,一旦结契,你就会成为一个傀儡,就算恢復了记忆,因为契约,也不能杀契主报仇,否则你自己也会死。还不如在我这儿呆着,一天一杯血,要不了你的命。」 「而且你的契主没去找你,很可能已经死了。毕竟炼制尸煞是逆天之举,一不小心就被天道给灭了也很有可能。这也是尸煞难炼的原因之一。」天君怕容蕊还不死心,又补充了两句。 容蕊沉默片刻,看了天君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躲着我,是因为尸煞很厉害?」 她话音刚落,天君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座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台阶下的容蕊面色发沉。 她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方才脑子太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这个问题。 结果遭受了天君的无情嘲讽:「不是你厉害。是你就像一个香喷喷的烤鸡一样在我面前晃悠,但是我只能闻香味,不能吃,你说我想不想见到你?」 容蕊黑着脸道:「那我这个烤鸡还是离你远一些吧。」说罢,她利索地退出了大殿。身后仍是天君止不住的笑声。 但容蕊已经不在乎了。今天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虽然没有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即自己为什么可以修炼,并且能够同时运用灵气和魔气。但是根据天君的回答,她已经知道因由了。 想来这就是尸煞之体的不同。 难怪说尸煞逆天,即使她不算一个真正的尸煞,她也已经有许多寻常修者梦寐以求的能力了。 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总能够脱离天君的掌控,离开这里。 「那容姑娘,你还想恢復之前的记忆吗?」茗乡的声音打断了容蕊的思绪。 容蕊将她问天君尸煞的事情告诉了茗乡,故她有此一问。 容蕊不言。她自然不会为了恢復记忆去结什么血契,但是她想找到那个将自己炼制成尸煞的人报仇。她的过往是什么?有没有亲朋好友在等着她?这些,她也想知道…… 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恢復记忆。 容蕊看着昏暗的窗外,陷入沉思。 雨夜 六年后。 雨夜。夏日的惊雷将黑沉的夜色趁得更加恐怖,似乎这墨色茫茫中潜藏着无穷的危机与无常,唯有这荒野间的如豆灯火,给旅人以慰藉。 这是一处驿站,开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不过是为了给行脚的人提供个歇息去处。此时大雨倾盆,这处酒店已经有了不少滞留的旅人。因着大雨的缘故,旅人们面上都带着些焦色,酒店里的气氛也稍显沉闷,即使是说话,人们也都压低着声音,时不时看看门外,盼着雨早些停歇才好。 第83页 此时,从外面走进来四人,有男有女都是清一色的上佳容貌,更重要的是身上清爽不带一丝水汽,使得众人纷纷侧目。 当先的女子一身红衣,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不高容颜娇俏,一踏进客栈便声音清脆道:「小二,可有好酒好菜?备些上来。」那小二是个机灵的,见这群人品貌不凡,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您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红衣少女往店里走,边走边说:「住店!但先上些好吃的,对了,还要好酒!把你们最好的酒拿几坛上来。」那小二立刻笑开了花,口中吆喝句「好嘞」,就跑到后厨叫菜去了。 这红衣女子和其他三人寻了处地方坐下,其中一个青衣男子面露难色道:「骊师妹,钟师姐嘱咐过我们,不能喝酒。」那少女一听,眼睛一瞪:「你一个极清宗的,做什么管我云居山的事?」那青衣男子往后缩了一缩,想到出门前钟师姐特意嘱咐让他们对骊师妹多加照看,咳了一声想要再劝,就听旁边另一个蓝衫男子懒洋洋道:「我说杜师弟,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不就是为了自己松快松快?再说了,这些凡酒我们喝着跟水差不多,不妨事的。你说是吧,冯师妹?」 旁边本来有些神游天际的女子听被人点了名,也不管是什么情况,对着那蓝衫男子不停点头:「景师兄说得对!」 杜平见他们三人统一战线,还犹不死心:「我们与他们走散了,应当尽快赶路才是……」他与景岚卿是极清宗弟子,本是和同门一起下山歷练,半路上遇到同样下山歷练的云居山女修们,那些女修除了钟芷柔多半都是第一次下山,没什么经验,既然都是下山歷练除魔卫道,索性极清宗便和云居山一道了。哪知今日遇上养尸门的人便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他们四人就和其他人走散了。 红衣少女撇撇嘴:「外面雨下这么大,上哪儿找去!你以为催动灵气避雨不累吗。」 这话一出,那杜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能无奈嘆口气:「那骊师妹少喝一些,咱们在此歇息一日,明日便走。」 红衣少女忙点头,神情有些不耐烦:「好好好。真是的,难得下山一趟……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这后半句自然不是对着杜平说的,而是对着这客栈里的人说的。 这些人见这四个年轻男女周身气度不同常人,便不自觉地往这边看。那红衣少女此时发觉,便有点烦躁,才开口呵斥。 客栈里吃饭的食客听她瞪眼呵斥,才都转了头,自顾自吃吃喝喝起来。那边小二一手一坛酒就风也似的颳了过来:「客官,您的醉仙酿!菜品随后就到!」 红衣少女见那酒便眼前一亮,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也不怎么顾忌仪态,咕嘟咕嘟地喝起来。杜平又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很快菜也上齐了,四人纷纷动筷,也没有功夫管周遭的人如何了。 而驿站角落的一张桌子有一男子勾了勾唇,对着面前的二人道:「我说了今日黄历有言不宜偷盗,你非是不听。」这男子大约二十三四的模样,生得一张娃娃脸,若不是脸色青白得可怕,到也算是个美男子。 而他对面坐的两人,一高一矮,高的是个男子,脸色比他还要青白可怖些,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矮的却是一个容色姝丽的女子,面若芙蓉,肤若凝脂,此时她秀眉微挑,一双清澈的杏眼中带着嘲笑,朱唇轻启对面前的男子道:「童宴大人,偷盗这事,哪一日是相宜的?」明明是个殭尸,还爱翻仙家创的黄历,也是够了。 对面叫童宴的男子似乎没有听出来她的讽刺,因为做表情有些困难,只勾了勾唇表达笑意,模仿得到十分完美,但却因为永远都保持一样的弧度,反而多出了诡异与虚假之感。他认真回答道:「我不知哪日相宜。但你看今天这又下雨又打雷,好不容易你把东西给我了又碰上极清宗和云居山的修士,你说可不是不宜吗?」 虽然那群修士都很年轻,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结丹后期的修为,但那红衣少女赵骊是云居山掌门玉清真人的爱女,若是他们发生了冲突,可就不是杀几个修者便能了结的了。 女子秀眉微蹙,并没有回身去看后面那一桌修士,只是对童宴道: 「那浮歌镜你且拿回去,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人跟着,估计是养尸门的人,便先不回去了,免得暴露了阳蚀宫的位置。」 童宴问道:「你确定?难道不是黎朔锋?或是旁的什么被你偷了宝贝的修士?」这浮歌镜是从茶溪谷的黎朔锋那里偷的,跟来的人自然可能是黎朔锋。况且这半年来她大张旗鼓的偷盗宝物,与她结仇的可不只一个两个。 女子一笑,让人眼前如繁花般萦绕:「若是黎朔锋,何须偷偷摸摸跟着,一早便上来抢了,他又不是打不过我。」若不是她施了法子以玄灵凝冰术将他冻住,他又怎么会让她轻易得了浮歌镜去。况且这会儿黎朔锋估计还在解冻呢,不会这么快就追过来。 这女子正是容蕊。自六年前琼凰国陶皇后派人送了三箱金子之后,天君就也没再为难过她,让她自己挑想做的任务。容蕊便选一些盗取宝贝的差事,也算不会太受良心谴责。 这些年她不停修炼,也算小有所成,修为已至金丹后期,在修仙者中已算不错,再加上李缘君传下的升级版五行咒术和各种各样的阵法,对那些仙修魔修都还能应付,因此即使是修为即将突破炼墟中期的黎朔锋,也不小心着了道。 第84页 童宴想想也有道理,将浮歌镜又拿出来看了两眼:「这破铜烂铁的玩意儿,修仙者抢的跟什么似的。若不是为了引养尸门的人,天君还不稀罕呢!」 容蕊眼巴巴地看着那面浮歌镜,心想他说的是什么话。这浮歌镜内灵气充裕,于修仙者来说自然是至宝。只不过对于殭尸这样修炼用不上灵气,自然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但是她不一样,她是可以吸收灵气的,这浮歌镜对她来说,也是修炼的上好法宝啊。 依依不捨的又看了一眼浮歌镜,终于还是把视线从镜上移开。毕竟自己修为不够,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不然她也不会让童宴把这镜子带回阳蚀天宫。 这六年她在人间行走,发现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都没听说过阳蚀天宫,可见天君的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这浮歌镜放在阳蚀天宫里,也不会招来麻烦。 她让童宴把浮歌镜收起来,又对他道:「我这大半年打着养尸门的名义偷了不少东西,他们肯定已经注意到我了。估计这两天便会找上来。」 「那便好。你也不用太急。离天君成魃怎么着还有个几年时间,咱们如今只是未雨绸缪而已。」童宴又拿着镜子照了照,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模样,之后才又把浮歌镜放回自己怀中。 容蕊点头。 自半年前,天君开始有成魃的徵兆,便不再喝她的心血。她一杯心血便顶得上天君一年的修炼,这五年多下来,天君徒增了近两千年修为,隐隐有成魃的趋势。 然而殭尸乃邪物,虽说天道有好生之德,不论是仙还是魔,渡劫都会留有一线生机。但阴邪之物对天地秩序破坏力强,因此,对于邪魔一类,这一线生机的一线是丝线,而修仙道之人的那一线就可以算得上是麻绳了。 这也就是说,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天雷之劫虽然超越自己能力但是也还有飞升的机会;而对于邪魔之人来说,基本就真的是往死里噼,除非有极高的修为,大部分都会灰飞烟灭。 这也是为什么修魔虽然厉害,魔修却相对较少;殭尸不算少,但成魃的一个都没有的原因了。 因此,虽然徒增两千年的修为,天君现在能扛过天劫的可能性也只不过有三成。若没有准备,他绝对不会再提升自己的修为引来天劫。 而这准备,就与容蕊现在做的事情分不开。修仙者结金丹,修魔者结魔丹,而殭尸修炼到一定飞尸之后也会有尸丹。 有了尸丹后,尸丹与心脏都会成为殭尸之本元,也是为了分化风险所衍生的。心脏可能会腐化,但尸丹却不会。天君要的,就是魃的尸丹。若得了魃的尸丹,以天君的修为,扛过那天雷的可能性便会升至八成。 可惜殭尸修行不易,近万年来没有成魃的,这魃的尸丹更是无处可寻。 但天君告诉她,魃丹还是有的,就在养尸门之中。 养尸门又是何许门派? 这养尸门,顾名思义是养尸的门派。相传其祖师原只是个普通人。这祖师在还是普通老百姓的时候有一妻子,二人夫妻恩爱,很是和谐。可惜这妻子后来染了病,婚后没多久便死了。停灵在家中时,一只猫跳进了还没合上的棺材内,妻子就诈尸而起了。 这祖师爷也是个胆子大的,只以为老天爷怜他一人孤苦,以这样的方式让妻子留在他身边。遂携了这诈尸的妻子躲入山中,也该他对这方面有天赋,时日一长竟然钻研出了一套养尸的法子,把这诈尸的活尸一路养到了魃,甚至还开宗立派,也就是现在的养尸门。 只可惜他养尸多与阴邪之物打交道,虽然也算是迈入了修炼的大门,虽然寿数延长,但最终还是没有长生不老。他死后,已经成了女魃的妻子通晓七情六慾,自捏碎了心脏,又抠了尸丹随着那祖师长眠于山中。 倒是养尸门一直绵延至今,隐匿于深山之中,虽时常有人下山,但也是神出鬼没,终究没人知道这养尸门的地方所在。不然,就凭他们炼尸养尸,那些修仙门派也早把他们一锅端了。 为了拿到魃丹,容蕊也寻访过不少地方,却都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她决定守株待兔,以养尸门的名义做下些「大事」,总会让养尸门对她产生好奇,自动找上门来。毕竟一个女子能操控行尸,一定会让养尸门想一探究竟。 而她操控的行尸,自然是陆离。 她转头看边上一直坐着的陆离,陆离察觉到视线,也转头看她。他脸上透着明显的死气,青白面色在雨夜中显得十分可怕,但容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天君为什么让她来找尸丹,便是因为她最像人类,可以扮作养尸人;而陆离作为新晋的行尸,不会过于引人注意,但同时也足够引起养尸门的好奇了。 毕竟阳蚀天宫不足为外人道也,因此在养尸门看来,只有他们有养尸的能力,容蕊这种游离于他们门派之外还能操控行尸的人,绝对会让他们无法不在意。 容蕊深以为然,且这事儿也用不着杀人,顶多是越货,她也乐意干。因此便扮作养尸人的样子,也不对陆离的模样像以往那样用胭脂水粉加以修饰,几乎就是名目张胆的告诉所有人,有这么个养尸人在抢夺仙修的宝贝。至于为什么不抢魔修的…… 她又不是傻,柿子当然找软的捏。 魔修那么兇残,她这点子修为哪里敢去抢他们。仙家至少也讲个风度,不会将她和陆离就地正法了,因此每次都能顺利逃脱。 第85页 这不,她今天刚抢了黎朔锋的浮歌镜,还能完完整整的坐在这里和童宴扯嘴皮子,还是多亏了仙门的风度。 童宴说完不急,拍拍袖子准备起身:「得了!我这便回去了,这荒村野岭的哪里有天宫舒服。」 见他要走,她忙拦住他:「等等,我这里有从茶溪谷得来的两本册子,你回去转给茗乡。」 她从怀里掏出两本书,是去茶溪谷时顺手牵羊而来的。 她这些年一直在找恢復记忆的法子,寻了不少秘籍孤本,但却一无所获。沮丧之余,却不知不觉养成了到哪儿要寻几本书的习惯。 童宴挑眉,从她手里接过那两本书,一本是丹鼎集要,一本是抱朴丹经,算是炼丹的基础书籍。他也见怪不怪,只是道:「你还指望她能成仙?」他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个叫茗乡的见面。 容蕊每次都会从外头带些修仙类的书给茗乡,自己回不去,就托他带回去。那女人见他从不给自己好脸色,没得去寻晦气。 容蕊瞪他一眼:「阳蚀天宫那地方阴气重的很,修仙能强身健体,快些拿回去。」 阳蚀天宫里大部分都是殭尸,阴邪之气很重。天君抓来的人过不了多久都会受这阴气侵蚀最后衰竭而死。别的人她管不了,但茗乡她还是能管一管的。 因此后来她教她修仙之法,奈何茗乡本身天资不高,兼之自己又时常在外,后来见她入了门,就干脆把自己从各大门派搜罗的丹药书籍挑合适的给她,这样日日丹药当糖豆吃,书本当话本看,也算有了练气中期的修为。 童宴也不过是嘴上说说,他才不敢惹她。这容蕊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整人法子,当年曹积不就是被她弄的到现在走路还是歪七八扭的?自己也着过几次道。 将 那两本书收好,他瞥了陆离一眼对容蕊勾唇道:「你的血不愧是十全大补丸啊,我看陆离老弟气色又好了些。」 容蕊凑近看看陆离,疑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她明明觉得没什么差别啊?容蕊觉得他的脸和跳尸的时候一样的青白;若不是会说话,她都要觉得成为行尸什么的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原本一直坐着不动陆离,此时忽然伸手,将童宴偷偷摸摸伸过来的利甲挡开:「她的血你不能喝。」 童宴本来勾着的唇角垮了下来,撇嘴将爪子收了回去:「看这么紧做什么?」他的确是想趁容蕊不注意弄点血喝来着。 哪怕不是心头血也是有效用的。 容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童宴伸出来的手,不禁气道:「你都试了多少次了,哪一次你成功过?」还记得第一次见童宴,他就是二话不说要上来取她的心血。那时候还是陆离拦着才没有真的被他取血。但是后来每见一次,就要打一次。 直到自己修为高一些,他才没有那么放肆。但是也是明里暗里的偷袭。她往日都警觉,这有快半年没见,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若不是怕惊动背后那一桌的修士,容蕊肯定一记幽冥火丢到他脸上。 童宴也是料定她不敢跟他打,见没有得逞,无谓的对陆离撇了撇嘴:「如今天君都不喝了,就你天天喝,让我喝喝不行嘛?!」虽然只是指尖血,但陆离作为新晋的行尸,能力已经快与他不相上下了。在他们每次的打斗中,都能感觉他的实力在飞速增长。 容蕊气道:「天君不是说了,我这血虽是大补,但除非是飞尸,其他殭尸一旦饮之便不能自控。」她和陆离绑在一起已经够心累的了,可不想再多个童宴。 童宴扬了扬下巴,不耐烦道:「得!不就是心疼那点子血嘛!当初听说陆离快把你血吸干了,你不也好好在这儿站着呢。」 看着童宴那一张挑衅的娃娃脸,她忍了忍才没有一拳打上去。当年是差点吸干,不是还没有嘛。若真的吸干了,估计不仅她立时就死了,陆离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为没有她的血继续供养而发狂。 童宴也看出她生气,眼珠子一转忽然一熘小跑往外,边跑边大声道:「老子先行一步,回见了您吶。」说完人就奔入夜幕之中,没了踪影。 这忽然的一跑,容蕊心下立刻大骂童宴坑人。 此时全驿栈的人因着童宴闹出的动静都看向了容蕊这边,当然也包括那桌年轻修士。 赵骊 「容蕊?!」一道惊诧的娇斥响起,背对着赵骊而坐的容蕊嘆了口气。 怎么一个背影她都能把她认出来? 那边一桌的其他三人听赵骊这般一喊,神色一肃都看向了容蕊。这些年容蕊的大名可算是响彻整个修仙门派,不只是近年来各修仙门派的宝物几乎被容蕊抢了个遍。更是六年前极清宗令申真人徒弟洛秋水之死的元兇,那年现世的荼罗朱曼据传也是被她盗走。后来极清宗门人查找其下落,这女子却没了踪迹。直到近半年来,她又开始名目张胆的从仙门抢宝,且还带着一只行尸,应是养尸门之人。 几人想到白日里遇到的养尸门那些人,在这里见到容蕊,也不算意外。 只是那明明只是个背影,赵骊如何认得出来? 这又要从几年前说起。简而言之便是容蕊有一次去云居山盗亡者生,被赵骊认出,二人大打出手,被容蕊打伤过。 后来又有几次打斗,每每都是以赵骊被打败而告终。赵骊是个要强的性子,年纪轻轻便修至筑基中期,门里人又奉承着,哪里被打得这么惨过。 第86页 因此对于容蕊便格外记恨。 其实这些年,外界有荼罗朱曼在她身上的传言,她走到哪里就被人追到哪里,虱子多了不怕痒。但是赵骊是分外让她头疼的,因为别的修士吧,要不然就是打不过她慢慢也就放弃了,要不然就是比她强她躲着走,唯独这个赵骊,次次都输还次次见了面都要打,让她很是无奈。 此时见赵骊已经认出她,以她的性子哪怕自己假装认错人,也会直接一把飞剑噼过来,她只好转身,对赵骊展颜一笑:「还真是巧呀。」 那桌上其他三人见这容蕊回头,不禁一愣。 她看起来也只十六七模样,容颜昳丽,不是如赵骊那般的娇俏,而是如出水之芙蓉,皎皎之明月,眉若秋水,唇如绛樱,鼻樑秀气而高挺,最最出彩的是那一双杏眼,眸若点漆,带着澄澈,眼尾却恰到好处的上挑,又似蕴含了千种风情,如芙蓉出淤泥而不染却又自含娇态,如明月耀天光而不傲却又自蕴风骨,说一句天人不为过也。 而这样的女子,就很难将其与强抢仙家灵宝的养尸门人联想在一起了。 赵骊见他们一愣,心中就存了气,不由分说快步走上前直接祭出玉谣剑噼向容蕊。 然还没等容蕊动作,她身侧伸出来一只手接住了玉谣剑。众人皆惊,这玉谣剑乃仙剑,怎会被人以肉掌接住? 四人像容蕊身后望去,便见是一体型高大的青面男子,脸上透着死气,眼中隐隐带着红光,不似活人。看来这女子的确是养尸门的容蕊无疑。 这驿站里的人见到这边的阵仗,又看到陆离那恐怖的面容,不少人都吓得惊叫出声,慌乱跑向楼上躲避,倒是把一楼给他们空了出来。 容蕊微笑着看向楼上的人群,心中腹诽,要不要这么贴心?这不打一架还对得起父老乡亲腾地方的心意吗? 于是她抬头对楼上的人闲闲道:「你们离远些。」一会儿水啊火啊的,伤着就不好了。 那些人一听,纷纷挤进客房中,却又有那好奇的把门留了一条缝,细细观望外面的情况。 这年头世道乱,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修仙修魔者到处都是,平头老百姓们也见怪不怪了。 那四名修者已经都站了起来,说来也巧,云居山是剑修门派,这冯若雪和赵骊自然是用剑的;而极清宗虽然有剑修也有五行修士,但这杜平和景岚卿也都是剑修。于是四人纷纷拔剑,剑气溢出,晃得楼上围观的众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容蕊用神识扫过,他们这四人中修为最高的应该是那个叫景岚卿的,与自己一般是金丹后期,其次便是杜平为金丹初期,而赵骊和冯若雪都是筑基中期。 她这些年经常与高阶修士「打交道」,这些人的修为她当然不怕,况且陆离比她只强不弱,就是两个对四个,胜算也很大。 没有容她再想,赵骊的第二剑又至眼前,她闪身一躲,对陆离道:「你去对付那两个男的。」赵骊修为低,万一陆离下手没轻重就不好了。 陆离听罢点头,迎向景岚卿与杜平,二人见状立刻祭出飞剑,与陆离打斗起来。 容蕊对陆离很是放心,他□□几乎刀枪不入,这些人的剑气也不如高阶修士那般强悍,因此不会伤他分毫。 而赵骊此时见景岚卿和杜平被陆离绊住,回头瞪了一眼还犹自懵懂的冯若雪:「师姐,你愣着干什么?」冯若雪是她同门师姐,但资质一般,修了七八十年才和她一样是筑基中期,因此她一直很是嫌弃。然而此时有一个算一个。她才不会傻兮兮地和容蕊单打独斗,毕竟容蕊修为比她高出许多。 冯若雪这才回了神,见赵骊已经施了个剑诀冲过去,她也立刻跟了上去。 云居山一脉的剑法以灵活见长,赵骊又是个急性子,剑影噼里啪啦的攻向容蕊。与她打过几次,容蕊已然摸清了她的套路,施出天水离生诀挡住她的玉谣剑,又见边上冲出个女剑修,好像是赵骊的师姐,左手打出一记风刃将她逼退。 赵骊立刻又攻了上来。容蕊实力比她强得多,但是不想真正伤她,动作便有些掣肘起来,只是想着用个什么法子把他们四人都缚住,自己与陆离走为上策便好。 又一次,冯若雪被赤焰琉璃火逼得往后一退,赵骊将她扶住,眼珠一转道:「师姐可会合璧剑诀?」这是套两人一同御敌的剑法,使出之后威力极大,云居山筑基期的弟子都会学,只是不知冯若雪学的如何。 果然冯若雪脸色一红,嗫喏道:「会是会……」但是不大熟练。 此时赵骊管不了这么多,唤回玉谣,与冯若雪的飞剑合併,一时间光芒大作,二人以灵气催动,就见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容蕊飞去。容蕊击出一记风刃,如剑一般与那剑芒相抵,一瞬间剑气激盪,将桌椅掀翻了不少。 再看陆离那边,极清宗的二人受赵骊启发,也用了合璧剑诀,他二人修为较赵骊和冯若雪高,因此使出之后竟然在陆离臂上划了一道小口子。容蕊看见立刻跃到了陆离身边,看着被划破的手臂心疼不已,别看伤口不大,又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好呢。 四人见她与陆离到了一处,立刻将二人围在中间摆出剑阵。 四人剑气相加,一时竟然制住了容蕊和陆离。 然而陆离毕竟实力强悍,飞身跃向杜平,一掌拍过去,杜平「哇」的吐了口血,剑阵便随之而破。 第87页 见此容蕊立刻双手结印,旋身一转,霎时数刀风刃向四方射出,除了景岚卿以剑将其挡住,剩余三人都被风刃所伤,杜平脸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冯若雪也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容蕊看着赵骊冷声道:「本不欲为难你们,偏要凑过来。」 这几个人与她也没什么仇怨,根本没打算伤他们,不过就是想压制住这几人,自己与陆离寻机逃走便罢,但此时他们伤了陆离,就让容蕊真的有些生气了。 赵骊从地上爬起来,抹掉脖子上的血呵斥:「尔等妖邪,自当收服。」说着又沖了上来。 容蕊真是服了她,立刻催动灵气,又是数道风刃,却被玉谣一一挡开。 景岚卿也一剑袭来,陆离立刻上前一掌拍开,利甲掏向景岚卿的心窝。 景岚卿面色大变,往后一跃堪堪躲开,容蕊几道风刃随后而至,他狼狈躲闪,身上也受了伤。 容蕊復又催动灵气使出玄灵凝冰术对再次袭来的赵骊击出冰凌。 因着这玄灵凝冰术是李缘君自创术法,比五行咒术更加高深,容蕊修为不够,做不到李缘君那般控制人体内水分并化冰杀人的程度,但以冰作刃对付赵骊还绰绰有余。 果然赵骊见竟然有冰系咒诀,不由一惊,被几片带着威压的冰凌击中,一时也动惮不得。 见差不多了,容蕊游走在他们之间,衣袂翻飞像是在舞蹈,但实际上却是给他们一人身上贴了张凝身符。 这凝身符也是容蕊不知从哪个门派搜刮来的,此时随手用上,效果倒也显着。 然而到景岚卿的时候,因他修为也不弱,在风刃之下还能动,一把抓住她拿符的右手,容蕊左手刚准备拍出咒诀让他松手,就见他竟然弃了剑又用另一只手制住了她捏诀的左手,两只手力道极大,竟让没有防备的容蕊一时懵然。 他没有用术法,单从力气上容蕊的确比不过他。 景岚卿双手死死扣住容蕊的双手,见她不断往后想要挣脱,立刻以灵气催动飞剑向容蕊斩来,她动作被压制,竟然一时逃脱不开,眼见着仙剑斩来,景岚卿竟然一勾还带着血的唇角:「看你还怎么……」 话还没说话,他就被陆离一爪穿透了左肩,脸色不禁一白,不由得松了钳制容蕊的手。若不是他躲得快,估计心脏就被扯出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陆离又一把抓住他将他扔到了墙上,景岚卿「噗」的吐出一口血,两眼一黑不醒人事。 见陆离还要再上前一副要挖人心的样子,容蕊忙拦住他:「行了行了,你搞得一身血衣服回去还得洗。快走!」说着就推着陆离往外走。 她不喜欢陆离挖人心的样子,宛如地狱修罗一般。虽说他是殭尸,可是容蕊就是不想他做这些事情。 况且自喝了她的血之后,他也不用再以心脏为食,挖心这种事情就更没有必要了。 陆离没有抵抗,被她推着往外走了一阵,见雨还下着,便伸了手帮她挡。 虽然殭尸没有感情,但不知道是不是陆离一直喝她血的缘故,对她好像格外亲厚一些。 她施了个隔离咒,雨被隔离在外,又顺手施了个火系术法,二人身上顿时干爽不少。 容蕊想起他手上受了伤,立刻把他的手拉过来捲起袖子,果然便见有一处一寸长的口子,虽然没有血渗出,但对于几乎刀枪不入的陆离来说已经算严重的了。 除了容蕊这个异类,一般的殭尸伤口恢復得都很慢,即使施加咒诀也没有用,就只能耐心等着伤口自己恢復,因此容蕊才十分心疼。 毕竟她刚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陆离,后来陆离有了神识,也是她手把手教了他许多。 陆离之于她,不是会行走的一具尸体,而是伙伴,朋友,甚至说是亲人。 伤了陆离,她不生气才怪。 但是,她也不希望陆离因为她而去杀人,因此她那时候让陆离赶紧走。但这时候看到陆离的伤口,真的很想沖回去再给景岚卿补上一刀。 陆离见她一直低着头翻看自己的伤口却默默不语,觉得她大概是不大高兴,便将自己的伤口遮住:「没事的,又不疼。」 容蕊的手被他拂掉,听他这般说,不由瞪了他一眼:「你当然不疼。」 但是我心疼啊,她心里想。 正准备要再次查看陆离的伤口,想着起码包扎一下,忽然陆离长臂将她一把揽住,纵身后跃。她一时懵然,只感觉自己被紧紧环住,脑袋撞上了他的胸口,疼得咧了咧嘴。 这铜墙铁壁般的肉身,果然不愧是殭尸啊。 然而下一瞬,一道罡风破空而来,堪堪噼在二人刚才所站的位置。她心下一沉,从陆离怀中出来,果不其然就见到黎朔锋那张冰山一般的脸。 刀客 容蕊气闷,难道真如童宴说的,今天不宜偷盗?怎么这会儿又碰上黎朔锋了?她刚才打斗本就消耗了不少灵气,此时再要和黎朔锋对上,简直是苦不堪言。 「浮歌镜呢?」黎朔锋简明扼要地问。 容蕊摇摇头:「我已经送人了。」虽然她说的是实话,但是黎朔锋自然不信。 一把大刀携着千钧的气势噼来,容蕊挥出几道风刃都被他噼散了,好不容易躲闪开来,也是狼狈不堪。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黎朔锋如今是炼墟中期的修为,且因为浮歌镜的缘故,隐隐有突破至后期的徵兆。他乃修炼狂魔,只知修炼不通人情世故,可不会向她对赵骊那样手下留情,这还真是十分棘手。 第88页 毕竟她之前能从他手里抢到浮歌镜,也是因为出其不意让他喝下了自己下了玄灵凝冰术的水,并因此减缓了他的动作。 而此时咒术已然失效,她该如何是好。到现在她才有些后悔。也不知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要去抢浮歌镜。 这几年太过顺遂了,忘记当初冷玉有多可怕了吗?黎朔锋虽然比冷玉修为稍差一些,但都是炼墟期。她对冷玉心有余悸从来不敢招惹,倒是为了「干票大的」,把黎朔锋得罪了。 不行,她回去后一定要向天君把浮歌镜要过来,天天用它修炼! 她心里想了一大通,其实不过也就是一瞬。 事已至此,她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催动体内灵气,再次施用玄灵凝冰术。这次她要凝的,是这漫天大雨! 咒诀施出,黎朔锋周边的雨瞬息凝滞,顷刻间化为利刃,向他刺来。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小节,不像容蕊她们那般施咒挡雨,因此倒是让那些冰凌毫无障碍地袭来。 黎朔锋从未见过这样的咒诀,心下一震,大刀挥过,带着自身灵气,那些冰凌瞬息便成了廛粉。 自己的实力还是不够。 容蕊咬牙,再次施出玄凌凝冰术,却不是化雨成冰,而是化水成刀,生生挡下了黎朔锋再次噼来的刀刃。 不同于剑修的众多剑法剑诀,或者五行咒术的灵活多变,黎朔锋以刀入道,走的就是霸道生勐的路数,刀不离手,人刀合一,一刀噼下来就是实打实的要你命。 容蕊虽用冰刃拼力挡下了黎朔锋的一击,但也因此灵气几乎耗尽。 陆离挡在她面前,又接了黎朔锋一刀,不由得往后一退。黎朔锋实力太强,陆离在他面前不能全身而退。 此时他最为坚硬的指甲暴涨,抓向黎朔锋。 黎朔锋以刀背格挡,霎时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向起,隐约还有火花。容蕊不敢耽搁,与陆离并肩战斗,卯足力气五行咒术统统用了一遍,然而对于黎朔锋来说,只是动作稍有些迟缓罢了。 雨势减弱,荒野中唯有刀锋相碰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在疯狂流逝,而陆离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 难道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容蕊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她能拖着黎朔锋这么久已经是奇蹟,这还是因为有陆离的帮忙。 感受到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不断流逝,一个晃神,容蕊被黎朔锋的刀风扫到,跌坐在地上,五脏六腑一阵疼痛。 眼见着他又一刀噼来,陆离挡在容蕊面前,再次以肉掌抵挡,被气劲推出一丈远,虎口竟然有些崩裂。 好强的力道! 容蕊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从地上坐起来,吐出口中鲜血,手中飞速结印;瞬间一条金龙跃出,一口吞下了黎朔锋。 这已是她以目前修为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若这都不能困住黎朔锋分毫,那便再无希望。 好在那金龙的确制住了黎朔锋,他在金龙中横冲直撞,却并未脱困。 趁此时,容蕊立刻携着陆离狂奔。 二人原本是一前一后的奔逃,陆离看她气力不济,回身手一扯把容蕊丢在了自己的背上,又往前飞速纵跃。 容蕊早已习惯由他背着,此时自己因为气海虚空而两眼发黑,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背上养精蓄锐。 她心中想,以陆离的速度,应当能甩脱身后的黎朔锋吧。 正这般想着,忽然背后一道罡风袭来,她本能地绷紧身体,就感觉陆离旋身将她抛出,而下一瞬,一柄大刀将陆离钉在了地上。 黎朔锋竟然这么快就逃脱了?! 她看到被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陆离,不禁目呲欲裂。她快步跑到陆离身边,只见刀身森寒晕着冷光,从男人的右肩贯穿而过。 陆离见容蕊秀眉紧蹙,开口道:「不疼。」说着就要起身拔刀。 然而那刀被黎朔锋加了万钧的灵气,比之前更加锋利,又是狠狠掷来,陆离没有防备,竟然被黎朔锋的刀钉在了地上,轻易拔不出。 黎朔锋从不远处走来,开口便问:「浮歌镜呢?」 容蕊双眼发红,气海已经虚空再施不出一丝灵气,于是指甲暴涨,向黎朔锋冲过去。 自容蕊打着养尸门的旗号以来,她都再没有使过利甲,甚至还用元香珠隐藏了尸气,就是怕泄露自己也是殭尸的事情。但此时已然顾不上这么多,直接抓向黎朔锋。 黎朔锋的确没有想到容蕊竟不是人,一愣之下闪身躲过。此时他的刀在陆离身上,若唤回也不过是让陆离可以再次行动,给容蕊帮忙罢了。 因此他并未收刀,二人竟与凡人一般打了片刻。 但很快的,容蕊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黎朔锋走过来,低头看她:「我再问你一遍,浮歌镜呢?」容蕊闭眼不说话。 别说她此时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便是有,她也不可能告诉他。黎朔锋见她不应,也不与她废话,动手在她身上翻找。结果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于是他又问:「你是不是有储物法宝?」 储物法宝她的确有,此时就在她腕上, 是几年前陆离送给她的镯子。那镯子本来只是普通镯子,但她挺喜欢的,后来就想着法子寻人把它炼制成了储物镯子。 但到底材质不佳,只能存些小物件,且色泽黯淡,寻常人断不会认出它竟然也是件法器。 第89页 果然黎朔锋搜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什么像储物法宝的东西,又不死心的去翻检陆离身上,发现他更是什么都没有,不禁沉了脸色。 容蕊此时躺在地上吐掉一口血沫,喘了口气才说:「我不是跟你说了,我送人了!」 黎朔锋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容蕊也大无畏地看回去。 浮歌镜的确没在她身上了。要想知道下落,黎朔锋就不能立刻杀她。只要不是立时就死,她总有办法逃脱。 约莫过了三息,那黎朔锋忽然把刀从陆离身上取下来,径直走了。 本还打算继续套路他的容蕊趴在地上,看着黎朔锋的背影一脸茫然。 就这么走了?也不问问她给谁了?看他之前的阵势,不是要一刀把她给噼了,怎么就这么走了? 其实她不知道,黎朔锋是个修炼狂魔,追杀她们也不过是因为浮歌镜。此时确定浮歌镜没在他们身上,当下也不愿意浪费时间,自去寻找了。 至于为什么没问,黎朔锋心里觉得问也问不出来,他懒得花费时间,有这时间说不定他都已经找到浮歌镜了。 所以说,黎朔锋这人对于修炼之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也不愿意花费时间,因此才会径直离开。 满心茫然的容蕊很是无语。 陆离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晃了晃,走到容蕊身边跪下来,将她抱了起来。 容蕊此时全身无力,任由他抱着,打算找个地方调息。 忽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姑娘好生厉害,竟能操控行尸。」 容蕊身形一震,便看到两个人从一棵树后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人一尸。 因为其中一人明显是具行尸,面色青白,獠牙毕露,还透着死气;而那养尸之人穿着粗布的玄色衣袍,看起来二十六七的模样,长相倒也不差,但他眼中带着浑浊之色,眼神阴厉透着狠毒,一看就不是好人,眼圈还泛着黑,像是久病之人。 也对,毕竟与殭尸打交道,受阴气尸气侵蚀也是很正常的。 这养尸门的人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也不知道刚才她与黎朔锋的打斗的场景有没有被看到,最重要的,自己是殭尸的事情有没有暴露。 陆离将容蕊也抱得更紧了一些,露出獠牙以作威吓。那男子所带来的殭尸也立刻露出了獠牙,紧紧盯着陆离。 那男子并不惧陆离,摆摆手对自己身边的殭尸示意无妨,走得更近一些打量躺在陆离怀里的容蕊,浑浊的眸子中透着□□:「这荒山野岭的,姑娘怎一人在此?」这人声音犹如毒蛇一般阴冷可怖,让容蕊打了个寒颤。 他丝毫没说黎朔锋的事情,要么就是他真的没有看到,要么就是装作没有看到。 若是第一种,那是再好不过。但容蕊心知这人跟了她许久,极有可能是第二种,那他的动机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了。然既然他此时当做不知道方才的事情,她也不会主动戳破。 反是笑了一声,示意陆离将自己放下来,靠着他勉强站着,与这男子说话。 「阁下跟了我这么久,我是谁你岂会不知?」她如今没有心力与这些人有过多的虚与委蛇,便直接看门见山。 那男人一笑,却显得更加阴厉,眼中透着的□□却更加明显。他没有否认:「不知姑娘这半年打着我养尸门的旗号为非作歹,到底意欲何为?」 容蕊只觉得自己像被蛇那样冷冰冰滑腻腻的生物缠住,一时间浑身都不舒服。 但她此时也只能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笑道:「实不相瞒,我心慕养尸门已久,但苦无拜谒的机会,因此才用这种法子引起你们的注意。」她靠着陆离,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中显出真诚。 那男子打量她半晌,好像用目光将她的衣服完全脱掉一般,阴毒而又淫邪的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养尸门非门人不能入。不如这样,姑娘这般容色,又有这般实力,你我结为夫妻,便也算是我门人,我带你去拜谒掌门,你看可好?」 养尸 不好,当然不好。 容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听他的语气,他在养尸门中地位应该也不低,于是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唿,便这样快论及婚嫁,怕是不妥。」 她不敢全然回绝,若这人就此离开,她再想进养尸门便难了。于是又道:「我的确是有心拜入养尸门下,不如阁下为我引见,以后你我经常在一处,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她低下头故作娇羞,好似真的对他有意一般。 那男子想了半刻,眸中透着审视:「姑娘既已能操控行尸,为何还要拜入我养尸门下?」 「阁下有所不知。我能操控这行尸也是机缘巧合,但要说真正的学问还是一概不知。听说养尸门于此一道可谓专精,我才想拜入养尸门下。」 那男子一听,虽然对她的说辞一句都不信,但想了想这养尸控尸之事,从来只有他们养尸门能做到,这女子不知什么机缘巧合得了这行尸,若不纳入门中倒实在可惜。 而且她那模样……他实在有些捨不得。因此便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先带你去见掌门,之后再做定夺。」 说着便骑到了随他而来的殭尸背上,向前奔去。容蕊也立刻和陆离紧跟而去。 行了大概有一个时辰,那男子到一处空旷之地便停了下来,容蕊正自纳闷,就见他在地上画了一个阵法。 第90页 容蕊对阵法也有所了解,一眼看出那是个传送阵法,不由想到他们养尸门的确谨慎,通过传送阵法而入,就不会暴露他们养尸门的位置所在了。 那男子当先一步迈入阵中,朝容蕊伸了伸手:「在下闫宵,是养尸门的左护法,还请姑娘随我入这阵中。」他说话的时候,在阵外的行尸也走入其中。 容蕊并没有伸手,只是对陆离点点头,二人也走入阵中。这叫闫宵的男子不以为忤,只是扫了眼陆离,把手拢进袖中。 忽然眼前景色一换,便已到了处山门。 这山不高,远没有极清宗那般仙气缭绕,反而有些光秃秃的,透着阴沉之气。 容蕊正自打量之际,忽听由远至近传来一阵娇笑:「好俊的行尸,不如跟了我吧!」 接着就见一道黑色身影纵跃而来,直直抓向陆离。 容蕊出手欲挡,就听见闫宵带了些怒气的声音道:「莲若!这尸并非无主,你要作甚!」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就见闫宵的行尸也飞身上前,将那黑色身影拦住。 容蕊仔细一看,那黑衣的身影虽然面容俊朗,但看其手有利甲,应当也是殭尸。 这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是吗?」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有些遗憾:「不是师兄想讨好美人吧?」 一名茜衣女子从山门的阶梯上款款走来,将那黑衣殭尸唤到了身边。 旁人若是见了这茜衣女子,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必然是「尤物」二字。 若说茜色这等艷色极难驾驭,但她穿起来却如锦上添花。这女子乌髮如云,眉间一颗眉心坠摇曳,朱唇噙笑,风姿妖娆,一身茜色衣裙极为贴身,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令人遐思。 这衣服也不知是用何材质做成,竟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女子胸前的两点殷红,几乎让人血脉膨胀。 饶是容蕊一个女子,也觉得有些脸红。 闫宵似乎已经见惯她这模样,只是问道:「师妹,师兄可在房中?」他所说的师兄,正是养尸门的掌门。 那叫莲若的女子撩了撩头髮却并不回答,反而看向容蕊。二人容貌都极为出色,因此这女子便带了些敌意:「你便是容蕊吧?」 容蕊心想,自己这半年果然效果显着。 难道养尸门已经个个都知道自己的大名了吗? 见容蕊默然不语,闫宵便一笑,替她答道:「正是。我正要带她去面见师父。」 莲若走到陆离身边,转了一圈,目光如狼似虎,看得陆离不自觉地往容蕊这边靠了一下。这个动作倒是让那女子一愣,转头对闫宵道:「它是行尸?」 见闫宵点头,莲若不禁啧啧了两声,忽然指着容蕊道:「涂涅,去把她给我抓住!」她说的涂涅,正是她操控的殭尸。 话音一落,那殭尸立刻一跃而起,利甲袭向容蕊。 事出突然,容蕊根本没有防备,就见那跳尸已然近在眼前。 陆离不知道被莲若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一时竟不能动弹。闫宵见状,立刻催动自己的行尸,挡住了涂涅一击。 涂涅是跳尸,远没有闫宵的行尸强悍,这一击立刻使得它摔出丈远,脸上也破了个口子。「莲若!你到底有完没完?」闫宵气得厉声质问。 于莲若来说,如果陆离只是具跳尸,便也可有可无。可眼前这具长相英俊的竟然是具行尸,她就一定要得到! 控尸人和殭尸结契,控尸人若死,殭尸也会死。 莲若以为容蕊和陆离结了契。要得到陆离,便不能杀容蕊,但却想将容蕊抓起来,逼迫她和陆离解契。没成想,却被闫宵阻拦。 想到这里,莲若心里有气,见自己的跳尸脸上开了道口子,更心疼起来,眼睛森森的盯着容蕊,一字一句道:「你且等着,它早晚会是我的!」 说罢,她走过去扶起涂涅,对闫宵冷笑:「这等来歷不明的人你也放进来,到时候可别被啄了眼!」 她骑到涂涅背上,三纵两跃便不见了踪影。 陆离觉得身形一轻,察觉可以动了,便想要追上去,却又被闫宵的行尸拦了下来。 闫宵眼中眸色暗沉:「她乃我养尸门右护法,你讨不得便宜的。」言罢,又转头对容蕊道:「莲若这女人心思狠毒,如今你的行尸被她看上,你性命堪忧。不若跟了我,那莲若便绝不敢放肆。」 容蕊忍着噁心,含煳道:「我们先去见掌门吧!」 她本也没想让陆离去追莲若。 这莲若一来就盯上陆离,还想要她的命,她当然不会当软包子被人欺负。 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刚进来情况未明,杀了莲若自然没有好处。 她更不会听闫宵的鬼话。这人心怀鬼胎,眼中带着阴滑,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容蕊转移话题,闫宵对此并不恼,带着她去见掌门。 陆离一直在容蕊身侧,两人对视一眼,容蕊便觉安心许多。 养尸门的掌门是一个看起来与闫宵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却透着一种灰败之气。 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抑或是养尸,容貌都年轻,然实际年龄却未可知。 容蕊见过不少面孔年轻岁数甚大的修者,但从未见过如他这般透着死亡之气的人。 他坐在那里,虽然面如冠玉却死气沉沉,一如行将就木的老者。此时他眼神半阖,周身都隐着灰霾。 第91页 与他对比强烈的是跪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身粉色衣裳,头髮扎成双环髻,两边各有一朵小蝴蝶,看起来十分可爱。 听她叫这掌门为「哥哥」,且嬉笑之态与常人无异,容蕊一开始还以为是这掌门的妹妹,但看到她脸色苍白没有生气,容蕊才发现这小女孩竟然是一具殭尸。 而且鑑于她几乎与人无异,容蕊可以断定她是飞尸! 殭尸能修炼成飞尸,少说也有千年的道行,当下她看这小女孩的眼神便不太一样了。 想想天君一根小手指都能让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离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远了一点。 掌门眼睛半阖,似乎并没有看容蕊,嘶哑而又疲惫不堪的声音却响起:「你便是容蕊?」听这声音,倒的确像是老者。 鑑于自己在养尸门名声大噪,容蕊已经不稀奇他知道自己是谁,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掌门便又问:「你来我养尸门,到底有何事?」 她自然不能说想抢你门派至宝魃丹,因此又将对闫宵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她本还有些担心掌门不信,却没料到他竟然半句也没有问,直接点头道:「也好。你竟然有机缘得以操控这行尸,将你纳入我养尸门也算合宜。闫宵,你寻个人将她安顿下吧。」 闫宵是这养尸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本来随意叫个人把容蕊带去安顿便是,但他心有所图,便道:「我带她去便是。」说着就亲自带容蕊离开了掌门的屋中。 容蕊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容易就进了这养尸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趴在掌门膝头的小姑娘,发现她也在幽幽的盯着自己,不禁身子一颤立刻回了头,跟着闫宵快步出了掌门的屋门。 此时屋内的掌门睁开了半阖的眼,眸中精光闪现,问道:「小炣,你可看清了?」 那小姑娘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点点头:「看清了掌门哥哥。是尸煞。」平常人自然看不出来容蕊的不妥,但她是飞尸,对殭尸都有所感应,可以感觉出容蕊也属殭尸,但她容颜如生却又不是飞尸,而有魃现世必将山裂地陷,这几千年来都没有过如此异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尸煞。 掌门想起自己在祖师写的养尸谱上看到的关于尸煞的记录,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情。 七情 容蕊一路上跟着闫宵,见这山中虽然阴沉,但这养尸门人却不少。养尸门比较松散,除了掌门和左右护法之外,其他的人都算是平辈。 此时众人见到闫宵带了个女子回来,除了恭敬地对闫宵道:「右护法好。」就是有些好奇地打量容蕊。 她细细看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看起来与寻常人没有太多差别,只不过他们身边几乎都带了具殭尸,基本不是活尸就是跳尸。 此时见容蕊带着一具行尸,便都露出了艷羡的表情。但碍着闫宵,也没有人多问。 不一会儿,容蕊就跟着闫宵来到一处屋舍。那闫宵给了她一本册子道:「这处清净,离我的住处不远,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这册子是我门派的入门书籍,你有时间看看。虽说你可以操控着行尸,但如何养尸却不一定有我们养尸门精通,你看看这书必然有裨益。」 容蕊不去在意自己住的地方离他的地方近这件事情,接过那本书籍,封面写着「养尸秘术」四个大字,约略翻看一下,里面有许多如何养尸的法子,便抬头对闫宵道:「有劳右护法了。」 那闫宵盯着她看了半晌,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个小少年跑了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闫宵对容蕊道:「掌门还找我有事,就不陪容姑娘了。」 容蕊巴不得他赶快走,于是点点头:「右护法自忙去便是。」 那闫宵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对她说道:「养尸门的丹谷是禁地,你不要误闯进去。」 如此这般,闫宵才跟着那小门人走了。 陆离待闫宵走后,转头开门进入屋中,容蕊也赶紧跟了进去。 这屋子不大,但也算干净整洁,家具一应俱全,小窗打开便见屋后有条小溪,流水潺潺,在这光秃秃的山里也算不错的景色了。 陆离见她看着窗外的小溪带着笑意,想到之前那个叫闫宵的说这处离他住的地方不远,心下有些微的焦躁,对容蕊道:「那闫宵你要小心。」 容蕊转头,看到陆离的那冰山一样的脸,虽然似乎没什么表情,但是容蕊忽然就觉得他好像在生气,不由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那个闫宵吗?」 陆离一愣。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见到有人想接近容蕊,心里有莫名的不适,这种不适,他将其归因于闫宵的心怀鬼胎:「他很有可能看见你与黎朔锋打斗,要提防他。」 容蕊的笑意在唇边凝固,忽略心中的一丝失落,点头同意:「你说的没错。」 这六年里,她看着陆离从说话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到如今的叙述流利,逻辑严谨。所以她总会忘记陆离并非活人的事实,把他当作常人一般看待。 但他终究不是人,没有喜怒哀乐,更别提什么「喜欢」与「不喜欢」。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遵循理性。 想到自己方才又把他当做了人,心里没来由的一慌。遮掩什么似地道:「目前还不能动闫宵,我们见机行事吧。总之,找魃丹才是正事。」 第92页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心中的失落,仰头对陆离道:「闫宵说的丹谷……有个丹字,恐怕与那魃丹脱不了干系。」 陆离并没注意到容蕊凝固在唇边的笑意,思忖片刻,也觉得有道理:「只是那闫宵说丹谷是禁地,我们怎么进去?」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容蕊微蹙了眉,如今她们对养尸门太不了解,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养尸门逛熟了再说。 于是她站了起来:「咱们先出去逛逛再说。」丹谷不可去,可别的地方闫宵没说不能去。 此时陆离正站在门边,二话不说就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忽然容蕊看见他左边衣袖破了个口子,想起今天清晨和黎朔锋打了一架,陆离当时可是被钉在地上的,之前闫宵的出现让她没时间查看,这时候想起来自然也顾不上什么魃丹了,小跑过去把陆离拉了回来。 「先等等,我看看你的伤。」 虽然陆离没有痛觉,但这伤势很可能影响他的行动,因此她二话不说直接把陆离的上半身给扒光了。 这几年他们在外这种情况也不少,容蕊初时还有些害羞觉得陆离虽然是尸也是具男尸,不应该看人家身子。 但后来有一次陆离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容蕊也再顾不上其他帮他包扎。 这几年下来,她的脸皮越来越厚,想着陆离纵使是男尸那也都是尸了,看两眼也没什么。 因此干脆利落地把陆离的衣服扒掉查验起来。 而另一方的陆离,没有七情六慾,所有的礼教知识都是从容蕊口里得知的。容蕊要看,他自然不会拒绝。 果然,容蕊见陆离左边胸腔往上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刀口,从前到后贯穿,皮肉外翻,显得格外狰狞,容蕊看得直抽冷气。 若不是陆离躲得快,那刀大概直接就插在他的心上了,那时候他就是尸体也得再死一次。 因为是殭尸,陆离的伤口并没有怎么渗血,但容蕊还是施了咒诀用一股细细水流清洗,之后又寻了些纱布小心翼翼的帮他缠上。 其实缠与不缠对于陆离来说都没有差别,但容蕊就是觉得缠上纱布会好得快一点,因此每次都执意缠上。 陆离也不反抗,每次都乖乖的让她把自己的伤口缠得严严实实,缠得让他行动都有点不方便。容蕊把他的胸口包扎好之后,又看了看他的手臂,那是之前被景岚卿和杜平伤的,索性也一块儿包上,再看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是被黎朔锋的刀风割伤的,便一道道耐心的拿了纱布贴上,直把陆离的上半身贴得几乎看不见肉了,容蕊才作罢。 陆离安安静静等她捯饬完,准备把衣服穿上。 容蕊看到他那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忙拦住他:「这衣服你别穿了,来换一件。」 说着手上便多了件玄色的袍子。 天君自己是骄奢淫逸,对于他手下的殭尸却是抠门惯了的。 以前陆离做跳尸的时候,衣服破烂得都快着不住身体了。 也就是后来遇上容蕊,她实在看不过眼找天君讨要了件新衣。后来陆离成了行尸,天君又给他发了件衣服。之后是再找天君讨也讨不来了。 好在后来二人经常在外,容蕊也会给他买些衣服穿。 但陆离自己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因此总体来说衣服是很少的。 不过容蕊一般会备几件在储物的手镯里,此时心随意动,便将那衣服拿了出来。 陆离不说话,迳自拿了衣服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容蕊咳了一声,背过身走到屏风后面,有些尴尬地道:「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别人面前脱衣服。」虽然容蕊脸皮厚到可以自己扒陆离的上身,但她还没有强大到看陆离自己在她面前脱衣服。 陆离转头看了一眼她在屏风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开口道:「你又不是别人。」 刚才还扒他衣服来着,怎么忽然又躲了起来。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几乎都来自于容蕊。 记得他那时候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听到有人说「别人」,他便问容蕊什么是「别人。」容蕊回答他就是「旁人」,他那时候又傻又愣,不知道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又问容蕊「旁人」是什么,容蕊想了半晌回答他是「不相干的人。」 他知道不相干的人,那时候他们在琼凰,有个女子说过「她其实从来与他不相干。」后来那女子死了,那男人果然也从未记起过她。 然而容蕊自他有意识以来,就与他在一起,当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疑惑和不解时,是容蕊耐心的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当他躁郁发狂时,是容蕊将她的血餵给他喝。 更甚至,自己能有意识,能成为行尸,也都是因为容蕊。她怎么能算是不相干的人,起码他就不会忘记她。 因此他才会说容蕊不是「别人」。 容蕊本就有些窘迫,听他说这话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两分,嘴硬道:「总之你别在我面前换衣服!」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容蕊以为陆离没明白她的意思,正准备直接出去, 忽然一道阴影罩下,抬头便见陆离低头看她。 容蕊又觉得他在生气了,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态度的确不太好。 陆离如今虽然已经能和常人一般思考,但在道德观方面还是空白,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人的道德也的确不应该束缚他,让他有人的道德观,不过是她的私心罢了。 第93页 因此大部分时候自己都是有耐心的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比如挖人心脏这件事情,她就认真的跟他解释过,哪怕他仍然有异议,但听她说过之后,也不再吃了。 因此,陆离可以说是孺子可教也。 自己的确不该无缘无故凶他,心下便有些后悔。不由得捏了捏袖口, 陆离看容蕊低着头一直绞着袖口,想到刚才她的语气,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屏风后头。此时见她面上有后悔的神色,忽然心中自见到闫宵的那种不适感没有了,把她的袖子从她手中解救出来: 「你的衣服上有血。」 容蕊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果然有不少血迹,那是之前的两场打斗留下来的,于是也从手镯里取了件衣裙,准备换上。 尴尬地笑了两声,刚想让陆离先到屏风前头去,就见他自己已经走了。她这才迅速的把新的衣裙换上,从屏风内走出。 陆离此时站在她刚才站着的窗边,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忽然想起今日的血还没有餵过,于是干脆利落的点了一滴血溶于杯中,递到了陆离面前,眯着眼睛笑道:「喝吧!」 陆离在闻到她血腥味的时候便已经转过身来,此时接过杯子问道:「疼吗?」 容蕊很习惯地答:「不疼。快喝吧!」陆离这才一饮而尽。 这样的对话其实每天都会有一次。 容蕊却并不觉得烦。这件事还要从陆离刚开智不久的一天说起。 忽然有一天,陆离毫无缘由的便开始拒绝喝带容蕊血的水。不论她如何劝都不喝。她告到天君那儿去,天君将耳际的碎发撩到耳后,倾城一笑:「随他。」 结果第二日陆离果然就发了狂,追着容蕊快把阳蚀宫都给拆了。 好不容易被曹积和童宴按住了,容蕊直接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按到他嘴皮子上,失了神志的陆离立刻开始吮吸她指上的血珠。 然而还嫌不够,竟然要往容蕊的颈动脉上咬,还好有曹积和童宴拉着。 等他清醒之后,容蕊问他到底为什么忽然就不愿意喝血了。 陆离才道茗乡告诉他每次天君取她血时的表情叫做「疼」,他知道「疼」不是个好词,他不应该让容蕊「疼」,因此他才拒绝喝血。 容蕊听罢啼笑皆非,只能安抚他道:「这只是小疼,但你若是不喝,我可能就要大疼了。」 可不是么,割手指头的疼比起这杀伤性更大的狂症,当然不算什么了。 陆离发狂时并没有意识,但听曹积说自己差点就伤到容蕊了。为了不再出现这样的事,他只能每天继续喝容蕊的血。 只是每次喝之前,都要问一句:疼不疼。 有这样一个经常会问你「疼不疼」的行尸,也无怪自己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当常人来看。 容蕊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寒翠 容蕊见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血水,这才问道:「出去吗?」 陆离方要点头,就听到外面响起闫宵的声音:「容姑娘,你在里面吗?」 容蕊不知闫宵为何去而復返,道了声在,过去将门打开。令她吃惊的是门外不只有闫宵,还有莲若,不禁问道:「有何事。」 莲若抢先答:「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寒翠岛现世,我们要立刻赶过去。」说罢把头伸进屋里,看见陆离便是勾唇一笑。 容蕊有些茫然:「什么寒翠岛?」 闫宵一把拽住蠢蠢欲动的莲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容蕊笑道:「是玖兰上仙的居所。自玖兰上仙飞升后便沉入了海中,每千年便会因海陆变动上升,里面奇珍异宝无数,每次现世都会引得不少仙修前去。」 想来之前他离开时说的「有事」,就是这寒翠岛一事。 玖兰上仙?这名字容蕊是听过的,浮歌镜不就是他的吗?然这修仙门派的事情,与养尸门应当没有太大关系才对。 毕竟养尸门虽然寿数长,但并不是走的修仙一途。她正觉得疑惑,就听陆离已经帮她问出来:「仙修前去,与养尸门又何干?」 莲若见陆离说话,声音虽然低哑却不算难听,脸上更显满意之色,好像陆离如今已经是她的了一般:「那么多好处怎么能都让修仙的得了去?哪怕那些仙家法器我们用不上,但那些灵草灵丹对养尸可也是极为有效的,我们自然要去。」 容蕊看她眼神放肆,不由得往她面前站了站,挡住她看陆离的视线,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来找她,看来是让她也去那寒翠岛,可如果她去寒翠岛还怎么找魃丹?因此容蕊推辞道:「这地方你们去便是了。我新来养尸门,还是先熟悉熟悉养尸门才好……」 那莲若看她挡住自己,又是一副推脱的模样,嗤笑道:「好像吃多大亏似的。若不是你有行尸,掌门也不会点名让我们带你去。」她没再看陆离,反是靠在涂涅身上,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闫宵此时也道:「此事是掌门特意吩咐的,旁人已经准备妥当,你们还是尽快收拾一下与我们一道过去吧。」 容蕊一听掌门是特意嘱咐的,想着估计是对她有些不放心,才让她去什么寒翠岛,若是真的是真心诚意的加入他们养尸门,此次前去定然会拼尽全力抢夺灵草灵药;若她另有所图,也可以就地让闫宵和莲若把自己杀了。 她原还因为那掌门如此轻而易举就让她进了养尸门而惴惴不安,此时才放下心来,并不是他放心自己,而是他已经有了后招来检验她。 第94页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推脱,只是问道:「这寒翠岛一来一回要多长时间?」 闫宵笑道:「这倒说不准,看造化,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但不会超过半年,寒翠岛最多半年就会再次復归海底。」 原来是看岛何时沉海,最多半年那倒也还好。不然天君遭雷劫的时候,自己还在那劳什子寒翠岛而没有找到魃丹,估计他被雷噼着也要跑过来把她撕碎。 虽然还有些不大情愿,但也只好同意。 他们二人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因此没再耽搁,跟着闫宵和莲若一道离开。 下了山门才发现此次去寒翠岛不只他们几人,还有养尸门的一些其他弟子。此时他们都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而那艘船却是悬空的。 这些年容蕊见过了不少宝贝,当即便发现这是件仙器,没想到这控尸门还有这等法宝。她正感嘆,忽然看到船上有个小小的粉嫩身影,正是掌门的那只飞尸。 难道掌门也来了? 闫宵顺着容蕊的目光看去,便知晓她的疑惑:「此次去寒翠岛掌门甚为看重,特别让小炣与我们一道去。小炣道行高,可独自行动。」 原来这飞尸叫小炣。 不同于阳蚀天宫那些无主的殭尸,养尸门的殭尸都是与饲主结了契的,一般说来殭尸都不能离主人太远,但飞尸自身强大,倒是可以远离主人,因此掌门才能放她出来,而自己依然作镇门中。 小炣一看到容蕊便立刻从船上跳了下来飞身到容蕊身边站定,言笑晏晏道:「小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呀,同我玩好不好?」说着便扯着容蕊的袖子往船上拉。 容蕊倒是一愣,从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明明已经是飞尸,竟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吗? 她有点不信。但此时被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扯住衣袖,也不由得一笑,刚想说话,就听莲若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们小炣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莲若自负容貌,养尸门上下谁不看到她便失了神魂?偏这个小丫头从来不待见她,她还想着飞尸分不出美丑,结果今天见着容蕊就跟见了亲娘一样扑上去,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小炣瞥了她一眼并不理她,又看向容蕊身边的陆离,笑道:「这是小姐姐的行尸吧,看着还不错。」她略带了些审视,毕竟从她飞尸的角度来看,陆离这样新晋的行尸,能用「不错」二字形容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闫宵见小炣对容蕊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走过来道:「咱们都先上船吧,免得去晚了被那些修仙的抢了先。」说着看向容蕊,眼中毫不掩饰的□□。 她忍耐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对陆离道:「我们先上去吧。」陆离点头,双手抱住容蕊一个纵跃便上了船。 那小炣笑嘻嘻道:「小姐姐等等我!」也飞身上船。 莲若和涂涅紧随其后,闫宵看他们都上了船,自己也让自己的行尸骨姜背上了船。 众人刚一上船,那船便缓缓上升,在天空中飞速前行,虽然速度快但却及其稳当,如履平地,不得不让容蕊再次感嘆。 小炣自上船来便一直关注着容蕊,此时见她看着船舷发呆,便有些得意的道:「这便是以前从寒翠岛得来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容蕊看她眸中闪亮,与寻常小姑娘无异,笑道:「这船的确很好。」 小炣点头:「正是,那寒翠岛上还有许多好东西。等上了岛,小姐姐便跟着我,我保证能找到比这更好的!」 容蕊不语。这飞尸看着虽然是小孩模样但少说也有几千岁了,没来由的对她好,她可不相信只是所谓的小孩子心性。 此时陆离站在容蕊身边,对小炣道:「我会照顾她。」小炣仰头看陆离,神色忽然阴暗下来,眼神透着狠厉:「你不过一个行尸,那寒翠岛上比你厉害的东西多了去了,你怎么照顾好小姐姐?」声音阴冷,听得容蕊心里一颤,这应该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哪知那小丫头面孔变得快,转头就又拉住了容蕊的衣袖撒娇道:「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小姐姐!」 其变化莫测让容蕊嘆为观止。 此时,莲若的声音忽然响起:「小炣啊,我看容蕊这行尸挺不错的。不然你跟着你容蕊姐姐,让陆离跟着我。」 这当然不行,容蕊刚要开口回绝,就听小炣看向她,嗤笑一声:「你这个老妖婆放着行尸不养,净养一些没用的跳尸,当然看什么都是好的。」 莲若却不恼,笑道:「你纵使活了这许久,也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懂得食色性也的妙处。我跟你说,纵使把闫宵的行尸给我,我也不换!」说着抱着涂涅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容蕊简直惊呆,虽说这涂涅经过莲若的打扮之后看起来跟寻常人差别不大,长得也俊,但毕竟是无知无觉的跳尸啊,基本和真的尸体没什么差别。 莲若竟然能…… 听小炣的意思,莲若是有能力养行尸的,但却养了好几只跳尸。 这也难怪了,作为养尸门的右护法,只能养出跳尸好像的确不够格。但若是她自己为了美色不愿意养行尸,而养了许多跳尸,那就不出奇了。 毕竟行尸难养,要找容色好的并不容易,而跳尸相对于行尸来说数量更多,可选择范围就广一些了。 但论实力,还是行尸更为强悍,怪不得她见了陆离就非要抢过去不可。 第95页 继而她又想到童宴和天君,若是被莲若知道还有他们,估计做梦都要笑醒。 正这般想着,就忽然听到有人喊:「到了到了!」她抬眸望去,便见到海中一座孤岛,郁郁葱葱的模样,应是寒翠岛无疑。 听闫宵解释,虽然沉在海底多年,但这岛灵气充裕,在海底能自行阻隔海水,以保护生活在岛上的奇珍异兽,因此这满眼绿色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船正在缓慢的下降,容蕊趴在船舷上往下看,就见这处的海滩上已经有了不少人,看模样都是修士。忽然想起什么,她转头问道:「这些都是仙修,没有魔修来吗?」 其中一个养尸门的人随口答道:「这本来就是玖兰上仙飞升前的居所,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是仙家法器,对魔修来说自然没有用处。除了仙修,也就我们这些既不修仙也不修魔的人能过来试试。」 容蕊復又低头扫了一下下面的那些修仙者,见到了几个熟面孔,正是那天在驿栈的几个修士,也就是说,这次极清宗和云居山都有人来。而且来的人都不少的样子。 也是,这寒翠岛仙宝众多,一般仙宝都会有灵兽守护,有的灵兽实力强悍,甚至抵得上分神期修士,而来此的修仙者虽然每个门派有一到两名长老带着,但来的基本都是出来歷练的门派新秀,他们只有成群结队,才能收穫得更多。 本以为养尸门的船也会停在这处的沙滩,却并非如此,而是直接飞向岛的另一边。 小炣对容蕊道:「那些修仙的最是讨厌,见到我们养尸门便要打上一架。这次来是探岛的,才不要和他们碰上呢。」容蕊觉得有道理,毕竟养尸门与修仙门派打起来又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不如不与他们碰上才好。 此时船已着陆,闫宵将人召集过来道:「我们养尸门基本是独自修炼,因此此次探岛也不强求一道同行。只记得在岛入海之前回此处集合便可,过时不候。」闫宵当先下船,之后养尸门人也纷纷下船,容蕊和陆离也在其中。 见众人纷纷离开,容蕊本想和陆离趁此机会摆脱他们,但果然还是被闫宵的行尸拦了下来。 「你没有经验,与我和莲若一起走。」闫宵眼中带着玩味,直愣愣盯着容蕊。而容蕊看了一眼闫宵的行尸,只见它利爪已经亮出,如果她不答应,估计转瞬就是一爪子上来。因此她不好明着回绝,道了句:「也好。」 莲若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她还惦记着陆离呢。 她不知道容蕊与陆离并未结契,想着怎么也得逼着容蕊把契给解了,她才好得到陆离。 至于小炣,在船上已经是全程缠着容蕊,此时当然也要跟着她,因此算下来连人带尸一共七个,向着寒翠岛的茂林中进发。 烤肉 坐在船上从天上看的时候没有感觉,此时走入这茂林之中,容蕊才发觉这些树木极其高大粗壮,隐天蔽日,有的甚至要十人才能合抱。林中鸟鸣猿啼,却更显静谧。 寒翠岛长年居于海底,哪怕是浮出海面之时也是孤岛一座,又兼之灵气充足,已经演化出了独立的生态系统,树木高大密不透风,在林间飞行极为困难,还很有可能惊动一些高阶灵兽,因此修者都只能步行。 这岛不小,他们一行七人走到了天黑也还在岛外围。岛的外围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一路走来只看到一些小型的兽类,见到有人便纷纷藏了起来。 路上还有不少可以用来养尸的灵植,还有一种守魂草,乃是寒翠岛的特产,虽然养尸用不到,却是一些高阶丹药的原料。 因为寒翠岛千年才现世一次,这些守魂草也算稀有,可以拿出去卖钱,闫宵和莲若采了许多,容蕊也跟着采了一些放入储物镯中。 不知不觉已经天黑,莲若让涂涅抓了几只野兔做晚饭,几人生了一堆火就地歇息。 养尸门的人不像修仙之人有辟谷一说,因此还需进食,容蕊虽然是殭尸,但此时扮演着「人」的角色。 而骨姜、涂涅、陆离和小炣却并不需要进食,陆离和骨姜便负责烤兔肉,而涂涅因为没有意识,只坐在莲若身边一动不动。此时迎着火光,容蕊有些懒懒的,与陆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后来小炣也凑了上来,便说起了养尸门的事情。 这时候容蕊才知道原来小炣虽然为飞尸,却并没有千岁。这是因为养尸门有独特的养尸方法,大大缩短了殭尸进阶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养尸门中每代掌门都能养成飞尸。要知道,自然生长的殭尸能成为飞尸的万中无一。 容蕊有心打探,便故作惊诧道:「既然你们养尸门能养尸这般厉害,为什么没有养出过尸魃呢?尸魃不才是最厉害的吗?」 莲若嗤笑道:「尸魃是厉害,但也得看看养尸人能不能活到自己的殭尸成魃那一天啊。」 容蕊一愣:「什么意思?」 闫宵眼神阴沉地看了眼容蕊道:「你不知道?」容蕊摇头,一脸茫然。 闫宵诧异:「我们养尸人会与殭尸结契,主人身死,除非自愿解契,否则殭尸也会腐烂。养尸门人虽然寿数比寻常人多,但也不像修仙者那般能活上千年。而养成尸魃,即使有我们的秘法,少说也要千年,且还要经歷雷劫。除了我们开山祖师极具天赋以短短六百年时间歷雷劫养成尸魃,之后便再没有过。」 第96页 原来养尸门的殭尸与人是结契的?所以不是养尸门养不出来,而是往往还没养出尸魃来,主人便先死了。 「那若解了契,不就行了?」容蕊疑惑道。 莲若白她一眼,觉得她好没常识:「若是解契,契主便会遭到反噬。更何况解契做什么,人都死了难道还让别人把自己的东西抢走吗?理该陪葬。」在养尸门人眼里,自己养的尸就是一件工具,主人死了,这工具自当随着主人埋于黄土之下。 忽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与那行尸根本没有结契?!」她说完就觉得自己的推论很有道理,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她之前还在想法子怎么让容蕊把契结了,结果他们根本没有结契!那就再好不过,直接抢过来便是。 容蕊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便一沉。 没想到自己本来想套话,结果先把自己给暴露了。莲若对陆离的心思简直犹如司马昭之心,被她得知陆离没有被契约限制,情况可想而知。 果然就见莲若从她的储物镯里掏出一个奇怪的法器,是一个头骨做成的杯子,还有一把骨质的匕首。 她走到陆离跟前,就要在他额间划一道口子。 陆离自然向后一退站了起来,顺便还把容蕊也拉了起来。容蕊警惕的看着莲若:「你要做什么?」 莲若却是一脸诧异的看着陆离:「你不愿跟我?」她本来以为陆离跟着容蕊是因为结契的缘故,谁知道陆离可以说是无主之尸,而她自己能力不弱,可以同时与多只跳尸结契,竟没有想到陆离会有如此明显的拒意。 陆离实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没有想过认谁做主人,为何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因为对于养尸门的人来说,让殭尸认主是养尸的第一步,不只是主人可以操控殭尸,于殭尸来说,也能迅速进阶。 当然,一般的养尸门人都会挑选跳尸结契,跳尸没有意识,被捕捉之后结契也就结了。而陆离作为一个天生天长的殭尸,此时已然有了意识,即使在天君手下也没有过多束缚,当然不能理解莲若的想法。 此时小炣笑嘻嘻插话:「老妖婆,小姐姐比你好看一千倍,是我也不跟你。」 莲若最讨厌别人说她老,之前心情好她没有计较,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叫她,不禁咬牙讥讽道:「我老妖婆?你才是老妖婆吧!你还是长不大的老妖婆!!」 小炣本来还嬉笑的容颜立刻阴沉下来,尖叫一声,飞到莲若面前,利甲闪着寒光直接就要去掏莲若的心脏。 涂涅出于护主的本能挡在了莲若的面前。 小炣毫不迟疑的将利爪伸进了涂涅的胸腔。 跳尸与飞尸的差距太过巨大,涂涅连挣扎一下都未曾,心脏就被拉出了身体,身体碎成几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待容蕊缓过神,就发现小炣捧着一颗心脏一口吞下,獠牙毕现,宛如地狱修罗,而她吞下心脏后立刻又抓向莲若。 莲若眼睁睁看着她撕碎了涂涅,此时才意识到她说错了话,小炣毕竟是飞尸,想要杀她几乎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眼见着她又抓向自己,她能做的仅仅是一声尖叫。 忽然眼前身影一晃,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发现还在自己胸腔里跳动,才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对,或者说是尸。 「闫宵,你走开!」小炣此时眼睛发红,说话时牙上还有血,看着极为可怕。 她面前挡着莲若的是闫宵的行尸骨姜。这行尸实力自然没她强悍,但却也足以挡住她一时。 闫宵面色极其难看,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本就阴鸷的眼神越发晦暗。 骨姜一手抵住小炣的利爪,却因为实力的差别,本应刀枪不入的手臂几乎被整只扯了下来。 「此时在寒翠岛,你杀了她没什么好处。」 他与莲若不对付,见她与小炣起了争执本是乐见其成,若是平时,小炣要杀了莲若他自然高兴; 但这个时候在寒翠岛,再往里走可能兇险万分,哪怕是小炣有飞尸的实力也不一定能顾及到他们所有人,因此莲若死在这里,他们就会多一分危险。 此时莲若躲在骨姜身后,见小炣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反而阴厉地看着她,脸色不禁有些苍白,口中附和闫宵道:「你杀了我,掌门那里你也不好交代!」 小炣平日里在门中是横着走的角色,但掌门是她的软肋。 果然,小炣听到掌门,脸色变了变,收回了利爪。 闫宵立刻叫回了骨姜。 莲若刚打算松一口气,却听小炣道:「你以为就这么容易了事?莲若你现在告诉我,谁是老妖婆?」声音虽然稚嫩,但话音中的阴寒却让人不禁打了个颤。 莲若心里有气。本来小炣就是老妖婆,比她年纪大多了,凭什么仗着个小孩模样骂她老妖婆。 心里阴毒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银牙几乎要咬碎。 闫宵却道:「你还想让小炣把你撕了不成?」这是在提醒她小炣的绝对实力。 她瞪了一眼闫宵,心中想他巴不得自己死,不然怎么小炣杀涂涅的时候毫无反应?若不是在寒翠岛,估计小炣把她杀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时候又来做什么好人。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小炣能力的确在她之上。 第97页 因此她此时虽然有恨,却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是老妖婆。」 小炣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莲若心里恨得要死,看向地面的目光淬着毒,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贱人撕碎了餵狗,嘴里大声道:「我是老妖婆!」声音大得连站得比较远的容蕊都听见了。 小炣这才满意,拍拍手笑着走到容蕊身边道:「小姐姐,你放心吧!她不敢抢你的行尸了。」 容蕊一愣,看着小炣脸上的血污不言,你是没有看见莲若的眼刀吗? 她这么一说,估计莲若要把所有的帐都算到自己头上了。 的确,莲若心里想的是,不只要把小炣那个老妖婆撕碎了餵狗,她容蕊也别想好过。 至于陆离……她目色稍缓,总会有办法让他和自己结契的。 她莲若想做的事情,还从没有不成过。 随后,她抖了抖自己的储物镯,白光一闪,便见多了一个人。容蕊定睛一看,只见又是一只跳尸,面目英挺,虽没有之前的涂涅俊朗,却也十分耐看。莲若拍拍手,那跳尸便从火架子上取了只烤好的野兔递给莲若。 原来莲若的确不只有一只跳尸,但这随身携带也还是十分令人新奇。 闫宵见莲若不再较劲,神色阴鸷的坐回原处,取了兔肉来吃。,容蕊与陆离也再次坐下,小炣蹦跳着也取了块兔肉,送到容蕊面前。 容蕊不能暴露自己不是人的秘密,因此也没有推脱小炣送过来色泽金黄的兔肉。 她吹了吹尚还有些烫口的兔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便发现味道的确不错,外焦里嫩,虽然只有盐巴做佐料,却保留了兔肉原有的味道,唇齿留香,不禁又咬了一口。 陆离看容蕊一口一口吃着兔肉,虽在这荒山野地中,动作也十分优雅好看,让他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容蕊误以为他好奇兔肉的味道,便将兔肉凑到他面前,有些犹疑道:「你要尝尝吗?」 她不确定陆离能不能吃兔肉,不过想来自己能吃,他也应该能吃才是。 而且她记得,天君可是很喜欢让侍女们餵他葡萄的。 看到递来的兔肉,陆离一愣。 他从未吃过食物,但看容蕊吃得这般开心,应该是很好吃。 于是他接过了刚被容蕊吃过的烤野兔,咬了一口。 容蕊眼睛瞪大,颇有些忐忑的问:「好吃吗?」 陆离看着容蕊清澈如水的杏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满眼的期待,咽下口中的肉,却并未说话。 「小姐姐你真好玩。他一个新晋的行尸,吃东西便是味同嚼蜡,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他那点道行,离吃出味道还远着呢。」小炣忽然插嘴道。 容蕊一愣,看向陆离:「她说的可是真的?」可自己明明能吃出味道啊。 陆离本来就是不想让容蕊不高兴,但此时见小炣戳破,他也便不再隐瞒:「的确尝不出味道。」 他刚一说完,就见容蕊惊讶之余又隐隐有些难过,却带着笑安慰他道:「尝不出便尝不出,其实也没有很好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知道他欠缺痛觉、嗅觉、其实没有味觉也十分正常。 可她就是希望他能有这些,和她一样去体验这世间的冷暖悲喜。 明明他们都是尸,怎么差距这么大? 她心中嘆气,但也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 准备从陆离手中将兔肉取过来,却见陆离将拿着兔肉的手往后收了收道:「我从未吃过熟食。」说着便又咬了一口兔肉。 容蕊一愣。 虽然陆离没有味觉,但吃熟食对于他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吧! 而且,他是可以吃熟食的呀!想到这里,心情又好了起来,对陆离展颜:「既如此,你便多吃一些。」说着又从架子上取了一只野兔递给陆离。 他却摇头:「你也吃。」 容蕊笑了笑,不再推辞,与陆离一起吃起来。 对面的莲若咬下一块兔肉,眼睛直勾勾看着对面坐在容蕊身边的陆离。 此时映着火光,青白不再,他的俊朗容貌便立刻凸现出来,见他和容蕊小声说着什么,专注的眼神让她分外嫉妒。 然后又看见容蕊将烤肉递给他,他竟然就这样接过,如寻常人一般吃起来,神色愈发阴暗。 再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跳尸,涂涅已是她养的众多跳尸中容色最好的,因此她经常带在身边。 如今涂涅没了,这跳尸虽也不差,但比起陆离还是差远了,而且他眼神浑浊,毫无灵性,不过是提线木偶,看得她分外生厌。 她本就纵性,且跳尸对她来说就是工具,此时她心下不爽,一把将它推在地上。 那跳尸与她结契,哪怕是本能的反抗都不会有,此时就如一个木愣愣的木偶般摔在地上。 容蕊正与陆离说话,见到莲若的行为,不由望了过来。 莲若一脚踩在那跳尸的脸上,一边笑着看容蕊:「殭尸嘛,不过是个工具,连灵兽都不如。你竟然餵它吃东西,简直笑话。」她指的它,自然是陆离。 容蕊看她脚在那个跳尸的脸上狠狠碾了碾,不禁面色一沉:「用不着你来管。」 她初次见陆离的时候他也是跳尸,虽然没有神识,但却绝不是莲若说的那般只是工具。他会跳会打架会取人心脏作为食物,怎么会只是个工具。 第98页 她没法管莲若对自己的跳尸如何,但她要是想向对自己的跳尸那般对陆离,那是绝对不行。 闫宵面色不好,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没了个涂涅还不够吗?既然吃完了,我们便接着走吧。」说着袖子一挥,那团火便熄灭了。 莲若冷笑一声,把脚从那跳尸的脸上挪开,那跳尸跃了起来,依然乖顺的站在莲若身边。 她有些得意的对容蕊道:「这才叫养尸。」说罢不再看容蕊,摇摇曳曳地跟着闫宵往前了。 容蕊心里憋着一肚子气,还是陆离拽了拽她的衣袖道:「快走吧,已经入夜,不跟紧些恐怕不安全。」 容蕊抬头看陆离,他的面庞在密林中显得有些可怖,却并不让她害怕,她坚定道:「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什么养尸?她也是尸,她才不会像莲若那样对陆离。 分道 陆离低头,看她眸中坚定,忽然勾了勾唇角:「没事的。」 容蕊眼睛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离微翘的唇角。虽然面色依然青白,但他这一勾唇似乎如一抹阳光一般将他脸上的死气皆尽驱散,五官似乎也鲜活起来,带着光风霁月的俊美。 他……这是在笑吗?! 虽然只是一勾唇角,却是陆离平淡无波的脸上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白玉般的纤指抚向他的唇角,好像想抓住那一抹笑意。 陆离看着她眸中的自己。 她的眼眸灿若星辰,此时倒映着自己的模样,有了些奇诡的感觉。她的手触上了他的唇角,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这时小炣却跳了过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显得十分天真无邪:「羞羞!」 容蕊一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陆离道了声:「我们也走吧。」陆离点头,小炣一手抓着容蕊的手就往前走,陆离在她的另一边。 容蕊边走边侧头看陆离,眼神中透着激动。 虽然如今的陆离又恢復了面无表情,但容蕊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陆离的脸上竟然有表情了。 虽然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悦,但既然陆离做了表示「笑容」的勾唇角动作,起码证明他对自己说的话的满意,并通过面部动作表达了出来。 这简直是……非比寻常的一大步! 容蕊走几步,就要扭头看看陆离。就这样又行了一阵,眼见着天要亮了,莲若娇声道有些累,于是他们又找了处稍微空旷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接着继续前行。 这样走了两三日,却依然在岛的外围。 这时候,他们才觉察出有些不对。 还是莲若先开的口:「我说这地方怎么感觉来过啊?」 容蕊蹙眉,她也觉得这地方看着眼熟。 闫宵也是面色一变:「这地方不就是几日前我们休息过的地方吗?」他们竟然又走回来了?这不可能,他们有罗盘引路,怎么会在兜圈子? 几人这次留了个心眼,在树木上做了标记,按着罗盘的方向继续行走,又过了一日的功夫,他们再次遇到了那棵做过标记的树。 这次,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是在兜圈子了。 莲若抢过闫宵手中的罗盘嘲讽道:「我说左护法啊,我们不是有罗盘吗?怎么还会迷路?」 正说话间,陆离忽然觉得背后有股灼热的视线,不禁下意识转头去看,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其实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像是在被人窥视,可每每他转头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因此并没有说出来。 可这时候,他觉得应该不是巧合,于是道:「我们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其实别的人也有过几次被人窥视的感觉,但是转瞬即逝,因此并没有多加留意。 此时听陆离这么一说,不由暗道自己大意了,只想着这寒翠岛外围应该没有什么太过厉害的灵兽,竟然着了道。 闫宵的眼神更加阴森,冷笑道:「看来我们是被什么灵兽用迷阵困住了。」 若想突破这迷阵,必然要杀了这灵兽。可是他们走了这几日都没能发现灵兽的身影,足以证明它隐匿身形的功夫。 找不到灵兽,一时便陷入了死局。 「这灵兽在寒翠岛外围,见到我们并没有一下子就扑上来,很有可能是它能力不够,没把握将我们这些人都击杀。它布下迷阵,就是想等我们耗尽了力气再出现。」容蕊手托着下巴思忖道。 陆离听她这么说,觉得十分有道理,也道:「不若让它误以为我们已经精力耗尽,自然会送上门来。」 小炣一听,便一脸兴奋道:「那我们现在就立刻躺倒地上装作晕倒的样子吧!」 莲若嗤笑一声:「你是没脑子吗?那灵兽既然能布下迷阵谋划策略,可见灵智已开。若我们前一刻还好好的,忽然就倒下去,那灵兽必然起疑。我看我们还要再多绕几圈才是。」 闫宵点头表示同意,几人不再多说,又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前行,却又慢慢表现出力不从心。 几人又察觉过几次视线,确定那灵兽仍然跟着他们。行至天黑时刻,他们假作在一处地方休息,不一会儿都靠着树木闭上了眼睛,好像是气力耗尽晕过去的样子。 虽然他们闭上眼睛,其实神识还是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动静。容蕊五感灵敏,最先感觉自己西面不远的地方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什么兽类在草地上爬行而过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起来动作很是迅捷。 第99页 她不敢睁眼,只紧了紧握住陆离小臂的手。既然这灵兽能力没有他们几人强,只要引出来,应当不难对付。 随着声音渐进,她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他们约定好等这灵兽离得够近,便一同上去将其绞杀。此时她用神识感觉那灵兽已然游走到了他们之间,立刻便睁开了双眼。 睁眼便见那只灵兽是一只长达四五丈的巨蟒,黑棕花色,吐着信子在他们中间游走,似是在确认他们的确已经晕倒了。忽然那灵兽感受到容蕊的视线,立刻转过头看向她。 容蕊这时才看清它头上镶着一颗红色的内丹,眼中闪着精光,果然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兽类。 那蟒蛇见她忽然醒了,当下也管不了许多,冲着容蕊和陆离便卷了过来。 此时闫宵他们也都睁开了眼,却坐在在那里并没有动,反倒是紧盯着她的动作。容蕊看向向自己扫来的蛇尾,只能和陆离闪身后跳,下一瞬就见他们刚才靠着的那棵近乎四人才能合抱的树拦腰折断。 这蟒蛇好大的力道。 那蟒蛇见一击不中,立刻又将尾巴卷过来。 虽然它身形粗大,却格外灵活。容蕊此时已经知道闫宵和莲若之前的计划根本就是假的,他们想看的,是她真正的实力。 这灵兽虽然不弱,但放在以往她和陆离联手还是可以打败这巨蟒的。 但此时自己不能过多显露自己的能力,不免就有些掣肘。 更多的时候,是陆离携着容蕊躲闪,瞅准空挡五指成爪抓向巨蟒。然而这巨蟒鳞片厚实,陆离竟然没能抓破。 闫宵神色阴沉地看着与巨蟒打斗的容蕊和陆离,莲若撩了撩头髮道:「怎么,心疼那小贱人了?那你倒是上啊!」 闫宵看了她一眼:「掌门嘱咐我们这次出行定要试出她的深浅。我就是再色令智昏,也不会被你怂恿。」 莲若嗤笑,柔弱无骨的靠在她的跳尸身边:「那正好。若这女人快不行了,我用些法子逼迫她,那会说话的行尸便是我的了,你可不许跟我抢。」 「我对那行尸没兴趣。」闫宵看着不远处终于将巨蟒撕开一条口子的陆离,眼中毫无波动。 小炣也是听了掌门的嘱咐并没有太多动作,但此时看到背上受伤的巨蟒因疼痛发狂,尾风扫到容蕊让她吐了一大口血,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扭头对闫宵道:「我看小姐姐是真的不太行,别一会儿人真的死了。」 莲若风情万种的一笑:「死便死了,求之不得。」 然而闫宵和小炣却并不是真的想容蕊死,起码不是死在这里,因此骨姜得了令立刻跃了过去。 此时陆离被那巨蟒缠住动惮不得,而容蕊坐在地上,眼见着那巨蟒对着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脑中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使用五行咒术? 但养尸人会修仙之术难免让人起疑,可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手中暗自动作,正想发一道冰刃,小炣忽然飞身而来,落在了正要吞噬容蕊的巨蛇面身后,而骨姜则挡在了容蕊面前。 容蕊见骨姜过来,立刻收了手势,随后就见眼前一空,巨蟒好像被什么力道拉扯着后退。 此时她才看见是小炣抓着巨蛇的尾巴尖在往后拖行。 她身量很矮,却将那比她大出无数倍的蛇轻轻巧巧就抡了起来,在空中甩了一圈,「哈嘿」一声丢了出去。 只听两声巨响,那巨蟒砸到了树上又落在地上,大地都震了一震。那巨蟒吃痛,尾巴不由自主松开,陆离便得以脱身,。 那蛇皮糙肉厚,被甩了一下也并没受太大的伤,摇头晃脑,再次袭了过来。 闫宵对骨姜发出命令:「取了它的蛇丹。」话音刚落,骨姜便伸爪要去抠那灵兽额头的内丹。 此时容蕊却顾不上许多,跑到了陆离的身边急声问道:「可有事?」陆离摇摇头。 忽然听一声悽厉的长啸,那巨蟒为了躲避骨姜取它内丹,不慎被弄瞎了一只眼睛。狂暴的巨蟒一尾巴将骨姜拍出老远,闫宵沉了脸色对容蕊她们道:「快上去帮忙!」 容蕊只当做听不见,刚才他们不也是袖手旁观吗?没想到这风水转的也挺快。 莲若那边也毫无动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闫宵知道她们二人指望不上,就叫道:「小炣!」小炣是飞尸,要杀这巨蟒不在话下。 然而小炣却忽然一手拽住容蕊一手拽住陆离笑嘻嘻道:「小姐姐,他们两个太坏了,刚才都不帮忙。咱们走吧,别跟他们玩!」说着就抓着他们二人纵身飞起。 容蕊被小炣抓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腾空,下意识看到闫宵抬头一脸诧异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解气。她仰头问抓着她和陆离的小炣:「我们这是去哪儿?」 小炣在树林中穿梭:「去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宝贝,小姐姐一定喜欢!」 容蕊又回头看了看仍然在与巨蟒缠斗的闫宵,再看看紧紧抓着她们二人的小炣,心中疑窦丛生。 小炣与闫宵和莲若再有不合,也都是同门之人,怎会忽然在危机关头抛下他们? 哪怕是闫宵和莲若有能力打败这灵蛇,她也不应该袖手旁观的。这里面恐怕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没有了小炣,莲若也不敢再看热闹。 第100页 当下从储物镯中招出几只跳尸,与闫宵的骨姜并肩作战。 许是那灵蛇已经现身,迷阵不再,小炣抓着他们低空飞行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树木越发茂密,应是在向岛的中心靠近。 又往前行了一阵,树木愈发茂密,连低空飞行都有些吃力。小炣便将他们二人放下,自己蹦跳着往前行去,边走口中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显得很是惬意。 容蕊和陆离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既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打算,那么只能见机行事。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这林中茂林幽深,与夜间没差多少。且因为已经行至岛的内部,林间勐兽越发多起来。他们刚走出没几步,就遇上了一只蛊雕。好在小炣实力强悍,虽然费了一番功夫,却也是有惊无险。 容蕊和陆离不过是帮衬一下就行。杀了蛊雕,小炣将那蛊雕的角砍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到自己腰间的储物小囊中,笑眯眯地自言自语:「这角挺漂亮,拿给掌门哥哥做椅子用。」 容蕊一愣,小炣与她主人的关系,似乎很好啊。 杀了蛊雕,他们復又前行。然而蛊雕只是开始,许是刚才在林中低空疾行惊扰了林中的灵兽,几乎没走多久就会碰上几只稀奇古怪的动物,就是小炣实力再强悍,也有些力竭,容蕊和陆离也好不到哪里去,陆离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此时更是崩裂开来,抬手的动作都稍稍有些迟缓。而容蕊身上也受了几处伤,但好得快,因此身上血迹虽然看着可怕,其实并无大碍。 在又解决了几只当康之后,容蕊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正在削当康獠牙的小炣:「这么多灵兽一只接一只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炣把那惨白的长牙收到储物囊中,回头道:「我看是咱们身上的血味太重,才不断引来这些灵兽。我知道处灵泉,不如去那儿洗一洗?」 容蕊低头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她如今不能用术法,那去清洗一下自然是最好的。然而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脱口问道:「这岛千年才现世一次,为何你好像对这岛十分了解?」 小炣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千岁,又如何知道这岛上的情形? 小炣跳到容蕊身边,从怀里掏出了张绢帛,笑眯眯打开给容蕊看:「掌门哥哥给了我这个呢!」容蕊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是张地图,记录的正是寒翠岛的地形,寒翠岛的地形内容详尽,可谓是一目了然。 但这却令她更加疑惑了,寒翠岛如此之大,根本没有修者能走完整个寒翠岛,更别说绘制地图。哪怕是仙门子弟也不过是凭着直觉随处行走以觅得机缘,这养尸门又哪里得来的地图?既然有这地图,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小炣看容蕊面露疑惑,却并没有多加解释,把地图上的一处湖泊指给容蕊和陆离看:「这里离那处灵泉不远,很快就能到的。」说罢又将绢帛收回到了自己怀中,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撒娇道:「小姐姐,我们去吧!去吧!」 陆离心中其实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他们三个身上的确血腥味过重,若再引来灵兽就不好了。因此他对容蕊道:「别的事稍后再说,先将这一身的血污清理掉吧。」容蕊平日里最是爱洁,难为她忍着这身脏污走了这么久。 见陆离也同意了,容蕊当然也不会反对。这地图的事情小炣不愿意说,她也问不出来,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小炣不会害她,因此便也同意了。 三人由小炣带路,一起往灵泉行去。路上又遇见几只灵兽,一一斩杀,小炣又收集了不少好东西。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三人终于来到这处灵泉。 灵泉 说是灵泉,不如说更像个小湖泊。这处水域十分宽敞,周围环绕着小山丘,灵气充裕,让人心旷神怡。小炣看见这灵泉,高兴的欢唿一声,立刻把衣服脱得只剩个肚兜,把储物囊挂在脖子上就跳进水里,溅起了几朵水花。她用小手鞠了捧水泼向岸上:「小姐姐快下来,这水还是热的呢!」 小炣一个小丫头片子,可以毫不在乎当众脱衣,但容蕊却是不能。她避开小炣泼过来的水,对陆离道:「你往远处走一些。」 她指了个方向给陆离,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你也去洗洗吧!」 总不能她们在这边洗,让陆离自己干等在岸上。 这灵泉大,他在远点的地方洗,并不妨碍什么。 陆离低头,发现容蕊说话时并没有看着他,目光总是瞟向别处,有些奇怪。 但他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刚有灵智的陆离了,从她的面目表情分辨出来她是害羞了,于是点了点头走开去。 大概走了七八丈远快到灵泉边上的时候,容蕊觉得这个距离他应该是看不到什么的,才喊道:「行了!」 陆离闻言才停了下来。 容蕊又喊了句:「你先别转身!」忙将衣服脱了,只剩亵裤和小衣后,才走进灵泉。 小炣立刻游了过来,笑道:「小姐姐你害羞啦!」容蕊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见陆离依然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才出口喊道:「好啦!你转身吧!」说着又不放心的往水里沉了沉。 陆离转过身,看见的就是不远处的两个脑袋,小炣是因为个子矮,站在离岸边不远的水里堪堪只能露出脑袋;而容蕊则是故意蹲在了水里,眼神依然有些飘忽不定。 第101页 因为灵泉的热气,倒让容蕊稍显苍白的脸色多了层红晕,格外的娇艷。 他收回目光,和衣下了水。 容蕊一愣,就听到小炣困惑道:「陆离哥哥也害羞吗?怎么不脱衣服?难道不难受嘛?!」 忽然想起她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脱衣服,难道陆离是因为这个?不禁眸中带了些笑意,转过身子对小炣道:「不用管他。」 这处灵泉水温有些热,蒸腾的热气氤氲裊裊,让没有体温的小炣舒服得直嘆气。 容蕊也觉得泡在其中分外舒服。 她又往泉中心游了游,到水刚好能没过锁骨的地方,细细的清洗起来。 这处地方对于小炣来说虽然是深了些,但她自己在岸边那处没意思,便也跟着游了过来,一下扑到容蕊的背上,引得容蕊一个趔趄差点整个身子沉进水中。 待站稳之后,容蕊想把小炣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却听到小炣嬉笑的声音:「小姐姐你就借我扒会儿吧!我游得好累啊!」她的手环在自己臂上,根本甩不脱,容蕊无奈,只能道:「好吧!但只能一会儿,这样背着你我也累。」 小炣在她脖颈后使劲点头,手却并不老实,从环着容蕊的手到抱住了容蕊的腰,她抱得很靠上,只要再往上一点就能隔着小衣摸到她的胸了。 容蕊立刻按住她的小手:「小炣!」声音有些严厉。 小炣立刻不敢动了,有些委屈巴巴地道:「小姐姐胸好大啊……小炣想摸一摸。」 …… 这样的话要是旁的人说,容蕊早一招黑虎掏心了。可是首先她打不过小炣,二来她还是个孩子…… 不对!不能被她的外表所欺骗,她可是比自己还老啊! 于是容蕊坚定道:「不行!」 小炣依然努力到:「小姐姐,你看我一直都是小孩子的身体,你不觉得可怜吗?不让摸,让我看看还不行吗……就看看。」声音仿似要哭出来。 容蕊虽然也很同情她一直是小孩子的身体,可这种事情没得商量。因此她冷着声音道:「不行。」 手臂忽然一轻,小炣游到容蕊的面前,眼神有些阴沉,撇撇嘴道:「小气鬼,不看就不看!」说着就游走了…… 容蕊很是无语……这是哪家的熊孩子啊。 小炣游走之后,她只觉得清静不少。阖目休息了一会儿,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不少,索性又往深处游了游,整个人都浸入了泉水之中。 然而没泡一会儿,就发觉到自己体内的不同寻常。 身体里的灵气似乎开始有些躁动,并不如平常那样归于丹田之中,而是在经脉中游走起来。 这种情况平日只有施法或者吐纳之时才会出现,可这个时候自己并未施法也未刻意修炼吐纳,灵气为何会自行流转起来? 她闭目蹙眉,内视自身,想要将灵气归于丹田,却发现是徒劳。自己的灵气在体内乱窜,不断的冲击着经脉,让她如被虫豸啃噬一般开始痛苦起来。 这时她感觉到有另外一股力,在拉拽着体内的灵气,而这股力气,正是来自于灵泉。 这处灵泉有古怪! 容蕊不知道那边陆离的情况如何,因为此时她体内的灵气已经无法压制,几乎要爆体而出。 她连睁眼都无法做到,更不可能去关心陆离的情况。 她所能做的,便是拼命运转体内的金丹去顺化体内灵气。 然而效果却并不显着,那种经脉被涨满的感觉,让她极为疼痛,整个人蜷缩在水中,不住颤抖。 陆离本是泡在水中思考养尸门的事情,他没有五感,这水是冷是热都无甚感觉,只是单纯的泡着,等容蕊她们好了,自己也就上岸。 他人虽离得远,却一直留意着容蕊和小炣那边,看她们先是嬉闹了一阵,小炣便往他这边游来,他看看容蕊又往湖心游了游,湖面平静,并没有什么危险。 此时小炣已经游到他身边,仍然是气鼓鼓的模样:「小姐姐真是小气,摸一下看一下都不行!」说着就要像之前环住容蕊一般环住陆离的手。 然而陆离并没有让她得逞,直接将手背到身后。他对小炣一直有着戒心,并不想让她碰到他。 小炣见陆离比之容蕊更加冷淡,不由揉了揉眼,憋出哭腔来:「你怎么这么凶!」 陆离不是容蕊,自然不会被她的小孩子外表欺骗,依然是一句话不说,眼睛看着容蕊的方向。 忽然他神思像被什么牵扯了一下。 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因他一直饮容蕊血的缘故,只要她有危险,就会立刻感知到。 而此时的感觉,正说明了容蕊那边的不妥。 他立刻向湖中游去。 小炣犹自一脸郁闷,见陆离忽然游走,一时愣住,喊道:「你去哪儿啊?」继而发现他在往湖心的方向游去,立刻也跟了过去。 陆离游到容蕊一丈远的地方,却再不能近前。 容蕊周身有一股水流将他们阻隔在外,而她蜷缩在其中,鸦藻般的长□□于水面之上,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陆离不停的冲撞水流,却毫无办法。 此时小炣也游了过来,陆离立刻反身问道:「你是故意的?」是她将他们引来这处灵泉的,容蕊出事很有可能是她计划好的。 然而小炣一脸茫然,探头看到水中的容蕊,立刻大惊失色道:「小姐姐,你怎么了?」说着也要冲过去。 第102页 然而同样的,也被那泉水阻隔。 陆离脸色更加青白,就连獠牙也露了出来,一爪抓向小炣:「你快将她救出来。」 小炣是飞尸,比陆离厉害许多,自然不会被他抓住,此时脸色阴森,再不见小孩子的活泼,也露出獠牙:「你打不过我。而且这灵泉对我们两个都无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姐会这样。」 陆离自然不信,也不管能不能打得过小炣,直接又是一爪。 小炣一脸惊诧,继而脸色更加阴森可怖,冷笑道:「找死么?不急!」说着竟然施出威压,陆离只觉自己浑身僵硬,如活尸一般根本无法动作。 这便是飞尸的厉害。 等级不一样,连手都不用动就能碾压。 此时的容蕊根本听不到陆离和小炣的对话,只感觉湖中的灵气如巨浪一般一浪一浪狠狠拍向自己,恨不得要将她体内的灵气拍出来。 但若自己的灵气被灵泉吸收,她最后的下场便是灵气散尽。 然而若失了灵气,她这几年的修炼便全都白费了,因此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她仍要拼尽全力整合灵气。 她的内丹与灵泉似乎在进行一场博弈,而要抢夺的,就是这灵气。 可这灵泉相比起她个体来说,又是何其大。她就算是拼命扯住自己的灵气,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由于长时间的疼痛与精神高度紧张,她有些体力不支,内丹收调灵气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而奇怪的是,她恍然觉得那种疼痛感减少了。虽然灵气依然在四溢,但是那种巨浪碾过的感觉却有些减轻。 难道减轻的疼痛是因为自己抵抗稍弱的缘故? 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不再犹豫。既然强行抵抗最终结果也不过是灵气四溢,不如孤注一掷。 她将自己体内的灵气,主动输向了体外! 内丹在不断的输送灵气,而灵气则顺着指尖绵延向外,融入灵泉之中,如江河归復海洋,奔腾不息。 果然,主动的输出使灵泉的逼迫减缓,她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灵泉又变成了温柔的模样,缓缓汲取容蕊递来的灵气。 而容蕊自己仿佛溶在了水中,她就是这灵泉,而这灵泉就是她。指尖有泉水环绕,十指似乎延展出很远,好像她轻轻动一下指尖,便可以触碰到山壁。 她好似化作了无数水滴,飘飘荡荡在这灵泉之中。她沉浮于摇曳的水草之间,随着鱼儿一道倏忽来去,时而蒸腾于天际,时而又凝雨回泉中,聆听一方春夏秋冬,细润一处花开花谢。 上善若水,以其不争而争。 这便是离生之水的倾诉,亦是化解此困的机缘。 容蕊只觉得自己被灵泉的温水细细沖刷着四肢百骸,不似之前那般的惊涛骇浪,而是润物无声的细柔,如最体贴的母亲,轻抚着将要入睡的孩子。 一切都是安全,一切都是宁静。 她一如回到了母体之中,蜷缩起来,却并不痛苦害怕,而是满满的舒适与安全。 灵气轻柔的攀上经脉,比之前的多上百倍,却又轻灵上百倍。仿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沾衣不湿的杏花雨,带着温柔缱绻,细密的沖刷着经脉,汇向她的丹田之处,汇向她干涸的气海。 气海再次充盈,甚至比之前广阔了许多许多,气海中的内丹越发稳固,且隐隐透着生息。 容蕊舒展四肢,睁开双眸,眼中仿若有绵绵春雨,朦胧柔软却又生机盎然。 她,突破了。 那边的陆离最先有了感知,然他此时依然被小炣压制着。 只能看见沉入水中的容蕊浮到了水面,乌髮如缎带一般四散在水面,露出洁白完美的身躯。 小炣见容蕊浮出水面,当下便撤了威压向她游去。 而陆离比她更快一步到了容蕊身边。 当是时,正看到容蕊睁开的双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萃着烟雨,带着轻雾,似有诉不尽的温柔,让人心嚮往之。 他对「美」没有太多感触,但若这世界上有「美」,他想应当就是容蕊的模样了。 下意识的伸手,她便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中,显得柔弱娇怜,他手一用力,便将容蕊捞进了怀中,裹挟着氤氲的水汽,低眸看她:「可有受伤?」 容蕊此时刚吸收泉中的灵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哪里会有什么伤,抬眸轻笑,声音带着安抚:「放心,没有大碍。」 陆离还有些不放心,在她身上逡巡。 此时容蕊倚着他站立,羊脂玉般的肌肤因为吸收灵气而泛出微微的胭脂红,只有轻薄的小衣遮住胸前的双峰,却依然能若隐若现的看到胸前两处殷红。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而又近距离的感受到男性和女性身体的差别,不由得一愣。 而容蕊本自体悟天地间刚刚收回神思,根本忘了眼前何时何地,见陆离看着她不语,才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轻薄的小衣因沾了水,此时紧贴着肌肤,穿了跟没穿几乎没有差别,一瞬间只觉得血液全都涌到脸上。 她立刻推开陆离,匆匆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件外袍,也顾不得是在水中,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直到她穿上衣服,抬眸见陆离仍在看她,急声道:「不许看!」虽然她确认自己把自己裹的很好,可是也耐不住陆离这样盯着她。 第103页 却听陆离道:「女子的身体,都像你这般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男子身前都是一马平川,且肌理分明,纵然他知道男女有别,但从不知道女子身体竟然这般起伏娇柔,且白皙光滑。 若不是知道陆离是一具尸体,声音平静毫无波动,容蕊几乎想要骂一句登徒子,但正因为知道陆离的确只是「学术」上的探讨,才只能匆匆点头,低着头又离他远了一些。 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炣这时忽然插嘴道:「小姐姐你还修了仙道吧!」她的神色有些怪异,有疑惑又透着些别的。 听她口气甚笃,料想她知道什么,容蕊也不好再否认,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有修习五行咒术,不过只是略懂皮毛。」 然而小炣却诡异一笑。 声音有些阴冷:「小姐姐这可不算略懂皮毛,我看怎么也有元婴期的修为了。」 这倒没错,吸收泉中的灵气之后,她的确已经突破至元婴初期。然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容蕊不禁狐疑。 然而小炣却忽然笑开,双眼眯起,显得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好似刚才的怪异不过是容蕊眼花,就连声音也软糯了几分:「小姐姐可真厉害,不仅能控尸,修为还如此之高!」顿了顿又疑惑道:「姐姐刚才是怎么了?我们都近不了身呢!」 容蕊有些讶然:「你们都没事吗?」 陆离道:「我们没事……」他也有些困惑,为何独独容蕊出事?忽然想到之前小炣笃定的说容蕊修习仙道,电光火石之间便恍然:「莫非是因为你有灵气的缘故?」它与小炣,身体没有一分生气,当然不可能有灵气。而容蕊却是有的,并以此为基础修习仙道。 听到陆离说他们没事的时候,容蕊也想到这一关节。 这灵泉既然是抢夺灵气,那对于本来就没有灵气的陆离和小炣,当然构不成威胁。 然而小炣在什么都未知的情况下,如此笃定说她修仙,那么她绝对知道此处灵泉有古怪,甚至是故意带他们来。 其目的,很有可能是来确定自己是否有修为。而既然她知道这灵泉会将有修为的修士体内灵气全部吸走还将她带来,就不仅是为了查验她是否有修为,而是不希望她有修为。 若没有,便是最好。若有,这灵泉也会将她的灵气抢走。 只是小炣没有想到,自己会悟出其中关壳,主动输送灵气,已退为近,反而修为进阶。 水怪 容蕊看向此时一脸嬉笑盯着自己的小炣,心内一沉。她之前,差点被她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骗过,以为起码在这岛中不会害她。 果然,还是自己太大意。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看向小炣的目光,此时还不能与养尸门撕破脸,毕竟魃丹半个影子都没有。 既然她装疯卖傻,那自己也就当做不知,转头对陆离道:「好在有惊无险,这灵泉中的灵气反而让我突破了。」 她用余光瞧小炣,果然见她笑着的脸僵硬了一分,心里的气稍出,继续道:「既然已经清洗好,我们赶快上岸吧!」 陆离点头,又有些犹豫道:「需要我抱你吗?」她此时身上裹着月白色的长袍,看起来行动十分不便。 容蕊立刻摇头:「不用。」说着便往前迈步。 然而嘴上还说着没事儿,迈出的腿却被漂浮在水中的衣摆绊了一跤,一个趔趄,眼见着鼻子就要碰到水面,陆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岸边:「不要逞强。」 容蕊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见陆离并没有看她,而是目不斜视的向前,方才安心了一些,发愣地看着陆离如刀刻般的下巴,又有些窘迫起来。 小炣腿短,只能费着力气跟在他们身后游。好不容易到快到岸边,她喘了两口气,抱怨道:「你们走得好快,也不等等人家。」 其实容蕊私心里想着是能把小炣甩掉才好,当然这想法并不现实。 因此陆离停下来对她道:「这地方不宜多呆,我们还需尽快离开。」谁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古怪。 小炣刚要说话,忽然面色一变,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哗一声沉了下去便再无声息,只余水面上的涟漪。 容蕊大惊,急声喊道:「小炣?」虽然她想把小炣甩掉,但在这岛上没了小炣,他们遭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会更大。 因此,她目前还不能让小炣出事。 泉中仍然没有回音。就连涟漪也消失了。一时间万分静谧。 容蕊一时觉得恐怖,小炣的战斗力他们都有目共睹。是什么力量,能一下制住她,连挣扎也无?她不敢再想,忙让陆离把自己放下来要过去查看。然而陆离却不肯,两步走到岸上,将她放下,復又走回泉中。 容蕊一直紧张的盯着陆离,生怕他也会忽然消失不见。此时他已经到了小炣消失的地方,容蕊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有什么发现……」还没有等她说完,「哗啦」一声水响,陆离将小炣从水里拎了出来。小炣正拿着拳头捶打陆离,一如最寻常的小孩子,哇哇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陆离沉声道:「你在搞什么鬼?」 小炣鼓着腮帮子显得十分生气:「我就是开玩笑嘛!」说完还假意抹了抹泪。 容蕊在岸上听到她说的话,声音便带了怒气:「这能开玩笑吗?吓死人了。快上岸!」 第104页 陆离松了手,小炣「啪叽」一声摔到水里,委委屈屈道:「不过是我看小姐姐不高兴……」 不高兴也是你闹出来的。容蕊心里想。这小炣一会儿看着阴气森森,一会儿又是十成十的熊孩子,哪一种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陆离见小炣没事儿,当下也不再管他,转身向容蕊所在的岸边走去。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下意识转头,便见到小炣又沉入了水中。 在岸上的容蕊也看见了,以为她又要闹什么么蛾子,不由蹙眉道:「快别玩了!」然而小炣却在水中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尖声喊道:「不是我!有东西!有东西在拽我!」她不停的在水中扑腾,过了几息,又是一声尖叫,小炣彻底没了踪迹。 容蕊只以为她又在玩闹,让陆离过去把她捞起来,结果下一瞬,陆离也滑入了水中。比刚才小炣更快,几乎没有挣扎,便不见了。 容蕊心下大骇,才意识到这水中恐怕真的有东西。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想施个分水之术查验,却还未等结印,脚上便被一条湿乎乎的东西缠住,狠狠一扯,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立刻被拖入了水中。 她不停挣扎,使劲想将腿上的东西踢掉,却未能成功。 那东西反而越缠越紧,又有更多的东西缠上来,束缚住她想要结印的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在水中拖拽,将她拉向泉底。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撞上了一处坚硬,然后便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吧嗒」一声,冰冷湿粘的液体落在脸上,容蕊一瞬清醒,立刻坐起了身,「呸呸」两声,用手将脸上的粘液抹掉。 那粘液泛着粉色,半透明且很有粘性,即使甩了好几下手都没有将粘液甩掉。那种冰凉粘腻的感觉让人直犯噁心,使劲在地上蹭了蹭,终于把粘液蹭掉。 还未等她抬头看清周边的情况,就听到小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啊!黏煳煳的噁心死了!看我不撕了你!」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的便是陆离和小炣与许多触鬚在自己上方缠斗的身影。 顺着触鬚看去,便见那些触鬚隐没在不远处的水中,看不清其本体,但只看这些巨大的触鬚也能想见水中是一个怎样的巨怪。 而这些肉粉色的触鬚从水里伸出来,满满的都是粘液,大概有十几条,此时在这阴暗狭隘的洞中,几乎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处溶洞,并不太大,洞壁都是湿哒哒的粘液,她也正是被洞顶的粘液弄醒的。那怪物隐没的地方应当是地下湖,很有可能连着那处灵泉。这处洞穴大概是这怪物的老巢,而他们应该是成了它的猎物。它的触鬚巨大,很有可能直接伸入了灵泉之中,将他们拖拽到了这里。 正撕掉一条触鬚的陆离已经注意到容蕊醒来,立刻向下看来。 小炣也瞧见了,便喊道:「小姐姐你醒了!快来帮忙啊!这东西好噁心!」 这怪物不像寒翠岛外围的灵兽,又在这灵泉之下不知吸收了多少灵气,战力之强就连小炣和陆离一时也莫能奈何。 最讨厌的是这怪物触鬚不只多还能再生,砍掉一条立刻又会再长出来,哪怕小炣和陆离动作再快,也还没有找到进入水中击杀本体的机会。 容蕊立刻加入战局。既然小炣已经知道她有修为,也不再掩藏,想着自己刚突破,正好拿这怪物来试试手。 既然这怪物的触鬚断了还会再长出来,不如就直接冻住,让它不能乱动便是。 于是她对小炣和陆离喊:「你们离远些!」言罢便见二人躲开怪物的众多触鬚,退向两旁。 而那些触鬚却还犹不死心的向他们几人捲来。巨大的触鬚撞碎了几根石笋,小炣和陆离只能不断腾挪。 眼见着一条触鬚向自己这个方向捲来,容蕊立刻施出玄凌凝冰术。 这怪物在水中,触鬚上也带了水汽,她虽不能将本体冻住,但冻住这些巨大的触鬚应该不难。 那边小炣第一次见到容蕊施法,立刻拍手叫道:「小姐姐可真厉害!」 话音还未落,一只触鬚就将她卷了起来。那怪物触鬚上粘腻滑熘的粘液不停分泌,表层的粘液刚刚被冻住,下一刻就剥落下来,如冰雹般纷纷砸在地上,根本没能阻住这些触鬚的动作。 那边小炣双手被缚,不停挣扎却毫无办法。 还是陆离上前一爪扯断了那触鬚,才将小炣放出来。 只是下一瞬长好的触鬚再次拍来,急的小炣大喊:「小姐姐,你快想想办法!」她虽然是飞尸,但也只能近身肉搏,偏这怪物触鬚甚多,还是让有修为的容蕊来比较好。 容蕊立刻再次催动灵气施出水龙吟,瞬间十几道水柱缠住了那些触鬚。小炣立刻喊道:「快把它冻住!」 操控那些水柱缠绕住四处摆动的触鬚已经十分不易,容蕊自然没有功夫理会她。立刻追加一道玄凌凝冰术,意图将那些触鬚尽数冻在水柱之中。 然而这怪物的触鬚随处摆动使得水柱难以缠绕,就算好不容易缠住,水柱刚有冻结之相便因为不停挥动而无法完全凝结。 以她的修为,施出这十几道水柱已是极限,若让这些水柱能向活了一般自行追踪摆动的触鬚,她做不到。 一时间几人毫无办法,只能不断闪躲。 一道触鬚捲来,她不得已收了灵气,闪身躲避。 第105页 看到陆离就在不远处,忽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陆离,带我上去!」 陆离会意,立刻躲开挡在他们中间的几只触鬚,纵跃间来到容蕊面前,二话不说将她背到背上,踩着正在胡乱摆动的触鬚,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整个溶洞的顶部,站在最高的石笋之上。 此时还在右下方与那些砍之不尽的小炣撇嘴道:「什么嘛!我也行的啊!」一副嫉妒的模样。 时间有限,容蕊怕伤到小炣,便对她喊道:「你也上来。」小炣一听,立刻飞身而上,那身姿之敏捷,动作之迅速,飞到容蕊附近又转了两圈,似乎有意在向陆离这个行尸炫耀。 然而还没等小炣嘚瑟完,一直触鬚就向她追来。容蕊不再多说,一记幽冥业火便打向小炣下方正往上袭来的触鬚。 如今她的修为大涨,幽冥业火也不再只是一小簇深蓝的火苗,而是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蓝色耀眼之极,将这黑暗的溶洞一下便照亮了。 就在这一瞬,容蕊看到隐匿在水中的巨大本体,似乎是一个诡异的多边形,隐约可见肉色,却并不能分辨口鼻。 她看到那本体,立刻将灵气运转到极致,口中喝道:「后土幽冥,业火焚烬。」巨大的火焰顷刻间砸向水中。 边上一直飞来飞去的小炣惊道:「小姐姐,你怎么将火往水里引?」水能灭火,是最寻常的常识。 然而幽冥业火不同,本就是冰与火结合而生,而冰又源自于水,因此并不惧水,说话间已经穿透水面,将整个地下湖都照亮了。 这时三人才完全看见水下那怪物的模样,眼睛似乎因为长期不见光而退化了,整个身体除了触鬚只有一个巨大的口器,此时张得极大,使整个身体看起来就像一个碗。 幽冥业火袭来,这怪物也只以为是食物,立刻将其吞下。水中蓦的一黑,再也看不清是什么情形。 好在很快那巨怪就翻腾起来,地下湖的水不停翻涌,沖刷到岸上。容蕊双眸一亮:「奏效了!」 这幽冥业火被怪物吞入口中,此时应在焚烧其内脏,不需多久便能将这怪物烧死。 然而那怪物因为幽冥业火的缘故痛苦不堪,巨大的触鬚不再像之前那般有目的的挥动,而只是不停的胡乱摆动,又因为疼痛而不管不顾,扫过的地方撞碎了一堆钟乳石和石笋,又因为其巨大本体不断的挣扎,引得整个洞穴都晃动起来。 小炣忽然看到那怪物因为疼痛而胡乱挥动的触鬚扫来,立刻喊了声:「小心!」陆离也已经察觉,抱起容蕊从石笋上飞跃而下,稳稳的落在地上。 小炣立刻跟了过来。 陆离抱着容蕊躲到了一个巨大的落石之后,小炣挥开从斜侧飞来的石块,喊道:「小姐姐,那怪物要把这石洞弄塌啦!」 他们来的时候是从地下湖过来的,此时要出去也只有那一条路。然而此时那怪物还没死,他们根本不可能下到水中。但若不下到水中,这溶洞塌下来,他们也是玩完。 溶洞晃动得陆离几乎无法站稳,被他抱在怀中的容蕊看见有几块不小的石块砸在了他的背上,忙推了推陆离,见他不解地看向她,便道:「你放我下来!」 毕竟危险,容蕊肉身又相对脆弱,陆离正在犹豫,一根带着尖刃的巨大钟乳石砸到他背上,他被巨大的力气冲撞,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好在只是石头,对于陆离并不能构成威胁。 但整个洞若是塌了,他们被完全埋住,便出不去了。 因此,容蕊必须要让那怪物现在立刻马上就死,再多折腾一会儿,他们就要同归于尽了。 趁着陆离被撞了个踉跄手臂一松的空挡,她从他怀中挣开。 先是给自己布了个结界,便冲进了乱石和挥舞的触鬚中。 陆离立刻跟在她的后面,而小炣此时被溶洞的震动晃得几乎站不稳,飞在空中又太过危险,只好躲在巨石后,看着容蕊和陆离左冲右突,时不时被忽然坠落的巨石阻住去路。 好在这时的怪物虽然挥着触鬚,但并不再针对他们,再加上容蕊有结界,陆离肉身坚硬,因此很快还是到了水边。 水中的怪物本体此时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因为疼痛剧烈挣扎,不停的顶撞着岌岌可危的溶洞顶部。 容蕊将灵气运转到极致,接连击出几记幽冥业火,集中袭向那怪物的巨口。 接着施出金刚化刃,斥了声:「斩!」 轰然一声,空中巨大的一柄剑将那怪物贯穿。 那怪物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被刺了个透心凉,身躯顿时失了生气,本来四处挥舞的触鬚勐然一顿,重重摔到地下河里,又引得巨石落入水中,巨大的水浪立刻席捲了溶洞,远处的小炣不得不攀上巨石的顶端。 浪拍向洞壁,又引来振动,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溶洞更加脆弱。 陆离本就在容蕊身边,此时立刻抱住她躲开了冲进溶洞的湖水,与小炣汇合站在了一处巨石上。 此时怪物已死,他们顺着地下湖,应当可以游回去。 然而容蕊却并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游,因为她当时进来的时候是晕着的。 小炣会意,立刻拍拍胸脯:「放心!我记得路!」陆离也道:「我也记得。」 三人对视一眼,怕被旋涡冲散,手牵着手跃入湖水之中。甫一入水,容蕊就被巨大的水浪带的一个踉跄。这里的水不像灵泉那般温热,而是冰冷的,让她浑身一颤。 第106页 小炣和陆离在两侧,带着她游。潜入水中,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巨怪有多大。这地下湖对它来说,只是可堪容身,巨大的身躯与水下的洞壁不过只差了几丈,他们三人并肩游便有些难以通过。 正打算前后一人一人游过,就听到「轰」的一声,一块巨石落在眼前,险些将他们冲散,待稳住身形之后,他们方才发现,这巨石已将去路完全阻隔。 陆离指了指水面,三人立刻往上游,刚一浮上水面,小炣便沮丧道:「这石头落哪里不好,偏偏落在这里!」 容蕊看向陆离大喊道:「没有别的路了?」此时溶洞的岸上已经开始坍塌,空间在压缩,水浪声,落石声,震耳欲聋。 过不了多久,这边也会完全坍塌。 陆离看了看水面道:「只能从那边绕过去。」 眼见着洞要完全坍塌,容蕊再不犹豫,拉上小炣跟着陆离就往反方向游。 不断有石块落入水中,不断形成阻力或者旋涡,想要保持方向变得越发艰难,她甚至觉得下一瞬洞穴就会完全坍塌。 忽然,她隐约看见了一处光亮,并不是很远。立刻拍了拍陆离,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陆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竟然摇了摇头。 容蕊一愣,难道这不是他们来的方向? 这时小炣却使劲拉了拉她的手,将她们往那个方向拽去。 容蕊连忙摇头,想要告诉她那并不是他们来的地方。 然而小炣力气却大的惊人,容蕊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只能被动地跟着她游过去。 那似乎是一处窄小到仅容一人进入的洞口,好像是因为地动而出现,里面发出微弱的光亮,进去之后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陆离此时看到小炣要将他们拽到洞中,只怕有什么阴谋,立刻在水中袭向她。 小炣躲闪之后正要反击,忽然「轰隆隆」几声巨响,无数的巨石砸了下来。 洞塌了! 他们这时哪怕再往正确的方向游也来不及。不论这个洞通向哪里,也总比被埋在这里好。 容蕊立刻拉住陆离将他推入洞中。随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小炣自然不会耽搁。 他们三人刚钻入洞中,便见身后的洞口一黑,被坍塌的溶洞彻底封住了来路。 水压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三人往前又推了不少。 容蕊见没有了退路,只能顺着这洞中的小河道继续往前。 好在他们也算是躲过了一劫,没有被埋在那溶洞中。 然而容蕊很快就发现了这小河道的不同。这似乎是人工开凿的,以统一的角度直挺挺的向着斜上方,四面的石壁也有打磨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些纹饰,但被水沖刷已经看不大清,只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三人顺着这人工的河道游,光越来越明亮,且水温也越来越高,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容蕊当先游出河道,浮上了水面。 视线刚刚清明,她便被周围的景象震撼了。接连浮上来的陆离也是一愣,而小炣则兴奋的「哇」了一声。 洞天 此时,容蕊三人置身于不大的方形池子中,而他们刚才游经的小河道,恐怕只是这个池子的出水口而已。 这池子中央有汩汩冒出的温泉水,其中满含灵气,倒与之前的灵泉有些相像。 虽然池子不大,却由青田玉砌成。 青田玉相对于崑崙玉来说较为普通,但是拿来砌成池子,也不是寻常人能负担得起的。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这池子位于一座大殿的一角,与之相同的池子沿着大殿还有若干,看来这只是蓄水池的其中之一罢了。 而放眼望去,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殿有近百根高达二十多米的石柱,柱子上皆是精美而古朴的雕花,还缀着不少珠宝,在有些黑暗的大殿中显得熠熠生辉,也使本就雄伟肃穆的建筑更增添了几分富丽。 哪怕是如今最为繁盛的虏月国皇宫,也不会有这般的气派和广阔。 然而这处地方却饱经风霜,不少柱子已经倒塌在地上,还攀满了翎藤,有不少延伸入这池中,汲取池中的水分。 翎藤倒是常见的植物,但生长很是缓慢,这座大殿竟然被翎藤侵占若斯,这地方少说也有近万年没人居住。 容蕊不禁想,玖兰上仙于万年前飞升,难道这大殿是他所建? 然而玖兰以一人之力建成这座大殿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居住? 可这地方看着也不像住所,毕竟谁会在自己住的地方弄这么多柱子。看起来……倒像是个神庙。 这便更奇怪了,玖兰成仙之前一人独居寒翠岛,做什么要建神庙? 还未等容蕊仔细思考,小炣就当先爬出了池子,转身道:「小姐姐,快上来啊!」她眼中透着兴奋,似乎并不担心这里有危险。 容蕊问道:「你知道这地方?」说话间与陆离一起从池中也爬了出来。站在这大殿的一角,更觉得这大殿的肃穆空阔,不由十分好奇。 小炣却摇头道:「不瞒小姐姐,这地方我也没来过。」 说着便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储物囊掏出了那张寒翠岛的地图,指给容蕊和陆离看。扫视一下地图,这地图如此详尽,却并未看到这处大殿,容蕊不禁疑惑:「这处大殿如此宏伟,怎会没有标註在地图上?可是玖兰上仙的居所?」 第107页 小炣摇头,语气中却透着兴奋:「玖兰上仙的居所在寒翠岛东部。」她指了一处地方,接着道:「那里早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了,就是再多宝贝也轮不着我们。这地方只怕有什么厉害阵法,使得众人都没有发现。」 容蕊想到这里的完好的青田玉池子和缀满稀有宝石的石柱,也深以为然:「若不是我们到了那处会吸人灵气的灵泉,才会阴差阳错的进来。」哪怕有人知道那处灵泉,修仙者也应对那灵泉避之唯恐不及,抑或被那洞内的巨兽吞噬了,就算不被吞噬,那小河道似乎也只是因为地动而偶然出现,能像他们这般误打误撞的进来,的确很难。 但是陆离此时却插言道:「既然你不知道此地,当时在地下河你为何又主动要向这边游?」 小炣一顿,打着哈哈道:「就是好奇罢了!」 然而容蕊和陆离自然不信,生死一线之间,放着原路不走却往尚不能明确是否是生路的地方走,可不是一句「好奇」能解释得通的。 之前还可以容忍小炣的有所隐瞒,但这处地方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只可能有更大的危机,若是再装聋作哑,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容蕊肃容道:「你故意甩开闫宵和莲若,却带着我们二人,可见有些事情你不想让闫宵和莲若知道,我们两个呢,对你来说又有些用处,也就是有求于我们。既然如此,你总要说个明白,我们才能跟着你走吧?」 这一路上,她想了许久。不论小炣要去做什么,若是她一人能完成,在地下河里也不会将他们也一起拉到这小河道中了。 而既然到现在她还想引着他们一起走,应当是什么棘手的事情,连她一个飞尸也无法完成。 果然小炣笑意满满的脸一僵,不復孩童的天真,反而有些阴沉。容蕊的确猜中了她的一部分心思。 本来掌门哥哥嘱咐的事情就是试探完容蕊之后便丢开容蕊们,自己一个人行动便是了。 哪知不凑巧他们一起被抓到了溶洞里。 本来以她的能力要杀死那怪物并不难,但她又想看看容蕊元婴初期的修为到底如何,便装作不敌的样子,让容蕊动手。 没想到容蕊的确杀了那怪兽,又阴差阳错一起闯入了这里。见识过容蕊的五行咒术之后,小炣倒改了想法:容蕊的仙法或许能帮上忙。 又想到有些事情早晚也得让她们知道,于是思虑片刻,对容蕊一脸委屈道:「小姐姐,你知道吗?掌门哥哥要死了!」说着极为伤心的抹了抹泪。 容蕊想起那养尸掌门满身的灰败之气,听到他快死的消息,也并不怎么意外。 见容蕊和陆离没什么表情,小炣又道:「养尸的人,因为常年接触尸体,就算比常人活得久些,也不过就是几百年的寿元。听说玖兰上仙飞升前有一法器,名为护魂铃,可保魂便不灭,虽不是仙器,也是准仙器了。只是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找到。」 说到这里,容蕊和陆离便明了了。 陆离思索道:「你们养尸门一派因此才花了大功夫,以几代人的努力走遍寒翠岛,便是为了找这以续命?」 小炣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容蕊:「小姐姐,你们帮我一起找吧!这地方谁都没来过,八成就在这儿了!」护魂铃是所有修仙者都想得到的至宝,但这寒翠岛玖兰上仙的居所被翻了个底掉,也没有发现护魂铃,不由得让人想这护魂铃可能已经不在世上,由玖兰上仙携带飞升上界了。 然而对于养尸门来说那是续命的法宝,因此从未放弃寻找,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小炣这代的掌门手里,必然也要来寒翠岛碰碰运气。 没想到,很有可能还真就被他们碰上了,难怪小炣语带兴奋。然而容蕊却想到更多。 小炣故意将闫宵和莲若甩开,恐怕是不欲让他们知道自己要找护魂铃的事情。 这就有些微妙了,看来闫宵和莲若,对他们的掌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恭敬。 她这般想着,又听小炣可怜兮兮道:「小姐姐,你们帮帮我吧!姐姐的五行咒术好厉害呢。」 这倒不让人意外,如今护魂铃尚未有踪迹,虽然小炣是个飞尸,就算比天君差一些,也是可以与归元期修士一战的彪悍能力,但此时也毫无用武之地。倒是自己身负修为,或者还能找出些线索。 只是这至宝周围皆有实力强悍的灵兽相护,她若是帮着小炣找护魂铃,就要想从灵兽那儿全身而退,只怕也是痴人说梦。 可若他们二人此时不「帮助」小炣,恐怕也不可能再回到养尸门去了,那天君要的魃丹就更是没有希望了。 她不由心想小炣也是料定了他们不敢就此离开。 心下不由十分憋闷,看着小炣一副泪汪汪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心机深沉,却还要装作是总角孩童的模样,更让人生气的是,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总之,还是要想办法出去的。 因此她闷着声无奈道:「既然我入了养尸门,为掌门效劳自是应该,听你的便是。」 小炣紧张兮兮的表情这才一松,笑道:「小姐姐真好。有小姐姐的法术,我们肯定能找到护魂铃的。」 容蕊心下哼了一声:「如今连个护魂铃的影子都没看见,你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才是。」 第108页 这不高兴的语气即使陆离也听出来了,小炣却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扯着容蕊的衣袖道:「不如我们先看看这座大殿吧。」 察觉容蕊的不满,陆离将小炣的手拂开,挡在了容蕊面前。 见状,本还气鼓鼓的容蕊忽然便软了下来,用眼神告诉陆离自己没事。陆离对她点点头,自然而然的牵住了她的手。 小炣撇撇嘴,也不再去扯容蕊的衣袖,当先走在了前面。 容蕊和陆离走在后面。 遗蹟 走在圆柱大殿中,容蕊才发觉这大殿有多么高阔,这些柱子极粗壮,大概要二十人才能合抱。 整个大殿十分安静,只有她们三人的脚步声响起,显得寂寥又有些恐怖。 因为柱上缀着珠子,映得这大殿并不黑暗,她下意识的去看一根倒在地上的柱子,有些雕花还没有被翎藤覆盖,看清之后却不由得一愣。 这并不是普通的雕花,而是一些壁画。 她歪着身子弯腰仔细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一副壁画,正是许多人跪在这圆柱大殿之中,看起来是朝拜着什么。 看来,这还真是一处神殿。 不过,容蕊因此更加疑惑。这寒翠岛不是玖兰上仙的居所吗?怎么还有别的人居住过? 而且看起来,像是一整个部落一般。 她不由得拨开那副壁画被翎藤遮住的部分,看到的画面不由一愣。那是一处祭台,上面却并无神像,竟然是什么都没有。 这倒是奇怪,既然有祭台,尽然没有神龛或者偶像吗? 那边小炣见容蕊和陆离正在看柱子上的花纹,不禁也心生好奇,找了处尚完好的柱子想要看上面的壁画。 然而她个子太小,连柱基都比她高,只能飞起来,使劲将翎藤拔下后方看到了壁画,却不由「啊」了一声,吓得一下跌回到地上。 容蕊和陆离本来就离小炣不远,此时看她忽然跌坐在地上,还以为是有什么危险,立刻就赶了过来,却见她大睁着眼睛,指着那处壁画道:「好噁心啊!」 此时陆离顺着小炣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壁画,才发现这壁画中间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眼睛闭着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只见他肚腹被剖开,周围有三人正将他的内脏从体内取出,放入一旁的陶罐中。那肠子带着血,画得倒是栩栩如生,难怪让小炣觉得噁心。 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宗教仪式。 同样看到这幅壁画的容蕊虽然也觉得有些吓人,但又十分好奇。这里应是居住过一个部落,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崇拜,从这神殿的建筑宏伟和精巧来看,这文明还应当非常先进。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就破败了。 她将小炣扶起来,思忖道:「这里这么多壁画,可惜都被翎藤遮住了。不如我施个法术将这翎藤清了,也看得清楚一些。」 既然那劳什子护魂铃可能在这附近,说不定这些壁画里便会有些信息。 「那太好啦!」小炣自然是十分高兴,立刻拍手叫好。于是容蕊又转头对陆离道:「你和小炣离远些,免得伤着你们。」她要施赤焰琉璃火将这些翎藤都烧干净。 陆离点头:「你自己也小心些。」说罢便和小炣退回刚才的池子边上。 容蕊看着这或倒或立近百根柱子,深吸了口气,手中施法,一道明亮的火焰便跃然于手上。然她并不像以往那般直接丢出去,而是走到最近的柱子边上,将那团火焰轻柔的安放在翎藤上,就好似将不小心掉落的幼鸟放回巢中一般。 烧翎藤又不会使整个大殿起火,是很考验对灵气的收放的。 翎藤甫一被引燃,因为这神殿的藤蔓皆互相连接,立刻便唿啦啦烧起一大片,石柱上,天花板上,整个神殿一下灯火通明,依稀可见当初的繁盛。 她回头看了看陆离和小炣,见他们无恙,便放下心来,专心操控火势。 过了一小会儿,看翎藤已经烧得差不多,她唤出一条水龙,任其优哉游哉的在火中摇头摆尾,所过之处却火势渐消,让原本因为燃烧而干燥炎热的神殿立刻变得清凉舒爽起来。 几息之后,水龙也不见踪影,只剩他们三人对着完全露出来的精美壁画兴嘆。 其实主要是小炣和容蕊,陆离不过是抬头多看了几眼。 「成啦!」小炣拍手,笑嘻嘻跳到容蕊身边。 又接着往前飞掠,边飞便边看柱子上的壁画。而容蕊和陆离,则慢慢的一步步向神殿中间行去。 虽然耗费了些时间,但看完这些壁画,容蕊觉得还是有些收穫的。 这的确是处神殿,而壁画则记载了这个部落的歷史。许是因为几经扩建,最里面的壁画记录着这个民族最初的歷史,越往外走,发生的事情便越后。 他们三人是从神殿的最里侧向外走,边走边看,容蕊慢慢将这个族群的整个歷史梳理清楚。 这些人应当是岛上土生土长的居民,因寒翠岛乃海中孤岛,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而鬼神崇拜正是其中之一。 他们认为死后魂魄可以脱离□□存在一段时间,只要身体保存妥当,灵魂便可以再栖居于□□之中从而復活。因此,人死后他们便会将内脏剔除,通过多道工序,使尸体处于脱水状态,便于保存,之后再以重重棺椁下葬。 而这神殿,便是用来祭祀脱离肉身后,还未能返回身体中的灵魂用的。 第109页 这一路走来,他们还碰到了壁画上画着的祭台,那祭台已然裂成两半,倒在地上,依稀可以分辨出哪是上面哪是下面,容蕊仔细看了看,发现应当从未放过神龛一类的东西,正应证了壁画上的说法。 除非结怨成鬼,魂魄本就是难以具象,因此祭台上才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已经不成样子的祭台,小炣却有些不耐烦起来:「谁要看他们拜鬼神?!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一点护魂铃的信息都没有?!」 容蕊却并不焦急,护魂铃在不在这儿其实也都只是小炣的臆测。他们才行至殿中,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走走比较好。 陆离也道:「或许护魂铃根本不在这里。」 「不会的!别的地方都找过了,既然都没有,那肯定在这里了!」小炣说的坚决,但语气又有些不肯定。既然这地方从没被发现过,有没有可能别的地方也有没被人发现的呢? 掌门哥哥当时也不过是让她来碰碰运气,即使没有护魂铃,虽没那么保险,但还是有办法的…… 她一边想,一边往前走。 离开祭台,柱子上的壁画依然还是一些祭祀的场景,他们的祭司似乎都是女子,不过从服饰的细微变化以及祭祀的人面部来看,还是能感觉到时代的变迁。 直到壁画上有个人似乎从天而降,故事的内容开始有所改变。 那壁画描绘的十分真实,容蕊一看那人衣带当风的样子,就猜测出他很可能就是玖兰上仙。 看这岛上居民对他膜拜的样子,应当是十分信服。之后还有几幅画,尽然是这「仙人」似乎居住在了岛上,并帮助此地居民耕种渔猎。然后那些居民手里捧着不少花草,似乎是对他表示感谢。 「护魂铃!」小炣忽然大叫出声。 容蕊正想着这玖兰上仙还挺接地气,便听见小炣的声音,和陆离也忙看过去。 只见那幅壁画正中赫然画着一个铃铛模样的法器,还以几条虚线表示闪着金光,而画的左侧跪着族人,右边则是玖兰上仙。族人的表情倒有些奇怪,不是欣喜或崇拜,反而是有些沮丧和惊恐。这和之前这些居民看见玖兰上仙时的表情都不甚相同。 而下一幅画却更让人匪夷所思,这些土生土长的居民竟然都离开了寒翠岛,坐在船上向远方行去。 壁画到此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 「小姐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那护魂铃到底在哪儿啊?!」小炣完全不明所以。 别说小炣了,就是容蕊和陆离看到这里也一知半解。怎么玖兰上仙一亮这护魂铃,这些岛民就迁出故土了呢?难道这护魂铃十分兇险? 她揣摩着这几幅壁画,想再寻出些蛛丝马迹。忽听陆离「咦」了一声,看他驻足在那处岛民献花草的画前,也忙凑过去看:「怎么了?」 陆离让了让,指着那些居民手中的植物说:「你看,这些是不是守魂草?」 容蕊仔细一看,还真是。下意识的便思索,守魂草,护魂铃…… 「是不是玖兰上仙受了守魂草的启发,才炼制出护魂铃的?」容蕊蹙眉思索。 「有可能,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并不知道护魂铃在哪里。」陆离沉吟。 这倒是。 容蕊犯了难,又转头看向那幅画了护魂铃的壁画,盯着看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不由得和小炣一同嘆了口气。 陆离道:「这神殿便是如此了,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小炣和容蕊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也只能如此,因此对陆离点了点头,三人向外走去。 这神殿的大门与他们所站的地方相隔并不远,且应该是年久的缘故,巨大的石门已经倒塌,原是被翎藤覆盖,之前被容蕊那么一烧,此时大门外的景象就显露出来。 他们被困在地底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记得在灵泉那时已近黄昏,此时天却是大亮了,因为在洞里已经适应了漆黑,甫一走出门,便被阳光刺得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待适应了光线,向外面看去,只看见阡陌纵横的小路淹没在青草之下,断壁残垣,显得分外凄凉。 这时他们才发现,此处神庙地势很高,能清晰的看见整个寒翠岛的光景,只是岛屿都被茂林遮盖掩映,放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看不清树林内部。 或许也正因树木的阻隔,并没有人能发现这处的神殿。 三人顺着小路往下行去,便发现此处以前应是一座村庄。说村庄有些不妥,其规模与现在的一些小城差不多,依稀可以看出以前应有不少人在此地居住。只是如今,只剩野草萋萋,不见人烟。 小炣从壁画上看到护魂铃,本是振奋了精神,但一走出神殿,看到这么大一块废墟遗蹟,不由得又垮了小脸愁道:「这么大地方,上哪儿找去?」 容蕊倒是有些想法,思忖片刻便对小炣道:「既然是法器,总会有灵力波动。我以神识观微,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这是她近半年来偷盗宝物时用的最直接的法子,既然这里很可能有护魂铃,即使费些灵气也值当。 一听容蕊这样的话,小炣便高兴起来,心想虽然容蕊是修者的确比较棘手,但此时却是方便。 容蕊不再多说,闭上眼睛让神识发散开去,感知这遗蹟中的每一处角落。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睁开了眼睛。 第110页 「怎么样?」小炣立刻问道。 她眼中闪亮,充满了期待。 看到容蕊轻轻摇头,陆离问:「没有找到吗?」 按理说,护魂铃乃半个仙器,她放出神识搜索,必然会有感应。就算护魂铃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被感知,那守护铃铛的灵兽也应当能被感知到才对。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里就一定没有护魂铃。 她察觉不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护魂铃被隐藏得很深,而守护灵兽的力量强于她,让她无法感知。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陆离还未表态,便听小炣道:「定是后一种。守护至宝的灵兽,怎么说也可以匹敌练墟期修士,你用神识肯定无法感知。」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只能一点点找了。 小炣撅着嘴,十分的不甘心。 容蕊便道:「既然有灵兽,找出来就是,它附近必然就有护魂铃。你会飞,比我们动作快一些。」 言下之意,是让小炣看看能不能将守护灵兽引出来。 此时小炣心里着急,听到这个主意也没有多想,只是皱着眉挣扎了一瞬,张口道:「好罢!那我引引看,小姐姐你们也要跟上来哦。」 容蕊无缘无故要进养尸门,肯定有所求,因此她料定容蕊和陆离不会擅自离开,此时也只是略作提醒,说罢便飞身而起,在废墟残垣间快速穿梭,边飞还怪声怪腔地喊:「小兽兽,你姑奶奶来了,快出来受死!」一下就飞得没影了。 六欲 陆离正打算往前走,忽然觉得袖子一沉,回头见到是容蕊扯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 她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瞳孔,指指响晴的天:「今日的血还没喝。」她其实是故意支开小炣的,毕竟不能暴露自己尸煞的身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小炣早已经看出她的尸煞身份,并对她有所企图。 不然,又为何明知道她们进养尸门动机不纯却装作不知,只不过是因为已将他们视为囊中之物,根本不担心他们会对养尸门不利。 可惜此时容蕊还觉得掌门真的以为她们是真心想要加入养尸门,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暴露。 此话不提,这时陆离听容蕊说餵血,便本能的进了一步。 整个阴影完全笼罩了容蕊。此时没有杯盏,她只好将手指直接割破,点了一滴血到陆离的唇上,又飞速收回手。 陆离愣怔,有些发紫的唇上沾着她猩红的血珠,鼻尖便能闻见她血的香气。 那种血腥,让他一瞬间有些狂躁。 立刻,他将自己唇上的血珠用舌头舔掉,唇齿间便瀰漫着血的味道,因为没有兑水,因此显得格外的浓郁。即使陆离没有味觉,也产生出了「美味」的想法。 容蕊下意识的将指尖放入口中吮吸自己的伤口。一抬头却发现陆离依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下有些惊惶。 这餵了血,不会还发狂吧? 自那次陆离拒绝饮血发狂之后,容蕊可再不敢慢待,每日都记得给他饮血的。之前在洞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出来便见他眼瞳发红,有些狂躁的徵兆,不知道现在餵了血还来不来得及。 她将口中的手指收回,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还好吧?」 许是没有加水的血液太过香甜,此时陆离虽然觉得起初的躁郁压下,但看着容蕊朱唇上一点残留的血迹,竟一时移不开眼。她的唇形姣好,平日里樱唇水润莹亮透着淡淡的粉色,而此时因为血迹添了一抹艷丽,因着说话而更显动人。 陆离忽然便低下头,吻上了容蕊的唇。 蓦的,容蕊睁大了眼睛。 说是吻,其实不过是一瞬间,陆离将她唇上的鲜血收入自己口中后,强压下自己想要咬下去的欲望,将容蕊推开。 似乎她唇上的鲜血,更加香甜。 陆离心里想。 而容蕊被陆离推开后,愣愣的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唇瓣。 一时间,只有远处小炣「姑奶奶」的怪叫,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聒噪。 还是陆离先开了口:「不跟上去吗?」他转开眼睛,不去看容蕊惊怔的表情。好像她……并不喜欢这样? 容蕊的内心此时波涛汹涌,正想着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被陆离轻薄了? 可转念一想,他就是个殭尸,根本不可能懂亲吻的意义。更何况刚才那根本不算吻,顶多是嘴唇碰嘴唇,不过是陆离贪图自己嘴上的那点血而已,毕竟自己的血对他吸引力是很大的。 再看他这没事儿人一般的样子,自己也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容蕊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忙道:「走……走吧!」声音到底还是有点虚。 不虚也不行,她毕竟不是陆离那样几乎没有什么道德观的尸,此时只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陆离抬起长腿便往前走,容蕊跟在后面,偷眼看他挺阔的背。忽然想到刚才他压下来时那细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 他为人时,应当也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吧。 想到这里,她又摸了摸自己依然狂跳的心,暗骂自己没出息。 二人一路无话,陆离是本来就没放在心上,而容蕊则是一时仍有些不自在,只装作仔细查验那些废墟,以期能找到蛛丝马迹。 第111页 这遗蹟甚大,即使小炣用飞的,也花了半日的时间才将整个村庄飞了个遍,当她落在容蕊身边时,不禁十分丧气:「那灵兽难道是聋的吗?这么大声都听不见?」 她此时已经有些失去信心,想或许那护魂铃真的不在此处,难不成真的与玖兰上仙一起飞升上界了?这不太应该吧?一般飞升最多只会带与自己血肉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宝,而玖兰上仙的浮歌镜和护魂铃,都不是其本命法宝才对。 可那护宝灵兽连踪迹也无,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容蕊内心到并不觉得沮丧。毕竟说到底她和养尸门的掌门并不熟,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掌门死了虽然表示同情,但让她有多少触动,那还不至于。 实际上不仅不沮丧,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若真的有护魂铃在此,她十分担心小炣会将她和陆离扔出去做灵兽的诱饵,而自己一人取宝而回。 这倒的确是容蕊冤枉了小炣。不是说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干,只是容蕊的价值,远比诱饵高。若真是声东击西,小炣只会让陆离去扮演诱饵的角色。 但总之,如今灵兽不见踪影,对于容蕊和陆离还算是好事。因此容蕊也不急,对小炣道:「许是你在空中飞行忽略了什么,不如再慢慢走一回,仔细找找。」 小炣无奈,只得点点头。 那是救命的法宝,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不能放弃,于是对容蕊道:「小姐姐,咱们就暂时住在此处,慢慢找好不好。」 其实这岛上的确有不少好东西,若是自己前来,容蕊可能真的会多四处走走收罗一些好东西。但此时看小炣的架势,是打算一直呆在这里直到寒翠岛再次下沉。 奈何她不能拒绝,只能点头:「也好。」 陆离对这些更加无所谓,只是眼见着天色渐暗,说道:「我们还应寻个落脚的地方。」 容蕊看了看四周,提议:「不如就选神殿。」神殿是个不错的选择,地势高可以看清周围,又不用他们再费力搭住处,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小炣拍手笑道:「好呢,还可以再看看壁画,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于是三人再次回到神殿。虽然几人都不畏冷,但神殿毕竟有些黑暗,陆离去附近找了些柴火,容蕊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点起火堆,好歹能照亮四周。 小炣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又飞身去看壁画。 因此火堆前只剩坐着的容蕊和陆离。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添着柴火。直到陆离道:「你再添,火苗就要窜到天花板上了。」容蕊手一抖将又一根柴火添到火中后,才尴尬的干笑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陆离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容蕊。以往她每次看他都是眸中带笑,今天却总是目光躲闪。 看,现在又往左边瞧了瞧。 「没有啊!」容蕊连忙否认。 然而陆离却不会轻易略过,看她的躲闪,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今天白日里他舔了她的嘴唇开始,立刻瞭然道:「你不喜欢我舔你。」 「唰」一声,容蕊站了起来,又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立刻坐了回来,有些结巴道:「什么舔……」 此时陆离从对面望过来,见容蕊面色绯红,也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的,还是如何,只十分好看便是,不由自主的从对面挪到了她身边,问道:「那不是舔吗?」 容蕊看他难得的又歪了头,竟是很久没有见到的疑惑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这尸果然什么都不懂。 忽略有些莫名失落的情绪:「你是狗吗?还舔。那叫亲!」 她尽量让自己做到为人师表的肃然:「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做这种事。」 她想了想,觉得这般表达应该是不错的。 本来想加个「夫妻」证明此事不能随意,但想想现世有的小儿女,情难自禁时管他是不是夫妻呢。因此,最重要的还是情意,繁文缛节不用泰国强调,又不是圆房……咳咳。 容蕊觉得自己思想十分宽容和开放,是与时俱进的好先生。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陆离也是个与时俱进的好学生。 话音刚落,陆离的气息忽然一近,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抬起下巴,再次亲上了她的嘴唇。 许是烤了火的缘故,本来浑身冰冷的陆离此时身上也带着热气,撞入他怀中的容蕊只觉得连带自己也热了起来,而他的薄唇,紧紧贴着自己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唇瓣。 容蕊身上的香气对陆离一直很有吸引力,白日时的亲吻让他有了不一样的体验,当时便有些意犹未尽,只是那时她唇上有血,他怕自己失控,便很快推开了。 他本来以为容蕊不喜欢他舔她,可现在她对于此事的解释,觉得自己亲她也无可厚非,因此当下便将她捉入怀中,好好的表达「喜爱」。 他不只是个与时俱进的学生,还是个无师自通的好学生。 容蕊的双唇微张,他便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舌头伸入了她口中,攫取着她的香津。与鲜血的腥甜不同,她的樱桃小口中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容蕊此时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身体也已经酥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任由陆离在她口中肆虐。 她只呆呆的看着陆离眸中的自己映着火光,似乎有别样的妖娆。 第112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终于放过了她,额头相抵,神色有些迷离。火中「哔啵」的声响让容蕊忽然一惊,急忙将陆离推开,看他一副无辜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颤着手指着他:「不是说了不能随意亲吗?!」 容蕊的心咚咚跳,心里却是真的生气。 也不知道是气陆离明知这事儿的意义还轻薄她,还是气自己内心竟然并不反感他,还任由他亲了许久。 然而陆离此时察言观色的本领却真是已经出神入化,他虽然看出容蕊有些生气,但好像又不是真的生气,于是他一把包住容蕊指着他的那只手,道:「你不喜欢我吗?」 你不喜欢我吗? 简单的几个字,却振聋发聩。 七情六慾,乃是有生之灵的常态。容蕊虽为尸煞,却与殭尸不同,她更像人。 所以,她也有七情六慾。 陆离是一个明察秋毫的尸。他或许不明白「喜欢」的情感,却能判定出自己对他的「喜欢」。 所以,他又亲了她,因为他认为容蕊喜欢他。 容蕊愣怔片刻,将自己的手从陆离的手中拿了出来。她没有去看陆离,而是看着眼前的篝火:「我是喜欢你,是把你当作朋友的喜欢。这种程度的喜欢,不可以亲吻……」 陆离定眼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有些不解:「你说喜欢就可以……」他感受不到那种情绪,但曾经听容蕊描述过。 他细细观察,知道容蕊喜欢他。 他也想亲容蕊,为什么不可以? 容蕊看着他眼中的困惑,按住心头莫名地情绪,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个古板的夫子:「只有夫妻才可以。我和你是夫妻吗?」她的声音有些生硬。 夫妻也在陆离的认知之中。 一男一女两个凡人,通过一些奇怪而又繁琐的仪式,日夜住在一起。 他想了想,他和容蕊好像就差了那么一个奇怪而又繁琐的仪式。 「那我们做夫妻。」陆离说。 容蕊有一瞬间的悸动。 却也不过仅仅是一瞬间。 生灵有七情六慾,但殭尸并不算是活物,活尸和跳尸只有一些身体本能,而有了灵智的行尸则逐渐开始产生欲望,随着实力的增强,至飞尸的时候便会有七情,能嬉笑怒骂,□□皆在。 说白了,殭尸进阶的过程,就是像人靠拢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 她知道陆离作为一只行尸,慢慢有了一些简单的慾念。 比如对自己的鲜血,甚至对她整个人的独占。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曹积童宴有敌意,对黏黏煳煳的小炣有敌意。 但这只是欲,而非情。 她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陆离,此时他的脸在火光映衬下镀上一层暖色,不復青白,反而显得俊逸非凡,忽然想起那时候为了骗过司芳阁的林妈妈她为他涂脂抹粉后的俊朗面容,与现在重叠在了一起。 但不管是怎样的他,眼中都没有情。 他所说的做夫妻,不过出于对自己的独占欲。 欲不是情。 这六年间,因为血的缘故,他们二人不得不经常在一起,自己对他的陪伴已经习以为常,却忘记有朝一日,他若真能成为飞尸,还愿不愿意绑在她身边呢? 更何况,自己连过往都不清楚,又何谈什么未来。 对自己来说,如今的羁绊已经足够,别的不做他想。 她清了清嗓子:「我不想和你做夫妻,以后也不许再亲我。」顿了顿,她又加了句:「还有以后也不能随意碰我,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既然要回绝,就回绝的更彻底一点好了。陆离如今内心或许正如一个懵懂的少年,对爱和欲有着模煳的想法,便用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不能因此而沉沦。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个时候还是拒绝他的好。他现在七情六慾只是些模煳的影子,被拒绝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难过伤感。 果然陆离一脸平静,又默默坐回到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然而此时容蕊自己却觉得有些受不了仅有柴火「哔啵」的气氛,不想再面对陆离那被火光映衬下看起来丰神俊朗的一张脸,咬了咬唇道:「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说着便合衣躺在地上,背对着陆离。 陆离看着容蕊如山峦般起伏的侧身,知道她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 但此时的他还在想为什么容蕊不愿和自己做夫妻,所以也没有拆穿她,看到小炣飞近的身影,对着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容蕊,又摇了摇头。 小炣便也轻手轻脚的靠近,和陆离大眼瞪小眼,枯坐到了天明。 线索 容蕊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她本来只是想调息,但不知不觉,竟然入了梦。 她穿着朱红的嫁衣,朱红的蜡烛,眼前的男子虽看不清容貌,但给人温润如玉之感,也穿着朱红的衣服。那男子说话,声音中带着笑意:「阿蕊。」 \"桓哥哥。\" 她启口唤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高阔的神殿顶部,才方觉是一场梦。 「什么桓哥哥?」小炣的脑袋凑过来,一脸好奇的模样。 容蕊将她推开,犹自有些迷煳道:「梦而已。」 可是她心下却并不只觉得这是一场梦。 在她最初有意识的那个雨夜,她脑海中便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后来诸多的事情让她将此事遗忘,或者仅当做是一场梦。 第113页 而时隔多年后,又梦到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让她不由得想,这是不是她生前的事情? 若是真的,那个「桓哥哥」,又是谁呢? 梦里的她,好像正在成亲? 陆离抱着新柴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容蕊蹙眉思考的模样。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柴火放在了地上。 容蕊看他进来,顿时有些紧张,也无暇再思考梦里的事情。 好在陆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小炣叽叽喳喳道:「我昨天又看了一遍壁画,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可怎么好?」 这虽然并不出乎意料,但到底还是让人有些失望。想了想道:「我们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找了。」 这本就是说好的,小炣只得耐下性子。 容蕊假说自己要喝水,又把陆离叫了过去。 她先时还担心小炣会跟来,但看她对着壁画发愣的样子,想她应当不会在意。毕竟养尸人和殭尸在一处,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容蕊往神殿深处走,她脚步略快,直到到了那蓄水池才停下来。陆离一路上并没有说话,此时见容蕊停下,他也停下。 她从储物镯中拿出一个小杯,盛了点水后将自己的指尖血点入其中,递给了陆离。 她思来想去,应当是昨日直接喝血才让陆离有了那些举动,因此今日便不敢那般简单粗暴,还是将血滴在了水中。 陆离不言,只是接过杯子一口饮尽,之后便转身离开。 容蕊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是生气了吗?虽然他平日里话也不多,但不知怎的,容蕊总觉得今日的陆离动作更加生硬一些。可是……他应该不会生气吧?只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自己多虑了而已。 她将杯子收好,终于还是追了上去,厚着脸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见他一一答了,容蕊才放下心来,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容蕊觉得自己不是多虑了。 这几日三人都在极为细緻的搜索废墟遗蹟,晚上便宿在神殿之中。 小炣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三人中就属她话最多,而她总是缠着容蕊,因此容蕊也不得不应付她。 以往小炣这般缠着容蕊,陆离总会将她挡开或者拎开,而这几日却是没有的;并且若非容蕊问他,他也不会主动说话。 容蕊心下嘆气,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略过这件事情,剩下的便是忧虑了。 这几日他们几乎是地毯式搜索,已经将整个废墟遗蹟细细搜查了一遍,除了抓几只小兽打打牙祭,就只剩芳草萋萋。 小炣有时候耐不住性子飞起来大喊大叫,回应她的也不过是清风鸟鸣,真是让人十分沮丧。 几日下来,就连话唠的小炣都没有心思说话,只是撅着个能挂油瓶的嘴来来回回走动。 相处了这几日,容蕊觉得不论小炣有没有心怀鬼胎,她对养尸门的掌门可真的是一片赤子之心。 不过想到掌门若死,身为他所养的殭尸除非主人自愿解契,也只能化为灰烬,她也就有些明白小炣的心急如焚了。 被眼前来回晃的小炣晃得有些眼晕,容蕊终于还是道:「你别晃了。我再试试用神识探察,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 虽说上次她已经用神识观微过一遍,但所谓温故而知新,说不定就有什么发现呢。 小炣当然不会反对,只是没有多少信心,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好吧,你试试。」 她放出神识,因为这些天细细走过一遍这些断壁残垣,她心内已经描绘出整个遗蹟的图景,在观微时便更加留意一些细处,看看能不能感应到灵力波动。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神识不停外放的过程中,还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细微的灵力波动。 虽然十分微小虚弱,但容蕊还是感觉到了! 她按耐住心中的兴奋,再三确认了的确是灵力反应,这才施施然收回神识,睁眼看向正坐在地上玩着自己指头的小炣。 大概是不抱希望,她完全没有留意容蕊已经收回了神识。倒是陆离一直看着她,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她脸上的笑意。 那笑容夺目,倒让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正在玩手指的小炣听到陆离的语气偏肯定,立刻跳了起来,忽闪着一双大眼道:「小姐姐!你找到啦!」 「还不太确定,那灵力波动十分微弱,不太像是……」然而小炣还没等她说完,笑意就挂上了眉梢:「在哪里?我们快去!」说罢就要扯着容蕊出去。 陆离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想要把小炣拎开,但最后还是忍住。容蕊不喜欢他亲她碰她。那边容蕊被小炣扯着往前,倒是没注意陆离的动静,只是对小炣道:「别急,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然而小炣如何不着急,小姐姐都说了灵力微弱了。 万一他们过去那灵力没了可怎生是好,于是她一把抱住容蕊的腰,带着她便飞了起来。 这忽然的离地让容蕊惊惊叫出声,小炣个子小,力气却是真的大。下一瞬,她便被抱着飞出了神殿。 不同于陆离的跳跃,小炣可以一直在空中飞行,速度便快出了陆离很多。容蕊使劲侧头看了看后面,见到陆离远远缀在后头,才放下心。好在小炣抱她抱得结实,在空中倒也平稳,容蕊指着路往有灵力波动的方向去了。 第114页 她们落地的地方是一大片守魂草,这些守魂草长得及茂盛,高度已达容蕊的小腿肚,而数量众多,甚至可以用草海来形容。 这地方之前他们三人也来过,当时小炣还感嘆这地方可以算是奇观了。 因为守魂草从来都是零零散散的长在寒翠岛上,要大量採摘十分耗费功夫;但此地守魂草却茂密繁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容蕊联想到壁画上守魂草和护魂铃的关系,三人也仔仔细细的搜查了这片草海,但最后不得不承认这里只是一片草海,他们只好转去别的地方,没有想到,那灵力波动竟然在这里。 「小姐姐,这里我们不是查看过了吗?」 小炣扫视着这片守魂草海,并没觉得和之前看到的有什么区别。容蕊闭目催动灵气,发现那处灵力波动就在此处,但放眼望去却什么都没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小炣勐吸了口气,大声唿唤:「有人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 容蕊正想提议再在四周走走,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女声: 「没有想到万年后还能看见我族后人。」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清晰。三人先是一愣,继而便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然而他们看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影。 「你们是来寻护魂铃的吧。」那声音又道。这次,他们眼前显出了一个隐约的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容蕊心下震惊,这似乎看起来是一片残魂而已!而这片残魂在这里,难道竟有万年之久? 「请问前辈是……?」她倒是不太在意护魂铃,只是对这残魂有些好奇。既 然这残魂在这里应有数万年之久,称一句前辈是不为过的。 然而小炣却急不可耐起来,没有注意到那虚影不过是一缕残魂,只以为是灵兽一类的在装神弄鬼,一爪子就抓向虚影,神色阴森道:「把护魂铃交出来。」 容蕊早在注意着她,此时见她出手立刻施出断水离挡住她伸出来的爪子,开口道:「这只是一片残魂!你要让她破碎了,可再不会有护魂铃的下落了!」 小炣那一爪力道极大,被容蕊的一股水柱击中,也不过是微微偏了偏。好在她听进去了容蕊的话,此时手势不住,就顺着力偏向一旁堪堪划过那虚影。 饶是如此,那虚影也晃了两晃,似乎更淡薄了一些,看得容蕊心惊胆战。 那虚影好像并没有在意小炣的行动,只是回答容蕊的问话:「我是岐族第三千零九代祭司容梓桑……」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积攒力气,之后又徐徐开口:「我岐族可还安好?」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容蕊听完神色不由有些复杂,似疑惑似迷茫。 姓容?想起这残魂第一句便是说他们三人中有岐族后人,心下惊骇,难道是和自己有关?! 她内心有如惊涛骇浪层层拍岸而来,她这六年对自己的身份也做过多加调查,但除了一些尸煞的记录之外再无进展。此时忽然得知自己可能是这岐族后人,就如本来在沙漠中行走干渴已至绝望的人发现绿洲,如何能不欣喜。 她强压下心内的高兴,恭敬道:「前辈,对不起。我的确姓容,但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说道这里她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这遗蹟少说也有一万年了,一万年沧海桑田,而且天底下姓容的那么多,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真是这什么岐族的后人呢。 此时一旁的小炣也听出来关窍,对容蕊的身世也有些好奇起来,看这虚影一时半会儿也消散不掉,便耐着性子听她与小姐姐之间的对话。 那虚影似乎并没有因为容蕊对岐族之事毫无记忆而感到意外,只是嘆了口气道:「也是……万年过去了,岐族入世,只怕也是隐于世间了。就连我……本也该早早消散,苟延残喘至今,还能再次遇到岐族血脉,已是鬼神恩赐……」 「前辈何以知道我们这里有岐族血脉?」容蕊问出心中疑惑。 那残魂道:「岐族人神魂强大,且又血脉相连,你一来我就感觉到了,只是之前我太过虚弱,才没能被你们发现而已。」说罢,她又歇了好久。 怪不得上次她用神识搜索并没有发现任何灵力波动。看来那时候这残魂竟然虚弱到连一丝一毫灵气也无。只是为什么这几日神魂又忽然可以成形了? 那残魂似乎感知到她心中所想,颇有耐心地道:「我本已经要消散,忽然感知到岐族后人,才藉助守魂草……想要见你一面。」 这便说得通了,守魂草的确有使魂魄稳固的效果。只是她又是为何会成为一缕残魂,岐族之人又都去了哪里呢? 「我岐族人在这岛上休养生息三万年,族人相信人死后灵魂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之中,因此人死后,多将身体做风干处理,为将来的復活做准备。」 「哇!真的有人能復活吗?」小炣此时已经听得有点入神,想到壁画上那些被开膛破腹的尸体,不由得想这岐族人真的有这样厉害的能力吗? 遗憾的是,那残魂答道:「虽然从未有人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復活,我们曾经都是坚信的,因为我们有不少人都看到过死去亲人的灵魂。身为祭司,我还能听到灵魂的低语,甚至可以与它们对话。直到玖兰真人无意中发现了我们这个孤岛。」 她缓了口气,接着说:「他那时无意间闯进我们岛屿,又会许多我们从未见过的仙法,不少人将他看作是復生的先祖。然而玖兰真人却告诉了我们外面的世界,并说我们的鬼魂崇拜,不过是假的而已,还让我们跟着他修仙。」 第115页 前面的鬼魂崇拜,早在容蕊看到壁画和祭台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这时候听到也并没有觉得奇异。 只是不禁佩服起来这玖兰真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人家在岛上过得好好的,有自己的生活习俗,他忽然跑来说他们这些信仰都是假的,别人不打死你就算好了。 然而玖兰真人的亲和力还是超过容蕊的想像,那残魂说不仅许多人折服于玖兰真人的仙法转而开始修道,而且还开始嚮往外面的生活。因为玖兰上仙说他们的灵魂崇拜是假的也是有理有据。 「这岛上灵气充足又不与外界接壤,是有不少独特的灵兽灵草的。玖兰真人说我们族人日常多食守魂草,神魂相较于常人强大,即使肉身腐朽后,也可短暂停留于世间,因此才有不少人能看见灵魂。然而守魂草效力毕竟有限,因此神魂最多也只能在人死后存在月余,而修仙,才能真的长生不老。」 「这玖兰老头可真是会忽悠。」小炣冒了一句。 那残魂一笑,接着道:「然他受守魂草的启发,也打算炼制一个可以护魂的法宝。」 小炣听到这儿,立刻直了直身子,两眼放光,催促道:「然后呢?那护魂铃如何了?」 「玖兰真人的确炼制出了一个法宝,却不是护魂铃,而是拘魂铃。」 「玖兰真人不是修仙者吗,怎么会炼出邪物?」容蕊蹙眉。拘魂铃?一听就不是什么仙宝啊! 那残魂顿了顿,声音比方才更轻飘了一些:「他也是无心之失,当时受心魔困扰……」她似乎不想谈这话题,继而道:「总之那时那拘魂铃炼制而出,我岐族不少人的魂魄都被拘在铃中。我身为祭司,神魂更加强大,便以自身生祭,才最终免去一场浩劫。只是生魂被拘的族人最终无法復活,最终只余我一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浩劫还是这万年的孤寂。 修仙修魔者因为同时修炼神魂体魄,因此魂魄可以短暂离体而身体依然保持生机;然而岐族虽然食用护魂草,魂魄与修者的魂魄差不多,可以离体停留时日,身体却会同样会因为魂魄离体而失去生机。即使容梓桑乃主动献祭,也会被吞噬殆尽。万年过后,这容梓桑竟然还能剩下一片残魂,可见这神魂有多么强大。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容蕊却能从废墟的痕迹中猜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可怕,地动山摇都只怕是轻的。 「那玖兰上仙如何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话的陆离,突兀的问了一声。 那残魂先是一顿,似乎并没有明白陆离的意思:「上仙?玖兰真人他……并未成仙啊。」 「什么?!」三人皆是一惊。 迷局 玖兰并未升仙?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这几万年里唯一成仙的修者呀!因为成仙艰难,当时玖兰成仙的消息让多年沉寂的修仙界很是精神一振。据说当年寒翠岛上灵气涌现,直冲天际。寒翠岛更是因为灵气冲撞,才沉于海底,只每隔千年因海底变动才会现世片刻。这是所有仙史中都有的记载,怎么这残魂竟然说玖兰并未成仙? 那残魂如今似乎更加虚弱了,只是接着道:「那次死了不少族人,村落被毁了,族人的信仰湮灭,再加上对玖兰的恐惧,便举族迁出了寒翠岛。他以为我死了,将铃铛埋于此,设下禁制,使得旁人不会再寻到拘魂铃。之后便自爆元神……神魂寂灭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残魂几乎已经淡薄得要消散。 只可惜他和她都低估了自己神魂的强大,纵然被拘魂铃蚕食,也苟延残喘了许久。 然而容蕊却是被这残魂最后一句话给惊着了。 自爆元神,即使是神仙魂魄也会当场会飞湮灭的啊! 所以玖兰上仙……哦不,玖兰真人是自尽了? 是因为害死了那么多人而良心不安? 那时候的玖兰修为已近飞升,于这天地间再无敌手,若是自爆元神,倒真的会引发灵气冲撞,想来与飞升时的灵气四溢也没太大差别,要弄沉一座岛,更是不在话下。 这飞升的传言,倒也怪不得人。 自爆元神多是绝望之下与人同归于尽的路数。玖兰真人当时修为独步天下,居住的寒翠岛也没有什么兇险,甚至连其他修者也无,谁又能想到,玖兰真人会自爆元神呢? 因此,人们才对玖兰上仙飞升没有丝毫质疑。 只是这样一来……这世间,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再有成仙者出现了?若玖兰成仙,那一万年也不算太久。 但既然玖兰并没有成仙,算起来……这仙界似乎有七八万年没有修士飞升了吧?这时间……倒真有些久了。 然而她此时无暇细想。小炣见那残魂更加虚淡,实在忍不住了:「那护魂铃……哦不,拘魂铃拘了魂魄之后,可还能再放出来?」她找护魂铃,原就是想着要稳固掌门哥哥的神魂,若是拘魂铃只能拘魂,那就没有用处了。 然而那残魂道:「虽能放出来,但魂魄离体之后肉身便死了,放出来也不过会慢慢消散而已。」小炣垮了脸,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这护魂铃竟然是假的,根本不能护魂,害得她白找了这么久。 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那拘魂铃在哪儿?」说不定掌门哥哥会有办法将拘魂铃变成护魂铃。 谁知那残魂却道:「那拘魂铃,已经被人取走了。」 第116页 「什么?!」三人又是一惊。容蕊只觉得今日的跌宕起伏,简直要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小炣眼睛立时红了:「谁取走的?!」大有现在就冲去那人的面前将他撕成碎片再夺回拘魂铃的架势。 「那也是千年前上次寒翠岛现世的时候了。是个青年人……看起来像是门派弟子。我知拘魂铃乃邪器,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可那青年修为极高,将我本就虚弱的魂魄打散,取走了拘魂铃……只因着护魂草,我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怪不得没有护宝的灵兽,守护铃铛的正是这位前辈的灵魂,而被打散之后,才剩了这虚弱的残魂。 至于取走拘魂铃的人…… 修仙门派?一千年前?修为很高?青年? 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极清宗的冷玉。然而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若说一千年后现在的冷玉可以算得上修为极高的青年,但一千年前冷玉也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这倒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毕竟他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些休闲门派错综复杂的歷史。 拘魂铃应当不是好物,若是正派的修仙者,大概也是想尽办法将它一毁了之,然后昭告天下。但既然如今还有人一门心思想找这铃铛,还被传成了准仙器,可见那修者得了拘魂铃却没有声张开来,倒是让容蕊有些意外。 此时小炣也是气得不行,獠牙毕现,来迴转圈:「是谁?是谁?!」却是脑海中空空如也,只能想着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掌门哥哥。 那残魂似乎更加淡薄,只剩些快要看不见的模煳轮廓:「上天怜我,让我还能看到我族后人,也算是安心了。你既为我族后人,我便告诉你,玖兰还将他的一本游记与拘魂铃一起埋葬,就在此地往下一丈处。那青年当时看了一遍,似乎没有太多兴趣并未带走。」 「你将它取出,上面应有我族概况,你留着做个念想……」许是心愿已了,那残魂渐渐如星辰般散碎开来,星星点点的落在了护魂草海之中。 微风拂过,护魂草轻轻摇曳,一浪浪如海波,好像感受到了残魂的消散。一声轻轻的嘆息散于三人耳边,似梦呓又似解脱。 许真的是血脉相连,容蕊心中涌起一阵难过。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星碎。蓦地,深沉的绝望痛苦与不舍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眩晕。 脑海中一个英俊男子做在半人多高的守魂草丛中,脸上满是泪痕,却带着轻嘲:「明明是我的错,却要累得你来弥补。这天道,不登也罢。」 容蕊呆呆看着如星屑般的碎片在自己手中消失,化为虚无。之前莫名袭来的痛苦绝望也归于平静。 这是容梓桑的记忆?该是多浓重的情感,让即使一片记忆碎片也能感染她的情绪?然而让容蕊更加吃惊的,是那男子眼中的深情。 他就是玖兰吧。他喜欢容梓桑? 想到这里,她立时就想明白了前辈不愿多说的地方……她对玖兰真人,应也是有情的。因此在自己魂魄被拘之后,有痛苦,有绝望,有不舍,却没有怨恨。 玖兰真人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却偏偏跑到一座孤岛上动了凡心。 按说玖兰真人已经到了那般的境界,已经远离七情六慾了,却遇上了容梓桑。境界越往上,心境就应越专注。 玖兰真人动了凡心,就等于起了心魔,最后落得两人一人魂魄拘于铃中一人自尽。 而且玖兰本想让容梓桑永世沉睡,却人算不如天算,寒翠岛因为海底地壳运动每隔一千年就会现世一次,本应沉睡的容梓桑早早醒来。 真是不得不嘆一句造化弄人。 寒翠岛大部分时间都沉于海底,她一人又是如何承受了近万年的孤寂与寒冷呢。 如今终于能消散,也算是解脱了。 容蕊还兀自有些伤处,小炣神色不虞,已经撅着个嘴「吭哧吭哧」开始拔满地的守魂草了。 「你这是做什么?」容蕊一惊。 「既然拘魂铃不在此处,找不找得到还另说,我多拔些守魂草回去,说不定用得着。」小炣并不抬头,手上动作不停。 「那拘魂铃是邪物,即使找到了也用不了……你别再想着了。」她劝道。 然而小炣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埋头拔草,不一会儿的功夫周边一小块的草就稀疏起来,就好似浓密的头髮忽然有了一小块斑秃,看得容蕊心惊肉跳。 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草海,她将之前和陆离一起在岛外围摘的守魂草都拿了出来,塞到小炣手中:「这些应该够了吧!你还要把这里的守魂草都拔光不成?!」 「啪嗒」,容蕊觉得自己阻拦小炣的那只手滴上了一滴冰冷的液体。她下意识看看天,这是下雨了? 「啪嗒啪嗒……」又是几滴水,容蕊才有所惊觉,低头便看见小炣泪眼迷濛的双眼,不由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小炣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用力之极,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费了半天的神,容蕊才听明白,原来小炣也看到了容梓桑的记忆碎片。 这片草海,是玖兰为容梓桑种的。 那时候应该还是在玖兰刚来到岛上不久,道出他们鬼魂崇拜的虚假,并开始教人修仙。年轻的容梓桑刚刚成为祭司,一直奉为圭臬的信仰却被人斥为假象,自然是对玖兰处处为难,然而难着难着就变了味道,两个人渐渐产生了情愫。 第117页 只因荣梓桑一句「那些娇艷的花中看不中用有什么好的,我倒更喜欢这朴实有用的守魂草一些。」玖兰便为她种了这成片的守魂草。 那日玖兰带她看到一大片守魂草时,她自己也是一愣。其实不过是一句气话,是气村里有不少姑娘送花给玖兰;说了之后便也忘了。哪知玖兰却当了真,为她种下一片守魂草。 守魂草都是成簇而生,若是自然生长,绝不会有这般壮观的美景。玖兰说:「守魂草虽然朴实有用,但只要悉心照料,也会形成美景。」 容梓桑听了心内是无可比拟的甜蜜,她知道玖兰指的是她,自己一向因为觉得自己的容貌配不上玖兰而有些自卑,然他这般说,让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熨帖。 小炣感受到的情感,便是无边的甜蜜。 然回到现实,定情的草海仍在,两人却并未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让小炣鼻头一酸哭了出来,但又不想惹人笑话,只能把气撒在这守魂草上。 此时容蕊了解了小炣掉金豆子的缘由,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想打断小炣。容梓桑的记忆能感染她们的情感,哭一哭宣洩了,便也就好了。 她又转头去看陆离,见他此时呆呆的望着草海,似乎在出神,不免有些担心容梓桑的记忆碎片是否也影响了他。不由上前问道:「你也看到梓桑前辈的记忆了吗?」 陆离身形微微一僵,收回目光看向容蕊,看她略带担忧的目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容蕊有些狐疑。 「没有。」陆离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情感,倒是让容蕊松了一口气。 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情感,作为一个从未有感情的尸,忽然而来的陌生情绪可以想像有多可怕。少不得需要她来进行一下心理辅导了。 但陆离对她向来不会撒谎,因此他说没有便是没有。容蕊不做他想,转回去又安慰了几番小炣,才渐渐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而陆离看着此时正在轻拍小炣背部的容蕊,眼眸暗沉了几分。 他说谎了,他也看见了那残魂的记忆碎片。 那是她在暗无天日的海底里的记忆,孤独冰冷寂静的海底,只有她一缕魂魄,就连曾经充斥着甜蜜回忆的草海,如今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无尽的凌迟。 可怕的不是死去,而是独自面对无尽的永生。 对于陆离来说,容梓桑的恐惧不是波涛汹涌的强烈,而是如一把不算锋利的剔骨小刀,一刀一刀割裂着肌理,每一刀都不是致命伤,但回过神时,已经连魂魄都被割裂,只剩一片死寂。 从未真正产生过情感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便是这种对于孤寂的恐惧。 而看着容蕊担心的眼神时,他第一次产生了不愿意告诉她事实的想法。心内的某些东西在悄然变化,有个声音告诉他:欲望也好,感情也好,他要将她抓在手里,永远永远。 游记 扑在容蕊怀里的小炣终于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又从小声抽泣变成静静抹泪,良久之后,她有些沮丧地道:「小姐姐,我没事儿了。咱们走吧!」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容梓桑的记忆,还有期待许久的事情忽然落空,才使得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但她虽然平日里行为举止都像个孩子,内心还是比较强大的,因此哭够了也就像没事儿人一样拍拍手,打算离开这里。 容蕊和陆离没有异议,三人便朝外面走去。这几日的搜查让他们知道禁制的边界在哪里,只是不知道这禁制阻止外人进入,又是否会阻碍他们出去。 幸运的是,这禁制并没有阻拦他们,三人很快便离开了岐族人的遗蹟,根据在神殿高处看到的风貌大致推测出如今的位置后,打算按着地图往约定见面的宝船方向走去。 三人一路上各怀心事,小炣更是心情不好,此时也不用为了找拘魂铃而保留力气,见到哪知不长眼的灵兽撞过来,便立刻剥皮剔骨。许是这里位于岛的中间,灵兽都比较聪慧,发现小炣是个杀神后,都纷纷避开去了。 于是除了前几日容蕊和陆离还能跟在小炣后面捡点灵骨兽珠一类的,到了后面三人只是一味走路,倒叫容蕊摸着玉镯,颇有些遗憾。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容梓桑的事情打了岔让陆离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倒恢復回以前的样子。见到小炣要往容蕊身上扑,就会将她拎开丢在一旁。 一开始小炣还有些不高兴,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察觉了陆离对于容蕊的占有欲,虽然打得过他,但打了他小姐姐又会不高兴,颇多掣肘,干脆也就不再一直缠着容蕊,只是慷慨的将她猎到的东西分给容蕊。 反正这些东西到最后,还是她的。 这日三人正坐在大树下休息,忽然听见一声兽吼,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便见一个人影飞身而来,一下子摔到了他们三人面前。那人四脚朝天,头正好对着容蕊的方向。容蕊下意识看去,脸色便是一沉。 「赵骊?!」 「容蕊?!」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先是互相惊诧的喊了对方的名字,之后又异口同声的问对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其实也不用问,自然是来寻找机缘收集灵宝的。她们脱口而出,也不过是太过惊异看到对方而已。 第118页 然而还未等赵骊爬起身,后面一个巨大的兽影就窜至眼前,伴着赶来的几人焦急的大喊:「师妹小心!」 容蕊先把赵骊从地上拉起,急退了三步避开扑来的巨兽。定睛一看。 这巨兽其形如虎,却背上有翼,原来是一只穷奇。 须臾间又有两个人影飞奔而至。 好嘛!不只赵骊,那极清宗的杜平和景岚也来了。看他们三人身上都是血,只怕之前与这穷奇打斗了好一会儿。 忽然多出来三人,那穷奇倒也并不惧怕,口中喷火,就要向之前刺了它一剑的赵骊冲去。 赵骊不过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也难为她能仗着玉谣在穷奇的屁股上捅了一剑。 此时见穷奇又冲着自己来,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咬牙催动灵气,挽了个剑花就要迎上去。 容蕊见她刚才那一摔似乎伤了肺腑,唇角带血,推了她一把,一记断水离生诀打向穷奇,将那穷奇逼退了一步。 赵骊被推开一愣,继而气愤道:「要你多事。」 其实容蕊也不想多事,但这穷奇此时已然恼怒,他们三人又都受了伤,不管他们岂不是眼看着他们三个被穷奇给拆吃入腹? 因此她虽然也没有把握,但也只得先抵挡一下。 其实穷奇本也不是特别高阶的灵兽,其实力大约在元婴中期的样子,赵骊三人合力,只要有好的策略配合,将这穷奇打败也还是极有把握的。 谁知道赵骊心急,上来就是在这穷奇屁股上捅了一剑,害得那穷奇对她穷追不捨,景岚和杜平只能尽量让穷奇不要伤着她,又何谈什么策略配合。 赵骊心下早已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自己承担,只能拼了命与穷奇打斗。不慎被它一爪子拍飞,才落到了容蕊面前。 此时见容蕊这般小瞧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倒是比刚才更振奋了一些,不理容蕊的阻拦,再次沖了上去。 容蕊很是无奈,见杜平和景岚也加入战局,她也打算过去,忽然小炣扯住她的裙子抬头道:「小姐姐,放着我来就好了呀。」 好几天没有灵兽撞上来了,自己觉得憋了一肚子的气闷都快要爆炸了。这不长眼的穷奇正好让她泄泄愤。 于是她飞身而起,大喝了一声:「你们都给我让开。」利爪暴涨,扑了上去。 赵骊三人余光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本没当回事儿,但那声音却气势十足,他们下意识的便退了开来。 就见一个扎着两个包包头的女娃娃,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一爪下去却是让那穷奇的背部皮开肉绽,倒是比玉谣刺下的伤口还要深上几分。 这女娃娃什么来歷?! 那穷奇因为吃痛变得更加狂躁,几人不禁担心起这女娃娃的安危。 然而还未来得及担心,他们就看到头颅被齐齐切断而轰然倒下的穷奇,以及爬到穷奇身上毫无损伤一脸笑意的小炣。 「不错,还能跟我过上十招,也算让我舒了舒筋骨。」小炣说罢,又飞身到容蕊身边,本想扯住小姐姐求赞美,但扭头看见陆离有些阴森的眼神,再看看自己因为徒手切脑袋而被喷了一身血的衣服,最后还是没有伸出魔爪,插着腰拍了拍胸脯对容蕊道:「搞定啦!」 「你……是飞尸?!」景岚看这小女娃那暴涨的指甲,立刻了悟过来,同时又十分震惊! 飞尸!这可是十分罕见的。一般只有养尸门的掌门才能养出飞尸。难道养尸门的掌门也来了吗?! 他不由得用神识探察了一番,却发现这里除了他们连人带尸六个之外,再没其他气息,不禁有些疑惑。 一般殭尸不都是紧跟养主的吗?有什么事阻碍了养主,而单独让自己的飞尸出来。 这不禁让景岚若有所思起来。 而杜平此时也回过神,对容蕊和小炣一拱手:「还要谢谢容姑娘和这位……小妹妹。」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唿小炣,只能这般说。 容蕊摆摆手,正要说话,赵骊此时气鼓鼓道:「再厉害也是邪物。此次念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就不抓你了。你们速速离开,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赵骊这张嘴真是让人生气,小炣果然变了脸色,容蕊一看不好,立刻对小炣道:「她还是个小孩,你多大了,和她一般见识?」 这话倒也不错,而小炣除了样子年轻,少说也有六七百岁了。 小炣听容蕊的话倒也算熨帖,虽然她经常以小孩的行为让别人觉得她不具有威胁性,但私心里又很不喜欢别人说她是小孩子,当然也不能像莲若那般说自己是老妖婆。 这种矛盾的心思,容蕊倒拿捏得当,小炣听后当即一副大度的模样,拍了拍笑道:「你说得对,小奶娃娃一个,姑奶奶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 被一个外表是奶娃娃的人说自己奶娃娃,赵骊差点被气得吐出一口血。 若不是被杜平和景岚拦着,玉谣剑就要招唿到小炣头上了。 容蕊不敢再留,一把拽过小炣,又扯上陆离,对赵骊三人道了声:「告辞。」颇有一种拖家带口的样子,之后便匆匆离开。 后来一路上倒是没有遇见其他的人,毕竟这寒翠岛甚大,大部分修者又都是往玖兰居所的方向去的,避开那条线路,要遇上也并不容易。 走了十来天,三人终于回到了停在岸边的宝船。 第119页 另容蕊惊讶的是,没想到莲若和闫宵竟然也在。他们登船的时候,二人正在甲板上饮茶。 说是二人,是因为不算莲若的跳尸。那跳尸是个生面孔,但依然是一副不错的面容。此时莲若正枕在它的腿上,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跳尸的胸口。 陆离下意识地看了看容蕊。 「哟,我说是谁,这不是咱们的飞尸大人和容姑娘嘛!」 之前小炣抛下他们带着容蕊和陆离飞走,害得她和闫宵独自面对那巨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说话如刀一般。 好在小炣是刀枪不入,只是问道:「这岛还未沉,你们怎么都回到船上了?」 莲若兴致缺缺:「在岛上风餐露宿有什么意思?不如在这船上逍遥自在。你说是不是,哦?闫宵?」 闫宵不语,自容蕊上船只一味的拿眼睛盯着她。几日没见,这女子似乎又美艷了不少。看着她稍有些白得剔透的肌肤,心里想着若压在身下仔细研磨,会不会变成更加粉嫩的颜色呢? 他的目光让容蕊不由得打了个颤,正想后退一步让陆离帮着挡挡视线,陆离就自己上前了一步。 闫宵脸色一沉,这行尸真是讨厌。好在他已经和莲若达成了协议,到时候这行尸归她,容蕊归他,正是两厢便宜。 莲若斜眼看见闫宵阴沉带着慾念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她想的何尝又与他不同,这陆离不在的日子她可是日思夜想,今日见着了,发现还是那么俊朗非凡,不对,他那眼中比以前似乎多了一丝什么,不再如从前那般毫无波澜。 要说从前只是他只是个长相英俊的行尸走肉,如今好像渐渐有了灵魂,而且还不是那种傻白甜,而是深沉的透着雄性的魅力……啧啧啧,真是尤物啊。 只要回去之后……想到这里,莲若简直一刻也不想在这破岛上多呆,娇声道:「在这海岛上,我皮肤都快给吹皱了。不如咱们赶快回去吧!」 其实小炣也正有此意,她还有事情要跟掌门哥哥说,而且这么久没有见到掌门哥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自己。 闫宵自然不会反对,终于将视线从容蕊身上挪开:「那我这便与门人传音,让他们回到船上。」当初为了防止意外,养尸门人离船时,每人都分发了传音螺,这时候正好将他们召回来。 好在养尸门的弟子实力都不算太高,大部分都只在寒翠岛外围活动,有时还偶尔回到船上歇息。因此从听到右护法的传音到回到船上,不过是五天的功夫。 这期间容蕊没有下船,而是细细将玖兰真人的那本游记翻阅了一遍,看完之后也是嘆为观止。 原来玖兰真人修至大乘后期,苦于无法突破,便云游各处寻求机缘。他去了不少地方,见过北冥的鲲鹏,见过青丘的九尾灵狐,还见过胸前有两个洞可以串起来行走的贯胸国人等等,相比起来,岐族这死后灵魂不灭倒显得有些稀松平常了。 不过玖兰真人的文笔表达十分高超,整本游记读起来可以让人废寝忘食,就连岐族的见闻也十分有趣,让人觉得栩栩如生。 除了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和容梓桑讲述的,容蕊从这本游记里还了解到岐族因为积年累世服食守魂草,身体逐渐阴气炽盛,族中女子多在阴时出生,祭司更是在阴正之时出生,是天然的玄阴体质,可以承载更多的阴气,属阴的神魂更加强大,还能与死后的鬼魂交流,因此才会被选作祭司。 这般想来,也难怪当初容梓桑以自身魂魄献祭,可以封住拘魂铃了。 忽而,她想到天君曾说,若要炼尸煞,必须要找玄阴之体。也就是说,自己是玄阴之体。 而她的玄阴之体,很有可能来自于自己岐族后人的身份。 听容梓桑的残魂说,千年前拿走拘魂玲的人也看过这本游记,也就是说,那人知道岐族人更易有玄阴之体。 那么将自己炼制成尸煞的人,是否知道自己是岐族后人? 那人……与千年前拿走拘魂玲的人是否有关系? 这一刻,容蕊只觉得自己眼前迷雾重重。 她思忖着,这次回去,一定要想办法打听打听岐族后人的事。 这般打算着,游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容蕊看到纸上的内容,不由得愣住。 纸上是一副画像,画的是个女子。那女子站在一片草海之中,回眸巧笑,容貌倒不是如何的摄人心魄,却让人看着十分舒服,最出彩的便是那双杏眼,笔锋勾勒下似带着娇嗔又带着羞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女子穿着一身岐族少女的服饰,上衣轻短,不仅露出莹白的纤腕,就连不堪一握的腰身也在累累的璎珞宝链下若隐若现,层层叠叠的裙子活泼又华丽,作画人不厌其烦的工笔描绘,可以看出画者对入画人的情意。 这女子一侧携着一行小字,应是出自玖兰真人之手:「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应当就是容梓桑吧…… 容蕊嘆了口气,轻轻合上了游记。 船开始航行了,容蕊觉得屋里有点气闷,便打算上甲板去透透气。陆离见她要出去,也立刻跟了上去。 这几日容蕊还是和陆离住在一处。 其实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容蕊有些犹豫要不要和陆离分开来住。但想到此处可不像阳蚀宫那般安全随意,因此还是将这个想法先放下。不过这几日陆离倒是行动如常,也没有什么逾矩,她逐渐放了心。 第120页 此时见他跟来,容蕊放缓了脚步与他并行。二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二人走上甲板,见并没有人,也知道是因为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养尸门人都十分疲累,哪怕是小炣也窝在房间里不出来。倒是容蕊和陆离,除了溶洞中与那地下河里的怪兽打斗之外,就没有其他费力气的事情了,因此并没有太累。 她将头探出船舷,耳边风声唿啸,眼下是急速略过的山峦河流,不禁想到玖兰的游记。 她自己这几年也去了不少地方,但也都逃不出虏月、琼凰、东陵这几个国家,若是有机会,她也想去看看那北冥的大鱼到底有多大呢。 她正看着那些蜿蜒的河流发呆,忽然被陆离往后一扯拉到了怀里。她懵懵然的抬头,就听陆离道:「小心掉下去。」 她笑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你放心好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陆离低头问她。他刚才看容蕊遥遥望着远方十分嚮往的模样,就不由自主的将她拉到了怀中。这几日看游记也就罢了,怎么书看完了,还是这样发呆。 容蕊一愣,抬眼问他:「陆离,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有。」陆离生硬的回答,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你不想去看看吗?有那么多没有去过的美丽地方?」 「天君不会让你走的。」陆离直接道。即使不喝容蕊的血,她也是天君的赚钱工具,怎么会让她离开? ……这尸还真是不会聊天。 容蕊心里无语,忽然没了透气的兴致,推开他准备回船舱。而陆离却是抓着她的手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就是。」 容蕊一愣,心跳忽然快了些,但还是摇摇头对陆离道:「你应该有你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一直跟着我。」 「总之,天君不会让你我离开的。」陆离又道。 原本的悸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虽然陆离说的很对,但也真的很恼人。难得的,她瞪了一眼陆离,转身离开。 陆离眸色沉了沉,跟了上去。 谋算 船很快就到了养尸门,直到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船,容蕊和陆离才遇到了从斜对面的船舱里一起出来的莲若和闫宵。此时莲若的髮髻有些凌乱,衣领低敞几乎露出胸部,肌肤上竟然还有可疑的红痕。 而一向脸色跟殭尸差不多的闫宵面色也微微带红,还有些气息不稳。 「看什么看?」莲若媚眼如丝的瞧了眼陆离,话却是对着容蕊说的,只可惜声气有余但却因着娇嗲的音色而气势不足。 他们这是…… 容蕊瞭然,扭头看见陆离盯着莲若胸口的红痕看,莲若还因此又挺了挺胸。 容蕊神色不虞地扯了扯陆离的袖子,将他拽了出去。 后面莲若还语带嘲讽道:「走这么快做什么?赶投胎啊!」 小炣似乎船刚一停就飞出去找掌门了,而他们刚从寒翠岛回来的人,此时也都要去拜谒掌门。因此陆离和容蕊便随着其他门人一起前往。 路上遇到有人想和容蕊搭话的,陆离都一一挡开。此时她也没心情和那些养尸门人有什么交集。 不一会儿众人到了掌门所在的流光殿,果然小炣已经在殿上了,她似乎心情愉快了不少,此时小脑袋正搁在掌门的腿上,像一只猫儿一样由着掌门摸着她的脑袋。 此时看见容蕊和陆离,她立即眼睛一亮,对着她们招了招手,热情比之前有过之而不及,看得容蕊心里毛毛的。 陆离上前一步,将容蕊挡住,小炣立刻撇撇嘴,对掌门说了几句什么,掌门缓缓扭头看过来,容色带笑,慢慢向他们点了点头。 容蕊只觉得两月不见,这掌门好像更加的衰老了。 不是容貌,只是眼中的浑浊更甚,就连动作也比上次迟缓了许多。想起小炣说掌门快要死了,这「快要」真是有种迫在眉睫的感觉。此时见他向自己点头,只觉得他比殭尸还像殭尸,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好在随着闫宵和莲若的到来,掌门的注意力没有再放在他们身上,继而与他们二人交谈了两句,便由闫宵住持会议。 其实也没有什么,众弟子都说了说这次在寒翠岛的收穫所得,一部分充入门派公库,剩余的都可以自己私留。 之后掌门又说了几句鼓励勤勉一类的话,众人就都散去了。 容蕊和陆离也无心再留,随着众人走了。 这时候殿上只剩下掌门和小炣。其实在船上的时候,小炣已经把在岛上的情况都告知他了。得知拘魂铃已经被仙门取走,他并不太慌张。只说既然拘魂铃所据魂魄不能再反生,于他来说也是无用。就算能「护魂」,如今有了尸煞,那铃铛不过是辅助作用,找不到没太大妨碍,让她不用担心。 小炣这才释然了些,脸上也见了笑容。 一回来就奔来找掌门哥哥,但还没说上几句话那些讨厌的人就来了。 直等到现在,才清净下来。 「掌门哥哥,荆棘丛开花了吗?」小炣一脸期待的问。 掌门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还没有呢。」 小炣倒也不失望,一把抱住掌门,把脸埋在掌门的腿间带着哭腔道:「掌门哥哥小炣好想你啊!」 「我也想小炣了。我看看,脸都瘦了一圈。」掌门依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脑袋。 第121页 正埋头掉泪的小炣听到这话噗嗤一笑,抬头噘嘴道:「掌门哥哥骗人。我怎么会瘦?!」她是殭尸,体形不会变,哪里会瘦。 掌门用手轻柔的将小丫头的泪擦掉,温声道:「是呢,小炣不会瘦。是掌门哥哥想小炣想瘦了。」 小炣抬头,仔细打量掌门,见他眼中浑浊的颜色更甚,不尽心疼起来:「掌门哥哥,你快将小姐姐的血换过来吧!这样你就不会死啦!」 虽然她很喜欢小姐姐,但相比起掌门哥哥来说,那只能选择牺牲她。 况且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般打算的。 掌门将她抱到腿上,帮她把跑散了的头髮重新扎成两个麻花辫,衬着圆润的小脸更加可爱:「好,以后掌门哥哥就可以一直陪着小炣了,小炣也会长大的。」 小炣扭头,吃惊的问:「那时候荆棘花就开了吗?」 掌门看着她,想起那时候她刚成为飞尸,虽然七情六慾俱全,却依然是孩童的模样,便睁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问自己:「掌门哥哥,小炣什么时候能长大?」 他问:「为什么想长大呢?小炣这样也很可爱呀!」 小炣却是嫌弃的口吻道:「才不要可爱,我要长大!」 他一愣,旋即又笑了,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见她一脸小孩子欢喜的模样,看着不远处的荆棘丛:「等荆棘开了花,你就长大了。」 小炣要想有成人的形体,必须要成为尸魃。可他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因此不敢轻易许诺,只能将她当小孩子一般煳弄。 然而小炣却是相信的。 或许是,她愿意相信。 因此她每天都会去看那丛长在丹谷前的荆棘丛,看它们可有开放。 当然,荆棘几千年都难得一开花,小炣自然是一直没有等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 掌门想,只要他活着,哪怕是半死半活的状态,小炣也会有机会修成尸魃,长大成人的。 因此他看着小炣,坚定而温柔的道:「嗯,那时候,荆棘花就开了。」 容蕊还不知道自己不只被闫宵盯上了,还被掌门盯上了。 此时的她正在运气吐纳。她虽然当时在那灵泉中修为突破至元婴初期,但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梳理灵气脉络,根基尚有些不稳,因此这次回来立刻开始打坐调息,要将修为巩固一下。 这一巩固,就是五天。等她再睁开眼,发现陆离并不在屋中,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可是鲜少有外出的时候。 其实这几天容蕊打坐修炼,陆离也并没有闲着。 他自然记得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因此见容蕊修炼无暇顾及他,且因为设有结界而无需担心她的安全,就决定四处探察一下养尸门,看看魃丹会在哪里。 其实这养尸门小门小派,也没太多秘密。 他听了几个门人的对话,便找到了魃丹可能在的地方——丹谷。 这名字已经十分明显了,如果他没料错的话,那枚魃丹,也在丹谷之中。 他去丹谷查看过,发现那里似乎只有荆棘丛环绕,并没有其他阻拦,但他一双肉眼不能确定,还是打算让容蕊看看有没有什么结界禁制之类的。 当他迴转房中时,正看见容蕊在桌前翻看之前在寒翠岛收集的东西。 抬头见陆离进来,立刻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叫他过来,摆出一条狐皮道:「这灵狐皮衬你,到时候回去让茗乡给你做成披风好不好。」她记得天君有一件白狐裘披风,穿上那个叫骚气。冬天下雪的时候往那里一站,就是被抓来的平日里怕殭尸怕得要死的小姑娘们都要红着脸娇滴滴的叫一声「天君」。 陆离虽然没有天君的骚气,但是这灰狐皮穿上,那肯定是玉树临风,也让那些没见识的小姑娘们也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高大俊挺。天君那般的,只能算是妖里妖气。 然而陆离却是道:「我并不惧冷。」 容蕊笑道:「这还用说……我不知道么?但人靠衣装嘛!穿衣服又不只是为了保暖。」 想到以前陆离是跳尸的时候基本都是穿得破破烂烂,也多亏了他的好身形,才没折损他凌冽的气质。 后来容蕊「接手」了他,可就再看不得他胡穿八穿了。听容蕊这般说,陆离也就不吭声了。 又看着她翻捡出一些灵草和兽丹,蹙眉道:「也不知道上次拿给茗乡的丹经学得如何了,这些灵草和兽丹似乎可以炼制出很不错的丹药呢,给她会不会暴殄天物?」 陆离自然不会知道,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半天,终于决定了各种东西的用处,又将那些材料一一收回到了她的玉镯之中。 那玉镯是他送给她的,不过一两的地摊货,这些年她都没离身,还费了心思炼制成储物法宝。 他心中一动,容蕊说她不喜欢自己,那又为何一直带着这寒酸至极的镯子。 这时候容蕊把东西收好,才抬头问陆离道:「你可探察到了什么?」她当时见陆离没在,转念一想便知道他是去找魃丹的消息了。 陆离收回目光,道:「应当是在丹谷。」 「丹谷?」容蕊回忆了一下,好像有这么个地方来着。 陆离将他探听到的事情一一说出,听罢容蕊点头。「你思虑的没错。若那魃丹就在丹谷之中,绝不会只有荆棘丛那么简单。今日已晚,明天我们再去看看。」 第122页 不像极清宗或者琼凰国皇宫那般到了晚上就比较沉寂,这养尸门有一半都是殭尸,晚间最是活跃。虽然不至于外出游盪,但他们的机敏性甚高,容蕊不敢轻举妄动。还不如明天白日里趁着人多眼杂,再去那边看看。 然而第二日容蕊和陆离却并没能去丹谷那里。 因为一大早,她就被养尸门的弟子叫了过去,说是掌门有请。 容蕊只以为是小炣要找她过去玩。听说这几天小炣来找过她,但因为自己在修炼,所以一直没有得见。 因此她并不太紧张,只是让陆离和她一道去。其实她不说,陆离也定是要去的。 可是那弟子却道:「掌门只说了请容师妹去,她的行尸不必跟来。」这……对于养尸人来说,自己的殭尸那可是保命的法宝,掌门不让陆离跟着,不禁让容蕊有些担心起来。 只听那门人又道:「掌门说小炣不喜欢你的行尸,让他别来。」 容蕊并不全信。没有陆离,她自己很没有安全感。 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就算自己遇险,以自己的修为,应当能拖到陆离赶过来。 因此她握住陆离的手,对他道:「没事儿,我一会儿便回来了。」说着安抚的笑了笑,转身跟着那门人走了。 陆离虽然担心,但他知道容蕊的意思。他一直喝容蕊的血,当她遇到致命危险时,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因此,只要在附近等着,若真的有了危险他也可以及时赶过去。 容蕊跟着门人走到殿前,便听到小炣的声音:「小姐姐,你来啦!」小炣此时等在门外,见到容蕊过来,眼睛都亮了几分,忙将她迎近院子内。 果然是小炣找她么…… 作为掌门的飞尸,小炣自然是与掌门住在一处的。 这掌门的住处她还是第一次来,乍一看到这个小院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在她心目之中,作为一门之首,住处应该更加豪华一些。不过这处院子虽不算豪阔,却也别有雅趣。 庭院中竹林潇潇,溪水渐渐,水中还有二三游鱼倏忽来去,倒是让人倍感惬意。 「可要拜见掌门?」庭院中无人,容蕊不知道掌门是不是在此处。 小炣点头:「掌门哥哥知道小姐姐要来的,先去见见他也好。」容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口中却是问道:「你找我来何事?」 前面小炣一蹦一跳,答着话:「好几天没见小姐姐了。我这儿有好东西要给小姐姐看呢!」却并未回头,只一味拉着容蕊往前走。 本来这地方就不大,此时已经到了庭院尽头,容蕊看见一处房屋门是敞开的,隐约看见有个人侧躺在榻上,应当是掌门了。 小炣此时更是喊出了声:「掌门哥哥,小姐姐来啦!」声音带了几分焦急。 察觉到小炣的不对劲,容蕊立刻缓了身形。 感觉到容蕊停下,小炣回头,面上还带着笑意:「小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望向里面躺着的人,虽然那人内里都已经垂垂老矣,她却有些不安起来,忽然问道:「小炣,你为什么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十分亲近?」 除了掌门之外,不论是莲若、闫宵还是陆离,小炣从未表示过明确的喜好。但是从一开始,小炣就一直粘着她。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之前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寻常人,但此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小炣冷冰冰的手拉着容蕊,晃了晃道:「因为小姐姐漂亮呀!」 漂亮?莲若也漂亮……唔,虽然性格不讨喜。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小炣有些不耐烦起来,一身蛮力扯着她往前走:「小姐姐,咱们赶快进去见过掌门哥哥,我就带你去看好东西。」 容蕊此时已经察觉不对,推脱道:「小炣,不如改日吧。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 「不行!你不许走!」 小炣扭头,神色有些晦暗起来。 容蕊心道不妙,难道他们发现自己进养尸门的意图了?! 她的手微微握紧,体内灵气开始运转。心下想着只要小炣一动作,她就立刻施出幽冥业火,不知道能不能一击之下逃开。 天君给她的阴影太深,虽然小炣可能没有天君道行高,但毕竟是飞尸,容蕊完全没有把握。 小炣也已经感觉到了容蕊的僵硬,想来她察觉到了不对,自己心里也在想要不要直接把她打晕呢? 但是她又是修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击即中。 真是讨厌吶!若是直接撕碎了倒也不用操心这些了。现在又要顾及着她的性命有不能让她跑了,着实让人犯难。 二人正互相衡量对方的能力的时候,屋内掌门的声音忽然响起:「小炣,你容姐姐有急事,便先让她回去吧,你有什么好东西下次带过去便是。」 小炣立刻瞪大了眼睛,望向屋内:「什么?不行的!掌门哥哥!」 就连容蕊也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小炣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强烈。容蕊看她面上神色复杂,显然是不想将她放走,但无奈又要听掌门的命令,最后只能咬咬牙,声音沮丧的对容蕊道:「小姐姐,那你回去吧!我下次再找你去玩。」 第123页 容蕊一听,松了口气。 不再答话,转身往回走。但身体仍是紧绷的,灵气仍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她心中想,看来不论是暴露没暴露,这养尸门大概是呆不下去了。今天怎么样也得闯了丹谷,把魃丹取出之后走为上计。 她边想边快步往外走,眼见着门就在两步远的地方,忽然眼前一黑,心里暗道一句「不好」,就失去了意识。 换血 因为心有不舍,小炣一直跟着容蕊身后。 此时见她忽然晕倒,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扛起容蕊就跑到了掌门身前:「掌门哥哥!小姐姐她晕倒了!」 掌门此时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小炣便想到这应该是掌门哥哥的手笔了。 于是她将容蕊扔在地上,跑到床边将手搭到掌门膝上问:「掌门哥哥给小姐姐下毒了吗?」 掌门微微一笑:「尸煞百毒不侵,我用的不是毒,只是迷药罢了。且若不是她催动灵气,就连这迷药也不会让她晕倒的。」 小炣噘嘴:「我不也是百毒不侵嘛!连唿吸都没有,比她还要厉害呢!何必那么麻烦,我一手刀下去她就晕了。」 掌门摸着她脑顶的发:「她是修者,要是伤了你可怎么办?」 小炣一听,虽然还是撅着嘴,脑袋却在掌门手中蹭了蹭:「掌门哥哥不是也说了她没开血封嘛!能有多厉害!」 掌门笑着摇头:「自然是你厉害。我们小炣,是最厉害的了。」 容蕊是被心口的剧痛疼醒的。她发现自己横躺着,被浸泡在一池子古怪的药汤之中。 她刚想动,却发现这药汤变得极为粘稠,有千钧的力道向她压来,如沼泽一般让她渐渐下沉。 挣扎之际,耳边传来小炣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姐姐别乱动呀,掌门哥哥说这汤药要是人动得越狠,就会压得人越往下沉。沉到底了,可就出不来啦!」 容蕊一惊,放弃动作,果然这汤药忽然就变得跟水一样,自己浮在其中,那种压力也消失了。 刚想开口说话,那汤药立时又变得浓稠起来,让她立刻闭上了嘴。 她的面部几乎被黑色的药水覆盖,只有鼻尖和一双眼睛稍微浮出水面一点。除了只能直视天花板,她用余光微微瞥见自己疼痛不已的心口,那里插着一根管子,血红的液体在管子中流淌。 这是……在抽她的心血? 既然知道她心血的作用,那么他们也必然知道自己是尸煞了。 她心中一颤。 当年天君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尸煞,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同是飞尸的小炣……会看不出来呢。 枉自己当时心里还窃喜成功混入养尸门,其实小炣从第一眼就把自己看得透透了。 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只能狠狠瞪着天花板。她试了试运转灵气,却发现自己气海空空如也,一丝灵气也找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口的疼痛越发厉害,小炣要她的血做什么? 难道是想和天君一样增加功力吗?但即使天君也不过是每日一小杯。她这样的抽法,可是要把自己的全身血液都要抽干的架势。 似乎是回应她的想法,小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不是与她说话。原来这室中还有旁人。 「掌门哥哥,你看起来好疼啊!这换血还要多久呀?!」此时的小炣趴在药池的另一边,看着躺在清澈液体中的掌门。 这处圆形药池说来也怪,明明是同一池水,容蕊那边是浑浊不堪,而掌门这边却是清澈无比,一清一浊倒有些阴阳的味道。 此时掌门浮在清澈的池水中,心口上竟然插着管子的另一端,他面上显露着痛苦,紧紧皱着眉,眼神有些涣散。听到小炣问他,却还是答道:「莫要心急,这才刚刚开始。」 小炣一听便扁了嘴,带着哭腔:「可是掌门哥哥看起来好疼啊!小炣好心疼。都是小炣不好,没有找到拘魂铃。」 这时她才知道没有护魂铃的结果。那就是生生受着这换血之痛。若是有拘魂铃就好了!掌门哥哥的魂魄离体,就不会感受到疼痛了。 掌门或许是实在太痛,缓了口气方道:「小炣乖……」之后再说不出话来。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容蕊内心翻江倒海。 因为刚才小炣和掌门的几句话信息量有些过大。 掌门在和自己换血?难道换了血之后,他就不会死了吗? 这时她才恍然醒悟。为什么小炣一直粘着自己,那是怕她跑了呀!为什么小炣要在寒翠岛用那处灵泉试探她,那是在掂量自己的能力呀!为什么小炣找不到拘魂铃一回来却还是高高兴兴的,那是因为拘魂铃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呀! 该怎么逃出去? 心口的巨痛越来越强烈,即使她想集中精神思索,却最终还是眼前再次一黑,晕了过去。 容蕊觉得自己并没有昏迷太久。 因为她醒来时,小炣还在。 她继续思索过要如何逃出去。 但她不知道被那掌门用了什么法子,气海空虚,自己身体又一动都不能动。 密室中不见天日,不知道这是第几日了,也不知道陆离如何?没有她的血,会不会发狂? 这样一想,她又有了些希望。 第124页 陆离一向对她的血味最是敏感,若是发狂了,会不会顺着血味找到她? 「小姐姐,你是在想陆离哥哥吗?」小炣忽然问她。当然容蕊不能答话,小炣就继续道:「嘿嘿,你不用担心他了。他已经被我撕碎啦!」 她笑嘻嘻的说着,犹还带着得意。 容蕊瞳孔一缩。 陆离他?他就这样死了? 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小炣当时将莲若的跳尸涂涅撕碎的场景。 断肢横飞,血溅满地,一双浑浊的眼眸无法合上。 陆离竟然也是那样的下场吗?! 心上的疼痛瞬间加重了千万倍,容蕊目呲欲裂,陆离就这样死了?那个会歪着头问她问题,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陆离,就这样死了?!因为她而死! 愤怒绝望汹涌而,她再顾不得什么,只一味想要从池中坐起来。 浓稠的液体没顶而来,但容蕊依然继续疯狂的挣扎,几乎要搅动整一池子的水。 利甲不断伸长,却因为万钧的液体而被折断,但甫一折断,又长出新的,她不停催动灵气,一次没有,就继续催动。 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却不是热的,而是阴冷无比,带着凶煞之气。 那浓稠的池水密实如一座大山,将容蕊压向池底,使得一池水也开始翻涌,在池子另一边的掌门也受到了波及。 「小炣。」掌门蹙眉唤到。 此时的小炣目瞪口呆的看到被压向池底还不停挣扎的容蕊。利爪断了又长出来,长出来又断,若不是药汤黝黑,只怕这池子都被血染红了。 她没有想到,陆离竟然能让她有这么大反应。 听到掌门的声音,她撇了撇嘴,开口喊道:「小姐姐,我是骗你的。我本来想杀他来着,结果他忽然发狂,我没注意……就让他给逃掉了。」 原本绝望的沉在池中的女子忽然一顿,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说的是真的。那个行尸逃了。」池子另一边的掌门说道,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 因为她的这一顿,原本将她向下拉扯和重压的力量没有了,浮上水面,然她看着凑过来的小炣,眼中仍带着恨意。 「小姐姐,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小炣撅着嘴,又跑回了掌门身边。 容蕊此时并没有在意小炣说了什么。 她相信掌门的话,或者说,她希望相信那是真的。只要想着原来陆离没有死,他逃走了,不由得就松了一口气。 然而转瞬,她又开始担心。 陆离会不会傻傻的跑来救她。 如今她才意识到陆离和小炣之间实力的差距。心中想着他千万别来救自己,免得带累了他。 心中不停的想着陆离,狂跳的心还尚未平缓下来。但因为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意识又渐渐涣散起来。 「掌门哥哥,小姐姐又晕了。」小炣惊唿一声。 掌门因为刚才的波动而十分不适,此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小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错,默默的不说话了,只紧张的守在掌门身旁。 后来的容蕊又醒过几次。只是每次醒来,她都能感觉血液的飞逝。她的意识越发模煳,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浑浑噩噩中有时能听到小炣的声音。而大部分时间,不是自己昏睡,就是只有水流的响动。 她知道这池子中还有掌门,但是她无法开口。而掌门也十分谨慎,从来不与她说话。若非偶尔传来痛苦的□□提醒着容蕊有人跟她一样疼之外,她甚至觉得这密室只有自己一人。 或许是怕陆离会过来,容蕊只要是清醒的时间,就尽量集中精力去想如何脱身。 然而从小炣和掌门后来的谈话中,她渐渐了解到这地方是一处密室,恐怕只有掌门自己知道。 且掌门思虑地十分周全,竟然还安排了一个傀儡充当掌门,让旁人无法发现不妥,以免有人趁机生事。 也正因此,小炣终于还是离开了密室。因为她以往总是跟在掌门身边的,若长时间不现身,肯定会引起旁人怀疑。 这不由得不让容蕊想,掌门做这么周密的安排,到底是在防着谁? 然她的精力越来越不好,经常想着想着就昏睡过去,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清醒最多不超过半柱香。 但她还是慢慢察觉到换血应该是进行到了最后紧要关头。 因为小炣已经越来越久的守在掌门身边,到了后来根本就不再离开密室,甚至连话也很少说了。 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整个池子像是掉了个个儿,容蕊这边的黑色池水正一点一点变得清澈起来,而掌门那边,却是越发漆黑浓厚。 又是漫长的昏睡,容蕊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这边的池水已经与清水无异,然她此时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隐隐听到小炣的声音,但因为缺血的缘故,觉得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掌门哥哥,今日是不是就能完成了呀!」 「是。」那边掌门的声音不再似往日的死气沉沉,小炣一听就高兴得直拍手,接着又说了什么,但容蕊没有听到,因为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瞬间,掌门和小炣却一齐转头。 有人闯进来了。 兄妹 小炣立刻飞身向外,子清蹙着眉。 第125页 莫非是莲若和闫宵察觉了? 此地如此绝密,他们是如何得知?外面传来打斗声,他心下稍安。 以小炣的能力,就算是莲若的几只跳尸和闫宵的骨姜相加,也不会讨得好去。只要小炣能再拖上半个时辰,一切便都大功告成了。 然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外面打斗声一停,一道影子直直便沖向水池另一边的女子。 子清定睛一看,是陆离。 这行尸竟能找到这里?小炣没拦住他? 随后冲进来的小炣也十分茫然。 其实她飞身出去发现是陆离时,还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只行尸罢了,上次让他熘掉不过是自己没注意罢了。 然而过了两招竟然被他一巴掌拍开沖了进去,这时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飞身回洞中。 此时见他沖向掌门,立刻扑了上去。 绝不能让他坏了事。 此时的陆离双眼尽是血色,浑身的肌肉紧绷,獠牙毕现,血色瞳仁直直盯着子清,伸手就要将他捞起。 子清心下诧异,难道他应该救的不是容蕊吗?为什么自他进来,看都没看过池子另一边的容蕊? 忽然斜刺里五根利爪袭来,陆离毫无所觉,伸出的手连躲都未躲。 按小炣的预想,她这一爪子下去起码能让陆离的胳膊上多出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然而她所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的爪子碰上陆离的胳膊,仿似划在了铁板钢筋上,竟然闪出了火花,发出「刺啦啦」刺耳的响声。 这不应该是一只新晋的飞尸该有的实力! 「小炣!」 眼见着陆离要将自己捞出来,子清立刻喊道,声音中透着恐惧。 小炣立刻收回神,跳到陆离背上,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利甲扎进三寸,然而毕竟是在后背,不足以掏心。 好在陆离的动作一顿,终于察觉到了威胁,收回去捞子清的手,摸向背后,想将骑在自己身上的小炣扔掉。 小炣趁机拔出爪子一个翻身跃至陆离身前,又是一爪,这次直接是陆离心脏的位置。 利爪裹挟着罡风而至。 然而陆离速度却出其的快,跃向一旁躲开了小炣这一袭击。 小炣心下惊骇。这行尸如何躲得开她刚才用了全力的一击?此时的小炣已然生气。一只行尸竟然几次三番的从自己手上熘走,她倒要看看,是这行尸的皮硬,还是她飞尸的爪子硬! 她飞身上前,与陆离缠斗起来,越打却越是心惊。这根本不应该是一只新晋的行尸应该有的能力! 反而看着像……像是要隐隐成为飞尸的模样。 忽而看到他眼中的血色,是因为发狂的缘故吗? 子清也是这般想。 这陆离看起来理智全无,实力却惊人的强悍!也不知他为什么发狂,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要知道……这里可是在悬崖绝壁之上,他一只行尸,是如何下来的?而他为什么执着于自己? 想到他的狂躁,子清忽然明白了。 应当是这尸煞之血的缘故。 他应是曾经一次性饮过大量的尸煞之血,因为道行不够无法控制,因此才会有这发狂的情况。 想来以前这容蕊都是以血养尸,如今这尸煞之血几乎都换到了自己的身上,因此才执着于自己。 他执着的不是人,而是血。 「轰」的一声,小炣竟然被陆离甩到了墙上,嘴角溢出了一口血。她眼睛也渐渐发红,倒不是失去理智,却是因为极度的生气。 她发出一声尖利到非人的声音后,再次沖向了陆离。 当小炣被卸掉一只胳膊的时候,陆离也终于失去了行动能力,四肢弯折躺在地上,就连头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斜垂在肩上,似乎脖颈被人拗断,然而他的眼睛却还直勾勾盯着子清,身体虽然不断抽搐,但还未放弃向子清爬过去。 「啪叽」。小炣一脚踩上陆离的嵴柱,此时她脸上满是深褐色的血污,神情阴森可怖宛如地狱修罗。 然她此时转头对子清粲然一笑:「掌门哥哥,你看,我把他打败了。」 此时池中的颜色更深了,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汁,而容蕊那边,已经清澈得近乎透明,唯剩几根如髮丝一般的黑线,也在慢慢向子清的方向汇去。 不满一刻钟,他的血就能全部换完了。 然他心中并未有半分高兴,小炣的手臂没了。 飞尸是有痛觉的,他看着小炣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小炣却并未察觉,感到脚下的陆离还在挣扎,她举起仅剩的手臂,利甲再次伸出抓向陆离的心口,冷笑道:「你的心脏,味道应当不……」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袭来。小炣下意识的一挡,抓向陆离心脏的手也最终未能得逞,反倒是将那袭来的东西撕了个粉碎,地上一片血肉模煳。 「啧啧啧,若不是为了这行尸,我可不愿意打头阵。可怜了我的不化。」伴着话语,阴影里走出来一位婀娜的女子。 「莲若!」小炣神色不虞,见到跟在莲若身后出现的闫宵,就连子清也神色晦暗起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子清问道。其实这时候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若只有莲若来了,他还可以将陆离作为筹码周旋一二。然而闫宵不同,他对这掌门之位觊觎不是一天两天的,若不是有小炣压着,他早已取自己而代之。 第126页 此时他出现在这里,今日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小炣断了一臂,此时若和他们硬碰硬,胜负难说。他这么问,不过是拖延时间。 只再半刻钟的功夫,他就…… 然而闫宵却只是笑道:「莲若,你还愣着干嘛?那行尸成了这般,你不心疼?」 莲若风情万种的瞪了他一眼:「我是傻的不成。总不能只我出力,你在那里坐享其成。」话虽是这般说,却是召出了七八只跳尸一齐扑向小炣。 小炣此时再顾不得取陆离的心脏,只能对付着莲若的跳尸。 她失了一臂,此时面对这么多跳尸便有些力不从心。 雪上加霜的是,闫宵的行尸涂涅此时竟然袭向子清,小炣甩脱一只扯着自己不放的跳尸,才堪堪将涂涅拦住。 那群跳尸立刻又扑了过来。 「其实师兄算得也是万全了。若不是那行尸,我们也不会发现这丹谷的绝壁上能有这样一个人工开凿的石室呢。」 闫宵见那边已经动手了,这才拢了拢袖子,开始回答子清的问题。 然而此时子清却是不说话了,只是紧张的看着那边缠斗的人影。莲若走到陆离身边,蹲下身子查看了他的情况,恨得咬牙道:「那个老妖婆忒恨的心,竟把他拆成这样……你们听好了,把她也给我拆成这样。」后面半句,是说给她的跳尸听的。 此时莲若的跳尸已经只剩一半了,小炣腰上腿上皆受了伤,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气场,她吐出口中咬掉的一只耳朵,尖利扭曲地大笑:「就凭你?!」说着扑向莲若。 莲若面色一变,立刻又召出几只跳尸迎向小炣。后面的跳尸和涂涅赶来,又将小炣团团围住。 闫宵拢袖看着小炣被她曾经视为虫蚁的跳尸围攻,心里想莲若也算是有些能耐,培养了这么多的跳尸,就是累也能把小炣累死了。 他不再关心那边,走向子清。 「师兄倒是好眼力,我竟没看出这容姑娘是尸煞,怪不得师兄这么轻而易举就让她入了尸门,原来是想了这换血的法子自己要成尸煞啊。说到这儿,我又不得不说师兄你有些不厚道了……掌门这位置能者居之。您这都快死了,还要霸着不放么?」 他眼神冰冷的看着浮在墨色池水中的子清,勾唇一笑。 此时的子清仰头望着闫宵,心知这次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他千算万算,却疏漏了一只行尸。若不是这行尸饮过尸煞的血又发了狂,哪怕是莲若和闫宵联手,也不会是小炣的对手。 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他嘆了口气,对闫宵道:「师弟……我若说我无意于掌门之位,你可愿放了我?」 闫宵蹲下身子,冷笑一声:「师兄当知我为人。」 子清闭上眼,嘲讽一笑。 是啊,闫宵这样多疑又阴险的人,怎么可能留着自己呢。不过是他自己,还心怀侥倖罢了。 「师兄,该死的时候就别留恋了。」闫宵冷冷道,伸手摸上了那个管子。微微一用力,管子便掉入了池中。 「不!!!」小炣的左膝盖骨早已被挖了出来,右腿也折断了,然她实力彪悍,仅凭一只手还是将莲若的跳尸全部解决了,就连行尸涂涅也失了行动力。 然她刚从成堆的尸块中爬出来,看到的就是闫宵将子清心口的那根管子拔出,扔在了水中。 水中的墨黑一瞬间散开,再不负之前的阴阳形状,而是将整池的水都染黑,随即就看见墨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昏迷中的容蕊吸收,不过转眼间,池子就恢復了清澈。 「这是引煞?」闫宵有些惊嘆的看着池中的变化:「师兄的确厉害。」这黑色实际上就是煞气,本应随着尸煞的血液流向子清体内,此时功亏一篑,自然又被原主吸收。 子清为了活命能做到这个份上,的确也算是疯狂。 即使换了血,子清最多也只能成为飞尸,而非尸煞。依然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在他看来,还不如死了的好。 此时的小炣已经无力飞行,只是用一只手抠着地面,一点一点爬过来,目呲欲裂:「我要杀了你!」她尖利的指甲被折断得只剩两根,却依然挥舞着抓向闫宵。 忽然,她发现自己悬到了空中,扭头便看见是莲若把自己提熘在手中,她伸手要去抓她的眼睛,莲若手一抖,将她丢入了池中,「噗通」一声,溅起了不少水花。 「都这样了,你还要杀谁啊?」莲若擦了擦手,语带嘲讽。 只余一只手能动的小炣在水中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要沉到池底,而此时的子清却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心口有血汩汩流出,子清觉得生命在快速流逝,他急声对小炣道:「乖,这水里有尸煞的血,你喝了就好了。」说着就要把她按到水里。 然而小炣却哭着摇头,不停挣扎:「不喝!小炣不喝!里面也有掌门哥哥的血!」她知道掌门哥哥想做什么,诳她喝了他的血,就可以解开他们的血契,这样掌门哥哥死了,自己也不会有事。 可是她不愿意。她要和掌门哥哥在一起,生也好,死也好,都要和掌门哥哥在一起! 子清却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小炣,你不是说想长大吗?喝了就能长大了!」其实这池中容蕊的血并没有多少,若不是把整池水喝下,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他只不过是想和小炣解契。 第127页 小炣还小,他死了,没必要让她和自己一起死。 可是小炣的执拗性子上来了,哭道:「小炣不长大了。小炣要和掌门哥哥在一起!」 子清本来就没有多少活气了,此时听小炣这样说,生生咳出一口血。 他一把将小炣的头按到水中,不顾小炣的挣扎,厉声道:「快喝!」小炣四肢只剩一只还能动,此时被子清按在水中,拼命挣扎,紧咬着唇,就是不喝。 岸上的闫宵一愣,看子清从未有过的扭曲面若,忽然有些明了。 他说自己这云淡风轻的师兄怎么会拼死拼活想出成为换血这一招,想来是为了他这小飞尸啊。 殭尸不过是他们养尸人的武器、工具,他还真养尸养出感情了? 他心里带着嘲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再怎么折腾,顶多不过是谁先死谁后死的结果了。 莲若此时却是不管,只抱着陆离,在想该怎么修復他的伤。 听说尸煞的血是好东西……看来这容蕊,还不能死啊。她神情有些不悦。 「小炣……」看着小炣流着泪挣扎,子清眼中也带了水汽, 他将小炣抱起来,悄声道:「你若喝了这水,兴许我们还能逃出去。到时候掌门哥哥再和你结契可好?」他声音温柔,带着坚定,眼中却有泪水流下。 挣扎的小炣呆住了,她从没见过掌门哥哥哭。 子清从来都是笑着的。 她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掌门哥哥就是笑着的。 后来,不论是自己淘气把院子里的竹子砍了还是自己笨手笨脚做了很难吃的饭菜,掌门哥哥都是笑着的,从来不苛责她,甚至不把她像其他的殭尸那般养,给她吃给她穿给她讲故事,教她说话,就像养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 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普通人。 那时候,当她发现自己不会像门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长大,她几乎将养尸门都掀翻了,问他为什么要选自己炼成殭尸,害得自己死后还不得安宁,那时候掌门哥哥仍然是笑着的,虽然眼中有愧疚,却依然是笑着的。 他说:「小炣,从前我们家很穷很穷,穷到家里只能养一个孩子。因此爹娘就把妹妹扔了。妹妹很可爱,总是缠着我要糖吃,可却因为我死了。你说……这世道残酷,丢弃还是死亡,都总是挑着软弱的人伤害。」 他看着小炣,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大概是我太自私又不甘心,我拜入养尸门,找到她的尸体炼成活尸。我要让她变成最厉害的,就连老天爷不敢伤害。」不是武器,不是工具,是只想宠爱疼惜的小妹妹。 他的笑容那么温柔,让她情不自禁的点了头,从此有了天下最好的哥哥。 可如今,那个可以笑着面对自己不堪过去的掌门哥哥,竟然流泪了。 她的心一下被捏紧,眼泪不停的淌。 她不想让掌门哥哥流泪,一滴也不可以。 她用唯一的手臂抱住子清,哭得嘶哑的嗓音道:「掌门哥哥不许骗我!我们一起逃出去。」虽然知道是藉口,可是她愿意相信。 她从来都最听哥哥的话,这次也一样。 她大大的眼睛默默流着泪,喝了口池中的水。 池水冰凉,渗透到她的心底。 子清轻轻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后背:「小炣。你要长大了,哥哥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要是再把养尸门掀翻了,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了啊。他拍了拍小炣的背,向哄小孩子一般,又轻又柔。 小炣淌着眼泪,紧紧搂住子清:「我不会让你死的!」 许是之前子清的话给了她希望,也可能真的是含了尸煞血的池水有了点用,她使尽力气,连牙齿都咬碎了,竟然以一臂的力气,搂着子清飞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的悬在空中,腿无力的耷拉着,速度却并不慢,沖向密室的大门。莲若看了惊唿一声,闫宵的行尸涂涅立刻沖了上去。可还是却差了一步,小炣和子清飞出了密室。 然小炣刚飞出去,便失了最后一丝力气,直直坠了下去。 莲若立刻探头向外。 原来这处密室位于丹谷绝壁的半腰,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就算发现了,没有飞尸也不能下来。 若不是陆离以爪为钉一步一步下来,闫宵和莲若又沿着那被陆离凿出的痕迹插上木板由涂涅背着下来,他们也不会发现这处地方。 然而下面还有多深却是没人知道,莲若看那不成人形的小炣依然紧紧搂着子清急速下坠,然他们坠入云雾之后,就再看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莲若似笑非笑的回头看着闫宵:「他们不会再爬上来吧。」 「放心吧!子清已经气绝,小炣又已经成了那样,肯定爬不上来的。」这丹谷以前也不是没人掉下去过,还真从未有人能上来的。 莲若一愣:「子清死了?」 她倒是没看出来,还以为小炣掉下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闫宵冷笑:「他换尸煞之血本就兇险万分,此时不成其实内里早已遭了反噬,若不是因着有尸煞之血的池水才多活了几息,不然拔掉管子之时就必死无疑了。刚才我留心,小炣将他从水中带离时,就没了生气。」 不然,子清也不会那么心急让小炣和自己解契,是因为真的油尽灯枯毫无希望了。 第128页 听到这儿,莲若也放心了。回头看看一地的尸块,有些生气地瞪了闫宵一眼:「这些跳尸都是我好不容易练的,今日全了搭进来。」 「你不是得了个行尸?胜得上你得的千百个跳尸。」闫宵踢了踢仍在地上挣扎的陆离,看他眼中血色浓郁,想到他之前以行尸的实力重伤小炣让她断了一臂,不由得也是惊嘆。 「师兄你是在跟我装煳涂吗?这行尸没了那尸煞的血,可是活不成的。」 闫宵看了她一眼,眼神阴鸷道:「自不会忘,只这尸煞失血太多,我们先回去,等她的血多些,再餵给你那行尸不迟。」 莲若虽还有些不满,但此时子清已死,小炣下落不明,闫宵可以说是能在门中横行霸道了。她也不能太过,因此也就没再说什么。总之这行尸如今是自己的了,早一刻晚一刻,也没多大妨碍。 囚禁 人的意识有时还是很强大的。 当容蕊以为她再不会醒来时,她却再次醒来了。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嗡鸣阵阵,她缓了好久,才隐约看见眼前的一个人影。 是谁? 她犹还有些两眼昏花,看不真切。但她却已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浸泡在那池中,难道是得救了? 「陆离?」……那人影应当是陆离吧?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道冰冷而又阴森的声音。 「容姑娘不用担心,那行尸好得很,莲若对他可是百般照拂呢。」 她抬眸,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闫宵。 他面色青白,不似活人。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着邪念,淫邪又透着兴奋,冰凉的手抚上容蕊的面颊,让她不由自主的一颤。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捆在一处椅子上,两只手束缚在扶手上。 她试着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离呢?子清和小炣呢?她怎么会在这里? 「容姑娘不用挣扎了,这是捆尸索,只要是殭尸,都奈何不得。」闫宵蹲下身,冰凉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便亲了上来。 容蕊心下惊恐,下意识便往后躲。 「你要干什么?!」 她还十分虚弱,完全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闫宵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躲开他的容蕊。 「啪」的一声,容蕊玉白的脸上多了五根手指印。 「你说呢?」闫宵冷笑,神情阴鸷。后面的话未说。 因为捆绑,容蕊胸前的双峰更加挺拔,闫宵此时俯下身来,只觉得下腹都是火气,想要好好纾解一番,于是左手抵住容蕊的头,右手箍住她的纤腰。 容蕊顿时觉得腰部被湿滑冰冷的蛇划过,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噁心,拼命的挣扎起来,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她醒时便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在恢復,却很是缓慢。她本想着拖延一阵,再出其不意。然而闫宵竟然这样对她,再顾不上其他,疯狂搜刮体内仅有的灵气,一道风刃击出袭向闫宵的后脑,心中盼着将他的脑袋开瓢。 可惜这仅有的灵气太过稀少,风刃并不强劲,站在一旁的涂涅感知到闫宵的危险,迅速的将他拉开,只堪堪将他的髮髻打散。 闫宵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容蕊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摸了摸自己散落的头髮,神情越发森冷:「我倒忘了你是修者。」 果然他知道自己是修者,他那时候必然是看到自己和黎朔锋的打斗了!她想再聚灵气,却发现真的是一点也没有了。 闫宵站直身体拍了拍手,外面立即有人进来,道了声:「掌门。」 他点头,吩咐一声:「你取些化灵散来。」他想起那洞中的池水就是添加了化灵散的,可以抑制修者的灵力。养尸门炼尸养尸一直为修仙门派所不耻,见到养尸门人多半会替天行道,久而久之养尸门人也会用化灵散来防身。 说完他看了看容蕊,又有些不放心道:「再去取些迷药来。」尸煞的身体异于常人,化灵散不一定能完全制住她,为了保险起见,闫宵决定让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那弟子听完,便立刻出去了。 容蕊此时已经有些明白。掌门?闫宵竟然是掌门了吗?看这样子,只怕是子清与自己换血出了什么变故,让闫宵掌了权。怪不得自己会落到他手上,还要被他羞辱。 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心里便是恨意滔天,觉得噁心至极,不由得干呕起来。 闫宵看她如此,面色一变,捏着容蕊的下巴:「怎么?噁心?!等你尝了滋味,只怕会求着我……」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却不敢再有进一步动作。 虽然十分捨不得,但他可不想因为贪图美色将自己的性命交代了去。纵使有迷药有捆尸索,他也还是要谨慎一些。 毕竟,美人天下何处没有,他可不喜欢带刺的蔷薇。 而容蕊只觉得闫宵噁心至极,自己一刻也受不了,但此时体内已经完全没有可以用的灵气,她只能默默不语,想着如何脱身。 闫宵笑道:「你还是别想着逃走。那叫陆离的行尸在莲若那儿。当时连嵴柱都被打碎了……好在服用了你的尸煞之血,这才好些。你若是跑了,那行尸可就不能完全恢復了。」 什么?容蕊心中一紧,瞪大了眼睛。陆离是怎么回事? 许是看着容蕊喝下了化真露,他心情不错,坐到了容蕊对面,喝了口茶,将之前在密室中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感嘆道:「子清费尽心思想要与你换血让自己成为尸煞,却因为一个行尸前功尽弃,实在可惜。」他虽说着可惜,却眼中毫无可惜之情。 第129页 容蕊冷笑道:「我看你早对掌门之位有所肖想,不然也不会趁火打劫。」 若凭以往的实力,莲若和闫宵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小炣,若不是因为陆离之前重创了小炣,才不会让他们二人捡了便宜。 这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想到陆离此时的情况,她不由得心下一紧,看来是真的不能逃了。听闫宵说自回来第二天,莲若就日日过来取血餵养陆离。 虽然现在陆离意识尚未恢復,但伤却恢復了不少。不论莲若对陆离是抱着什么心思,此时却是真的要靠莲若照料。 容蕊心里不舒服,却也没办法。果然没一会儿,又有门人过来取血。她不再反抗,任由着他们取了自己的心头血,还怕有些不够,让他们多取些过去。 她当时血几乎流干,此时虽然还有些眼前发黑,但好在自己的身子恢復的快,就盼着陆离饮了她的血,能好得快一些。 想起最初在极清宗时,明明已经烧得焦黑的人饮了她血之后立刻恢復如初还甚至直接进阶至行尸,自己的血应当真的很好用吧。 至于饮用之后会上瘾的副作用……反正陆离已经上瘾了,还能怎么样。 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取完血后,她蹙眉道:「我想去看陆离。」 「不行。」闫宵毫不犹豫的答。 「你不担心莲若与陆离结契,再来对付你?」容蕊看着他道。 室内静默了片刻,闫宵直勾勾盯着她:「你这是要挑拨离间?」 容蕊缓了口气,坦然地看着他道:「是挑拨离间,但也是事实。难道你就不担心?」以闫宵多疑的性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呢?你让我杀了莲若,好救那只叫陆离的行尸?」他嗤笑, 「就算救了又如何?你以为他能打得过骨姜,帮你逃走?」他眼中尽是玩味,觉得容蕊未免太过天真。 容蕊不语。她也只不过是想在闫宵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至于能不能生根发芽,现在也是未可知。 闫宵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你对那行尸如此用心,可知道他当时闯进洞中,可不是为了救你。」 容蕊闻言,下意识地抬头。 「你那行尸发了狂,直追着换血的子清,对你可是看也不曾看一眼。」 闫宵一边说,一边将容蕊的愣怔尽收眼底。他心里嫉恨,说道:「尸就是尸,它所在意的,不过是你的血。」 言下之意,血不在她的身上了,陆离自然不会在意她。 容蕊知道闫宵这是在乱自己的心,可她的心还是没来由的下沉,只是嘴上依然说道:「我自然知道,不用你来说。」 闫宵看着嘴硬的容蕊,冷笑两声,没再说话。 这时那取药的门人也回来了,手中捧了一个小瓷瓶。闫宵接过瓷瓶拔下塞子,掐着容蕊的下巴,不顾她的挣扎,把药灌了下去。 容蕊神思慢慢变得昏沉,药效起得极快,她的神识再次陷入了黑暗。 养尸门阴气重,即使是盛夏,夜晚仍有凉意,微风拂得烛光摇曳,层层纱帐也随之摆动。一声娇笑从青纱帐中传来,端的是风情万种,能让人听得连骨头都酥软。 「你好得也差不多了,来,先让我亲你一口。」那声音透着媚意,又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休想。」帐中传来另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平静,但却透着一丝冷硬。 帐中的女子却是不恼,依然笑意盎然:「陆离,你可真是好看。」 帐中的人正是莲若和陆离。此时的陆离也被捆尸索束缚着,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而莲若则坐在他的腰间,低伏了身子,用染着丹蔻的玉手轻拍了拍他的脸,眼中带着□□。 陆离侧脸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意识清醒已经有几日了,对发狂时的记忆也零星有些印象。容蕊被闫宵带走,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脱这捆尸索,只能每日由着莲若摆布,抗拒的情绪越发清晰起来。 见他躲开,莲若微微一愣,随即瞭然道:「你应当还是个雏吧!看那容蕊对你也不甚上心的模样,这样的美色在眼前也不享用。」 她看着陆离的一张俊脸。 他本还十分青白的面色在脂粉的掩饰下已与常人无异,便显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来,此时几缕鬓髮贴在脸上,透出几分文弱。 她对床笫之事颇为热衷,以前养的跳尸因为没有神识,不过是个工具,好没意思。 而这陆离却不同,虽然情感欠缺,但能思考能说话,又长得一副好样貌,她便耐下了性子,决心好好□□,若是将个无情无欲的行尸走肉□□成只她不行的情种,倒是比在床笫间征服几个男人更有成就感。 因此看他如此抗拒倒也是耐着性子没有生气,反而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我不勉强你,这事情本来就要你情我愿,不然就没了意思。但这结契一事,还是要尽早的好。」她坐在床沿上,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不可能。」陆离斩钉截铁的道,闭上眼睛,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本还压着火气的莲若再按耐不住,冷笑道:「还想着你那个尸煞?我告诉你,她落在闫宵手中,说不定早就被睡了不知道多少次……」 陆离忽然睁眼,锐利的眼神有如实质。 第130页 莲若顿了顿,没再往下说。缓了声气道:「不若你从了我,我便带你去看她?」她抚上他的脸。 陆离不言,眼睛也不再看她。 莲若脸色一变,咬牙道:「好啊!我把她杀了,看你还如何想着她。」 她起身撩开轻纱下了床,将外衣披上便准备走出去。 「你若杀了她,当知道后果。」背后传来陆离的声音,冷凝透着阴森。 莲若本能的一颤,回头看着被捆绑在床上的人,声音有些尖利:「那我便不杀她,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不就是没了那容蕊的血他就会发狂吗?那就留着她。让她看着自己和陆离结契。说罢,她走出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陆离将眼睛睁开,不停的挣扎。 结契 闫宵每天都来看容蕊,并且亲力亲为的取血、餵化灵散和迷药。因此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不是昏迷,就是被取血疼醒。 这日,身上又是熟悉的痛感,她再次清醒,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莲若,脱口而出道:「陆离呢?」 莲若含着笑拿小刀在她脸上拍了拍,语带嘲讽:「他如何,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她手轻轻一划,容蕊的脸上便多出了一道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气,血瞬间就从脸上留下,滴落在衣服上,如绽开的点点梅花。但是不过一会儿功夫,那道伤口又迅速的止血,结痂。只怕不多时那伤口就能癒合 莲若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不愧是尸煞,好得倒快。」她看了看被绑缚在椅子上的容蕊,又是一刀,「那这样呢?」这次是在小臂上,划得更重,鲜血流得更多。 容蕊疼得咬牙,瞪视着莲若,却并不说话。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莲若估计就是来找茬的,二话不说就上刀子,估摸着是在陆离那里没讨到好处,要来这里折磨她。 这么想来,她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还未与陆离结契,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莲若看她疼痛非常的模样,笑出了声:「倒也不用担心把你弄死了。」说着又是一刀,插在右胸上。 容蕊疼得面容扭曲,死死的抿住唇。 莲若看容蕊此时痛苦的表情,想到陆离那个嫌恶的模样,心中犹不解气,握着匕首的手拧了一拧,将刀绞得更深,疼得容蕊终是压抑不住,叫出了声。 「哈!」莲若轻笑,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抬手又准备刺容蕊的腹部。 「莲若,你干什么!」手腕一痛,莲若手上的匕首飞了出去。她扭头一看,闫宵站在门口,他的行尸骨姜站在屋内,捡起刚才被他打落在地上的匕首。 莲若面色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我们掌门嘛?!怎么,金屋藏娇,还不让人碰了?!」 她理了理衣袖,看向闫宵。 闫宵面色也十分不好:「你来做什么?」他今日来取血,竟发现门开着,以为是容蕊逃了,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莲若这个疯女人。 再看向容蕊,见她身上血迹斑斑,知道她对容蕊动用了私刑。 他将容蕊看得很紧,取血也是亲力亲为,就是怕这个疯女人来这里发疯。 没成想,她还是偷偷来了。这可是犯了他的忌讳。 莲若看到闫宵的面色,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早就知道闫宵的野心,但她不在乎,这 养尸门中本来就以强者为尊,手段如何都无所谓。 因此当初眼睁睁看着他把子清弄死也毫无二话,甚至还帮了他。 但她所得的,除了陆离便再无其他。当时杀子清的时候自己可折了不少跳尸,现在他毫不费力的当上了掌门,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闫宵神色不虞,上前查看容蕊,见她身上到处是鲜血,心里火气更胜。这莲若留不得,正好趁她没有与陆离结契,跳尸又折损了不少,不如直接杀掉。 那骨姜得了闫宵的示意,立刻便抓向莲若。莲若嗤笑一声,拔高声音道:「想要杀我,可没这么容易!」 她招出一只跳尸抵挡。闫宵冷笑,不过一只跳尸能作何?正要抬步上前,忽然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绞痛,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黑血,连带着受他控制的骨姜也动作一滞。 「莲若!你给我下毒?!」闫宵的面色青黑,死死盯着莲若。 怎么会?他从来就多疑,当上掌门之后,也知道这门中不服他的人很多,因此各个方面都极其注意,从不给人留机会。刚才自己也从没有接触过莲若,她是怎么给自己下毒的? 「谁让你那么关心这女人。你可是沾上了她的血?」莲若见骨姜将一只跳尸的心脏扯了出来,她又招了一只抵挡。 如今自己的跳尸只剩几只了,可不能一口气全都拿出来。 闫宵恍然:「是那匕首!」他本小心起见没有去碰那匕首,结果还是着了道。恨只恨容蕊百毒不侵,血沾了毒也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让他一时大意了。 此时他觉得五脏六腑都烧灼起来,却仍咬着牙朝莲若走去。 本以为她熘进来不过是临时起意,原来是蓄谋已久。知道她一旦得手,就绝对不会给自己活命的机会。 这毒勐烈,此时已经让他视线模煳,口中更是一口一口的吐出黑血。 但他如何也不甘心,他怎么能败在一个只会养跳尸的女人手上。他一步步走过来,伸出手,好似要掐住莲若的脖子。 第131页 「哈!」莲若轻笑一声,看着口中鲜血不止的闫宵,心里不禁得意。这厮死了,容蕊还不就是她的了?到时候要取血取血,要折磨折磨,不都得顺着自己心意来。 「扑通」一声,闫宵终于还是没能碰到莲若,跪倒在了地上。此时他面色青黑,两眼翻白,口中黑血溢出,四肢痉挛,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咯咯」的声音。骨姜的行动也迟缓起来,最后也栽倒在地上。 莲若笑容满面的看着躺在地上还想抓她脚踝的闫宵,有些嫌恶的避开:「以前你怎么说的?一起杀了子清,你我二人共做掌门。如今却仗着行尸想杀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没能如愿」 闫宵已然神志不清,听她这样说,忽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噜」声,之后便再无声响,已然是断气了。 莲若理了理鬓髮,扭头看向容蕊对她一笑:「你不是想知道陆离如何了?我现下就带你去见他。」 她缓步出去,不一会儿就有门人弟子过来,见到死去的闫宵皆是一愣,很快就又恢復了沉默。 养尸门便是如此,能者居之。当时闫宵宣称杀了子清,他们便任他是掌门。现在莲若又把闫宵杀了,他们也自然会认莲若是掌门。若以后有谁能把莲若杀了,他们照样认那人为掌门。 总之谁是掌门,也并不太影响他们养尸炼尸。 因此他们手脚麻利的将闫宵和骨姜的尸体抬了出去,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而容蕊则是被人抬到了一处房间,果然看到了陆离。 陆离也看到了她,以及她身上的血色。 他立即开口道:「你受伤了?」他是知道容蕊被闫宵关着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容蕊摇头:「没事,我伤口好的快。」她仔细打量陆离,见他之前断掉的嵴椎骨和四肢已经恢復如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的血果真好用。 这么久未见,看到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离问出心中所想。 容蕊将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有些不放心的问:「莲若没对你做什么吧?」 陆离摇头:「闫宵死了对我们倒是有利。只是我们被这捆尸索束缚,该如何逃脱。」 容蕊探了探自己的内息,眼眸一动。今日没有喝化灵散,此时自己的灵气有些微的恢復。只要再多等一会儿,她就可以将这捆尸索用风刃解开。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告诉陆离,莲若已经回来了。 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柄小刀,一盏蜡烛,一张符纸,一碗水,正是结契所用之物。 容蕊心下一沉,她绝不能让莲若与陆离结契,只要再拖延一刻。 于是看莲若将那托盘放到桌上,她立刻出声道:「就算你与陆离结契,他也不会喜欢你。」 结契虽然可以控制陆离的行动,但他的意识是不会变的。 果然,莲若听到她这样说笑容一僵,走到容蕊的面前,「啪」抬手便是一巴掌。 「容蕊!」陆离在床上看得一清二楚,脱口而出。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容蕊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头髮也散落了下来。她吐出口中的血腥,回头看莲若,带着蔑视:「怎么,被我说中了?」 她不紧不慢地道,私下里却在拼命运转灵气。化灵散就像一层厚厚的冰覆封住自己的气海,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冰敲碎、融化。 可惜连吃了几日的化灵散,现下她虽努力运转灵气,也不过砸破了一个小洞,只有少量灵气,完全不够用。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需要拖延时间。 莲若看着容蕊肿起老高的右脸,风情万种一笑:「那又如何?我与他结了契,他就离不得我了。时日一长,自然就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到时候,你也只能看着我们两个日日在一起,却生不如死。」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容蕊和陆离在寒翠岛生火说笑的那一幕,心里嫉妒心又起。 将那托盘中的匕首拿起来,走到容蕊面前:「倒是不急着结契。之前我还没有尽兴。你那难受的样子,我还没看够呢。」 于是匕首狠厉一划,容蕊的脸上又多出了条刀痕。不知道是不是莲若故意的,从陆离的角度看过去,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莲若几刀下去,容蕊的脸便全是刀痕,癒合虽然快,但满脸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他蹙着眉,狠命挣扎想将捆尸索挣断,就连床头摇晃起来。然而捆尸索本就是针对殭尸的法宝,就算他肉身再坚硬,也挣脱不得。 血流下模煳了视线,容蕊咬着牙,心里骂道:只差一点!等我解了这捆尸索,定要以牙还牙! 看着容蕊的脸皱成一团,莲若笑得更加开心,转头对陆离道:「你喜欢她好看吗?你看看她,哪里有我好看?」此时的容蕊面上全是血,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又因着掌掴半张脸都是肿的,当然不好看。 终于是发泄了火气,莲若将那沾了容蕊血的小刀擦干净,回到陆离身边,一把搂住陆离,扶着他坐了起来。 此时容蕊的灵气恢復了一成,终于可以使用五行咒术,看见莲若搂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陆离娇笑,心里火气顿起,一记风刃将捆尸索斩断,立刻又化出一道风刃打向莲若。 然而斜剌里窜出来的一个跳尸,将容蕊的风刃挡住。 第132页 她暗道可惜,化灵散的功效在减退,但此时能用的灵力依然少之又少,才致使自己的风刃绵软无力,被藏在暗处保护莲若的跳尸挡下。 抱着陆离的莲若倒是大惊失色:「你竟然是修者?!」闫宵没有告诉过她,她只当她是空有蛮力的尸煞,竟不知道她是修者。 真是坏了她的事儿。她现在只剩下三只跳尸,对上容蕊也不过能拖上一炷香的时间。 好在东西都备齐了,只要让陆离和自己结契…… 她復又看向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容蕊,恢復了笑意,颇为挑衅的亲了陆离一口,笑道:「他马上就是我的人了,之后再收拾你也不迟。」 说罢,她身前又多出两只跳尸,加上之前的那只一共三只虎视眈眈地看着容蕊,只听莲若闲闲道:「去把她的手脚给我折了。」因她的尸煞之血还有用,却是不能杀她。 话音刚落,那三只跳尸就齐齐跃起,利甲直指容蕊。 还牙 她看着向自己袭来的三只跳尸,心下不由一沉。此时灵气不过一成,这三只跳尸她很难应付得来。因此,她决定不动用灵力,利甲暴涨,迎了上去。 容蕊与跳尸战成一团,她的身体不像寻常殭尸那般坚硬。没过一会儿就受了伤,鲜血的味道瀰漫在屋中,让那几具跳尸更加狂躁起来。 「怎么,心疼了?」莲若不去理会打斗,将手搭在陆离身上在他耳边吹气。见他毫无动静,只一双眼睛随着容蕊的上下腾挪而转动,不由得冷笑,一把抓过桌上的小刀:「待你与我结了契,我让你亲手来折磨她可好?」 说罢,刀光一闪,莲若的指尖就浸出了鲜血。 她取过符纸,从容不迫地用指尖鲜血在上面画了个符,之后用烛台将它焚为灰烬。此时她抬头看向容蕊,不由面色难看。 这女人也算是厉害了,这么短时间便解决了她两只跳尸。当下她也不敢再拖延,将符灰洒入水中轻拍了拍陆离的脸:「我餵你喝下可好?」喝下了,他就是她的了。 陆离不答,只看着容蕊。 此时的容蕊见莲若已经做好了符水,心中焦急不已。 陆离被捆尸索所制不能动作,她虽然解决了两只跳尸,还有一只仍不停缠斗,根本没有办法近前。 莲若喝了一口符水,笑看了一眼被跳尸抓伤了背部的容蕊,强硬的扳过陆离的脸,将符水哺入他口中。 然而陆离双唇抿紧牙关紧咬,不让莲若得逞,眼睛直直盯着与他相望的容蕊。 容蕊见到莲若的动作,一股无明火蹭蹭蹭地外冒。恰巧视线又被迎面而来的跳尸挡住。 这只跳尸一爪袭来,是掏心的攻势。 她咬咬牙,没有再次躲闪,而是直直迎了上去。陆离面色一变,似乎听到利爪入肉的声音。 他忽然启开双唇,莲若专心于哺水,见此情况心中一喜,忙将舌头伸了进去。 陆离狠狠一咬,霎时间血味瀰漫口腔,莲若吃痛,「啊」的惨叫一声,疯狂地推开陆离。 就在这一瞬,容蕊抱住利甲扎入自己胸口而无法动掸的跳尸,催动灵气一击风刃击出,「唰」的一声,陆离的捆尸索散落在地。莲若面色一边,不顾舌头的疼痛,立刻抱住陆离大腿。 然而陆离又怎会理会,一脚踹出去,莲若便直直撞上了墙壁,力道之大,让她直接吐出了好几口鲜血晕了过去。 转瞬之间,陆离已至容蕊面前,从那跳尸的背后一爪插入,直接将那跳尸的心脏拉扯了出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是冷的,是阴沉的,是兇狠的,如野兽一般。 容蕊见他从捆尸索中解脱,心下一松,才觉得心口钻心的痛。她为了给陆离松绑,不得不放弃避让,在跳尸掏心的同时击出风刃。 虽然偏了身子,但那跳尸的指甲依然扎入了自己的胸腔,此时心弦一松,便觉得身子一软没了力气,连带着那已经没了心脏的跳尸一起倒在地上。 陆离将那跳尸抛开,一把将容蕊抱在怀中,先是确定她心脏还在,神色稍缓,继而又看到她胸口汩汩流血,血的香味四处瀰漫,眼眸颜色不禁深了深。 容蕊立刻用回春术为自己疗伤。虽然耗费灵力,但也总好过继续流血。她现在这个样子在养尸门中,基本是一颗移动的十全大补丸,还是十里飘香的那种。 流血很快就被止住,她看到陆离一直在盯着自己,问道:「你……你没事吧?」 刚才莲若差一点点就要和他结契的。 「既然这么不疼惜自己的血,还不如多让我喝一些。」他抱着容蕊站起来。 「哈?」容蕊一愣,看着陆离的脸色。他竟然蹙了眉,紧抿着嘴,似是在生气的模样。 陆离竟然生气了?! 这这这……她心一颤,明白大约是饮了自己心头血的缘故。毕竟上次喝下自己的心头血,他是从跳尸直接晋级为行尸的,这次变得面部表情丰富,情感更多一些也实属正常。这也代表着,陆离的实力又增强了。 见容蕊不答话只看着他的脸发呆,陆离的声音更加冷凝:「你是要让别人把你的心吃了才高兴?」 「没有没有。」 本还在思考陆离有了明显表情变化的容蕊这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放错了重点,陆离是在气她自己刚才不躲闪。 第133页 她不太敢去看陆离的双眸,低了头嗫喏道:「不然怎么救你……总不能看着你和她结契吧。」 而且她也刻意偏了身子让那跳尸没有碰到自己的心脏…… 陆离听她这么一说,不由一顿,心里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不好再苛责。 只是想到刚才的情况,看到容蕊的胸口被利甲刺入的那一瞬,似乎所有前所未有的感情都被激发了出来,愤怒,担心,害怕……他从未体会过这么多强烈而又复杂的情感。 不是模仿旁人的,也不是像在寒翠岛那样映射别人记忆中的感情,而是鲜明的,发自内心的。 只是这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容蕊安好,他便立刻平静了下来,心中只留下一些细微的情感余韵,证明他之前曾有过那般炽烈浓厚的感情。 看来真的只有到飞尸的时候,他才能有完全的七情六慾。 但情绪的迅速消散却并不妨碍他紧紧将容蕊搂在怀里。 容蕊被他抱在怀中,身子僵了僵,随后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没事啦!你看,这不是没事嘛!」 正准备多安慰陆离几句,忽然一只跳尸袭向陆离的后背。容蕊面色一惊:「小心!」 而陆离早有察觉,利爪一出,那跳尸的心脏便被扯了出来。二人齐齐望向靠坐在墙边的莲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醒了。此时鬓髮散乱,眼中透着凶光,连面部都狰狞扭曲起来,不復之前的美艷。 她疯狂大笑:「以为你们能逃得出去吗?这门中弟子这么多,你觉得他们会放你走?」 陆离抱着容蕊走到莲若身边,低头看着深深看着她,眼中尽是黑暗。莲若以为他被自己说动,面上一喜:「你将她放下,我便不计较方才之事。」 她还是捨不得陆离,一只长得这么俊的行尸,又会说话,只要与自己结了契,那还不是怎么样都行。 陆离听到莲若的话,微微蹙了眉。这人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跟着她? 容蕊也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冷笑一声,示意陆离将自己放下来。捡起刚才莲若用的匕首,她在莲若的脸上比了比。刀光晃得莲若一颤:「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她笑笑,毫不犹豫地在她脸颊上划下一道。 「啊!」莲若惨叫一声,只觉得面上一痛,用手一摸竟然全是鲜血,目呲欲裂。她最在乎自己的容貌,现在被容蕊毁了,她恨得银牙几乎要咬碎。往前一扑,就要抓向容蕊。 还未等她抓到,她的一双手就被陆离牢牢制住,她的脚不停乱踢,陆离立刻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腿「咔嚓」两声折断了。 杀猪般悽厉的尖叫响起,莲若挣扎着骂道:「容蕊,你个毒妇!」 容蕊皱眉:「怎么,你刚不是说要折断我的手脚?现在不过是让你感同身受一下而已。」她对陆离赞许的点点头。 陆离这折人手脚的功夫,是相当不错的。 至于莲若骂自己狠毒。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折磨自己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狠毒?容蕊想想今天脸上、身上的伤口,那种痛苦,全是拜她所赐。 她容蕊就有一点好,滴水之恩涌泉报,升斗之仇也要加倍还。 她按着莲若捅自己的地方一一捅了回来,那莲若先还有声音,不停的喝骂,到了后面,渐渐就没了声息,只狠狠盯着容蕊。 容蕊看她也差不多了,就让陆离松了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往丹谷去。」莲若的惨叫估计会引来不少养尸门人,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不能再做耽搁。 陆离点头,准备破门而出。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房门忽然被踹开,正是一群养尸门弟子和他们的跳尸。 「掌门!」那些弟子看到奄奄一息的莲若,不禁一惊。这换掌门的频率,也太快了些吧。 「快抓住他们!那女人是尸煞!」莲若忽然尖声道。之前闫宵稀罕容蕊的血,并没有将此事告知门人。如今为了抓住他们,莲若立刻将这事喊破。 养尸门人多少对尸煞有点了解,那便是其血对于殭尸可是大补。莲若这么一喊,果然众人都眼红起来,将房门堵住,准备将容蕊和陆离活捉。 容蕊心道不好,这莲若竟然还有力气说话。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陆离已经先一步掐住了莲若的脖子,他轻轻一扭,「咔吧」一声,莲若的头便耷拉了下来,没了气息。 他本就想等容蕊出够气,将这女人给杀了的。没想到死前还说出这么一句话让容蕊成为众矢之的,他如何能忍得。 然而虽然莲若死了,那门外的弟子们却都还在。 略看一眼,少说也有三十多只跳尸。 二人对视一眼,陆离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瞬间跃起,当先攻向在门口的弟子。 丹谷 被袭击的弟子本来就是养尸门中位份比较高的,见陆离攻来,立刻让跳尸挡在了自己面前。其他门人见此情况立刻一拥而上,想要拦住陆离。 然而正是这样的动作,将跳尸的战斗力都集结到了陆离那处,反倒留下了空子。 同一时间,容蕊动作起来,念咒,结印,动作行云流水。她一掌拍在地上,剎那间大地震动。 众人似乎都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歪歪倒倒想要保持平衡。跳尸也都受到了波及,有的甚至直挺挺倒在地上。 第134页 等的正是这一刻! 陆离虚晃一招,立刻回身奔向容蕊。她从镯中唤出两张御风符「啪啪」贴在陆离的左右腿上,任由着他抱起自己,向人群外突围。 她刚才那一招裂土分疆之术将刚恢復了一成的灵气再次用得所剩无几,此时陆离抱着她,让她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去丹谷!」她声音冷静平稳,手上动作不减,阵阵风刃击出,将那些想要阻挡他们的跳尸逼退。 此时那些弟子也缓过神来,立刻追过去。然而陆离有了御风符的加持,速度极快,根本不是那些跳尸所能比拟的。 转瞬间二人穿越了荆棘丛。 再往前,就是丹谷的悬崖绝壁。 陆离肉身坚硬,这荆棘丛还奈何不得他。本还想着或许还会有别的意外,没想到却是顺顺利利就闯了过来。 陆离险险站定,带得二三颗石子滚下悬崖,没入云雾之中。 容蕊从闫宵那里听说,子清藏匿她的地方就在这绝壁上。然而不过只是一小段距离,再往下有多深,却是无人知晓。 容蕊被陆离抱在怀中,心里没底。这么高的悬崖,下面有些什么皆是未知。本想着魃丹或许就在这丹谷之中,但是这么容易就越过了荆棘屏障,一时又让她不那么肯定起来。 那为首的门人追至丹谷,隔着大片的荆棘丛看到站在悬崖边上的陆离和他怀中的容蕊,轻蔑笑道:「劝你们还是莫往前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一道几乎拦不住人的荆棘丛?因为没有人敢下去。或者说下去的人,都上不来了。」 不去理会那门人,陆离低眸看向容蕊缓声道:「你可信我?」 容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自然是信的。」 陆离点点头,将容蕊抱紧了一些。轻轻向后一倒,二人便向断线的风筝一般栽向崖低。 那些门人惊唿一声,纷纷穿过荆棘丛向悬崖底望去。只见两人逐渐成了黑点没入云中,再没了动静。 他们不禁沮丧起来,这尸煞之血看来是得不到了。养尸门建派几千年,这丹谷也不是没有活人或者殭尸下去过,但从未有人能再上来。就算是尸煞下去,也定是没有活路的。 众人摇摇头,对那悬崖望而却步,只能放弃。这新任掌门又死了,他们还需再推个新的掌门出来才是。 丹谷内万籁俱静,连虫鸣草动都不曾有。忽然,一阵尖利的声音划破丹谷,将这死寂的气氛烘托得更加可怖。 「陆离!」容蕊紧紧搂住陆离的脖颈,看着他在绝壁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心内焦急不已。 陆离以左手利甲为刃,减缓二人下坠的速度。他的指甲十分坚硬,刮在谷壁上擦出了火花。然而在长久的摩擦之下,他的指甲也开始磨损。陆离无法,只得让容蕊紧紧抱住自己,双手并用的尽量攀住石壁减缓速度。 他没什么痛感,但容蕊眼见着陆离又一根指甲折断,不禁喊出声。她心疼不已,然而自己指甲虽然锋利却并不坚韧,因此根本帮不上忙,只盼着能尽快到达谷底。 陆离此时不敢分心,只能狠狠用指甲攀住石壁,减缓下落速度。终于看到地面,他收回仅剩三根的利甲,双脚蹬住石壁,双手紧紧抱住容蕊,往后反身一跃。 一声闷响,二人摔在了地上。 因为一直在减速,容蕊下面又有陆离垫着,并没有伤到什么。 她立刻爬起来查看陆离,见他拍拍身上的土坐了起来,不像伤到筋骨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继而又想到他的指甲,忙道:「快让我看看你的手!」陆离下意识的将手往身后缩了一缩,却被容蕊一把抢过来。待看清他那骨节分明的两只手上面皆是泥污血污,一只手指甲仅剩一根,另一只手剩下两根,她心疼不已。 回春咒术对于殭尸没有用,他这伤,又不知道要多久才好起来。 来养尸门这阵子,先是被黎朔锋伤了肩膀,又是被小炣打得连嵴椎骨都碎了,好不容易喝了自己的心头血痊癒了,现在指甲又断成这样。 容蕊捧着陆离的一双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陆离低头看容蕊一双嫩白素手捧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发呆,眼睛红红的如兔子一般,连忙将手收了回去:「不过是指甲罢了,总还会长出来的。」其实刚才指甲折断不少,他最后一点距离实际上已经是用指腹在抠着谷壁,这也是为什么他手上会有血污和泥污。 但他看容蕊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并不打算告诉她。 为了转移容蕊的注意力,他站了起来,又将容蕊从地上拉起,说道:「我们还是尽快找魃丹吧,也不知道在何处。」说着便打量起周围。 他们之前还只顾着说话,这一看周围,两人都愣住了。 这处山谷如一个倒斗,之前从上面看两边山壁还有些距离,到了这谷底越发狭窄起来,眼下看来这狭长的一条路左右不过五丈宽。但这并不是让他们愣怔的原因。 他们所在的地方,周围不是尸体就是白骨。其密集程度,几乎让人无法下脚。 刚才坠下来,他们还压碎了几根看起来已经风化得不能再风化的骨头。 这丹谷,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陆离蹙眉,对容蕊道:「这里的尸体,都是殭尸。」容蕊一惊,立刻开始催动灵气。这里这么多殭尸,他们如何对付得了?她现在灵力恢復了六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35页 「别担心,它们已经不能动了,在腐烂化尸。」陆离见容蕊身子紧绷提防的模样,知道她会错了意,抓住她的手道。 容蕊一愣,腐烂化尸?这怎么会,殭尸就是肉身不腐诈尸而成,怎么会在成为殭尸之后又腐烂? 她找了最近的一具尸体查验。那尸体双目圆睁,身体僵硬,面色青白狰狞,獠牙显露,的确是殭尸无疑。她又去验看其他尸体,发现他们也都是殭尸,只不过有的已经开始腐烂,甚至开始白骨化。 「你还记得闫宵说过吗?契主死后,殭尸也会随之腐烂。若我猜得不错,这些殭尸都是在契主死后,被丢在这里的。」陆离缓声说道。 的确有道理。容蕊点头。 看着满地的腐化殭尸,她有些犯愁:「这谷内尸横遍野,也不知道何处去找魃丹。」 她的神识只能感受灵力或者魔气,但魃丹却非仙非魔,她无法感知。陆离也摇头。 二人无法,只能决定先探探这谷内地形,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然而令二人吃惊的是,他们并没有费上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魃丹。 他们不过行了一个时辰,整个谷内寸草不生,看到的除了成堆的尸体和白骨,便是地上干旱的黄土,因此远远看到了一个伫立的石台,便显得格外显眼。 二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走至石台,发现台上有一华丽锦盒,样式精美繁复,盖子敞开,里面正放着一颗圆形生物。 说是圆形生物,是因为容蕊实在不想用尸丹形容。那尸丹如一颗鸡蛋大小,看起来像一个黏煳煳的肉球,缓慢的膨胀、缩紧,好似会唿吸一般。 委实是……有些噁心。 她没见过尸丹,只听说殭尸修炼至飞尸才会有尸丹形成,因此一般的活尸、跳尸、乃至行尸,都是没有的。尸丹可以说是殭尸实力的象徵。 而殭尸的进阶,实际上是由死向生的一个转化过程,因此殭尸等级越高,形容动作就越像普通人一样灵活有生气。 就拿天君和陆离举例子,从外貌上,天君面色只是微有苍白,与体弱多病的普通人没有差别,而陆离则面色青白,一看便不是活人;再从动作上来说,天君表情丰富灵动,而陆离则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喜怒哀乐,而且因为七情六慾未完全开窍,更多的只是模仿而已。 所以这么想来,魃的尸丹如此「生机勃勃」,也算说得过去。 至于为什么他们如此确定这是魃丹而不是飞尸丹,是因为他们在来的路上,偶尔也能踢到几颗黑色的小球,比鸡蛋小一点,但其圆滑程度却绝不是天然生成的石头,她还捡了两颗。两相一对比,她确信这锦盒之中放置的,应是绝无仅有的魃丹。 只是这魃丹如此招摇的放在这里,简直就是明摆着其中有诈。 犹豫片刻,容蕊看向陆离,语气颇为坚定地道:「魃丹近在眼前,总不能干瞪眼,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闯。」 陆离自然不会反对。就算有再多艰难,他们也的确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由谁来拿,他们却起了争执。 陆离觉得自然应该由他来拿,自己的身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这魃丹上有什么机关,对于他来说都形同虚设。然而容蕊却反对。 「这养尸门到处都是殭尸,若这养尸门的老祖只设有一些普通机关,这魃丹早就被养尸门的人夺去了。说不得这机关便是针对殭尸的。好歹我有灵力护身,由我来拿保险一些。」 「不行,你灵力尚未完全恢復,身上还有伤,若真的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容蕊被气笑了:「说的你好像没受伤一样。我素来好得快,不过皮外伤而已,还是我来吧。」说着就伸手去拿那锦盒中的魃丹。 然而陆离动作比她更快,她手刚刚伸进去,他已经将那魃丹握在手中了。 容蕊立刻道:「快给我!」说着立刻去抢。然而陆离哪里会给她机会,将手高举过头顶。 他个头高大,容蕊够不着。她也是急得只顾着要抢那魃丹,一手抓着陆离的袖子一手去够,踮着脚尖不行便跳起来。 像一只得不到吃的急红了眼的小狗。 陆离看着她在自己怀中上蹿下跳,心中便莫名觉得轻快,虽然还是木着脸,话语间却带了一丝笑意:「别抢了,魃丹上没有机关!」说着将拿着魃丹的手在她眼前晃一晃。 容蕊一愣,安静下来。看那魃丹好好地躺在陆离手中,而陆离也完好无损,才确认这魃丹应该的确没有什么机关。 只是,这可能吗? 腐尸 容蕊拿起魃丹,觉得触手粘腻,她端详片刻,见这肉球依然缓慢的一唿一吸,心下一阵恶寒,赶忙将它收进了来之前天君给他们的天紫琉璃瓶中。 这天紫琉璃瓶也是一件圣器,坚不可摧,是天君不放心容蕊那看着就寒酸不可靠的储物镯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们带过来的。 此时将这魃丹收进瓶中,容蕊正准备将琉璃瓶挂在腰间,陆离忽然皱了一下眉。 「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沉。 容蕊手一顿,看向陆离,耳朵却在细听周围的响动。大约几息的时间,她都未听到声响,不由得想对陆离摇头。 倏然,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极其微小,只有一瞬。便又停了。 第136页 二人不敢妄动,再侧耳去听,发现这次声音大了许多,而且时间也有所加长。 陆离牵住容蕊的手,低声道:「走。」容蕊点头。 这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非常的近,此地不宜久留。 但难题又来了,陆离不会飞行,指甲也只剩三根,他们该如何离开这处深谷? 思忖之间,陆离忽然扯了扯她的手道:「来不及了。」她勐然抬头,就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的大多都已经腐烂的殭尸开始歪歪斜斜地挣扎着站起来。 刚才那些窸窣的声音,正是他们身体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这狭长的山谷中,由近及远开始有不少殭尸缓缓爬起,有的因为腐烂太过,在站起来的同时或脑袋咕噜噜滚到了一旁,或胳膊掉在地上。然而它们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阻滞,摇晃着向这边走来。即使没有了双腿的,也用手扒住地面一点一点前行。 这些失去了主人,原本应该腐烂且再无意识动作的殭尸,竟然再次又动了起来,而他们的目标,正是容蕊和陆离。 容蕊一眼望过去,先只是附近的殭尸,但远处越来越多的殭尸也站了起来,一起涌了过来。 他们二人,被困在了中间。 「果然这大喇喇的魃丹摆在这里,也不是轻易就能拿走的。」 容蕊语带嘲讽。 这峡谷本来就窄,此时成千上万的殭尸涌来,压也能把他们压死了。 然而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哪怕在这深山绝谷中,他们要以二敌万,只要有一线生机,也绝不会放弃。 大不了便是一死,对于全无记忆了无牵挂的人,她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况且……她早已经对这养尸门憋了一肚子火气,现下正好杀个尽兴。 她探了探自己的丹田,灵力只恢復了两成。 唇角勾了勾,对陆离道:「你选哪边?」 陆离没有多话,选了一个方位与容蕊背对背,看向向自己涌来的已经黑压压一片的殭尸,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容蕊伸出利爪,侧头道:「先热热身,等我灵力再恢復一些……」若想逃离这丹谷,仅靠蛮力还是不够的,但她现在灵力不足以支撑她们逃出丹谷。 此时只能先应付这些殭尸。对付殭尸,还是黑虎掏心最实用。 虽然知道容蕊看不到,但陆离仍然点了点头。他五指成爪,挥爪便将身前的一只殭尸的心脏扯了出来丢在一旁。殭尸潮中的一只殭尸抓住了那颗心脏,一口便将那心脏吞入腹中,喉中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似乎十分满足。 陆离眼色沉了沉,对容蕊道:「要将心脏全部撕碎,不然他们会吃。」殭尸吃了同类的心脏,实力会有所增加。 容蕊道了声:「知道了!」她挥爪而出,黑色带着腥臭味的血污溅了一脸。她嫌弃地甩了甩头,没工夫用手去擦拭,立刻又杀向下一只殭尸。 此时若有飞鸟从谷中飞过,便能看到这谷中的一场杀戮。 数以万计的殭尸前赴后继地攻向中间两人。 它们没有意识,只是机械的动作着,纵使前面的殭尸被撕碎心脏失去行动力,后面的也会不停地将前面几乎已经堆成墙的尸体拨开,尖利的指甲直指两人。 而被困住的两人背靠着着背不停拼杀,乌黑而又腥臭的尸血几乎将两人浸透,头髮成节,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们依然无休止的撕扯着涌来的殭尸的心脏,背后的对方便是最可靠的护盾。 这山谷中的殭尸,硬是被他们杀了三分之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蕊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的伸出,收回,捏紧,一颗心脏就爆了。 她依然留意着自己的灵力,察觉丹田内灵气差不多恢復到五成,心中不禁一动。 正是时候! 她喊了声陆离,身后的人立刻会意,两人一起回身。 陆离一把抱起她的腰,旋身一转。容蕊身体后仰,顺着陆离旋身的动作连连击出风刃。只听得风声如剑鸣,将身周聚过来的一圈殭尸都拦腰斩断,使得那些殭尸一时间因身体分作两段而阻滞了片刻。 而正是这片刻,却让容蕊和陆离有了机会。 容蕊拼命催动体内灵气,金刚化刃,却不是射向殭尸,而是射向一侧的崖壁。 只见一道锋芒闪过,近处的崖壁上便插进了一块薄薄的铁片。陆离立刻纵身跃起,一脚踏上那块铁片。容蕊连忙击出下一招,又一片铁片扎在山壁之中,比这一片稍远稍高一些。陆离再一跃,便跃向下一块踏脚之地。 这是容蕊想出的法子。 山壁陡峭非常,徒手攀登根本不可能。 她施出金刚化刃将铁片插入崖壁间组成一道天梯,陆离便能抱着她有个使力的地方。 只是这需要二人及配合的默契,还有容蕊较为充足的灵气。 好在现在两者他们都具备。 本来被围困住的二人一下便豁然开朗,动作连贯,速度飞快地登天而上。 然而身后的殭尸竟然攀爬着山壁快速跟了上来,有的甚至伸手便能碰到陆离的衣角。 容蕊用余光瞥到那些穷追不捨的殭尸,不由得皱眉。此时陆离不能分神,若是被这些殭尸抓住腿部,便会重心不稳栽回谷底。 此时的谷底黑压压四肢不齐的殭尸仍在不断徘徊聚集。若真的掉了下去,要再想上来可就难了。 第137页 她不得不强行提升灵气运转的速度,在为陆离铺设天梯的同时,将扑上来的殭尸击退。 「可还坚持得住?」陆离见容蕊脸色愈发苍白,不由得问道。 容蕊不语,金刚化刃是高阶术法,她灵气消耗极快,后面的殭尸应接不暇,她根本顾不上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估算他们还有多久可以上到崖上。 陆离心知容蕊恐怕撑不住太久,只能全身贯注借力上跃。 「快到了!」容蕊抬头看见了尽头,估算着最多再纵跃五次便可到达,不禁心中一喜。 越往上,追来的殭尸也越少,有不少在中途便掉了下去。此时只剩下不到十只,爬行的速度也减慢了一些,为首的便是刚「死」不久的骨姜。 看来……越早被投入这丹谷的殭尸,行动力便越差。 思忖之间,离上面只差一步之遥。容蕊击出最后一道金钢化刃,陆离飞身而起,踏上最后一片。 只要最后一步! 忽然,一道黑影撞了过来。 荆棘 那黑影不似人形,看不出形状。容蕊只觉得腰间一轻,脸色倏地大变,下意识的去抓那黑影。 而那黑影却是力大无穷,勐地一甩,便挣脱了容蕊的抓扯。 而陆离因这一拉一甩的力量失去了重心,向上力道用尽。 电光火石之间,他全身弓起,全力将容蕊向上抛去。 容蕊觉得身子陡然一轻,已经被抛了出去。 一剎那,她感觉时间静止,周遭安静万分,只能看见正逐渐远离自己的陆离。 他不过在她一丈远的身下,脸上依然表情欠缺,一双漆黑地眸却望着她,似乎可以天荒地老。 容蕊的手拼命的伸向陆离,然而他们的距离却一寸寸被隔开。 她勐地一痛,落到了地上,是被陆离抛上来的。 心中惊惧,连眼睛都红了几分,她飞快站起来奔向崖边,看到的就是陆离掉入了黑压压的殭尸群中的景象。 「不!!!」她惊叫出声,一时间肝胆俱裂,想也没想就要往下跳。 天色忽地阴沉了下来,远远有雷光奔袭而来,转瞬便降临在丹谷之上。本还晴朗的天气剎那间只剩飞沙走石,天空中的气流形成了巨大的旋涡,容蕊被乱流吹得后退了数步,离那悬崖远了些。 她瞪大眼睛抬头看这天空异象。 这是……有人要渡劫?! 修者只有升渡劫期时才会开始受天雷。分神至渡劫乃三十六道天雷,渡劫至大乘乃四十九道,而飞升之劫则是九九八十一道。 然而这里没有修者,且空气中阴邪之气越发凝重,难道是有殭尸要突破成飞尸或者尸魃?! 成飞尸或者尸魃需要多少道天雷容蕊不知道。但绝不会少。 一道天雷直直噼下,容蕊下意识的顺着天雷看过去,便见那雷噼在了荆棘丛中。剎那间山摇地动。她因为离得过近,被强大的气流扫到,让她飞出了几丈远。强大的威压殃及容蕊,让她吐出了一口鲜血。 眼见着第二道天雷噼下,容蕊立刻咬牙布下结界。此时她走不了,也不能走。因为刚才的一瞥,让她看见了荆棘丛中正在遭受天雷之劫的是谁。 她从没有想过,竟然还会见到小炣和子清。 刚才形状不明的黑影,正是他们。 此时的小炣满身泥污,只剩半个身子和一只手,但她牢牢抱着本应该死掉的子清。 他挺挺地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开,眸中没有丝毫的活气,黑髮被罡风吹得纷乱飞起,脸上全是血污,看起来似地狱修罗。 又是一道雷直直噼下,他伸出手格挡,竟然毫无损伤!还将小炣护到了自己怀中。 竟然是在歷劫! 看清他们的一瞬间容蕊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就是小炣要成魃。但现在看来,成魃的很有可能是子清。 是小炣抢了魃丹,将那魃丹餵给了已死的子清,才让它直接渡劫吗?! 当初掉到谷底,子清应该是死了。这也有七八天了,小炣竟然一直背着子清的尸体吗?!她只有一只手,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他们取魃丹动静闹得太大,将小炣引了过来。 见他和陆离取了魃丹又快要逃出生天,才忽然出手抢夺魃丹,让已经死掉的子清吃下去。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愣怔片刻,忽然急切的转身向悬崖奔去。谁要成魃她不管,当务之急,她要去救掉下悬崖的陆离。 可是还未等她逆着罡风走到悬崖边上,她忽然被一个人拎住了后衣领。 「啧啧,你这办的什么差?魃丹都被人吞了,还要跑路?」 说话的人声音带着别样的慵懒魅惑。却让容蕊浑身一栗,转头正对上那人狭长妩媚的凤眼,声音带了些尖利:「天君?!」 很快的,她又看见天君身后的童宴和曹积。 「你们怎么都来了?」容蕊脱口而出。 「天君感应到有魃要现世,怎么可能坐得住?」童宴一张娃娃脸做了个俏皮的鬼脸,似乎轻松至极。 然而容蕊此时却没有这个心情与他玩笑:「没有办妥天君的任务,还望天君责罚。但陆离……」她想说要下去救陆离,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天君斜睨了她一眼。 「掉下去了么?」他探身看了看那悬崖,嗤笑一声:「不用着急,他要是连那些都解决不了,也枉费了你餵他的那么多血。」 第138页 「可是!」容蕊还想再辩,天君却危险的眯了眯眼道:「先去把它给我解决了。还真要让它成魃不成?吃了魃丹,现在取它心脏也是一样的。」 说着闲闲地指了指已经被噼了不少道雷的子清。 怪不得天君并没有对自己发怒。 原来那魃丹虽然被子清吃了,但他不过是吃了魃丹而一下徒增修为,却尚未能结出自己的尸丹。因此将他的心脏吃了,效果也是一样。 饶是子清吞吃了魃丹,现在也被天雷噼得浑身都是伤,只是牢牢地将小炣护在怀中,不让她受伤。 风声将她的哭声送到耳边:「掌门哥哥,让我帮你!让我帮你吧!」 而子清却是毫无反应,只弓着身承受天雷。 这天雷凶厉,他们根本不可能近前。 童宴被罡风吹得一歪,看着近在咫尺的天雷有些犹豫道:「虽吃了魃丹,这人也不一定就能扛过这天雷,不若再等一等。」 就算天君这样的修为,吃了魃丹也不一定能成魃,更不用说眼前这个看着只不过是因为吃了魃丹而起尸的子清了。 那天雷可怖,何必要去犯险? 天君却有些不耐,眉微微上挑:「没看见那尸怀里还有只小飞尸吗?虽是断了手脚,但若拿出来扛雷劫或是直接吃了她的心脏和尸丹,也是能顶一会儿的。」 如果真让养尸门的掌门成了魃,事情就难办了。 「他不会那样做。」容蕊看着那将小炣牢牢护在怀中的子清肯定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许多活人还要深的。 天君的声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不管。若真让天雷把他给噼成渣渣,我找谁哭去。你不是会那五行咒术吗?想个法子咱们过去,取了他的心脏也好赶快下去救陆离。」他带着笑意看容蕊,话里带着威胁,让她不寒而慄。 她皱着眉看向此时已经被噼得有点焦黑的子清。 小炣被他箍在怀中,拼命地掰着子清的手。 若是不帮天君把将魃丹取回,他是不会让她去救陆离的。 不再犹豫,她转头对天君说:「我尽量将天雷引开,你们速度快些!」 「你竟然这么厉害!」童宴一幅夸张的表情。 容蕊脸垮了一垮,心想此时不厉害也得厉害,总不能让陆离死在下面。 天君听她这样说,唇角弧度愈深,言语中带着轻快:「好!别让那雷噼着我,免得破了相。」 他好整以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忽地飞身而起,向子清和小炣的方向飞去。童宴和曹积立刻跟上,童宴还回头对容蕊做了个鬼脸。 此时雷劫已经过半,子清本还坐着的姿势已经变成了趴伏在地,不变的是依然将小炣藏于身下。 深吸一口气,容蕊口中念咒,手上动作眼花缭乱。「砰!」又是一道天雷噼下,容蕊两手翻飞,喝了声:「驱雷掣电!」一道闪电从咒印中击出,直直撞向天雷,只见那本来正正噼下的天雷歪了歪,斜斜噼到一旁。 天君他们已经到了子清和小炣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有些不成人形的子清。原本预想的天雷没有砸下来,子清微微抬了头,看到的就是一个妖娆的男子。 又一道天雷噼来,容蕊继续将那天雷撞到了一边。然而天雷是一定要噼在人身上够数的,这两下没噼到,后面的雷便更加密实更具威力,让容蕊不敢掉以轻心。体内灵气运转到极致,连发多道咒术,将天雷拦腰截断。 天君二话不说,伸手指着子清,笑得分外嚣张:「把你吃的给我吐出来。」 没想到子清被天雷噼得已经血肉模煳,却依然道:「魃丹是我派至宝,如何能让你取走?」声音很有些云淡风轻,说着一臂抬起,抵住了天君压下来的手。 他没想过自己还会再次醒来。本来以为那一日就是最后。然而,小炣还是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心下苦笑。 丹谷有魃丹是养尸门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正因为天雷的可怕,门人从来没有动过魃丹的念头,甚至还将没了主人不能行动的殭尸扔到崖低,为了就是保护魃丹不被旁人利用反噬养尸门。 然而自己身死,小炣却乱了阵脚,将魃丹让他吃了。 许是魃丹的缘故,虽然他身体只是活尸的程度,但七情六慾具在,前尘往事尽知。 他睁开眼的那一剎那天雷便至,自己只来得及将小炣护在怀中。小炣一片好心,只想着让他吃下魃丹后,以飞尸之身帮他扛下天雷。 可他又哪里捨得? 天道险阻,成魃艰难,哪怕自己的肉身坚硬程度不过仅是活尸,为了小炣他也愿意拼一拼。 天君轻笑,带着轻蔑:「你能打得过我?」现在这子清正是虚弱的时候,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天君深以为然。 说着五指成爪,一爪抓向子清。没了天雷的压迫,子清终于缓过了点劲儿,只是他似乎不太适应这僵硬的身体,身体稍微歪斜,将怀中的小炣露了出来,那爪子便直直向她抓了过来。 子清面色一变,声音徒然拔高:「小炣!」 小炣会意,立刻牟足力气飞身躲开。可她依然飞得十分费劲,摇摇欲坠。 子清想要去护住她,天君却迅速攻来,再次直指自己的心脏。他匆忙躲闪,可自己尚未成魃,肉身不过和跳尸差不多,怎么能躲得过飞尸的爪子,想着这一爪,如何都是躲不过了。 第139页 可笑他吞吃了魃丹,不过就是多活一刻。 然而小炣却大叫一声,转身撞向天君。 天君向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将那只剩半个身子一只手的小飞尸抓在手里,但到底因为这一撞让他不得不停下之前的动作,不由得十分气恼。 小炣被抓在天君手中,依然挥动着自己的手臂,尖声叫道:「掌门哥哥快逃!」 看到她不停挣扎的子清心中满是心疼,苦笑道:「小炣,掌门哥哥逃不了了。」他被天雷噼得已经站不起来了,更不用说逃走。 然而小炣似是没有听见,只是一味的悽厉尖叫。 天君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实在不耐她的吵闹,一把抛给曹积和童宴冷笑道:「这小飞尸的心脏和尸丹你们分了吧。」 童宴却躲开了砸向自己的小炣,笑嘻嘻道:「我可不敢吃,我对这天雷怕得紧。」若是吃了飞尸丹不小心要遭雷劫,他可不要。 天君嗤笑一声:「出息!那你们看着她,别让她捣乱。」说着再次抓向子清。子清想要反抗,却根本敌不过天君。不过几息之间,就仰面栽倒在地上。 看着天君再次伸来的爪子,他轻嘆一口气,无奈地笑笑。 罢了,天不遂人愿。 小炣发了疯一般扑过来,却被曹积和童宴拦住。若她完好无损的时候,两个行尸她怕什么? 可是子清死后,她本就是苟延残喘,拖曳着死去的掌门在山谷中缓慢爬行,想找到谷中的魃丹。谁料容蕊她们竟然快了一步,她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去抢魃丹。 所幸掌门哥哥真的「活」过来了。她又怎么会让这些人取走魃丹?! 别说只剩一臂,她就是只有嘴,也要将他们都咬死! 不远处,容蕊已经面白如纸,结印的动作越发缓慢。扛天雷太耗 灵气,她此时已是在强撑。于是牟足了劲喊道:「你们快些!」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小炣绝望的尖叫声,继而又看见天君将子清的心脏轻松扯了出来,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手轻轻一扯,便血肉四溅。 下一瞬,子清的身体颓然落地。 噼下来的天雷戛然而止,转瞬间电闪雷鸣消散得如从没有出现过一般,碧空如洗。 「掌门哥哥!」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就这么倒下了。 小炣的灵魂好像出了窍,似乎又成为了无知无觉的活尸。 忽然她浑身一抖,如疯狗一般沖向子清。 曹积下意识的去抵挡,竟然被她一口咬住手臂,生生撕下一块肉来。童宴是个聪明的,看见天君已经取出子清的心脏,也不再费力拦着这小飞尸,让她直直冲到了子清面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仅剩的一只手摸着子清空洞的胸口,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声音发颤,凄凉又无助。 明明已经吃了魃丹的,明明雷劫已经过了一半的。 忽然,她浑身一颤,眼睛猩红,獠牙毕现,转头扑向正将那魃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天君:「是你!是你害死了掌门哥哥!!!」 下一瞬,她的手被人拉住。 「算了,小炣。这是天命。」 面前这个人,小炣不是他的对手。 子清的意识模煳,但或许体内还残余了一些尸魃的力量,在失了心脏之后,还没有立刻「死去」。 小炣立刻飞扑到子清身上,泪水早已煳满了满是泥污的脸:「为什么,掌门哥哥! ……」她不甘心,连手都是颤抖的。 掌门哥哥的心脏已碎,就是再夺回魃丹,也无济于事。 她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仿佛失了魂。 子清拉住小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带着温柔而又满足的笑意:「能再次见到你,掌门哥哥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那时被闫宵所害,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小炣,因此将她的契约解了,盼着她有一线生机。 可是看到她残缺的身体,一双大大的眼中满是泪水和哀伤,再没有从前的天真和活泼,他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神识在慢慢消散,小炣不停地摇头,豆大的泪水滚落,滴入荆棘丛中:「掌门哥哥,你不要再抛下我!」 她一遍遍地对着子清哀求。之前掌门哥哥骗着自己和他解了契,当她满心欢喜的在谷底以为和掌门哥哥逃出升天,转眼却发现掌门哥哥已然没了气息。那时她的心是冷的,一个人在谷中哭嚎,却再没有人来安慰她。 掌门哥哥死了,掌门哥哥不要她了。 可是那时还有机会不是吗?她抢了魃丹,掌门哥哥又回来了。 可是现在…… 掌门哥哥又要抛弃她了吗? 子清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恐惧,终于还是轻嘆一声:「 掌门哥哥不会再不要你了。你陪着掌门哥哥一起,好吗?」 尽人事,听天命。他为了活命已经用尽了法子。如今面对死亡,倒也坦然了。 小炣一听,立刻破涕为笑,不住点头:「小炣陪着掌门哥哥,掌门哥哥去哪里,小炣就去哪里。」 她从来不畏惧死亡,她害怕的,只是孤身一人。 忽地,她用仅剩的手将利爪刺进了自己的胸腔,疼痛让她皱紧了眉,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将原本就脏兮兮的脸上沖得白一道黑一道。咬了咬牙,一把将自己的心脏连带着尸丹扯了出来。 第140页 她流着泪,脸上却满是欢喜,整张脸看起来十分诡异。她声音愉悦:「这次小炣可以和掌门哥哥在一起啦!」似乎并不是赴死,却是向生。 子清带着怜惜地摸了摸小炣的脸,她的眼中有天真,有依赖,有恋慕。 手上拿着自己的心脏,殭尸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滴到了荆棘丛中,妖艷而又美丽。 剎那间,本是暗紫色的荆棘丛开始快速生长出鲜红的花苞,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 一阵风吹过,那花像是吸满了血液,在风中抖擞着,开得肆意又耀眼,热烈而纯真。 小炣一怔,继而狂喜地摇着子清:「掌门哥哥!荆棘丛!开花啦……」她眼中是无尽欣喜和难以置信,声音中带着满足的喟嘆。 下一瞬,声音陡然停止,小炣身体颓然摔在子清身上,手中的心脏,咕噜噜地滚到了丛中。 子清忽然睁大眼睛,还未及说什么,神识便湮灭了。 「掌门哥哥,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等荆棘开了花,我们小炣就长大了!」 荆棘终于开了花,我的小女孩,却再也没能长大。 回返 容蕊他们从崖底上来,看到这遍地开花的荆棘丛,不由得愣了一下。 自天君取到了魃丹时,容蕊已经心急如焚地要跳悬崖了。 天君还算厚道,没有放任不管,将他们都带了下去。下去的时候,她正看到陆离在奋力地拼杀,只是自己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几乎就要被那群殭尸淹没。 她只要再晚一会儿,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自己的气海在引开天雷的时候就已经抽干,根本帮不上忙。好在有曹积和童宴,更重要的是有会飞的天君。 他将容蕊和陆离一手一只提熘上来,曹积和童宴也顺着容蕊先前在崖壁上铺的钢刃上来。 一上来便看到了这火红带着暗紫色的花海,肆意而又颓艷。 天君笑了笑:「这荆棘丛长在养尸门早已受尸气所感产生了变异。现在又受了这飞尸的血,开花倒也不足为奇。」说着指了指倒在荆棘丛中的二人。 容蕊这时才看到子清和小炣,想来是真的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压抑。 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活得长久些。这其实与修者也没有太大区别。 许多人修仙修魔也不过是为了长生罢了。只是以害旁人而获得长生,实在是不应该。 他们算计着别人,也有人算计着他们。不过如此。 容蕊感嘆了片刻,天君忽然一挑眉:「养尸门人过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果然,远远地便看见一些跳尸。想来是刚才天雷的动静太大,他们想上来查看却抵不住这强大的气流,见天雷已消,立刻便赶了过来。 天君转头看陆离,目光带些审视:「你又给他喝心头血了?」虽然看着陆离,问的却是容蕊。 陆离看向容蕊,发现她并未看向自己,只是对天君道:「当时他嵴椎骨碎了……」 天君挑眉,用手指尖绕着自己的一缕头髮把玩,却没再说什么,眼睛眯了眯,当先飞走了。 眼见着那些门人已经到了近前,剩下四人也不再做停留。陆离习惯性地蹲下身背容蕊。容蕊却忽地转身对曹积说:「你背我吧!」 曹积是个寡言少语的,只是点了点头,将她背在背上纵跃而去。童宴看他们走了,忽然笑着拍了拍陆离,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吵架啦?」说着也走了。 陆离眸色沉了沉,扭头看见那些门人已经在荆棘丛那边,见到是他都不由惊异,开始高声喝问。 陆离不再停留,追着童宴去了。 阳蚀宫的天气依然是阴森森的,尸气重得映黑了半边天,还有些殭尸一摇一晃地在门口徘徊。 但容蕊看着这对常人来说有些恐怖的景色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觉得这熟悉的景象让人分外安心。 总算是回来了! 这大半年打着养尸门的旗号在外面,都没有回来过。远远地她就看见宫门口站着的人,眼睛亮了一亮。 曹积一停下,她就迫不及待的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带着笑意道:「茗乡!」 几年过去,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少女已经长成了一个容颜清丽端雅又带着几分活泼的女子。她穿着件藕荷色的窄袖对襟上襦,配一条雪青色绣着小杏花纹样的齐腰裙,在这暗色沉沉的光影中显出几分灵秀,也可以见这几年虽然长在阳蚀宫,生活倒也不差。 看到容蕊回来,她立刻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容蕊的手围着她转了个圈,声音满是欢喜:「总算是回来了!我看天君忽然出去,想着应是你那边出了岔子,怎么样?可有受伤?」 她原是高兴,忽然见到她满身的血点子,脸色立刻一变,伸手就去查验。 容蕊忙挡住了茗乡的手:「不碍得,不过是几处刀伤,现在应该好得也差不多了,你知道我的……」看着茗乡的柳眉一挑,眼睛一瞪,她立刻把剩下的话就吞到了肚子里去,心道一声不好。 可惜为时已晚,果然就见茗乡点了点她的脑门子道:「怎么了,仗着自己的身子好得快吗?你不怕疼啊?!快回去躺着,外敷和内用都别想少!」 见她又要絮絮叨叨,容蕊缩了缩脖子,有些无奈,心里却是暖暖的。 第141页 「哎呀!吵死了!你怎么话这么多!」身后忽然响起童宴带着些不耐烦的声音。 天君得了子清的心脏,立刻便回了自己的屋中捣鼓去了。只余下他们几人。 容蕊原是见到茗乡高兴,冷不防听童宴嚷嚷这一句,也就就打算和茗乡回屋子再说。 哪知茗乡却瞪圆了眼睛,对童宴道:「怎么了?你嫌吵就去别在这儿杵着呀!又没人拦着你往里走?」 童宴听茗乡这么一说,也立刻吹鬍子瞪眼起来:「你这是跟谁说话呢!小心我一爪子把你心脏掏出来吃了!」 茗乡却不怕,乌鸡眼似的拔高声音:「你吃呀!你不怕烧得慌你就吃。」 她在阳蚀宫呆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殭尸根本不能吃温血的人心?童宴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外强中干的童宴看她一回来就跟自己吵,心里有股小火苗就蹿了起来,撸着袖子磨牙:「不吃,我还不能杀啊?」说着就亮了爪子。 容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看他们两个吵架,面上也是苦笑。 这两人碰头就是吵架,说来也是因为自己。 早先童宴为了喝她的血打伤了她几次,茗乡就护鸡子似地护着她,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去找天君告了状,最后天君将童宴敲打了一番让他收敛了不少。 不过那时候他和茗乡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好在童宴心不坏没有真的欺负茗乡,顶多就是和她吵几句嘴。时间长了,茗乡也不怕了。 平常一个温柔和顺的人,遇到童宴就斗鸡似的。怕天君怕曹积怕陆离,偏偏就是不怕童宴。 眼见着童宴亮了爪子,容蕊总得给个台阶下,立刻拉住茗乡:「好了,好了。我这次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咱们回去瞧瞧?」说着就要把她拉走。 茗乡关心着容蕊的伤势,也不想再和童宴扯嘴皮,和容蕊一道走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童宴忽然将手搭在陆离身上,撇撇嘴道:「你们俩真吵架了?走了连看都没看你一眼?」 陆离不语,肩一晃将童宴的手甩了开去,大步离开。 童宴将将稳住重心,嗤笑一声:「切,搞得神神秘秘的。你说是吧,曹积?」 他又想把手搭到曹积肩上,可惜曹积太高,跟座小山似的,他手肘够不着,整只手聚起来搭到他肩上,又觉得太奇怪,讪讪地收回了手。 曹积本就话不多,此时见他把手收了回去,立刻也走了。 「怎么都这么没意思!」还不如跟那小妮子吵吵架呢。 童宴撇嘴,从地上抠了根草叼着,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姑娘,你和陆离大人吵架了?」茗乡进了屋把门关上反身问道。 「没有的事。」容蕊心虚地觑了一眼窗外。 自己这么明显吗?连茗乡都看出来了。 茗乡似乎有些不解,嘟囔道:「平日里都是陆离大人背着你,怎么今日却是让曹积大人背着你回来的?」她早就看到了,陆离巴巴地跟在后面,那个可怜。 「他也受伤了,不好让他背。」她随口找了个很合理的藉口。 「怎会?我竟然没看出来!姑娘你快去瞧瞧他呀!」茗乡故作惊讶地模样,边说还边去推容蕊。 「瞧什么瞧,瞧了又不能好得快一点。不瞧!」她气道。 哪知她刚说完,茗乡就「噗嗤」一声笑了:「还说没事儿。平日里你最是捨不得他受一点伤的,就是好不了,你也要把他包成个粽子才放心。」 怎么今日,就连看都不去看了? 容蕊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没想到茗乡这么促狭,气闷道:「你就别操心了。我想洗澡,身上都快脏死了。」 她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茗乡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看她不愿意说,便不再多问。笑着说:「天君走的时候,我估摸着你们快回来,灶上一直烧着水呢。」 继而又蹙了眉:「但你受着伤,还是别洗了,我帮你擦擦身子便是。」 「这么久就盼着洗个舒服的澡呢。伤都结痂了,你放心吧!」茗乡不同意,待查验容蕊身上的伤的确如她自己所说那般结痂了,才终于点了头。 容蕊想要去帮忙,茗乡忙摆手:「你还有伤呢。且坐着等我。」 说罢就忙活起来。她有练气中期的修为,好歹也算是修者,打个水不在话下。 很快就都收拾妥当了,帮容蕊备上了新的衣服,就去帮容蕊熬药了。 容蕊垮着一张脸道:「伤你不是也看了没有大碍吗?何必要喝药?!」 茗乡却道:「我看你走路不稳,脸色发白,灵气不足的样子,给你熬点助你加快恢復灵气的药。」 别看茗乡性子柔顺,但在这事情上,便分外的执拗。看到容蕊还想再说,她立刻道:「不许不喝!不然就让姑娘你试试我新炼的丹。」 容蕊立刻老实了,讪笑道:「啊!那我还是喝药吧!」 茗乡炼丹的水平不敢恭维,她可不敢帮着试,喝药虽是苦了一点,但总没有什么副作用。 茗乡这才满意,走前还嘱咐她别在浴盆里睡着了。 休息 送走了「贴心」的茗乡,容蕊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将衣服除下。 沾了血迹的衣服黏在身上,脱下的时候难免就有些艰难。她低头检查了一下,心口最大的伤处因为回春术的缘故已经大好,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其余的基本都已经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疤痕,而脸上的肌肤更是一如新生儿那般光滑细腻,丝毫看不出被割伤的痕迹。 第142页 好在莲若的刀子是不带灵力的,不然自己也不会痊癒得这么快,不然茗乡岂不是要哭了?她笑了笑。 自己身上毕竟有血迹,她还是先擦了擦身子,才迈入了热气腾腾的水中,舒服得不由喟嘆出声,将整个身子又往水中埋了埋。 其实洗澡解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这雾气腾腾的安静之处,她才能静下心想想事情。 茗乡说得不错。 她虽然没和陆离吵架,但确实生气了。 今日他将自己抛上悬崖而自己坠入谷底的那一幕,不停地自己脑海中闪回。 她简直不敢想,若天君没来,若他没能坚持住,后果会怎么样。 她气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那时候真的是肝胆俱裂,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救他。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儿,她真是气的咬牙,狠狠拍了拍水面,溅了一室的水花。 许是发泄了出来,心情终于稍稍平復。 等容蕊从浴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决意不再去想陆离,她拿着帕子坐在床上轻轻绞着自己的长髮,慢慢得也有了些惬意。 茗乡端着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容蕊穿着一身素白里衣坐在床上,一只脚曲着一只脚伸直,她身体往外微倾,将头髮置于床外,用巾子轻轻绞着如鸦藻般的长髮,一张精緻白皙的面庞因为刚刚洗浴完而带了些绯红,显得格外美好又安宁。 她一时踟蹰,有些不忍心打扰。倒是容蕊先看见她进来,脸上便带了笑,一张玉雕一般的脸瞬间鲜活起来,对着她招了招手:「你来帮我绞发吧,上面的我有点用不上力气。」 她这才走上前来,先将那碗药递给了容蕊。容蕊此时倒也不犹豫,既然都到了眼前,于是毫不犹豫地捏着鼻子喝了。喝完之后被苦得皱了眉,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 茗乡忙道:「姑娘!那茶是凉的!」容蕊哪管得了这么多,咽下去一大口才道:「我又不碍得。」茗乡一愣,随即也笑。 她是尸煞,茶凉不凉的确无所谓。只是容蕊什么都与常人一般,哪怕六年过去了,她总还当她是寻常女子。 见她口里不再犯苦,茗乡就准备帮她绞头髮。 哪知一低头见她光着脚,一双嫩白玉足踩在地毯上,又要变脸色。容蕊瞧得真真的,立刻跻拉上内室穿的软底绣鞋笑道:「一时着急忘了穿。」 茗乡才缓了神色,柔声道:「好在有毯子,也不算脏。」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天君学的,容蕊屋里的装饰也都带着一股奢华。一间不大的房间,白色狐毛地毯、软烟罗轻纱帐、四时雕花床,博古架上放着些金银玉器的雅致摆件,平日里也爱熏一些浅淡的山水香,都是她慢慢置办起来的。 茗乡觉得自己以前也算是中人之家的闺女,父母也宠,好的都紧着她,但也是没有见过这般讲究的。 偏容蕊不觉得,只说已经算是简陋的。自己说完也是一愣,待再要细细思索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取过帕子,茗乡让容蕊坐在凳子上,自己也搬了个圆凳坐在她身后,一点点帮她绞着头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茗乡最关切的便是这次任务的经过。 容蕊有什么事从来不瞒她,因此她一早就知道这一趟是为着天君成魃的事情。 要说担心每次容蕊出去都担心,但这次却是不同寻常,连天君最后都去了,可以想像其兇险。 「是有些兇险,那魃丹被养尸门的掌门吃了,差点就功亏一篑。」容蕊看不到茗乡的样子,但想来她也是担心了许久,便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好在那天雷着实可怖,他成魃的可能微乎其微,不然就真的难办了。」到那个时候,天君肯定是制不住子清的。 茗乡安安静静地听,偶尔问上两句,也是在意他们二人是如何脱险的。说到寒翠岛的事情时感嘆了两句,听到最后,她忽然一顿,眼中带着些犹豫:「姑娘,你说这天雷这么厉害,天君能成魃吗?他要是不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容蕊知道她的意思。 阳蚀宫阴气重,普通人根本活不长久。当初与她一起进来的女子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也是因为这处没有尸气,且自己教她修道之法,才能勉强抵御这阴邪之气。 她初时看着那些如花一般的女子枯萎凋谢,被随随便便的丢弃在一旁,心里也会同情,但她自己也不过是天君的「补药」,提过一次无果之后,也只能独善其身罢了。 说到底,她们两个都是身不由己。 若天君不能成魃……她们会不会有机会,逃走? 容蕊的心一动。 但她很快将心中的想法否决。 若自己敢有一丝一毫阻拦天君成魃的举动,以他的能力,杀自己不过易如反掌,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 其实天君成不成魃,她自己倒还好,虽然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但好在还能经常出去,可茗乡……想到这里,不由得嘆了口气。 但茗乡也是想得开的,虽看不到容蕊的表情,但听到她的嘆气声,反而宽慰道:「不还有几年时间呢嘛!而且我现在这般也挺好的,就算出去了,国破家亡如浮萍一般的人,还能有什么指望……」 第143页 容蕊听她话语带着悲意,不由得也嘆了口气。此时见她难过,容蕊便存了心思让她开心:「这次回来,我得了不少好东西的。头髮也差不多干了,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说着转身将帕子从茗乡手里拿过来丢在桌上,将镯子里从寒翠岛带出来的东西摆在桌上。 「这个汲灵草,配上这边的钱子、白铃花,听说可以炼成补灵丹,你看看之前给你的《丹经》上有没有方子,你可以试试看。」 说着又翻捡出一颗红晶石:「这红晶石用处倒是不大,就是瞧着好看,我留一颗,剩下的你收着,想打个首饰啊啥的你画个样子我下次出门让匠人去做,还有……」 她正说得高兴,忽然又从镯子中掏出一块灰狐皮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到了桌上:「这个……是想着给陆离做个披风的。你要是没有时间便算了。」说着又要将那狐皮放回去。 茗乡却立刻将那狐皮抢了过来,笑道:「自然是有时间的。陆离大人也该有些新衣服了,你看看那童宴天天换衣服,臭美得很。」说着将那狐皮用手一卷拢到自己手上。 一时间,容蕊有些尴尬。 她的确有些刻意了。 讪笑两声,她又从镯子中摸出了两颗黑乎乎的如石子般的东西,她不禁一愣,是在丹谷里捡的飞尸丹。 茗乡看她发愣,便问那是什么。 容蕊这才道:「是飞尸的尸丹,吃了它应该就能修为大涨晋升为飞尸。」 「竟然还有这等事?那岂不是陆离大人若吃了,就能和天君大人一样?」 容蕊一愣,摸了摸鼻子道:「不一定。雷劫还是要歷,只不过可能性会大一些。陆离就是吃了这尸丹也不一定行。」天雷的动静太大,她不敢让陆离冒险。 茗乡想了想,也点头道:「你还是将这飞尸丹收起来吧。等陆离大人快要成为飞尸的时候,你再给他吃。」 后面容蕊又将那本玖兰真人的游记册子拿给了茗乡,让她没事儿也看一看,定会有所增益。茗乡高兴的将那游记收了起来,又说这半年在阳蚀宫不是炼丹修炼无聊得紧,如今容蕊回来了,也热闹许多。 二人又随意说了些话,到后来容蕊见茗乡到连连打哈气,便催着她回去睡觉。虽然茗乡是练气中期,但觉还是要睡的。因此也不再停留,回了自己屋中。走前还问容蕊明早想吃什么。 她们二人修仙道,都已经辟谷,只是还会想念人间美食,多吃五谷不利于修行,但偶尔一两次也是吃得的。 容蕊因此笑道:「明早要吃碎玉羹,还有青白三丝,好久没吃了,想得不得了。」这都是茗乡的拿手菜。 茗乡欢喜地点头道好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容蕊是不用睡觉的,便打坐调息,一夜无话。 喜欢 第二日早上,两人用完早饭,茗乡便将昨日容蕊给她的那灵狐皮拿了出来,比划着名如何剪裁缝制。见容蕊也凑过来,不禁一愣,脱口问道:「姑娘不去陆离大人那里吗?」平日里若容蕊在阳蚀天宫的时候,每天都要去陆离那里餵血的。 「嗯,不着急。」容蕊若无其事道,将那狐毛拿起来问:「你觉得里子用什么料子好?什么颜色比较好?」 茗乡知道她大概是与陆离闹了什么别扭,自己不方便说什么,就将注意力也放回那狐毛上,说:「这皮毛厚实,颜色也沉,不若就用烧花绸?我记得你之前拿回来过几匹烧花绸,当时觉得不够轻薄,就一直没动。」容蕊不惧冷,茗乡就总挑些轻薄的料子给她裁衣裳,轻灵又好看。 其实容蕊对这些并不太懂,只不过是不太想去陆离那里才寻的由头,因此茗乡说什么便是什么:「应是有的。你去箱子里找找。」 她有时候出门会顺带买些布匹回来,做成衣服的都放在柜子里,而料子都让茗乡收在了屋子里的鸾木箱中,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一找便找了出来,茗乡将狐毛和那几种颜色的烧花绸比了比,容蕊选了选,觉得玄青色那匹与那灵狐的深灰色相配,便道:「这玄青色沉稳又不显老气,就这个吧!」 茗乡也觉得好,陆离大人那样的性格,若选了亮色反而觉得不合宜,因此将那匹玄青色的取出来,把其他的料子都放了回去。 待她拿了针线的框出来,容蕊还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是坐在凳子上,托着腮看着茗乡打版子。茗乡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话,便听到门口的敲门声。 这却是不多见的。阳蚀宫上下,有知有觉的统共就那么几个,天君自不会亲自莅临,曹积那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就更不会登门,陆离那里以往都是容蕊过去找他,也就童宴每月发份例的时候过来一趟,但今日并不是发东西的日子。这会有人来敲门,容蕊和茗乡皆是一愣。 茗乡将筐子放在桌上准备去开门,容蕊却摆手道:「我去吧。」说着便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打开门,站在外头的是陆离,她下意识地就想关门。但陆离力气大,一手撑在门板上,开口便问:「你生我气了?」 「噗嗤。」后面的茗乡憋不住笑出了声,容蕊转头瞪了她一眼,心里也想这人怎么就噼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 她生陆离的气,虽知道餵血这事情躲不过,可总能拖一会儿吧。谁想不过就晚了一会儿,这人就找上门来了。 第144页 既然来都来了,她也就收了气,反而是板着脸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说着把他让了进来。 他跟着容蕊进来,茗乡坐在那儿看着,见七尺的男儿跟个小媳妇一般,虽没有体现在脸上,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让人有些好笑。 但她私心里也觉得容蕊生气肯定是有缘由的,既然陆离找上来了,看起来又是来认错的,她也不好在这里杵着,于是便站起来道:「我去做午饭。」 说罢还没等容蕊点头,就熘了出去。 容蕊本想拦着茗乡。这大早上的刚吃完早饭,哪里就要整治午餐?但奈何她熘得太快,把他们两个人晾在了这里,一时间略有些尴尬。 这是以前从不会有的。 还是陆离先说了话:「你今日过了辰时还没来。」 「不过是耽误了半个时辰。」 陆离不语。她以前可从不会晚的,生怕自己晚喝了一会儿就会出岔子。 然而容蕊不等他说话直接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把血喝了吧。」她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手划破,滴入放了茶水的杯中,将茶杯递给他。 见陆离一饮而尽,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喝完了便走吧。我去帮茗乡做饭去。」说着便要朝外走。 这下陆离却不干了。长臂一身将她挡住,眼睛看着她很肯定地说:「你在生我的气。」 他昨天还有些不确定,今天见她板着一张脸又这么着急让他走,他自然是明白过来。 听他说得那么肯定,容蕊心里的火也「腾」的一下起来了,想到昨天他毫不犹豫地跌落悬崖,心里的惶恐歷歷在目,压着火气坐回凳子上冷笑道:「好啊!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生气?」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正主还全然不知原因。 果然陆离有点茫然,跟了一句:「你为什么生气?」他昨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容蕊听他竟然还问,秀眉一挑,压着的火气也不再收着,「啪」地一拍桌子:「你厉害到自己不要命地往崖底尸群里跳,你猜不出我为什么生气?!」 陆离一听,眉头却是一松,原是因为这个,他立刻道:「那你之前为了救我不也让莲若的跳尸差点掏了心?」 容蕊一滞,满腔怒火更胜,这人竟然还顶撞自己,声音带了些尖利:「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我那时候也生气,你怎么说的?为了救我……」陆离缓声道,面色木然,但声音低沉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愉悦。 「当然不一样!我是有把握不会被那跳尸掏心。你掉下去你有把握能再上来?!」 容蕊瞪着一双杏眼抬眸看向陆离。 陆离一顿,眸色稍黯。 他的确没有把握。小炣撞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只是下意识地将容蕊抛出去了而已。 「能多活一个,何必都要两个掉下去。」他回答得自然,「这是常理。」 「什么常理?!」容蕊「噌」地起身,两步走道陆离面前:「若按常理,你活着更能将魃丹带回。」 想到那时候的恐惧,她的声音带了些颤:「你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哪怕是为了救我,也不应如此。你好不容易修炼了那么久,就这么轻易自我放弃?就算是我们两个人都掉了下去,那也总是并肩作战。」 她眼眶有些发红,最后道:「难道你觉得救了我自己却死了,我一个人还能没有负担地活着吗?!」 「你想要和我一起死吗?」陆离敏感地捕捉到了容蕊话中的意思,稍稍弯下身子和她平视,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揩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容蕊不言。她那时候的确想过,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可是她不能告诉他,只是道:「我待你如挚友如亲人,若你为了救我而死,又如何能安心。」 「英英,我对你,不只是理智。」陆离忽然道。 英英,这个名字,他从没叫过。 如今说来,却透着一丝无奈。 容蕊有些懵然,双眼圆睁地看着他。 「你说我不懂情爱。」陆离点头承认:「是,我不懂。可正如你所说,如果按常理,我应该保全自己。可那一刻,我只想救你。」 「我可以丧失理智,愿意为你死……」陆离更进一步的逼近,一双稍有些浑浊的眼眸却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这还不够吗?」 她双腿一软,因为他的倾身坐回了凳子上。 这还不够吗? 够的。 容蕊心里说。 其实根本不用他为自己献出生命。 或许是从他还在跳尸时为自己挡住镇墓兽的火焰开始,或许是他花了一两给她买镯子开始,也或许是之后相处的点点滴滴开始。 她一边告诫着自己,陆离没有七情六慾,一边又忍不住去喜欢他。 是的,她喜欢陆离。所以当陆离亲自己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所以当她看到莲若要与陆离结契的时候,才会冒着被掏心的风险也要将陆离救下。 所以当她看到陆离坠向崖底尸群的时候,自己心中的绝望与害怕才会那样刻骨铭心。 不管陆离对自己是占有欲也好还是有喜爱也好,她自己,是喜欢他的。 她应该回应陆离吗? 哪怕他对自己只是占有欲…… 容蕊的心很乱。 第145页 一时又想起闫宵的话:「他不过是为了你的血。」 一时又想起自己梦中的朱红嫁衣。 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也害怕未来的陆离会离她而去。 如果这样,不如不要开始。起码不是现在。 她蓦地将眼睛闭了起来,如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湿漉漉的水光。 陆离此时几乎已经蹲下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女子第一次被自己逼到了角落,忽然产生了一种叫做「不忍」的情绪,让他不愿意去逼迫她。 他知道她怕的是什么。她怕不确定的未来,以及七情六慾不全的他。 虽然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但是,他不愿意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她这般闭着眼睛脆弱而娇美的模样虽然让他产生一种想要狠狠□□的欲望,但他不想让她难过。 不论如何,他们总是在一起的,还有时间。 于是他终于还是站起身,声音略有些暗哑:「我知错了,你莫再生我气了。」 容蕊身子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她本以为陆离会逼着自己承认,可是…… 她看着復又弯下身子伸手想要为她拭泪的陆离,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陆离伸出去的手一顿,却并没有停下,不容质疑地用有些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如煮好的鸡蛋般柔滑的肌肤:「英英,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陆离面上是木然的神色,但怎么听起来都十分诚恳。 察觉到他不再逼迫自己,容蕊缓了口气。她抹了两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脸上犹还带着泪痕:「我今日有些累,你先回去吧,明天我来找你。」 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陆离心下省得,并没有再强求。 今天来已经是收穫良多,他知道容蕊已经动摇。至于让她正视自己的心意,还不能着急。 他从善如流地迈出了容蕊的房间。 午饭 待容蕊收拾好心情,就瞥见茗乡在窗户那探头探脑,见容蕊看过来,脸微微一红道:「陆离大人怎么走了?」 一副碰巧看见的样子,从窗户绕到门前进了屋。 容蕊狐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多少。但想一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问:「午饭可做好了?」 说到做饭,茗乡便忘记了之前的事,笑道:「正做着呢。童宴之前给了些荷叶,我便想着做道珍珠糯米鸡。这道菜又麻烦,还是早些整治得好。」 忽地想到什么,容蕊问:「童宴经常来吗?什么时候给你拿的荷叶?」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却见茗乡撇撇嘴:「那次你让他给我送丹经,正赶上我做饭,他非要尝尝。这一尝便赖上了,三不五时就弄些食材来,让我做给他吃,烦人得紧。」 容蕊一愣:「他味觉竟然这般灵敏了?」 行尸的五感极低,但修为越高五感会越发灵敏,没想到童宴竟能尝出菜的好坏,那岂不是离飞尸不远了? 茗乡却是摇头:「才不是呢!我看最多也就能尝出点甜咸。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可着劲儿折腾我。」 「你怎么知道的?」 茗乡「噗嗤」一笑,有些促狭道:「我有一次实在烦他得紧,就在做的白斩鸡里面放了五勺盐,想着把他齁个半死看他还来不来。谁知他照样吃得欢,还说比之前的好吃,更有味道,倒是让我没了脾气。」 容蕊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茗乡这般柔顺的性子,竟能想出这样的损招,估计也是被童宴折腾的无法。 但偏偏童宴味觉不灵吃不出来,这法子却是完全没用。这两人,真是一对冤家。 谁知道二人正在笑,外面却传来一道声音:「茗乡你个小人!我赏脸来你这儿吃饭,你竟然使这样的阴招?!」接着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正是皱着眉眼睛瞪得滚圆的童宴。 这样的表情已经是他极怒的表现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茗乡一惊,没想到自己干的坏事被正主听了个正着,脸上飞起两道红云,却是挺了挺胸,梗着脖子道:「你连味儿都吃不出来,盐多盐少有什么区别?」 童宴伸手就要去抓茗乡,容蕊立刻上前了一步护在茗乡面前:「你要干什么?」看童宴这模样,她真怕他一爪子下去没个轻重。 「你走开,今天我一定要把教训她!一个伺候人的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骗到你大爷头上来了。」说着就要去推容蕊,连利甲都露了出来。 茗乡看童宴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本来就不壮的胆子一下子就没了,不由得又往容蕊身后躲了躲,边躲边嘴硬道:「我伺候人也伺候的不是你,教训也轮不到你教训。」 容蕊简直是哭笑不得,看童宴爪子都伸了出来,只能道:「你还真要杀她不成?」这两个人平日里吵嘴是常见的,这会儿亮爪子,多半也是吓唬茗乡。 哪想到童宴却恶狠狠地道:「杀了又怎样?我再给你找个新的不就成了,总缺不了伺候你的人。」 这话一说出来,本来躲在容蕊身后的茗乡一愣怔,忽然拔高了声音:「你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爹娘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在这人不人尸不尸的地方还要被人欺负,有什么意思?」 第146页 说着「腾」地往前迈了两步,抓着童宴的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她的动作太快,连容蕊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沖了过去,倒是把本来怒气沖沖的童宴也吓了一跳,手一抖,锋利的指甲就在茗乡的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 「茗乡!」容蕊立刻上前把她往后拉了两步,童宴此时已经呆怔了,只盯着自己手上的血看。 容蕊立刻查看茗乡脖子上的伤,见没有伤到动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施出一道回春术,才看向此时面色苍白的茗乡骂道:「你这是做什么!」 茗乡虽是柔弱,却是极有韧性的女子。她以前是爹娘疼爱的掌上明珠,忽逢国破家亡,后来又被掠至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每天都是胆战心惊。 可她从没放弃过希望,也极少流泪。 但容蕊这半年都没有在天宫之中,孤独困难自不必说,还一直被童宴压迫。今日听童宴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那根常年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才发了疯一般沖了过去。 此时被容蕊一骂,她恍然清醒,可是心内的悲苦却更加明晰,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流,一下子扑入容蕊怀中,咬着牙小声啜泣。 容蕊也是心疼万分,知道她的委屈,拍拍她道:「哭出来吧!哭完了,就什么都好了。」 说罢又瞪向一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童宴斥道:「你总是来招惹她做什么?你要喝我的血,给你便是。」说着便要划自己的指尖。 谁知如灵魂出窍一般的童宴忽然浑身一颤,如遭雷击,脚底生风一般跑了出去。 容蕊此时也无暇顾及他,只能拍着茗乡道:「没事儿,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听到容蕊这般说,茗乡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想爹娘,想自家的小院,想以前的日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看着被自己哭湿的容蕊的衣服,红着脸羞涩道:「让姑娘见笑了。」 容蕊摇头,脸上也带着些难过:「这有什么呢?谁还没有个伤心难过的时候,哭过了,也就好了。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就是生活再艰难,也总有希望不是?」她是真的担心茗乡还有寻死的念头。 茗乡知道容蕊的心意,抹了抹泪点头道:「姑娘放心,我那是被话沖昏了头。你说得对,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你看西岐都亡国了,我一个小女子却活得好好的,现在还迈上修仙一道,虽然修为低微,但起码老得慢,这是多少女子能求得来的?」 听她这般说,容蕊才终于放了心,笑道:「可不是呢!」 二人相视一笑,茗乡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我这哭了一通,可是把姑娘的衣服哭湿了,你快换下来,我去帮你洗洗。」容蕊也不推脱,换了一套衣服。 谁知刚换好衣服,就又听到有人敲门,心里不禁纳闷,今天自己这小院子可真是热闹。茗乡把门打开,见到还是童宴,「哼」了一声走回容蕊身边。 「怎么又回来了?还想「教训」我们家茗乡?」容蕊没好气的说。 童宴挠了挠头,有些不敢去看茗乡,只是对容蕊说:「我刚忘记跟你说了,天君让咱们去正殿一趟。」说罢就转身走了。 其实刚才他突然过来,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没成想却听见茗乡的话,一生气就把这事给忘了,惊慌失措出了门才想起这事情。 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怕天君怪罪,才厚着脸皮进来的。 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是对谁都跟只兔子似的茗乡偏瞪着眼睛跟自己吵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自己手上刺目的鲜血,一会儿又是茗乡满脸泪痕的样子。 他勐力甩了甩头,心里骂道:这小娘皮真的烦人,不过就是吓唬一下,没成想就要死要活的,不就流了点血就哭成那样。 想着想着又有点无措,谁说他尝不出味道的,那次那个白斩鸡……他是真的觉得好吃。 可她现在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以后肯定不会再给他做吃的,就是他愿意让她加五勺盐使坏估计也吃不上了。 想着他咂了咂嘴,颇有些遗憾的感觉。 继而又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她使损招,我还捨不得。脑子是不是坏了?不就是白斩鸡么,谁稀罕!」说罢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正殿去了。 无果 容蕊那边听天君叫她过去,也不好耽搁。又安慰了茗乡几句,倒是茗乡将她推出门:「放心吧,我的好姑娘。我以后也不跟童宴置气了,气着自己有什么意思?他要吃我就给他做,左右也无事。你且放心去吧!回来就有荷叶糯米鸡吃,去吧去吧。」 见她真的想开了,容蕊才出了门。 待到了殿上,天君依然是躺在侍女的腿上吃葡萄。这波女子都很眼生,看起来也都战战兢兢的模样,应该又是新抓来的。 这阳蚀天宫的尸气越来越重了,一波波侍女更换得越发的勤了。 此时不只容蕊,曹积、童宴和陆离都在殿上。童宴看到容蕊,却是首次心虚地往曹积身后躲了躲,引得陆离朝他多看了一眼。 天君见他们都到了,将那餵葡萄餵到自己鼻子上的女子推开,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敞开的领子,然后清了清嗓子,有些慵懒道: 「这次去取魃丹,出了些意外,好在最后还是拿到了。但当时不少养尸门人看到了我们,只怕之后会有些不太平。」他顿了一下,示意另一个侍女给他剥了个香蕉。 第147页 就着侍女的手咬了一口,眯着眼睛咀嚼半晌,才接着道:「养尸门倒是不怕,只是怕有修者找上门来。 以前呢,有这些女人的阳气遮着,也不至于暴露阳蚀宫的位置。但现在,我成魃在即,尸气会越发浓重,遮也遮不住了。 索性就如此,你们不要再随意出门,那些赚钱的营生也先放一放,若是看到有在阳蚀天宫窥探的,一律杀了。明白?」 众人纷纷答:「明白。」 容蕊也立刻附和,心里却惊讶于天君的话,原来他收集这些活人女子除了享乐之外,竟然是用活人之阳气来遮掩阳蚀天宫的尸气的。 又想着天君不知何时成魃,之前说应该还有几年时间,但现在他得了子清的心脏,是不是吃下去就会立刻招来雷劫? 她正这般想着,天君却是点了她的名字:「容蕊。」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天君妖娆一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听到天君说:「既然得了那有魃丹之效的心脏,还是尽快成魃得好。 为了把我的实力上升到临界点以增加成魃的机率,从明天起你还是每天一杯心头血送过来。」 他话一说完,容蕊就觉得自己的心口开始疼。可是她能拒绝吗,她不能。 她只能点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诚恳道:「但天君也知道这每天取血着实煎熬。可否一次多取一些,隔几日取一次……」 「不能,我要喝最新鲜的!」天君未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想到容蕊的心情会影响血的口感,又十分大方道:「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童宴,务必保持好心情啊……」 容蕊内心翻了个白眼,却只能道了声好,忽地想到自己和陆离千辛万苦盗来的浮歌镜,现在正是好时机,因此立刻道:「天君,那浮歌镜可在天君这儿?」 「怎么?你想要浮歌镜?」天君警觉地看着她。 容蕊心中腹诽,这天君真是小气,明明那浮歌镜对他毫无用处,放在他那金山银山里也只能落灰。 「天君可能赏给我?我用它修炼,灵气增长,心头血的效用也会更好……」她只能恳求道 。 天君犹疑了片刻,不放心的问道:「真的能增强效用?」 容蕊点头:「天君不是也说我修习仙道之后,心头之血的效用更甚从前。」这也是为什么天君没有管她修炼的原因之一。 其实天君也知道,就是还有些捨不得。最后想想,还是增强修为重要。那浮歌镜在他这儿不过是一面镜子,放着也是放着,终于还是有些肉疼地咬牙道:「好吧。」又有些不情不愿地说:「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那浮歌镜被他丢在自己的宝库里,他还得去找一找。 容蕊终于高兴了些,有了浮歌镜,修炼起来便事半功倍,自己这心头血流得也不算太亏。因此天君让身边的侍女递过来琉璃盏时,她甚至还带着笑意说了声「谢谢。」饶是如此,也依然不能减轻取血地疼痛。 好不容将心头血取了,她脸色更加苍白,立刻施了一个回春术止住血。 天君接过侍女手中的琉璃盏一饮而尽,略显苍白的唇立刻红润起来,不由轻笑道:「不错不错。」 事情既然已经交待下去,血也喝了。 天君不再耐烦看他们这几个戳在殿上,挥挥手让他们各自散了,自己打算调息。 但容蕊却并没有随着旁人离开,而是继续站在殿上,让天君不得不注意到她。 「说吧,你又有什么想问的?」天君瞭然的问。 容蕊也没有客气,问道:「天君可知道岐族?」 天君想了想,摇摇头:「不曾听过,怎么,岐族跟你有关系吗?」 看天君的模样不似作伪,她有些失望。 或许,她应该再去四国打探打探消息。可惜,目前自己不能离开天狱山。 「还有什么事儿?」天君看容蕊不语,有些不耐烦。 「无事。」容蕊回了天君,既然问不到消息,她也就离开了。 她从大殿里出来,算算也是午时了,就回了住处。 果然一进小院就闻到了糯米的香味,眼睛不由一亮。 她顺着香味进了小厨房,看到茗乡在给灶里添柴,灶上是热气腾腾的蒸笼,忙问道:「可好了?还要多久?」 茗乡见她进来便笑道:「差不多了,姑娘先将那些端过去吧。」说着指了指边上。容蕊一看,八珍豆腐煲,玉笋蕨菜,五彩牛柳,珍珠玉酿羹,还有消暑的杏仁糖水,看得直让人吞口水。 待到所有菜上桌,碗筷备齐,容蕊也不再客气,当先夹了一筷子荷叶糯米鸡放入口中,荷叶的清香、糯米的软糯、以及鸡肉的鲜味,瞬间盈满口腔充斥着每一个味蕾,糯而不腻,好吃得几乎能把舌头咬掉,容蕊不禁眯了眯眼睛,一副满足的模样。 她又试了其他几道菜,边吃边不住点头:「你的厨艺又长进了!」 「不过是平日里没事试着折腾罢了,姑娘喜欢就好!」茗乡得了夸奖,也十分高兴,招唿着让容蕊多吃一些。 只是还没吃一会儿,就又听到敲门声。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容蕊正吃得兴起,便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打算起身去开门。茗乡哪里会让容蕊去开门,将筷子一搁先一步就站了起来,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看,原还带着笑的脸立刻一沉,嘟囔道:「你怎么又来了?」 第148页 童宴指指手上的浮歌镜:「给你家姑娘送东西。」 说着探头往里面一看,发现她们二人正在吃饭,立刻从茗乡身边挤了进来,嬉皮笑脸道:「哟,吃饭呢?」说着便不请自来熟门熟路地上了饭桌,可见之前是没少来茗乡这儿蹭吃蹭喝。 他一把将浮歌镜丢给容蕊,看桌上搁着一双筷子,也没多想便夹了一块鸡肉:「哟,这不是我费了好大劲给你摘的荷叶嘛!这我得尝尝!」说着就往嘴里送。 茗乡早都看呆了,此时见他拿着自己的筷子要往嘴里放,立刻走快来,推了他一把:「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早上对我还喊打喊杀,这会儿就没事儿人一样过来蹭饭?!」 童宴哪是她能推动的? 他不动如山,理直气壮道:「我找的食材,凭什么我不能吃?」说着已经把那筷子糯米鸡放入口中,边吃边道:「味儿有点淡。」 容蕊刚小心翼翼将浮歌镜收好,就听童宴这般说,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茗乡也是一瞪眼对童宴道:「就你那舌头,吃什么不淡?你若不喜欢就别吃!」说着就要去抢他手上的筷子。 他一把将筷子背到身后笑嘻嘻道:「喜欢吃,怎么不喜欢吃。淡没关系,我自己带了盐!」说着也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摸出了一小瓶盐往桌上一放,抬头看着茗乡,一张娃娃脸说话的时候酒窝若隐若现,分明是讨好的样子。 实际上童宴的确是存了讨好的心思,今天自己把人家弄伤了,他还真起了些内疚。 当初本是因着她跟天君告状的事情,自己才处处为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觉看她如急红了眼般的兔子跟自己吵架竟十分有趣,因此为难成了逗弄。 结果逗得太狠,倒把人弄伤了。 他不会道歉,但他厚着脸皮来蹭吃的,又说出那样一番话,其实已经是在道歉了。 茗乡也知道这一点。想着他说的也不错,这些食材都是他给的,而且自己作弄他也确实不对,因此见他自己带了瓶盐的时候再无话可说,只是又取了一双新碗筷坐到容蕊旁边,默默夹菜。 此时的容蕊忽然问童宴:「你知道岐族人吗?」 「什么?」童宴还忙着给自己的菜撒盐,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容蕊是在问他,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过。」 说罢在一边的小碟里倒了估摸有小半瓶的盐,夹着菜在盐里沾了沾放入口中,立刻高兴地拿筷子敲着碗道:「好吃!真好吃!」就着碗扒了好几口米饭。 看他吃得高兴,容蕊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的失落,笑道:「你这口味也太重了些吧?好好的菜就被你糟蹋了。」 童宴却是一脸不以为然:「你懂什么?我有味觉已经很不错了,你家陆离可是连味觉都没有呢。」 容蕊忽然心头一动,陆离喝了自己的心头血,修为应该有所增涨,现在会不会有味觉了? 于是立刻道:「茗乡,你去拿个食盒来,我装些去给陆离试试。」她一想到陆离或许有味觉了,便顾不上之前的事情,只想着赶快让他试试。 哪知童宴却一把环住哪些盘子:「不行!就这么一点菜,都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你要给陆离试,自己再去做!这些可不行!」 茗乡看他跟护犊子一样护着那些菜,心里好笑,又对容蕊说:「这些我们都吃过了的,给陆离大人怕是不妥。不如我再去做一些便是。」说着就要去小厨房。 想到她还没吃什么东西,容蕊连忙拉住她:「不急不急,咱们先把饭吃了再说。」 童宴一听,立刻点头:「正是,正是。」说着又举起筷子来。 味道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童宴走了,容蕊立刻让茗乡简单做了碗阳春面,之后又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又另拿了一小瓶盐,提着食盒出去了。 陆离的住处离自己并不远,不过走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陆离的房子其实不过是摆设,只不过是因为成了行尸有了神识,天君才勉为其难让曹积和童宴给他搭了个窝。 他自己也没什么追求,房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一穷二白的尸,平日里是连门都不锁的。 因此她直接推门进去,便见陆离一如往常的站在那儿发呆。这是他不在她身边时常有的模样,他不如童宴那般是有年头的行尸,心思不够活络,屋子里冷冷清清不算,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好像又成了无知无觉一般,看得容蕊心里一酸,唤了他一声。 陆离自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便抬了头,他没想到容蕊今天会来他这里,早上在天君那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不愿看自己的样子。 容蕊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此时急切想知道他是否有了味觉,早忘了先前的事,只是将食盒放到桌上转头对他道:「茗乡做了阳春面,你来试试看。」 陆离将房门关上,听她这样一说,不禁愣怔:「你知道我没有味觉。」 「你不是喝了我许多心头血吗?兴许五感增强了呢?」说着便将那碗面从食盒中拿了出来。 陆离这才知道她的来意。想到此前闻到过她身上的一丝馨香,不由得心中也有些期盼起来。 他接过容蕊递来的筷子,却不太会摆弄,试了好几次,不是没有夹起来,就是好不容易夹住,放到嘴边面条又滑脱了。 第149页 容蕊看他与筷子作斗争的样子,不禁一笑,便弯下身子拿过他手中的筷子教他:「这样拿?你看,这样……不就夹起来了?」 她靠得很近,陆离便能看到她姣好的侧脸,雪肤细腻,睫毛纤长,鼻樑精緻而挺拔,她正专注的说着什么,粉嫩的樱唇一张一合,一缕鬓髮垂下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似乎一下一下的擦在他的心上,让他又莫名微微有些躁动起来。 他看着她的侧脸,却无心留意她手上的动作,直到容蕊将筷子又塞回他手上,才回过神。 当然,没有好好听讲的结果,他还是不会用筷子。容蕊急着让他吃面,便有些等不得,只好又拿过他手上的筷子,两根并做一根将面卷在筷子上,往前一递,意思是让他拿着筷子吃。 陆离故意没有伸手,反而是前倾直接就着容蕊递过来的筷子,将面条吃掉。 容蕊见他这般,手一抖,差一点就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他蹙着眉咀嚼,急忙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味道吗?」 陆离嚼着口中的面,心里有些微的失望,他摇摇头对容蕊道:「吃不出来。」 容蕊一听,也有些沮丧,但犹自不放弃,将那一小瓶盐拿了出来。这也是受童宴启发,或许他不是没有味觉,只是对味道不敏感罢了。 她洒了一小撮盐,又将面拌了拌,这次她学聪明了,将筷子直接递给他:「喏,你像我刚才那样把面捲起来就行。你再试试。」他接过筷子,学着容蕊之前的样子卷了面条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希望能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滋味,很可惜,他还是什么都尝不出来。 容蕊倒是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这次她一咬牙把整瓶盐巴都倒进了面中,立时碗里白白的一层,很快又溶进了面汤中。她也不让陆离吃面了:「你喝口汤试试。」 陆离看她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便端起那碗面就这碗口喝了一口汤。他让汤在口中停留片刻,忽然一顿,容蕊立刻紧张道:「尝出来什么吗?」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除了容蕊的血外,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味道」,不似容蕊的鲜血那般诱人让人饮下就想要更多,而是一种淡淡的滋味,很独特,也很不错。 他捨不得将口中的汤咽下去,担心只是短暂的味觉,就如那次看到容蕊掏心之痛来换他得救的时候那样,强烈的愤怒、痛苦、惊惧都只有一瞬,现在回想起来,他可以清晰得记得那些情绪,但心里却空荡荡的。 会不会他咽下这口汤后,他再也品不出这种味道? 可是看着容蕊亮晶晶的眼睛,不想让她空欢喜,他还是将汤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 好在,那种味道依然存于第二口汤中。他缓慢地再次将其咽下,然后又喝了第三口,第四口汤……容蕊看着他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汤,而且越来越快,本来紧张的神情慢慢放松,然后慢慢带上笑意,最后连眼睛都笑得弯成了月牙。 看到陆离这样,她已经确信,他能尝出一些味道了,虽然和童宴一样「重口味」。 陆离自己心中也有些淡淡地欣喜,特别是看见容蕊笑靥如花,便格外的满足。 接下来的日子,容蕊跟着茗乡学做菜,亲自下厨每天不重样的让陆离试,陆离为了让容蕊高兴,每次都是吃得精光,却没想到吃出了问题。 那天,容蕊又提着食盒来找陆离,如今她已经知道他的口味,油盐酱醋都加得极多,菜的色泽就难免深一些,好在陆离不嫌弃,每次都吃完。今日容蕊跟着茗乡学着做了糖醋排骨,八宝鸭并素什锦,烧好之后趁着热就拎了过来,如惯常一般推开了门。 哪知却发现陆离并不是往日一般看见她便上前,反而似没有听到看到她来了一般,直到自己走到他面前,才动作有些缓滞地站起身来,连说话也有些慢:「你……来……了」 容蕊一开始并未察觉不妥,兀自笑着将食盒里的菜摆出来,一样样介绍。只是自己说了许久都没有听到陆离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他眼神呆滞,双眸不似之前那般有光泽,才觉出问题。 她在陆离眼前晃了晃手,见他虽然看着自己的手,但眼珠转得十分缓慢,完全没有之前的灵敏,心下不由一沉,将筷子往他面前一递试探道:「你尝尝看?」 陆离没有反应。容蕊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是听不见了吗?她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仿似过了一个世纪,陆离才缓缓抬了手,将容蕊手中的筷子捏到手中,慢得不能再慢。容蕊脸色更沉,这是怎么了?他好像看不清,听不清,反应也一下迟缓了不少。 看着陆离木然地坐在那里,仿似又回到了活尸的模样,她毫无头绪,用灵力去探察,却并未发觉有异,越发担忧起来。陆离此时将将夹起一筷子八宝鸭往嘴里送,容蕊发着呆看他嚼了两口,忽然将那鸭肉吐了出来,蹙起眉,缓缓说道:「好……咸……」 欸?今日的盐量放得与往日并没有不同啊? 陆离缓缓放下筷子,微微抬头看向容蕊。 他看得不太清晰,只隐约觉得她面上具是疑惑,其实他内心的疑惑不比她少。 最近几日自己的动作日渐凝滞,就好像自己的意识控制不了□□,眼前也会时有模煳,听人说话也忽然比以前声音小了很多,起初他没有察觉,直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他还未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容蕊就过来了。 第150页 他虽然有心想跟她说自己的奇怪状况,却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模模煳煳见容蕊将菜都摆了过来,便尝了一口,却发现自己味觉似乎灵敏了许多,那咸味不如往常那般微淡,而是突如其来的强烈,他略嚼了两口,觉得自咸味之外又生出了苦味,刺激着后舌根,让人不喜,他才将那鸭肉又吐了出来。 这时候,他大致是有了一些头绪。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他的动作减缓是从摄入饮食后的两到三天开始的,因为非常轻微,连自己都未注意到,后来他慢慢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却并不知道原因,不想让容蕊担忧,就没有说。 直到今日,却是遮掩不过去了。好在虽然让容蕊发现了,但他心下也因为容蕊今次送的饭,知道自己动作迟滞和舌头的忽然灵敏,只怕与饮食有关。 短暂的疑惑后,容蕊也猜到了陆离奇怪状况的起因便是自己送的饭。她虽是尸煞,但习性偏人,对殭尸实际不太了解,因此并不知道为什么陆离吃了自己的饭会动作迟缓,又为什么平日里并不觉得咸的东西现在又觉得太咸。 想到童宴也会吃饭,上次茗乡做的糯米鸡他吃得喷香,于是决定去找童宴问一问。 毕竟天君闭关,她没办法问他,而曹积,又是个不是活尸胜似活尸的主,从不摄入饮食,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般算下来,也就童宴或许知道了。 看着陆离木愣愣的模样,她委实不放心让他独自在屋中。 只得钻到他胳膊下面,一把将他架起来:「咱们去找童宴,他肯定知道情况。」 陆离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忽然闻到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模模煳煳看到容蕊靠到自己身边。他面上虽无表情,内心却震撼无比。 许是味觉与嗅觉相联繫,他味觉灵敏了,嗅觉也灵敏了,竟然能闻到容蕊身上的香气。 以前他唯一能闻到的,不过是容蕊鲜血的香甜,而且很难说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嗅觉,更多的则是一种对血肉的渴望,尤其是对于尸煞的。 但是如今,她忽然扑到自己怀中,带着自己从未嗅到过的清雅的香味,足以让他的灵魂都震颤。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动作迟滞、视觉和听觉都减弱了,却换来了嗅觉和味觉的灵敏,虽不圆满,却好像更能感受到她。 这一刻,他无比的渴望自己如一个寻常人一般,五感皆存,哪怕因此有疼痛有畏怖,他也甘之如饴。 太过 容蕊正努力而艰难地将陆离架起来,这尸身高腿长,她费了半天劲才稳住身体,根本没有心思去向陆离那般胡思乱想。 她咬着牙,只觉得陆离如小山般压在自己身上,稍稍往前迈了一步,就东倒西歪。 其实陆离动作虽然迟滞,却还是可以自己走的,只不过慢一些罢了。可是自己低头便见到容蕊乌鸦鸦的发,珠圆玉润的耳垂,白皙的脖颈和满怀的馨香,他心里想着:再多等一会儿吧,她若实在走不了,他再自己走。 这一等,便没有等到。 容蕊心下愧疚万分,觉得是自己的饭食害了陆离,此时只觉得他什么都不能,只能依靠自己,因此虽然重,但也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了童宴的住处。 她一只手搂着陆离的腰,一只手撑着他的胳膊,再腾不出手敲门,只能高声叫了两声童宴,见他踱出门来,立刻道:「快,你接好他。」 她已经有些脱力,见到童宴出来,再坚持不住,松开了搂住陆离腰部的手,要将他推到童宴身上。可是陆离手却紧紧拽着她,将她带得也往前,一下子失了重心,与陆离一块儿跌倒在地上。 童宴听到容蕊在外头叫门,心里纳闷哪阵风将她吹来了,一开门就见陆离一座山似的扑了过来,下意识地便躲开。 接着就看见陆离直挺挺地倒在门前,背部硌着门槛,若不是他们行尸没有痛觉,这一下保准呲牙咧嘴地喊娘。 容蕊被陆离闷头抱着倒没有受伤,只不过也感觉到陆离撞到了东西,忙不迭从他怀中逃出来,坐在一旁将他扶起。童宴见状也上来帮忙,边扶还边笑嘻嘻道:「你们两个抱就抱呗,来我门口干嘛!」 容蕊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陆离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你看看是什么情况?」 童宴早在陆离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时候就知道他的不对劲儿了,不然就凭殭尸的本能,也不可能会平地摔。 他和容蕊将陆离扶起来,看他眼神有些涣散呆滞,打量道:「难道成了傻子?」 「你才是傻子呢!」容蕊气他没正形,却也只能问他:「陆离的反应迟滞了很多,动作也很缓慢,这是怎么了?」之后又将自己猜测的与吃饭有关的想法说了出来。 果然童宴听容蕊说陆离这半月来一天三顿不落,不由得拍了大腿哈哈笑道:「还说不是傻子?我们殭尸本就不是常物,这人间五谷怎么可以多吃?一顿两顿尝个味儿也就罢了,哪能天天吃?天君也是不敢的呀!」 他夸张地笑了两声,又戳了戳陆离的脸,见他眼中带着不悦却动作缓慢道连甩开头躲避都不行,转头对容蕊道:「他这样算是废了。体内有了浊气冲撞,外部动作迟缓,内里神识湮灭,跟个无知无觉的活尸一般,你也别养着他了,趁早哪里有乱坟岗就往那儿一丢便是。来来来,养我……很好养的,不用吃饭,就你的血来几滴……」 第151页 容蕊先头听他说陆离没救了,大脑一空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根本没听到童宴后头的话。她心里想着自己好心办坏事,想让陆离多品尝人间百味,谁知竟然害了他。她鼻子一酸,泫然欲泣,深深地看着陆离,只恨自己的愚蠢。她绝不会放弃他,她可以去求天君,不论如何,也要治好他! 童宴说得大声,陆离听到了。 虽然看不大清容蕊的表情,但也能想像到她眼睛红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一堵,不顾依然在戳他脸的童宴,艰难张口道:「他骗你……」。 什么神识湮灭与活尸一般,自己明明意识清醒,只不过听视觉下降,难以控制身体罢了,而且他的嗅觉和味觉也比以往更加灵敏了,童宴不过是在骗容蕊罢了。 容蕊心里正雷雨交加,忽然听陆离说童宴骗人,又听童宴依然在喋喋不休说什么「自己很好养,几滴血」之类的话,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刚才的悲伤一下就成了愤怒,指甲暴涨向童宴挥了过去。 「哎哟,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别这么认真。」 童宴一闪身,便躲过了容蕊的一爪。他的确是想着骗容蕊的几滴血喝喝,虽然机会很渺茫,但若她真的丢了陆离来「养」自己,岂不是正中下怀? 可惜容蕊没被骗到,他只能讪讪地一笑。 容蕊收了利甲,倒并不是因为童宴说的话。相反,这种玩笑能开吗?若不是陆离的问题还得靠童宴解决,不然容蕊真想揍他一顿。 她掐诀,手中窜起幽蓝色的火苗,如一个小球一般,容蕊掂了掂,童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那手中的火焰他知道,曹积当初可是被这玩意儿弄得很惨,他可不想尝试。 容蕊见他后退,知道他忌惮幽冥业火,勾唇道:「我的血你是别想了,你若是不说如何让陆离好起来,倒是可以送你一记幽冥业火尝尝。」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容蕊修为不行的时候他还能欺负欺负,就那时候还有陆离护着,现在更不行了。此时,他好想念茗乡啊! 童宴摆手道:「不用不用,那幽冥业火你收起来,我告诉你就是了。」 容蕊却并没有听他的将术法收回,反而是一挥手,那火球便袭向童宴,又堪堪停在他面前,吓得童宴一声大叫。容蕊勾唇,刚才他快把她给吓死了,现在得让他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童宴再不敢耽搁,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殭尸无魂魄,修行便是再铸魂魄的过程,因此才会从无知无觉慢慢回到七情六慾。到我们行尸这一步,有神识但魂魄却尚未完整,保持身体与神识统一是首要之务,最多再供给视觉和听觉以确保体识的高度统一,而其他三感不敏。你一心让他锻鍊味觉,本来体识统一的供给就转向了味觉,因此才会使得动作迟缓非常,听觉和视觉下降。」童宴点着头说了一大堆,算是把这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容蕊听得惭愧,她自诩与陆离这么多年应是最亲密的伙伴,却连殭尸的一些常识都不懂得。但此时不是羞愧的时候,她立刻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恢復呢?」 童宴看着容蕊手中的火球,也不敢卖关子:「不吃就成了呗。这几天可能情况会加重,不过过个十天半个月,他就又活蹦乱跳了。」 这都什么词?容蕊无语,但总算是放了心。 童宴没必要说假话,毕竟他也知道陆离若是不好,自己绝对会跟他没完。因此她将那幽冥业火撤了回来,手轻轻一挥便散了去。 火球一散,童宴紧绷的身体明显一松,摊了摊手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快走快走,杵在我这儿我可不照应。」要不是因为陆离,他又如何会被容蕊吓唬? 听到童宴这般说,容蕊倒是想到一个问题。陆离如今的情况她绝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童宴这咋唿的性子,把陆离交给他自然不行。更何况陆离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她必须负起责任。因此二话不说,再次架起陆离就往外走。 童宴看她踉踉跄跄的模样,难得发了善心,将陆离接了过来,不情不愿道:「往哪儿去?」 容蕊道了声谢,思索道:「去我那儿吧!他那屋里连个床都没有,空空如也,不好照料。」童宴瞅了她一眼,带着戏嚯:「要床做什么?怎么还要在床上照料?」 这都什么话?容蕊「啪」一巴掌打在童宴背上,却并未再理他,这种人与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一巴掌打得响,但童宴哪会觉得疼,笑嘻嘻扭脸看陆离,见他目光不善,讪讪笑道:「瞧她看你那眼神,可不就是这些事儿吗?」 说罢撇撇嘴,心想他自己虽七情浅薄,但刚才容蕊看陆离的眼神,可不就是那男女之间爱恋的神情?这可是有意思了,容蕊竟然喜欢上了没有七情的陆离,前路应当很是坎坷啊…… 想到这里,他对容蕊又多了几分同情,看她在前头窈窕的身影,想着她若被陆离上了心,会不会转投自己的怀抱,让自己喝上两口心头血? 其实童宴是多虑了。他以为陆离不懂,实际上陆离听他说了,心里却十分顺意。 难得觉得童宴眼光犀利目光如炬。 童宴和陆离各怀心事,不一会儿就到了容蕊的小院前。 院门是从来不关的,他们三人走进去。 今日容蕊与往常一般去送饭,结果去了久久没有回来,茗乡正担心着,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就看见陆离被童宴架着,不由一惊:「陆离大人这是怎么了?」 第152页 容蕊有点脸红,实在没脸说自己做的蠢事,只是道:「他有点不大好,先在咱们这儿住一阵,我来照顾着。」 见容蕊不愿多说,茗乡只以为是什么要紧毛病,立刻白了脸,不再多问,只是道:「那我去把我房间收拾收拾,委屈陆离大人住下。我在姑娘门外打个地铺便是。」 其实并不委屈,毕竟陆离那里说是个房间,除了一桌一椅一柜再无其他,茗乡的房间不知道比他的好了多少。 只是容蕊却觉得是自己害得陆离变成这样,要住自然也是住自己的房间,又怎么使得让茗乡打地铺,于是道:「不用,他住我那屋,我不用睡觉,随意找个地方修炼便是。」 「那怎么行?」茗乡还想再劝,但话未说完,边上架着陆离的童宴就叫了起来:「沉死我了,到底去哪儿?」声音很有些不满。 「就放我屋里。」容蕊不再耽搁,架起陆离另一只胳膊,和童宴一左一右架着他往自己屋里走去。 茗乡见劝说无用,便在前头帮忙开门捲帘子,好不容易将陆离放在床上,茗乡刚喘了一口气,就听童宴道:「这尸真沉,可费了老子不少劲,小茗乡,你可得给我做些好吃的,算作酬劳。」 茗乡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她不了解情况,只当陆离出了很严重的事,心里急得发慌,越发觉得童宴不靠谱起来。 倒是容蕊觉得今天其实还是多亏了童宴,一顿饭也不碍得,就对茗乡说:「你去做点吃的吧!」 茗乡一愣,既然姑娘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会反对,只是看着床上直挺挺的陆离,不由问道:「我要不要多做一些?让陆离大人也用一些?」 「不用不用,你只做你和童宴两份的便好,不用管我了。」容蕊摆手,现在可不能再给陆离吃东西了,自己也吃不下,于是只让茗乡去做她和童宴的便是。 茗乡想着姑娘一定十分担心陆离大人,而陆离大人现在的情况肯定也无法进食,因此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言语间还颇有些担忧:「那我先去做饭,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便是。」 「哎呀!别担心了,多大点事儿!」童宴等得不耐烦,一把拉住茗乡就往外走,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带上,勾着唇瞧了一眼容蕊,心里想着:照顾吧!不怕你二人相处,相处久了发现陆离的无情无趣,就会嫌弃他,自己就有机会了! 他心里得意地想,嘴里还在跟茗乡说着:「我要吃青椒炒肉片!」 容蕊听到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扭头看陆离。他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毫无神采,直愣愣看着床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他毫无反应,不禁一愣,想到自刚才在院外他就未发一言,难道他的「病情」加重了? 她问道:「陆离,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房中一片寂静。她又重复了一遍,加大了音量,还道:「你若听得见,就动一动手指。」 他之前动作迟缓,但细微的动作还能做出来。 可是她说完之后,陆离依然毫无反应,肤色青白,如死人一般。她的心一沉,脸色也变得更白。 她告诫自己这不过是正常的过程,童宴不是说了吗?初时情况会加重的,只要自己认真照料,他很快就能恢復的。 可是眼中的泪却不受控制,滴滴答答的落下,想到这时候陆离听不见,便也没压抑,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自己:「看你做的好事!心急着想让他更像人一些,结果现在好了,更像死人了……」 陆离陷在黑暗之中,看不见听不见。只是鼻尖萦绕着容蕊身上的淡香,让他觉得心安,不至于像容梓桑沉于深海时那样悽惶无助。 他想,自己应该是在容蕊的屋子里。他最后听清的,便是容蕊在院子中说要将他安置在她的屋中。 自那之后,他的视线越发模煳,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再听不到,后来就干脆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是自己的嗅觉却愈发灵敏,就连触觉也强烈起来,他能感觉到容蕊柔软的床,甚至水滴落在他身上。 这些感觉都很奇妙。他以前虽也有触觉,却不过是最简单的感觉到有东西和没东西之分,但现在他能感觉到柔软,一时间满是新奇。只是他忽然又想,水滴?为什么会有水滴滴在他身上? 容蕊,是哭了吗? 他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反而是学到了新奇的东西,若他能动,他一定要摸摸她。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心里有焦躁却说不出口,就连新感受到的触感也让他提不起兴趣,只想着要如何告诉容蕊,让她别担心。 容蕊也是急的,哭了一阵收拾好心情,握着陆离的手道:「你别害怕,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似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陆离以前学过一个词,叫做柔荑,他到现在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自己的手被纤弱的、柔嫩的双手包裹,仿佛陷入绵绵无尽的柔软之中,容蕊那素白纤长的一双妙手,不只包裹着自己粗糙干沥的手掌,更是将他那颗冷硬死寂永不会跳动的心捧在手上,如世间最慈悲的神佛,怀着千生万世的悲悯与怜惜,足以让他神魂俱颤。 他想拼力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好转 客厅里气氛有些凝滞,只有童宴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大嚼特嚼,吃得津津有味。茗乡还是没有忍住,「啪」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道:「不行。姑娘现在一定很难过自责,我要去帮忙!」说着她就要起身。 第153页 童宴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陆离大人能有味觉本是一个好事情,如今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到姑娘这几日天天烟燻火燎,辛辛苦苦地做饭,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就心疼得不行。 心疼容蕊,也心疼陆离。 「多大点事儿啊!他又不用吃不用喝的,挺尸在床上,容蕊一个人看着就行了,你去了有什么用?」 「那也总好过在这里担心。」茗乡抬腿要走。 童宴一把拉住她:「这菜不够吃,你再去做点儿。」那青椒炒肉一小盘,他两口就吃完了。 茗乡恼他还想着吃,气道:「吃吃吃!怎么吃出毛病的不是你?!」 童宴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出毛病过?」 茗乡一愣,脱口便问:「你也有过?」 他又夹了一块松子鱼放到口中:「我们这些天生天养的殭尸,哪个不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我刚有味觉那会儿,也贪吃了些,结果五感失衡,被那些道士都快戳成马蜂窝了,还好我拼死搏斗逃了出来,才没灰飞烟灭。」 他想起那时候的惨事,还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所以我说陆离很不错了,有容蕊照顾着,你还操个什么心?」 茗乡想说她不操心陆离,她操心的是她们家姑娘。 可是听童宴说起他曾经的狼狈,又忽然有些感慨:「殭尸修行,还真是不容易。」就是如今实力彪悍的童宴,以前也有过狼狈的时候。 童宴却是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得意道:「确实不易,因此能活下来的,都是强者中的强者。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还不多多给我做些好吃的?」 茗乡啐了他一口,却是被他的话逗笑了,那担忧的情绪也少了几分,想想自己过去确实也帮不上忙,便道:「我再去给你做两道菜,你给我讲讲都有什么要注意的,我也好能说与姑娘听。」这样才能实实在在帮到姑娘。 童宴一听,立刻点头:「使得使得!你这菜做得好吃,再多做些来,我给你讲讲当年的光辉事迹。」吹牛侃大山这种事情,他是很愿意的,特别是有人听,还有好吃的。 茗乡对他一笑,復又进了厨房。童宴被那笑容晃了眼,愣了片刻,心说:「这小丫头片子笑起来倒挺好看的。」 这边厢童宴在给茗乡大谈特谈自己的光辉歷史顺带科普殭尸的一些知识,那边厢容蕊打了盆热水,绞了帕子给陆离净面后,面上带了些犹豫。 今天她对他又是拖又是拽的,难免磕磕碰碰,而且后来他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都脏了,总还是要清理一下,不然这十几天下来,陆离很可能就脏得长毛了。 自从陆离有了神识之后,她就再没有为他抹过身子。(小剧场——不爱洗澡的陆离)现在再这么做,又有些难为情起来。 好在陆离没有没有触觉感受不到,且视觉听觉消失,应该不会察觉自己为他擦身子的吧。 她暗自给自己鼓劲,说他现在真的跟个活尸没有差别,无知无觉的,这身子她也不是第一擦,擦就擦吧。 做完了心里建设,她倒也不再拖沓,利索地将他扶起来,把衣服脱了,之后又让他躺平将帕子浸了水,绞干之后,为他擦拭上半身。 她看着他青白的身体,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身体冰冷异常,这是一具死人的身体,但只有她知道,这已经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起码没有了尸斑,也没有了腐肉。 她将他的上半身擦完,犹豫片刻,还是将他的裤子也脱了,只留了一条亵裤。她先从脚底板开始帮她擦,擦到大腿跟的时候,她脸终于还是红了红。 她心跳如擂鼓,索性闭了眼睛,把那亵裤拉开胡乱擦了两把,迅速将他翻了个身,再次擦拭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陷入黑暗中的陆离可以感受到容蕊那一双柔荑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如对待一件珍品一般将他细心擦拭。 他的内心如一只巨兽一般咆哮,躁动到无以復加,却偏偏又无法动弹一丝一毫。若说之前,容蕊如九天上最慈悲的神佛,那么这个时候,她便是那最勾人的妖魔,要将他拉坠入无间地狱。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容蕊又是重操旧业。之后的日子里,容蕊还帮他擦过几次身,有时候还帮忙洗洗头。 茗乡见容蕊不假他人之手的模样,也就作罢。倒是这几日童宴常被容蕊请来,让他看看陆离的情况。 但大多数时候童宴都是指着停尸一般的陆离笑话两句,又日常惯例地撺掇容蕊给血,之后就被容蕊沉着脸请了出去。 但是没有日子的任务童宴很是无聊,到了后来,即使容蕊不来找他,他也会熘达到他们这儿,然后跟茗乡讲他的光辉事迹。 别看童宴生得一副娃娃脸,那也是九百多岁的老尸了,哪能没有一点故事?茗乡以前是个闺中女子,后来被抓来这阳蚀天宫,根本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因此童宴侃侃而谈地讲,她也认认真真地听,初时还留心着问一些殭尸的习性等等,到了后来听入了神,也忘了这一茬。 两人倒是比以前那一见面就红眼的时候和顺不少。 容蕊每天都会检验陆离的恢復情况,刚开始那五天,陆离真的如死去一般,容蕊愈发焦虑,便总是问童宴到底如何,虽然他一直说不要紧,却还是忐忑不安。 第154页 好在到了第六天,她发现陆离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才松了一口气。 他应当是在恢復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陆离终于能视物能听音,只是动作还有些缓慢,但又过了几日便全好了。 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容蕊也吸取了教训,再不敢让陆离吃东西了。哪怕是偶尔,也不让吃了。 陆离心下有些遗憾,倒并不是遗憾不能吃东西,而是自他模模煳煳能看到东西之后,容蕊就再不为自己擦身了,到了后来自己好全了,容蕊就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去,说他臭死了,要好好洗洗。 他的嗅觉和味觉随着视力听力的好转而淡淡减弱,自己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也只能无奈地回到自己屋中打了水自己洗澡。 洗的时候,他復又想起她那柔软的指尖拂过自己身体的感觉,心神一颤。如今,就算是容蕊再为自己擦身,他应该也感觉不到那样的触感了。 这时候,他无比渴望自己能快一些成为飞尸,成为飞尸,五感便能皆具。 日子好像又平淡下来,不用出任务的日子太过悠闲。 这日她洗完澡,一身水汽的从浴房里出来。跟茗乡与往常一般一边聊天,一边将头髮晾干。 她顺手从妆奁匣子里掏出一枚簪子将头髮挽起,忽然想起什么,问茗乡道:「你看见我那个喜鹊登枝的梅花银簪子了吗?」 那个簪子看着喜庆,她还挺喜欢戴的。 这几天却好像都没看到,她只以为是茗乡给随手收拾起来了,却发现妆奁匣子里也没有。这才有此一问。 可茗乡一脸茫然:「啊?我没见到那个簪子呢,说起来我还以为是您给放到哪里了。」 她立刻起身,找了一阵,却没有找到。 容蕊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走到哪里掉了吧,于是摆摆手:「不见就不见了。你休息去吧!」 茗乡想了半天,确实想不起来那簪子去了哪里。又因为容蕊的首饰经常因为打斗而损毁,茗乡也只以为是丢了。拿着绞头髮的帕子去了偏房。 日子实在过于无聊,她想起从天君那里拿来的浮歌镜,便将它拿了出来。 一手摸着镜子背面古朴的纹路,一手以灵气催动,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便已经不在自己的屋中。 这是浮歌镜的空间。 地方并不大,她前后左右走,皆不超过十步,但这空间中氤氲着丰盛的灵气,如烟似雾如有实质,的确令人惊讶。 怪不得说这浮歌镜是修炼的至宝仙器。 她专心打坐吐纳,很快便进入了忘我境界。那氤氲着的灵气在容蕊头顶形成了一个小漩涡,飞速的旋转着。 浮歌镜中灵气丰沛,待吐纳渐收,她再次走出浮歌镜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夜半了。 她收了浮歌镜走到侧间,看茗乡也正在床上打坐,便没有打扰她,而是慢步走出房间。 夜色 阳蚀宫的夜晚尸气瀰漫,从来都是乌漆墨黑看不到夜空的,但她一人闲来无事,想着四处走走。 刚打开院门,看着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便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容蕊有些意外。 「今日我来找你,茗乡说你在修炼,我便在这里等你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看他身上的露水,应是在这门外站了许久。 果然他道:「上午来的。」 「你就一直站在这儿等着?」 「没有,我在屋里坐到晚上,怕麻烦茗乡,就出来了。」 容蕊失笑,茗乡肯定以为他回去了,哪想到他竟然在门口等到这个时候。 「我若是不出来,你岂不是等到明天早上了?」 「正好你早上就不用过去给我餵血了。」陆离不在意地道。 这尸……好在是尸,不然在这里站这么久,又累又冻的。然而即使是尸,容蕊也心疼他,问道:「你等这么久,可是有事?」 陆离摇头,专注的看着她:「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容蕊脸一红,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既然这样,你陪我走走吧!」自从他好了之后,就越发的明显了,明明是个无情无欲的尸,说的话却总是让她心悸。 可她不敢接,只是让他陪着自己走一走。 陆离当然不会拒绝。两个人并肩在这不见月光的地方走着,四周还有一些跳尸摇摇晃晃蹦跳着,委实算不上什么好景色。 但容蕊就是觉得有些暧昧在里面,总觉得陆离在瞧她,就觉得自己面上发烫,很有些不自在。 陆离的确在瞧她,看她低着头埋头走路,头髮未梳,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后,如瀑布一般,就算在这没有月华的夜晚,也似乎发着浅淡的光。 他忽然道:「我没有听觉和视觉的时候,触觉和嗅觉特别的灵敏。」 容蕊本是低着头走路,听他这么一说,顿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便问:「那你知道我给你擦身了?」 陆离点头。 容蕊顿了片刻,陆离看见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双颊。 「啊!」容蕊故作镇定,口中道:「那是迫不得已,你别放在心上。」 「可是你不只帮我擦了身子,还摸了我。」 这他都知道? 容蕊瞪大眼睛,面上的绯红一点点深浓。那时候她鬼迷心窍,看到陆离结实的腹肌便偷偷摸了几把,冷冰冰硬邦邦的,印象深刻。 第155页 没想到不只自己印象深刻,他也知道! 容蕊像做了坏事被当事人抓住的小孩,眼神四处乱瞟,口中支吾道:「那是……那是……」脸上的表情带着尴尬,较劲脑汁的想着该怎么解释。 可是这能怎么解释呢? 她的表情越发难看,几乎欲哭无泪,最后忽然「啊」了一声蹲到了地上,自欺欺人的把脸埋在手间。 陆离勾了勾唇,却是不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蹲下身道:「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为什么摸我?」 容蕊手捂着脸,心里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自己说过的话被他拿来将了自己一军,以后再不能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做他道德的楷模了。 一失足便是千古恨,她当真失策。 陆离见她像个鸵鸟一样捂着脸,脸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可见是真的害羞,才终于说道:「其实我不在意,你要喜欢,摸几次都可以。」说着要把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容蕊的力气没他大,被他这么一扯,就扑到了他怀中,陆离顺势往身后倒,而容蕊便跌在了他的怀中。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女上男下的尴尬姿势。 容蕊早就蒙了,凭着本能挣扎,果然慌乱中又不知道摸了几次陆离的腹肌,最后好不容易从他身上撑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前跑了。 陆离躺在地上,看着黑不见光的天发呆。 忽而勾了勾唇角,从地上坐了起来。虽然感受不到她的柔软,也闻不到她身上的香气,可是将她抱在怀里,就很满足。 容蕊慌不择路,跑着跑着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天君养珍禽异兽的地方,此时的珍兽苑倒比白天安静,只有几只夜习地兽类在笼子里来回踱步,见到有人来,带着绿光的眼睛便瞅了过来。 这地方她来过许多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自己被陆离当做「珍兽」关在这园子里,不由得笑了一声。 「笑什么?」陆离在后头远远跟着她,见她进了兽园,便也跟了过来。 容蕊吓了一跳,想到刚才的窘迫,颇有些无措,回过身有些尴尬地笑道:「笑我以前也被关在这里过。」 那时候他还是跳尸,浑浑噩噩的没有神识,自然不会知道这一段,于是蹙眉问:「你被关过?」 「还是你关的呢。」容蕊笑笑,想到那时候自己的惊慌无措,对他既畏惧又憎恨,谁又能想到现在两个人竟然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我关的?」 容蕊点头,将他们第一次在乱葬岗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陆离的眉头更蹙:「我折了你手脚?」 他没想过曾经自己竟然这样对她。 「那时候你不过是跳尸,一切都是对敌的本能罢了。好在你没有把我的心掏出来,而是带我回来见了天君。」 容蕊并未放在心上,那时候他连神识都没有,他根本还不是他。 然而陆离却肃然的望着她,然后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 猝不及防被他带入怀中的容蕊本想挣脱,听他这般说,忽然就不动了,少顷,她的手缓缓环上他的腰,闷声道:「我知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有太多想说的,最后却只能说一句轻轻巧巧的「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抱歉,也知道你对我的珍视。 她抬眸,看见陆离也在看着自己。在这昏沉的夜中,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缓缓低下头,容蕊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满眼皆是自己,眼中没有情感,却是那么的专注,专注到几乎让她沦陷,心里想着:管它什么情啊欲啊!他如此珍视自己,不就够了吗? 她微微点了脚,心中无限的忐忑。 陆离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划过一丝清浅的喜悦。 她身上散发出的鲜血的味道,在这暗夜如盛开的昙花般勾人,他眼神红了红,想要噙住她那双带着淡粉的娇唇,再一次品尝那致命的幽甜。 忽然,容蕊推开了,慌乱地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头髮,低眸道:「走得够久了,还是回去吧。」说罢,也不看陆离,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容蕊脸上的表情带着苍白。 她看见陆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红光了,那是对自己鲜血的渴望。 陆离看着跑开的容蕊,眼神有些困惑。她方才明明没有拒绝的,为什么…… 陪练 虽然前一晚容蕊跑开了,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得乖乖地去给陆离送血。 好在陆离大多数时候神情木然,容蕊觉得只要自己脸皮够厚,昨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当没发生过。看着陆离喝完那一杯血茶,她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几声尖利的咆哮。 二人皆是一顿,对视一眼,便往声音来源的地方冲去。 这声音并不寻常,应是低等的殭尸发出的声音,若非受到攻击,它们是不会发出这样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的。 那声音的来源正是阳蚀天宫的入口处,二人到时,童宴和曹积也到了。 只见天宫门口的一片空旷地带围满了跳尸,一波接一波的上前,攻击着被围在中间的人。 容蕊一眼便看到了那人:「黎朔锋!」 「你认识他?」童宴抱胸看着那中间的人,他挥刀而出,罡风将围在前面的跳尸统统削成了两截,后面的跳尸又沖了上去。 第156页 这人倒是挺厉害。 「他是茶溪谷的黎朔锋,没想到竟然能找来这里?!」容蕊道。 原来是黎朔锋。 童宴常年在外行走,对这些修仙门派倒也知道一些,对这个茶溪谷出的怪人也有所耳闻。 「他是来拿浮歌镜的。」陆离思忖道。 容蕊看到他就知道他的意图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这阳蚀天宫地处隐秘,因为常年抓来活人阴阳平衡的缘故,从外头来看没有太多尸气,因此从未被发现过。哪怕如今天君修炼,没有再让曹积带活人回来,尸气加重,但因为这地方荒无人烟,十分难寻,黎朔锋是如何找来的? 这其实就要说到黎朔锋难得机灵的一次。 他平日里沉迷修炼,好不容易得了浮歌镜这个宝物,为了防止丢失,便在镜子上打了个暗符,只要有人用灵气催动浮歌镜,他就可以追踪到浮歌镜的位置。 昨日容蕊用浮歌镜修炼,黎朔锋立即便知道了地点,撇下其他人飞似地赶了过来。 这地方委实偏远,他御刀用了一天一夜,才赶了过来。 他刚落地,便有成堆的殭尸扑了过来。 那些低等的跳尸如杂碎一般,他还未放在眼里。正准备冲破包围去找浮歌镜,便看到容蕊出来,立刻向容蕊奔来,一刀直指她的面门:「将浮歌镜给我!」 容蕊闪身一避,还未出言,便听到童宴啧了一声:「我们凭实力抢来的,凭什么给你!」 之后又用胳膊肘捅了捅容蕊:「咱们人多,怕他个球?!」 童宴这些日子在阳蚀天宫快闲得长毛了,见到有人寻上门来找揍,自然是喜不自胜。 容蕊还未说话,童宴就先撸了袖子沖了上去。曹积一见童宴都上了,想想天君说有人上门挑衅不能放过,因此也跟着沖了上去。 一旁的容蕊张着嘴看到黎朔锋与曹积和童宴战作一团,想了想童宴的话,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浮歌镜好处多多,是凭自己实力抢来的,怎么能给他?她在阳蚀宫呆久了,道德底线降低不少,对于围殴这种事情毫无惭愧之心,掐了个诀便迎了上去,陆离紧跟其后。 于是一言不合,几人开打。 果然人多就是好,就算黎朔锋实力已经是炼墟中期,在四人的围攻之下还是败下阵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童宴伸手便想将他的心脏给挖去,却被容蕊止住。 「你若杀了他,整个修仙界都不会放过我们了。现在天君还在闭关,还是别惹事为妙,把他丢出去便是。」 童宴一听有理,就指挥着曹积将黎朔锋拎起来丢出了天宫大门。曹积是个实在人,说是丢就是丢。 一手托着黎朔锋的腰,大力往前一掷,便丢到了五丈开外,「砰」的一声,容蕊听着都疼。 之后几人便各回各处,童宴临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筋骨还没活动开呢,真是没劲儿。」 容蕊回到住处,茗乡一脸担忧地问:「出了什么事?是有人入侵?」她听到殭尸的尖啸,又担心又害怕,想出去看看,又怕容蕊回来找她,因此也没敢出去。 容蕊看她担忧,心里一暖。这些年自己每次出去,还有回来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担心自己,于是道:「没事,是一个修者,已经被打出去了。」 茗乡将她打量一遍,见她身上没伤,才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容蕊不再说黎朔锋,而是把浮歌镜取了出来,拿给茗乡:「这镜子里面的空间灵气丰沛,你以它修炼,可以事半功倍。」 「姑娘,我不需要的。」她受宠若惊,忙将镜子往外推。她知道这是容蕊好不容易得来的。且浮歌镜每次只能容纳一人,她要是用了,容蕊就用不了了。 「怎么不需要?阳蚀天宫虽然可以吸纳灵气,但到底尸气太重,你的修炼未免太慢,既然得了这浮歌镜,咱们就将它物尽其用呗!」 茗乡心下感动,但仍然推拒:「姑娘用便是了,我修炼不过是为了抵抗尸气,如今的修为尽够了。」 「什么话!修为还嫌多的吗?」说着不由分说的将那浮歌镜塞到她手中。她本来就没想着独占,浮歌镜再宝贝,也是个工具,当然是能用则用,给谁用都是用。 见茗乡还有些为难,她笑道:「我正好偷偷懒。咱们你用一天,我用一天不就行了?」 听她这般说,茗乡才同意了。 本想着打发了黎朔锋,阳蚀天宫会消停一阵。结果第二天黎朔锋就又来了。容蕊几人赶到的时候,看到黎朔锋完好如初的站在那里,依然是一刀指向容蕊,让她还浮歌镜。 童宴看这人又来,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又是一番打斗,最后的结局和昨天如初一折,黎朔锋再次被丢了出去。 结果到了第三天,黎朔锋又准时准点出现,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第四天、第五天……就连童宴都要佩服他的毅力了。四个打一个,虽然黎朔锋是屡战屡败,但又屡败屡战。容蕊则是惊羡于黎朔锋身上带了多少灵丹妙药,前一天还遍体鳞伤,第二天就能再战三百回合,茶溪谷的灵药名不虚传。 到了后来,与黎朔锋一战成了阳蚀天宫的日常,就连茗乡也跟着他们出来观战。这几日因为浮歌镜的缘故,她的修为又有了些进步,听说黎朔锋也是个修者,便跟了来观摩学习。 第157页 容蕊到后来却是越打越心惊,初时他们四人只需要一刻钟便能将黎朔锋扔出去,但是到了现在,他以一敌四越来越从容,打斗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日,他们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把黎朔锋再一次扔了出去,童宴拍拍手啧了一声:「容蕊,不然你明天把浮歌镜还给他吧?」 这人天天来,头几天还有意思,可打架也是会腻的呀。 茗乡在一旁,也有些担心的说:「我看不把浮歌镜给他,他是不会放弃的。」 的确是这样,容蕊想,别到时候黎朔锋没打发走,又把旁的人引来了。 虽然给出浮歌镜有些心疼,但是谁也受不了黎朔锋这样牛皮糖的毅力,于是容蕊点头:「明日我拿给他便是了。」 到了第二日,黎朔锋果不其然又来了。于是她取了浮歌镜,和茗乡一起到了门口。 黎朔锋提刀便要上,容蕊立刻伸手把浮歌镜往前一递:「给你,给你还不行嘛!」 黎朔锋堪堪收住刀,微微一愣,却并不接:「今天还没有打。」 旁边踱步而来的童宴听了黎朔锋的话,嗤笑出声:「镜子给你,还打什么?」 黎朔锋却有些失望,将镜子往容蕊怀里一推:「浮歌镜我不要了,你们跟我打!」说着提了提刀。 容蕊愕然,这个修炼狂魔,竟然把他们四个当做陪练了。 只怕平日里他贵为茶溪谷大弟子,根本无人敢跟他实战。如今有人愿意天天陪他练刀,他进步神速,那浮歌镜倒可有可无了。 容蕊又好笑又无奈,扭头看向陆离他们:「现下可怎么办?」 童宴也是气到勾唇:「爷爷的,把我们当陪练是吧!今天不把你打残我就不姓童。」于是又是一撸袖子,沖了上去。 黎朔锋得偿所愿,眼前一亮,举刀相迎。 哪知一刀还未砍下,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喝:「大胆妖魔,竟敢伤我黎哥哥?」随即一道剑气袭来,逼得童宴往后一跳。 黎朔锋蹙眉,扭头看后面赶来的红衣少女,眉便蹙得更深。 「你怎么来了。」黎朔锋的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女人一路上就跟着自己,不管他如何冷脸对待都无济于事。好不容易以为脱了身,结果她竟然又追来了这里。 赵骊走到他面前,语带委屈:「你怎么能连句话都不留就把我扔下?我找你找了好久。」 那时候她们在客栈被容蕊所伤,几人遇到了黎朔锋,黎朔锋难得好心的给了他们几颗灵药,算是救了他们。 赵骊年幼时候就见过黎朔锋,知道他是个修炼狂魔,倒有些感兴趣起来。偷偷撇开那几个没用的师兄师姐,缠着和他一起走。 结果两人正在凉亭休息,就看见黎朔锋忽然站起来御刀飞行。她修为不如他,根本追不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 她在天上的时候正好看见黎朔锋将浮歌镜往容蕊怀里一塞,心口那股无名火「噌」的就蹿了起来,忙催仙剑降落,结果又看见一个男子撸了袖子沖向黎朔锋,立刻从玉谣剑上跳下来,催动剑诀攻了过去。 她本想着帮着黎朔锋,哪知道他竟然还一副不高兴见到自己的模样。当下就更加生气,转头对容蕊喝道:「你抢了崑崙哥哥的浮歌镜是不是?」 「我可没有抢,是他给我的。」不要白不要,如今容蕊光明正大的拿着浮歌镜,说得底气十足。 谁知这一说,赵骊更加生气了,将剑横于胸前,一双眼睛圆瞪:「骗人!黎哥哥怎么会把浮歌镜给你?」说着就要一剑刺过来。 黎朔锋将她拉住:「是我给她的。」 「什么?!」赵骊不可置信。她以前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这次遇上黎朔锋被他所救,初时还不以为然只当他和那些见了自己就眼睛发直的寻常男子一般不过如此,可是后来发现他根本不耐烦自己,于是使尽手段纠缠,反而慢慢上了心。 此时听他说他把浮歌镜给了容蕊,简直觉得自己被人横刀夺爱了。这个人还是打败了她好几次的容蕊,于是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再不顾黎朔锋的阻拦,祭出玉谣剑沖了上去。 说来容蕊也是倒霉,就这样被赵骊误会了。好在赵骊修为没有自己高,不需要四个人,她一个人就能解决。 不超过十招,赵骊就被容蕊的玄灵凝冰术打得只有拿玉谣化作剑影抵挡的份儿。 「如何,还要打吗?」容蕊收了术诀,看向一脸狼狈的赵骊。 茗乡在一旁看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姑娘好厉害啊!」之前和黎朔锋打,容蕊基本是在一旁辅助,所以茗乡并没有怎么觉得。 但此时看容蕊一会儿水一会儿火噼里啪啦打得赵骊毫无还手之力,才由衷地感嘆了一句。 心里隐隐有些羡慕,希望自己以后有一天也能如此。 赵骊听到这句话,忽然愤恨地看了站在一旁的茗乡一眼,一剑挥出,直直刺向茗乡。 容蕊一惊,没有想到赵骊会刺向茗乡,动作便是慢了半拍,想要去救却是来不及了。 眼见着那剑就要刺向茗乡,茗乡也是一脸的惊惶,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剑接住,手上顿时血流如注。 茗乡一抬头,看到的就是童宴手里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血,眼睛却危险地看着赵骊:「丫头,你这样可是很让人讨厌啊!」 第158页 茗乡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拽童宴的胳膊,颤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样?」玉谣是仙剑,哪怕是童宴这种高阶行尸,一身铜皮铁骨碰到也会受伤的。 容蕊简直要气疯了,赵骊这人她以前只觉得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现在真是蛮不讲理随意伤人。 施出御藤诀将赵骊缠住,听她还在尖叫:「容蕊你个妖女!快放我下来。」 她冷笑:「因着一句话你就要杀人,谁是妖女?!」 「你们都不是好人!死了就死了!」她被青藤紧紧缠住,玉谣剑啪嗒掉在地上。 容蕊气到无话可说,一记冰凌打向她,她仓皇躲闪:「黎哥哥,救我!」 然而黎朔锋却是一动不动。 容蕊斜眼看了一眼黎朔锋,觉得他还算讲道理。復又看向赵骊:「以前当你是小孩子。现在应该给你一些教训。」 说着数道风刃击出,眼见着要打到赵骊身上。赵骊看黎朔锋无动于衷,心里又难过又生气,再看 容蕊带着冷笑的一张脸,只觉得人憎鬼厌。 她口中念诀,冒着被风刃打中的威胁召唤玉谣。玉谣立刻感应,刷刷几下将青藤斩断,赵骊一下子从青藤中跌落到地上,险险避过那几道风刃。 她不敢耽搁,跳上玉谣御剑而行,回头怨憎地看了一眼容蕊,瞬间便到了百里之外。容蕊追她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了,顾不上再追,扭头看向童宴:「没事吧。」童宴一笑,带出两个梨涡:「还行,好久没流血了,怀念怀念。」 茗乡却是脸都白了,很有些自责:「都怪我没用……」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修竟然会沖自己而来,而自己偏偏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根本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容蕊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明明是赵骊欺人太甚。」 陆离道:「他的血还没止住,还是先给他包扎吧。」 茗乡慌忙点头,那边童宴却道:「容蕊,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还是为了你家小茗乡。你不给我点你的血作为酬劳吗?」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容蕊还没说话,陆离先一步将童宴架了起来,往里面走得飞快。被架着的童宴还在嚷:「你架我干什么?我就是伤了手,又不是像你一样半身不遂?」 远远地,容蕊看见陆离一顿,然后也不再架着童宴,而是直接将他拖走了。茗乡此时白着一张小脸,对容蕊道:「姑娘,我先过去看看。」说着也跟着跑走了。 曹积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跟着往里走。这时候就剩下容蕊和黎朔锋。 她回身将浮歌镜递给他:「我们可不能再陪你打了,你还是把这浮歌镜拿走吧。」 黎朔锋却摆手:「我言出必行,说不要就不要,你留着也罢,扔了也罢,我不要。」他一脸沉肃,语气倒是比较和缓,只是话说完后,也再不理容蕊,转身便走。 还真是他的作风啊! 望着黎朔锋的背影,容蕊把浮歌镜收了起来,转身回了阳蚀天宫。 童宴的伤没有大碍,毕竟殭尸皮糙肉厚,虽然流了点血,也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偏茗乡觉得童宴是因为自己而伤的,每天又是包扎又是换药,还三不五时做些菜餚送过去,十分尽心。 难得找些事情做,容蕊也没有阻拦。她自己则是常在浮歌镜中修炼,往往是一打坐便是一天一夜,若不是因着每日还要给天君和陆离餵血,她只怕会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 也不是因为容蕊多爱修炼,只是天君闭关,太过清闲,只能修炼了。 纠结了几天,容蕊还是决定,要偷偷出山一趟。 她要想办法,打听岐族的事情。 西岐 如今天下三分,琼凰、东陵和虏月,其中以虏月最为强盛。纵然时有交战,但虏月的国都却依然车水马龙。 这不仅仅是因为国力,还因为极清宗坐落于此。对所有的妖邪,都起到了震慑。 容蕊坐在仙莱居二楼的雅间,嘆了口气。 若非自己要见周齐,她也不想来这修者聚集的邺城找不自在。 正这般想着,就听到带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容姑娘难得来我店中,有失远迎。」说着,周齐就摇着他的扇子走了进来。 他对着容蕊压了压扇子,当作行礼,之后随意坐到了容蕊对面,笑着:「好久不见,容姑娘又漂亮了。」接着左右看了看,问:「怎么不见陆公子?」 天君不让离开天狱山,连她自己都是偷偷出来的,怎么能让陆离一起来。 她没有接这个话题,对周齐寒暄道:「你这仙莱居的生意还是这么兴隆。」 听她这么说,周齐笑着摆手:「不过是运气,运气罢了。」 他这么说,明显是谦虚了。 仙莱居在虏月国的都城是出了名的。各种修炼法宝、材料,应有尽有,价格偏贵,却不会上当受骗,有些财力的修者都喜欢来逛。 容蕊也是一次做任务,偶然发现这家店的主人,竟然是在仙品会上认识的周齐。 那时候她还担心周齐会和别的散修一样,追杀自己以获得荼罗朱曼。 但没想到,周齐只想着卖东西给她,根本不在意什么荼罗朱曼。 后来容蕊与他相熟,问他难道不想要荼罗朱曼吗? 周齐看了她一眼,摇着扇子道:「想。不过你有没有还两说。就算你有,那么多人都没从你这儿 第159页 抢走,我自认也不能。还不如卖你两样东西实在。」 所以说,这样的商人,才是算得真明白。 容蕊也喜欢来他这儿买东西,或者说的更确切一点,是换。 她做任务的收穫都是天君的,但偶尔能留下一些东西,如果自己用不上,就拿到仙莱居这里换些能用上的东西。 「容姑娘是又有什么想出手的?」周齐问。 容蕊摇摇头:「这次没得着什么好东西,就是想让你帮忙打听个事儿。」 这也不是头一次。 周齐「唰」地一声把扇子合上,苦笑道:「容姑娘,不是我不帮你打听。可上次你向我打听养尸门的方位,没多久养尸门的掌门就死了。上上次向我打听茶溪谷,黎朔风就满世界找浮歌镜。你这打听哪里,哪里就出事,让我怎么敢帮你打听……」 容蕊心头一虚。 的确是这样,但还不是因为周齐知道的事情多吗?自己出任务前来问问他,事倍功半嘛。 她带了些羞惭:「这次……这次应当不会了。」 周齐看着她难得一见的面上浮红,不由眼睛发直。 他好美人,容蕊这等绝色,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罢了,你且说来我听听。」 说完,他心理自我安慰道:那些倒霉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实力不行打不过容蕊,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容蕊本还在想如何说服周齐,没想到他自己就先答应下来,不由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问道: 「不知你听没听过岐族?」 「岐族?」周齐想了想,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见他若有所思,容蕊眼睛亮了起来:「你知道?」她问了天君和童宴,都一无所获。本来让周齐打听,也没有抱太多期望,却没想到他可能真的知道。 「听起来有点耳熟……」周齐看着眼前的美人,努力的想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忽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是西岐王室!」周齐颇有些高兴,没想到自己记性还不错。 他看向容蕊:「我还是王……少年的时候,去西岐参加宫宴,听他们的国主说过,他们是什么岐族后人,神魂强大。我当时还在想强在哪里,也没见他们出几个修者。」 容蕊没有注意周齐话中的停顿,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一个商人可以去参加西岐的宫宴。 她只听到了「西岐王室是岐族后人。」 她是西岐王室? 忽而想起自己从棺中爬出来的乱葬岗,她曾经回去确认过,但那时候的西岐国土已经被东陵吞併,她不知前情,只以为自己是东陵人。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在东陵打听过,无异于大海捞针,只得作罢。 原来,她是西岐王室。 容蕊的内心犹如惊涛骇浪,双唇微微颤抖。 可西岐已经亡国了。 她双眸一暗。原本因为知道自己身份而雀跃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那边的周齐似乎还在回忆:「西岐七年前被东陵灭国,王室尽诛。当时那叫一个惨烈,后来听人说,尸横遍野,血都渗进了土里。」他说着,忽然打量起容蕊:「你是要找岐族后人吗?那可能还真没有了。」 他从来没有问过容蕊的来歷,只知道陆离是殭尸,理所当然的以为容蕊是养尸门的。 但上次容蕊跟他打听养尸门,才知道容蕊并非养尸门人。可容蕊不欲多言,他就没有多问。 欣赏美人就好了。何必知道那么多,平添烦恼。 面对心绪明显不稳的容蕊,他依然奉行自己的处事之道。只等容蕊来问。 果然,面色有些苍白的容蕊张了口:「你确定西岐王族是岐族后人?我也认识西岐人,她为何不知道?」 她曾和茗乡讲过自己在寒翠岛上的事情,但茗乡听到「岐族」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齐道:「这是他们王室的事,而且那岐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部落,平民百姓哪里会知道。也就是他们那个国主喝醉了酒,把老祖宗的事情翻了出来,我才知道。」 他之所以有印象,还是因为当时的国主吹嘘他的女儿是玄阴之体,是岐族血脉存留的证据。只可惜他是外男,没见到那个玄阴之体的公主,当时他还可惜来着。 为什么?因为听说那位公主年纪虽小,却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一定倾国倾城。 嗨,他这个喜欢美人的毛病,从小就有…… 思绪飘得有些远,待周齐再看向容蕊,她已经恢復了平静,只有声音还带了些抖:「西岐是被东陵所灭?」容蕊问。 周齐眯了眯眼,点头道:「据说那夜西岐王最受宠的女儿出嫁,谁也没想到,东陵竟在那时候奇袭西岐王宫。最后喜事成丧事,西岐王室百余人,一夜间全部成为了东陵的刀下亡魂,西岐也随之灭国。」 想到那个倾国倾城的公主也死在那一夜,他深深地嘆了口气,实在惋惜。 容蕊不言。 她本以为知道岐族后人,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刚能确认自己的身份,就被告知自己的亲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容蕊用片刻平缓了自己的心绪,接着问:「西岐王宫可还在?」 「还在,只不过现在成了东陵国君的行宫,寻常人进入不得。」 第160页 但容蕊不是寻常人。如果能去西岐旧宫看看,或许就能找到些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或者能想起什么。 她站起来拱了拱手,对周齐道了声「多谢」,就匆匆往楼下走。 周齐看她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西岐与她到底是何关系。没有阻拦,只将她送到了仙莱居外,目送她离开。 没有陆离带着她疾奔,容蕊只能给自己两条腿上贴两张御风符,却不是往西岐的方向,而是天狱山。 她得赶回去。 虽然自己恨不得插翅飞到西岐王宫一探究竟,但还记得要给陆离餵血。 虏月的国都和曾经的西岐国都距离很远,少说也要行上十几日。她如果直接去,没了血的陆离就会发狂。 过去很重要,但陆离更重要。 自己来时是已经是下午,在仙莱居呆了快两个时辰,必须要在午夜前赶回去。 她一边疾行,一边思考着方才周齐说的话。 她如果是西岐王室,都城会不会有人认识她?在那里,她能不能找到把自己炼成尸煞的人? 心下万千思绪闪过,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她下意识地侧身。 鬓边一缕乌髮飘忽落下。 杀气! 容蕊稳住身形,才看清眼前来人。 「冷玉。」容蕊沉着脸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容姑娘,别来无恙。」冷玉的声音清冷,坐在轮椅上,却宛如谪仙。 「阁下为何阻我去路?」容蕊问。 其实刚才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但容蕊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在问话的同时,神识也在探查四周,思考如何逃脱。 冷玉是炼墟中期,但她如今也有了元婴初期的修为,虽还差了一个多境界,但想要逃脱,还是有机会的。 不离 「奉师父之命,将你带回。」冷玉道。 容蕊本是没有想过冷玉会回答,此时听了他的话,颇有些诧异。 冷玉的师父,不就是极清宗的掌门? 他出关了?为何要捉自己? 难道是信了冷玉的话,以为自己杀害了他的徒弟洛秋水?推测到这种可能,容蕊冷笑一声:「想抓我,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连击出数道冰刃,然后迅速顺着风向狂奔。 自己的腿上贴有御风符咒,顺着风跑更是事半功倍,只几步就跑出几里开外。 她用神识感知到,冷玉还在用剑抵挡自己的冰刃。 自修至元婴,她的五行咒术使用的越发纯熟,威力倍增。这阵子又勤加修炼,已然可以轻松使用两种元素创造出新的元素。 这些冰刃上付了她的神识,可以缠住冷玉,让自己能及时逃脱。 果然,冷玉使出了月映万川,却并没能将那些冰刃打掉。反而是冰刃左冲右突,让他一时脱不开身。 就这一阵的功夫,容蕊就已经准备妥当。 但毕竟冷玉的实力强横,初时被容蕊困住,也是因为她的出其不意。 他的神识比容蕊更强大,甫一将那几道难缠的冰刃打掉,不过是几吸时间,就追上了容蕊。 他的本命仙剑流光直指容蕊后心,几乎之差毫釐,容蕊忽然扭身后压,堪堪躲过了冷玉的一剑。 随后,她一指撑剑,一个翻身,站在了冷玉的剑上。 冷玉看着站在自己剑上的女子。 此时已经是天已渐黑,只有女子一身白衣如雪。 「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冷玉问。 容蕊笑:「当然不能,但是在这里,我更有胜算。」 她手一挥,身后树林中伸出无数藤蔓,而冷玉的脚下,地面开始震动。 这是青云城外的一处密林。木、土、水。 灵力虽能催生五行,但如果可以就地取材,五行咒术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怪不得她要像这个方向来。 地上裂开一道缝隙,冷玉只能驱着轮椅避开,不然下一秒,就要陷入地下。但同时,他还要躲避飞来的藤蔓和冰刃。 流光剑速度极快,不停地噼砍几乎遮天蔽日的藤蔓。但稍不留神,就被一道冰刃击中,轮椅稍微歪斜。 「没想到你竟然已进入元婴境了。」冷玉稳住身形,流光在面前飞舞。 仅六年,就从练气到了元婴,这是何等可怖的速度! 而且她的动作极快,有时候连自己也捕捉不到。 冷玉眸色微沉。 容蕊听他这样说,一边掐诀,一边笑道:「你好像也比上次更强了。」 隐隐要突破炼墟中期。 从地上忽然出现无数条细小的水柱,悬浮至半空中,齐齐射向冷玉。 流光忽然一震,剑身出现虚影,缓缓显出一个人形,一剑横扫,所有的水刃顿时化为乌有。 这是要修出剑灵了! 容蕊吃惊。剑灵往往是仙剑才会有的,但不是所有的仙剑都会有剑灵,还与个人修为以及道心有关。 冷玉不愧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自己能活到现在,估计也是他师父的命令是抓她,而不是杀了她。 容蕊一边再次结印,一边问: 「怎么你杀了你的师姐,反而境界还要突破了?」她声音带了些冷。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她要是再不回去,陆离就危险了。 第161页 而她毕竟修为不及冷玉,此时气海已经有些空虚。若想速战速决,她不介意杀人诛心。 就不信冷玉会无动于衷。 果然,冷玉的剑势一滞。 就是现在! 容蕊将浑身灵气催动到极致,忽然地上再起一座冰墙,阻隔了冷玉的攻势。 容蕊咬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血飞向透明的冰墙。 只听一声细微的「啪嗒」,那抹暗红的血忽然烧起冰蓝色火焰,瞬间,整道冰墙都燃了起来,变成了一道诡异的火墙。 流光在接触冰墙的瞬间也燃烧了起来。 剑上的虚影骤然扭曲,不见了踪影。 流光似乎被那火烧得极为难受,上下翻飞,却如何都不能止住这火。 冷玉蹙眉,将剑招了回来,却没有触碰。 他知道容蕊的幽冥业火十分厉害。但流光乃仙剑,应当不会被元婴布下的幽冥业火所伤。但这火,却没有熄灭,甚至在烧灼着流光的剑灵。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的容蕊,好像是用了自己的一滴血?他忽然想起那时在塔林里,她也是用自己的血压制住了方相氏。 修士之血性阳,凡人之血性温…… 只有死人之血,性寒。 容蕊,是殭尸吗? 一道声音自空中响起:「冷玉,可带回容蕊?」 是令修。 冷玉垂眸:「是弟子办事不力。」 空中又响起令修的声音:「罢了……你回来吧!」那个声音顿了顿:「带上你的流光来见我。」 「是。」冷玉恭敬道。 此时面前的冰墙已经不见了。 毕竟是术法支持,那幽冥业火没了依凭,也消失不见了。 只有他剑上的,还在熊熊燃烧。 大概也只有掌门,能有办法解了。 月夜之下,一道白影在飞速前行。 初秋的晚风将白衣吹得烈烈作响,但衣服的主人心无旁骛的向一个方向前进。 方才为了摆脱冷玉,她故意引着他去了密林。但那处密林与天狱山背道而驰,困住冷玉,她立刻往天狱山方向奔去。 此时已经明月高悬,容蕊只能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和冷玉的战斗让她气海空虚,她只觉得浑身疲惫。 可是自己不能停,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回去。 这里离天狱山已经很近了。 她只要进到山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到阳蚀天宫。 但许是今日运气不好,容蕊在山脚下竟然又遇到了杜平和景岚卿。 「我是跟你们极清宗有仇吗?」容蕊看着对面持剑而立的两人,神色不好。 说完她又想起来,旁人都以为是她杀了洛秋水,可不就是和极清宗有仇。 「我今日有急事,你们要想杀我,下次吧!」容蕊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和他们两人打商量。 景岚卿和杜平下山歷练,就是来斩妖除魔的。他们来这附近,察觉到尸气,便想上山一探究竟。 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容蕊。 见那个战斗力极强的陆离不在,心下高兴。哪里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于是二话不说,二人一同上前。 容蕊实在是赶时间,但因为之前和冷玉的交手,让她气海空虚。耗了一刻钟,才将他们两人放倒。 看着地上狠狠瞪视着她的两人,容蕊面色更难看。 因为子时马上就要过了。 容蕊不敢再耽搁,将两人扔到草丛里,往山里奔去。 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密林之中。 她浑身戒备,但看到那张脸时,瞬间放松了下来。 「陆离。」她唤道。 来人正是陆离。他的声音带了些颤:「你去哪里了?」 今日,他一直没有见到容蕊来给他送血,实在等不下去,去了容蕊的院子,却发现人并没在。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不要我了。 这是陆离的第一反应。胸中生发出一种害怕,不停的在想,自己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是因为不能再吃她做的东西了吗?还是之前自己逼迫她过急? 她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天君闭关,她就离开? 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她要走早走了,绝不会等现在。 可是他却不敢笃定。一向可以用理智推论的事情,他这一刻却不敢再笃定。 之要想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容蕊离开了,他就…… 于是不顾曹积和童宴的阻拦,他下了山。他要去找她,问问她去哪里了。 容蕊此时不敢多说,先是划破了方才已经癒合了的指尖伤口,两步走上前去:「快将血喝了。」 月上中天,天狱山的尸气若隐若现。站在容蕊的陆离只觉得心头躁动,香甜的血液味道充斥在他的鼻尖,可他却并没有去管容蕊伸出的手。 而是一把抱住容蕊,吻上了她的唇。 与以往的青涩试探不同,他疯狂的攫取容蕊口中香津,带着愤怒和绝望,紧紧地抱着她,唇舌攻城略地。 那微不足道的指尖血被蹭在了他的衣服上。原本想挣扎的容蕊在体会到他的不安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陆离的长牙划破了容蕊的唇,血腥味瞬间瀰漫了口腔。 第162页 他眸色一瞬间转深,不停地舔舐容蕊的伤口,将那鲜血捲入自己的口中。 虽然没有指尖血,但唇舌之间的血液被陆离吞噬,让他的狂躁逐渐平息。 这个时候,陆离才发现,容蕊为了配合他,一直踮着脚尖。 他将她一把打横抱起,面无表情,纵跃着飞向阳蚀宫。 容蕊在他怀中,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偶尔能瞥见树影摇曳,和呜呜风声。 她还因为方才的亲吻有些不太清醒。下意识地却舔隐隐作痛的伤处,忽然又顿住,想到刚才陆离的动作,她的面上浮红。感受陆离紧绷的肌肉,戳了戳他。 若是以往,陆离肯定会问她怎么了。 但这次没有。 容蕊嘆了口气,在他的怀里自顾自说着:「我不是要丢下你。我只是想去查证一些事情。」 头顶的人依然没有反应。 容蕊接着道:「偷跑出去本来就会被天君责罚。我不想连累你,也想着自己能很快回来的……」 「不是连累。」头顶上忽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风声有点大,容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不是连累。」陆离又说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天君责罚也没关系。」 只是不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踪影。 那种害怕和绝望,就如在寒翠岛看到容梓桑记忆碎片的感觉。他无法承受那种感觉。 于是,他又紧了紧怀中的容蕊。 他拿她没有办法。看到她眼中的泪,他就不愿意再逼迫她。可是让她离开自己,他也不能承受。 这一刻,他好希望自己立马成为飞尸,像容蕊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容蕊感觉到他越箍越紧的双臂,心里一软。 「对不起,我错了。」容蕊抓住了陆离的手,轻声道。 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却没有考虑过陆离的感受。他虽然七情六慾不全,但也不再是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他对自己有依赖,她只想着自己怕连累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什么也不告诉他,于他来说,更加难受。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阳蚀宫了。陆离不好太过招眼,只能一步一步往容蕊的住处走去。 听她说出这一句,停下了脚步。 他低首,看向容蕊。 她一双眸也正望向他,眼中带着认真的歉意:「以后再不会离开你了。」 他心中的阴郁和恐惧,被她的眼神一抚,便消散无踪。 他知道,虽然容蕊没有承认喜欢自己,可她从来都是认真地对待着自己。正如他不愿让她受伤一般,她也不愿他难过。 于是,她说不会再和他分开。 「哪怕你恢復记忆吗?」陆离问。 这有点没头没脑,但容蕊却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有一天找回了记忆,从此离开他。 忽然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所有为他好,不过都是自以为是。她的犹疑,不过是平添二人的痛苦罢了。 或许是今夜陆离的惶恐,或许是自己的身世有了些线索。容蕊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承诺得更多一些。 陆离一直没有等到容蕊的回应,抿了抿唇,又开始往前走。她不回答也没有关系,他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 就像今天这样,她离开了,他就去找她。 怀中的人忽然开口:「只要你还愿意,我的承诺就不会变。」 陆离身形一顿。 哪怕在这尸气漫天的地方,陆离感觉心中忽然被什么充满,浑身暖洋洋的。 君若不离,我便不弃。 他忽然觉得,这就够了。 没有人类的生死相随,她也没有明确说过「喜欢」。 可是这一句,便胜过所有。 陆离抱着容蕊走得快了一些,唇角勾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容蕊往着陆离宛如刀刻的下巴。他并没有看她,但她就感到了他的开心。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拆家 「所以你这次出去可查到了什么?」陆离抱着容蕊到了她院子的门口,将她放了下来。 刚刚站住,听他这样问,容蕊知道他也猜到只有事关身世,自己才会冒险下山。于是将今天的事情跟陆离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可能是西岐王室。」 陆离一路上走来微勾的唇角一凝:「西岐灭国了。」他虽然不希望容蕊因为恢復记忆离开自己,但并不阻拦容蕊找寻身世。 他一直知道,这是容蕊的执念。所以当听说西岐的时候,他立刻理解了容蕊的心情。 「你去西岐了吗?」陆离问。 容蕊摇头:「我先赶回来了,打算之后再去探查。」 是因为他吗?陆离想,那种暖暖的感觉再次在体内扩散。 压抑住探寻身世的冲动,先赶回阳蚀宫,是为了他。 「之后我和你一起去西岐。」他说。 容蕊正要点头,院子里忽然冲出一个人。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茗乡带着哭腔,一见到容蕊,就流下了眼泪。 容蕊连忙跨进园中,正想安抚茗乡两句,就听她道:「你快进去看看吧!曹积大人和童宴大人……」 容蕊有些疑惑,曹积和童宴怎么了?在她屋子里? 刚跨进院门的陆离忽然咳了一声:「我之前急着去找你,可能下手重了些。」 第163页 许是听到了陆离的声音,屋子里忽然传出童宴的咒骂:「陆离你大爷的!你把我给放了,咱们再打一架!」 到底怎么回事? 容蕊立刻走进屋里,才发现自己的屋子前面看着还好,但后半部分竟然全塌了。 曹积和童宴灰头土脸地被埋在下面,四肢被几个木桩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姑娘,那木头扎在地里太深,我搬不起来。」茗乡着急道。 容蕊有些诧异地看向陆离:「这是你弄的?」 跟着进来的陆离摸了摸鼻子:「他们当时拦着我下山,我一时手重……」 他话还没说完,童宴就又骂了起来。 除去骂声不提,容蕊委实有些惊讶。 童宴少说也有近千年的修为,曹积也不差。反而是陆离,不过是新晋的行尸,竟能把童宴和曹积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你可有受伤?」容蕊想起来童宴和曹积都受了如此重的伤。陆离不可能毫髮无伤。 果然,不等陆离说话,童宴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伤了爷爷我,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他的后腰被我抓了一爪子,只怕现在还在流血吧咳咳咳咳!」 许是牵动了伤口,童宴勐烈的咳嗽了起来。 旁边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曹积和茗香同时出口:「你少说两句吧!」 容蕊此时已经绕到陆离身后,见他玄衣上果然浸出了一些暗红色的血迹。方才因为夜色,又一直被他抱在怀里,所以没有注意。这时候看到他的伤,便显得心疼起来。 再次后悔自己不应该不告而别,竟然让他着急成这样。 此时也顾不上气他们把房子拆成这样,动用五行咒术把曹积和童宴从废墟里解救出来,给他们三人都包扎了伤口。 同时,容蕊也把今天外出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茗乡一听容蕊说自己是西岐王室,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包扎,看向容蕊:「说来姑娘姓容,还真是我们西岐的国姓。也怪我之前傻,竟没想到这一遭。」 容蕊咬断最后一截纱布,满意地看着陆离腰部被缠得略显臃肿,对茗乡道:「天下姓容的多了去了,你想不到也正常。」 茗乡这才减轻了些负罪感,看着被自己包扎好的曹积,转向童宴。 「磨磨叽叽地,我伤的可比他重多了,你怎么不先来管我?」童宴一向的嘴欠。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茗乡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吗,啪一声将纱布贴在他的伤处。 童宴「嗷」了一声,埋怨道:「你轻一点!」 茗乡哼笑:「你疼吗?」 这下童宴不说话了。疼痛是飞尸才能体验的感觉,他的确感受不到疼。 就这样闹腾了半天,茗乡又问:「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岐?」 容蕊看了看陆离:「倒也不着急。不知道我这次出去,天君可有察觉?」 童宴刚想开口说话,一道遥远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总算想起我来了。」 是天君。 天君闭关之所无人知晓,但他们的行动,显然都在天君的掌控之中。 他的声音含着威压,容蕊等尸还好,茗乡修为最弱,痛苦地弓起身子,耳朵开始流血。 容蕊眼疾手快的给茗乡罩在了一个防护阵中。 她开口道:「我擅自下山,请天君责罚。」 「我也下山了,请天君责罚。」陆离也道。 「哼哼!」天君阴阳怪气的笑声响起:「趁我闭关就敢阳奉阴违。的确该罚!」 他话音刚落,容蕊只觉得心口一痛,和陆离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容蕊浑身紧绷,知道天君的惩罚绝不是紧紧一口血能了事的。然而没想到,天君竟然收了威压:「下不为例。」 就这? 容蕊有些惊讶。 「若不是你们对我还有用……」天君的声音悠悠传来:「现在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之后,再没了声音。 容蕊眸色一凝,看来天君修炼已经到了紧要时刻,竟然连惩罚他们的功夫也没有了。 被陆离扶着起身,她心里盘算着,如果现在找到天君闭关的地方,杀了他,会不会有胜算? 下一秒,她看见陆离的面孔,还有刚从护阵里出来的茗乡。 天君对陆离有天然的威压,茗乡更是在天君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她不能赌…… 她身上忽感一轻。 背后冷汗骤出。 天君方才根本没有散尽威压,而是一直防着她。直到刚才,才真正撤去威压。 如果她刚才真的有任何异动,且不说陆离,只怕茗乡顷刻之间就已经毙命了。 她为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松了口气,见旁人都没有察觉异样,只有陆离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容蕊摇头,不打算再说这个事情。只是看着房子犯愁道:「都成这样了,我今天住哪儿?」 「你跟我住。」陆离自然而然道。 容蕊看了他一眼,想到之前的吻,脸上飞起了可疑的红晕。还好夜色正浓,旁人看不清。 「那你让小茗乡住哪儿?」童宴眯眼看陆离。 被人提到,还在调息的茗乡「啊」了一声,连忙道:「我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就行。」她看看陆离,又看看容蕊,笑道:「姑娘不用管我。」 第164页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最后,容蕊确实住进了陆离的屋子里,但是是和茗乡一道。 陆离则被推去跟曹积挤一挤。 容蕊带着茗乡到了陆离的屋子里,虽然干净,但也有点过于干净了。 容蕊是常来的,但茗乡却是第一次进,不由得一愣。 「姑娘,陆离大人一直都是如此……简朴的风格吗?」 容蕊点头,把自己屋子里抢救出来的一床干净铺盖扔到床上:「嗯,他一个尸,也没有什么审美喜好。」 茗乡自然而然地开始铺床,不以为然道:「童宴大人的房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容蕊挑了眉:「你去过童宴屋子里?」 茗乡发觉自己说了一些令人误解的话,忙解释道:「有一次打赌输了,去帮他收拾房间。」 「打赌?你还和童宴打赌呢?」 「额……」就是之前容蕊和陆离置气,她跟童宴打赌容蕊不会再理陆离了,童宴却说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他们俩就又和好了。 最后,童宴赢了。 但是这她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支支吾吾地。忽然看见床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立刻像找到救星一样,拿起来:「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根银簪。 还是容蕊的簪子。 她之前还挺喜欢戴的,但是最近找不到了,只以为丢在哪里了。没想到竟然在陆离这儿。 他偷拿的? 正这样想,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谁?茗乡有些疑惑地去开门。 容蕊也跟了上去,就见陆离站在门口。 他的视线一下就看到了容蕊手上拿着的簪子。 「我之前失去知觉时,你来照顾我,簪子落在我这里了,一直想拿给你。」 说完,他竟然转身走了。 容蕊和茗乡面面相觑。 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 陆离走在路上,握着拳。他有点恨自己不会说话。他到童宴那里,勐然想起来自己「收藏」了容蕊的簪子,急急赶到这里,想将那簪子拿走,没想到容蕊已经发现了。 她没有把自己当变态吧? 陆离边走边想。 容蕊以前告诉过他,凡间未被允许擅自收藏女子的东西,会被人们当作变态的。 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了。 应该不会被当作变态……吧? 陆离一时想着这个,一时又想着能不能再从容蕊手里把簪子要过来。 他从没有她的什么东西,只有这一件…… 另一边,容蕊拿着那个簪子,想着刚才陆离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将簪子放回了床上。 茗乡有些惊讶:「姑娘不收起来吗?」 容蕊笑笑:「就放这里吧!」 出关 一连几天,直到容蕊的房子彻底修好前,陆离的房子都被容蕊徵用了。 等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中,闻到满室香气,最先去看的,便是自己的床铺。 枕头边上,搁着那根簪子。 她没有拿走。 陆离莫名松了一口气,将簪子放进了怀里。还是贴身放着吧。 他勾了勾唇角。 日子似乎又恢復了清闲。然而这次没有清闲几日,天君便出关了。 那日她、茗乡、童宴和陆离四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忽然一声大笑响起,众人皆是一震。 「天君出关了。」陆离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童宴正嬉笑的脸也是一肃,与陆离对视了一眼,二人便朝外走去。 「这么快?!」茗乡既惊诧又紧张,看向容蕊。 容蕊点头。其实她倒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他修为大涨,尸气很难再掩人耳目,必须尽快将修为提升到极致,赶在各大仙门发现阳蚀天宫之前成魃,不然若是被各大仙门围剿,哪怕是天君也难有胜算。 其实成魃的动静不小,天雷噼下,各大仙门必会第一时间得知前来围剿。这时候便要容蕊他们在外防护,所以天君出关,众人神色都带了紧张。 见童宴和陆离已经先行一步,容蕊不敢耽搁,对茗乡道:「你待在屋中别出来,我先去见天君。」 「姑娘,你要小心啊!」茗乡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听话地待在屋中,但面色苍白,满满的全是担忧。 容蕊此时却是一笑:「你别担心,天君也不会这么快吃下魃丹的。我们总还要准备部署一下。」 茗乡听了这才稍稍放心,让容蕊早去早回。 容蕊到达殿上的时候,曹积、童宴和陆离都已经到了。 童宴手上那两个圆鼓鼓的绷带球此时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是自己拆掉了。 天君一见容蕊过来,骚气地笑了两声:「小蕊蕊,好久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虽然每天都有取心头血,但都是直接放到他闭关密室的门前,因此他说好久没见,倒也不算错。 但是容蕊听他这样叫自己,简直是一阵恶寒,一个字都不想说。 好在陆离此时往她前头站了站,微微挡住自己,对天君道:「恭喜天君出关。」 修为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临界点,天君心情不错,也不在意陆离那点小动作,只是道:「今夜子时我会服下魃丹,冲击尸魃。你们要好好为我护法,可别有什么浮动的心思。」说着向容蕊看了一眼。 第165页 纵然被陆离挡住,容蕊依然看见了天君这样的举动,心里一颤。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 她曾经有过那一闪之念,不过那的确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念头。 她如今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若真的做了,天君哪怕一时伤不了她,也会伤害自己身边重视的人。因此倒也坦然,对天君道:「雷劫定会引来仙门围剿,我可以布下结界,或许能稍加拖延。」 天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又对童宴他们道:「你们多学着些。待我成了魃,到时候我们阳蚀天宫在这天下间便是横着走的,你们的好处定然少不了。」 实际上,对于无欲无求的尸来说,许以什么好处都没意义。 天君也就是随意说说,毕竟他比行尸的等级高,对行尸有着天然的压制,陆离他们想反抗也是不可能的。也就只有容蕊这个逆天的尸煞,不会受等级威压的限制。好在她没开血封,实力微弱,并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这样想想,天君的心情就更加好了。 眼见着时间尚早,他打发了容蕊几人,让他们自去准备,还颇有兴致哼着小曲自娱自乐。 容蕊冷眼看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先退了出去。 她一退出来,陆离便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他在殿上看她蹙眉,便有心停下来等她一问。 容蕊其实也说不好怎么了,一时没有思绪,不欲让他担心,摇头笑道:「没事,只是想着该如何设护阵。」 术法一事陆离并不懂,但看她有愁思的模样,便道:「我陪你。」容蕊抬眸,笑着点头。 李缘君精通阵法,她虽没有刻意学习,但印在脑海里的东西,也不会轻易忘记。 她和陆离在阳蚀天宫边走边设阵法,直到日落才将阵法设置完成。 这种阵法十分耗费精力和灵力,待阵法设置完成,她有些脱力,身子一晃,险些就要倒在地上。陆离将她扶住,反身将她背在背上,往她的住处走去。 以前陆离也总背她的,但此时不知为何,趴在她宽阔的背上,容蕊有些不自在起来。只是她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就由着他将自己背回了屋中。 容蕊在门口挣扎着下了地,推门发现童宴竟然在屋子里,院中飘来饭菜的香味。容蕊一愣,就知道童宴又来打秋风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今晚必然有一场恶战,说不定老子就没有下顿了。」童宴苦着一张脸,很有几分惆怅的模样。 「别瞎说!你们都会好好的。」茗乡端着盘子从外头进来,听到童宴这样说,连忙啐他。 容蕊见茗乡脸有些白,心里虽然也隐有不安,还是道:「你就别吓茗乡了。你看天君都不急,肯定没事儿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了。 纵使有魃丹加持,天君成为尸魃的可能性也不过是八成,并非万无一失,但他还有心情唱曲儿,一副毫不担忧的模样。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陆离跟着坐到容蕊身侧,便听童宴道:「不然你还是给我喝口血吧! 万一有什么变故,咱们也能应对,你说是吧?」 这个时候,容蕊心绪不宁,倒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给他一杯血。陆离先道:「不行!她下午布阵之时耗力过多,若再要她一杯血,必然灵气亏损,到时候如何维持阵法?」陆离的声音很冷。 其实童宴是见缝插针惯了,才随口来了这一句,见到容蕊的动摇眼睛一亮觉得有戏,哪知陆离却用这话堵他。 他们三个行尸虽然实力强悍,但那些修者术法层出不穷,到时候很大一部分还要倚仗容蕊的法阵来抵挡,因此容蕊的灵气的确很重要。 童宴撇撇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它如何?」说着夹了块肉大嚼特嚼起来。 容蕊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担忧了。毕竟以天君的性格,也不可能苦大仇深。 未来不可测,尽自己努力便是了。 茗乡见童宴夹了不少肉,立刻给容蕊夹了一筷子的肉放到碗里:「姑娘你多吃一些,晚上才能有力气打架。」容蕊对她一笑,将那肉片吃了。 结果她刚咽下去,眼前又递来了一筷子肉,容蕊抬头,看到是陆离:「多吃一些。」她脸红了红,不好拒绝,默默将那肉也接了。 结果陆离似乎是得了趣,不停地给她夹菜,直到容蕊碗里的菜都已经堆成了小山,她迫不得已只好阻止,陆离才收了筷子。 童宴看得目瞪口呆,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陆离,又看看脸上透着一层薄红的容蕊,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忽然嘆了口气,对茗乡道:「你们都给容蕊夹,当我不存在吗?」 茗乡本来看陆离木着脸不停地给姑娘夹菜,而姑娘不好拒绝的模样,很有些想笑。此时听童宴这么一说,想到他的手到底是为自己而伤的,只得也给他夹了一筷子:「你也多吃点!」 童宴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梨涡,显得分外可爱,他从怀里摸出了自己带的盐瓶往碗里洒了洒,之后就着菜拔了两口饭,喟嘆道:「还是小茗乡疼我!」 茗乡脸忽然一红,目光有些游移,嘴里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糯米鸡,这是他最爱吃的。 容蕊正努力地干掉碗中的菜,闻言惊诧地抬起头,看到茗乡满脸的绯红,想到这几天茗乡总是往童宴那里跑,她忙着修炼没有顾上,这么一看,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啊…… 第166页 于是童宴和容蕊的心里,都默默的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 一顿饭下来,原本有些沉凝不安的气氛有些微的和缓。但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曹积带着天君的命令找过来的时候,容蕊知道一切就要开始了。 「姑娘,我跟你们一道去吧?」茗乡面上满是不安。 容蕊摇头:「雷劫虽然只会噼向天君,但其威势还是会对旁人有所伤害,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茗乡一听,只得作罢,但她到底是不放心,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香囊递给容蕊:「姑娘,这是我最近练的灵元丹,可以补充灵气的,虽然品阶不高,但应当还是有用的。」 她修为有限,炼丹只能练一些初级丹药。 容蕊接过那一小袋灵元丹,掂了掂,还不轻,估计里面少说也有几十颗,不禁十分感动:「辛苦你了。」 炼丹也是要耗费精力和灵力的,茗乡想来也是为这一天做了许多准备。 童宴探头瞅了瞅容蕊的小袋子,转头问茗乡:「有没有什么殭尸吃了能实力大增的丸药?」 茗乡摇头,有些赧然和惭愧:「我只会练灵丹,你说的那种丸药可能养尸门会有,我却不会。」 她这般一说,容蕊忽然想起自己从养尸门的尸谷拿回来两颗飞尸丹,只是这飞尸丹服下也是要歷雷劫的,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拿出来用。 因此,她只是将茗乡的灵元丹收了起来,并未多言。 曹积见他们说话,又催促了一遍,童宴、容蕊和陆离才离开了小院。几人却被领到了一处开放的空地,以往这里聚了不少的活尸和跳尸,此时这些跳尸围成一个圈跪伏在地上,向中间的天君朝拜。 这片空地的不远处就是珍兽苑,许是感受到了今夜的暗流涌动,笼子里的珍兽都有些狂躁不安起来。 天君见他们来了,面上一笑,妖媚的面庞似乎将漆黑的天宫都照亮了,他开口道:「今夜我要渡劫,你们可要保护好我呀!」 这撒娇的声音,众人都不太想接话。 然而天君何许人也?他轻轻的撩了撩自己的长髮,问容蕊:「我看你下午忙活了许久,布的是什么阵法?」 容蕊忙答:「天灵大阵。」这阵法吸收日月精华,虽然一旦开启需要极多灵气支撑,但除非练墟期及以上的修士,是不可能进入的。这样一来,就会大大减少天君被打扰的可能性。 天君一听,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这仙修得还有点用。」 他之后又说:「你们就在我四周护法,若是有修者前来,让咱们的跳尸,还有园子里的那些凶兽先好好招待客人。」 珍兽苑里奇珍异兽不少,有性情温和的,也有兇狠暴虐的,将这些珍兽放出来,倒也能抵挡一阵子。最有效的自然是那些跳尸,这阳蚀宫里的跳尸有千余,他们无知无觉,只听天君一人号令,就算是练墟期以上的修士也很难讨得了好。 这样一来,阳蚀天宫的所有力量都用上了,倒也减少了他们几人的工作量。能越过大阵、凶兽、跳尸这三层屏障到他们跟前的,应当是少之又少。 「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天君眯眼看了看乌漆墨黑的天空,如是道。 他的语气颇为轻松,尾音惯常的上挑,带出闲适和慵懒。 容蕊的那团疑问又浮上心头。天君为何如此胸有成竹? 「你还愣着做什么?」耳边传来天君微冷的声音,她一抬头,看见天君正站在自己面前,唇角微勾,但眼中并没有笑意。 她一颤,转头见陆离他们已经各在南边、西边、北边站好,于是立刻走到了天君的东侧,自己的左边是陆离,右边是童宴。 陆离看她,问道:「你准备好了吗?」他的神情木然,却又透着一股肃杀。 容蕊看向他,点了点头。 护法 容蕊深吸一口气,催动体内灵气,开启天灵大阵。 巨大的气流波动笼罩着天宫,若有似无的光幕暗示着大阵的开启。虽然肉眼看不真切,但实际上,阳蚀天宫周围已经架起了一圈无形的屏障。 天君站在中间,看到大阵已经开启,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钵,里面装的便是魃丹。那颗魃丹依然在缓慢的膨胀、缩紧,好似在唿吸一般。他颇有些嫌弃地将那颗黏煳煳的肉球从小钵中拿出来,蹙着眉一口将那魃丹吞下。 容蕊的精神早已高度紧张起来,看到天君吞下那颗魃丹,她似乎能听到他吞咽的声音,而这声音又狠狠地撩动了她紧绷的心弦。 一瞬间,周遭是出奇的安静,就连之前在笼中颇有些狂躁的凶兽也勐地停顿下来,却是一种蓄势待发前的惊恐。 一丝风起,这种静谧的假象瞬间被打破。 剎那间,风起云涌,狂风肆虐,几乎让人站不住,空中厚重的云压下来,颇有欲摧之势,一时间碎石大如斗,满地石乱走。 忽然,一道闪电从云端噼下,足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发着狠咬着牙疯魔似地重击在天君的身上。 只这一下,就足以让在外围的跳尸们东倒西歪,而那些在笼中的凶兽此时却如丧家之犬一般,呜咽着,再不敢将头抬起,臣服于这天地法则之前。 容蕊四人离天君最近,受到的冲击也很大,但好在他们几人实力都不弱,咬着牙站定,还能睁眼去看天君。 第167页 被第一道雷噼中的天君似乎完好无损,见到容蕊望过来,还说了一句什么,但因为风声太大,她并没有听真切,只是看着天君悠悠闲闲坐到了地上,等着第二道雷噼下。 她的心里也不禁佩服起天君来,这样的雷劫,估计让自己挨一下都是够受的了,又如何能像天君那样言笑晏晏。 紧接着,第二道雷就噼了下来,直直噼在天君身上,不差一分一毫。 天君平日里最注意形象了,今日历劫,特意穿了防雷噼的袍服,此时一手撑地坐在地上,一腿伸直一腿蜷曲,若不是没有美酒与明月,倒真像是来赏月的。 「砰」又是一道,天君依然毫髮无损。容蕊看着看着,之前的那种紧张感慢慢消弭了,但却依然没有放松。 修者是在雷噼到第三十六道的时候出现的。 容蕊五感灵敏,最先感知,原本有些放松的她立刻紧绷了起来:「有人来了。」来得人不少,大约有两三百人,有魔修也有仙修。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尸气瀰漫,天雷滚滚,一看就是有妖邪现世,仙魔两道,自然都会过来探察。 天灵大阵外,最先赶来的是极清宗弟子,他们是修仙第一大派,除魔卫道自然是本教宗旨。 因为掌门闭关,几位长老感知到天雷震动之后,就迅速点了一些门人往此处赶来。 「这地方尸气沖天,以往竟然没有察觉到?」极清宗的司刑长老满面阴云,一张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这妖邪分明是用了法子遮掩,我们不知道也是正常。」其中一位司道长老说道。 另一位司剑长老十分担忧地道:「但看这尸气如此浓郁,竟然已经到了有如实质的地步,只怕这里面的妖邪不容小觑,若它歷劫成功,这天下又要生灵涂炭了。」 这时,云居山和卧龙堡的修士也赶了过来。玉清真人刚与几位极清宗长老见过礼,还未说话,就听边上的赵骊吃惊道:「怎么是这里。」说罢,她也发现了不妥,连忙捂住了嘴。 但为时已晚,卧龙堡的掌门萧湘子已经问道:「贤侄女曾来过这里?」 赵骊有些支吾起来。她那日被容蕊打败,气鼓鼓地回到云居山,但因是偷跑出去的,没敢将此间的事情告诉玉清真人,只能一个人牟足了劲儿修炼,倒还得了玉清真人两句赞嘆。 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黎朔锋没来,稍稍安了心,对萧湘子道:「我以前路过过。」 玉清真人看了她一眼。知女莫若母,她这样吞吞吐吐,应该不是路过过这么简单。 但她此时没有时间与她细论,当务之急,还是要探察这里面的情况。 又有一些散修聚集到了这里,有仙修也有魔修。散修的仙修来此也不过是观望情况,看看能不能分 一杯羹,轻易不会出手。 因此,也只能由他们这几大门派组织着入内。 而那些魔修,皆是唯利是图之辈。见来了这么多大宗仙修,都只敢远远地窥伺。 只是她尚有疑问,还不能让自己门人贸然进去。 因此她对极清宗的司刑长老道:「我看这大阵乃天灵大阵,是出自你们极清宗的阵法。这阵中之人莫非与极清宗有什么渊源?」 那几位极清宗长老早已发现了这阵法乃极清宗创制的阵法,也十分费解。 司刑长老道:「为今之计,只有入阵一探。只是这天灵阵法难以强行打破,唯有练墟期或者以上的修士才能闯入。」 卧龙堡掌门神色一顿,他们这派主要是养灵兽为主,修为能达到练墟期的并不多,此次出来得急,能入这阵中的,唯他一人。他此时倒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了。 极清宗本来就是要除魔卫道的,此时看着天灵大阵,更是有心弄清其中缘由,于是当即点了几名有练墟期修为的弟子,冷玉就在其中。 玉清真人也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回头也让钟芷柔选了几名修为足够又机敏的派中弟子,与极清宗人站在一处。 赵骊见状,也想加入,可她修为不够,只能干着急。 想了想,终还是悄悄走到钟芷柔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 钟芷柔回头,见到师妹眼中的不安,以为她是担忧,正想安慰几句,便听她凑近道:「师姐,你还记得容蕊吗?」 钟芷柔一愣。容蕊?这些年,她的名字在仙门也算有名了。不只是因为她偷盗各种法器,更是因为相传当年杀死洛秋水,抢走荼罗朱曼的人就是她。 听到赵骊这样说,她神情不由一肃,急问道:「难道那容蕊在这阵中?」 她偷跑出来,钟芷柔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敢告诉她:「那日我与她打了一架,而且不只有她,还有三只行尸。」 钟芷柔眸光一凝。 三只行尸?难道这里与养尸门有关? 她猜不出所以然来,正在思忖,又听赵骊道:「那容蕊打伤了我,师姐可要为我报仇啊!」 钟芷柔看她眼中带着愤恨,无奈一笑:「她若是妖邪,道宗自然不会放过她。」 赵骊听了这话,开心一笑:「师姐最是厉害,那容蕊不是你的对手。」 说话间,又有几个门派加入队列,但因为实力不足,上阵的多是本派掌门或者是长老,林林总总凑起来,有十来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修为在练墟期以上的,实力都可以称得上强悍,因此虽然有忐忑,但也有信心不论这阵中是什么妖魔,都能将之就地正法。 第168页 极清宗司刑长老站在队首扬声道:「世道沧桑,鬼怪横出。此处尸气纵横,若不阻止,必有妖邪现世,届时人间必会化为炼狱。我等尊奉天地正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今日集结在此,誓要捍卫人间清气,遇魔除魔,遇邪诛邪!」 他话说的慷慨正义,在这尸气漫天的地方极具渲染力,一时间众修者无不敬服,就连一些散修也道:「某虽不才,也望与各位一同入阵。」各门派无不欣然接纳,这样一来,也有小二十人。 众人不再多说,纷纷施出自家本领,闯入了天灵大阵之中。 天灵大阵的波动容蕊最先感知,立刻道:「来了!」随即便看见一群人破空而来,衣袂翩翩,裹挟着万钧的气势。 然而还未等那些修者反应,便有黑压压一大群跳尸飞身扑来,獠牙毕现,直取这些修者的心脏。众人不敢大意,立刻祭剑的祭剑,结印的结印,放灵兽的放灵兽。 无奈围上来的跳尸数不胜数,皮糙肉厚,即使打伤了只要还能动就不会停下,一时间这些修士竟然被拖延住。 容蕊看着空中的混战,稳住心神对陆离他们道:「来人大约有十几人,若有人突破重围,我便将那些凶兽放出来。」 陆离和曹积看向她,肃然地点点头。 童宴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不远处那些修士与将士们厮杀,听容蕊这样说,眼中带着遗憾道:「若不是要守着天君,现在就想上去跟他们干架。」 天雷此时已经过半,天君不再侧坐在地上,而是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似乎较以往更加苍白,但也仅仅不过是苍白,身上没有一处被雷所伤。 他的髮丝被风吹得狂飞乱舞,此时也在看着那些与殭尸打斗的修者。 他还能开口,对容蕊几人道:「放心。我看他们没有一时半刻,是脱不了身的。」 他为这一刻筹谋许久,自阳蚀天宫建立起便收集豢养殭尸,数量少说也有几千只,虽然都只是跳尸,也能让那些修者喝一壶的了。 果然如天君所料,这些修士被那前赴后继的殭尸阻拦得不能近前一步。 这与她们在丹谷不同,在丹谷面对那么多殭尸,她们求的不过是逃出生天,因此只要瞅准时机逃离便是。 但这些修者一是想要斩杀尽可能多的殭尸,二是想要突破重围,便十分艰难了。 终于,有修者突破了这道殭尸组成的屏障。 容蕊定睛一看,正是云居山掌门玉清真人,她御剑而来,后面三位极清宗长老紧跟其后,看起来并没有怎么受伤。 容蕊见状,立刻旋身击出数刀风刃,将珍兽苑的那些笼门打开。须臾间,那些凶兽便咆哮着奔向冲过来的修者。 天雷声、兽吼声、刀剑相拼声。都没有阻挡玉清真人的脚步。 她行在最前,隐约看见那天雷不停噼向一个男子,而那男子却可以在天雷之中稳稳站立,不由心惊,正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只硕大的烛九阴拦住去路,不得不先将这凶兽杀掉。 极清宗三位长老也被凶兽阻拦。 这些凶兽饿了许久的肚子,见到这些灵气四溢的修者,自然是立刻扑了过去,数目众多又兇残至极,他们刚才本就耗损了一些灵力,此时有些微的吃力。 好在执教长老余光瞥见又有人从殭尸群中沖了出来,定睛一看,随即大喜,一个是自家弟子冷玉,一个是卧龙堡掌门。 这卧龙堡专司养兽,对这些凶兽应该也能应对一二。 果然,便听那卧龙堡萧湘子一声大喝,召唤出一条金龙,与几只凶兽缠斗起来,冷玉坐在轮椅之上,施出剑影千山,一下子便分担了三位长老和玉清真人的压力。 天上金龙唿啸,容蕊忐忑万分。陆离见她浑身紧绷,不由安慰道:「只有几人突破重围,就算凶兽不济,我们也能应对。」 容蕊看向他,这几位都是分神期以上的修者,玉清真人更是已经到达渡劫期,心知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回头看一眼天君,此时他依然站立在交加的雷电之中,只是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容蕊算了算,此时已经噼下六十几道天雷了,天君依然还能站着,可见实力强悍。 只是越往后雷会噼得越快,力量也会更大,因此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松懈。 看天君,不是现在连话都不愿说了吗? 又是几道雷噼下,容蕊被罡风颳得身形一歪,好不容易站稳,心想这雷果然越来越厉害。 又有几人从殭尸群中跃出,容蕊心下一沉。 但天君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便见那本执意阻拦修者的殭尸群不再停留在原地,而是转身跳向凶兽,与凶兽一起抵抗修者。 冷玉几人好不容易杀死了几头拦路的凶兽,刚破出一个小口,还未有机会冲出去,后面的殭尸又赶了来,与凶兽混在一起,将刚才破开的地方填堵上。 他们不得不又杀凶兽又杀殭尸,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容蕊心下暗嘆天君的手段厉害,在这种时候还能调动殭尸。 谁成想又一道雷「砰」的噼下来,他仿佛失去重心,忽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显得有些狼狈。 天雷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即使强悍如天君,也有些受不住。他似乎被天雷压得无法起身,只能跪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扭曲。 第169页 又是一道天雷,血光乍然映入眼帘,容蕊心中一颤,看到天君身上竟然似被鞭子抽过一般,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容蕊心中正在忧心。 破空声响起,那混战中有两道身影突出重围,一道剑气直指天君。容蕊下意识飞身而出,催动灵气施出金刚化刃抵挡。 谁知这剑气迅勐又强悍,那剑气竟然毫不偏斜,反而震得她气海翻涌,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就是渡劫期修士的力量!她一个元婴期修者,根本无法匹敌。 眼见那剑气就要冲进天雷之中,一道身影闪过,以肉身挡住了那道剑气。 容蕊跌在地上时扭头看去,见曹积如一座山一般伫立在那里,双手格挡,可以看见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曹积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又几乎要突破飞尸,其身体就算是仙剑也顶多能让他破点皮,而玉清真人只是剑气就能划伤他的肉身,可见实力强悍。 容蕊心下惊骇,却耽搁不得,因为玉清真人已经赶至面前,紧随其后的是极清宗的执教长老。陆离扶着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问道:「你如何?」 容蕊摆摆手,余光瞥见玉清真人已经与童宴和曹积交上手,因此她压住口中的腥甜,吞下两颗元灵丹,与陆离对视一眼,袭向执教长老。 执教长老修为没有玉清真人高,但也已经到了归元后期。 容蕊不敢懈怠,催动灵气,先是施出御藤诀想要缠住执教长老,哪知那长老也是修习五行咒术的,立刻以金系术法克制住了容蕊的木系术法。 看到她是修者,执教长老面色一边,厉声喝问:「你乃修仙之人,为何要与妖邪混在一处?」似是想到那天灵大阵,又问道:「你与我极清宗有何关系?」 容蕊无意回答他的问题。 见他轻松克制了自己的术法,立刻结起新的法印。 另一边,陆离为了不让那执教长老破解容蕊的术法,与他近身缠斗到一处,执教长老一时间倒是分不出神应对容蕊。 执教长老和玉清真人以一敌二,心中也越发焦急起来。 此时天雷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每一道威力都惊人,即使他们离那中心还有一小段距离,也被牵连得东倒西歪。 若他们不尽快想办法,那渡劫的妖邪很有可能就会成功。 实力上的差距,纵然是以一敌二,容蕊也十分艰难。更何况她还要运用一部分灵气维持天灵大阵,因此根本无暇顾及天君的情况。 她的手上腿上,都受了伤,灵元丹已经吃得精光,此时动一下只觉重若千钧,而陆离也受了伤,被一次次打倒在地,又一次次站起来挡在她面前。 一旁的童宴和曹积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只靠一身皮肉,与玉清真人手中的剑对上,原本刀枪不入的身体,也多了许多伤口。 时间一久,曹积的动作便迟缓了许多。 此时她若回头,便会发现天君已经被天雷噼得身上是一道道血痕,皮开肉绽,他紧闭着眼睛,脸上也满是血污,似乎是在煎熬。 还剩下多少道雷?十道?二十道?容蕊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见着陆离又被打出去数丈之远,她拼命搜刮空虚的气海,拼尽全力施出冰蓝色的幽冥业火。 那执教掌门见到幽冥业火,身形一顿,便被那幽冥业火沾到衣袍,他知道这火的厉害,面色大变,匆忙将外袍脱掉,才没让这火沾到身上。他面色难看,问道:「你与我派孽徒李缘君是何关系?!」 容蕊浑身脱力,被赶回来的陆离扶住,她轻笑一声,吐出口中的鲜血:「她应当算是我师父。」 那执教长老大惊:「不可能!李缘君几百年前便已经死了,又何来徒弟?」 容蕊不语,因为她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执教长老一招金刚化刃,巨大的长剑自空中斩下,陆离抱着她勉强退开,却被罡风所伤,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 容蕊想要站稳身子,但因为脱力打了个趔趄,那执教长老步步紧逼,陆离下意识的便放开了容蕊。 容蕊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正看到被雷噼得有些焦黑的天君面孔狰狞,忍受着一道又一道越发迅勐的天雷。 她心下大唿不妙,天君这样子,似乎已经要受不住了? 已经是最后时刻,天雷几乎是一同往下噼来,一时间地动山摇。 这个时候,玉清真人心中反而不太焦急了。 因她看那天雷之中的人已经一动不动的蜷在地上,身上焦黑,空气中瀰漫着烧焦的味道,很有可能下一道雷他就会灰飞烟灭。 因此也不太担心那天雷之中的人,而是更加专心的对付起童宴和曹积。这两只行尸隐隐有成飞尸的模样,绝不能让它们活着。 忽然,天君微微地抬了抬头。 众人都在打斗,唯有跌在地上还未爬起来的容蕊看到了。 天君睁开了双眼,向自己看来。 她浑身一抖。 天君眼睛纯黑无光没有一丝眼白,直直盯视着她,眼神冰冷而又空洞,好像巨大的深渊,凝视着她,窥伺着她。 下意识地,她往后挪了挪。 忽然,天君诡异的一笑,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脸显得极其恐怖,鲜红的唇以极其诡异的弧度弯曲,牙齿森森,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他伸出被噼得焦黑如碳干瘪如柴的手。 第170页 勐然的,容蕊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拽着,转眼间就进入了天雷之中。 巨大的天雷噼下来,容蕊的眼前一晃,四肢百骸被无边的痛意侵袭,她连尖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天君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嘴唇动了动:「你的心脏,该给我了。」说着五指成爪,破开了容蕊的胸膛。 得救 昏死只是一瞬,胸腔强烈的痛意激得容蕊立刻回神,看到的便是天君利爪剖开自己的胸膛。 她惊骇得几乎再次灵魂出窍,却凭着本能开始挣扎,利爪伸出,一爪子划在了天君的脸上。 她终于知道天君为什么不担心自己会过不了雷劫。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决定将自己的心脏吃掉。心乃血液之精粹,直接吃了她的心脏,胜过喝她的血千万倍。 这个时间选得甚好。既让她为自己抵挡那些修者拖延了时间,又因为抵挡修者而灵力全失而无法抵抗。 果然,那双纯黑无白的眸子看着自己,慢慢变得猩红,脸上笑容森冷,而他的手一点一点穿透自己的皮肉,诡异而又冷酷,轻而易举的捏住了自己跳动的心脏。 仿似又回到了那最初的雨夜,陆离也这样捏住过自己的心脏。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又一道雷噼下,天君闷哼一声,手紧了一紧,容蕊疼得眼前发黑,却再无力抵抗,手脚垂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天空中的旋涡,那里天雷仍在噼下,而她却仿似灵魂出窍……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了。 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已经被天君扯出来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忽然有点后悔,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应该给陆离更多的回应。 她想了太多以后,却发现根本没有以后了。 不过好在自己死了,他应当不会伤心。 毕竟他没有七情六慾。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死了,没人餵他血了,他怕是会发狂吧。 她的心一颤,带了些惆怅。天君的手在缩紧。 在天雷的威压之下,他也已经到了极限,每动一寸,就有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可是他必须动,必须将容蕊的心脏吃下去,不然,他撑不过最后三道天雷。 是的,他早有计划。 有了魃丹,他成功的可能性提至八成,而这剩下的两成,就要靠尸煞的心脏。 但是那些讨厌的修者在自己渡劫的时候肯定会来侵扰,所以他先留着容蕊拖延那些修者,到最后时刻,她已无力反抗,便可轻而易举的将心脏挖出,到那个时候,就连修者也来不及阻止了。 他心中有些得意,虽然身上疼痛难当,但他知道,只要挺过这三道雷劫,他就会成为最强悍的尸魃,到时候天下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他。 就连天雷也不行! 那颗心脏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跳动着,带着些温热,让他渴望无比。 他轻轻地扯了一扯。 忽然,一道罡风斜刺里噼来,带着巨大的灵气波动,以极为迅捷的速度穿破天雷,丝毫不减速的斩向他的手。 「咔嚓!」在这震天的惊雷声中,他依然听到那骨骼断裂的声音。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尚留在容蕊胸腔中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腕分离,血污四溅。 天君一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一瞬一道天雷再次噼下,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无数碎片,分散开来。 费力的睁了睁眼,想去找容蕊的心脏,却发现自己焦黑的身体正在分崩离析,而他的眼睛只看到了一个影子飞扑到容蕊的身边,自己的那只如枯藤般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胸腔内。 骤然,意识消散。 天君最后的念头是,还差最后一道。 陆离没有在意身后的玉清真人和执教长老,一把将容蕊抱在怀中,将那只断手小心翼翼的从她胸腔中挪开,然后用手按住她正在汩汩往外冒血的胸口。 然而伤口太大,哪怕容蕊自愈能力极强,一时也无法癒合。他双手颤抖,几乎按不住容蕊的伤口。 鲜血的香味瞬间盈鼻。 容蕊的心头之血对他来说,是最鲜美的食物,哪怕理智尚存,他也不禁一瞬间失神,眸色一暗,獠牙长了几分。 玉清真人赶来,面色十分苍白。 她刚才见天雷中有异动,发现那妖邪正要掏食女子的心脏。她虽不明情况,但下意识觉得若让那妖邪吃了那女子的心脏,只怕它便会渡劫成功。 一时心下大骇,不顾那两具行尸的攻击,拼尽全力施出一招惊云剑,将那妖邪的手砍断,却也被那两具行尸打成重伤,此时内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幸亏执教长老那边与他缠斗的行尸自那女子被抓后忽然停了手,转而沖向天雷,执教长老便帮自己拖住了那两具行尸,自己才得以前来查看。 只见地上一堆灰烬,带着浓浓的尸气,看来那妖邪已经灰飞烟灭了。 她知这妖邪异常强悍,一百多道天雷噼下竟然还能动手掳人,实力应在自己之上。 所幸天道有常,终未让这等妖邪歷劫成功,不然邪魔之气四溢,苍生又要受到许多苦楚。 检视完那堆灰烬,她才转头看坐在地上的二人。 此时那具行尸正抱着女子,她仔细一看,那女子指甲尖利,明明应也是一具殭尸,却又带有活气,那鲜血汩汩流出,与常人无异。 第171页 她原本松懈下来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没想到刚击杀了一个妖邪,这女子却是一个更妖异的存在,不由骇然。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女子很有可能是逆天而生的尸煞。 若让她继续活着,人间便再无宁日! 看她虚弱至此,应当是未结血契之故。正好趁这个时候,大祸尚未酿成,先将她诛杀。 于是她举剑,要将这女子斩于剑下。 陆离有所察觉,抬手相抵。 但他又哪里能抵住玉清真人拼尽全力的一剑,手臂刚碰上剑刃便血流如注,那暗红色的血滴在容蕊的脸上,竟似她流出的血泪。 但陆离不顾手臂上的伤痕,将容蕊抱在怀中,一只手与玉清抗衡。 对不起! 陆离的心里极为慌乱。他方才见到天君捉住容蕊,便立刻明白天君是要做什么。不顾自己身上剑伤,他拼命想冲进天雷中,将容蕊救下。 可相比起天雷,他太弱了。他眼睁睁看着容蕊眼中的光在变淡,可毫无办法。若不是,若不是这个剑修,只怕这一刻,容蕊就真的死了。 可是这个剑修,显然又对容蕊动了杀心! 他再顾不上什么,一定要护住容蕊。 玉清一剑斩下却受到阻拦,正与陆离相抗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还请仙尊不要杀她!」 玉清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女子跪在地上,眼中带泪,神情悽苦:「我与姑娘都是被天君劫掳而来,从未伤过人,请仙尊手下留情!」 看这女子身上毫无妖邪之气,看气息似乎还同是修者,不由十分惊异,她的手顿了顿,只得先收了剑。 「你来做什么?!」原还与执教长老斗法的童宴见到茗乡,喝了一声。 茗乡扭头看他,见童宴一身血色,眸中哀色更浓。 她原在屋中焦急等待,到了子丑交替,阴气最盛之时,便听到雷声大作,接着一道一道噼向不远的地方。 那天雷声势浩大,她修为不够,虽离得尚远,也被震得内息不稳。她一面害怕这天劫,一边又担忧容蕊,心中便默默数着噼下天雷的数量。 她从童宴那里知道成魃要经过一百零八道天雷,越数到后面,那雷越发的威力惊人,狂风大作,她越是紧张与忧心。 正当数到一百零七下,连她都觉得天君应是能够成魃无疑了,最后一道雷声却怎么也没再响起。 天君竟然失败了? 她惊惧万分。其实自己根本不在意天君能否成魃,她只希望容蕊等人安好。 遇此变故,她再也不能等在屋中,沖了出来。 见到的正是一个女子举剑,而那剑尖正对着的,便是容蕊! 慌骇之下,身体比头脑先行反应,她提气一步便冲到了容蕊身前。见那持剑之人气度浩然,应是一位颇为高阶的正道修者,才想要出言恳求。 正在这个时候,由于天灵大阵在容蕊险些被掏心的时候已经不攻自破,等在外面的修者见到处都是跳尸和凶兽,便纷纷上来帮忙。 虽然跳尸极多,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被冷玉等人杀掉了一大半,此时几百名修士加入进来,不过一会儿就肃清了道路。 于是众人纷纷赶到这空地,看到的便是一边正在打斗的执教长老,持剑而立的玉清真人和在她面前的几个陌生面孔。 众人不明情况,一时有些踟蹰。 人群中走出来极清宗的司剑和司刑长老,他们二人身上都受了伤,神色很是不好,但看到司教长老独木难支,也立刻加入战局。众人一见,纷纷帮忙。 执教长老见同门到来,立刻精神一振:「那妖邪渡劫失败,你们两具行尸已再无胜算,还不放弃抵抗?」 童宴自天君渡劫失败之时便知大势已去,只是他若放弃抵抗,那便是引颈就戮。 因此他勾唇一笑,酒窝隐隐,狠狠地啐了口血在地上:「奶奶的!爷爷我字典里就没有放弃两个字!」说罢就撸着袖子跃了起来,与那些修士打了起来。 曹积此时与童宴背靠着背,看到化为灰烬的天君,心里也没多少想法。 本就是无情无欲的行尸,替天君做事也不过是因为等级的差距让他们这些殭尸不得不臣服于它。既然天君失败,它们自然是各自离开。只是这些修者挡道,唯有一战。 茗乡见更多的修者涌来,童宴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她心下悽惶,心中祈求童宴他们能够逃出去。 她可以为容蕊求情,是因为容蕊从没有杀过人。但童宴和曹积呢?在他们手上死去的人数不胜数,就连自己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可是这么些年下来的相处,也知道他们不过是听命于天君。但那些修者又如何会听自己的解释? 心里只盼着童宴他们可以伺机逃走。 于是她一双泪眼分明望向玉清真人:「仙尊,容姑娘真的是无辜的!」她万分恳切地道。 果然玉清真人蹙眉问道:「她是如你一般被妖邪掳来此处的?」 「是的!」 玉清真人不语,心下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本以为这尸煞是那妖邪所制,如今想来却没那么简单。 若不是那妖邪,那么又是谁制造了这尸煞呢?但尸煞固然可怕,制造尸煞的幕后之人更是让人不寒而慄。 第172页 炼制尸煞乃是上古禁术,没有强大的修为是办不到的。 到底是谁人制了这尸煞,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现在完全可以将这未开血封的尸煞杀掉,但此时若杀了她,这线索便断了。 而且,这女子修习的术法很多来自极清宗,莫非炼制她的人与极清宗有关? 尸煞一事非同小可,她一派掌门也不能做主。 思及此,她终于收了剑。茗乡见状神色一喜,只以为这仙尊听进去了她的话,忙回头看向陆离怀中的容蕊。 陆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牢牢地抱着容蕊,一动不动。 茗乡见容蕊胸口的伤仍然在往外冒着血,而容蕊则面若金纸,双眼紧闭却眉头深蹙,显见得十分痛苦。 茗乡不敢耽搁,催动自己不多的灵气,想要施以回春术。然而陆离勐然抬头,紧紧将容蕊箍在怀中,不让茗乡碰触。 茗乡被陆离那晦暗的眼神盯得心头一跳,见他獠牙毕现,神色有异,立刻道:「姑娘在流血,我必须尽快治疗她!」 然而陆离像是魔怔了一般,眼中隐隐有红光,抓着容蕊身体的手青筋毕现,似乎并没有听到茗乡的话。 茗乡心惊。她知道姑娘的血似乎对于殭尸有极大的吸引力,而此时的陆离除了在保护姑娘,更像是在护食。 她双手颤抖,一遍一遍的对陆离说:「姑娘快死了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满满的无助。 大约说了七八遍,陆离勐地松开了容蕊。 茗乡见他松开容蕊,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立刻催动自己全部的灵气施出回春术。 她修为不高,只这一个术法便让她浑身脱力,她咬着牙见容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 「姑娘很快就醒了。」她似在安慰陆离,也在安慰自己。 陆离的手上还粘着容蕊的鲜血,但见她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才惊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那鲜血太过香甜,一不小心就侵占了让他的本能渴望开始甦醒。好在他理智还在,终于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让茗乡近身。 他小心翼翼移过去,强压住内心那莫名的躁动,用双手去感受她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着。 勐地,他将容蕊再次紧紧箍在怀中,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身体在微微颤抖。 一声轻微的嘤咛,陆离勐然一顿,抬首低眸看向容蕊,见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睫羽轻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透着怔忪,似乎有些迷茫,如春睡刚醒的女子带着倦意,仿似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她睁眼看见陆离冷凝的双眸,那深沉的目幽深暗沉,却又有暗流涌动。 张了张口,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忽然一声愤怒的巨吼,众人下意识看去,便见曹积被几人按在地上,正愤怒的挣扎,而童宴也很快被制服。 容蕊原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勐然清醒,一下从陆离怀中站了起来,但因为身体虚弱而身形不稳,陆离也立刻起身扶住她。 「童宴!」茗乡白着脸看那几人合力将童宴和曹积的手脚按在地上,惊得立刻奔了过去,却因为刚才耗力过多而栽倒在地上。 站在一侧的钟芷柔在与殭尸混战中受了重伤,此时被赵骊扶着。见茗乡跌倒,本能的想去扶一把,却被赵骊拦住:「师姐,这女人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钟芷柔一愣,望向玉清真人。 混乱 几位极清宗的长老走到玉清真人身边,问道:「玉清真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看得出来,那个跌倒在地上的女子,似乎是一个仙修,只不过法力十分低微。而且那个站着的女子,似乎也是一个仙修,但她旁边站着的,分明又是一只行尸。 此时的容蕊已然清醒,利甲与獠牙都已收起,虽然她身上带着尸气,但因为她看起来与活人无异,只会让人以为那尸气是旁边青白面色的行尸的。 玉清真人看许多修者都望向自己,眼中透着好奇。 她不欲将尸煞的事情大肆宣扬,以免引发恐慌,因此只是将天君欲要歷劫成魃,但最终被阻止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指着茗乡道:「这女子说她是被掳掠而来的。」 司刑长老一听,立刻问道:「可还有旁人?」 不是他们轻信,但这女子实力微弱一看便知,妖魔掳掠凡人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因此当下便相信了。 茗乡连忙点头,语气诚恳:「不只是我,我家姑娘也是的。」 她终于被一个散修扶了起来,口中虽然说着容蕊,但眼睛却频频看向童宴。 「你家姑娘?」那司刑长老有些疑惑。 「是此人。」玉清真人站在容蕊和陆离身边,神态有些沉肃。 执教长老刚与容蕊陆离交过手,冷笑道:「你家姑娘被劫掠而来,为何还要偏帮着那妖邪?我看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我家姑娘是被胁迫的!她从未害过人。」她为人性子软和,但此时却也争辩起来。 容蕊终于觉得自己气喘得匀了一些,开口道:「这位道长,我的确是被迫的。你刚才也应该看到天君想要杀了我。」 执教长老不语,他的确是看到了。 但这其中也十分古怪,那妖邪已然被天雷噼得是强弩之末,却还要杀她,这是为何? 第173页 玉清真人见状,想到此女非同一般,便对众人道:「不论如何,这女子透着古怪,那三具行尸也都有神识,此事到底如何,还是将他们带回去审问吧。」 极清宗的三位长老也有此想法,当下便牵头要将几人压回极清宗审问。极清宗乃当之无愧修仙第一大派,其他门派均无异议。 容蕊心想,若被他们捉回去,自己或可逃过一劫,但陆离他们,绝对会被诛杀。 只是曹积和童宴都被压住,自己身受重伤,根本不可能逃走。她满心满眼的焦急,悄悄对陆离道:「你若瞅准机会,便逃出去。」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四处逡巡,在想如何为陆离制造时机。 陆离却立刻摇头:「我不会走的,除非我们两个一起。」 容蕊苦笑,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白说一句。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离开。因此也不再多说,想着不管如何,生死与共便是。 站在钟芷柔身边的赵骊忽然道:「冷师兄,这人是叫容蕊吧?我记得是她杀了洛秋水,还偷了崑崙师兄的浮歌镜。」 这冷不丁的声音透着少女的清脆,众人皆是惊诧。容蕊的名声他们都听过,因为这大半年来,这人委实盗了不少宝贝,许多门派都遭了殃。 但他们都以为是养尸门的人,且又没见过真容,没成想竟是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就有些不信。 至于当年洛秋水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虽然洛秋水堕了魔,但也应该由极清宗自己清理门户,最后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委实让人们猜测了好一阵子因由。 据说是有人为了盗取荼罗朱曼而谋财害命,就连极清宗掌门的高徒冷玉都受了重伤。难道六年前那一桩,也是容蕊做的? 这女子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容蕊?众人皆望向冷玉。 冷玉在混战中也受了伤,此时坐在轮椅上,眉眼间带着疲惫。但面对众人的目光,他并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向容蕊。 既然没有否认,那便是肯定。 这样一来,众人便都有了几分信服。 相信了眼前的女子是的那个容蕊,也相信了是她杀洛秋水的事实。那么……那传说中的荼罗朱曼,岂不是在她的手上? 众人想到此处关节,神色各异。 玉清真人见人群有些躁动,看了赵骊一眼,正欲说话,便听到一个小派的掌门道:「此女也盗过我派至宝,若将她交给极清宗,只怕不妥吧?」他的眼中闪着精明。 荼罗朱曼那样的宝物,谁不想要?哪怕这女子已经服食,炼化她的内丹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倒庆幸起这女子不是好人,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以正义之名杀她夺取内丹。 这位掌门说得已经算是含蓄,有的散修已经跃跃欲试,直接高声对容蕊道:「快将荼罗朱曼交出来!」 容蕊心下冷笑,望向赵骊。 这人当真这么讨厌自己?竟想在当下便置她于死地。 但这也刚好给她提供了个机会,于是她非但不反驳,还扬声道:「荼罗朱曼的确在我这里,你们有能力就来抢啊!」 众人一听,原本还顾及着几大宗门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也不知是谁当先跃起,立刻有人跟着反应过来,沖向容蕊。 那玉清真人在容蕊出声的时候就暗道不好,果然许多人便沖了过来,场面一下混乱起来。 但她此前全力击出一剑杀了天君,此时被人一推,气海翻涌,竟然没有拦住那些人。 更有甚者,担心那些大派长老阻拦,还使了些绊子让他们一时无法近前。 容蕊说话的时候就朝唯一没被绑缚的茗乡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人群都冲着容蕊而去,一时间混乱不堪,那几个压制曹积和童宴的修者也失了力道,茗乡卯足灵气发出几道风刃,逼得那几人下意识一躲,曹积和童宴立刻便脱开身一跃而起。 童宴立刻跃至茗乡面前一把将她抱起,勾唇笑道:「你这仙修得不错!」 茗乡本能的就回嘴道:「你以前不是一直嫌弃?」 童宴但笑不语,此时那几个压制他的人纷纷赶来,他不再多说,三步并做两步往外跃出。 此时大家注意力都放在容蕊和陆离身上,没人注意到另外两具行尸逃走。 容蕊见童宴带着茗乡跃出人群,心下稍定。对陆离耳语了一声:「接住我,快跑!」 忽然唤出浮歌镜,一闪身便入了浮歌镜中。陆离一把接住掉落的镜子,飞身往外跃去。 众人本是冲着容蕊涌来,结果一下她便没了影,不由得一愣。随即见那具行尸要逃走,便不依不饶的追过去。 陆离捧着镜子发足狂奔,很快便与曹积和童宴汇合。茗乡被童宴背在背上,没见容蕊立刻问道:「姑娘呢?」 陆离指了指镜子,茗乡立刻会意,贊道:「姑娘真聪明!」这样出其不意,虽然只让那些修士有一愣神的功夫,但也足够他们逃脱。 在镜中的容蕊也并没有休息。她知道那些修者很快便会追上来,她要做的便是能吸收多少灵气便吸收多少灵气,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帮助大家脱困。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些修者便追赶而来。 容蕊感受到灵气波动,立刻从镜中出来。陆离将她横抱在怀中,垂眸看到面色似乎好了许多,微微放下心来。 第174页 容蕊绕过陆离的肩膀,看像追来的人。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为首的竟然是赵骊。她踩着玉谣,速度极快,几乎下一秒就能抓住她的衣袖。 容蕊催动灵气,几道风刃击出,赵骊匆忙躲避,一时便缓了身形。陆离他们又飞速奔出数丈之远。 天色已经大亮,那些修者不比无知无觉的殭尸,忙活了一夜此时已经累到极致,眼看着那几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却又不甘心他们逃走,依然咬着牙在后面疾驰,只是人终于越来越少。 而在前面的,还是玉清真人,赵骊以及极清宗三位长老。 「骊儿,这里不需要你,给我回去!」玉清真人到了此时,脸色苍白,额上冒着细汗。 赵骊一听,却是倔强地摇头:「母亲,你已经这么累了,让我来!」她好不容有机会能杀了容蕊,当然不会放弃。 这个妖女做尽坏事,她不会放过她! 玉清真人还要开口呵斥,赵骊却忽然加速。 因为她之前保留实力没有太多消耗,此时仗着玉谣,一下便超过了玉清真人,飞得远了。 赵骊看向前面的几人,心知以自己的修为她肯定追不上,但这么好的机会她绝不会放弃,思忖片刻,回头估算还有多久母亲他们可以赶来,终于咬了咬牙,跳下玉谣,口中念诀,便见那玉谣如闪电一般向前射去。 背着茗乡的童宴忽然听到身后破风的声音,立刻旋身。 然而玉谣乃是仙剑,速度极快,他只稍稍侧身,便听到背上的茗乡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叫声。 死别 时间似乎变得极慢,慢得那声悽厉的叫声几乎刻在了容蕊的心上。她转头看到玉谣刺入茗乡的背上,脸色大变,立刻从陆离身上下来。 因为前行速度太快,她惯性地朝前滚了一下,才勉强站起来。 时间又恢復了流速。 她飞速奔到已经被放下来的茗乡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那玉谣剑乃仙器,威力自然非同寻常。茗乡□□凡胎,被如雷电射来的玉谣直接从后背刺破前胸,此时鲜血喷涌而出,她白着一张脸,眼睛瞪得极大,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淌,口中不断往外溢出鲜血。 容蕊浑身颤抖,冷汗直冒,抖着双手一道道回春术施在她的身上,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然而仙剑造成的伤口非同一般,那回春术几乎毫无效用,茗乡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开口便是鲜血,容蕊抱着她哄道:「别担心,先别说话……我给你治伤!」 然而茗乡却摇了摇头,直意拉着容蕊的手,容蕊立刻侧耳去听,听见她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依稀听见「姑娘」二字,她知道她还在担心着自己,流着泪道:「你放心,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她虽不愿承认,但茗乡这样,只怕是再活不成了,她心中悲切无以復加,只能紧紧握住茗乡满是鲜血的手。 茗乡缓了缓,指指跪在她旁边的童宴。 容蕊一愣,立刻让了位置。 童宴一把抱住茗乡,面上再不负恰到好处的表情,声音有着难以言喻的干涩:「你个小丫头片子,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记聒噪吗?」 茗乡抬头,看着童宴的脸,平板一张毫无表情。她想到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两个梨涡,十分好看。 是他把她掳到了这里,是他将她带到姑娘身边,是他一直跟自己吵嘴来着。 明明一直聒噪的是他,怎么说是自己? 她很想笑一笑,可是她稍一动作,胸腔便疼得天昏地暗,鲜血不断从口中流出。 行尸没有七情,童宴他会模仿人的喜怒哀乐,可自己死的时候,他竟然再无任何表情。到底他有没有一点感情呢? 像陆离大人那样,哪怕无情,也会霸着姑娘不放。 她大概是,不会知晓了。 容蕊看到茗乡在童宴怀中唿吸忽然一滞,她也跟着一滞。 那口气最终也没能吐出。 容蕊愣怔了片刻,忽然泪如雨下。 她转头咬住自己的手臂,发出阵阵悲鸣。陆离抱住她,将她的手从她口中抢救出来。她是带着獠牙咬的,玉白的手上有两个血洞。 他换上自己的手:「你咬我的。」容蕊抱住他的手臂,却没有咬下去,只是默默的流泪,将他的衣袖染湿了一大片。 童宴抱着茗乡,看她睁着眼睛,渐渐没了生息,心中一片空寂。纵使他可以模仿再多的表情,哀伤也好,愤怒也罢,此时他也丝毫不想表露出来了。 那些不是他的表情,那些也不是他的情感。 他不会为茗乡的死感到悲伤,因为他根本不会悲伤。 但他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要为茗乡报仇。 他将茗乡放在地上,站了起来,直直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你们这些修道的可真有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不放过。」他復又勾起那惯常的一抹笑,声音异常平静,如一汪永远不会被风吹皱的死水。 那赵骊却是一笑,有些嚣张地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刚才不就是她放了你们跑的吗?你们都是妖……啊!」 她话还没说完,童宴忽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赵骊根本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不由惊叫出声,随后又戛然而止,发现自己已经被童宴掐住了脖子提了起来。 第175页 她心下惊慌,不断的踢蹬着双腿,脸渐渐涨紫,继而又发红,双手死命的抠掰着童宴如铁钳一般的手,眼中透着惊惧。 「怎么,害怕了?」童宴看她眼中的惊恐,酒窝越发明显。此时他獠牙毕现,利甲暴涨,配着那森然的笑意,十分可怖:「这就害怕了?那等会儿我挖心的时候,你不会被吓死吧!」 赵骊此时面色已经转金,听到他的话,更加疯狂的挣扎起来。 童宴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比了一比:「你死的不会像小茗乡那么快的。我会一点一点把你的心挖出来,慢慢的,让你的心还连着筋脉,你一会儿就能看见自己的心了。我猜它是黑的。」 赵骊想要催动玉谣,却因为意识开始涣散,怎么也掐不出诀来,只能看着童宴的利甲一点一点刺入自己的胸口。 尖锐的疼痛让她勐地一凛,眼中带着泪,恶狠狠地瞪着童宴。 「倒是有些骨气!」童宴笑道,忽而收了所有表情:「可怜我们家小茗乡,最没骨气最胆小的人,就被你害死了。」 说着爪子狠狠往前一掏。 「嗖」,一柄长剑刺来,直直钉向童宴,然而他没有痛感,任那柄仙剑钉在自己肩膀,手轻轻往外一扯。 赵骊痛苦的惨叫声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玉清真人悽厉的叫声在身后响起:「骊儿!」她飞速冲来御起玉谣,一剑狠狠斩下,童宴的手应声而断。 失去主人的手依然紧紧的攥着赵骊的脖颈,此时的赵骊不知是晕还是死。 钟芷柔从随后赶来的众人中接住她,迅速将那已经被扯出身体还连着筋脉的心脏塞回她的胸腔,随即封住她周身的几道大穴,快速打出几道回春术,又送了几颗生息丹给赵骊。 童宴见那赵骊不知死活,有些遗憾:「怪我话太多,没直接捏碎她的心脏。」 继而又转头看曹积:「好久没打架,你来不来?」 曹积不语,默默站了过来。 其实他们刚打过一架,但他知道童宴的意思。 他们是妖邪,也确实做过不少坏事,这些仙修绝不会放过他们。既然已经无处可逃,那就杀一个是赚,杀两个是多赚。 此时的玉清真人再不负刚才的仙家风范,眼中带着厉色:「大胆妖邪,你既然找死,我便成全你。」说着玉谣击出。 这玉谣本就是玉清真人的佩剑,因为宠爱女儿一直给她用,但赵骊不能发挥玉谣剑威力的千分之一。 此时由她施出,隐隐夹着风雷,足以让任何妖邪胆颤。 然而童宴却并不惧她,转头对容蕊道:「你们替我帮茗乡收尸啊!」说着便迎了上去。 容蕊站起来擦去脸上泪痕,冷然一笑:「收什么尸?既然逃不了,大不了一起死。」说着催动灵气,唤出一条火龙,沖向那些仙修。 曹积和陆离也立刻开始动作。 众人没想到他们还敢以四敌百,先是一愣,随即就纷纷围了上去。这些妖邪差点杀了玉清真人爱女,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一时间,刚才还在为各自打算的修者忽然又同仇敌忾起来,也不知是真的要帮玉清真人报仇,还是想趁机浑水摸鱼。 四人战百,就算是童宴他们几个都有不输分神期的实力,此时也抵不住大批修士的围攻。 断了一臂的童宴是最先倒下的。他被玉清真人一剑穿心,跌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浸湿了土地,触目惊心。 容蕊见状,立刻飞身而来,替他挡下一个散修掷来的金锏,陆离紧紧跟来,一把扶起躺在地上的童宴。 此时曹积见他们到了一处,那些修士立刻紧紧围来,只能且战且退,守在容蕊他们身边帮他们抵挡攻击,很快,被各种术法加持过的武器将他身上划出了不少骇人的口子。 一声怒号,容蕊勐然回头,冷玉对曹积施出月映万川,一下一下的对着他的心口穷追勐打,虽然曹积动作迅速,但也不妨许多剑齐齐飞来,一下一下,胸口处也被刺伤。 容蕊心焦万分,迫不得已,立刻掐诀结印,一道阵法将他们四人与周围的修者隔绝开来。 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如此多的修者,这护阵很快便会支持不住。 果然,那些修者见她撑起结界,倒也不急,用自家兵器往结界上招唿,誓必要破开一条口子。 容蕊面色愈发苍白,却只能咬牙强撑。曹积捂着自己被刺破的胸口,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看到童宴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也跪到了他的身边。 「你怎么样?」曹积问他。 童宴勾起一个完美的浅笑,脸上血污狰狞:「能怎么样,动不了了呗。」 陆离不语。他们已经完全被修者围住,童宴已经倒下,他和曹积身上也受了许许多多的伤,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容蕊的护阵,十息之内就会被攻破,到时候修者攻来,他们依然是困境。 童宴看着容蕊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笑道:「本来就已是死人,再死一次怕个球?」 他们这些殭尸,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就算是有了意识,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因此不惧生,也不畏死。 只是他想到小茗乡,那个明明胆子小得跟兔子一般,说话柔柔怯怯的小姑娘,再不会瞪着一双眼睛自以为兇悍的跟自己说话,就觉得不值。 那赵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第176页 他忽然想到什么,爽朗地笑了一声,唾了一口血,对容蕊道:「我听小茗乡说,你有两颗飞尸丹?」 容蕊一听,立刻点头,将那两颗飞尸丹往他口中送。 她亲眼见过以天君那般强悍的实力,都没有渡过雷劫,她不确定童宴能不能渡过。但此时不用,童宴必然会死。 谁知童宴却摇了摇头,看了曹积一眼:「你也快不行了吧?」 早年他被容蕊用幽冥业火伤过关节,虽然后来养好了,但毕竟留下了痕迹,此次长时间的对战,他已经看出他渐渐身形滞缓,重心总有偏颇。 曹积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童宴扭头看向容蕊,声音里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容蕊,你今天还没餵陆离血吧?可惜,我一直想喝来着,却喝不上。」 容蕊眼中却是一亮:「你喝,你喝!你喝多少都行!」 她伸手就要去划自己的心口。让他饮下自己的血,定会立刻活蹦乱跳的。 然而童宴忽然带着些嘲讽道:「其实做殭尸也好累的,心都不跳了,还要在这人世间行走。到头来也不知道为个什么。本来还有个小茗乡解闷,现在也没了。」 容蕊不曾想他竟然说出这般厌世的话,立刻道:「外面世界天大地大,有那么多可走可看的,怎么会没意思。你将我这心头血喝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 童宴看着她,又看看陆离。 长嘆一声,忽然伸出自己的手,五指成爪,抓向自己的心脏。 容蕊一声惊唿,想要阻止但却终究没有来得及。 「你做什么?!」陆离喝道。 那颗触目的暗红色心脏就这么被童宴自己剖了出来。 「反正也被人刺穿了,留着没用。你把它吃了。」童宴手稍抬了抬,举到陆离面前。 陆离一愣,直直盯着那暗红的毫无生机的心脏,不懂他是何意。 没了心脏,童宴的神识在逐渐消散,他撑着声音笑道:「谁耐烦要喝你的血?上了瘾,难道以后你走到哪儿,我们三个都要跟你到哪儿吗?你愿意吗,曹积?」 曹积摇头。 童宴满意的点头:「也就陆离这个傻尸愿意跟着你。喏,我和曹积都不想要你的心血,只能让陆离吃了我和曹积的心脏,再辅以两颗飞尸丹,我就不信他还不能成飞尸。奶奶的!届时还怕他们这群修者?」 他说到最后,眼中带着光芒,语气激动,几乎要坐起来。 可是忽然,他重重的向后一仰,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 容蕊和陆离皆是一愣,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身后只听「扑哧」一声,她二人如机械般转头望去,就见曹积轰然倒地,手中攥着自己的心脏,向他们慢慢伸来。 容蕊的心一凉,转眼望向陆离,眼中只有死寂,整个人如灵魂出窍一般,呆呆坐着。 「咔嚓」一声,结界有些碎裂。 她浑身一震,勐地从童宴和曹积的手中抓过两颗心脏,忽略那冰冷粘腻的不适感,举到陆离面前,眼中的泪不停往下流,混着血污满是狼狈,可口中却十分坚定:「快,快吃了它。」 茗乡死了,童宴死了,曹积也死了。 她不能让他们的死没有意义,她也再不能忍受陆离会死去的事实。 既然他们期望着陆离能成为飞尸,陆离就一定要成为飞尸。 牺牲 若说茗乡的死让容蕊震惊痛苦,此时曹积和童宴的死,她似乎已经有些麻木,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这一夜,她身边的伙伴,几乎都死了。 那些打打闹闹,有笑有怨的日子,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支离破碎。可是,她不能再让陆离也死去。 她会疯掉的。 于是她近乎迫切地将那两颗心脏递到陆离的眼前。 陆离看着她,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因为费力维持住结界而显得浑身紧绷,总让人觉得下一刻她便会崩溃。 他默默不言,捧起那两颗同类的心脏,狼吞虎咽起来。 纵然是昔日的友人,但尸体的心脏对于陆离来说就如香甜的饭菜,他为了容蕊一直隐忍着,但到了此时,他的本性显露无疑,如勐兽一般用獠牙撕扯着那心脏,咬开时污血四溅,几口便将那两颗稍有些硕大的心脏吞入腹中。 容蕊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在那些修士的强攻之下,她再难维持阵法,只来得及在跌入陆离怀中时,将那两颗尸丹送到陆离口中。 此时的陆离乍然接受两颗行尸的心脏和两枚飞尸丹,一时体内劲气翻涌,难以消化,努力的压制着,瞳孔忽明忽暗,似乎显得痛苦不堪。 但他依然狠狠将容蕊护在怀中,因为他知道,天雷很快便会汇聚,能够保护她娇柔身躯的,只有自己。 众修士没有想到,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所开的防御阵法,竟然能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撑这么久的时间,此时见护阵终于出现裂痕,不由大喜,加速勐攻,只听「哗啦」一声,护阵碎裂。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原本晴朗的天气骤然狂风大作,云层汹涌翻滚,瞬间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隆隆雷声震耳。 执剑长老脸色一变,喝道:「不好,天雷劫!」说完立刻后退。 众人一听纷纷色变,也瞬时退开。然而第一道雷已经噼下,有些修为不高的人退避不急,被威压波及,瞬间便倒地不起,也不知是死是活。 第177页 及时退避的修者暗自庆幸,但也不敢马虎,纷纷张起护阵。 虽然天雷一般只噼渡劫者,但站得太近,也难免伤及无辜。他们退得虽然够远,但罡风依然勐烈,张起护阵可以抵挡一二。 只是心下不由得感嘆,这一群到底是何方妖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渡劫。 玉清真人早先受了重伤,在与童宴缠斗的时候不过是凭了一口怒气,容蕊撑起结界的时候便已支撑不住,无心再理会旁人,只坐在赵骊身边守着自己的女儿。 赵骊此时依然昏迷不醒,但钟芷柔拼尽全力,到底用灵气保下了她微弱的脉搏。 此时玉清真人救女心切,也管不得那些妖邪渡不渡劫,对极清宗三位长老道:「我女儿命在旦夕,不得不先行迴转派中,还望三位长老见谅。」 赵骊的伤势有目共睹,极清宗的几位长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贵千金的伤要紧,这里有我们,绝不会让那妖邪得逞。」 当下玉清真人感激的一拜,着门人抬起赵骊,转身离开。 有些小门派的人劳累一晚,连遇两场妖邪渡劫,直唿晦气,又见连云居山这样的大派都走了,想想那容蕊今日捉不捉得到还两说,即使捉到了,自己门派顾着面子也不可能向极清宗要人,因此好处也难有他们的份,一时也纷纷向极清宗长老告罪,以门人伤重为由离开。 极清宗长老们自然无法阻拦,此时门派之人离去的有十之七八,剩下的便是一些散修,依然不甘心的想寻机抢走容蕊,或者说是荼罗朱曼。 极清宗长老见那天雷瞬间已经噼了几道,心中有些焦虑。 他方才看那几具殭尸皆是行尸等级,此时突破,应会成为飞尸。飞尸实力强横,他们现下又都气海空虚,联手的胜算也并不大。 因此几人商量,决定必须在那行尸成为飞尸之前,将它杀掉。 只是这天雷威力强大,就算是玉清真人渡劫后期的修为,昨晚也只能凭藉仙剑远程斩断那飞尸的手,即使那样,也是因为那飞尸被天雷噼得体无完肤,才得以成功。 而他们修为皆是归元后期,还不比玉清真人渡劫后期的修为,因此还是要寻找时机。 若那妖邪受不住天雷,自己灰飞烟灭自是最好。若那妖邪挺到最后几道雷,他们就不得不出手,而且必须一击必中。 因此他们此时纷纷坐下调息,以求迅速恢復灵气。 那些散修也自然不会脑子坏掉,冒着天雷往上沖。 因此一时间道修与正在渡劫的陆离相安无事。 而此时的陆离怀中抱着容蕊,弓着身子,经受天雷之劫。 他尚在消化忽然涌入的力量,好在这些力量虽然霸道却并没有为他造成负担,反而因为雷劫的缘故自发的快速运转起来,让他的身体越发坚硬结实,让他的五感越发灵敏。 有一瞬,他几乎感到了疼痛。 他浑身一个激灵,但身体的强化让天雷不能伤及他的皮肉,因此那微弱的痛感一闪而逝,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保护好怀中的容蕊上。 容蕊被他护在怀中,外面是震天动地的天雷之劫,她却感到陆离稳稳的抱着她,心下微微一松。 成为飞尸不比成为尸魃,飞尸只需歷七十六道雷劫,有两颗飞尸丹和两颗心脏,陆离应该能撑过前三分之二的雷劫。 然而容蕊犹是不安,每一道雷落下都好像落在自己的心上,让她惊惧而又无限的恐慌。 她虽然很想帮陆离挡雷劫,但她知道,以自己的皮肉,可能一道雷就能把自己噼得渣都不剩。 她还有别的作用。 童宴那时问她,今日是不是还没餵陆离血,她初时还有不解。 但知道童宴的计划之后,立刻明白过来。 童宴是让她在陆离顶不住雷劫的时候,餵他心头之血。只是他若说出来,陆离定然会反对。 所以才以那样的方式来暗示自己。 天雷一道道落下,容蕊感觉陆离的身形终于开始摇晃,但他依然稳稳的为自己撑起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她抬眼看他,青白的面色,此时因为抵抗天雷而本能地獠牙毕现,不是一副活人的面孔。 如果他成了飞尸,面貌应该比天君还俊朗吧? 她轻轻地抚着双目紧闭着的陆离的面颊,另一只手悄悄割破了自己的胸口。 生离 陆离今日并未饮下容蕊的指尖之血,时辰一过,便有些焦躁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心脏的跳动,无意识地便去想像那新鲜的血液在心脏中流动的样子。刚吃下两颗殭尸心脏的陆离,只觉得自己更加的飢饿。他摇摇头,将那鲜血在血管中流动的景象甩出神识,闭眼专心对抗天雷。 然而勐地,一阵浓烈的馨香扑鼻而来。 容蕊的鲜血,即使没有嗅觉,作为殭尸也都会被吸引,更别说此时他五感变得越发清明,那鲜血的腥味便格外汹涌,到他鼻中,夹杂着容蕊身上淡淡的体香,便尽是香甜,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低眸看向怀中的女子。 容蕊的胸口正淌出鲜血,她一双杏眸含泪,疼得面色发白,却带着笑看他:「今天你还没喝我的血。」 那苍白的面色上绽出的笑靥,一如暗夜的昙花,安静却又妖娆,配上她胸口的一片血红,似乎要将他的眼也染成红色。 第178页 他的眼睛,的确红了一红。 陆离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低哑,似乎在极尽克制:「我不喝。」 他此时已然明白她的用意。 他对抗天雷愈发艰难起来,天雷的威力太过强悍,每一下便如十几座大山一道压下,让他皮开肉绽,难以抵抗。 他若喝了容蕊的血,伤口便会癒合,抵抗起天雷来也会轻松一些。 但他不愿意…… 容蕊将身体抬了抬,声音极尽轻柔:「乖,你不喝,怎么挺得过这天雷?」 此时的陆离背上已经焦煳一片,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尚未成为飞尸,痛觉并不明显。只是因为天雷的力量太过强大,肌肉应激性的痉挛。 他闭眼不语,仿似看不到那汩汩流出的鲜血,他腹中的飢饿感就会消失一般。 然而他闭上眼睛,那鲜血的香味更加的明晰起来,无孔不入的勾引着他,告诉那香滑的血液流转在自己的口中,是多么的美妙。 又一道雷噼下,他终于经受不住,往前一扑,连带着容蕊也被扑倒在地。 已经是第五十七道雷了,坐在远处正仔细观察天雷中景象的执剑长老见到陆离摔倒,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行尸似乎撑不下去了,说不定在这行尸根本成不了飞尸。毕竟天地规则,妖邪要想突破,那是比修仙难上千倍万倍的。 但他们不能掉以轻心,还需谨慎观察。 陆离扑倒的那一瞬间,拼尽全力将容蕊护在身下,将她遮得滴水不漏,以免被天雷所伤。然而这一刻的分神让他无法专注对抗天雷,霎时便被震得嘴角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因为虚弱和受伤,陆离的本能开始超过他的理智,他的眼眸渐渐转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容蕊的心口,但残存的理智又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并未一口咬上去。 不可以。 他告诉自己。他不想容蕊死掉。 可是另一个声音问他,真的吗?你不是最喜欢她的血液的味道吗?若不是有天君压制让你只能每天喝点指尖血解馋,你只怕早就吃了她的心脏了吧? 不是的。 陆离双眉紧蹙,内心天人交战。 他靠近她,想要占有她,是因为她一直在照顾自己,陪伴自己,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血。 哦?那你记不记得,在养尸门那次,容蕊和子清换血,你也只追着有尸煞之血的子清,而不是血液快耗尽的容蕊。 承认吧,你渴求的,只有她的血液。 陆离浑身一震,养尸门的记忆涌来,眼眸中的黑色消失殆尽。 容蕊见到他被雷噼得口中流出血来,心下多了几分焦虑,不停地叫他喝自己的血,而陆离却是一动不动,似乎灵魂已经出窍,只有他那直勾勾猩红的双眼暴露了他的兽性。 又一道雷噼下,陆离口中的血污越多,就连抱着她的手臂也开始往外渗血。 她心下知道不能再等,于是咬咬牙,一手向后撑地,将自己的身体凑到陆离面前,另一只手勾住陆离的脖子,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喝吧,喝下我的血,你就能成为飞尸了。 许是本能最后战胜了理智,陆离这次再没有任何抵抗。那血液在他眼中绽放成一朵朵的妖冶之花,他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 容蕊被他尖利的獠牙咬得一痛,却又怕被在不远处观察的修者听到,只能将马上脱口而出的痛唿生生咽下,化作一声压抑的□□,双眉紧蹙,目中带着泪意。 陆离听到她的那声□□先是一顿,神志有瞬间的回笼,牙齿微微一松,却再次被口中香滑的鲜血摧毁,反而因为那声痛苦的□□而越发兴奋起来,獠牙又往胸腔处推了一推,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美味的血液。 因为陆离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本能压制,只专注的吸着鲜血,容蕊的周身难免就没有了遮挡,头和手都露了出来,刺目的雷电让她睁不开眼睛,却不敢停歇。 忍着心口的疼痛以及血液快速流失的眩晕咬破自己的手指,催动为数不多的灵气汇聚于指尖血液之中,手上飞速在身边的地上画阵,撑起了一个极微小的护阵,堪堪护住自己暴露在外的部分。 她此时眼前发黑,就连极亮的天雷也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心口无比的疼痛,陆离的獠牙极近自己的心脏,只要再稍微往前,就能咬碎她的心脏。 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极清宗那个阴暗的石塔之中,彼时的陆离还没有神识,但也是这般,不知餍足地吸食着自己的鲜血。那时候,她心中是怨恨恐惧的。 但此时,心境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其实打定主意让陆离吸食自己心头之血的时候,她已经想到很有可能他会将自己的鲜血吸尽,一如上次在极清宗一般。毕竟自己的鲜血于殭尸来说便是最最美味的食物,而陆离又是尝过那心头血的。 后来虽然因为天君的威压和自己理智的控制,只能靠她每日一滴的指尖血解馋,此时乍一饮下这心头鲜血,便如饿了许久的孩童勐然被允许吃下一整桌满汉全席,又再没人管着,自然是不知餍足。 但真正想到陆离会将自己的鲜血吸尽时,她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果然,他对她的好,甚至是占有欲,只是因为对自己鲜血的渴望吧?一旦得了这鲜血,他就再不顾其他了。而且很有可能到最后,他会一口将自己的心脏吞掉,作为这顿盛宴的结束。 第179页 她倾尽全力稍稍抬头,看见伏在自己胸口上大口大口吞咽的陆离眸中尽是一片血红,因为饮血的缘故半张脸都染上了血红,配上獠牙显得极为可怖。 她看着他,眼中有自己无法察觉的哀伤。 「陆离。」她轻轻叫了他一声,然而他毫无所觉,只是一味的饮血。 她再撑不住,重重跌回地上。 伏在胸口上的陆离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好像不满容蕊的动作影响了他的进食,抱着她的爪子紧了紧,似乎想要固定住她,让她不要乱动。 冷,极冷。 容蕊觉得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的流失在迅速流逝,身体变得虚弱无比,结界也开始破碎。 这是多少道雷了?她算不清楚,但看那威重的气势,应该也只剩下几道了吧?陆离的伤好像好得差不多了。 童宴说得没错,他定能成为飞尸的。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司剑长老:「现下已经是七十道雷了,那行尸为何不见伤的更重,反而他的伤口似乎在癒合?!」 听到这话,众位修者纷纷站了起来,仔细一看,不由脸色大变。那雷劫中的行尸似乎在吸食怀中女子的鲜血! 「怎会如此?修者的血液蕴含阳气,那行尸吃了应会出现烧灼之状,为何竟然使他伤口痊癒?」执教长老语带惊诧。 他们不知道的是,容蕊乃尸煞,是极阴之体,又是逆天之物,即使修炼仙术也不能改变其体质,血液仍然是极其阴冷的。 众人只知容蕊是修者,因此才会如此惊异。 仅这说话间的功夫,那行尸身上的焦黑便渐渐好转,露出光裸的后背,雷再噼下,虽然仍要焦痕,但很快又恢復原样。 司刑长老面沉如水,只觉那女子十分古怪。但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转脸对另外两位长老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出手了。」 执教和司剑两位长老点头。 眼见着最后几道天雷噼下,速度越来越快,声势越来越浩大,他们也无心再动员那些散修,三人摆出极清宗的三清阵法,由执教长老和司刑长老为辅,司剑长老为主,三人将灵气汇于司剑长老剑上。 只听司剑长老一声厉喝,那飞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向天雷之中。 容蕊不知道自己撑着护阵有什么意义,陆离的獠牙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脏,她觉得自己下一瞬就会死去,被天雷噼死和被殭尸咬死,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可是她依然不死心,还是想等一等,或者陆离会忽然松口,然后他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 然而没有等来陆离的清醒,她先等来的,是一道速度极快威力极其迅勐的仙剑,直指陆离的后背,若不加阻止,很有可能会穿心而过。 此时的陆离背对着那飞剑,已经完全陷入吮吸鲜血的快意之中,没有任何反应。 那剑迅疾而来,准瞬间便飞至近前。原本浑身虚脱的容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勐地将陆离推开。 「噗」一声,容蕊低下头,看到穿胸而过的长剑,许是失血过多早已麻木,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痛。 她缓缓转头,天雷依然在毫不留情的噼向跌倒在地的陆离,而此时的陆离勐然抬头,眼中黑色和红色不停交替,满脸的黑红血污配着被鲜血染红的獠牙,显得极为恐怖与诡异。 忽地,风雷俱收。 天光熹微,风和景明。 天雷结束了。 容蕊沖他笑了一笑,想着,他果然成为飞尸了。也算对得起那几人了。 蓦地,身体颓然倒地。 「长老,这这这!」一旁的散修见天雷戛然而止,然而那飞剑击中之人并不是那行尸,立刻便明白,这行尸渡劫成功了! 所有的人皆一脸骇然地望着站在前面的三位极清宗长老,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莫说那些散修,极清宗三位长老面上虽然还算平静,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没有养尸门的特殊法门,飞尸几千年难出一只,没想到竟然被他们遇到了。 司剑长老唤回飞剑,犹自惋惜怎会被那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女子坏了事。 刚经歷雷劫的飞尸虽然虚弱,但实力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刚才那一剑已经耗尽所有灵气,此时再与那飞尸对上,绝对性命不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因此他们不敢多留,决定立刻到极清宗回报掌门。 众位散修见状,料想这飞尸极难对付,而那容蕊已死,再问不出什么荼罗朱曼,不由得都十分沮丧,纷纷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跪坐在地上的陆离和躺在地上的容蕊。 陆离的眸中黑红交替,因为渡劫成功,理智最终回笼,但记忆尚有些不连贯,忽然看见一身血污的容蕊,面色一白,立刻膝行过去,抱起容蕊探察她的伤口。 那胸口的伤口极为狰狞,皮肉外翻,却并未流什么血。 他身形一颤,终于回忆起歷劫时所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几乎将她鲜血吸尽,后来她又替自己挡了一剑。 她的身体冷得如一块冰,千年都化不开的奇寒,凝冻了他的血液,他的心。 自己终于有了触感,可未曾想到,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她冰冷的身躯。 他的双手极其颤抖,轻轻抚上她的胸口,去感受她的心脏。 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180页 一丝一毫的震动都无。 他不敢相信,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英英,英英?」他的舌头不再像从前那般不灵光, 但他仍然爱这么叫她,好像这么叫她便是他一人的。 而每次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的唇角就会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只有他分辨得出。 她喜欢自己这么叫她。 可是如今的她,唇角再没有那可爱的弧度了。 眼角有湿热的液体淌出。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歪了歪头,轻轻擦了一下。 是水渍。 容蕊告诉过他,那是眼泪。 只有有七情六慾的人,才会流下的眼泪。他如今,也有七情六慾了吗? 他呆望着躺在怀中的女子。那双好看的双眼紧闭,再也不会或笑或泪地看他;那挺翘的鼻子沾满血污,再也不会皱起鼻头嫌弃他;那丰润的双唇此时苍白无比,再也不会吐出黄莺般的话语,告诉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了。 以前的一幕幕一桩桩,在他面前如走马灯一般回放着。以前那许多的困惑、不解,在成为飞尸有了七情之后,终于有所懂得。 到这时他才理解,当他逼问她是否喜欢自己的时候,她那眼中的无措与哀伤是为什么。 他那时以为占有便是全部。只要在一起,欲还是情,又有什么关系? 陆离忽然自嘲一笑。她是对的,他对她只有鲜血的渴求。 而正是这份渴求,害死了她。 欲,还是情,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勐地,陆离将她抱住,一头扎在她的怀中,哀哀地呜咽起来,如一头失了庇护的幼兽,凄凉而又无助。 所有的情感奔涌而来,不再是旁人的,不再是短暂的,真实而又绵延无尽,痛苦而又悲凉悽惶。 平生不会相思,刚会相思,便无处相思。 天地煌煌,他似乎再没有归处。 故人 风烟俱静,天狱山没有一丝活气。 只有一个非人非鬼的飞尸,跪在那里,怀中抱着他的挚爱,如一尊石像,再不愿起来。 远处有人轻步走来,最终来到他的身前。 「我可以治好她。」身前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温和且平静。 陆离勐然抬头,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眼,来人站在阳光中,看不清面目。 「我可以治好她。」那人又重复一遍,缓缓蹲下身,他的脸便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好看的脸。 虽是男子,却明眸秀眉,皮肤白皙,丝毫不带有侵略性,让人没来由的心生好感。 然而陆离依然是警惕地,将容蕊略往怀里带了带,眸色深沉地打量他:「你是谁?」 「我叫岳陵桓,是她的故人。」 那男子眼中带着关切,看向陆离怀中的容蕊。 陆离一顿,双眸似乎带着利刃看向他。然而那叫岳陵桓的男子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反而一脸坦然地看向他:「她叫容蕊,我说得可对?」 他不语,知道容蕊名字的人太多了。 岳陵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没有说服力,无奈笑笑:「我知道她的过往,但你并不知晓,说与你听也无用。只是世间大概只有我能救得了她,不论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陆离紧紧抱着容蕊,并没有一丝松动的痕迹。他绝不可能将容蕊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岳陵桓见他坚持,幽幽一嘆,从怀中掏出一个铃铛。那铃铛很小,约莫半掌大,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晶莹剔透,在阳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陆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警惕地看着他。 岳陵桓优雅一笑,玉白的手轻轻摇了一下那铃铛,口中唤道:「英英,回来。」 铃铛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但在铃铛晃动的一瞬间,容蕊的心忽然强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陆离勐地把手贴在容蕊的左胸,然而一切又归于死寂。 他似乎有些慌张,低头伏在她的胸口去听,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的魂魄离体,伤势又过重,摇一次铃铛还远远不够。」岳陵桓道。 陆离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抓住岳陵桓的衣襟,近乎于咆哮:「治好她!」他的眸子中透着凶厉,却不復刚才的灰暗。 岳陵桓被他揪住衣领,却依然没有丝毫慌乱:「我需将她带回去治疗。」 「哪里?」 「涪城。」 「你是东陵国的?」陆离审视着他。 岳陵桓未置可否,只是道:「英英伤得很重,需要尽快回去治疗。」 陆离蹙眉:「你是她什么人?」英英……他为什么知道容蕊的小名。 岳陵桓听他这般问,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羞涩而又幸福的笑容:「我吗?我是她夫君。」 陆离一呆。 容蕊,竟然有夫君?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岳陵桓的衣领,颓坐在地上,手有些颤抖。 「我可以带她走吗?」岳陵桓并未给他思考的余地,继续问道。他勐然回神,看向怀中容色惨白的容蕊。 她一直说要找寻自己的过往,现在她的过往,终于自己找来了。 深深地看她一眼,陆离还是松开了容蕊,岳陵桓立刻抱住了她。他丝毫不嫌脏,用自己的月白的袖子为容蕊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眼中带着几许深情几许温柔,唤到:「英英,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81页 陆离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见岳陵桓抱着容蕊站起来,立刻跟了上去。然而没走两步,岳陵桓忽然转头,回以他一个歉然的笑意:「对不起,你不能跟来。」 陆离默然,终于问道:「为什么?」 「首先,你几乎害死了英英,我并不想看见你,想来英英醒来也不想看见你。其次,你如今已经被那些道修盯上了,如果你跟过来,会连累她的。最后,我是她的未婚夫,不希望她的身边有别的男人。」他的语气十分缓和,说出的话语却向一把利剑一样插在陆离的心口,让他几乎踉跄。 是啊,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最后饮尽了她的鲜血。 他也不知道,如果容蕊醒了,自己该怎么面对她。而且岳陵桓说的有道理,那些道修不会放过他,他不能再因为自己,而害了容蕊。 或许,不见才是最好的。 岳陵桓见他神情黯然,带着歉意对他说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去。陆离呆立在原地看着岳陵桓抱着容蕊渐行渐远,他轻抚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那里为什么憋闷万分,好似有人在紧紧捏着他的心脏,却非常恶意的不将它扯出,只是任由揉搓。那是他在做行尸的时候从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也不。 容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穿着朱红的嫁衣,朱红的蜡烛,眼前的男子虽容貌清雅,明眸秀眉,肤色白皙,给人温润如玉之感,也穿着朱红的衣服,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英英。」 \"桓哥哥。\"她朱唇轻启,尽是羞涩。 然而忽然火光沖天,外面的喊杀声振聋发聩,转瞬间便到了眼前,一道金属的光芒直直刺向自己。 她勐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姑娘,您怎么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如春风般将她那颗狂跳不停的心安抚了下来。 她抬首,看到素苓撩了帘子从外间进来,便掀开被子坐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素苓走到衣柜前取了件外衫:「回姑娘,现下是申时一刻。」 容蕊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般久,愣怔片刻,又问道:「岳陵桓呢?」 素苓将那件藕荷色的衫子给容蕊披上:「今晚国君为虏月使臣设宴,公子要去作陪的,嘱咐说您不用等他用膳了。」 容蕊眸色暗了暗,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素苓并不多言,福身告退。 容蕊在床上呆坐半晌,忽然穿上绣鞋下地走到窗边,将窗子轻轻推开,看到窗外莎莎晃动的树叶,不由陷入回忆。 她来东陵国已经有一个月了,但总还是觉得不真实。可是这一个月不断重复的梦境,又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被岳陵桓救回来了,而从前那些失去的记忆,在她昏迷时汹涌而来。 当她清醒后第一眼见到岳陵桓之时,哪怕再难消化那些过往,她也知道,那些都是她的曾经,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她的确是西岐国的公主。幼时在西岐王宫中生活的过往在她脑海中鲜活起来。 她是西岐国主最疼爱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但凡她所想要的,她的父王无所不应,恨不得将天下至宝都捧到她的面前。 犹还记得在旁人面前都面目严肃的父王将她揽在膝头,神色和蔼愉悦,哪怕她那是年幼调皮去拽他的鬍子,他也不躲反而凑上前来让她去拽,还笑言:「孤的英英小小年纪就这般力气,不愧是孤的女儿!」继而豪迈的大笑,反将小小的她吓哭。 她的父王又不得不手忙脚乱的安慰自己。 想到幼时无忧无虑的自己,她微微一笑,她的父王,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的父王。 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国君。 或许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予她这个女儿,西岐国君在国事上十分残暴,酷吏暴行,横徵税敛,稍有不顺他意之人便随意诛杀,使得西岐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一如她柔软的名字,她也被很好的保护在宫墙中,从不知晓那些血雨腥风。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西岐国的丞相岳倾一府因谋逆被满门抄斩,岳府的三公子、她的青梅竹马岳陵桓託了无数关系让她得知消息后,她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被彻底打碎。 西岐丞相岳倾为国鞠躬尽瘁,爱民如子,身在庙堂却心繫百姓,在西岐国有活青天之称。但也正因为国主无道,在多次谏言无果后,暗中图谋篡国。 然而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阖府被抓进大狱严刑拷打,牵连人数之巨,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谈岳色变。 待尘埃落定,国主下令诛杀岳家十族,先从最远的师族开始,到最后一日,才是岳倾和他的三个儿子被凌迟处死。 那段时日,刑场每日都要斩杀近百人之多,就连土地都被浸成了血色,血腥味十里之外还能闻到。 她挣扎了数日,最终还是去请求父王开恩。 岳家谋反其罪当诛,但她却又不能眼看着岳陵桓就那样死了。在她跪了一天一夜晕倒在宣化殿前,她的父王最终同意放了岳陵桓。 她将岳陵桓接进宫时,他早已瘦脱了形,被人抬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有的地方全是火烫的痕迹。 她看着从小陪伴自己宠溺自己的桓哥哥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然而虚弱已极的岳陵桓却还在安慰她,让她不要哭。 第182页 那一刻,看着羸弱满是伤痕的桓哥哥,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好在经过她的悉心调养,岳陵桓终于渐渐好起来,只是眉宇间的轻愁却是再也磨消不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照料着他,再不復年少时的无忧无虑。 父辈之间的恩怨横亘在他们面前,让两个原本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踌躇不前。 转机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一天出现的。 彼时的她已经渐渐长开,姿容风华绝代,哪怕西岐并非强国,除了本国其他几国都有不少年轻的公子有意求娶她。只不过她的父王爱女心切,想要再留她几年,顺便仔细挑选,一定要为挑出一个最为杰出的青年才俊。 而她十六岁的生日宴,正是一个物色人选的好机会。 于是那一日自己被强逼着盛装打扮出现在城楼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实际上是让旁人看到她的无双样貌。 本就是绝好的姿容,再配上鲜衣华服,那些寻常的百姓看了,立刻沸腾起来,城下有心的权贵公子更是跃跃欲试起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在人头攒动的城楼下四处逡巡,忽然眼前一亮,竟然真的被她看到那一身月白衣袍的岳陵桓。然而随即那人就离开了,她神情一暗,不再停留,转身回宫参加父王为她安排的宫宴。 岳陵桓乃罪臣之子,因此宫宴他没有资格参与。当容蕊站在万人之上受人瞻仰之时,他也在那万人之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痛苦。与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长大了,可他再不能爱她,也没有资格爱她了。 当容蕊进宫赴宴时,他黯然转身,借酒消愁,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而在宴会上的容蕊,对着这那些不停在自己面前吟诗作对展示自己文采的公子们出了神。 她的心中一直有道浅浅的影子。可是她知道,或许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宫宴终于结束,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将将睡下,就有一个身影从窗口窜入了房中。她浑身一激灵,正想喊人,却见来人是岳陵桓。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整个人东倒西歪,浓重的酒气熏得她直皱眉,她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忽然一把抱住自己。 他的个头已经很高了,勐然的重量让她不由得向后跌去,眼看就要磕到床沿,岳陵桓却一转身将她护在怀中,自己的后背重重磕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哼。 她一呆,立刻要扶他起来,然而岳陵桓却不让她帮忙,将她的手挥开。 自己着急万分见他疼得脸色都白了也不让自己帮忙,想到今日他在人群中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委屈地哭了起来:「你是不是讨厌我,永远也不想见到我了?」 她心下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是心头那千斤重的石头把她压得透不过气,她只想发泄。 原本喝得醉醺醺的岳陵桓许是被疼痛激得清醒过来,看到她一双杏眼发红,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缩了缩手。 她那时看岳陵桓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心中一痛,泪珠如断了线一般。 那时的自己没有经歷过太多世事,知道眼前横亘的是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表达,只能一声声低泣,恍然无措。 岳陵桓心中更痛,许是借着酒意,将这一年的苦痛都说了出来:「父亲谋反我并不知情,但这黎民如刍狗,谁又没有想过若是改朝换代,那会如何?谋反或许是错,但西岐国主兇残无度,又难道没有错?况且不论如何,都是你父亲杀了我的父亲,纵使你是无辜的,我也迈不过心里那个坎!」 他的心如被放在烈火上炽烤,生生地煎熬着,他只恨那酒劲为何过得那么快,让他立时就要面对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容蕊见他眼中悲意浓重,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手边的桌上拿起一把簪子哀求道:「桓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父君不是一个好国君,岳丞相谋反也是被逼无奈。可是谋反即是错,我只能代我父君向你赔罪!」 说着就拿起簪子刺向自己。 岳陵桓面色大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蕊望着岳陵桓,一边哭一边道:「我知道我父王残暴无道,可是他是我父王啊!他对我那么好,我……」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岳陵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他知道西岐国君有多宠英英,才让她的性格如一张白纸一般,每日无忧无虑,如今却因为自己而愧疚自责,这一年眼见着她日渐消瘦,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管什么国雠家恨,心跟着沦陷,一把抱住容蕊:「不是你的错,是我看不开。」他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在煎熬什么。 容蕊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那些鲜血白骨,皆与她无关。她就是她,是一个善良而又美好的姑娘。 他顿了一顿,忽然下定了决心:「阿蕊,让我娶你好不好?」 在他怀中哭泣的容蕊勐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桓哥哥?!」 然而岳陵桓却愈发的坚定:「阿蕊,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桓哥哥?」他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情感。 容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个未及弱冠的男子眉宇间总是带着轻愁,她轻轻抚上他的眉眼,破涕为笑,珍而重之地道了一句:「喜欢。」 第183页 英英 互表心意的二人关系日近,曾经的那些风浪不过是考验他们感情的试金石。她用了不少手段,终于让父王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 筹办婚嫁的那些时日,二人虽然不能见面,但却还可通信,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她满怀心喜的备嫁,一针一线专注而又热切的绣着自己的嫁衣,满心满眼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不成想,她大婚的那日,东陵国忽然入侵,原还是十里红妆,顷刻间已是国破家亡,他们最终没能相守,自己身死,再醒来,便是那个乱葬岗的雨夜。 从记忆中回神的容蕊长长地嘆了口气,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神情有些茫然。 她曾经无数次猜测过自己的过往,却没有想过竟然会如此曲折。现在的她,竟然是以亡国公主的名义寄住在东陵国的御史大夫府上。而东陵国的御史大夫,正是岳陵桓。 据岳陵桓告诉她,她死于战乱之中的流失,而他则成了东陵国的俘虏。 颠沛流离到了东陵国的都城涪城,被前国主认出他是岳倾之子,立刻以礼相待,甚至拜他为三公之一。 他答应下来,本想伺机杀了东陵前国主,为西岐报仇。 但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因为征伐太多,年纪又太大了,前国主很快就崩逝了,由太子继位,也就是如今的国主肖齐。 这位国主中年继位,偏向守成,当年是反对攻打西岐的,但如今也没有罢免岳陵桓,反而多有知遇之恩。 当时他问她:「英英,你会不会觉得我背叛西岐?」 她摇头:「乱世求生不易,西岐已亡,但百姓还在。我知你想要做一番有益于黎民苍生的事业,这样便很好。」 她的父君残暴无道,国家又积贫积弱,就像一辆腐朽的马车散架是迟早的事,西岐被灭国并不在意料之外。 只恨自己当年对此一无所知,不然或许还能劝得父王励精图治,能将国祚再延长一些。 如果东陵前国主还在,她必然要为父亲报仇。但现在覆她国者已经死了,她连向谁復仇都不知道。 心里有些憋闷,她嘆了一口气。 自己的父亲于岳陵桓有杀父之仇,易地而处,她也并不会要求岳陵桓会忠于西岐王室,他愿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说来也怪,曾经于他的情感在记忆中依然是那么鲜明,但每次见到他,容蕊却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爱意。 她想不通,也便不去想。比起这些纷纷扰扰的恍如隔世的记忆,这六年的时光更让她有一种踏实感,经歷了那些起起伏伏,在西岐国那红墙内的日子,便显得清澈而有些不可理喻起来。 比起做一个亡国公主,她更愿意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修者。 想到这里,她神色不由一暗。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陆离在哪。但岳陵桓却说陆离将自己交给他便离开了。 那时候的她一愣,在岳陵桓问她是否要将陆离找回来时,她忽然失了勇气。 想到他锋利的獠牙刺破自己的胸腔,他如野兽一般大口吞咽自己的鲜血,她终于还是嘆了一口气,摇摇头:「随他去吧。」 不论他是为何要离开,总有他的理由。他现在已经是飞尸了,不会再受限于她的血液,天高海阔,可以随处去了。 夕阳已经落在远山之后,已经入了冬,天渐渐冷下来,她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枝叶虽然繁茂,但也渐渐开始泛黄,想来不需多久,就会有落叶了吧。 这般呆坐许久,直到月上柳梢,她才将窗户关上。她不用饮食,若非岳陵桓在府中的时候来她这里用膳她也陪着吃两口,平日里是不会备膳的。 她掏出浮歌镜,想要开始打坐修炼。但一见到那面刻着古朴花纹的镜子,曾经的事便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温柔而又坚韧的茗乡,性子沉闷的曹积,长着娃娃脸却张口闭口「你大爷」的童宴,妖娆而又阴森的天君,还有他…… 那一张张的脸在自己的眼前不停闪现,她胸口一滞,只觉面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 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那苍白的脸便浮现在镜中,眼中泛着水光,不经意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钝然地将浮歌镜收了起来,整个人无声地坐在床上,偶尔有「啪嗒啪嗒」泪水跌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彷徨。 岳陵桓裹挟着一身寒气来见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心一慌,疾步走上前去:「阿蕊,你怎么了?」 容蕊忙擦了擦眼泪,望着眼前的人。他应是直接从酒宴回来后就到了她这儿,连披风都未褪,身上还带着寒气。 见他蹲下来视线与自己平齐,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岳陵桓见到她不自觉的动作,神情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拉过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冰?」 说着就把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捂了起来。 容蕊有些尴尬,不好收回手,只能道:「我是死人,手自然是冷的。」 岳陵桓一顿:「你都是我的英英。」 容蕊一默。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叫自己。 她垂眸:「你还是叫我容蕊吧,我不喜欢那个名字。」这个名字,她不想再听到了。岳陵桓察觉了她低落的情绪,眸色微暗,却并没有拒绝:「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叫你阿蕊可好?」 第184页 容蕊不言。只要不是那个名字,都好。见她没有拒绝,岳陵桓笑了起来。 容蕊看着他,不由得心下有愧:「以前的事情我都记得了……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我知道,英,不,阿蕊。只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容蕊却敏锐地问:「我那时候不是死了吗?」这还是他告诉自己的,她在大婚那夜被流失杀死,又谈何「寻找」。 岳陵桓一愣,继而说道:「我那时候在东陵国安顿下来后,听完当时西岐皇室的尸首都被抛于六方地的乱葬岗,便去寻你的尸身。但是遍寻不着,只以为你的尸身被野狗……不过近半年,我无意听到有个叫做容蕊的养尸门人,似乎偷盗了许多仙门法宝。初时我不敢相信,只以为是同名,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查一查,结果……真的是你。」 这倒是说得通,她这大半年为了进入养尸门故意四处宣传自己的名声。 那些仙门与各国权贵也并非没有来往,听说倒也正常。 只是,她还有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治好我的?你应当不是修者吧?」容蕊察觉不出岳陵桓身上有任何的灵气波动。不是他修为在她之上,便是全无修为。 岳陵桓一笑:「是有一个高阶修者救了你。只是他为人淡泊,性好游歷,此时已经不知云游到何处了。」容蕊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他坦然地望着自己,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事实。 可她却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她是尸煞,那些仙修见了她只会一刀下去把她的心剜出来,又哪里会救她。 但她身上也确实没有魔气,不可能是魔修所救…… 她那时明明觉得自己魂魄离体,被什么东西吸走,忽而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身子一重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经到了东陵国。 到底是谁救了她?岳陵桓又为何会骗自己?这些目前都不得而知。 可惜岳陵桓掩饰得太好,她看不出端倪,只得转了视线问道:「今日宫中宴请的是虏月国使臣?」 岳陵桓道:「正是,虏月国新封了国师,特来拜会我王。」 「国师?是谁?」容蕊好奇一问。 虏月国是目前三国中最强的一国,又有极清宗作镇,妖魔鬼怪倒比其他国家少一些。虏月国的国师,一般都是仙门弟子。 岳陵桓看着她,缓缓道:「是极清宗的掌门,令修真人。」 「他不是在闭关吗?」容蕊一愣。这个令修真人,听说已经闭关许久了,怎么会忽然出关?还跑到东陵国来了。 岳陵桓见她愣怔,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这却不知。我早便听人说这位令修真人乃是如今道修第一人,已经是大乘后期修士,不日便会飞升成仙的。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那般年轻。」 修者的年岁与容貌不符并不稀奇,因此容蕊倒不惊诧,只是她总觉得有点不安。既然这位令修真人都快要渡劫飞升了,为何还要出任虏月国的国师?极清宗又不是没有旁人。 这些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还未细细思索,便听岳陵桓道:「阿蕊,今日我王见到那国师十分高兴,邀他去秋狩,并在行宫小住。届时我带你去可好?」 容蕊初时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随即才明了那行宫便是曾经西岐国的王宫,她曾住过十几年的地方。 她不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总要回去看看的。」 岳陵桓见她同意,面上便带了喜色,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热诚:「阿蕊,你不用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夜色已深,岳陵桓不好再留,嘱咐她好好休息,又亲自为她掩好被角,才轻轻离开。 容蕊等到他的脚步声慢慢远离,坐起身子开始唿吸吐纳。 吃饭 容蕊在岳陵桓府上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已经大好。 他是东陵国国君倚重的三公之一,公事繁忙,每日只能抽出一个时辰与容蕊用晚饭;这几日更是因为虏月国使臣的到来,常常早出晚归,容蕊已经有四五日没有见到他的人了。 然岳陵桓心里挂念着她,虽人没出现,但东西没少往她房里送。书籍布匹倒还好,但今日那些出现在自己桌案的枣花糕和彩风车便让她有些无奈。 她幼时长在宫中,寻常不能上街,岳陵桓便经常从宫外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这枣花糕和彩风车便是她尤为喜欢的两样。 其实都是民间极普通的玩意儿,比起宫中的东西实在是简陋不堪,奈何她图新鲜,岳陵桓就总是给她买一些带进宫。 如今自己都长大了,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对她也就没了吸引力,只他还记得,心中不觉一暖,捏了块枣花糕放入口中。 甜腻的味道沖得她微微蹙眉,小孩子噬甜,那时候她对这平铺直叙的甜味十分喜爱,今日一尝,却也不过尔尔了。 她尝了一块便没有再动,素苓见机奉上一杯温茶与她解腻。她轻啜一口,便听素苓道:「姑娘,今日彩云坊把衣服送过来了,您可要试试?」 前些时日岳陵桓送了她一大堆绫罗绸缎让她挑些做冬衣,她也就随意选了几样,没想到这么快便做好了。 她有些兴致缺缺地道:「不用了,量体裁衣做出来的,肯定合身,有什么好试的?」 第185页 素苓不语,一边的月妗道:「姑娘还是去试试吧!那都是公子为您选的好料子呢……」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衣袖被素苓扯了扯,她回头瞪了一眼素苓,却也没再开口。 但她心中还是有气的。 她们两个本是贴身伺候公子的,如今却被分到这芜春院伺候这什么亡国公主,心里本就存了气的。又见公子对这她上心,这女人却还不领情。那枣糕可是公子亲自买的,怕凉了专门着人送回府上的,她就吃了一块,真是好大的脸。 想到这里她脸色更加不好,只是到底是公子放在心上的人,她也不敢撂挑子,只杵在那里,脸色黑的吓人。 容蕊自然是看到了月妗的模样,心里嗤笑。 素苓和月妗是岳陵桓挑给她的两个大丫鬟,素苓稳重,月妗却有些拎不清,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只怕别人看不出来。 她也不恼,她并非月妗的真主子,她若是不愿呆在这里,自寻了去处便是,自己也懒得费心去□□。 于是神情虽有些不悦。却没有斥责她,只是转头问素苓:「上次我看的那本《国史通略》呢?」 素苓立刻道:「在架子上,我给您取来。」说着便到一旁的书架上将书找到,递给了容蕊。 这些书都是岳陵桓给容蕊让她看着解闷的,她也就没事随意翻翻。刚找到上次放了叶子的地方打算继续往下看,门上就来了个小丫头。素苓走过去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帖子,在门口小声问道:「不是说这些帖子一概不收吗?」 那小丫头脸上带了难色:「我也与门房说了的。但这是明安公主的帖子,门上说不敢推。」 素苓一愣,给了那小丫一锭碎银道:「知道了,拿去买糖吃吧。」小丫头接过那碎银一笑:「谢谢素苓姐姐!」说罢就一蹦一跳的去了。 容蕊耳力极佳,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里正想着这明安公主是个什么人物,就见到素苓拿着帖子过来,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这些时日,西岐的亡国公主在御史大夫府上养伤已经不是秘密,毕竟岳陵桓并未打算隐瞒。只是这样一来,东陵国的人们便有些好奇起这个曾经差一点成为岳陵桓妻子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少人便借着各种由头递了名帖想要见上一见,然而容蕊无心应付这些事情,便一概以身体不适推了。 没想到这明安公主的帖子,却是推拒不得的吗? 她接过帖子轻轻翻开,一股浅淡而又清甜的馨香萦绕鼻尖,只见帖子上蝇头小楷:「秋意日浓,恐百花将杀,特请众位芳客小聚,赏菊宫中。」下面又附了时间地点,容蕊算算日子,是三日之后。 这种赏花聚会是贵家女子常办的,这明安公主看来也是一个雅人。 她抬头问素苓:「这明安公主是何来歷?」 「明安公主是我王的嫡长女,年十八,姿容无双,尚未婚配。」她声音平淡,话语简练,却道出了其中关键之处。 「年十八?尚未婚配?」容蕊蹙眉。 寻常女子十五嫁人的比比皆是,她当年十六岁与岳陵桓成亲都算是晚的了,这位明安公主即是嫡长女,又是姿容无双,十八岁尚还未嫁,不是有疾便是有了心上人了。 果然素苓还未说话,月妗便道:「明安公主一心繫在我家公子身上,若不是……二人早便修成正果了。」 容蕊假装没听懂她的含义,略一沉吟,对素苓道:「帖子先搁着吧,我再想想。」 她实在不耐烦去应付那些女子,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修炼呢。 想到此,她眸色一凝。如今修炼又有什么意思?她以前修炼是为了变强,能护住自己护住身边的人。 但如今,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她显得有些兴致缺缺起来,打发了素苓和月妗,一个人坐在窗边呆望外面开始发黄的树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没来得及关窗户,就见到岳陵桓走了进来。 他应该是换过衣服,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上繫着玉质的腰带,将他整个人衬得修长而又挺白,再加上他肤色本就白皙,倒比那些仙修还像仙门中人。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陆离。那尸在遇到自己之前衣服都破的不像样子,颜色也辨不清;后来有了神识,他又只穿玄色的衣服,说是耐脏,却是从未见过他穿浅色衣服的样子。 继而又想到自己还有一块灰狐毛皮,原是想着让茗乡帮他做件披风来着…… 「想什么呢?」岳陵桓语中带着笑意,显得十分轻松,坐在了饭桌前。 「没什么。」容蕊摇头笑了笑,为岳陵桓添了一杯茶水。缓缓道:「今日明安公主送了帖子过来,让我去参加赏菊宴。我能不去吗?」 「明安公主?」岳陵桓想到今日国君问起自己容蕊的事情,不由一顿,容蕊来到东陵后从未离开过自己府上,他本以为国君问起只是好奇。 但现在看来,只怕让容蕊参加赏菊宴也有国君的意思。毕竟容蕊是亡国公主的身份,一直不见人也终不是办法。 他微微蹙了眉,终于还是带了歉意道:「阿蕊,我……」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毕竟阿蕊以前作为西岐国君的掌上明珠,从来不会受委屈,这些事情也从来不用烦扰。 容蕊看出他的犹豫,心下已经明了,不欲让他为难:「其实去逛逛也不错,毕竟是东陵国的王宫。这样算下来,我也只差虏月国的王宫没去过了。」 第186页 岳陵桓见她如此懂事,心里微酸:「阿蕊,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去禀明国君……」 容蕊看岳陵桓眼中带着疼惜,立刻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进个宫而已,又不会把我吃了。」况且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岳陵桓听罢,终于微微一笑,摸了摸容蕊的发:「我倒是希望阿蕊一直是从前的阿蕊。」 容蕊抬眸,看到他眼中的情愫。 记忆中岳陵桓总是喜欢摸自己的头顶,眼中带着宠溺,她那时便会撅着嘴跟他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摸她的头了。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似乎被尘封已久,如今忽然被掸落了灰尘,不由得感慨一笑。 岳陵一怔,容蕊的笑容如春日最明媚的阳光照入他晦暗的心底,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曾经,那时她总喜欢追着自己喊「桓哥哥」,而他便会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心里想着这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没想到一转眼,曾经的小姑娘已经长得如此倾国倾城了,而他,差点弄丢了她。 岳陵桓看着容蕊,眸中有暗光涌动,他一点点地靠近容蕊,想要吻住她,想要紧紧抱住她。 容蕊一僵,然而岳陵桓此时整个人都笼罩了下来,她只能下意识的往后仰。但他却一把搂住了她,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阿蕊,叫我桓哥哥好吗?」 容蕊看着他的眼睛,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另一双眼眸。 那双眼眸带着一些灰霾之色,并不是一双活人的眼睛,毫无感情,有时候却觉得可以将她整个人都卷进去。 岳陵桓见她望着自己发怔,心里一闷,微微低头,一口含上她的唇瓣来惩罚她的不专心。 容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慌,一时间忘记了挣扎,任凭他的双唇描摹着自己的唇瓣。 忽然窗外发出一声巨响,容蕊回神,一把将岳陵桓推开,转头望向窗外。 然而窗外空空如也,只有树叶沙沙响动。 岳陵桓同时望向窗外,面色一沉,容蕊立刻起身将窗户关上:「大概是哪只猫从树上掉了下来。」 想起刚才岳陵桓的那一吻,她浑身一激灵,只觉得尴尬无比,正想说话,外面就传来素苓的声音:「姑娘,晚膳好了,可要现在用?」 容蕊心里一松,立刻对外面道:「现在便用吧。」说着站起来走到餐桌前坐下,岳陵桓看她目光闪躲,眼中一暗,但依然勾起了笑容走到她身边坐下:「今日的枣花糕你可吃了?」 容蕊看到素苓带着一众人端上来各样菜式,才觉得好了一些,转头对岳陵桓道:「吃了,有点太甜。」 她以前与岳陵桓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因此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不经意间,却让在一旁的月妗悄悄翻了个白眼。 岳陵桓确实没有在意,只是温柔的一笑:「也是,那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了。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再去买给你。」 容蕊摇头:「不挑食,都喜欢的。」 岳陵桓一笑,道:「那我明日给你买些栗子水晶糕可好?」容蕊点头:「吃饭吧!」说着递了筷子给岳陵桓。 岳陵桓点头,见她没拿筷子:「怎么不吃?」说着要给她碗里夹菜。 容蕊忙忙摆手:「我辟谷。」 「阿蕊……你不用再修那些仙道了。」岳陵桓将碗放下,对她道。 之前她也吃得很少,他想她需要一个过程才一直没有说。 但已经过去一个月,他本以为今夜有些进展,没成想她依然不吃饭。 容蕊不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以前她修仙的时候还会嘴馋,还会和茗乡一起捣鼓些吃的。可是如今没有了修仙的理由,她却越发没了食慾。 「阿蕊……」岳陵桓望着她,将一块里嵴肉放到她碗中:「你以前最爱吃肉的。」 容蕊将碗推了推:「我真的不想吃。」 岳陵桓一愣,见她坚持的模样,只能嘆了口气:「罢了,你若不想吃,桓哥哥不会勉强你。但是阿蕊,你要知道,你再不用去过那些打打杀杀的生活了,你只需和从前一样做一个爱吃爱玩的公主便是。」 容蕊默然,但是她心里却不那样想。 西岐已经亡国,她再做不成公主,而她自己也并不觉得还能习惯从前那在宫墙之中的生活。只是如今她亦很茫然,做不了公主,修仙又没了意义,她还能干什么? 岳陵桓见她不语,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丢了筷子道:「阿蕊你早些休息,晚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陪你了。」 容蕊听他要走,想要站起来送他,岳陵桓摆了摆手:「外面冷,你别出去了。」说着就出了门。 容蕊只好作罢,让人把饭菜撤了,自己又开始对着窗外发呆。 赏菊 三天过得很快,岳陵桓因为筹备国君秋狩之事,没再来她这边。只是让人送了栗子水晶糕过来。 这点心不大,又清爽可口,容蕊倒是多用了些,月妗这才给了她好脸色看,到了进宫这日,难得的帮着素苓给她挑衣裳。 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终于素苓还是听从了月妗的想法,给容蕊搭了一套霜白色的衣裙,虽说是霜白,但用银线在裙摆绣着莲花,腰间系一条绯色缀月光珠的腰带,显得贵重又不艷俗。 按月妗的说法,便是:「咱家姑娘仙气飘飘,配上这衣裙就如九天玄女一般。」 第187页 容蕊瞅了瞅自己一身,没想到月妗虽然性子不稳妥,但这搭衣服的眼光却是不错。 她长相本身其实是偏娇艷的,但因为修习仙道的缘故,常人看来还是有一种高山雪莲之感,撘这一身红绦白裙,倒是合宜。 之后二人又捣鼓半天,终于将她的髮髻和妆容一併弄好了,她揽镜照了照,满意地点头。 素苓看着镜中的一张芙蓉面,饶是她平日里沉稳话少,此时也不得不感嘆了一句:「姑娘这般容色,只怕倾国倾城都使得。」 一向不怎么给容蕊好脸色的月妗看了素苓一眼,难得的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道:「难怪公子一直心心念念着您。」说到后头又带了些酸意。 容蕊一笑,对于月妗的话并未回应,只是问道:「车可备好了?」 素苓立刻道:「已经备好了。」容蕊看看天色,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带着她们二人出了门。 待入了宫,自有人领着素苓和月妗去别处喝茶,容蕊便跟着宫女往花园去了。毕竟是王宫,从宫门走到花园还有一阵距离,容蕊便边走边看看沿途风景。 然而一路走下来,容蕊越发惊异起来。 倒不是这东陵国的王宫相较于西岐王宫、琼凰的王宫更加大气或者精緻,而是这王宫的构造让容蕊隐隐觉得十分熟悉,但究竟是怎么个熟悉法,她又有些说不上来。 她细细回忆了西岐和琼凰的王宫布局,也并不觉得三者相似,且建筑风格迥异,西岐的奢华,琼凰的精緻,而东陵则较为古朴,但不知为什么,却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已经走到花园,前面亭中坐着一群女子,大多是不过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服装也都纷繁华丽,一看便是参加此次赏菊宴的贵女们。 为首的是一个高挑女子,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容长脸型,五官长得恰到好处,一双眼秋水盈盈,琼鼻朱唇,肤色白皙,端的是个绝色佳人,且她举止间落落大方,坐姿端方稳重,说话不骄不躁,身旁的少女们都有敬服之意。 容蕊一看,便知这位应该就是明安公主。 此时那位明安公主看见她走入凉亭,面上笑意更浓。她站起来道:「本想着去接容姑娘,容姑娘倒是先来了。」显而易见,明安也知道她是谁了。 容蕊优雅大方一笑:「怎能劳动公主去接。」语气不卑不亢,十分有礼。 明安公主邀她坐在自己身旁,容蕊也没有客套,稳稳坐了下来,见一众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任由她们打量。 「之前听说容姑娘在养伤,如今可好了?」明安公主语带关切。 「好得差不多了,偶尔还会头疾发作,吃两服药便好了。」容蕊口中说着胡话,面上却是一丝不苟的认真。 她可不想整日里参加这些宴会,因此才先留个后路。 明安公主一听,面上带了些同情之色:「容妹妹也是个可怜人,之前西岐破国流落民间,所幸被御史大夫寻回,想是受了不少苦吧。」 看着她们个个面上带着或真或假同情,容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锦衣玉食固然是好,但之前自己在阳蚀天宫那会儿,也不算受苦吧?反正大部分时间,她是很开心的。 倒是这样的宫宴,让她觉得有些无趣。 她寻思着,刚说两句话便说自己头疾发作,会不会太假? 正思忖着,明安公主身后一个女子忽然问道:「容姑娘,听说您那时候差点与御史大夫成婚么?」 她这话说得有些突兀,明安立刻道:「小四,女儿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然而其他女子都没有出声,毕竟这个问题才是在座所有人关心的,因此一个个都直直望着容蕊。 容蕊看那个说话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应该也是一位公主。 她听到自己姐姐呵斥自己,有些委屈起来:「我不是帮姐姐你问的嘛?你等了他那么多年,忽然……」 明安公主没等到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对容蕊歉然一笑:「小孩子不会说话,让你见笑了。」 容蕊一笑,心想这明安公主看着大方端庄,竟把个小孩子当枪使,当她看不出来么? 于是虽然众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就连明安此时也不再说话,她一笑:「的确是有这一桩,我与岳陵桓是拜过堂的。」 你们不就是想听否认的答案吗? 偏不。 果然,有几个女子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难过的表情,简直如丧考妣。 而明安虽然面上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容蕊还是察觉到她的唇角微微一抿。然而下一瞬,明安便笑道:「容姑娘的品貌,与御史大夫正是相配。」 「哼,不过是个亡国公主,丧家之犬,哪里能配得上御史大夫?」一个女子带着哭腔道,说完竟然掩面离开。 明安尴尬一笑,对容蕊道:「那是我家的表妹林蔷,平日里性子骄纵些,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说罢到底有些不放心,又道:「我去找找她,你们慢慢聊。」 容蕊笑笑:「公主且去便是。」随即,待明安一走,那些贵女便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她这问她那,十句里八句不离岳陵桓。 容蕊面上带笑听她们聒噪,只偶尔回答一两句不涉及岳陵桓的问题。 第188页 众人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失了兴趣,刚好又有几个贵女走进了花园,众人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而是招待起其他人。 林蔷刚坐在湖边的石上抹了两把眼泪,明安公主便走了过来:「你怎么还在哭呀?」她语调带了调侃,倒不如刚才亭中那般毫无波澜。 林蔷瞥了明安一眼,噘嘴道:「表姐,你就不难过?这么多年了,本想着那什么亡国公主早都死了,御史大夫也该娶亲了。谁知道她忽然又蹦了出来,你说气不气人?!」 明安也坐到假山石上,帮她顺气:「那你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那样说她啊!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亡国公主,丧家之犬。旁人听了只当你没教养。」 「才不会。我们几个小姐妹早都商量好了,就是要让她难堪,下不来台。」 想到容蕊的美貌,林蔷更加难过:「我看那狐媚子肯定是使了手段勾引御史大夫,长得一脸妖媚相。」 那林蔷也知道明安公主痴恋岳陵桓多年,以前本来是情敌的关系,加之明安公主样样比过她,因此一直怀着敌意。 但此时忽然来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关系便立刻近了起来:「我也就罢了。表姐你贵为一国公主,还比不过那个丧家之犬吗?想想我都为你不平!」 明安不语,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有信心,但今日见到容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她差了一截,也难怪岳公子对她念念不忘,想到此,她手紧了紧,面上却还是道:「那有什么办法,木已成舟,她已经与丞相结了亲。」 语气黯然,但却暗暗盯着林蔷。 林蔷听明安这般道,忽然一笑:「表姐,你就是人太好这么多年才没等到丞相。什么木已成舟。就算是木已成舟,咱们也能把这舟给毁了。」 明安一听,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林蔷一笑,神情带着些阴狠:「这你不用管。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一个亡国公主罢了……」 容蕊觉得愈发无趣起来,正想借着头疾发作离开,忽然听闻国君驾到,众位女子立刻安静下来,容蕊也只好跟着行礼。 待听得「免礼」之后,容蕊才抬头。 东陵国的国君年逾四荀,生得威武,容长脸型,眼睛含光,显得十分有精神,但毕竟国事烦累,额间眼角皱纹颇深,使得他本来还算不错的容貌就显出老气。 这便是将西岐併入东陵国版图的国君肖齐。 容蕊心中一时感慨又悲凉,这便是逼死她父王的人。 说来也怪,她记忆恢復,但却偏偏没有自己父王死时的记忆,岳陵桓说因为那时候她并未在场。 他也是沦为俘虏时听说西岐国主带着宫中一众自尽了。 看到肖齐的时候,她内心依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是可以杀了肖齐,可都说肖齐是明主,从他重用岳陵桓一事也能看出来,她若杀了他,一国瞬间倾覆,那些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乱世不易,她不能再因自己的仇恨而祸及天下苍生。 于是她不动声色,与众贵女一起起身,勐然间却注意到肖齐身边的另一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虏月国的服饰,长相极为普通,就连周身气息都颇为内敛,让人总是不经意间就将他忽略。 然而容蕊是修者,能明确地感觉到此人修为深不可测,灵气内化,如一把入鞘的宝剑,才显得毫不起眼。 无疑,这便是那位虏月国的国师,极清宗的掌门令修真人。 果然,便听肖齐含笑道:「我带国师四处参观王宫,想到你们这些小姑娘在此处办赏菊宴,便过来瞧瞧。」 生逢乱世,礼数便松懈了不少,肖齐又是一国之君,他往哪里走还能有人拦着他吗? 他四处看了看,问道:「明安呢?」 他话音刚落,就见明安带着林蔷走了过来,见到他礼数周全的一福身:「父王。」 肖齐满意地看着嫡长女,向令修真人介绍道:「这是小女明安。」那令修真人对明安微微一笑,本来毫不起眼的容貌顿时流光溢彩起来,明安脸微微一红,低头见礼:「见过国师大人。」 那令修真人倒是没什么架子,对肖齐道:「令公主温柔端庄,国主真是好福气。」 肖齐见令修这般说,心下十分高兴。他带国师来这花园本就是为了让他见明安的。东陵国虽然算是强国,但因没有强有力的仙门坐镇,妖邪害人之事时有发生。 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极清宗的掌门,他对自家女儿的容貌很有信心,想着若明安能入得了他的眼,不论是收做徒弟还是被收做道侣,东陵国便多了一层护力。 他正想开口让令修帮忙看看明安是否有修仙资质来透个意思,就听令修问道:「我听闻曾经西岐的公主如今也在东陵国,今日可来了?」 肖齐一愣,岳陵桓曾与他说过那西岐亡国公主容蕊的事情,他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一个有名无实的亡国公主,没有他的封赐连公主都不能称,掀不起风浪。 只不过前几日明安公主提了一句要办赏花宴想请那亡国公主,他就跟岳陵桓问了两句。 不成想这令修真人竟然对那西岐的亡国公主感了兴趣,心下不虞,却还是这看向面前的一众少女,问道:「哪位是容蕊?」 听到自己被点名,容蕊也是一愣,见其他女子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只好走了出来:「我便是。」 第189页 那令修真人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古怪:「元婴中期修为,也算不错。早早便听说了你,如今才得一见。」容蕊心下一沉,上来就道破自己修者的身份,连给她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想起之前冷玉曾在青云城拦她,说是师父之命要将她带回。 这位令修真人,莫不是真的信了冷玉的话,想为自己的爱徒报仇吧? 她转念一想,那些修者应该以为修者容蕊在雷劫中死了。如今被这令修真人戳破身份,只怕之后会不太平。 她警惕地看着令修,而令修也在看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肖齐一听,这亡国公主竟然也是修者。想来这位令修真人也是知道她仙修的身份才问了她一句。 但这容蕊容貌绝色,竟然比明安还强上一些,又听刚才令修说她修为不错,更加担忧,呵呵一笑道:「她们小姑娘聚在一处,我这个长辈也就不扰她们的乐子了。国师,我们去怀山阁坐坐?」 令修真人收回目光,云淡风轻道了一句「好。」肖齐心下稍安,想着有机会再将明安单独引到国师面前便是,匆匆带着令修真人走了。 东陵国的国主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些小姑娘摸不着头脑,叽叽喳喳三五成群的说着话。 先还是讨论那容貌平平无奇的虏月国国师,又问容蕊怎么会修仙。 容蕊随便捏了个幌子,说流落民间被散修指点,略懂一些。那些小姐对修仙一窍不通,虽然听那国师说什么元婴期修为,很是不错,也只当是客套。 看容蕊那娇滴滴的模样,也不可能是什么厉害的修者。因此问了两句便转了话题,聊到衣服首饰上去了。 离开 头疾这个理由终于派上了用场,与明安告辞之时,那明安公主还一脸歉意地道:「没有顾忌姑娘身体贸贸然将你请了来,稍后我着人送些补品,都是极好的,你且吃着,不够了我再命人送。」 容蕊虚虚推辞一番,最后表示感谢,便被人领着往宫外走了。 这一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边走边想,这布局似乎暗合着天地之道,莫非是经过仙门中人的指点? 那是不是说明,西岐和琼凰宫的皇宫也经过高人指点,虽然各个王宫都不甚相同,但似乎都隐含了一些道法玄学,才会让她有熟悉之感。 这倒也说得通。 她得了结论,一抬头就见素苓和月妗已经等在宫门口。上了马车,勐然发现岳陵桓坐在车里。 她一愣,问道:「你今日不忙吗?」 岳陵桓一笑,给她让了让位置,让她坐在狐裘最软和的地方:「出行事宜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后日出发。想到你今日进宫,便等着你一起回去。」 容蕊坐到他身旁问道:「这么快便出发吗?」 「国师毕竟不会在东陵久待,自然是越快越好。」他递给她一杯茶,转而问道:「你这样早就出来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容蕊接过茶小啜了一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雾雨晴光:「我不过一个连名号都没有的亡国公主,为难我做什么?不过是我呆得无趣,寻了个藉口先走了。」 岳陵桓看她并不在意的模样,歉然一笑:「原不该让你去应付这些,奈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容蕊道,「你不用愧疚,又不是你的缘故。再说,我今天见着东陵的国君肖齐了,倒也不算亏。」 岳陵桓一顿,担心地问:「你……会不会恨他?」 容蕊忽而抬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若说我恨他呢?」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便是。」 他微微一笑,眼中若有星光万千,却都汇聚成她的模样。 容蕊一顿,良久才长嘆了口气:「谢谢你。」 其实她并不想做什么。 若说不恨自己的杀父仇人,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父君并不是一个好国主,当政期间可以说是哀鸿遍野,百姓怨声载道。所谓失道寡助,即使不是肖齐,西岐也迟早会覆灭。 再者肖齐是个明君,子嗣又都年幼,她若杀了他,东陵国瞬间便会陷入无主的境地,到时候风雨飘摇,于这民生也并不是件好事。 她不能那样做。 岳陵桓轻轻一笑,比春日的朝阳还要明亮几分,他将容蕊手中的茶杯取过放到小几上,微微靠近了几分,满是珍重地望着她道:「阿蕊,我们是夫妻,何必言谢。」 容蕊微微一愣,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抬首:「桓哥哥,我想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唿自己。 「走?」岳陵桓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问道:「走去哪里?」 她斟酌道:「其实我们并未礼成,算不得夫妻……」她搜肠刮肚的想找出不那么伤人的话语。 她不想伤他的心。 可是她变了心,喜欢上了别人。 虽然那个「人」实际连人都不算,七情不通,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但她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因为愧疚而和岳陵桓在一起。 她看得到他的关怀,若是从前,她心中一定会甜如饮蜜。 但现在,他的深情和关怀却如重担一般压在她的心上,沉重得连喘一口气都不能。 其实她早已经想离开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所以只能茫然地停在原地。 第190页 可是经歷今天的赏花宴,她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而岳陵桓的话语,让她终于决定,自己应该启程了,不论前路在哪里。 她不能再耽误他,他应该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 终于坚定了信心,她启唇道:「对不起,我……」 「阿蕊,别说了。」岳陵桓忽然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这次回来,你总是不肯叫我桓哥哥,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况下……」 容蕊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他应该已经理解自己的意思了。 他眼中带着悲意,坐回原位:「是那个陆离吗?你喜欢他是吗?」 容蕊不言。 「他喜欢你吗?」岳陵桓问。 他喜欢她吗?她苦笑:他喜欢的是自己的血。 岳陵桓看她难过的模样,眼中闪着苦涩,轻声道:「阿蕊,我永远不会强迫你什么,你若想走,走便是了。可是我才刚刚找到你,你就要离开我吗?」 容蕊不语,面上满是内疚。 岳陵桓长嘆一口气:「阿蕊,就算是故人相逢,也要让我尽些地主之谊。更何况我已经请求过国君,允我带你参加此次秋狩。不若从行宫回来,你再离开可好?」 他语带哀切,甚至有着一丝颤意。 容蕊有些犹豫,不想让岳陵桓难做,且她也的确有些想回西岐的王宫看一看。 那是她的故国,此时却沦为了他国的行宫。 于是她思忖再三,终于还是道:「也好,但秋狩回来,我就会离开。岳陵桓终于展颜一笑,如最和煦的春风。 容蕊恍然想起成亲那日,她的盖头被他掀开,那时候他的笑容,也是这般,让人觉得安宁而又可靠。 只可惜,那已经是过去了。 二人回丞相府一起,陆离在容蕊这处用了晚膳。这一日她再没拒绝,跟着吃了一些。许是将事情说开了,容蕊心上那股沉重骤然消失,她难得有了兴致,将这六年的经歷缓缓道来。 而岳陵桓则是安静地听着,恰到好处地问上两句,有时候也说一说这几年自己的经歷。当她因茗乡几人的死而黯然伤神或者提到陆离而有些沉默的时候,他便会及时地转开话题,让她忘记不快。 无疑,他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 这一晚,许是说开之后放下了心中重负,容蕊的表情也生动了一些。岳陵桓看着她一双杏眼时而含嗔时而带笑,忽然有了些恍惚。 那时候他还是西岐丞相之子,而她是西岐宫中最明丽的色彩。他喜欢听她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桓哥哥的软糯,也喜欢看她不知愁滋味的眉眼。 「阿蕊,在你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对外先保持夫妻关系?」岳陵桓忽然道。 容蕊一愣,继而道:「可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寻常的男子这时候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阿蕊」岳陵桓诚恳地道:「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能轻易放下的。」 容蕊不语。 喜欢的确是不能轻易放下的,她知道。可是她不再爱他,若还对外宣称他们是夫妻,岳陵桓便会错过许多女子。 他仿佛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这次秋狩,明安也会去。我并不想和她有过多接触。」 容蕊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不禁问道:「怎么?明安公主长得漂亮,性情也尚可」 岳陵桓无奈地摇摇头,带了些宠溺道:「若她真的好,你今天赏花宴怎么会早走?」 容蕊睇着他,心想他果然什么都明白。 其实她从今日明安某些举动中,已经察觉出这女子并不像她表面表现得那样落落大方。 原来岳陵桓对她有相同的看法。 「所以你是要拿我当挡箭牌吗?」容蕊问。 岳陵桓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阿蕊聪慧,拿你做挡箭牌最是合宜。」 「那我走了,你可要怎么办?」 岳陵桓道:「明安她年岁不小了,国君不会由着她胡闹的。」 「那万一国君感于明安的痴情,一纸婚书赐婚你们两个,你可要怎么办?」 「不会的,这些时日我会尽快选一个可心的女子,迎她入门。」岳陵桓转眸看她:「所以你不用担心。」 见岳陵桓终于愿意去相看别家姑娘,容蕊从便高兴起来。 于是她终于道了声好,又道:「到时候我走了,你可要说明你我并非夫妻,别委屈了那个姑娘。」 岳陵桓轻轻一笑:「好。」 他想,她只要不是立时就走,总有办法留下她。 至于陆离,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具行尸走肉,又如何抢得走他手中的至宝? 二人一直聊到很晚,容蕊见岳陵桓打起呵气,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说得太多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她是不用睡觉,但岳陵桓可熬不住。 岳陵桓见天色的确不早,起身道:「这两日你看看要准备些什么。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我让人去採办。」 容蕊一笑:「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岳陵桓点点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容蕊嗯了一声,看着岳陵桓走出房门,悠然嘆了一口气。起身打开窗户,再次发起了呆。 接待虏月国使臣驿馆的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披着带着兜帽的披风,看不清模样。那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便匆匆进了驿馆。 第191页 「之前百般找你都是不见,今日来得倒快。」 黑暗的房间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你今日见阿蕊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冷意,正是之前还在容蕊房中的岳陵桓。 那男子一笑:「怎么?你还要金屋藏娇不成?可别忘了她还有大用。」 岳陵桓的声音越发冷凝。「如今三国之间并未有战乱,何必打破这宁静。」 那个声音含着笑意:「难道不是你说要天下一统开太平盛世?先破后立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你吧?」 岳陵桓不语。 那声音一笑,再次问道:「拘魂铃呢?」 岳陵桓默然一瞬,答道:「阿蕊她魂魄还有些不稳。」 那个声音瞭然,「我看她好得很,你是怕我用拘魂铃控制她吧。但你要知道,这天下已乱,此时的安宁也不过转瞬即逝,到时候战乱迭起,她还是要派上用场的。」 那声音似乎思忖了片刻:「也罢,拘魂铃现下我也用不着,你便拿着吧。至于那个尸煞,且让你留一段时间吧。」 说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又是良久的静默,终于还是岳陵桓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那个声音没有再出声,岳陵桓戴好兜帽,出了屋子,匆匆坐上马车回府。 秋夜寒凉如水,静谧得没有一丝波澜。 旧宫 第二日,明安公主送的药材补品就都到了。 容蕊瞧了瞧,血燕人参,于普通人来说都确是好东西,于她来说却没多大功效。看了一眼便让人收进府库不再理会。 明日一大早便要出发去西岐的旧都彦城,她难得有兴致的忙活起来,跟着素苓和月妗整理行装。 素苓想着西岐偏北,此时已经是秋风凌冽,就打算多带些厚实衣物,然而容蕊自己修为在身,并不惧严寒,不耐烦穿得笨重不好行动,便只让她多带些春夏衣物。 这一整理,就整理到了天黑。 到了晚间,门上来人说岳陵桓今日事忙,让容蕊不需等他。 容蕊本也不是个依赖人的性子,听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然而那小厮却没走,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往前一递:「公子看姑娘手上的镯子成色不好,前几日特让人从荣宝斋定了个顶好的冰纨玉镯子,今日正好送了来。公子本想着拿给您,可赶巧回不来,就命小的送了过来,姑娘您看看喜不喜欢?」 容蕊一愣,看向那匣子中的玉镯。 的确是一个极漂亮的镯子,冰纨玉因其白如羊脂,透如冰晶的质地而出名,产量极少,每一块都价格不菲,这么一个镯子,少说不下十金,更何况这么细的镯子,还採用了镂空雕琢工艺,雕的是荷花与莲叶,细看还有蜻蜓、游鱼等小物,温婉中透着灵巧,真的是匠心独运,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 这么一比,她腕上带的那一两银子的玉镯,简直是污了人的眼。她轻轻一笑:「他有心了,我极是喜欢。」 然而并未立即换上,只是让素苓接过那匣子。 那小厮任务完成,也不再多留,道了句:「姑娘您早些休息,小的就先告退了。」然后躬身退出了房间。 待那小厮一走,月妗就开了腔:「姑娘,这玉镯是公子费心为您挑选的,您怎么不戴上啊?」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 容蕊瞅了她一眼,冷声道:「这玉镯我戴与不戴,与你有何干系?」 前几日她是懒得理会,倒养出了这月妗没大没小的性子。她不知道以前这丫头在岳陵桓那边,可也是这般? 月妗一愣,没想到容蕊会这样说。 她原是觉得这容蕊除了一张脸,要身份没身份,要才华没才华,哪里能配得上公子?想到公子对她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心中便直冒酸水,第一次口无遮拦地讽刺容蕊,见她都不过一笑了之,越发觉得这女子懦弱可欺,时不时的就要讽上两句。 谁知今日她忽然这般冷冷一眼,不知为何,虽然脸还是那张绝色娇艷的脸,却忽然有股骇人的杀伐之气,直让她觉得如坠冰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两股战战不敢再说话。 容蕊看月妗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如一只受惊的鹌鹑,心中一嗤,觉得甚没意思。 以前那些女修,就算自己长出獠牙伸出利甲,也是面不改色呢。她现下不过才稍稍露了些威压,这月妗就老实了,真是没有挑战性啊。 若是一直让她在这丞相府里呆着面对着这些丫鬟僕妇,自己大概就要闲得长毛了。 这般一想,她忽然觉得无趣,屏退素苓和月妗,自己开始修炼吐纳。 第二天卯时一刻,众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容蕊坐在床前,由着素苓和月妗给自己洗漱穿衣,想着从这里到彦城大约要七八日的路程,容蕊也不耐烦化妆带头面,只草草用一条烧花绸的墨色髮带松松系了头髮,穿了一身较为轻便的天云纱衣裙,出了屋门。 刚一出门,容蕊就看到岳陵桓等在外面,不由一愣,见他仍是一身官袍,面上带着疲惫,身上还带着酒味,不由关切道:「昨日竟然是通宵吗?」 岳陵桓一笑,与她一道往府外行去:「昨夜国君高兴,又留了我和国师喝酒,直到天亮才回来,便没来得及换衣服。味道是不是很大?」他有些赧然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第192页 容蕊笑道:「还好。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不了,国君已经往城郊去了。」岳陵桓摇头。 此次去行宫的不只是国君和虏月国的使臣们,还有一些高品阶官员以及随行家眷,因此众人需要先到城外集合。 容蕊一笑,不再说什么,二人来到门口,一前一后还停着两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后面是两辆稍显朴素的马车,应该下人坐的和装行李的。 岳陵桓带她来到一辆马车前,伸手想扶她上车,然而容蕊却摆摆手:「我自己能行。」 她踩着脚蹬,手轻扶车壁上了车。 岳陵桓一愣,随即自然地收回伸出的手说道:「到时候我会随行在官员的车队中,你会在稍后一点的家眷队伍中。」他蹙着眉,似乎很是担心。 「你放心好了,我又会出什么事?」容蕊不解他为何会担忧。 岳陵桓的担忧却并未有半分缓解,而是嘱咐道:「若有什么事,立刻让素苓来告诉我。」 出门毕竟轻装简行,容蕊只带了素苓出来,听他这样说,便只好点头:「我的修为不弱,你委实不用担心。」 岳陵桓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容蕊也进了马车中。这马车很大,如一个小房间一般,中间有个固定在车上的小几,上面放着她爱吃的几样茶点并几本书。 容蕊心下一暖,如此贴心,肯定出自岳陵桓的手笔。 马车缓缓行驶,容蕊随手翻看着那些书,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郊。果然城郊已经有了许多的马车,而最中间一辆玄色马车最为醒目,那便是东陵国国君肖齐的车架。 岳陵桓下车走到她的车架前,又是叮嘱了一番,最后才缓缓往肖齐的车架旁驶去。 这会儿车队并未行进,她闲着无聊掀开帘子,看到旁边的车架帘子也是掀开的,她望过去,便见前几日赏花宴那个气得跑走了的那个叫林蔷的姑娘也在看这边,见到容蕊望向她,立刻瞪了一眼把帘子摔上。 容蕊不以为意的一笑,又向别的车架望去,结果她便看到了公主的车架,昨日就听月妗说明安公主作为肖齐最疼宠的嫡长女,此次出行自然是要去的。 明安的车架隔得稍远,但当容蕊望去的时候,明安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转头对她一笑,十分亲切有礼的模样。 容蕊自然回以一笑,之后又将目光移开。 只是可惜别的车子帘子都未掀开,也不知道里面都有谁。 好在出行的车队开始缓缓前进,容蕊让车夫将车驶在外侧,还能看一看沿途风景。 已是秋收十分,涪城外有着成片成片的麦田。她看见有不少身形消瘦却唱着高亢歌曲的农人在田中收麦,那声音虽不甚整齐,但洪亮而又充满喜悦,甚是有感染力。 这几年虽然偶有小的冲突战乱,但自东陵吞併西岐之后,三国之间并无大的战事,总算让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有了喘息之机,纵使因为常年的战乱妖魔横行,祸乱人间,但人类的生命便是如此强悍,只要有一丝的喘息之机,就会努力的活下去。 容蕊呆呆望着那些农人,心中十分感嘆。 许是有大名鼎鼎的极清宗掌门,又有国君的一千兵士随扈,一路上走得颇为顺遂,什么妖魔鬼怪都没遇上,顺顺噹噹地便进了西岐王宫。 岳陵桓还要随侍在肖齐身边,有人先将她领到了宫中一处院落安顿。她的父王虽然残暴弒杀,于女事上却并不看重,因此当年有很多院落都是空置。如今西岐的旧宫成了东陵国的行宫,肖齐国君说要君臣同乐,因此行宫西边划出小一部分给臣子及其家眷下榻,其余大部分是国君与宫中女眷的居所。这些院落经过新的修葺。名字也都新改,所以她对入住的扫秋院并没什么印象。 只是即使如此,她心中依然烦闷不堪。心想幸而没有将她安排到自己旧时所住的碧曜宫,不然她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把肖齐杀掉。 然而正这般想着,就见一个小宫女走过来,颇有些趾高气扬地道:「我们明安公主请姑娘过去一叙。」 素苓听了微微皱眉,问道:「公主可有说什么事?」 那小丫鬟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知。」 容蕊微微一笑,想着明安公主还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刚刚安顿下来就要叫她过去。看看天色倒还早,岳陵桓估计一时半刻回不来。闲着也是闲着,微微一笑,决定去看看明安公主到底找她做什么。于是换了件衣裳,就由着那小丫头带着往明安公主的住处走。 然而当那个小丫头停在碧曜宫前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明安公主的意思了。 不过是要给她添堵。 她仰头看了看攀出墙外的番榴树已经结了不少红彤彤的琉璃果,眼眸微微一暗。 这种番榴树原只有一个附属于西岐的小国生了一棵,相传是上古时期的古树,其果晶莹如琉璃,味道极为甘美,可谓是那个小国的国宝。 但因其附属于西岐,因此每年秋日结果时都会将为数不多的琉璃果近贡给西岐。 她小时候最好吃这琉璃果,但因为那附属国与西岐王都相隔甚远,难吃到新鲜的,就随口说若自己院中也能有那番榴树该多好,当时父王还笑她说哪家的姑娘院子里不种花种果子的。 可是后来父王真的将番榴树种在了她的宫中,说是那小国自愿奉上,她感动不已,觉得自己的父王真的是天下最好的父王。 第193页 想到曾经的事情,她自嘲一笑。 那时候自己是个傻子,父王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若不是后来岳家谋反指责父王残暴的其中一条罪状便是为了几株果树发兵孱弱小国,穷兵黩武,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小国竟然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灭国。 如今物是人非,这果子却依然长得喜人。 那小宫女出声催促,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碧曜宫。 一切竟然都没有变。 或许是她的碧曜宫太过豪奢已经改无可改,这宫中的一切竟然与从前一模一样。这里,便是她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得出来。 父王宠她,她的居所是仅次于紫宸宫和栖梧宫最大的宫殿。 除却那可能是当世仅存的一棵番榴树,殿前的花圃里种着她最爱的芍药,还有院子西侧的鞦韆,她春日里总爱在坐在上面盪鞦韆,盪得越高便越开心;院子的东侧还有一个精巧的小厅,冬日时在亭中煮酒烹肉赏雪最是畅快;宫殿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荷塘,她夏日总喜欢在那里泛舟消暑。殿内还有一汪温泉池,是父王特意从山上的泉眼引到她宫中的,让她不用与旁人共用泉池。 一年四季,她这宫中总有乐趣。 然而这再也不是她的归所,她或许再也无法以主人的身份居于这碧曜宫中。 她暗暗嘆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心情住在这里。 若不是明安公主为了给她添堵,她或许都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来看看旧时的居所。 心中的怀念、开心与悲伤一同涌现,只是这些感情一瞬即逝,因为如今坐在内室如主人一般向她迎来的,是明安公主。 「容姑娘来了,快坐!」她将容蕊请到了内室。 这内室倒是不一样了,毕竟自己用的旧物即使再金贵,那也是亡国遗物,总是不祥的。她心中的压抑稍减,随着明安坐到桌前,见那桌上摆着的,正是红彤彤一碟琉璃果。 明安见她看到了那碟果子,笑笑道:「这琉璃果甜嫩多汁,也只这行宫有,容姑娘你也尝尝。」 容蕊瞧了一眼她,勾勾唇,心想她会不知道自己以前便住在这宫中? 见她一脸恳切的将那碟琉璃果推到自己面前,她笑着拿了一颗果子,剥去外壳,露出里面红艷的果肉,放入口中。 的确还是记忆中的甜到牙疼。 她一度因为知道了这棵番榴树的来歷而不想再吃它,甚至想将树都移走。那时候岳陵桓跟她说:「树是没有错的,你若移了它,没有精心的照料,它必会死。你不应该移栽它,或是再不吃这果子,而是应该多吃些,才能对得起因它而死的人。」 她那时候流着泪,一颗一颗的吃,汁水入口香甜,却仿佛又带着血腥味,让她永生难忘。 现在只觉得,有些矫情。 她吃了一颗,将碟子推了推:「太甜了,我吃不惯。」 那明安见她推碟子,忽然「啊」了一声,有些赧然道:「倒是忘了容姑娘曾经便居于这碧曜宫,想来这果子姑娘也常吃,便显得寻常不过了。」 容蕊心想,自己没顺着她的意吃那琉璃果,她便主动说了出来,果然是来给她添堵的。 她有些兴致缺缺的一笑:「的确是呢,吃得太多便腻了。公主如今喜欢,便多吃一些吧!」言下之意便是,你稀罕的我已经不稀罕了。 明安公主面色不变,依然是温文尔雅地笑:「说起来,这碧曜宫的确奢华,卧房都是白狐裘铺地,可见当年西岐国君的奢侈。」 容蕊笑而不答。 她说的也算没错,虽然西岐到最后几年,不少附属国揭竿而起,平民起义不断,国库已经亏空得厉害,但是父王还是通过徵税等手段搜刮民脂民膏已供宫中享乐,她当时并不知这些,只以为西岐国力强盛,父王送给自己的那些奇珍异宝不过是附属国的近贡。 只不过这样的穷凶极奢,使得父王失道寡助,最后也导致了西岐王族的覆灭。 那明安公主见容蕊不言,又道:「其实这次请容姑娘来,是想着你以前便是这碧曜宫的主人,虽然父王安排我住在这里,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便想着禀了父王让你住在此处。」 容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除了添堵,她还有些别的打算啊。但是她又不傻,她若是同意了,一个亡国公主住进曾经的旧所,那肖齐能不多想吗?只怕今天答应了,明天自己就人头落地了。 这明安倒是一副诚恳大度的模样,只恨不得现下就让她搬进来,但话里却藏着陷阱,让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于是容蕊笑着摆手:「多谢公主美意,但这碧曜宫我住了十几年,委实已经住腻了,那扫秋院虽然不若这里奢华,倒也极有雅趣,更何况还有桓哥哥……」她故作娇羞,心里想着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果然明安的眸中飞快的划过一丝阴沉,可惜转瞬即逝。 见容蕊没有踩到自己的陷阱里去,还提到岳陵桓,正捏着一颗琉璃果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如今是官员内眷,自然是与岳陵桓住在一处。 想到这里,她内心嫉妒的发狂,再没什么客套的心思,又寒暄了几句,便将容蕊送了出去。 容蕊前脚刚走,林蔷便从后头绕了出来,噘嘴道:「表姐你真是心太善,还想让她搬到这碧曜宫中。她配吗?」 第194页 说着便坐到容蕊刚才坐的位置上,拿了一颗琉璃果剥着吃。 明安一笑,也拿起颗果子:「刚才本想让你见见她,解了上次的误会。谁知你一听说她来了就躲进内室,却是在那儿偷听。」 「我和她有什么误会,实打实的不待见她而已。听她一口一个桓哥哥,羞也不羞。」林蔷不屑地道。 「她本就是岳丞相的妻子,叫得亲近也无妨。」明安神色有些黯然,将自己剥的琉璃果递给林蔷。 林蔷接过填到嘴里,边吃边道:「这你放心,这个位置很快就空出来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可要公平竞争哦!」 明安面色一白,一副惊慌的模样:「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这哪是傻事,难道你能白白看着那女人占着岳丞相?」林蔷嗤笑一声。 然而明安却似乎依然十分不安,又连劝了几句。林蔷懒得与她费口舌,心里想这个表姐从来都是个软性子,看着落落大方,实际就是个滥好人,怪不得这么多年痴恋丞相也没个结果。她忽然就有些同情起明安来。 于是她只是敷衍道:「总之你别管。说起来,后日国君秋狩,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后头的山上赏枫叶吧?前几年都是入了冬才来,都没有看到那景色呢。」 明安一笑:「好啊!到时候我将容姑娘请来,你们两个便能和解了。」 林蔷也是一笑,道:「我也正想要请她来着。」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和解,而是要让她有去无回! 偶遇 容蕊回到扫秋院的时候,岳陵桓已经回来了。他应是刚沐浴过,头髮微湿,穿着件家常的袍子,正坐在内室的桌案上看书,见她来了,便将书合上,眼中带了些担忧:「明安公主叫你过去了?」 他必是知道明安公主现下住在碧曜宫,才会担心她触景伤情,于是笑道:「碧曜宫倒是没怎么变,还都和从前一样。」 听她语气如常,并没有难过的样子,岳陵桓才微微一笑:「你能看得开便好。」 「你并不用担心我什么,我也只当是故地重游而已。」容蕊笑笑。 岳陵桓点头,继而又道;「你晚上可想去西苑?」西岐王宫建在枫山脚下,最大的特色便是引了山中热汤于这宫中。除了国君的紫宸宫、君后的栖梧宫以及她曾经住的碧曜宫有私人的汤池,西苑还有两处汤池,以前是嫔妃泡汤之地,自西岐王宫改为行宫之后,便一处分给臣子们,一处给女眷了。 今日刚到,必有不少人都想去泡汤解乏。 容蕊不想与一众陌生女子□□相对,于是摇头:「暂不去了,你若想去,自去便是。」 岳陵桓知道她以前都是独自享用一个泉池的,也没再勉强:「国君体恤我们,让我们修整一日,后日再开狩。你若不累,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在彦城里逛逛?」 容蕊本还兴致缺缺,听此眼前一亮,连声道好。 即使她身为公主时,也极少出王宫,对彦城其实并不算熟悉。再加上这些时日不是呆在府中就是应付那些东陵国的贵女们,好生无聊,因此欣然接受了岳陵桓的这个提议。 岳陵桓见她高兴,轻笑道:「那便这么定了。」他看看外间天色,已经是傍晚了。有僕人从膳房领了餐食,此时摆上桌二人吃了一些,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这几日舟车劳动,岳陵桓就让容蕊早些安置。扫秋院房间不算少,岳陵桓让她住在正屋,自己去了堂屋,一夜无话不提。 翌日一早岳陵桓便来寻她,一起用了早饭,他问道:「你想先去哪里逛?」 容蕊没什么概念,想了想道:「我记得城西有个集市,不如去那里看看?」她以前鲜少出宫,但幼时岳陵桓总会给她带些坊间的小玩意儿,有许多都出自城西的集市。因此岳陵桓问她去哪儿,她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岳陵桓一顿,犹豫片刻还是道:「城西在城破那日遭了火灾,房屋塌了大半,如今虽重建的差不多,但市集却搬到了城东。」 没有了吗? 容蕊愣怔片刻,苦笑道:「毕竟是不一样了……也罢,那我们便去城东瞧瞧吧!」连国家都易主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换了地方也实属正常。 岳陵桓点头,准备叫人备车,却被容蕊制住了:「随意逛逛,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一路走过去便是。」 岳陵桓一笑,道了声好,又让素苓拿了件霜色厚绸绣枫叶披风:「秋日风寒,你穿厚些,仔细病了。」 她有心想说自己如今并不惧寒风,但毕竟是岳陵桓的一番心意,也没有拒绝,让素苓帮着系好披风,二人才从角门出了行宫。 从行宫到市集还需走上一阵,街上一开始人并不是很多,而且穿着都比较朴素,一看便是寻常百姓,到了市集上,人便多了起来,有一看就是平民摆摊挣生活的,也有一些富家子弟四处游逛的,还有一些穿着服饰并不是本地人的,容蕊甚至还看见了几个修者。 毕竟是西岐旧都,虽不如虏月国的国都青云城那般繁华昌盛,但烟火气也不差。 她忽然想起在琼凰国和陆离逛街的事情,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岳陵桓也看见了,笑道:「见你一直带着这玉镯,可有什么来歷?」 容蕊将镯子隐在袖中,摇摇头:「是个储物镯子,戴习惯了。」 第195页 「储物镯子?可是仙家宝贝?」岳陵桓有些感兴趣地道。 她一笑:「并不是什么宝贝,这种储物法宝一般的修者都会有。」 「于我们这些常人而言,那些修者都有飞天遁地之能,不是仙家是什么?」岳陵桓看着那镯子道。 容蕊看了他一眼,带了几分笑意:「那些飞天遁地之能我也会,那我是仙家吗?」 她本是想打趣一下岳陵桓,因为他总是不经意的把自己当做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其实她现在很能打。 然而没想到岳陵桓却很认真地道:「你自然是仙家了。我总怕自己一眨眼,你就飞到九天之外了。」 他忽如起来的认真,倒让容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她的确很快就要离开。 见她面上露出一丝歉疚,岳陵桓立刻道:「仙家也好,我也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危险了。」说着抬步往前:「这些摊子上的货品都太过寻常,不如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 容蕊跟着他走,见他转了话题,便也不再提此事,随着他道:「好啊!」 本来也就是随意走走,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集市不仅有流动的摊贩,也有门脸店铺。于是岳陵桓领着她沿着集市往下走,见到感兴趣的铺子便进去逛逛。 这些铺子里多卖的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成色也还都不错。女子都有爱美的天性,容蕊也不例外。虽她不爱涂脂抹粉,但珠宝首饰却还是喜欢的。 她先还只是欣赏欣赏,忽而看到一个玛瑙镂雕蕊纹簪,极为通透,那花蕊合了玛瑙的暗纹,顶端是玉黄色,显得十分别致。她将那玉簪拿起,问店里的伙计道:「这个怎么卖?」 那个小伙计一见他们二人衣着不凡,便格外的殷勤道:「姑娘真是有眼光,这玛瑙是极好的,我们店里也只这一件。姑娘若是诚意要,便算一金。」 容蕊目瞪口呆:「这么贵?」倒不是说她付不起这个钱,毕竟是个奢侈惯了的人,做公主的时候,别说一金,百金千金的首饰她都带过,即使是后来在阳蚀天宫,也慢慢的把屋子置办得舒服可心。 但这镯子不过稍微通透,布局花了些心思,其实雕工并不精湛,并不值一金这个价。 她将那镯子放下,便要拉着岳陵桓离开。然而岳陵桓却拿起那只簪子道:「不过一金而已,你若喜欢,买下来便是。」 容蕊瞪了他一眼,有钱也不能做冤大头啊!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惊喜道:「容姑娘?」 她下意识转身,看到的竟然是周齐。 她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在虏月国仙莱居,怎会来这里? 周齐也是修者,此时深秋却还穿着件单薄的锦袍,手上拿着摺扇晃啊晃,大步上来激动道:「果真是你!我刚瞧了许久……」他啪一下把摺扇合上,向四周望了望:「陆离呢?他没跟你在一处?」 容蕊神情一暗,周齐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打着「哈哈」道:「你没事便好,听说宗门前阵子杀了一只飞尸,我还担心着你呢。」 他虽只简单一句,却已经表明他知道了容蕊之前是阳蚀宫的人。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周齐见她愣怔,「哗」的一下又把摺扇打开,十分得意地道:「修仙界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这些时日此事早就传开了,杀了一个大妖邪,那些门派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立威机会?现如今,这事情传得神之又神,那个飞尸若是听他们把自己说得连个跳尸都不如,估计能再诈尸一次。」 那边周齐正自眉飞色舞的说着,边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悦耳的声音响起:「阿蕊,这位是?」 岳陵桓一脸疑惑地站在一旁,容蕊忙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周齐,也是一位修者。」 岳陵桓一听,拱手笑道:「在下岳陵桓。」 「岳陵桓?可是东陵国的御史大夫岳陵桓?」周齐听到岳陵桓的介绍,不禁眼前一亮,忙行礼道:「久仰,久仰!」语中带着敬意。 然后他又转头问容蕊:「你怎么还和岳大夫认识?」 容蕊一笑,并不想细说,只是道:「也是故人。」 一旁的伙计道:「这位小姐,您看这玛瑙簪子,您还要不要?」他面露为难之色。 容蕊这才想起还在人家店里,东西没买却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有些不好意思,岳陵桓此时道:「难得阿蕊遇见故人,眼看着又到了晌午,不如我做东,咱们好好聊聊。」 周齐微笑:「有幸得岳丞相请客,在下却之不恭。」 于是三人出了那家铺子,进了一家酒楼上了二楼雅间。三人里面两人虽然都是修者,但也可以饮食,于是岳陵桓便点了几样招牌,笑道:「这家枫轩酒楼做素菜是一绝。」 「那我们可是有口福了。」周齐摇着扇子也笑。 容蕊也是一笑,饮了一口茶问周齐:「你怎么来了此处?」 周齐苦笑:「我们商人不就是四处走?来彦城看看能不能有好的宝贝。」 她听了有些狐疑,从青云城到彦城可并不近,他这四处走走走得未免太远了些。 「周公子原来是位商人?做什么生意的?」岳陵桓为容蕊添了些茶。 周齐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听他这样问,便客气道:「做些小本买卖,主要是卖些灵石、药材和法器。」 第196页 「那公子怎会来彦城的市集?此处并没有太多修者。」 容蕊也看向周齐,她也有同样的疑问。毕竟刚才还是在一家首饰铺里遇到他的,那地方可是与修者毫无关系。 周齐坦然地扇着扇子:「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做些凡人的生意,毕竟修者还是没有凡人多嘛。」 容蕊有些不信,但看他也不会说出原因,也不再纠结于此,只是问道:「天君渡劫失败,那些修者都是怎么说的?」 她这般问,周齐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将那些门派说的眉飞色舞地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他们说有一行尸晋升为飞尸,如今正在追拿,但那飞尸却毫无踪迹。那些门派还说是这新晋飞尸怕了他们的浩然正气,正躲在某个窟窿里瑟瑟发抖呢。」他意犹未尽地说完,往容蕊这边探了探身:「那个新晋的飞尸是谁?不会是陆离吧?」 她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些门派可有说我死了?」当时有不少人看到她被玉谣一剑穿心的。 周齐果然道:「可不是?你在修仙界也算有些名声了,那一晚不少人看到你死于玉谣剑下。我当时听闻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那你方才见到我,为何不显惊讶?」她的语气冰冷。 他见到她时,语气多为惊喜,却并没有那种十分意外的惊讶。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死,甚至还很有可能听说了她在东陵的消息。 若是如此,他千里迢迢从青云城赶到彦城也就说得通了。 周齐一愣,忽然摇扇一笑:「竟然被你发现了。那些修仙门派的确通报了你的死讯,但最近又有消息散布出来,说你在东陵国的御史大夫府上。你不是被传有那什么荼罗朱曼嘛!不少修者听说你没死,都有些坐不住了。我也是好奇,就来看看。」 岳陵桓一听,立刻担忧地望向容蕊。 容蕊睇了周齐一眼,冷笑道:「你赶到这彦城,可不只是好奇吧?」自己未死的消息果然还是被传了出去,这安生日子,只怕过不了几天了。 周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就是……有几个人向我买你的确切消息,我就过来打探打探。」 「哼哼,是不是一旦确定我真的在彦城,你出门就把我卖了?」容蕊瞪着他,心想不愧是商人逐利,他既然能干出把人家散修辛苦得来的十金一颗的雪灵珠说成三金的事,这种反手坑人的事情也定能干得出来。 周齐笑得更加尴尬了,扇子摇得极快,对容蕊道:「做生意嘛,讲的就是一个信字。但我也准备提醒你来着,不料你先发觉了……」 容蕊被他那扇子唿扇唿扇的心烦,若不是还想找他问问各门派的情况,她绝不会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和他吃饭。 好在菜很快就上来,周齐立刻放下扇子,夹起菜来。 岳陵桓因为刚才周齐的话一直蹙着眉,眸中透着担心,客气的吃了两口便停了筷子,而容蕊则更是没有动筷,问周齐道:「赵骊如何了?」她不会忘记赵骊掷的那一剑夺去了茗乡的性命。 若她以前对赵骊不过是不太喜欢,如今便是深深的恨意。她想,若赵骊侥倖没死,自己一定要手刃了赵骊,为茗乡报仇。 室内的气温骤降,周齐不尽打了个哆嗦,岳陵桓敏锐地察觉到了容蕊的情绪变化,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 周齐连忙喝了杯热茶,对容蕊道:「你这煞气收一收,别引来旁人。你一个未开血封的尸煞怎么有这么重的煞气?」 容蕊一愣,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可是周齐却说她煞气重,他是修者,应该不会错。 自己竟然有煞气吗? 她这般一思考,刚才的恨意便消了不少,煞气消失,周齐正想说话,岳陵桓忽然道:「阿蕊?什么是尸煞?」 容蕊不语,她只跟岳陵桓说过自己成了殭尸,却并未细说过尸煞的事情。 周齐见状,知道容蕊并未跟岳陵桓说这事,便也打着哈哈对岳陵桓道:「殭尸的一种,就跟行尸、飞尸似的。」 岳陵桓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什么。 「所以赵骊现下如何?」她那时候可是心都被掏了出来,不知是死是活。 周齐夹了一口菜,边吃边道:「那赵骊被抬回云居山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近气少了,后来玉清真人耗费了两百年的修为才把她救回来,如今还在养伤。」 「啪」的一声,容蕊手上的筷子断成了两截,眼中透着红光,煞气更浓。 「阿蕊!」岳陵桓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容蕊勐然抬头,眼眶微红,咬牙恨道:「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 她想起那一天茗乡流的鲜血,那么多,那么触目惊心,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怎么会又那么多流不完的血? 岳陵桓想要安慰她,容蕊却擦了擦眼泪,对岳陵桓道:「我不需要安慰,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她的语气坚定,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嘆了口气,岳陵桓道:「万事都等回到涪城可好?我必会帮你。」 「呵」,周齐轻笑一声,「不是我看轻岳大夫,仙门的事情复杂,你不在其中,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又转头对容蕊道:「你也不要太冲动才好。」岳 陵桓和容蕊都没有说话。 容蕊是知道赵骊不是那么好杀的,她背后有整个云居山,杀了赵骊,几乎就要与半个修仙界为敌。 第197页 但她心意已决,所以并没有什么话要说。而岳陵桓则是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显得无力,他想回到涪城一定要让人时刻跟着容蕊才是。 一时沉默,周齐又想到一件事,对容蕊道:「我还听说极清宗的掌门出关了,动作不小,竟然去当了国师。」 容蕊点头:「是呢,他现下就在东陵国。」 周齐也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有些疑惑道:「你说他一个快飞升的修者,不好好呆在门派里迎天劫,何苦要入世?」 想到那日见到的令修,容蕊下意识的不喜,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此时也只能摇头道:「那些近仙的修者,谁又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周齐深以为然,不住点头。之后三人又闲聊了片刻,一顿饭算不上宾主尽欢,也没有红头白脸。 容蕊还算满意。 周齐走之前还问容蕊道:「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出宫?我再来找你啊!」 容蕊瞪了他一眼:「好让你反手把我卖了吗?」 「哗」的一声,摺扇再次被周齐打开,他笑得尴尬:「没有,没有。你既然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咱们有缘再见。」说着对岳陵桓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二人看着周齐离开,容蕊转头对岳陵桓道:「我们回去吧!」逛街的兴致已经没有,她也不想再多留。 岳陵桓自然笑着道好,二人便缓步往行宫的方向走。 蒙面 当走到一个冒着热气的糕点铺前,容蕊忽然转头对岳陵桓道:「我想吃枣花糕,你去帮我买些可好?」容蕊指着那家排着不少人的铺子。 岳陵桓看到那个铺子,便是一笑:「以前常给你带的便是这家的枣花糕。虽是个小铺子,味道却是不错。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买给你。」 容蕊笑着点头:「好啊,我便说这味道闻着熟悉!」岳陵桓嘱咐她:「那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走。」 容蕊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不成?」说着推了推他:「快去吧!除了枣花糕,有旁的好吃的也多买些。」 岳陵桓摇头失笑,这才排队去买点心。 容蕊站在店铺的不远处,岳陵桓看她正在低头看那些小玩意儿,稍稍放了些心。队虽然看着长,但店家包点心利索,很快就排到了岳陵桓。 他让店家把每种点心都各包了一些,给了一锭碎银,道:「不用找了。」低头拎着热气腾腾的包裹,准备去找容蕊。 然而他刚一抬头,面上的笑容便凝滞了。那小摊前空无一人,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容蕊,已经不见了。 「啪」的一声,点心摔在地上,咕噜噜的从油纸包里跑了出来。 此时,容蕊缓步走进一条小巷。这条巷子窄小背街,里面并没有人。她停下来,抬声道:「跟了这么久,还不动手吗?」 她话音刚落,便有三人从空中跃下,衣服朴素,并不见各门派的标志,应当是些散修。 那三个人中间有个高瘦穿蓝衣的男子埋怨道:「让你们不要跟这么紧,你看被发现了吧?」 另一个矮瘦穿绿衣的男子嗤笑一声:「发现了又怎么样?咱们三个还打不过她一个小娘们?」 最后一个高壮穿黑衣的男子声音带着狠厉:「别扯犊子,咱们速战速决,免得引来旁的修者。」 刚还担心安生日子没几天了,不成想这些人连几天都不给自己,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容蕊,快快把荼罗朱曼交出来,我们三人便不为难你!」那蓝衣男子道。 容蕊道:「我若说没有,你们该是不会信吧?」 那绿衣修者果然道:「那荼罗朱曼我们在仙品会上是见过的,你后来又亲口承认了!还想抵赖?」 黑衣男子道:「别废话,有没有荼罗朱曼,抓住她便知道了!」说着便攻了上来。 容蕊迅速往后退去,手在空中结印。虽然这几个月是养尊处优,但也并没有懈怠修炼,此时气海满盈,一记赤焰琉璃火将那当先攻来的黑衣修者逼得往后一退。 见状,另外两名修者也加入进来。 他们三人各有法器,黑衣修者的法器是一把圆月弯刀,绿衣修者则是一把铁扇,而蓝衣男子则是一把铁伞,真可谓是五花八门。这便是散修与各大修仙门派的差别。在选择法器一事上,修仙门派大多偏爱剑这种兵器,因剑为君子。而散修重的是实用,所以各种法器层出不穷。 然而这三个散修实力并不算太强,都是结丹中期的样子,但毕竟是三打一,且又不能施展范围太大的龙术,不然可能会殃及普通百姓。容蕊只能拘泥于近身战,因着三人密不透风的攻势,便有些吃不消。 她正躲闪着攻来的铁伞,身后一把弯刀便紧逼而来,勉强用风刃隔开,结果冷不防一侧那铁扇子又紧随而至。眼见着避不开,她打算咬着牙受这一击,心想自己反正好得快,挂破点皮也不碍得。 于是她不去管斜刺里偷袭的铁扇,只一心想寻个漏洞好立时逃开。 然而正当她准备咬牙受那一击,忽然有个身影飞身而至,那铁扇嗖的后撤,容蕊下意识望去,就见那个拿着铁扇的绿衣修者被一个蒙面的人拖着往后踉跄几步,因此那把扇子才没能近她身。 那蒙面的人身形高大,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的袍子,颜色却有深有浅分外斑驳,下摆上还缺了一块,成了蒙在他脸上的布,整个人看起来要多脏有多脏。 第198页 陆离? 纵使他遮了面,可她怎会认不出他? 容蕊就这样定定地望着那个人,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她听不到街上的叫卖声,听不到近处袭来的刀剑声,听不到那三名修者的唿喝声,只定定地望着他,心里想着: 他可真不会照顾自己,那么久了,还穿着他们分别的那件破衣裳。 眼眶有些湿润,她觉得自己哭了。可她不敢去擦,怕一眨眼,这人就又躲起来了。 心里涌现出千头万绪,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想打他骂他,又想抱他亲他。她脸上时而笑时而流泪,像魔怔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 直到他向自己飞身而来,用手臂将刺向她的弯刀挡开,她才醒过神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克制得连手都在颤抖,身体被强迫着去应对那三个修者,可她依然紧盯着他,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分一毫。 「哪里来的妖孽?!」那蓝袍修者惊异道。 自他看见这蒙面男子能不需要任何法器腾身飞起,而且肉身坚硬,便知他们可能是遇到了妖邪,且这妖邪并不好对付。 那蓝袍修者面色不佳,他得了消息说容蕊未死,现身彦城。 他本就是长居于彦城的散修,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心喜,趁着那些外头的修者还没得到消息,他们正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也知那容蕊修为在自己之上,便找了另两个相熟的修者,想着先抢了再说。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忽然冒出了蒙面人,局势登时反转。 一看此次抢夺无望,他立刻给另两个修者使了个眼色,三人相视点头,在脚上各贴了个御风符,飞也似的跑了。 一下子,这巷子中便只剩了她和那蒙面人。 容蕊愣愣地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结果那男子忽然抬步往巷外走去。 「陆离!」 她脱口喊道,因为过于慌张,竟然破了音。 那男子脚步一顿,似乎想要回头,却生生地忍住了,快步走出巷口,脚步匆忙,很有些狼狈。 容蕊立刻追出去,却发现那蒙面男子已经没了踪影。 她呆呆地望着街上的人流,仿似刚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 「阿蕊!原来你在这儿!」 岳陵桓在街上找了良久,勐然看见容蕊呆呆地站在人群里,立刻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她。 「阿蕊,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岳陵桓的声音带了些厉色,再不似他从前那般温润,反而透着阴冷。 然而此时的容蕊却并未注意到那细微的不同,只是呆呆地任由岳陵桓抱着,毫无反应。 终于发现了容蕊的不对劲,岳陵桓放开她,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庞,担忧地问道:「阿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没什么反应,岳陵桓心下焦急,一把抓住容蕊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阿蕊!」 容蕊终于被他晃得回了神,抬眸看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遇上几个修者。」 岳陵桓一听,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想要查看她身上是否受了伤,容蕊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我没事,咱们回去吧!」说着就往前走。 但岳陵桓可不认为她没事,他想这段时间绝不是遇到几个修者那么简单,他走上前去,耐心道:「阿蕊,到底发生了何事?」 明明早上出来的时候,她还眼带笑意,然而此时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一如他刚将她救回来的那几天,眼中没一丝活气。 然而容蕊好似没有听见,只一味快步地往前走,速度之快连岳陵桓都有些跟不上。他望着容蕊的背影,眸色暗了暗。 到了扫秋院门口,岳陵桓本想将她送进正屋,但容蕊抬眸道:「我累了,今日想早点休息,晚上你不用来我这儿用饭了。」 岳陵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明日秋狩,我不能陪着你,你若是想去散心,便让素苓陪你。」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岳陵桓站在院子里,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走进自己房中,喊了一声:「来人。」忽然有个黑衣人从房樑上跃下,躬身道:「公子。」 岳陵桓望向窗外容蕊正屋的方向,缓缓道:「去查查今日梨花巷一带可有什么异常。」 梨花巷,便是今日容蕊与那三名修士打斗的地方。 那黑衣人领了命,一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这厢,容蕊呆呆地坐在屋中,由着素苓为自己取掉头上的髮簪。 她忽然启口:「你说,一个人本来是把你丢下了,你也决心再不见他。可他忽然又回来了,是个什么意思?」 素苓一顿,以为容蕊说的人是岳陵桓,便道:「必是那人放心不下姑娘,虽然之前因为某些原因被迫离开姑娘,但心里一直是想着姑娘的。」 容蕊看着镜中为自己梳头的素苓,良久不语,忽而又问:「那他来了又走,是个什么意思呢?」 正将梳子放在妆檯上的素苓一愣,看着镜中容貌娇美的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本以为姑娘问的是御史大夫,这么看来,好像又不是。 容蕊嗤笑一声,从妆檯前站了起来,让素苓退下。 第199页 素苓立刻躬身一礼,缓缓后退,在关上房门的时候,隐约听到容蕊自言自语:「以为蒙了快破布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吗?陆离,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救美 第二日一早,岳陵桓便出了门,容蕊并没有见到他。 今日是秋狩,肖齐会带臣子去山脚下的围场狩猎,岳陵桓自然也在其列。因此便早早随了国君车架往围场去了。 本想着是一天清净,没想到明安竟然来了,见到容蕊便说:「今日我特求了父王,允我带着其他女眷去后山赏枫叶,你与我们一道去吧?」 容蕊下意识便想拒绝,忽然想到什么,点头一笑:「也好,秋高气爽,最适宜登高。」 明安本以为她会拒绝,所以才亲自前来,心里想好了无数说辞,谁知她竟这般容易地就答应了,心下高兴,面上笑意更甚:「那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西角门见?」行宫本就是依山而建,西角门正好有一条路通向后面的枫山。 见容蕊并无异议,明安便离开了。 容蕊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这次「赏枫」并不单纯,但是她也没必要害怕,相反,她还可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一个时辰后,容蕊如期而至。 角门上已经有了不少贵女,大多是些年轻未出阁的少女,林蔷也赫然在列,还有些夫人,但都十分年轻。 也是,明安公主邀请的,都是同年龄差不多能聊到一处的,相比起来,容蕊虽然看着面嫩,但极有可能是她们中年龄最大的了。 她礼貌性地跟这些人打了招唿,刚寒暄两句,明安就款款而来。 林蔷此时见到明安,立刻走了过来,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若是太晚了,天就要转凉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容蕊的时候,竟还难得给了个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带着轻蔑罢了。 明安听到林蔷的话,笑着点头:「听说山里的枫叶最是红艷,这山有些高,咱们缓些走,累了便休息。」 众位女眷纷纷应是,相携往山上走去。她们本都是认识的,很快便三五成群,欢声笑语的往上走。容蕊无心与她们交际,便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她身轻体快,没一会儿便把她们落下一大截。 林蔷和明安走在一处,抱怨道:「你看她走得飞快,还穿得那般轻薄,一点端庄样子都没有。」 林蔷口中的「她」是谁,明安自然知道。 看着走在前头的容蕊,她眼中闪过阴鸷。 容蕊今日穿了件霜粉的衫子,下面是素色绣枫叶的罗裙,衣料轻薄,因为秋日有风,衣袂翻飞,此时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身后看,那窈窕的身段尽显,不用看脸便知是个风华无双的美人。 平心而论,容蕊非但不像林蔷说的那样不端庄,还透着股仙气,似乎要羽化而登仙。 相比之下,她们这些披着披风,穿着袄裙的女子,便显得臃肿起来。 「容姑娘修过仙的,不像咱们畏惧风寒,故而穿得少。」明安转头对林蔷说道,眼中的那丝阴毒却早已消失。 林蔷嗤笑一声:「修仙?那她还死缠着丞相做什么?哼,我倒要看她是不是会仙法。」 明安眼中划过一丝精光,装作没有听明白林蔷的话中之意,只是说道:「过一会儿,我寻个时机让你与容姑娘独处,你与她当面道个歉可好?」 林蔷盯着前面已经有些看不见的容蕊,点头道:「那就劳烦表姐了。」容蕊走得虽然快,但也没有落下沿途的风景。 这枫山是块宝地,山上不仅有温泉,还有漫山的枫叶。 从前,她在碧曜宫便可以看到枫山的景致,到了秋日,那漫山的枫叶似火,让整座枫山都像烧起来一般,极为震撼的。 以前她也爬过这山,偶然间还发现了一处天然的温泉池子,时常汲一些温泉水回去烹茶。 只不过那地方较为偏僻,离这条路颇远,她也不想将这些人带去那里,便想着有时间自己再独来一次。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面忽然有人叫她,她回头,便见到明安吩咐了句什么,旁边的丫鬟便朝她喊道:「容姑娘,这里有处凉亭,公主让您进来歇歇脚。」 容蕊一看,那些女眷都爬得有些出汗,此时将披风都脱了,坐在那山路边的亭子里歇脚。 容蕊只得走回到那亭子里,一道坐下休息。 有个小姑娘羡慕道:「容姑娘真是好脚力,走了这么久的路,没有丝毫气喘,也没见一丝疲累。」 她听罢淡淡一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的确不会喘气,只说道:「我修过仙道,不过是唿吸吐纳均匀,不怎么显而已。」 容蕊是修者这件事情她们之前也有所听闻,因此倒也没有惊异,只是想她顶多也就是练气唿吸了,若说她这娇嫩的模样能有上天入地之能,她们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但那小姑娘却来了兴致,又问道:「容姑娘,这仙好修吗?若是我也能像你这般秋日里只穿一件薄裳,那该多好!」 容蕊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姑娘,这姑娘有些面生,上次赏花宴并没有见到,她年纪至多不过十三,显得十分天真可爱,便多了几分好感:「想要成仙自然是极难,但唿吸吐纳,强身健体却是人人都可以的。」 那小姑娘一听,眼睛一亮,立刻道:「那你教教我可好?」 第200页 「纪瑶!」容蕊还未说话,边上就有一个女子出声,语气透着严厉,那个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转头对那女子道:「二姐。」 那个二姐将自家妹妹拽了过去,对容蕊道:「我家妹妹不懂事,容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就把那叫做纪瑶的小姑娘拽到凉亭的另一侧,小声教训道:「修什么仙?!你和她说什么话?别惹上晦气!」说着往容蕊这边看了一眼,见到容蕊也在看她,忙忙转回头。 她以为自己声音够小容蕊听不见,可惜容蕊听力极佳,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在自己的耳朵里。 容蕊心下无奈地摇摇头,在她们眼中,自己都只是一个亡国公主,不祥之人。 也罢,她也并不打算在东陵国久待,这里的人和事,她都未放在心上。 众人歇了一会儿,明安见休息的差不多了,便道:「这附近有一处枫叶最是红艷,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明安公主的提议,众人都附和,偏就林蔷噘嘴道:「我不去,我还没歇够呢!」 明安公主一脸为难,劝了两句,林蔷却并不愿意去,便有几个女眷说不如自己留下来陪林蔷,但脸上都带着些不情愿,分明是想去赏枫叶。 明安公主不语,最后一脸歉意地对容蕊道:「容姑娘,能劳烦你陪陪表妹吗?她性子急躁,我怕她有个万一,你是修者,可否……」 容蕊将她们两人演得严丝合缝,心下瞭然,自然从善如流,勾唇一笑道:「无妨,我陪着她,你们自去便是。」 那明安公主满面歉疚地跟容蕊道了谢,又嘱咐林蔷不要乱跑,带着一众女眷离开。 林蔷坐在亭子的另一处,有些焦急地望向亭子外头,容蕊坐在凉亭中,心想莫非她是请了帮手? 结果刚刚想完,便见林蔷面上一喜,容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几人,转瞬便到了亭子中,她一看,竟然是四五名修者。 容蕊睇了眼林蔷,心想她倒还算有几分本事,竟找来了一群修者。但这些修者都是散修,修为不高,还没有昨日那三名修者厉害。 况且这次是在山里,只要不使用火系术法把山烧了,其他都可以敞开了使,收拾这几个散修不在话下。 那林蔷此时却还要装模作样地一脸慌张,看到那几个修者进了凉亭,底气不足的喝问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容蕊心底嗤笑。想看看他们下面怎么演,便听其中一个散修道:「我们只抓她,你一边呆着去!」 林蔷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扭头颤声问容蕊:「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容蕊看着她不语。 那散修对着林蔷故作兇恶道:「你快走,不然可就走不了了。」 林蔷立刻站了起来,白着一张脸快步走出凉亭,最后还不忘扭头对容蕊道:「我去叫表姐他们来救你。」说着就跑远了。 容蕊见她离开,并未戳破,转头笑着问那几个修者:「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那几个修者面面相觑。他们本来就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甚至容蕊是谁都不知道。 只是有人花钱雇他们找人麻烦,听说那人是个修者,但应该修为不高,便接了这单。 谁知这女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们一瞬间有些犹疑起来。但想想那客官的报酬,其中一个人终于喊道:「一起上,别跟她废话。」 于是众人一起迎上来。 他们的速度于常人来说算是快的,但容蕊毕竟修为高出他们太多,对付他们几个犹如闲庭信步。 她在几人之间游走,那些修者觉得自己眼见着就能抓到她的衣角了,下一刻却被她躲了过去。 打着打着,那几个修者越发觉得此女修为甚高,根本不是那雇他们之人所说的「顶多练气初期」,不由有些慌乱起来,好几招都打偏了。 容蕊心下分外失望,自己连五行咒术都没有使出,这几个修者就已经如此慌乱了,真是不堪大用。 她往山道旁的树丛里瞥了一眼,悄悄嘆了口气,最终只好自己故意卖了个明显的破绽,跌坐在地。 其中一个修者忽然见容蕊露出破绽,心下大喜,催动灵气御起自己的本命法宝像容蕊袭去。 容蕊站在那里不偏不躲,眼睁睁看着一个宝葫芦向自己飞来。她心里默念着:三,二…… 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被一个葫芦袭击了! 和好 还好没等她数到一,一个蒙面的身影忽然而至,一把将那宝葫芦挡开。容蕊这次可没有愣神,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蒙面男子……的大腿。 这也没柰何,容蕊心想,谁让自己坐在地上呢?他跑得又这么快,不抱大腿抱哪里? 被抱住大腿的蒙面男子身形一顿,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腿,低头看到的便是一双含泪的眼,忽地,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容蕊正要开口说话,见那几个修者又攻了上来。她这时候可没有先前的耐心了,一只手臂紧紧的揽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在空中画印,口中喝道:「木生!」 凉亭周围的树丛枝丫忽然暴涨,变得柔韧而纤长,随着容蕊的一指,利剑般沖向那几名修者,攥住他们的脚踝,倒提着扔出老远。 那几名修者重重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直叫,刚刚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摔出老远,便知道这女子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再顾不得什么报酬,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逃走。 第201页 那蒙面男子又扯了扯自己的腿,见她依然不放手,一脸倔强的抱着自己的大腿,他忽然有些头痛。 自己是没脑子吗?她明明可以对付得了那群修者的,结果却故意卖了破绽。他虽然知道那葫芦伤不了她,但见她不躲不闪,终于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就沖了出来,结果成了现在走不脱逃不掉的情况。 「放手。」虽然猜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但他还是掩耳盗铃地压低了声音。 容蕊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很酸,觉得自己很没骨气。 蒙面男子无奈,硬着心肠抬腿,拖着她行了几步,想让她知难而退。 忽然他感到自己腿上湿湿热热的,他低头一看,见她正将脸搁在自己的腿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一愣,这是……在哭? 他的心一慌,无措地道:「你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安慰她。她的身边有岳陵桓,他什么也不是。 忽然,容蕊勐地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咬牙恨道:「陆离!你一直从涪城跟到彦城,却又躲着不见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陆离一愣,她竟然知道? 自那日天宫一战,岳陵桓虽说让他离开,但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把她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上。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于是便隐匿身形,一直跟在容蕊身边。 在涪城的时候,他便隐于岳府她院子后面的树上,那时候容蕊每日都会在窗口坐上许久,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上许久。 后来岳陵桓把她带到了彦城,他就跟着到了彦城。见她遇到危险,不得已现身。他本以为是昨日才暴露了身份,谁知她一直知道,一直知道自己在她身旁。 他忽然有些难堪起来,慌张地转了头,拔腿就要往外走。 容蕊哪里肯放,把他的腿抱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陆离,你差点吸干了我的血,现在就要这样一走了之?!」她的声音委屈里带着可怜,听得直叫人心酸。 陆离勐然回头,眼中带着无措,口中慌乱道:「我,我会害死你的。」 他想到他曾经失去理智大口大口吮吸她的鲜血,想到她为他挡的那一剑,几乎肝胆俱裂。 容蕊一双杏眼哭得红红,话里带着委屈道:「那你做什么要跟着我?你若怕害死我,你就走得远远的啊!」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喝了她的血,又想躲着这份债,偏又还跟着自己? 她给过他机会的,但他现在撞了上来,她绝不可能再让他走。 想到昨天他就那样消失在人群中,她简直气得要炸开。 「陆离!」容蕊放开手,一双杏眼圆瞪,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你之前说喜欢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陆离先是浑身一颤,乍着双手被定在原地。 见她缓缓松开抱着自己大腿的手,一双杏眼直直盯着她,心里告诉自己应该走了。 可她那句话由如捆尸索一般将他禁锢在原地,她说,她喜欢他;她说,之前自己说的喜欢她的话,还算不算数。 容蕊见他不语,心下真的惊慌起来。 她本就担心陆离离开她,是因为成为飞尸之后忽然醒悟自己于他不过是鲜血的牵绊,才决意斩断这牵绊。 现在他沉默不语,眼中黑沉沉的,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想。一瞬间,心中苦涩无比,豆大的泪珠往下滚着,抓住他衣摆的手渐渐松开。 若是如此,自己在这里撒泼卖乖,不过是平白给人笑话。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时候的她再不敢去看陆离……心中如针扎这一般的疼,就好像她成为尸煞刚刚从棺材里翻出来的那个雨夜,彷徨而又无助。 没想到自己终于敢去面对这份情感,而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却并不喜欢自己…… 看着她因为自己的拖拽,霜粉的裙子上沾了脏污,眼睛红红的如兔子一般,泪痕犹在,陆离那本来就不怎么硬的心便更软了下来。挣扎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算数。」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怎么会不算数呢?哪怕是被天雷噼成焦土,也是算数的。 他想和她在一起。他以前不懂爱,可是现在他懂了。 若是她喜欢的是岳陵桓,哪怕自己嫉妒得发狂,也只会躲在一旁守护她。 可是她说,她喜欢他。 所以他想正大光明的在她身边,给她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像以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看她的笑靥。 容蕊勐然抬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在想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幻听。 蒙着面的陆离,那双眼睛不再是以前那般透着一层死灰,而是明亮有神采的。只见那双眸子的主人缓缓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她:「算数的。我不走了,我留下来。」 忽然风轻云淡,鸟鸣花香。 容蕊哭出了声,声嘶力竭,透着无尽的委屈和心安,眼泪止不住地流,流进了陆离的肩窝,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听到容蕊在他耳边边哭边断断续续道:「陆离你个混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他不知道,他只以为她寻到了过去的记忆,会很开心会很快乐。 「我现在知道了。」他语气涩然,带着歉疚。 容蕊继续哭,心想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却总是伤她的心。 第202页 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一些,稍稍往后退看着陆离的脸,见他面上还蒙着那虚张声势的破布,蹙了眉将那块布揭了下来,口中道:「你是有多见不得……」 话还未说完,看到陆离容貌的她忽然顿住了。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陆离若是成了飞尸,会是怎样的容貌。她知道应是极好看的,只是在她看到他成为飞尸的面目后,还是有了一瞬的呆愣。 如今的他,英气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深黑眼眸潜藏着一丝光,挺直的鼻樑,不染而朱的嘴唇,再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一个殭尸,他甚至比天君更要好看上几分。 天君过于阴柔,而他,却更多一分阳刚。 陆离以前虽然没有七情六慾,但也能分得清美丑,他知道自己青面獠牙的模样并不好看。成了飞尸后,他尚未照过镜子,并不知道如今自己的相貌如何。 但见容蕊一言不发,只以为自己长得丑,心里生了怯意,问道:「是不是特别丑?」 容蕊回神,脱口道:「不丑。」 陆离听她说自己不丑,勐然松了一口气,面上就带了笑意。 七情六慾真是奇怪的东西。 他以前知道自己丑,但并不甚在意。 可现在他却怕因为自己丑而遭了容蕊不喜,不免在意起自己的容貌。 容蕊本就惊艷于他的容貌,正还不由自主的细细打量,此时见他微微一笑,仿似冰雪消融,春花盛开,她下意识挡了挡眼睛,心想:继天君之后又一妖孽诞生了。 然而陆离见她挡眼睛,以为是自己衣裳脏破,不堪入目,不由得十分赧然:「 你别抱我了,我身上脏。」 容蕊松开他,打量他一身,不由得点头:「你的确挺脏的,怎么连换个衣服都不知道?又不是无知无觉的跳尸。」衣服上混了血迹,虽然早已干涸,但不免会有异味。 「我没顾上换。」他站了起来,显得侷促。 他不是没顾上换,是根本没想着换。此时见容蕊皱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那异味忽然明显起来。 成为飞尸之后,他也能闻到这些气味了。 容蕊看他显得不安,终于笑着安慰他:「没事,回去换新的。」她说的回去,自然是指回行宫。 陆离却摇头道:「我暂时还不想显露在人前。」 容蕊一愣:「为什么?」 「那些仙修要是知道我的形迹,必会来追捕,我不想连累你。」陆离道。 容蕊气得瞪了他一眼,正想说不怕被连累。就听到后面有人带着惊慌喊道:「容姑娘,你没事吧?」 容蕊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明安的声音,看来是林蔷找人回来「救」自己了。但一群女眷,若她真的不敌,她们也救不了她。林蔷不过是做做样子。 她正准备转身,忽然陆离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容蕊下意识一慌,但见他从躲藏处给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才定了神。 他并没有逃走,只是不想显露于人前。 众人走到近前,林蔷见容蕊完好无损的站在亭子中,那些修者一个都不见了,立刻惊诧道:「你怎么还活着!」 意识到自己说的语气不妥,她尴尬笑了两声,改口道:「还好你活着。」 容蕊懒得戳穿她,望向朝她走来一脸关切的明安,却并没有漏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容姑娘,我听表妹说有人要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蕊一笑:「不过是一些旧时恩怨,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已经被我打跑了。」 「怎么可能?那几个人明明都有练气期的修为,是极厉害的。」修为越高的修者,一般都越加低调,很少在人间行走。因此寻常人并没有见过太多高阶修者,在他们的眼中,练气期的修者已经很高了。 容蕊心下冷笑,这个林蔷可真是个蠢的,被人当枪使也就算了。自己没戳穿她,她却自己暴露了自己。 果然,就听刚才那个与容蕊交谈的小姑娘纪瑶道:「林姐姐,你怎么知道要害容姐姐的坏人是练气期的修者?」 林蔷一愣,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恼羞成怒地瞪着纪瑶道:「就你多事!」林蔷的姨母是君后,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就算事情败露也毫不害怕,反而是看着一众女眷说道:「今日容姑娘什么事都没有,就当没发生,免得扰了姨夫秋狩的兴致。若是我从谁那里听到半句不该说的话,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她语气嚣张,但没柰何她身份尊贵,就连明安公主也不与她计较,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亡国的公主去跟她计较,只能低头不语。纪瑶本想说话,却被她的二姐捂住了嘴,摇了摇头。 容蕊这会儿心情极好,也不想找林蔷的茬。毕竟林蔷的那些手段,她并没放在眼里。两个世界的人,不在一个段位,没什么好计较的。 但她深深地看了明安一眼,整件事情她倒是撇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她眼中偶尔闪过的恨意,容蕊还真的会以为这后面没有她的煽风点火。 好在岳陵桓已经知道明安的表里不一,所以她也不用担心什么。 于是她只是笑笑:「何必为了几个杂碎坏了各位的兴致,只是我有些乏了。先回宫一步,就不陪众位一起赏景了。」 她现下只想赶快回去,把陆离叫出来,哪里有功夫赏景。 第203页 明安此时也再没了心情赏景,便道:「枫叶也看了,不如一道下山吧。」 容蕊并不在意地点点头,和她们一起往山下走。 行宫的围场里,国君与众位臣子因为追猎纷纷都纷纷四散开来。虏月国的国师令修此时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缓缓地在林子间漫步。 忽而,一头鹿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鹿通体雪白,鹿角优雅而美丽,此时正神态悠闲地低头吃着草,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国师令修的靠近。令修从身后箭筒取箭,缓缓举起弓,将箭头对准那头白鹿的脖颈。 忽如其来的奔马声,惊动了正在吃草的白鹿,它一下躬身跃起,几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令修眯了眯眼,松了弓弦,将箭又放回了箭篓中。「可惜了,这头白鹿应是有灵性的,若是猎中,还能炼几颗丸药。」 身后骑在马上的岳陵桓驱马走到令修的面前,神色不虞地问道: 「容蕊在我这里的消息,可是你放的?」岳陵桓又问。 他昨日听到周齐说消息称容蕊在丞相府,便想很可能有人在散布。而容蕊又在梨花巷遇袭。思来想去,修者中只有令修知道容蕊在他府上这件事,让他不得不想此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令修笑笑:「算是吧。是我那个徒弟放出的消息。」他不过是未加阻拦。 「冷玉?」岳陵桓有些诧异。 「是的,我这个徒弟,倒是一心想置容姑娘于死地。」他不太知道在他夺舍之前,冷玉和曾经的容蕊有过什么恩怨。 他也并不在乎。但是有人在乎。 「你为何不约束冷玉?」 岳陵桓眼眸阴鸷,神情冷肃,与容蕊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别紧张。」令修微微一笑:「我也正想看看,一个没开血封的尸煞到底能有多少实力。只可惜,来的修者都是不中用的,还偏偏被人打断了。」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岳陵桓问。 昨日他让暗卫去打探梨花巷的事情,除了听说容蕊与三名修者缠斗,中途还有一个蒙面男子出现,似乎在帮助容蕊。 「一只新晋的飞尸而已。」令修悠悠闲闲地道,但却没有放过岳陵桓的任何一个动作。 在看到岳陵桓抓着马缰的手紧了紧时,他轻轻一笑,普通的面貌变得生动起来:「想来你也知道他是谁了。」 是陆离? 那个和容蕊在一起的殭尸? 岳陵桓的面色更沉。 看到令修戏嚯的笑容,他声音冷凝:「阿蕊还活着的消息被散布出去,就不怕那些修仙门派发现阿蕊的身份,再查到你?」 「呵」,令修仿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觉得他们会想到是极清宗的掌门,那个目前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令修真人,炼制了尸煞吗?就算他们知道容蕊是尸煞也绝不会查到我。」 「那阿蕊怎么办?你不怕你辛辛苦苦炼制的尸煞被那些修者毁了?」岳陵桓声音更加阴厉。 「不是还有拘魂铃吗?只要拘魂铃还在,她肉身残破成什么样,都没事的。」令修看了一眼岳陵桓,纵马向前。 岳陵桓不语。 他当然知道只要拘魂铃在,阿蕊就会一直在。但他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用这个法子拘禁她。 毕竟,现在一切都在好起来。 看着纵马离开的令修,他没有跟上去。反而是调转了马头,缓缓往回走。 温泉 好不容易回到扫秋院,素苓见容蕊出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了,不由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容蕊自然不会跟她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道:「爬山爬得累了,没到山顶便回了。」 贵女们身子娇,爬山爬到一半没了兴致也是常有的事。素苓并没有怀疑,帮容蕊换衣后便退下了。 素苓一退下,容蕊立刻就从妆檯前蹦了起来,确认门已经关上,又在门口设了道隔音的屏障,这才将窗户打开,伸出头叫了声:「陆离。」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迅速从树上飞跃而下,从窗户翻进她的屋里。她把窗户关上,转头走到陆离身边。 见他头上沾了片树叶,噗嗤一笑,将他头上的树叶拿掉:「你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躲在树上?」 在岳府也是,在这行宫也是,又不是鸟,怎么总蹲在树上。 陆离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她了,此时她眼中含笑,肌肤细腻莹润,身上透着淡淡地馨香,那是他从前极少能闻到的味道。 他往前探了探,贪婪地享受着萦绕在鼻尖的芳香。 看他愣愣瞧着自己,显得分外傻气,容蕊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不认识了?」 然而她话未说完,就被陆离一把抱在了怀中,高大的人压迫下来,双唇相贴,用舌头去描摹她的唇瓣。 容蕊先是一愣,却并没有躲闪,反而环抱住眼前人的窄腰,轻轻踮起脚尖,朱唇轻启,陆离便闯入她的口中,引着她的丁香小舌与自己纠缠。 含、抿、挑、卷,似在林间追逐嬉戏的灵兽,你来我往,你退我进。 容蕊心下一惊,不住地用无力的手推着他,但陆离食髓知味,恨不得将她的舌头吞下去,又怎会在意她那微不足道挠痒痒般的力量。 口中是绝无仅有的美味,比以往吞过的任何心脏,饮过的任何鲜血都要诱人。 第204页 他只觉得自己要化成一团火,将她和自己都烧成灰烬。那团火熊熊燃烧,却被容蕊推开。 他还犹自沉迷于刚才的触觉,他眼中带着茫然,想要再一把捞住容蕊,继续方才未尽的事。 「别!」容蕊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臂,一张脸红得如天边的火烧云,因为刚才的纠缠,她此时双唇微肿,带着诱人的润泽。 听到她话语中的慌张,陆离才醒了神,抬头茫然问容蕊:「我这是怎么了?」 她曾经差点就成了亲,这事情也略知一二。 此时她的脸已经红得几乎能滴得出血来,见他这么问自己,羞愧难当之下,勐地跳起来就要跑出房间。 结果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不能暴露陆离在房中的事情,堪堪停住脚步,直挺挺转身,低着头一股脑冲进了自己的帐子中,那被子把自己裹住,心中还在气陆离孟浪。 然而她也知道不能错怪陆离。 殭尸本是无情无欲,如今陆离成了飞尸,七情六慾加上感官刺激,便与以往有了不同。陆离头一次遇见此等情况,下意识便询问容蕊。 容蕊蒙着被子想了一遭,但这事情实在让人难为情,她纠结了许久,脸上还热着,忽然头上被子一空,她仰头,便对上了陆离那双几乎能把人吸进去的双眸。 「英英,我是不是病了?」 陆离的脸上微红。他只觉得难受,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成为飞尸,有太多的东西他还不懂,但他信任容蕊,容蕊总会告诉他一切。 然而此时的容蕊几乎想把陆离找个地方埋了,或者把自己埋了也行。 可惜她既不能埋了陆离,也不能埋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咳嗽。 她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种事情,她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哪怕就是全部了解,她也总不好说给陆离的。 但陆离依然没有打算放过她:「我好像好些了。」他坐到容蕊身边,带着些疑惑:「没那么不舒服了。」 没了感官刺激,一切都渐渐和缓下来。听到容蕊咳嗽,不由得要将她揽过来:「你怎么了?」 此时容蕊可不敢靠近他,立刻摆手道:「我没事,被口水呛着了而已。你看,我已经不咳了。」 陆离见她的确没再咳嗽,才放了心。 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 一方面是陆离本就话少,另一方面,容蕊对方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那个……后山有处温泉,我带你去洗洗吧!」容蕊搜肠刮肚了半晌,终于找出了句话。 陆离想到自己身上不太好闻的味道,想到刚才自己紧紧搂着容蕊,只以为容蕊刚才推开自己是嫌弃自己的味道,此时当然不会拒绝,立刻道了声好。 容蕊看看天色,已近黄昏。 今日围猎,岳陵桓必不会回来用晚膳。 于是她便与陆离从窗子翻出了院子。一如从前,她安安稳稳趴在陆离背上,几个纵跃间,便出了行宫。 如今的陆离已经是飞尸,不需借力便可以在空中飞行,容蕊凭着印象找到了那处咕嘟嘟流淌,冒着热气的温泉。 此处在枫山深处,周遭因为温泉的热度,枫叶如火,加上氤氲的雾气,倒真是有几分仙境之感。 容蕊不由得有些感嘆,纵使外面世易时移,此处依然与从前无二。 她从陆离背上下来,从储物镯中拿出一套衣裳,玄色暗纹,是他以前在外出任务常穿的衣袍。陆离不禁一愣:「你还留着。」他送她的玉镯留着,他的衣裳也留着。 忽地,他觉得无地自容。他以前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爱她,可是却从不曾留存过一样她的东西,甚至差点害死她。 而她,虽从未曾将那份情感说出口,却默默地爱着他守护着他。 月光如水,他站在容蕊的面前,轻轻地道了句:「对不起。」 秋夜的凉风吹动她如墨的长髮,容蕊一愣,未想过他会说出道歉的话。 她的手颤了颤,眼中似有流光。 「我并未怪过你。」 她知道他是为什么道歉,但其实她从未因那些事情而怪过他。他那时不懂情爱,而她为他做的那些,也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而已的。 若说她真的有些怨怪他的地方,便是他离开自己。 他曾经说喜欢她,她也想过,若他成了飞尸还有这般想法,两人在一起也无不可。 可他却在成为飞尸之后,离开了自己。难道那六年的朝夕相伴,都是假的吗? 她终究不能不在意:「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容蕊坐在温泉不远处的一方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月亮,脑海里想的是陆离刚才的话。 他说,那时是岳陵桓让他离开的。 这和当初岳陵桓告诉自己的不同。那时他明明说,是陆离主动要离开的。 陆离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 那么便是岳陵桓。 那他又为何要向自己说谎?又为何要阻拦陆离呆在她身边? 想到二人曾经的情谊,她长嘆了一口气……或许那时候,他便察觉陆离在她心中的不同了吧。 她能理解他让陆离离开的原因,可心中还是难以接受,她从未想过,岳陵桓竟然会对自己说谎。 反倒是她,错怪了陆离。 陆离还告诉自己,当日岳陵桓手中有一个铃铛,摇之无声,却让她心跳迴转。 第205页 那么,岳陵桓所说的什么高人相助,自然也是一派胡言,救了自己的,正是他。 若说让陆离离开是为了让自己留在她的身边,那么他又为何隐瞒是他救了自己的事实?那铃铛又是什么法器?明明他不通仙法,又为何能使用法器? 岳陵桓,或许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她认识的岳陵桓了。 眼前迷雾重重,本来觉得熟识的人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容蕊不禁心头一寒。忽而听见身后哗啦的水声,她下意识便望去,就见陆离从池子里站起向自己走过来。 这温泉池不深,他一站起来,水才堪堪到他的腰腹。月光下,雾气意蕴,却依然能看清他的上半身,肌肤冷白,因为破水而出,水珠不断下滑,滑过他昂臧有力的胸口,滑过他紧窄结实的腰腹,再往下,便归于泉水之中。 下意识地便想起早间的事情,容蕊玉面绯红,正待转过头去,便听他道:「英英,后面我有点够不着,你能帮我洗一下吗?」说着走到池边,转了身坐在池中,只留一面阔背对着她。 她脸上还烧红着,暗怪自己想得太多,见他有些费力的往身后泼水,她终于定了定神,走到池边跪下,从储物镯里拿条帕子浸了水,轻轻给他的后背擦洗起来。 他从那日阳蚀宫一战之后便再未洗过澡,身上脏污自不必说,容蕊颇有些费力地帮他清洗着,待终于洗得干净,看到他阔厚的肩背上还留着些未好全的疤痕,不由得心疼起来:「怎么成了飞尸,伤还好得这么慢。」 她用手去摸他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是天雷留下的痕迹,虽然已经掉了痂,但还是显得极为可怖。 「疼不疼?」容蕊轻声问。 陆离摇头:「不疼。」 其实疼的。陆离想。 挨天雷的时候,他倒没什么感觉。 待成为飞尸之后,虽然实力大增,但天雷威力巨大,即使他成了飞尸,伤口也未能痊癒,加之五感皆具,自然感到疼痛。 只是那时他心中之痛远胜过体肤之痛,这背上的痛感,倒并不怎么明显。 后来他守着容蕊,这痛才愈发勐烈起来,但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迹而百般隐忍,等这些伤慢慢结了痂又脱落,便也不怎么痛了。 他不欲容蕊担心,便说了谎话。 他这般说,容蕊便也信了。只是看着那些狰狞的疤痕,依然心疼万分。可惜术法对陆离无用,她不停地摩挲着那些伤痕,只希望能将它们都按平下去。 陆离本是背对着容蕊,感受到身后人微凉的指腹轻柔地划过自己的背嵴,他浑身一栗,反过身来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火苗。 手被握住,一抬眸便撞到了陆离的眼中。 鬼使神差地,她俯下身,轻轻地吻上了陆离的唇。 陆离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他眼中的火苗渐炽,燥热感渐起,本是温热的泉水此时如沸一般将他烧灼着,唯有那一丝清凉。 不够。 口中含着娇软的香舌,可依然不够。 他一把揽住容蕊的腰,轻轻一勾,容蕊惊唿出声,下一秒便坠入池中。 一身月华素裙入水,便如一朵盛放的花朵,池水不深,又加上陆离的大手将她的腰微微一托,她立时便破水而出。 水珠四溅,打湿了容蕊的乌髮和面庞。 她脸上甚烫,却故作兇恶地问他:「你做什么?」这人先是拿美□□惑自己,然后又把她也拉到池中,可见心怀叵测。 她稍稍往后退了退,有些狼狈的将遮在眼前的湿发拢到身后。殊不知这样的动作却更加让人遐思。 陆离定定地看着她,长臂一伸,将正要后退的容蕊捞到了自己的身前。容蕊只觉得自己脸上热得要爆炸了。感觉他把自己越抱越紧,心下一惊,便挣扎着要躲开。没想到她的动作反而引起了陆离一声闷哼,手也松了松。 容蕊从他怀中解放出来,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还好吗?」但也并未上前。 陆离有些惊讶地看着容蕊。她从来都是心疼自己的,哪怕是受了一点伤也会倍加照顾,今日却并不这样。他对有些事情模模煳煳,只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诚实说道:「我不太舒服,你帮我看看。」 容蕊一下慌了神,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施出一记水龙吟,只听「轰」的一声,一只巨大的水龙凭空出现,大口一张,将陆离整个吞入口中。 世界安静了一瞬。 随即「哗啦」一声,水龙失了形状,水如瀑布般坠落在池中,而陆离被冷水一浇,燥热渐渐退去。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看着容蕊,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容蕊也是一时情急,此时见陆离毫髮无伤,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刚才的事情,她依然心有余悸,若不是知道陆离是真的不知事,换做旁人,她真的立时就把那登徒子噼成两半了。 只是她也知道,若再不给陆离说明其中因由,以后还有可能会遇到这般情况。虽然她现下想开许多,她总要和他在一处的。但这最后一步,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长痛不如短痛,容蕊咬咬牙鼓足了勇气,抬眸对陆离道:「若是难受就忍着,一会儿便好了,并不是什么病,男人都是这样的。」 她一股脑地说完,「嗖」的一声爬上岸,捂着脸风也似地跑了。只留陆离一人在池中,呆愣愣地琢磨着容蕊的话。 第206页 容蕊一路跑一路想着刚才的事情,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昨日还想着无论如何要把陆离留下来,这会儿她倒是希望他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可她走到一半又担心起来。想到方才自己先是拿水龙咬他,之后又留他一个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不由得动作缓了缓,继而又想他自己一人,会不会迷路?这枫山不小,那处泉水又偏僻,不熟悉的人必然会迷路的。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身走去。越想越担心,胡思乱想着陆离会不会被修者发现,全然忘了陆离如今已是飞尸,哪怕是冷玉出现也奈何不了他。 当她终于看到陆离完好无损的站在泉池边上穿外衣时,她才松了口气。 反倒是陆离见到容蕊,忽而有些侷促起来,他脸有些可疑的红,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下容蕊尴尬一笑:「怕你一个人找不到路。」 刚才容蕊走后,陆离细细思忖她说的话。他对一些事情不懂,但却是一点就透的性子。想到曾经在青楼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过的,他恍然就明白了一些。 一时间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自己竟然对着容蕊说了那样的话。难怪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所幸容蕊已经离开,正想着穿上衣服跟回去,没成想她又拐了回来。想到刚才的事情,他侷促了半晌,还是道了句:「对不起。」 容蕊立时就明白自己刚才的那几句话他已然懂了,想到这个关节,她更加不自在起来。 若是陆离不懂,她也可以装作不懂。可是如今两人都懂了,想起方才的事难免尴尬。 但容蕊也理解陆离作为一个新晋飞尸,对于从未体验过的情感难免会无措,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先一步安慰他,尴尬地呵呵一笑道了声不妨事,又若无其事地说:「夜色已深,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离从善如流,下意识地想背起她,忽而想到刚才的事情,不由得身形一顿。 容蕊看出来了,知道他是因为刚才之事自责而又难为情,于是大大方方的跳到了他的背上,笑眯眯道:「你是不是会飞了?你带我飞回去吧。」 陆离见她主动上来,一如从前,心里那些不安才渐渐淡去,用手将她往上託了托,然后到:「你扶好。」 下一瞬,正要飞跃而起,忽然一道暗光闪过,陆离下意识的闪避。容蕊眉目一厉,喝到:「什么人!」 心魔印 「今日是赚了,竟还有一只飞尸!」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人。这人瘦长身材,穿一身黑衣,眸中微红,竟然是魔修。能这么近距离的偷袭他们,看来修为不在他们之下。 「你是谁?」陆离将容蕊放下来,护在了身后。 那人不答,只是对着容蕊狞笑道:「我是谁不重要,有人要买这个姑娘的性命,我不过是混口饭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带兴奋地看看容蕊,又看看陆离。「既然还有一只飞尸,那我便一起笑纳了!」说罢,他的身体忽然变成了烟雾,刮向容蕊和陆离。 魔修相比道修,更加嗜杀残忍,他们的功法招数,也更加诡谲多变。 这个魔修不知道练的什么功法,以身为武器,虚实结合。 每次容蕊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打中他的时候,他就忽然化为烟雾,消散开来,然后从极为刁钻的角度,袭向他们二人。 还好陆离反应极快,每每都能挡住那人的攻击。但终究不是办法。 这魔修修为不弱,一般的五行咒术奈何不得他。 容蕊思索片刻,开始将体内的灵气化为魔气,将周身魔气运转到极致,手上化出一只幽冥业火的龙形,沖向那魔修。 那魔修果然惊诧道:「你不是道修吗?」怎会用魔气? 那冰蓝色的龙虽然不大,甚至可以说跟一条蛇差不多大小,但他不敢怠慢。立刻要化作雾气逃窜。 但那小龙却飞得极快,终究是沾染上了他还未散尽的身体。 那魔修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神魂都在燃烧,身体再也无法维持雾状,而是逐渐聚化。他疼得直叫,在地上不停打滚:「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饶命可以,是谁派你来的?」容蕊抱手而立。 她的仇人有点多,但请魔修来杀她的,应当不是道修。她心里有几个人选,不过是再确认一下。 那魔修也是个识时务的,直截了当地招认:「是东陵国的公主!」他疼得浑身是汗,不住道:「我已招认,姑娘饶命!」 竟然是明安?看来林蔷没有得手,她才坐不住了。 想来是看今天三个道修都没奈何得了她,才找了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若不是她自己也能运用魔气,而且还多了陆离,恐怕她今天还真不好说。 她眯了眯眼,这个仇,她必是要报的。那魔修在地上打了半天的滚,容蕊并不打算管他。 他是要来杀自己的,就要做好反杀的准备。 甚至不用等她动手,陆离已经要伸手去掏他的心了。容蕊却拦住了他,「幽冥业火对你也会有伤害,我来。」说着,她手中就化出了一把冰刃。 可就在这一瞬间,没想到上一刻还在喊疼的魔修,忽然从怀里掷出一个什么法宝,笑道:「想杀我?先尝尝我心魔印的厉害!」 第207页 容蕊心道不好,这魔修确实不弱,竟然还能催动法宝。她又连击数道幽冥业火。但盛大的光芒亮起,一切都来不及了。 红烛泪落,喜字成双。 容蕊发现自己头上盖着一层红纱,眼前一片红。她勐地将红纱接落,站了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正打算和陆离回王宫,怎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这是哪里?陆离在哪里? 她打量起四周,不由得蹙了眉。 这是西岐王宫,但是8年前的西岐王宫。这些摆设,她记得,是那日成婚时的喜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完全明白,就见岳陵桓一身血衣推门而入。 「英英!东陵人打过来了,我们快逃!」他的脸上有着血污,身上红衣斑驳,全是血渍。他手上拿着柄剑,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牵着容蕊往外走。 容蕊被他带着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门口,果然看到外面火光沖天,喊杀声一片。 她,真的回到过去了?见容蕊不走,岳陵桓面带焦急:「英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容蕊不言。 这个世上,就是最强大的修者,也不可能有时光回溯之力。所以,她绝不可能是回到了8年前。 这应该是那个魔修的法宝在作怪。 心魔印? 这是她的心魔? 容蕊不置可否。她必须要想办法破除这心魔印。若没有料错,这法宝是对神魂的攻击。如果她死在这里,她的神魂就会覆灭。 要想破掉这法宝其实很简单,就是破除心魔。但破除心魔谈何容易?哪怕只差一步登天的修者,有时也会因为心魔功亏一篑。 但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容蕊想了想,自己的心魔是和岳陵桓的大婚之日吗? 是因为西岐被灭国?父王身死? 那如果她做到保全西岐,保全父王,这个心魔是不是就破了?她打定主意,对陆离道:「我要去找我的父王!」 在她的记忆中,她也曾这样向岳陵桓要求的。 但是岳陵桓答应了吗?带她去找父王了吗?她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切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大婚那日……国破家亡。 自己去找过父王吗?她又是怎么死的? 她怎么有些记不起来了。 她就记得自己在房间里,满是欣喜的穿着嫁衣等着岳陵桓。 然后岳陵桓来了。嫁衣上全是鲜血。告诉她,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来着?容蕊开始恍惚。 她看了看心魔印中的岳陵桓,想回忆回忆。却发现他竟然一动不动,仿似被定格住了一样。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象,全部都定格、凝固了。 喊杀声也没有了,烛光也不在晃动。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周围,都像是假画布一般。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容蕊定睛看去,发现岳陵桓的脸开始剥落。就像墙上的灰一样,一块一块,越掉越多。 整个房间,外面的星空,也开始崩坍。就像一个屋子开始土崩瓦解,露出了后面纯白色的光。 容蕊有些懵然,这分明是心魔印瓦解的样子。 她还什么都没干,怎么这个心魔印就崩塌了? 隐隐地,她听见一声:「可恶,竟然记忆不全!」 下一瞬,她眼前再次一黑。 然而心魔印崩塌后,并不是容蕊所想像的西山的黑夜。她首先对上的,是陆离的那一双眸子。 浓黑、晦暗,并没有他成为飞尸后那样的光彩。 此时的她,被陆离抱在怀里,万钧的雷电砸在陆离身上,却伤不到自己分毫。 这是他受雷劫那一日! 是自己的第二重心魔吗?容蕊怔然。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不是她的,而是陆离的。 「英英,你还好吗?」陆离又忍下一道雷劫,咽下喉头的腥甜,低眸看向容蕊。 那日在天狱山,他并没有这么问过自己。容蕊敏锐地发现。 眼前的人,并非心魔化出的陆离,而是真正的陆离。 而他也明显察觉到自己是真的容蕊,所以才有此一问。 这个时候,容蕊才察觉自己浑身浴血,全身都痛。容蕊无奈地嘆了口气,虚弱地道:「我没事。」 她抓住陆离的手,试图安抚他,却发觉他抖得厉害。 原来,他竟然因这一日而起了心魔。是因为那日她死了吗?那只要她不死,他们就可以破除心魔了。 陆离的心魔竟是这一日。所以他们都回到了这一日。她差点被天君掏心,虚弱无比。而陆离正在渡雷劫。虽是幻境,但受到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那雷劫的威力,与真实的雷劫威力,也是一样的。 如果陆离渡不过这雷劫身死,那便也是真的死了! 一道雷噼下来,陆离的背后焦黑一片,口中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顺着唇角流了出来。看着陆离发暗的眼神,容蕊心头一震。 他在渴望自己的心头血。 没有她的鲜血,他扛不过这雷劫! 他会死! 又一道雷噼下,陆离身子往前一扑,连带着容蕊也被扑倒在地。却依然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容蕊立刻对陆离说:「喝我的心头血,挺过雷劫。」 这事情她做过一次,已经很熟练了。 「不!」陆离红着眼睛,缓慢的爬起来,将容蕊再次抱入怀中。 第208页 容蕊愣怔,脸上涌出虚弱的笑:「没事的。那次真正要我命的,是那柄飞剑。这次有了准备,一定可以躲过去。」 所以,你可以喝我的血。没关系的。 此时的陆离,被雷噼的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他闻着鼻尖萦绕的香甜,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一日。她一如割肉餵鹰的佛陀,笑着说:「乖,你不喝,怎么挺得过这天雷?」 那鲜甜对他有致命的诱惑。他已经一日没有饮血了。此时又被天雷轰顶,早已经神识不清了。 是的,英英说的对。 害死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把飞剑。 喝吧! 再喝一次! 再喝一次,也没有什么的。 只要躲开飞剑,英英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耳边的声音一直在诱惑着他。告诉他,没关系,这次不会让她死了。这次,他只是喝她的血。但是他会留意,他会留意不伤害到她,她也不会被岳陵桓带走…… 她会属于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听,就连容蕊也说:「喝吧!没关系的,挺过天雷!」她没有怪过你,你为什么又要自苦? 无数的话语在他耳边、心中升起,都化成容蕊的声音,在勾着他,让他喝下那鲜美的血液。 容蕊艰难地抬起身,将他的头往下压,一如曾经做过的那般。 陆离看着那血液在他眼中绽放成一朵朵的妖冶之花,手握成拳,浓稠暗沉的血一滴一滴落下。 他闭了闭眼。 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日最后,容蕊苍白而又勉强的笑容。 她一直都很坚韧,也很温柔。教导他,包容他。 或许他的喜欢,仅仅只是对她的鲜血。 但是她对自己的喜欢,却是最真实不过的。 哪怕自己曾经那样伤害她,她也仍然愿意原谅他,喜欢他。 所以,这一次。 他想试一试,对得起她的喜欢。 配得上她的喜欢。 一道雷再次噼下。 他从衣服上撕成一条,将自己的嘴绑住。又将自己尖利的指甲,一一折断。 「陆离你干什么!」容蕊声音都颤了。陆离的指尖满是鲜血,滴落在她的身上,和她的血混合在了一起。 因为嘴被布条绑住而无法闭合,陆离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容蕊。 一道雷再次噼下,陆离身体一歪。 容蕊的心也跟着一颤。 心里最后的一块坚硬终于塌陷。 她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化为了泣不成声。 她怎么会不在意? 眼睁睁看着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人,大口大口吮吸自己的鲜血,哪怕是再滚烫的爱意,也会留下一层浮冷。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魔? 只是她将那日束之高阁,深藏起来,再不愿触碰。 她只一味告诉自己,自己喜欢陆离就够了,何须辨得那样明明白白。 他和她在一起便是了,何须辨得那样明明白白。 可如今,陆离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告诉她,宁愿化成灰飞,也不愿再喝她的血! 他的爱意,他的珍重。她都感受到了!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的人,用前方的海市蜃楼来骗自己马上就能得救。可没想到,那海市蜃楼却是真的绿洲。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却成真了! 她只觉得所有的难过和不甘,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刺目的雷电让她睁不开眼睛,她擦了擦眼泪,脸上带了释然。 也好,她已经找回了陆离,又在这心魔境中消去了那最后的意难平。 哪怕陆离扛不过天雷,不过就是一死。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催动为数不多的灵气汇聚于指尖血液之中,手上飞速在身边的地上画阵,撑起了一个极微小的护阵。 以自己的血为引,应该可以多撑片刻。 虽然也要消耗血液,但毕竟不是心头血,多流些也无碍。她反抱住陆离,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甚至和那次一样,失去了意识。 可不同的是,这次的她,没有被吸干鲜血…… 忽然,白光大盛。 心魔印,破了! 算帐 原本容蕊以为要到天雷结束,他们都活下来,心魔印才会破解。但没想到,竟然比她想像的快。 到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离的心魔并非是自己的死,然后和自己分开。而是他抵挡不住诱惑,喝了自己的心头血。 这倒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心魔其实很复杂,或许连陆离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心魔,原来是这个。她忽然后怕,如果自己真的让陆离喝了自己的血,他们反而可能会困死在心魔境中。 好在陆离,抵挡住了自己的本能,战胜了心魔。 只一瞬间,容蕊和陆离就睁开了眼睛。 心魔印作用于神魂,对于□□没有伤害。心魔印破除,容蕊和陆离便也完好如初。她看向依然躺在地上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魔修。 那魔修心知大势已去,只嘴上硬道:「若不是你记忆残缺,我的心魔印未必不会赢。」他在千钧一髮之际,掷出心魔印,不过就是为了让心魔杀死两人,他身上的幽冥业火没了魔气驱动,自然会消散。虽然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但终究能活命。 第209页 没想到容蕊记忆不全,她的心魔境未能成型。他窥得陆离的心魔境中有容蕊出现,才拼尽修为将她引入陆离的心魔境代替幻相,甚至误导他们对心魔的理解,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破除了! 幽冥业火没有消除,反而因容蕊的怒火而燃烧得更快了。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化成一堆灰烬。被风一吹,什么都不曾剩下。 容蕊深喘了口气,这才开始探查陆离和自己身上的伤。心魔境中的伤是假的,但之前打斗,却难免受些伤。 好在陆离如今的修为也是极高的了,不过是一些擦伤,没有见血,让容蕊松了一口气。 「你流血了。」陆离举起她的手说。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手上有一个小口子,大概是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弄伤的。 若不是陆离发现,过一会儿也就癒合了。她笑起来,给自己施了个回春术,又将手上的血迹洗掉,将手举到陆离眼前:「你看,没事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的一点小伤,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陆离抓住她的手,细细看了,确保没有别的伤,这才问道:「他刚才说的明安……」 他知道那是东陵国的公主,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容蕊下手。 「她喜欢岳陵桓,因此才要害我。你不用管,这笔帐我亲自和她算。」 包括林蔷。虽然都是普通人,既然敢惹她,总得付出点代价。 陆离想的却不是这个。报復肯定是要报復的,但是…… 「我们尽早离开东陵可好?」他说,带了些忐忑。 他不知道容蕊对岳陵桓是什么态度。 他们曾经差点成亲,哪怕现在容蕊选择了他,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想继续在东陵,离岳陵桓近的地方。 毕竟他们还是儿时的玩伴。 虽然他心里不停叫嚣着把容蕊带离岳陵桓身边。可是,他不应该左右她的想法,而是尊重她的决定。 没想到,容蕊却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以为我捨不得岳陵桓?陆离一愣,握着容蕊的手又紧了紧:「毕竟你们有自小的情谊……」 容蕊未等他说完,便回握住他的手:「西岐的公主已经死了,我与以往最后的瓜葛,就是找出把我制成尸煞的人,然后报仇。旁的再不会有什么。」 这是她的真心话。 过去的那一切,都已经过去。就连灭了西岐的前东陵国君也已经死了,她也不可能为了报灭国之仇再引天下动盪。 所以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给自己报仇。 对了,还有茗乡的。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统共也就这么两件事。 「你一直没说要走,我还以为……」陆离还是有些忐忑。 容蕊却笑意更深:「那是因为我之前答应了岳陵桓呆到秋狩结束。还有七天,七天之后,咱们就走!」 得了容蕊的准话,陆离脸上终于带出了笑意。 「但是现在呢……」容蕊拍了拍陆离的肩膀,他十分习惯的蹲下身,让容蕊爬上去,听她继续道:「先去会会明安和林蔷。」 陆离确定她已经趴稳,一个纵跃,便不见了身影。 「你们听说了吗?这行宫好像闹鬼!」 「什么?你可别吓我!」 「做什么吓你。听说明安公主和林家小姐,昨晚上见了鬼,今天早上起来便不大好了。疯疯癫癫的,一边叫着有鬼,一边往外跑。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你说不是闹鬼是什么?」 容蕊打开房门,门口洒扫的两个小丫头立刻停了嘴,只是其中一个面色微白,显然是被刚才的事情吓住了,哆哆嗦嗦地给容蕊问安。 容蕊点了点头,问:「素苓呢?」 另一个小丫头忙道:「素苓姐姐去取早饭了!今天早上出了些事,这会儿才开灶。」 容蕊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又回到了屋中。 屋里,陆离从房樑上跃下。 「那个国师去了碧曜宫。」陆离说。 容蕊不以为意,自己叠起被子:「无妨,他们只知我是仙修,并不知我能用魔气。而那魔灵阵是典型的魔修阵法,他们不会怀疑我的。」 也是受了心魔印的启发,容蕊想起有的阵法也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可以映照内心恶念。也就是如果你想做恶,那些恶就都会回馈到自己的身上。 重则疯癫或身死,轻则卧病几月,全看自己心中恶念有多大。 这样看来,那明安和林蔷的恶念,可并不少。 在容蕊叠被子的时候,明安正被包裹在被子里,不停地挣扎。她口中被塞着布条,以防被自己咬伤。 她的头髮凌乱,眼睛大睁,明显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她另一边的榻上,林蔷也和她情况类似,刚被人搬到碧曜宫,和公主一起医治。明安的母亲林王后那帕子擦着泪,见令修来了,忙迎过来问:「国师您快来看看,我女儿和侄女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会如此!」 令修依然一身素白长袍,普通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看了一眼,便道:「这是魔灵阵,可映内心恶。」 林王后不懂这些,只以为令修看出来是什么,就能救明安和林蔷一命,脸上一喜:「还请国师救救我家女儿侄女!」 然令修看了一眼,便往外走:「救不了。只要心无恶念,阵法自己便能消解。」这话林王后终于听懂了,不禁愣住:「怎么救不了呢?」 第210页 然而令修却不欲再停留,离开了碧曜宫。 见到肖齐匆匆赶来,不过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肖齐不明情况,只以为事情解决了,便进了屋去。 结果没想到,进去就听见林王后一声惊叫:「明安,我的儿!」他忙快步上前,发现往日里温婉的女儿,双眼圆睁,像是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面色惨白。 他下意识的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什么都没有。 明安就这么死了。 人们都传明安公主见了鬼,被吓死了。 吓死倒是真的,只是见没见鬼,却是两说了。 林蔷倒是没死,但却完全疯癫了。每日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时而安静时而大吼大叫。 肖齐死了一个女儿,自然震怒,命令彻查。但查来查去,没查出结果。偏令修并不愿管,肖齐也请不动,请了别的修者来看,都说是魔修做的。但那魔灵阵并不是特别的阵法,许多魔修都会。 事情一时就没了解。 而且即使知道是谁,肖齐也得掂量掂量,和魔修对上,他们凡人有几分胜算。 再者,这魔灵阵是映照心中恶念,只有心中恶念太大,才会致死。这明安自己被自己吓死,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做些什么。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家丑。 肖齐不愿外扬,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秋狩却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在明安死后第二日,众人便准备回东陵去。只是毕竟人多,需要些许时间准备,回程便再往后延一日。 这于容蕊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了。她和陆离商量了,准备跟岳陵桓辞行。 之后他们两个就去云居山,先把赵骊的帐算了再说。 这样决定后,陆离依然躲到了房樑上,陆离将素玲叫来,问:「你们大人今日可在?」 「回姑娘,大人还在御前,晚上应能回来用晚饭。」容蕊想了想,也不急于这一会儿,于是道了声好:「他回来了,你便来告我。」 素苓退了出去,陆离从房樑上下来。容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到:「陆离,你能带我在西岐王宫飞一圈吗?」 她终究还是觉得有点在意。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陆离问。 容蕊点头:「但是我现在还不太确定,需要从上空看一下。」 既如此,陆离不再多言,将容蕊背在身上,跃出了窗外。 两人修为都不弱,隐匿了身型,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灭魔 清风徐徐,日光皎皎。陆离飞得极高极稳,容蕊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脚下正是西岐旧宫,如今的东陵行宫。它宛如一只巨兽,蛰伏在山脚,宏伟又壮丽。 容蕊细细着行宫的飞檐高嵴,地势走向,不由得蹙了眉。 果然。 这行宫的构造,果然也如东陵和琼凰的王宫一般也隐含了道法玄学。若只是暗合天地之道也不足为奇,毕竟修建王宫请修者勘验风水也是正常。只是这三个王宫的道法玄学却出自一脉,或者说,三者其实是同一个阵法:四象灭魔阵。 她之所以知道四象灭魔阵,是因为李缘君的记忆。 李缘君其人酷爱钻研奇门遁甲,阵法更是极为精通。这四象灭魔阵就是她在极清宗书阁中的一本书上看到的,卷上画了四象灭魔阵的阵图。 此阵专用于伏魔,但这阵法需极为精深,需要毕生修为才能成一阵,因此从未有人使用过,渐渐的便也被世人遗忘了。 是以她此前一直未曾认出,只是觉得这几个王宫看起来虽风格不一,但总有些相似。 今日从高空望下去才真正确定。四象灭魔阵耗费毕生修为所成,威力便极为强大。 其精妙之处在于四方皆为一阵,四象合而又为一大阵,只有四方阵法皆破,灭魔大阵方破。但每一象皆需要极强修为才能被破除,因此一旦成阵,便极难击破。 而这个四象灭魔阵布置极为隐蔽,分散于四国,若是只看过三者之一,容蕊都不敢肯定,但她三个王宫都曾去过,又加之对四象灭魔阵有所印象,才能看出三个王宫的构造正贴合了阵法四象其三,分位离门、坎门、坤门,而虏月国的位置正大体在这灭魔阵的干门,若她猜得没错,她未曾去过的虏月国王宫,便是这灭魔阵的最后一部分,也就是生门。 西岐、琼凰、东陵和虏月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这个四象灭魔阵分明是以天下为阵,那布阵者的修为几乎要近仙。 哪怕是如今的令修真人,也难说有此等能力。 四国建国也有千年之久,那么这布阵者应是千年前的人物。是什么人甘愿用毕生修为布下此阵?又为何要以天下为阵? 所要封印的,又是什么?联想到琼凰宫阵中所镇压的强大魔气,她内心隐隐不安。 她想若是离得近些,或许能探察到更多,于是便对陆离道:「你飞得快些,到行宫正上方。」 陆离听她语中带着疑惑,速度加快地同时开口询问。容蕊并未隐瞒,将自己推测的关于四宫为一阵的想法说与陆离听:「这四象灭魔阵应是以各国王宫成阵。王宫歷经千年,迎合帝王气韵,又是实体,以王宫作阵法,构筑这般的天地大阵才有可能。只是却不知是何人所为,镇压的又是何物。」 陆离对阵法无甚研究,只不过推测道:「四国王宫建于千余年前。而千年前正是周室倾颓,纷争四起之时。」 第211页 容蕊听他这么一说,眼前一亮:「是了!气运与世间万物相生,魔气过剩会引起战乱,而杀伐过多也会滋养魔气。当时七国征伐而妖邪四起,魔气丛生,世间妖鬼横行。这大阵定是当时的修者以自身修为献祭,用来封存天地间魔气的。」 只是魔气和灵气本可以自行调和,为什么还要建阵来封印那些早晚会自行散去的魔气? 「陆离,你记得玖兰真人没有成仙吗?」容蕊忽然问。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道修成仙。但这万年来,好像不曾听过有谁飞升。就连最有希望的玖兰真人,也败于心魔,未能飞升。 容蕊蹙眉。 虽说连年征战灵气的自我调节可能会慢一些,但灵气是不是也太少了些?少到……近万年都没人能成功飞升。 这天地间的灵气,都去了哪里? 二人正推测着,陆离已经根据容蕊推算的阵眼所在,稳稳地停在了地上。容蕊从陆离背上下来,蹙着眉打量起四周。 这地方原先应是一处宫殿,却荒凉得厉害,似乎久不住人。她仔细想了想,西岐王宫不小,她也不是每一间都去过,这处宫殿位于王宫极偏僻之处,她并未来过。也不知此处是一直都如此荒凉,还是国破之后才荒废下来的。 但这并不是重点,她甫一下地便立刻用神识开始探察这处宫殿,细微而又谨慎,果然让她探察出殿中隐隐有一丝魔气。 这魔气极其微弱,比在琼凰宫所见的还要微弱千万倍。若不是她悉心查看,绝不会发现。 她疾步走入殿中,陆离紧跟其后。宫殿荒废,院中还好,殿中却极其黑暗。时有破损沾满尘埃的纱帐微微晃动,多出几分诡谲。 好在二人夜视极好,这殿中阴暗却并不影响容蕊环视殿中陈设。只是这一看,容蕊面色却是一白。 这处的阵法已经让人破了! 而且根据那微不可查的灵气余迹,这阵法破了已有多年。原来那丝魔气微弱成那般,是因为不过仅仅是残息。 「是什么时候破的?」她思忖道。 陆离忽然出声问道:「你可记得在琼凰国,破除封印后的魔气会吞噬所有生灵?」 容蕊思忖道:「我记忆中并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况且被魔气啃食的白骨那么明显,若是魔气出现,一整座城的人都会死亡,旁人又怎会不知?」 想到此处,她面色不由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离:「除非……」她声音带了些颤:「是在西岐国破那一日?!」那日混乱,若封印破除,被魔气所侵蚀的尸骨也只会让人以为是死在战争中的亡魂。这的确极有可能。 骇然站在殿中,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西岐城破那一日,是她大婚那日,也是她身死之时。再醒来,自己就成了尸煞。这一切,是不是也与这魔气有关? 是谁解开了封印?又为何选在那一日?难道有人知道那一日西岐会发生战乱?不断回忆死前的场景,她唯一记得的便是红烛与岳陵桓那挑开自己盖头带着惊艷的眼神。 再之后,便是金属的光泽,却并没有声音,带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忽然又想起,那在温泉池袭击他们的魔修说,她记忆不全。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记得的…… 一时间,头痛欲裂! 「英英,你来!」陆离的声音从一道幔帐后传来。 容蕊稳了稳身形,扶着墙掀开幔帐,她看向一脸严肃的陆离,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里有一口猩红色棺材。 岳陵桓从肖齐那里出来,披了一件披风,接过僕人递上的手炉,正准备上车。 今日他特意早早将事情处理完,想着回去可以陪容蕊用膳。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你赶着回去见容蕊吗?」身后,平静清冷的声音传来。 勾起的唇角微微下落,他转身,脸上又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是国师说让我少与你说话?」他看向令修。 「御史大夫下职,既然遇上,打个招唿也是应该。」令修拢了拢袖子。 「招唿打完了,国师请回吧。」岳陵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要上车。 「她不在你府上。」 岳陵桓抬起的腿顿了顿,再次转身,这次,他面上再没有了笑意。屏退了下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看着令修。 令修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她在和陆离探查阵眼。」 岳陵桓抱着手炉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垂眸道:「她并不会记起什么。」 令修看了一眼他的手,笑了起来:「所以我送了她一份大礼。」 「你!」岳陵桓抬起头,眼中隐隐带了凌厉。 「你现在拿上拒魂铃去找她,或许还来得及。」令修云淡风轻地道。 岳陵桓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终于对下人道:「备马!」 引煞 那日的场景如旋涡一般将容蕊往下拖拽,她面色惨白,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自己头痛欲裂,站立不稳,一头栽倒。 红烛泪落,喜字成双。 容蕊坐在喜床上,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她真的很开心,桓哥哥放下前仇,马上就要和自己结为夫妻了。 她会做天下最好的妻子,然后给桓哥哥生个可爱的孩子。想到之前嬷嬷偷偷给她看的绢画,她的脸红了红。手心里冒出了汗,若无其事的想,也不知道桓哥哥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第212页 她听到脚步声,心里一惊,忙坐正了身子,心脏在扑通扑通跳。 今天的妆好像有些浓,不知道桓哥哥喜不喜欢。她胡思乱想着,眼前红影一闪,红色的盖头被揭开。 她抬起头,带着笑意:「桓……」后面的字,她再也吐不出来。 脸上的笑容凝固。 岳陵桓的确来了,一身鲜红的喜袍被血浸成了斑驳的猩红色。 他身后有人将一团血肉模煳地东西丢在地上,血点溅在她的绣鞋上,阴森恐怖。 那团血肉模煳地东西蠕动到她的脚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被斩断四肢,做成人彘的人。 她还有些懵然,下意识地颤抖着双手抚去那人脸上的血污。一双原本因惊骇而瞪大的双眼,瞬间蓄满泪水。 那是她的父王! 最宠她最爱她的父王,竟然成了人彘! 「桓哥哥,这是谁做的?」 她的声音变得刺耳而尖利,不愿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然后她听到她最喜欢的人,用他那清风明月般的声线,说出了最可怕的话语。 「对不起,英英。」 「西岐容颉在位三十二年,造杀孽无数。今日我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他的声音带着些无奈,带着些歉疚。 「扑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 「桓哥哥?」她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个人。这还是那个会牵着她的手,说「喜欢」的那个人吗? 一时间,她只觉得入坠冰窟,浑身瑟瑟发抖。哪怕抱住自己,她还是觉得好冷。她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他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自己上一秒还在欢欢喜喜地等待他们的洞房花烛,下一秒便堕入阿鼻地狱。可是,眼前不停发出痛苦声音的,的确是她的父王。而她面前站着的恶鬼,就是她的桓哥哥。 荒谬,真是荒谬绝伦。 容蕊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色。 突然,她从地上爬起来,沖向岳陵桓,一下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容蕊咬着牙,一双眼睛赤红,恨不得咬下岳陵桓的一块肉。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信任他,可他呢?这样折磨她的父王,还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身后的死士上前来拦,却被岳陵桓挥手制止。 「岳陵桓,当时我就不应该救你!」 若不是她在父王门外长跪不起,他早就因叛国而死,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岳陵桓神色一冷,捉住容蕊的手,往她手中塞了一把匕首:「阿蕊,你看你父王如此痛苦,何不帮帮他?」说罢,他带着容蕊转了身,逼着她直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容蕊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脸上泪痕斑驳,不可置信地问:「岳陵桓,你说什么?」 「去杀了你父王。」岳陵桓的声音更加温柔,如冰山深处流淌着的涓涓细流,让人不寒而慄。 容蕊勐地旋身,想将那把匕首钉在他的胸膛,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噹啷」一声,那把匕首被岳陵桓的死士踢翻在地。 她也随即跌落在地上。 岳陵桓蹲到地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容蕊的发顶,就好像从前一样。 「阿蕊,听话,你难道不想帮你父王解脱?」 感受到头上那熟悉的手,容蕊心中翻腾着的只有恨意和后悔。 她为何要爱上他? 缓缓抬起头,她声音喃喃,极尽温柔:「桓哥哥,我对你不好么?」 岳陵桓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消失:「阿蕊,国雠家恨,很快便了结了。之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容蕊像看怪物一样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能在把人剁成人彘之后,还对她的女儿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毫不掩盖自己眼中的恨意,一字一顿,声声泣血:「岳陵桓你记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一把夺过匕首,狠狠地插向她父王的心脏。原本因为疼痛而不停扭曲的西岐国主浑身一弓,随即永远地放松了下来。 她忽而一笑,举刀刺向自己。 岳陵桓脸色大变,失声道:「拦住她!」 几乎是他出声的同时,身后的死士噼手从容蕊手中夺过匕首,一个手刀,将容蕊噼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躺在漆黑之中。她长舒了一口气,原来都是噩梦。她怎么会梦见桓哥哥在大婚那日杀了自己的父王呢? 她自嘲一笑,下意识伸手,便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块厚实的木板。 使劲推了推,没有任何动静。 很快地,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关在了棺材里。 她呆呆地躺了很久,原来都不是梦…… 岳陵桓以为她死了,将她埋了? 容蕊心想自己是否有机会逃出去? 正这般想着,却勐然听到棺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屏息,一动不动。 「怎么?不忍心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不上的虚弱,带着阴冷,仿似不是活人。容蕊下意识地一颤。 那个声音似乎冷笑了一声,又道:「引来的煞气已经沖开了封印,魔气绕棺;邺城十万人之生气已尽,再无转圜之地。你放心,尸煞制成之日,保准还你一个好好的王姬。」 第213页 片刻的沉默之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你若是骗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容蕊的眼睛忽然瞪大,是岳陵桓! 对生的渴望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开始不停地拍打棺材盖,甚至还用干哑的嗓子说道:「我还活着!放我出去!」 棺外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英英?」 容蕊心下一喜,以为他听到自己的唿救,正要再敲棺壁的时候,却听到外面岳陵桓说:「你要乖,四十九日之后,我来接你。」 无限情深,又无限恐怖。 他知道自己没死,却任由她被封在这棺材中,一点一点死去。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可怖的人? 她发了疯般的喊着岳陵桓,带着恨意、带着恐惧、带着祈求,从一开始的嘶吼到最后的呜咽,她如一只困兽,躺在狭小的盒子里,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而岳陵桓再也没有回应。 他们都走了。 容蕊躺在黑暗之中,心沉入绝望的深渊,浑身都在发抖。又等了许久,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试图推开棺材。 这棺材封得严实,她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成后来的大力顶撞,却依然没有成功。 棺材里的空气随着时间流逝,容蕊的心越来越沉。 她若是再出不去,就会被活活憋死在这棺材之中。 稀薄地空气压迫着她的肺部,意识开始模煳,不知过了多少天。有时候她好像回到了幼年,坐在父王的膝头看着朝下臣服的百官;有时候她好像又回到了新婚那夜,滔天地恨意席捲而来,让她蓦然清醒,使出全身的力气抓挠棺材壁盖。 指甲断了,她不在乎,反而疼痛能让她有短暂的清醒。撞得头破血流,她不在乎。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活着,是那么的重要。 如果死了,她的仇,谁来报?! 当棺盖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厚厚的血痂,指甲已经尽数断裂,她重重倒下。 人都说死前会有走马灯回忆这一生,可她明明要死了,却只有无限的黑暗与冰冷。她什么都看不到,开心的、难过的、怨憎的、悔恨的,都不曾看到。 有的,只有黑暗。 她如一只离水的鱼,拼命地喘着气,却依然改变不了濒死的命运。 终于,将最后一口氧气珍而重之地吸入肺腑,盘桓片刻,缓缓吐出。 离魂之时仿佛听到清脆铃音。 她想,这是否是接引她亡魂的仙歌? 容蕊跌倒之际,陆离眼疾手快将她接住,却见她双眼紧闭,眉头凝结,分明是痛苦的模样。 忽而她周身灵气疯狂翻涌,隐隐有入魔之相! 他心中一慌,轻拍容蕊的脸颊,口中唤着「英英」。 似乎听到声音,容蕊勐然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滔天恨意,还未等陆离反应,一双手便狠狠地掐上了他的脖子。 虽然陆离已经是飞尸,肉身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毁不灭,但容蕊是尸煞,又下了死力气,陆离脖子很快便红了一圈。 好在他并非活人,不需要唿吸,任由容蕊掐着,只低头看她,便立刻注意到容蕊的眸子毫无焦距,显然是无意识的举动。 不论他怎么唤,容蕊好似听不到一般,髮丝暴涨,指甲也愈发锋利,几乎要扎入他的肉里。怕容蕊伤了自己,他用力将她的两只手箍住,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她,口中不停轻唤:「英英,是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不再挣扎。陆离低头去看,见她意识虽然尚未回笼,但眼中慢慢有了焦距。 陆离松了口气,帮她擦去额间的汗。心里却分外不安。什么事情会让她有如此滔天的恨意? 于容蕊来说,她似乎经歷了很多,又似乎只有一瞬。 当那一夜的记忆奔袭而来之时,她措手不及,被巨大的情感支配,好像再次回到了那改变一切的夜晚。 她与岳陵桓的大婚,不过是一个局。 一个岳陵桓与东陵国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倾覆西岐的局。 西岐王姬大婚,其他三国均来朝贺。东陵国先将兵甲装作百姓模样潜藏于西岐都城之中,至婚宴举办正酣,岳陵桓命人打开宫门,化作百姓的东陵死士一拥而入,没用多久,便控制了西岐皇室上下。 而正是她曾经以为会成为夫君的人,亲手让她杀了自己的血亲,覆灭了自己的国家,用自己的怨煞之气,和这一战中数以百万计的亡魂的怨煞之气,将她炼制成尸煞! 「英英。」低沉带着些不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勐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唿吸着,仿似被掐住脖子几近窒息的人其实是她。 纵然已经清醒,激盪的恨意却一时难以压制。好在陆离依然紧紧箍着她的双手,让她不至于伤到自己。 认出眼前的人是陆离而非岳陵桓,容蕊的身体仍然处于紧绷状态,她抖如筛糠,只不停地喃喃。 陆离附耳去听,只依稀听见「杀了他」几个字。虽然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却依然将她牢牢紧抱,声音坚定地说:「好,我们去杀了他。」 蓦地,容蕊身子一松,歪倒在他的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的冷汗都已经凉透。陆离就那样一动不动抱着她,直到自己将激盪的情绪一点点平復。 第214页 最后,她反手抱住陆离,眼神中幽光闪烁,语音单寒如冰冷的刀锋:「陆离你知道吗?岳陵桓他通敌叛国,害了我父王。妄想将我炼为尸煞以一统天下,可笑最后却引狼入室。」 她若是没有猜错,原本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还需要饮下结契者鲜血,才算真正开血封,尸煞炼成。 只是可惜四十九日之后,她抢先被天君找到。 岳陵桓没有了尸煞,只能任由东陵宰割,成了阶下囚。 陆离握着她的手却勐地一紧。虽只短短一句话,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刚才亲眼目睹了她昏迷时那么强烈的痛和恨,足以见得岳陵桓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尸煞的制作之法极为残忍,他不敢想容蕊那时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毁灭的绝望与怨恨,甚至不愿再多问一句。 他只是想,岳陵桓,一定要死。 容蕊却忽然说道:「除了岳陵桓外,还应有一人。」 陆离立刻问:「谁?」 「不知道。」她摇摇头,眉心微蹙。岳陵桓一介凡人,如何得知尸煞炼制之法,定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而且炼制尸煞其实并不需要灭魔阵下的魔气。反而是那人,利用引煞的那一步骤,沖开了灭魔封印。固然有一部分魔气滋养了她,但是更多的,却是被那人吸收了。 那人收用天下四分之一的魔气,本身就应该实力超群,在吸收那些魔气后,只怕修为可达渡劫! 但她未曾在仙魔两道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这人似乎在蛰伏,不知有什么其他的图谋没有。 只是她只听过那人的声音,却未曾见过样貌。 她要报仇,自然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她还得借着岳陵桓,将另一个人也找出来才是。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陆离,却未曾想到竟然遭到了他的反对。 「你万不能再回去。」陆离不贊同地说:「他既然懂尸煞炼制之法,难保再有什么秘术会害你。你回去太过危险。我去就好。」 容蕊摇头:「你去也不过是胁迫岳陵桓吐出真相。但情况不明,你这样难免打草惊蛇。」 陆离不语,确实,最为稳妥的方法便是容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岳陵桓身边调查。 可他又怎么能知道这些后还让容蕊身处险境? 容蕊抱住他,知道他心中忧虑:「你在暗处护着我便是,你是飞尸,就算那人顶顶厉害,我不信我们没有一战之力。」 陆离思忖片刻,将怀中人又紧了紧,终究还是点头同意。 拘魂 秋日的黄昏颇具寒意,将她心中烧灼地恨意稍稍压下了一些。 离开那处破旧的庭院,陆离就隐匿了身形。 她本以为岳陵桓在扫秋院,却没想到在半路上就遇见了他。 「阿蕊。」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匆匆走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容蕊身形一滞,瞬间于周身爆发的杀意有如实质,向身前的人袭去。然而下一刻,她勐地低下头,将那滔天的杀意尽数收敛,只有背在身后紧握成拳的指缝中流出的淋漓鲜血,道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她本以为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努力压下想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的欲望,她抬眸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与以前无异,一步步往前走去。 她告诉自己,还得靠岳陵桓问出另一个人是谁,不能冲动。 岳陵桓的瞳孔微微一缩,并没有回到容蕊的问题,跟上她的脚步,反问道:「你……都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意。 容蕊脚步微顿,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她倒是没有想到,岳陵桓竟然这么快就发觉了。 也是,岳陵桓是何等样人?最是心细如髮,若不然,也不会将她瞒得滴水不漏,直到国破家亡才幡然醒悟。 也难怪他赶来了这里。 只怕正是要去阵眼所在的地方。 的确。岳陵桓听令修一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当时他甫一当上御史大夫,就立刻派人去西岐的六方地找容蕊,却只找到了一具空棺。他本想留着那具空棺,但却被令修要走了,说是不详之物,他一介凡人应付不了。 许是恐惧,许是心虚,他由着令修将空棺带走。 但今日令修说送了容蕊一份大礼,他忽然就明白了说的一定是那副血棺。因为他用拘魂铃改变了容蕊的记忆,让她忘记了与自己的仇恨,并且迟迟不肯结下血契,令修这才动作。 如果这世间有什么能让容蕊想起曾经的事,那这具埋葬她的棺材,无疑是最好的钥匙。 令修这么做,为的就是催他与容蕊结下血契。 只有结下血契,他才能真正的掌控容蕊的记忆,让她真正的忘记那段回忆。 「阿蕊,我是不得已的。」岳陵桓再次开口。她看到容蕊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令修成功了。 现在的容蕊,恨不得杀了他。 「不得已?」容蕊冷笑一声,停了下来,问道:「通敌东陵、颠覆西岐、虐杀我父王、娶我又杀我?哪一件事不得已的?」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岳陵桓的眼神暗了暗:「西岐暴君无道,百姓民不聊生。我那么做,不过是为了西岐的子民。」 第215页 「西岐的子民?如今已经成了东陵的子民了吧。」容蕊带着讥讽。 岳陵桓眸色一凝:「那是意外。」 「呵。」容蕊嘲讽一笑:「确是意外。你也知道东陵绝对会趁火打劫,所以将我做成尸煞,本是想着哪怕暂时臣服于东陵,待开棺之后结下血契,我便任你驱驰。以尸煞逆天的战力,西岐復国便易如反掌,说不的还能吞下东陵国,你便成了两国之君。」 真真可笑。 曾经的爱不过是假象。或许年少时有,可到了后来,他们面前横亘着家仇族恨,她还竟妄想岳陵桓能会依然喜欢她。 想到那时岳陵桓答应与自己成亲之时的喜悦,她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他通敌卖国、背叛自己、虐杀父王,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生怨,这是制成尸煞的条件之一。 所以,西岐是因她而亡吗?若说让她生怨生恨,他做到了。 想到此处,她声音骤冷:「只可惜在你们来找我之前,我被陆离带走了。」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然而岳陵桓没有回答,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带着哀切:「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你不去记恨我罢了。」 成了尸煞,结了血契,便不再有生前记忆,只受结契之人驱驰。 容蕊嗤笑:「让我不记恨你,你只要不毁了西岐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有他的解释,什么为国为民。但于她来说,不过都是欲盖弥彰。 既如此,她也不愿再废话。 于是指甲暴涨,袭向岳陵桓。 她想,虽然要留着他的命去问出另外一人是谁。但不妨碍自己撕了他的手脚,也让他尝尝当年父王经受的痛楚。 就在同时,陆离见到容蕊出手,也从藏身之处跃出,几乎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容蕊面前。 然而在这一瞬间,岳陵桓一直被广袖遮住的手轻轻抬了起来,手中握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铃铛。 与此同时,他瞥见忽然出现的陆离,眼中风雨如晦,执着铃铛的手轻轻一晃。 铃铛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就在这时,沖向岳陵桓的容蕊却忽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顿住,眼中的神采瞬间湮灭,仿佛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陆离已然认出那铃铛正是岳陵桓治癒容蕊时所用的那一枚,此时他野兽一般的直觉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一句「小心」还未出口,就见容蕊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的一双眼睛空洞洞,暗黑无光。 陆离的心,蓦地一沉。 「她果然是为了你。」岳陵桓走到容蕊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英英!」陆离唤了容蕊一声,她却毫无反应。陆离的爪子倏然长出,眸中带着寒意看向岳陵桓:「你对她做了什么?」 岳陵桓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摸了摸容蕊的头髮,声音带着笑意:「英英?你怎么敢?」 这个名字,从前只有他可以叫,可这次回来,哪怕容蕊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依然不愿意再让他这么唤他了。 原来是为了他。 这个飞尸,凭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容蕊忽然原地暴起,伸爪便袭向陆离。 他只得匆忙抵挡,两人近乎钢铁般坚硬的利甲短兵相接,瞬间擦出火花。 「英英,你醒醒!」陆离将力道卸掉,想要用手去抓住面前的容蕊。 然而容蕊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反身向后一跃,回到了岳陵桓的身边。岳陵桓摸了摸容蕊的头髮,带着眷恋:「她是我的妻子,该醒的,是你。」英英也好,阿蕊也好。她都是他的妻子,都属于他。 陆离眼中尽是怒火,咬牙道:「你放开她!」 然而岳陵桓只是微微一笑,铃铛又是一晃,容蕊再次袭来,动作毫不迟滞,直奔他的心脏。 如今他是飞尸,光论肉搏,容蕊这个没有开血封的尸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无法撕开他的皮肉掏出心脏,相反,还极有可能伤了自己的手。 陆离不敢伤了容蕊,不好硬抗,只能不断躲避。他身形飞快,容蕊矢了神志,并没有施展法术,只本能的使用利爪和尖牙,倒是一时耐他不得。 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唿唤容蕊许久,却不见丝毫反应。随着岳陵桓摇铃愈发频繁,她的动作愈发迅速,陆离不敢伤她,便多少有些滞肘。 他边拖延着时间,边计算着自己与岳陵桓的距离。 忽然,他一个腾身飞跃,将后背毫无防备的留给容蕊,直直地去抢岳陵桓手中的铃铛。 这铃铛便是罪魁祸首,只要抢过来,容蕊便不会再受控制! 因此,哪怕容蕊速度忽然加快扑将过来,他也不曾躲闪,眼中只望着那玲珑剔透的铃铛。 就当他与那铃铛近在咫尺之时,忽见岳陵桓又是轻轻一晃,他只觉后心一凉,然后又万分烧灼,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疼痛。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腹中冒出来一只手,一只燃烧着幽冥业火的手。 幽蓝的火焰将那只纤细的手衬得更加玉白。 他的唇角牵了牵,想到:「是了,这幽冥业火最是阴森,是连飞尸都能皮肉都能穿破的。」 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手忽然颤抖,缓缓抽出,身后的人带着惊恐和不确定唤他:「陆离?」 他笑了,转过身看向容蕊:「你终于清醒了。」 第216页 而容蕊却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带着血的手,喃喃道:「我差一点……差一点……」 差一点,就把他的心脏掏了出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陆离。当铃声响起时,她的脑袋犹如千万个银针齐齐刺来,将她的神识困了起来,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肉身,只能看着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和陆离打了起来。 她不断地在脑海中大叫「停下、停下!」。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直到看到自己手中燃起幽冥业火直直抓向陆离不设防的后心,她心中满是绝望。 在那弹指之间,她的神识爆发出巨大的威力,一下子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操控自己的身体了,但是下意识的,就将手往下偏去,收势不住,穿过了陆离的肚腹。 「英英,没事,我没事。」陆离一把抱住容蕊,心中满是愉悦。 他成功将她唤醒了,别说是伤一次,哪怕是一千次一万次都无妨。 「阿蕊 ……」岳陵桓有些吃惊。 拘魂铃乃是准神器,竟然一时未能拘住容蕊的灵魂,可见容蕊的神识已然非常强大。 或者说,在看到陆离要被掏心的时候,爆发出了极大的能量。 他的眼眸沉了沉,无边的嫉妒蔓延开来。 他不过是晚了一些时候将她找回,她便爱上了别人…… 不过,很快,阿蕊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那铃铛有古怪,我们还是先走!」 容蕊实在是担心自己忽而又出手对付陆离,便要拉着陆离先行离开,再从长计议。 然而岳陵桓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将手咬破,将自己的鲜血印在铃铛上。那铃铛忽然如活了一般,顿时光芒大作,那鲜血融入铃铛之中,将本是透明的铃铛带出几分血色。 「阿蕊,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岳陵桓喃喃细语,仿似在对容蕊说着情话。正准备跳到陆离身上离开的容蕊身形一顿,口中大喝:「陆离小心。」 就见自己的两只手又燃起了幽冥业火,再次抓向陆离的后心。 陆离得了容蕊的提醒,本能一躲,随后转身,就见到容蕊痛苦的□□,跪倒在地上,抱着头,眼中神色变换,痛苦万分。 「英英!」陆离心惊,蹲身抱住容蕊的肩膀。抬头便见岳陵桓笑得越发阴森。 果然,又是那铃铛的问题。 容蕊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将自己吸入铃铛之中,她越抵抗,那力量便越强。 她的神识在一点一点剥离,撑着最后的力气,她将陆离一推:「你快走!」她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将幽冥业火打入他的体内。 陆离见她神色痛苦万分,一张小脸都显得有些狰狞,哪里肯走,伸手想将她拉到怀中。 容蕊忽地挥手将他挡开,一抬眸,眼中尽是空洞。 然而下一瞬,她的脸又现挣扎之色,眼中神采復然,对陆离道:「你快走,我抵抗不了多久……」 话未说完,她眼中的神采再次寂灭。利甲再出,燃着幽冥业火抓向他。 陆离险险躲开,下一招更加凌厉的招式便向他袭来。陆离左躲右闪,只期望着容蕊能再次清醒。 他不停地唤着「英英」,可这次容蕊再没能清醒过来。 陆离只守不攻,很快身上便被幽冥业火伤得体无完肤,速度越来越慢。他知道岳陵桓对他下了杀心,但他不愿意放弃容蕊。 他瞅见空隙便要去夺下岳陵桓手中的铃铛,却次次都被容蕊阻挠下来。直到他退到西岐后山的一处悬崖上,容蕊的攻势仍是不减。 身后随之而来的岳陵桓似乎也失去了耐心,铃铛摇得越发急促。容蕊忽然如发了疯般,不要命地袭向陆离。 随着岳陵桓操纵容蕊越久,容蕊能使用法术便越发灵活起来。陆离本来就因为先前穿腹而过的幽冥业火而行动迟滞,连纵跃都已经做不到了,最后只能一步步被容蕊逼向悬崖。 「英英,我是陆离!」他还未放弃唤醒容蕊。 站在不远处的岳陵桓却是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疯狂,手中铃铛一摇:「阿蕊,杀了他!」 容蕊应声而动,五指成爪,幽冥业火再起,掏向陆离心窝。 陆离下意识往后一躲,一脚踩空,直直坠下悬崖。 在坠崖的最后一瞬,他紧紧盯着容蕊那双空洞的双眸,只是到最后,也未能看到她眼中再有亮起神采。 容蕊将幽冥业火收回,缓缓走到岳陵桓的身边。 「你做得很好。」岳陵桓摩挲这容蕊的脸庞,带着无限的宠溺。 容蕊似乎很喜欢被这样抚摸,她的面颊在岳陵桓的手里蹭了蹭,温顺地跟着他离开了悬崖。 岳陵桓一手拿着拘魂铃,一手牵着容蕊,露出春风般的笑意。 陆离或许不会这么容易死,但是没有关系。 一个飞尸而已。很快,便不足为惧。 很快,再没有人能将阿蕊从他身边抢走。 结契 岳陵桓并未带容蕊回到扫秋院,而是去了虏月国国师暂住的泠然阁。 马上就要离开,东陵国君便传令让臣子们不必御前侍奉,各自歇息。令修真人此时正在楼上对着窗外山景作画。他手中不停,口中却笑道:「岳公子终于将人带来了?」 第217页 岳陵桓正登上最后一阶楼梯,看到那人依然背对着自己,不去理会他语中所带讽意,而是直直问道:「可以开始结契了吗?」 西岐的亡国,是他一手策划的,而帮他出谋划策的,正是这位几乎要羽化而登仙的令修真人。那时他全家因为揭竿不成被暴君屠戮殆尽,自己因着容蕊的求情活了下来,却与死无异。 直到那一日,他救起了一个道士,正是如今的令修。只是他那时候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具身体,唤作令仪。 令仪伤好之后见他眼中郁郁,并不离开,反而是多番劝解。因此与其说是他救了令仪,倒不如说是令仪开解了他。令仪见识广阔,为人温和有礼,二人作伴,颇为投契。很快,他们就成了挚友,无话不谈。 提及举家谋逆的往事,岳陵桓嘆道,这天下纷争,民生多艰,西岐不过是个中代表。父亲就算夺位成功,也顶多只能让西岐百姓免于苛政,可只要四国战乱不息,百姓便无法安存。 他当时只是随意感嘆,未想到令仪听罢深以为然,说自己虽身在仙门,却怜悯众生,此番游于民间,便是希望能找到明君辅佐,一统天下,还盛世太平。 而岳陵桓,正是他要找的人。 岳陵桓初听只是一笑。 他孤家寡人一个,彼时已经与容蕊有了婚约,只想着前尘尽忘从此之后守着阿蕊过日子。 可令仪却用观微之法带他览尽四国之景,只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事时有发生。他心中大恸,终于还是决定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并且要做得更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如令仪所说成为四海一统的明君,但他想,总要事在人为。 令仪又道当务之急应先将西岐掌控在手中,以此为基础图谋后事。与东陵联合是最好的办法,但他仍十分犹豫。 他心知虽然报了家仇,但东陵必然会吞併西岐,而以自己的实力,只能拥戴东陵国主,连西岐都掌握不了,更别提什么平定四国战乱,海清河晏了。 令仪听他这么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开了口,道这并非不可破解。他知道有一人可以被制成逆天存在的尸煞,其实力以一敌万,重建西岐国不在话下。 虽然制作耗费些时间,要先对东陵俯首称臣些时日,但总归可以復国。有了如此战力,后面平定四国更是不在话下。 「那人是谁?」出于好奇,他那时问。 「容蕊。」令仪看着岳陵桓,一字一句道:「她乃岐族后人,又是阴时阴月出声的玄阴之体,是制作尸煞的最好材料,佐以四象灭魔阵封印住的魔气,必能制出最强的尸煞。」 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兴奋:「只有至亲至爱才能炼制尸煞,你正好合适。」 岳陵桓断然拒绝:「不行!」 他希望天下太平是真,爱容蕊也是真,又如何能将容蕊变成行尸走肉呢?本以为令仪会力劝自己,未曾想到他并未多说。岳陵桓心中松了一口气,再未提起此事。 那时东陵国君肖齐许以他相国之位,由他主理西岐之事,又承诺绝不会惊扰百姓,他思考良久,还是同意了。 西岐暴君横徵暴敛,国家早已不堪重负。 若由强国东陵接手,百姓或许还能获得暂时的安居。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东陵实力大增,极有一统天下的潜力,他若能辅佐东陵国君,倒也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他不在意谁当国主,他所希望的,只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因此两方议定利用王姬婚事,肖齐假作朝贺,而他需将参与西岐王室与参与婚宴的人用迷药放倒,再假传指令打开宫门将肖齐带来的东陵兵士放入宫中,便可斩杀暴君。 大婚当夜,一切按计划进行。 就当皇宫纷乱四起,他放心不下,要去婚房中找容蕊的时候,跟在身边的令仪却忽然道:「岳公子,你觉得以王姬的聪明才智,今晚一过,难道不会怀疑西岐亡国是你所为吗?」 岳陵桓的脚步一顿。 「你觉得被最心爱的人背叛,她还会嫁给你吗?」 令仪的声音犹如淬了毒的锋刃,一下划开了他的心。 他挣扎着想反驳,可他清楚的知道。 不会了。 以容蕊的性格,看着柔和,实际刚烈。若她知道是自己颠覆了西岐,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他了。「趁还来得及,将她作成尸煞吧!不只復国有望,她会忘掉所有的事情,与你相守一生。」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字一句诱惑着他,走向那馥郁糜艷的地狱。 外面火光瀰漫,杀声震天,鲜血瀰漫,显然东陵国的大军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岳陵桓脑子里嗡嗡直响,若她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他不敢想。 他也不敢赌,赌容蕊会原谅他。 他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没有她…… 最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皴画完最后一块山石的令修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画,终于搁下毛笔施施然转身看向岳陵桓。 阁楼风大,令修白衣飘飘,似乎下一瞬便会羽化而登仙。然而岳陵桓却知道,此人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的那般仙风道骨。 令修接过一个小弟子递来的巾子擦了擦手,对着岳陵桓欣然一笑:「自然可以。」他回答了岳陵桓的问题。「但是,不是在这里。」 第218页 岳陵桓有些惊讶:「那是何处?」令修将巾子放下:「东陵王宫。」 虽然岳陵桓心里存疑,但此时他只想尽快与容蕊结契,所以并没说什么。 毕竟是渡劫期的修为,几乎不过眨眼间,令修就带着容蕊和岳陵桓回到了东陵的王宫。 与尸煞结契是痛苦的,特别是岳陵桓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当他顺着令仪的话,将自己的指尖血点在容蕊的眉心上时,随之而来巨大的煞气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一瞬间,他时而似回到了自己与容蕊大婚的那夜,看到她眸中滔天的恨意与杀意;时而似躺在了被封死的木棺之中,绝望的抓挠着棺壁。 满腔的痛苦满心的愤恨,熊熊燃烧如地狱之火,烧灼着他,似乎将他的灵魂焚烧殆尽。 一次一次,毁灭又重生。 那股煞气之火,渐渐收缩,湮灭,最后成了一双再没有亮色的双眸。岳陵桓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容蕊正幽幽望着他。无限黑暗,却有无限的眷恋与温情。 那一瞬,他以为后来的国破家亡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而他们,还是儿时的两小无猜。 他勾起了唇角,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触摸容蕊的脸庞,仿佛那是一碰即碎的幻象。 「主人。」面前的女子轻轻开口,声音里也带着渴慕。 眉间一点硃砂鲜红,似九天最悲悯的神佛,又似地狱中最艷丽的罗煞。 岳陵桓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抚上了她的脸颊,眼中温柔似水,如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阳,轻唤了一声: 「阿蕊。」 不远处,雷云正在逼近。 「英英!」陆离勐然睁开眼睛,手握向虚空,本能的想抓住什么。然而眼前什么也没有。他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幽冥业火的威力极强,哪怕是一小朵火焰,都能将附着之物燃烧殆尽。好在他是飞尸,身体坚硬到足能够抵御这火焰,虽然慢一些,但最终能够自我修復。 「你醒了?」门外有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陆离顿时浑身戒备起来。 「咦,你不认识我了?」门外的女子走了进来,眼中带着些困惑。随后又是瞭然一笑:「也是,看你那时候应当是个跳尸,神识并不如何清明,更何况,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我也是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你来。」 那女子说话间已经走到近前。陆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个简陋的茅屋之中,虽然简陋,但物品一应俱全。而这茅屋的主人,应该是眼前的女子。 戒备之心仍未放下,陆离细细打量她。 这女子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沧桑。虽说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容颜也是秀丽娇美,但眼中的岁月却是藏不住的。那不是一个年轻女子所应该有的眼睛。 这样有着巨大反差的女子,他若见过,当不会想不起来。但他思索了许久,却仍然没有想起这女子是谁。 「罢了。」那女子将双手拢在一起,主动说道:「我是李缘君。」 陆离一愣。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容蕊总是跟他提起,因为据容蕊说,她的修真法门,俱是从李缘君这处学来的,要认真算起来,这李缘君还要算是容蕊的师父。 只是,李缘君销声匿迹多年。容蕊碰上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怎的如此就这么巧,让她把自己救了? 陆离有些担心其中有诈。 李缘君似乎看出了陆离心中的担忧,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手中燃出一团幽蓝的火焰,问陆离道:「如何,这次你总相信了吧?」 幽冥业火。 除了容蕊,陆离从未见旁人使过。虽然那团火焰只是小小一簇,纯度却相当高。 到这时,陆离才叫了声:「前辈。」 「哎。」李缘君十分受用,双眸一弯,成了两个好看的月牙。 确定眼前人没有威胁,陆离不愿再耽搁,道了句:「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待日后再答谢前辈。」说着便要从床榻上下来。 李缘君却一把拦住了他:「你要去找容蕊?」 陆离一顿,语气沉了沉:「前辈既然知道,为何要阻我?」 「你可知道,你在这里已经躺了多久?外面又是什么情形?」李缘君缓缓问。 陆离未回答,只说:「英英还在岳陵桓手上。」说着又要往外走。 「你在这里已经躺了半年之久,而外面早已变了天。半年前,如今西岐復国,先是东陵国直接沦陷,紧接着短短半年之间,琼凰国也被吞併。虏月若不是兵强马壮,又有极清宗坐镇国都,早也成了西岐的囊中之物。世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而众人最想生啖其肉的,非是西岐国主岳陵桓,却是他的妻子,容蕊!」 正在往外走的陆离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语气似乎比幽冥业火还冷上千万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她是谁的妻子?」 试探 「半年前,天地动摇,海水骤然升高,一些小国瞬间被夷为平地;祁连山崩塌,就连不少仙门都受了影响。三国动盪,最后还是几大仙宗联手才控制住了局面。 这时人们才发现,东陵王宫上空劫云密布,以万钧之势碾压下来,足足噼了有三日夜,世所未见。要知道,哪怕是大罗金仙渡劫,也不过是三百六十道天雷,最多一日半日的功夫,之后便可踏破虚空而去,与天地同寿。 第219页 而这三日夜不间断的雷劫,明显是邪魔现世。 天地共诛之。 三日之后,当雷劫渐渐隐去,修者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从西岐宫中传来一声清啸,震动天地,众人却都肝胆俱裂。 他们知道,邪魔出世了。」 说到这里,李缘君将自己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添了热茶,才缓缓将最后一句吐出:「这位邪魔,便是容蕊。」 「啪!」一声清脆的炸裂声响起,陆离手中的杯子尸骨无存。李缘君簇了簇眉,抱怨道:「我就这两个杯子了,还被你捏碎一个。」说着掐了个诀,将那可怜的杯子碎片扫到一旁。 「实在抱歉,日后定还一个好杯子给前辈,但现在我得去找她。」他起身,义无反顾的往外走。 李缘君一把拉住了他,有些恼怒道:「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她双手环胸,放慢语气道:「容蕊已经与岳陵桓结了血契,前尘尽忘,再不会记得你,你就算去了也是白去。」 陆离沉默片刻,紧了紧拳:「那我便去取岳陵桓的血。」他之前在养尸门呆过,知道若强行杀了契主,结了血契的殭尸也会死。但若契主将自身鲜血反哺给养的尸,便可解血契。 然而李缘君猜到他心中所想,不贊同道:「你以为尸煞血契是那么容易解的吗?尸煞之所以逆天,还有一条就是此生此世永听契主调遣,哪怕喝了契主的血也没用。」 陆离一愣,沉默片刻,开口道:「那我也要去找她。」 这次换李缘君愣怔了,继而笑了一下,嘆了口气:「罢了,我便陪你去一趟吧。」 陆离并没有拒绝。 李缘君的实力他有所耳闻。多一个帮手,能将容蕊带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一些,于是他对着李缘君微微点头: 「那就,多谢前辈了。」 已是深夜时分,西岐王宫岳陵桓的寝殿内,依然灯火通明。站在门外的容蕊将风灯给了后面匆忙追上来的素苓,再次确认自己身上只有沐浴后的清香,并无任何血腥味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人坐在案几前批阅着奏摺,十分入神,就连她进来也没有察觉。 虽是夏日,但夜里总还是有些阴凉。容蕊看着穿着一身单薄里衣的岳陵桓,簇了簇眉,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大氅,披盖在了他的身上:「主人,小心着凉。」 岳陵桓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勐然一抬头,眸中如星光般璀璨带着惊喜:「阿蕊,你回来了。」 「是,阿蕊回来了。」她话中带着笑意,坐到了陆离的对面,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可是主人只顾看那些奏摺,都不曾瞧我一眼。」 岳陵桓一笑:「我以为你还需要些时日才回来……」毕竟昨日大军才刚攻下荫城,回来最快也要半月光景。 「我想你了,便使了缩地成寸的法子。」容蕊有些不满的看着岳陵桓。 这时岳陵桓一笑,下了榻走到容蕊身边,将她揽入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子:「难道我便不想你?」 容蕊没有挣扎,反而有些依赖地又往他怀中靠了靠:「这荫城倒是个硬骨头,非要让我把荫城所有能战的儿郎都杀尽了,他们竟然还不投降。可笑那些妇孺,举着些木棍要来和我拼命。」 她有些抱怨地说:「最后只好把她们的肚肠都挖了出来,做成绳子将人一排排挂在城墙上,最后才降了。不然,我还能早点回来呢。」 她的语气还带着些少女的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却鲜血淋漓。 岳陵桓不以为意,摸了摸她如乌云般浓密的长髮,嘆道:「荫城地处虏月国边界,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且民风彪悍,的确不易。此次辛苦你了。」 「自然是辛苦,不过回来见到主人,便不辛苦了。」她睁着一双清澈而又妩媚的杏眼,看着岳陵桓。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主人。」岳陵桓笑着用指尖摩挲着她的嘴唇,声音带着些宠溺。 容蕊往后一躲,有些狡黠的笑起来:「你不是我的主人是谁?」 岳陵桓捉住她,噙住了她的双唇,良久松开她,微微带着些喘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是你的夫君。」 他的手轻轻地攀上容蕊的腰,想去解她的衣带。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双颊绯红的容蕊勐地跳起来,往后退了退,带了些惶恐:「主人,不可以……」 岳陵桓抬眸,他的眼中暗火燃烧,双唇因为方才的亲吻而闪着润泽的光:「过来,阿蕊。」 容蕊却退后半步,眼中带着犹豫:「我们在一起……你会死的。」她看出了岳陵桓眼中的欲望,但自己的煞气太过浓烈,他一个普通人,绝对承受不住。 「阿蕊过来!」岳陵桓起身,想要去捞容蕊。 忽然,他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陆离发现,他之前住所竟然就在西岐境内,甚至离西岐王宫并不算远,与王宫的后山属同一条山脉。 在路上,他才得知李缘君救下他并非偶然。自李缘君离开极清宗后,曾四处漂泊了一段时日。 忽而有一天,她感到一丝魔气。李缘君本就入了魔,对魔气极为敏感,因此寻着那魔气找去,看到的就是琼凰国王宫的满目疮痍。 虽然很快被那只腓腓恢復了,但却让她发现了四象灭魔大阵。 她痴迷阵法,自然对这难得一见以天下为阵的四象灭魔阵感兴趣。后来她又到了西岐王宫想再一探究竟,却发现那阵法竟然也被破坏了。 第220页 魔气四溢对天下生灵的侵蚀有多可怕,曾经堕魔杀人无算的李缘君最是明白。她虽不太在意这天下苍生如何,但却好奇是何人破了这阵法,到底又想做些什么。 因此,她久居西岐,以期寻得蛛丝马迹。 所以那日容蕊渡劫,她才能最早赶到那后山断崖,从而救走了坠崖的陆离。 「也就是说,我和容蕊在琼凰国的时候,前辈也在?」听完李缘君的话,他出声问道。 李缘君点头:「自然。」 「为何前辈不曾现身?」陆离问。那时候情况危急,有不少人都成了白骨。 李缘君有些诧异:「我为何要现身?」 「……」 陆离觉得自己跟着容蕊久了,竟然也正派了起来。李缘君确实没有理由现身。或许说,这世界已经与李缘君毫无关系了。 她活着,不过也只是活着而已。 「那为何前辈此次愿助我一臂之力?」陆离又问。 李缘君的眸子忽然变得晦暗,继而笑着瞧了陆离一眼:「我不过是刚好也要查证一些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李缘君并没有说,陆离也并没有问。 他们二人充其量就比萍水相逢多那么一点点。 更何况,西岐王宫已在眼前。 他没有想到,时隔半年,西岐王宫变化竟然那么大。 王宫原本依山而建,夏日里入眼满是苍翠,但如今,初夏的天气,树木凋敝不堪,竟然比冬日还显萧瑟。 更不用说他们来路上远望邺城,煞气四溢,在路上行走的人,隐隐能看到生气不足的样子,显然也是受到了煞气的影响。 结了血契的尸煞,竟然有如此大的威能。 望着高高的宫墙,陆离的心里沉了沉,纵身一跃,便要跃入王宫。 下一秒,他就被李缘君拉了回来:「你就这么跳进去?」 「阿蕊在里面。」陆离道。 她一脸地不认同:「容蕊身为尸煞,如今又有渡劫期的修为,将神识覆盖整个王宫不在话下。我们这样贸然闯入,立刻便会被发现。」 「那便更好,我们不需再去找她。」陆离仰头望着那于他并不算高的宫墙。李缘君一愣,哑口无言。 是自己想岔了。她之前来过王宫几次,因为只是探察,所以都是隐了身形。 但这次,目的不同,方式自然不同。 李缘君不再阻拦,陆离当先跃入宫墙之中。而几乎在同一时刻,煞气形成的巨大威压袭来,哪怕陆离身为飞尸,在落地时,也不由得身形微微一晃。 容蕊的神识果然发现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李缘君虽然没有受到影响,却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些。」 话音刚落,就有数道凌厉至极的风刃袭来。她衣袖一挥,将攻击尽数挡下。 「何人放肆?!」一声娇喝随之而来。 陆离身形一震,看向来人。 阔别半年,眼前的女子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一袭红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艷丽。乌髮如云高高束起,肌肤如雪,眉间一点鲜红如血,将她清丽的容颜称得妖冶异常,产生一种极具攻击性的魅惑感。 此时她看他的眼光尽是警惕,还透着浓厚的杀意。 陆离的心一沉。 她不仅是容蕊,还是尸煞。 「英英……」他喃喃出声,向前迈了一步。 容蕊耳力好,自然听到了他说的话,眉头越蹙。 她本在寝殿陪着昏过去的岳陵桓。却忽然感到有两股强大的力量闯入。这半年有不少人都想来杀她和岳陵桓,其中不乏修者,却都不曾让她产生如此威胁之感。 不只是威胁,气息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于是,她先放出威压,并吩咐人照顾好岳陵桓,便立刻赶了过来,结果看到的便是李缘君不费吹灰之力挡下了她的风刃。 虽说她不过是随手试探,但这几道风刃的威力,也足够杀死普通修者了。 这便足以说明,眼前二人,不同寻常。 容蕊心中盘算着,还是速战速决,不要吵了岳陵桓。他受煞气侵蚀日久,身体本就虚弱。又加上总是忙于国事,昨日气血逆流,才昏了过去,此时最需静养。 然这两个不长眼的竟然挑了这个时候来打扰,不能原谅。 于是她双手一挥,身边的煞气顿时凝结出实质,从四面八方向陆离和李缘君攻去。 李缘君当机立断,结出护阵,然而不过几息时间,就砰然碎裂。 她往后退了一步,眸中带了些兴味,道了声「有趣」。 修炼于修者来说都是近乎本能的存在。此前她被囚禁近千年,也没有停下修炼过,修为已有大乘期,而她的结界,甚至可以抵挡渡劫期的修士。但没想到,容蕊竟然如此快就破了护阵。 她一边用五行咒术,一边布各种高难度攻击型阵法,却发现一开始,还能拖上容蕊一时半刻,但很快,容蕊就能在几息之间破解,甚至到了后来,还学习到了那些阵法,并反加给了李缘君。 而陆离是飞尸,本来到了这个阶段,也相当于大乘初期的实力了,在修真界可以算是睥睨苍生了。但遇着容蕊身为逆天的尸煞,就有些吃力。 只能仗着自己刀枪不入,勉励支撑。 饶是如此,到了后来,他与李缘君也都受了不轻的伤。 第221页 躲开容蕊的又一波攻势,陆离终于咬了咬牙,深深望了一眼容蕊,转头对李缘君低喝一声:「我们走!」随即飞身而起。李缘君没有耽搁,立刻跟上。 然而容蕊哪里会那么容易放走他们,也要追去。忽然一团幽蓝色的火焰迎面而来,她下意识躲避,看清是什么术法,不禁一愣。待再回过神,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幽冥业火,因为没有附着的灵魂和□□,也没有灵气维持,渐渐熄灭了。 微微蹙了眉。 这是她常用的咒术,就像刻在自己的脑子里一样,也没有见过别的修士用过。她一度以为这是自己自创的咒术。 这人也会用吗? 容蕊望向两人逃离的方向,这两个人,好像并没有杀意。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当容蕊回到岳陵桓的寝殿时,原本在床上昏迷的人已经醒了。他拢着袖子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桌上汤药犹自冒着热气,她顺手端过,递到岳陵桓面前,自己则靠着床沿坐到地上:「那些宫人越发没规矩了,就由着汤药放凉吗?」 岳陵桓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说道:「是我让他们都下去的,人多太吵。」说罢,他优雅地端起药碗,将汤药饮尽。 他喜静,但容蕊依然有些不悦:「主人毕竟是一国之君,生了病身前却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 虽是抱怨,却带着些嗔责的亲密。 岳陵桓熨贴一笑,道:「不是有你吗?」 这话听了倒是让人高兴,容蕊也不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宫人,只是忽而想到方才闯进宫里的两个人,不由又道:「我也不能总在你身边。好比方才……」 她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岳陵桓随口问道:「怎么了?」他知道方才容蕊出去了,这半年也是常有的事。 邪魔现世,那些修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最早的时候越陵桓还会不放心而陪着她,但后来确定容蕊可以应付,且自己在旁边还可能拖累她,之后便放心的由着容蕊自己去解决。 「方才来了一个魔修和一个飞尸,口口声声说与我相识,我却没有丝毫记忆。想来可能是我生前结识,不知道主人是否知道他们二人?」 容蕊抬头,一双杏眸望着越陵桓。 他拿着帕子擦拭嘴角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后思考了一下,才缓声道:「我并未听说过这两人。」 容蕊不疑有他,点头道:「果然是诓我的。我生前正正经经地西岐公主,怎么会与他们这些怪力乱神打交道?想来不知道是哪个仙门寻了新的套路来诓骗我。哼,真是自不量力。」 岳陵桓拂了拂她的发,问道:「那两人可是被你杀了?」 她摇了摇头:「他们修为不弱,我怕吵了你安睡,没敢闹出太大动静,便让他们跑了。」 眸光一暗,岳陵桓未再说话。 容蕊没有察觉,只舒服地眯着眼睛,如一只猫儿一般将头搁在他的腿上:「下次若再来扰我,定然统统杀掉。」 「好。」岳陵桓将帕子放到一旁,状似不在意地说了一声。 难得的融融午后,一切都惬意得让人慵懒。 然而容蕊并不敢多呆,她撑起身子:「主人身子尚还虚弱,与我长时间在一处只会更加不好。阿蕊便先退下了。」说罢就要起身。 岳陵桓却不许:「你方回来,我与你连话还没说上几句,你又要去哪儿。」声音带了些委屈,倒是让容蕊心疼起来。 「只是……」她还有些犹豫,实在是担心他的身体。 「只这般坐着,不妨事的。」 见岳陵桓语意坚决,她只能又坐了回去:「罢了,我哪里也不去,便这样陪着您吧。」 岳陵桓这才展颜一笑,命人将摺子送到了寝殿批改,容蕊便在边上陪着他,时而帮忙研墨,时而煮茶添香,倒有了几丝寻常夫妻的意趣。 只是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 二人刚用完饭,便有寺人来报,说荫城有变。 原本因为饱食而显得昏昏欲睡的容蕊忽然眉目一厉,接过战报读罢,冷笑道:「虏月倒是块难啃的骨头,竟然趁我不在,夺回了荫城。」 岳陵桓蹙眉:「他们请了散修助阵,难怪你走不过两天,便得手了。」 容蕊不以为然道:「那些散修最是烦人,竟插手国家纷争。又打不过我,只能背着我出些么蛾子。」她将手中的战报递迴给岳陵桓,抱怨道:「我只得再去一趟。真是不让人安生。」 战事要紧,岳陵桓也不能再留她,只说:「那边情况不明,你小心些。我再配给你十万军士,你将城攻下来后,总要有人守城。」 容蕊点头:「既如此,明日我便出发。」 她一人行走自然是快,但行军打仗,并不是杀人那么简单,她是一柄利剑攻开城池,而西岐的军队,才是治国平天下的关键。她要带着大军,就得尽早出发,一晚,足以调兵遣将了。 岳陵桓没有异议,只是再三叮嘱她要小心。容蕊笑道:「主人放心。我去去就回。最近新琢磨出了些术法,正好拿他们试试。」 荫城 刚经过数轮战争的荫城满目疮痍,如一座鬼城。 城内不见生气,城外残兵安营扎寨。攻守两方都莫名有些奇怪,似乎都屏着唿吸,静待着什么。西岐的主将似乎并不急着将失去的城池再次夺回。而城中再次夺回本国领土的虏月战士眼中也并无兴奋,反而带着些惧怕。 第222页 回想起前些天驰援而来所看到的场景,他们如何不怕? 尸山血海,都不足以形容那样的场景。 护城墙上血迹斑斑,城下白骨累累,尸体堆了几丈高。有树的地方远远便见有什么在晃动,他们拍马走近,才发现是一具具的尸体,肚子被破开,肠子被拉出来,将那些人吊在树上,其中不乏妇女孩童。 当西岐的援军终于夺回城池,才发现城内空无一人,血浸在地上,洗刷三日都清洗不去,最后只好放弃。他们夺回的,真的只是一座空城。 而且他们知道,能在几天内夺回这座城,不过是因为那个邪魔不在,且有了修者帮忙的缘故。 「仙长,那女魔可还会再来?」 城墙上的一个将领似乎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窒息般的安静,终于按耐不住,微微往身边侧了侧身,问身边的一位修者。 这位修者满面络腮鬍,一身黑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竟然有些破损;背上扛着个大刀,不似修者,倒更像个刀客。 他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个女子便出声道:「那魔女得了消息,必会前来。」 声音尖细,透着些疯狂。 说话的女子一身红衣,肌肤透着病态的苍白,眼下两团青黑,脸颊凹陷,一看便是久病之相。只是她语气高傲,倒有一些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身边的另一个男子附和:「来了正好。我和杜师弟,早想替□□道了。」 说话的是景岚卿,而他口中的杜师弟,正是杜衡。他们两人当年被容蕊弃于路边,一直耿耿于怀。 回去之后勤修苦练,如今也有了元婴期的修为。若只有他们两人,还不敢来。 这事儿是赵骊起的头,她说动了分神期的黎朔锋,两个人心里就有了些底。 于是跟着来到荫城,一个金丹,两个元婴,再加上一个分神期,总能杀了容蕊吧! 看着几个信心满满的年轻人,将军苦笑,他倒是希望那容蕊别来了。 但是这一行四人,三男一女,却都盼着那女魔到来。 那将领眼中担忧不减。这四名修者来歷不明,只是忽然出现在荫城之外,二话没说便帮他们夺回了城池。 他们似乎与那魔女有旧怨,竟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那一刀斩敌三万的气势,让他觉得,或许眼前的几位修者真的可以帮他们守住这座城池。 他还正想表示一下感谢,忽听那一向沉默寡言的持刀男子忽然握紧了刀,低声道:「来了。」顿时,他的气势为之一变,似乎自己便是一把宝刀,出鞘后便急不可耐地想要饮血。 另外两个持剑男子也都握紧了本命仙剑,刚才说话的男子还对赵骊道:「师妹,你小心些。」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天边一女子踏云而来。虽也是一身红衣,但却与身边赵骊的灰败之感完全不同。 那一袭红衣似乎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血红之色,血腥之气翻涌而来,竟然让守城的君士们有些站立不稳。 眨眼间,那女子便到了面前。一张芙蓉面透着妖异,眼中似有苍生,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晦暗,便是那地狱中最最艷美又最最凶厉的恶鬼。 那红衣女子见到来人,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人的耳膜:「容蕊,果然是你!」 说着竟然比那另外三个男子还要快,从胸中祭出一柄剑,立刻飞身上去。 几乎只是一须臾,剩下三人也踏空而去。 「一个金丹,能奈我何?」容蕊冷笑。人尚在空中,见一道红影向自己飞速袭来,在没有任何外力藉助之下,避过那道红色旋风。 顺手袖中一动,那道红影堪堪停在一丈之外,再难寸进。 见容蕊手中动作似要变换,跟在赵骊身后的黎朔锋眸中神色一动,瞬间赶至赵骊身前,手中瞬间多了一把刀,往上一抬,正好抵住似虎要切下来的两根芊芊玉指。 那两根素白手指似乎只是闲闲落下的模样,单看宛如闲云野鹤般美好,唯有黎朔锋知道自己此时承受的是千钧之力。 他虽然一力接下,本稳若泰山的手还是微微颤了一颤。 两根纤长手指的主人也顿了顿,有些讶然。 这男子出刀动作之快,抵挡动作之流畅,也是她少见的。不觉唇角勾起了丝笑意,带了些审视的意味道:「这倒有些意思。」 万没想到,那男子也抬头看她,眼中带了兴味:「你比以前更强了。」 容蕊一愣,问道:「你也认识我?」之所以说「也」,是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几天前那个飞尸来。这两个人她都完全没有印象,但他们似乎都曾见过自己。 二人眼神之间的交集实际在外人开来不过是一剎那。倏然地,一道剑光闪过,容蕊下意识收手,向后一退,看向刚才袭向自己的人。 两个元婴,师出同门。 唔,好像是什么极清宗的人。 她看着这几个人,也就刚才那个持刀的,稍微强那么一丁点儿。竟然能挡下她的一击。 此时的赵骊死死盯着容蕊,根本没有在意旁边的杜衡担忧地问她有没有事。 当然,此时的容蕊并不认识她,但赵骊却认识容蕊。 她尖利地声音带着些气喘,眸中淬了毒色,横剑在胸前道:「容蕊,你重伤我,又害我母亲因救我而陨落,此仇此恨,今日便要你还报!」 第223页 竟然又是一个认识她的人? 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杀的人太多,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说不定她曾经确实伤过这人。让她奇怪的是,以这个女子的修为,以自己的实力难道不是应该一招毙命吗? 这般想着,她手中动作未停,既然又撞了上来,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 她一掌直取赵骊的天灵盖,本命仙剑护主,光芒大胜,却被突如其来的黑气缠裹,一黑一白缠斗,不消片刻,赵骊本命仙剑的光芒便弱了下去。 赵骊本就因受过重创而气血不足,是她母亲用毕生法力,才得以活命。 此时受到容蕊的攻击,赵骊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没想到,就连玉瑶这样的宗派法宝在容蕊面前,连一招也过不了。 她尖叫出声:「杜师兄,景师兄!」 另外两个极清宗的弟子,双剑合一,拼力顶住一招。 然而也只这一招。 两人的本命剑应声而碎,都吐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知。 这一声倒是把正在琢磨刚才容蕊招式的黎朔锋叫了回来。他一刀竖挑,将容蕊逼退。 离开了容蕊的威压,赵骊大口大口的喘气,面若金纸,本命仙剑光芒渐亮,待回过神,看到黎朔锋和容蕊已经在空中过了几招。 她心中苦笑。 景岚青和杜衡就是两个废物! 而黎朔锋…… 当时说动他的,便是容蕊如今实力大增,二人对战,对他的能力定有提升。 至于杀了容蕊报仇,黎朔锋并不能帮她。 她需要伺机而动…… 在和黎朔锋过招的容蕊心中也微微惊讶,这个男子刀意霸气浑圆,已至分神中期,这是一些宗派长老才有的修为。观他骨龄,不过六七百岁,竟然有这般的修为,堪称奇才。 容蕊觉得有些意思,便没有急着下杀手,反而起了逗玩的心思。 这一下,在旁边观望的赵骊心便沉了下来。 她本以为,以黎朔锋的身手,再加上景岚卿和杜衡,起码能重伤容蕊,届时她在想方法将容蕊杀死,并非难事。 然而没想到,开过血封的尸煞,竟然到了这么恐怖的地步。别说重伤了,就连近身都不容易。 而在赵骊身后城池中的虏月国兵士却更为紧张。他们肉眼凡胎,只能看见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强光,不知道几位高人是否能打过那女魔,心中忐忑无比。 然而就在黎朔锋陷入颓势之时,另外一道身影竟然也加入了战局。站在不远处的赵骊不由吃了一惊。 是谁? 容蕊并没有因为与黎朔锋对战而错失那一丝劲风。她右手滑过黎朔锋的刀,轻轻一弹,将黎朔锋逼退,同时左手向来人一侧推出,带着浓郁的煞气。 若是一般人,甚至是修者,遇到这般的煞气,也要皮烂骨酥。然而来者却竟然没有退避,反而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便让容蕊不由自主地看向来人。 「是你?!」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容蕊认出来,这人竟然是那个前几天擅闯西岐王宫的飞尸! 而显然,黎朔锋也认出了此人正是陆离。 他有些不满。 容蕊的招数透着诡谲。一时之间,他被容蕊压制,但却也激起了武痴的狂热本能。他近乎如痴如醉的吸取着容蕊的招式,甚至卖了个破绽,勾着容蕊出更多的招法。 然而陆离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切磋」。陆离并不这么想。 那日他离开西岐王宫,不过是先去安置李缘君安。待他再迴转,便是容蕊出兵荫城的那日。他并没有贸然上去,而是在思考该如何带走容蕊。 以他目前的实力,并非易事。 于是他一路跟着容蕊,思索该怎么办。 谁知到了荫城,黎朔锋和赵骊竟然等在此处。他没有妄动,却有了个想法。 如果他和黎朔锋一起将容蕊制住,自己是否有办法将她带走? 可是他也知道赵骊很有可能会藉机伤害容蕊,所以还在等待最佳时机。 直到眼看着容蕊失去耐心,想要了结黎朔锋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出手。 「不用你。」黎朔锋蛮横地将刀一挥,挡住陆离。然而陆离却快速避过。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容蕊的手腕,用力想将她往身边带。然而容蕊反掌便拍向他的面门,喝道:「松手!」 然而陆离好不容易抓到她,又怎会轻易松手。只偏过头躲过一掌,又要将她捞了过来。 容蕊目光一厉。此时黎朔锋再次袭来,她被制住,根本无法腾挪。如此,只能用了六分的力,尸煞之气瞬间化为利刃,扎向陆离。而此时,黎朔锋的刀也到了眼前。 陆离不闪不避,直直受了容蕊一击,却是用另一只手挡住黎朔锋的刀锋,终于将容蕊纳入怀中。 利刃般的尸煞之气将他的胸膛刺穿,深黑色的血沿着黑色的刃,滴答滴答地坠落。 然而他毫无所觉,只看着怀中的人。 容蕊面上带了讶色,抬首撞入对方的眼眸之中,如漩涡一般,要将她吸入其中。 ……这是多大仇?要同归于尽吗? 然而想要同归于尽的,另有旁人。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赵骊此时飞身而来,手中两道红线,直直连向此时昏迷的景岚卿和杜衡。离她最近的黎朔锋立刻察觉,讶然道:「傀儡术?!」 第224页 傀儡术是邪术,赵骊怎么会?!她要操控景岚卿和杜衡做什么?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原本昏迷的景岚卿和杜衡口中鲜血横流,此时早已清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赵骊。 「赵骊,你对我们的元神做了什么?!」景岚卿当先察觉,此时也不再用师妹相称,而是直唿其名。 杜衡也反应过来,不停的拉扯红线,却没能扯断。 「你们两个废物,也就元神可以用一用了。」赵骊露出可怖的笑容,声音诡异道。黎朔锋还在和容蕊打斗,此时却已经明白了赵骊的目的。 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景岚卿和杜衡种下了傀儡术,竟然操纵他们自爆元神! 两名元婴修者的元神爆炸,散出的能量将会极为可怕。别说他们,就连城里的凡人也逃脱不过! 他再顾不上容蕊,一刀横斩过去,想斩断那红线。 却未能斩短分毫。 「没用的,这是玉瑶剑灵炼化的红线,根本斩不断!」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竟然能操控两个元婴期。 玉谣是仙剑,那剑灵自然不可小觑。 但是将剑灵和剑生生分离,炼成傀儡线,何其残忍,玉谣从此也再难有更大的威力。此时的景岚卿和杜衡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七窍流血,身上开始发出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元神自爆不过就在瞬息! 黎朔锋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飞速纵身后退。 赵骊并未理他,直直冲向容蕊。她尖利地大笑,几乎将在城楼上的兵士的耳膜刺穿。 她本不欲如此,可有了陆离,黎朔锋根本不可能再牵制容蕊。好在她早有谋算,容蕊必死无疑! 两个元婴期修者元神自爆所发出的力量,就是连尸煞,在第一时间也无法抗衡。 待陆离察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本能地将容蕊护在怀中。 在亮到刺目的光中,赵骊的脸狰狞扭曲起来,双眼赤红,比邪魔更像邪魔。 她狂笑着,空洞的眼睛却狠狠盯着容蕊的方向,嘶哑道:「死吧,都死吧!」 嗡鸣声忽然一静,似乎达到了人类听觉的极限。随即,景岚卿和杜衡的身形化作虚空,光芒更盛,将一切覆盖。 黎朔锋使出缩地成寸的术法,拼尽全力向远处奔袭,却依然被外围起浪所伤,元神震盪,吐出一口鲜血来,不省人事。 而在他身后,整个荫城都纳入强光之中。 一些人影在顷刻间化成了飞灰。 在爆炸中心的陆离和容蕊,被强光刺激得瞬间失去目力,他们下意识的闭下眼,都暗自蓄力,准备硬扛下这一击。 然而,所想的并没有到来。 容蕊闭着眼,五感却并未闭塞。微风拂面,莺歌流啭,抬眸,一片草长莺飞。 「这是哪里?」她脱口而出。 几乎与容蕊同时,陆离也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荫城外了。 他举目四望,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村落,规模极大。从他们这边往村子里望,只能看到阡陌交通,看不到村子在何处结束。他们此时站在村外的小河边,岸边有些妇人在浣洗衣物,一些孩子在河中游泳打闹。 总觉得这里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容蕊警惕地想要向后退,却发现陆离依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的胸口,那里有被她刺穿的伤口,黑红色透着死气的血将玄色衣服晕得更沉了。 她忽然想起方才爆炸时,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将她护在怀中。 「你……真的认识我?」容蕊有些犹豫。 陆离看她探寻的眼神,嘆了口气:「起码我不会伤害你。」 容蕊没有说话,四处打量。 她一到这里就发觉自己的术法灵力统统不能用了。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没有把眼前这个限制她行动的男人杀死的缘故。 但是她不敢声张,她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对她有作用,还是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然而男人却主动主动出声了:「这个地方似乎限制了我的力量。」 …… 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了吗? 容蕊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道:「你先放开我,咱们先去问问那些人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些在河边浣洗的妇人。虽然灵力无法使用,但是尸煞的敏感度还在。这些人都是凡人。 难道是那个赵骊搞的鬼?可是她不是要杀她们吗?为什么把他们送到了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都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护主 容蕊没有思考多久,就被陆离的动作打断了。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起往河边走去。 失去了灵力的容蕊,力量自然抵不过男人,只能顺着他一同过去。 这河边有不少妇人,三三两两,说着些家长里短,手中不停地捣衣。容蕊在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妇女面前停下,礼貌问道:「大娘,我们兄妹二人途经此地迷了路,还请大娘告知我们此处是何地?」 陆离看了她一眼,兄妹? 而容蕊不过是随意找了个说辞。此时的她浑身本能性地紧绷。这处地方竟能限制她的灵力,哪怕是对这些普通人也不得不防。 握在手腕处的那只手也紧了紧,看来边上的男人也在时刻防备着。 第225页 然而当她问出来后,那浣衣的女子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依然跟旁边的一个年轻妇人说笑着。 容蕊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仍然没有得到回覆。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她行动,陆离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手,那女子毫无所察。见此,她心中忽有所感,又拉着陆离跑到别的人面前,将手晃了晃,那些人也都毫无反应。 二人仿佛空气一般,在这些人眼中,竟然不存在?! 这下,更令人费解了。她簇着眉头,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也同样在思忖,这个地方看着总有些眼熟,他之前来过吗? 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不远处的小型城镇,炊烟裊裊,一片祥和。这与他醒来之后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尸煞出世以后,遍地焦土,白骨如山,哪里还曾见过这般的山明水秀。 当然,也不排除这里是哪处世外桃源。 「玖兰真人这几日说是在闭关呢……」微风将谈话带入他的耳中,男人身形不由一顿。 玖兰真人? 他不是在寒翠岛上自爆元神陨落了吗?他第一次知道绝望而孤独的情感,正是在寒翠岛上,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他急急走向那个说话的人,带得容蕊一个趔趄:「你这是怎么了?!」然而还没等她回答,就看到陆离停到一个女子面前。 那个女子并没有浣衣,而是坐在河边,将一双玉白的小脚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脸颊上带着红晕,似乎有些羞赧。 「我说梓桑啊,玖兰真人平常事多,顾及不上。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等这次闭关出来,我就找他去给你说和说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总不能亏了你。」她旁边一个胖胖的妇人一边捣着衣一边跟她说。 那个叫梓桑的姑娘脸更红了,嘴上却道:「他是要成仙的,我怎么能带累他……」 还未等她说完,那个大娘就道:「你是我们族的祭司,虽然咱们现在不信那个了,但是以你的天赋,怎么会带累他呢?再说了,成仙是那么好成的吗,还是成亲要紧……」 那个叫梓桑的姑娘急得用脚撩了一下水,倾身去堵那胖娘子的嘴:「李婶子,你可不能乱说!」那李婶子笑着躲开,一边躲还一边笑话她小姑娘脸皮薄。 容梓桑…… 看到那个女子那张脸的时候,陆离就确定了一件事。他们由于某种因缘际会,来到了几千年前的寒翠岛。 但是为什么这些人,却又完全看不到他们二人呢? 正在思索之时,忽然听到容蕊好奇问道:「你认识她?」 陆离默了默,松开了容蕊:「也不算……其实你也认识她。」他停了一瞬,还是道:「她是你的先祖。」或者说这些人,可能都是她的先祖。 「我发现最近好多我不认识的人都说认识我……比如你。」容蕊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子,走到那女子面前仔细打量。 那女子一双杏眼,倒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但她并不是一个轻信的人,转头对陆离道:「你说她是我的先祖。那咱们这是回到了以前?」 时光如长河,逝者如斯。 哪怕是修者也不可能回溯时间,怎么一个元神自爆,就把她们炸回到以前去了?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此时能与之讨论的只有眼前的男人,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对方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容蕊不予置评。 但是她也从男人那里获得了一些讯息,比如这里是寒翠岛,万余年前,玖兰真人在此殒落。 「刚才听说玖兰真人正在闭关?」容蕊和男人一起往村落里走。他们还想再试试看,村里的人能否看得见他们。 陆离点头:「也不知道此时离他殒落还有多长时间。」刚经歷了一场元神自爆,他自然知道威力几何。若是再遭遇一次将要升仙的修者元神自爆,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能否顶住。 容蕊对此倒不太上心,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并且怎样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间,岳陵桓该多么担心。 没有她坐镇,也不知道那些凡人会不会趁机反叛,希望他万万不要有事才好。 然而他们在村里试了一圈,却依然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发现她们二人甚至如鬼魂一般,能穿墙而过。似乎他们对于这里,并非实体。 容蕊不尽有些丧气,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便问出了口。 问完之后,她也是一愣。反正出去就要杀掉的,干嘛多此一举呢?果然人不能太沮丧,不然会做出奇怪的事情。 「陆离。」男人回答,声音带了些落寞。 「陆离?芳华映陆离,兰芷拨霞衣……倒是个好名字。 「我叫……」容蕊觉得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 「我知道你叫什么。」陆离看向她,神色竟然带了些委屈,但也不过是一闪而逝。 容蕊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想,自己的名字应该不少人知道。特别是,他还说认识自己……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一时无话,她讪讪地望向远方。 二人此时正离开村庄,往东边玖兰真人的住所走去。虽然玖兰真人正在闭关,但是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第226页 恰好此时他们走到一处原野,草色茫茫,近乎接天而去。微风拂来,草如海浪一般飘摇。为了缓解尴尬,她指着身边的草道:「这草倒是长得有些稀奇,以前未有见过。」 陆离点头:「这是守魂草,只有寒翠岛才有。」他的声音平缓,如一汪寒潭。 穿越过无边无际的草海,他们来到了玖兰真人的住所。 真人的住所倒是比他们想像的更加简朴。不过是几间简单的屋舍,似乎比那些岐族人的房屋还简陋一些。 此时房门紧闭。二人试着在屋舍外弄出了一些动静,但屋中毫无反应。 容蕊仍是不死心,咬了咬牙穿墙而过,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男人。 男人一身白衣,就连头髮也是白的,若雪山上的最冰寒的那一簇细雪,直让人冷到心里。此时的他眉目平和,眉心凝结了一团灵气,显然正在闭关修炼。 想来这便是玖兰真人。 陆离随着容蕊穿墙而来,见到玖兰真人也是愣怔。他在容梓桑的回忆中见过此人,但那时所见光景尽是癫狂,与此时祥和的玖兰真人近乎没有半分相似。 见玖兰真人毫无动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看来他们在这里的确如孤魂野鬼,就连将要飞升的真人,也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随即,他们打量着这屋子,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一无所获。这屋子里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便是满墙的书。然而他们穿之即过,根本无法碰触那些书本,更不要说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最终二人无奈,只能退出房舍。 此时天已渐渐昏暗下来。 容蕊犹豫半晌,说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这样的情形,就好似她有万般的力道却只能打在棉花上,根本无从下手。 陆离看看天色:「也只有等了。」只要玖兰真人未死,这里便没有危险。 想了半晌,容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点头:「便在玖兰真人这里呆着吧。若有变数,也定是因他而起。」 陆离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二人径直坐在了院子外面的石头上。 平心而论,他倒更希望呆在这里,让他有一种回到以前的错觉。而若是离开这里,只怕容蕊第一时间,就会奔去找岳陵桓。 果不其然,便听她喃喃道:「也不知道主人怎么样了?」 「你是说岳陵桓?」陆离问道。 容蕊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只怕那些人要反了天了。 陆离试探性的问:「你说他是你主人。但外界不都传你们二人是夫妻吗?」 他想知道,容蕊到底还记得多少。 「我曾是西岐的公主,他是西岐丞相的儿子。我与他是定过亲的,但后来我成了尸煞。人与尸如何能在一起呢?但是我是爱他的。成为他的利刃,为他开疆拓土,便是我心中所愿。」 容蕊说着,前面半句还带了些感情,而到后面,语声渐弱,犹如梦呓。 是爱岳陵桓的?陆离心中一痛。 但他面上不显,又问:「那你还记得是如何成为尸煞的吗?」 「如何成为尸煞?」容蕊如水的眸中忽然显现了迷茫,她似乎想了一想,喃喃道:「我是爱他的。成为他的利刃,为他开疆拓土,便是我心中所愿。」 又是方才那句。 陆离的唇角微抿,再次问道:「那你还记得西岐是怎么亡国的吗?」 容蕊这次仿似没有听到,只是依然梦呓一般:「我是爱他的。成为他的利刃,为他开疆拓土,便是我心中所愿。」 这模样,倒像是被夺了魂。 不经意间想到岳陵桓手中的铃铛,陆离恍然一惊。倏的一声站了起来。 似乎被惊醒,容蕊抬头看他,眼中带着疑惑:「你怎么了?」 陆离压住心中滔天的惊骇与怒火,缓缓坐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甚至对容蕊露出了笑容:「无事,只是坐的累了,站起来松松筋骨。」 骗鬼哦。 容蕊心想。你一个飞尸还能坐累吗? 然而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再问。 站起来走到一块离陆离稍远一点的石头上,静静打坐,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找回一些灵力。 陆离并没有在意。此时地他正扭过头看向玖兰真人的屋舍。岳陵桓手中拿的铃铛,很可能便是玖兰真人走火入魔时炼制出来的拘魂铃。 但是岳陵桓又是怎么拿到的? 记得那时候容梓桑的神魂碎片说过,一千年前,一个年轻的修者取走了拘魂铃。岳陵桓又与那个年轻修者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容蕊想要找出来的另外一人? 他再也坐不住,站起了身,再次穿墙进入玖兰真人的房间。 然而进入屋舍中时,他才想起此时的玖兰真人还未走火入魔,自然也没有炼制出拘魂铃。他摇了摇头,打算再次离开。 然而当他准备转身时,勐然看到玖兰真人枕边有一道亮光,他定睛一看,是一面镜子。 「那是什么?」身后的容蕊问道。 自陆离起身的一剎那,打坐的容蕊便睁开了眼睛。她一直警惕着这个男人,本以为是他打算对自己图谋不轨,但转眼便看见他走向玖兰真人的房舍。 他想背着自己做什么? 于是容蕊也跟着穿墙进去了。 第227页 她刚进来,就看到陆离站在玖兰真人的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床头。 走上前来,竟然是一面镜子。那面镜子倒也不是多华丽,只是能被玖兰真人珍而重之的收在枕边,必然不是凡品。 白日阳光强盛,倒是没有发现这个镜子。晚间月色如水,却将这个镜子显了出来。 这般想着,她便问出了声。 陆离早已发觉容蕊跟了进来,因此她发问并不惊诧。而是深深地看了容蕊一眼,答道:「这是浮歌镜。」 「浮歌镜?」容蕊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但很快又不见踪影,快得连容蕊自己都没有察觉。 「是玖兰真人的法器?」她思忖着问道。 陆离看向那面镜子,用手去碰了碰,果然也是穿镜而过。他忽然一笑,带了丝恍然:「原来如此。」 容蕊被他的笑颜晃的眼前一花。 此人样貌无双,不是岳陵桓那般的如沐春风,也不是眼前玖兰真人的山巅粹雪,却如灼灼烈日,将人晃得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陆离并没有想瞒着她,指着那浮歌镜道:「是浮歌镜将我们带到这里的。或者说,我们此时正在浮歌镜内。」 「什么?!」就连容蕊也有些惊诧了。 陆离却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对她说:「你催动灵气于凝川一穴,再内视自己的灵府,看是否有面镜子在其中?」 「你说什么?」容蕊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想,却难以置信。 「我的灵府里面有什么,我怎会不知?」 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的先将灵气聚在凝川穴上。虽然她无法使出灵力,但是灵气并未消散,而是一直沉于丹田之中。 此时她引导着自己的灵气到了凝川穴,然后凝神内视自己的灵府。 果真有一面镜子!而且与玖兰真人床头那一面一模一样。此时她灵府中的镜子正散发着微光,十分有存在感。 「这?!」她蓦地睁开眼睛,盯视着陆离。 灵府乃一人私密之处,连她自己都不曾知道自己灵府内藏了面镜子,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为什么那面浮歌镜竟然会在自己气海之中? 满脑子的疑问,让容蕊的心绪十分不宁。看着容蕊的樱唇微张,一双杏眼圆圆瞪向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离心中想笑,恨不得上去摸摸她的发。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面上沉稳:「我早便说认识你。」 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容蕊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她不置可否,只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浮歌镜是玖兰真人的法器,他元神自爆殒落时,想必就在身上。后来辗转被你得到,在赵骊元神自爆时,因为类似的情境而被唤醒。浮歌镜虽不是仙器,却也是灵器,想必有了灵识。它被类似的情境唤醒,本能的便护主,将你我二人吸进了镜内的一方空间里。而由于景岚卿和杜平的自爆使它产生了反应,这空间里的情境成了玖兰真人殒落前的幻象。」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浮歌镜内的幻象?」容蕊努力抓住重点。 陆离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立刻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是回到了两万年前,而是在浮歌镜中。正是因为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们什么都碰触不到。这方空间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她的灵力也被压制住了。 「那么若是想要离开……」容蕊思忖着,继而与陆离异口同声道:「只有等。」 二人对视一眼。容蕊有些尴尬的将眼神看向别处。 既然浮歌镜只是护主,那么等幻象结束,他们自然就能离开。 也就是说,他们要等玖兰真人殒落。 可是现在看来,丝毫没有迹象啊…… 容蕊不禁有些头疼。转头看向陆离,见他眉头微蹙,以为他也在烦心此事,心里竟然莫名的安稳了一些,甚至还拍了拍男人的左肩: 「无事,我们再等等吧!」 大概是这人知道自己灵府中有浮歌镜的事情给了她太多冲击,她想或许自己以前真的见过他,只是后来成了尸煞给忘了。于是对他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 陆离自然是感觉到了。 虽然他心中想的是拘魂铃一事,但却并未说出来。只将错就错,右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回以一笑。 这一笑如云开月明,将容蕊看得愣怔。 这世间殭尸本就难修,修到飞尸的更是万中无一。何况这个男人还长得如此好看,若不是她有了主人,只怕真要受到蛊惑了。 她忙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打了他一下:「莫要得寸进尺!」先一步离开了玖兰真人的房间。 陆离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大手,低头一笑,带了些宠溺。随后也跟了上去。 无视容蕊的尴尬,陆离跟在她身后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容蕊扭头问道:「哪里?」她暗自懊恼自己心中莫名的情绪,却看陆离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于是心中稍定,缓下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离的目光越过村庄,望向西边,说道:「神殿。」 控魂 此时银盘已高悬,皎白的月光洒下,将二人并肩的影子,照做了一处。 神殿与玖兰真人的居所一东一西,中间隔着歧族人的村落。他们绕过村落,来到了神殿门口。 第228页 歧族的神殿恐怕是这个寒翠岛上最为恢弘的建筑,就算在万年以后,也依稀可辨。 此时二人伫立在门前,只觉得他们二人极为渺小。抬头仰望,神殿之门由铜铸成,外面贴了金,上雕古朴纹饰,透着庄严肃穆。 二人细细看了会儿门上的纹饰,走兽飞鸟,山川湖海,似乎将整个世界都描绘了进去,让容蕊不由得赞嘆。 穿门而过,便进入了神殿。 神殿中烛火长明,却因为过于宽阔光线无法照到殿顶。大殿由无数的巨大圆柱支撑,每一个圆柱的墩子都有一人多高,每个柱子没有十个人根本无法合抱。每根柱子都雕着纹样,有些似乎是些图腾,有些似乎是歧族的歷史。 殿的最末是一个祭祀的台子,二人走上前去,还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容蕊对这血的味道并不陌生,是人血,但却不是活人的。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陆离:「这是……」 「这是歧族人特殊的丧葬仪式。」陆离越过祭台,走到后面的墙上细看。 容蕊随着他一起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这墙上的壁画似乎讲的正是与歧族信仰有关的事情。 她细细看着,想要理清楚歧族人的事情。 说来也怪,这些人在万年前都做了古,与他也是毫无关联。但不知为何,她却十分有兴趣想要了解。 陆离看着正聚精会神研究壁画的容蕊,眼眸被晃动的烛火映得如有星光在闪动一般。她如今已不记得这曾经是她的祖地,也不曾记得他们万年后在此处的经歷。 可这一刻,她细细查看壁画的模样,又与那时候完全重叠了。似乎那以后的分离都不曾存在,痛楚也都不存在。 「我明白了,玖兰真人竟然将他们的信仰都改变了!这草是能增强神魂吗,倒是有点意思。」容蕊转头看他,眼中带了些兴奋。 话说得有些跳跃,但他听懂了。 「没错。」陆离接着道:「歧族人因为常食守魂草的原因,神魂较为强大,死后仍可留残魂。所以他们便误以为人死后只要身体保存妥当,灵魂便可以再栖居于□□之中从而復活。而这神殿,便是用来祭祀脱离肉身后,还未能返回身体中的灵魂用的。」 容蕊看向他,若有所思道:「你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她方才就有了这种感觉,但是因为各种事情,并未问出口。 此时他又提到守魂草。那草明明在别处从未见到过,只在这寒翠岛上有。另外,就连这里是寒翠岛,也是他说的。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所预谋的。 听她这般问,陆离看向她,眸中却是坦然:「我的确熟悉,只因我到过万年后的寒翠岛。那时候你也在。」 这一次,容蕊没有再逃避这个问题。「我与你真的认识?那你说说我们之前的事?」 陆离靠着墙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这说来话长。」容蕊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带了些笑意:「那你便长话短说。」 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来。 陆离看了坐在自己身侧的容蕊一眼,然后望向大殿的柱子,缓缓道:「那是一个雨夜……」 容蕊未置一词,只听着陆离用他那有些低沉的嗓音讲着那些过往。一开始,她是带着嘲笑或者是怀疑的。但是后来,她的眸中带了疑惑和迷茫,似乎还带了些挣扎。 陆离都看在眼中。他起先是带着试探性的。但慢慢的,自己似乎也开始回忆起他们的初识。那时他只还是一个没有神识的跳尸,因着她的血,而渐生灵识。 她待他如人,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她耐心地教自己这个世上的事物,将他看作是自己重要的人。 而她,果决又勇敢,尊重他,爱护他,甚至以性命相护。 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能感受到这雨露风霜,阴晴圆缺,才能体会到常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让他怎能不爱她? 这世间只有这一人,能让一具尸体相思成狂。 那便是容蕊。 「你怎么不说了?那个阳蚀大君最后成魃了吗?」容蕊沉浸其中,怎知陆离戛然而止。 陆离看向她,不确定是否要将之后的事情告诉她,因为那牵扯着她的身世和岳陵桓。他不确定岳陵桓是如何操控容蕊的,他怕他贸然说出来,容蕊会受到伤害。 这从昨日他试探性地问她和岳陵桓关系时,便可见一斑。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听到容蕊这样问,便答道:「天君成魃需食我们几人的心脏,我们最后合力将天君击杀,他并未成魃。」 容蕊蹙了蹙眉:「你说得这般真,为何我对你毫无印象?且我又是如何成为尸煞的?」她此时已经打心底有些相信陆离了,但是问题太多,让她不自觉的开始努力回忆。 忽然她心口一阵剧痛,随即失去了意识。而陆离看到的,便是眼前的人双眸瞬间变为血红,喃喃道:「我是爱他的。我是爱他的。」 只是很短的时间,容蕊就恢復了意识,甚至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抬头看向陆离,只是有些吃惊的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然后就打量起周围:「我们这是在哪儿?哦,对了,我们到了神殿,然后看了歧族的歷史……」 她似乎回忆了回忆道:「大概是我太困了,后来睡着了?」 第229页 她自言自语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作为尸煞,她其实完全不会入睡的。然而此时的她就如认定自己刚才睡着了,一切都十分的圆满而符合逻辑。 陆离定定地看着她。 果然如此。 只要容蕊开始思考如何成为尸煞,血契就会强行打断她的思考,就如被夺魂一样,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 他心中蕴起风暴,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我们出去吧。」说着便往神殿外面走去。容蕊还有些疑惑,看陆离往外走去,她也顾不得多想,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陆离直直盯着神殿的门。 他必须想办法,将容蕊和岳陵桓的血契解开。走出门外,未想到天已经大亮。神殿地势较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裊裊,已有人在村落中活动起来了。容蕊对这些歧族人有些好奇,便提议要去村子里再转转。陆离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二人行至村落之中。村中男女老少皆有,除了服饰能看出与万年后的人不同,其他的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容蕊正看着两个小儿斗鸡,忽而见昨日歧族的祭司容梓桑从一幢屋舍走了出来。她穿着的应是歧族的服饰,上衣轻短,不仅露出莹白的纤腕,就连不堪一握的腰身也在累累的璎珞宝链下若隐若现,层层叠叠的裙子活泼又华丽,端的是一个清秀佳人。她此时挎着个篮子,往村子外面走。 容蕊自然而然的便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跟到了玖兰真人的门前。容梓桑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玖兰真人的房门。 容蕊挑了挑眉。 修者闭关,都是要布防护阵法的,玖兰真人也不例外。特别到了他这种半步飞升的程度,稍有打扰,便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然而他的阵法竟然对容梓桑不设防,足以见得玖兰真人对她的不一般。 因为这些都是幻相,容蕊和陆离自然也不受限制,跟着容梓桑进了屋舍。只见容梓桑并未打扰坐在床上吐息的玖兰真人,而是轻轻地将房间打扫了一遍。 怪不得玖兰真人闭关,这屋子里还如此干净。 待一切打扫完后,又见她从哪来的篮子里拿出一株守魂草,插在了窗前的花瓶里,将之前有些枯萎的守魂草替换了。 容蕊笑了一声,对陆离道:「这位姑娘也是骨骼轻奇了,花瓶里不插花,却要插草。」 虽然这守魂草长得也不差,甚至有些像兰花的叶子,但毕竟还是有些朴素了。 看着容梓桑麻利的动作,陆离也笑了笑:「也不独她一人轻奇。那门外成片的守魂草,是玖兰真人种的。」 「哦~」容蕊懂了。 原来这守魂草,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啊。 只是玖兰真人便要飞升了,而容梓桑只不过是凡人,他们如何能有结果?然而很快她就知道,玖兰真人早已想好了办法。 容梓桑打扫完房间,并没有离开。而是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容蕊有些好奇,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些草稿。 「是个法器?」容蕊站在容梓桑身后,看着她抚摸着那铃铛的图案。那铃铛边上写着三个字: 守魂铃。 陆离本来在书架前看那些书籍,想着有没有可能找到能破解容蕊血契的方法。毕竟能摆在玖兰真人架子上的书,都不可能是凡品。然而当他听到容蕊说的话,下意识转头看到案上的图稿,他立刻走了过来。 「拘魂铃!」 虽然只是一张手稿,但陆离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里不是写着守魂铃吗?」容蕊指了指那三个字。 陆离看向容蕊指着的地方,果然写的是守魂铃。 这是为何?他脑海中不停的在思考着。 拘魂铃即将现世。 这个铃铛似乎可以控制容蕊。但尸煞炼成之术古已有之,并不需要拘魂铃。结了血契开了血封的尸煞可以直接听命于主人。 那为何又要煞费苦心的再将拘魂铃改造了用以控制尸煞? 由此可见,岳陵桓背后的那人对岳陵桓并非全无保留。那人想用拘魂铃控制容蕊,又有何目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玖兰真人,竟然想让容梓桑走鬼修这条路?」 陆离的思考被容蕊稍显兴奋的声音打断。此时的容蕊依然看着那稿纸,上面除了铃铛,还写了一些心法,竟然是鬼修的心法。 再结合之前在神殿里看到的,歧族人神魂强大,便可以推理出,玖兰真人是想等到容梓桑离世后,用护魂铃护住其神魂,再辅以鬼修的修炼之法,助其修炼。 鬼修与殭尸相反,殭尸只有体,而鬼修只有魂。以鬼修道,其实也是有违天和的,在正道来看,也算是旁门左道。 没想到玖兰真人为了爱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是不知后来到底是怎么出了岔子,护魂铃成了拘魂铃。 他心中慢慢平復下来。他们在这浮歌镜中出不去,总会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将守魂铃的手稿放回盒子中,容梓桑又去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开始看了起来。这也是一本关于鬼修的书,里面的内容陆离和容蕊都未曾看过,想来应是密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中午。只见容梓桑又从小篮子里拿出了一个饼子,和一小碟炒菜。她边看着书,边饼子就着青菜将午饭凑合了过去。 第230页 这密卷晦涩难懂,容蕊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趣。没想到这位歧族祭司是个好学之人,竟然看了一整天也不带累的。 到了下午,容蕊跟陆离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出人意料的是,陆离竟然拒绝了。 他指了指那密卷:「我想再看看。」 压下心中莫名的不高兴,容蕊点点头:「行吧,你慢慢看,我自己出去走走。」说着便穿门而出。 心里想着,他一个没有魂魄的尸,看这密卷有用吗? 而陆离没有离开的原因,正是这本秘籍讲的正是鬼修一门,甚至还讲了一些旁杂的东西。可见玖兰真人为了容梓桑,的确搜集了很多有关神魂的书籍,甚至是禁书。毕竟鬼修并非正道。 他很有可能从中找到如何破解尸煞血契的方法。所以他一刻都不能放过。 突变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容梓桑每天都会来玖兰真人的住所打扫和看书,直到日落才会回村。只要她来,陆离便会站在她身后看一天书。而容蕊只好自己到村子里闲逛,不请自去的上那些村人家坐坐客。 多日下来,她发现这些村人,除了十分爱吃守魂草做的菜,的确就是淳朴的乡人。那天容梓桑中午吃的青菜,便是守魂草。 弄得她都想尝尝这守魂草有多美味了。 玖兰真人种的那一大片,在这些歧族人眼中,就是个菜园子。不过只是无人敢去採摘罢了。 这日,容蕊依然在外面闲晃。此时是午后,日头正好。她躺在溪边的草地上,闭着眼睛,听着小孩们的嬉闹声,好不惬意。 忽然,她的神识感到身边有个人在往自己这边走来,一抬头,发现是陆离。这就有些奇怪了,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在房中看书,怎会忽然跑过来。 陆离道:「玖兰真人出关了。」这些天他都在找解除尸煞血契的办法,可是却毫无所获。此时玖兰真人一醒,他就更不可能再找到什么了。 不由心里有些低落。 然而容蕊不知情,听到玖兰真人醒了,眼睛一亮,笑着对陆离道:「咱们快去看看!」说罢,就反身往玖兰真人的住所走去。 陆离看着她的笑容,被晃了晃神。随即快步跟了上去。左不过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吧。 此时,屋子里玖兰真人的神色并不好,地上有一大滩血迹。此时的容梓桑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细声问道:「我是不是扰了你?」 她本是在看书,谁知正在打坐的玖兰真人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本应该在一个月之后才出关的人,就这样睁开了双眼。 她本要上前,却被玖兰真人一抬手止住了动作。只见他眼中一片血红,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但很快,玖兰真人就压制住了凌乱的内息,运气调理。 容蕊和陆离穿墙而来的时候,正是玖兰真人调理完成之时。她不经意瞥了一眼桌子上容梓桑未合上的书,什么血契…… 「真人,你到底如何了?」容蕊被书本吸引的注意力,立刻被容梓桑带着哭腔的声音给吸引了过来。 此时玖兰真人眸中血色已退,恢復成了正常的颜色。他一挥衣袖,将地上那滩血迹清除了,这才看向容梓桑。 「无妨,不过是心境有些不稳,修者都会遇到的,没有大碍了。」他看向容梓桑,眼中带着无尽的温柔。 容梓桑看他面色渐渐红润,除了唇角还留了些血迹,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大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在一旁的容蕊和陆离却蹙了眉。心境不稳于寻常修者来说确实不少见,但玖兰真人这半步成仙的修为,于他来说便十分危险了。然而还没等他们细想,就见玖兰真人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上多了一个铃铛,可不就是他们之前在稿纸上看到的护魂铃嘛! 「我这次闭关是为了炼器,只不过心境不稳,提前出关,此铃铛如今只空有其形。我需恢復三日,再将此器炼化。」 容梓桑看着玖兰真人手上的法器,眼中也带了些憧憬:「你闭关的这些时候,我都有好好看书的。」她知道修鬼道千难万险,但是为了玖兰真人,她是愿意的。 「只你也不必如此着急,还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为好。」容梓桑脸色有些红,说话的声音低了一些。 玖兰真人知道她的意思,笑着将她圈进了怀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是他又如何不着急呢。 他炼器时心境不稳,正是因为他的境界有些松动。若再向上,必然就是升仙之劫。然他此生刚刚得了心爱之人,又怎能抛下她独自升仙? 于是他拼命压制修为,只为抢出一些时间,能将护魂铃炼出,将她的魂魄收入其中。梓桑本就是歧族的祭司,神魂强大,以铃护之修炼鬼道,可事倍功半。他升仙之时,便可将梓桑也一起带入上界。 容梓桑抬眸,看玖兰真人虽然在安抚她,但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存在给了他过多压力。 他本来是那天上的仙人,却被她拖累的落入了凡尘。 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心。从他为自己种下门前那一片护魂草的时候,她就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和他在一起的。 她轻轻嘆了一口气,微微抬首,吻住了眼前的人。 之后的事情,便有些不宜旁人围观了。 第231页 容蕊和陆离没有多留,退出了屋子。这是这么多天他们两人第一次独处。因着刚才的事情,容蕊的脸莫名其妙的有些燥热。她没话找话的问陆离:「若按你说的,这护魂铃最后毁了一切。而刚才玖兰真人说他三日后会再次炼化,那么如果真有什么变故,定然是发生在这三日之内了吧。」 她躺到在了守魂草海中,抬头看着天幕。 此时天色已晚,漫天繁星。她细看了看,发现自己并不大认得那些星星,也不知道这万年前的天空与万年后,又有什么不同。 陆离在容蕊身边躺下,同样望向天空,声音低沉:「这样说来,再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容蕊一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到那时候,一切都会改变了吧。在这里,二人都没有法力,倒也不用互相防备。出去之后,他若没有敌意,自己就留他一命。 不知怎的,看着那些一闪一闪的星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舍。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夜很安静,天上的星斗闪烁,二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欣赏这夜空。然而他们心中此时想的却是同一件事情:让这三天过得慢一些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变故发生的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快。第二日一早,便有村人匆匆忙忙的跑来玖兰真人住处,慌慌张张的敲门。 「真人!祭司她从山上摔下来了!」那村人话音未落,门已经打开。抬眼便见玖兰急问:「人在哪里?」 平日里的玖兰真人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未有如此凌厉的气势,吓得村人心头一震。他不敢耽搁,忙道:「在云崖下,我们不敢挪动!」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身影一闪而过,玖兰真人已经不见了。那人愣在原地,发现自己背上满是冷汗,焦急地跺了一下脚,也向着茫山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哭:「希望真人能救得了祭司……一定可以的,真人那么厉害!」 容蕊和陆离对视一眼,也快速跟了上去。寒翠岛上多山,但若说最险峻的地方,必然是云崖所在的茫山。茫山高且陡,如被刀斧噼开一般耸立在云端,奇珍不少,异兽更多,寻常人是不会去那里的。 不知容梓桑为何会去了那里,竟从茫山上的云崖跌落,那崖壁少说也有几百丈,她一个普通人,只怕凶多吉少。 容蕊和陆离虽然没了法力,但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他们就跟到了云崖下。哪怕是幻境,此时也能感觉到周边气息的波动。 是玖兰真人的气息不稳。 果然,此时崖底聚了一群人,却都不敢上前,只有玖兰真人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容梓桑,看不清情绪。 容蕊上前看了看,只见容梓桑胸口突兀而出一条白色的骨头,上面带着红色的血液和筋膜,此时的她已经双目紧闭,毫无气息。 当是从崖上坠落,断掉的肋骨戳破了脏器,当场毙命。 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是玖兰真人,也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一旁的陆离沉沉道。 没错,但是还有别的办法…… 似乎是响应容蕊心中所想,只见玖兰真人右手附上容梓桑的眉间,将她的魂魄抽离出身体。歧族人魂魄果然强大,灵体有如实质,就连普通的村人也能看到,纷纷叫道:「祭司大人!」被抽出的容梓桑魂魄眸中带了些迷茫,看了看四周,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玖兰真人,立刻露出了笑容,想去拉他的手,直到穿体而过,才发现了不对。他的眼神晦暗,带着心痛,让她有些不明白。 这个时候,她才看见了玖兰怀中的肉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我死了?」她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次看向玖兰真人。玖兰抱着容梓桑的肉身站了起来,安抚似地对她的魂魄道:「别怕,你的神魂强大。我即刻炼制护魂铃,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温柔,但细细一听,却能听出一丝颤抖。说罢,他右手掐诀,将容梓桑的魂魄收入袖中。 他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容梓桑的肉身。从山上掉下来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他用法力凝结着,才使得她好好地在他怀中躺着。他不敢再用法术,只能一步一步往回走。 每一步,似千斤重。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有办法能保住容梓桑。可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有许多设想还没有付诸实践,现在贸然行事,必然危险。 但是,他等不得了。 哪怕歧族人神魂在强大,若没有护魂铃的护持,很快也会烟消云散。那些村人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互相安慰对方,祭司不会有事。不敢再去打扰玖兰真人,只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回了玖兰的屋舍。 玖兰转头:「你们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会闭关救治你们的祭司,都别来打扰。」 「真人,您能救下梓桑姐姐的吧?」一个小女孩偎在母亲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容蕊依稀记得,容梓桑经常给这个小姑娘带吃的。 她再看向众人,见这些村人都是满脸忧虑,心中都挂念着容梓桑。歧族人生性善良,容梓桑不只是他们的祭司,还是他们的亲朋,他们的好友。 玖兰真人也被这些村人的真诚打动,郑重道:「你们放心,我必会救她。」哪怕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第232页 这话里的情感,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们不再说什么,纷纷离开了屋舍。这是对玖兰真人的信任。 玖兰望着村人走远后,才转身回到屋中。他将满身是血的容梓桑放在床上。虽然这具躯体已然不能用,但玖兰真人却固执的想将她放好。这是他心爱之人的肉身,他又如何丢弃。 当他起身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容梓桑衣襟里探出头来的一朵小花。他一顿,将那朵花拿了出来。 「玉心花。」容蕊道,「原来容梓桑上茫山是为了玖兰真人。」 这花能压制修者的修为,有的修者进阶太快,心境不稳,便会服用此花来压制修为,修炼心境。 此花喜高寒,多长在悬崖峭壁上,也不是什么少见的花。只怕是容梓桑之前见过玖兰真人採摘,又不想让刚出关的玖兰真人担心,才自己一人上山採摘。 玖兰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拿着花的手有些不稳。 「你可真傻。」玖兰摸了摸床上人的脸。歧族人性情纯善,容梓桑也不例外。她不过是想把一切好的,都送给他。 她是他的劫。 本以为以自己的修为可以避过,甚至带她一起升仙。没想到,却害了她。 他喉头微腥,转身吐了一口鲜血。但他神色不变,擦拭了一下嘴角。就地坐下,开始炼化护魂铃。 只要不到最后,他都不会认输。 自爆 一时间,屋内屋外都异常安静。容蕊和陆离终于知道护魂铃为什么出了岔子。本来以玖兰的修为,只要稳住心境,炼化护魂铃也非难事。但如今他本就没有恢復,方才又因心境不稳而吐血,此时强行炼化,兇险异常。 而若陆离说的都是真的,玖兰真人就是因此而殒落的。 怪道天道无情,即使到了玖兰这样的修为,还是因这样一件不起眼的事情而断绝了仙路,如何让人不唏嘘。 嘆也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二人此时都没有什么心情,干脆也坐在地上,等待着这段往事走向终结。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日升日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玖兰真人眉心前方渐渐凝出一个铃铛。那铃铛如幻似雾,俱是灵气,正在隐隐闪着光。 玖兰眉心紧簇,显然是到了炼化的紧要关头。 然而下一瞬,那铃铛忽然染上了血色,玖兰真人紧闭的一双眼睛在眼皮下不停颤动。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容蕊和陆离忽然一个激灵。 炼器最终心平气和。但玖兰真人本就心境不稳,此时又一味求快,自然会受到反噬。容蕊看得心焦,可惜这一切都是幻境。他们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玖兰唇边溢出鲜血,却毫无办法。 那护魂铃开始飞速旋转起来,每转一圈,就有更多的黑气缠绕。玖兰真人似乎还在强行压制那铃铛,但那铃铛似乎生了自己的意志般,横冲直撞,似乎要挣脱玖兰真人的气场。 玖兰此时满头大汗。容蕊知道,他不仅在拼命控制护魂铃,还在与自己的心魔交战!忽然,飞速转动的护魂铃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围绕着的紫黑气息,透着不详。 下一瞬,玖兰那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柔如春雨的眼眸此时猩红一片,瞳孔收成细细一条,额间隐现堕魔印。 「他走火入魔了。」陆离道。 容蕊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心里却还是一紧。只听入了魔的玖兰真人嗓音低沉:「生魂入铃,可速成。去吧!」他手一挥,那铃铛便飞出了屋外,一直向上飞去。 屋内静的出奇。 一息,两息,三息…… 天空中忽然盪下气浪,就连竟然将容蕊和陆离都逼退了几步。 狂风骤起,屋舍一下被掀翻了。天光照进来,容蕊和陆离一起抬头去看,风暴的中心,俨然便是那铃铛。 而此时黑气围绕的铃铛,正疯狂吸收着寒翠岛一切生灵的魂魄。魂魄离体的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不停地尖叫着:「真人!真人救我!」 魂魄本是不能发出声音的,但却因为此时生魂过多,遮天蔽日,竟然有阴风阵阵,甚至能听到鬼哭! 那铃铛在空中一下一下的震盪,哀嚎声盖过了铃铛的声音,生魂被源源不断的送入铃铛之中。那铃铛如一张吞噬生命的大口,不放过岛上的任何生命。 而此时的玖兰,眸中血色愈深,负手而立,直直盯着那铃铛,没有任何的动作。容蕊顶着风,向陆离大声道:「他是要用生魂养那铃铛,再将容梓桑放入铃中修成高阶鬼修!」 在阴风鬼哭中,陆离听到容蕊的话,也看向玖兰。 鬼修一道,之所以是旁门左道,正是因为有一种修炼方法,是炼生魂为己用。歧族人的魂魄强大,正是鬼修最佳的养料。正常时的玖兰真人不会这么做,但此时被心魔控制的玖兰真人,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 所以,本是护魂的法器,生生的成了拘魂铃。 玖兰神色不动。此时他心中所想只有救容梓桑,这是他的执念,也成了他的心魔。他的心如一块冷冰冰的陨铁,看着那些往日对他尊敬供奉的族人的生魂被铃铛吞噬,却毫无所动。 他可以牺牲所有救容梓桑,自己的命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自然也可以。 「真人!」一声细小的声音,让玖兰的身形一顿。 第233页 这声音在这阴风哭号中本不起眼,但他听见了,因为那是容梓桑的声音。 在玖兰袖中的容梓桑本来一直昏昏沉沉的,但渐渐的,她似乎听到外面有许多族人的哭喊,哭喊着让真人救他们。 下意识地探头出去看了看,结果却惊呆了。 遮天蔽日的魂魄扭曲着、哀叫着在空中飞舞,似乎形成了一个漩涡。有的生魂在拼命逃离那黑洞一般的铃铛,却不过是徒劳。 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护魂铃吗?为什么在吞噬她的族人? 「真人?」她唤道。玖兰身形一僵,她感觉到了。 正想出去看个明白,却被一道力气打回了袖中。接着,是玖兰真人的声音:「乖,呆在里面,别出来。」容梓桑心中一沉。 她看过玖兰真人那里不少关于鬼修的书,自然也知道生魂养鬼的方法。 但是玖兰真人曾跟她说此法太过凶邪,绝不可取。 可为什么,他最终却用了这样的方法? 忽然,她闻到一股血腥味。容梓桑终于恍悟。 他走火入魔了! 此时的场景,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虽然没有鲜血,但漫天遍野皆是生魂,阴风阵阵,鬼哭神嚎,让人触目惊心。 容梓桑虽然看不见外界,但听到声音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族人将无一生还。这不是她的本意。 也不是玖兰真人的本意。 她必须阻止他! 容梓桑心内焦灼,再也顾不得什么。将自己的魂体团成一个球,勐的向外一冲!似碰上了坚不可摧的壁垒,她被再次弹回袖中。 虽然是魂体,但受到震盪,容梓桑懵了一懵。 玖兰为了保护她,设了禁制结界。 她没有放弃,哪怕沖不破,冲击造成的震盪也总能让玖兰分神。再次向外一撞,因为用力过勐,她的魂体也遭到了创伤。可外面阴风越浓,连她在袖中都已经感觉到了。不敢停顿,一次一次的往外冲击。 果然,玖兰真人感觉到了。 他蹙了蹙眉,将袖中的魂体放了出来,却怕拘魂铃伤了她,在她的四周又加了一层结界。 「真人!求求你停下吧!」容梓桑大声疾唿。 虽然她被结界护着,却依然被阴风颳得上下飘摇,只怕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岛上的所有生灵都会被吞噬! 然而此时的玖兰真人已经走火入魔,满心满眼只有救容梓桑,旁的一概不想。 「梓桑,你放心。我会救你的。」玖兰看着眼前容梓桑的魂体喃喃道。 若魂体会流泪,此时的梓桑只怕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不曾想,原本光风霁月的玖兰真人,竟然会为她变成这副模样。唇角的鲜血并未擦净,但那触目惊心的红却抵不过他眼中死寂一般的黑沉。 眉间的堕魔印记愈发明显,狰狞而又可怖。 是她的错。是她想要将这样的仙人留在凡间,想让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做到了,可现在后悔了。 他们之间的甜蜜,却酿成了他人的苦酒。知道此时再劝玖兰真人也是无力回天。他已经走火入魔,心中满是执念。 但她还是清醒的。 这是一场错误,因她而起,也应该因她结束。她调转了身。 「梓桑,你做什么?!」原本无动于衷的玖兰真人,在看到容梓桑身边泛起淡淡银光的时候,勐然一惊。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团光,却不想那团光如流星一般,迅速划过天际,远离了他,直奔拘魂铃。 她这是要献祭! 歧族祭司的神魂强大,若是主动献祭,拘魂铃便不再需要其他生魂就能练成。 但这无异于自杀,被拘魂铃吞噬,便什么也没有了。从来处变不惊的玖兰,瞬间满是冷汗。「梓桑,你回来!」玖兰飞身朝拘魂铃追去。 然而不知道他是因走火入魔而动作迟缓,还是容梓桑太过决绝,就在他指尖堪堪要触碰到容梓桑魂体的一瞬间,那如光团般的魂体如水流般展开,将那拘魂铃柔柔包裹在内。 一剎那,一切都静了。 没有风,没有哭嚎,什么都没有。 容蕊以为自己瞬间性失聪了。 直到听到玖兰撕心裂肺的一声:「梓桑!」 所有的黑暗似乎应声而退。原本被吸向拘魂铃的生魂忽然感觉拉拽着自己无处可逃的力道勐然一松,再顾不得什么,纷纷逃回自己的肉身之中。 天光渐亮。 拘魂铃,成。 玖兰真人一把抓住了那仍在发光的铃铛。小心翼翼地捧着,缓缓从空中降落。 眉间的堕魔印渐渐消失,眼中浓黑渐散。容蕊和陆离互相看了一眼,这场浩劫,总算结束了。 代价,是容梓桑决然的献祭。 身边有些歧族人悠悠转醒。他们的神魂的确强大,哪怕生魂离过体,竟然还能醒来。那些人缓缓站起来,眼中满是惊恐地看向玖兰真人。 陆离和容蕊也望了过去。 此时的玖兰真人眼中满是迷茫,只盯着手中的铃铛,双手不住颤抖。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他这一动作,将那些原本恐惧的倖存歧族人惊得一颤。生魂忽然离体又骤然回归,他们依然懵怔不清。但没来由地恐惧着眼前的玖兰真人,纷纷逃离开去。 第234页 只几息时间,这里就只剩下玖兰一人了。而此时的他,根本不会在意周围。只盯着那铃铛,将它缓缓置于眼前。 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清醒之时,只依稀看到容梓桑带着留恋的眼神? 「真人。」细小如蚊吶的声音从铃铛中响起,容梓桑的魂魄颤颤巍巍的出现。 容蕊看得一惊。 魂体献祭拘魂铃这样的邪器,她的魂魄竟然还能凝出人形,可见其魂体竟然强悍如斯,怪不得玖兰真人想让她走鬼修这条路。 若是真的耐心以魂体修炼,只怕容梓桑不到百年,就能再次修出实体,踏上仙途。然而此时她虽然还能凝结魂体,却因为献祭,迟早都要被拘魂铃吞噬,再也没有以后了。 果然,那颤颤巍巍的魂体,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一般。她声音细细:「真人不用自责,本来就是我生了妄念,想与你长长久久。这拘魂铃也是我一人的罪业。以后梓桑不能陪着真人了,愿真人……」 她话未说完,就已经消散了。 一直低着头的玖兰真人不辩神色。只能从他不住颤抖的双手和时而耸动的双肩窥见一二。 不知过了多久,从白昼变成夜晚,他才终于起身。 玖兰抬头看了看天,忽地露出讽刺一笑。 天道路窄,竟是容不得他有一挚爱吗? 可笑他修炼万载,以为可逆天改命,最终还是敌不过这天。将手中的拘魂铃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他漫无目的的在寒翠岛上游走。 拘魂铃的威力不容小觑,这岛上此时四处倒伏着人尸兽尸,一如人间炼狱。远远的似乎听到人声,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朝人声处走去。只见一处沙滩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正一个接一个上着海边停泊的小船。 海滩上瀰漫着低低的哭泣声,他们手上的火把将沙滩映亮,似地上的星幕。已经有些小船驶入海中,火光在起伏的波涛中显得飘飘摇摇。 玖兰真人站在林中,没有出去。他并没有忘记那些歧族人看他时的惊惧神情。手指掐了一个诀,一一点过那些已经出海和尚未出海的船。看着所有的倖存歧族人乘着小船,以出乎寻常的速度乘风破浪渐行渐远,他才转身,往回走去。 此时的寒翠岛,一如一座死城。 容蕊和陆离跟着玖兰真人来到了守魂草海。 他将怀中的拘魂铃取出。几次三番想将铃铛毁掉,最后却没有捨得。 「明明是我的错,却要累得你来弥补。这天道,不登也罢。」 他施了一个术法,将拘魂铃深埋入地下,与之一同埋葬的,还有一本自己写的风物志。 之后,他坐在守魂草海中,任半人高的守魂草将他淹没。容蕊似乎猜到接下来玖兰要做什么了。 她的心中有些复杂,看了陆离一眼。 果然,玖兰真人手中捏出繁复的法诀,双眸紧闭。容蕊立刻感觉到了周身的灵气波动。这是要自爆元神。 眼前刺目的白光骤起,容蕊下意识的抓住了陆离的手。 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幻境了! 光芒太过刺眼,哪怕知道是幻境,容蕊和陆离还是闭上了眼。 正道 时间仿佛静止。 「你叫陆离?」 眼前的白光骤然消失,陆离只感觉自己手中一空,下意识的睁开眼。 容蕊不见了!他心下一惊,四处张望,发周围一片黑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似乎只是漂浮在一方空间之中。 他尝试着想去打破,一拳发出,力道却莫名消散。 难道幻境还未结束?那容蕊又去哪里了? 「你不用担心,她很好。」一个声音传来,莫名将他躁动的情绪安抚下来。陆离细听着这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正是玖兰真人。玖兰真人已死,即使在幻境中,也不曾与他们二人说过话。 「此处是我神识造就的虚空,时间与空间都是凝固的。」 那声音似乎可以探究他的想法,说道:「我只是玖兰真人的一丝执念,存在于浮歌镜之中。你们进入浮歌镜,便将我也唤醒了。」 怪不得连形体都无,原来不过是一丝执念。 那声音自顾自道:「我无法左右幻境。只能等这幻境结束,才能与你交流一二。」不论这声音如何说,他只想快点离开,确定容蕊的安全。 「你想如何?」陆离不再沉默,反而问道。这执念将他困在这里,必有所求。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说道:「我有我的所求,难道你就没有所求吗?」 「你在幻境中,可是一直在寻找破解尸煞血契的方法?」 「你知道方法?」陆离一顿,沉声问道。他在幻境中找了许久,但一无所获。 那声音远远飘来:「尸煞逆天,即使饮下契主之血,也不能解除血契。」陆离不语,李缘君也如此说过。 那声音却继续道:「不过还有一种办法,虽不能完全破解,却可以压制……」陆离勐地抬头。他无法定位声音在哪里,便直直盯着眼前的那一方虚空黑暗,似乎要盯出一个洞。 「你要什么?」他问道。 那声音倒也没有拖延:「帮我毁了拘魂铃。」 拘魂铃? 那不正是在岳陵桓手上? 在容蕊血契没有结下前,还一度被那铃铛操控。他自然要毁去。 第235页 「我该如何去做?」拘魂铃本是近乎仙器的存在,在吸了许多生魂之后,已然成为邪器。这铃铛本不具备操控尸煞的能力,却又能操控容蕊,后来必是被改造炼化了。 他该如何将它毁去? 玖兰真人的执念似乎没有想到陆离答应的这么干脆,停顿了片刻才道:「唯有神器,可以将其毁去。」 陆离一愣:「神器?我从未听说过哪里有神器。」神族已经湮灭,这世间他也走过不少地方,却未曾听说有神器现世。 「不然。在我们那个时代,虽然神器难寻,却仍有听闻。只是万年后,你们所在的时代因为魔气四溢,生灵涂炭,神器因灵气衰微,早已陷入沉睡,才渐渐再无它们的传说。据我所知,昆极山颠便有遗留的神器。」 昆极山,相传离上界最近的地方,若是那里有神器,倒也说得过去。 「是什么样的神器?」陆离问。 那声音道:「不知。我当年游歷各处,机缘巧合之下在那里感受到过一丝神息,也因此获益匪浅。但即使神族湮灭,神器依然威力强横,我当时并没有取神器的打算。」 连几近成仙的玖兰真人都说威力强横,这神器只怕并不好取。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知道压制容蕊血契的办法,也必须要毁掉拘魂铃。 于是他不再多问,只是道:「我答应你,必毁拘魂铃。」 那执念能窥探他内心,知道他并未说谎。 「这方镜子你且拿着,或许有用。」玖兰真人的心愿已了,所剩的执念便开始渐渐消散。 陆离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一个力量往外推,听着那声音越发遥远:「你且听着……尸魃为众尸之王,其血可压制尸煞血契。」 尸魃! 但这世间千年也未曾出现过尸魃了。 陆离勐的睁大眼睛。他想向前再去问那声音,但那股巨大的力量却不容置疑的将他推离了这方虚空。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抓,抓住的却是一段雪白皓腕。 「纵使因为出来了你高兴,也不要动手动脚的!」一道略带不满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随即是「啪」的一声,容蕊一巴掌打在他握着她手腕的大掌上。 此时的陆离看向自己手中的浮歌镜,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浮歌幻境,回到了荫城城郭。他将镜子收入怀中,随后环顾四周的景象,才发现此处的景象比浮歌镜中的幻象好不了多少。 两个元婴修者自曝元神,此时方圆二十里一片寂静,几乎一个活物都没有。说是几乎,因为他们面前,正跪着一个女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们二人。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没死?!」 赵骊的声音沙哑无比,她此时完全想不明白。她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玉瑶相护。但两个元婴期修者的元神爆炸威力太过强大。玉瑶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便碎成了渣子,就连自己用玉瑶剑灵炼成的傀儡红线,也消失了。 而她虽然没被爆炸伤到,但本命灵剑消散,于她也是重创。她本以为自己杀了容蕊,怎么也算值得。 没想到下一瞬,两个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此时除了震惊,只有恐惧。 果然,容蕊第一眼看见她,就露出了一个冰冷无比的笑容:「你找死。」说着就要伸手去把她的心脏掏出来。 一般来说,容蕊更喜欢用咒术。但是不知道怎的,眼前的这个赵骊,让她非常想感受心脏在自己手里被捏爆的快感。 可没想到,自己伸出的手,被陆离抓住了。 她不满地看了一眼陆离:「怎么?你想拦我?还是从环境里出来太高兴了,想占我便宜?」 当然不是…… 陆离只是还没有从幻境里完全出来,下意识地抬手。 此时他看清眼前的状况,收回了手。杀赵骊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拦着。容蕊没有被岳陵桓控制的时候,本来就打算要去杀了赵骊为茗乡报仇。虽然她现在忘了前事,但并不影响什么。 看陆离不再阻拦,反而十分配合的退后一步,容蕊这才满意的,继续将手抓向赵骊。 赵骊这边,不是不想逃。而是她此时受伤严重,根本动弹不得。此时心知逃不掉了,她发出尖厉的笑声,叫道:「容蕊!你是邪魔歪道!我杀不得你,自有人会……」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容蕊的利甲穿了胸。她再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口中发出「呵呵」的声音,容蕊仔细听,还能听到她吐出「妖魔」、「怪物」的字样来。 容蕊看着她,嘲讽一笑:「你自诩正道,却用傀儡术操纵别人元神自爆。」她的手捏紧那颗跳动的心脏,看着赵骊的面容因为疼痛而狰狞扭曲:「哪怕是你自己自爆原神,我也敬你是一条汉子!」 与此同时,她收紧了自己的手。 一颗心脏,应声爆裂。 一声尖厉而又悽惨的叫声响彻天际,然后戛然而止。 容蕊蹙了蹙眉,将手从赵骊的胸腔里退了出来。此时的赵骊已经失去了生机,被容蕊随意丢弃在了地上。 她有些烦恼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自言自语道:「真脏。果然是冲动了。」 一块帕子递到了眼前,她下意识地接过帕子擦手,道了声:「谢谢。」 随后愣住。 这帕子是陆离的,他并没有趁自己刚才杀赵骊的时候离开。怎么?确定自己不会杀他? 第236页 容蕊有些不悦。怎么着,她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尸煞。他飞尸虽然厉害,但如此随意,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如今从幻境出来,她完完全全可以将他杀了。 但是…… 他刚把帕子借给自己,现在就把他杀了,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了? 还没等梳理好自己的想法,她忽然感到地面震动,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地上的陆离拉了起来。 手上凝聚尽力,将他远远推出。 陆离还在高兴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自己的帕子,并未设防。这时感到一阵力量将他推远,才回过神来。正见到一身红衣的容蕊站在万籁俱静的城池之外,一头黑髮随风飘动,樱唇一张一合,对他说着什么。 那劲力绵长,合着风将他送远,他依稀听见容蕊对他说:「我主人来了,你快走!」 之后,他便被推出千里之外。 直到将陆离送走,容蕊才一个激灵,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竟然下意识的就将那人送走了?罢了,好歹在幻境中相识一场,他也没有威胁到她。自己便放他一马吧。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很快,一队士兵就进入了容蕊的视线。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似乎也看见了容蕊,一扬鞭,马便飞驰而来。容蕊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子,直到他最后停到自己面前。 她单膝跪地,将手伸向马上的男子,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道从马上下来。 她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主人,你怎么来了。」 碎丹 陆离被容蕊骤然推离,心中焦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那力道终于消失,他便准备回去寻她,忽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岳陵桓来了,你去了也不过是送死。」 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去。 李缘君踱步而来,啧啧了两声:「本想着你这次有去无回了,没想到我那半个徒儿虽没了记忆,却还能护着你。你还是别辜负她的心意了。」 李缘君上次与容蕊交手后,受了些伤,便在居处温养。一个没留神,那陆离便不见了。她本没想着找人,但后来荫城这边出现震盪,显然是修者元神爆炸,她才过来探查一二。 她在路上还看到了岳陵桓的兵马,便隐去气息随着岳陵桓的军队走了两日。但行军甚慢,之前她想找的人也并没随军,因此一时失了兴趣,连荫城也懒得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未曾想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陆离。再一想想岳陵桓的急行军,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大体便是陆离又去找了容蕊,在荫城遇了些情况,那岳陵桓也急急赶往荫城呢。 只是没想到,那容蕊竟然没杀他。 听完李缘君的话,本来还想去找容蕊的陆离默默不语,将手中的浮歌镜放入怀中。陆离没想过容蕊出了结界没有杀他,反而是在岳陵桓来之前把他送走了。 确实,他此时回去已无必要。哪怕容蕊不会再杀他,但如果岳陵桓催动血契,那便又不一样了。 他细细思索,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尸魃之血。 然而当今世界只怕已经没有尸魃了。 毕竟尸魃乃万尸之王,除了尸煞这种逆天之物,所有殭尸都会臣服于尸魃,多少会有些感应。可他从未感应到过,说明世上并没有尸魃。 那么……只能他自己修炼成为尸魃了。 陆离如此想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李缘君闲来无事,也跟在他后面踱步。见他确实没有回去找容蕊,心下还有些奇怪,他可不是这么容易被劝住的啊。 而陆离那边,仍在思索如何修炼成尸魃。他从行尸到飞尸一路修炼上来,其实更多的是机缘,或者说是借了容蕊的血。 该如何修炼成尸魃,他委实不知。 「你想修炼成尸魃?何不去问问养尸门?」旁边李缘君声音传来。 陆离一怔。原来是他想得太过深入,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看来你是寻到法子压制尸煞。我虽堕魔,却对养尸这一块不甚熟练。那养尸门倒是各中好手,只不过前些年好像被人破了宗门,现下也不知是何光景,你倒可以去看看。」 李缘君见他发怔,以为他不知道养尸门是什么地方。 然而陆离却是太知道了。 养尸门的宗门,还是被他和容蕊破的。但后来他们就回了阳蚀天宫,也没再听过养尸门的消息。 如今听李缘君提起,他的眼睛勐然一亮。对李缘君一拱手:「多谢前辈,我这便去。」说着纵身一跃,消失于林间。 「唉……」看着已经飞远的陆离,李缘君把原本伸出去阻止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算了,由他去吧。 说不定以后,他们还会再见的。想到此,李缘君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身上的浮灰,往虏月国的方向去了。 而在云居山,门中一女弟子此时匆匆抱着一盏魂灯,来到殿上:「大师姐,赵骊师妹的魂灯灭了!」她话语里带着焦急。 自一年前那次围剿,一切都变了。 掌门死了,赵骊师妹变得疯疯癫癫。如今整个门派能做得了主的,只有钟芷柔这位大师姐了。 大宗门都会给自己宗门里的弟子点魂灯。前阵子,赵骊忽然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大师姐让她守着魂灯,没想到今日,师妹的魂灯竟然灭了。 第237页 她感到恐惧,不敢耽搁,立刻跌跌撞撞的跑来禀告师姐。 一身鹅黄长裙的钟芷柔此时正在殿上和几位长老议事。云居山的掌门陨落得匆忙,并没有定谁是下一任掌门。按理说,应该是赵骊继承掌门之位,但赵骊体弱,根本没办法胜任掌门一职。钟芷柔作为大师姐,就做起了代理掌门。 此时听门人说赵骊的魂灯灭了,也是大吃一惊。从门人手上捧过魂灯,确定是赵骊的,手便有些颤抖。 虽然赵骊性子不好,特别是掌门死后,变得更加阴郁疯癫,甚至有几次还被她发现在练邪术。她警告过几次,但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终究下不去手惩罚。 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师妹,师父从小宠爱的女儿,竟就这么死了。 她捏了个诀,那魂灯应声而碎,却有画面浮现。正是赵骊死前的画面。 这也是大宗门的惯例,若自己宗门的弟子死了,魂灯便可再现死前景象,也让宗门知道,弟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该找谁报仇。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骊死前,如此笃定有人会为她报仇。 可看完赵骊的死前,钟芷柔一时沉默。 那个带来魂灯的女弟子,也是一脸惊讶。师妹她,师妹她竟然操控两个元婴期的修者,在凡人所在的城池自爆。 虽然那是她的师妹,可容蕊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师妹为了杀容蕊,已经走火入魔了! 「师姐……我们可要为赵骊师妹报仇啊?」这名女弟子犹豫的问道。 钟芷柔不言。她眼前闪过临死前赵骊那疯癫的笑容,嘆了口气:「此时是多事之秋,师妹做的那些事,并非正道所为。师妹死前的事你只当不知……下去吧!」 这是不打算报仇了?那名女弟子愣了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 如今云居山人才凋敝,那容蕊又何其厉害。她实在不希望因为赵骊的事情,惹上那等女魔头。 于是她没有劝说钟芷柔,反而是道了一声好,就退下了…… 殿上只余钟芷柔一人。她眼中带了些悲凉。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赵骊太受宠爱,反而纵得她没有了修者的悲悯之心。 为达目的,不顾他人死活。 从在阳蚀天宫赵骊杀了容蕊身边得侍女那时候起,这一天可能就已经註定了。 将魂灯的碎片收好,她走出了大殿。 纵使不能报仇,也还是要将师妹的尸体找回,总不能让她曝尸荒野。 陆离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去,没几天便找到了养尸门。让他颇为惊讶的是,这养尸门却比印象中凋敝不少,整个门派连行尸都不过几个,更枉论飞尸了。 他直奔掌门处。 还好掌门大殿并没有变,只是座上的新掌门,看起来却颇弱,身边不过跟了两个行尸。 那掌门看到身边冷不丁的出现一个人,吓了一跳,立刻熟练地求饶道:「壮士有何吩咐?我们养尸门如今已经闭门歇业,再不做坏事了,请还放我们一马吧!」 陆离:「……」 看来自他们离开后,这养尸门经歷了很多。 「你可知道如何炼成尸魃?」陆离不愿与他废话。 然而那掌门尤自不停道:「我们已经改邪归正了,壮士您看我们这养尸门能遣散的都遣散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这些尸平时也不过是帮着挑水做饭……嗯,您说什么?修炼成尸魃?」 习惯成自然的养尸门掌门此时才反应过来,再打眼一看眼前的人,才看出来此「人」非「人」。 毕竟也是淫浸养尸之道多年,方才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看清,现在看到来人面色略显苍白,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尸气,立刻明白这是个飞尸。 然而他面有难色,又开始絮叨:「这尸魃千年未出一个,上一次还是我们祖师爷养的。您老人家想要修炼成魃,怕是十分艰难……」 毕竟眼前的飞尸看起来也不过才晋级没多久,成魃又是难上加难,怎么可能说成就成。 「你只需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就是了。」陆离打断他的话。 那掌门也是识时务的,连忙道:「这位壮士,我确实不太清楚如何修炼成魃,毕竟您看我这……」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只行尸。这两只行尸从陆离出现就被压制的不能动弹了。 看到陆离脸色不好,求生欲很强的掌门立刻道:「但我这里有一卷我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宝卷,里面有记录他是如何练尸成魃的。」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毕恭毕敬奉给了陆离。 陆离打开看了看,确定他没有骗自己,看了眼前这养尸门掌门一眼,挟着书册离开了。 那养尸门掌门目送他离开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一把汗,跌坐在座椅上,喃喃道:「祖师爷,您别怪我把您的密卷给出去,实在是您的宝籍我们留着无用啊……」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终于能动的两个行尸,悠悠地嘆了口气。 看过养尸门祖师爷的卷册后,陆离终于明白玖兰真人为什么要把浮歌镜给他了。 修炼成尸魃,哪怕用最快的速度也需要千年,而浮歌镜因为自成一方空间,内部时间流速远比外界要快,正是修炼的好地方。 他一刻也不愿耽搁,立刻进入浮歌镜中。 这次的浮歌镜内部又与上次不同,不再有什么幻境,而是一方灵气充裕的空间。 第238页 他是尸煞,这些灵气对他毫无用处。但也并不妨碍他修炼便是了。这还是陆离成尸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修炼。 尸者,体也。 殭尸的进化,无非是对身体的炼化。初级的殭尸,如活尸、跳尸、行尸,取食心脏以强化己身。而成为飞尸之后,凝练成丹,取食心脏虽也有助修为,但却增长不大,反而是不断锻鍊自己的内丹,才能使实力增长。 所以曾经的阳蚀天君虽也取食心脏,不过是当做下酒菜而已,更多的时候,是在闭关锻鍊自己的内丹。只是具体如何做的,陆离那时候并不知晓。 按容蕊的话说,天君这种野生的飞尸,修炼法门都是自己悟出来的,乃是不传之秘,又怎么会告诉旁人。 好在还有养尸门这种「家养」的,才会传下这些修炼之法。而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按照养尸门的方法,修炼自己的内丹。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不停的碎丹,成丹。 非常符合殭尸一贯的简单粗暴。 然这尸丹是飞尸最最重要的东西,比心脏还要重要几分。内丹一碎,身体血肉便开始脱落,对于有知觉的飞尸来说,必然痛苦万分。而成丹更是需要按心法一点点将尸丹再此熔炼。 要知道殭尸只有体,没有魂。成丹这一步就是不断的以体锻魂,最后硬生生造出三魂七魄。 所以才说,从活尸到尸魃,是一步一步的向生之路。 这一次碎丹成丹便已经千难万难,更别说要一直不停的重复。 而且到底要碎多少次,卷册中也并未说明。只说各尸皆有不同,快则千年,慢则永无止境,或者哪一次成丹失败,就地成了一堆白骨,连活尸都做不成。 哪怕是好不容易突破在即,随即便会降下一百零八道天雷,只有挺过了,才真正成魃。哪怕是当年阳蚀天君准备万全,最后也没能挺过天雷。 这便是为何这几千年来,都未曾再有尸魃现世。 陆离心知成魃难如登天,但他必须去做。 他闭上眼,长吐一口气,再次回忆书卷上的心法,开始了第一次碎丹。 刺杀 容蕊将岳陵桓迎入荫城之中。 此时城中已经没有任何生命气息,成了一座死城。岳陵桓手下自然有人去安置士兵驻扎等一应事宜。容蕊便带着岳陵桓落脚在了荫城最大的府邸。 这原是此处太守的府邸,但因为战争早已空旷,房屋已经破败不堪了。之前容蕊夺城之后也是宿在这里。她一人倒是无所谓,但岳陵桓一国之主来了,便不能再马虎。于是容蕊又吩咐着人去布置这处府邸。 岳陵桓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忙前忙后为自己周全。好不容易歇了下来,才和她一起进了收拾过的花厅。 容蕊环顾了一下四周,虽比不得西岐王宫的华丽,但也算干净整洁,勉强可住。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准备煮些茶来,便听到身后岳陵桓的声音:「你为何不看我?」 容蕊正准备往壶中倒茶叶的手一顿,随即抬起头来,看向逆光中的岳陵桓。 容貌还是那样的容貌,因着急行军的原因,脸上带了些疲惫。想是为了她才这般匆匆赶来。 但是她非但没有将那个妄想阻碍她的飞尸杀掉,竟然还将他推远了,于是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所以她才故作忙碌。 没想到主人竟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疏远。但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会这样说。 「您千里迢迢赶过来,风尘僕僕的样子让人心疼。我哪里还顾得上与您亲近,自然先得让您歇歇。」 她说完接着将手里的茶叶继续倒入壶中,添了些水,盖上盖子。在小炉子上烧了起来。 「要我说,主人何必赶来。不过是一些杂碎,以为元神爆炸就能耐我何。结果一城的人全死完了,倒也省的我再杀一遍。」她说着又勤快的把椅子给擦了擦,扶着岳陵桓让他坐了下来。 岳陵桓接受了她的解释。 有血契在,哪怕是她见过一些曾经的人,也决计想不起曾经的事。 他那样一问,不过是心底的一丝不安使然。 如今见容蕊满眼关切,他笑了起来:「我并非不放心你。不过是听闻琼凰国的国主和他夫人灭国后逃至了虏月,留着他们终究不妥,所以才过来一看。」 「那主人也不需自己来。两国交战,刀剑无眼,国君须稳坐后方才安全。琼凰国国主和他夫人不过是丧家之犬,我来解决便是。」 岳陵桓看住容蕊,见她对那琼凰国的国主和夫人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终于将心中最后的不安给压了下去。 之前容蕊便说过她曾与琼凰国国主何守认识,如今她想不起来,可见血契效力强悍。 「倒也不光是为着他们。如今琼凰、东陵已经臣服于我,只差虏月,便可天下大定。然而虏月兵强马壮,西岐离虏月较远,军令难以快速到达。倒不如以荫城为据点,我御驾亲征,一能鼓舞士气,二也能方便作战。」 他这般说,容蕊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道:「行军打仗我并不在行,如今咱们兵力也足,并非早些时候,需要以我的力量去奇袭城池。不若我就领了解决琼凰国主的差事去。」 虽然容蕊不记得那些事情,但岳陵桓还是不愿意让她与过去的人打交道。于是便道:「这倒不急。我先暗中使人去探查再说。更何况,你我有些时日未见,你就这般急着离开?」 第239页 这要怎么说呢? 容蕊立刻摇摇头,将煮沸的茶汤倒入杯子中,用自己的灵力将沸水降温到可堪入口,递给岳陵桓:「主人说的哪里话。若能得清闲,我自然愿意。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岳陵桓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语带宠溺:「这便是了。」 浮歌镜中,坐着一具白骨,周围是一滩滩的血水和肉块。若让旁人看来,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连埋都不用埋的死。 但不知过了多久,那白骨中隐隐闪过一丝白光,一开始十分微弱,之后却开始慢慢亮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勉勉强强能看到那些光似乎汇成了一个光球。 然后便见那白惨惨的骨架,开始缓慢的生长血肉。先是一些经络,然后是一些肌肉。 这时候来看,简直比光秃秃一副骨架还恐怖。慢慢的,那血肉模煳的身体渐渐开始附上皮肤,一点一点,似乎能听到皮肉生长的声音。 终于,那具白骨成了一个可以看出形貌的人,还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人。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皮肤透白,长发乌黑。 正是陆离。 此时的他刚刚结束第一次碎丹和凝丹,几乎可以说九死一生。 作为殭尸,他从未尝试过如此的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自不必说,皮肉一点一点剥离身体,犹如千刀万剐。而他的意识在碎丹之后,也难以凝聚。只凭着习惯,一遍又一遍的念诀,似乎这样可以减缓疼痛。 有那么几次,他几乎撑不过来,神识几近消散。 然他终是挺过来了。可这般的痛苦,也不过堪堪完成了一次碎丹与凝丹。 后面还有千次万次等着他。 额角细密的汗珠滴落。他不敢耽搁,再次念起了碎丹的口诀。 容蕊虽然答应了要陪着岳陵桓,然而一国之君到底事务繁忙,二人一日见上一次都是多的,有时候几日见不到一次也是正常。 容蕊也不着急,因为她也并没有闲着。 元神自爆的动静太大。寻常人不敢来探查,那些修者肯定是要来的。首先来的就是是一个女修。 容蕊转转手腕,准备练手。 但没想到,那女子只是到城外将赵骊的尸身带走,根本没与她照面。 看来那个赵骊和这个女修是一个门派。 但这个黄衣女子显然没有为赵骊报仇的打算。容蕊有些懵然。 那赵骊的人缘那么差吗?她死前还在放狠话,还以为她的亲朋好友都会来报仇呢。 但见那女子没有来找自己的茬,她也就懒得赶尽杀绝。她自认为自己也不是特别血腥的人。早些时候是为了给岳陵桓铺路,震慑众人,才杀得血流成河。 如今既然她们如此有眼力见,就也懒得去搭理了。 之后又有不少门派来找容蕊的茬,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这些她早都习惯了,甚至能把那些门派都认全了。 于是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 另一方面,岳陵桓的军队也在缓慢的推进自己的领地。终于,在连下三座城池之后,虏月国主终于坐不住了。集结百万雄兵,要讨伐岳陵桓。 虏月国本就是原先四国中兵力最为强盛的国家,如今一旦奋起反抗,战事便焦灼了起来。毕竟不是本土作战,一旦时间过长,粮草难以为继,这场仗不打便自败了。 容蕊决定直奔虏月国都,刺杀虏月国主。 其实一开始,她便是这样想的。但岳陵桓却不同意。 「虏月国都有极清宗坐镇,虏月国主并不那么好杀。」岳陵桓道。 容蕊却不以为然:「以我的实力,灭他们一宗也不在话下。」岳陵桓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言语。他并不担心极清宗,实际上他担心的是令修真人。自令修帮他与容蕊结了血契并拿走拘魂铃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那个人……他看不透。 在很久以前,令修还是令仪的时候,与他曾有一些交集。那时候他说要助他一统天下。可后来,他成了令修,又作了虏月国的国师。 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所以不能信任他。更不愿意把将容蕊送到他的面前。因此,他才不贊同容蕊前往虏月国都。然而这些容蕊都不知道。 只是看着岳陵桓没日没夜的在书房里熬着,与那些将军商议对策,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体愈发虚弱。 纠结了许久,容蕊收拾了些换洗衣服,趁着月色离开了荫城,一人往虏月国都飞驰而去。 她的动作极快,又因为不用休息,只半日便到了青云城,虏月国的国都。 如今两国交战,城门守得森严。若都只是寻常人,容蕊直接施个障眼法便进入了。 但不幸的是,城门口站着几个修士,看衣着,应当是极清宗的内门弟子。他们手中拿着法器,似乎可以检测出灵力波动。 以如今容蕊的修为,杀了这些修者并不难。但她此行是来暗杀虏月国主的,不好打草惊蛇。 于是她思考半晌,决定不动用灵力,混在入城的人中排队进入。 因为担心她的容貌被修者认出,她特特乔装打扮,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把脸涂黑,就连头髮都混了些泥土,确定此时连岳陵桓都无法辨出自己,才暗暗点了点头,排到了入城队伍的最末端。 第240页 容蕊曾经在西岐也远远见过不少面黄肌瘦、眼中满是绝望的人迁往西岐各城。 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加入了这些人,还是在虏月国的青云城外。 队伍很长很长,似乎看到不尽头。 本来容蕊是排在最末的,但不一会儿,又有不少人排在了她的身后。 这些流民都是从战地逃难而来,一路上艰难险阻,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身上臭气熏天。容蕊皱了皱鼻子,还是得生生忍住。 整个队伍都安静无声,这些面黄肌瘦的人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滞的等着进城。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城的。 原先的四国已灭两国,兵戈四起,百姓无家可归,生灵涂炭,易子而食之事常有发生。被西岐灭国的流民有些便逃亡虏月国。 虏月国虽然强大,但也没能力收尽天下的难民,何况只是青云城一座城。 因此,入城需要十分严格的手续,需要查户籍,确定是虏月国的子民,或是有城里的人来认领亲戚,才可放入城中。 而其他国家逃过来的难民,任他们哭天抢地,也不会让他们进城。这些难民要么只能去其他地方再试试运气。 可这,却让容蕊为难了。 她没有虏月国的户籍,也不能去别的地方,这可该如何是好? 进城 容蕊正在思索对策,前面的队伍忽然发出了一阵阵沮丧的声音。她竖着耳朵听了听,原来是今日城门已经关闭,不再放人入城,余下的人明日请早。 但排队的人并不敢散去,只是纷纷坐到地上,但依然保持队形,希望明天能尽快入城。好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容蕊席地而坐,想着要不要杀人夺一张户籍? 但是,到底该杀谁呢? 她看了看自己前面的难民,是一对老夫妻,那老汉正从随身带的小包裹里摸出小一块干得掉渣的饼子,递给老婆子。 年龄太大,不合适。 容蕊又把头转到身后。她的身后是一个黑瘦得看不出模样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个不满一岁的娃娃。那娃娃许是饿得久了,一直哭闹不停。那女子看容蕊将头转过来,以为是被这娃娃的哭声吵烦了,露出抱歉的目光,不停地哄着怀里的孩子。 年龄还是有点大,而且还有个拖油瓶,不合适。 再放眼望望已经开始安营扎寨的流民,如她这般年岁独自一人的,还真没有。就算是抢夺户籍,也得找和自己相像一点的。但是这年月,如她这样敢一人逃难的,只怕是真的没有。 容蕊有些苦恼。 身后的孩子还在哭,由撕心裂肺变得逐渐衰弱,她实在有些忍不住,回头问那女子:「你孩子饿了,你不餵点儿吃的?」 那妇人一愣,有些慌张地道:「我……我没奶了。」说着不好意思地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希望让孩子的哭声小点儿。 …… 哦,这么大的孩子是要喝奶的。 但这兵荒马乱的,估计连吃的都难找,娘亲没奶,娃儿必然挨饿。然而容蕊自己不用进食,并没有带什么干粮。 可这小儿的哭声实在闹心,到最后哼哼唧唧,几乎要断了气。那女子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只喃喃安慰道:「妞妞别哭,咱们明天就进城找舅舅了!到时候,你就有米煳煳吃了。」 正在这时,从容蕊的眼前伸来一只皱巴巴的手,跟老树皮一般,那手上那着小半块儿饼。 「把这饼掰碎了,混着水给娃儿吃点吧。怪可怜的。」苍老的声音传来。容蕊一瞧,是排在自己前面的那对老夫妻里面的婆婆。 那饼子本来就小得可怜,却又掰了一半给那妇人。 那妇人推辞不过,流着泪道了声谢,将饼做成了煳煳给小娃娃吃。那小娃儿吃得啧啧儿的,别提有多香了。 容蕊甚至看见那女子也咽了咽口水。但最后还是把所有的煳煳都给孩子吃了。那老婆婆看娃娃把饼煳煳吃完了,笑了笑。 许是老人天生的喜爱小孩儿,便上去逗了逗那吃饱开始打瞌睡的小娃娃。 逗弄一会儿,她问到:「大妹子,你是来投奔你兄长的?」 那女子点点头:「家里男人战死了,村子也毁了。我和娃儿没有办法,只能往都城来。」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些韧劲儿。老婆子听了嘆口气道:「我们是西岐打过来才逃的。一路上走来,孩子都死了,最后竟只剩我和老头子了。这日子呀,过一天便算一天。」 简简单单几句话,没有说什么苦难,却道尽了苦难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汉也嘆道:「这世道……唉,越来越乱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容蕊的心口忽然有些窒闷。 她帮着主人征战,虽然知道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却不过只是知道而已。 可如今,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然而,她本就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很快不再纠结。 战争没有不流血的,哪怕没有主人的征伐,四国之间征战也并不少。甚至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百年。 主人说,只有天下一统,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她如今唯一能做的是让战争快点结束,所以她才会来刺杀虏月国国君周均。 「姑娘,你也是逃难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老婆婆问完了带娃娃的妇人,又开始关心起容蕊来了。 第241页 容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老婆婆以为她是想起伤心事,不愿多说。 于是安慰道:「你一个半大女孩儿,一人走到这里肯定吃了很多苦。不过明日便能入城了,你可是要投奔亲戚?」 容蕊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任由老婆婆脑补。 那老婆婆见她不爱说话,又嘆了口气:「你这性子倒像我那孙女。她与你一般大,可惜啊……」 可惜什么呢?可惜没有活下来。 许是想到自己的伤心事,老婆婆也不再打扰她,坐了回去和老头子分食那块所剩不多的饼子。 日头渐渐西斜,逐渐没入地平线,天渐渐黑了下来。因为无事可做,已经有不少人躺在原地开始睡觉了,容蕊虽然不用睡觉,但不好显得太过异类,只好也躺在地上半阖着眼,假装入睡。 谁知到了半夜,身边竟然传来了吵闹声。 她本不想管,却忽然听到了那老婆婆的哀嚎声。 「你们要干什么?!」 容蕊下意识的睁开眼。 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的两个流民,正拉扯着抢夺老夫妻的包裹。那两个流民虽也面黄肌瘦,但好歹比那对老夫妻有力气,扯了几下便将那包裹扯进自己怀里。 老头子本还想拦,却被其中一人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疼得「哎哟」一声。 容蕊看了看四周的人,此时似乎都睡得黑沉,竟是一个人也没醒。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女子,见她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这也无可厚非。 自身都难保,又如何管他人。 这两个流民估计是早看好了这对夫妻年老体弱,又无相熟之人,所以才敢动手抢劫。容蕊嘆了口气。好歹一面之缘,便帮帮吧。 对付这些流民,连灵力都不需要动用。简单两招,就将二人统统撂倒。 那两个流民被摔在地上时还没想明白这人什么时候到自己面前的。容蕊颇有气势地说了一句:「滚。」 那两个流民心知不好惹,只能弃了包裹,连滚带爬地跑了。那对老夫妻起初还在愣神,待回过神来,自然对容蕊千恩万谢。 「怪不得你一个女娃子,能一个人走到这青云城。没想到你功夫了得!」 老婆婆拽着她的手不放,一个劲儿的夸。 那老公公将掉在地上的包裹拍了拍土,兜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递给她两枚铜板。「姑娘收下吧。我们路上不剩多少了,没想到还能遭人惦记。多谢姑娘出手,不然我和老婆子今日就交待了。」就算没有交待,装着户籍的包裹被人抢走了,他们也进不了城了。 容蕊断然不会要那两个铜板,推还给老公公:「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嗯,那个……出手相助。这钱您收好,别露了财。」 推让几番,老夫妻一定要容蕊收下,甚至都要跪下了。无奈的容蕊准备收下那两个铜板,之后再找个机会放回去。忽然,她看到那包裹中的户籍。 她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出来里面有好几张户籍。 她目光一亮,小声对老婆婆道:「婆婆,这钱我实在不能要。但有个忙,您或许可以帮我。」 陆离在浮歌镜中已经不知道呆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碎丹成丹了多少次。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碎丹成丹。起初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几乎一息之间便可以完成一次。但再往后,那颗本来黄豆大小的尸丹渐渐开始跳动、唿吸,碎丹变得比之前更加痛苦,成丹又变得渐渐慢了起来。 他的肉身无数次的化为白骨,再长出血肉,宛如一次次重生。他想,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他怕容蕊已经再次忘了他,怕他再也见不到她。 被陆离惦念着的容蕊,此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在乌漆麻黑的脸上,将牙衬得更白了。 「真是太谢谢婆婆了。」容蕊真情实感地道谢。 「丫头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和老头子才该谢谢你!」说着指着手中的户籍小声对她道:「马上就快到我们了。记着我孙女叫妙凝。旁的只管听我说便是。」 容蕊点点头。看向身后的那个抱娃娃的女子。见容蕊看她,她脸红了红,将头转向一边,显然是没有戳穿他们的打算。 容蕊表示满意。 昨日,容蕊看到这对老夫妻包裹中的户籍,又想起老婆婆先前说她有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孙女。便说明了自己没有户籍,能否将自己充作他们的孙女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老夫妻不愿意,没想到他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世道艰难,有多少没有户籍进不了城的可怜孩子。你不是坏人,我们能帮自然是要帮的。何况你还救了我们。」 想起昨天老婆婆说的话,她有些受之有愧。 但城她还是要进的。排了大半日,终于到他们三人了。守城的士兵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道:「户籍拿出来。」 老婆婆恭敬的将户籍纸递交给了他。 那士兵扫了他们三人一眼:「聊城人士?」老婆婆「唉」了一声,道:「正是。」那兵士又看了看户籍:「你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怎么来的人这么少?」 这其实也不过是例行一问,毕竟这在半途死掉的,并不在少数。 于是婆婆也就中规中矩地答了。 第242页 士兵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她一一都答上来了,便准备将这三人放行。 「且慢。」斜剌里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容蕊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被人推着过来了。 这名男子坐在轮椅上,却丝毫不掩其无双的风姿,皎皎如明月,葳蕤如玉石,看着他,似乎天底下的污秽都无所遁形。他的形貌丝毫不受自身残疾影响,只是眉间并不舒展,似乎总带着愁思。她立刻就察觉,这男子应该是修者。虽然她没有动用灵力,自信以现在的面貌,没人能够认出她。但她还是谨慎的低下了头。 那男子过来,抬头打量他们三人。老夫妻没见过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不免就有些紧张。 「这位……这位官爷……可有什么事儿?」老婆婆结结巴巴的问道。 然而那男子并没有理她,而是直直看向容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蕊依然低着头。心里说不慌是假的,嘴上依然淡定道:「妙凝。」简简单单两个字,总不会让人看出什么。 那男子一挥袖,容蕊只觉得自己面上一清,下意识的抬头。 入眼的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细眉细眼,带着怯懦。 冷玉有些意外。 「哎呀,这位官爷……哦不,这位仙爷。我们逃难顾不得上体面,若污了您的眼,实在对不住。」刚才这轮椅的男子一挥袖,丫头脸上的脏污便没有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那些天上飞的神仙。 婆婆的诚惶诚恐,更加真实了。 冷玉没有言声,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片刻,直到眼前的女孩儿因为羞赧而低下头才作罢。 他对着守城的兵士说:「让他们进去吧。」那兵士本来以为还有什么问题,结果连国师座下弟子都这么说了,他赶快挥了挥手,放了容蕊三人进城。 老婆婆忙道了声谢,一手拽着自家老头儿,一手拉着容蕊,快步进城。 入城之后,容蕊还远远听到那推着轮椅男子的人抱怨道:「冷玉师兄,这里好臭啊!咱们快走吧。」 此时她才知道,刚才那个人,竟然是极清宗令修真人的弟子,冷玉。 所幸有惊无险,她当时装扮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用一种不会动用灵力的民间方术,改换了自己容貌。 当时只是想以防万一,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待离得城门远远的了,她才停了下来,再次对老夫妻表示感谢。 老婆婆道:「实在不用客气。丫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若没有去处,不若先去我家如何?」 他们虽是聊城人士,但早年间自家孩子在青云城置办了屋舍,若不然他们也不会直奔青云城而来。 「借您孙女的身份进城已经是麻烦二老了。我自有去处,您不必担心。」容蕊当然是拒绝。一来她是要去刺杀周均的,住在别人家不好行事。二来她也实在不想牵连了这对老夫妻,因此才这么说。 那老夫妻挽留了几次,看容蕊意态坚决,也不好再劝。只道:「也罢。你虽是个姑娘家,但身手不俗,我们也不担心你。不过你往后若有时间,可以来我家坐坐。如今一家子就剩我和老头子两个人了,你若来,我们就把你当孙女,屋子里也能热闹热闹。」说罢,又把自己的住所报了出来。 容蕊点点头,道了句多谢,便和这对老夫妻分别了。 画像 离开老夫妻之后,容蕊在街上走了一圈,发现青云城是外紧内松,城里的兵甲不多,修者更没有几个。 想想也是,这是极清宗的地盘,别的修者一般也不太会来。而极清宗的修者,大多时间都还是在山里修炼,并不会参与人间事。 不过听说极清宗的掌门出关之后,竟然成了国师,只是目前没有听说这位国师有什么动静。 了解大概的情况,确定没人跟着之后,她便往偏僻的巷子里走。再次确定周边没有人了,才揉着脸,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改换面貌的方术好是好,但用时间久了容易脸疼。所以她还是决定用回了本来面貌。 随即又从包裹里找出衣裙并一个幂篱换上之后,这才走出街巷。 这一出来,哪怕是方才的老夫妻站在面前,也认她不得了。 青云城毕竟是一国都城,气氛还算平和。 偶尔能看到街上有些游荡的人和乞丐,但总的来说,比容蕊路过的许多地方,都好上太多。如今她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混入虏月宫中,刺杀周均。 望了望虏月国王宫的方向,边走边陷入思考。 她也听过周均的大名。这位国主,算是一个人才,不然虏月国也不会是四国之中最强大的存在。但可惜再强大,也得给主人让位置。 若说周均除了有雄主之才,还有什么举世闻名的,那或许便是他尤爱美人。 他也不像以前的西岐国主——她的父君——那样横徵暴敛。而是十分有风度的嬉戏花丛,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甚至可以说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也有不少敌国揪住这一点,想方设法给他宫里送美人,刺杀不在少数。但这位虏月国主却愣是毫髮无伤,倒是有不少女探子最后一片芳心尽付,留在虏月后宫哭着喊着要给君上生孩子。 对此,容蕊嗤之以鼻。 但也足以见得,这位周均不是一般人,若想□□,可能是难了点。不如直接闯进宫中杀了他?远远看着虏月国王宫连着极清宗的结界,她又有些犹豫。 第243页 据说令修真人只差半步成仙,实力深不可测。若这位国师出手,她不太有信心能一招得手。若是被抓住了,少不得要给主人添麻烦。 如此想来,□□还是可以一试的。 只要给她一个靠近周均的机会。 养尸门不远处,劫云密布。 本与门下弟子喝茶闲聊天的养尸门新掌门抬头看到不远处带着电光的乌云,霍地一下从藤椅上跳了起来,将身边门派硕果仅存的几个弟子都吓了一跳。 「你们看看,那劫云是不是冲着咱们来了?」养尸派掌门生怕自己眼神不好,復又问了问身边的人。 那几个弟子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黑沉沉一片乌云汹汹而来,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这深山老林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会有修者来这里渡劫呢?」其中一个弟子纳罕道。那掌门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有人索要养尸密卷的事情,脸色一变,一拍大腿道:「糟了!是有飞尸要成魃了!」 这也太快了。半年都未到,可见是用了什么法宝。 另外一名弟子听说是要有人成魃,眼睛一亮:「我毕生还没见过有人成魃呢!」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记。 「哎哟」一声,正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师弟竟敢打自己,回头便看到掌门骂道:「看什么看!尸魃渡劫,雷云的威力比修士渡劫还大。咱们得快跑!」 说着就命自己的两个行尸去收拾细软。 门下弟子一听,才知道自己小命不保,立时慌张起来,帮着收拾东西,跟着掌门一熘烟跑路了。 浮歌镜中,乌髮男子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瞳黑沉如墨,似乎经歷了千生万世,无波无澜,但细看,那墨黑瞳孔四周围着一圈极细金边,透出十分的妖异,好像要将人拉进最沉的深渊。 浮歌镜的时间流速极快,但身在其中却无法感知。 陆离只觉得自己在此处枯坐了几千年,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成丹。 不远处的雷云威压而来,带着天道的无边怒火,隔着浮歌镜都让他有所察觉。 但是他不害怕。 哪怕经过千年,他那颗永远无法再次跳动的心脏,也会因为那个人而感到颤慄。 离成魃,只差最后一步! 心念一动,他跃出浮歌镜,微微抬手,挡下了第一道天雷。 容蕊微微感到了空气的震动。虽然目力所及看不到,她知道大概又有哪个大能在渡劫了。那雷云气势极盛,竟让千里之外的她都有所感觉。 但这于她暂时并无关系,心中划过一个念头,便抛之脑后。 她抬头看看上方的牌匾,然后将幂篱摘下,仪态优雅地走入这舞乐坊。 舞乐坊,是虏月国主在民间兴设的机构,专司找美人之用。这听起来非常有亡国之兆的机构,实则却炙手可热。 虏月国国主怜香惜玉是出了名的,只要是美人,不拘男女,只要得了国君的垂怜,金银便不会少。且这垂怜不仅仅指侍寝,歌舞献艺,也是要得的。更有家世悽惨的美人,甚至什么才艺都不需要,凭着一张脸得见君颜,诉诉自己所求,国主也定会认真倾听,有求必应。若美人们不愿留在宫中,便赐百两银放归家中。 所以,这舞乐坊不止是徵收美人的地方,也是民意直达天听的机会。只要是美人,什么都好说。 更有甚者,家里遇了事,容貌不足,便请了美人来这舞乐坊,代为向国主传达诉求。 因此,这还在虏月国催生出新的职业,成了有些人赚钱的营生。 容蕊也是这两日看前前后后有不少美人进这舞乐坊,随意扯了个人问了之后才得知。瞌睡遇到枕头,容蕊一面无语,一面走进了舞乐坊。 舞乐坊的张理事正有些苦恼。 最近徵得的美人质量都不是很好,国主看了小像连见人的兴趣都没有,还抱怨说这些美人怎么一届不如一届。 张理事心里也委屈。最近战事吃紧,百姓都面黄肌瘦,哪里还有上乘的美人呢。以前还能从地方上的舞乐坊搜集,如今道路不畅通,想要找到绝色美人便难上加难了。 他正苦恼,察觉有人进来,一抬头,眼前便是一亮。 这时候已经偏黄昏了,但来人一席红衣似火,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将昏暗的屋子照得亮堂起来。 张理事阅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雪肤花貌自不必说,眉间一点硃砂艷丽无匹,一双杏目媚而不妖,看了让人心生亲进却又不会太过风情。更难得的是,身形婀娜匀称,仪态端芳,看得张理事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 要知道,世间大多美人,或容貌体态、或气质风度出众的,不在少数,但有的人貌美而身高稍差,有人体态婀娜却容貌稍减,再或者二者都不错却肤色微黑,或者毫无灵气,总会有些不尽人意,也体现老天造人的公平之处。 但眼前的女子却好像占尽了天地灵气,无一处不可人,连张理事心里都要喊一句这怕是老天亲闺女。 于是他立刻从八仙椅上站了起来,话里带着喜意道:「姑娘可是来参选的?」 其实容蕊并没有张理事评价的那么高。修仙之人哪个不是姿容迤逦?只不过是张理事平日见的都是普通美人,特别是最近连普通美人都少见,因此才如此震撼。 第244页 被誉为老天亲闺女的容蕊看着脸上明着写满了「见猎心喜」的张理事,有些不太肯定。 这里真的是收集美人的地方?怎么如此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来都来了,她问道:「选中之后便能面见国主吗?」 这个问题显然她不是第一个问的人。张理事邀着她坐了下来,熟练地道:「没错,只要选过了,便能面见国主。」 「该如何参选?」她打量四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表演的地方。 张理事看她面露疑惑,立刻解释道:「其实也简单。只要绘了姑娘的小像呈给君上,若君上恩准,您便可入宫。」 容蕊一时无言。 「您不问问我见国主为何?又有何才艺?」容蕊觉得这也未免太过简单。 这国主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若是以往,张理事必然会问的。甚至还要刁难刁难。 但是因为容蕊容貌实在太好,只想着速速把画像送进宫中,生怕人就跑了。不过经她一提醒,才觉得这般急切也不太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又往后挪了两寸,才笑着道:「才艺不必了,姑娘凭着一张脸,便万无一失。不过姑娘倒可以说说,您是哪里人士。又是为何要面见国主啊?」说罢,捋了捋嘴角两撇鬍鬚。 这也是容蕊早就想好的。她只说是聊城人士,举家搬到了青云城。一心爱慕国主,想见国主一面。连悲惨身世都没编。 然而这对张理事来说便够了。 毕竟这天底下为国主疯狂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只是没想到,如此绝色美人,竟也心怡国主,啧啧啧……张理事在心里夸赞国主魅力真大。 他正要安排人去给容蕊画肖像,便听见门口有人道:「听说来这儿可以去王宫?」张理事和容蕊齐齐回头。 只见来人也是一名女子,眉目间带着些张扬意味,竟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张理事捂住了胸口,今日是走了什么运道,竟然接连来了两位老天爷的亲闺女。 而容蕊则看住那女子,有些惊诧:「是你!」 听到声音,那女子望向容蕊,也说了句:「是你!」 原本想去迎接的张理事一愣,笑道:「二位认识?」 「不认识。」两位美人异口同声。 张理事私以为是两美相见,分外眼红,没再多说。只把新来的女子迎入坊内。好在之前有了容蕊打底,张理事也没有一开始的慌乱了。照例问了新来的美人所来为何。 「我叫李缘君,想进宫去瞧瞧。」回答的竟然比容蕊还简单明了。 那张理事却笑开了花,对着二人做邀请状:「二位姑娘稍安勿躁。我即刻着人将画绘好,送入宫中。」 说着便拍手招来两个画师,开始画画。 坐在画师面前的容蕊用余光瞥瞥自己旁边同样一动不动的李缘君。 她记性好,虽然只见过一面,却记得这个女子上次和陆离一起来西岐找她打架。自见到这个叫李缘君的女子起,她就全身戒备。只要她敢多说一句话,她就…… 好在她似乎不欲多管闲事,没有叫破她的身份。 只是不知她为何也要进宫?她跟那个陆离是一伙儿的,那陆离难道也在附近? 她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 李缘君也在用余光打量着容蕊。 说起来,她们也算是有师徒之实。但实际论起来,二人不过才见过两面,的确不算认识。而且容蕊要做什么,她并不在乎。 她进虏月国王宫,是因为想去探探国师的底,那个她曾经的师兄,令修真人。若说如今还有什么让她关心的,倒也没什么了。只是极清宗向来不问世事,但令修却忽然成了虏月国的国师,多少令她有些好奇。因为她了解自己师兄的性子,呆闷又无趣,一心修炼,怎么想也不会插手凡间事。 之前她能救下陆离,也正是因为她在那附近察觉了师兄的气息。所以赶过去看看。 结果令修没看见,却遇到了被容蕊打伤的陆离。 最近,她本想回极清宗问问,然听说令修此时在宫中,于是便想进宫去探探。 所以,她才耐着性子一动不动的画什么小像。 当然,这不妨碍她看到容蕊似乎在找人的样子。 于是她勾唇一笑:「陆离没跟我在一块儿。」若说容蕊找谁,那必然是前不久一起在浮歌镜中呆过,又与自己相识的陆离。 容蕊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跟他不熟,我找他做什么。」 「唉,容姑娘,您别动,再坚持坚持!」容蕊的画师见她扭了头,忙道。 容蕊这才把头又转了回来,似乎刚才无事发生。但画师却觉得,这位美人美还是那么美,但眼神似乎多带了几分兇狠。 吓得他立刻加快了速度。 好在这些画匠都是老手,很快两幅美人画便跃然于纸上。待墨迹晾干,张理事便忙着人送去宫中。 令仪 容蕊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她和李缘君才喝了一盏茶,宫里的人便来了消息,让她二人速速进宫。 这速度其实并不寻常。但想着这两位女子的容貌,张理事也就瞭然了。 于是忙让人备了车马,将她们二人请上了车,依依不捨的送别,还道了句:「苟富贵,勿相忘。」容蕊敷衍了一下,坐上了车。 第245页 已经上车的李缘君往边上让了让,容蕊刚坐定,马车就动了起来。二人虽同坐一车,但并没什么话。 反而各自戒备,担心对方忽然发难。好在舞乐坊离王宫并不算远。马车行了一刻钟多一些,就到了宫门口。 从这里,二人便要下车步行。 早已有寺人守在宫门口,将二人从车里接了下来。二人随着寺人在宫中穿行。容蕊倒没什么,李缘君越走,面容越沉。 四象灭魔大阵。 这地方……果然有师父的手法。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自嘲一笑。 从某种程度来说,师父对她也算是操碎了心。 她入魔之后,杀了不少人。四溢的魔气,即使将她镇压在极清宗内,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且本就是乱世,魔气碰上煞气怨气皆为滋养,反而越来越多,若放任不管,甚至可能破环整个世界的平衡。 所以师父将她囚禁之后,便统协剩下的四国君主,以各国王宫为镇眼,构筑四象灭魔大阵,以镇压这世间魔气。 这是她被囚在大阵中,听令仪师弟说的。 可当她从极清宗出来后,偶然间发现,西岐、琼凰以及东陵的四象灭魔阵眼,竟然都已经被破了。 难怪这世间,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战乱依然。她是魔,对魔气最为敏感。如今的魔气,甚至比她那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隐隐影响这世界的运势平衡了。 她本无意管这些事情,却听闻一向与世无争的师兄令修竟然出任了虏月国国师一职,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来提醒一句。 以他的修为,虽然不能再重新建起四象灭魔大阵,但起码能加固一下虏月国的镇眼,只要有一个镇眼在,这魔气就会被制衡。 正这般想着,眼前忽然晃过一道白影,身形突然一紧,一记风刃就要掷出。然而下一瞬,那白影就直直扑到了自己身侧的容蕊身上。 本将全部心神放在该如何一击必杀国君的容蕊也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就想以利甲袭击。然而下一刻,她想到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快速收起还未长出的指甲,往旁边一躲,让来人扑了个空。 「果然是你!」一道清越的男声飘来,带着些兴奋。 这时容蕊才察觉来人并未有杀意,反而话中带着些欢喜,才定睛看去。只见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着一身白色圆领袍,手中拿着个扇子,直直看着容蕊。 「容蕊,我是周齐啊,你不认得我了?」 周齐?容蕊目露疑惑,最近怎么总是有些不认识的人,赶着上来与她相认? 「你真不认识我了?」那个叫周齐的人犹不死心,打量着容蕊,见她眉间一点硃砂,神色不由一顿,没了方才的高兴劲儿:「你果然与西岐国主结血契了。」 话语笃定,顺便往后退了两步,身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带刀侍卫。 宫中能带侍卫的,只有一人。此人正是虏月国国主,周均。只是不知他为何对容蕊自称周齐。 容蕊早失了记忆,自然不记得曾经在极清宗,还见过一名叫周齐的散修。那位其实正是化名在外行走的虏月国国主周均。 此时,她只懊悔她竟然没能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杀了他。不过现在也不晚。她正要动手,却忽觉自己手脚无力,软倒在了地上。 「你!」容蕊看着眼前的虏月国国主,心下诧异。 虏月国国主「哗」地打开摺扇,有些得意道:「你与那西岐国主结了血契,又忽然出现在我青云城,虽然想见你,但怎么可能一点准备没有?」 他恭敬转身,从他身后步出一人,白衣乌髮,容貌却很是普通。容蕊感知不到他的修为,心下不由一沉。 她本想着自己低调行事,没想到竟然早早便被识破。这周均自己本身就有些修为,而他身边这位,更是深不可测。 旁边的李缘君此时忽然道:「师兄。」 原来这人竟然是极清宗掌门,虏月国国师,令修真人。 容蕊心下一凉。她虽然不知道李缘君和令修真人的关系,但是看国君对此人这般礼遇,她便猜到这人是那位传言半步飞升的令修真人了。 若她此时没有浑身无力,还可以与之一战。但现在,她却毫无办法。只能心下看着四周,想着是否有机会逃走。 然而,那位令修真人似乎并不打算杀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对虏月国国主道:「先将她关入秘牢,那里我已布了阵,她不会逃脱。」 周均笑了笑,点头:「好。过不久,西岐国君便会自投罗网了。」 容蕊瞪视他一眼,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定要尽快想办法逃走。 随后,令修看向李缘君,对她道:「师妹,好久不见。可要去我舍下,用些茶?」李缘君打量着她这位几百年未见的师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过了片刻,她点点头:「你带路。」 令修真人并不恼,微微一笑,走在前面,李缘君随他离去。 周均对此并不惊讶,显然是早已知晓。待他们二人走远,才对身旁的侍卫道:「将她关入秘牢之中。」顿了顿,又道:「不要怠慢。」 容蕊自成为尸煞以来,从没这么狼狈过。若她练出了目刃,想来周均早已体无完肤了。 可惜她没练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均用扇子遮了遮脸,清清嗓笑着对她道:「且委屈你在牢中呆一呆吧。」 第246页 说罢负手离开。 令修的宫室中,二人对坐,桌上的水还在咕嘟嘟冒着泡。他在虏月王宫中的居所并不华丽,简简单单,丝毫看不出来主人的喜好。 甚至,他并不在这里长住。 但这已经足够令李缘君感到陌生了。 令修从来不过问世事,为何会成为国师? 「你是在想我为何要插手凡间事?」令修在准备茶具,模样娴熟。 李缘君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这世间乱太久,应该出一位天下共主了。」令修自顾自说着。 「所以,你选择了周均?」李缘君有些费解。「除了有点修为,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各国王室选一些资质佳的人修仙,也并不少见。 令修笑了笑,用热水将茶具清洗一遍,分了一个杯子给李缘君:「并非是他。」 李缘君一怔,却也无意知道更多。 四国纷争与她关系已经不大。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提醒一句:「你应当知道四象灭魔阵吧?」 正在泡茶的令修手一顿,继而道:「自然知道。师父当年为了镇压魔气,在四国王宫中布了阵法。」 「那你知道四象阵法已破了三处吗?」这才是她真正疑惑的地方。 令修从来对师父的言行奉为圭臬。 四象灭魔阵如此重要的大阵,他本应经常察看,怎么会四阵破其三都没能发现? 或者是……他发现了,却置之不理。 这可能吗? 令修将泡好的茶倒了一杯给李缘君。她并未喝,紧紧盯着令修:「似乎是人为破坏。你可知是谁?」 「师妹,茶要凉了。」他将茶又往李缘君身前递了递。 李缘君沉默半晌,忽然说道: 「你不是令修。」 对面的人身形一僵,袖子带过自己身前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从杯子中倾洒而出。 李缘君面色一白。她本来不过是猜想,却没想到,自己猜对了。 「你是令仪。」她将自己剩下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刚才眼前人的慌张似乎只是一瞬,此时,他的神色已经没有任何破绽。 他挥手将残茶清了,方抬起头,笑着看向李缘君:「师妹果然聪慧。」 「不错,我是令仪。」 竟然连掩饰也不掩饰,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对谈 李缘君眼中黑气缭绕,是魔化的徵兆:「你夺了师兄的舍?」 从令修做了虏月国国师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后来四象灭魔大阵更让她心中有了猜测。令修已经不是令修,而是被人夺了舍。 可令修半步成仙的修为,谁能夺他的舍呢?除非是亲近之人,知道他的弱点,趁他不备,才能夺舍成功。而这世间,与令修亲近的,无非是自己和令仪。 她被囚禁百年后,令仪也入魔叛出了师门,音信全无。没想到,他竟然夺了师兄的舍。 眼瞳如墨,李缘君一掌噼向令仪:「不管你有何筹谋,今日你必须得死。」掌还未到,风已将茶几噼成了两半。 令仪却不以为意,随手一划,将李缘君圈在了原地。 李缘君心下惊异,令仪竟有此等威能! 她暗暗催动周身魔气,却发现气息凝滞,根本无法动用魔气。 令仪整了整衣袍,道:「师妹不必白费力气。你本就受过重伤,我的品阶比你高,你伤不到我。」 李缘君看向令仪,见他眸中隐隐透着赤红,威压重大。她心下一惊:「你修魔已至渡劫?」李缘君曾入过魔,也修习魔道,自然知道魔修的样子。她自己已经是大乘期修为,若能压制她,必然是渡劫期修为。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练墟、分神、归元、大乘、渡劫,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都需要经过这些阶段。修仙者,最后修成天仙,而修魔者,最后成为天魔。 她知道令仪叛出师门时已经入魔,却未曾想到他在短短时间内,竟然修至渡劫期!离成天魔,不过一步之遥。 令仪笑了笑:「师妹是否疑惑,我为什么能如此之快的修到渡劫期吗?」他寻了个椅子坐下,又抛出一个问题。 「师父未能登仙,师兄也未能登仙。你知道又是为什么吗?」他一挥手,那断裂的案几完好如初,他又开始煮茶。 李缘君并不耐烦他的问题,只暗暗催动周身魔气,希望寻机会破除这压制。未听见李缘君回答,他也不恼,自顾自道:「是因为他们修错了方向。」 李缘君终于忍不住,嗤笑道:「你修魔便修魔,何必找原因呢。修仙,修魔,不过是随心。哪来那么多废话。」 令仪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不认同:「这世间本就灵气稀薄,如何成仙?就连玖兰真人最后也看不破一个情字,成仙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他看了看李缘君。 李缘君不语,心下却惊诧。玖兰真人没有成仙? 「这世间什么最多?魔气最多,浊气最盛。修魔,才是唯一的道路。」 李缘君反问。「但这世间,也并未有魔修修成天魔的。你又如何确定你这条路就是对的?」 仙魔皆有道。修仙者毕生所求是破碎虚空,修成天仙,而修魔者的终极目标,则是修成天魔。 但是仙难修,魔更难修。因为修魔者,多是心性不稳,或求速成者,杀业太多,天道根本不会允许太多这样的修者成为天魔,大部分魔修都未能到高阶已被仙修诛杀,即使有一些魔修到了高阶,也止步不前。 第247页 比如她自己,便是如此。令仪哪里来的自信,他能修成天魔? 「未有人修成天魔,只因这世间魔气还不够。」令仪将煮好的茶,再次倒入杯中。他轻啜一口,似在回忆往事。 「师妹,你是我们三人中天赋最高的,但最后却堕了魔。就连师父也没能成仙。那时我便疑惑,这世间真的有人能成仙吗?」 他看着李缘君,眼中露出疑惑。 「我昔年还在宗中,无意间到过传说中玖兰真人升仙之地。玖兰真人,是我们所有修仙者仰望的存在。然而你猜如何?」 令仪顿了顿:「他为情所困,最后自爆元神而亡。」李缘君才明白,他为何那么笃定玖兰真人未能成仙,原来是去过寒翠岛。 「那又如何呢?他没成仙,不代表世人皆不能成仙。」李缘君道。 「是不能。」令仪笑笑,又喝了一口茶。「但起码证明,这条路,太难走了。」李缘君嗤笑:「修仙 本就难。你若没这份心,放弃就是了。」 「但是我不甘心。」令仪抬头,直直看着李缘君,眸中赤红更深,隐隐带着金色。 「修仙也是修,修魔也是修。既然修仙难,我何不修魔?这世间魔气本就多,只要有足够的魔气,我便能踏碎虚空而去,管他成仙成魔。」 他原本平静的神色,隐隐带了几分癫狂。 李缘君质问道:「你修魔,自修便是。令修师兄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夺舍?」 这才是听他废话这么久,李缘君真正想问的。 令仪神色一顿,垂下眼眸,復又抬起,癫狂之色尽收,轻声道:「因为我不只要成天魔,还要成魔神。」他站起来,走到李缘君面前:「我要比你们所有人,都走的更高,更远。」 「魔神?神族早已湮灭,你怎么可能成为魔神?」 李缘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魔神虽然称为魔,但实际上是神族。他们是神族的一支,有灭世之能。 据传太古时,天衍神族,生神创三千世界,若有崩坏之处,魔神现世,以一己之力毁灭所有,称为净世。 生神创世,魔神灭世,制衡着三千世界。 但随着三千世界的发展,各类生灵越来越多,纷争增多,神族内部也产生了分化,经常征战。 神族的力量太过强大,三千世界都会受到影响。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此时的神族难以再维持世间平衡,反而会破坏平衡。于是,天道让神族自然灭亡,只留清浊二气,也就是现在说的仙气与魔气,依然平衡着世间。 也就是说,神族早已湮灭。 他们这些修者,不过都是神族创造出来的生灵,怎么可能成为神呢? 况且,这与夺舍又有什么关系。 令仪回身望向虚空:「魔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有灭世之功。这个世界魔气甚多,早已不堪重负,我若将此世净化,便可被天道认同,成为新的魔神。」 李缘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炸开了,满脸地不可思议:「所以你才夺舍师兄?因为师兄的躯体近仙,可以承载你渡劫期的魔心。魔心仙身,若能灭世,便最有可能成为魔神?」 她的声音有些尖。令仪负着手,回身点点头:「果然师妹最懂我。」 「你疯了!」李缘君难以置信,连魔气都忘记运转了。他竟然想灭世,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令仪并不在意她看疯子的眼神,笑道:「总要试一试。而且说起来,也要谢谢师妹,这还是你给我的启发呢。」 「你曾经入魔的时候,师父便尤为担心。因为那时候魔气便已经充盈这世间,他担心你的魔化,会成为灭世的开端。 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早已开始崩坏了。即使没有魔神,过多的魔气,早晚有一天会将我们这个世界吞噬。所以师父才用毕生修为做了这四象灭魔大阵,期待着有一日,清气能多过浊气。这世界能恢復平衡。」 他笑着摇摇头:「师父将人想得太好了。哪怕四象灭魔阵封住了以前的魔气,但只要人间征伐不断,这魔气永远都不会少。既然早晚都要毁灭,何不由我来做这个灭世者,成为新的魔神?」 李缘君心中寒凉,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破了四象灭魔大阵?」以增加这世间浊气,供养自己的修为。 难怪他短时间内能修道大成。 「想来你已经筹谋许久。」李缘君道。 她察看各国的四象灭魔阵,那些破阵的痕迹,最早是十几年前,最新的,则是半年前。 「不错。我起初只是想毁了四象灭魔大阵。不过我去了寒翠岛,又有了些新的想法。」令仪再次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寒翠岛?玖兰真人升仙之地?」或者是埋骨之乡。 令仪点头:「极清宗的一次试炼,机缘巧合下我在寒翠岛接收了玖兰真人的一件法器。」他顿了一下,笑道:「或许说,是一件邪器。」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件法器。 李缘君定睛一看,是一个透明的铃铛,周遭光华四溢,却让人隐隐觉得寒凉。想来,这就是他说的玖兰真人的那件邪器。 「玖兰真人怎么可能做出邪器?」她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因为走火如魔。」令仪道:「这些都不重要。有趣的是,这邪器可以拘魂。而更有趣的是,寒翠岛上的居民,歧族人,他们的神魂异常强大,且本族巫女皆为玄阴体质,十分适合炼制尸煞。」 第248页 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那个铃铛。 而李缘君原本逐渐平静的心情,却因为他的这句话再次提起。 「容蕊成为尸煞,是你做的?」 歧族人,要说与西岐没有关系,她不太相信。炼制尸煞,首先需要玄阴体质。很可能容蕊是歧族人后裔,拥有玄阴体质。尸煞是极为阴邪逆天之物,尸煞现世,会加快世界的崩毁。 「是的。我想着若能得一歧族玄阴之体,兴许可以炼出至邪之物。但是尸煞除了玄阴体质,需要有足够的煞气才能制成。而我们修道之人,世缘淡泊,即使炼成尸煞,也不是与我结契,难为我所用。」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好在有了拘魂铃。我将它拿回宗中改造,让尸煞即使不与我结血契,也依然受我驱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寻常的契主只有在结契后才能操控尸煞,而拘魂铃却可以让未结血契的尸煞为拘魂铃主所用。说到这里,令仪稍顿,才接着往下:「可是当我准备去寻找歧族后人的时候,却被师兄发现我已经入魔。」 平日他伪装的好。但炼制邪器耗费心力,一个不察被师兄发现。所幸并未发现拘魂铃。 令仪喝罢了茶,掏出巾子擦着茶具。 李缘君接口道:「所以你才叛出了师门?」「没错。」令仪道: 「师兄原想将我关着。还好我携着拘魂铃逃得快,逃到了西岐,也是老天帮我,让我遇到了容蕊。」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还有岳陵桓。」 于是他蛊诱岳陵桓将容蕊制成了尸煞,又用炼制尸煞的邪气冲破了西岐的四象灭魔阵,可谓一举两得。 他接着说:「然而,却没等尸煞炼成,东陵就打了过来。有我在原本可保西岐无虞,因我还想借着西岐发动战争,滋生魔气。但师兄追了过来,我不得不做了个自爆的假象,脱了肉身逃遁。师兄以为我死了,便没再追。但我的肉身也没了,拘魂铃也落在岳陵桓手上。」 他说这一段时,尤为平静。毕竟他早已知道,成为魔神之路,并不容易。 他乃修道者,神魂不会很快消亡,但因为他本就有伤在身,脱离肉身时也受了重创,所以神魂十分虚弱。他只能暂时放弃炼制尸煞的计划,寻了一处地方修养。 这处地方,便是琼凰国的王宫。 那里有着四象灭魔大阵,可借魔气滋养他的神魂。 他到那里时,发现那里的魔气竟然已经有了意识。如果受人供养,不多时大阵便可自破。于是他还用了些法子,让那宫中之人供养魔气。后来他神魂稳固,所亟需的,便是一具肉身。 最好,是令修的肉身。 「但你已经入魔,如何能破开极清宗的大阵,夺令修的舍?」李缘君思忖当时自己镇守护山大阵,并没感应到令仪的魔气。 他是何时夺的舍? 莫非是八年前……她的神色忽然一变。 令仪看到她的神色,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却继续道:「这便要多谢容蕊了。八年前她破了极清宗的护山大阵,倒让我有了机会。」 他为了夺舍,找阳蚀天君做了笔交易,让人去破极清宗护山大阵。 说来也是天意弄人,护山大阵破了,令修受了重创,他趁机夺舍,没想到转过神来发现弄丢的尸煞就是破阵之人。 只可惜夺舍虽然成功,但适应新的躯体却不容易,直到前两年,他才真正掌控这具躯壳,出任了虏月国国师一职,以便行事。 后来他寻到在东陵国的岳陵桓与容蕊,计划的事情终于回到正轨。这半年来的征伐,也让世间的魔气大幅度增加。 李缘君沉默片刻:「其他三国的大阵已破,你出任国师,是为了这最后一个阵法吧。」 「没错。」令仪点头:「其实在叛出师门之前,我便尝试过攻打王宫。但最终失败。后来世事沉浮,这与极清宗相邻的虏月王宫,竟然成了最后一步。」 他最终,还是借着令修的身份,轻松进了虏月王宫。经过这几年的探察,他已经知道那阵眼在何处。 「但是破阵并非易事,即使以你的能力,想要破四象灭魔大阵,只怕也要折损大半修为。到时你谈何灭世?」 灭世可不容易,需将世间所有魔气集于一身,再一举毁灭世界。那么多的魔气哪怕是天魔也难以承受,何况破阵之后折损了修为的令仪? 李缘君仍然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 「我并不需要亲自动手。」令仪笑了笑,接着道:「不是还有尸煞吗?」 「煞气与魔气同源,尸煞初生之时,沖天的煞气便破除了西岐的阵眼。及至血契结成,蛮横的力量又将东陵镇眼破坏。想来虏月国的阵法,于尸煞来说,也并不算难。」 到此时,李缘君才懂得他炼制尸煞的真正用意。加快世界的崩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尸煞逆天而生,力量强横,已经不能用修者的品阶去估量。而且,令仪还改造了拘魂铃,哪怕容蕊实力再强,也只能听命于他,成为他的一把利剑,破开这最后一处阵眼。而他,则不会受到丝毫反噬。 「所以,是你将容蕊引了过来?」 「没错。她此时所在的秘牢,正是最后一处阵眼所在。」 他将把玩了许久的拘魂铃收入囊中,站了起来:「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兴趣,见证我灭世成神之路?」 第249页 逃走 此时的秘牢,昏暗无光。容蕊并不知道外面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用了无数方法想破开眼前这道阵法,然而却未能成功。心下着急,担心岳陵桓发现她不见之后,会来虏月王都找她。 然而她没等到岳陵桓,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冷玉。 初初看到他那张脸时,容蕊并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他不良于行,才勐然想起,这位似乎是令修的亲传弟子。 她立刻就戒备了起来。 冷玉将轮椅缓缓推到了她的面前。「竟然是你。」他神色不明,打量着眼前的容蕊。 「我们认识?」现在的容蕊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许多人,似乎都认识她。 眼前的人沉默了片刻:「不算认识。」 「那你来做什么?难道我主人被你们抓到了?」她想到这种可能,脸上的笑容渐淡。 「我来放你走。」他说。 「什么?」容蕊一怔。「你师父千辛万苦将我抓住,你竟然要放我?我们真的不认识?」 冷玉不言。这几年来的蛰伏,便是为了这一刻。 他的师父闭关准备飞升,却在某一日感应天命,预知这世界将有一大劫。 为了算出这一劫数,师父耗费三成修为,才窥得一丝破解之法,从此与登仙无缘。 那一日,他的师父将他叫入内室,只说癸酉年的七月七日,他需前往虏月国秘牢,将牢中人放出。 又叮嘱他,无论之后师父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都不要意外,也不要试探,只做不知便是。 聪明如他,自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后来,极清宗大阵被破,他至师父面前,第一眼便知道,师父已经被人夺舍。 这怎么可能?即使师父损了三成修为,也不会轻易被人夺舍。然而,他依然记着师父的叮嘱,只做不知。 在那个披着师父皮囊不知是魔是仙的人身边,他蛰伏了整整八年。这八年,他遵照「师父」的意思去往琼凰国,看着「师父」一反不问世事的常态成为国师,他言听计从,还像以往一般尊师重道。但他从未忘记,癸酉年七月七日,他需要前往秘牢,去放走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如期而至,这牢中人,竟然是容蕊。 逆天而生的尸煞。 一时间,他有些踟蹰。 一百零八道雷毕,方圆百里,皆是一片焦土。而这焦土正中,却站着一个男子。他的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身上隐隐有雷纹,却很快没入皮肤。 他缓缓抬起手,看向自己白皙且宽大的手掌。凉而薄的皮肤下面,是青红二色的血管,血液在其中奔腾,一如他是活人一般。 然而他知道,他的心脏依然不会跳动。他的生命之源,来自于那颗悬在心脏里的魃丹。 他成功了!现在,他要去找容蕊。 他饮过她的血,如今又成为尸魃,对她有天然的感应。 目光转向北方。她,竟然在青云城吗? 「国……公子,您要潜入虏月王城,太过危险。我们还是先退回去吧。」虽然已经进了青云城,岳陵桓身边的随侍依然不放弃地劝他。 岳陵桓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将兜帽往下压了一压,往虏月王宫的方向走。他是契主,自然能感应到容蕊的方位。自发现她一个人偷偷离开,他就夜不能寐。一开始只是希望她能得手,安全回来。 但荫城与青云城不过两日的路程,她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这个时候,他便知道容蕊遇险了。以她如今的能力能被人压制,思来想去,也只有虏月国国师令修了。 或者说,是他认识的令仪。 他不知道令仪要做什么。但他必须来,将容蕊带走。 秘牢之中。 于冷玉而言,踟蹰不过一瞬。这世间正邪难辨。好比旁人看他是光风霁月,却不知他曾于暗室杀害同门。 他无心去辨,只遵照师父的意思行事便是。于是,他开始运转灵气,着手破开阵法。然而,他慢慢蹙紧了眉头。 这阵法十分繁复,一时半会儿无法破解。 他担心这里的动静会引起「令修」的注意,却只能一步一步去破这阵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在一声微乎其微的「碎裂声」后,因为破阵而面色有些苍白的冷玉终于唿出一口气,将牢门打开。他往旁边让了让:「你快走。」 容蕊站起身,拍拍衣摆,一边狐疑地看着他,一边快步出了牢门。不论对方有什么打算,她见招拆招便是了。 她快速往牢外走去,冷玉在后面跟着,速度也并不慢。或许是「令修」对自己的阵法胸有成竹,并没有安排人来看守,反而让他们很顺利的就从秘牢里出来了。 刚一出来,容蕊就被日头恍得眯了眯眼。她微微一感应,面色一变。果然主人就在这附近。 生怕晚了岳陵桓就被周均发现,她不敢耽搁,匆匆朝远处不紧不慢缀在后面的冷玉点点头以示感谢,就要跃出宫外。 然此时,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拦住,眼前多了一片阴影。她以为是冷玉,心想果然不是真心实意放她走的。结果一抬头,入眼的却是一张英挺的面容。 她皱了皱眉头:「陆离?」他怎么在这儿? 而且他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但此时的容蕊没有心思去细究,只对他道:「让开。」岳陵桓离王宫越来越近,她真怕他被抓了去。而眼前的人一动不动,近乎贪婪地端详着她。 第250页 浮歌镜中无岁月,他似乎经歷了千生万世,才终于来到她面前。这一次,不会再让她离开。 容蕊推了推陆离,见他没动。 不由挑了挑眉,下一瞬却一下撞进了他如深潭般的眼眸中。终于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他的眼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深深地看住她,让她无法忽略其中的情感。 「你这是?」她心下诧异,终于开口关心了一下。 陆离眼眸一动,嗓音带了些低哑:「我练成尸魃了。」带了些愉悦,听起来像在邀功。 怪不得,尸魃几乎与她这个尸煞不相上下了,就连表情也一改以往的僵硬,鲜活得一如常人。 容蕊看着他微翘的唇角,没来由感觉自己又被日头恍了一下。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道:「恭喜恭喜。」说罢,脚步更快,想绕过他离开。 然而陆离再一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容蕊不悦地抬了眸。「你要拦着我?」 「我找到压制血契的方法了。」陆离道。容蕊一愣,才明白说的是尸煞的血契。她笑道:「多谢,不用。」说着抬脚要走。 忽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容姑娘,何不尝试压制血契?」她转头,是跟上来的冷玉。此时容蕊的声音,已经冷了几分:「既然是主人创造了我,我便是他的。何以要压制血契?」 「但容姑娘可知道,尸煞炼制,需有引煞一步。多是由至亲至爱之人,亲手将人杀死,方能成煞。你有没有想过,岳陵桓或者跟你有仇?」 容蕊神色怔忪,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离没想到冷玉会帮他,此时道:「冷公子多说无用,尸煞血契会将一切动摇结契的信息屏蔽。她听不进去。」 冷玉一愣,不再言语。 果然,容蕊面色更沉,煞气聚集,对陆离道:「让开,不然我便动手了。」 然而对方坚定地一动不动。 容蕊冷笑一声,将煞气凝结为实体,袭向对方。 陆离从不希望自己成魃后的第一次打斗,对手是容蕊。但他也做好了准备。他们曾经朝夕相处,对于她的那些招式,便也更了解三分。 而如今,他已成魃,能制住她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无非多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你!」容蕊的利爪穿透眼前人的胸膛,只差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心脏。她堪堪收住力道,惊诧地抬眸,眼中还有些杀得兴起的红色:「你怎么不躲?」 这人竟然生生的受了她一爪。 而眼前的人一句话未讲,顺势将她搂得更近了一些,一滴鲜血从他伤口处飘出,浮在她的唇旁,好像她一张口,那血就会飞进她的腹中。 「英英乖。把这滴心头血咽下去。」他的声音低沉,带了丝蛊惑,几乎要让容蕊把持不住。 她慢慢地张开了唇。 「叮零。」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黑色在容蕊的眼眸中霎时瀰漫开来。陆离察觉到不对,立刻松开他,身形向后退去。 只差一点,他的心脏就被容蕊掏了出来。 「我的好徒弟,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清冷的声音传来,冷玉和陆离同时望向来人。只见「令修」素白的指间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铃铛。陆离一见,面色便一沉。 那是拘魂铃。难怪容蕊会被操控。 「你并非我师父。」冷玉语气沉静,周身却剑气凛然,已然是全身皆备。 「令修」却不回答,只是转了身,向着身后的李缘君说:「师兄的这个徒儿,倒是有几分聪慧。」 这时候陆离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李缘君。此时的她身形僵硬,明显是被「令修」控制了。但看起来神思还算清明。 李缘君见到冷玉稍微一愣,想起这人似乎在塔林里见过,那时候他好像还杀了一个女子。于是冷笑一声,将头转向陆离:「他并非令修,而是我入了魔的二师兄,令仪。」 冷玉一向淡然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诧异,他看向「令修」,或者说是令仪。 令仪笑笑,没有否认,对冷玉道:「想来我师兄是知道了些什么,提前告知于你。但他已然被我夺舍,再多筹谋,凭你一个分神期的修者,也无济于事。」 说罢,他又晃了晃铃铛:「来,到我这儿吧。」只见容蕊神色迷离,十分乖巧的走了过来。若不是她手上正滴着血,颇有几分柔顺的模样。 陆离眼神一动不动的追随着她。 这时的令仪仿佛才看到陆离,笑道:「你倒也不错,成了尸魃。待我把你的魃丹吃了,好增长我的魔气。」 说着,他拍了拍容蕊:「去吧,把他的魃丹给我挖出来。」 话音一落,容蕊便再次沖了过来。被拘魂铃控制的容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识,宛如一个傀儡,只知杀戮。 初一交手,陆离便知道方才的容蕊,实际上是手下留情了。 而他之前被容蕊煞气所伤,此时也不愿伤害她,只能暂时与她周旋。令仪也不着急,只是猫捉耗子般,逗弄着他。 久而久之,陆离便有些处于下风。 忽然,千万柄剑如雨般从天而降,将容蕊缠住,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扭头,果然见是冷玉在操控着缠丝剑阵,不由得精神一振,再次与容蕊近身缠斗。 不远处,周均慌忙跑了过来。 第251页 这边的动静不小,他虽然修为不算高,但毕竟也是修者,很快就感知到了,本以为是岳陵桓来了,因此赶过来看看。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般场景。 只见国师拿着个无声的铃铛,每一动作,容蕊便有所反应,显然是控制了容蕊。而冷玉却和陆离一起对付容蕊,他不由一愣。 「国师……这是?」 然而未等「令修」说话,他身后的李缘君忽然动手,一团巨大的蓝色火焰瞬间吞噬了「令修。」周均彻底傻了眼。 李缘君推了周均一下:「国师已被夺舍,快去帮陆离……」她的话未说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重重击飞,随后落到了地上。 只见刚才还几乎烧到天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最后竟然被「令修」吸收,身上隐隐的暗色将他衬得有如鬼神。 他手中仍稳稳拿着铃铛,对着已经爬起来的李缘君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师妹。」 李缘君笑道:「也该舒展舒展筋骨了。」说罢,她身上仙魔二气缭绕,与令仪斗起法来。 破立 周均见令仪浑身魔气四溢,终于相信国师被夺了舍。虽然弄不清楚情况,但也知道李缘君这边他帮不上忙,只能跑过去帮陆离和冷玉。然而容蕊实力强横,他们三人一时间竟然无法将她制住。 李缘君心知自己也不过只能拖得一时,担心最后容蕊还会被令仪操控,对陆离他们喊道:「秘牢有四象灭魔阵眼。速将容蕊引出王宫。拘魂铃必须近距离操控。」这是她之前与令仪谈话时推出来的。 拘魂铃虽然能控制尸煞,却只能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如若不然,令仪早就将容蕊召唤而来破阵了。何苦费心将她引至王宫? 且在刚才,虽然旁人没有留意,但她一直跟着令仪。在很远的地方就已经看到容蕊逃离了秘牢,但是令仪直到离她十丈之处才开始摇铃,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 将容蕊引开,让令仪无法控制她,这是她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似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三句话,陆离和冷玉却很快明白了。这个令仪要用拘魂铃操控容蕊去破四象灭魔大阵! 昔日敌对的二人此时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将容蕊往宫外引。虽然周均还没有完全搞清状况,也不知道四象灭魔大阵是什么,但也隐隐有了猜想。配合着陆离和冷玉,将容蕊带离王宫。 那边李缘君五行之术齐齐发出,几乎将令仪笼罩得密不透风。他一时间脱不开身,倒真的让容蕊被引出了宫外。 陆离能感觉到,离王宫越远,拘魂铃的操控就越弱,容蕊的动作也越慢,眼中黑色渐退,似乎有些恍惚。周均此时趁容蕊不注意,忽然祭出一条伏魔锁,牢牢的将容蕊捆住,将她拖出百丈之远。 陆离和冷玉也迅速追了过去。 这是一处破败的巷子,没有什么人。应当是周均故意为之。 被捆住的容蕊起初挣扎了几下,随即便不再动,而是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均:「发生了什么?」 她方才还在王宫,怎么这一会儿就被捆在巷子里了?赶来的陆离道:「你方才被令仪用拘魂铃操控了。」他走近,确定容蕊已经完全恢復神识,不再受那铃铛控制了。 周均将伏魔锁松开。 「拘魂铃?」容蕊活揉了揉被伏魔锁勒得发疼的手臂,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冷玉和周均也齐齐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毕竟这里最了解事情经过的,恐怕只有他了。 于是陆离理了理思路,对容蕊道:「我曾经和你……」他顿了顿,看了眼容蕊,将她神情又开始怔忪起来,赶紧改口道:「我曾经偶然发现四国王宫中都有一个阵眼,合起来便是四象灭魔大阵,应当是哪位先辈高人所设,以镇压天下魔气。然而一路过来,四国阵眼已破其三,只剩虏月王宫的镇眼。这破阵应当就是夺舍的令仪所为。他手上的拘魂铃可以控制你,应当是要让你来破这虏月王宫中最后一个阵眼。」 容蕊听明白了,只是疑惑道:「我和他从未有交集,他是如何造出专门克制我的法宝?」陆离想,这就牵扯到她成煞之事了。若他没有猜错,这个令仪,就是容蕊曾经说的另外一人。岳陵桓不知道如何炼制尸煞,但令仪肯定知道。 那么,那拘魂铃能专门克制尸煞,也就不那么难做到了。 只是他说出来,血契的作用可能也会让容蕊听不进去。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沉默。 「没想到国师竟然被夺了舍。我堂堂一国之君,竟也不知自己的王宫中,还有此等大阵。」周均长嘆口气,感慨起来。 冷玉面色不佳:「若真由此人破坏阵眼,只怕这世间要遭逢大难。」 周均笑道:「正是,正是。」他转头看了看陆离:「那拘魂铃可有破解之法?」他算是散修,但因为是一国之主,财力不容小觑,有不少法宝,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克制住拘魂铃的。 「那拘魂铃是玖兰真人炼制而成,可以说是半个仙器了。后来吞噬生魂,早已成了魔器。据说只有神器可以将其摧毁。」 陆离声音略沉。 「神器?这世间哪里还有神器?」周均惊诧道。就连冷玉也簇了眉,隐隐带了惊讶。陆离声音更沉:「昆极山。」 那里据传离上界最近,倒是的确有可能。周均笑道:「那你便带着容姑娘去一趟。」虽然艰险是少不了的,但总好过受人操控。 第252页 「那便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然是我自己去。」容蕊忽然开口。这几个人是敌是友还不能完全辨明,怎么可能一起去。 再说此时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找到主人。于是她一抱拳:「感谢诸位相救之恩。但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说罢,就转身要离开巷子。 「哎哎,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周均紧跟两步,拦住了她。容蕊面露不悦。她已经感觉到越陵桓越来越近,心下焦急。但她不能说,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虏月国的国主。 是她要刺杀的对象。 他救了自己一次,她今日可以不杀他,但不代表他就能挡了自己的路。然而还未等她叱责出口,就看见陆离望向她的身后,目光沉沉。 她心念也是一动,转过身,笑道:「主人。」 站在巷口的人缓步走了进来,将压低的兜帽往后掀开,露出了岳陵桓的脸。 容蕊快步走到他身边,却戒备着身后,以防周均忽然发难。 「主人,我们快走。」她抓住岳陵桓的手,就想往巷口走。然而岳陵桓却并不动。容蕊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虏月国主别来无恙。」岳陵桓看向周均,声音淡淡。 早些年西岐国主寿宴之时,他曾见过这位昔日西岐丞相之子。没想到再见,他不只復国西岐,还一举吞了琼凰和东陵两国,成了他最强劲的对手。 毕竟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他自己都有些认不出岳陵桓来了。却没想到,这位如今的西岐国主,竟能一眼认出他来。 这下倒也不好装作不认识,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岳陵桓却是笑了笑,对容蕊道:「你不是说要来刺杀虏月国主吗?此时人就在这里,为何不杀?」 他虽然面带笑容,但声音极冷,听得容蕊一抖。 「主人,他今日帮了我……不如我们改日?」她看了一眼周均,有些为难道。 「那他呢?」岳陵桓转目看向陆离:「他与我有仇,你也要改日再杀?」 容蕊一愣:「我不知主人与他有仇……」 岳陵桓看着攀住他袖子的容蕊道:「我要你杀了他,你可愿意?」容蕊身子一僵,松开了岳陵桓的袖子,看向陆离。 此时的他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只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自己,没来由的让她心悸。 「容姑娘,要杀了陆离,你会后悔的。」周均道。 容蕊又望向岳陵桓,他已经收了笑意,看住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杀了他。」声音之冷,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话里的不悦。 容蕊垂眸,再次抬眸,看向越陵桓:「诺。」 话毕,她面向陆离,却并不看他,只亮出利爪,抓向他。 「容姑娘,你来真的啊!」周均见容蕊扑来,他立刻祭出伏魔锁,但容蕊速度却快得无法捕捉,顷刻间已经来到陆离身前。 「对不住。」容蕊低低一声,随后一爪掏向陆离的心窝。而陆离则纵身向后一跃,躲过了她的一爪。 此时他看向岳陵桓,恨不得现在就能杀了他。可是不行,他与容蕊有血契。若他死了,容蕊也活不成。 又一爪过来,他再次格挡住。然而巨大的煞气,却让整个巷子都受到了波动。就连冷玉,也远离了数步。 寻常百姓自然是避得远远的。而越陵桓之所以能以一界凡人之躯完好无损的站在近处,则是完全因为容蕊的煞气竟像个结界一般将他包裹。 不过有些修者感知到巨大的煞气和尸气,不由得前来探看。发现竟然是尸煞和尸魃对战,也不敢掺合,都在远处观望。 其中甚至有一些极清宗弟子。 他们看到冷玉,有的还甚至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 「冷公子,你帮帮忙啊!」一旁的周均修为不够,爱莫能助,便催着冷雨帮忙。 而冷玉此时却摇了摇头:「我已经完成师父嘱託之事,不会再做更多。」言下之意,就是要袖手旁观。 周均无奈。极清宗向来都不问世事,冷玉能将人放出来,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吧。若不是容蕊和陆离挡在前面,只怕他就扬长而去了。 那边陆离已经受了些伤,却始终不肯主动攻击容蕊。他看得焦急,却毫无办法。 实在无法,他咬了咬牙,对着岳陵桓高喝:「岳公子,你可知道令仪要利用容蕊灭世?!」 方才听陆离的讲述,他逐渐猜测容蕊成煞,与令仪脱不了干系。他之前受容蕊所託,对尸煞炼制一事有些了解。猜到令仪可能是通过岳陵桓引煞,才将容蕊炼制成尸煞。 那么,岳陵桓是否知道令仪的真正目的是要破开四象灭魔大阵呢?他是否知道,最后的阵眼一破,这世间将再无一寸安稳之地? 果然,岳陵桓听他的话,面色带了犹疑。 他再接再厉:「如今令仪就在虏月王宫,现在有他师姐拖着他,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带容蕊速速离去,才是正经。」 他说完,仔细看着岳陵桓的表情。见他面色渐沉,却并没有让容蕊回来,自己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杀掉陆离。 此时的容蕊和陆离在半空中缠斗。忽然容蕊对岳陵桓道:「主人,那令仪拿了个铃铛样的东西,我确实不敌。」 她说话的时候动作并不见慢,尖利的指甲堪堪划过陆离的右脸颊。还好陆离闪躲及时,只是被削掉了一缕青丝。 第253页 听到容蕊的话,岳陵桓眸中神色沉了沉,终于还是开口道:「回来吧,我们走。」 正在打斗的容蕊听闻,脸上带了笑意。毫不费力的收回本要抓向陆离胸腔的右手,一个回身,人已经到了岳陵桓面前。 「主人,我们快走。」她再次抓住岳陵桓的衣袖,这次岳陵桓并未反对。 忽而,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谁都别想走!」 随即,一道白色的身影倏然出现,似乎手都未动,就见岳陵桓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主人!」容蕊大惊。她想要奔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冷玉便蹙了眉,道了一句:「不妙。」回落到地上的陆离立刻便知道,是令仪赶来了。 周均本能的往陆离身边站了站。 倒在地上的岳陵桓擦了擦唇角,却无力站起来,只能撑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断壁。 哪怕令仪顾及着容蕊,没想让他死。但来自渡劫期修者的一掌,足以让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令仪,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虚弱地问出声。 「我曾经与你说过,不破不立。这正是我想做的。」 令仪手上拿着拘魂铃,闲闲立在那里,云淡风轻。唯有身上几道擦伤,可以窥见方才他和李缘君有过一战。 周均想,也不知道李缘君如何了。岳陵桓捂住腹部,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在流血:「你想毁了这世界?那如何能立?」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他和容蕊的联繫,是拘魂铃。 「成为魔神,便是我的立。」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带了些震惊之色。知道魔神为何的,都明白了令仪的用意。 利刃 他要破开四象灭魔大阵,让魔气四溢,以生灵滋养魔气。他再吸收这些魔气,一举灭世,便可立魔神之功,让天道承认他为新的魔神。 而这世间,将不復存在。 这是要毁灭整个世界,来成就他一人! 此时的令仪微微一晃铃铛,容蕊眼中暗色再起,如一个听话的傀儡般,走向令仪。「阿蕊!」岳陵桓唤道。然而容蕊却毫无反应。 一口血翻涌,几乎连视线都模煳了。 他可以不在乎世界如何,却不能忍受连容蕊也要离开他! 「你要用阿蕊灭世。但我若死了,阿蕊也就不会为你所用了。」岳陵桓道。此时的他,看着容蕊一步步远离的身影。眼前又浮现了大婚当晚她那绝望而又怨恨的眼神。 不行。 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不允许容蕊离开!若不然,毋宁死。 岳陵桓眼中渐有疯狂之色,口中忽然溢出鲜血。 周均面色一变:「他要咬舌自尽!」 然而令仪却并不着急,从容的一指点向越陵桓额间,一道白光没入,他只觉得自己流逝的生机正在飞速迴转,就连碎裂的五脏六腑,好像也在癒合。 「区区凡人,生死不过我一念。」看着岳陵桓本来苍白的面旁有了血色,令仪束着手说:「你和容蕊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说着,他招来容蕊,往外走去。 裙摆飘过,他下意识的伸手攥住,抬头道:「阿蕊。」 然而她的阿蕊低下头,一双浓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他,一脚踢开了他的手,随着令仪往外走。岳陵桓被甩得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几息,他缓缓抬起手,阳光穿过白皙修长的指间照在脸上。他闭上眼,用袖子遮住脸,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妄想留住本留不住的人。 可笑,真是可笑。 令仪走了两步,发觉容蕊没有跟上来,不由得转身,看到是之前的那个尸魃拦住了容蕊。 他不以为意,摇了摇铃铛,容蕊利爪一拍,试图让陆离放手。 然而陆离却不顾被容蕊伤到的手臂,肌肉绷起,紧紧抓住容蕊,捏住她的下颌,趁她嘴唇微启,一滴心头血灌入了她的口中。 令仪一愣,笑道:「你这法子,倒确实能压制尸煞的血契。但于我的拘魂铃,却是无用。」他再一摇铃铛,容蕊直直向他的心口掏去。 之前陆离心口已经有伤,此时他的心头血已经被容蕊饮下,他不再恋战,立刻退开。而容蕊感知到阻拦她的人退开了,便快步跟上了令仪。 令仪抬步向前,脚还未落下,一柄巨剑落下,将他前面的路斩断。 「师父嘱我要放走容蕊。她不能跟你回去。」 令仪勾起的唇角微微下落,回身看向冷玉:「念你是我师兄的弟子,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若要找死,我也成全你。」 说着,一道剑气直直袭向冷玉。令仪也是剑修。他修为已至渡劫,一道剑气的能量也十分巨大。 修为稍低的周均被剑气逼得口吐鲜血,忙用了法宝拔足狂奔,才堪堪躲过一劫。 而冷玉虽然修为高,但在这种跨等级的碾压下,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调转轮椅。这轮椅跟随他数百年,早也成了一个心随意动的法宝,此时挡住了大部分剑气,轰然碎裂。而冷玉则被击飞数丈远,背上鲜血淋漓,再无还手之力。 此时陆离忽然上前,袭向令仪。令仪面色不变,又是一道剑气。 陆离双臂交叉挡在身前,生受住这一击,霎时双臂皮开肉绽。但到底肉身强悍,比冷玉好上许多。 第254页 尸魃毕竟是万尸之王,能力自然不弱。 令仪也不小觑他,只摇了铃铛让容蕊与他缠斗。陆离投鼠忌器,被容蕊拖着一点一点往虏月王宫的方向打去。 周均通知了极清宗的弟子,让他们照料冷玉。便要拔脚跟上,忽然有人拽了他的衣摆。他低头一看,却是岳陵桓。 「带我去找阿蕊。」他神色比方才好些,但内里的伤却还需要修养,此时走动不得。 周均与他是两国君主,本就对立:「我带你去做什么?添乱吗?」 然而岳陵桓却抓住他的衣摆紧紧不放,他又不是那等狠心肠之人。最后咬了咬牙,「哎」了一声,将岳陵桓背起来,往虏月王宫方向跑去。 秘牢中,李缘君被令仪困在一方阵中。身上受了些伤,但到底不重。她想,令仪并没有想要她的命。所以比起自己的伤,她更担心容蕊会被抓回来。 当看到令仪和容蕊的身影时,她面色一沉。令仪也看到了李缘君。却并没有理会,直直带着容蕊来到秘牢的一处。 他指间轻点,瞬时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 四象灭魔大阵的阵眼位于地下,十分隐秘。于寻常人来说,是难以找到的。但于他来说,不过是稍加推算便可得出位置。 铃铛轻摇,容蕊先一步纵身跃入洞中。随后,令仪也跟了下去。 而李缘君一时无法破解困着她的阵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其实在令仪的师父布阵之时,是直接将大阵沉入地底的。并没有通道可以通行。 这处秘牢是令仪成为国师后,建议周均建造的。明着是说埋布了阵法,可以关押一些魔修,但实际上是为了确定阵眼的具体位置。 藉此机会,他也着人暗自修了一条通道通向阵眼,修造的工匠早已被他杀掉,旁的人都不曾得知。自建成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走这条通道。 这里不过一人高,堪堪容得一人通过。令仪手执拘魂铃,由着容蕊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若是不看环境,只以为他是来郊游的。 阵眼位置颇深,通道向下,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模样,令仪才停住脚步。根据他的推算,四象灭魔阵最后一个阵眼,就在此处。而此处被他下令建成较为广阔的圆厅,方便破阵之后魔气的快速扩散。 他缓步走向圆厅中间,那里正是阵眼所在。拿拘魂铃的那支手微微抬起前伸,原本白皙的指间忽然缠绕了几缕黑色的魔气。然而那魔气很快就像被什么吸走一样,瞬间消散,不知所踪。 面上表情淡淡的令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回头,摇了摇拘魂铃,对容蕊招了招手:「来。」 陆离赶回秘牢的时候,只见到李缘君一人困在阵中。他并不懂阵法,李缘君也未让他帮忙,只快速道:「这个洞应该通往阵眼,你速速去,能阻便阻,阻不住……」 她并未多说,陆离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琼凰国魔气将人瞬间化为白骨的画面他还记得,若四象灭魔大阵被破,只怕会比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他并未停留,而是急急地跃入洞中。随之而来的周均和岳陵桓却并没有进入洞中。 周均隐隐了解极清宗上一辈的歷史,此时已经知道李缘君是何人物了。虽然此时在场能力最强的是成为尸魃的陆离,但最能全身而退的绝对是这位自身实力非凡,且又是令仪师妹的李缘君了。 恰好他对阵法虽不算精通,却也有些研究,或许能帮上一二。所以他将岳陵桓放在地上,便忙着去帮李缘君破解阵法了。此时的岳陵桓扶着秘牢的墙壁站起来,缓步往地洞走去。 周均看了也并不阻止,只是扔了一个法宝,瞬间没入岳陵桓的体内。这法宝能抵御魔气,应当能护他无余。 周均去帮李缘君前想,谁让自己是个好人呢? 容蕊周身的煞气一次又一次勐烈的撞击着阵眼。她的煞气凛冽而又澎湃,此时整个大殿都陷入了阴森诡谲之中。 令仪默默掐算着破阵需要的时间。师父的四象灭魔大阵,自然是十分难破。且不知是否是有心,这上古大阵师父从未传授于他。没有化解之法,只能硬破。 而容蕊,正是一把好刀。 然此时容蕊煞气冲击大阵的速度在逐渐减慢,是因为这上古大阵也在消耗着她。 这巨大的消耗量,连令仪看了也颇为心惊。 只见容蕊原本丰润的面庞逐渐枯瘦,七窍开始渗出鲜血,而巨大的灵气与煞气冲击,让他也不得不微微退后了几步,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进行操纵。 她可是尸煞,结了血契之后,若按修者的修为算,便是渡劫期,可与他比肩。且她还身负煞气。 煞气这种东西源自魔气,是天下人的怨恨凝聚而成。 这四象灭魔大阵就像一个承载魔气的容器。 但容器的容量终归是有限的。 用煞气攻击阵眼,其实是短时间让巨大的煞气齐齐涌向阵眼,使得这个容器因瞬间饱和而崩溃。 这个方法,在西岐的时候成功过,那时候容蕊刚刚成煞,沖天的煞气便破了西岐的结界。 在东陵的时候也成功过。因为成功结下血契的尸煞,煞气更盛以往,并引来天雷,所以能将东陵的阵眼破除。 而此时的容蕊,已经可以熟练调用天下所有煞气,此时的她,正是用全天下的煞气来抗衡这四象灭魔大阵最后的阵眼。 第255页 但即使如此,对容蕊来说,也是极为巨大的损耗。 仇人 当陆离终于到达这处圆厅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来容蕊的模样了。 她如一具干瘪的殭尸,机械地引动煞气去冲击阵眼。此时的阵眼已经有所松动,丝丝缕缕的魔气溢出,让圆厅更暗了几分。 陆离没有去阻拦容蕊,而是飞身去抢夺令仪手上的拘魂铃。然而令仪早有准备,微微侧身,便躲过了陆离的一击。 随即他拂袖,一道澎湃的魔气涌向陆离。好在陆离如今实力不弱,并未在这一击下受伤。只是他适合近战,而令仪周身密不透风,一时间根本无从近身。 他一边想办法去夺那拘魂铃,另一方面,一直分神留意着容蕊的情况。 稍一分神,被令仪的剑风割伤了脸。 「投鼠忌器,你赢不了我。」令仪笑一笑,说道。然而陆离却并没有被他的话动摇,反而更加勐烈地攻向令仪。 令仪不察,竟然被陆离伤到了手臂。 陆离学着他一笑:「我不能赢,但我也不会输。」因为他的目标根本不在输赢,而是令仪手上的拘魂铃。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轰响在陆离耳边炸了开来。一时间,山摇地动。 待他站稳,就看见魔气源源不断的从已经破碎的阵眼处冒出。而容蕊本就因为消耗而枯竭的身躯被勐然冲击,直直飞出了几丈远。 四象灭魔大阵,破了! 那一瞬间,他无暇顾及这天下苍生如何,只身体紧绷,如离弦箭一般射向容蕊。而令仪动作竟然比他还快,一股魔气缠绕住容蕊,将她带至身前。 几乎只差一毫,他就能握住容蕊的手了。 陆离看向被令仪拎提在手中的容蕊,眼中带了沉怒,便要去夺。然而此时阵眼已破,魔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圆厅,令仪可随意掌控。虽然陆离已成尸魃,魔气不会伤到他,却将他困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令仪在圆厅的另一边,笑得风雅: 「尸煞的心大补,我便笑纳了。」 说着,他指间魔气化作利刃,割开了容蕊的胸膛。陆离目眦欲裂,强行挣开缠绕他身周的魔气,沖向令仪。 世间的流逝好像恍然变慢。他看着容蕊的心脏被一团魔气包裹着,从胸腔里一点一点拉出。那颗犹自跳动的鲜红心脏在令仪魔气的炼化下,成了一颗与他尸魃相似的尸丹。 而同时,失去心脏的容蕊紧被令仪缓缓抛开,如弃置的垃圾一般,跌落在地上,带起青砖上的一片尘土。 如一具干尸的她双眼紧闭,失去了所有生机。 陆离觉得时间似乎冻结了一瞬,将他的生机也冻结了。 这一刻,他仿佛灵魂出窍。 陆离多么希望时间就这样永远冻结下去,让他不要面对以后的事情。然而这不过只是他的奢求。 随着落地的一瞬间,他艰难抑制住要去抱起容蕊的强烈渴望,集中精力沖向令仪,去夺取他那颗几乎送到嘴边的内丹。 他赤红着眼,如疯了一般抢夺令仪手中的内丹。即使魔气大涨后的令仪也被陆离忽然爆发出的力量弄得一时间难以招架。手上和腰部,都受了伤。他手中捏着内丹不放,对着陆离道:「正好,你的魃丹,也送与我吧。」 另一只手一握,一柄妖异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堪堪挡住陆离再次袭来的一击。 一时间,二人难分伯仲。 岳陵桓扶着洞壁,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圆厅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陆离和令仪相斗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刚刚恢復一些的五脏六腑再次出血。更不要说滔天的魔气。他在洞道中时就受到了冲击,若不是有周均的法宝,他此时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他看到容蕊的那一刻来的胆战心惊。 她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紧闭双眼,毫无生命迹象地躺在那里。一口血翻涌而出。他不顾身上如刀绞般的疼痛,快步走向容蕊,将她抱入了自己怀中。 他只觉得自己怀里的人轻飘飘一片,仿佛没有重量。 心脏好像被人捏着,从未有过的窒息。 看向仍在打斗的两人,他抱着怀中的容蕊,一步步向通道走去。 「放开她!」陆离有所察觉,分神看到岳陵桓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容蕊抱到了圆厅与通道的相接处,他眼中似充了血,就要去追岳陵桓。然而令仪的剑阻了他的脚步:「那尸煞失了心脏,已然失了生机。你自身难保,何必管他。」这般说着,剑尖已经直抵陆离的胸口。 陆离无暇他顾,只能仓促应战。 那一边,岳陵桓将容蕊抱在怀中,如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步履蹒跚的走在甬道里。魔气已经充满了甬道,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外面,但他并不在乎。 他只想着赶快上去,离开这里,寻人救容蕊。这世间那么多修者,总有人能救。 可是他已身受重伤,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把容蕊带上地面。果然是他做错了吗? 他逆□□事,强行让阿蕊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天道才要罚他,让他以为自己失而復得,却又从他手中残酷地夺走了容蕊。 他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少年时与容蕊在西岐王宫玩耍。一会儿又是大婚之夜,容蕊两行血泪,带着绝望与怨恨的眼神。再一会儿,又是容蕊未与他结契时,带着陌生而又有些不信任地问他:「你是谁?」 第256页 终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摔倒之前,他将容蕊牢牢箍在怀里。 此时的他,不復皎衣如月的模样,满身血污,瘫倒在这通道中,耳边是鬼哭之声,身边是身躯渐冷的容蕊,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已经死了。 他想,以前的容蕊若见到他这样,定会笑话他,然后带着羞赧为他备好干净的衣服。而结了血契的容蕊,大概会去为他寻仇。 但若没有结血契……只怕容蕊会恨不得再往他身上补两刀,让血把衣袍浸泡的更透彻才好。 干涸的眼眸有些热。 他用粘着分不清是谁的血污的手指摸了摸眼尾,好像摸到了些湿润的水。 说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安宁。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承认,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私心。将她做成尸煞,不过是为了自己。可怜可悲的自己,没有胆量去面对这个如炼狱般的世界,就要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强行拉入地狱陪着自己。 而正是他的一己私慾,将他的公主殿下害成了这样。 非人非鬼,死无全尸。 现在他想,若有人能救阿蕊。即便要了他的命,要这天下苍生的命,他都愿意。 忽然,一声呓语打破了通道里的宁静。 「岳陵桓?」一声极为沙哑的声音,来自怀中的人。 岳陵桓身形一顿,低眸去看怀中几乎不成人形的容蕊,带了几分欣喜。 然关切的话语还未出口,心脏忽然剧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惊异地看见容蕊的利甲刺穿了他的前胸,刺破了他的心脏。他难以置信的对上了容蕊的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 沉静而又冷漠,没有爱意,也没有怨恨。 仿佛于她来说,自己只不过是她人生路上有些碍眼的灰尘,如今正是拂去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知道离开令仪后,容蕊的神智已经清醒。而陆离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想起了一切。 「你自己也会死的。」他有许多话想问,但首先伴着鲜血吐出来的话语,不过是担心她会受制于血契。 容蕊的声音沉着又冷静:「即使我会死,我也要你死。」 岳陵桓攥着容蕊那刺穿他心脏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似乎在分辩着什么:「虽然有私心,但杀你父王我不后悔。西岐不能毁在他手上。」 容蕊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是坏人,但你是我的仇人。」 不论他是什么初衷,也不论西岐百姓是否因他受益。但他是她的杀父仇人,还是她自己的仇人。 所以她必须要杀他。 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岳陵桓喘息片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过我吗?」 年少时候的记忆太过美好又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清楚,她是喜欢他,还是只将他当作玩伴。容蕊一顿,终于透露了些情绪。 她的指甲又伸长几分,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喜欢过你的西岐公主,已经被你亲手杀了。」说罢,她的手往后一拉,带出了一些碎肉。 岳陵桓吃痛,身体蜷缩着发抖,听到这个答案,他干涸地唇勾了勾。 炼制尸煞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要不要放弃。曾经被活生生困在棺中的容蕊,声声泣血地抓挠着棺盖,只求速死。 但他看不破,还是将她炼成了尸煞。可他的公主殿下,还是死在了那口猩红色的棺中。 空洞的双眼望向虚空,他说话已经十分困难了,他依然紧攥着容蕊向后撤的手,张了张唇,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既如此,我便放你自由吧。」 虽然她宁死也要杀了自己,但他却不想让她因自己而死了。哪怕如今的她也不过是迴光返照,但他还是想在最后的时刻,做点少年时候的岳陵桓会做的事吧。 这般想着,他心中开始一遍一遍默念着令仪教给他的咒。 那时候尸煞未成,他问令仪:「可有解契之法?」 令仪有些诧异:「尸煞还未成,你便想着解契?」 「不过是留一条后路罢了。」 岳陵桓想着方才去探棺中的容蕊,也知道若是解契,容蕊恢復记忆,对他必会不死不休。 说什么后路,都是在骗自己。可他还是想知道。 令仪看了他一眼,将解契的咒言念了一遍:「这咒复杂,我只念一遍,能不能记下来便看你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记不住,也没有刻意去记。 未曾想终有一日用上的时候,竟然那么的清晰。让他不由得都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无数次动过解契的念头。 在他死去的最后一刻,岳陵桓这般想。 生机 容蕊看着骤然松开自己手腕的手。她闭了眸。脑海中一时有些空。 这结契的一年来,她记得所有。当记忆之闸打开,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后,她却很快恢復了平静。 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一切都无所畏惧。 但是,既然仇人就在身边。自己死前,总得把他给杀了。 没什么爱恨情仇,不过是必须要做的事罢了。 确定岳陵桓已死,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往旁边移了移。心里想着: 若是陆离还能活着找到她,看到自己那么努力的远离岳陵桓,应该会开心一些吧。 第257页 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不舍。那个面瘫脸现在表情丰富了不少,可惜她以后不能看到更多了。 唉…… 吐出最后一口气,她将手交叠放到胸前,遮住了胸口的伤,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黑暗。 四象灭魔阵阵眼被破之时,秘牢也是一阵摇晃。周均稳住身形,看向面色同样不好的李缘君:「前辈……」 他话还未说完,浓黑的魔气就已经从地洞中溢出。周均面色一变。「你去保护平民。这里我来。」李缘君道。 这些魔气于修者来说,还算能抵抗。但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周均作为一国主君,此时必须要去指挥撤离。李缘君不欲让他为难,先一步说出来。 周均也不敢再耽搁,忙出了地牢。 秘牢中,只余李缘君一人。 其实她已经开始着手去破阵法了,不过是废些时间。但现在时间紧迫,她再无心一点一点按着阵谱来破,而是催动所有魔气,在阵眼的坤位狠狠一击。 巨大的反噬让李缘君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险些跌倒在地。但她很快稳住身形,勉强撑起身子,纵身跃入洞中。洞中因为魔气的缘故,几乎目不能视。她一边快速前进,一边用灵识去探看洞中的情况。 走了没一会儿,她忽然停了下来,定睛看去。 只见容蕊和岳陵桓倒在地上,似乎都失去了生息。 她蹲下身,用灵识更加细緻的地探查。岳陵桓的心脏被穿透,应是容蕊所为。而容蕊的胸腔中,心脏已经不知所踪。 不用想也能知道,是令仪做的。 这样想着,她的手抵在了容蕊心口。 忽然,她神情一顿。 还有生息? 李缘君有些诧异。心都没了,即使是尸煞,也不可能活着。有些不太确定,她干脆跪伏在地上,指间一缕魔气裊裊升起,注入容蕊的心口。 她闭上眼睛,专注于那道游走于容蕊周身的魔气。良久,她睁开了眼睛,带了丝惊讶。 「算你命大,尸魃的心头血竟保了你一丝生机。」 她一边说一边收了魔气。手腕一转,指间引出一股水流,注入容蕊的心口。 「这般,应当还能再挺一阵子。」 她已经很久未使这般精纯的回生术,加上方才破阵的反噬,便有片刻头晕,稍作休息,她才勉强撑起身子,接着往前行。不是不想带着容蕊,但前方情况未明,容蕊的情况也不宜挪动,倒不如让回生术先在这里先修补她断掉的心脉。 她继续往前,及至到了通道尽头,就已经感到圆厅里二人相斗的冲击力。立刻隐匿身形,往圆厅里面看去。 陆离和令仪二人都受了些伤,却一时未分胜负。陆离似乎想要抢夺什么,而令仪在阻拦,时不时袭向陆离。 她定睛往令仪手上看去,立刻便知道陆离所要抢夺的就是那颗珠子,或者说,是容蕊的心脏。若拿到那颗内丹,容蕊或还有救。 四象灭魔大阵被破之后,魔气充盈,只怕令仪不日就能成为天魔,到那个时候,灭世就不远了。 而唯一能与令仪一战的,恐怕只有修为堪比渡劫期修者的容蕊和陆离了。 既如此,她就不能见死不救。 李缘君缓缓吐出一口浊息,催动周身魔气,眼睛一闪不闪地盯住令仪手中的那颗内丹。 看准时机,她勐然跃出,直指内丹! 虽然李缘君修为没有令仪高,但好歹也是大乘期的大能,且她与令仪是师兄妹,对他的招式有些了解,再加上一直隐匿身形,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之下,真的被她将内丹抢到了手。 陆离只觉得一道身影闪过,再接着,就有人将他抢夺的内丹塞到他手里:「容蕊还有救,速去找她。」 是李缘君。 陆离攥紧内丹,不再耽搁,直奔圆厅之外。令仪本想阻拦,却被缠上来的李缘君挡住了去路。 一道巨大的光圈蕴着五行之气将令仪笼罩其中,沾到他的衣服,无数枝条瞬间长出,形成一个牢笼将他困住。 令仪看了一眼身影没入通道的陆离后,才转回头:「师妹这是何意?」李缘君道:「你我都喜欢研究阵法。我破了你的阵,现下由你来破我的阵了。」 令仪用手碰了碰那些看似脆弱,实际坚如金刚石般的藤条道:「师妹的阵法非常精妙。但你修为大损,已是强弩之末,我有这些魔气相助,直接破了便是。」说罢,他眉眼低垂,两手拢至眉间,无数魔气奔涌而来,又骤然凝聚在他额间。 一时间,一切都似乎静止。下一刻,他勐然抬眼,一手抬起,向前一指:「破!」无数藤条骤然碎裂,「轰」的一声,四处炸开。 李缘君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翻涌,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破了阵法的令仪感知了一下四周,发现已经察觉不到容蕊和陆离的气息,想来是逃远了。 他没去追。 四象灭魔大阵四处阵眼全破,漫溢的魔气足够让他以天魔之身灭世。那两颗尸丹,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缓步行至李缘君身前,伸出修长的手。 李缘君抬头,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手,借着令仪的力气站了起来。 「说来也是好笑,师妹堕了魔,却拒不吐纳这些魔气,反而还帮着那些仙修。我可是你亲师兄。」令仪将李缘君扶起来,一边用回春术修复方才与陆离打斗留下的伤口,一边说。 第258页 李缘君感觉又有一口鲜血哽在喉头,她生生憋住,不发一言。她堕魔是为了青玄。如今青玄已经不在,自己修仙还是堕魔都也没了趣味。 只是那人不惜废了毕生修为也要守住这世间,她便花些心力帮他守住,也算还了师徒一场的恩情。 见她不答,令仪拂了拂衣袖:「罢。既然师妹不认同我的想法,我也不勉强你。如今魔气已然充盈世间,以后还会更多。我需花些时间吸纳魔气。三年后,再邀师妹到极清宗,欣赏灭世之景。」 说罢,他身形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李缘君那口含在嘴里的鲜血终于吐了出来,随即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陆离在甬道内将容蕊背起,便片刻不停地奔出秘牢。此时魔气已经四处瀰漫了。王宫里出奇的安静,连虫鸣也没有,只剩一片死寂。 陆离无暇顾及沿途的白骨森森,也无暇顾及唿救的人群,只一味背着容蕊向前飞。他只想快一点,快一点跑到令仪找不到的地方,跑到能救容蕊的地方。他的速度之快,于正在救人的一些修者来说,不过是一道残影。李缘君的话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需要找人救容蕊。 最先看见的,是在结界中指挥撤退的周均。 周均也看见了他。 愣神之后,他抖了抖手上的法宝,陆离便进入了结界。 他的身后是一些寻常百姓,看到陆离肃杀的气息,都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抖着身子挨在一起。忽然而来的灾难让他们无所适从,自己身边的人上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瞬就成了白骨。还好国君及时赶到用结界将他们护住,他们才得以生还。 此时国君主动放人进来,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怕,但他们也不敢置喙。 陆离将背上的容蕊放到地上,对周均道:「救她。」 周均一愣,看到容蕊胸口的破损立刻蹲下身,开始探查。随后他面色一垮:「容姑娘心脏已失,于尸煞来说,便再无转圜余地。你……节哀顺变。」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有些怜悯地看着陆离。 然而陆离却并没有露出他预想的颓败神情,从怀中捏出一颗内丹:「这是英英心脏所化,李缘君说还有救。」 「这……」周均有些为难,心脏离体这么久,怎么能救回呢。只怕李缘君前辈也是担心他失控,才那般安抚他。他正思忖着该如何委婉劝解。 陆离又道:「若她的内丹不够,便用我的魃丹。」 周均哭笑不得,这可不是一个不够,就来两个的事情啊。然而陆离却并非玩笑,将体内魃丹逼出,就要置入容蕊体内。 周均吓得连忙扑在容蕊身上:「万万不可!」 别容蕊没救成,陆离也搭了进去。 然而他一扑,许是精神高度集中,忽然察觉到来自容蕊的一丝生息。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将陆离的手推开,一手按在了容蕊的心口。 「竟然真有生机!」周均再三确认,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那生机极为微弱,即使被一滴心头血护着,也近乎微不可查,过不了多久也会消散。以他的修为,确实难以发现。 还好李缘君前辈有先见之明,用春水回生之术慢慢修復断掉的心脉,加强了心头血的保护,这才让他勉强探查出这一丝生机。 他一把夺过陆离手上的内丹,颇有些兴奋地喃喃自语:「果然还有救,果然还有救。」 陆离听到他说「有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就受了伤,后来又与令仪打斗,还逼出魃丹,全靠着信念还能清醒着。 此时听到周均说容蕊有救,一口气吐出,便失去了意识。 等待 「现在情况如何?」 一道女声问。 「世间魔气极盛,灵气衰微。魔气所过之地无一生机,凡人触之白骨,仙修稍弱一些便立时堕魔。各地宗门有反应及时地,便建起结界接纳倖存者,但总体算下来,现在四国剩余不过几万人。」一道清冷的声音沉沉说道。 「可找到令仪了?」 那女声又问。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并未。各修仙宗门虽都极力寻找,却未能找到。」 那女声似乎是在思索:「他估计寻了处地方吐纳魔气,以成天魔。」 「没错。如今我宗长老正与其他赶来的宗门商议,想办法找到令仪,阻止灭世。」另外一道男声插进谈话中来,声音有些沮丧:「即使找到了又如何?哪个宗门的修者能打过他?渡劫后期,这世间无人是他的对手。」 大乘与渡劫期似乎只差了一点,但实际上天差地别。哪怕是所有宗门的大能都填上,也不一定能打败令仪。更何况,现在连找也找不到他。 唯一能与令仪一战的,只有成为尸魃的陆离,但若容蕊不能摆脱拘魂铃,陆离很容易就被挚肘。 一时间,房中三人沉默。 「容蕊还要多久才能醒?」女声忽然又问。 「这我也说不好……」那个有些沮丧的男声犹豫道。 清冷男声说:「虽然我力保他们在极清宗休养,但他们难脱四象灭魔阵被破之事。只怕并不能容他们留许久……」 「呵,那些老匹夫不过是担心沾惹是非,才催着人走。」女声不屑道。 陆离隐隐约约听着他们谈话,过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们在谈论自己。睁开眼睛,一开始只能看到几个模煳的身影。很快,视线便清晰起来,刚才谈话的三人,正是李缘君、周均和冷玉。 第259页 他动了动手指。 冷玉最先发现他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推着轮椅转向他。这时候,周均和李缘君才看过来,面上并无惊讶之色。 陆离的伤不算重,顶多算是力竭晕倒。 真正棘手的,是容蕊。 坐起的陆离,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躺在床榻里面的容蕊。 她的面色极白,却不像之前那样干瘪,而是恢復以往的秀丽。衣裙也被换掉了,伤口应该是处理过了。 他立刻用手去探查了她的心口,那里十分平整,看不出曾今被掏心的痕迹。 直到这时,他才扭头:「英英她……」 话未说完,周均就道:「李前辈与我一起将她的心脏,额,内丹接了回去。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毕竟尸煞的修復力是惊人的。」 就是何时醒,他们也都不能确定。 「也算是你的功劳。」李缘君笑道:「没想到尸魃的心头血竟然主动护着她,才留了一线生机。想来是你曾经饮过她的心头血。虽然没有结契,但你们之间到底是有些灵犀的。」 陆离不言,低头静静看着身边的女子。 她一头乌髮散落,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面色虽不算红润,但也算丰盈,就好像寻常一觉。 殊不知,却歷过了一场生死。 三人见他已醒,也不好再打扰。周均推着冷玉,和李缘君一道退了出去。陆离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愣愣地躺下,躺在容蕊的身边。 他忽然没来由地担心。 害怕周均是骗他的。 颤抖着将手再一次放在容蕊心口,静默半晌,确定她心脏还在跳动,虽然不算有力,但充满着生机,这才终于放下了忧虑。 他小心翼翼地将容蕊搂在了怀里,就这样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等着她醒来。 一日,两日,三日……容蕊都没有醒来。陆离有些慌,将周均叫了过来。 「陆大哥,我叫你大哥还不行嘛!」周均方才在处理倖存百姓的事情,一眨眼就被陆离拎了过来,顿时有些崩溃:「她可是心脏被摘了出来,心脏啊!」他「砰砰」拍着自己的胸脯:「才几天就醒?即使是尸煞也不可能的呀!你别急。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李前辈吗?她也算是容姑娘的师父了吧?怎么着也不会骗你。」 他顺了顺气,接着道:「你且再耐心等些时日。」 「要等多久?」 「这……」周均语塞,无法回答。 陆离不再看他,似乎将他当成了空气。 周均哼了一声,气沖沖地走了出去。半路上,他遇到了冷玉。见他神色也不太好,便凑上去问道:「怎么,那些长老又为难你了?」 当时陆离和容蕊都晕了过去,魔气逼近,他的护阵抗衡不了太久,只能往极清宗方向走。在极清宗门口,他遇到了正在调度人手接收倖存者的冷玉,便请求极清宗庇护。 其余人都好说,但陆离和容蕊,邪煞之身,即使极清宗的长老们还震惊于自家掌门被夺舍、手忙脚乱之际,也不会允许他们进入。 还是冷玉力保,长老们才勉强同意让容蕊和陆离停留几日,一旦清醒,立刻离开。后来更是每日都着人来探问,恨不得将「送客」写在脸上。更别说其他宗门的修者,有的知道陆离和容蕊在此,便寻了从前许多旧事,让极清宗交人。 周均觉得若自己是水深火热,那冷玉就是被放在锅上来回煎熬。亏得他性子沉冷,才没有显出来。 周均问的幸灾乐祸,冷玉自然不会和他说。只操控着轮椅往陆离和容蕊的住处走。周均为了看热闹,就又跟着冷玉一道,往回走。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师叔?」周均边走边问。 冷玉看了他一眼,终于说道:「李前辈早已不在我宗名下,算不得我师叔。」他由着周均上来帮自己推轮椅,接着道:「她不便在我宗久住。前日陆公子醒来之后,就离开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李缘君是修为极高的魔修,只要她想,那些魔气奈何不了她。没必要在极清宗里呆着,受那些长老们的鸟气。 「走了也好,只是没能与美人,哦不,李前辈,告个别。」周均语带遗憾的道。冷玉只当没有听到,推开了陆离的房门。 然而,屋子里并没有人。 陆离和容蕊都不见了。 跟上来的周均大吃一惊,立刻就要着人去找。冷玉却伸手拦住了他:「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 周均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 冷玉看着整洁得就像从未有人居住的屋子:「没错,他们是自己走的。」 「为什么?」周均问。 冷玉忖了忖方道:「陆公子应是感到了有人时不时的窥探,也有可能是他清醒那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知道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才离开了。」 周均一时无言,过了片刻嘆了口气,苦笑道:「也好。你们那些长老,委实烦人。」冷玉不语,转身推着轮椅离开了。周均又看了眼毫无人气的屋子,最后将门关上,匆匆离开。 这时刻,他们口中的陆离正背着依然昏沉的容蕊,往昆极山的方向飞去。他还记得玖兰真人说在昆极山感知到了神息。岳陵桓死了,临死前还将与容蕊的血契解开了。 第260页 但只有毁掉拘魂铃,容蕊才能真正不受控制。他才有可能与令仪一战。 但昆极山之行想必不会容易。容蕊此时未醒,他不能即刻上山。于是停留在山脚下,找了一处空置的宅院落了脚。 这在魔气瀰漫的如今,并不是难事。他想等容蕊醒来,二人一道上山。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年。 容蕊觉得自己睡了一场黑甜的觉。一开始还有些噩梦,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自己发了狂伤了陆离。但后来,陆离紧紧抱着她,一点一点安抚她,她就不再发狂了。 然后她就在陆离的怀抱里对着他笑。陆离也对着她笑。两个人像个傻子一样,你笑我我笑你,笑得没完没了。 所以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陆离一双带着血丝的眼时,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又做噩梦了。然而下一瞬,陆离如铁般的臂膀牢牢箍着自己,那点疼意让她意识到这是现实。 意识瞬间回笼。 「我还活着?」容蕊有些难以置信。 她想起来,自己心脏没了,还杀了岳陵桓,怎么可能活着? 「我睡了多久?」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又想到方才陆离濒临崩溃的眼神,立刻问道。抱着自己的人肌肉微微颤抖,感觉到他的不安,容蕊使劲儿将手挣脱出来,拍了拍他的背:「陆离,我活过来了,你别担心。」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就像梦里他为她做的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她的手臂不再那么紧,也不再颤抖,而是多了一丝坚定。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开口道:「英英,我等了你一年……」 容蕊的手一顿。 她睡了整整一年? 怪不得他濒临崩溃。连她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守了她一年? 「我初时以为你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你都没醒。我以为是李缘君弄错了,想去找她问问。可我又不敢离开你,怕你醒了找不到我……」 容蕊从没有听过陆离说过这么多的话。也听出了他话中浓浓的恐惧。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些温热的液体在自己脖子上。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用手摸了摸,摸到了好多水,她才有些惊诧地把陆离的头抬了起来。 他竟然流泪了。 容蕊的心一痛,素白的手指擦过他的面颊,用唇吻去他面上的泪:「对不起。」她喃喃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醒来的。」 他的泪有点咸,与普通人没有差别。他的脸也热热的,也与寻常人没有差别。 他炼成尸魃了,七情六慾齐备,情感与活人无异。 他依然爱着她,眷恋着她。哪怕是她曾伤他害他,他还依然愿意等着她,守着她。她心下欢喜,却又恼恨自己做了那么多可恨的事情。 她温柔而又热切的亲吻着对方,想把他这一年的痛苦不安都吻去,也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忽然,原本接受着她和风细雨般温柔的陆离一把扣住她的脑袋,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带着些穷凶极恶的味道,几乎将她吻得窒息。 容蕊却没有阻止他,反而配合着他适应着他的节奏。 原本坐在床边的两人,一点点挪到了床上。 天旋地转,她看着眼前的人。 外面因为魔气早已没有黑夜与白天,灰濛濛的一片。但是眼前的男子,却是这世间最亮的色彩。 乌髮如云,哪怕因为长期没有睡眠而眼下略有青影,却也不能掩盖住他黑夜中如星子般的目光,以及他那英挺俊逸的面容。 还有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 「英英,我可以吗?」陆离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欲望,沙哑却动人心弦。 容蕊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倾身搂住了她心爱的男子。 上山 骤雨初歇,二人相拥而眠。 再次醒来,容蕊见陆离闭着双眼,有些凌乱的发遮住了脸,便抬手将他的头髮往后捋了捋。手刚碰到他的鬓边,面前的人便睁开了眼。 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寒潭般深邃的眼,定定地看住她。容蕊被他看得脸红,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虽然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被他这么看着,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正在想要不要说什么打破这种宁静,就听陆离开口问: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杀岳陵桓?」 什么? 原本有些羞涩的容蕊没有反应过来,空濛的眼睛望向陆离。 陆离知道她没有反应过来。可自己的内心却并不能因为刚才的温存而平静,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又问了一遍:「你与他结有血契,你杀了他,当知道自己也是必死。」 若不是岳陵桓最后解开了血契,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此,他便无尽的后怕。他知道这时候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可是他真的想知道。 此时的容蕊才反应过来陆离问的是什么。 他是在责怪自己要与岳陵桓同归于尽。 容蕊有些心虚:「我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能杀了仇人,也算可以瞑目。」陆离沉默片刻说:「你应当知道,但凡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你。你又怎么能放弃自己?」 他看到容蕊与岳陵桓倒在通道里的时候,几乎肝胆俱裂。 第261页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哪怕容蕊失去记忆不认得他的时候,也没有那般的痛苦。她执意与仇人同归于尽,却从没想过,她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他在她的心中,不论爱恨,都比不过岳陵桓。 所以,当她醒来之后,他才那么急切的想要拥有她。想要从她的反应中,寻求一点安全感。容蕊被陆离的手牢牢牵住,看到他眼中不停闪烁的情绪,心里也跟着难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陆离。 只是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迴光返照,只能完成自己触手可及的心愿,那就是杀了岳陵桓。她声气有些不足,小声说道:「我有努力地挪开……」她想解释,又觉得当时自己的那些心思有些可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但她这一句话,却足以让陆离愣怔。 半晌后,陆离才想起那日的情形来。 当时容蕊和岳陵桓两人躺在甬道的两边,隔得很远。他那时候慌乱,并没有注意这细节。如今想来,原来是容蕊刻意为之,死也要离岳陵桓远一些。 竟然是这样吗? 他的心一软,带了些好笑,心里又有几分高兴。 忽然,心里就平静了下来。她是想着我的。他要的,不过如此。 陆离抬头,亲了亲容蕊的额头:「以后不可以为了不相关的人拼上性命。」 他把不相关三个字咬的极重。 「这是自然。」容蕊连忙点头,这时才回过味儿来,原来陆离方才的不悦,原来是…… 她笑起来,一手搭在陆离的肩上,一边勾着唇说道:「你不用吃醋。正如你说的,岳陵桓于我,早已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离压了上来,她有些懵:「唉,你怎么……」 后面的话好像被什么截住了,只剩一些没有意义的吱唔。再后来,便只剩喘息。 一室旖旎。 两个人在屋子里腻歪了几日,最后还是容蕊忍不住道:「我们应当上山了吧?」这几天,陆离把她被拘魂铃操控之后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了她。 结血契之后的事情,她还是记得的。但是被拘魂铃操控的时候,她却神识全无。 没想到令仪竟然想要灭世,而自己竟然帮着他破开了四象灭魔阵最后的阵眼。 四象灭魔阵虽然每破开一个阵眼,都会释放一些魔气,但只是一小部分。只有当四个阵眼都被破开,大多数的魔气才会被真正释放出来。她还记得琼凰国的那处阵眼。那只不过是一个阵眼的魔气外溢,就足以吞噬一城的人。四个阵眼全部破开,被封印的魔气再不受约束,威力是琼凰国那次的百倍千倍不止。 且不说她成为尸煞,幕后操纵者就是令仪;单她被驱使着破了四象灭魔阵害得世间几乎倾颓这一点,容蕊也不会坐视不管。 还好听陆离的意思,令仪如今还在吸纳魔气成为天魔,两年后才能行灭世之举。总算还有些时间。 但寻找神器并不简单,他们还是应该早些出发。这几天,他们已经探查了附近的情况。 因为魔气无处不在,此地已经没有任何人迹,鸟兽断绝,就连植物树木也都失去生机,只剩干枯死亡的树干有些狰狞的立在地上。 他们找不到旁人问询,只能往山上去。 陆离听容蕊提议,自然不会反对。两人没什么行囊,当即就往昆极山进发。 昆极山因为高耸入云,世间没有与之比肩的山川,所以相传是与上界最接近的地方。据说所有飞升的修者,都会在昆极山巅停留,从这里得登上界。 以前也有不少修者因为各种原因想前往山巅,但都有去无回,后来渐渐就没什么人去了。大部分人都只会进到山腰处。那里有昆极灵玉,能卖上好价钱。 此时容蕊和陆离一路行来,的确发现昆极山的不同之处。因为地处北方,山上终年积雪不化,时不时还会风雪大作,一不小心便会遭遇雪崩。 哪怕容蕊和陆离两人修为已经可以堪比渡劫期修者,在自然的面前,也显得有些渺小了。 特别是越往山上走,容蕊就越发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在压制自己的修为。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臣服与恐惧,让她从本能上,就无法使出力量。 陆离也有同感。 一开始,他还能背着容蕊飞行,可到了后来,他的力气逐渐使不上来。 二人不得不落地行走。而且越往山上走,严寒越发不可抵抗。连他们强悍的肉身都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更不用说寻常修者,在这个高度只怕会冻伤冻死,怪不得鲜少有人会靠近。 容蕊从储物镯中取出两套披风。 「喏,这是给你的。」容蕊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将那套灰色的披风递给陆离,自己则披上了雪白的那套,顿时觉得暖和很多。 陆离拿着那灰色皮毛的披风有些怔然,容蕊推了推他,催促他穿上:「愣着干嘛。这是给你做的。」 说起来还是在阳蚀天宫的时候,她觉得天君的白狐裘非常不错,千挑万选猎了几只灰色灵狐,用最好的皮毛做了件披风,想着给陆离穿。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用上。 她看着陆离似捧着什么珍宝一般,睫毛上都挂了冰霜,无奈地帮他把风衣披上:「快穿上,想冻死不成?」那他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冻死的尸魃,然后成为他人口中一个笑话。 第262页 陆离这才回过神,傻傻地道:「哦,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冻的,声音都带了些颤。 容蕊笑笑,又拿出两顶同色系的帽子和手套,把自己和陆离全副武装起来。 拍了拍手,朝着陆离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手套:「好看吧?」神情有些小得意。 她是觉得既然披风都做了,就把冬季套装都准备上。于是又去灵狐的老巢逛了逛,最后让他们一家狐整整齐齐地穿戴在了身上。 这些还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呢。 陆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套,针脚并不密实,但胜在皮毛暖和,抬头看着容蕊,笑道:「很好看。」 容蕊看着他的笑容,有些狐疑:「你没骗我吧?」 她知道自己的女红不是很好,疑心他是不是昧着良心夸自己,后来看他小心翼翼的将手套藏在披风之下,忽然又觉得,管它呢,反正暖和就是了。 于是拍了拍陆离的披风,继续前行。 陆离跟在后面,看着在雪中行走的容蕊,心想自己并没有骗她。 前面的女子一身纯白披风,下面偶尔露出红色的裙摆,扫过冰雪。在这空茫的雪地里,宛如一朵生机勃勃的雪莲。 真的很好看。 因为不能飞行,两人只能步行上山。但昆极山实在太大,他们走了许久,还在山腰处徘徊。这里已经是一般修者的极限了。二人虽然感觉并不是很累,奈何傍晚时分风雪太大,寸步难行。他们不得不挖了个雪洞,进去暂避风雪。 因为要保温,雪洞并不大,只容他们两个人挨着坐下。外面是呜呜的风雪声,雪洞里两人却在喁喁私语。 容蕊道:「这地方若真的有神器,应当就在山巅。」若不然,早就被人发现了。 「玖兰真人也说是在山巅感受到了神息。你在这儿能感受到吗?」 容蕊将神识外放,摇了摇头:「感受不到。」「如果我们再往上走走,或许就能感受到。」她又道。 陆离点头:「神息本就是不可琢磨的事情。我们且往山巅去,应当会有发现。」寻常修者上不去,不代表他们上不去。起码玖兰真人就上去过。 「只是这风雪太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容蕊听着外面呜呜作响的风声,有些惆怅。 陆离将她的脑袋掰向自己:「风雪早晚会停。不如我们找些事情做……」 声音显得暧昧,头渐渐压低,给容蕊了一个绵长而又渴切的吻。两个人身上都有些热。但到底雪洞拥挤,没有再做更多,最后半躺半坐着,闭着眼睛假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离起身,将用雪封住的洞口打开,外面的暴风雪已经停了。容蕊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发出了一声惊唿:「好美。」 风雪好像将魔气都吹散了,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几乎近在咫尺的夜幕。 黑丝绒般透着神秘色彩的夜空中,无数星子闪烁着,有些聚在一起,像一条玉带一般横亘整个天幕。 容蕊觉得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星星。「难怪旁人说,昆极山与上界最近。」容蕊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感嘆道。 她在看着天空,而陆离在看着他。 此时的她唇角带着浅笑,一双眸子望向星河,将所有璀璨映入了眼中,亮得令人炫目。血契解开之后,她眉间的那点硃砂不再。皎白无暇的面庞在星辉之下,多了一种神秘而又肃穆的美感。 他望向天空,想如果真的有上界,那么上界的神女也不过如此了。 迷路 风雪虽然停了,但严寒依旧。两人向山上走去,越行越觉得艰难。举目四望,都是一片雪白,连个参照物也没有。 「我听说人在雪地里走久了,会得一种雪盲症。」容蕊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一片花白。但是转头依然能看清陆离的脸,说明的确只是没有参考物罢了。 陆离往远处望了望,他们走了这许久,却依然看不到山顶。四周除了雪便是雪,也难怪容蕊会觉得自己得了雪盲症。 他问道:「可需要休息?」容蕊摇头:「趁着天好,我们还是赶路吧。免得又颳起暴风雪,将我们困住。」 于是两人接着往上走,行了许久。容蕊忽然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她犹豫地问道。陆离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地上,将手插进雪中。 「是我们当时藏身的雪洞。」陆离沉声道。雪洞虽然被风雪掩埋住了,但毕竟是新挖的,雪的松散度与周围的雪不尽相同。他拨了几下,里面中空的雪洞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弄的?」容蕊说完,就觉得自己是自欺欺人。这里连鸟的踪迹都灭绝了,哪里会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呢? 「所以我们一直在绕圈子?」她有些不太相信。 毕竟他们一直是在往上走。 「这倒不难。我们现在接着往上爬,沿途埋一些标记物,如果我们走着走着又看到标记,必然是绕了圈子。」陆离思忖。容蕊点头贊同,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如今可聪明了不少。」 以前他们两个人,分明他是武力输出,自己才是智慧担当。陆离瞧着容蕊眯着眼睛笑得灿烂,面上黑了几分:「我以前便很蠢吗?」 容蕊眼睛笑得更弯了:「那倒不是,你以前是能力所限。」 第263页 其实他成为飞尸之后,已经与常人没有太大差别了,在思考事情的程度上,也十分机敏。只不过是忽然有些感慨而已。陆离看容蕊有些出神,自然而然想到了他们曾经的过往。自己确实曾有一段时间,脑袋不太灵醒,是因为修为不够。 而容蕊为了提升他的能力,花了不少心思。想到这儿,他脸色稍霁,带了丝笑意:「既如此,你看看可有什么能作为标记的东西?」他两手空空,所有家当都在容蕊的储物空间中,才这般问。 容蕊翻了翻自己的储物镯,虽然结了血契之后没再往这个镯子里放过东西,但以前放在里面的也不算少。 嗯,陆离送自己的野花,不能用…… 自己给陆离准备的衣物,不能用…… 陆离给自己买的髮钗,不能用…… 翻来翻去,不是自己给陆离的,就是陆离给自己的。 她有些好笑,看了陆离一眼。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翻出了一条髮带。那是琼凰国青楼的妈妈给的。她用不着,随手便扔进了储物空间里。将崭新的髮带拿了出来,将之埋进雪地里。 「我依稀记得,何守和陶清漪是逃去了虏月?」容蕊忽然道。 陆离一愣。琼凰国是血契结成后的容蕊灭的。她自清醒后,从未说过那段往事,他更不会去问。 没想到这根髮带,却让她回想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锋利的剑眉微微蹙起。容蕊看他那样,忽然「噗嗤」一笑: 「你不用担心我。琼凰国虽是我灭的,却不是出自我本心。我不至于自责。只是想问问你,在虏月国王宫中可曾见过他们?」 陆离松了一口气,看着她道:「并未看到。或许他们藏身他处。」但若不在宫中,后来魔气侵袭,只怕也凶多吉少。虽没有说出口,但容蕊也想得到。 她的笑意渐失,良久才开口道:「虽不至于自责,但这笔帐,我总要找令仪算一算。」利用她灭世,令仪还得好好掂量掂量。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牵住,她看向陆离。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他说。 一如既往。 心中温暖,容蕊回握住陆离的手,展开笑颜:「那我们得先找神器。」陆离看着她,点点头:「好。」二人再次启程。 大约走了几个时辰,他们果然回到了原点,也就是埋髮带的地方。虽然那条带子被冻得僵硬,却依然能看出来是她之前埋的那条。 这下,二人的面色都不太好。他们果然是在绕圈子。 这肯定不是他们的原因。虽然没有参照物,但他们是一直在向上走的。这只能说明这里有阵法困住了他们。难道和神器有关? 但玖兰真人不是说在山巅才感受到了神息吗? 将心底的疑惑搁置,容蕊开始思索如何破阵。 陆离对阵法毫无研究,索性不去打扰容蕊,而是探查周围,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虽然法力受限,但神识却并不受影响。容蕊外放神识,尝试着感应这里的阵法。但是不论她的神识延伸出去多远,却感受不到一点阵法的迹象。 这便有些奇怪了。 他们不过是走了几个时辰就回到了原点,说明这个阵法并不算大。以她的探查能力,不应该感受不到阵法的存在。 除非,这并非是阵法。 她刚想到这一点,就听到陆离那边有了些动静。他手上抓着一只兔子样的东西,正在不停的扑腾着。 「英英,你看这是什么东西?」陆离走到容蕊面前,将手上抓着的东西抬了抬。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兽。耳朵极长,此时被陆离攥在手中,还一抖一抖的。 但这小兽除去耳朵,和兔子全不相像。 它的脸小而圆,一双眼睛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添了几分可爱。但是牙齿却十分尖利,此时正使劲儿往上想咬陆离的手。而它的身子也细长一条,尾巴蓬松,四只脚十分短小,若放到地上,几乎是贴地行走。再加上浑身雪白,在雪地里十分难辨。 的确是个怪模怪样的小东西,容蕊想了半晌,才有了点印象。 她以前看过不少杂书,珍兽谱也看过几本。眼前这个小东西,分明是书中记载已经灭绝的麋鼬。 据说这种小兽如果尾随行人,就会让人遭遇鬼打墙,一直在原地行走。但是因为它的皮毛太过漂亮,一度引起人们的捕杀,最后被杀到灭绝。 没想到,这无人光顾的雪山上,还藏了一只。想来方才的一切,都是这只小兽所为。 容蕊一把抓住它的耳朵,托着它的屁股也对着它呲了呲牙:「就是你这个小东西害人!」 但奈何太过可爱,且是珍稀物种,容蕊也气不起来。怕它再跟着他们让他们兜圈子。容蕊只好把它抱在怀里,一边摸着它的毛,一边和陆离继续上山。 起初麋鼬还十分抗拒。但可能是后来被撸顺了,哼哼唧唧的在容蕊的臂弯里软成一团。容蕊边摸边想:这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感确实很好,怪不得前人要大肆捕杀。 果然,抓住麋鼬之后,上山的路途便顺畅起来。他们走了许久,未再见到埋住的那条髮带,就知道已经走出了鬼打墙。山上的空气逐渐稀薄,好在空气于他们两个人并不是必须,所以并不影响脚程。 不过容蕊怀中的小兽也从披风里钻出个脑袋左看右看,十分生龙活虎。 第264页 「看来这只麋鼬,应该常年生活在山巅。」陆离有些不满地看着容蕊一下一下抚摸麋鼬的手,出声道。 容蕊毫无所觉,点点头:「不知道它怎么会跑到山腰的。」 或许它的栖息范围本覆盖山顶和山腰。 「你若手累了,把它给我也行。」陆离又道。 「我不累呀!」容蕊有些疑惑他为什么总提麋鼬,看了他一眼。 陆离不再说话,接着往山上走。 此时他们已经隐约可见山顶了,目测顶多再走一天,他们就能到了。过了一会儿,陆离又说:「这段路有些陡峭,你将那小兽给我,免得摔了。」 容蕊讶然,以她的身手,这路虽难走,也不至于摔了。这个时候,她才醒过神来。 这人,是又吃醋了。可真行,动物的醋也要吃。 她将怀里的麋鼬拎了出来,笑着嗔了他一眼:「拿去,免得我摔了。」 那麋鼬在香香暖暖的怀里正迷煳着,忽然被冷风一激,不由得挣扎着想往容蕊怀里扑。但陆离动作更快,一把拽着它的耳朵藏到了披风里,不让容蕊再多看一眼。 虽然知道容蕊是在嘲笑他,他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没什么问题。 他方才看过了,这只麋鼬是只公的,又十分有灵性,在这山间不知道呆了多少年,说不定都有了灵识,不能让它占了容蕊的便宜。 他无视容蕊嘲笑的语气,将另一只手伸了出来,牵住她的手:「嗯。我带着你走,总不会让你摔了。」 容蕊心下好笑,并没有拒绝他,两人一道往山顶走。 昆极山的山势,山底平缓,山腰难走,到了山顶部分,就分外陡峭。有些地方几乎可以称为峭壁,需要徒手攀登。 好在容蕊和陆离虽没了法力,但肉身强悍。陆离将麋鼬往腰间一别,就和容蕊一起往上攀爬。 就这样爬爬走走,到了第二天晚上,两人终于有些疲累,找了一处避风的大石,坐在地上休息。容蕊将以前放在储物镯里的糕饼拿了出来,餵给有些萎靡不振的麋鼬。 麋鼬初时有些警惕,糕饼送到嘴边也不咬一口。好不容易被容蕊强行往嘴里塞了一口,似乎察觉到味道不错,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小兽平时在这山上吃些什么。」容蕊餵得高兴,笑着问陆离。而此时的陆离正盯着那大快朵颐的麋鼬,容蕊觉得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眼巴巴的意味。 「这糕饼好吃吗?」陆离忽然问道。容蕊把手里的糕饼掰了一块给陆离,笑道:「你尝尝。」 陆离却说不用:「这是餵麋鼬的。」言下之意,他不与一只动物一般见识。 容蕊的心里笑翻了天,面上却不显,掰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也不是多好吃。是我之前尝试做的,做的不太成功,所以……」话还没说完,她手中的糕饼就到了陆离的手中。 「你做的,却不给我吃。」这下,倒像是真动了气。 容蕊一噎:「是因为做的不太成功,才没拿给你的。」那时候她在阳蚀天宫闲得无聊,就跟着茗香倒腾了一些糕点。这个糕点是她第一次练手之作,味道不差,就是卖相不太好,所以才没给陆离吃。 陆离却并不管什么成功没成功,他只想着英英做的东西,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吃到的,反而给了这个小怪兽,他的心情就不怎么好。 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糕饼。 明明就很好吃。 陆离一边吃着,一边觉得麋鼬更可恶了。寻了机会,一定要把它丢到山下去。 容蕊看他面色不佳,不知道他心里又再想些什么。想着要不要再多拿些点心出来。正这般想着,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姐姐,我也想吃糕饼,能不能给我尝尝?」 小孩 二人向上仰头,就见一个小脑袋从石头上方往下看着他们。容蕊和陆离皆是一惊。 还没等他们惊诧完,一个小孩就从大石上蹦了下来,落到了容蕊的面前。 他一双水灵灵乌熘熘的眼睛望着容蕊手中的糕饼,可怜兮兮地问道:「姐姐,好吃吗?」 要说这孩子,长得委实可爱。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还不到容蕊的腰际。一张脸肉乎乎的,再加上一双此时雾气蒙蒙的眼睛,让人可怜又可爱。但容蕊却不相信这孩子如他看起来那般无害。 且不说这巍巍昆极山巅哪儿来的小孩儿,单看这孩子衣着奇怪里透着几分古朴,根本不是当下的穿着。 她和陆离对望一眼,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忽然,她怀中的小兽挣扎起来。容蕊一个没抓住,就见那麋鼬一头扎进了对面小孩的怀里,仰着头看着那古怪的小孩子,嘴里哼哼唧唧,带着些喜悦。 「这麋鼬是你的?」容蕊脱口问道。难怪这小兽不怕人,原来是有人饲养。那之前他们绕圈子,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孩子所为?想到这里,容蕊不禁更加提防。 陆离比她还要紧张些,微微上前挡住了容蕊,审视着眼前的小孩。 那孩子摸了摸怀里的麋鼬,点点头:「小白是我的。」没有解释更多,单纯回答了容蕊的疑惑。 「既如此,物归原主,就此别过。」陆离绷着身子冷冷道。 那小孩并不理会陆离,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姐姐,我想吃糕。」 第265页 声音又乖又糯,让容蕊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想了想,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山中精怪所化,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她将剩下的糕都递给了他:「你自己慢慢吃。」 看了一眼陆离,两人趁着那小孩拿着糕点看的功夫,赶快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容蕊担心小孩子跟上来,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孩儿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吃着糕点,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抓着陆离的手,加快了步伐。 然而他们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到前面站着的小孩儿,在原地等着他们。 容蕊心下一惊。 连他们的修为都被压制得彻底,只能徒步上山。这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却到了他们前面。果然不简单。 但越向山顶,道路越窄。他们想要上去,只能从那小孩边上过去。 既然甩不脱,容蕊看了眼陆离:「我们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陆离没有异议,只是牵着容蕊的手越发紧,全身的戒备都调到最高,一旦出现变故,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容蕊快走了两步到了那小孩儿面前,蹲下身子问:「小弟弟,你还想吃糕吗?」她从储物空间里面,又拿出了一块点心。 看着小孩陡然亮了的眼睛,容蕊忽然觉得自己是在诱骗小孩。 「谢谢姐姐!」小孩子十分有礼貌,拿过新的糕点,还不忘掰了一点儿给怀里的麋鼬吃。一人一兽吃得高兴,容蕊趁机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想要搞清楚情况,还得先从认识对方开始。小孩儿把糕点咽下,不急不慢地说:「我叫云川。」 「你的家在哪里?」容蕊又问。云川停了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片刻才道:「我家就在附近。」 「是在山脚下?」容蕊引导着问。 云川摇了摇头:「就在山顶。」 果然,这个小娃娃不简单。普通人哪里可能住在昆极山顶。她看了一眼陆离,见他也在皱眉思索,于是继续问道:「你的爹爹阿娘呢?」 这个娃娃没有恶意,并不代表他的家人好相与。既然他们要去山顶,就很有可能会碰到这孩子的父母,不知是敌是友。 结果云川却摇了摇头:「就我一个人。」 这…… 难道这孩子真的是精怪? 容蕊有些不太确定。 但这么一来,起码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山顶独独只有这孩子一人,不用担心与旁人起冲突。 至于这个孩子…… 「哥哥和姐姐也要往山上去吗?云川可以一起吗?」未等容蕊说话,云川先提了出来。容蕊看了一眼陆离,见他也点头,才对云川道:「好呀!」 既然不能摆脱这个孩子,倒不如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云川看看容蕊,又看看不远处的陆离,伸出了他肉乎乎的小手。容蕊一愣,这才伸出自己的手,牵住了云川的小手。边上的陆离面色不太好看,却并没有反对。 眼下的情形,可不是吃醋的时候。 他默默跟在容蕊和云川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云川,生怕他忽然发难。而云川走几步,就看一眼牵着他手的容蕊,显得十分高兴的模样。 三人走了一会儿,因为这里已经非常接近山顶了,那种威压与臣服之感颇得容蕊和陆离颇为难受。哪怕他们已经并非人族,也感觉到了疲惫。 走了一阵子,容蕊忽然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 陆离勐然上前,动作却没有云川快。 也不知怎的,他小小的一个人,却有很大的力气,一只手就把容蕊拽稳了。压住心中的诧异,容蕊低头摸了摸云川的脑袋:「谢谢你!」 云川似乎更加高兴了,乌黑的头髮蹭着容蕊的掌心:「这雪真讨厌,害得姐姐摔跤。看我把它清干净。」 他转过头,鼓起两腮,一张小嘴嘟起,对着地上的雪一吹。经年不化的积雪与厚冰,霎时就消失不见,露出了黑漆漆、寸草不生的土壤。 这一下,容蕊是真的呆住了。 不只是因为这个古怪的云川竟有这样的法力,更是因为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丝神息。 虽然容蕊从未感知到过神息。但神息到来的那一剎那,她便确认无比。 那是一种造物主与生俱来的悲悯与温柔,直达灵魂,似乎可以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一同勾起,让人体会最鲜活的生命感。虽然只有一瞬,但容蕊确定,云川必然与神器有关。 她假装摔倒,不过是为了试探云川有没有修为,没成想,却感知到了神息。 转头看向陆离,见他也有些懵然,知道他必也感受到了那缕神息。一边摸着云川的头以示表扬,她一边对陆离使眼色。 二人的默契早已非比寻常,陆离接收到她的眼神,立刻明白眼前这个小孩,很有可能与神器有关。只是不知道他是神器的主人,还是他……就是神器。 但不论是哪一种,于他于容蕊而言,都不简单。 没有了积雪,三人走得更快了一些。 别看云川人小腿短,走的速度却不慢。等好不容易到达山顶的时候,容蕊和陆离都有些气喘,而云川却面色如常。 「姐姐,我们到了!」云川抓着容蕊的手晃了晃。 第266页 昆极山巅,是从没有人看到过的风景。山顶上,天极低,一朵云都不曾有,一望无际全是近乎透明的蓝。阳光将天空照射得似乎有了奇异的色彩,几乎令人头晕目眩。 世间已被魔气浊息侵袭,这昆极山巅俨然成了最后的净土。 然而令容蕊失望的是,举目望去,除了脚下的几丈土地以及来时的路,剩下的全是悬崖峭壁。如果有神器,不过就在这步余之间。但她再次放出神识,将周围的土地一遍遍搜刮,却丝毫感受不到神息。 她看了看坐在地上跟麋鼬玩耍的云川,觉得还是要从他身上下手。 还未等他开口,云川就问道:「这里很没有意思的,哥哥和姐姐去我家坐坐吗?」 云川抬了头,肉嘟嘟的脸上带了丝羞赧:「我自己一个人很无聊,哥哥姐姐能陪陪我吗。」 陪要陪多久呢?不会回不来吧?容蕊想。 但她还是笑着答应了。毕竟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和神器有关。云川笑得开心,放开麋鼬站了起来:「你们跟我来。」容蕊往后走了两步,与陆离并排,等着云川带路。 然而云川并没有动,只是伸出了小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陆离和容蕊就看到,湛蓝的天空忽然如水面一般漾起了涟漪。且波纹越扩越大,几乎有一人高。 这并非真正的涟漪,而是两个世界碰撞产生的震盪波。 这里竟然有一处秘境! 神冢 怪道这里感觉不到神息,原来是在秘境之中吗?容蕊看着那还在不断震盪的波纹思忖着。不知这秘境之中,可有什么风险。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看了看她,带了一丝笑意,低头对她小声道:「别怕。」 怕倒是不怕,只是容蕊担心秘境之后,到底能否找到神器。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 那边的云川还未动,麋鼬已经欢快地叫了一声,蓬松的尾巴扫着雪地,从空中划过一道细长的弧线,扎进了秘境之中。显然,那秘境也是这只麋鼬的家。 云川跟在麋鼬后面站在了秘境的入口,他转过头,十分随意地道:「哥哥,姐姐,这就是我家,你们进来吧!」说着,他也踏进了秘境,消失得不见踪影。 一时间,只剩下陆离和她两个人。「怎么了?」感到容蕊的犹豫,陆离问道。 容蕊道:「我只是担心,这秘境好进不好出。」 云川越是随意,越让她觉得担心。即使是拿到了神器,但出不来这秘境,一切都白搭。 不过担心也没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目前只有唯一一条路,就是眼前的秘境。既做好了决定,容蕊看着陆离,两人相视着点了点头,一起跨进了秘境。 甫一进入秘境,容蕊和陆离就感觉脚下一空,两人从空中坠落。还好反应快,就地一滚,没有直直摔在地上。 这秘境的入口,竟然在空中。容蕊最先想到的是,他们如今没了法力,就算拿到神器,如何从半空中离开? 可当她看到周围的景物时,她已经无暇思考脱身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洞,四处全是冰,穹顶似乎长了一种会发光的萤草,微光打在冰上,将整个冰洞映出深深浅浅的蓝色,如梦似幻,又透着不可说的诡谲。 而这,还不是最让容蕊吃惊的地方。 她和陆离的周围,充满着奇诡的巨大骨架,几乎将目之所及的洞窟填满。这些骨架微微泛黄,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存在很久很久了。陆离指指那些厚得不知道深度的冰,对容蕊道: 「你看这里面是什么?」 容蕊顺着陆离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一层一层的冰封里,也有许许多多的巨大黑影。在这空寂的地方,显得分外可怖。如果没有猜错,冰里封存的,也是那些巨大的骨架。 这是一处坟墓。 「姐姐,这就是我家,你……你不嫌弃吧?」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云川有些忐忑地问。 收起面上的惊色,容蕊转头对云川笑到:「你家很漂亮。这些冰的颜色很美,还有这些……呃,装饰。」 容蕊睁着眼睛说瞎话。 似乎真的相信了,云川脸上带了笑容,一手拉住容蕊的衣袖:「那我带姐姐和哥哥逛一逛。」容蕊和陆离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云川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说:「这里没意思,我带你们去我的藏宝库看看。」 藏宝库? 看着不设防的云川,容蕊再一次觉得愧疚。只能干笑了两声,道了声好。 从进来起,她就再次感受到了神息。不是一丝一缕,而是汹涌澎湃地从那些骨架上散发出来。正如她所想,这里是一座坟墓。埋葬的,应当是曾经的神族。 云川说这里是他的家,那他一定与神族有关。他的藏宝库,很有可能有神器。一边走,容蕊一边跟陆离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陆离不动声色,只是听着。 等容蕊说完,他问道:「这个孩子,会不会也是神?」 容蕊一愣,说道:「感觉不像。」 神族有着无所不能的力量。如果云川是神,他根本不需要呆在昆极山巅。看他对糕饼的渴望以及不谙世事的样子,应当从没有入过凡尘。 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关在了这坟墓里,不能远离。想到这里,看着走在前面的小罗卜头,忽然有些心疼。 第267页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的骨架似乎无穷无尽,让容蕊可以窥见神族兴盛时的模样。她试探着问云川:「这些骸骨都是谁的?」云川此时已经和容蕊再次手牵着手一起走了。 他抬头,乌熘熘的眼睛往旁边瞥了瞥:「我不知道。」 到底是小孩子,说谎说得这般僵硬。容蕊没有追问,只是接着往前走。陆离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这个洞窟除了神的骸骨之外,还有一些生命。 一路上都可以见到一些小花小草,给这巨大的坟墓带来了一些生机。 容蕊也注意到了,歪头跟陆离低语:「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植物都长得很好?」这里极为寒冷,虽然有阳光,但十分稀少。若是普通的花草,根本不可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长,即使生长,也不可能像这些花草一般茂盛。 而且这些花草,他们确实都未在之前的世界见过。 其中,以一种红色的小花长得最为喜人。 花朵并不大,但颜色极正,是那种带了些暗色的红。光秃秃的杆子上没有叶子,唯有一朵孤零零的小花。但是一般都好几株长在一起,并不显得凄清,反而给这冰寒的洞窟中添了几抹热闹。 云川好像发觉了容蕊和陆离对那花的关注,说道:「这个叫荼罗朱蔓,是他们的血洒在地上变成的。」他指了指封在冰里的骨架。 乍然听到这遥远而又有些熟悉的名字,容蕊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陆离道: 「那些修者有的想抓我们,还是打了这荼罗朱蔓的幌子。」 他虽然不大记得极清宗的事情,但后来也听容蕊讲过,更亲身经歷过有人为了这他们所没有的荼罗朱蔓而喊打喊杀。 没想到,这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如此的不起眼,在这洞窟中随处可见,也不甚稀罕。然而容蕊却更是想到了冷玉拿出来作为诱饵的荼罗朱蔓,与这花全不相同。 或者说,那朵假的荼罗朱蔓,似乎比这真的还显得更有仙气一些。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突然她意识到,刚才云川说这花是神族的鲜血所化? 「你又如何知道?」容蕊问道。这孩子说漏嘴的也太快了吧! 云川一顿,有些心虚,似乎是转移视线一般说道:「姐姐,我的藏宝库就在这里。」 哪儿呢? 容蕊左看看右看看,这里除了冰就是冰,并未看见什么宝贝。至于云川的有意隐瞒,容蕊并没有执意去问。 问是问不出来的。 云川以为自己成功转移了容蕊的视线,有些小得意,指了指一块冰道:「就在这个门后面。」容蕊和陆离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处的冰与其他地方不同,像是道门的样子。 她试着推了推,却推不开。 然而云川伸出小手,在那冰门上的一处轻轻一推,那门就被推开了。云川十分大方的邀请容蕊和陆离先进去。 容蕊吸了口气,没有推辞,和陆离一前一后,进入藏宝库。 进去之后,容蕊惊呆了。 不是因为这里面宝贝琳琅,而是相反,这里的东西于寻常人来说,绝对算不上是宝贝。 有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一些登山用的冰镐,还有不知道被谁丢弃了的脏兮兮的小球。容蕊甚至还看到了一些可疑的骨头,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兽的。 这哪里是藏宝库,分明是垃圾收集站。陆离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十分不好。但容蕊并没有死心,而是装作好奇的问:「这里这么多宝贝,你能跟我们讲讲都是些什么吗?」 虽然这里没有神器,但不代表这个洞窟里没有。说不定云川见过却不自知。她先从他的这些「宝贝」开始,引导着询问他。云川十分自豪,走到了那堆他所谓的「宝贝」中间。随手捡了一样木簪子,摇了摇道: 「这是我在山腰那里找到的。那里会有人去,他们都有好多宝贝。」 他有些兴奋地又拿了个小球:「这个小球是一个小姐姐的,可好玩了!」说着他就把小球抛向容蕊。 容蕊一把接住,指了件破烂衣服:「那些呢?」 云川道:「有些人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死了。他们的衣服好看,我就带回来了。」容蕊看着那些衣服也不像是现在时兴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死的。 云川见容蕊打量那些衣服,以为她喜欢,就拽了一件出来,有些捨不得的道:「姐姐喜欢,我送给你。」 容蕊还没说话,就见那衣服里面骨碌碌滚出一个骷髅头。这下容蕊确凿的知道,那些白骨可不是什么动物的,而是人的。 云川有些赧然,将骷髅头踢开:「衣服都冻硬了,我扒不下来,就连人带衣服一起带回来了。」 后来人腐烂了,衣服和骨头留了下来。 容蕊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云川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说着死人,还要把那已经成了破布的衣服塞给她,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还是陆离救了场:「这是你的宝贝,你自己留着吧。」刚说了这话,云川迅速把衣服藏到了身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真的不要吗?」 容蕊忙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吧。」这下云川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那件衣服又放了回去。 听着云川介绍了一圈,容蕊又问道:「云川,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吗?或者说你在洞窟里,还见过其他比较不一样的东西吗?」 第268页 云川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就这一间房间。除了这些东西,就只有外面的骨头了。」也就是说,别的地方都只剩骨头了。 确信这里没有神器,容蕊才有些遗憾地和陆离离开了云川的藏宝库。「云川,你平常住在哪里?」容蕊退出来后问道。 云川一愣,想了想,「我就随便住。」他指了指那些骨架。那些骸骨都很大,云川躺在上面绰绰有余。 但这也…… 云川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上面躺着很舒服的。」他拉着容蕊,似乎想让她试试。 推却不过,容蕊撑着一块看起来像是肋骨的骨头跃了上去。还没有躺下去,就已经明白了云川所说的「舒服」是什么意思。 神的骸骨所散发出来的神息,就如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柔包裹着她的周身,让她的内心平和安稳,产生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时之间,她好像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饱饱的睡一觉。 「姐姐,是不是很舒服?」云川又露出了小开心的表情,转头对陆离说:「哥哥要不要也上去试一试。」 陆离不语,见容蕊招手让他上来,他才上了来。云川也跟着跳了上去,挤在两人中间。 三人并排而躺,但却并不拥挤。这时的陆离也察觉了神之骸骨的不同,骨头并不寒冷,反而带着几分温润。 云川看看容蕊,又看看陆离,两只小手一边牵一人,觉得十分满足。 容蕊躺在「骨床」上,望着高阔的穹顶,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外界的一切纷扰都影响不到他们。 本体 容蕊是被陆离叫醒的,起来的时候,她还有些迷煳。看她想要说话,陆离给她比了一个静声的手势,指了指睡得正香的云川。 容蕊有些奇怪,见他又比了比鼻子,再次指了指云川。她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覆到云川的鼻子上。容蕊不禁一愣。 云川没有鼻息。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没有生息。 天下间,只要是生物,便有生息。容蕊和陆离乃殭尸,才没有生息。 但是云川竟然也没有?难道他也是殭尸? 但以容蕊和陆离如今的能力,如果云川是殭尸,不可能感知不到。那么,他很有可能本身就不是生物。他如今的人形,只是幻化出来的。 他的本体是什么? 他有神息,却非神族,难道……他就是神器本身? 容蕊忍不住想。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猜想。二人蹑手蹑脚地从「骨床」上下来。确定云川没有醒,容蕊低声道: 「若它真是神器,那本体定然就在这洞窟之中。我们找找。」 陆离想想道:「若是本体,必然妥善保存在某处,会不会在云川的藏宝库里?」 「但是……」容蕊心中一动,看向陆离:「我们在那间屋子里并没有感受到神息。」陆离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神息到处都是,有些骸骨还在冰中,而那间冰屋却干干净净,一点神息都没有。」 容蕊看向陆离,与他异口同声:「掩耳盗铃。」 本体于精灵来说,就相当于尸魃的内丹,十分重要。哪怕云川再是无害,也绝不会将本体告知于旁人。 但云川还是过于不谙世事了,只知道把本体妥善存好,却将痕迹抹得太过干净,反而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川对他们是有所隐瞒的。涉及本体,容蕊不确定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而且他是神器这件事情,也不过是他们的猜想。在一切都没有确定之前,他们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既如此,不如他们两个先去那藏宝库再探一探,待确定那里真的有神器,再做打算。 确定云川依然睡着,容蕊和陆离按着之前的记忆到了藏宝库门口。 这冰门重逾千斤,在这秘境之中,他们的力量大打折扣。两人合力推了许久,才将冰门推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容蕊不禁想起之前云川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的画面。 这孩子力气得有多大? 不再耽搁,她和陆离对视一眼,再次进入藏宝库。 这处藏宝库并不大,云川的「宝贝」也并不算很多,一小堆堆在那里,稍微翻一翻就一目了然。 并没有什么本体。或者说如果真的有本体的话,肯定藏的很深。 容蕊环视着这间冰屋:「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把本体藏在冰里?」既然屋子四处都找遍了,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些冰里。 陆离点头:「但这里四处都是冰,又该从何找起。」他凝神,并没有感受到冰里有任何神息,无法定位。 想了想,容蕊道:「如果你是云川,你会把本体藏在哪里?」 陆离顺着她的思路:「云川能力不明,但心智不过孩童。既然掩耳盗铃,那他最有可能……」 二人同时把视线转到了被「宝贝」淹没的那面冰墙。虽然是猜测,但不妨一试。 两人花了些功夫将云川的宝贝从那面墙上移开,随后他们以利甲为刃,开始挖凿冰壁。虽然二人的法力都被神息压制,但肉身依然坚硬,因此虽然是千万年的老冰,没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洞。 如果里面真的有东西,只要离得近,容蕊的灵识应该可以感觉得到。 第269页 忽然,容蕊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离下意识的问。 容蕊道:「里面好像是空的。」她敲了敲冰壁,发出空洞的声音。声音很脆,似乎冰壁很薄。他们是向里挖的,如果是厚冰,声音应该更闷才对。 看来这里面的确另有玄机。 陆离也伸长手臂进去敲了敲,依然是清脆的「咚咚」声,他一掌拍过去,洞里的冰壁应声而碎。一股风从里面穿出。 里面的确是空的!而且空间应该很大,才会形成对流。 容蕊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和陆离一起加快速度把冰洞扩大,直到可容一人钻进去。陆离在前,当先穿过了他们凿出的冰洞,而容蕊也紧跟在他的身后,快速进入了那处空洞。 一进去,容蕊便愣住了。 这里并非人工开拓的空间。 或者,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用来存放神器的空间。这应该也是一副被冻在冰里的神族骸骨,只是不知道为何,骨架并没有完全被冰封住,而是由隆起的骨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空间。此时的他们,正站在骸骨内部。 而他们进来的地方,刚好是两块肋骨之间,那里被冰封住,延伸向外,就是云川的藏宝库了。「奇怪,这里的灵气非常充裕。」容蕊伸出手,看着指尖上流转的灵气,有的甚至凝结成了实质性的水滴。 可以说,这里的灵气,比其他任何地方的都要充沛。 虽说灵气来自于神,但这些神族已经湮灭多时,灵气散逸世间各地,这秘境中的灵气与外界并没什么差别。更是因为神息的缘故,让容蕊体内的灵气无法运转。 但是在这处神族骸骨形成的内部空间里,却充盈着极为澎湃的灵气,让容蕊本来受压制的灵力都松动了几分。 陆离抬起头看向那如穹顶般的骨架,说道:「可这副骸骨看起来与其他神族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错。容蕊点头。这些灵气并非来自于这副骸骨,或者说这里灵气充沛,与这副骸骨毫无关系。 她伸出手,感受着灵气的流向。只觉得一波波的灵气如一条宽广的河流,向着一个方向奔流而去。 她心中确定了一下方向,顺着灵气的方向往前走。陆离紧跟在她身后。 灵气在世间到处都有,但除非有人引导,不可能会有统一的流向。就比如魔气,从四象灭魔阵里出来,便四处散逸了,不会像这般形成一条魔气河流。 所以说这里的灵气,肯定是人为引导过来的。 但是这个秘境中并没有这么多的灵气,这些灵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从他们的世界过来的? 她眉心微蹙。 灵气是修者修炼的基石。他们的世界本就灵气稀薄,如果这些灵气是从原本的世界引过来的,那岂不是要将他们世界的灵气都引空了? 这些灵气,又去向哪里呢? 不过走了几十步,她便寻到了答案。那些磅礴的灵气就在这里猝然消失了!容蕊一顿,看向灵气消失的地方。 依然是一块白骨,从他们脚下延伸而上,高耸上天。 神族与人的构造不尽相同,她也不知道这块白骨有什么奇特。走近两步,更加细緻地打量着这块神骨。 「英英,这一块好像并非骨质?」陆离忽然指着一处道。 容蕊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到原本光滑平整的白骨,有一小块凸起。 因为位置极低,她方才并没有注意到。还是陆离蹲在地上,才有所发现。 她也跟着蹲了下来。 的确,这一小块凸起并不是骨质的白色,而是透着些粉。不过巴掌大小,一边有点圆,另一边则细长的像个尾巴,弯成一个弧形,与另一头几乎连在一起。整个看起来,有点像一条没有眼睛的肉鱼。 这条肉鱼像是依附在这骨架上,而那些澎湃的灵气,正是被这个透着些粉色的肉鱼「吃」掉了。 容蕊不由惊诧。 这么多的灵气都被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肉鱼给吸收了,而这肉鱼却一点事也无的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准备伸手摸摸看,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云川的声音: 「哥哥姐姐在找什么?是在找云川的本体吗?」 容蕊心下一惊,转过身来。 云川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湿唿唿的,又问了一遍:「你们是在找云川的本体吗?」 所以,那个小肉鱼,是云川的本体? 压住心下隐隐的不安,容蕊试探道:「这些灵气,似乎被你的本体吸收了?」云川又上前两步,随着他的步伐,周遭的气场忽然一遍,大量灵气凝聚在云川的身边,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光辉。 「我用了很多很多的灵气,才有了现在样貌的。哥哥,姐姐,你们不喜欢吗?」 或许是灵气的原因,云川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不那么真切,忽远忽近。 容蕊一顿,问道:「这些灵气,是从哪里来的?」 「从外面。」云川只说了三个字,却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磅礴的灵气,竟然真的都是从他们的世界引过来的! 稳住自己的声音,容蕊又问:「你这样做……有多久了?」 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云川这次说的多了些:「我不记得了。别的地方的灵气用完了,我就到了这里……」 第270页 「你是说,你曾经将其他世界的灵气吸完了,又到了我们的世界?」陆离忽然沉声道。 「嗯……云川要维持人形,没有办法。」云川看着陆离阴沉的面色,脸上带了委屈。 神胎 听完云川的话,容蕊的心下已经是翻江倒海。 之前她还在担忧自己世界灵气稀薄,会不会被云川吸空。现在才知道,正是因为云川,他们世界的灵气才会如此稀薄! 有多少修者无法成仙,一方面是因为自身,但更多的原因是,世间灵气稀薄使得许多修者无法再向上。就连令仪,也是因为灵气稀薄才改修魔道。 她以前只以为是由于世间征伐过多才导致灵气缺乏。如今看来,全是因为这个藏身在秘境之中的云川,在盗取他们世界的灵气。 为的不过是,维持住他的人形? 看着面上露出委屈无辜神色的云川,容蕊忽然想上去打他一顿! 然而她不敢轻举妄动。需要用一整个世界的灵气才能维持住人形,足以见得它的本体有多么的强悍可怕。 看了看那白骨上附着的肉鱼。如果这是云川的本体,那云川到底是什么? 努力压制心中的怒气,容蕊又问:「你现在还不肯说,这些神族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似乎听出了容蕊话里的怒意,云川赶忙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他指了指他们置身在内的骸骨「这是我阿娘。」 「什么?」忘记了生气,容蕊和陆离心中只剩吃惊。 「所以你是神族?」陆离问。云川却摇了摇头:「还不是。」 很敏锐地,容蕊捕捉到了那个「还」字。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云川的本体像个肉鱼,还附着在神骨之上。 「你是神胎?」容蕊问道。 云川来到了他本体附着的白骨边上,用手摸了摸温凉的白骨:「其实我连神胎也算不得。神族已经无法再孕育神胎了,我不过是个畸形的小东西。我阿娘是这样说的……」 他的神色很奇异,似乎带了些恋慕,但更多的是哀怨:「所以我阿娘不要我了。她快死了,以为我也会随着她死去。但是我吸收了她残存的神力,她死了,我活下来了。」 其实也不算活。只不过是他用娘亲仅剩的神力,维持住了自己胚胎的样貌,但这胚胎不会再生长,只能依附着这具早已死去的母体。 「所以我没办法离开这个秘境太远,在与你们相遇的山腰,已经是我能去的极限了。」他说到最后,神色逐渐平静,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可口中说的,却是子噬母这样可怕的事情。 容蕊凝眸。 怪不得他有神息,却不能离开此地。他更像一个亡魂,一个地缚灵,被禁锢在这里。如果他是还没降世就胎死腹中的神胎,一切就说得通了。 思忖间,云川忽然抬眼,看向容蕊:「姐姐,我的本体是不是很丑?」 他的眼眸很黑,像一汪死寂的潭水,直直盯视着容蕊,直达灵魂。 看着云川身边开始凝聚的灵气,容蕊知道这一题如果答不好,他们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心中如擂鼓。 她能理解神族到了穷途末路对孕育新生命的期待,却不能对那位神族因孕育出畸形胎儿产生的失望感同身受。 云川其实是个乖巧多敏的孩子。他一定十分介意神族母亲对自己的嫌恶,才会不惜用全世界的灵气,去维持一个虚幻的人形。 斟酌着,容蕊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本体并不丑。」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想,不过是一个小肉鱼而已。 云川一愣,身上的灵气似乎弱了些,容蕊正要松一口气,云川忽然道:「你们骗我。我阿娘都不喜欢我,你们怎么会喜欢我!」 说着,他右手挥起,一道澎湃的灵力打向容蕊,陆离回身一挡,巨大的力道将他击得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玄色的衣袖裂开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云川!」容蕊面上也带了怒色。就算她说错了话,他也不应该就这样出手伤人。 澎湃的灵气将云川整个人升到了半空中,他的黑髮在空中飞舞,声音充满了整个冰洞。 「你们留下来陪我吧,云川很孤单,真的很孤单……」 灵气如暴风般沖向容蕊和陆离。 好在这里没有神息压制,灵气也充沛。容蕊调动周身灵气,瞬间支起了一个巨大的护阵,将两人严严实实护在里面。 然而云川显然对灵气的运用也颇有心得。他用手一点,灵气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刀刃,将容蕊的结界破开。她不得不撤下结界,运起五行咒术抵挡。她不想伤害云川,所用皆是防守型术法。 趁着机会,她传音给陆离:「我来吸引他的注意,你从他身后绕过去将他制住。」 陆离也有这样的想法,见容蕊竖起一道冰盾遮住了云川的视线。他忽然纵身跃起,到了云川身后。灵气汇聚成的罡风切割着他的肉身,但还可以抵挡。 陆离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制住了云川的手脚。 「你!」云川本来专心想要把容蕊抓住,却不妨身后陆离的出现,一时手脚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扭身怒视陆离。 周身灵气一松,二人从空中滚落到地上。 云川不停挣扎,陆离却并不放手。 第271页 容蕊快步走了过来,却还未走到近前,忽然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而本来紧紧缠住云川的陆离,也忽然失了力道,再无法束缚云川。 是神息! 云川身上散发出大量的神息,瞬间将容蕊和陆离压制。 情势再一次转换。 云川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将容蕊和陆离搬到一起:「哥哥,姐姐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对你们的。但是这样你们就不会离开了,对不对?」 云川的脸上有了一些泥污,一双眸子里面含了水,似乎有些难过,手上却并没有停,用一道灵气将他们托起,送出了冰洞。将他们挖开的洞口封上,云川这才收了神息。 容蕊和陆离,终于可以行动了。 但即使没有了云川,这里神息也非常充盈,容蕊再调动不起一丝灵气,两人再无还手之力。云川想了想,还是把藏宝库里的那件衣服给了容蕊,再次诚挚地道歉:「姐姐,我把这个宝贝送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容蕊看着手上湿漉漉的破布,终于嘆了一口气,将它收到自己的储物镯里,摸了摸云川的脑袋:「我不生你的气。」 云川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又看看陆离。 陆离被他所伤,当然不会给他好脸。云川刚因为容蕊扬起的笑脸又垮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我去找小白玩一会儿,你们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说着,他就匆匆离开了藏宝库。 云川一走,陆离就问:「你怎么想?神器没有找到,估计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走不掉。」容蕊转头看向他,笑道:「怎么没找到神器,云川不就是吗?」 陆离一愣,继而恍然。 云川的本体是神胎,即使是畸胎,那也是神族血肉。不是神器,却堪比神器! 「你刚才是在试探他?」陆离问。 容蕊点头。「我本来以为他对自己的本体讳莫如深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后来发现他不过只是嫌弃自己的本体罢了。」 云川的失控,就像是小孩子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被人发现后的恼羞成怒。他并不喜欢自己的本体,甚至想要脱离自己的本体。所以才用神魂化出人形,而将本体藏了起来。如果他们将他的本体带走,想来云川并不会为难。 难的是,他与本体实为一体,都无法离开这个秘境。也因此,他要把他们二人强留在这秘境之中。 「你有办法将他的本体带出?」陆离问。 容蕊思忖了一下:「他之所以不能离开这个秘境太远,是因为他是神胎,需要依附母体。」哪怕那只是一副骸骨。 「但是……」她凝眸看向陆离:「如果他不再是神胎了呢?」 ---------------------------------------------------- 当容蕊和陆离找到云川时,他正蹲在地上和小白玩。他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小白的爪子就放在了他的手上。他再反手盖住小白的爪子,小白再次把爪子放在他的手上…… 察觉到容蕊和陆离,云川一把抱起小白,高兴地喊:「哥哥姐姐!」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在那个骨洞中,他还和他们二人打了一架。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容蕊走到他身边,撑着身子坐到了身边的白骨上,顺手把云川也拉到了身边。随后陆离也坐了上来。 云川似乎感到容蕊与他有话要说,将小白放走,才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问:「姐姐找我什么事儿?」他偷偷瞥了一眼陆离,见他面色黑沉,好像十分不快的样子。 容蕊没有绕弯子,直接问他:「云川,你想离开这里吗?」 云川摇摇头:「姐姐知道的,我不能离开……」 「如果可以,你愿意离开吗?」容蕊又问。 云川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亮:「我可以离开吗?」说着又像是自我怀疑,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也试过很多方法的。」 天知道他有多想出去,但是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没有孕育的死胎,被束缚在这坟冢之中,无法离开。 「云川,如今我有一个方法或可让你离开这里。你想试试吗?」 云川立刻点头如捣蒜:「想的!姐姐我想!」 「或许不能成功,但是你要知道,姐姐会陪着你的。」容蕊又道。 云川有些犹疑:「是什么样的方法?」 容蕊看了一眼陆离,这才转头对云川道:「做我的孩子。」 转生 「没有人可以承受我的神魂。」云川有些泄气。他曾经为了离开也试过这个方法。他将神魂投入修者腹中,却不过瞬息,那些人都爆体而亡了。 他的神魂太过强大,就连修者都无法承受。 容蕊却道:「我或许可以一试。」 云川有些不确定:「姐姐为什么愿意冒险带我离开呢?在这里呆着其实也不错。」就是无聊了点。但是现在不只有小白,还有哥哥和姐姐陪着他,应当不会寂寞了。 陆离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我们需要你的本体去救世。」 云川看向陆离,不解道:「哥哥姐姐只要待在这里,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到时候,我驱着神冢,到别的世界去玩就好了。」 「你是说去盗取别的世界的灵气吧?」陆离声音森然。云川不语,缓缓低下了头。 「云川,」容蕊说:「你可知道,外面有很多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他们有阿爹阿娘。你忍心看着他们失去阿爹阿娘,乃至连自己都失去性命吗?」她的声音轻柔,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第272页 容蕊知道,云川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在这秘境之中生长,并不知晓人情世故。 其实说实在的,若不是亲眼见证那些活生生的人瞬间化为白骨,很难会真的有人将不相干的人所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不能要求云川为这个世界做什么,只能一步步的去引导。 「你虽然在吸取这个世界的灵气,但即使灵气没有了,顶多是凡人无法修炼,并不会摧毁世界。可现在有个修者却想通过灭世成为魔神,而且他之前还欺负过你的哥哥姐姐。我们是必须要寻他报仇的。」 云川怔了一下:「有人欺负哥哥姐姐?」容蕊点头。 「那不可以!」云川的小脸上,因为愤怒而微红。 「姐姐,我要出去,我要帮你把那个欺负你的人打跑!」他挥了挥小拳头,「他竟然还想成神,不可能!」 或许是小孩子奇怪的心理,虽然厌恶自己是畸型的神胎,但若是有人想要成为神,云川就觉得不能接受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想欺负他的姐姐。 虽然姐姐可能并不喜欢他的本体。但是姐姐一直都很温柔,还说假话安慰他。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姐姐。 至于这个哥哥嘛!他看了一眼陆离。虽然话很少,有时候对自己有敌意,但那也都是为了保护姐姐,不是个坏哥哥。 云川有些动摇:「可是……我的神魂投到姐姐的肚子里,真的没事嘛吗?」他还是有些担心。容蕊见他被说动,面上笑意更甚:「我是尸煞,肉身和神魂都十分强大。而且你不过是神胎,并非真神。只要我全心全意接纳你的神魂,应当问题不大。」 其实她的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理论上,此举可行。毕竟谁都没有做过转生神胎的事情。 然而形势紧迫,她总要试一试。 之前她已经与陆离商量过了。他一开始十分反对,但容蕊却说:「你我皆不能算生者,很难孕育孩子。」 陆离道:「我并不在意。」他们是修者,亲缘淡泊本就正常。 容蕊笑了笑:「我也不在意。只不过我很喜欢云川,若是他做我的孩子,养来玩玩也不错。」 她说的轻巧,似乎生个孩子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陆离也知道容蕊之所以要转生神胎,虽然也有需要本体对付拘魂铃的因素在内,但更多的是真的想把云川带出去,让他不再被束缚在这个秘境之中。 容蕊的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于是他默许了。 容蕊高兴地抱了抱他,笑咪咪地说:「你想想,你的儿子是个神胎,多厉害呀!」陆离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心里却想,如果一旦有任何问题,直接将那本体毁去,容蕊应当能保住性命。 这般想着,才答应了容蕊。 听完容蕊的话后,云川终于意动。 他厌恶自己的本体,早就希望可以脱离本体,脱离这个秘境。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愿意冒一些风险。于是他满眼期待地道:「姐姐,我该怎么做?」 容蕊笑了笑:「我们需要到你本体的边上,然后你恢復神魂状态就可以了。」 那里灵气充沛,她更容易接纳云川的魂体。 云川点点头,带了些迫不及待,再次带着容蕊和陆离回到了骨洞。 容蕊和云川面对面坐在他本体的边上,陆离随着容蕊坐在她的旁边,离本体也不过是一臂距离。 云川十分兴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 「云川。」容蕊面色整肃,说道:「你需要全身心的相信我,将你的神魂交给我,不可以有一丝迟疑。而我,也会毫无防备的接纳你的神魂。只有这样,才可能成功。」 这于一般人十分难做到。毕竟没了□□,神魂还可以存在。但是没了神魂,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一般的修者,绝不可能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的神魂送入别人的躯体。然而容蕊需要云川做到这一点。 云川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于是也肃然点头:「云川明白了。」 容蕊叮嘱完他,见他浑身紧绷,颇为紧张,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别担心。」 似乎受到了容蕊的安抚,云川没有那么紧张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容蕊道:「我准备好了。」 容蕊看向陆离,他坐在自己的身后,只要伸出手臂,就能将她环抱,让她有了一些安全感。他点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儿的,不管怎样,我都在。」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容蕊更加心安。于是她转回头,另一只手牵住了云川:「现在你要变回神魂状态,进入我的灵府。」 话音刚落,眼前的云川就变成了一个带着光芒的小鱼,在空中摇曳着尾巴。 这便是云川的神魂,与他的本体看起来很相似,不过并非实体。 那小鱼在空中游了两下,似乎确定了方位,一下子扎进了容蕊的肚子中。容蕊只觉自己腹中忽然一痛,磅礴的神之力骤然出现,在她体内满溢。 她痛得□□出声,终于知道了云川所说的爆体而亡是什么感觉。 她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就被云川的神魂撕成两半,正是因为她的尸煞之体。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英英!」看到容蕊痛苦的神色,陆离立刻就要伸手去毁云川的本体。然而容蕊却拦住了他。 第273页 冰洞里温度极低,但她却已经疼得出了汗。一波又一波的神魂之力沖刷着她的肉身,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裂。 眼睛充血,她看不太清陆离的动作,只是下意识地咬牙道:「我还能再试试。」 云川的神魂一进入她的体内,除了巨大的神魂之力之外,她还能感受到云川的情感。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的害怕。 云川给她的感觉一直是乖巧而又聪慧的,可能有些小不安,却并不多。可是此时,在她气海里横冲直撞的神魂却让她明白,这个孩子有多么的没有安全感,又有多么的自卑。 还未出生就被母亲不喜,神魂凝聚之后却无法离开这埋葬族人的秘境。他在这里独自徘徊,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又希望旁人能喜欢他。 他捉弄过在山间出现的旅人,别人对他不是恐惧,就是别有所图。 他将那些想要害他的人都杀了……可是他的灵魂却越发空虚。他被束缚在这里,是一个实打实的亡魂。 感受到从云川灵魂深处涌出的哀伤,容蕊心疼不已。原来他所表现出来的乖巧和小心翼翼,不过是对他们刻意的讨好。 她给了他一块糕,他便感到欢喜,又从欢喜里,生出了渴望,希望他们能喜欢他,陪着他。 他的这些情绪,在失去灵气加持变回神魂之后,愈发明显起来。在进入她的灵府之后,更是无法控制。 她必须将云川的神魂安抚住,并引导到正确的位置,否则的话,等待着他们两个的就只有死亡。 努力集中精力,容蕊极力安抚着神魂之力不停外泄的云川。她想用神识将他包裹住,安抚住。但云川却横冲直撞,她根本稳不住他。 她时而听到云川的哭声,叫喊着让他的娘亲不要抛弃他。时而又听到他自言自语,哼一些荒腔走板的调子。 有时候没有任何声音,但她知道他在这冰冷之间渡过了许许多多个孤独的日夜。 此时两人神魂共通。云川的那种荒芜与绝望几乎能将她逼疯。 「云川,云川,你听我说!」忍住浑身近乎撕裂的疼痛,容蕊在识海中喊道。但是云川的神魂并没有理会,依然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不过是最本能的情感,那就是无助与不安。 容蕊的神识因为云川过于强烈的情感和神魂之力而有些溃散。她努力稳住心神,拼尽全力在识海中喊道: 「我将你带出去,并不仅仅因为你的本体有用。更是因为你自己!」 原本狂暴的云川忽然一滞。容蕊松了一口气,身体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 她再次说道:「云川,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我的娘亲都嫌弃我!」云川的灵体忽然带着哭腔道。 容蕊笑了笑,用自己的神识去一点点接近他的神魂:「怎么会。你想想,如果你的娘亲真的嫌弃你,她的神力如何能给你?」 「那是我自己……」云川本想反驳,却忽然停住。 他不过是一个畸形的神胎,而他的娘亲却是真神。若她真的不愿意,自己又如何能吸取她的神力。 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 容蕊看到他的神魂慢慢平息,趁机用神识将他的神魂包裹住:「你也想到了是不是?你娘并非不喜欢你。」 最多只是失望。但无论如何,她没有阻止自己腹中的胎儿去掠夺自己的养分。或许她并不想让云川跟着神族一起湮灭。 云川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犹豫道:「那姐姐是真的喜欢我吗?愿意我做你的孩子吗?」 这其实才是云川最最想问的。 他的不安也来自于此。 他一方面想要做容蕊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又怕他们只是为了带出他的本体才不得不接纳他。这种不安煎熬着他,在他进入容蕊识海中吞噬了他,让他失去了神识。也是方才听到容蕊的那句话,他才骤然平息。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确定,想会不会只是容蕊姐姐的权宜之计。 他声音小了些,又道:「姐姐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只要我帮得上忙……」 「我自然喜欢你!」容蕊打断了他的话,用神识轻柔地包裹着他,就像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髮:「虽然我们需要你的本体,但如果我们只要你的本体,完全可以试着杀掉你,只带出本体。」 「你虽然是神胎,但也不要小瞧我们。」 话说得十分冰冷,但云川确然明白了。 容蕊姐姐是真的喜欢他,才会让他做她的孩子。 想到这里,云川的神魂一下亮了起来,那些恐惧与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而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 他只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的开心,从没有如此的安稳。只觉得比躺在神骨上还舒服。他像一只被摸顺了的猫一样,由着容蕊的神魂包裹,去往正确的方向。 「姐姐,我转生在你腹中后,本体会从神骨上脱落,你自取便是。我的本体是神之血肉,你们的世界应当没有能与之匹敌的法器了。」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骄傲,再没有对自己本体的嫌弃了。 容蕊笑着道了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他忽而又问道:「姐姐,我以后还会记得你吗?」 容蕊一愣,坦然道:「我也不确定。」 谁都不知道,神胎转生之后,是否还会有之前的记忆。 第274页 云川想了想:「也没关系。如果我不记得了,你就提醒提醒我。」反正她都是他娘亲了。 「一定会告诉你的。」容蕊笑道。 他只觉得自己昏昏欲睡,神识都有些不太清明了。过了好半晌,他蓦然又问了一句:「姐姐,这次我会是个健康的宝宝吧?」 虽然是神魂状态,但容蕊似乎看见了他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于是她的声音更柔了几分:「一定会的。」 「嗯!」云川懒洋洋地点了点头:「而且我会是最好看的宝宝。」 下山 看着逐渐失去神识的云川,容蕊知道他的神魂已经开始扎根在她的体内了。她最后用神识抚了抚陷入沉睡的云川,长长唿出一口气。 随即,她睁开了眼睛。 「你成功了!」看到容蕊安然无恙,陆离也松了一口气。 「嗯!」容蕊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没想到云川这么乖,实际也闹腾人。」说得倒十分轻巧。想到刚才容蕊痛苦的模样,陆离心有余悸,想再问问她感觉如何。 然还没等他说话,就看容蕊将那白骨上的云川本体轻轻摘了下来。 果然云川已经顺利转生到容蕊的腹中,神胎没了生命,自然不用再依附神骨,轻而易举便取了下来。 「竟然变硬了!」容蕊惊诧道。 陆离定睛看去,发现那本来看起来像肉一样的神胎虽然还是鱼形,颜色却成了一种冷白色。他从容蕊的手里接过来,用手捏了捏,并不会凹陷下去。 「摸起来有点像玉。」温而不寒。 容蕊点头,将神胎收了起来。看了看周围:「这里也不再吸取灵气了。」没有了需要化形的云川,他们世界的灵气也不会再被吸取了。 一时间,本就空旷的冰洞,更清冷了几分。陆离站起来,顺势将容蕊也拉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处秘境与外界时间是否有差异。我们还要快些出去。」陆离道。容蕊自然同意,两人离开了骨洞,回到了云川的藏宝间。 陆离正要离开,就听容蕊说:「等一等。」 他回头,就见容蕊将云川收集的宝贝一样样收到储物空间里。 「他之后也不一定记得……」容蕊看着这小山一般的「宝贝」,笑道:「留着吧,都是他的宝贝。」 虽然以后他会有更多更好的。 如此,陆离无奈地一笑,也过来一起帮她:「也好。让他以后看看自己以前多上不得台面。」 容蕊望向他,忽然一把将他抱住:「谢谢你!」谢谢他一直都理解她,包容她。连孕育神胎这样任性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阻拦。 陆离被容蕊的一扑弄得懵了一懵,低头就撞进了她带着笑意的眼里,他的心也跟着暖起来,额头相抵轻轻道:「做云川的爹,或许也不错。」 是云川,而不是神胎。 容蕊的笑容更显:「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云川。陆离挑了挑眉,将她搂得更紧:「难道我就是一个无情的人吗?」 容蕊知道他的意思。云川本来就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陆离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上已经接受了他。 她最后的一点忧思也化了去,踮起脚尖亲了亲陆离的鼻尖,嘻笑道:「你不是无情的人,你是有情的尸!」 陆离一把捉了她的手,放至胸前:「你再作乱,我就……」 容蕊忽然退后了一步,将手背到了后面:「你就怎样,如今我可是孕妇。」说得颇有些理直气壮。 陆离看着她得意的犹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又好气又好笑道:「快走吧!」说着将最后一个小球装进了容蕊的储物镯里,拉着她离开了藏宝库。 两人路上经过了一片荼萝朱曼。容蕊想也没想,一口气将花全摘了丢入镯子里。这可是神血化成的,说不定真的能生死人肉白骨。 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带点走。 秉持着这样的理念,容蕊甚至还颳了几块冰带走。 若不是神骨实在太大,又太过坚硬,不然她还想削两块走呢。就这样走到了他们进入冰洞的地方,两人又犯了难。 出口在空中。 在这冰洞里他们几乎与常人无异,该怎么出去呢?容蕊正想着,小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哎呀!差点把你给忘了!」容蕊想将它抱起来。 这冰洞里不再有人迹,若放它一只糜鼬在这儿,只怕没几日便死了。还是将它也带出去吧。然而小白却并没有跳入容蕊的怀抱,而是吱吱叫了两声,然后窜到了旁边的骸骨上。它又低头对他们叫了两声,似乎是让他们也上去。 二人不解,看那麋鼬又十分矫健地往上爬,犹如攀爬一棵苍天大树一般,只不过骨骸比大树更要粗大。麋鼬在那骸骨上,就像一个小黑点。 最后,它终于停在了最高处,几乎可以触碰到洞顶。 麋鼬不再向上,而是顺着骨骸往前跑,它跑了几步,忽然停住,看向在地上站着的容蕊和陆离。 它又叫了两声,忽然从骨骸上跳了下来。却并没有落地,而是消失在了半空中。 容蕊眼眸一亮。 小白分明是在告诉他们怎么出去。 「快,我们也上去!」她和陆离开始攀爬那巨大的骨骸。费了好一番功夫,两人终于站在了骸骨的末端。方才麋鼬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容蕊再次看向这处神冢。 第275页 虽然站在高处,却依然看不尽这洞中有多少骸骨。 曾经的云川不知道在这无尽的骸骨间徘徊过多少回。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应当再不会有人。 没有了云川,这里将真真正正成为一座坟墓。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陆离:「我们走吧!」 陆离也望向她,点了点头。 二人一起跳了下去。 果然,他们成功跌落在了雪地里,回到了昆极山巅。 旁边的小白兴奋地围着他们蹦跳,不知怎的,容蕊从它黑豆一般地眼睛里,看到了「得意」二字。 的确是个有灵性的小兽。掸去身上的雪,容蕊将小白抱在了怀里。陆离也站了起来,将身上的雪抖落。随后看向周遭景色,不由得蹙了眉。 「魔气已经污染到这里了。」他道。 与之前耀目到透明的蓝色不同,此时的昆极山巅,已经有了魔气。虽不十分浓郁,却比他们进去之前多了许多。 看来他们在神冢里面,呆了有些时候。 容蕊将怀中的小白的头也盖在了披风下面,确保它不会被魔气所伤。 「我们先下山看看情况。」容蕊的神色也沉了一些。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这话却不太适用于容蕊和陆离。 越往下走,他们的能力就恢復得越快。及至山脚下,陆离便将容蕊负在背上飞行。 山下已经没有任何生物的迹象。容蕊给小白施了个小护阵,让魔气不能近身。陆离道:「我们上山之前,还有人的地方,除了魔修的领地,就只有极清宗了。要想知道现在离令仪出现还有多久,我们必须得去一趟极清宗。」 极清宗对于容蕊来说,可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地方。但她更不愿意去魔修的地界打探消息。受魔气滋养,如今能活下来的都是高阶魔修。且魔修行事诡异,与他们也并非同道中人。 既如此,还是先去极清宗看看吧! 下了决定,容蕊便和陆离往极清宗的方向奔去。 回返 周均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焦头烂额。离令仪所说的灭世之日不过仅剩月余时间。容蕊和陆离依然没有消息。 起初,他们还会派修者去打探陆离的情况,以及令仪的所在。但后来魔气愈来愈重,维持极清宗的结界愈发艰难,人手不够,半年前,他们所有外派的人手都回来了。 就连他这个昔日的人间君王,也得每日前去宗门口帮忙加固大阵。 自两年多前四象灭魔阵被破,初时只是魔气瀰漫,活人触之即死。但后来,魔气让许多修者堕魔,还滋生了许多以血肉为食的魔物,世间变得更加可怖。 那时候,极清宗的庇护之地刚建好,有不少修者来投奔。但不想很快就有修者化魔之事,搅得极清宗几次腥风血雨。 他们花了大力气清剿,才将道心不稳化魔的修者清理掉。之后对于来投奔的修者,便更加谨慎。 虽然后来还会有修者时不时的堕魔,却比以前好上许多。 然而除了修者堕魔之外,那些由魔气滋生出源源不断的魔物却更加棘手。这世间不过只剩几个人类聚居点,极清宗便是最大的一个。因此常有汹涌的兽潮冲击极清宗大阵,想将他们这些最后的血肉吞吃入腹。 他们的人手在一次次侵袭之中,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极清宗的一些大乘期长老都陨落了。周均有时候想,或许不用等令仪来灭世,他们会先一步被兽潮吞噬。 甚至他还开始有些期待灭世的来临。累了,毁灭吧!快点的。 「国主有什么看法?」一道声音传来,他被旁边的人戳了戳。 有些走神的周均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圈议事厅的人。 是了,他们还在开会。 旁边戳他的人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些时日来看,那些魔物明显比以前更加奸滑。竟然开始寻找薄弱处攻击。国主有什么想法?」 周均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是极清宗一个为人古板的长老。这样的会早已开了无数次。周均之所以能来参与这样的会议,完全是看在他曾经是一国之主的面子上。 然他修为并不算高,在这里并没什么话语权。他也不会妄自尊大到要发表什么见解。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走着流程:「我没什么看法,全凭掌门做主。」说着他拱了拱手,看向坐在主位的冷玉。 两年前,冷玉成为了极清宗的掌门,他是前任掌门的弟子,又在灭魔大阵被破初期突破到了大乘后期修为,成为掌门,名正而言顺。 显然冷玉也并没有期待周均能发表什么言论,只是问身边一个富态的男子:「葛掌门,您所豢养的克魔兽可有长成?」那男子擦了擦汗,犹豫道:「还未长成,毕竟是新种……但也快了。」 这男子周均也见过,正是卧龙派的掌门萧湘子。灭魔阵破后,他们宗门由于灵兽众多,受到魔气的影响更加严重,灵兽大量魔化,死伤无数,最后不到十几人逃出,投到了极清宗。 后来因极清宗饱受魔物困扰,他发挥宗门所长,研究出一种新型灵兽,可不惧魔气,与那些魔物作战。 但这种灵兽成长期极长,至今还未长成。 「再过月余,令仪便要灭世,你那兽长成了,也没什么作用了。」一声嗤笑。周均转头看去,见是黎朔锋。 第276页 这位仁兄并非是来极清宗寻求庇护的。他们茶溪谷因为种植灵植,对灵气需求甚高,所以坐落在一处偏远的谷地。灭魔阵破,他们并没有马上受到侵蚀,而是有时间搭建了一个护阵,宗门得以保全。 只是魔气的侵袭还是让灵植越来越少,茶溪谷能练出的丹药也越来越少。 有了丹药,就可以降低被魔气侵袭的机率,更别说有了伤病,丹药能让人快速恢復。 在如今的情况下,丹药太过重要。 若不是极清宗与茶溪谷一向交好,他们是不会给的。自己宗门都不够,怎么还能给别人? 而黎朔锋此来,就是来送丹药的。 茶溪谷所有人,也只有黎朔锋敢在魔气侵袭的世间行走了。 他来极清宗时,极清宗正在应对新一轮的兽潮。 当兽潮渐退之时,众人就在结界里看到黎朔锋一人一刀,浑身浴血,从兽潮里撕开了一条血路。当时谁人不为之震撼。 茶溪谷的这位奇葩,当真悍勇。 所以被黎朔锋这样嗤笑,潇湘子并未生气,只是有些委屈道:「我宗只负责御兽,旁的事一概不管。」 说着看向冷玉。 冷玉知道他们的意思。兽潮其实只是一方面,最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令仪。 然而令仪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 或许真的要等到一个月后,他自动现身。 只是他们那时候,是否有还手之力? 冷玉的眼眸沉了沉。 正当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一个极清宗门人忽然激动的跑了进来:「容姑娘和陆公子来了!」 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周均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笑道:「好啊!太好啦!总算有点希望!」说着就跑出了议事厅。 他动作不慢,却有人动作比他还快。 一道残影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 刚进入结界的容蕊忽然感到一阵极为霸道的杀气,她抬手,将那杀气散掉。 「你又精进了。」一道略带冷漠的男声传来,容蕊顺着看去,见是黎朔锋。 容蕊笑笑。 的确。黎朔锋虽然很强,但到底不能化用魔气。而灵气和魔气于她来说,都可以运用。所以这些时日,自己又有所提升。 毕竟,他们很快就要和令仪打架了,怎能懈怠。 黎朔锋再挥一刀,直直袭向容蕊身后刚踏入护阵的陆离。 几乎与容蕊一样,他随手一挥,他凛冽的刀风便消失无踪。 黎朔锋脸色沉了下来,将刀一收,转头就走。 「他这是?」陆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看你们都变得厉害了,要赶快闭关吶哈哈哈!」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只见周均笑着走了过来。 「如何,你们可取到神器了?」周均首先问了最关心的事。 容蕊点点头:「取到了。我们从昆极山下来就往这边赶,路上却遭遇了几次兽潮,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来的路上,那几乎无穷无尽蜂拥而来的魔兽,容蕊有点头皮发麻。 那些魔兽智商倒是不高,但是闻着一点血气便蜂拥而来,杀也杀不尽,最后把她和陆离累得半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耐着性子等极清宗的人来验证他们的身份,当先一步进入护阵之中。 这护阵虽然不错,但对如今的她和陆离来说,并不难进。 周均虽然不在意,但并不代表旁人不会介意。 后面又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尔等何人?竟擅入结界!」 周均转回头,看到后面跟来的是那位古板长老。 容蕊虽然不认识他,却认得那身衣服,应当是极清宗的长老,于是笑了笑:「你们竟然不认识我吗?」 那长老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当然认识。只是这两个邪物太没礼貌,未经同意就进了结界,是当他们极清宗的结界摆设吗? 周均打着圆场:「都是熟识之人,都是熟识之人。」说着要将容蕊和陆离往里面引。 然那长老却不依不饶:「他们是邪物,怎能大意!「 容蕊瞧了他一眼,抱胸道:「我是邪物,自然不会被魔气侵扰。如果你们实在厌烦,我们走便是。」 说着就要拉陆离离开。 周均怎么会放他们两个走,忙要拽住容蕊的衣袖:「他为老不休,你们莫要计较。快进议事厅,众人都等着呢!」 谁知他还未拽住容蕊的衣袖,就被陆离把手给打落了。陆离瞧他一眼,眼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得,这位也不能得罪。 好在那长老虽然看不惯容蕊和陆离,但也知道这事关天下存亡,最后只能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离和容蕊则跟着周均一路行到了议事厅。 这一路上,容蕊能感觉到时不时有人看向他们,有些人是修者,有些则是寻常百姓。但他们眼中都情绪复杂,有些甚至带了仇恨。 容蕊知道他们或许都知道是自己破开了四象灭魔大阵,才有了如今生灵涂炭的灾祸。 正这般想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一暖,原来是陆离牵上了她的手。 抬眸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容蕊回了他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进入议事厅,里面的人果然都在。 随着两人步入厅堂,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第277页 感到许多神识的试探,容蕊并不惧怕。与陆离一道,跨入殿中。 「倒是恭喜你,成了掌门。」看到上首的冷玉,容蕊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对于冷玉这个人,她并不喜欢。但也没有什么立场为敌便是了。 冷玉问了他们取神器的经过,容蕊大致说了一下,隐去云川转生的事情,只说在神冢里觅得了神器。 当她拿出胎玉的时候,冷玉的面色也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以你和陆离的实力,你们有几分把握?」忽然,有人问。 容蕊道:「你们何人与天魔打过架?」 众人不言。 她这才说:「既如此,我也难说有几分把握。但全力而为罢了。」 她刚说完,那人又道:「怎么知道你和令仪不是一伙的?你可是破了四象灭魔大阵。」 议事厅里一默。 她朝说话的人看了一眼,是个没什么印象的修者,看着装应当也是哪个门派的掌门。 环视一圈众人,那些人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耳朵都竖了起来。想来有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离却忽然开口:「离灭世也不过一月。若我和英英真与令仪一伙儿,只消什么也不做就行了。你们谁有能力谁上便是。」 他这话说的清楚明白。一是说他们取来神胎,就是为了不受拘魂铃所控,能与令仪一较高下。而是说即使他们和令仪是一伙儿的,在座的人,又有哪个能真正与令仪一战呢? 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但却没人再质疑容蕊和陆离的了。 的确,他们虽然修为都不低,却没有一人能比得过容蕊和陆离。如果他们二人真的袖手旁观,单凭他们自己的力量,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冷玉沉眸看了看陆离和容蕊,道:「既如此,议事结束,众位请回吧!」 于是众人不再停留,纷纷离开了议事厅。 容蕊和陆离被带去了住处,抬头一看,竟然还是他们乔装进极清宗时住的院子。 只不过这个院落现在只有他们自己了。 两人刚落了脚,周均就来了。他面带兴奋地道:「快,让我再看看神器是什么样的。」 容蕊笑了一下,没有推拒,从储物空间里将胎玉拿了出来:「也要麻烦你,帮我寻个好些的绳子,我好将它戴上。」 这「好」些的绳子,起码得是个法器,不会断的那种。 周均会意,立刻道:「必然的!这可是神器,自然要配个好点的绳子。我这边还是有些宝贝的,我找找给你送来。」 他捧过胎玉,感受到上面的神息,不禁大为称奇:「神息果然不凡!」来回翻看了几下,又问:「这神器可有什么用?」 容蕊一愣,显然被问住了。 周均问的显然不是胎玉压制拘魂铃的用处。 只要是神器,肯定可以压制仙器。 周均问的,是原本的用途。 比如一把刀可以切割东西,一柄扇子可以扇风纳凉。 但问题就在于,这其实是神胎,并非真正的神器。 除非再行炼化。 但是她并不想将其炼化。这毕竟曾经是云川的肉身, 于是她摇摇头:「谁知道呢?或许只有神族可以驱使。」 周均没再纠结,他方才一问,只是实在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器。 把玩了一会儿,将胎玉还给了容蕊,道:「你们这一去两年,我们都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容蕊将胎玉再次收回储物空间:「我们去的神冢时间流逝与这里不同。所幸没有耽误。」 周均点点头,说了说兽潮的事,又说了说极清宗的情况。 大体都是乏善可陈的。每日不过是加固护阵。 人手缺得厉害,每个有修为的人都得去。 容蕊神色一动:「你说都要去?」 「对呀,那护阵确实难建,每次加固,感觉自己的灵力都要被掏空了,养个几日好不容易恢復些,就又得去加固……怎么了?」周均抱怨了一番,有些不解。 容蕊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以为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参与加固,周均笑道:「加固护阵十分耗修为。你们还要去对付令仪呢,冷玉不会让你们参与的。」 容蕊笑笑,又与他聊了些旁的话题。 全程陆离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等周均离开后,他才问容蕊:「你觉得那护阵有问题?」 没想到他还记得,容蕊有些犹疑道:「我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她对阵法颇有些研究。那个护阵初初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非常中正的防御护阵。但当她破开护阵的一瞬间,总感觉有一丝邪气。 她本来以为感知到的是外界魔气化出的邪气。 可刚才周均说每个人都要去加固结界,那种怪异感又来了。按理说,按现下阵法的规模,并不需要每个人都去加固。 倒是有一种邪阵…… 容蕊看向陆离,问道:「你觉得冷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陆离愣怔,没想到她忽然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道:「人如其名。」 容蕊点点头:「旁人都会有疑问,担心我们不可靠。如果我们真的没有找到神器,你觉得冷玉会坐以待毙吗?」 「不会。」陆离很肯定地道。 第278页 容蕊接到:「不只不会坐以待毙,还会不择手段。」 人心 离令仪所说的灭世之期越来越近。所有的人都愈发的紧张起来。修为高的尽可能提升修为,以备最后一战。修为低的,也各显其能。千年来的人世纷争,在末世面前,都已经微不足道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团结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容蕊和陆离的确如周均所说,没有被要求去加固阵法。他们还遇见了另外一桩事,或者说是另外两个人。 何守和陶清漪。 那天,数以万计的魔物再一次集结,开始冲撞护阵。所有的修者都聚集到了护阵的前端,维持阵法。但由于魔物太多,终于还是有几只魔物冲破了结界,一下将那里的修者咬成两截,冲倒了一大片修者。 护阵被浓重的魔气冲击,本身就很是薄弱了,加固的修者一倒,破损处一下涌进了几十只魔物。黎朔锋当先跃起,斩杀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冲进了极清宗里面。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容蕊追着几只魔物,眼见着他们逃进了一处院落,将院里弄得一片狼藉。她快走两步,一条金龙跃然而出,与那几只魔物缠斗。 杀魔物并不难,但魔物乃魔气滋生,一旦死亡,血脉中的魔气四溢,就会伤到这院落里的凡人。她投鼠忌器,只能让金龙将几只魔物向外驱赶。 然而她忽然感觉到院落中一道微弱的灵气打向魔物。她挑了挑眉,原来这里住的是修者。但看起来修为并不怎么高。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的顺着灵气击出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一个容貌周正的男子,此时满头大汗的念着诀,头上一把飞剑晃晃悠悠的向魔物飘去,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 而他身后,则有一个女子。似乎是受了些伤,软倒在地。 容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半吊子修者是谁。 何守。 琼凰国的国主。而在他身后的,自然是陶清漪。 这国主,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容蕊笑笑,并没有上前。只是又放出一条金龙,裹挟着几只魔物远离了他们的院落。到了没人的地方,直接击杀。待所有的魔物都被清理干净之后,容蕊理了理衣服。忽然,摸到了颈间的胎玉。 她将胎玉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那日之后,周均的确给她找了个「好绳子。」是个非常不错的灵器,据说是某个炼器小宗派的镇派之宝。绳子极细,隐隐有月华的光泽,柔软非常,戴在脖子上没有任何感觉,但若取下来,心随意动,可以变成极为锋利的丝线,可削万物。 容蕊拿陆离试了试,他虽然是铜皮铁骨,但还是被这丝线勒出了红痕。拿它做胎玉的绳子,也算是配得上。 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可不在新得的法器上,而是摩挲着胎玉。用神识探看自己的腹中,她能感觉到云川的神魂依然安枕,她正以自己的血肉为他铸塑肉身。 转生的他,已经与这胎玉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看到这胎玉,容蕊还是有些想念可爱的云川。他虽然不再是神胎,却转投在了自己这个尸煞的肚子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跟旁人一样,怀胎十月将他生出来。 虽然还有诸多不定,但容蕊肯定自己腹中的云川一切安好。 别的,就只能有耐心等待了。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皮,微微笑了起来。 兽潮终于在强攻不下之后,再次退去。容蕊回到结界前端,找到陆离,见他毫髮无伤,便也放下了心。 正要迴转,忽然一道剑气袭来,虽然不强,但杀意却十分浓烈。她往后一侧,转头看向袭击她的人。 「是你!是你破了四象灭魔大阵!你怎么不去死?!」那是个修者,面色苍白,身上因为方才的兽潮负了伤,但看向容蕊的眼中却是刻骨的恨意。 如果他的修为有他的恨意那么高,容蕊可能立地投胎去了。那人说完,又斩来一剑。陆离本想出手,容蕊却拦住了他,而是自己两指一夹,将那剑夹住。 「我稍一用力,你这剑便断了。」容蕊闲闲地说。于剑修来说,剑断简直是奇耻大辱,宁死也不能让剑断。 那男子一顿,没敢再动。嘴上却依旧骂道:「你们将天下弄成这样,难道不愧疚吗?你们还有什么颜面苟活?」 旁边受伤的,或者治疗受伤的修者,也都看向容蕊和陆离。似乎也等着她的说法。其实容蕊并不意外。她破了四象灭魔大阵这件事,在一些与她有过仇怨的宗门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之下,人尽皆知。 每次兽潮,都有人死伤。人们的情绪本就不稳定,这时候看到她这个「罪魁祸首」,定然是想除之而后快的。 容蕊用另一只手理了理方才追捕魔物而微有些乱的头髮,笑道:「我为什么要愧疚?这世道纷乱是因为我吗?令仪要灭世是因为我吗?」 她看了看拿着剑手却不停在抖的修者,两指收回,换拇指和中指轻轻一弹。那剑修再持不住剑,「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容蕊振了振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离在她身后慢了两步,行至那剑修面前,握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扭。 一道惨嚎响彻天空。 陆离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好好想想,你们的敌人该是谁。」 第279页 说罢,他似嫌弃的将手臂被扭断的剑修掼在地上,快步追上了容蕊。 两人并肩而行,走了一会儿,容蕊出声道:「你实不用将那菜鸡的手扭了。他又伤不到我。」 陆离看向她:「真的吗?」 容蕊不看他,继续往前走。 陆离忽然从后面将她抱住:「他伤了你。容蕊身体一僵,随后软了下来。嘆了一口气:「也不怪他,或许有亲朋死在魔气之下。」 她从进入极清宗,就已经做好了被人怨恨的准备。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是真的有陌生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质问她怎么不去死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争辩了两句。 听起来是狂妄之言,但陆离却听出了她的委屈。别人都怨恨她,却没有人想过她的身不由己。 她被褫夺了家人,国家,甚至生命,受尽折磨,不过是成了令仪开启灭世的一把钥匙。 世间纷争不是因为她,令仪要灭世也不是因为她。为什么别人的野心,要她来承受怨怒。 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而不是在这末世之中跨过尸山血海。 那人没有伤到她的身,却伤了她的心。 他只废了他一只手,没有要他的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感受到陆离的怒火,容蕊心中的不平反而淡去不少。 她笑了笑。 还好有他。 自己所有的苦痛,他都能理解。自己所有的不甘,都能与他分享。 他会喜她之喜,苦她之苦,甚至更甚。 于是她的手覆上了他的,似乎安抚:「我不难过了。只要有你在,我就不难过。」 陆离紧紧抱着她,细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过了一会,直到容蕊有些无奈的说:「我真的没事。」才将她放开。 两人相携回到了住处。 却没想到,她门前站了一人。 竟然是陶清漪。 「听闻你住在这里,我来看看。」陶清漪一身布衣,却难掩清冷。 容蕊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她引入屋中。 屋子里的麋鼬见容蕊回来了,兴奋地就要往容蕊身上扑。 麋鼬毕竟在这世间已经绝迹,容蕊不欲它被发现,只能将它关在屋子里。它闲得发慌,只能在屋子里乱窜。 此时扑来,容蕊笑着将它接住,抚摸了两下,递给了陆离。 陆离顺势拎着它的后颈,去了隔壁。 屋子里只剩下陶清漪和容蕊。 「你找我有什么事?」容蕊直接问道。 她来极清宗也有些时日了,人们都对她议论纷纷,窥探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陶清漪怎么可能真的才知道她住在这儿。 这个时候过来,可能还和方才的事情有关。 果然,陶清漪道:「方才我家主君……郎君看到是你帮他退了魔物,特让我来谢谢你。」她说了一半改了称唿,是因为琼凰国已不国。 容蕊要些诧异:「之前,是我灭了你们琼凰吧?」虽然那时候,她和岳陵桓结了血契。 陶清漪道:「若这么说,你之前还救过琼凰。」说的是离幽的事情。 她停了半刻,终于还是道:「四国纷争已久,琼凰又积贫积弱,不是你,也会有旁人……」 容蕊看了她一眼,心下委实有些诧异,没想到,陶清漪竟然是来安慰她的? 「你刚才在阵前?」容蕊问。想来她是看到方才那一幕了。 陶清漪点头:「我方才在治疗伤者。」 容蕊点点头。 二人并不算熟识,陶清漪也不是个多话的。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说的了,就起身告辞。 容蕊并不挽留,只是在她抬脚跨过门槛的时候,道了一句:「谢谢。」 陶清漪身形一顿,继而迈步出了院子。 陆离抱着在怀里挣扎的麋鼬从隔壁走了出来:「她还算拎得清。」 「怎么?你偷听我们说话了?」容蕊笑着跳到他身边,将麋鼬接了过来。 陆离看了一眼舒舒服服窝在容蕊怀里的麋鼬,总觉得它在对自己示威,用手弹了一下麋鼬的脑袋,道:「这屋子不隔音。」 实则是担心陶清漪是因为之前灭国之事来兴师问罪,刻意听了听。但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看他把麋鼬弹得吱哇乱叫,容蕊忙护住麋鼬,也不再管陆离偷没偷听,退后两步气道:「别欺负小白。」 陆离看那麋鼬滴熘熘的眼睛,觉得它越发的得意,无奈道:「它是要成精了。」 容蕊一喜,将小白拎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欣喜地问陆离:「真的吗?你哪里看出来的?」 陆离不语。 从哪里看出来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要成精了。 也就她被小白无辜的表象所蒙蔽。 但是见容蕊总算高兴起来,陆离也只能任由她抱着小白可劲儿的亲。他忽然又想,快点成精也好。它要真的修成人形,容蕊肯定不能再这么亲了。 一时间,陆离又恼恨自己体格太大。若他也是可爱的小兽,现在在容蕊怀里的,便是他了。 归一 关于小白的事情不过是胡想。但容蕊和陆离之前对于冷玉的猜测,却得到了验证。 事情还要从李缘君来极清宗说起。 眼看着离灭世没有几日了。人们心态各异。有的发奋图强冲击自身修为,有的则惶恐不安夜不能寐,也有的万事看淡随它去吧。 第280页 容蕊和陆离属于前者,而周均则属于后者。外界魔气蔓延他出不去,每日也只能在极清宗闲晃。不过这一日却有些不一样。 正沿着大阵边界遛弯儿的周均,忽然发现大阵开始波动。 他心道不好,以为又有魔物冲击大阵。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发消息通知众人,一个人就从外面进入了阵中。 他心下诧异。随着灭世之日临近,也有不少修者来极清宗驰援。但都不能擅自进入大阵,而是需要掌门亲自开启后才能进入。过了这么久,也就容蕊、陆离和此人未经允许直接就能进来。 可见此人修为极高。 离他有些远,看不真切。不知是敌是友。 犹豫片刻,终是不敢上前,想着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刚转了身子,那人就来到了他身边:「你是虏月国的国君吧?」嗓音竟然是女子。 而且竟然是个不算陌生的女子。 他转回身,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没想到竟然是前辈!」 李缘君抚了抚鬓髮,看他笑得脸都要裂开了,嫌弃道:「有什么没想到。我虽非正道,也不能看着令仪毁了这世界。」 所以,她还是得回来帮忙对付令仪。周均当然知道,这才笑得开心。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况且李缘君修为高,又是这里唯一对令仪有了解的人。 于是他十分殷切的要将李缘君引去见冷玉,谁让他是掌门。 李缘君却停了下来:「不急。容蕊和陆离可回来了?」算算时间,如果他们再没来,基本也就不用指望了。 周均忙笑:「回来快有一月了。」 李缘君点头:「好,先带我去找他们。」既然这样说了,周均当然不会反对。即刻带着她去了陆离和容蕊住的客院。 去到之时,容蕊正在床上打坐。 忽而她神识感知到了李缘君,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未到隔壁找陆离,就听见了叩门声。打开门,正是李缘君和周均。此时陆离也从房中走出来。 「你知道大阵有问题吗?」没有寒暄,一见到容蕊,李缘君便问。 周均惊诧:「什么?」 然而容蕊和陆离之前便有过猜测。但他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去查看,李缘君就来了,直接给了他们答案。 若说容蕊对阵法颇有研究,那李缘君便是极为精通。她说的应当不会错。 于是,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这阵法到底有什么问题。 站在院门口不方便,容蕊把李缘君请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陆离和周均也跟了上来。 四人坐下,容蕊才道:「之前强入大阵时,却是感受到一丝邪气。我还以为是因为外界魔气过多所致。」 邪气源自魔气,有魔气的地方有邪气并不奇怪。 然而李缘君却笃定道:「邪气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大阵本身,」她顿了一下:「就是邪阵。 「什么?」周均再次惊讶。 他从方才李缘君说大阵有问题,就一直懵然。此时又听李缘君说这阵法是邪阵,更加疑惑。 「这阵法不就是极清宗的护宗大阵吗……」他忽然不说了。 李缘君曾经就是极清宗护宗大阵的阵眼。多年前极清宗的大阵被容蕊和陆离破掉过一次。虽然后来架起了新的大阵,但也大同小异。 若说对极清宗的护宗大阵最为了解的,肯定是曾经作为阵眼的李缘君。既然她说这护宗大阵有问题,就必然是有问题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他的修为,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别说他了,就是极清宗那么多人,也未曾有人看出过问题。 「护宗大阵里面藏匿了归一阵法。」李缘君没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 然而周均和陆离依然不明白,毕竟他们对阵法都不太了解。但容蕊却恍然,面色略沉:「归一阵,十邪法之一。布阵者只需要获得修者的一丝灵力,便可以此为引源源不断吸取灵力主人的所有灵力,直到被吸取者灵力耗尽而亡。」 十邪法为上古术法,因此不为人所知。 但尸煞炼制之法是十大邪法之首。她以前溯求过往的时候,也顺带了解过十邪法都有哪些。 这归一阵便是其一。 听到容蕊的解释,周均骇然,连忙探查自己的灵府,却发现并无异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没感觉自己的灵力有减少呀?」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李缘君却摇头:「我不会弄错的。」她转头看向容蕊和陆离:「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去找掌门而直接来找你们的缘故。我在那归一阵上,感受到了冷玉的气息。」 周均一敲扇子:「您怀疑是他?不可能吧!那归一阵不是藏在护宗大阵里吗?他是掌门,或许是护宗大阵上的气息被沾染到归一阵上了也说不定。」 他不是很能相信冷玉竟然能布邪阵害人。 然而陆离却忽然道:「你之前说,是冷玉让你们所有人都去加固大阵?」 周均一怔,懵然点头。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他为什要这么做?」周均思忖着,越想越感到害怕:「难道他也堕魔了?!要帮着令仪灭世?」 周均想到这种可能,吓得站了起来。 而容蕊却摇头:「他没有堕魔。我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魔气。」也正是因为此,才有些琢磨不透。 第281页 如果不是冷玉,那是何人? 如果真的是冷玉,那他为何布阵又不吸取灵力?难道是……还没到吸取的时候? 想到这一种可能,电光火石间,她觉得抓到了什么。 还未细细整理思路,一个小道童忽然跑了进来,十分有礼貌的一叉手:「容姑娘,陆公子,还有李前辈,掌门有请。」 被打断了思路,容蕊挑眉。冷玉不愧是掌门,消息灵通,竟然知道李缘君在他们这儿。 不知道找他们有何事?莫非是大阵的事情?容蕊看了李缘君一眼。 周均在一旁问那道童:「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只请容蕊、陆离和李缘君三个人去,那他呢?若冷玉知道李缘君来了,没道理不知道他和李缘君在一处。 道童看了他一眼,依然恭敬道:「不曾,掌门只令我请容姑娘,陆公子和李前辈前去。」他又重复了一遍。 周均「哗」地一下把摺扇打开,自嘲道:「大概是我的修为入不了掌门的眼。你们自去便是。」 心下想着一会儿再去看看那什么归一阵。一时间,四人无言。 然而容蕊有些犹豫。 万一归一阵真的是冷玉布的,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他们看出了大阵的问题。他们若去,冷玉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猜测。 如果真的是冷玉做的,那他为什么不将周均也叫上? 他也是知情者。 她用传音的方法,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李缘君和陆离。李缘君道:「也不用怕。你们一个二个都堪比渡劫期,还担心他这个大乘期吗?我还要去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既如此,三人没有推辞,跟着道童去了掌门的清衍宫,却并没有去正殿,而是一处偏僻的茶室。 道童在前面带路,并没有看到一道白影从容蕊的袖中射出,隐匿在了草丛里。就连李缘君也没有察觉。 唯有陆离不动声色的看了容蕊一眼。 冷玉已在茶室等候,并无旁人。看来不是寻常议事。 见到三人来,冷玉没有过多表现,只是着人备了茶,让他们三人入座。 好似寻常招待一般。 「很久未见李前辈,不知前辈可好。」他向李缘君行了一个小辈的礼。 李缘君不动声色:「这世间不日就要毁灭。好有什么用,不好又有什么用。」 见李缘君不愿与他寒暄。冷玉笑了笑,开口道:「想来你们已经知道归一阵的事情了。」 容蕊心道果然,看来这阵法八九不离十,定是他布的。抬眸看他,见他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你怎么知道。」并没有否认。 「李前辈精通阵法,又与我护宗大阵颇具渊源,自然能看出不同。」 李缘君冷笑一声:「别给我戴高帽。所以你从我入阵之刻起,就料定我会知道这阵法?」 「没错。晚辈并未想隐瞒您。」冷玉淡然道。 「那是因为你知道瞒不住。」陆离道。 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把他们请过来。 冷玉不置可否,只是问:「你们可有把握战胜令仪?」问的自然是容蕊和陆离。 容蕊一愣,回答道:「五五分成吧!」 她说的是实话,虽说他们两个实力堪比渡劫。但令仪也是天魔,只能尽力一搏。 他们把握的确不大。 冷玉点点头,神色并不见忧虑:「若我说,我有更大的把握呢?」 他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却印证了容蕊心里的想法。 心下不由一沉,开口道:「你是想通过汲取所有人的灵气,牺牲整个极清宗与令仪对战?!」 冷玉并不意外她猜了出来,点头:「我刻意招揽修为高的修者前来,如今极清宗大乘期修者六十余人,金丹期百余人,还有其他各等级修者上千人。届时汲取他们所有人的灵气,可以瞬间获得真仙修为,与天魔不相上下。」 之前有人说过,把所有修者填上都不一定能与令仪抗衡。 冷玉并不这么认为。 之前说所有人都填上不一定够。 那是因为每个人想法不同,大难当头,或恐惧逃走,或留存实力……总之难以做到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但若所有灵力集于他一人,那就又不一样了。 他本身就有渡劫期修为,再加上其他所有人的灵力,与天魔对战并非难事。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容蕊面色更沉:「我就知道,以你的为人,不可能坐以待毙。」 李缘君面色也不太好:「你当知道,这归一阵法虽然能让你短时间承受所有灵气。但过了之后,布阵者也会受到反噬。你若汲取极清宗所有人的灵气,之后必死无疑。」 许多邪法走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归一阵便是其一。所以到了后来,连魔修都不愿意用。慢慢也就失传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这里的三个人,都见识过他设计杀死落秋水时的狠绝。 为求一个公正,他连师姐都杀了。 为保天下,牺牲自己和极清宗又算得了什么。 被困 清衍宫一向是掌门的居所,位于极清宗的高处,风水通透。然此茶室却分外冷寂,在座的几人都没再说话。 第282页 他们需要消化一下方才冷玉的话。最后,还是李缘君先出了声。 她问冷玉:「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帮你隐瞒归一阵法之事?」冷玉点头:「不错。若此事泄露,必然生乱。」离灭世不过这几日,他不能让极清宗出乱子。 容蕊却问:「我们凭什么要帮你隐瞒?」 冷玉有些讶然:「死一部分人能救整个世界,难道你们不应该隐瞒吗?」 …… 一时间,容蕊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无法反驳。如果冷静的说,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并不能完全理性的去做取捨。凭什么就要用一部分人的命,去救旁人的命呢? 谁的命不是命?如果有人愿意,那好,谁愿意谁上。但极清宗里的这么多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同意。 冷玉不能去赌有多少人愿意,所以只能瞒着他们,无差别吸取所有人的灵气。 但容蕊不能苟同。 似乎是明白了三人的不配合,冷玉道:「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只能留各位在这里多呆些时日了。」 说着,他的手扫向一旁的烛台,一个巨大的由光交织而成的网,将殿中三人罩了起来。 「你以为能困住我们吗?」容蕊冷笑,抬手便要将那牢笼打碎。 笑话。他们三个人两个堪比渡劫,一个大乘后期,还能打不过他? 然而冷玉却气定神闲地说:「这牢笼当然困不住你们。但这几位,能否困住你们?」他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一堵墙骤然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间密室。 从密室里出来三个人,容蕊定睛一看,却是周均和何守夫妇。「我给他们施了连环阵咒。用你们破了这牢笼,他们也会死。」冷玉说。 被束缚着的周均显得有些狼狈,却依然斥道:「冷玉,你竟如此卑鄙!」竟然拿他们来威胁容蕊三人。 冷玉笑了笑,并没有言语。李缘君却说:「连环咒虽难解了些。但只需三日,我必然能解开。」 三日后,正是令仪说定的灭世之日。 冷玉推着轮椅走至他们面前,继续说:「我知道只能困住你们一时。但三日,也尽够了。」 只要令仪一出现,他便立刻启动归一阵,之后李缘君他们逃与不逃,都没什么所谓。见他们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冷玉又道:「这外面也有阵法。以你们三人的修为……」他扫视了一眼牢外的三人,接着道:「就不用费心出去了。」说罢,他推动轮椅离开了这处茶室。 只留这一间茶室里,牢中三人与牢外三人。 冷玉一走,周均最先走了过来,试探性地去摸那光牢。谁知道刚碰上那牢笼,他的心便忽然一痛,双腿一软,跪在了牢边。 而身后也传来痛苦的□□声,是何守夫妇的声音。冷玉说的不假,他们三人与这牢笼相连,碰一下都疼。 见此情况,陆离也默默收回了他原本也想要试探的手。 缓了片刻,周均才觉得好些。 容蕊问:「你不是去看归一阵了吗?怎的被他抓住了。」周均喘了一口粗气,摆手道:「你们一走,我正准备去看阵。结果冷玉忽然出现。你也知道我的修为敌不过他,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他说完,容蕊才知他们中计了。 当时他们三人没有过多犹豫就来找冷玉,正是因为周均没有在冷玉的邀请之列。之前想的是若冷玉猜到他们开始怀疑是他布的归一阵的话,那肯定是四个人都一起叫来灭口。然他偏偏留下周均,倒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起来。 让他们觉得或许冷玉并不知情,或许有旁的事也说不定。没想到,这正是冷玉的计策。 以他的修为,他们三人刚被道童带走,就将周均作为人质简直易如反掌。还造成了一直在茶室等他们的假象,反而更让他们掉以轻心。 容蕊将她的想法说与众人听。 李缘君冷笑一声:「这个冷玉,心眼子倒是真的多。」说完又用下巴指了指何守夫妇:「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何守刚也经受了锥心之痛,神色不大好地道:「我们大概是一个时辰前,被带到这里的。容蕊看了李缘君一眼。这正是李缘君从外面进来的时候。 看来冷玉从李缘君一来,就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为的就是把他们困在这里,让他们没办法将大阵的隐秘告诉众人。 果然如李缘君所言,冷玉的心眼,着实太多。可现在弄明白这些也为时已晚。当务之急,还是要将这连环咒尽快解开,出去才是。 外面的三人也是这么想的。陶清漪道:「方才在那密室,我们都听到了冷玉所图。这关乎极清宗里所有人的性命。若你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定会全力配合。」 然而连环咒确实花费时间,是一个极为精妙的活计。 周均嘆气:「这可怎么办?万一我们真的没赶上,冷玉和令仪先打了起来。我们只怕没等到灭世,就原地死亡了。」 陆离却道:「不会的。」神清十分笃定。 周均以为他在安慰自己,带着哭腔道:「怎么不会。他只要一碰上令仪,肯定会大量吸取我们的灵气,」 然而容蕊却笑了笑:「陆离说的是真的。他不会在我们之前碰到令仪的。」 「为什么?」这次不只周均,何守和陶清漪都看了过来。 第283页 容蕊不答反问:「你们知道麋鼬吗?」 「什么……」周均有些懵怔。而李缘君却先答了:「似乎是一种绝迹的灵兽。人被其尾随,就会迷路。」 这听得另外几人更懵。 容蕊一声唿哨,众人忽然听见外面有抓挠的声音。 周均连忙打开门看。就见一个雪白的小兽,一双爪子在不停的扒拉着什么。但是前面什么都没有。 那小兽有些着急,转了几圈,又用脑袋来撞,却把自己撞了个倒栽葱。原来是冷玉布的另一层阵法。 周均试了试,他果然也出不去。好在容蕊他们虽被困在茶室中,却能看到门外。她喊了一声:「小白!」就见那只小兽挺立着上身,一双熘黑的眼睛看向容蕊,似乎很是高兴。 「这就是你说的麋鼬?」一旁的陶清漪问。 容蕊点头,復又对小白道:「你看见方才走出去的人了吧!跟上他,趁他不备将他困住,直到我出来。」她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你身上有我设的护身咒,他伤不了你。但若被抓住也不要勉强,快快逃跑。」 那小兽眨眨眼,似乎真的听懂了。对着容蕊拜了一拜,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跑了出去。 众人都有些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李缘君问:「你早有准备?」 容蕊笑道:「也不算是吧。只是担心冷玉对我们不利,就将小白收入袖中,在我们进入茶室前将它放到了院子里。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能有所转圜。」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小白。 他既然想拖住他们,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看谁能拖得住谁。 周均呆了一会儿,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这会儿冷玉只怕已经开始兜圈子了。没能和令仪碰面,他绝不会轻易启动归一阵法,我们的灵力也不会被吸取了。」 然而陶清漪却问:「那若令仪来了,我们还没逃出去,他直接灭世,我们又该如何?」 解决了冷玉,令仪也是一个问题。他们可真算是腹背受敌。 然而还未等容蕊回答,李缘君就先说:「他之前邀我共赏灭世之景。若我不出现,他不会灭世。」 容蕊也点头:「正是如此。这个时间差,我们刚好可以利用。」她曾经入过李缘君的梦,对令仪的偏执也有些了解。 既然他这样说了,就算李缘君不愿,也绝对会强迫她与他一起看着世界一点一点被毁灭。 见李缘君和容蕊如此笃定。旁的人也不再怀疑。 定下心来,任由李缘君解咒。 冷玉将这咒术也进行了改良,变得极为刁钻。 到第三日破晓,他们方解了三分之二。此时陆离用力攻击那光牢,周均三人不会再有钻心之痛,只是会觉得如有针扎。 这就是因为连环咒在逐渐破解,他们与那光牢的联繫也逐渐弱化。 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正在闭目全力解咒的李缘君忽然睁开双目,失神地望向西边,似乎看得很远很远。 「令仪来了。」 天魔 西方的天际线,还未如东方破晓那般泛起鱼肚白。 从那浓黑之中,有一人临空出现。一身白衣如雪,但身后,却是浓重化不开的黑。 那是魔气。 而他的上空,不停有雷电噼下。莫说是普通修者,就是渡劫期的修士,也难以抵挡。 这,是诛杀天魔的雷劫! 可无穷无尽的魔气如海浪一般,截住那些万钧的雷电,甚至到了最后,开始吞噬那雷劫。世间所有的魔气,都涌向那一人。 就连一直以来环绕极清宗的浓黑如潮退一半远离。三年未见的天日,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 然昏暗的日光并不能让人感到温暖与快乐。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灭世就要来临。 他们颤慄着,恐惧着,皆惊恐的望向西方。 极清宗外的滚滚魔气向西方涌动,奔向十万八千里之外,那个他们现在无法感知到的人。 然而似乎只有几息,那人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他悠悠闲闲迈出一步,却迈过无数山河,裹挟着黑暗与恐怖。不过数步,就来到了极清宗阵外。 这是天魔才能拥有的力量。 令仪,已经修成天魔。 清越而有风雅的声音,从天魔口中缓缓吐出,响彻整个天际。他问:「缘君何在? 昏暗的茶室内,传来男子的声音:「果然如你所说!他没有急于灭世。」 周均高兴道:「而且看样子,冷玉果然还没有碰上令仪。」 然而容蕊的神色却沉了下来,说:「我们的时间紧急。令仪现世,他肯定会想尽办法脱离困局。」 也不知道小白还能撑多久。 她这样想着,加快了解咒的速度。 与此同时,在密林处的冷玉眸光闪烁。 他在这里已经被困了两日。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怎么都无法走出去。 起先,他以为是什么阵法。 但试探了两日后,发现并非如此。 令仪的威压越来越近。他向来没有波动的心,也开始有些焦躁。 在试过所有的阵法破解之术都无果后,他只能往别的地方去想。 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清空所有杂念,用神识扫过这林中每一毫釐。 第284页 忽然,他勐的一睁眼,同时伸出手去。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在手中挣扎。 他看了片刻,笑道:「没想到这世间还有麋鼬。」他抬手,想将这小兽杀掉。一道金光弹过,将他的手割出了鲜血。 冷玉下意识地将手松了开来,那小兽嗖的一下,就跑得没了踪影。 他也没去管他,驱着轮椅行了几步,果然不再绕圈子。便直直的往大阵去。大阵挡不住令仪,很快他就会进入极清宗。但他需要去大阵那里开启归一阵。 「砰」的一声轻响,连环咒终于被解开了。 容蕊不再有顾及,立刻运转浑身的煞气,只一招,光牢支离破碎,外面的结界也一道破碎。 一招破两道封印,这是如何的强悍!三人从里面冲出来,容蕊问道: 「你们怎么样了?」 周均摸摸完好无损的自己,不禁笑道:「还好,还没死。」何守和陶清漪也道:「我们无碍。你们快去阻止令仪……」 话未说完,一道白色的影子扑向容蕊。她一把接住,只见小白颇有些委屈的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 安抚了一下小白,看它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继而她就对李缘君说到:「前辈,冷玉已经脱困。但应该还未开启归一阵。」她看向神色如常的周均三人道。 李缘君明白她的意思,将身上的灰尘拂去:「我这就去拦住他,想办法毁了归一阵。」 周均则说:「我们修为虽不高,但毕竟是修者,总要尽一份力。」意思是,他要和容蕊他们一道,迎战令仪。 容蕊又看向何守和陶清漪。何守见陶清漪沖他点点头,也拱手对容蕊道:「我们夫妇二人也愿前往。」 未曾想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周均和以前总有些怯懦的何守,在灭世来临之际,竟要前去助阵。 他们坚定的目光让容蕊将到口的劝阻咽了回去,对他们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速速前往。」 几人离开青衍宫,李缘君先向着冷玉所在的方向赶去。 此时令仪已经穿大阵而入,找到李缘君,见她要往大阵方向去,不由笑道:「师妹要去哪里?我还要邀你共享灭世之景。」 李缘君被令仪拦了下来,面色不虞:「那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灭世了。」说着,足下运起魔气,急奔向远方。 容蕊他们就在后面,自有人来对付他。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去阻止冷玉。 以令仪如今的修为,想留下李缘君并不难。 但他并没有。 知道李缘君在极清宗就够了,也饶有兴致地想看看她打算如何阻止他,于是便由着她跑远了。 感知到身后来人,令仪一笑,转回身,望向容蕊和陆离:「原来师妹觉得你们能阻止我。」 虽然令仪暂时没有放出威压,但周身的魔气让何守和陶清漪这样等级的修者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与其他赶来的修者向这边张望。 虽然不能近身,但这些修者无不浑身戒备。 可显然,令仪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即使是容蕊和陆离,他也未放在眼里。 此时天下间魔气无处不在,他又成天魔之身,只要他想,顷刻便可灭世。 但毕竟是师妹一番心意,令仪并不着急,于是手掌一翻,拘魂铃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容姑娘,可还记得这是何物?」 这是容蕊在清醒不受限的情况下,第一次真切看到曾经控制她的拘魂铃。 巴掌大的铃铛完全透明,里面并没有铃芯。但在摇晃的时候,她却能听到震慑神魂的声音,让她身不由己。 「想来你已经知道了,这是玖兰真人炼的邪器,我将它改了,只要我摇响铃铛,你便会被我所控。届时,」 他看向容蕊身边的陆离:「我甚至不用出手,你便会帮我挡去所有攻击。」 容蕊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尤有些忐忑,不知道胎玉是否真的能起作用。 然而这时,她戴在脖上的胎玉开始变得温热,好像在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虽然云川已经转生了,可是他的本体,还在保护着自己。 想到这里,容蕊原先的不安没有了。她看向令仪:「你大可以试试。」 力挽 见容蕊并没有惧怕。令仪心下微惑。玖兰真人这个邪器,绝对是当世无双的,后来又被他改造,专门操控容蕊。 他不信容蕊能摆脱掉。 于是他笑容微敛,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一震,晃动了拘魂铃。 只有容蕊和令仪两人能够听到的铃声,响彻九霄。 容蕊的心在急跳,神识拼命集中,生怕下一瞬就会失去意识。 一息,两息,三息…… 铃声依然在响,她的神识也依然清明。 果然有用!容蕊终于忍不住嘲讽道:「你摇的可以再用力一点。」忽然觉得很有几分扬眉吐气。再也不用担心被这个拘魂铃压制了! 胸口的胎玉不停发热,一波又一波的神息温柔而又坚定的抵抗着拘魂铃的声音。 就连令仪也感受到了不同,微微愣怔。之后,他停下摇动拘魂铃,瞭然道:「原来是寻到了神器,也算不易。」他施施然将拘魂铃收回袖中,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只是周身的魔气更加聚集,天地开始微微震动,原本因为魔气集于一处而有些光亮的天空再次暗了下来。 第285页 令仪负手而立,望向容蕊和陆离,神色如常,唯眼中透着些隐秘的暗红:「既如此,就看你们能否阻止我吧!」 另一边,冷玉正要开启归一阵。他知道容蕊和陆离已经和令仪碰面了。但是他并不着急。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隐瞒归一阵法的事情了。若容蕊和陆离可以先拖住令仪,甚至对他造成一些伤害,于他更加有利。 催动灵气,手上即刻出现了一道发印,这正是开启归一阵法的灵力钥匙。正要将发印推入阵中,忽然侧边一道强大的魔气打来,迫得他不得不收回手,发印瞬间消失不见。 他转头,声音清冷:「李前辈,你还要阻拦我吗?」 李缘君理了理因为急奔而有些凌乱的衣襟,打量了一下看不见的阵法,说到:「你这阵设的不错。」 隐匿于护宗大阵之中,若非跟着他而来,她不会这么快找到阵眼。 然而……「我还是得将它毁了!」李缘君神色一戾,指尖瞬间生出一道魔气,刺向阵眼。 解阵需要花费时间,不如直接破掉,哪怕会受些冲击。然她的魔气还未挨着阵法,就被一柄剑挡住,发出「叮」的一声响。 李缘君看向冷玉,神色不虞:「这阵一旦开启,还未灭世,极清宗的其他人都会死!」邪阵一旦开启,再无转圜余地。 冷玉将飞回的剑握于手中,横立胸前,带着几分凌厉:「若阵开启,便不会有灭世。」 李缘君看他周身灵气聚集,墨发翻飞,有了几丝少年人的气势,不怒反笑:「既说不通,动手便是!」 说着,她双手相交,身前出现了一道蓝色的火墙,随着她的手势,沖向坐在轮椅上的冷玉。 而冷玉将剑往前一递,瞬间出现了上万柄剑,密布透风的挡住了火墙。见勐攻不下,李缘君收了幽冥业火,转而发出数道玄水,将所有的剑都冻住。 冷玉见招拆招,化无数剑为一柄距刃,斩向李缘君。然她早有预备,金刚化刃之术接住一击,一个旋身再次袭向冷玉。 二人实力相当,一时间,不分胜负。 但李缘君毕竟仙魔二气皆可运用自如,冷玉颓势渐显。见此,她加快攻势,想要打败挡在大阵前的冷玉,破掉归一阵法。可没有想到,当她再次击出一记幽冥业火时,冷玉虚晃一招,没有躲闪,任由幽冥业火打中肩头,双手快速结出法印,推入阵眼! 一时间,原本肉眼看不见的大阵蓦然一震,从法印之处,诡秘的血红色快速向上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极清宗。 「哎呀!我的灵力在流失!」原本正在紧张观战的修者中忽有一人喊出。其他修者也纷纷感觉到,自己灵府中的灵气在迅速被什么东西吸取。 有些修为低的,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没有了灵力的支撑,瞬间从青年模样变成了中年,然后老年,再一眨眼,只剩白骨。 众人皆惊。 周均探测自己的灵府后,脸色一变:「不好,冷玉启动了归一阵法!」归一阵法旁的李缘君面色极差!她眼睁睁看着冷玉开启了归一阵法,却来不及阻止。 只见无数的灵气涌向冷玉,那附在他肩头无法熄灭的幽冥业火瞬间消散无踪。而长年不良于行的他,竟然缓缓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归一阵法启动,源源不断的灵气向他涌来,充盈着他的躯体。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想,便可以即刻飞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邪阵只会让他灵气充盈一时,这种充盈不会被天道所认可,自然也不会飞升。 不过,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飞升。微微抬首,甚至不用外放神识,他就感知到空中容蕊和陆离已经与令仪交上了手。 令仪无疑是强大的,是这世间唯一的天魔。但容蕊和陆离默契无间,一时间,竟然未能直接杀死他们二人。 他催动周身的灵气,就要飞上去。 然忽觉磅礴的灵气忽然一滞,不由得回头,见李缘君竟然站在大阵之中,瞳仁尽赤,眼中流出血泪,几乎能看到她的神魂在无限扩张。 她双臂展开,五指大张,指尖隐约可见波动的灵气,在她的周身与大阵之间时隐时现,似乎让她和大阵连通起来。 的确是连通了起来。李缘君的气息瞬间消失,反而是护宗大阵骤然变强,与归一阵抗衡着。 「这是……」冷玉蹙眉,感觉到方才磅礴的灵气被阻隔,他无法再通过归一阵法汲取灵气。李缘君竟然以身作阵,将自己与护宗大阵融为一体,与归一阵法对抗!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他将归一阵法藏于护宗大阵中,使归一阵成为护宗大阵的一部分,这样就可以吸取修者为了加固大阵而输入的灵气作为引子。原本归一阵法一旦开启,就不可能再停止。 但李缘君曾经就与极清宗护宗大阵关联紧密,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再次以身入阵,将归一阵法破坏。 就好比以前一个果子上有一个寄生虫,果子没有意识,只能任由虫子啃食果子。但现在果子有了意识,生出手脚,轻而易举的就将寄生虫给摁死了。 只是,这也并非没有代价。 以身做阵并非易事,要与大阵连接,同时还要破坏归一阵法,看她如今已经七窍流血,脱离大阵后,修为必然所剩无几! 冷玉有些讶然,没有想到李缘君为了阻止他,连毕生的修为都放弃了。 第286页 「李前辈,您这是何必?」 他话音未落,李缘君从喉中咬牙挤出一声:「破!」 原本不可逆转的归一阵法,轰然破碎! 连带着,极清宗的护宗大阵也一同消失。 从阵中脱出的李缘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脱力地瘫倒在地上,甚至连七窍流出的鲜血也没有力气擦了。好在鲜血已经不再留出来,只是显得有些可怖。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几息,才微微抬了头,看向冷玉道:「这阵被我破了。若不想灭世,你还是快些去帮容蕊和陆离吧!」 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火,再也动作不了。头重重的砸回地上,却并不觉得疼。实在是因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这撞击倒算不上什么了。 她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心想自己几百年都没这么疼过了…… 没有了灵力的支撑,冷玉只能再次坐回轮椅上。他面色有些苍白。即使镇定如他,处心积虑制定的计划,被人破坏,也不能做到全不在意。 但此时他别无选择,驱着轮椅向令仪所在的地方驶去。 结局 极清宗的上空魔气聚集,竟然形成了厚厚的魔云。在地上的修者无法看得真切,只能通过时不时云中闪现的电光窥知战况一二。 此时的魔云之中,由于魔气过重,容蕊和陆离几乎无法穿透厚重的魔气看到令仪,只能凭其他四感以及直觉进行攻击。 然而令仪不愧是天魔之身,他们两人合力,才努力没能让令仪施展出灭世一击。每当令仪开始出手结印,她便和陆离想方设法去阻止成型。 可这太过艰难。战到现在,两人已经遍体鳞伤,几乎再无还手之力。恰这时,一柄巨剑出现,分担了他们二人所承受的攻击。然容蕊却并没能松一口气。 「这是冷玉的剑!」容蕊道。 「莫非李缘君没能阻止他?」陆离用利爪再次抓向令仪,阻止他抬手的动作。 然而未等容蕊说话,魔云下方冷玉道:「归一阵已毁,你们必须杀了令仪!」 再无别的选择。 听他这么一说,容蕊的心略安。起码再无后顾之忧,她再次击出数道冰凌,附着在令仪身上,立刻开始覆盖他的全身,以期能将之冻住。 然而令仪只抖了抖身子,身上的冰霜瞬间不见。 他面上逐渐开始不耐。容蕊和陆离比他想像的难缠。灭世需要聚集大量魔气,结出一道复杂的印,才能让天崩地裂,世界破碎。可是现在被他们拖延,自己已经消耗了不少魔气,急需补充。他集中心念,将远处的魔物召唤而来。 这些魔物由魔气而生,身上也带了魔气。他们的到来,不只会直接让他实力大增,还会让更多修者堕魔,生成更多的魔气,提供给他。 地上,原本因为灵气停止流失而高兴的修者,此时却笑不出来了。成千上万如浪潮的魔物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 而最可怕的是,这次没有了护宗大阵,他们避无可避。 一瞬间,场面乱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四处方向奔逃,甚至还踩踏了不少没有修为的普通百姓。 尖叫、哭喊,此起彼伏。有些道心不稳的,直接化魔,开始狩猎曾经的同伴。而有些修为却心生恐惧的,竟然自曝元神,自决于当场! 周均站在众人之中,看着身边的混乱。他能感受到空中的战况艰难,即使有了冷玉的加入,由于魔物越来越近,令仪的能力也越来越强。而他的周围,皆是哭喊,鲜血四溅。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跌落在地,立刻有堕魔的修者扑了上来,要将他撕碎。 绝望。 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绝望。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中在叫嚣:「我们活不了多久了!不如现在就死!」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动不了了。 眼睁睁地看着堕魔的修者,一柄利剑直直插向他的左眼。 「噗嗤」,极轻微的一声,一把刀从堕魔修者的身后穿了出来,和着鲜血又收了回去。面前的修者轰然倒地,他被谁拉了起来。 他有些懵怔地看向黎朔锋,见他面上全是血。见周均神智回归,黎朔锋说:「魔气惑人心神,你要小心。」说着,就要去别处砍杀。周均却忽然拦住他,抹了一把面上的血说:「我需要你帮个忙……」 陶清漪和何守被人群冲散,越沖越远。因为魔气的原因,不少人都开始砍杀身边的人。她躲过几次砍杀,也杀了几个人,只觉得满身戾气,只想杀更多的人。 她知道有些不对,却控制不住。正此时,一道凛冽地刀气扫过众人,几乎让所有人都跌摔在地上。未等众人爬起来,就听到一人朗声道:「可笑我们自诩强者,魔物未来就乱了阵脚!」 是周均的声音。 陶清漪寻着声音看去,见黎朔锋御刀,与周均浮在空中,身上有不少血。周均清了清嗓子,望向众人,见他们神色逐渐清明,继续道:「容蕊他们还在奋力阻止令仪,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众人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魔气所扰,不由都有些赧然。此时听到周均这样说,有人就道:「我们也想做些什么!可是修为不够,奈若何!现在连大阵也没了。」 这人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不由纷纷附和。 第287页 「兽潮马上就要到来!难道我们就四散奔逃吗?令仪召唤魔物,为的就是让我们堕魔,或被魔物吃掉,为他提供魔气。」他顿了顿,拔高声音道:「我们身为修者,本就是斩妖除魔。难道没了护宗大阵,我们就退了?!」 他说的语带轻蔑,反而激起了一些人的血性。 一个年轻散修高声道:「区区魔物,又不是没杀过!老子才不怕!」另一个人也喊道:「咱们杀不了令仪?还杀不了魔物?干他娘的!」卧龙堡掌门道:「我派已养成十只克魔兽,供道友们驱策!」 极清宗一掌老也道:「我极清宗也定尽全力斩杀魔物,直到最后!」 之后,又有几派掌门纷纷出声。渐渐的有人附和,后来唿声越来越大,几乎形成了声浪。 众人皆喊:「杀魔物!杀魔物!」 这声音连魔云中的容蕊和陆离都听到了。 周均满意的点头。 想他以前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种将士出征前的鼓舞之话说过很多,放在这些修者的身上,也一样适用。待众人平息,周均扬声道:「好!即刻迎战魔物。」 他让黎朔锋带着他飞至最前面,心道还好控制住了局面。若是真的任由魔物来袭,不论是堕魔还是被魔物吃掉,都会使魔气增加,越发壮大令仪。 滚滚而来的魔物已经近在咫尺,众人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屏住唿吸,看兽潮逐渐接近,魔气扑面而来。 卧龙堡的掌门也跟着来到最前一排,一挥手,数十只长相奇异的灵兽出现,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看向魔物。 众人的心稍安。周均手中拿着剑,也看向奔涌而来的魔物。 二十米,十米,五米…… 与魔物接触的那一剎那,周均只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心脏急跳的声音。 接着,他抬手,斩杀了第一只魔物。 随后,如潮的喊杀声灌入他的耳朵里,震动他的耳膜。 修者们,已和魔物短兵相接! 冷玉催动周身灵气,不停的变换剑术,趁令仪不备,一剑斩在他的右肩上。令仪嗤笑一声:「蜉蝣妄图与日月争辉!」说罢,用另一只手向着冷玉一指,冷玉只觉得自己被人掐住了喉咙,难以唿吸。 这是越级的威压,他无法匹敌。然而到底受了伤,令仪结印的动作明显一滞。但容蕊和陆离的情况也并不好。 陆离的右手断了,脖子上开了一个一掌宽的口子,浸出黑色的血液。而容蕊腰上也受了伤,利甲断了几根,身上无一处不疼。 但她知道,这时就看他们谁能耗过谁了。令仪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作为支撑,她也可以。 她拼命的抢夺着魔气,但终究是没有成为天魔的令仪那样快。她只能机械的,以最直觉的方式,阻拦令仪一次又一次的结印。 可是每一次,令仪都会比上一次完成的更多。而他们两个因为长时间的打斗,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在陆离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再一次压住令仪要抬起的手时,被令仪反伤,直接打穿了他的腹部。 「陆离!」容蕊心惊,她扑过去,立刻用春水回生之术覆在了陆离的伤口处。然下一瞬,她只觉得后背一痛,本能地吐出了一口血。 是令仪一道魔气重重的击在了她身上,连带着陆离也往前一冲。 二人一时间失去御风之力,往下跌落。 容蕊本来在上,陆离在下。 但一道极强的冲击波袭来,她还未看清,就被陆离一个转身,护在了身下。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陆离的背部。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下落的速度瞬间加快。 越过陆离,容蕊看到令仪刚收回的衣袖。 因为速度极快,他们摔落的冲击力极强,瞬间就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预想的疼痛没有,是因为她被陆离抱在怀里。 而身下的陆离痛苦地□□了一声。容蕊马上坐起来:「陆离,你怎么样?」她脸上满是血污,手有些颤抖的抱住陆离。 这时她才发现,他所受的伤比她多上许多。不只是手、腹部,或者之前打斗时为了保护她而落下的伤,更是他的背上,从左到右,有一道横贯整个背部的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他切成两半。 鲜血汩汩涌出,侵染了容蕊的衣服。 「陆离,你没事吧?!」她又问,迫切地希望听到陆离告诉她没事。 但陆离并没有回答她。她不敢动,怕伤到他。只能压制住五脏六腑的绞痛,给他身边架起一个小小的护阵。 天地开始震动。 容蕊用神识看到天地间,落石滚滚,山峦崩塌,山和湖泊水满溢出,冲垮了无数房屋,甚至将村镇瞬间湮灭。 原是平地的地方突起峰峦,原是山峰的地方骤成裂谷。海水倒灌,河床干枯。许多最后的人类聚集点颓然倾塌,人们死伤无数。 就连原本在抗击魔物的极清宗众人,也一不小心,被落石砸伤,魔物一改之前的猖狂,被突如其来的天地色变而吓得如惶惶丧家之犬,呜咽着寻求躲避。 令仪的灭世之印,就要结成了! 容蕊不敢再停留,匆匆看了陆离一眼,再次飞跃入魔云中。 她绝不能让令仪成功!哪怕只剩她一个人,也必须阻止! 身上仙魔二气调动到极致,她的身后几乎显出一个巨大的法相。不给自己周身任何防护,直取令仪心脏! 第288页 令仪的结印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没有了容蕊和陆离令人厌烦的阻拦,发印结得异常顺利。 天地色变,山崩地裂。 只要最后的一个蜷指,这世界就会碎成无数碎片! 而他,灭世之功,当成魔神! 想到大功即将告成,他一贯的云淡风轻被激动的心情所替代,就连眼角都微微发红,甚至带了些狰狞! 终于!最后的一蜷指! 这并不难,甚至是这所有结印中最简单的一步。 可是,令仪顿住了。 他的笑容也顿住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或者说,他无法控制自己整个身体! 「令修!」他用神魂道:「你竟然还在!」 被他夺舍的令修,竟然还在这副躯壳之内! 另外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师弟,放下吧!」声音很淡很轻,就像春日最后的和风。 令仪咬牙,努力地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师兄!事到如今,我怎么放下?」他离成神,不过一步之遥。他感觉到体内令修的神魂并不强,但却并不弱! 「我夺舍时,你早有预料?先一步封闭神魂,假装被我夺舍?」令仪问道,同时,依然在和体内的令修斗争。 只要一蜷指,一蜷指而已! 可是这身体的原主在,纵然他如今神魂强过原主,却依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夺回身体掌控权。他一边努力,一边对着令修的神魂道:「师兄,你当知道,你争不过我的。」他不信令修在那次夺舍中神魂毫髮无伤。他虚弱至此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不论他是装作不知故意让他夺舍,还是意外觉醒,但夺舍确确实实让他变得十分虚弱,这点不可能是假的。 只要耗费些时间,这具躯体,依然是他的! 然而体内的令修却说:「我并不打算与你争,我只是等她来……」 「什么?」令仪一惊,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他缓缓低下头,发现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从他的身后穿胸而出,那手上捏着一颗心脏。 他有些不可置信。 这时他才发现,他可以掌控身体了,却为时已晚。 「噗啪」一声。 他的心脏被捏爆了。 令仪的第一反应,他的魂魄想脱离这身躯逃离。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脱离!无论如何怎么左冲右突,他的神魂都无法离开这具躯体。 这一刻,他可以完完全全确定。 令修早有预谋。他夺舍的同时,令修也将自己的躯体变成了他魂魄的牢房。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师妹精通阵法,而他的师兄,则精通卜卦。 他或许是预料到了一线生机,瞒住他,也瞒住所有人,给了他致命一击! 「令修!」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而脑海中无人回应他。 这句话,也成为令仪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多年以后,仍有人在猜测。为什么令仪死前会喊出被夺舍的躯体原主之名。只有容蕊记得,在令仪心脏被她掏出,将死坠落之时,那具躯体的眼神变得非常清亮,绝不是令仪的眼神。 令仪虽然时时装得云淡风轻,但他的野心从来都藏在眼底,让人无法忽视。 而这个眼神,则是真正的看淡万物又心怀万物。 她甚至还听到那坠落的人的声音萦绕耳际:「做得好。」 但声音极轻,让容蕊觉得是她错把风声听成了耳语。 ------------------ 离灭世,只差一蜷指。 而令仪,终究是没有完成那一蜷指。 在地上的修者还没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只是原本的地动山摇,忽然停了,就连魔物,也瞬间化为乌有。一道人影从空中坠落,轰然激起一片尘土。 过了一会儿,有胆大的人往那边走了走,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是令仪!令仪……死了!」 他话音未落,一大群人都涌了过来,将摔得不成样子的令仪团团围住。 一开始,他们还担心令仪只是昏迷。但黎朔锋率先跳下大坑,看到令仪胸口一个血大的窟窿,扬声道:「掏心而死。」 心,乃肉身之根本。 心被掏了,令仪自然死了。 即使魂魄逃走,也定受了重创,不足为惧了。 这般,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忽然,一人推开众人,一瘸一拐疾步走来,见到摔在坑中的令仪,却并不见喜色。 「英英呢?」陆离强撑着疼痛,问黎朔锋。被问的人一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因为血污看不清陆离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他的焦躁。 他赶快下到坑底,想要掀开令仪,看看下面还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又有人惊唿道:「你们看!」 陆离也跟着抬头看去,只见魔云逐渐散去,一人从云中而出,凌空缓缓向下。有风吹来,将她一身红衣吹得冽冽而响,墨发翻飞,虽不见容颜,但知道应当是极美的。 陆离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怕容蕊与令仪,同归于尽…… 他看着缓缓落到地上的女子,向他一步步走来。 只有他知道,那裙子本来是月白色的,是被他和她的血,染成了绯色。然那些血污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此时,魔气渐散,天光乍破,她一人缓缓行来,身后云朵翻涌,一如九天神女,救世人于危难。 第289页 实际上,她也的确将世人从危难中解救。 他看着她,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向着她来的方向,艰难迈出一步。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而对面的人也与他一般,越走越快,越走越疾。到了最后,已经跑了起来。 破碎的裙摆被风带起,她如一只红白相间的蝴蝶,在疾风中翩翩起舞,撞进了他的怀里。 陆离一把抱住她,紧得不能再紧。 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感觉到了怀里人的气息,是那么鲜活,带着生离死别的惊悸,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不需要言语,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一切。 「你没事吧!」两个人异口同声。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同说了句:「我没事!」 然而容蕊却挑了眉,从他怀里出来,要绕到他身后:「你之前伤得很重,都晕过去了,怎么说没事?」 陆离双臂空空环了一圈,拦住不让她看自己背后的伤势,嘴上道:「不过是看着吓人,养些时候就好了。」 容蕊知道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但也不敢再强行查看,怕反而牵动了他的伤口。 正这时,旁的人也都凑了上来。 周均一马当先,踮起脚越过陆离,对容蕊竖起大拇指:「可真有你的!令仪真被干掉了!」 容蕊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她有些怀疑令仪能这么顺利被杀死,不只是因为她。 但这事情可以容后再议。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住处,好好休息一下。 这时,冷玉推着轮椅行了过来,对容蕊和陆离,也是对众人道:「令仪虽身死,但魔气一时难以消除。还请诸位少做休整,待三日后,再与各位道友一同议事。」 他话音刚落,另外一道女声响起:「那还请冷玉掌门,把之前的事情也与大家说清。」 人群向两边散开,李缘君走了过来。 周均惊到:「前辈,您怎么……」 他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看到,李缘君原本乌黑的长髮变成了白色,那是修为耗尽的象徵。 容蕊有些担忧的问:「还好吗?」 李缘君倒并不在意,安抚地笑道:「好得很。」 容蕊见她虽然青丝成雪,但容色依然不减。反而因白髮而更显妖媚。心下稍安。 又看她盯着冷玉,冷笑着问:「你设归一阵法吸取大家灵气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 「什么,竟然是掌门设的邪阵!」有人懂得一些阵法的,自然知道归一阵法是什么,又想到方才自己灵力被吸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却并不相信冷玉会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冷玉并没有像众人期待那样做出辩解,反而是点头:「没错,我会一併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这便是默认了吸取灵力之事! 人们一时目瞪口呆,竟比令仪身死更令人惊讶。 极清宗的长老面色不佳,问冷玉:「到底是怎么回事?!」冷玉却没有多说,只道:「还由长老暂待掌门之职。」说着又对掌管刑名的长老说:「这几日要麻烦长老了。」 竟然自愿入牢房。 刑名长老黑着一张脸,将冷玉带走了。 看着冷玉远去的背影,众人还有些不能相信。但冷玉已经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那就等到三天后,再做定夺吧。 毕竟最大的劫难已经渡过,众人很快又恢復了兴奋,三三两两,有的迫不及待地与挚爱之人互诉衷肠,有的帮着受伤的人疗伤,还有的开始着手重建被魔物破坏的房屋。 在众人惊讶于冷玉布设邪阵的时候,容蕊和陆离已经悄悄离开了人群。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看着已是黄昏的夕阳,发着不冷不热的光。 这一天,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经歷了无数次生死时刻;这一天,又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得他们连话还没说上几句。 所有的人都在前面,这通向客院的小路空无一人。陆离慢慢牵住了容蕊的手,忽然对她道:「这里落日的风景,倒是不错。」 道边是竹林,将红日衬得带了些苍翠之感。微风轻轻拂过,似在低头耳语。 两人的影子映在小径上,不分你我。 这是末日后的黄昏,看上去与以往千万年间的黄昏无有不同。 但似乎又确实有些不同。 容蕊抬首,笑望陆离:「想来明日的日出也不错。一起去看吗?」 陆离垂首,用自己干净一些的左手擦了擦她的面庞,深深地凝望着她: 「好啊!」 末日后的第一个黄昏,末日后的第一个日出,他们都会一起欣赏。 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日出日落,也都会映在他们的眉间与心上。 (正文完) 番外(一)玉有瑕 番外(一)玉有瑕 冷玉被师父领回宗门的时候,不过才六岁。 师父发现他的时候,自己正蹲在拿石头盖住的枯井里,捏着老鼠的尾巴准备吞下去。 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只是记得当时自己一家被妖邪灭门,他的家人让他跳进井中,用大石挡住了妖邪,他才逃过一劫。 可他的家人却也忘了,他一个六岁稚童,根本推不开那般重的石头。 第290页 他躲过了妖邪,但快要饿死了。 令修救了他一命,也救了那只瑟瑟发抖的老鼠一命。 从此之后,他成了极清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他的前面,有一个大自己几岁的师姐。 家人被屠杀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师父牵回极清宗的路上,他没有哭。 可是看到那个比自己大几岁,叫洛秋水的女孩儿的时候,他无意识的流泪了。 因为冷玉想起来,把自己推进井里的就是自己的姐姐。 和眼前这个人差不多大。 自己的姐姐挺瘦弱的,但是在最后的关头,竟然能举起大石头,把井口封住,断绝他的生气,让妖邪找不到他。 当大石遮住最后的光线时,他最后看到的,就是姐姐惊慌的眼神。 而当师父将他从井里救出来的时候,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团血肉模煳。 到了现在,他才忽然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姐姐,就死在了井边上。 小孩子对生死有时候不那么敏感,直到那一刻,六岁的冷玉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家人真的死了。那个从小都把糖留给自己的姐姐,也没了。 突如其来的情感不只淹没了六岁的冷玉,也让修为已至渡劫的极清宗掌门手足无措。看着新徒弟满脸的泪水,令修手忙脚乱地想掐诀给孩子把脸弄干净。 可是旧的泪水擦去了,新的泪水又源源不断。 修为独步天下的令修,竟然一时招架不住。 好在身边的大徒弟机灵,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松子糖,递给冷玉:「弟弟别哭了,给你吃糖。」 哭声戛然而止。 那一刻,洛秋水的身形和自己的姐姐重合。他伸出手,拿了一颗,把剩下的推了回去,说:「姐姐,你也吃。」 正如以前对自己的姐姐说过无数遍那样。 十岁的洛秋水笑了起来,也挑了一颗放进嘴里,说到:「真甜。」 六岁的冷玉吸了吸鼻子,感受着舌尖的甜味,最终也点了点头:「嗯,真甜。」 这种甜味,延续了百年。 「冷玉,这是在你屋中发现的!我只问你,秋水是不是被你所杀?」一道声音,打破了冷玉的回忆。 他结束吐纳,睁开了双眼。 毕竟曾经是令修的徒弟,修真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极清宗并没有苛待他。这座监牢虽然简陋,却通风顺畅,甚至还有一个小窗。 他睁开眼时,正是月上中天。 自令仪伏诛,天地间的魔气逐渐消散,不问世事的灵兽腓腓一族现世,净化了不少魔气,就连天地都清透了不少。 此时天朗气清,月明星稀,依稀还有鹤鸣,极清宗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但司刑长老的声音,却带着极大的怒意。 长老行至冷玉的牢门前,手中拿着一朵枯萎的花。 有点眼熟。 冷玉仔细看了看,才想起来,这是「荼罗朱曼」。 不过是假的而已。 大战之后,容蕊和陆离不知道从哪里搜寻来了许多真的荼罗朱曼,确实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那些受魔气侵扰回天乏力的修者在服食之后,都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但与此同时,大家也都知道,曾经在仙品会上展示的荼罗朱曼,并非真品。这原也没什么,毕竟谁也没见过荼罗朱曼,只当是极清宗受了骗。可司刑长老因归一阵法一事搜查冷玉住所的时候,却发现了这株假的荼罗朱曼。旁边还放着洛秋水的牌位。 当年,冷玉说荼罗朱曼被容蕊夺走,那又怎么会出现在冷玉的房中? 司刑长老毕竟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修者,什么事情没有经歷过。稍一思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不愿相信,但当年洛秋水很有可能是被冷玉所杀,又被嫁祸给容蕊和陆离。 冷玉是令修的徒弟,洛秋水也是令修的徒弟,都是他们这些长老看着长大的。一想到同门相残,司刑长老再也坐不住,当即来了地牢。他想当面问问冷玉,想听到他的否认。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惊才绝艷、极清宗最为自豪的冷玉,不仅布下归一阵,竟然还残害同门! 「原想着师姐死前依然执着于荼罗朱曼,便留了这花。没想到,放得隐蔽,却还是被长老发现了。」 冷玉抬起头,看着那朵已经枯萎的假荼罗朱曼,眼中一如往常一样风轻云淡。 「你!」司刑长老气得一噎,半晌说不出话。 到了这一刻,他再没有办法为冷玉开脱。若说布下归一阵法吸取旁人灵力,他虽不认同,但也不得不说,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残害同门乃是宗门大忌,更何况,洛秋水一直对冷玉极好。 「你怎么忍心?」司刑长老「你」了半天,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可还是怨恨秋水害你失去了双腿?「 如今人们才知道,那次是令仪在幕后操纵邪魔去攻打虏月王宫,就是为了破解四象灭魔阵。只是后来令修赶到,才没有成功。 虏月王宫的阵眼保住了,但并不代表修者的损失不惨重。 那场劫难,让冷玉失去了双腿。 但众人都更担心洛秋水。 因为她的冒进,损失了不少极清宗门人,导致她心结日重,修为停滞不前。这于修者来说,比失去双腿更加可怕。 第291页 相比起来,冷玉不悲不喜的状态,一如既往的修炼,更让人放心和佩服。只是没想到,他并非不怨恨,甚至到了要至洛秋水于死地的地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司刑长老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并不怨恨她。」冷玉却答。 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司刑长老一愣,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没有了轮椅,冷玉没办法移动,只能用手撑着身子,来到司刑长老的面前。他伸手,想要去拿那朵假的荼罗朱曼。 司刑长老警惕地往后收了收手,怕他是为了销毁证物。 没能拿到荼罗朱曼的冷玉手微微一顿,随后将手收了回来。 洛秋水是一个爽利的性子,但有时候却太过于莽直。从很小的时候,冷玉就察觉到了。 她带着自己掏鸟蛋,拔仙鹤的羽毛,偷长老们的丹药。 每次被发现,他都帮着背锅。因为师姐对自己好,他也想对师姐好。 其实长辈们哪里看不明白,真正的捣蛋鬼是秋水。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纵容,养成了洛秋水天真鲁莽的性子,最后却导致了致命的结果。 那次妖魔围攻虏月王宫,他极力劝诫师姐不要去,而是返回宗门待命。可热血上头的师姐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带着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就杀去了王宫。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这样的不计后果,而有些后果却不是少年人能承受的。 当他禀明师父赶去支援时,那些年轻的修者早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自己的师姐浑身浴血,一心赴死。 那一刻,多年不曾记起的一幕忽然涌上心头。洛秋水慌乱的眼神,再次与几百年前自己姐姐临死前的眼神重合。 他顾不上思考,在紧要关头,替洛秋水挡下了致命一击。 随后,师父赶到,妖魔退散。而当他再次醒来,面对的是没有知觉的双腿,和满眼内疚的洛秋水。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这样的不计后果,而有些后果却不是少年人能承受的。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不会怕死,为师姐挡下那一击也是心甘情愿。 可是当他生活不能自理,当他每天都要承受治疗的巨痛时,他终于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光风霁月。 一瞬间的牺牲容易,但却没有想过是否能承受长久的折磨。 当深夜因为双腿的疼痛无法入眠时,眼前总会闪过自己姐姐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他不禁去想,姐姐死去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过为了掩护他,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时而他又想,那些在妖魔围攻中死去的同门,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一时热血,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无从得知,因为他们都死了。 只有他还活着,承受着无时无刻的煎熬。 另一个备受煎熬的,是洛秋水。 她再没有阳光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愧疚。而这种愧疚,更是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冷玉。 他陷入了很奇怪的困境。 一方面,他希望洛秋水还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这样他的牺牲似乎也算有了作用。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洛秋水在悔愧中渡过一辈子,这样当他承受疼痛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他好像成了两面人。一面是笑着的,可以云淡风轻的和所有人说话,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不畏挫折的冷玉。另一面,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才敢展现出来,那个血肉模煳、狰狞扭曲的面孔。 两个性格撕扯着他,分裂着他,让他痛苦万分。 他怨恨洛秋水吗?并不。 他所怨恨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那个懦弱的、狰狞的自己。 「那你为何要杀秋水?」司刑长老并不信冷玉的话。如果他不怨恨洛秋水,又为何要杀她。 冷玉想了想,道:「我只是无法原谅她。」他怨恨的是自己,却也无法原谅洛秋水。 如果没有那一次,他不会看到自己可憎的一面。而他也受够了洛秋水那愧疚的眼神。 更何况后来,他无意间发现洛秋水因他入魔。 曾经的年少变得物是人非,过去的热血变成了残冷。 既如此,不如抹去吧。 起码师姐不会再痛苦了。 于是他设了一个局,杀了洛秋水。也割捨了自己的过去。 司刑长老看冷玉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最终长嘆了一口气,对冷玉说道:「此事我会如实禀报,你好自为之。」说罢,他转身离去。 冷玉坐在地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许是之前谈论了洛秋水,师姐竟然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梦里,他的双腿完好,可以轻松的行走。而洛秋水和他并肩前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之中。 虽然是梦,但这荒芜的沙漠,却是冷玉灵府的模样。 自他杀了洛秋水后,他的灵府就荒芜一片。他割捨了过去,其实也就割捨了一切。 「师弟,你得偿所愿了吗?」洛秋水问 哪怕是在梦里,洛秋水也永远是第一个开口的人。冷玉往前走着,并没有看她,只是回答:「杀了你,我不再痛苦。」 第292页 没有了那愧疚的眼神,他逐渐忘记了曾经的挣扎。就连腿上的疼痛,也因为他修为的增长,逐渐被抑制。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生呢?」 她的声音张扬而肆意,没有曾经的小心和犹豫。 冷玉顿住。他转身,看向洛秋水。 她穿着最爱的红衣,马尾高高束起,说不出的爽利。她的眼睛带着笑意,毫不在意的问他。 为什么放弃了生? 「你从何看出?」冷玉问。 洛秋水弯腰捡了一把沙子,细密的沙粒从指尖倾泻而下:「你杀我的时候,还知道借刀杀人,分明是想保全自己。但当李缘君说你用归一阵的时候,你直接就承认了,后来司刑长老质问你,你也认了。」 没有否认,没有辩驳。他用邪阵,杀同门,按照宗门规定,便是废去修为,逐出宗门。 而冷玉受归一阵反噬,如果没了修为,立时便会死去。他痛痛快快就承认了罪行,不是求死是什么? 手中的沙子尽了,洛秋水拍拍手,看向冷玉。 虽然知道不过是一场梦,但洛秋水的形象太过真实,也太过美好,他忍不住伸了伸手,却又停了下来。 「师姐,杀了你我不再痛苦。」冷玉说:「可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高兴了。」 他的生命,一如这灵府中的荒漠一样荒芜。 再没有人给他松子糖吃了。 他的面具戴上再也摘不下来,成为了代掌门,护卫苍生,却了无生意,犹如行尸走肉。 既然活着与死差别不大,而如今天下大定,师父的嘱託他已经完成,似乎也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洛秋水抓住他收回去的手,笑着看他:「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冷玉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愣怔片刻,才点头:「是呀,很难。」他和洛秋水都深有感触。 「张开手。」洛秋水抬了抬下巴,示意冷玉。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手上多了一把松子糖。 洛秋水笑着,从他手里挑了一颗放到嘴里:「甜吗?」 冷玉看着手上的那把松子糖半晌,最终还是拿了一颗,放到嘴里。 「很甜。」 再抬头,洛秋水已经不见了。 梦醒。 极清宗的长老效率很高。 当晚就商量出了结果。虽然不忍,但还是要给众多修者一个交代。于是冷玉被带到了璊苬崖。 他神色自若,引来了许多人的愤愤不平。但毕竟是在极清宗,令修真人虽然陨落,长老们也都不是吃素的。 人们也只是抱怨,并没有挑事。况且极清宗给的惩罚,并没有偏私。 废尽修为,逐出宗门。 这于受到归一阵反噬又不良于行的冷玉来说,无非是要命的。 刑罚自然是由司刑长老来执行。他汇灵气于食指和中指,放在冷玉的眉心。冷玉并没有抵抗,灵气源源不断被散了出来。 他蜷缩在地上,灵气的消散让反噬变本加厉,腿上的疼痛愈加明晰,双重的痛苦让他满头是汗,但他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洛秋水,依然是一身红衣,束着高马尾。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生气地瞪着他:「你就这么想死吗?」 冷玉看着她,笑了起来。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选择做容易的事。 「师姐,我想吃松子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