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娘子》 第1页 [古装迷情] 《四喜娘子》作者:千金扇【完结】 文案 「嗳,你难道还真要娶我?」 「当然要娶!」 他的目光专注而诚挚,似是含着脉脉深情,盯得穆湾湾耳根子都发了热。 然而就在穆湾湾的小脸红成一片时,江少洵却突然咧开嘴笑道:「那么多的聘礼都送到你家去了,不把你娶回来我可就亏了本了!」 「江少洵,你个王八蛋!」 —— 一喜娘子如青梅,初涩回甘不自知; 二喜娘子如明月,抬头时远低头近; 三喜娘子如蜜糖,食之有瘾难自弃; 四喜娘子朝与暮,一生一世一双人。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湾湾,江少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立意: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脸蛋好疼 第1章 插pter 00 惠安元年,寻常的春日清晨,盛京城朱雀西街的侍郎府外,一个粉衣小丫鬟提着一只竹编篮,脚步匆匆的进了边门,迎面撞着了人也顾不得停下,一路朝侍郎府后院的莳兰居奔去。 「姑娘,姑娘,不好了!」 小丫鬟一迭声张皇失措的叫唤,惊得莳兰居内正提笔写字的穆湾湾不由失了手下的力道,已经临了一半字帖顷刻间毁于一旦。 先生昨日罚她在今天上课前临完三遍字帖,眼瞅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去家学,她哪里来得及再重新临一篇? 穆湾湾当即绷紧了小脸,幽幽地看向站在跟前、显然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的小丫鬟,「忍冬,我现在的确是有些不太好了。」 「姑娘,我错了。」忍冬低下头,无措地捏了捏手里的竹篮,煞是乖巧的认错。直到听到自家主子不疾不徐的将临字帖的任务派给自己,她才霍然抬头,苦着一张小脸,赶忙道,「姑娘,你可饶了奴婢吧,我也是一时着急……」话头说到这儿,忍冬才恍然想起自己急匆匆跑回来是为了什么,脸上立马又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这会儿穆湾湾才察觉到不对,问她:「你不是出去买绣线了,怎么这会儿就急成了这样,难不成后头有人撵你不成?」 忍冬忙摇摇头:「是江少爷出事儿了。」 穆湾湾正收拾着毁了的字帖,闻言手下动作一顿,挑了挑眉,看向忍冬:「江少洵又是招惹了谁?今日春闱放榜,他该不是名落孙山,寻人不痛快反被旁人给收拾了?」 穆湾湾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江少洵出身太傅府,穆家和江家比邻而居,也算得上世交。当年穆湾湾的爹穆鸿达从老家晋川只身一人进京赶考,不料名落孙山,为了一张脸面,又不肯灰熘熘地回晋川去。等到他盘缠用尽,被寄居的客栈赶了出来,流连街头时是太子太傅江勍与对他施以援手,带回府中,陪伴长子江原读书。后来,第二年科举放考时,穆鸿达和江原同科高中,双双入仕。穆鸿达念着江老太傅的知遇之恩,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穆江两家的交谊愈发深厚,而穆湾湾与江少洵这俩小辈先后出生,相隔不过一月,二人勉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之所以说是勉强,皆是因为二人从小打打闹闹,一日未曾安宁过。 忍冬也是打小就伺候在穆湾湾身边的,这会儿瞧着自家主子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没把自个儿的话放在心上。她急得跺了跺脚,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说道:「江公子没去看放榜,在城东跟人打了起来,伤了人,被顺天府的人抓走了。」 「什么?」一把将手中的字帖扔下,穆湾湾霍然起身,「你说江少洵把别人打伤了?」 忍冬点点头,「而且,还还是摄政王的儿子……」 摄政王,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今上年少,初初即位,还未真正亲政,朝中事无大小,一切权柄都被摄政王揽在手中,满朝文武无不对摄政王敬而畏之。 摄政王满府妻妾,膝下却只一子,如今年十九,自幼集宠爱于一身,性子最为跋扈,吃不得亏。 江少洵在外一贯受人欺负,这不伤人则矣,一伤人就在老虎嘴上拔毛。 穆湾湾不由变了脸色,提着裙子就往外面跑去,忍冬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却见到自家主子轻车熟路从边角门出了府,一路进了隔壁的太傅府。 平日里安静祥和的太傅府这会儿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瞧见老管家领着一个白须老大夫朝着江老夫人住的院子去,穆湾湾就明白,江少洵伤人被抓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便也连忙跟了过去。 「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厥了过去,只消用上一帖药便可。只是,」大夫诊完脉,捋了捋鬍鬚,顿了下才继续说道,「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可再禁不得这般惊吓了。」 江老太傅坐在老妻床畔,握着她的手,闻言点了点头,便吩咐老管家领着大夫下去开方抓药,眼角的余光瞥见立在门边的穆湾湾,不由诧异道:「湾湾?」 「江爷爷。」穆湾湾轻轻地唤了一声,担忧地看了眼尚在昏迷中的江老夫人。「江奶奶怎么样了?」 江老太傅道:「你江奶奶无妨,这会儿你不该在家学吗?」 穆湾湾忙回道:「我听说江少洵……我有些担心你们。」 第2页 江少洵是江家独苗苗,虽然江父江原歷来管束得紧,不爱给他好脸色,可耐不住江老太傅和江老太太疼宠着。这一回江少洵被抓进顺天府,少不得得让老俩口担惊受怕。 江老太傅为老妻掖了掖被角,起身领着穆湾湾出了门,才和声与她说道:「你江伯伯已经去衙门领人了,少洵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穆湾湾本想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担心江少洵,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从院外跑进来的小厮给打断了。 「老太爷,您快去祠堂看一眼,老爷说要打死少爷!」 一语惊雷,莫提穆湾湾被吓得一呆,便是素来处变不惊的江老太傅也变了脸色,也顾不上跟前的穆湾湾,抬腿就朝外走去。 穆湾湾回过神,想跟上去,转念想到别的,却是拔腿朝着南边的小院奔去。 那小院地处僻静,内里布置静雅,也有个雅致的院名,叫听雪苑。住在此处的人,整个太傅府的人都称她为雪夫人。 雪夫人,原名沈雪,与江少洵的生母沈氏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早年沈氏染病亡故,和沈氏鹣鲽情深的江原执意不肯续弦,眼见稚子无人照料,彼时刚与夫家和离的沈雪便自请上门,代亲姐照顾甥儿。沈雪以继室的身份入府,却从不以主母自居,一直偏居于听雪苑中,除了照顾江少洵外,几乎不曾插手江家的任何事。 太傅府众人皆传雪夫人人如其名,为人性子冷清,可穆湾湾自从小时候误打误撞闯了一回听雪苑后,便赖上了雪夫人,这么多年过去,长大了的江少洵都和雪夫人疏远了,穆湾湾却没有。 这会儿听到江原扬言要打死儿子江少洵,穆湾湾能想到好使的救兵便也只有听雪苑里的这位了。 「雪姨,救命啦!」穆湾湾一熘小跑进屋,扑倒正在埋头绣花的雪夫人身边,小喘着气儿说,「江伯伯要打死江少洵啦。」 雪夫人一听,惊得当即站了起来。她细问了根由,待听闻江少洵在外闯下的祸事后,才缓缓地坐回了原位。 见她神色不变,穆湾湾更着急了:「雪姨,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雪夫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才声音轻柔地道:「你江伯伯素来都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洵儿这回虽说冒犯了摄政王府,但现在人都从顺天府领回来了,一些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独子被伤,摄政王必定恼怒,能放江少洵回府,九成是看在老太傅的脸面上。而江原为免摄政王日后寻机对儿子不利,眼下也只能让他吃些皮肉之苦。雪夫人心里明白,这回她去拦,也不会让江少洵免了这顿家法的。 见小姑娘还没理清楚,雪夫人倒也不急着解释,只打发了身边的方嬷嬷去打听消息。果然,没一会儿方嬷嬷就回来说,少爷挨了顿鞭子,被押在祠堂跪坐反省了。 「姑爷这回是下了狠手,将人打得不轻。」方嬷嬷有些唏嘘,「这春天夜里寒,少爷那身子跪在祠堂里也不知道怎么挨得住,姑娘,您要不还是去劝劝?」 雪夫人有些迟疑,末了却还是摇了摇头,「洵儿的性子也该收敛一些了。春闱放榜可有消息没有?」 方嬷嬷摇了摇头,本是榜上有名,闹出这般事却被革了名,自家少爷还得在蹉跎一年。 雪夫人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癥结,秀眉微拢,欲要说些什么,却惊觉适才还在跟前的穆湾湾没了身影,「这,这湾湾呢?」 方嬷嬷也愣了下,「好像刚才老奴说到少爷被押着跪祠堂时,穆姑娘就急匆匆的跑了?」说着,她不由嘆道:「穆姑娘跟咱们少爷真不愧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 雪夫人闻言失笑,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个小傢伙生来一对冤家,眼下洵儿落了难,只怕小姑娘是急着瞧笑话去了。 江家祠堂位于府宅的正西边,祠堂外栽满了苍松翠柏,春日里轻风徐吹,穿林过叶时留下沙沙的声响,树上郁郁葱葱,树下绿荫清凉。沿着大理石铺就的小道,穆湾湾轻车熟路地走到祠堂的正门外。 许是江原下了令,原本看守祠堂、负责院内洒扫的丫鬟小厮这会儿都不见了身影,只留了两个执着木杖的侍卫把守在祠堂的入口。 瞧见这阵仗,江少洵这不仅是要带伤跪祠堂了,看来连饭也没得吃、衣裳也没得添了。 穆湾湾松开指尖缠绕的髮丝,眼睛滴熘熘的转了转,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活在别人口中、被打得很惨的楠竹江少洵:我连露个脸的机会都没有? 第2章 插pter 00 尽管春天的白昼一天比一天长,但是当日头爬过西山,黑夜还是如期而至。 江原在祠堂留了两个侍卫看着儿子,这会儿更深夜重,两个侍卫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裳,在一阵春寒微峭的夜风里时不时的打个激灵。 若是这会儿能喝上一口热汤,多好啊。 这个念头方在二人心头默契地冒出来,便有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个侍卫一齐循着香味望去,就瞧见松间石道直通的院门口探出了个小脑袋。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眼睛都亮了些。 虽未看得清楚,但凭着这些年的经验,他们用鼻子想都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只是这一回穆姑娘似乎比从前晚来了半炷香? 「左右大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传来,仿佛那枝头唱歌的夜莺鸟儿一般。 第3页 汪佐和汪佑两个侍卫闻声忙沖小姑娘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汪佐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姑奶奶你可轻点儿声,招来了老爷,我们兄弟俩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穆湾湾也跟着「嘘」了声,只是手却动不了,盖因她一手一个食盒,实在腾不开。 只见她将其中一个小一些的食盒递给了汪佐,又小声地叮嘱道:「老规矩,有异常就放暗号呀。」 汪佐汪佑齐齐点头,侧身放了人进去,便端着食盒,寻了一处视野不错的地方放风去了。 穆湾湾轻轻地推开祠堂的大门,沿着狭长的甬道绕过孝字影壁,一眼便看到正祠堂摆满江氏先辈牌位的香案前的一团身影。之所以说是一团,是因为那跪在蒲团上的人虽双膝跪得端,双手也搭在膝盖在,可脑袋却早已抵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整个人硬生生跪成了一团。 穆湾湾轻手请脚的走过去,放下食盒,悄摸摸地伸出手刚想做点儿什么,就被突然握住脚踝的沁凉吓得短促的惊叫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那缩走的凉意是什么以后,穆湾湾咬了咬牙根,直接抬脚踢向跪在蒲团上的人。 早有防备的江少洵立马往边上一滚,险险地避开了。 「狗蛋儿!」穆湾湾气愤的喊了声。 听到这一声,正在起身的江少洵动作一顿,「你喊我什么?」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穆湾湾惊魂未定,正恼着,便又喊了一遍:「江狗蛋儿!」 江少洵一周岁的时候生了一场水痘,险些丢了条小命。江老夫人爱孙心切,便寻了个老道士替孙子算命辟邪,当时老道士一句「小公子虽生富贵,但幼犯太岁,须轻名之。」老夫人也知道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会取个贱名,意在名贱命贵,当即便拍案给一岁的江少洵取了「狗蛋儿」这么个小名。后来江少洵长到六岁,因这个小名被表哥取笑欺负了一回,才闹着让全家人改了口。 本来这个小名也只有江家人知晓,可穆湾湾七岁换牙时日日心情低落,闷闷不乐,江老夫人为了哄小姑娘开心,果断的卖了孙子的小名,成功换来了小湾湾的笑脸。自那以后,穆湾湾每每被江少洵惹恼了,便总是要喊他的小名气回去。 江少洵对「狗蛋儿」这个小名深恶痛绝,「胖丫头,你适可而止!」 穆湾湾幼时生得圆滚滚,现在开始抽条儿,长得纤瘦了,但和江少洵一样,她对这个江少洵送的诨名同样深恶痛绝。 瞧见江少洵说完话就急着要去开食盒,穆湾湾飞快的弯腰将食盒抱开,冲着愣愣的跪坐在那儿的江少洵扬了扬下巴,没好气的道:「我真是吃饱了撑了才来管你,饿死你算了。」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拿了块糕点塞进嘴巴里。 「呵,丫头你讲不讲理啊。」早上跟人打了一架,接着搁顺天府的大牢里蹲了俩时辰,被自家老爹提熘回来又吃了顿鞭子,从中午跪到大晚上,别说饭了,就是一口热水都没喝到。「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等过来,你就让我光看着啊。」 穆湾湾直接坐到了另一个蒲团上,因为嘴里含着糕点,说话含含煳煳,「似你先吓负唔。」 「好好好,是我错了还不行,丫头,我再饿下去你给得给我收尸了。」江少洵探腰拱手讨好道。 江少洵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眼尾泛着一丝淡淡的红晕,仿佛是着了那早春桃花研墨成的胭脂色一般,衬得眉骨处的一抹乌青格外刺眼。这会儿他嘴角扬着卖巧的笑,额前垂下的刘海儿微乱,整个人反多了些平时罕见的柔弱温顺。 穆湾湾和他一块儿长大,这张脸看了十五年,可偶尔仍有些架不住江少洵勐然把脸凑到跟前来。穆湾湾微微一愣神,直接伸手盖上江少洵的脸,想把他推开,却冷不防听到一声痛唿。 「哎唷,丫头你是想故意谋杀我是不是!」说是打伤了摄政王的儿子被抓了,可江少洵自己也挂了彩,脸上除了眉骨处的伤,还有其他几处也挨了拳,虽未泛出乌紫,可小丫头下手没轻重,也无异于是雪上添霜了。 穆湾湾见他龇牙咧嘴,唿痛的模样不似作假,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可就是这么一走神,手上便是一空。 江少洵直接拿走了食盒,径直取出里面的糕点塞进嘴巴里。 他饿了一天,早就是前胸贴后背,好容易得了吃食,一时狼吞虎咽,吃相直教穆湾湾也忍不住掩目。 暴殄天物,这样吃简直太浪费玉娘做的点心了。 玉娘是穆家主管厨房伙食的娘子,是早些年从宫里被放出来的,她一手厨艺,尤其擅长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穆湾湾最爱玉娘做的糕点,平时最见不得她做的糕点被浪费。 于是在江少洵又抓了一个糕点往嘴里塞的时候,她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就不能,慢点吃吗?」噎着人还不算什么,就是太可惜这些她省下来的点心了。 她一脸可惜写在脸上,江少洵哪里看不出来,有意再逗她一回,又怕真把人惹毛了,自己这一罪未休又添一桩,回头非得把这祠堂的地给跪穿了去。 江少洵一掂量,倒收敛了些,将糕点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了下,不由得眉梢微扬。 这穆家的厨子的确有几手,这桃花糕做得甜而不腻,的确可口,也怪不得胖丫头刚才拿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了。 第4页 江少洵斯斯文文吃东西时,不仅人安静了下来,就连他拈在指尖的糕点也显得愈发诱人起来。 晚上用饭时,穆湾湾惦记着要趁着夜色熘到江家来给江少洵偷渡吃的,也没吃多少,这会儿静静地看着江少洵吃东西,她的肚子也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祠堂里静悄悄的,衬得那一声格外清晰。 穆湾湾捂住肚子,窘得脸都悄悄红了三分。 「呶。」眼前突然多了一枚杏花糕,顺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望上去,穆湾湾不期然对上江少洵含笑的眼眸,「说给我送吃的,自己倒馋饿了。」 穆湾湾接了糕点,咬一口,好吃的食物让她心情好,便也不跟江少洵计较糕点的归属了。 吃完了糕点,穆湾湾又从袖笼里掏出一瓶桃花露,和江少洵分食了,才盯着他脸上的伤,和宝蓝色锦衣上的暗渍,问道:「和我说说呗,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去惩恶扬善了?」 摄政王的儿子名叫薛波,仗着摄政王位高权重,自己又格外受宠,满盛京的人看在摄政王的颜面上对他敬畏有加,素日便行事无忌,欺男霸女,坏事干尽。 薛波的恶名传了好些年,众人敢怒不敢言,江少洵跟穆湾湾凑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少商量要去套薛波的麻袋,可像今儿这般阵仗,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薛波当街打了,穆湾湾只想说,江少洵半日不见,真的出息了。 江少洵哼了声:「看不惯就收拾了,还需要挑日子吗?」 穆湾湾「哦」了一声,微微一笑:「你是当我傻吗?」 「嗯。」 「你!」穆湾湾捏了捏小拳头,忍住了再给江少洵一拳的冲动,「今儿春闱放榜,你心里不会没有底,这么重要的日子,就为了打薛波一顿,你是诚心不想要这个功名了吗?」 闻言,江少洵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下,面上的嬉笑之色收了三分,「谁让他不挑日子,非得今天犯我手上。」 「他怎么你了?」 江少洵嘆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春闱中第我心里自是有数,本来今天也是高高兴兴出门,谁知道半路上看到那个薛波又在当街逞恶欺人,欺负的还是若慈表姐,丫头,你说我能视而不见吗?」 「什么,那傢伙竟然敢欺负若慈姐姐!」穆湾湾一听当即气上心头,嚯的站起身就朝外面走。江少洵瞧着她脸色不对,暗道不妙,要伸手拉住她,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穆湾湾沖了出去,他立即打了个响指,一袭黑衣的沃怀抱剑出来。 「公子唤属下何事?」 江少洵盯着穆湾湾离开的方向,「你给我去盯着胖丫头,保护好她。」 沃怀将怀中的剑换到手里,没急着走,反而看着自家主子问道:「刚刚公子怎么不拦住穆姑娘?」 穆姑娘虽然有时候风风火火,可凭自家主子想拦个人也不难吧,怎么就眼睁睁让人冲出去了呢。 沃怀是诚心诚意的疑惑,落入江少洵的耳中却教他不由磨了磨牙。 见沃怀杵在跟前半天不动,非得等个答案,江少洵睇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道:「我-腿-麻!滚!」 …… 作者有话要说: 江狗蛋儿:一跪就是两天两夜啊,腿能不麻吗!!!!感谢在2020-08-25 21:05:56~2020-08-28 22: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州客 2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插pter 00 江家和穆家都住在盛京城的朱雀西街上,两府之间仅仅隔了一条约莫可供一辆双驱马车通行的小巷。 小巷有个略带几分诗意的名字,叫做「衫眠巷」。当初侍郎府修建,穆鸿达在吩咐留下巷子时,忆及自己初到京城落魄,得老太傅垂青,正是一介白衫眠古巷,转首红袍步青云,于是便给巷名取了「衫眠」二字。 衫眠巷笔直通达,一头连着盛京城最大的城心河,另一头则是通向朱雀主街。城心河无舟难渡,故此这条衫眠巷亦不过是江穆两府来往的通径罢了。 沃怀领了自家主子的吩咐,一路从祠堂出去,沿着衫眠巷追到朱雀街,眼见长街空荡荡的,几条连着长街的巷陌皆是空无一人,沃怀挠了挠头,不由嘀咕一声:「穆姑娘这回脚程怎的这样快?」想起先前在祠堂外听到的话,眼睛蓦地一亮,「穆姑娘若是去寻薛波麻烦,不管走得那条道,我只管到摄政王府去守着便是!」 沃怀心里主意一定,立刻运功提身,一路轻功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奔去。 然而抱定主意要守株待兔的沃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气唿唿冲出江家边门的穆湾湾压根连衫眠巷都没出,就被人提熘回去了。 穆府莳兰居的院子里,穆湾湾和自己的两个侍女齐齐地低着头站成一排,眼睛一会儿盯着鞋尖绣的兰草,一会儿瞄一瞄地上青石板的纹路,但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坐在石桌边的年轻男人。 男人刚及弱冠年岁,生得面容清隽,虽是剑眉星目,但却半分未损他身上的儒雅之气。他满头乌髮皆用一顶白玉冠束起,月色之下,白玉莹润,更衬得斯人若玉。 然而,这会儿男人眉目皆敛,面上早不见素日的温和。他看着穆湾湾先前跑乱的额发,声音微沉:「湾湾,你可知错?」 穆湾湾扯了扯腰间繫着的宫绦,脑袋轻轻一歪,煞是无辜的看向神色不善的男人,「哥哥……」 第5页 她才软软的唤了一声,穆景皓眉头便松了一分,但很快又重新敛起。他看向状似无辜,眼睛却滴熘熘转个不停的小姑娘,认真地说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这大晚上跑到江家去成何体统?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你的名声会被置于何地你可清楚?」他不过是夜里失眠出来散心,不想却撞见忍冬鬼鬼祟祟的在边门处东张西望。想起白日里听闻的消息,江家小子闯祸又被罚跪祠堂,穆景皓就索性纵身跃至墙头候着,不出所料,果然瞧见穆湾湾从江家沖了出来。「如果没有让我逮着,这三更半夜你还想去何处?」 穆湾湾自幼受宠,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一见着穆景皓动气,她便不自觉地心生惧意。 「我,我没想去哪儿,我只是,只是见月色不错,所以就出来赏月,嘿嘿,对,赏月!」一边说,还不忘一边点点头。 穆景皓轻笑了声,笑声微冷,「他江家的月亮比较大,比较圆,还是比较亮?」见小姑娘又心虚的埋下头,小手几乎要将那尺长的宫绦揉成寸团,低头蔫气倒有些可怜兮兮了。尽管心里知道这是小姑娘故意卖乖,但是穆景皓的态度还是软了下来。 「江少洵今日所闯的祸不小,摄政王世子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这一回是皇上和摄政王看在江太傅的面上才让他全头全尾回家……」 「什么全头全尾,江少洵功名都没了。」穆湾湾不由小声嘀咕一句。 「嗯?」 「我没说什么。」见穆景皓望过来,穆湾湾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见状,穆景皓无奈地摇了摇头,「过去得罪摄政王世子,十个人能有一个活着便是命大,更何况只是丢了今年的一个不知排在多少名的功名,天启书院可没把他除了名。」天启书院是除了太学以外,整个南临国最好的一家书院,盛京世家子弟大多在此读书。 穆湾湾撇了撇嘴,「都没人管管那个摄政王世子的吗?」 穆景皓却看着她问道:「你就这么为江少洵打抱不平?」 「等等!」穆湾湾瞪大了眼睛,迎上穆景皓审视的目光,「哥哥你是煳涂了不是?有人收拾江少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不是担心江奶奶醒了知道他跪在祠堂饿了一天会再急得昏过去,我才不会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去给他送吃的呢,那可是玉娘做的点心哎。」 说着,她的语气里竟还流露出了几分可惜来。 穆景皓不防听到这个,不由得一噎,「那你适才气沖沖的不是要去摄政王府?」 「是啊!」 「那你……」 穆湾湾这下才知道穆景皓在为什么生气,「哥哥你知道江少洵为什么跟摄政王世子打起来吗?那个劳什子世子他居然欺负若慈姐姐,要是不给他一点儿教训,他日后还是找若慈姐姐麻烦怎么办?」 穆景皓闻言,一掌拍在石桌上,「简直目无法纪!」 穆湾湾缩了缩脖子,「哥哥你这是骂谁呢?」 「当然是薛波!」 好了,这下一贯知礼的盛京才子也张口直唿摄政王世子的名讳了。 穆景皓看见小姑娘偷笑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站起身,走到穆湾湾的跟前,温声道:「你要做的不是去摄政王府替你若慈姐姐出气,而是得了空去将军府陪陪她。至于旁的事,自有哥哥去办。」 穆湾湾眼睛顿时一亮,仰首看着自家大哥:「哥哥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穆景皓屈指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一边说,一边负手朝院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花藤下,才稍稍停下步子,「三日之内,自有好戏叫你瞧。」 言罢,脚步不停,衣袂翩跹而去。 穆景皓素来信奉「言既出,行必果。」这一时得了他的承诺,穆湾湾看着他的背影,笑得眉眼弯弯。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穆湾湾就领着忍冬出了门,一路朝着将军府而去。路上马车经过摄政王府所在的荣阳街时,穆湾湾没忍住掀开车帘,却冷不防看到摄政王府大门外石狮子旁窝着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穆湾湾扭头看向刚才跟自己一块儿朝外望的忍冬,问道:「刚刚那人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忍冬肯定的点点头,「是江少爷身边沃怀小哥。」 穆湾湾再掀帘望时,马车早已过了荣阳街口。 「沃怀怎么会在这儿呢?」穆湾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费解,「难不成江少洵那傢伙还想着来寻仇,所以先叫沃怀来踩点了?」 忍冬却只盯着自家姑娘瞧,嘴巴嚅动了几下,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了。 若依着她来看,昨儿个夜里自家姑娘是生着气从江家跑出来的,连大少爷不知始末都能猜到姑娘要去摄政王府寻仇,江少爷肯定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沃怀小哥八成是被支使来拦自家姑娘的。 不过忍冬想着自家姑娘和江少爷不对付的模样,决定还是不解释了,好在穆湾湾也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很快就把沃怀抛诸于脑后了。 马车很快就在定国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穆湾湾下了马车,门上小厮瞧见了,一面让人进府通报,一面飞快地跑下台阶迎着穆湾湾入府。 定国将军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第6页 从正门到沈若慈居住的菡萏院,一路穿行过大半个将军府,所见到的不过三三俩俩个奴僕,唯一人多一点的也就只有菡萏院了。 这里除了主子沈若慈外,另有两个大丫鬟,三个洒扫丫鬟和一个乳娘嬷嬷。 进了沈若慈住的屋子,隔着垂地的纱幔看见纱幔后湘妃榻上横卧的人儿,穆湾湾脚下步子微微一滞,继而却是捂嘴一笑,「若慈姐姐怎的这样惫懒,明知道我来了却也不肯动动身。」 一面说,一面提着裙角穿过纱幔,扑到湘妃榻前。 沈若慈不防她动作这样快,被她惊得将手上的帕子滑落在面上。收了帕子,沈若慈侧身坐起,美目婉转,看向嘻嘻笑着的穆湾湾,有些无奈的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可真该叫外头的人瞧瞧,这就是我们娴静淑贞的穆大姑娘了。」 沈若慈有着莹润如玉的鹅蛋脸,纤纤柳眉下是流波转盼的眉目,一头青丝挽作望仙九鬟髻,上身穿的是丁香色绣广寒折桂的立领长衫,搭配着绣有宫羽、玉兔和莲花等纹饰的云肩,下裙却是绣有同样花纹的杏色褶裙,细细地看着,整个人颇有几分温香软/玉之气。 穆湾湾盯着沈若慈唇边浅淡的笑弧,看得几乎呆住,等回神来,不由呆愣愣的说了一句:「若慈姐姐你可真好看!」 小姑娘呆怔半晌,只从嘴里挤出来这么一句,沈若慈听了只觉哭笑不得。 「可有在胡说了不是。」沈若慈轻轻一笑,「这一大早上,晨露未歇,你身子素来便弱,怎的就急吼吼的过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身边的丫头下去准备热汤和点心。 穆湾湾由着沈若慈给自己打理微乱的髮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我是担心你,早知道我昨儿就该来陪你了。」 沈若慈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眉眼顿时垂了下来,神色也跟着黯淡了几分:「原都是我不好,明知自己的命数,却偏要出去连累旁人,不仅带累了阿洵丢了功名,还教你为我担惊生气。」 「若慈姐姐,你别乱想啊,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明明都是那摄政王世子的错,哼,等来日我有机会见着小水浪,一定要他把摄政王世子给收拾了。」 小水浪这个名字沈若慈没少听穆湾湾念起,但却从未在她身边有见过这么一号人,故此也只当是穆湾湾为了宽慰自己才捏造了这么个人物出来,毕竟在穆湾湾的口中,这小水浪是个可以能将满朝文武都不放在眼里,能收拾得了所有欺辱定国将军府遗女的恶徒,无所不能之人。 「湾湾,你不必安慰我。」 沈若慈扯了扯唇,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绢画,画上绣着一对璧人,男子身穿铠甲威风凛凛,一身杀伐气息,可看向身侧巧笑倩兮的女子时,双目却满溢柔情。那是沈若慈的爹娘,曾经赫赫有名的定国将军和他的夫人。 沈若慈刚出生的时候,便有算命先生给她批了「刑克亲眷」的命数,当时沈家宗族皆要求将此女送去庵堂,可定国将军夫妇不仅不答应,还将胡乱批命的算命先生打出了盛京城。沈若慈长至十四岁,定国将军期间凡有征战,便没有败北过。定国将军以此为喜,对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疼宠有加,在骂算命先生的同时,还常常将女儿唤作福星。 然而,就在三年前,沈若慈及笄的那一日,领兵在外的定国将军为了赶回盛京,一路骑快马奔驰,不料竟半路遭遇山匪被害身亡。消息传回盛京,将军夫人大恸,当场晕厥过去,其后不过十余日,便郁郁而终,追随定国将军而去。 沈家宗族为了接管定国将军府的家业,搬出当年算命先生给沈若慈的批命,大肆造谣此女不祥,想要将她逼走,不想当时老皇帝缠绵病榻,病中竟还记挂着定国将军的遗女,得知宗族逼害孤女,硬是咬着牙起身拟了一道圣旨,言明沈家宗族众人,若再有迫害沈将军遗女者,皆送赴黄泉,陪葬沈将军伉俪。 沈若慈由此换来一府清净,可是经过当初那番闹腾,她「刑克亲眷」的名声早就传遍了盛京城,虽碍于天威,无人敢议论,但沈若慈年逾及笄,早该谈婚论嫁,却无一家敢上门提亲。 沈若慈平日虽不爱让府里的人闲传外面的消息,可心里跟明镜一般,也对「刑克父母」的命数耿耿于怀。 「若我当初听从叔伯的劝,搬去庵堂清修,或许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江少洵是她的表弟,此番便是因她才招惹上了摄政王世子。摄政王世子薛波那可是在盛京城中横行霸道而无人敢言的霸王,据说连当今圣上见了这位堂兄弟都要谦恭敬之,江少洵得罪了他,日后在京中要如何立足? 穆湾湾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江少洵那傢伙的性子,即便不是若慈姐姐你,换了谁,他都会冲上去的。虽说他这回丢了功名,可我哥哥说了,江少洵这回得的名次也算不得什么,倒不如回书院再念个一年半载,来年才好金榜题名,三元及第呢。」 说着,穆湾湾又顿了顿,长嘆一声:「不过,那傢伙身上的伤又得养个几天了。」 「姑父又打阿洵了?」沈若慈闻言立马站了起来。 穆湾湾点点头,伸手拉住沈若慈,忙道:「你别担心啦,那傢伙皮糙肉厚可耐打了,一点事儿都没有。倒是把江奶奶急晕了,今儿才醒过来。若慈姐姐,你和我一块儿去江家看看吧。」 第7页 「我不去江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8 22:25:14~2020-09-01 23:1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江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插pter 00 一辆锦绸华顶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太傅府门前。 「湾湾。」透过半掀的帘子望向江家紧闭的大门,沈若慈的面上布满了踟蹰之色,「莫若我就在此处等你吧?」 穆湾湾一把抓住她的手,「来都来了!」说着,便拉着她往外走。 沈若慈还想说些什么,不妨穆湾湾使的力气不小,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江府大门前。 穆湾湾一手拉着沈若慈,一手扣了扣门环。 吱嘎—— 厚重的大门慢慢启开,从内里探出个脑袋来,正是那门上的小厮丁调。 「湾湾小姐?」见着穆湾湾,那丁调的脸上不由露出惊讶之色来。 他在江家门房干了十多年,能看到这位主儿打正门走的次数可都是一个手手指头能掰数过来的。 不过,当他注意到侧身立于穆湾湾身后的人以后,惊讶之色又渐渐转为瞭然。他拉开门,打千儿行了个礼,口中道:「给表姑娘、湾湾小姐请安。」 穆湾湾忙摆了摆手,朝府内瞄了一眼,与丁调说道:「丁调哥,你给递个信儿进去呗?」 丁调看了眼臻首微垂的沈若慈,又看了眼拿眼神跟自己示意的穆湾湾,扬起笑脸应下,转身就折回去通报了。 江家祠堂里,江少洵早就一改之前规规矩矩的模样,只见他这会儿大喇喇地坐在蒲团上,一腿屈膝,另一条腿则随意的抻着,衣袍微皱,正不住地揉着胀痛的膝盖。一边揉着,又一边朝外头不住的张望。 「这个沃怀,竟然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没拦住么?」 瞧着祠堂外天光大亮,迟迟没等到沃怀回来復命的江少洵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冲着祠堂外的汪佐和汪佑喊了一声,立时就进来了一个人。 「你……」 「少爷,您可别为难小的们,老爷说了,没他的许可,可不能放您出去。」 自己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了这么一熘话的江少洵不由黑了脸色,他道:「我有说要出去吗?」 汪佐一愣,立刻摇了摇头,摇着又反应过来,连忙恭声问道:「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我书房,将我桌上的那块古砚取了,然后找个丫头给胖,咳给穆湾湾送去,记住一定要她亲自交到穆湾湾手里,送完了回来跟我说声。」江少洵耐心地叮嘱道。 汪佐点了点头,却又试探着道:「这会子穆姑娘就在老夫人处呢,要不让穆姑娘亲自去取,也免得小的们手脚不知轻重?」 闻言,江少洵扬了扬眉:「那丫头人在祖母处?」顿了顿,他摇了摇手,「既如此,便罢了。」 昨个儿夜里那丫头还气得不行,这会子倒没事了。江少洵心里纳罕,便又问道:「老夫人处可还有其他外客在?」 汪佐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道:「沈表姑娘也在呢。」 江少洵微微蹙眉,正要再开口问话,就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过来了。 祠堂外来的是江老夫人身边的赖嬷嬷。 她径直走进屋,瞧见瘫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江少洵,不由哎呦一声,「这可真是……」赖嬷嬷是看着江少洵长大的,虽说没少见他受罚,但见一回还是心疼一回,「不是说挨了鞭子么,怎么直接就坐地上了,仔细伤。」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弯腰扶他起身。 江少洵见了,连忙站起来扶住赖嬷嬷,「我没事儿呢。」 「怎么会没事儿呢,来,让嬷嬷看看打着哪儿了?」 「没打着呢。」见赖嬷嬷不信,江少洵瞥了眼香案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心里告了一声罪,双手往后一掏,取了两只鼓鼓囊囊的棉制软包出来。 赖嬷嬷接过来一瞧,笑了。 「还是湾湾姑娘心思巧呢。」 没料到赖嬷嬷竟一下子猜出来软包的来歷,江少洵不由嘟嘟囔囔:「两个塞了棉花的软包,换两顿明月楼的宴席,可不是心思巧?」 赖嬷嬷没听清楚,正要问,江少洵便抢先一步问道:「嬷嬷您怎么过来了,祖母她老人家现在如何?」 赖嬷嬷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这可不是老煳涂了。」说着,她对江少洵道:「老夫人特地吩咐老奴来带少爷回去休养呢。」 她看了看手里的软包,又笑了:「做戏做全套,大夫尚在老夫人的院里,少爷正好过去瞧瞧伤呢。」 当江少洵跟着赖嬷嬷到了江老夫人处时,正迎面碰上从里头出来的江原。 江少洵瞧着自家老子端肃的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顿时觉得膝盖又麻了起来,下意识地要去扶赖嬷嬷的肩膀,就听见江原呵道:「别装模作样的,下次要做戏就做全些,别拿老子当瞎子来煳弄。」 自家儿子有几个心眼,江原再清楚不过。若说聪明也聪明,但是真蠢起来也是没救。昨日气头上打的板子,力道不比旧日,少不得要皮开肉绽流些血来的,可这小子的绸裤上除沾了点板子上的灰尘外倒是干干净净的。瞪了江少洵一眼,江原没再多说,拂袖而去。 第8页 江少洵目送自家老爹走远了,才挺直了腰杆,阔步走进院去。 父子俩在外头闹出的动静,江老夫人等人早就听见了,瞧着他一身狼狈的进屋来,江老夫人免不得要心疼一番,坐在她身边的沈若慈亦是一脸愧疚,唯有穆湾湾「扑哧」的笑出声来,气得江少洵不由磨了磨牙根。 江少洵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请了安,仔细确认她老人家当真无碍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回是孙儿行事鲁莽,却叫祖母劳累担心,是孙儿不孝。」 他合该寻个无人处将那薛波套麻袋教训一顿,也不至于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夫人虽心疼孙儿吃苦,但只道:「是该稳重些才是。」 一旁的沈若慈见状,愧疚的道:「这回是我带累了表弟,若不是我,表弟也不会……」进了大牢还被打跪祠堂不说,还弄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江少洵截去了话头:「这事换了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沈若慈仍在内疚,江少洵便道:「改日给我做两碟点心,再多到府里陪陪我祖母也就是了。」 沈若慈愣了愣,自然应了下来。 江老夫人闻言,也拍了拍沈若慈的手,「你这孩子也是个死心眼的,竟为着几句不知所谓的命数之言,屡屡推了邀帖。」她嘆了口气,「江家难道就不是你亲人了,嗯?」 沈若慈心下微动,「是若慈着了相。」 穆湾湾在一旁看着,不由轻笑着凑到江老夫人跟前,软软娇娇地道:「江奶奶,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若慈姐姐哄出门的呢,您可得夸夸我呀。」 江老夫人被逗得大笑,抚了抚她的发顶:「好好好,再没有比我们湾湾更贴心的姑娘了。」 江少洵在边上「嘁」了声,引得方才还在心疼他的江老夫人「瞪」了他一眼,笑骂他道:「这一身跟只脏猴儿似的,倒也好意思出来蹦跶,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了?」 瞥一眼正得意洋洋地抬着小下巴的穆湾湾,江少洵趁着老夫人不注意,偷偷地眄小丫头一眼,之后才转身离开。 殊不知二人这一番小动作都被江老夫人尽数收入眼底,她看了眼孙儿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身边捂着嘴巴偷笑的小姑娘,面上慢慢地露出笑容来。 江少洵洗漱更衣完毕后,甫一回到书房,就见沃怀抱着剑从外面回来,边走边打喷嚏,整个人倒比他这个跪了一宿祠堂的主子还要蔫。 「公子,属下把穆姑娘跟丢了。」 沃怀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挫败。 「我知道。」江少洵提起茶壶,斟了杯茶,呷一口温茶,才道,「人眼下在府里,你倒是说说,这半宿的功夫你去何处跟了。」 沃怀琢磨这话,也知道自己那「守株待兔」的计策根本就是自作聪明。「属下原以为,穆姑娘定是要往摄政王府去,所以……」 「所以,她为什么没去呢?」江少洵不由得困惑起来。 他自认为深谙穆湾湾的脾性,尽管小丫头在京中世家夫人千金跟前素来是以贞静娴柔的姿态示人,可实际上却最喜冲动行事,这一回得知金兰姊妹受欺负而隐而不发,实在算得上是件稀罕事了。 沃怀想着自己回来时特意去查来的结果,张了张嘴巴,「其实……」 「嗯?」 沃怀道:「据属下所知,是穆大公子将人给安抚了下来。」 「穆景皓?」江少洵眯了眯眼。 「是的,属下听穆姑娘身边的忍冬姑娘说的。」 江少洵抿了抿,低头饮了一口茶,不妨说话之间茶水早已凉透,入口时微微苦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去让人另外送一壶茶水过来,另外,赶紧去把衣裳给我换了!」 灰头土脑的,若是教胖丫头瞧见了,又不知道该如何编排了。 沃怀哪里知道江少洵所虑,只当自家公子是担心自己,毕竟这一身被朝露浸透的衣裳穿久了,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于是,他立马应了声,才要退出去,不料一转身就看见扒在书房门边的穆湾湾,反被惊得倒退半步。 「穆、穆姑娘?」 穆湾湾眉眼轻弯,冲着沃怀晃了晃小手,打招唿道:「沃怀,你踩点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1 23:14:12~2020-09-13 23: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白果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插pter 00 江少洵打发走了沃怀,看向正东张西望的穆湾湾,按了按额头,「你不是在祖母处?」 听见问话,穆湾湾才将视线收回落到江少洵的身上,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把古砚送我嘛,在哪儿呢,快拿出来,快点儿!」一边说,一边又道,「江奶奶那儿有若慈姐姐陪着呢。」 「什、什么古、古砚?」 穆湾湾凑到江少洵身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这茶怎么这么苦啊。」纤细的柳眉几乎皱作了一团。 她将茶杯往边上推,推得远了,才双手捧着脸颊,看着江少洵道:「佐大哥可跟我说了,你要送我古砚呢,赶紧的拿出来呀。」 江少洵一梗,「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了。」彼一时他不过是担心这丫头的情况,才想着要汪佐拿古砚去穆家一探究竟,此一时人都好端端的在这儿了,他还犯得着捨出那难得一见的端州百年古砚去。 第9页 「江少洵,你、你,你这不是食言而肥么?」穆湾湾的小脸顿时臭了下来。 江少洵抱臂挑眉,「你又不喜书法,得了砚亦不过白放着积灰。」 「谁说的。」见江少洵朝自己看过来,穆湾湾当即扬了扬下巴,「再过半月可就是我哥哥的生辰了。」 听见穆湾湾这借花献佛的盘算,江少洵的脸色也跟着臭了下来,他不悦道:「所以,你拿我东西就是为了去讨好穆景皓?」 穆湾湾点点头。 「好,好,你好得很。」江少洵磨了磨牙。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抬步朝书房内间走去,才走了两步便又听到穆湾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要那么小气嘛。你得想想,哪一回你被江伯伯罚了不是我帮着你?昨儿个夜里为了给你送点儿吃的,我还被哥哥训了一顿呢。嗳,啊!」 穆湾湾跟在江少洵的身后,才要与他好好掰扯一番,冷不防后者突然停下了步子,她直直地撞上去,捂着鼻子痛唿起来。 江少洵转身,微微屈腰,伸手想要拉开小姑娘的手,看看她有没有伤着哪里。可是穆湾湾捂得紧,江少洵不敢使劲儿,只能看着小姑娘噙着泪水的大眼睛,到底败下阵来:「砚台给你。」 「真的?」穆湾湾瓮声瓮气地问,小手依旧紧紧地盖在鼻子上。 江少洵担心磕坏了她,回头教自家祖母瞧见心疼,更怕自家老爹知道了又得拿鞭子抽自己,这会儿哪里会反悔,只连连点头,「你让我瞧瞧伤着了没有?」 可是,他的话还没落音,便瞧见小姑娘踩着小碎步往后飞快地退了开,紧接着拿下捂着鼻子的手,雪白干净的小脸上,琼鼻虽微微泛着红,可小姑娘眉眼弯弯偷乐的模样落在江少洵的眼中,他当即便反应了过来。 得,自己又教这丫头算计了一回。 江少洵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穆湾湾,嘴唇抖了三抖,最终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进了内间,没一会儿又冷着脸折回来,将一只锦盒粗鲁地塞进穆湾湾的怀里,掷地有声的一哼,便直接合上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内间槅门。 穆湾湾垫了垫怀里的锦盒,分量是砚台的分量,她笑得更欢了,即便江少洵当面摔门,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隔着槅门扬起声音说道:「砚台我可不是白拿的,我哥说了,三日之内帮你教训薛波呢,这就当是谢礼吧!」 说完,捧着砚台,哼着小调,走了。 内间的江少洵站在书架边,手里攥着一卷书,听见逐渐远去的小调声,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想到穆湾湾临走前说的话,他的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穆湾湾回到江老夫人院子时,沈若慈恰好要辞行,穆湾湾想着自己出来得也挺久了,便也跟着她一块儿离了江家。 回到穆府,将装着砚台的锦盒交由忍冬送回莳兰居,穆湾湾提着裙角,脚步轻快地朝穆夫人的院落而去。 穆夫人素来爱花,偌大个院子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其中最多的便是蓝色的八仙花。 穆湾湾刚踏进院子,一眼便看到花圃前,正在亲自给八仙花浇水的穆夫人。 「娘!」 穆湾湾清脆的声音让穆夫人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便将手里的葫瓢递给身侧的小丫鬟,自己理了理衣袖,才接着扑过来的小姑娘。 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穆夫人语气里带着三分宠爱三分无奈,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的规矩算是白学了。」说着,又故意肃起一张脸,「今儿是不是又没去楚先生那儿?」 穆湾湾嘻嘻一笑,抱着穆夫人的胳膊晃了三晃,「娘,我不是听说若慈姐姐受了惊吓,赶着过去陪陪她吗?你瞧,方才江奶奶还给我留饭呢,我都没耽搁,就回来给娘请安了。」 前一日江少洵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穆夫人虽未亲自去江家探视,但多少也从自家夫君那儿了解了些始末,自然也知道沈若慈险些被欺负的事情。待知道自个儿女儿又是从隔壁江家回来的以后,她面上的慈爱微微敛去三分,故意露出不悦之色来,道:「敢情倒是把隔壁当成了家,改明儿我和你爹商量下,直接把你送去给你江伯伯当女儿罢了。」 「娘,你捨不得的。」 穆湾湾软软地撒着娇,穆夫人到底绷不住,「当心你爹念叨。」 穆鸿达虽然跟江家交好,除了敬重江老太傅,便也只把江原当成兄弟,至于江老太傅的孙子、江原的儿子江少洵,穆鸿达一贯是看不上眼的。 原因无他,主要是穆湾湾打小跟江少洵闹归闹,但能跑能跳了以后,总是跟着江少洵跑,只要穆府的人一时没看住,人就跑去了江家。 穆湾湾转了转眼睛,笑着说道:「爹才不会呢。」 「我不会什么?」 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湾湾扭头看去,便见着穆鸿达与穆景皓同行而来,后者面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她眼睛顿时一亮,撒开穆夫人的胳膊就朝穆鸿达跑去,像只快乐的小鸟儿似的:「爹,哥哥!」跑到二人跟前,穆湾湾手里拈着垂在身前的小辫儿,歪着头道,「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呀?」 穆鸿达如今是户部侍郎,平时得在府衙当值,得到酉时除才能回到府中,而穆景皓在太学读书,身为当今圣上胞弟渝亲王的伴读,每日更是直到戌时末才得离开宫门。这会儿时辰不过将将申时,二人便一道回来了,也难怪穆湾湾纳罕。 第10页 见问,穆鸿达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敛,却是睇了穆景皓一眼。 穆景皓摸了摸鼻子,在穆夫人和穆湾湾的注视下,开口解释道:「今日不小心闯了点祸,惹了陛下不快,父亲为了给我求亲,才与我一同被罚,回府思过。」 穆夫人听到儿子犯了天颜,不由得紧张起来,穆湾湾也忍不住问道:「哥哥你不是陪着渝亲王念书的吗,怎么好端端就惹到陛下啦?,「哥哥你不是……」 「是因为宝仪公主。」穆景皓似是猜到穆湾湾要说什么,连忙接过话来,「今日宝仪公主回宫,我因为一点儿小事冒犯了她。」 当今圣上与宝仪公主乃是双生兄妹,感情甚笃,穆景皓冒犯到宝仪公主,跟冒犯当今也没差多少了。 穆湾湾咽了咽口水,还想继续问,穆景皓却道:「其实陛下也只是罚我与父亲静思一宿而已。」 若果真算将起来,却还是他们父子二人得了清闲。 穆夫人和穆湾湾这才一同放下心来。 然而穆鸿达却冲着穆景皓哼了一声,「别提宝仪公主何如,且说你唆使渝王殿下做的事儿,今日若不是宝仪公主瞒下,你我父子难道还有好下场不成!」 穆夫人见自家夫君动怒,连忙上前将人扶住,柔声道:「适才不是好好的,怎么又动起火来了?」 穆鸿达道:「问问你的好儿子去。」 今日穆鸿达因着一些朝务进宫,正好趁便去了趟太学。本来他是打算寻太学的院正询问一番,了解下长子的学业,岂料竟在太学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撞进自家儿子教唆渝王去捉弄摄政王世子,而且二人密谈不仅被他撞见了,还教刚回宫的宝仪公主听了去。更不巧的是,宝仪公主教训二人时,当今圣上竟然也来了太学。 穆鸿达素来以长子为傲,实在没料到他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时候,当真是半点儿不输给隔壁那个臭小子。 穆鸿达怒子不争,穆夫人却是一脸赞许与骄傲,「原以为是什么捅破天的事儿,倒为了这些可不值当生气。」顿了顿,又接着道,「摄政王世子是个什么好东西,总该是要教训一番的。」 「你!」穆鸿达指着穆夫人,噎了半天,「胡闹!」 穆夫人笑了笑:「搁我旧日脾气,得叫他尝尝红缨枪的滋味才是!皓儿是读书人,自然走的读书人的法子,就你个老迂腐,整天畏畏缩缩!少洵都比你强。」穆夫人原姓韩,韩家曾是定国老将军麾下,穆夫人出身将门,年轻时也喜舞刀弄枪,直到看中穆鸿达,嫁了人才将红缨枪换了绣花针,整日莳花弄草、相夫教子起来。 穆鸿达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哪里还会想要去反驳,竟也跟着附和道:「夫人说得对!」 一旁的穆湾湾与穆景皓见状,相视一笑,倒是乖觉的从穆夫人的院中退了出来。 瞧见穆景皓负手而行,眉头轻拧,穆湾湾快走两步跟在他身侧,说道:「景皓哥哥你别担心啦,宝仪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既然瞒下来就肯定不会跟旁人说的。」 穆湾湾以为他还在因为宫里发生的事情发愁。 「不过,教训薛波的事情,你也别着急。」虽然今天她才在江少洵面前夸下海口,但是总不能自家哥哥犯险。「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穆景皓闻言轻声一笑:「我知道。」 「湾湾识得那宝仪公主?」她对宝仪公主似乎有着不一样的信任,让穆景皓微感意外。 穆湾湾侧首看向穆景皓,眨了眨眼睛,「哥哥怎么忘了呀,我们以前一块儿跟宝仪公主玩过呢,她人可好了。」 穆景皓微微一怔,只道:「也是。」 穆湾湾见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哥哥跟宝仪只有一面之缘呢。」 先帝在位时,最疼宠的便是当今圣上与宝仪公主,在宝仪公主尚且年幼之时,曾从百官家中挑选适龄女儿入宫陪小公主,穆湾湾恰在其中。 当年年仅九岁的穆景皓跟着父亲一同送妹妹入宫,倒是跟小公主见过一面,在那之后,穆景皓被穆鸿达送到外面游学,这都过了十二年,不记得小公主也正常。 穆湾湾想着,又嘻嘻一笑。 想当初哥哥求学回来,自己不也都差点儿没能认出来么。 第6章 插pter 00 穆湾湾原以为,自家兄长跟渝亲王密谋给摄政王世子下绊子,这事儿都捅到了当今圣上跟前去了,定是要黄了。然而,没过两天,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摄政王世子夜逛青楼,正巧碰上查纪司的黑袍役突击监察百官风纪,被吓得从二楼跳窗逃跑,摔断了半条腿。 先帝在位时,因荒淫无度,错信奸宦,残害贤良,致使朝堂动乱不堪。惠安帝而今虽初初即位,大权被摄政王揽于手中,可在风纪一事上却寸步不让,非但严于律己,还严令禁止朝中百官及其族中子弟流连花街柳巷,狎妓作乐。 摄政王当时虽对此令不置可否,但没过多久便主持设立了查纪司,专门负责此事。然而,摄政王不曾料想到,查纪司随机性的突袭检查,竟然就查到了自家儿子的头上。 摄政王府里,薛波躺在锦绣榻上,一条腿被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另外还用一根布条吊在了床樑上,这会儿正哼哼唧唧个不停呢。摄政王下朝回府,脸色阴郁,一路进了儿子的房间,没有一句关心,噼头盖脸地就将直哼哼的薛波臭骂了一顿。 第11页 「胡闹!你真是愈发出息!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去青楼,不许去青楼!就是不听!活该摔断你的狗腿!」 想到朝堂上,那些素来喜欢跟自己对着干的老朝臣明里暗里的数落,讥诮自己教子不严,摄政王便觉得怒火中烧。 薛波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等到摄政王骂完了,没听到自家儿子的反应,火气更是蹭的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你是个哑巴不是!」 薛波吓得往后一缩,正扯到腿上的伤,整个人痛得蜷缩在床上,他哼哼道:「父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今日摆明了就是有人要陷害我,您不为我做主,还……没有天理了。」 查纪司黑袍役的行踪对于摄政王府的人来说并不神秘,昨日夜里薛波接到狐朋狗友的邀约,出门前还特地确定了一番,不然他也不会有恃无恐,顶风违纪。 摄政王心如明镜,知道薛波断腿绝非偶然,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动他的儿子? 摄政王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 侍郎府莳兰居里,穆湾湾一边捉着笔,一笔一划地临摹字帖,一边兴致勃勃地听忍冬讲着外面的传言,待听到薛波从红袖招的二楼跳下来摔断了腿,她手里笔硬生生地在纸上划了一道,好容易快要临完的帖子再次毁于一旦。但是穆湾湾半点儿也不在意,反而直接扔了笔,拽住了忍冬的衣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确认道:「真的?」 看着自家姑娘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忍冬也跟着咧了咧嘴角,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呢,奴婢特意从荣阳街那边绕了一圈,亲眼瞧见宫里的御医成群结队的进出呢。」 穆湾湾眨眨眼睛,轻哼了一声,「活该!」 噹—— 穆湾湾的话音将落未落,突然书案前窗户的格挡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闷闷的一声动静。 忍冬走过去,发现窗台上有一颗小石子正滚着要掉下去。她「咦」了声,正纳闷呢,就听到有什么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江少爷?」忍冬看到坐在院墙上的人,不由惊唿一声,反应过来后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招来府里巡视的护卫。 穆湾湾听见忍冬脱口而出的称唿,秀气的柳眉攒了攒,起身,提着裙子走到窗户前,一抬头就看见江少洵坐在高高的院墙上面,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却晃晃悠悠的,煞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江少洵朝自己勾了勾手指动作让她觉得十分眼熟,回想起来才发觉这不就是她每次召唤爱宠宝儿时候的动作么。 穆湾湾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伸手就要取下支撑窗扉的木棍,教江少洵尝一尝「闭窗羹」,而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江少洵焦急的声音,「别关吶!」 在抬眼看过去时,江少洵一改姿态,正拱着双手朝这边卖好呢。 穆湾湾被逗得笑了声,这才收回手,转身小跑着出去。 站在高高的院墙下,穆湾湾仰起脖子,逆光看向笑嘻嘻的江少洵,轻声问道:「喂,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怎么又爬墙啦?」 之所以说是「又」,盖因为江少洵已经不是第一回干出这般□□越户的勾当了。 「我要是能走大门进来,还犯得着爬高上低的么?」这不是刚被穆家门上的小厮奉了穆侍郎的指令给拒之门外了,所以才坐在了这儿嘛。当然,江少洵并没有提这些细节,毕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儿。「哎,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穆湾湾有些好奇的问道。 江少洵嘴角一勾,面上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炫耀般的开口道,「薛波他……」 然而,话才刚开头,他身后的墙下就传来一声怒喝。 「你个兔崽子,好大的胆子!」 江少洵僵硬地转过脑袋,一下子就撞上穆鸿达怒视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若说江少洵素来行事无忌,但霸王还有俩克星,一见着穆鸿达,他就好似见了猫的耗子,只想找个地儿藏起来。可是这会儿他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天无门、遁地无路,只能勉强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穆鸿达摇了摇手,「穆叔叔,好巧啊。」 穆鸿达才在前门给江少洵来了个闭门羹,结果一扭头的功夫,这小子竟然就跑到他宝贝女儿的院子来爬墙,简直是岂有此理。 穆鸿达环顾了一眼四周,看见一个婆子正在扫地,走过去夺了她手上的扫帚,二话不说,举着扫帚就去抽江少洵。 穆湾湾的院墙说低不低,但说高也不是特别高,对于穆湾湾来说,可能搭着□□都爬得费劲,但对于身长七尺有余的穆侍郎来说,用扫帚抽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江少洵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眼见穆鸿达果真无情地用扫帚抽了过来,不仅不顾侍郎大人的形象,还一下比一下大力,江少洵忙着闪躲,还不忘讨饶,「哎哟,穆叔叔我错了,我错了,错了——啊!」 扑通一声传来,穆湾湾再看向墙头时,上面早就没有了江少洵的身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穆湾湾脸色一变,提起裙角,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江少洵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自己全身的骨架都仿佛要散了一般,那着地的两瓣更是钝痛不已。这些痛还算不得什么,周边围着的穆家下人那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不住地偷瞄自己的行为,更是教狼狈不堪的江小少爷把头埋进了衣袖里。 第12页 早知道……早知道出门就看看黄历了。 「江少洵,你怎么样?」穆湾湾奔过来,见他缩成一团,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发顶,还当他摔伤了脸,便扒拉着想要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只是她手里的力道并不小,撑着江少洵后背的时候,无异于雪上加霜。 江少洵痛得龇牙咧嘴,从胳膊弯里抬起头来后却努力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看着穆湾湾,十分淡定地道:「我、没、事。」 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穆湾湾又不傻,知道自己怕是碰到了他的伤,连忙收回手,她不知道江少洵究竟摔到了哪里,再不敢碰他,瞥见自家老爹还举着扫帚站在一旁,不由瘪了瘪嘴,「爹,你这是干什么呢?」 穆鸿达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隔壁这个皮猴子真的从墙上挑了下来,难得有些无措和心虚。 长辈欺负晚辈,这要是传了出去,他的一张老脸往哪里搁唷。 这时候穆鸿达也顾不得计较江少洵摸进自家女儿的院子了,一把扔了扫帚,搓了搓手,瞪了眼还杵在边上看热闹的管家福叔,「等什么呢,请大夫去啊快。」 眼见江少洵真的站不起来了,穆鸿达也不敢让下人挪动他,只等着大夫过来,确认没有伤及筋骨,才敢让人用软轿把江少洵抬着送回了江家。 这人竖着出门横着回来,传到江老夫人耳中,又教老人家好一顿担心,还是江老太傅及时安抚老妻道:「放心吧,鸿达是个有分寸的,不会真的伤了人的。」 江老夫人一琢磨,也不急着去探望孙子了,「也是。」但到底还是让赖嬷嬷送了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去了江少洵的扶风苑。 扶风苑里,江少洵趴在软乎乎的锦被上,绝望地发现除了送药酒的赖嬷嬷外,阖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人过来关心自己的伤势!他揪了揪床头的穗子,扭过头问沃怀,「你家少爷我,这是失宠了么?」 沃怀抽了抽嘴角,十分不留情地道,「您想多了。」 在江府里能得到宠爱的都是姑娘家,前头是已经出嫁了的长姑娘,后头就是隔壁侍郎府的湾湾姑娘,自家少爷没有受过宠,哪里就能失宠了呢。 看着自家少爷郁闷至极的模样,沃怀想了想,作为一个合格的随从,这会儿应该好言好语地劝慰一二,但是怎么劝呢? 沃怀搜肠刮肚了半天,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他扭头看去,看到穆湾湾扒着门框,探出个小脑袋,正冲着自己打招唿呢。 「沃怀,今儿没有出去踩点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她如明月皎皎》已经更完,接下来就是写《四喜娘子》啦,但我需要过渡调整一下_(:3」∠)_ 话说江少洵是扇扇笔下最惨男主这个应该没有异议吧233333 江少洵:逐渐自闭 第7章 插pter 00 沃怀一脸纠结地往外面去,一面走还一面回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 穆湾湾目送沃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有些疑惑地看向趴在床榻上的江少洵,问道:「怎么沃怀好似在防备我什么呀。」那眼神好像她会把江少洵怎么着似的。 江少洵「呵呵」了一声,「可能是怕你效仿你爹,给我来个旧伤加新伤罢。」 小丫头片子惯爱看他倒霉,自己哪一回被揍,她不来瞧瞧热闹,然后虽说无意,但确实连累他伤势加重? 显然,穆湾湾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 她轻轻地哼了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声吐槽完,她打量了一眼趴在那儿蔫得不行的江少洵,「大夫怎么说的,你现在怎么样,不会真的摔废了吧?」 「还成吧,小爷好歹是有那么一丢丢功夫在身上的,不过是区区那么点儿高的院墙罢了,就是换成了红袖招的二楼,也不算什么。」话还没说完,江少洵便「哎哟」一声,「穆湾湾你谋杀啊。」 穆湾湾收回刚刚抽了某人一下的手,看着某人侧着身子往床榻内侧闪躲,凉凉地道:「不是没伤没痛么,不是还可以去红袖招跳个楼么?」说着,就要拿回适才放在江少洵床边的秘制伤药,「如此也犯不着浪费这岁安堂的药了。」 岁安堂,盛京城中最大的一家医馆药铺,以医术精湛、药方神效和「三不医」的规矩闻名,其中,所谓「三不医」即是「大奸大恶不医,富贵权势不医,不合眼缘不医」。像那薛波摔断了腿,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摄政王听从建议,派人几次三番到岁安堂去礼请坐堂大夫,可都被拒之于门外。后来,摄政王大恼,亲自带人包围了药堂,结果不论是岁安堂的东家还是大夫都不为所动,气得摄政王拂袖而去。 不过,岁安堂为何敢在明面上就跟摄政王对着干,缘由却没有人清楚。穆湾湾道听途说,仅知道一条讯息是有些谱的,那便是岁安堂的背后有一个教摄政王都不得不忌惮的靠山。 当然,这些眼下都不重要,作为岁安堂「富贵权势不医」的对象,这专治跌打损伤有奇效的秘制伤药却是江少洵乃至江太傅都讨不来的,而穆湾湾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这么一小瓶。 江少洵清楚这些,因此,当穆湾湾的指尖才将将要触碰到,他便立即撑床探身将药抢了过去,甚至为此再次牵扯到身上的伤。 穆湾湾是来探病的,可不为了雪上加霜,见江少洵这会儿脸色都白了三分,不由乖觉地朝后面退了几步,「你别激动呀,药都带过来了,我难道还会带走么。」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示弱的意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毕竟比起我和哥哥,你可能更需要它。」 第13页 和江原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同,穆鸿达对着穆湾湾和穆景皓二人,莫说动手,就连脸都没红过几回。 江少洵哼哼道:「也不看看是谁连累的我。」 「你的意思是,」穆湾湾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一丝丝的难以置信,「怪我咯?」 「哼。」 穆湾湾看着给了三分颜色就张罗着要开染坊的江少洵,说道:「难道是我要你爬得墙?还是我放了宝儿挠得你?」 宝儿是穆湾湾养的一只猫,每每见了江少洵都爱张牙舞爪,还曾真的将他挠伤过,一人一猫结下樑子,所以为了防止江少洵挟怨报復宝儿,但凡他出现的地儿,穆湾湾都会吩咐身边的慕夏将宝儿藏好。 而这会儿,江少洵听到宝儿的名字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有点儿刺挠,脸色也臭臭的,「我不是为了跟你说个好消息么。」见穆湾湾盯着自己,他也没有卖关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把薛波给教训了,他现在摔断了腿,想出门连床都下不来呢。」 薛波从红袖招的二楼摔下来,忍冬已经把这个消息给穆湾湾说过了,但穆湾湾怎么也没有想到内里居然还有江少洵的手笔在。 「你……黑袍役是你弄过去的?」穆湾湾有些不太相信。 查纪司的大门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黑袍役更是铁面无私,不是什么人都能驱使得了他们的。 穆湾湾最初以为是自家哥哥说动了渝亲王,借着渝亲王的手给那摄政王世子一个措手不及的教训呢。 穆湾湾的语气和眼神里都是怀疑,这让江少洵的嘴角弧度小了许多,他偏着头,斜睨了穆湾湾一眼,「就凭穆景皓那迂腐的性子?还没碰着薛波一根头髮,自己反倒被罚禁足。渝亲王虽说是个好的,可也是摄政王的亲侄子,陛下尚且不敢跟人明面上对着干,他还能真的跟着你哥去套薛波的麻袋。」 当然,江少洵也知道自己单枪匹马地去揍薛波不靠谱,因此,他便想了一出借刀杀人。 「查纪司是摄政王主持组建的,但当初提议建司的人却是陛下,兼着司中役使多是朝中元老家中的子弟,所以查纪司和摄政王府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说到这里,江少洵顿了顿,没有继续细说朝堂诡谲,直接道,「总之,只需要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查纪司到了红袖招,那薛波慑于黑袍役的声名,定然不该硬碰硬。」 尽管不满江少洵话里话外对自家哥哥的嫌弃,但是江少洵教训薛波的细节,穆湾湾却十分好奇。 「所以,薛波从红袖招二楼摔下去也不是意外?」 「意料之外但也是意料之中。」江少洵设计让薛波顶风作案,夜游青楼,又匿名将查纪司的人引来,第一步和第二步都做了,自然不止是吓唬薛波那么简单,「红袖招的环境我打探过,那里虽说地儿挺大的,但出口却只有两处,薛波的习惯是包下二楼雅间,黑袍役从前门进来,薛波要逃只有走后门,可不论是去前门还是往后门,都要经过一楼的大堂。」 而一楼的大堂都有黑袍役在盘查。 不过,慌不择路的薛波并不知道,他自己那间雅间的窗外正临着隔壁酒楼的客房,红袖招和酒楼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左右,沿着一楼外伸的屋顶是完全可以摸进酒楼客房脱身的。所以,他摔断了一条腿。 穆湾湾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伸手拍了拍江少洵的肩膀,感嘆道:「以后凡事我都会让着你的。」 这傢伙记仇,且报復得又快又狠,连摄政王的儿子都栽在他手里了,更遑论其他人。 「可你才跟人结了仇,不怕被查出来吗?」 「你这是在担心我?」江少洵挑了挑眉,在收到一记白眼后,摊手道,「都知道我爹把我打得闭门养伤了,怎会料到我的手会伸得那么长。我猜,摄政王这会子应该已经去找了他心里的罪魁祸首了。」 「……」 皇城禁宫内碧瓦红墙,金碧辉煌,一座座宫殿交错坐落,尽显美奂与雄伟。 御书房外,宫娥太监分立两侧,皆低头屏息,生怕弄出一丝半点的动静,教御书房中的主子将怒火烧到自己头上来。但总有胆子稍大一些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虽是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偷偷地往那扇掩得并不严实的朱门瞥去。而透过门缝往里面去,只见得一张龙案之隔的两个人正处于对峙的状态。 摄政王紧紧绷着一张老脸,犀利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立于龙案内侧的年轻君王,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儿对君王的敬重。他质问道:「薛浙人呢?」 薛浙,乃当今惠安帝一母同胞的幼弟,早早便被封了亲王,号「渝」,但因为年纪尚小,还没有从禁宫搬到渝亲王府去。 惠安帝的眉头微蹙,看着摄政王怒气腾腾的模样,心下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昨儿夜半,他多用了些宵夜,肚中胀气,传召御医时被告知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摄政王连夜带去了王府,只让人稍稍一打听,惠安帝就知道了薛波摔断腿的消息。 彼时惠安帝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薛浙。 但薛浙被恆宣帝问起后,一口咬定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欺负薛波呢,还口口声声嚷嚷着「大快人心」。 惠安帝知道幼弟的脾性,他一个十二岁大的少年,性子却十分耿直,对于自己做或者没有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隐瞒,自然也不会愿意背锅做冤大头。 第14页 于是,这会儿惠安帝迎上摄政王迫人的目光,微笑着道:「阿浙早几日在太学中淘气,朕让他在永安殿闭门思过,不知皇叔寻他所为何事?」因见摄政王执意要与薛浙对质,惠安帝笑得愈发和煦了些,只道,「莫非皇叔认为是阿浙害得表哥受了伤?」 摄政王反问道:「难道不是?前几日穆家小子挑唆薛浙来对付我儿,紧跟着我儿就出了事,要说其中没有干系,本王绝不相信。」 对于摄政王知道这些,惠安帝毫不意外,毕竟这禁宫里处处都有他的耳报神。 惠安帝想到此,眼神似有若无地飘过尚在殿内伺候的曹公公一眼,然后才看着摄政王道,「阿浙只是个孩子,他何来那么大的本事,能算准表哥夜宿花巷,还清楚地知道地点,然后驱使了黑袍役过去?」 「这事得问陛下了。」摄政王毫不客气地道。 「皇叔,在你心里,朕是那等不顾骨肉亲情之人么?」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心道,若非年纪尚轻,不能把控朝中局面,你个笑面虎还能容得下老夫?但是嘴上却只道:「本王可没有如此说。我儿近日只和江家小子起过争执,而江穆两家的关系陛下也清楚,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会来祸害我儿?本王寻薛浙亦不过是担心他年纪小,教人当了枪来使。」 惠安帝闻言轻笑了声,「皇叔莫怪朕说话直接,表哥素来树敌颇多,总不能因为事赶事就给无辜之人定罪。阿浙和那穆家儿郎早先几日就已被朕下旨禁足殿府,至于江太傅之孙,据朕所知,江原将人从顺天府带回去以后,皮鞭沾水打了一顿,甚至让人负伤在祠堂里断水绝粮的跪了一天一夜,险些去了半条小命。如此情况,皇叔还执意认为是他们谋害了表哥么?」 一番话下来,盛怒而来的摄政王也一时语塞。 而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声通报,说是太医院院正前来替陛下请脉。 摄政王是知道惠安帝昨夜传召太医一事的,这会儿自然放了人进来。 在院正诊完脉以后,惠安帝注意到他欲言又止,便问起缘由,院正章樊瞄了一眼边上冷脸不语的摄政王,才斟酌着对恆宣帝道,「江太傅的孙儿只怕……」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皇帝小儿说得好有道理,莫非是我儿最近运道不行? 渝亲王:总有人想要我背锅,太南了qaq(我还只是个孩子薛波:目前惨还是我惨 第8章 插pter 00 「江太傅的孙儿只怕这回被江大人教训得厉害了,太傅才命人送了信到太医院来求药,臣看过那药方,约莫看得出病症,只是药方上的几味药药性有些太烈了,臣有意替换一副温和不伤身的药方,但须得用到宫中珍藏的药材,故此特来向陛下请示。」 章院正深知惠安帝有多倚重江太傅父子,这么多年来,江原每次训子下手重了,江太傅都会进宫来寻药,惠安帝对此从来都是大方得很。然而,眼下正出了江太傅的孙子打伤摄政王世子一事,兼着陛下为此事动怒,褫夺了那江少洵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章院正顾忌着惠安帝和摄政王的态度,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配好的药送去太傅府上。 这厢惠安帝还没说话,摄政王便已重重的哼了一声,开口道:「皇城太医院几时也管起了白身平民的伤病来了?」说着,他看向惠安帝,用很不贊同的语气接着道,「陛下心慈耳软,难免对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偶有疏忽,江太傅虽是我南渊的重臣,可到底是个外臣,竟这般逾越规矩,以权谋私,此风不可长。」 惠安帝只道:「太傅对朕有启蒙之恩,这不过是小事罢了,皇叔何必计较。」没有给摄政王驳斥的机会,惠安帝便继续道,「皇叔应该知道,近日查纪司连续呈送了多项证据,都是冲着表哥他来的,表哥受伤一事,若不大事化小,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那日薛波跳楼逃生,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今盛京城各大茶坊酒肆的谈资可都是摄政王世子眠花宿柳。尽管薛波一向横行霸道,为祸一方,可如果舆论之势不加控制,即便是摄政王府的权势如何滔天,都保不了薛波的安宁。 摄政王闻言沉默了一瞬,却仍不死心,只问章院正道,「那江少洵是何病症?」 章院正低着头,「从药方来看,是治疗跌打损伤的,且看着药材的剂量,只怕人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的。」 教章樊来说,江少洵治伤用的药可不比摄政王世子的剂量少,只怕二人的伤势一般无二。 摄政王虽然心中仍有怀疑,但是惠安帝言之凿凿,而他手里又没有证据,因此也只能将此事按下,但不管是江少洵还是穆景皓,这一连串事情发生下来,到底在他这里挂了名。 不过,那个章院正口中伤重垂危的江少洵养了大半日的伤,这会儿已经优哉游哉地靠在软软的靠枕上,一边翻看手里的游记,一边听沃怀禀报外头的情况。待听到摄政王盛怒进宫、吃瘪回府以后,不由乐出了声。 「穆湾湾那丫头这回总该对我心服口服了。」 说着,他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沃怀瞧自家主子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爷别瞧了,穆姑娘今儿一早就出城了。」 「什么?」江少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扯痛了伤处也顾不得唏嘘,「胖丫头抛下我这么个伤患不管,居然还出城去逍遥了?」 第15页 沃怀心道,您爬姑娘的院墙被人家亲爹发现了,摔成这样怎么还能赖上人家姑娘? 「爷,今儿是什么日子您忘了么?」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江少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沃怀提醒道,「边关大捷,韩将军班师回朝,今日抵达盛京,穆姑娘是去迎接韩将军了。」 南渊领土辽阔,国内政通人和,可是边境之乱却延续了数十年,先帝爷在位时,主张和谈,南渊和北齐之间倒也相安无事了三年五载,可先帝爷驾崩以后,北齐便蠢蠢欲动起来,时不时就不顾两国盟约,公然跨过界线挑衅,侵扰边境的南渊百姓。 两年前的冬天,数十名北齐武士在一个雪夜里渡河越界,教边境守将发觉,双方大动干戈。时任边境沧州的将领镇边将军岳铮得到消息,亲自领着部下应敌,北齐武士力有不逮,提出和谈,岳铮顾念两国邦交,带着两个亲随赴约,却不料北齐人明和谈暗设局,埋伏杀害了岳铮。 消息传回盛京,惠安帝龙颜大怒,生平第一次公然忤逆摄政王,执意发兵讨伐北齐,当时站出来毛遂自荐的不是旁人,正是昔日定国将军的部下韩彰,也就是穆湾湾的亲舅舅。 韩彰领兵出征,一仗打了两年,月前北齐兵败退回边防河对岸,主动提出朝岁纳贡,边境这才彻底稳定下来。 韩彰打了胜仗,接到惠安帝的旨意,自班师动身那日就传信到了盛京,告知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如此一来,穆湾湾自然也对舅舅回京的日子清楚得很。她素来亲近韩彰,当初韩彰出征,其妻女也随军奔赴边境,甥舅阔别两年,穆湾湾对于舅舅的凯旋可谓「望眼欲穿」。 从城门外夹道欢迎凯旋之军的人群中挤到前排,穆湾湾伸长了小脖子朝路口望去,但只见尘土激盪,马蹄声与铠甲摩擦声齐鸣,韩家军军旗在漫天尘烟中依然红得灼目。 大军行近,穆湾湾看见了骑马走在前头的魁梧男子,眼睛里迸出明亮的光彩,不由拼命地挥动自己的胳膊,兴奋地喊道:「舅舅!舅舅!」 韩彰一早就注意到了人群前面熟悉的小姑娘身影,他就知道,依着小丫头的性子不会错过这样的人热闹。但是大军进城的步伐不能停下,韩彰端坐在马背上,朝自己的外甥女儿眨了眨眼睛,也挥手回应了一下。 等到大军行进城内,前来迎接的百姓也跟随大军的步伐往城内涌去。忍冬和慕夏护在穆湾湾的身侧,见她依旧呆在原地,就有些疑惑了。 「姑娘,舅老爷已经进城了,要不我们也回去罢。」 慕夏也附和道,「对的,舅老爷想来还要进宫,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府里筹备接风宴了,姑娘不如回去等着?」 对于两个小丫鬟的话,穆湾湾只充耳不闻,仍朝着方才大军行来的方向张望,嘴巴里小声地嘀咕着,「怎么还没有来呢?」 慕夏更疑惑了,「姑娘在等谁呀?」 穆湾湾道:「舅母和婉儿表姐还没见着呢。」她注意到大军的队伍里只有搬运物资的车马,并无供人乘坐的马车,而舅舅既然沖她眨眼示意,可见舅母和表姐是落在大军后头的。 穆湾湾在原地踱了踱步,过了大半晌的功夫,终于看见路口的方向过来一架马车,马车的棚顶上悬挂着写着「韩」字的灯笼。 马车在穆湾湾主僕的面前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穆湾湾熟悉的、挂着亲和笑容的脸庞,「湾湾!」 「舅母!」穆湾湾欢快地跑到马车前时,韩婉儿也探出身来与她招唿,穆湾湾见了,更兴奋了些,「婉儿表姐!」 韩夫人瞅了瞅小姑娘主僕空荡荡的身后,知道她是徒步出的城,便立刻将人迎上了马车。从沧州到盛京的路途遥远,为了让妻女少受颠簸,韩彰特意准备了一架宽敞舒适的马车,因此,载上穆湾湾主僕亦是绰绰有余。 韩夫人看着小姑娘洋溢着喜气的小脸,心下生出些感嘆,「两年了,我们湾湾也长成了大姑娘呢。」 「舅母,我可想你们了,给你们写信,也总不见回音呢。」边关战乱,那些信即便真的寄到了沧州,韩夫人瞧了,也顾不得回信。看着小姑娘埋怨撒娇的模样,韩夫人的心软成一片,只搂着小姑娘哄了几句。 马车进了城,车夫询问起是否直接回府,韩夫人看了一眼正跟韩婉儿凑在一块儿说体己话的穆湾湾,扬声道:「去侍郎府。」 穆湾湾听见这一句,抬眼迎上韩夫人揶揄的视线,吐了吐舌尖,有些不好意思了。 母亲放她出门时可不就是叮嘱了自己,接到舅母和表姐以后,将人直接带回家么。她这半路上光顾着说话,倒险些将这个给忘了。 这时候,韩婉儿突然有些好奇地出声问道:「怎么今日只见了你一人出城呢?」 「我哥哥如今在太学,给渝亲王做伴读,今儿出不了宫呀。」 韩婉儿抿嘴一笑,「我说的不是皓表哥。」 「那是谁啊?」穆湾湾有些迷煳了。 「呶,就是总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尾巴啊。」 「你是说江少洵?」穆湾湾对于韩婉儿的描述还是很受用的,于是便将连日来盛京城里发生的几桩事儿捡着重要的点说给韩夫人和韩婉儿听,末了只道,「江少洵知道了倒想来,可惜他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有着躺呢。」 看着小姑娘幸灾乐祸的模样,韩婉儿也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第16页 这一切是在意料之外,但又格外的熟悉,看来即便过了两年,这俩人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般。 嗯,欢喜冤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不是跪着就是躺着的男人,江少洵! 第9章 插pter 00 韩彰一路进宫,惠安帝对韩家军的战绩十分满意,当场下令宫中设下酒宴,要为韩彰庆功。 韩彰见状,只拱手道:「护疆卫国乃是末将职责所在,陛下设宴庆功,末将愧不敢当,只愿陛下能将设宴所用资款拨以犒劳全军。」说着,又嘿嘿,「且末将也有些私心在,实在太长时间没有见过舍妹与外甥女儿一家,思亲心切还望陛下成全。」 惠安帝愣了愣,继而开怀一笑,「如此倒是朕的思虑不全,险些误了将军一家团圆了。」 韩彰忙不迭的请罪,惠安帝摆了摆手,「朕与你玩笑两句,将军莫要害怕。」顿了顿,「况且将军所言实属有理,韩家军诸将士在边关阵前奋勇杀敌,保卫我南渊边境寸土不失,该赏!」 惠安帝当即下旨犒赏韩家军,消息传到驻地,众人皆喜出望外,对于陛下尚且惦念他们这些小兵小卒的心意,十分感念。一时之间,年轻的君王军营中获得一波拥戴,声名渐起,而摄政王得知以后,在府中拍碎了一个茶盏,「本王的确小觑了皇帝小儿。」心中不满之余又生出些不安来。 不过,莫论摄政王心思如何,这一边侍郎府中则是一派热闹祥和。 舅甥姑侄一家子人,暌违两载,桌席上自是少不得推杯换盏。韩彰喝到了兴头上,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一掌拍在自家妹夫的肩膀上,将人拍得一踉跄也不管不顾,只嘿嘿笑着说道:「那帮子蛮兵忒狡猾了些,要不是老子精明,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妹夫你是没瞧见,那北齐的叫什么唿伦延啥的狗屁将军举旗投降时的怂样,哈哈哈。」 「什么唿伦延吶,人家是叫唿延肆伦。」穆鸿达也红着脸,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韩彰摆摆手,「管他是三伦四伦的,都是手下败将。」说着,他挺直的背一下子佝偻下来,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可为了两国邦交,老子不能取了他的狗头来告慰岳将军的在天之灵。北齐没一个好东西……」 一旁的韩夫人和穆夫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流露出无奈的情绪来。 这二人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爱喝酒,偏偏都是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韩夫人笑了笑,道:「岳将军枉死,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如果没有陛下临时的旨意,那唿伦将军的头颅就要被他割下来祭奠岳将军的帅旗了。」韩夫人是巾帼不让鬚眉的女中豪杰,随夫奔赴边境以后,并未安居将军府,而是换了铠甲,和韩彰并肩作战。 如今数月过去,韩夫人始终记得,那一日朔风凛凛,有零零碎碎的雪渣子从苍空落下,南渊和北齐最后一战,北齐人节节败退,韩彰率部乘胜追击,于边防河畔生擒了敌军将领唿延肆伦。 韩彰和已故的岳铮曾经都是定国将军的部下,一同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骨肉手足。韩彰初到沧州,便听闻了岳铮遭遇伏击,万箭穿心而死的惨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决意要割下唿延肆伦的头颅,可还未及行动,惠安帝的旨意就传到了边境,圣旨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如今北齐既然已经主动求和,南渊自当保持大国风范,北齐国君已然许诺以三座城池换回唿延肆伦,那便将人放回去罢。因此,哪怕韩彰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红着眼睛咬着牙,眼睁睁放虎归山。 「呸,唿延肆伦狗贼的血只会脏了我岳老弟的眼。」原本已经醉得趴在穆侍郎背上的韩将军听见自家夫人的话,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一手向上指着,「老子迟早要他,要他,血债……血偿……」 尾音越来越低,渐渐消失于鼾声中,众人循声望去,韩将军已然醉死过去,而坐在他边上穆侍郎虽说没有醉成一滩烂泥,可看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一语不发,俨然一副神思放空的模样,穆夫人摇了摇头,叮嘱穆景皓带人好生将韩彰与穆鸿达二人送去醒酒歇息。自己则拉着韩夫人的手道,「眼下韩府只怕尚未完全整顿收拾好,依我看,这几日不如就住在府里,反正庭院都是现成的,也教婉儿和湾湾小姊妹俩好好亲香亲香。」 闻言,韩夫人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自见面起就凑在一块儿的两个小姑娘,自然没有与穆夫人见外,一口答应了下来,「如此,我们就在府上叨扰几日。」 如此,韩家三口果真在穆家住了四五日,等到韩彰要动身去京郊兵营巡视,韩夫人才领着韩婉儿一道回了将军府,侍郎府一时之间又回归了旧日的平静。 莳兰居中,穆湾湾趴在窗台上,看着庭院中杏花树落英缤纷,未几,幽幽地嘆息了一声,「好无聊吶。」 在她的身后,忍冬和慕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走到书案边,从厚厚的一沓话本中抽出一本字帖,然后復又走到穆湾湾的身侧,将字帖往前送了送,「楚先生给姑娘留的功课,姑娘还没做完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前,因为江少洵出事,穆湾湾旷了一日家学的课,被楚先生教训了一回,顺带还给另加了一本字帖的临摹,兼着楚先生要回乡探亲,家学暂时停课,但楚先生诲人不倦,生怕穆湾湾期间荒废了功课,十分心软地只给她另外布置了抄写诗书的作业。 第17页 这些日子以来,穆湾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日磨磨蹭蹭,到今天勉强抄完诗书,眼看着两日后楚先生就要回来了,那一本厚厚的字帖可还没有动过几页。 穆湾湾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连连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慕夏道:「姑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眼下正得空呢,不如先抄几页?」 忍冬也附和道,「姑娘也莫指望奴婢们了,楚先生可是知道奴婢们的字迹,要是再被她发现,告到老爷夫人跟前,奴婢们的月钱就要没啦。」 一语中的。 上次旷课后,穆湾湾带着临摹的字帖去见楚先生,那些大字里由忍冬和慕夏代笔的部分都教她圈了出来,生生的摆在穆湾湾的面前。 穆湾湾还记得,当时年纪不大的楚先生用十分沧桑无奈的声音语重心长道:「湾湾啊,你得对得起你爹付给我的工钱啊。」 可是,穆大小姐又无意成为盛京才女,略通笔墨,她便已经自满自足了。 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实系凡庸之辈,胸无大志罢。 忍冬和慕夏软声劝着,只教穆湾湾再无心思去看外头纷纷扬扬的杏花雨,视线从高高的墙头划过,她眯了眯眼,转过身,从慕夏的手中直接拿走了字帖。 就在慕夏以为自家姑娘终于要做些正事了,便只见穆湾湾抱着字帖跑进了卧室内间,不多时换了一身新裁的春衫,风风火火就朝外面跑。 慕夏看得发愣,回过神来才要去追,就被忍冬拉住了胳膊,「别着急,姑娘跑不远的。」 因见慕夏懵懵的,忍冬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好笑道,「我俩不肯帮忙,还能教姑娘嚯嚯也就只剩下俩人了。」一个是府里的大公子,另一个就是隔壁的江少爷了。 这般时辰,大公子人在宫中太学,能让姑娘不扑空的也就是那位伤筋动骨一百天,至今还躺在床上休养的江少爷了。 穆湾湾轻车熟路地从衫眠巷的侧门进入江家后院,一路熘进了江少洵的扶风苑。 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 江少洵素喜诗仙太白的诗句,彼时读到《扶风豪士歌》,为诗中纵横捭阖的豪迈与自由洒脱之气感染,当即就将自己的住处改了名字。 这会儿的扶风苑里静悄悄的,间隙里只能听见风穿竹林的吟吟声,阳光穿林过叶在半开半阖的门扉上撒下婆娑光影。扒在门边朝里面望去,穆湾湾没有看到沃怀的身影,低头稍一沉吟,小手一推,「吱嘎」一声,房门就被推开了。 屋内一样是静悄悄的,穆湾湾放轻了脚步,转过落地的屏风,便看见江少洵躺在榻上,阖目而眠,正睡得香甜呢。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穆湾湾惊觉自己来的时机不对,本着不打扰伤患的原则,悄咪咪地又转了过去,猫着身子就要撤出去。可是,步子才迈出去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穆湾湾扭过头,再看向床榻时就发现,适才还好端端盖在江少洵身上的被子这时候已经散落在了床边的脚踏上,而兀自酣眠的江少洵毫无察觉,甚至还侧了侧身子,睡得更香了些。 春日温暖,可穿堂风还是夹杂了一些寒意,如果任由江少洵这般睡下去,少不得旧伤未愈又要增添新的病症了。 穆湾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字帖,无奈的一嘆,她这是上赶着来伺候他江三少了。 第10章 插pter 01 三月中,下了两场春雨,盛京城郊区的农民荷锄披蓑,走上田间垄头,细心拾掇出生百谷,城中家家户户也跟着张贴谷雨贴,饭桌上也多了一道菜,香椿。雨前香椿嫩如丝,吃香椿也被雅致地称为吃春。 此外,在这一时令,茶山上二春茶春稍芽叶非处呢,叶质柔软,色泽翠绿喜人,且作为雨前春茶滋味也是最鲜活的。一批春茶送入盛京城内各大茶铺,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京中各世家贵族相继在府中举办茶宴,烹茶、品茗、斗茶……一时之间成了众人追捧的风潮。而其中让京中贵女最为嚮往的便是清和长公主在其名下资产——曲水流觞举办的春茗宴,毕竟清和长公主为人骄矜,眼界甚高,并非什么人都能入她的眼,得到一张邀帖。 往年里,穆湾湾的名字一样不在春茗宴的邀约之列,可今年长公主府的嬷嬷却亲自送了一张邀帖到穆家。 穆夫人将那邀帖郑重地看了几遍,才唤了穆湾湾到跟前,叮嘱道:「此番长公主念及你,九成是看在你舅舅的颜面上,明日宴会上你须得谨微慎行,切不可随性失礼。」 韩彰率军凯旋,平定边境之乱,惠安帝大肆犒赏韩家军之余,也晋了韩彰这个主将的爵位,现如今他已经是盛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武定侯,京中贵族莫不想和这新鲜出炉的武定侯攀上些关系,而穆家因为和侯府的姻亲关系,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清和长公主是惠安帝的亲姑姑,深得陛下敬重,自然无需趋炎附势。穆夫人身居后院,听说过长公主有一幼子,如今正值说亲的年岁,而此次的春茗宴较之往年的便多了一重深意。 穆湾湾抱着穆夫人的胳膊,听她絮絮的说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婉儿姐姐也会去咯。」她自己盘算着那长公主之子的年岁,和自己很不相当,料想长公主之意应该是落在了韩婉儿的身上,而将自己一併叫上,想来只是顺便捎上的,毕竟韩婉儿重回盛京才短短数日,和京中贵女圈的联络并不亲密。 第18页 穆湾湾能想到的,穆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也只是猜测罢了,切记,明日出门不可与旁人议论这些。」 看着穆夫人严肃的模样,穆湾湾不由晃了晃她的胳膊,哼哼唧唧的撒娇道,「娘亲还不知道女儿嘛,出了家门,哪一个不夸娘亲教女有方,我可从来没有跌了门楣呢。」 这话倒是半点儿不虚,尽管穆湾湾在府中整日嬉笑闹腾,又和隔壁的江少洵打打闹闹,但离了穆江两府,小姑娘在外人面前素来都是规规矩矩,行止进退有度,素有贞娴淑静之贊。为此,江少洵经常吐槽她是个小骗子。 因此,穆夫人只叮嘱了几句,便张罗着为穆湾湾挑选搭配明日出门的衣衫首饰,而穆湾湾不耐烦这些,自己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得没影了。 回到莳兰居,还没有进门,她就听到墙边传来一声动静,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那动静每隔一息就响一声,穆湾湾到底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慢慢地走了过去。 院墙下,零零落落的躺着几个纸团。 穆湾湾「咦」了声,走近了些,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个,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古诗文,她不由抬头朝上望去,而就在这时,又一个纸团从天而落,不偏不倚正砸在穆湾湾的脑门上。 那纸团携着力道而来,砸得穆湾湾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扬声娇喝道,「谁在外面?」 墙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回应,穆湾湾一边嘟囔,一边捡起刚刚砸过来的纸团,再展开,这一次纸团里包着一枚小小的琉璃石,纸上内容不再是诗词,而是写着「字帖」二字。 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让穆湾湾磨了磨牙,捏紧了纸团转身就朝院外走去,迎面遇上端着点心的忍冬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路绕着莳兰居的院墙找到了藏在一隅的江少洵。 今日的江少洵穿了一身暗宝石绿绣云纹锦袍,一条栗色连勾雷纹腰带束在腰间,头髮半束半披,以一根羊脂白玉簪束着,一双桃花眼含着兴味的笑意,见着穆湾湾绷着张小脸冲过来,他联想到方才墙内的低唿声,立时有所警觉。 灵活地闪避开小姑娘的一踢,他赶着拱手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别踢,别踢啊,我这才好了,你别又给我整趴下了。」穆湾湾想着上回江少洵从墙上摔下去躺了好些日子,又顾念着自己乃是一个淑女,不该与他计较,便收回了腿,站在那儿,问道,「你怎么又摸进我家了,还有你扔东西砸我干嘛?」 说着,摊开手掌,将那枚琉璃石往他面前送了送。 江少洵道,「这是我新寻来送你的,怎么样好看不。」 「不光好看,砸人也疼呢,你要不要也试一试?」穆湾湾轻哼了一声。 「你也知道你爹防我跟防什么似的,我又不好堂而皇之地拦你,而且伤还没好利索呢,爬不了墙只能出此下策了。」江少洵可不想再尝试一下被人拿着扫帚从墙头打下来的滋味了,或者说,他对爬墙这件事从此都有了阴影。 穆湾湾看着他一身打扮都快跟后面的树荫融为一体,抿嘴笑了,「说罢,你来寻我做什么,字帖呢?」说着,嘴角的笑意倏地一凝,穆湾湾抬眸,目露凶光,咬着牙问道,「我的字帖呢?」 这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纸团上的诗句为何十分眼熟了,那可不就是楚先生布置了,让她临摹的诗册么。 「江少洵,你竟然撕了它!」 楚先生明日傍晚就会抵达盛京城,家学后日重开,穆湾湾那些被揉得一团糟的纸团,气得眼眶都红了。这般时候了,她即便不眠不休也没法子重抄一份了。 江少洵见状,心道糟糕,再顾不得开玩笑了,忙把藏在袖中的另一本完好无损的字帖掏了出来,看着小姑娘眼里还含着泪,嘴角的弧度却已经扬了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道,「说你精明偏偏又煳涂得很,那本字帖即便真的交上去了,凭着字迹楚先生还能给你好果子吃?」 「我哪里知道你会仿着我的笔迹抄嘛。」 「那你还敢不说一声,就扔了字帖在我榻上?」得亏他聪明,猜到了穆湾湾的打算,不然这字帖就得被扔到犄角旮旯里了。 听他提起这个,穆湾湾面上露出一丝心虚之色,江少洵捕捉到了,眯了眯眼,视线锁住小姑娘的眼睛,「话说得好好的,你心虚什么,难道你趁着我睡觉干了什么坏事儿?」 「我没有,你胡说!」 第11章 插pter 01 穆湾湾否认的速度太快,江少洵敢笃定小丫头心里有鬼。 「所以,你到底趁我睡觉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呢? 穆湾湾的神思忽然飘回到了几日前那个午后,她拿着字帖去找江少洵帮忙,正巧赶上他午睡正酣,把被子踢落在地。那会儿她一时心善,担心他在穿堂风里落下病症,便轻手轻脚地为他重新盖好被子。这些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当她做完一切准备起身离开时,江少洵这厮竟然一个翻身,压住了她的裙边。 她卯足了力气也不能将自己的裙边拯救出来,只能坐在那儿,等他再次翻身。 春日午后的阳光穿林过窗,洒进屋内,透过屏风的轻纱落在穆湾湾的身上。她百无聊赖,将江少洵屋内的陈设摆玩都打量了一遍,视线慢慢地就落在了江少洵的脸上。 睡着了的江少洵褪去平日的嚣张轻纵,安安静静的倒教穆湾湾惊觉其还真的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姿色,眉目都显得温润起来。他合着眼,长长的羽睫交织着,勾得穆湾湾不由自主的弯下身子,半趴在他的脸侧,一根一根数了起来。数着数着,睏倦袭来,竟这般趴着睡了过去。 第19页 所幸穆湾湾睡得快醒得也快,再醒过来时,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教她唿吸都窒了窒。 还好,江少洵睡得像头猪,没醒。彼时穆湾湾轻抚心口如是想着,可心跳愣生生蹦跶得欢,顾不得思考许多,她拽了裙边逃也似的跑了,并且一连数日不曾去探望问候。 想到这里,穆湾湾的视线飘忽起来,「我能对你做什么啊,不就让你帮我抄书嘛,反正我也是被你连累的。」说着,转移话题道,「你过来只是为了字帖?」 一本册子随意打发了沃怀送来岂不简单些? 江少洵的目光在穆湾湾额头上那一团红通通的印记上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道:「不为别的,就是送个字帖而已。」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只是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人了,总感觉这丫头有成心躲着自己的一些意思。 穆湾湾闻言一愣,「嗳,那你赶紧回去罢,一会儿我爹回来见了你,又得揍你呢。」 「……」江少洵想不明白,在外以儒雅着称的穆侍郎怎么一回府就那样喜爱抄起扫帚当武器。「对了,明日的春茗宴听说你也接到了帖子?」这是他今儿一早到江老夫人处请安时听来的消息。 当时江老夫人正和雪夫人一块儿提起这桩事,说到「长公主的幼子日前才从外面游学回来,算起来如今正当婚配的年纪,今年的春茗宴许是和往年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不外乎长公主想在众家闺女中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儿媳妇。 因此,不等穆湾湾回答他的话,江少洵便自顾自的与她说道,「能推还是推了吧,烹茶斗茶的有什么意思,听说城中前些日子新开了一家书坊,明儿我陪你一块儿去淘淘话本啥的?」 「长公主府的帖子为什么要推掉呀,况且我只是一个三品士郎官的女儿,如何推脱呀?」那不是在下清和长公主的颜面么。 清和长公主亲自打发嬷嬷来送帖子,意味着什么,江少洵猜想穆夫人不会没跟小丫头说,看着穆湾湾没心没肺的模样,杏眸里甚至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点,似是期待的模样,不由心头生出一阵憋闷之气,当即拂了袖子,抛下一句「懒得管你」后扬长而去。 「莫名其妙。」穆湾湾看着江少洵气沖沖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也不再纠结,低头翻看了一眼手里的字帖,见上面的字体娟秀雅正,果然和自己的字迹像足了九分,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看不出来,江少洵真的蛮厉害的嘛! 第二日一早,出发去曲水流觞前,穆夫人还是有些不安心,再三叮嘱了穆湾湾几句后,又将今日随她出府的忍冬敲打了一番,之后才放人出门。 从穆府到曲水流觞要过三街两道,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将将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曲水流觞的门口。 穆湾湾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正门门楣上题字的匾额,「曲水流觞」四字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恰称这雅致的名字。 曲水流觞之所以得了这么个雅名,盖因为园内亭台楼阁皆是依山傍水,山是假山,水却是凿了暗渠引进来的活水,走在迴廊里,穆湾湾侧耳听还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春茗宴设在曲水流觞的水榭里,穆湾湾到的时候水榭内已经是莺声燕语一片,万紫千红争艷。 见到一个身穿粉裙的眼生女子裊裊婷婷的进来,水榭里安静了一瞬,继而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穆湾湾耳尖地听到有人好奇地问道,「这是谁呀,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呢?」 见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穆湾湾抿了抿唇角,福身施了一礼,自报了家门。 「穆侍郎府的?就是那一直深居简出的穆湾湾?」 「我娘倒是提起过几回,我还以为……不过也只是个黄毛小丫头而已。」 穆湾湾年纪本来就小,又生得清秀稚嫩,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放下戒备,倒都乐得跟她亲近说话,而鲜少应对这般场面的穆湾湾只是捧着茶盏静静地听,偶尔回之一笑。 一帮女子聚在一块儿,看似一团和气,实则话里暗藏机锋,好像必须要争个你低我高来。难道这就是春茗宴么? 穆湾湾有点儿失望,后悔没有听从江少洵的提议,装个病退了邀约,去书坊里看话本多自在。 不过,所有的不自在在她看到相携而来的沈若慈和韩婉儿以后便一扫而空。她坐直了身子,冲着二人挥了挥小手,没多久就看到她们得心应手地应付完所有人走了过来。 三人坐在一处,穆湾湾有些好奇地问道,「若慈姐姐、表姐,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呀?」 沈若慈莞尔一笑,「你忘了,武定侯府和我府上比邻?」 「对呀,我出门正遇上了沈姑娘,就索性一起乘马车过来了。」韩婉儿补充道,说着她环顾了一眼水榭里的热闹场景,轻轻的蹙了蹙眉,「两年了,我还道盛京城什么都变了,却不料总有些不变的。」 穆湾湾闻言,弯腰低头往前凑了凑,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们方才真的好厉害,我刚来那会儿,好尴尬呀。」 韩婉儿摇了摇头,「这般场景,我开始怀念沧州了。」 虽然边境之地常有外敌侵扰,难有安宁太平之日,可沧州城内人心淳朴,人和人之间说话直来直去,哪像京中要把一句话的意思掰成九句话来理解,聊个天的难比堪比参悟禅机了。 第20页 穆湾湾是听韩婉儿说过沧州风情的,这会儿听她如此说,也跟着连连点头附和,而沈若慈虽不知沧州几何,但显然素来喜静的她也不爱这般热闹,「这也是我平日不爱出门的道理了。」 定国将军府虽然只留下沈若慈一介孤女,但是惠安帝一向后代功臣之后,定国将军有护国□□的功劳在身,在其荫庇之下,盛京城中可没有一府一姓敢将轻视沈氏女眷。因此,不少世家夫人都想和沈若慈亲近,若不是碍于她「刑克双亲」的命数,将军府的门槛只怕早就被媒婆踏平了。 「不过清和长公主怎么还没有来呢?」 水榭内不知谁疑惑地问了一声,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就传来了通传声,「清和长公主到!」 瞬间,整个水榭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穆湾湾颔首而立,听见一阵环佩玲珑的声音从身前经过,随着众人一道行礼问安,不多时便听见一个似温和平易实则不减威严的声音,说,「不必多礼,都坐吧。」 清和长公主已年过四十,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半点儿的岁月痕迹,但见她柳叶眉丹凤眼,琼鼻红唇,眉眼唇齿含笑却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上身穿着深绯色妆花立领对襟大袖长袄,绣的是猼訑安坐一树繁花之下,身畔莲花开遍,下身着着孔雀蓝织金妆花马面裙,裙褶细腻,行动间如白鹤穿云掠川,更衬得清和长公主端庄矜贵。 她坐在那儿,凤眼微眯,目光掠过水榭里的娇艷百花,眼底染上了一丝丝的笑意,开口道,「今日设宴,斗茶赏花,不必拘束。」 话落下,旁人还未答话,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便先「噗」的笑出生来,「公主绷着脸,可不是吓坏了这帮小姑娘,教老奴说,客套奉承很不必了,不如先将这雨前茶呈上来,大伙儿一起品尝一番。」一面说,一面看着众女,道,「公主最是亲和的人不过,各位姑娘不必害怕。」 长公主笑骂了一声,「小姑娘家矜持,落到你这老婆子口中,倒好似本宫是那山上吃人的勐虎一般。」 「嗐,老奴失言,该掌嘴才是。」 那嬷嬷是有意缓和气氛,与长公主一番对话下来,底下坐着的姑娘们果然没有再僵着身子,还有人主动站出来道,「不如臣女为殿下煮壶茶?」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含笑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叫何名讳?」 「臣女曹嫣然,出身盛国公府,给殿下请安。」 那曹嫣然生得杏脸桃腮,一双狐狸眼扑闪着机灵之色,长公主点了点头,「你习过烹茶?」 曹嫣然咬了咬唇,「略通一二。」 然而,看她置器、纳茶、候汤、沖茶、刮沫、淋罐、烫杯、斟茶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练地如行云流水一般,便知这所谓略通不过是虚词罢了。 清和长公主接了茶,观盏中茶芽青翠,似会起舞的翡翠般,轻呷一口,茶味浓淡适宜,唇齿留香,面上不由多了几分赞许之色,「曹姑娘,好茶艺。」 曹嫣然抿唇一笑,笑容如其名,嫣然无双。 见曹嫣然出了风头,旁人自然也坐不住了,争相献艺,水榭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穆湾湾和沈若慈、韩婉儿一处,只管乖乖品茶吃点心,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较之众人的活跃,异常安静的三人却更显得格格不入,清和长公主坐在高处,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角落,招来掌事嬷嬷问了两句,才开口道:「穆侍郎之女何处?」 嘴巴里刚刚塞进一块糕点,这会儿正伸手和韩婉儿抢夺第二块的穆湾湾后嵴一僵,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心内一苦。 「……」 第12章 插pter 01 顶着众人或是意外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穆湾湾飞快嚼完嘴里的糕点,顾不得喝口茶压一压,就站起身朝清和长公主行礼问安,「臣女穆湾湾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穆湾湾转了转眼珠子,依言抬头,清澈的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清和长公主略带几分打量的目光,不卑不亢。 清和长公主问道,「今年多大了,平日在府里都爱做些什么?」 穆湾湾眨眨眼睛,不敢隐瞒,「臣女今年十三,如今正跟着家学先生读书习字呢?」 「哦?都读了些什么书?」 穆湾湾:「就…四书五经,还有些诗词歌赋,我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多认些字,多懂些道理,不会当了睁眼瞎,也不至于太煳涂了。不过,娘亲倒是更希望我能将心思放在绣活上,总嫌弃我绣的鸳鸯像只大胖鸭。」 这话说出来,不仅在场的人被逗得笑了,便是清和长公主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她将穆湾湾召至身边,牵着她的手又问了几句,穆湾湾一一答了,虽然话回得简单不出彩,但胜在真诚,清和长公主看着小姑娘明媚自然的模样,心内熨帖,吩咐掌事嬷嬷取了一支紫玉步摇来,亲自插在了小姑娘的髮髻上,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欢,但也有几分可惜。 十三岁到底是年纪小了些,且身份也低了点儿。 清和长公主的惋惜之情并没有被一众贵女忽视,而她们也因此敛起了几分对得赏的穆湾湾的忌惮,不过艷羡终归是免不了的。 在长公主终于放人归位后,穆湾湾转过身,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快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此时邻座的曹嫣然扬起一张和善的笑脸,压低了声音与穆湾湾攀谈道,「原来你就是穆家妹妹啊,从前总没见过你,可恨到这会儿才得以结识妹妹呢。」 第21页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切,可穆湾湾却听得有些不自在。说起来从自己进水榭落座以来,曹嫣然就在,先前不见这般态度亲热,这会儿多少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于是,穆湾湾臻首微垂,抿唇赧然一笑,轻声回了句,「曹姑娘客气了。」 态度不至于冷淡,但多少有些不热络。曹嫣然惯会察言观色,瞧着穆湾湾的模样便知她的心思,撇了撇嘴,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继续扭过头看向长公主的方向。 长公主又陆陆续续点了几家千金出来,将问穆湾湾的话大差不差的也问了问,末了,招了管事嬷嬷上前,声音不高但也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楚,「不是让你给武定侯府也送帖子么,本宫怎么好像没有见着侯府的姑娘呢。」 掌事嬷嬷闻言笑着指了指穆湾湾这一桌的方向,「那坐在穆姑娘身边可不就是哩。」 没有点名胜似点名,穆湾湾扯了扯还在神游的韩婉儿的衣袖,小声地提醒她,「唤你呢。」 韩婉儿恍然,看着长公主眼含笑意地望着自己,少不得收敛神思,起身上前问安。 沧州位于北境,成年风沙漫天,日头也比南方毒辣。韩婉儿在边境时虽然不像韩夫人一样着戎装上战场,但是却经常领着将军府的人外出放粮,也会顶着烈日风沙出门,帮城里百姓筑防工事,因此,和京中贵女不同,韩婉儿的肤色略深,也较为干燥,但即便如此,也无损她姣好的颜色,加上身量高,反而让她更加与众不同起来。 清和长公主看着这么一个高高黑黑的俏姑娘,有那么一瞬的沉默,但很快她便恢復了常色,笑着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有些感嘆的道,「本宫听说沧州条件恶劣,倒是苦了你了。」 韩婉儿摇了摇头,道,「不苦,当地的百姓生于斯长于斯,从不觉得苦,婉儿只是在那里呆了两年,不比将士上阵杀敌辛苦艰险。」 「哈哈哈,不愧是武定侯的女儿。」清和长公主最喜欢的便是开朗坦诚之人,「一会儿也给本宫讲讲沧州风情?」 韩婉儿忙应下。 这一回清和长公主没有直接放人回去,而是给掌事嬷嬷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时往前几步道,「园内花开正好,众位姑娘不妨移步花园赏玩一二。」 长公主也起身走到韩婉儿身边,牵着她的手率先往外面去,其余众人皆跟在身后。 一路走到园内,见百花正开得恣意,蜂飞蝶舞,好不热闹。 穆湾湾和沈若慈相携落在后头,她看着被簇拥着陷于众人包围的长公主与韩婉儿,有些唏嘘,「若慈姐姐,你说长公主是怎么想的呢?」 此番春茗宴的意义所在,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各显神通。可是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在众家姑娘里,真正教长公主另眼相看乃至青睐有加的只有韩婉儿。 穆湾湾甚至觉得,长公主对韩婉儿的心喜并非乍见之欢,而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可既是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反给韩婉儿树敌无数。 沈若慈笑容浅淡,「武定侯府风光无二,长公主府和驸马府亦是朝中权贵,若与别府交好,可不是好事。」 穆湾湾似懂非懂,可顺着曹嫣然嫉妒的视线望去,看着韩婉儿的背影,她不由嘀咕起来,「那也得问问表姐愿不愿意呀。」 穆湾湾想,依着韩婉儿的性子应该是不喜王世子弟的,她记得以前韩婉儿曾说过,「我要嫁一个志趣相投、能陪我一起游山玩水、纵览河川湖海的男人。」 「我看婉儿未必是不愿意的。」沈若慈是与韩婉儿乘着一辆马车来的,她注意到,韩婉儿对于春茗宴虽有牴触,但对见到长公主却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期待与紧张。 「欸,是吗?」 等到春茗宴结束,穆湾湾没有急着回府,反而打发了忍冬回府送信,自己则和韩婉儿、沈若慈挤着一辆马车,一起朝武定侯府而去。马车上,穆湾湾到底没有耐住性子,将心里的困惑问了出来。 韩婉儿眉眼里满是神采,看着小表妹好奇又担忧的模样,也没有逗她,只笑吟吟地道,「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我有心上人了?」 「啊?」穆湾湾惊讶地睁圆了杏眼,便是沈若慈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 韩婉儿道,「我在沧州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叫梁晏宗,是我父亲营中的一个代书,也是……」 「也是长公主的幼子?!」穆湾湾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没记错的话,长公主的驸马就姓梁。「所以这场春茗宴与其说是长公主相看儿媳妇,不如说就是为你专门设下的?」 「我和晏宗在沧州相识,当时边境战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代书在营中的作用不大,便被我爹安排到沧州城内的书院教孩子们读书习字,那里的书院和盛京城的很不一样,破破烂烂的,可他也不怕苦,整日跟孩子们凑在一起,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若不是他自己坦白,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长公主那个一直在外游学的幼子。」韩婉儿说着抿嘴一笑,「其实我爹此番凯旋,过些时日还是要回沧州去的,本来我和我娘不必跟着跋涉归来,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若慈接着道,「是为了亲事回来的。」 韩婉儿点点头。 「表姐你瞒得可真严实啊。」穆湾湾惊嘆道,「不过既然是两情相悦,长公主又很喜欢你,那这门亲事真的再好不过了!」 第22页 「这样倒的确是桩不错的亲事。」穆夫人在听了穆湾湾的转述以后也发出了一样的感嘆,这桩事情她的嫂子和侄女瞒得严实,倒教她提心弔胆了半天。 俗话说,甲之蜜糖,乙之□□。穆夫人是绝对不愿意女儿高嫁的。 不过武定侯府和长公主府却算得门当户对。 穆湾湾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点头附和,对穆夫人道,「表姐说,应该过不了几日,长公主就会遣媒去侯府说亲了……这个点心真好吃,以前都没吃过呢,玉娘又研制新花样了。」 看着女儿吃得欢快,穆夫人扶了扶额,「你舅舅是没给你吃晚饭么?」 「吃啦,但是玉娘的手艺更好些。」穆湾湾说着,「咦」了一声,「怎么我回来都没见着爹和哥哥呀?」 穆夫人道:「你爹公务在身,派人传了信,晚些时辰回来,你哥哥嘛,教渝亲王留下了,说是要跟你哥哥对弈到天明。」 最近渝亲王迷上了棋道,放了学就拉着穆景皓一块儿下棋,但其棋艺太差,每每都输与穆景皓,偏偏这渝亲王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放话说赢不了穆景皓,就包了他的衣食住行,不放人回府了。 「……」穆湾湾呆了呆,「这臭棋篓子的脾气怎么那么像隔壁的江少洵啊!」 第13章 插pter 01 「阿嚏!」 江少洵猝不及防的一个喷嚏惊得正靠着门框打盹的沃怀整个人往前一栽,瞬息间他便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坐在书案前一边揉鼻子一边翻阅册子的自家公子,他十分体贴地询问道,「春日倒寒,公子别不是冻着了吧?」 江少洵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只看着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小丫头回府了没有?」 沃怀愣了愣,「穆姑娘?」 「嗯?」 「呃……」沃怀心道,自己是江家的护卫又不是穆家的,哪里会时时盯着穆姑娘的行踪?当然,这话他也只敢放在心底嘀咕,面对自家公子的威严,他只能斟词酌句的回道,「约莫、大概、兴许已经回去了罢。」 「约莫?兴许?」 「不如我现在就去打探打探?」 「算了。」江少洵摆了摆手,就在沃怀以为真的不用管了的时候,就见江少洵用手随意指了指旁边案几上摞着的一沓子书,吩咐道,「拿两本给小丫头送过去。」 沃怀看过去,那是今儿才从新开的书坊——黄金屋买回来的,自家公子连翻都没翻过呢。他应了声,转身取了两本抱在怀里,一只脚才踏出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亲手交到小丫头的手上。」那「亲手」二次咬得格外重,沃怀半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再次应声,很快就消失在江少洵的视野里。 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见他两手空空进屋復命,江少洵若无其事地收回眼角的余光,落于手里的册子上,半晌,不见沃怀说话,他方才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出去一趟哑巴了?」 沃怀忙道,「公子,书已经亲手交到了穆姑娘的手中。」 那就意味着小丫头已经安然回府。 江少洵淡淡的「哦」了声,才要垂眸却见沃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还有话要说?」 沃怀缩了缩脖子,将方才在穆家不小心听来的那些话在心底里过了一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白,道,「卑职把书交给穆姑娘以后,路过穆家花园,碰巧听到忍冬和慕夏在一块儿说话,隐约说的是穆姑娘今日在春茗宴上的一些经歷。」说着,瞥了一眼自家公子的反应,见他状似看书实则侧耳细听,便继续抖落消息,「说是长公主对穆姑娘青眼有加,还特地赏赐了一支紫玉步摇,饶是和清和长公主相谈甚欢的那位武定侯府的韩姑娘也没得着赏赐,穆姑娘可是独一份的。」 沃怀打小跟在江少洵身边,是眼看着他和穆湾湾一起打打闹闹长起来的,这些日子自家公子对春茗宴格外上心,似乎就是从得知穆姑娘也在受邀之列开始的,若搁在往年,此等闺阁女儿家的聚会又岂入得了他的眼? 而这一次的春茗宴意味着什么,沃怀闲暇无事也从府里丫鬟婆子的闲话里听得了一些。 穆姑娘得了赏,入了长公主的眼,这是不是也…… 不等沃怀想得更清楚些,一声轻飘飘的冷哼自江少洵的鼻息间溢出,「沃怀,扣你一两月钱。」 「啊?」沃怀目瞪口呆,「这……」凭什么呀? 然而,反问的话到了嘴边,对上自家主子那一双不含笑意的桃花眼,沃怀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是他不好,不该多管闲事,让公子没了自欺欺人的机会,他有罪。 吱嘎—— 房门被一身怨气的沃怀从外面关上,屋内霎时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一两声蜡烛爆花的动静别无他响。江少洵手里的册子久久的停留在一页,噼啪——随着灯花爆响一块儿响起的是物体砸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江少洵起身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拂袖又坐了回去,抄起书仍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翌日天明,守在门外的沃怀等到了日上三竿,好不容易见到房门打开,却被里面出来之人的形容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正撞上了从后头过来的赖嬷嬷。好在沃怀反应快,旋身迴转把人扶住了,才免得赖嬷嬷遭殃。 赖嬷嬷扶着心口,惊魂未定,「这是做什么呢,可吓坏了老奴了。」 第23页 在沃怀的连连道歉声中,赖嬷嬷慢慢缓过气来,然而在她抬头看清站在台阶上的人后,也和沃怀一般反应,后退了几步才重新上前,语带关切地道,「我的好少爷哎,你,你这是怎么了?」 但见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会儿神容疲倦,眼皮微耷,眼眶周围还有一圈暗色,一眼瞧着就活脱脱跟一宿没睡似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听见赖嬷嬷的关怀,江少洵便想到连累自己夜里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当即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别,嬷嬷你别问,问着我头疼。」他昨晚约莫是撞了鬼,才那般想不开,不过就是一个紫玉步摇罢了,跟穆湾湾从他这里坑走的东西相较而言这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对此事为何这样耿耿于怀的原因,江少洵倒没有细想过。因见赖嬷嬷皱了眉头,知道这是她要开始念叨自己的徵兆,江少洵连忙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抢在赖嬷嬷开口前问起她的来意。 赖嬷嬷自然清楚江少洵的脾性,见他如此,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下,只道:「老夫人那边有贵客来了,让您也过去见一面呢。」 江少洵正在理自己的衣袖,闻言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我不去。」能教老夫人接待的可见都是女眷,他一个大男人作甚么要往女人堆里钻,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出门去寻几个旧日同窗吃茶去。 越过赖嬷嬷,江少洵便想熘之大吉,可赖嬷嬷再开口,轻飘飘一句话就教他停下脚步改了主意。 「太原温家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甜饼,字数不会太多。 第14章 插pter 01 当年江家嫡长女江嘉染远嫁,嫁的就是太原温氏的嫡系子弟温屿。故而,听赖嬷嬷提及温家来人,江少洵的眸中瞬间多了一抹亮色,当即拔腿朝老夫人的院子奔去。赖嬷嬷看着一熘烟没了人影的方向,「哎哟」了声,道,「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嗐!」嘆完,也跟了过去。 江老夫人住的瑞鹤堂和扶风苑隔得并不远,赖嬷嬷回来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见廊檐下两个小丫鬟凑在一块儿逗弄雀鸟,走过去,咳了声,惊得二人连忙散开。 「赖嬷嬷。」两个小丫鬟看清来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道,「您不是去请三少爷了么?」 赖嬷嬷一愣,「少爷没过来么?」 两个小丫鬟齐齐摇头,她俩刚从屋内退出来,守在廊檐下半晌,再没有见过旁人过来了。 「……」 瑞鹤堂正房内,江老夫人倚着软靠坐在上位,身边是教她拉过来挨着坐的穆湾湾,而下首位上陪坐的除了雪夫人外,就连素日里只守着小庵堂吃斋念佛的二房文氏也低眉顺眼地坐着,温家派来的掌事嬷嬷则坐在矮凳上回话。 江嘉染和温屿原定于夏初的返京省亲恐不能如期成行,这是温家特地派嬷嬷进京的原因之一。 嫡长孙女出嫁五载有余,因为温家距离盛京山高路远,而江嘉染自幼身子骨便虚弱,这么些年竟难得回来一次。江老夫人嘴里时时念着,心里常常想着,盼来盼去,竟等来这么个消息,失望之情可想而知。正当她嘆了口气,那温家嬷嬷却突然又开了口。 「原来我们少爷和少夫人都已经打点好了行囊不日就要启程,可府里的大夫突然诊出我家少夫人已经有了一月余的身孕,这才不得不取消行程,打发老奴来给亲家老夫人送信告罪呢。」 一言出,满屋静了一息,随即,江老夫人喜笑颜开,问道,「嘉染果真有了身子?」见那嬷嬷连连点头,她念了声「佛」,「这太好了。」 江嘉染嫁进温家多年,一直无所出,尽管温家人没有说什么,温屿也一如既往地疼宠于她,但这件事却从来都是江嘉染和江老夫人心头的一桩心病,如今这么个好消息传来,江老夫人哪里还会因为见不到孙女孙女婿而遗憾嘆息,倒是一迭声地吩咐雪夫人打点安排,给江嘉染准备补药衣物。哪怕温家并不短缺这些,但江老夫人还是想多贴补贴补这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孙女儿。 雪夫人一一应下,因见江老夫人眼眶微红,难得地说笑凑趣道,「大姑娘有了身子是大喜事,这日后再回来,咱们这屋里可就是四世同堂了。」 「嘉染姐姐当年有着盛京第一美人儿的头衔,温家公子又据说是生得极好的,江奶奶您说他们日后的娃娃那得多好看呀?」穆湾湾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逗老夫人开心。 「那可不。」江老夫人想着嫡长孙女儿刚出生时那雪糰子般的可爱模样,又念着温屿的长相人品,倒恨不得这会儿二人就抱了孩子来。只是江嘉染这才刚刚有孕,胎相初稳,这十月怀胎,要见着重孙孙少不得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了。 赖嬷嬷从外面挑帘进来时,温家嬷嬷正在给江老夫人说起江嘉染在温家的日常起居,而穆湾湾在一旁听着,偶尔出声询问两句。见着赖嬷嬷进来,她眨眨眼睛,发现赖嬷嬷的身后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倒没有避着温家嬷嬷,问道,「洵儿呢?」 赖嬷嬷回话道,「前头听见大姑娘来信儿了,跟脚底踩着风火轮似的就朝瑞鹤堂跑来了,可老奴这一回来,采儿撷儿却说都没见着人。老奴估摸着,是不是半道上教老太爷或是老爷喊走了也不一定。」 第24页 今日是朝中休沐的日子,因此赖嬷嬷的话倒的确在情理之内,可事实上,这会子的江少洵正在明月楼的雅间里拖着盛国公府的世子爷一块儿喝酒呢。 「曹廷安你说,小爷我为什么要跑呢?」江少洵这会儿喝得熏熏然,心里纳闷极了。 他听到长姐来了信,心下高兴,几乎是脚步不停地奔至江老夫人的院子,可就因为在院外听到了穆湾湾的声音就硬生生收回了踏进院门的脚。 曹廷安比江少洵年长几岁,性子也沉稳许多,这会儿他端着酒杯,眉眼冷淡地睨着江少洵那没出息的模样,鼻孔里若有似无的溢出一丝冷冷的哼气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从江少洵的手里拽回来,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来:「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江少洵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向曹廷安,「曹廷安,你莫不是疯啦,谁做贼谁心虚?」 曹廷安报之以冷笑,「这话不如去问问你的小青梅?」 他的话音才落,今日在明月楼坐馆的说书人正高声吟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话说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古而来夫妻恩爱者不少,但意难平、徒生恨更是数不胜数,汉武帝金屋藏娇之言是言犹在耳,可那陈阿娇下场却独居长门,还有那陆务观一样是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可家中高堂不喜,到头来啊也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曹廷安瞥了一眼江少洵搭在膝上慢慢握起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哑巴了?」 江少洵抬眼对上曹廷安的视线,「你作甚如此看着我?」 「我在想要不要拦着你去揍那楼下的说书先生。」 「我作甚要揍他?我又不是过河拆桥的刘彻,又不是软弱无能的陆放翁。」江少洵想也不想地道。 曹廷安冷淡的眉眼里慢慢地多了一抹笑意,他给江少洵添了一杯酒,难得附和他的话,「自然你家中也没有苛责不容人的老母,而那穆姑娘亦不是骄纵跋扈的性子。」 「……」江少洵磨了磨牙,「曹廷安,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 曹廷安摇了摇头,也懒得反驳。 他和江少洵打从启蒙起就在一处读书,相识也有十一年了,一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却都心若明镜。他想,江家上下对那穆家姑娘的疼宠和穆侍郎隔三差五就想把眼前这人揍一顿,可见一些事情两家未必没有形成某种默契。 江少洵见曹廷安自顾自地喝酒,半点儿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道,「收起你心里的猜测,我江少洵除非瞎了眼睛,才会喜欢那丫头呢。」 曹廷安夹了一块猪肝片放入江少洵的碗中,「多吃点,补肝明目。」 「……」 和曹廷安的一顿饭吃完,江少洵单方面宣告不欢而散后,沿街游逛了半天,兜兜转转却转进了衫眠巷,站在江穆两家相对的侧门之间,他抬头看了眼湛蓝湛蓝的天,一阵风吹过,熏熏然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抬手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差点儿被曹廷安那傢伙给煳弄了!」 自顾自嘀咕一句,他转身才要去推自家的侧门就见门从内被拉开,猝不及防的,江少洵就看到那个害得他一夜辗转反侧又在曹廷安面前饱受冷嘲的罪魁祸首正俏生生的站在面前,一双杏眸水汪汪的,有些无辜但更多的是惊讶。 穆湾湾见着了江少洵,眨了眨眼睛,「嗳,你怎么从外头回来了呀?」赖嬷嬷不是说,人是被江伯伯叫走了么?等等……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淡淡的并不算浓郁的酒味随风扑鼻而来。 穆湾湾秀气的柳眉轻轻皱起,「你一大早就跑出去喝酒?」 江少洵的视线这会儿却稳稳噹噹地落在小姑娘髮髻上那支摇曳精緻的紫玉步摇上,璀璨的阳光下,那支步摇上的玉珠多多少少有些晃眼刺目。江少洵道,「你管我?」 说完,收回视线,直接越过穆湾湾进了侧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 穆湾湾被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蹙眉嘀咕道,「这傢伙最近是吃错药了吗?怎么那么不对劲啊。」 江少洵的不对劲,江老夫人慢慢地也注意到了。 「你说,洵儿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赖嬷嬷为江老夫人捏肩的动作顿了顿,之后才道,「是有那么一点儿。」 江老夫人道:「说说看。」 赖嬷嬷道,「天启书院那边已经催了几回,少爷都不回去,反倒是撺掇着二少爷去呢。」江府二少爷江少兴乃是江家二房已故江川的遗腹子,文氏的独子。 江少兴比江少洵年长两岁,早几年一直在外游学,前两日从外面返回盛京。这一回京,江少洵就跑过去缠着江少兴,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天启书院接着读书。 江少兴是个好脾气的,可教江少洵缠得也是难得冷了脸,直言,「我江少兴既要入天启书院也绝不走后门。」 江老夫人自是知道这件事,「他哪里是要撺掇兴儿去什么书院,不过是藉故缠着兴儿罢了。」对于自己偏爱些的小孙子,江老夫人再了解不过,她看着赖嬷嬷道,「你难道不觉得他连日里缠着兴儿,更像是要避开旁的人吗?」 赖嬷嬷愣了愣,仔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江少洵的表现,好半天才迟疑地道,「这是躲着湾湾姑娘呢。」 第25页 可不是么,穆湾湾几乎每日都会过府来陪老夫人说一会儿话,往常她过来的时候,江少洵也总会前后脚地过来和小姑娘相互挤兑几句,然后再乐颠颠的离开。可是这些日子里,但凡穆湾湾过来,江少洵一定是在二房江少兴的书房里,就连老夫人请过几次,这人也是藉口不出现的。偶尔穆湾湾想起来去寻人,也都会扑空。 江老夫人按了按额头,「从前这两个小的见着了虽然喜欢拌嘴嬉闹,可瞧着一团和气的,这些日子,洵儿倒总是躲着,教我看着,两个人倒像是越来越生分了。」 「这,这也许是长了年岁,多少有些避讳起来了?」赖嬷嬷道。 江老夫人嘆了口气,「是都长大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惜。 赖嬷嬷作为江老夫人的贴心人,哪里能不知道她在可惜些什么,只劝道:「这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教老奴瞧着,这些避讳倒是好事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 赖嬷嬷笑笑,「咱们三少爷和湾湾姑娘打小儿就一块儿长起来的,小的时候一桌吃饭一床睡觉,整日形影不离的,谁不说这跟一对孪生的兄妹似的。老夫人心里的打算老奴也明白,便是穆夫人那儿也是愿意的,可是事情成与不成还不得看三少爷和湾湾姑娘的心意?这二人若是一直像对兄妹一样相处下去,您才真该发愁呢。」 这话在理啊! 江老夫人有些浑浊的双眼瞬间一亮,心道,该换个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喜娘子如青梅,初涩回甘不自知。 第15章 插pter 01 春去夏来,繁花谢,绿叶茂,万木葱茏,鸟鸣蝉噪,骄阳似火,暑气灼人。然而,就是在这样若张火伞的一日,盛京城朱雀街的两旁却乌泱泱挤满了人,摩肩擦踵,扬颈撑目,盯着从长街一头拥向另一头的载着满噹噹聘礼的壮观车队,惊慕赞嘆之声此起彼伏。 「长公主这一回真是大手笔啊,看来这小公子果然更受宠些吶。」 「胡说什么呢,上一回大公子下聘盛恩侯府,那聘礼的阵仗可一点儿也输于今儿。」 「对对对,再说大手笔咋啦,咱们陛下看重武定侯府,特意赐婚给武定侯之女增添荣光,长公主可不得多备些聘礼,且看吧,听说那武定侯只有一个闺女,宠得跟什么似的,回头送出的嫁妆肯定更隆重。」 「这倒是!」 两日前,久在皇家寺院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回宫,宫中摆下宴席,清和长公主在宴席上提及幼子的亲事,说是相中了武定侯府的姑娘,且两家早前也彼此有了默契,只等过些日子就要下聘落定。太皇太后听说后,恍然曾经在她膝前承欢过的侄孙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她向来怜弱惜幼,对梁晏宗印象颇好,也知武定侯之女出身将门,品性不同于京中一般贵女,曾跟着父母远赴战乱边境,乃是实实在在的将门虎女。梁晏宗身为长公主幼子,却不入朝为官,也不掺和朝堂各方势力之争,这样一个人结了武定侯府这样一个掌握兵权的强势岳家,也是教太皇太后安心的。故此,在宴席上,太皇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代清和长公主向惠安帝讨了一个天子赐婚的恩典。 太皇太后开口,便是摄政王亦不能置喙,而惠安帝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当场御笔一挥,这边宴席尚在进行,另一边武定侯府和驸马府便都接到了赐婚的旨意,两家谢过天恩,就立即张罗了起来。 清和长公主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惠安帝赐婚不过两日功夫,她便备妥了聘礼,择了今日这样的黄道吉日,浩浩荡荡地往武定侯府下聘去。 明月楼二楼临街的雅间窗边,江少洵与曹廷安相对而坐,瞧着了朱雀街上的盛景,曹廷安也不由赞嘆,「长公主真的用心了。」聘礼的规格在礼仪规矩之内又极尽荣耀,可见清和长公主的确是十分满意这桩婚事的。 他想起家中继妹得知赐婚后的反应,又看了眼眼前的聘礼阵仗,将杯中酒饮尽,笑着摇了摇头。 消息传到曹嫣然耳中,只怕家中又是一番热闹景象了。 江少洵是看到这送聘礼的阵仗,听着街头的议论,才赫然反应过来,原来那清和长公主相中的儿媳竟然是武定侯府的韩婉儿,是小丫头的亲表姐!一时之间,那连日来堵在心口的闷气竟然全都消解了,倒是觉得畅快了许多。 可见长公主是个眼明心亮的,没教小丫头装出来的乖巧蒙蔽了双眼。 收回视线,瞧见曹廷安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江少洵心情好,便问道,「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 曹廷安又喝了杯酒,道,「高兴。」 「你倒是识得那梁晏宗不成?」曹家和韩家是没交情的,这个江少洵清楚。 「自然是……不认识的。」曹廷安薄唇微勾,眼底的笑意里藏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凉气,「这桩婚事定了,有些人断了痴心妄想,少不得能安分些,也好让我盛国公府能够保存些颜面。」 江少洵夹菜的动作一顿,品着曹廷安话里的意思,很快就回过味来了。 盛国公府的情况,江少洵自然也是清楚的。曹廷安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可这世子之位坐得可并不安生,盖因为他虽未嫡长子,可亲母早逝,盛国公续娶继室,又生了一女一子。不论是曹嫣然还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曹廷杰,都不是省油的灯,便是那面慈的继母心底里包藏着什么心思,从她放任儿女胡作非为的态度也能窥得一般。 第26页 清和长公主府透露出为梁晏宗择媳的风声以后,不提曹嫣然在春茗宴上对长公主的百般殷勤讨好,便是他那继母也曾几次厚着脸皮去公主府拜访,而曹廷杰则卯足了劲要跟那梁晏宗套近乎。只可惜,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他们这司马昭之心,落在清和长公主和梁晏宗的眼里亦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曹廷安阖了阖眼,不再多想,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江少洵的身上,见他整个人仿佛很轻快的样子,半点儿不復早前的憋闷,便哼笑了声,道,「你也该放心了?」 江少洵:「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曹廷安淡定的戳穿他,「据我所知,打从长公主在曲水流觞举办春茗宴,赐了礼给你那小青梅以后,你就跟小青梅生分起来,成日里躲着人家,啧,也不对,现在你应该是就算你求着去见人家,人家也未必愿意见你了。」 「……」 江少洵躲着穆湾湾,连江老夫人都察觉出来了,更何况穆湾湾本人。一次两次算得上是巧合,可每一回她去寻人都会扑空,询问沃怀,后者也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穆湾湾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江少洵是成心躲着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但对于江少洵的小气行为也生了恼意,因此,再去江家时,不等江少洵躲着她,穆湾湾自己就学会了无视他。 刚开始江少洵还曾为此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几次和穆湾湾迎面遇上的时候,那丫头竟然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他心里就不对味了。明明最初躲人的是自己,然而穆湾湾真的不理他了,江少洵才觉得,为了什么劳什子男女之防,跟小丫头疏远真是糟糕透了。难道小丫头要说亲,自己就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吗?江少洵仔细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但这回想把小丫头哄回来可太难了。 先是穆湾湾在江家躲着自己,而他躲着穆侍郎摸到莳兰居,小丫头竟然每次都将宝儿那只臭猫放在院子里!那臭猫每次见了他都龇牙咧嘴,挥着爪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教江少洵只能望而止步。 江少洵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他好像已经有一月余没能跟小丫头好好说过话了。 「怎么,后悔了?」曹廷安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毫不留情戳破江少洵的心事。 江少洵想一如既往梗着脖子反驳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盯着曹廷安看了半晌,在对方被盯得差点绷不住出手揍他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是啊,后悔了。」 「……」江少洵的坦诚反而让曹廷安噎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说说看。」 江少洵道:「原本我躲着她,是以为她要定亲了,我和她走得太近了,未免教旁人误会不痛快,可是当小丫头果真跟我疏远了,我心里却不痛快极了,还有……」 「还有当现在看到定亲的另有其人,是自己会错了长公主的意,误会了,心里后悔但又有些庆幸,是而不是?」曹廷安一针见血。 江少洵仔细地想了想,可不就是如此,于是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曹廷安见他这样老实,当即拍案大笑,倒是连平日里绷着的威严都不顾了,笑够了才敛起笑脸,看着江少洵毫不留情地道,「活该!」 「你说什么?」江少洵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曹廷安,见他依旧冷着脸不为所动,突然又泄了气,视线落在从楼下路过的最后一担聘礼,那火红的颜色灼目烫心,有那么一瞬间,江少洵的心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念头,但一息一瞬,他自己竟也没有留意清楚。 曹廷安见他神色几变,最终归于若有所思,自己笑着为彼此添满了酒杯,并不去点破。 武定侯府的前院里,长公主府送来的聘礼鱼贯而入,前来见礼贺喜的人挤满了院子,入目之处张红结彩,好不热闹喜气,而在侯府后院的闺房里,穆湾湾凑在盛装打扮的韩婉儿身边,见她眉目之间洋溢着欢喜与幸福,不由打趣道,「表姐夫这会儿人就在前院,表姐要不要去见一见人家呀。」 今日下聘,长公主亲自携着幼子登门,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穆湾湾方才留过意,自家表姐身边的小丫鬟进进出出,手里捏着纸条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而那纸条的一角仿佛盖着一枚小小的印记,她有点眼熟,好似前不久才在表姐向自己展示的梁晏宗手稿里见过。 在下聘的日子里,还想着见一见心上人,这梁晏宗倒是心真情切。 韩婉儿红着脸,轻啐了声,才道:「管他作甚。」 穆湾湾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是说定了亲大婚前都不能见面么,表姐,你可知婚期定在了哪一天?」 这一回不等韩婉儿说话,一旁的沈若慈便柔柔一笑,代答道:「八月初八。」 穆湾湾手上的动作一顿,蓦然抬头,「这么着急?」天子赐婚,礼部即便是从现在开始筹备,也得好些日子,且看着清和长公主重视的模样,梁晏宗的婚事怎么着也会大操大办,这三月余的功夫当真来得及吗? 沈若慈亦是点头道,「的确紧张了些。」 韩婉儿道:「韩家军中秋过后就会拔军北上,晏宗和我的意思一样,届时追随韩家军同赴沧州。」说着,她轻轻一笑,「一来沧州的孩子们还在等着晏宗这个先生回去,二来那里是我和他相识相知的地方,我们总是想回去的。」 第27页 「那长公主能答应吗?」清和长公主如此疼宠幼子,好容易盼到他成亲,还能放任他携带新妇跑到苦寒之地去么? 韩婉儿的眼睛笑得更完了些,「这些长公主都是知道的。」 清和长公主的确捨不得幼子吃苦,可是却更捨不得违背幼子的意愿,她深知梁晏宗志不在盛京朝堂,自然不会勉强与他。更何况,此一番长公主府驸马府和武定侯府结亲,哪怕有太皇太后开口撑腰,可凭着武定侯府如今在朝中的声威,少不得有不少人忌惮。韩彰懂得急流勇退,避开朝中锋芒,长公主也愿意儿子暂回沧州,左右有她在盛京,也不会少了儿子的衣粮补给。 「这可太好了。」穆湾湾打心眼里为韩婉儿高兴,抱着她的胳膊晃呀晃,说道,「到时候我也想跟舅舅一块儿去沧州,见见北境风光!」 从韩婉儿的口中,穆湾湾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沧州和边境的风情故事,即便明知那里连年战火纷飞,但还是对那样一个不同于盛京繁华却民风开放的地界充满了好奇。 韩婉儿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她的额头,「也不怕姑父听到了生气。」 「有舅舅护着我呢。」 韩婉儿看着她像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一般,忍不住摇摇头,无奈地道,「此去沧州,山高水远,且边境混乱,去了都不知道归期何时。哪怕姑父姑母答应,你也捨得?倒不怕你离了盛京,再叫旁人趁虚而入,抢了江家小子走?」 「这跟江少洵有什么关系?他被人抢了,又与我何干?」听到韩婉儿提起江少洵,穆湾湾就像炸了毛的宝儿一样,磨牙擦掌的模样好像跟江少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恨不能扑上去挠脸抓耳撕咬一顿似的。 「我提了许多,你倒是只盯着江少洵去了。」韩婉儿越发无奈,「说起来,这些日子,你跟那小子是吵架了?」 「……」穆湾湾扯了扯裙子上面的宫绦,「才没有呢,跟他吵架,浪费力气,且就算是我想吵,他也得搭理我才成。」越想越气,穆湾湾一下子扯掉了宫绦上的坠玉,气唿唿地道,「他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他,搭理他我就是小狗!」 韩婉儿和沈若慈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江老夫人要她俩测一测穆湾湾的心思,如今瞧着,小姑娘的恼只是单纯的恼了,可远没有到开窍的地步。 冤家聚头,且有着闹腾呢。 第16章 插pter 01 暮色四合,雀鸟南飞,衫眠巷的巷子口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来回徘徊,忽而,马车碾过街道石板发出的辘辘声打破黄昏下的宁静,那道身影终于停了下来,扒着巷口的边缘朝马车驶来的方向望去。 马车在侍郎府穆家大门前停下,车夫抽出车凳摆放在马车前,车帘掀开,一个身穿淡紫色裙衫的小姑娘弯腰走了下来,随即蹦蹦跳跳转身,嘻笑着去扶缓步往马车下走的华衣妇人。 「娘,小心脚下。」穆湾湾娇声提醒道。 穆夫人下了马车,轻轻地在她的额上点了点,「区区这么点高度,还能难得住你娘我?」 穆湾湾捂住自己的额头,小碎步往后退了退,才嘟了嘟嘴,小声地道,「侍郎夫人巾帼不让鬚眉,武能上马挑敌寇,文能安家绣鸳鸯嘛。说就说,干嘛要动手。」 穆夫人耳力好,将女儿的嘀咕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倒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外乖巧听话,这回府了还没等进家门呢就调皮起来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说说笑笑地进门去,车夫动作利落地收了车凳,鞭子一挥,马儿抬步,驱着马车往侍郎府的后巷走去。 长街再次归于寂静。 原先扒在衫眠巷巷口的人这才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长嘆一声,慢慢地转身,却冷不防被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人影吓得往后跳出老远。 明月爬上柳梢,月光下,人影逐渐清晰,一声暴喝从安静的巷子里响起,如平地炸雷一般。 「沃怀!」 那扒在巷口的人不是旁人,恰正是江少洵。经过曹廷安一席话的点拨,他灵台稍清,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来故意冷落人的行径委实有些蠢了,因此回府后左右思想,到底没能坐得住,这才跑来衫眠巷蹲守,想着先远远地瞧上一眼,看看小姑娘的心情如何,再决定后面的行事。然而,当真的看到穆湾湾没心没肺的欢乐样儿,江少洵心里却更不得劲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化作一声长嘆。 可悄无声息冒出来的沃怀行动如鬼魅,倒教正在感怀且没有一丝丝防备的江少洵被吓了一跳。 沃怀自觉不妙,抱头连连后退,在确认自个儿的位置安全了以后,他才探头探脑地解释道:「公子,我有跟你招唿来着。」他甫一出来,瞧见人扒在巷口,那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教他不由放重了脚步声来提醒江少洵,可哪里料到还是惊着了人。 江少洵面色一冷,横了沃怀一眼,只问他道:「鬼鬼祟祟地来寻小爷作甚?」 沃怀忙道:「二少爷才打发了人来寻您,说是有事儿跟您说,瞧着挺着急的模样。」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江少洵缠着自家二哥,江少兴主动找上门来还是头一遭。 江少洵不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也有点儿好奇,竟也不再跟沃怀计较方才之事,回头朝侍郎府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拂袖负手,依旧从侧门回了府,一路径直到了江少兴的书房。 第28页 书房内烛火通明,江少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端坐在书案前捧卷研读,而是在书案前来回踱步,见江少洵推门入户,他脚下步子一顿,随即迎来上来,态度十分亲昵地拉着人就往窗前的矮炕上坐下。 隔桌相对,江少兴俊脸微红,搓了搓手,半似纠结半似犹豫地开了口,「少洵,二哥这次找你,是有事相托。」 那矮炕的桌上摆着一盘残棋,棋面已入死局,江少洵便伸手扒拉了两下,一边搅乱黑白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江少兴见状,便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说的确有些失礼,但是二哥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来请你帮忙了。这样,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二哥都应你可好?」 江少洵闻言眼睛一亮,视线一下子落到书房博古架上摆着的一件玉器上,「我要这笔筒也可以?」 江少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江少洵口中的笔筒并非一般凡品,而是一件白玉鹤鹿同春笔筒,乃用纯正的和田玉雕刻带有中国画轴风格的山水人物,山峦起伏、人物形态,每一笔雕琢皆行云流水、栩栩如生,教人见之心喜。那是江少兴游经川南一带从一位老富商手里以重金购下,为了这个笔筒,江少兴和随行书童曾在外风餐露宿了半月有余。 如今江少洵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要剜自个儿的心头肉,江少兴忍不住抬手扶住胸口,按下差点儿没喷出来的心头血,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可以。」 这下子江少洵终于来了兴致,他抖了抖衣袖,盘腿端坐于榻上,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江少兴的眼睛问道:「要我帮什么,且说来听听。」和自家二哥比,他是举人的功名在身,而自己不过一介白衣,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下如此血本来拜託自己相助? 江少兴咳了一声,道:「我想进天启书院。」 「……」江少洵怔住,「你说什么?」 「我要你帮我进天启书院。」 江少洵半张着嘴巴,好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江少兴,在确认他没有开玩笑以后,才干笑了两声,道:「可你早前两天不是说绝不走后门吗?」 「……」江少兴下巴一抬,十分理直气壮的道,「我后悔了不行?」 「行行行。」江少洵算是颠覆了认识,可自家二哥脾气古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吗?」 江少兴也没有隐瞒,坦言道:「据说,冯大儒今年会在天启书院授课,我敬慕冯大儒多时,若能做他的弟子,于愿足矣。」 冯大儒,本名冯先钦,原是先帝爷的启蒙太傅,先帝爷登基后辞官归野,专心治学,着书立卷无数,受天下学子追捧。江少兴年少读书,曾偶然读过一卷冯大儒早年亲笔所写的一篇赋文,为赋中所流露出的才情所折服,故此以后,冯大儒每出新作,江少兴必是第一个跑到书坊抢购,甚至这么多年来游学四方,也是为了寻找冯大儒,想要当面请教学问。 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冯大儒竟然人在盛京城,甚至还就在天启书院内,江少兴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也十分后悔前两日拒绝了江少洵的提议。 「所以,就为了这件事?」江少洵瞄了一眼博古架上价值不菲的玉笔筒,又看向郑重点头的江少兴,慢慢地消化了一会儿,才道,「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是……」不寻他也是能办得成的,有江老太傅出面,可不比他江少洵的名头好用许多?他前几日那般以此撺掇于人,不过是藉口避开穆湾湾罢了,竟没料到江少兴当了真,果真寻他走后门入书院了。 但他看了眼那玉质通透的笔筒,默默地将实话咽下,反而拍着心口道:「便是二哥你不开口,我也一定帮你把此事办妥了。」 江少兴本就是一心学问不理冗务的人,哪里晓得江少洵这是误打误撞的坑蒙拐骗来了,只握住自家弟弟的手,「如此可是太好了!」 看着自家二哥如此信任自己的模样,江少洵心下生出些罪恶感来,但是,这也算不得他故意坑骗不是?于是,他在离开书房时十分顺手地抱走了玉笔筒,然后跑到江老太傅面前代兄陈情,虽然后者对江少兴没有亲自来找自己有些犯疑,但念着他们堂兄弟近来感情深厚,也没有多加询问,只很快就将江少兴入学天启书院的资格申办了下来。 本来因为金榜除名的缘故,江少洵无心再回天启书院,只想着自己闭门读书一年,等来年春闱的时候再次下场,可江老太傅哪里会放任他胡闹,直言「学无止境」,硬是在天启书院开学当日,吩咐江原绑了江少洵、并领着江少兴,一同将人送进了书院。 坐在乌泱泱、齐整整的学堂之上,看着周遭摇头晃脑的同窗和盯着冯大儒双眼放光的堂兄,江少洵软软地趴在桌上,一副蔫极了的模样。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一月零十五日没有跟小丫头说过话了,该怎么哄她不放宝儿挠自己呢? 打从韩婉儿和梁晏宗定亲那日起,江少洵隔三差五地就晃进侍郎府,总想寻个机会与穆湾湾说话,可每每靠近莳兰居十步之内,宝儿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冲着他弓背炸毛,喵喵喵地直叫唤。 而穆湾湾呢,听见宝儿在门外的动静,人倒是出来了,可是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江少洵,抱着宝儿起身,一边为它顺毛,一边小声地教育它,「看见脏东西就躲远些。」 第29页 「唉。」脏东西江少洵趴在厚厚的一沓子书上重重一嘆,引得坐在他身旁位置上的曹廷安侧目,后者甚至都不用多加猜测,就知道眼前这傢伙的沮丧因何而起。 曹廷安放下手里的书卷,微侧过身子,压低声音揶揄道:「你也算聪明一世煳涂一时,到现在竟然还没有把人哄好?」 江少洵道:「女人心海底针。」 「噗。」曹廷安没掌住笑了一声,见众同窗侧目而视,他抿唇含笑应付过去,才与江少洵道,「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么复杂,你只管投其所好便是。」 「投其所好?」江少洵在口中反覆念了两遍,忽而拍案站起,兴奋地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 原本书声琅琅的学堂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那与众人格格不入、举手而立的江少洵,随即,惯来好脾气的冯大儒也掷书拍案,指着江少洵恨铁不成钢地道:「竖子,不可教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月前,江少洵:我除非瞎了眼睛,才会喜欢那丫头呢。一月后,江少洵:我想我需要个大夫来治治眼睛。 一章前,穆湾湾:搭理他我就是小狗!一章后,穆湾湾:作者请你闭嘴。 第17章 插pter 01 明月楼,盛京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相传其幕后的老闆乃是常年在外云游的闲散王爷——昭王。昭王不喜江山美人,不爱权谋盛势,只贪恋一桌珍餚美味。传闻,当年昭王风华正茂,恰当娶妻纳妃之岁,太皇太后有意为他从世家贵女之中挑选一位正妃,可谁料到昭王扔掉了所有送到案前的画像,反倒跟着王府里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厨娘跑了。那小厨娘不愿被皇家规矩束缚,昭王就陪着她游走四方,尝遍天下美食,小厨娘想要开酒楼,昭王就倒卖了先皇御赐的皇庄别院,挨了一顿训,依旧坚持开了这间明月楼。 明月皎皎,恰是昭王妃的闺中小名。 穆湾湾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酒楼门口的牌匾,教那金光闪闪的「明月楼」晃了晃眼,当即由衷慨嘆道:「真不愧为盛京第一楼呀。」哪怕她已经不是头一遭到这儿来了,可是每一回都有被明月楼的布景装饰惊艷到。 昭王虽是富贵闲王,手里没有多少实权,但有钱却是真的。这明月楼内每一处的摆件都非凡品,大喇喇地摆放在那儿,半点儿都不怕来往客人磕碰到。 穆湾湾感嘆完,抬步就往酒楼里走,忍冬跟在她身后,看在酒楼内宾朋满座,非贵即豪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快走两步,凑在自家主子的身边,小声的道:「姑娘,奴婢出门带的银子不多,您一会儿悠着点儿?」 穆湾湾轻笑了声,「今儿不是有冤大头在么?」 想起晨起隔壁沃怀小哥送来的书信,忍冬的眼睛微亮,语气里隐隐露出一丝兴奋来,「姑娘这是要和江少爷和好啦?」 「多嘴!」穆湾湾站在约定的雅间门外,侧头眄了忍冬一眼,「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好吃的过不去,江少洵那傢伙既然如此诚心诚意,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不是?」 其实,和江少洵冷战了这么长日子,穆湾湾心里不得劲,却也拉不下脸面来主动服软,毕竟率先不搭理人的可不是她穆湾湾。 吱嘎——轻轻推开雅间的门,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穆湾湾朝雅间内望了一眼,正对上江少洵投过来的视线。今日的江少洵上身穿了意见浅蓝色滚边白锦丝棉交领中衣,下着湛蓝色缎面雪纺齐腰裙,束着同色腰带,外面则罩这一件深蓝色大袖长衫,领口、后背和裙摆上以银丝重绣性波光粼粼之景,碧波微漾,蛟龙潜跃,端的一副温润清雅、俊逸潇洒之姿。 穆湾湾脚下的步子一顿,故作凶态的瞪了江少洵一眼,一边往雅间内走,一边轻哼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若搁在以往,江少洵自然是想也不多想地就以一句「你不盯着我瞧怎么知道我是看着你的」反驳回去,可是今天却闻声收扇,煞是正经地回答道:「你今天打扮得蛮好看的。」 上穿灰蓝色对襟半臂搭白色窄袖里衬,下着一袭月白色真丝雪纺裙,裙衫袖口裙摆藉以红丝绫线绣着憨态松鼠和蓝黛青碧的紫葡萄,白色的下裙搭配蓝色里衬,恍若空中云色的一抹倒影,随着她的行动,裙摆飞扬,宛若流风回雪。且今日穆湾湾将青丝秀髮拢结挽椎,椎中堕丝绳于侧,娇娇柔柔的堕马髻上簪着一支浅蓝色的松鼠抱葡琉璃双股钗,流苏浅浅,摇曳动人。 江少洵的视线在那支双股钗上顿留许久,才在穆湾湾之际添了一句,「这支钗子不错。」比起之前的紫玉步摇顺眼多了。 穆湾湾歪了歪脑袋,伸手扶了扶髻上的琉璃钗,有些意外地道:「你竟然也关注起女儿家的髮饰来了,难不成是相中了哪家府上的姑娘不成?」说着,又点点头,「怪不得先前你总躲着我,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吗?」 「……」江少洵不由沉默了起来。 他再没有料想到,自己随口称赞的这一句竟然能教这丫头曲解到这份上,真是叫人好气又胸闷。随手抄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江少洵才抿着唇道:「你想多了。」 「想多了?」穆湾湾的声音微扬,好看的杏眼眯了眯,紧紧地盯着江少洵,「那你倒是说一说,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教你成日里躲到江二哥处?」 第30页 秋后算帐什么的,穆湾湾很是熟练。 江少洵轻咳一声,「我几时有躲着你,那几日我的确是跟二哥有些要事相商,明明是你放了宝儿出来,我可不得躲着?」 死鸭子嘴硬,这也是江少洵十分熟悉的。 穆湾湾:「这样说来,还是我的错了?」太原温家遣了管事嬷嬷到江家送信来那日,她从江府侧门回家,迎面碰上江少洵时,明明是他对她视若无睹,怎么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她穆湾湾的罪过了? 穆湾湾嚯地站起身来,「所以你这顿饭是兴师问罪来的?」 小姑娘紧紧地绷着一张俏脸,杏眸里不见半点儿笑意,江少洵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打开握在手里的摺扇,飞快的扇了几下才道:「自然是我错了,你好歹看在这一顿饭的份上,原谅我一些?」 正说话间,外头小二推开雅间的门,一盘接一盘地将江少洵早先点好的各色菜餚盛送上桌,不多时,雅间内菜香四溢,勾得人肚内馋虫活动起来。 穆湾湾在来之前,心中憋着闷气,原想着见到了江少洵,总不能轻易地将这一月又零十六日的帐揭过去,可是面对这一桌江少洵精挑细选、全按着她的口味点的菜品,她纵有万丈火气,也被浇得烟灭气散。 穆湾湾撇了撇嘴巴,到底还是认命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小块松鼠鳜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嚼了嚼,很快就眯了眼弯了唇。 一旁的江少洵见状,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曹廷安的话没错,哄人得投其所好,而穆湾湾这丫头平生所好不过有三,时新有趣的话本野史,巧捷热闹的骑马击鞠和天下各色美味佳肴。而这其中若要挑个最字出来,当舍前二而留美食。从这一点来看,穆湾湾和这间酒楼的幕后老闆昭王倒算得上是志趣相投。 穆湾湾嘴巴里面放着菜,见江少洵含笑盯着自己,便道:「你别以为一桌饭菜就能收买了我,你以后要是还躲着我,索性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老死不相往来?」江少洵半阖起手里的摺扇,盯着正大快朵颐的小姑娘,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薄唇微启,冷冷出声,「做梦。」 小丫头仗着他祖父母和老爹的疼爱,这么多年没少对着他作威作福,岂能想撇开自己就撇开? 穆湾湾却点点头道,「也是,你还欠着我一二三四五六顿明月楼的饭菜呢,总得还清了再说。」 江少洵直接伸手抽走小姑娘手里的竹筷,视线紧紧地锁住小姑娘的莹白小脸,道,「你再说一遍。」 「哎,那万一你要是再莫名其妙的发了疯,不搭理我,难道我还得用一张热脸去贴你的冷……呸呸呸……江少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行为叫作倒打一耙,哼!」够不着江少洵攥在手里高高举起的筷子,穆湾湾索性倾身直接拿走江少洵碗碟上摆着的竹筷,然后炫耀般地晃了几晃。 江少洵看着小姑娘得意洋洋的模样,桃花眼里慢慢地浮现一抹笑意,倒也没有去反驳她的话,只道:「不会有下一回了。」 「你说什么?」穆湾湾没有听清楚,忙中抽闲问了一句。江少洵对上小姑娘晶亮的眸子,弯了弯唇,问道,「哪道菜好吃?」 穆湾湾指了指桌上的水晶鹅和翡翠白玉汤,「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四喜丸子,都很不错呢!」 江少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提筷夹了一点四喜丸子,尝了尝,才颔首道:「不柴不腻,果然不错。」抬头见穆湾湾震惊的盯着自己,江少洵復又低头检查了一番,确认衣衫干净如初,才问道,「盯着我作甚?」 穆湾湾莹白的小脸突然浮现一抹红晕,她的手颤抖着,直直地指向穆湾湾,低唿道:「那是我用过的筷子!」 「……」 江少洵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筷子,又瞥了一眼穆湾湾手里的,俊脸也是一烫,他轻咳了声,「我说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 那副模样十分无辜,但穆湾湾若不是捨不得面前的翡翠白玉汤,真的想煳一些上去。 二人正尴尬着,忽然,一阵骚动声传来,很快就将穆湾湾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江少洵今日包下的依然是一间临街的雅间,从半开的窗扉向楼下长街看去,只见明月楼外朱雀街上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正被几个褐衣小厮挡住去路,而在那褐衣小厮的身后正停着一顶锦衣华顶的轿辇,轿子侧对着明月楼,居高临下而瞰,穆湾湾并不能看清轿中人,但是从围观百姓面上的惊恐与担忧来看,她隐约猜到轿中之人只怕身份不低。 江少洵抬手按住穆湾湾的肩膀,出声道:「别冲动。」 眼看着那褐衣小厮拉扯素衣女子就要往轿子里塞,周遭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喝止,穆湾湾扔下手里的竹筷,就向外跑去。其实穆湾湾和江少洵的脾性很多时候都很相似,路见不平,冲动出头。可这一回因为穆湾湾在身边,江少洵便多了些冷静。然而,随着穆湾湾冲下楼去,江少洵自然也不可能坐楼上观,飞快地也跟了上去。 穆湾湾冲到明月楼外时,素衣女子已经被拉扯到轿子边上,推推搡搡间,从轿子里伸出一只五指肥圆的手一把抓住了素衣女子的手腕。穆湾湾随手从自己的髮髻上取下双股钗,快步冲上前,一钗子扎上那只肥手,一声痛唿声响起,穆湾湾和素衣女子一齐被掀倒在地。 第31页 「湾湾!」江少洵正目睹了这一幕,素来含笑的桃花眼里怒火齐聚,一边扶起摔倒在地的穆湾湾,一边死死地盯着轿檐上悬着刻有「摄政王府」字样的铃铛。 冤家路窄。 「啧,还真是冤家路窄。」轿子里传出一个阴冷狠厉的声音,穆湾湾站在江少洵的身侧,循声望过去,只看见轿帘被彻底掀起,露出一张圆胖圆胖又有几分扭曲的大脸。那人先是恶狠狠地瞪向江少洵,待看到他身侧的穆湾湾时,眼睛里便多了几分轻浮的笑,直看得穆湾湾后嵴生寒,心生呕意,下意识地往江少洵身边靠了靠。 扯住江少洵的衣袖,穆湾湾道,「你认识他啊?」 江少洵往前移了一步,将穆湾湾掩在身后,好整以暇地对上轿中人的满怀恶意的目光,挑了挑眉,「原来是摄政王世子,许久不见,您可真教在下刮目相看啊。」 轿中人正是当日从红袖招二楼摔断腿的摄政王世子薛波。 薛波坐在轿中,手放在断瘸的左腿上,想起自己当初的断骨之痛,和数月药汤喝完,自己竟然变成如今这样肥胖圆润的可怖模样,便恨得牙痒痒。哪怕自家父王说的是他自己作孽倒了霉,但是薛波可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记得,当日他调戏沈若慈不成,反教眼前这姓江的小子揍了一顿,这小子被顺天府带走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可并没有多少好意。 想他薛波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敢对他动手的而也就这江家小子一人,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敢笃定,那日红袖招之局背后定少不了这江少洵的手笔。 薛波越想越恨,直接招唿随行的褐衣小厮,「给我打!」顿了顿,又道,「可别伤着了我的两位小美人。」声音油腻得让人汗毛倒竖。 穆湾湾知道这人竟然就是连累江少洵丢了功名又跪了一宿祠堂的罪魁祸首后,顿时怒火丛生,从腰间抽出了一条软鞭。 尽管穆夫人一向对女儿的教养是贞静娴淑为上,可却也从未忘记过教她一些拳脚功夫防身,这条穆湾湾随身携带的软鞭便是穆夫人亲自让人用天蚕丝编造的,看似软和,但抽在人身上却能让人立时皮开肉绽。 过去这么多年,穆湾湾能用到这条鞭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今日遇着这么个机会,她握着鞭子反而有些期待起来。 可是,江少洵却将她往素衣女子的方向轻轻一推,叮嘱道,「当心些!」 随即控着一把白摺扇,迎上那群涌而上的褐衣小厮。 上一回江少洵揍薛波,没有占到太多便宜,这一遭褐衣小厮的人数远多于上一回,不多时江少洵便落于下风,眼见有小厮抽出匕首攻了上去,穆湾湾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挥了一鞭子出去。可是她到底疏于使用软鞭,虽然将那险些划到江少洵的小厮抽开了,自己却被软鞭挥出的后力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那薛波眼见穆湾湾和素衣女子落单,直接招唿守在轿子旁边的两个黑衣护卫上前抓人。 相较于那些褐衣小厮,这两个黑衣护卫显然是练家子,轻而易举地掀开江少洵的攻势,抬手就朝穆湾湾袭去。 突然,一道白光飞旋迴转,瞬息之间,两个黑衣护卫便被击倒在地,勐吐一口鲜血,众褐衣小厮见状不妙,连忙退回到轿辇边上,露出戒备之态。 而穆湾湾在这时也连忙奔到江少洵的身边,扶住他,焦急的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江少洵垂眸看了一眼小姑娘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很想提醒她,她按的地方十分巧,就是他挂了彩的地方。但是看着穆湾湾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最终只是弯了弯唇,「没事。」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穆湾湾的手背,将她的手稍稍挪了挪位置,然后才抬眼看向从明月楼里走出来的人。 那人白衣胜雪,玉冠束髮,不过而立之岁的年纪,腰间却悬着一枚蟠龙玉佩。 「敢在明月楼前寻衅滋事,看来摄政王府是没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请个假,明天工作需要,去刷一个剧本杀的局,估计赶不上更新。嗐,看在我今天字数还可以的份上,等等我。 第18章 插pter 01 打从那白衣男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轿中薛波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几经变换,薛波终于挤出一个尚可入目的笑容,冲着那白衣男子请安问好道:「八王叔。」 白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明月楼的东家,当朝昭王。 昭王淡淡地应了声,视线一转落在稍显狼狈的江少洵身上,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眉头皱了下,「阿波,今日之事过了。」 薛波心绪不平,下意识地反驳,「八王叔,是这小子坏老……我好事!」 闻言,昭王的脸色愈发冷了几分,「好事?」他转过身,目光微冷地看向轿中的薛波,「当街强抢民女,在本王这明月楼前喊打喊杀,这便是你小子的好事?本王倒想知道,本王这三哥是如何教养于你,竟然让你如此目无法纪。」 薛波被训得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绷不住,可他到底还有些头脑,记得自己父亲的叮嘱念叨,行事收敛些,莫给摄政王府再招攻讦。况且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八王叔虽然身在江湖,远离庙堂,但他本与先帝一母同胞,乃是当今太皇太后最为偏宠的小儿子,莫论惠安帝如何敬重这位闲散王叔,便是薛波的父亲、摄政王本人站在这儿也不会多加置喙。 第32页 薛波被训得几乎颜面无存,可是当昭王训斥完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还等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搭着他那张胖的几乎分不出五官的脸有些怪异扭曲,但仍是规规矩矩的。他道:「八王叔,今日之事的确是侄儿的过错,您训诫的是。」 昭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看似稀疏平常的目光却暗藏锋芒,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面伪装,直教那薛波立时额上大汗狂作,几乎快要坐不住了,才道:「阿波,你身为宗族子弟,摄政王嫡子,一言一行当为众人表率。今日当街做出如此乱纪扰民的勾当,该叫人耻笑我皇室无得,视民为草芥。本王知你父王膝下唯有你这一个儿子,平日管教起来未免格外宽容些。今日你既然唤本王一声八王叔,本王作为长辈,可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八王叔你……」薛波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一旁的穆湾湾却眸色更亮了几分,目含期待地盯着神态若仙的昭王,心里盼着这昭王果真能将这薛波给教训一顿才好。 但见那昭王将手中玉箫一转,长身玉立于薛波轿前,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可目光却意外地和煦起来。他状似无奈的长嘆一声,继续道:「不过,本王只是你的叔父,从前鲜与你亲近,今日管教你到底不好越俎代庖、太过严苛,如此你便自行回府去罢。」一句话教众人的神色又都变了几变。薛波是庆幸得意,穆湾湾是大失所望,而江少洵抱臂而立,鼻息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然而,就在这时,昭王微冷中掺杂着几分慵懒的语调再次响起,「三日之内,且将罪己书呈交御览,如若不然,本王定要登门与尔父仔细计较一二。」话说得风淡云轻,全然不顾薛波再度僵住的脸。 半晌,自知今日讨不得便宜的薛波只能灰熘熘地放下轿帘,一迭声的催促轿夫抬轿回府,瞧上去像极了落荒而逃。 昭王不疾不徐的拂了拂衣袖,遣散周围围观的众人以后,才凤目含笑地看向江少洵,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当街揍了薛波的小子?」说着,不用江少洵答话,便拊掌而笑道,「好得很!你可是江太傅府上的?」 江少洵坦然迎上昭王打量的视线,拱手道:「江太傅是学生的祖父,家父是大理寺卿江原。今日多谢王爷出手解围。」 「本王这明月楼前三尺地,是供往来客商驻足赏玩的,可不是打架斗殴、强抢民女的地方。」对于薛波的名声,昭王即使再怎么无心京中宗族行事,也都略有耳闻。对于自家这个侄儿,昭王一向看不上眼,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罢了,今日犯到他眼前,他自然不会袖手不管。这会儿训完薛波,昭王自觉心情畅快了几分,便对江少洵道,「年轻人仗义之举虽是好的,但凡事须得量力而行。硬碰硬,很容易两败俱伤的。」 江少洵却抬了抬下巴,反问道:「方才之事若教王爷见了,难道要冷眼旁观不成?」 昭王闻言一愣,继而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错了,本王好歹是个亲王,便是抛开这一层不论,本王乃是那薛波的亲叔叔,他纵是胆子再大,可也不敢不顾伦常、以下犯上。而你呢,不过区区一介秀才之身,便是老太傅和江大人在朝中颇受礼敬,也不是你行事无忌的仰仗。」说着,他朝前倾身凑近江少洵,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模仿的笔迹再如何相像,即便是以假乱真,但假的永远是假的。行事留下把柄,终会引火烧身。」 「……」江少洵内心风起云涌,可人却愣在了那儿。 他以为,当日自己算计薛波一事已经做得十分隐秘了,可这昭王继而不管闲事,如何是察觉到这些端倪的? 江少洵的沉默让一直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的穆湾湾有些不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没有反应,索性扯着他的衣袖把人往自己的身后拉,用自己的小身板将人挡在身后,她才扬起一张小脸看向昭王,「明明是薛波为非作歹,无人管束,我们就算是自不量力,但也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昭王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一边往明月楼内走,一边道,「听本王一句忠告,小人招惹不得,日后且小心些罢。」 「哼,原以为昭王是个好的,没想到对薛波居然也是放任的态度,说什么富贵闲王,避居闹市,不过也是畏权怕强罢了。」看着昭王的背影,穆湾湾不由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话音将落未落之际,昭王的身形顿了一瞬,而江少洵则直接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他说得原也没错,以弱应强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穆湾湾撇了撇嘴,「别人瞧不上你,你反倒帮别人说话。对了,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若不是掌心的黏腻教她忍不住瞧了一眼,竟然都没有发现江少洵的胳膊上何时被人划了一道口子。这会儿伤口虽然没有继续流血,可是深蓝色的大袖上却有一片暗渍,那是血浸染出来的。想到自己方才抓着他胳膊的动作和力道,穆湾湾顿时愧疚不已,「对不起……」 江少洵挨了一刀,眉头都没有皱半分,眼见穆湾湾小脸皱作一团,一副自责的模样,他才觉得有些疼起来。他扯了扯唇,抬起胳膊,若无其事地道:「就凭那帮傢伙能伤着我?伤口浅着呢,就是多流了些血,死不了人,不碍事的。」 「呸呸呸。」穆湾湾跺脚扇手,不住地念叨着,「有空无心,大风颳去。」一面握住江少洵的手腕,拉着他往朱雀街的东边走,「得赶紧去瞧大夫包扎伤口才行。」 第33页 江少洵的目光自上而下慢慢滑落到那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搭扣在腕间的小手上,神色微顿,随即唇角浅勾,乖顺地跟上小姑娘的步伐。可小姑娘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仍傻愣在原地的素衣女子,松开江少洵的手快步走过去,看着那女子道,「你快些回家去罢,以后出门要小心些,若是再瞧见刚才那帮人就躲着些。」 素衣女子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待听见穆湾湾的话才堪堪回神,紧跟着就双膝跪在地上磕头,连连谢恩,「多谢你们的额救命之恩,多谢多谢!」 穆湾湾何曾见过这番阵仗,倒被她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赶紧弯腰扶了素衣女子起身,「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算什么。」 「穆湾湾。」 江少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穆湾湾循声回头,就将江少洵站在原地,眉宇之间一片清冷,但却朝她抬了抬胳膊,语气温软地道:「我伤口疼。」 一听这话,穆湾湾哪里还顾得上继续安抚那素衣女子,当即折回江少洵的身边,一刻也不敢耽搁的领着他朝不远处的医馆奔去。然而,进了医馆,坐堂的大夫被穆湾湾急急忙忙拽到江少洵的面前,好容易稳住气息,掀开了那沾染血迹的宽大衣袖,凝目一看,很快就收回了手,哼了一声。 「我当是小命不保,一时三刻就要去见了阎王,结果就这?」那刀伤长是长了点,但也就划破了些血皮,值得他抛下内堂的伤患匆匆赶出来?但所谓医者仁心,那老大夫念了几句,还是亲自取了纱布和金疮药塞到了穆湾湾的手里,「把伤口清洗下,涂些药,包扎下,三两日的功夫就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朝内堂走去。 「齐爷爷你……」 不等穆湾湾开口说完话,那老大夫復又转过身来,指了指江少洵的胳膊,「丫头,再不包扎,人这伤口可该就痊癒了。」 穆湾湾抱着金疮药和纱布看向江少洵,视线在他的胳膊上逡巡,小脸上的愧疚之色褪去,倒是多了几分狐疑和被欺骗的不悦。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姑娘的神态变化,当即蹙眉叫唤了声,抱着胳膊迎上穆湾湾的视线,桃花眼轻眨,眼中颇有几分可怜之色。 「疼,真的疼。这可是真刀真伤来着,伤在我身上又不在齐老头身上,真的可疼了。」 穆湾湾且信且疑,亲自替他捋起衣袖束好,用医馆跑堂打来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洗干净伤口,然后一点一点地将金疮药涂上。诚如齐老大夫所言,那刀伤的确不深,可长长的一道映入穆湾湾的眼帘,却也教她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巾布。等闲她刺绣时戳破了手指头都觉得钻心蚀骨的疼,更遑论这样的刀伤?因此,在缠纱布时,她手下力道极尽温柔,若非江少洵提醒她多用点力道,这伤口非得重新包扎一回不可。 明月楼一顿饭,吃得江少洵见了血光之灾,本来觉得自己占理的穆湾湾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上计较过去一个月的事情,和江少洵同乘回府的路上,只掰着手指在他身边叮嘱道,「按时换药包扎,胳膊不能碰水,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不要提重物,最好这几日也不好提笔写字了,不如再向书院请几日的假,把伤养养好?」 江少洵起初还颇为享受小姑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可见她小嘴张合,说出这么一熘的嘱咐,顿觉无奈起来。他忍不住将被缠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往小姑娘眼前送了送,「小丫头,这是左手。」 「还有,若你真的放心不下,就由你来负责?」江少洵挑眉笑问道。 穆湾湾:「外面日头正盛,你为何在此说起了梦话。」 今日是她冲动出头,连累了江少洵受罪,故此,她心内多了几分歉疚,可这并不是要竖根杆子教这傢伙顺杆而上的。 外面马车停下,穆湾湾直接起身朝外走,跳下马车,然后回身看向跟着走下来的江少洵,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呶,你还欠我一二三四五六顿明月楼的酒席,等你伤好了,可不许抵赖!」 江少洵道:「凭着这条胳膊,难道你不该回请我两顿?」 穆湾湾连连摇头,「两码事,两码事。本姑娘亲自为你包扎伤口,可不比饭菜更珍贵?」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她瞄了一眼长街的不远处,一驾熟悉的马车慢慢地由远及近,「我爹爹回来了,不和你说了,先走啦。」 说完,冲着江少洵晃了晃手,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进了府门。 而江少洵站在原地,目送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影壁拐角处,收回视线后转身,恰对上弯腰站在马车上的穆侍郎投过来的冷冷目光。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受伤的胳膊,厚着脸皮朝穆侍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穆叔,你回来了啊!」 穆侍郎的视线被江少洵那缠得圆滚滚的胳膊吸引住,若搁在以往看见江家小子受伤,他第一反应就是臭小子惹是生非、活该极了,可这一回穆侍郎的关注点直接跑偏。但见他目露鄙夷之色,十分嫌弃地道:「你这是包扎的伤口,还是包的粽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少洵:您女儿给包的粽子,多好看! 穆侍郎:你也是瞎了心。 第19章 插pter 01 江少洵胳膊上的伤口不深,原本很快就可以拆了那一层包扎,可偏偏他瞧着那被穆侍郎称之为「粽子」的胳膊,思量许久,抬手阻止了沃怀给自己拆纱布的动作。 第34页 就让这粽子多留一时算一时吧。 结果第二日他端着这么个「粽子」到书院,刚一落座,不等曹廷安等同窗好友聚而围观,那冯大儒就抱着一卷书进来了。冯大儒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回,最后久久的落在江少洵的胳膊上,半晌,点点头,颇为欣慰的嘆道:「孺子,尚可教也!」 等到冯大儒落座开讲,江少洵正用一手笨拙地摆弄案上摆着的书本笔墨,就听见旁边传来两声「咻,咻」的声音,侧首看去,只见素日里皆以清雅端正自持的盛国公世子正缩着脖子将脸藏在展立的书册后面,挤眉弄眼示意他。 「喂,听说你昨儿个又行侠仗义英雄救美了?」当时街上人来人往,明月楼前闹出的阵仗不小,盛京百姓生活安乐,喜好传资论谈的人不在少数。这一边江少洵才和摄政王世子撞上,动了手脚,另一边茶楼酒肆里便传了开。彼时曹廷安和几个同窗正在一间茶楼品茗论文,就从邻桌人的口中听到了江少洵的名字。什么摄政王世子仗势欺人,当街再度强抢民女,什么江小公子从天而降,单枪匹马将对方打得是落花流水,什么那被救下的小女子深感大恩,当场就要以身相许……凡此种种,教人津津乐道。 曹廷安边喝茶边论文章,一边也把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听了个七七八八。原以为有昭王出手化解,江少洵没有吃什么亏,可瞧着他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他倒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你这胳膊是哪家医馆的大夫给包扎的,竟是如此的……」曹廷安在心底搜罗了一圈,终于找出一个词来形容,「别致,很是别致啊。」 江少洵瞥了一眼冯大儒,见他正背对着自己,便飞快地道,「你羡慕?」 曹廷安「啧」了声,刚准备继续说话,可那冯大儒突然转身,锐利的视线扫过来,教他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一堂课上完,冯大儒前脚走出去,曹廷安立刻就挪了位置,他伸手戳了戳江少洵的胳膊,道,「我左右思量,应该没有哪家医馆的大夫学徒如此……嗯,不讲究,这包扎的手法可别让本来没什么大问题的伤口雪上加霜。」因注意到江少洵课上时不时的盯着那「粽子」瞧,甚至偶有出神,这会儿他便有些促狭地说道,「莫不是昨日被你搭救的小娘子给包扎的?说说看,那小娘子生得何等模样?」 昨日若非穆湾湾贸贸然沖了出去,江少洵未必会插手此事。诚如昭王所言,盛京城中鲜有人敢在明月楼内外寻衅滋事。那薛波一时忘形,公然在明月楼的正门口强抢民女,哪怕没有他和穆湾湾出手,或者昭王出面,不多时自会有酒楼的暗卫出面解决事端。 没错,明月楼虽是开门做生意的酒楼,但昭王仍是在此处安排了不少暗卫,护卫时常来此的昭王妃。 「英雄救美?」江少洵凝眉一想,他这回姑且也算救了穆湾湾那丫头一次,倒也能如此说。「小丫头生得何等模样,你不知道?」 「……」曹廷安一默,「所以薛波竟然将主意打到你那小青梅身上了?」 「哦,那倒不是。」 「那……」 「我管旁人生得如何作甚。」他只隐约记得那女子身穿素衣,至于其他,不好意思,委实没有留心。 曹廷安一噎,指着江少洵的胳膊,道,「所以这是穆湾湾给你包扎的?」 见江少洵递给自己一个「你终于脑袋灵光了」的眼神,曹廷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我看,你这胳膊顶多就划破些皮肉,啧,连这粽子都捨不得拆,看来你还真是看明白了啊。」 江少洵一笑,并没有反驳。 曹廷安过去在他耳边聒噪那许多话,有一句的确是说对了,他对他的小青梅的确有些不可说的心思。 「不容易不容易。」曹廷安也笑着感嘆了一句,但很快又端肃起一张俊脸,语气认真地道,「不过,你既然认清了自己的心,作为兄弟,有一件事情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了。」 他说得郑重,江少洵便不由多上了几分心,「什么?」 于是,只听见曹廷安稍稍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如今已近弱冠,但后宫却无一妃一嫔,据说,近日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奏请陛下重办选秀。虽陛下百般推诿,可太皇太后这回是铁了心要将陛下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言明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大办选秀,不仅要将三妃六嫔之位添满,还要遴选一贤德端淑的女子入主中宫。」 这件事情江少洵也略有耳闻,但此刻听曹廷安提及,他尚且不能反应过来这与自己的干系。而曹廷安见他仍然煳涂,深深一嘆,「你约莫不知道,因为此番选秀要办得隆重,按照太皇太后的懿旨,户部已经拟罢了选秀名单,凡在京为官者家中女子年满十三岁者都在那名册之中。只怕今日宫中就该派人往各府各家送信接人了。」 闻言,江少洵脸色大变,哪里还能坐得住,起身就要往外走,曹廷安一把拽住他,「你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与你一个提醒,但果然论将起来,你那个小青梅才逾金钗之岁,这回即便是入了宫,想来也只是走走过场。」 江少洵却道:「想来?若事有万一呢?」 宫中选秀的名单既然如此安排,可见太皇太后这一回是铁了心要选出些女子充盈后宫,那么年纪小就并非一定会落选。若论皇后之位,穆湾湾作为小小侍郎官之女自然不会被考虑,可还有三妃六嫔呢? 第35页 即便抛开这些不论,江少洵想到穆湾湾时不时提及的「小水浪」,若教小丫头在宫中再见到那傢伙,久别重逢,届时小丫头会不会…… 曹廷安的手被江少洵挣开,看着他匆匆忙奔出去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却摇头一嘆,「问世间情为何物……」念了半句,他一顿沉吟,一旁便有人试探着提醒道,「直教人生死相许?」 曹廷安侧目看去,只见隔不远的座位上端端正正坐着的人瘦瘦小小,这会儿从高高摞起的书山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曹廷安盯着那张可能还不及他手掌大的脸挑了挑眉,他过去怎么不曾注意到书院里还有这么个看上去有些……娘们唧唧的小子? 「那句话的下一句是直教人生死相许,元稹的。」见他不开口,那人索性探出整个脑袋来认真地道。 「元好问听了得气活过来。」话说出口,曹廷安蹙了蹙眉,「所以你方才一直在偷听?」 「没有没有。」不知是因为说错名字而羞愧,还是因为被误会了有些紧张,那瘦瘦小小的人慌忙站起身来,摆手解释道,「我一直趴着睡觉呢,只听到了你念诗,以为你忘了接不上来,所以才……」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冒失了,人家要说的根本不是原本那一句下联。 曹廷安默了默,「你学问挺好的。」 啧,徐泽安找个顶包的来上课居然也不知道挑个聪明点的。 曹廷安自认记性不错,眼前这小子坐的地儿该是广平侯府嫡三子的坐席,不过曹廷安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收回视线,转身落座,才伸出手去拿案上倒扣着的书,身后便又传来弱弱的一声,「你刚刚要念的下一句是什么呀?」 「……」 曹廷安想了想江少洵连日来的作为,心下哂然,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江少洵逃了半天的课,一路驱马赶回去,正看见一顶秀气的小轿停在侍郎府的正门前,轿旁守着两个小太监,侍郎府的大门打开,身着鹅黄襦裙的穆湾湾携着一个侍女缓步而出。 原来曹廷安的消息还是有些误差的,今日不仅是通知各府参加选秀,而是直接派了软轿接秀女入宫。 江少洵翻身下马,站在长街边,目光落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眸底多了几分黯淡之色。 没有自己想像中的不情愿,小姑娘的面上甚至还挂着温温婉婉的笑容。从前江少洵最喜欢看穆湾湾笑吟吟的娇俏模样,可这会儿他只觉那笑容刺眼极了。 「江少洵!」穆湾湾正待弯身上轿,却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沉沉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盈盈抬眸,看见江少洵,水眸顿时清亮了几分。没有理会小轿边的两个内监,穆湾湾提裙跑向江少洵,眉眼弯弯地问他,「书院今日是放了假吗?」说着,又瞥了一眼他的胳膊,看到熟悉的「粽子」,她立时眉尖一簇,直接上手拉住他的胳膊检查,「齐爷爷叮嘱了,你的伤口要按时换药,你怎么给忘了呀?」 她小嘴张合,声音像枝头鸟儿的啼鸣一般清脆,江少洵静静地听着,良久才突然开口道,「你要进宫?」 穆湾湾一愣,「对呀。」 江少洵蓦地从她的手里抽回胳膊,锐利如刃的视线紧紧的锁住小姑娘柔白娇美的小脸,想从上面捕捉到一丝丝不情愿和勉强,然而并没有。 他深深地看了眼穆湾湾,眸底是穆湾湾看不明白的幽光。 「你,好得很。」 从书院赶回来,一路上江少洵设想了无数种帮穆湾湾避开选秀的法子,可是他从未料及,穆湾湾是愿意进宫去的。 浓浓的挫败感升腾,江少洵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酸涩得紧,扔下这么一句后便再次翻身上马,鞭子高高扬起,马儿一声嘶鸣,等到穆湾湾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江少洵的身影。 穆湾湾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一幕意外的熟悉。 所以,江少洵这几次三番的发什么疯呢? 风吹过,吹散马蹄溅起的尘烟,也吹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穆姑娘,该动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甜饼没有虐点,而且很短小。 断更的两天,一是为了去医院,二是昨晚码完推翻全删了。 第20章 插pter 02 「湾湾,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将我放在心上,我屡屡下帖,你倒好,每每拒绝我的理由都不一样。上一回竟然还说什么心情不好,怎么,这一回倒愿意进宫来见我了?」 朝华宫内,身穿一袭华丽宫装的娇媚女子双手叉在腰间,丹凤眼眼尾微勾,粉面紧绷,正一脸不悦地控诉低眉顺眼立在那儿的小姑娘。 仿佛是注意到这女子说得累了,那低眉顺眼的小姑娘很是贴心的端了一杯温茶奉上,声音软软地道,「我不进宫,可也没见着公主来寻我呀。」 看着小姑娘边说话边委屈起来的模样,薛宝仪自认若不是深谙这丫头的脾性,恐怕真的要教她矇骗了去。喝了口温茶润嗓后,她冷哼一声,睨了眼小姑娘,道,「你以为我不想出宫去呢。」 若非太皇太后回宫,日日拘着她读书习字,偶尔得了清闲,便又打发了嬷嬷来教她学规矩。她控诉了几回,太皇太后只道,「你乃皇家公主,代表的是皇家颜面,从前你年纪小,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跟着你老八夫妻俩东奔西跑,可现在你已及笄,眼看着皇帝选秀完就该招驸马了,总该学些规矩了。」 第36页 薛宝仪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令她心烦的事儿,将茶盏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后就拉起穆湾湾的小手,道:「今儿外面天朗气清,御花园花开正盛,我带你瞧瞧去。」 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就朝外面走去。 「细细论起来,你我也有六七年的光景没见了。我倒十分想念小时候你在宫里伴读的日子,那时候的你可比现在有趣许多。」薛宝仪想到那时候白白软软、胖乎乎的小丫头,不由轻笑了声,「我生母不受宠,宫中捧高踩低,别的公主早早就有了玩伴陪读,我却从来形单影只,还是太皇太后留意了,才叫你进宫来。」彼时的穆侍郎尚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穆湾湾的身份十分低,但给一个不受宠的小公主做伴是足够的。薛宝仪隐约记得,穆湾湾初次进宫该只有五岁,人小鬼大的,半点儿也不因为身份低就自卑畏缩,反而胆子大得很,对上那些受宠的皇子半分不退让,甚至还仗义出手护了她。 穆湾湾对这些记忆模煳,听薛宝仪提起,记起一些,只撇了撇嘴道,「公主别欺负我年纪小不记事儿,那时候分明是你怂恿我,我才会用坚蚕去吓唬人的。」穆湾湾幼时曾在晋川老家待过一段时日,被穆家老太爷拎着一块儿在田垄里翻过坚蚕去钓鱼。那坚蚕滑腻可怖,哪是养在宫中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见识过的,一个个瞧见了都吓得嚎啕大哭。而这也是穆湾湾后来被遣送出宫的原因。 薛宝仪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会儿她们兄妹三人因为生母只是个笔墨宫女出身,在宫中活得跟小透明一样,任凭是谁都可以来踩两脚。直到她大着胆子在曾经的太后娘娘如今的太皇太后面前晃了下,他们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但是,收敛的只有宫女太监,遇上宫中其他的皇子公主,他们仍只有受欺负的份。 不过,先帝病重,她那些几个皇兄们因为太过心急,被废的被废,被赐死的皇陵上荒草都长得几尺长了。没有料想到,最后荣登帝位的会是过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薛澜。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花丛间蜂飞蝶舞,薛宝仪牵着穆湾湾在凉亭落座,道,「虽然从前的日子苦了些,但却让人惦记怀念。」 薛澜登基称帝,可实权却大部分都被摄政王握在手中,他们兄妹看似荣耀无边,但还是受制于人,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太皇太后虽有心帮助惠安帝收回权柄,可后宫不得干政,最终也只想出个结姻亲的法子。 因想起即将开展的选秀,薛宝仪的目光忽而落在穆湾湾的身上,「如果我没有记错,湾湾你的名字应该也在秀女名册上?」说着,她弯唇一笑,「若是你能入宫来,可太好了。」 「公主,名册定了就不能更改吗?」穆湾湾却如此问。 薛宝仪面上的笑容微收,盯着穆湾湾,问,「你不愿意?」 穆湾湾摇了摇头,「公主知道我的性子,真的进了宫,定是要日日闯祸的。」 「闯祸怕什么,总有人会为你兜着的。」薛宝仪若有所指的道,但见穆湾湾仍然只是摇头,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该不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罢?」 穆湾湾小脸一红,「我才没有呢!」抿了抿唇,才看着薛宝仪道,「我今日来见公主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 选秀的名单下来,穆夫人险些没有晕厥过去。 在旁人眼中,有女入宫乃是天大的荣耀,可是穆夫人却一点儿不这样想,皇家内院之中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她女儿性子简单,若果真进宫参选,遇上其他出身高的贵女还不得被欺负死? 穆湾湾没有穆夫人想的那么多,她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愿意当什么秀女。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她还没有想清楚。 所以薛宝仪今日派人来接她进宫,她第一次没有拒绝。 薛宝仪道:「名册这会子估计已经放在了陛下的龙案上,想改是不能够的。湾湾,其实我阿弟他人很好的。」哪怕身在皇家,薛宝仪还是固执地称惠安帝为阿弟。 「我知道的呀。」 小水浪人很好,也会是为明君,但这跟她入不入宫有什么关系呢。 薛宝仪看着小姑娘眼眸清澈的模样,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她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心中多了几分可惜,但却仍未松口要帮忙。只将目光投向小姑娘的身后,「这件事情能够帮你的只有一人,你自己跟他说罢。」 说完,站起身,福身请安道,「阿弟。」 穆湾湾身子一僵,回过神来当即转过来低头行礼,「臣女穆湾湾参见陛下。」 「穆姑娘无须多礼。」 温润清淡的声音若山涧流水,落入耳中,教穆湾湾立时放松了些许,但仍是不敢抬头。 薛宝仪笑了笑,「听说御花园另一边的花开得不错,我瞧瞧去。」 说完,抬脚欲走。 可穆湾湾却飞快地抓了她的衣袖。 「湾湾,你心中所求呀,还是和我阿弟说明白。放心。」 见薛宝仪毫不留恋地离开,穆湾湾有些情急,下意识地就想跟上去,然而这个时候,惠安帝却再次开了口。 「你似乎很害怕朕?」 惠安帝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见她身量纤小,眉眼温顺的模样和记忆里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相去甚远。但他还是知道,这就是曾经挡在他身前用丑陋的虫子赶走欺负他的人,还把好吃的糕点分给自己的小姑娘。 第37页 他记得,她抓着装糕点的荷包纠结了许久,才用小胖手掏了一块出来,然后直接把荷包塞给了自己,「吶,这是玉娘给我做的糕点,可好吃了,比御厨做的还好吃呢。你收着,慢慢吃。」半大的荷包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小姑娘全部的零嘴。 「你是宝仪公主的哥哥?那你叫什么名字?」 「澜?这个字我知道哎,就是波浪的意思。那我叫你小水浪好了。」 记忆远去,惠安帝目光渐渐清明,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小姑娘,兀的笑了声,「朕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便是信不过朕,难道连小水浪你也不相信。」 穆湾湾听见这话,心弦稍松,微微抬头,见惠安帝笑吟吟的,她想了想,道,「小水浪自然不会骗人。」 她早知道惠安帝就是当年的小水浪,不然也不会在劝慰沈若慈时拿小水浪来增强说服力。但是她更清楚,时过境迁,小水浪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人欺负了只能躲起来哭的小孩,也不是她穆湾湾能够攀交的兄弟了。 惠安帝见她说了一句话就没了下文,几不可闻地嘆息了声,直接问道:「你真的不想进宫?」 穆湾湾想也不想地就连连点头。 惠安帝翕了翕唇,良久才在一阵清风穿亭而过时开口低声问道,「进宫来陪着小水浪不好吗?」 那声音太低,消散在风中,穆湾湾听得并不清楚,但还是大着胆子道,「皇宫里锦衣玉食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人各有志嘛,就像鱼儿该自由自在地活在水里,而不是被捞起放在琉璃缸中观赏。」 「你今年多大了。」惠安帝突然问道。 穆湾湾一愣,老老实实的回道:「十三呀。」 惠安帝当即便笑了,笑声清朗,便如同那阳春三月的清风,他道,「如果朕没有记错,你生在隆冬腊月,生辰未过,怎算得十三。」 见穆湾湾懵懵地站在那儿没有半点儿反应,跟在惠安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陛下这是准了姑娘心中所求,还不赶紧谢恩吶。」 太皇太后懿旨,要的是京官府中年岁已满十三岁的姑娘进宫参选,可惠安帝这会儿开口了,点明穆湾湾尚未过生辰,年纪上便不符了。 穆湾湾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松快的笑容,「谢陛下恩典。」 慈安宫中,香炉中青烟裊裊升起,淡淡的佛荷香在大殿内弥散开。太皇太后斜倚在榻上,垂眸看向端坐在下首的年轻君王,见他端茶细抿,半晌不语,心中不由一嘆。 「你既是喜欢那丫头,将人留在宫中便是了。她的身份虽然低了点,但许个妃位亦不为过。」她是亲眼看着眼前这个惠安帝如何从后宫的埋汰中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也知道这个孙儿虽然看着年轻稚嫩,但是帝王权术于他亦不过尔尔。前朝摄政王蹦跶得欢快,她在后宫里看着,实在不是什么长盛之态。 她自然也明白,惠安帝不想也不需要依靠联姻来形成朝中诸派间的制衡关系,但她是为人祖母的,且年事已高,总希望这偌大个后宫禁苑可以热闹些,总不至于过于冷清。 今日,宝仪公主召了穆家丫头进宫,她才听人说惠安帝眼巴巴地跟了过去,结果一转眼人就坐到了自己面前,还开口就要将那丫头的名字从秀女名册上划去。 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气,「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惠安帝却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润清淡,「皇祖母,如果朕真的这样做了,只怕才会真的后悔一生。」 他太清楚穆湾湾的性子,因此,这么多年从未敢再踏足她的生活,就怕自己搅了她的自在逍遥。而且,他更明白自己的处境,身在帝王家,万般不由己,即便他是一国之君,也有太多的不可为、不敢为。 惠安帝垂眸,掩去眼底的七分黯淡之色。 不论是青梅竹马,还是两情相悦,这些自始至终都与他无关,能牵动小姑娘那颗懵懂之心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罢了。 惠安帝想着,将手中茶盏搁置一旁,似是沉吟了一瞬,才道:「依朕看,今年的选秀还是不用大肆操办,只按着旧制,重新拟定秀女名单。至于皇后人选,朕心中已有人选。」 听见这一句,太皇太后哪里还记得起别的,忙不迭地问道,「皇后已有了人选,是谁?」 惠安帝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了蜷指尖,他看向太皇太后道,「广平侯嫡长女徐又薇。」 「又薇?」太皇太后错愕道,虽她出身广平侯府,但她从未想过要将娘家女儿塞进惠安帝的后宫。 惠安帝点点头,「徐家表妹端庄贤淑,贞静温婉,人品上佳,且广平侯一向忠心,侯府家风清正,皇后出自广平侯府最是合适不过。」 太皇太后不由敛眉而思,想起平常跟着广平侯夫人一道进宫请安的两个年轻女孩儿,她记得不比小的那个寡言木讷,大一些的徐又薇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几次大场面的宴会也从未露怯。况且那是出身自己娘家的姑娘,太皇太后从前没朝这方面想也就罢了,这会儿惠安帝主动提及,她一思索也觉得徐又薇是很不错的人选。 说着,她又想起穆家丫头,太皇太后道,「哀家记得,又薇有一庶妹,名叫又瑶,性子软和乖巧,据说和那穆家丫头脾性相合,你既然不愿意让穆家丫头进宫,不如……」 第38页 不等太皇太后把话说完,惠安帝便断然拒绝,「不必了。朕既已择定又薇为后,必然珍而敬之,如果再抬了姨妹进宫,便是对又薇的不珍重,也耽误了又瑶表妹。」 他从来不需要什么替身。 见他态度坚决,太皇太后终于歇了心思。 因为惠安帝坚持,封后的诏书三日后便送去了广平侯府,同时公布的旨意还有选秀改选已经及笄的世家女子,且一府只有一个名额。两道旨意齐发,满京譁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喜愁兼而有之的也不乏人在。 听了沃怀打听回来的消息,郁闷了整整三日的江少洵一时之间喜也不是愁也不行。 说愁,可小姑娘不用入宫参选了;但说喜,那一日他冲动情急,没有理清来龙去脉就扔下小姑娘跑了,若当日穆湾湾在明月楼说的话是认真的,她岂不是要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行不行!他一定得想个好点的法子挽救一下才成。 可是怎么办呢? 江少洵急得在院中来回打转,只转得沃怀头晕目眩,忍不住道:「穆姑娘素来嘴硬心软,公子想办法服个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教沃怀说真心话,这两位小祖宗打打闹闹十多年,几时不是没几日就和好了,便是上次冷战一月余,一顿饭不就把人哄了回来?从前老夫人尚且为此着急过,现在再看,见到两位小祖宗吵架,老夫人都开始乐得看戏了。 服软? 江少洵脚下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的胳膊,嘴角一勾,有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喜娘子如明月,抬头时远低头近。 第21章 插pter 02 打从穆湾湾从宫内回来以后,穆夫人那颗高悬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原处,整个人看上去都松快明媚了起来。穆鸿达见状,不由失笑道,「哪怕宫里的旨意下来了,夫人手里不是还有一张底牌么,怎的还担心到如斯地步?」 穆夫人轻瞥了一眼,戳破他,「老爷这几日不也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吗?」人前倒是从从容容的,仿佛乐得见闺女入宫一般,可到了夜半三更也不知是谁披衣起身,对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夏树长吁短嘆。 穆鸿达干咳了声,硬生生将话题转回去,「既然湾湾不用进宫,夫人手里的那张底牌是不是也不用亮了?」 穆夫人知道自家夫君语气中的不情愿从何而来,当即笑眄了他一眼,道,「这桩事情压了这么多年,虽说湾湾年纪还小,但不把事情彻底敲定,老爷当真心安?」 穆鸿达吹了吹鬍子,「总还有别的法子,正好,晋川那边来了书信,父亲记挂皓儿和湾湾,不如就把湾湾送回晋川去。」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穆夫人道,「先有春茗宴长公主赏赐在前,后有陛下选秀,老爷官衔不高,可湾湾毕竟是入了长公主和宝仪公主眼的人,更何况皓儿未来总有大前程的,保不齐来日还有什么人将主意打到湾湾身上。」 穆夫人这话倒不是自夸自家女儿。 自从春茗宴上,穆湾湾独一份地得了长公主的赏赐,便有不少人家的夫人盯上了她。起初因为顾忌长公主择媳,后来等梁晏宗定了武定侯府的韩婉儿以后,穆夫人每每出门,总有人上前攀谈,有意无意的打听起穆湾湾的亲事来。这一回惠安帝选秀,更是差点儿教女儿一脚踏入禁宫内苑去,穆夫人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将压在箱底里的一个锦匣取了出来。 锦匣中放着一份婚书。 穆鸿达瞪了一眼案上的锦匣,眸中带着火气,似乎想将这锦匣瞪到被火燃尽。良久,他长嘆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道,「夫人总该问问湾湾的心意,教我瞧着,这些日子,她可疏远着人呢。左右当初着婚书还没有完全落实,不行就当没有这回事。」 「老爷,妾身只问你一句,来日女儿长大,难道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就算不嫁,我穆家也养得起。」穆鸿达心内一动,但依旧嘴硬道。 穆夫人左劝右劝,见穆鸿达总是不松口,面上的笑意微微敛去,伸手拿起锦匣扔进他的怀里,哼声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婚书是谁当年一定要写下的?」 「……」 当年穆鸿达流落街头时被江太傅收留,后来高中入朝娶妻生子,两府比邻平时更多了些走动。后来,穆夫人和江原的元配沈氏先后怀孕,穆鸿达一时高兴,和江原饮酒大醉后,就提议道,「江贤弟,你我同科高中,如今贵妇人和拙荆又一同诊出有喜,这实在是天大的缘分,不如今日喜上加喜,彼此做个约定,待儿女长大成人,我们兄弟俩结个亲家!」 江原一听这话,当即拍案贊同,没有一丝半毫的犹豫,甚至还当机立断地吩咐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当场让穆鸿达写下了婚书。 要知道几年前穆家长子出生,江原就曾想将长女嘉染许给穆家,还是沈氏拦住了他,提醒他嘉染年岁稍大,虚长那穆家儿郎六岁,委实算不得好姻缘,这才按下这个念头。 眼下好容易又有了盼头,喝得微醺的江原顾不上去思考要是两家生的都是女儿或儿子怎么办,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份婚书。 起初穆夫人得知丈夫煳涂许婚,也气了一场,但等到穆湾湾和江少洵先后出生,看着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般雪团可爱时,她才觉得丈夫终于做了一桩精明的好事。 第39页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而老丈人看女婿则恰恰相反。 十几年来,穆夫人一直把江少洵视为半个儿子,对他颇为关心体贴,而穆鸿达眼看着狼崽子一日大似一日,危机感跟着在心头集聚,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家娇娇软软的闺女儿就被狼崽子给骗走了。 「反正这桩事情记不能着急!」穆鸿达沉默了许久还是坚持己见,他将锦匣拿在手里,道,「既然江家没有主动提起,我们更得稳住,左右孩子们都还小呢。」 这话的确在理,穆夫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了。然而,她想起月前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叮嘱自己的丈夫,「婚书暂时不提不是不行,可老爷也得答应妾身一件事。」 妻子愿意松口,穆鸿达喜上眉梢,「别说一件,便是十件也应你。」 穆夫人起身,从他怀里取回锦匣,转身放回原处,才盯着穆鸿达柔声道,「平日里少为难少洵些,那孩子知根知底的难道不比别人好?」穆夫人没说的是,知女莫若母,她这个闺女伶俐归伶俐,可在感情上却迟钝很。但饶是如此,仍不难看出她对江少洵的不同。 穆湾湾和江少洵冷战一个多月的事情,穆夫人略有耳闻,即便不知其中细节,但瞧着那些日子自家女儿闷闷不乐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鸿达心里不情不愿,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生怕惹得妻子不高兴了,她回头就把婚书公之于众,到时候隔壁那个小狼崽子有恃无恐,岂不是要把狼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应你。」勉强扯了扯嘴角,穆鸿达又小声添了一句,「上回还不是臭小子不顾规矩,竟然都学会了爬墙!要是传开了去,岂不是要坏了我们家湾湾的名声?」 更何况他下手心里都是有数的,天知道那天狼崽子走什么神,才摔成了那副模样。 穆鸿达心里正腹诽着,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他拧眉望去,见到府里的管家陈叔一脸忧忡地站在门外,便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陈叔赶紧回道:「是江家出事了。」 他方才从外面办事回来,注意到太傅府府门大开,江家下人进进出出,十分慌乱。于是,略一思忖便上前打听了一番,不料得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想着,也不等自家主人细问,陈叔就忙跟倒豆子似的将询问来的信息一一说了出来。 「江小少爷今日早起出门,说是晌午便归,结果过了用饭的时辰也不见人影。老夫人心下不安,打发了人去寻,将小少爷平日常去的地界都找了一遍,可都不见人影。倒是翰墨坊的掌柜说,刚开门那会儿江小少爷去过,还给了他一份书单,特意叮嘱说半个时辰以后会亲自去取,可半天都没等到人。」 陈叔啰啰嗦嗦说了半晌,穆鸿达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江少洵失踪了?」 陈叔默然。 江少洵失踪了。 江家上上下下派出不少人手,几乎快要将盛京城给翻了个底儿朝天,可到处都没有寻着半点儿踪迹,和江少洵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随行护卫沃怀。 江家老夫人初闻消息,当场晕厥过去,好容易被救醒以后,只一迭声地吩咐找人。穆湾湾闻讯赶到瑞鹤堂时,江老夫人正半卧在床上,一手拂开药碗,咳喘着道,「我不吃。」 看着丫鬟捧着药碗进退两难的模样,穆湾湾赶紧接过药碗坐到床榻边,安抚江老夫人道,「有沃怀跟在江少洵身边,他一定不会出事的,说不得是半道上遇见了故交,被拉回家中喝酒忘了时辰也是有的。」 这话说得连穆湾湾自己都觉得心虚。 到了这般时辰,江家下人早到各府上询问过了,便是和江少洵十分要好的曹廷安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穆湾湾心里隐隐不安,可当着江老夫人的面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道,「江奶奶,或许一会儿人就回来了,您要是不吃药,坏了身子,不得让江少洵跟着内疚自责吗?」 江老夫人看着小姑娘清亮的眸子,终于还是抬手接过了汤药。 等到江老夫人服药入睡以后,穆湾湾方才蹑手蹑脚地从房中退了出来,迎面正遇上脚步匆匆的江少兴。 「江二哥哥,有消息了吗?」 江少洵失踪的消息一传开,江少兴便从书院赶了回来,循着自家三弟出门前留下的只言片语,一处一处去打听,可如今天色已晚,却一无所获。他将抱在怀里的蓝布包裹递到穆湾湾面前,道,「这是我从翰墨坊带回来的,三弟要的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话本子,我猜这些应该都是给你准备的。」 「啊?」穆湾湾惊得呆了呆,「怎么会……」 江少兴摸了摸鼻子道,「这两日他一直在跟同窗打听,说是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小姑娘,想寻个法子逗她开心。三弟熟识的女子也只有湾湾你了。」 穆湾湾捧着蓝布包裹,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到那日江少洵咬牙切齿地抛下一句「你,好得很」就策马扬长而去,心下有些茫然。但是,这会儿她也无暇去釐清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只仰头看着江少兴道,「就没有找到半点儿别的线索吗?」 江少兴摇了摇头。 尽管江少洵身上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可沃怀却是江原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是在大内青衣营训练过的,身上的拳脚功夫高超,一般人很难能在他手上讨得便宜,如今江少洵连着沃怀一起失踪,这桩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第40页 见穆湾湾小手紧紧抓着蓝布包裹,小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江少兴宽慰道:「你也不必担心,适才我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你兄长,他说有人可能知道少洵的下落,先行过去打听,一有消息就会送信回来的。」 正说话间,江府花园的边门处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穆湾湾和江少兴对视一眼,飞快地朝边门跑去,到了那儿,却只见门前空荡荡的,草木都平整得很。 视线落在拴紧的门扉上,穆湾湾将手里的包裹再次塞回到江少兴的手里,提着裙子上前开了门。 「沃怀!」 第22章 插pter 02 江少洵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泛着疼意,钻心入骨得疼。 他勉勉强强的动了一下胳膊,尝试去撑坐起身,可手掌才碰到身下的柴草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感袭来。折腾了许久,他才能堪堪靠着墙壁坐起身来,睁目环顾四周,入目是一片昏暗黑沉,只有头顶的侧上方有一束微弱的光亮从稀疏的瓦缝中间钻进来。 抬手轻轻碰了碰嘴角的伤,江少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意识也随之慢慢清醒过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为了准备一份合穆湾湾心意的礼物用来赔罪,江少洵趁着天色微亮就出了门,兜兜转转多处,在翰墨坊挑了好些册时新的新鲜话本儿,然后就看见坊外有个走贩经过,走贩的肩上挑着两笼小奶狗,远远地看去,雪白一团,像极了穆湾湾养得那只名唤宝儿的小白猫。他心意微动,脚下步子先行就追了出去,可谁料到那走贩步程快,身影将将消失在长街巷口。 江少洵带着沃怀追上了走贩,细细地看了笼中的小奶狗,刚挑好了狗,就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一个女子求救的声音。然而,当江少洵和沃怀提步赶过去,却只见当日被他和穆湾湾救下的素衣女子神色惶惶地靠缩在墙边,而她的身边是拄杖而立的不是旁人,恰正是当今摄政王的独子薛波。 看见出现在巷子里的江少洵主僕,薛波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反而阴恻恻地盯着江少洵,慢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江少洵捕捉那笑容,心道不妙,可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从巷子两边的高墙之上跳下四个彪壮大汉,他们收紧手里的网,一下子就将江少洵主僕围困其中。沃怀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可居然一刀噼出去,那兜天盖地的网依旧完好无损。 江少洵见此,霍然抬头朝薛波看去,但见其沖那素衣女子挥了挥手,后者红着眼睛看了眼被困住的江少洵主僕,才生游弋就被薛波一声冷哼吓得低头埋面而逃。 薛波阴笑道,「被人恩将仇报的感觉怎么样,江大善人?」 对方眼中的恶意让江少洵陡然明白,只怕从方才的小奶狗开始的一切都是一场局。 桃花眼里慢慢地多了一抹半含嘲弄的笑意,即便身陷囹圄,江少洵也一派从容,「啧,堂堂摄政王世子想要报復人还得使出这样龌、龊不入流的法子,可真叫人大开眼界。」 「旁人不知,但本世子却清楚,当日招来黑袍役的人就是你。」薛波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巷道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夹挟无尽的怨气与恼恨,「今日你落到本世子的手里,我要叫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说着,他又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笑声中的恶意毕显,「若依着本世子的意思,是要抓了你那青梅竹马的,哦叫穆湾湾对吧,侍郎府的姑娘,嘁,反正本世子的后院还缺个暖、床的丫头,你那个青梅模样俏便是身段也甚合本世子的心意呢,哈哈哈。」 若非江少洵着人暗地里守着,还有另外一派仿佛从大内禁宫出来的影卫护着,薛波倒是很乐意看看,他如果染、指了那个教江少洵用心维护着的女人,江少洵会是怎样的一幅模样,还能像现在这样凛然镇定么? 杀人诛心,薛波可不想简单地将人揍一顿,但事到如今没了法子,那也只能将江少洵擒来出一口憋闷在心头的恶气。 薛波脸上那不掩猥、琐的淫、笑一下子就激怒了江少洵,他面色沉冷如同寒潭幽水,桃花眼中更是笑意尽褪,「你找死。」 对上那双寒意凛冽的眸子,薛波下意识地后嵴一僵,可很快看就反应过来,看着被网罗盖住挣脱不得的主僕二人,顿时又放松下来。 那是他花重金从塞北寻来的金蚕吐丝制成,普天之下能将之割破的也唯有削铁如泥的寒玄铁刃了。不过寒暄铁刃重金难求,所以今日他便要江少洵插翅难逃。 呲—咔— 薛波的眼睛突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被撂倒的四个彪形大汉还有江少洵手中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恐惧只是瞬息间的,好在他是有备而来的。 当沃怀提刀朝自己噼过来时,薛波双手一拍,原本还静寂无声的长巷突然又多了几个劲装的黑衣人,而沃怀的刀更是被人直接挑下。沃怀被击退回江少洵身边,他按着被内力沖伤的心口,沉声道:「公子,这些人内力在我之上,你先走,我顶一时。」 到了这会儿,江少洵哪里还能不清楚,薛波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冲着取自己的性命来的。即便沃怀拼尽全力,只怕二人也很难全身而退。 江少洵拦住沃怀,「你去搬救兵,不然今日我们主僕都得折在这里。」 第41页 只要逃出去一个,薛波必然有所顾忌。不论摄政王在朝中如何位高权重,但如果纵子行兇,尤其伤害的还是三朝元老的江太傅之孙,到时候肯定会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薛波但凡有一点儿脑子,也不敢在明知事情传扬开的后果的情况下,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沃怀哪里肯抛下自己的主子,固执的不肯走,被江少洵一把推向巷子的另一个方向。 江少洵眨了眨酸胀的眼睛,视线从头顶的瓦缝移开,屋内的黑暗让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听着屋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料定外头把守的人不过两个人后,江少洵在心里暗嗤一声。 这薛波还真是放心啊。 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江少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再度回想起沃怀离开后薛波陡然变色的大脸,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沃怀逃走了,薛波就算严令手下的人将他往死里打,那些人也没敢用尽全部力气。 屋外风声阵阵,吹动枝叶狂动,「沙沙」声入耳,偶尔还有一两声狼嚎声传来,江少洵依稀想着,薛波将他打成这模样,就算要把他关起来也不会在摄政王府内,恐怕外面四野荒僻,是处深山老林罢?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外头狼嚎的声音愈发地近了,紧跟着江少洵就听到外头巡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发颤着的声音。 「该不会是真的有狼罢?」 「别吓唬老子,咱这里点着火呢,怕什么?」另一个粗噶的声音立即斥道。 「可万一那东西不怕呢。」 「……」 「就算狼不来,天亮以后呢?」那人明显还有别的顾虑,「老四,你想过没有,世子做什么把人扔到这个鬼地方来?」 「不是跑了一个,不好再把这个当街打死?」 「你煳涂呢。跑了的那个肯定会搬救兵回来救人,世子是一定不会认的,到时候要是真的找过来了,还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那老四闻言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道:「他娘个腿,搞半天是要我们俩当替死鬼呢。」顿了顿,又道,「盔子,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着等死吧?」 不等盔子说话,便听见身后的小破屋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隐隐地还有几声极为压抑的痛吟,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屋里的人已经清醒了过来。老四道:「里头的小子不知道听了多少去,要是让他活着回去了,我们横竖也是个死,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做了,赶紧逃命去。」 说着,握紧了手里的刀就冲进了屋子。 房门突然被打开,月光洒进来,照在老四手里的刀身上,反射出冷冽冰凉的寒光,刺得江少洵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而,就在老四举刀欲砍的一瞬,慢一步的盔子赶过来将人一把拉住,「你疯了。」 老四道:「他不死,我们就得死。」 江少洵低头勾了勾唇,接着睁目抬首看向站在近前的两人,薄唇轻启,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不,只有我活着你们才能不用死。」 努力地忍住身上阵阵袭来的钝痛感,江少洵撑起气力道:「我若死了,你们就算逃了也会被抓回来,因为薛波需要一个替死鬼。」薛波设的这场局,除了他自己的心腹外,还有另外两个人证,一个是沃怀,另一个就是陪他做戏的素衣女子。「我没猜错,你们并不是摄政王府的人,而是薛波雇回来的人。」 见二人愣愣地点头,江少洵心中把握更高,「那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当朝天子的老师、三朝元□□太傅是我的祖父,大理寺卿江原乃是我的父亲,我未来的大舅子可是渝亲王的伴读兄弟。」说着,江少洵咳了咳,继续看着被唬住的两个人道,「就是薛波都不敢干脆利落的要了我的命,你说,换了你俩,杀了我,逃?逃得了吗?」 老四抖着手里的刀,喝道:「就算不杀你,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江少洵闻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不,你们是江某的救命恩人,只会成为江家的座上宾。」 那老四和盔子不由得看向彼此,一时果真动摇起来。 另一边,沃怀被穆湾湾和江少兴带进府,好容易救醒以后,他立即把薛波带人伏击江少洵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完就急匆匆下榻要去救人。 江少兴一把将人按住,沉声道:「你内伤很重,救人的事情交给我们。」 而穆湾湾跟沃怀确认了他们遇到伏击的地点以后,提着裙子就沖了出去,江少兴拦她不住,只能也跟了过去,半道上遇见了穆景皓,三人便一起赶到了离翰墨坊不远的那条巷子。 可月色之下的深巷静悄悄的,从巷头到巷尾空空如也,三人叩了几户人家的门扉,打听了一回,都道是晨起那会儿隐约听见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但因为害怕招惹是非上身,都没有敢出门查看,只是后来打斗声停了以后,悄悄开了半扇门向外张望一眼,看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有一人道:「当时好像还有个女子的哭喊声,听着倒像是宋记豆腐坊的宋巧尔。」 穆湾湾立时就要往宋记豆腐坊去,但穆景皓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眉目微凝道:「天色已晚,你先回家去,哥哥答应你,一定把江少洵找回来。」 第42页 穆湾湾却摇了摇头,「不,哥哥,我不回家去。」 江少兴出声道:「穆兄,依我看还是让湾湾一块儿罢,我听闻宋记豆腐坊一直都是一个女子经营的,还是湾湾跟着会方便些。」 穆景皓虽心底里不希望妹妹继续掺和,但迎着她执着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于是,三人很快就赶到了宋记豆腐坊。 此时,夜已深沉,可穆湾湾才瞧了一下门,院门就被打开,站在门内的宋巧尔素衣整齐,没有半点儿慌乱的痕迹,观她神色,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寻上门来。看到穆湾湾,宋巧尔面色苍白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愧疚,她道:「你们终于来了。」 宋巧尔承认,是她和薛波配合演了一齣戏,才将江少洵引了过去,但她却否认自己助纣为虐、恩将仇报,她期期艾艾地道:「是那人抓了我的弟弟,威胁我说,要是不配合他的话,就要杀了我弟弟,还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没有办法,只好……是我错了,我错了。」她做到了一切,可是回到豆腐坊,一进院子却只看到自家弟弟小小的身子躺在血泊中,早已没有了温度。 若不是她及时躲进屋内,连她自己也差点儿被去而復返的薛波带走。 穆湾湾素来笑盈盈的杏眸里这会儿只余冰冷,她看着宋巧尔质问道:「为什么不报官?」 宋巧尔脸色愈发得苍白,「报官有什么用呢。」 穆湾湾心中冷意丛生,同时也多了几分后悔,若是那日她没有冲动,是不是就不会让江少洵和那摄政王世子槓上,今日也就不会被寻仇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穆湾湾转身就朝明月楼的方向跑去。 江少兴欲跟上,但却被穆景皓拦住。 「你带着她回去。」穆景皓指了指宋巧尔,道,「让江大人立即进宫面圣。」 言罢,立即去追自家妹妹。 平日里明月楼打烊的时辰远早于其他酒楼,可今日却烛火高燃。穆湾湾和穆景皓赶到的时候,明月楼的大堂中央,一袭白衣的昭王正施施然地端坐在矮桌前自斟自饮。 「你们来得有些慢了。」昭王淡淡地道。 穆景皓蹙眉,未及开口,跟在他身旁的穆湾湾便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知道江少洵的下落?」 「不得无礼。」穆景皓担心妹妹无状冲突了昭王,假意斥了一句,才朝昭王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小妹一时情急,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顿了顿,方才又添了句,「王爷是知道我们要来,还是有少洵的下落?」 昭王笑了声,「江家寻人的阵仗不小,本王想不知道都难。至于那小子的下落,本王却不得而知了。不过,本王当日便说过,以卵击石的后果不是谁都承担得起的。」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穆湾湾的身上,半晌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被护得极好,若非从你这处得不了手,今日那小子哪里吃得这一顿皮肉之苦。」 「您是什么意思?」穆湾湾问。 昭王却笑而不语,只道:「本王的人只查到人被薛波送去了城外,当时是活的,现在嘛,不好说不好说。」 一听这话,穆湾湾急得当场眼睛就红了。 「欺负一个晚辈你也好意思?」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穆湾湾和穆景皓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只见从明月楼的二楼走下来一个身穿月白色襦裙的美貌女子,她一路走到昭王身旁,毫不客气地捏住昭王的耳朵,下一刻,原本如清风朗月谪仙般的昭王便弯腰讨饶起来,「哎,哎,娘子你轻些轻些。」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昭王妃了。 昭王妃看向眼睛红通通的穆湾湾,道:「我们现在就陪你们去摄政王府讨人。」 「这不……」 昭王才要开口拒绝,昭王妃便斜睨了他一眼,「想饿肚子?」 昭王飞快地摇头,看向穆湾湾道:「有本王在,不管死活,一定给你们把那小子要回来。走,现在就去摄政王府。」说完,又赶紧扶住自家王妃,「外面夜深露重,你身子重,早些歇息才是,外面一切交给为夫便是。」似乎是担心昭王妃不信,又添了句,「我这大半夜不睡觉,可不就在等这几个娃娃嘛。」 等送走了昭王妃,昭王再折回来时,又变回了那幅冷淡清雅的模样,淡声道:「走吧。」 拂袖而出,听着身后紧紧跟上来的细碎脚步声,昭王微微扬了扬唇。 今夜月色不错,摄政王也该倒霉了。 第23章 插pter 02 摄政王身居高位,一向高枕无忧,可这一日入夜却辗转反侧,哪怕面对娇软美妾,也无法提起兴致,一展雄风,反而心下惶惶,隐隐生出些不安之感来。终于,他一把将缠上来的美妾掀倒在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裳。走到房门口,召来暗卫询问道:「最近世子都做了些什么?」 不怪摄政王自己多心,打从独子摔断腿以后,他便留意到独子性情大变,以往虽然也是个喜欢为非作歹的主,但是现在行事却更近疯癫,丝毫不忌惮他这个做父王的。 如今,江南兵力已暗中向盛京聚拢,眼看大业将成,他可不希望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独子坏事。 那暗卫身影引在黑暗中,声音喑哑地回道:「世子这几日只去了一次宋记豆腐坊,和坊内一女子有些纠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日一早天未曾大亮时,世子领着几个打手出了趟门,巳时末回的府。」 第43页 「今日世子出门了。」摄政王眉心一跳,心头的不安感更盛,即便没有刻意打听,今日江太傅的孙子似乎失踪了,而且那小子是不是跟他儿子有些过节。 摄政王当即吩咐那暗卫去提了薛波过来问话,可是暗卫前脚才走,他便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声,很快,王府的主事就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禀报情况,说道:「王爷,外面江太傅和江大人带人堵在了门外,要我们王府交出,交出江三公子。」 主事的说话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胆敢带人围堵摄政王府,这江老太傅一家委实有些胆大包天了。 正在这时,方才领命而去的暗卫已然折返,没看到薛波的身影,摄政王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人呢?」 「属下过去世子爷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恐怕王爷也问不出什么。」 摄政王一下子脸色全黑,回屋将衣衫穿戴整齐,才往前面院子去。 摄政王府的大门慢慢打开,明明已经是半夜三更,可王府门外却明亮一片。摄政王放眼而望,外头除了江家人以外,还有些胆大好事的平头百姓混在其中。「太傅大人,您这是?」摄政王站在台阶上,看着江老太傅问道。 江老太傅拄着拐杖,面上满是疲倦之色,显然一天一宿的担惊受怕耗损了他太多的精神气力,他迎上摄政王迫人的视线,开口道明来意。 「太傅大人说本王的儿子绑走了令孙,这实在是荒谬。」摄政王哼声道,「我儿与令孙虽有过节,但今日之事绝非我儿所为,老大人上门要人,可有证据?」 「我们有人证!」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穆湾湾拉着宋巧尔穿过人群,走到台阶下,扬起小脸看向摄政王,不卑不亢地道,「宋姑娘可以作证,今日是世子设计陷害江少洵。」 「世子前几日找到民女,抓了民女的弟弟,要挟民女配合他设局,今日就是世子抓了江家小公子。」宋巧尔因为害怕,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弱,但说到最后还是大着胆子添了一句,「民女离开巷子时,听到世子下令要打死江家小公子。」 摄政王却根本没有理会宋巧尔说了什么,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身穿白衣的昭王身上,脸色绷得紧紧的,问:「八王弟,这是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 昭王摸了摸腰间的玉箫,牵唇淡笑道:「见着月色甚好,便出门赏玩一刻,不料王兄府前热闹如斯,这才趁兴而来。」 「王弟可真是好兴致。」 昭王一笑:「不过,眼看天色熹微,王兄府上便是要留那江家小子吃茶赏月,到了这般时辰也该送人回家了。瞧,怎的还劳累了太傅老大人亲自登门呢。」 摄政王当即拂袖,「本王说过,人不在本王府中。」 穆湾湾道:「那王爷能让世子对来对质吗?」 摄政王当即一眼横过去,见小姑娘俏脸含霜,竟是半点儿惧色也无,顿时心头窝火,「放肆!」 「哎,王兄何必大动肝火。」昭王道,「如今人证在此,如果我那侄儿不出来解释一番,只怕攸攸之口难堵,便果真是假的,也能传成真的,要是再传到陛下和太皇太后耳中,王兄可怎么交待?」 摄政王冷着一张脸,当即对着身后的主事吩咐道:「去把世子弄醒带过来。」 一个「弄」字咬得颇为重,主事的心领神会,立刻转身折回王府里,不多时,薛波就衣冠不整的晃了出来。之所以说是晃出来,盖因为他每一步仿佛是走在厚厚的棉花上一样,左摇右摆,踉踉跄跄。哪怕是隔得远,众人也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酒味。 薛波这会儿神志尚不大清明,迷瞪着双眼看见王府门前这乌泱泱一帮人,打了个酒嗝,笑了,「怎么这样热闹呢,这是要唱大戏了吗?」 「给本王站好!」摄政王沉声怒道,见薛波一副醉鬼模样,又见众目睽睽,只恨不得将儿子一鞭子抽死了事。「说,江少洵人呢?」 人早死了! 薛波下意识地想要说出心里话,可话到了嘴边,顶着自家父王迫人的目光,脑子稍稍清明了些,少不得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梗着脖子道:「什么江少洵?」 穆湾湾道:「你抓了他,还扬言要杀了他。」 薛波本来就小的眼睛立时眯成了一条缝,舔了舔、唇道:「小娘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不能乱讲。」 「不,就是你!」原本还畏畏缩缩的宋巧尔在看到薛波以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双眼赤红,恨恨地盯着那高立于台阶上的男人,恨声道,「是你带人围殴了江家公子,是你杀了我的弟弟,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配合你演戏,你就放了我弟弟!我要杀了你!」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宋巧尔从哪里抽出了一把短短匕首,但都看见她像是发了疯一般地举着匕首朝薛波刺去,后者没有防备,腿脚又不利索,闪避之间还是见了红。 「啊!」 摄政王一脚踹开宋巧尔,扶住自己的儿子,对江太傅等人怒目而视,喝声道:「江少洵失踪一事究竟与本王世子有无关系尚不能定论,可尔等带来的所谓人证伤了我儿却是有目共睹,来人,将此疯妇拿下!」 「且慢!」 随着声音的响起,众人一齐扭头看去,只见从荣阳街街口驶来一辆驴车,驾车的人一胖一瘦。众人正费解着,是谁如此胆大敢打断摄政王的话,随即就看到驴车停在了近前,那一胖一瘦两个汉子跳下驴车,动作利索地从车上扶下来一个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 第44页 「洵儿。」江老太傅唤了一声。 穆湾湾更是在看清男子形容的那一刻直接抛下了宋巧尔,她奔过去,代替那高瘦个子的老四扶住江少洵。在穆湾湾的记忆里,哪怕江少洵被江原揍得下不来床,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然而,这会儿的江少洵脸上布满了青紫伤痕,甚至还有两道淋漓的血迹,身上衣衫也被血浸透了好几处,整个人岂是狼狈可以形容的。 江少洵勉力支撑着,强忍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睁眼,视线落在小姑娘红通通的眼睛上,缓缓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虚弱地道:「数日不见,怎么倒成了一只红眼的兔子了。」 穆湾湾哪里顾得上与他打趣说笑,急切地道:「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去医馆呀。」一边说,一边又求助地看向自家兄长和江原,「江伯伯、哥哥,我们快送少洵哥去看大夫!」 少洵哥……江少洵闻言笑了,又咳了咳,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安抚道:「就是看着可怕了些,实则没有大碍,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扶我过去。」 他抬眼看向摄政王父子的方向。 穆湾湾见他执意如此,自不好勉强他,生怕不小心碰着了他的伤口,教他伤上加伤。而江少洵从那矮胖的盔子手里收回自己的手,只借着穆湾湾那点子力气搀扶,慢慢地走过去。 走了两步,身边一阵风袭过,带来淡淡的松合香味,江少洵一瞥,是穆景皓过来一把扶住了自己。 穆景皓道:「湾湾气力小,我来。」 「……」这穆景皓还真是时时刻刻都防着自己呢。 江少洵索性便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穆景皓的肩膀和胳膊上,反而教他省了些力气,对着台阶上已然变了脸色的薛波,他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到了这般时辰,我竟然还没有葬身狼腹?」 打从老四和盔子带着江少洵出现,薛波的脸色就一下子灰败了下来,但是面对江少洵的质问,他还是嘴硬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摄政王看着儿子的反应,素来镇定如他,此刻心底也敲起了鼓。若是自家儿子结果了这江少洵的性命,届时只管寻个替死鬼推出去结案了事,可偏偏人被打成了这样,还活着跑了回来,甚至面前站着的这些人里七七八八都成了目击者,这件事情想大事化小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是,他只有薛波这么一个儿子。 于是,摄政王走到江少洵的近前,看着他道:「江小公子,这伤得很严重,还是该早些看大夫处理伤口要紧,不然不是叫家中长辈更加担心,看,老太傅为你整夜奔波,这身子哪里还受得了。小公子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身边亲眷着想三分不是。」 这话乍一听似是关心之语,可听着后一句,从摄政王森冷的语气中,江少洵还是听出了九分威胁之意。 一旁的江老太傅这会儿却开了口,道:「今日之事,必然要辨个是非曲直。」 江少洵接着道:「我这一身伤既然已经受了,扛到了这般时辰,也不在乎多耽误一时半刻。今日若非我身边的亲随逃了出去,只怕早些时刻我们主僕便已经横尸于铜铃巷,让我猜猜,到时候顺天府结案应该写的是,流寇潜入盛京作乱,误伤太傅嫡孙性命。」 「信口雌黄。」薛波叫嚣道。 江少洵指着老四和盔子道,「而这两位该就是世子寻来的替罪羔羊,只等着一时三刻我死了,世子再着人指认这二位,到时候这案子也平了。」 老四也道:「是世子爷身边的侍从前些日子从举火寨寻了我们兄弟进城,交待我们兄弟今日跟世子一块儿去收拾江公子,今日同去的除了我们兄弟二人外,都是王府的人。本来世子困住了江公子和他身边的随从小哥,是下令要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可是那随从小哥拼杀逃了出去,世子担心事情传扬出去,就没有当街打死人,只吩咐我们兄弟将重伤的江公子带到城外山上的一个破草庐子里关起来。」 「我们兄弟起初都是听命行事,可后来越想事情越不对头,不论是后头贵人们在山上搜到了人,还是江公子一时半会儿的咽了气,我们兄弟俩反倒是跳进河里也洗不干净了,故此才想着护送江公子回城,能够将功折罪。」盔子在说这话时心底里也在打鼓,那站在高高台阶上的人可是摄政王父子,都说摄政王权势滔天,就连皇帝陛下都得礼让三分,他们如今这般公然跟摄政王府对着干,要是不能帮江公子讨回公道来,是不是自己的小命也得丢了。 如此这般想着,盔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把金叶子,「这是当初世子爷身边的侍从付的定金,上头印着摄政王府的标记呢。」 昭王瞥了一眼,嘴角多了一抹笑痕,江太傅接了金叶子在手,细细地看了,手指微颤着指向薛波,「真是胆大妄为!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 摄政王却道:「都说了是我儿近侍所为,如此便拿人问罪就是。」 这就是要换个替罪羊了。 江少洵道:「王爷不如看看世子胳膊上的伤再做定论?」 今日江少洵自认倒了血霉,被薛波这等没有头脑的傢伙算计得险些丢了性命,但他伤的如此重,中间却也瞅准了时机让薛波吃了些皮肉苦头。 果然,薛波一听这话,脸色更加不自在,整个人一直向后退去。 第45页 昭王见状,朗笑一声道:「本王瞧着,世子这是不打自招了。」他看向脸色铁青的摄政王,「王兄,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这侄子伤得可是朝廷重臣的子弟,若是不治罪,只怕王兄无法交待。」 荣阳街上,除了摄政王府外,还有不少朝中权贵的府邸在此,这半宿的动静早已惊动各户,到了这般时候,摄政王心里哪能没有数。 只怕除了皇宫里的那位,满盛京城估计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 若此时只有江家人在场,依着摄政王素日的手段,他自然有法子教江家人闭嘴,可偏偏素称「富贵闲王」的昭王此番掺和了进来。 摄政王一直都清楚得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昭王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甚至常常怀疑,当年先帝留下遗诏让自己代行天子之政,许摄政之位,是否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就在摄政王思量的一时,荣阳街街口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好奇的望过去,便看见一个黄衣小监骑马而来,到了摄政王府门前,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只明黄捲轴,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圣旨」二字。 摄政王眯了眯眼。 皇帝小儿何时竟能越过他亲下旨意了? 耳边传来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悉闻摄政王之子薛波欺男霸女、横行于市,今復险伤江家幼子,实属罪大恶极,即押入大理寺候审。钦此。」 念完,那内监又看向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的摄政王,道:「陛下另有口谕,传召摄政王、昭王还有太傅大人、江大人一同进宫。」又看了看伤势颇重的江少洵,唏嘘了声,「陛下原是让小公子也一同进宫,不过奴婢瞧着,小公子还是早些处理伤口为妙。」 见江少洵连咳数声,似是想反驳,内监忙道:「小公子莫着急,让这二位跟着走一趟便也足矣。」 他指的是老四和盔子二人。 江少洵自知身体勉力撑不得许久,只能道:「劳烦大人替在下向陛下告罪。」 内监自是点头应下。 摄政王看着内监做派,又看了眼手里的明黄圣旨,先前心头的那些不安才仿佛像飘飞的草种寻找到了一片土地落地生根,疯狂生长起来。 眼睁睁看着独子哭喊着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他脸色阴冷,尚未思量出应对之策,便被昭王一把揽住了肩膀,听见他道:「陛下既然同召你我,如此就一同进宫罢。」 竟是硬生生地揽着人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江太傅和江原先是将江少洵託付给穆景皓与穆湾湾,之后才跟着进宫而去。 江少洵这会儿整个人卸下力来,当场晕厥了过去,穆湾湾惊唿着去扶住他,一边迭声吩咐穆景皓身边的随从去岁安堂请大夫。 因为江少洵伤得实在太重,穆湾湾担心将人这副模样送回江家去,少不得要牵累江老夫人担惊受怕,因此,便提议将人带回自家府上。穆景皓难得没有拒绝,甚至在安顿好江少洵后,亲自往江家跑了一趟,送信与江老夫人与雪夫人,言道:「少洵和摄政王世子起了些龃龉,如今闹到陛下跟前,被传进宫中问话去了。」 江老夫人忙问道:「洵儿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穆景皓道:「身上的确有些伤,但并无大碍。」 江老夫人这才稍稍安心,松了口气。 而穆府中,穆湾湾守在客房门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可房门紧闭,她只能蔫蔫地垂下脑袋,手里的绢帕早已被扯得皱巴巴的,无法入目。 穆夫人的一颗心也被揪得紧紧的。 江少洵被抬进府来时,浑身是血,脸上青紫一片,颊边甚至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身上的衣衫脏乱,大片的血迹看着就教人唿吸一滞。 那些人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岁安堂的齐大夫匆匆赶来,见着了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人,连声嘆息,过后却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了他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医徒。时间慢慢流逝,天色一分一分亮起,可转瞬间风云陡变,几声夏雷过后,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穆夫人和穆湾湾守在廊檐下,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只能看着丫鬟捧了水盆送到门口,然后再由小医徒接进去,之后再送出来一盆血水。那血水的红深深地刺痛了穆湾湾的眼,她忍不住拱手阖目祷告,乞求上苍能够护佑江少洵平安,甚至还许言,只要江少洵能够无虞,就戒食甜点一年。 可是,屋内却一直没有动静。 许久之后,小医徒再次出来喊水,穆湾湾径直接过丫鬟端过来的水就要进屋,而这一次小医徒并没有拦着她,反而让了一条道出来,供穆湾湾进屋。 屏风后面,齐老大夫听见环佩相撞的声音,笑了声,「就知道你这个丫头等不及,进来罢。」 穆湾湾端着水盆转过屏风,直直地看向躺在锦被中面无血色的江少洵,她咬了咬唇,问齐大夫:「齐爷爷,他怎么样了?」 齐大夫正在收拾自己带来的各种医具,闻言,轻哼了声,道:「我齐老头子想留的人,就是阎王爷也召不走。这小子命硬着哩。」遍体鳞伤,若搁在任何一个底子差点儿的人身上,只怕一时半刻就得下去找小鬼玩耍了。「身上的皮肉伤口按时敷药换药,将养几日便能癒合,至于伤筋动骨的,一边用汤药调养着,一边卧床休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眼下人尚未清醒,这半日的光景就很关键了,须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仔细出些别的岔子。」 第46页 「我来,我来守着。」穆湾湾忙道。 齐大夫一笑,「小姑娘家家的,半点儿不知羞?」 穆湾湾面上一热,「齐爷爷,您知道的,江少洵勉强算我半个弟弟?」 「……」 第24章 插pter 02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行呀?」 「江奶奶又问起你了,你再不醒就要瞒不下去啦。」 「齐爷爷明明都说你没事了,你是不是在偷懒啊。」 「江少洵我跟你讲哦,等你伤好了,等请我吃五顿明月楼的酒席,不行,不行,得翻倍,十顿!话说,我见过昭王妃了,她可真好看,听说,她做饭也很好吃,嘿。」 江少洵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这期间穆湾湾一直守在榻边,穆景皓曾看不下去,过来想把人拎走,可偏偏小姑娘执拗地很,兼着穆夫人没有反对,穆侍郎也不敢有异议,穆景皓只能「恶狠狠」地瞪一眼榻上面如金纸的人,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秋后算帐。 穆湾湾重新净了布巾,替江少洵擦完脸以后,才捧着脸趴在床边,继续和他说话,「你知不知道,外面变天了呢。」 一场夏雨酣畅淋漓地下了三天,今日雨过天霁,盛京城也随之变天。 穆湾湾虽未出门,但从下人口中也隐隐听到了一些,且见着江太傅和江原这两日都能未能过来探望江少洵,她想,朝中定是有大事发生。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日一行人被传召进宫,年轻的帝王见着怒气沖沖的摄政王,破天荒的没有起身,而是端坐于龙案之后,眉眼清冷地打量着他。 摄政王却仿佛没有察觉年轻帝王眼底神色的改变,上来便质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问是非曲直,就要对自己的堂兄弟下狠手?」 惠安帝笑了声,「是非曲直?事情如何,摄政王到了此时,难道心里没数?」 摄政王语塞。 人证俱全,更有江少洵伤成那副模样,还需要辨什么曲直是非? 一时之间,看着端坐如苍松的惠安帝,摄政王只觉得心头一阵寒意上涌,仿佛竟从未真正看透这位年轻的帝王一般。他竟不知,这皇帝小儿何时有了这通天的本领,身在禁宫,陷于他的把控之下,居然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手上的人到底从何而来,难道自己那位好皇兄当年还留了后手? 摄政王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神态慵懒清冷的昭王,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昭王笑观他神色变幻,见他状似为难,便好心开口,释疑解惑:「王兄这些年委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摄政王惊疑不定:「所以,是你们在设局?」他看了看惠安帝,又看了看一旁脸色深沉的江太傅,最后目光落在昭王身上,「看本王跟跳樑小丑一样?」 到了这般时候,摄政王即便是煳涂人,也能猜到一些,更何况他本来就不煳涂。 当年先帝尚未龙驭归天之际,宫中皇子为争皇位自相残杀,惹得先帝病中大怒,有的被贬,有的被杀,留下来的惠安帝兄弟俩年纪尚轻。当时摄政王有心取而代之,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正在他盘算发动政变的时候,先帝忽然下旨,要他居摄政之位,代行天子之政。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摄政王一权衡,受下,加上先帝临终前拨给他的暗卫营,更是彻底打消了他心底的疑虑,索性扶了如今的惠安帝即位。这两年来,惠安帝虽身居皇位,但事事都靠着摄政王拿定主意,这更教他心安,而欲、望也随之日日膨胀。 本来,他有意慢慢筹划,借在江南暗地蓄起的兵力进逼盛京,届时施压逼惠安帝退位禅让。可红袖招一事废了他的独子,打乱了他的满盘计划,这才会让江南兵力先行。若按着他的现在的计划,最多不过半月,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昭王道:「江南异动,动静不小,若非先帝早有防备,留了一手,今日成败的确难说。」 昭王仍然记得,先帝病中对自己说的话,他要他护住惠安帝,暗中盯住摄政王,一旦发现他有不臣之心,就动用隐卫将其拿下。 如果说暗卫只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杀人刀,那么隐卫便仿佛不存在但却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不过,莫说摄政王的计划有变,就是惠安帝和昭王的棋局也在今天被打破。 谁能料到,摄政王殚精竭虑、苦心经营这些年,居然养出了薛波这么个玩意儿。 摄政王怒极反笑:「真是极好!但你们以为能耐本王何?」 哪怕江南兵马未到,但是他这些年在宫中埋下暗桩无数,还有手上的暗卫在,今日谁成寇谁称王还难说呢。 心中主意一定,摄政王便将目光落向立于惠安帝身侧正在打扇的内侍,命令道:「王喜,给本王将他拿下!」 暴戾的声音迴荡在大殿内,可所有人却一动不动,只静静地盯着摄政王,仿佛在看猴戏一般,这其中包括了那个内侍王喜。 摄政王见他不动,又连声催促道:「王喜,王喜!」 王喜手上打扇的动作不停,冲着摄政王微微一笑,掐着嗓子道:「王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呢?」 「你!你!你个狗奴才竟然敢背叛本王!」 王喜眨眨眼睛,十分无辜地道:「王爷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向来只有陛下一个主子,怎么能背叛王爷。」 第47页 而就在此时,大殿外传来兵甲摩擦的声音,旋即,大殿的门被推开,韩彰阔步进殿,给惠安帝行了礼以后,才抱拳道:「叛军行至东河,如今已经被尽数拿下,不日就会押送进京。」 说话间,他将提在手上的黑布包裹往摄政王脚边一扔,但见那包裹在地上滚了几圈,黑布散开,露出里面包裹的物什,乃是一颗血淋淋、双目圆睁的脑袋。 血溅上摄政王干净精緻的衣摆,他往后倒退数步,死死地盯着那张死不瞑目的熟悉的脸,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他派去江南的心腹,这些年一直负责在江南豢兵养马。 他彻底明白,即便今日没有江少洵一事,小皇帝也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了,而江少洵一事不过是给了小皇帝一个请君入瓮的机会罢了。 一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到头来竟然像个戏子一样供小皇帝耍弄了这么久,羞恼、愤恨、懊悔一起涌上心头,他只恨自己当年一时心慈手软没把小皇帝弄死。 成王败寇,这般境地,他已是再无退路,该是束手就擒,可摄政王环顾周遭,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纵身朝惠安帝刺去。 「去死吧你!」 「啊!」 「噗呲!」 剑尖停在惠安帝的眉心,摄政王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咕咕冒血的心口,他嘴角一动,终于掌不住,一口血当场喷了出来。 是王喜眼疾身快,扑在了惠安帝身上,才教后者免遭亵、渎。 韩彰干净利落地收回佩刀,任由刀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摄政王当即跪倒在地,口中痴癫道:「哈哈哈,今日是本王败了,不过不是败给了尔等。」而是败给了他那位好皇兄啊…… 摄政王御前行刺,被当场击毙的消息传开,朝堂中一阵哄乱,那些早就投靠了摄政王一派的官员人人自危,不等惠安帝下令肃查,便一个个自觉地上书请罪,一时之间,朝堂换了天地,惠安帝即位两年多,终于将实权彻底收回到自己的手里。百官也彻底看清,他们这位年轻帝王并非凡角,自此少不得绷紧了神经,不提当值时如何兢兢业业,就是治家业严格了许多,生怕自己养出下一个「薛波」,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雨过天晴,夏日的蝉鸣一声声从窗外传来,穆湾湾晃了晃脑袋,没有继续去想外头发生的事情,只捧脸盯着依旧沉睡不醒的江少洵,良久,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脸颊,嘆了口气,道:「虽然你醒着的时候,这张嘴巴挺讨人厌的,但是你总不醒,反而让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醒醒呗,大不了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行不行,反正你也算是我半个……嗯,弟弟,当姐姐的让着弟弟也是应该的。」 说着,穆湾湾怔了怔,指尖戳着江少洵软软的颊肉,心里隐隐有个声音道,真的只是当成弟弟么? 她兀自发着愣,完全没有注意到,榻上原本双目紧阖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直到一道喑哑冷沉的声音幽幽响起:「谁是你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和计划差不多,十万字酱紫。 第25章 插pter 02 许是因为刚刚清醒过来,江少洵嗓音哑得厉害,可丝毫不减他语气里的危险之意。 穆湾湾呆呆地对上那双桃花眼里的幽光,手指微微一蜷,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忙不迭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慌乱又有些惊喜地道:「你醒啦!等等,我去喊大夫来!」 说着就要起身,可很快就被江少洵拉住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听见江少洵剧烈地咳起来,一声声仿佛撕心裂肺一般,穆湾湾哪里敢动,只顺着他的动作又趴回到原处,动了动自己手腕,见他不撒手,只好说道:「你松一松呀。」 虽然人刚醒过来,力道并不大,但是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传到她的手腕上,还是教穆湾湾觉得有些怪异。 江少洵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慢吞吞地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谁是你的弟弟?」 他竟不知,这丫头不过比自己勉强大了半个多月,竟然一直憋着劲要当姐姐,谁缺姐姐啦。 「咳咳,你,你听到啦。」穆湾湾难得有点儿心虚,目光飘忽不定,「我就是随口一提嘛,而且本来也是事实呀,我的确比你早出生了半个月,且我生在年前,你生在年后,按照规矩算下来,勉强也是大了你两岁呢,喊我一声姐姐……也,也不亏吶。」 「你再说一遍。」 感觉到那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慢慢地施加了些力道,穆湾湾撇了撇嘴,「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是弟弟,你是我哥还不成。你伤还没痊癒,别动气,先撒手,我寻齐爷爷来给你瞧瞧。」 身上的伤口还泛着疼,这一小会儿的折腾已然教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江少洵不得不松开握在掌心的柔若无骨的手腕,抬手抵唇轻咳了起来,穆湾湾见状,立刻起身沖了出去,不多时,鬍子花白的齐大夫就被拉了过来。 原来这几日为了方便照看江少洵的伤势,齐大夫便被留在了穆府之中,就住在客苑的侧院里。 他背着药箱,脚下的步子微跄,嘴上也「哎哟哎哟」的,好容易停了下来,他扶着心口,指着穆湾湾道:「你个女娃娃,咋的这么莽莽撞撞的,我个老头子哪里架得住这样折腾。」说着,看见床榻上正虚弱地喘着气的少年郎,眼睛微微一亮,拊掌道,「嗐,可算是醒了,再不醒老头子可得自砸了招牌。」 第48页 坐到榻边,捉了江少洵的手,搭上腕间,屏息搭脉一时,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的面色和伤势,之后才摸着鬍鬚吐了一口气,道:「很好,人醒过来了,只需要好生将养着便可。老头子另外再开一方,早晚煎服,有助于早日恢復。」眼见江少洵挣扎想起身,他立刻吹鬍子瞪眼睛,道,「不想就此成了废人,就给老头子乖乖躺着,丫头啊,」他喊了穆湾湾一声,「你得好生把人盯好了,接下来的三日可不许他随意乱动,不然前功尽弃。」 穆湾湾赶紧应下,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禁忌事项,才喊了忍冬进来,让她陪着齐大夫去开方子抓药。 不多时,得了消息的穆夫人和穆侍郎也都过来探望了,穆侍郎道:「人已经醒过来了,江老夫人处想来也不好继续瞒着。」 穆夫人点点头,的确,现在江老太傅和江原处理完摄政王一案的后续,人都回了府,江少洵重伤的事情瞒得了一时,可却纸包不住火。她微微一沉吟,道:「此事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说。」想起齐大夫的叮嘱,她看向榻上的江少洵,慈爱地叮嘱道,「且安心在府上养着,需要什么便吩咐下人,或者和湾湾说便是。」 江少洵「嗯」了声,轻声道了谢,穆侍郎从前看他上蹿下跳时觉得其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可眼下看他惨兮兮、病恹恹地躺在那儿,便觉得更不顺眼了,咳了声,难得也关心了一句,「不必挂心其他事,有要求就提。」 说完,整个人仿佛十分不自在一般,拉着穆夫人就往外走,从头到尾竟然连自家闺女也没想起来带走。 江少洵看着穆侍郎的背影,扬了扬眉。 穆湾湾此时出声道:「你饿不饿?」 她不提还好,一提江少洵顿时腹内空鸣,闷闷地吐了一个音出来,「饿。」 另一边,江老夫人得知实情,整个人急得立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痛骂跟在身边的江老太傅和江原,埋怨他们竟然瞒着自己这天大的事情,骂着骂着,又改口去骂此时被押在大理寺的薛波。 穆夫人和雪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老人家,虽然都是第一回见老夫人如此骂骂咧咧的模样,但是二人却觉得理所应当,便是她们也想将薛波给骂一顿、打一顿。 不过,穆夫人在路上还是安抚江老夫人道:「少洵的伤,有齐大夫亲自看过,现在不碍事了,可还得静养。眼下,有湾湾照料着,老夫人且放宽心。」 闻言,江老夫人脚下的步子微滞,和缓了语气,「湾湾照顾着呢?」 穆夫人「嗯」声道:「这几日都是湾湾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哎哟,别累坏了孩子啊,走,赶紧看看湾湾去。」 「……」 穆夫人和雪夫人对视一眼,一时无语。 江老夫人你这会儿关心的不应该是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亲孙子吗? 因为知道江少洵需要静养,一行人过来时便刻意地放轻了动静,江老夫人走进屋,透过薄纱屏风看向床榻的方位,一眼看到坐守在榻前的小姑娘,眼睛里多了些笑意。 穆湾湾正在和江少洵说起这几日盛京城里的变化,刚说到薛波被惠安帝的人带走打入大理寺,便听到了门口处传来的声响。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就看到江老夫人一行人过来。 「江奶奶。」 江老夫人先是将穆湾湾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去看躺在床上的江少洵,视线落在他面颊上那道足有一指长的伤疤上,顿了许久,短短三日不见的孙儿被折腾成这幅模样,江老夫人心疼不已,一时老泪纵横,不敢去碰孙子的手,怕动了他的伤口,只哭着喊道:「我的心肝嘞,那天杀的怎么下得去手啊。」 江少洵轻咳了声,想起身安抚老夫人,可稍稍一动,身上的伤口就钝钝的疼,他只能开口缓缓道:「祖母不必担心,没事的,这些伤只是看起来唬人而已,不信,你问湾湾。」 说着,以眼神示意穆湾湾,后者也担心江老夫人哭伤了身子,赶紧安抚了一时,等到好不容易宽慰好江老夫人,送了人出门去,再折回来以后,穆湾湾坐在矮凳上,深深地嘆了口气,看向因为气力不支而阖目养神的江少洵,轻轻的咕哝了一句,说道:「要早些好起来呀。」 江少洵眼睛未睁,听见那轻轻软软的一声,心头也跟着一软,亦低声回了句,「有你记挂着,可不得赶紧好起来。」 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江少洵身上旧伤加新伤,加上当日薛波的确是让人下的死手,想要好起来又岂是那样容易。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仍旧养在穆府,起初几日,穆湾湾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到了后面一些日子,穆侍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亲自拨了两个妥帖的小厮嬷嬷照料,不许穆湾湾时时呆在客苑里。 穆湾湾不应,穆景皓便对她说:「父亲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可不是小孩子了。」即便两家长辈心中有默契,但那件事一日未曾挑明,便是言不顺名不正,且即便宣之于众,男女大防总不能不管不顾的。因此,对于自家父亲的决定,穆景皓是十分贊同的。可当穆湾湾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又总忍不住败下阵来,时不时睁只眼闭只眼,放了穆湾湾去探视,顺便还亲自为他们望望风。 一个月的仔细调养,江少洵的身子一日日好转,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因为他皮肤生得白皙,使得脸颊上从右眼眼尾处划下的刀疤有些显目,不过却并不可怖。 第49页 这日,穆湾湾进门,见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几步的江少洵正拄着木杖,挪到梳妆檯的镜子前,脚下的步子微微顿了顿。当初把重伤的江少洵安置进客苑,就近选了一间屋子,这屋子布置得雅致,偏生有一梳妆檯,一瞧就是供女儿家住的。等到穆夫人回过神来时,江少洵伤重不好挪动,便就一直住在了此处。 江少洵的手抚上脸颊上那道半长的刀疤,如今血痂已经褪去,只余下粉红的痕迹,可还是刺眼得紧。 怎么就偏偏伤在了脸上呢。 江少洵不由嘆了一口气。 小丫头瞧见了该又嫌弃自己了,少不得以后得拿这道疤来取笑自己。若是以往江小少爷没有开窍,面对这道伤疤,只怕还会拿它当成男儿血性的光荣印记,可如今他觉得自己能教小丫头多看两眼的就是这一张脸,偏生还教薛波那个畜生给毁了。 如此想着,江少洵暗暗磨牙,思索着该早早养好了身子,才好去大理寺寻仇去。 他目光再次落在菱镜上,却发现镜子上多了一团小小的身影,他身子顿时一僵,缓缓转过身去,一眼望进小姑娘含笑的杏眸。 穆湾湾沖他扬了扬手里的食盒,「这是玉娘特意做的小食,是你可以吃的呢。」 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取出小食,一一放好。 因见江少洵还杵在原地,穆湾湾眨了眨眼睛,似是恍然,小跑过去,扶住他往桌边走,边走边说道:「你也不要着急,齐爷爷说了,伤筋动骨百天,你现在已经恢復得很好了,可急不得。」 扶着江少洵落座,替他夹好吃食,「你快尝尝看。」 可江少洵却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呀?」穆湾湾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问道,「是身上的伤又疼了吗,不行还是躺回去吧,去床上吃?」 江少洵摇摇头,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似是犹豫了一时,才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低声问:「是不是很丑?」 穆湾湾想起他刚刚站在镜子前的样子,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介意这道疤。于是,她歪了歪脑袋,盯着那道伤疤看了许久,只把江少洵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粲然一笑道,「看习惯了也没什么呀,况且,比起从前小白脸的样子,这样挺好的。」以前江少洵的一张脸太过惹眼,走到哪里总能招来一群狂蜂浪蝶,委实有些讨厌。 江少洵却并没有被安慰道,他嘴角微微抽搐,道:「看习惯了?所以真的很难看?」 「你又不是女儿家,怎么也……齐爷爷说了呀,你这疤只要按时涂药,慢慢就会淡下去,以后就没有这么显眼了,不用担心的。」穆湾湾摆摆手说道,见江少洵仿佛还是饱受打击的模样,便又添了一句,「反正我觉得挺好的。」 江少洵勾了勾唇,「真的挺好?」 「嗯嗯。」 江少洵看她点头如捣蒜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又扬了几分,便在穆湾湾的催促下,动起了筷子。 医嘱在前,这一月来,江少洵吃得是清汤寡水,没有沾得半点儿油腥,直让江少洵吃得舌头都快淡得尝不出味道来了。而今天的这几碟小食,是穆湾湾再三和齐大夫确认过以后,吩咐玉娘仔细烹制的,看着清清爽爽,可入了口,滋味却极好。 江少洵的眉目舒展开,桃花眼微微亮,落入穆湾湾的眼中,倒教她忍不住心下一嘆,哪怕脸上多了一道疤,这江少洵还是有做活水的潜质呀。 「你总盯着我瞧,莫不是看上了我?」江少洵桃花眼眼尾微弯,晕染开浅淡的笑容,半是揶揄地开口道。 穆湾湾赶紧啐了一声,「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巴。」可是脸颊却微微发烫,她有些不自在地瞟了瞟他处,「我就是在想,你吃了这许多苦头,那摄政王父子却只是被羁押起来,被褫夺了爵位贬为庶民,总感觉还是便宜了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惠安帝会对摄政王追责,凭着摄政王旧日迫害忠良的行径,只怕下场不会太好,可偏偏惠安帝网开一面,只是将父子二人贬为庶民,幽禁于摄政王府中。 穆湾湾想,将这二人关押在王府中,还有人伺候着,这哪里是受罪,分明是在享福。 江少洵看她气鼓鼓的模样,笑着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指尖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晃了晃神,但却在小姑娘发飙前赶紧收回了手,轻笑了一声,道:「杀人何如诛心,夺了贪恋权势之人所有的权势,将之从云端打入泥土中,才是杀人诛心。金殿上那位可不是煳涂蛋。」 都能让摄政王这只老狐狸栽了跟头,那位年轻帝王的手段可见一斑。 如今虽然摄政王一派倒下,但是暗处里总有些人还盯着惠安帝,当初惠安帝是摄政王扶持上位的,现在短短两年就将人拉下马,言官如何看?倒不如留摄政王一条性命,自己得个好声名,而没了权势庇佑的摄政王,被幽禁于一隅,难道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穆湾湾揉了揉被江少洵戳过的腮,撇了撇嘴。 她是不明白这些,可是看着江少洵吃了这样大的苦头,甚至险些丢了一条命,就还是觉得意难平。 江少洵拍了拍她的发顶,掀唇挑眉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既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合该也让薛波也尝尝这般滋味不是。 于是,过了几日,曹廷安再次到穆家来探望江少洵,二人在客苑中闭门了半天,等曹廷安离开以后,没过两日,盛京城中就传言,那被幽禁于王府里的薛波死性不改,竟是对王府的侍女下手,岂料那侍女是个烈性子,薛波一怒之下取了她的性命,结果夜夜惊梦,梦中恶鬼缠身,搅得他神思不宁,恍恍惚惚摔进了王府中的深水池中,等到府中的侍卫发现,把人捞上来以后,薛波几乎只剩下几口气。虽然最后被救了回来,却是彻彻底底成了废人。 第50页 而就在这时,宋巧尔居然敲击登闻鼓,冒死告御状,声声泣血,要为自己枉死的幼弟讨个公道。惠安帝接见了宋巧尔,始知当日还有这样一桩血案被遗落,当即下令彻查,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就查出来薛波手上的人命官司可不止一桩两桩。惠安帝先是亲笔写了罪己诏,自斥一时心慈手软教恶徒逍遥法外,寒凉民心;然后又派人再次将瘫卧在床的薛波缉拿归案。 然而这时候的薛波已经变成了一个痴傻的废人,最终被送进了疯人塔。想他养尊处优长大,哪里禁得住疯人塔中的生活摧残,不过短短三五日便一命呜唿。而摄政王得知消息后,吐血昏迷,太医诊脉后,却只是连连摇头。 穆湾湾听说了这一连串的变故,再次去探望江少洵时,只是盯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拍拍心口,唏嘘道:「幸亏我不曾深深地得罪你呀。」 江少洵却无辜的眨眨眼睛,「这与我何干,是曹廷安为我出气呢。」 穆湾湾睁大眼睛,「真的?」 江少洵道:「我只是个读书人。」 「……」信了你的鬼。 江少洵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笑道:「放心,对你我从来不记仇的。」 穆湾湾一下子拍开他的爪子,整个人往后跳了几步,有些炸毛地道:「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小心我爹抽你哦。」 穆湾湾发现,近来江少洵仿佛动辄就喜欢戳戳、拍拍自己,一股黏煳劲儿,倒教她微微不自在的同时,心底里又咕噜咕噜冒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穆湾湾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穆侍郎和穆景皓说话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穆湾湾登时脸色一变,嚯的站起身来,嘴里嘟嘟囔囔的。 「完了,完了,让我爹看到我在这里,肯定要生气的。」 「你怕什么?」江少洵无奈一笑。 穆湾湾瞪了他一眼:「我爹抽你你就知道害怕了。」 凭着江少洵现在的身体状况,她爹都用不上操个扫帚,光是用拳头就能教他重新做人去。 「……」 房门被推开的一剎,穆湾湾行动快得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噌」一下就钻进了桌子下面,借着长长的桌布挡住自己的身子。 穆侍郎推门进屋,看见坐在桌边的江少洵,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惊讶,旋即笑着道:「看来贤侄的身子恢復得不错。」 江少洵起身,垂眸拱手,十分谦逊有礼且乖巧地答道:「多亏了叔父的照料。」 「坐下吧。」穆侍郎落座,看着坐回去的少年郎,目光中带着几许审视的意味,静默了许久,才道,「摄政王一事,你知道?」 「嗯。」 穆侍郎颔首:「眼下因摄政王一案牵扯出来许多旧案沉冤得雪,陛下今日早朝后和你父亲还有我提起,有意恢復你的功名,让你入翰林做编修,你如何看?」 江少洵愣了愣,知道自己的膝盖被人轻轻地戳了戳,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迎上穆侍郎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当初丢了功名原本就是不值一提的,虽陛下隆恩浩荡,但侄儿却不愿意。」江少洵心中很清楚,以他现在的学识和名次,就算进了翰林,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侄儿想闭门读书两年,等到大恩科再下场。」 「好,好,很好!」穆侍郎的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该如此。」 若只贪图眼前微利,不思进取,惠安帝的恩旨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在穆侍郎看来,江少洵左右年纪还小,不如趁此沉淀两年,来年在大恩科中崭露头角,方是今后的前途所在。 穆侍郎笑着道:「冯大儒是难得的学识渊博之人,又是见识广博的,你跟着他好生学习。」 江少洵看向穆侍郎,目光略带不解。 冯大儒如今只是在天启书院暂时挂名,据说这几日就要离开盛京,继续游学去了。 穆侍郎也没有藏着掖着,坦言道:「昭王出面,说动了冯大儒收你为关门弟子,只等着你伤势痊癒,携你一同上路。少洵,闭门苦读自然是增长学识的法子,但开阔眼界却更重要些。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是。」 交代完应该交代的事情,穆侍郎反而和江少洵相对无言,便起身准备离开。他的视线从桌上摆着的小食上划过,落在微微抖动的桌布边缘上,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看着江少洵道:「你且好生静养着。」 等到穆侍郎的身影远去,江少洵才出声道:「出来罢,人已经走远了。」 穆湾湾「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抬头,见熟悉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不由得微微愣神,呆在了那儿,直到江少洵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她才恍然回神。 江少洵笑道:「呆雁。」 「你才呆呢。」 「行,我呆。」 穆湾湾狐疑地看向江少洵,「你最近真的有点儿奇怪。」 「……」难道被看出了心思? 穆湾湾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又理了理褶皱的裙摆,「好说话到都不像你了。」 江少洵失笑,故意道:「你都说了你是我姐姐了,我这当弟弟的可不得尊老爱幼。」 「呸呸呸!你才老呢。」明明是她自己先提的姐姐弟弟,可江少洵真的认下了,穆湾湾听着又觉得刺耳极了。 第51页 江少洵笑吟吟地欣赏小姑娘炸毛的模样,嘴角笑意深深,眼中更是多了几分穆湾湾看不明白的光亮。 穆湾湾兀自气了一会儿,见江少洵不说话,又泄了气,只看着他道:「你真的要跟那个冯大儒出远门去吗?」 「嗯。」 穆湾湾瘪了瘪嘴,心头顿时觉得有些闷闷的,「那是不是要去很久很久?」 「怎么,捨不得我?」 「才没有呢,就是你还欠着我十顿明月楼的酒席呢。」 江少洵眉心一跳,「这是几时的事儿,我明明记得只有五顿。」 穆湾湾哼了哼,「你昏迷的时候,我问你了,你答应了再加五顿。」 「……」 过了许久,江少洵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虽说要出远门去,可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你要是想吃明月楼的席,这几日我带你去?唔,听沃怀说,明月楼新出了几样点心。」 「不不不,我不吃。」她可没忘记那日江少洵昏迷时自己向天祷告时说的话,既然江少洵醒了,她就戒食点心一年,嗯,就一年,一年也不长。 「真不吃?」 穆湾湾连连摆手:「说不吃就吃。」一年,她忍。 这下轮到江少洵目带狐疑地盯着穆湾湾了,依他对小丫头的了解,她可不是会拒绝吃食尤其是点心的人。 许是猜出了江少洵心中的疑惑,穆湾湾梗着脖子道:「不能吃,会胖。」 「……」江少洵的视线缓缓地落在穆湾湾的胸前,良久,才语气淡淡的道,「私以为,你还可以多吃一点儿。」 穆湾湾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愣,旋即俏脸爆红,随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块甜饼,直接塞进江少洵的嘴巴里,一边塞,一边气唿唿地道:「吃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喜娘子如蜜糖,食之有瘾难自弃 —— 肥肥的一章~明天又要上班了~ 下章还真不一定能写到结局,但也就是这一二三章的事情了【笑哭】 第26章 插pter 02 又过了大半月的功夫,江少洵的气色逐渐恢復得与从前无二,身子骨也结实起来,于是便从穆府搬回了江家。 穆湾湾依旧是风雨无阻,每日晨起黄昏,或是得了闲的时候,都会造访扶风苑,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江少洵说起外面的新鲜事儿。等到入了秋,穆湾湾来的趟数越来越少,这教常常来探望江少洵的曹廷安有些不习惯起来。 这一日,曹廷安轻车熟路地进了扶风苑,看见廊檐下躺在摇椅上的人,状似优哉游哉,实则不停地朝外面张望,甚至于他还注意到,那傢伙在看到自己出现时,眼底不仅流露出几分嫌弃,更有几分失落。 曹廷安只稍微动动脑子,一想,便知道他在失落些什么了。于是,他「哗」地一下子展开手里的摺扇,一边晃着,一边开口打趣道:「从前听说某处矗立着一块望夫石,却不知这太傅里原来还藏着一块望……嗯,望青梅的石头。」 明明已经入秋,暑热早已褪去,时不时吹过的轻风中还裹挟着几许寒凉之意,偏偏眼前这人仿若未觉,手里的摺扇竟然摇得愈发欢快。或许落入他人眼中,这叫「风度翩翩」,但却教江少洵嗤之以鼻。 江少洵并不理会曹廷安的打趣,只懒掀眉眼,问:「书院今日休课了?」 曹廷安晃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抬步在小厮抬出来的椅子上落座,尝了一口新茶,笑道:「如今冯大儒不在学中,书院的那些先生说课实在无趣,你又不在,索性便自己给自己放了半日的假。」说着,他想起前几日听说的消息,看着江少洵问道,「听说你伤愈之后,要跟着冯大儒外出游学去?」 见江少洵「嗯」了声,曹廷安顿时来了兴致,说道:「你这真是因祸得福呀,能教冯大儒收为亲传弟子,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美事儿啊。」便是他自己也艷羡得紧。不过,和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不一样,曹廷安打心眼里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兴,且他自己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告诉江少洵道:「我也已经计划好了,等你和冯大儒动身的时候,我也跟着,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欸,你别盯着我呀,是,冯大儒没有要收我为弟子,可天下之大,同样的路他走得,我自然也走得,权当偶然相逢罢了。」 闻言,江少洵不由正了脸色,一改之前慵懒的姿态,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眉头微皱地看向曹廷安:「你疯了?」 盛国公重病卧床不起,这一消息在盛京城中传的是沸沸扬扬,即便是深居简出、闭门养伤的江少洵都略有耳闻。 曹廷安虽然是国公府世子,但是这位置从来坐得不稳当。那偏心眼儿的盛国公和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曹廷杰母子如果不是苦于没有揪到曹廷安的任何错处,恐怕早就发难,要改立世子了。 曹廷安却满不在乎:「老头子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我就算病榻前头装孝子,也没未必能见他回心转意。既是相见两相厌,我何苦碍着老头子的眼。要是不小心气死他,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不过,你且放心就是,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曹廷安的语气沉沉,眼眸中多了些晦暗不明。他自是不稀罕盛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可要他拱手让给那对黑心母子,不好意思,办不到。 第52页 「算了,说这些腌臜事情真是晦气。」曹廷安凑到江少洵跟前,忽而改了话锋,问道,「你这回出门去,只怕没有个一年半载的都回不来,届时你那小青梅都及笄了,就不怕她跟人跑了?」 江少洵眄了他一眼,视线滑落在他腕间的白玉珠串上,薄唇微启,语气淡淡地道:「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 曹廷安眼神微闪:「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徐家姑娘要进宫了?」 「什么?」曹廷安一下子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江少洵笑了声:「你着急些什么?」 想起那个有点蠢却总是牵动他心绪的小姑娘,曹廷安哪里顾得上跟江少洵玩笑,只肃着一张脸,追问道:「什么进宫,我怎么不知道?」 先前宫中下旨,择了徐家嫡长女为后,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可那个小姑娘不过小小一个庶女,年岁又不足,怎的也要进宫去? 曹廷安再坐不住,急急地就出门去,迎面被沃怀撞上也没有停下脚步,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徒留下沃怀愣在原地,挠了挠头,看向自家主子,疑惑道:「曹世子怎么来去匆匆的?」 江少洵这会儿又倚回躺椅中,对于沃怀的困惑置若罔闻,反而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沃怀忙道:「回公子的话,这几日穆姑娘都住在武定侯府呢,韩姑娘和梁家公子大婚在即,穆姑娘少不得得多陪着韩姑娘些。」 沃怀没有提的是,穆姑娘虽然曾差人来看望自家公子,可来人还没出门就被武定侯拦下了。这其中的缘由,沃怀也探查了下,原是武定侯得了穆侍郎的叮嘱。 如今的沃怀十分清楚自家公子的心意,可看着隔壁穆侍郎那防备的态度,只觉得自家公子想要得偿夙愿只怕是难着呢。 然而,看着沃怀心虚的模样,江少洵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只是他却没有那样悲观,毕竟穆家当家做主的人可并不是穆侍郎呀。 「长公主府何日娶亲?」江少洵问。 沃怀算了算,达到:「十天后,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大婚,中秋后武定侯便要拔军返回沧州边境,到时韩婉儿和梁晏宗也会一併同行。依着他对穆湾湾的了解,剩下的这些天她只怕是不会回府了。 想到这儿,江少洵难得嘆了一口气。 没心没肺的丫头怕是没有想过,过完中秋,他也要跟冯大儒一块儿离开盛京了。 一旁的沃怀见此情状,哪里敢多说什么,只能陪着一起抬头望长空。 到了八月初八那日,连续下了四五日秋雨的盛京终于迎来了明媚的阳光,而微风拂过,空气中更多了几分淡淡的馨甜的桂花香味。这日一早,盛京城的长街上便是张灯结彩,百姓们纷纷涌出门来,围观长公主府娶亲的热闹盛况。 武定侯府中,宾客满门,恭喜道贺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在侯府后院韩婉儿的屋子里,穆湾湾正陪着紧张的新娘子说话缓解情绪,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即胖乎乎的喜娘跑到房外,高唿一声,「吉时已到,新娘出门咯~」 穆湾湾赶紧给韩婉儿盖上龙凤呈祥的喜帕,扶着她趴伏到穆景皓的背上,然后蹦蹦跳跳的跟在后头送嫁。 韩彰夫妇膝下唯有一女,如今这送亲的事儿就落在了穆景皓这个表兄的身上。穆景皓虽生得清瘦,但背着韩婉儿从后院走到前门,每一步都稳稳噹噹,而将新娘子放入喜轿后,穆景皓转过身,看向一旁身穿大红喜袍、满面喜气的俊秀青年,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叮嘱道:「好好待她。」 梁晏宗深情地看了一眼喜轿,咧嘴一笑,随即认真地点点头:「表哥放心便是。」 看着花轿远去,穆景皓久久不能回神,等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后,他微微低头,看见自家妹妹正一脸怪异地盯着自己,不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他问。 穆湾湾有些纠结,翕了翕唇,过了半晌,还是耐不住心底的好奇,迟疑地问道:「哥哥,你这么捨不得婉儿表姐出嫁,该不是也喜欢她吧?」从小到大,在她的眼中心底,自家哥哥一向是个清雅持端的人,从未有过失态之举。可是方才他盯着花轿远去的模样,总是透着一股诡异,好似随时要把花轿给拦回来一样。 尽管从前她也想过自家哥哥如果娶了婉儿表姐,两家知根知底的挺好,可是她的婉儿表姐是和那位梁公子情投意合,且今日还是他二人成亲的好日子,自家哥哥露出这样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样,被别人瞧去了可怎么好? 然而,穆景皓在听到自家妹妹那真挚一问后,满腔思绪化为无语,微曲手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才道:「一天到晚瞎想些什么呢?」 「可明明是你……」 「嗯?」 见穆景皓瞪过来,穆湾湾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摇摇头,瓮声瓮气地嘀咕道:「不问就不问嘛。」 穆景皓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可不希望自家傻妹妹真的误会了,便道:「只是想到有朝一日,我要把你送上花轿,看你嫁人,有感而发而已。」 穆湾湾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道:「放心啦~我才不嫁人呢。」 穆景皓哼笑一声,又在她额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第53页 穆湾湾捂住自己的额头,撇撇嘴:「捨不得是你,说我的又是你,嫁不嫁的都是没影儿的事,才不要理你呢。」说完,一跺脚,提着裙子就往侯府里跑,却不防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穆湾湾!」江少洵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提了一堆贺礼的沃怀,阔步走了过来。 穆湾湾见着他,眼睛顿时一亮,「你伤都好啦,居然已经能出门了?」说完,她未免又有些心虚,起初明明答应了要常常去看望他,结果因为自家表姐要出嫁了,她只顾着陪韩婉儿,算起来竟然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去过江家了。 若搁在从前,江少洵免不了要揪着这个由头和穆湾湾拌上几句嘴,可今日却只是看着眉眼明媚的小姑娘轻笑了声:「都好了,得了齐老先生的准许,这才出的门。」 「很该如此。」穆湾湾点点头,「不过你今儿来晚了,梁家已经来迎过亲了。」 江少洵来时的路上正和迎亲的队伍擦肩而过,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可见她提起,还是配合着露出些许的遗憾之色,继而侧身指了指沃怀手上提着的礼物,「出门时多听了几句叮嘱,仔细检查了许久才被放出来,没想到倒误了时辰。」 穆湾湾摆摆手:「也没事儿,左右没错过喜宴呀,我带你进去。」 说着,径直伸手拽住了江少洵的胳膊,就要拉他进去,可还没走呢,被晾在一旁的穆景皓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江少洵这才恍然注意到他,拱手道:「穆大哥。」 觑着江少洵那谦和有礼的模样,穆景皓的脸色可并不好看,从前倒不见这小子如此殷勤。想起自家父亲曾经提过的事情,穆景皓看向江少洵的目光便又少了三分和善,但见他上前一步,将穆湾湾的手从江少洵的胳膊上拉开,然后亲自半扶半拽着人往侯府里去,边走,边扔下一句给自家妹妹。 「少洵身子骨不比从前,哪里禁得起你拉拉扯扯,还是为兄扶他进去罢。」 「……」 穆湾湾和沃怀一齐在原地目瞪口呆。 话说,他们俩啥时候关系如此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嗐,两章居然没有写到结尾,行叭 ,但的确要结尾了。【这次是短小扇】新文预收 《陛下你清醒点》软萌乖巧小娇娇vs阴晴不定病娇帝入宫选秀前,容嬿宁做好了落选十八式计划,怎奈碰上了「猪」一样的队友,不仅进了最后一轮御选,还拔得头筹。 所有人对容嬿宁羡慕嫉妒恨,只有容嬿宁看着新帝意味深长的目光两股打颤。 进宫后,容嬿宁勤做功课,熟读兵法与坊间话本,做好了宫斗求生一百零八套方案,然鹅,宫斗是没有的,她要斗的只有阴晴不定、圣心难测的新帝:) — 新帝龙潜时虽不得势,但等闲也不敢有人冒犯。容嬿宁不仅冒犯了,还骗了新帝三回。 第27章 插pter 02 事实上,被穆景皓「扶」走的江少洵这会儿心里已然是怨气冲天,可眼前这位未来可是自己的大舅哥,他哪里敢反抗,更何况凭他如今的身子骨的确也不是穆景皓的对手,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湾湾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少洵?」穆夫人刚从后院走到前厅,看到和自家儿子一前一后进门来的少年,脸上多了一抹惊喜之色,她走上前,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松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到底忙乱了些,姨也没能顾得上去瞧瞧你,如今药可还用着?」 江少洵忙拱手施礼,回道:「已无大碍,让姨担心了。」 穆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眼他身后沃怀手上提着的礼品,才对他道:「进屋罢。」 屋里头穆侍郎正和韩彰对酌,见到阔步而来的少年郎,穆侍郎握着酒盅的手一颤,心下莫名多了几分心虚,可转念一想,明明是这小狼崽子惦记自家闺女儿,自个儿不过是拦了个丫鬟而已,又不是棒打鸳鸯,有何错?于是,他立即坐直了身子,没有急着去理会少年郎的问候,反而越过江少洵去看他的身后。 除了沃怀,再无他人。 穆侍郎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满意,而后方才看向今日格外谦逊有礼的江少洵,倒不好失仪,只得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威严地道:「身上的伤刚好,很该歇着休养才是。」 「穆叔您放心,侄儿会注意的。」 「……」谁担心你个狼崽崽了。 「今日是侯府大喜的日子,家中祖母身体不便不好出门,特意吩咐小侄前来送上贺礼。」这话他是面向一旁端坐的韩彰说的,一边说,一边让沃怀将贺礼打开,红丝锦盒中盛着一只白玉如意,玉质润泽,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 韩彰这会儿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少年郎,因见他面如冠玉,俊秀非常,举止谈吐皆透着温雅之气,心下不免生了几分疑惑,这般好儿郎怎的还入不了自家妹夫的眼,要知道他的女婿和眼前这少年比起来,除了家世身份高些,其他可并不见多少出挑的地方。 因为想到刚把自家女儿娶走的梁晏宗,韩彰再看江少洵时,竟觉得此人更顺眼些,一时将自家妹夫从前的叮嘱抛之于脑后,只顾询问起少年郎平日的喜好来,哪里还记得要为难下绊子。 至于穆侍郎在边上看着,心内竟莫名生出几分危机感。 第54页 如果没记错,韩夫人娘家似乎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年纪好像也跟他家湾湾一般大小? 这般一向,穆侍郎当即抬手虚握以拳,扣在唇边,轻咳一声,喊了江少洵回到自己跟前,问他:「你与冯大儒几时动身?」 江少洵道:「定了十六日一早动身。」 穆侍郎颔首:「此去一路风霜,求学固然要紧,可需记住,万般身体为上。且在外不比家中,行事当更稳重些。」 穆侍郎如此语重心长地交待叮嘱,教江少洵顿时受宠若惊,少不得一一应下。 等到穆侍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该叮嘱的不该叮嘱的都说了,事无巨细,甚至比江原这个当亲爹的嘱咐得还要认真。他看着小狼崽子冲着自己目露孺慕之情,不由得一激灵,赶紧找补道:「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孩子一样。」 「穆叔的一席话,小侄受益匪浅,一定谨记在心,绝不辜负穆叔您的期望。」 「我对你有什么……」 穆侍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穆夫人笑吟吟地打断了。 她道:「今日是婉儿大喜的日子,少洵是来上门恭贺的,可不是来听你这个老古板教训的。」说着,拉了江少洵到身边,温声细语道,「外头宴席人多杂乱,你的伤才刚好,为免再被冲撞着,已经吩咐在后面花园给你单独安排了一席,有皓儿陪着你,快去罢。」 江少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实在是太麻烦了。」 穆夫人道:「这里也不是外家,客气什么。」 「那侄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穆夫人笑眯眯的,转头去寻儿子,可穆景皓早就被太学同窗拉走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找一个小丫鬟来带路,便听见江少洵说道:「侯府从前侄儿也来过几回,认识路,再者,姨也说了这儿跟自家一样,那就让侄儿自便吧。」 想着今日府中大喜,到处都是丫鬟小厮,江少洵这么大个人也不至于在府中走丢,穆夫人便也没有再折腾,由着他自己出门去了。 「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小子!」穆侍郎哼了哼。 韩彰笑道:「我瞧着这孩子不错呢。」 「你又知道了?」 韩彰道:「别看我总在军营里,可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这孩子性子纯善,目光干净,没什么鬼心思,倒是不错。」 穆侍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纯善干净?哪家纯善的小子会去爬姑娘家的墙头? 不过,还没等他反驳,穆夫人就已经开口道:「哥哥的眼光和我一样,我瞧着少洵这孩子就挺好的。」 「……」一向只听自家媳妇儿话的穆侍郎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韩彰见状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初你们和江家那纸婚书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二。叫我说,妹夫防备这孩子也没什么的,只孩子们的姻缘且由着他们去,左右也不是多么着急。」 穆夫人点点头:「我预备着等湾湾及笄以后再说呢。不过,这事儿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江少洵的心意只差没有拿笔写在脸上了,而她家的小闺女虽懵懵懂懂的,但知女莫若母,小姑娘别别扭扭的态度早已泄露了心思,只是两个年纪都还小,却也不着急捅破窗户纸。 另一边,江少洵出了门,步过长长的迴廊,途径一处桂花林,循着几近模煳的记忆兜兜转转,半晌,终于转到了一座水榭前,看到正趴在栏杆上餵鱼的熟悉身影,他好看的桃花眸里染上一层笑意,抬步走了过去。 水池中,黑的、白的、红的、金黄的……各色的鲤鱼攒作一堆,争先恐后地抢夺鱼食,看上去热闹极了。 「姑娘,江少爷来了。」忍冬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青衣男子,忙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穆湾湾餵鱼的动作一顿,将手里最后一点儿鱼食撒进水池里,再把小碗塞进忍冬的手里,飞快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穆湾湾笑盈盈地转身,沖走近的江少洵挥了挥小手,声音清脆如春日里的黄莺鸟啼鸣一般,道:「你终于来啦!」 「你知道我要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抚平小姑娘头顶翘起的一小缕髮丝,江少洵扬眉问道。 穆湾湾连连点头,道:「哥哥他有旁人要招唿,所以呢就委託我来照应你了。」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往水榭里走,「虽说没有前头的喜宴热闹,但这里可安静了。」 「最重要的是满桌的饭菜没人抢了?」江少洵揶揄道。 穆湾湾也不反驳,十分坦然地道:「还不是沾了你江三公子的光。」 进了水榭,入目便是一张黄梨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各色菜餚,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勾得人腹中馋虫大闹。念及江少洵身上的伤,韩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另外做了准备,因此满桌丰盛的菜餚还是以清淡滋补的为主。 江少洵原以为自己可以恃伤而「娇」,享受一下穆湾湾对自己的体贴与照顾,哪知入了座,小姑娘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珍餚美味上,竟是半分目光都没有再落在自己的身上。 手里的筷子不由自主地放下,江少洵盯着那大快朵颐的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点儿闷得慌,难道他这么个大活人不比这些菜更吸引人? 「咳咳!咳咳——」 江少洵咳嗽了数声,小姑娘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明亮的水眸中含着几分担忧,问道:「你怎么了?是伤口疼了么?」 第55页 江少洵声音凉凉地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有我这号人了。」 「……」穆湾湾小脸蓦地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她这半天忙碌了许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不容易坐下来,美食当前,她一时倒忘记了谁是主谁是客。 突兀的一声轻笑响起,穆湾湾抬头望去,撞进一双满是打趣笑意的眼眸,她先是一怔,随即鼓了鼓脸颊,哼声道:「江少洵,你故意的!」 见她像从前一样,炸毛起来就如那只叫宝儿的猫一般,江少洵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大了。他怕炸毛的宝儿,可不怕气唿唿的小姑娘,反而心情越发畅快起来。不过逗弄也要掌握尺寸,把人真的惹恼了,可不好。 于是,他重新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近前的翠玉糕放入小姑娘的碗中,一笑,道:「尝尝看这个。」 从方才他便注意到,小姑娘几次三番地盯着这盘糕点,许是因为离得远,才一直没有伸筷子来夹。果然,那翠玉糕一放入小姑娘的碗中,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方才的恼意,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迅速地尝了一口,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线。 「虽然玉娘做得更好吃,但是这个软软糯糯,嗯,我还要一块儿!」 江少洵看着递过来的碗,有些无奈,认命地又伺候了一块,方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江南的点心要比盛京的花样更多,等我到了那儿,让人给你送些回来。」 咬了一口翠玉糕的穆湾湾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慢慢地咀嚼了一下嘴巴里的糕点,咕咕哝哝的对江少洵道:「你真的要走啊。」 自家爹爹告诉过自己,她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江少洵没有错过小姑娘的神态变化,眼睛里慢慢地揉上点点细碎的笑意,却故意地道:「怎么,捨不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比较忙,没法码长章,断章就这样【放弃治疗】 第28章 插pter 02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我怎怎么会捨不得你。」穆湾湾别开眼,用筷子戳了戳碗里剩下的翠玉糕,闷闷地道,「你要走便走,又与我何干。」 哪怕她对此事早有耳闻,可真的听到江少洵亲口说出来,她心里仍然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江少洵静静地盯着她,见她只差将「我很不开心」写在脸上了,立时便觉得有丝丝的甜意在心间慢慢地蔓延、缠绕,教他不由自主地笑容满面。 离开盛京意味着什么,江少洵再清楚不过,甚至只要想到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他的小姑娘,就恨不得立即拒了冯大儒的邀约,但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一些,以后能许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他是一定要出去开阔眼界的。 一念及此,江少洵看着穆湾湾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诚挚之色,语气也格外认真地道:「我一定赶在你及笄前回到盛京。」 被他专注的目光盯得两颊发热的穆湾湾愈发的不自在起来,可堵在心头的那股子闷气却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小声地道:「那也得两年呀。」 「嗯?」 「两年很久的。」穆湾湾撇嘴,「你还欠我好多顿明月楼呢。」 「……」 两年,七百三十个日夜,八千七百六十个时辰,说长很长,但是说短也不过两个春去秋来。江少洵离开盛京时,秋桂飘香,十里亭枫叶火红;可春去秋来,两年后丹桂开败,盛京城下起初雪时分,江少洵却迟迟未归。 「姑娘。」屋外,忍冬踏雪而归,抖落伞上浮雪,进屋来,一边跺脚,一边冲着正在书案后作画的自家主子道,「姑娘,江公子来信了呢。」 穆湾湾手里的画笔微微一顿,却头也不抬地道:「哦。」声音淡漠得紧。 两年的光阴过去,当初犹带几分稚气的小姑娘已经蜕变得亭亭玉立,周身更多了几分贞静贤淑的气质。可她的清冷淡漠能够唬一唬外头的人,但却瞒不过与她亲近的丫鬟们。 忍冬和刚捧了热茶进来的慕夏对视一眼,眼底俱是一片无奈的笑意。 怨不得自家姑娘对江公子的来信淡漠,怪只怪当初江公子许诺要在自家姑娘及笄前赶回,可眼下姑娘的及笄礼都过去了半个多月,没见着人影,只等来一纸书信,姑娘恼了,再正常不过。 于是,忍冬拿着书信,试探着问:「那奴婢就将信收起来了?」 穆湾湾仍旧没有说话。 忍冬摇摇头,转身朝一旁的博古架走去。 那博古架上有一只金丝楠木制成的匣子,开了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书信,底下的每一封都有些微皱,一看就是被反覆打开阖上过的,而放在最上面的几封却平整得很,那都是穆湾湾拆都未拆的。 忍冬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将手里的这一封也好生锁了进去,只还未转身,就听见书案的方向传来狼毫笔拍案的清脆声音,她匆匆转身,果然看见自家姑娘双手叉腰,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像极了早先在玉娘处见过的河鲀鱼。 穆湾湾磨了磨牙,气唿唿地道:「忍冬,以后不许去取信了。」 人都言而无信了,做什么还要冒风顶雨的跑去取无信之人写的信。 慕夏正收拾着因狼毫拍案而毁掉的画纸,闻言,轻声道:「姑娘莫气,这些信真的堆在驿站也不像话,姑娘不想看,让忍冬锁起来就好,何苦跟自己置气呢,瞧这才画好的画,真是可惜了。」 第56页 忍冬也劝道:「听说塞北要比盛京寒冷得多,雪也下得大,想来大雪阻道,江公子一路才耽搁了行程,没能及时赶回来呢。」 忍冬这话的确不假,穆湾湾前两日还听见自家哥哥状似无意地说起,因为连日的大雪,通向北方的官道无法通行,往北境输送的粮草都被拦在了半道上。 想到江少洵这会儿也被大雪困住,穆湾湾攥紧了帕子,可还是嘴硬道:「说不许取信,哪里来得这许多话。」说着,哼了哼,「我是大姑娘了,哪里能再收外男的书信,这叫私相授受,传出去是要被别人戳嵴梁骨的。」 噗—— 一听这话,两个小丫鬟十分默契地忍笑,这句话倒是耳熟得紧,可不是老爷常常念叨的,从前自家姑娘并不理会,这一回倒是想起来了。 忍冬轻笑着道:「那好,奴婢下回就不去了,左右姑娘也是不看的。」轻轻一嘆,她又转而道,「反正姑娘这么多次都没有回信,江公子只怕也要不写了。」 两个小丫鬟从来不知道,上面那几封看似没有拆开过的书信,其实穆湾湾早趁着无人时偷偷地看了,只不过后来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忍冬从未仔细查看,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些细微的痕迹。至于回信,穆湾湾自然也偷偷地写了,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没有寄出去,两个小丫鬟更是完全不知情。 「……」穆湾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心里却闷闷的。 他要敢真的不写了,她就真的不要再理他了! 打发忍冬和慕夏二人出去,穆湾湾重新铺了宣纸,磨了会儿墨,又推窗赏了一会儿外面轻若柳絮的飞雪,到底慢慢挪到了博古架前去了信匣。 「就再看这一回!」 穆湾湾咕哝了一句,轻轻地启开那封沾染着淡淡苏合香的书信,信笺上是熟悉的潇洒字迹,但却和从前的长篇大论不一样,这一回信上只有短短的五个字——「风雪故人归。」 翌日,侍郎府的大门被叩响,守门的小厮才打开门,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得往后连退数步,然后脚下一滑,摔进了尚未来得及被清扫掉的积雪里。半晌,一句「有人上门提亲啦」传遍了整座侍郎府。 穆湾湾再没有想到,江少洵说他回来了,她还没见到他的人,还没跟他讨算明月楼的旧帐,这傢伙竟然就请动江老夫人亲自带着媒婆登门提亲来了,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大人居然问都不问自己的意见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看着自家亲娘摆在自己面前的庚帖和婚书,穆湾湾差点儿没有端住穆夫人教给她的淑静。 哪怕两年的分离和书信往来,让小姑娘对自己的心意若有所觉,可是恁凭穆湾湾再怎么想,也从未想过她的红线竟然真的和江少洵那个傢伙连在了一起! 那傢伙怎么敢不问过她的主意就擅自登门提亲! 那傢伙凭什么人都回来了,还不来见她! 骗子。 看了一眼烫金庚帖与婚书,又瞄了一眼博古架上的信匣,穆湾湾咬了咬牙,伸手把庚帖推回到穆夫人面前,嘟嘴道:「娘,这桩婚事不能应。」 穆夫人一愣,没有想到自家女儿竟然会断然出言拒绝。 「少洵那孩子读书用功,跟着冯大儒这两年也大有进步,明年下了场,不说状元及第,最差也是个榜眼,到时候,少年才子可是满京城都要抢的,偏你还不应这门亲。」穆夫人才见过江少洵,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郎,两年以后已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谈吐举止温雅秀气,人也沉稳了许多。 她自己生养的女儿她再了解不过,这两年看似贞静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和从前一样,要给她寻一门亲事,必然得找个知根知底的。况且自己女儿那点子小女儿心思和别扭劲又哪里能瞒得过她,正因为如此,她才爽快地应下了婚事。 可穆湾湾却撇嘴道:「读书好有什么用,他一身的臭毛病。」不讲信用。 「少洵哪一点儿不好?」 「他,他塌鼻歪嘴丑八怪,娘,我不嫁他,不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天生八字不对付,嫁过去定是要闹得江伯伯家无宁日,鸡犬不宁的。」凭什么两年不见了,还让自家母亲一句一句夸赞,甚至还摆出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穆湾湾心里憋闷极了,忍不住抱着穆夫人的胳膊撒娇。 「这门亲早就定下了,定的是指腹为婚,三个月后大婚,这事儿没得商量。」女儿的终身大事,穆夫人是不容许她胡闹任性的。 小姑娘分明对人家有意,却要为着一时意气说些不好听的话,在穆夫人看来,自家女儿的性子的确还需要再约束约束,不然日后她那个好女婿岂不是得天天受欺负? 第29章 插pter 02 穆夫人收了庚帖走人,才走出莳兰居没多远,就看见自家夫君等在那儿。 「湾湾是不是不答应,要真是不愿意,这亲事还是作罢吧。」他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儿怎么能这么快就叫隔壁的小狼崽子叼走,就是两家交情再好,他心里也不舒坦,更遑论女儿还不情愿,穆侍郎心里如是想。 穆夫人白了穆侍郎一眼,「过了这村没这店,少洵这个好女婿错过了,你就等着女儿做老姑娘,来日怨恨你吧。」 「这话从何说起,我闺女儿还能没人要?」穆侍郎嗤之以鼻。 穆夫人冷哼一声:「如今我算是知道女儿为什么一直不开窍,还那么别扭了,也是苦了少洵。」 第57页 有这么个缺根弦的爹,也难怪女儿迟迟看不明白少洵的心,如今还为着一些事情跟人闹别扭,这两个冤家只怕是还有得磨啊。 由着穆夫人做主,穆家和江家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自从定亲下聘以后,穆湾湾便被穆夫人拘在了家里绣嫁衣,婚期定在一月后,绣一套嫁衣对于女红并不怎么好的穆湾湾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每日里面对火红的锦缎和金丝绣线,穆湾湾急得都想打人了,心里对江少洵的怨念也更深了。 那傢伙什么都不说,居然敢这样就上门提亲来了! 回忆起江少洵那日登门提亲时的场景,穆湾湾满腔的郁闷心绪像一团乱了的绣线一般纠纠缠缠在了一起。 那一日的江少洵穿了一身湖水蓝的长衫,外罩半透薄纱对襟长褙子,墨发如瀑,玉面俊朗,笑得满面春风。 两年不见,江少洵那傢伙似乎比记忆里要更加好看了些? 随手将绣花针插在火红的锦缎里,穆湾湾轻嗤一声,再好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她决不能煳里煳涂地嫁给他! 支开穆夫人新拨过来的两个小丫鬟,穆湾湾轻车熟路地摸着墙根绕到绣楼后面的花墙边,抬头看了一眼依着墙生长的合欢花树,她动作熟练地攀着树翻墙而出。 这两年里,因为穆夫人对她约束得紧了,她只能偷偷熘出去玩,故而翻墙这样的事情她做得熟练极了,落地时身上的裙衫竟然半分尘埃都未曾沾染。 她原本打算直接去江家找人,可想到两家如今定了亲,她如此冲过去,少不得动静闹大了,要是惊动了江老夫人可不行。想到忍冬提过,江少洵回到盛京以后,依旧每日都去天启书院念书,便立即改了方向,雇了辆马车直接往书院奔去。 她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书院下学,乌泱泱一群人从书院朝外涌出。 才踏出书院的大门,目明眼利的曹廷安就注意到不远处马车旁的一抹粉色影子,尽管这两年他没怎么见过江少洵的小青梅,但难得的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江家和穆家定亲的消息,曹廷安早有耳闻,这会儿看见了人,便笑着打趣道:「少洵,你看,那不是你的小媳妇儿吗,是来接你的吧?」 江少洵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眉心一跳,当着人面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勾唇一笑道:「那你还不赶紧走,我陪我媳妇儿去了。」 言罢也不顾曹廷安的揶揄,阔步走了过去。 「胖丫头,这么眼巴巴地等谁呢?」 这还是两年后,他对小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嗯,称唿和语气都很欠揍。 可是穆湾湾这次却很沉得住气,她盯着江少洵那张过分俊美的脸,面无表情地道:「江少洵,我有话跟你说!」 「……」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辙啊。」 城郊柳树下,江少洵听完穆湾湾的抱怨以后,脸色有些复杂,过了许久,才摊手作无奈状,俊脸上的笑意却有些轻挑,还带着几分狡黠。 穆湾湾双手叉在腰间,鼓着脸道:「嗳,你难道还真要娶我?」 可江少洵却盯着穆湾湾的俏脸,语气认真地道:「我当然是真的要娶你。」 目光专注而诚挚,似是含着脉脉深情,盯得穆湾湾耳根子都发了热。 然而就在穆湾湾的小脸红成一片时,江少洵却突然咧开嘴笑道:「那么多的聘礼都送到你家去了,不把你娶回来我可就亏了本了!」 「江少洵,你个王八蛋!」 自从那天偷熘出去被穆夫人发现以后,穆湾湾走到哪儿都有两个小丫头跟着,她心里憋闷索性就窝在屋子里绣嫁衣,然而脑海里江少洵的脸却出现得越来越多了。 「我干嘛老想那个傢伙!」 穆湾湾趴在绣架上,脑海里一会儿是江少洵一本正经说要娶她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那傢伙一脸坏笑地打趣她,千头万绪一起涌了上来,穆湾湾才觉得江少洵比以前更多了一个可恶的地方。 他不过两句话,居然就叫她方寸都乱了,甚至她还因为他一句「真的要娶你」而怦然心动?! 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过江少洵模样上乘,文采也好,倒也是…… 穆湾湾小脸一垮,穆夫人的洗脑似乎越来越成功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火红的嫁衣上凤目的最后一针收了尾,离穆湾湾和江少洵大婚的日子也只剩下了三天。 这些日子以来,穆湾湾的态度由一开始的坚决牴触到现在倒像是认了命一般,又或者她心中那些别扭劲儿到底被另外一种情绪压了下去,这会儿她看着嫁衣和江少洵让沃怀偷偷送进来的糕点,竟然对三天后的婚礼生出了几许期待来,然而大婚的前一天,忍冬儿从外面採办回来时却带回了一个令她咬碎牙根的消息。 江少洵居然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去了胭脂铺! 穆湾湾咬牙绷脸,目露凶光。 在大婚的前一天居然去招惹别的姑娘,江少洵这摆明了是要落她的脸,穆湾湾心里又是恼怒又是酸涩,看到摆在榻上的嫁衣,走过去,抱起来就扔在了地上。 江少洵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她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有点儿期待明天的大婚! 「忍冬,帮我收拾东西。」 许是穆湾湾将近一个月的安分守己让穆夫人放了心,在忍冬和慕夏的掩护下,穆湾湾便从后门熘了出去。 第58页 忘了提,之前那花墙边的合欢树早已被伐了。 看着空荡荡的小巷,穆湾湾把包袱往身上一甩,哼了一声道:「江少洵,本姑娘明天就不陪你玩了。」 穆湾湾决定了要逃婚,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也在心里盘算好了出逃的路线,只等着出了衫眠巷就找一家客栈换了行头摸出城去,然而她甫一转身便看到一袭白衣的江少洵背靠着墙把玩手里的摺扇。 「我就猜到你这丫头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嫁给我,临了临了,你还真的要逃婚啊。」江少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控诉。 穆湾湾下巴一扬,「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逃婚吗?」 江少洵才刚刚走到穆湾湾跟前,听到她这么没心没肺的一句话,挑了挑眉:「明儿个大婚没了新娘,丢脸的不是我?」 「呵,你只知道你的脸面,那你跟别的小姑娘一起出去,可顾及过我的脸面,反正我不要嫁你了,你爱娶谁娶谁去。」 穆湾湾往后退了一步,迎着江少洵的目光,一股脑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眼见得江少洵的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穆湾湾的视线飘忽了一下,撇嘴道:「你千万别自作多情,我就是陈述事实而已。」 江少洵却不与她啰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抵在墙上,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没有自作多情,你吃醋了对不对?」他按捺这许久,到底还是因为小姑娘这一席话破了功。 他的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笑意,穆湾湾怔了一下,别开脸。 江少洵看她别扭的模样,咧开嘴笑了,飞快地在穆湾湾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湾湾,我很开心。」 这两年多,他对她牵肠挂肚,在往来的书信中多次明示暗示,可她总是不接茬,到了后来,竟然连信也不给他回了。他心里没有底,回了盛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小姑娘定下,本来他想的是先定亲,然后他再与他的小冤家慢慢磨,却没料到自家祖母盼他开口盼了太久,一朝念想成真居然迫不及待地就定了大婚的日子。 原本他总想着自己要被小姑娘怨上许久,却没有料到她到头来埋怨的事情却是…… 因为江少洵的缘故,穆湾湾最后的挣扎也夭折了,第二天她还是被送上了花轿。 十里红妆,锣鼓齐鸣,一巷之隔的江、穆两府俱是热闹非凡。 花轿绕着盛京城走了一圈,拜了天地,进了新房,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以后,穆湾湾就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喜帕。 她在新房里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收拾江少洵,冷不防看见放着龙凤烛台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紫檀木小锦匣,好奇心被勾起,她走过去打开了锦匣。 锦匣里放着的是一盒胭脂,是盛京城中最大的胭脂铺子里的顶好的胭脂,据说千金难求。 穆湾湾撇了撇嘴,心道这江少洵果然是存了心要膈应她到底了。 屋外传来忍冬和慕夏恭贺的声音,听到江少洵的说话声后,穆湾湾下意识地把锦匣关上,飞快地坐回了床边。 江少洵进了屋,看见明显被人动过的锦匣,目光里含着几许无奈望向正襟危坐的穆湾湾,他不由幽幽的嘆了一口气。 与穆湾湾青梅竹马十五年,他早把这个爱折腾的丫头放在了心上,从前有情不自知,只喜欢和这丫头处处作对,后来被认清了自己的一颗心,却骤然分别两年,两年相思成痴,今日算是好梦正圆。可惜,他的小姑娘却是把自己放在心上讨厌。 江少洵摇了摇头,到底有些无奈。 取出锦匣里的胭脂,江少洵走到喜床前,犹豫了一下到底伸手掀开了那一方喜帕。 红烛摇曳,人比花娇,只可惜娇花般的美人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摩挲了一下掩在袖子里的胭脂盒,江少洵忽的一笑,想起昨天穆湾湾逃婚的事情,他的心情突然格外的好。 也许这丫头并不像他想像中那般不待见自己? 挨着穆湾湾坐下,在她挪开之前握住她的手腕,江少洵无奈地道:「都成了亲你还想着跑?」 见穆湾湾不理,他把胭脂盒递到她跟前,在穆湾湾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解释了起来,「昨儿个陪我去买胭脂的人不是旁人,是我姐姐呀,你知道我不懂女孩家喜欢什么,只能找她帮忙做参谋好讨你欢心,谁料到会有人嚼舌根差点儿冤枉死我。」 「嘉染姐姐?」穆湾湾疑惑地出声,心里仍有些怀疑。她这些日子一直关在莳兰居里绣嫁衣,确实不知道远嫁太原的江嘉染回了盛京。 江少洵见她仍然不信,便要出去寻了人来,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被穆湾湾拉住了衣角。 「信了我?」 他眼睛亮的吓人,穆湾湾莫名脸热,低下头去,想起自己之前的几次质问,难得有些羞赧。 江少洵重新在穆湾湾身边坐下,悄悄地拉着穆湾湾的小手,咧开嘴,笑嘻嘻地道:「这下你该承认你之前是吃了醋了吧?」 被戳中心事的穆湾湾:「滚!」 可江少洵却不撒手,桃花眼中的深情毫无遮掩,就这样紧紧地盯着穆湾湾,道:「我对娘子有四喜。」 「一喜娘子如青梅,初涩回甘不自知。」 青梅竹马长大,稀里煳涂了那么久,不自觉之间就将人放在了心头。 「二喜娘子如明月,抬头时远低头近。」 第59页 他也会害怕,害怕自己朝暮相处的小姑娘的眼中会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三喜娘子如蜜糖,食之有瘾难自弃。」 心意一旦明了,总恨不得无时无刻不与她呆在一处,可没想到比相守来得更早一些的是两年的分别。 「四喜娘子朝与暮,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穆湾湾脸颊红红,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一生一世一双人。」江少洵语气郑重。 穆湾湾忽而侧过脸,沖他粲然一笑:「所以,你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我了?」 「很早很早,比你知道的还早。」 「那你真的不是故意失约的?」 她指的是及笄礼之约。 江少洵轻嘆:「其实,我没有失约。」 「嗯?」 他伸手取下她如云髮髻间的一支玉簪放入她的手中,那是她及笄礼上江老夫人亲手所赠的,更是他亲手所制。 若非大雪困道,这支簪子合该他亲手为她簪上。 穆湾湾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忽然想到自家表姐和梁晏宗一起远赴沧州前留给自己的一句话,「愿你遇良人,予你欢喜城。」 其实,她的良人早在身边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穆湾湾和江少洵的故事最初的最初只是一个小脑洞,写在专栏的《长安令》中不过千字余的短篇。当时写短篇时意犹未尽,便想再写一写他们之前的故事,所以才会有了《四喜娘子》,这本放飞之作,抛开为了完结《她如明月皎皎》暂时停更的日子,这本小说断断续续写了快两个月,到今天敲下一个完字,没有遗憾和不满都是假的,但继续狗尾续貂,还是少了勇气。那么,就到这儿吧。 谢谢一路陪伴走来的亦梦之下和某某,谢谢。 清风明月玉笛声,有缘再见。 第30章 插pter 03 番外一 穆湾湾和江少洵成婚半月以后,韩婉儿抱着才将将一周岁的儿子风风火火地从沧州赶回来,甫一见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穆湾湾,就忍不住打趣道:「当初是谁说,看得上人家就是小狗了?」 觑见身旁的小气男人黑了脸,穆湾湾恨不得捂上韩婉儿那张嘴,她好好一表姐,怎么被梁晏宗拐去边境呆了几年,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呢。 「表姐,这一定是你记错了。」她绷紧一张小脸,煞是认真地道,「我家相公文才武略样样出众,我中意得很呢。」 成亲小半月,她可算知道,自己过去十几年对江少洵有多大的误解。这男人一点儿也不好欺负,相反记仇得很。不久前,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风言风语,竟然误会惠安帝曾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结果心里老大不畅快,差点儿要弃文从商去。好歹被劝好了,却再不许她提起惠安帝半句。结果,事有不巧,上回宝仪公主过府探望,提到徐皇后有了身孕,她一时高兴,随口说了句「真为小浪花高兴」,被江少洵听见了,这狗男人居然在宝仪公主走后,大白天的压着她好一顿欺负。 好在韩婉儿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说了句后,也觉得场面气氛不对,连忙岔开了话题,拉着穆湾湾一块儿逗弄自己的儿子,道:「别看这小子现在乖,真闹起来,我都吃不消,非得他爹来镇着呢。」 穆湾湾摸了摸,又捏了捏,只觉得韩婉儿的儿子跟个白面团似的,手感好极了,勾得她想起了江少洵小时候的模样,嗯,一点儿不像现在这样,硬邦邦的。 「姐夫人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韩婉儿哼了声:「他那人忒烦了,总觉得我跟块陶瓷似的一碰就会碎,跟在身边,念念叨叨,啰嗦的很。索性我就带着安儿先回来了。」 韩婉儿生产时比较惊险,产后身子一直比较虚弱,唬得梁晏宗时时谨慎,凡是涉及到韩婉儿的,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也喜欢拘着她,不让她过分操劳,尤其是不许她长时间陪着安儿。 韩婉儿埋怨归埋怨,脸上却是甜甜蜜蜜的,她说着,视线慢慢地落在穆湾湾的小腹上,「话说你要是生个女儿,我们两家定个娃娃亲多好。」 这话落在穆湾湾的耳朵中,竟然有些意外的耳熟。 上一次她去书房寻江少洵,不小心听见书房内曹廷安对着江少洵说:「等你有了娃,认我做干爹呗,嗐,算了,不如跟我家定个娃娃亲,青梅竹马的,太美好了。」 曹廷安,一个还没有成亲的人,居然能够惦记得那么长远,也怨不得她的夫君会把人一脚从书房里给踹出来了。 但是,韩婉儿的话落入穆湾湾的耳中,还真教她有些意动。 不是说娃娃亲,而是也想有个像安儿一样白白软软的孩子。 于是,这天夜里,她便将韩婉儿的话说给江少洵听,结果,江少洵沉默了半晌,嘴里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她做梦。」 嗯,跟回给曹廷安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穆湾湾毫不意外,巧笑嫣然道:「怎么了,安儿多可爱呀。而且,定个娃娃亲,像你我一样,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光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从小小的一团就被人惦记上,江少洵就觉得心塞得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能理解自家老岳丈为何每次见自己都吹鬍子瞪眼睛了。 第60页 闻言,穆湾湾柳眉倒竖,眄了他一眼,「怎么,你对青梅竹马有什么意见,还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这帽子扣下来,江少洵赶紧笑嘻嘻地哄人,道:「我的好娘子,这是两回事。况且,那还是没影的事情呢。」 穆湾湾气唿唿的:「那我也是随口一提。」 江少洵将人圈在怀里,声音温柔地道:「你我是青梅竹马没错,但也是两情相悦啊,感情这事情,旁人是插不了手的。况且,」他微微一顿,转了话锋,「我可不想变成岳父那样。」 「我爹怎么了?」 「成日拿着扫帚,只想抽狼崽子呀。」哪怕他现在和穆湾湾成了亲,他的好岳丈每次见了自己,都会下意识地先去看一眼放着扫帚的角落。 穆湾湾抓住江少洵乱动的手,脸红红地道:「可是安儿很可爱,不是……唔……」 屋内的烛火摇曳,在屏风上映出一双缠绵的影子,许久,云雨收尽,江少洵道:「我们的儿子会更可爱的。」生个儿子拐别人家的姑娘,总比自家闺女被别人家猪拱了的好。 穆湾湾挪了挪,想要起身,可才刚刚一动就又被拉了回去,江少洵这时候忽然想起韩婉儿今日说的第一句话,语气不由危险起来:「看上我,就是小狗?」 仿佛是察觉到危险一触即发,穆湾湾求生欲很强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上方的狗男人,想着窈窕淑女亦可能屈能伸,终于小嘴一撇,「汪。」 可山洪要来,谁也挡不住。 翌日一早,曹廷安早早地来寻江少洵,结果等到日上三竿才看见神态慵懒的男人出现。曹廷安喝了好几壶茶,这会儿看到江少洵一副餍足的模样,心下不平衡了,瞥了眼江少洵身后的影子,故意道:「少洵,你如今这模样可半点儿不像说自己瞎了眼的时候呀。」 「瞎了眼,什么瞎了眼?」江少洵还没说话,穆湾湾便睁大了眼睛问。 而曹廷安只拿扇子指了指江少洵,没有开口,可眼底里写满了唯恐天下不乱。 果然下一刻穆湾湾就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向江少洵:「你最好给个解释!」 昨晚接着那一句,这傢伙愣是将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结果,他居然还说看上自己是瞎了眼? 江少洵心里这会儿恨不得将曹廷安扔进外头的水池里,但是第一要务还是安抚好眼前炸毛的人儿。毫不顾忌曹廷安还在一旁看着,他一把将穆湾湾拉进怀里:「好娘子,我那是想瞎了眼。」 「……」 信你个鬼。 一旁的曹廷安给自己又灌了一杯水,他真是吃饱了,哦不喝饱了撑的才坐在这儿呢。 好气哦,有青梅竹马了不起哦,有娘子了不起哦。 如果江少洵听见这一句,一定会毫不犹疑地回给最近情路坎坷的盛国公世子一句,有青梅竹马不一定了不起,但有个娘子真的了不起。 番外二 穆湾湾有喜了,在成婚半年后,盛京城下起初雪的那一天。 送走诊脉的齐大夫和一屋子恭贺的长辈,将将升级要当爹的江少洵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云朵里,软软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明明,明明他都那么小心了,怎么孩子这么快就来了呢。 看着软榻上,那正抚着小腹笑得一脸温柔的小妻子,江少洵脸色有点臭臭的。 「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似的。」穆湾湾抬头看见他这模样,小脸顿时垮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们母女了。」 「咳咳。」江少洵忙堆出笑意,坐到穆湾湾身边,将人拉到怀里,动作轻柔而小心,「什么母女不母女的,我倒希望是个男孩。」 「你重男轻女?」穆湾湾的语气更不好了。 江少洵道:「先有个哥哥,以后才能护住妹妹啊,就像大舅哥护着你一样。」 穆湾湾「哦」了一声,便又听见江少洵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太意外了。而且,我原想着是和你两个人好好相处些日子,再要孩子的,哪里知道惊喜来得这么快。」 穆湾湾小脸微红:「那还不是怪你。」 「怪我什么?」 「如果不是你总缠着我,也不会,也不会这么快呀。」有了孩子,她高兴归高兴,可她自己年纪也不大,突然要升级当娘亲了,心里也是一样的忐忑。 江少洵握住她的手,一起轻轻腹在她平坦的小腹:「有我在呢。」 穆湾湾有喜的消息一传开,各府的贺礼便像流水一样送进太傅府,近来和梁晏宗一起住回盛京的韩婉儿闻讯后,更是第一时间就抱着安儿登门探望。 「我的儿媳终于来咯。」 彼时江少洵正陪在穆湾湾身边,听见这一句,俊脸绷得紧紧,用十分认真的语气纠正道:「是我儿子。」 穆湾湾这一胎怀得十分稳当,几乎没有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江少洵看着自家娘子圆润了一圈的可爱模样,对她腹中的孩子也缓和了态度,但和别人都认定这一胎是个女儿不同,只有他固执地认定是个儿子。 然而,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当稳婆从产房内室抱着个锦绣襁褓走出来以后,江少洵双手颤抖得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的小娃娃,一双桃花眼愣是瞪得圆熘熘的,良久,还是不死心地问稳婆:「你说恭喜我什么?」 第61页 那稳婆觑着江少洵的脸色,老老实实地又重复了一遍:「恭喜大人喜得千金。」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小鼓,难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傅大人竟是个重男轻女的主儿不成?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江少洵的脸色柔成了一片春水,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哄着襁褓中的小娃娃:「我的,女儿。」 恢復过来的穆湾湾见到自家夫婿抱着女儿一刻不肯撒手的模样,倒忍不住吃味起来,她唇色尚有些苍白,脸色却红润得紧,盯着江少洵道:「说好的只喜欢儿子呢。」 江少洵喜滋滋的:「突然发现女儿也挺好的。」 「不怕别人惦记你闺女了?」不提韩婉儿日日惦记,就是禁宫里才得了小皇子的惠安帝也盯着呢。 江少洵抱着襁褓的手一僵,继而又十分坦然的道:「没事儿,改日我去和岳父大人取取经就是。」 「哦。」穆湾湾别开脸,不说话了。 江少洵这是才恍然察觉到自家娘子的心思,赶紧将怀里的女儿「扔」给奶娘抱出去,自己则凑上去抱住自家娘子,低声哄道:「我心里,只有娘子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今日第一个抱的是女儿,进来了满心满眼里也只有女儿。」 看着自家娘子的眼眶湿润,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江少洵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攥紧了,他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她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呀。」 「……」 「不论何时,我的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娘子一人。」 「……」 「我只喜欢娘子呀。」 此时,在太傅府外,小巷口,几个半大的孩童,手里拿着红通通的糖墩儿,绕着圈儿蹦蹦跳跳,凑在一块儿背起学堂先生新教的诗词,声音清脆悦耳得很。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诗句出自李白《长干行》 这一回,真的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