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互穿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和死对头互穿后》作者:乌合之宴【完结】 越王萧琢作为当今天子亲弟,桀骜不驯,嚣张跋扈。 在同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的时候,依旧对婚事挑挑拣拣,所有给他介绍的适龄女郎挨个被他逼逼叨走了。 后来逢十九娘从莱州回来了,小娘子人美声甜性子好,更难得的是还考取了京中官职,整个王都的适龄郎君都蠢蠢欲动。 宫宴上,萧琢和逢十九遥遥对视,俱是一惊。 当年的死对头还挺人模狗样! 结果一睁眼,身体互换了,还是反覆互换。 萧琢最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那个逢十九用他的身体花天酒地嚯嚯他银子。 逢十九也没想到萧琢这么不要脸——作为报復,萧琢用她的身子,哭着喊着抱她爹的大腿说越王英明神武,俊逸非凡,天神降世,这辈子非他不嫁。 真tm造孽 【高亮】 1、sc,1v1 2、架空,私设如山 人间小甜瓜vs人间小苦瓜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琢,逢十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承认吧,你就是爱她! 立意:要对生活充满希望 第1章 逢喜 二月初三,文昌宫的香火到达一年中的最鼎盛。 大理寺少卿逢大人的夫人聂氏与刑部尚书崔大人的夫人齐氏因为一柱头香起了争执。 原是聂夫人先来的,但齐夫人仗着自己丈夫官职高,暗示聂夫人将这柱头香让出来。 聂夫人性烈如火,怎肯相让,两人一来二去言语上起了龃龉,开始互揭老底。 齐夫人手帕掩鼻:「我当是哪里来的鱼腥气,原来这里有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渔女。」 聂夫人往膊上一撸袖子,两嘴皮子一掀:「真是杀猪家的忘了本,你家祖上八辈子什么光彩人物了不得?」 雍朝多重用寒门,因此朝中官员及其原配夫人等,往上数几代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这厢吵得火热,逢喜和崔徊意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自然不知她们母亲为了她们的苦心孤诣。 开国国母曾在战场上带领女子军立下赫赫战战功,因而较其他朝代而言,雍朝女子地位相对较高。 每隔六年,朝廷就会举办专门的女科考试,与科举类似,专供女子入仕,虽然每次只取二十人,授职也有限,但到底是个光耀门楣的好途径,只要勤恳些,总能出头。 昨夜下了雪,今早太阳一出来,天气就更冷些了。 逢喜朝着掌心里呵出热气,揉了揉冻僵的指尖,旁边水囊里的水都已经冻上了冰碴,她即便唇瓣干裂也不想大冷天喝冰水。 她眼下浮着两抹憔悴的乌青,眉宇间带着疲惫,连日的考试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好在今日已是最后一天。 第二日清晨走出考场的时候,天尚且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唿出一口气都能结冰,远远传来肉包子的香味儿。 先走出考场的几个考生被早早蹲在门口小报的探子团团围住,他们舔湿手里的毛笔一边提问一边奋笔疾书。 逢喜猜测,明日小报的头版会有诸如:「震惊!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竟说出这样的话!」之类唬人的版头。 她抖了抖斗篷,罩在头上,谨慎穿过人群。 好些年没回洛阳了,回来后又备考会试不曾在外逛过,洛阳的包子应该不会涨到超过五文钱一个,她可以买三个,再买一竹筒热腾腾的桂花蜜豆浆,会试带进去的饼子又冷又硬可真难吃…… 逢喜目光四下寻找包子摊,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扯,高亢的嗓音几乎击穿她的天灵盖:「莱州解元在这儿!」 逢喜十二岁起就回了祖籍莱州读书,莱州人杰地灵,上届科举状元、上上届科举探花,以及上届的女科状元都是莱州的。 托师兄师姐们的福,她这个莱州解元成了夺魁的热门人选。 四周安静一瞬,几个探子就目光热切地将她围住,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在「震惊!莱州解元竟这样说本次考试!」和「震惊!莱州解元当街鼠窜是为哪般?」两个头版之间,逢喜还是选择了较为体面的前者。 她收回准备冲出重围的脚,然后将罩在头上的斗篷揭下来。 雍朝一些人笔桿子格外厉害,这些人中那些嘴皮子厉害的又进了御史台,剩下的要么成了小报探子撰笔,要么成了写话本子的。 他们死的能写成活的,黑的能写成白的,看你不顺眼还能顺手给你写个不大光彩的秘闻故事街头巷尾传播。 逢喜对待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能躲就躲,躲不过就煳弄过去。她现在累得腿肚子都发软,希望他们能快一些。 一旁的崔徊意眼见着几个围着她的人都去了逢喜身边,姣好的凤眼一垂,唇抿成一条线。 洛阳的小报探子还是很讲理的,他们一贯只问三个问题便放人,前两个还是老一套,中规中矩,诸如:「请问以你莱州解元的水平,觉得这次出题难不难?」 或是,「请问你觉得这次自己能不能夺得会元?」 最后一个问题多少有些不讲究:「请问逢解元如此优秀,对未来夫君的标准是怎样的呢?」 第2页 这种问题未免有些冒犯,逢喜今年芳龄十七,对一个要读书入仕的人来说,谈婚论嫁属实言之尚早。 聂夫人很早就与丈夫逢大人等在太学门口,聂夫人手里抱着兔毛披风和暖手炉,车里的小火炉上温着姜汤,久久等不见人出来,她干脆下了马车挤进去自己找。 挤到里头才发现逢喜被围住了,她气势汹汹地上前去,预备将她女儿带走。 孩子连着考了九天,这些人怎么跟个苍蝇似的嗡嗡乱叫,真烦人。 她用兔绒披风又给逢喜裹了一层。 逢喜的下巴埋在兔绒里,小脸看起来怪伶仃可怜。 「只要勤奋上进、善良大方便足够。」逢喜用万能的标准煳弄了他们几句,高高兴兴被母亲拉了出来。 聂夫人瘦削的身子无意识斜侧着,呈保护的姿态,另一面碎碎念她:「你这孩子这么老实呢?读书都读傻了?他们问你你就答?不会跑?这些人最烦了,还给你爹起了个『病西施』的外号,我真是恨不得把他们手都打断嘴全撕了。」 逢喜小脸皱起:「真过分。」 「你爹还算好的,李丞相被叫『黄老鼠精』,就因为人家上朝路上没忍住放了个屁。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车上备好了姜汤,一会儿不要怕难喝,捏着鼻子灌下去,不容易风寒。」 「考试的事情先放在脑后,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诶……说起来我昨日给你去文昌帝君庙请了一柱头香,帝君老爷指定保佑你及第登科,平步青云挣大钱,到时候也给娘封个诰命风光风光。」 「你考场里见着崔徊意没?刑部崔尚书的女儿,小时候处处与你掐尖逞强,和她那个糟心娘一样,你别理她。」 逢喜重重点了好几次头,听着母亲给她讲她不知道的洛阳趣事,还有碎碎念的关心,心里热乎乎的。 她今后就住在洛阳了,再也不用去莱州读书和家人分离了。 莱州书院每年只在盛夏放两日假,过年三日假,她根本来不及探亲,尤其父亲有几年被外放岭南做知府,路途就更崎岖遥远了,也就母亲每年能过去探望她一次。 母女两个挽着手回马车上的时候,逢大人已经把姜汤晾好,正适口的温度,他冲着逢喜笑了笑,把姜汤给她:「你娘眼睛最尖了,她下去保准儿能找到你。」 他忽的神色一变,低头掩唇咳嗽了两声,玉白的面颊上浮起胭脂样的红。 逢喜连忙从小几的抽屉里拿出个罐子,盛了一勺秋梨膏用温水化开给他喝,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欲言又止,听母亲说这是外放岭南时候落下的旧疾。 逢大人看出她的神色,安慰她不要紧,然后将碗里化开的秋梨糖水喝掉。 那些混不吝的笔者对他笔下留情,未给他起嚯称叫「病痨鬼」而是叫「病西施」,比起李丞相的「黄老鼠精」来说已是优待万分了,也足可见逢大人四十多岁的一张脸依旧俊秀非凡。 逢喜与她父亲的相貌很像,却更精緻漂亮些,头髮又黑又密,皮肤白皙细腻,杏眼温柔又潋滟,睫毛长长翘着,唇嫣红的一点,脸部线条整体柔和,看起来便很乖巧爱笑的模样。 个子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矮,腰带一束,能瞧得出来腿长腰细,比例十分的漂亮。 一路上逢大人与聂夫人都在不停说话,怕安静下来逢喜便因劳顿而睡着了,天太冷,车上睡出一身汗极易风寒。 讲的都是洛阳这些年的变化,丝毫不提逢喜这次考试如何,他们虽着急上火,但都憋在心里。 外头总是有人议论这次的会元花落谁家,不少人开庄,压了逢喜,考试这种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考生中也多得是佼佼者,他们不敢给孩子过多的压力。 逢喜到家吃了顿饭洗漱后,倒头便睡,房里点了安神静气的檀香,被地龙的火热一蒸,便成了催人昏昏欲睡的暖香,厚重沉稳。 下午时候又落了一场厚厚的雪,万物寂静,更是睡觉的好氛围。 逢喜连着考了九天,耗神费力,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头痛地醒来。 问候的书信纷至沓来,有亲人的还有师长同窗的,拜会的名帖也不少,加上邀请赴宴的请柬,更是数不过来。 她家人丁兴旺,不算母亲那边的舅舅姨母,父亲这边就有七个叔叔三个姑姑,她的堂兄堂姊也不少,她在姊妹中行十九,属最小的一个。 熟人喊她一声十九娘,不熟的唤一句逢娘子,她倒是很希望未来能被人唤作逢大人。 二月初五考完的试,三月初五才放榜,聂夫人给她装了些钱,让她多出去玩,多赴宴,与年纪相仿的姑娘们交流,也好熟悉洛阳风物。 逢喜觉得她说得是,于是随手挑了张帖子,是这次会试的几名考生共同筹办的,在洛阳东市的一家小酒楼。 第2章 砸店 宴会在二月十八,贴心的给了大家休息调整的时间。 酒楼藏在一个小巷子里,看着平平无奇,但在东市小有名气,稍微一打听便找见了。楼有二层楼高,门口竖着红黑相间丈高的酒旗,叫得意楼。 逢喜一套鹅黄色绣如意纹的厚袄裙,领口袖口和衣摆镶嵌了一圈白色兔毛,头髮梳成当下未婚女子最流行的双环髻。 她一下马车,就有眼熟的考生从楼上招手:「逢娘子,这儿。」 第3页 酒楼里的小子便知道她也是参加今年女科的考生了,殷勤迎上来,油滑地说着吉祥话:「鱼跃龙门,金科及第,步步登高事事顺,娘子楼上请。」 逢喜便依照规矩,给了他点赏钱。 这次宴会,是一个扬州的,名叫傅计圆的考生主张筹办的,听闻大半的考生都同她交好,甚至有几位贫窘考生的食宿也是她大方包办,名声不错。 逢喜上了楼,便有个人像蝶一样翩跹过来与她打招唿,眉眼含笑,亲切可人:「这位便是莱州籍的逢娘子了?久闻大名,在下姓傅,名讳计圆,您称我傅娘子或计圆都好。」 逢喜和她热切打了招唿,又与几个已经到了的学生点点头,选了窗边通风的位置落座。 宴会的厅堂里热炭烧的足,窗都打开了,坐在窗边往外看,能瞧见街上热闹的场景。 傅计圆还在各位考生只见周旋着,逢喜慢慢剥了个橘子给自己吃,然后慢慢打量着周围的人。 个个风华正茂,斗志昂扬的,又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高,只是兴许是焦心放榜后的成绩,大多气色都不太好,脸上有着昼夜辗转难眠所致的蜡黄。 今年的主考官就是那位被嚯称「黄老鼠精」的李相,这位考官没有什么格外偏好的文风,因而辞藻风格上不用额外费力气取悦,只是没有偏好的风格,却更让人摸不准进而忐忑了。 逢喜看了李相的文章集,文辞质朴务实,倒像是会喜欢实干人才的,只是这次出题,并不是逢喜擅长的方面,问的是「旱灾后应对措施」。 逢喜只能尽自己所能,将可能的因素都答上。 宴会上气氛刚开始还有些冷滞,大家只是一同考试,不熟悉彼此秉性,难免放不开。 好在傅计圆在其中打圆场,又都是年纪相近的人,几圈行酒令下来倒火热了许多。 逢喜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观察者众人,忽然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似的,她身后像是有个声音尖锐的男人同她说话,可她听不清。 只能看见明晃晃的大太阳,熙攘的街道,还有远处得意楼的酒旗。她的手里好像还攥着把扇子,身上穿着红衣……这……这不是她。 她的身体有半刻不受自己的控制,竟像是那些神话书里描绘的神魂离体又归位的样子。 逢喜晃了晃脑袋,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津津。 崔徊意姗姗来迟,她矜贵疏离的与诸位女子点头问好,才踏着高傲地步伐落座,宛如一只斗胜的公鸡,腰背挺得笔直,然后沉吟了一下落座在逢喜身侧。 逢喜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才神志不清,这世上哪有鬼神?又哪有魂魄离体之说? 她见崔徊意落座,客气地点点头,将地上掉落的橘子捡起,并不欲多交流。 早几年逢喜还在洛阳的时候,就与崔徊意不是一路的。逢喜野惯了,上天入地的像个傻兔子。崔徊意那时候便隐隐有了洛阳名姝的模样,凡事都以最高要求规范自己,永远做到完美。 两个人年纪虽然相仿,但玩儿不到一块去,逢喜也不喜欢跟崔徊意多接触,总觉得跟她在一起格外压抑。 两个人都不说话,逢喜将目光移到窗外,但崔徊意的眼睛还是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她浑身不自在,于是主动拿了个橘子给崔徊意。 「橘子挺甜的,你尝一个。」吃橘子吧,别看她了。 崔徊意接了橘子,不吃,依旧郁郁地看着她。 逢喜这才将目光完全放回崔徊意身上,见她苍白的脸上敷着一层粉,眼睛下掩盖不住的微微泛青,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 想到崔徊意要强的性格,逢喜心一软,没忍住安慰了她半句:「别太紧张,还有殿试呢。」 崔徊意闻言抿唇,指尖掐进橘子里,看起来好像更焦虑了,于是压低声音和她交谈:「旱灾那捲你写了什么?」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逢喜如实回覆:「水源洁净、及时赈灾、预防□□还有……还有灾民尸体处理。」 崔徊意轻松了一点,刚想说自己和她答得差不多,又听见逢喜斟酌着补充了句:「这题我不大擅长,答得不好。」 「那算数与地理呢?」崔徊意刚舒缓的眉头又皱起了,活能夹死一只苍蝇。 逢喜答得不好,自己和逢喜答得差不多,相当于她答得也不好,如果不能名列一甲那她考试还有什么意义? 逢喜被她的激动吓了一跳,和她交换答案后安抚她:「也不是那么不好,况且就算内容大致相同,不同人写出来也是不一样的,还是看考官怎么判。」 崔徊意还想说些什么,好在被傅计圆打断了,傅计圆依旧像只蝴蝶一样,笑嘻嘻招唿她们:「你们两个窗边待着不无聊吗?方才楼下有买小报的,听宣传说是和咱们有关的,可得瞧瞧上面怎么编排的。」 几个人将一张圆桌上的琼浆酒水、几碟银盘盛的干果、肉脯、元子、林檎、嘉庆子等一股脑推到一边,把十几件小报堆在上头。 摇晃出的酒水将最底下的纸洇湿了角。 傅计圆抖开第一张,神神秘秘捂在胸口:「听说这份卖得最好,猜猜上头有咱们当中哪位状元老爷?」 周围的女子都来了兴致,一齐围上去。 逢喜拉着崔徊意也挨过去:「考完就考完了,想多了难不成还能回到考场再答一遍?去看看小报吧,我好些年没回来,莱州写得可没洛阳的有意思。」 第4页 崔徊意这个人倨傲清高些,但人又不坏,两个人现在既是同年考生,年幼时候又同在一起读书,她也不想看着崔徊意一张冷脸。 大家看到上面的版头便都笑了起来,将逢喜拉到中间:「写你的呢逢解元!」 「莱州解元最想嫁的男人竟然是……」 「忠厚老实、善良温和的。」 后面执笔者言辞犀利的批判了逢喜择偶标准的不妥,说这种人街上一抓一大把,太没个性,和才女不搭,鲜花插在牛粪上云云,最后补上一句「当然,这是他人自由,笔者不再赘述。」 众人看完都笑起来,就连崔徊意那张一向板着的棺材脸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有人揶揄她:「怨不得卖得最好呢,谁不想知道漂亮又优秀的逢解元喜欢什么样儿的?听说这几日逢府门前都是年轻后生在转悠。」 「忠厚老实的后生街上一抓一大把,逢娘子还是要求提高一点的好,省得人人都想吃天鹅肉。哈哈哈。」 二三两黄酒下肚,头脑昏昏,言语也放肆了。 逢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羞愤欲死,捂着脸冲出人堆,趴在窗口透气,给自己脸上降温,「明日我也找人给你们写这样的小报,省得你们再说我。」 「害羞了害羞了,不要打趣了,来喝酒。」傅计圆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窗边带回来,「这世上人千千万,上天能安排我们这些人见面同赴考场,是莫大的缘分。 走到这一步,也就咱们知道其中艰苦。大家共饮一杯,即便将来不能同朝为官,也算全了缘分。」 一同赴宴的不过三十余人,其余的要么考得极差不敢出门,要么考完便病倒在床,还有几个考试之时便晕倒在场上,失去考试资格,灰熘熘回了老家。 提起前程二字,在场人中有些低落,他们之中,也仅有半数能留在这天子脚下。凡是读书人,无论男女,又有谁不想一举中第,平步青云? 逢喜与她们一碰:「缘分既定,聚散有时。我先说了,若这次考不中,我便回莱州再去读六年,咱们下次见。」 她眼神清澈坚定,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量。 傅计圆怔了半刻,突然噗嗤一笑:「你这个解元都这么没把握,那我也准备好滚回扬州再读六年了。反正只要我还有力气来洛阳,总要考下去。」 逢喜仰头,要将酒灌下去,被崔徊意一把握住手腕。 崔徊意一双清冷的眼睛看着她,用自己的杯子轻轻和她碰了一下,然后将酒饮尽。 逢喜愣了一下,放轻声音道:「祝愿前路顺遂。」 余下人也都应和:「祝前路顺遂!」 「祝前程似锦!」 气氛一扫低迷,变得昂扬,楼下却噼里啪啦响起了盘子碗被砸碎的声音。 然后便是店家的叫骂声:「狗娘养的崽子,哪个敢砸我的店!」 「本王砸的!你有本事告御状去?」 第3章 萧琢 「你去告御状啊?看有没有人敢管我。」声音的主人又重复了一遍,语调高扬,带着一股肆意轻狂劲儿。 虽然声音慵懒干净,及其悦耳,但话不怎么招人待见,甚至嚣张跋扈的惹人恨。 店家和打杂的小子都吓得鹌鹑一样噤声。 逢喜听他自称「本王」,心下一咯噔。当今圣人登基后,只有一个亲弟弟萧琢封越王活着。 圣人与这位兄弟同父同母,互相扶持,因而格外厚待,原本雍朝亲王已经没有封地,但圣人硬是将越州赐给他做封地,又套了一层又一层的加封将他留在洛阳,可见十足的宠爱,当时他还专门跑来跟她炫耀。 说起来她与萧琢倒是有些…… 但她走的时候萧琢还是一口公鸭嗓,难听的要命,除了性格不讨喜、肚子里墨水有限、饭量像猪、嘴刻薄粗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外,倒是没这样跋扈纨绔的习气。 逢喜一时间犹豫,楼下的到底是不是萧琢。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王爷也不能目无法纪啊!」 几个热血上头的学生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桌,提起裙子便往外走,打算给老闆讨个说法。 他们如今是举人,是读书人,朝廷有优待,就算同这个王爷起了冲突,也不至于要命。 何况此乃正义之举,说不定还会让人传颂。 逢喜也跟着一併出去了,无论如何,仗势欺人便是不对的,店家一介平民,怎么好跟权贵相争? 碗碟砸在墙上碎了,锋利的陶片四溅,逢喜眼疾手快扯了一把走在最前面的人,才免于让她被陶片溅到。 从逢喜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半个被楼梯遮住的店门,门口站了个人,上半身几乎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瞧见他穿着一身鲜艷的红衣,几乎在阳光下刺眼的快要融化,还有隐约飞扬到胸前的髮丝。 手里捏着一只扇子,将它转的飞起,上下左右翻飞的如同艷浪的花,典型纨绔子弟标配。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十分干净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不足的是上头伤痕累累,都是陈年旧疤,有种残破的美感。 逢喜已经肯定这人定然是萧琢了,毕竟亲王各个养尊处优,不会再有跟萧琢一样伤痕累累的一双手了。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第5页 楼下那些狗腿子打砸的动作顿时停了,他们齐齐望向门口的主子。 萧琢转扇子的动作停了,嚯一下将扇子打开,往里大摇大摆跨了一步,他撩起眼皮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瞳孔一缩,像见了鬼一样:「走走走,今天先放你个老东西一马。」 逢喜几乎未看到他长什么模样,满脑子都是红衣、扇子…… 甩了甩头,将荒诞的想法甩开,这世上没有神魂,她也不会附体到萧琢身上,她将目光继续投向老闆。 老闆看起来心有戚戚,像是受惊不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他去告到京兆尹。 「国有国法,即便是权贵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 「大不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老闆被众人拉着,就要往京兆尹去,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掉,眼睛滴熘熘地转。 逢喜抿了抿唇,打破吵吵嚷嚷的声音:「您与他到底什么恩怨,若说出来,我们也好去京兆尹替您讨回公道。」 老闆看着更慌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逢喜看他这神色,下意识觉得有鬼,便清了清嗓子诈道:「家父大理寺少卿,为民伸冤也是职责,您若是怕京兆尹偏袒,大可同我回家。」 「生意上的小打小闹罢了,不必挂怀不必挂怀。」老闆悻悻擦了擦额角的汗。 「都砸成这样了,怎么能是小事?既然有人愿意为你讨回公道,怎么还能不把握住机会呢?」 大家七嘴八舌劝他,马上就要拖着他去跟萧琢对簿公堂的样子。 老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不行,我说我说,别拉我去,我就是财迷心窍,挖了春潮及海楼的几道菜方子和春梨白的酒引子,没想到他家背后的东家是越王,所以才找上来……」 逢喜点头:「那我们还是得去趟京兆尹,你偷人家方子要受罚,越王殿下既然砸了你家店自然也得赔偿。」 「不了不了,我不要赔偿。」大雍律法为了防止恶意竞争,偷人方子是要挨几板子的,他就舍了钱财,免几个板子,就当破财免灾。 偷菜谱不对,但砸店更不对,若不是他们拦着,就要打人了。虽是一笔难算的帐,但若都暴力解决问题,要律法做什么? 大家安静一瞬,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架着老闆往京兆尹衙门的方向去。 从衙门出来后,各位便告别自行离去了。 逢喜与崔徊意顺路,同住在福安坊。 「你刚回来,很多事情不知道,远离越王。」崔徊意冷不丁开口。 「记下来了,不过原本也接触不到。」 逢喜觉得崔徊意有些奇怪,为什么格外叮嘱她这个。 她与萧琢,除却年幼无知时候有点交集,现在今后恐怕都见不上几面。 崔徊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眼睛里少见的多了轻蔑:「下流货色,不与为伍。」 逢喜恨不得捂她的嘴了,虽然自己也不见得多喜欢萧琢,但这话被人听去还是十分麻烦,她记得圣人十分宠溺这位弟弟。 崔徊意淡淡瞥她一眼:「你怕什么?洛阳百姓人人说得,我说不得?多了我也不屑说,看看过去三年洛阳每月最畅销的小报就知道了。」 逢喜一惊:「百姓人人这样说,圣人都不管?」圣人不是最疼爱这个弟弟了吗? 「天下悠悠众口怎么能堵得住?」崔徊意鼻腔里又发出一声冷哼,再次体现了对萧琢的蔑视。 逢喜忽然觉得萧琢这个王爷当得好像也没他当初吹嘘的那么好。 剩下一路便是安静,不多半刻,逢府到了,逢喜刚跳下马车,崔徊意挑起帘子,唇动了动。 逢喜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我母亲与聂夫人在文昌帝君庙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逢喜点点头,笑眯眯的;「没关系,我娘没介意。」 崔徊意咬碎了一口银牙,就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烂好心提醒逢喜远离萧琢,「我要跟你说对不起了吗?!」 她娘跟聂夫人对骂之后,好几天气得吃不下饭,谁输谁赢还看不出来吗? 崔徊意狠狠摔了帘子又钻回去,逢喜等着吧,她迟早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得比谁都好。 逢喜回家后,逢大人还未下职,她与母亲报备后便回了房洗漱换衣裳,苏叶原本还给她煮了醒酒汤,但见她神志清醒,俨然没多喝的样子,也就没端给她。 逢喜趴在引枕上,一头漆黑油亮的发披散着,衬得脸越发白皙精巧,她喊苏叶,「苏叶啊。」 「诶」 「你去问苏合姐姐要些洛阳这些年的小报来,我想看看。」 苏合是聂夫人的贴身侍女,极其爱看那些八卦传闻,问她要准没错。 苏叶去要,苏合还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问娘子要看哪种?市井传闻还是官邸秘闻或者宫廷秘事。最后她各自挑了些有看头的给逢喜送去。 逢喜一翻,每十个有看头的小报里,八个里面都有越王萧琢,可真是让人开了眼。 宫廷秘事本就吸睛,萧琢上蹿下跳的格外提供素材,本本带他名字的都要畅销洛阳,街头巷尾人手一张。 逢喜看到第一个的时候,表情就已经失去管理。 「圣人慾将平北侯嫡女许配越王,无奈娘子嫌越王话多聒噪宁死不嫁?」 第6页 这是启元三年的事情,距今两年了。 她继续去翻下一张,「越王因一碗桂花蜜当街暴揍张小公子」 「越王再被陈尚书嫡女拒婚,因其太过聒噪」 「越王与苏尚书嫡子斗蛐蛐,为赢竟捏死对方蛐蛐,手段残忍令人髮指」 「越王因糖水摊不给赊帐,怒砸糖水摊,打伤老闆」 最近的一期是上个月的,「越王府中老树枯死,越王竟用其车了珠子送给太子做生辰贺礼?」 光是这两年里,萧琢就被洛阳的小娘子嫌弃了二十三回,打架斗殴十八回,仗势欺人十一回,买东西不给钱三十回,还有铁公鸡抠门数不胜数。 逢喜暗骂了声:「活该」,心里对萧琢印象更差了几分,他被洛阳众人讨厌实在不冤,又抠又碎嘴还纨绔跋扈仗势欺人,也就亏得他有个好哥哥护着。 怪不得崔徊意让她离远点儿,沾上了可不就跟沾上臭鸡蛋一样。 逢喜让苏叶把小报都还回去,翻身昏昏欲睡。 考官已经将试卷评判的差不多,李相最后定下前三,将它们呈给圣人御笔钦定。 当今圣人萧慎,年纪尚不足三十,周身威仪却重,他先看了考生名讳,「逢喜?逢长春女儿?」 「正是。」 萧慎面无波澜,并未看内容,直接将她的卷子剔了出去。 第4章 放榜 放榜那日,正赶上了洛阳第一场春雨。雨是早上下的,辰时就停了,随后太阳拨开云露出来,金灿灿的暖人。地上还有些积水,辉映着太阳的光芒,一片生机美满之景。 春榜前全是人,逢府去看榜的小厮挤了好半天才挤进去,从后往前看完,急急跑回去回话,连伞都顾不上打。 「中了中了!老爷夫人,咱家娘子中了!」小厮连滚带爬的扑进来,踉跄着被门框绊倒摔了一身的泥。 「第几名啊?」聂夫人急忙问他。 「第……第……」小厮喘得上不来气。 「诶呦,你倒是快说啊,真急死了。」聂夫人来回跺脚,推了一把他。 逢大人倒是很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不正常,远峰一样的眉毛皱起,只是握着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发颤。 虽然礼部的同僚透了口风,说圣人并不中意逢喜,连文章都未看,直接扔到了末流,但好歹,好歹也是中了。 他不用猜想都知道,逢喜不得圣人青眼,是受他的牵连。 「是第一,第一呢!是会元!」 「赏!赏赏赏!」聂夫人大喜过望。 逢大人惊得没端稳杯子,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连逢喜都晕晕乎乎的,父亲昨夜还小心翼翼的安慰她,说这次名次多半不会靠前,要她做好心理准备。她并不觉得难过,况且本次题目并非她擅长,考官若是不喜,挂在中游都合理。高中会元对她的冲击不亚于天上掉金子。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逢大人讪讪道:「为父再去打探打探。」 「嗯。」她云里雾里地点头。 聂夫人对这事儿全然不知,还沉浸在女儿高中进士的欣喜里,快乐的几乎要跳起来,已经开始准备大宴宾客了。 不多一会儿,报子头插红花,身骑骏马,停在了逢家门前,高声问:「可是莱州解元逢喜逢娘子贵邸?」 四周邻里都惊动了,纷纷派遣门人观望。 报子翻身下马,将喜报呈递过去:「恭喜逢娘子高中会元。」 聂夫人将准备好的大红封放进报子手里。 逢大人满面春风,拱手:「辛苦了,请进来喝杯薄茶再走?」 报子捏了捏红封,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要务在身,不便逗留。」 待人一走,小厮将门口一对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响彻了整个福安坊。 聂夫人搂住逢喜,重重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嘬出几个红印子:「娘的宝贝女儿呦,可真棒,若是殿试再得个状元,就是连中三元了,到时候一定要让你爹开祠堂,咱们家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娘跟你着你爹这辈子是混不上个诰命了,你得争气给娘赚个诰命夫人风光风光。」 逢喜不忍心打破她的希望,也抱住她,吧嗒往聂夫人脸上亲了一口。 今日放榜,一整个洛阳都是鞭炮的响声,从早上一直响。东边一挂西边一挂没完没了。 萧琢烦躁地把扇子从脸上拿下来折好,「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放炮的?闹死了!让他们都不许放了!」 好不容易赶上个暖和天,太阳又好,还让不让人睡觉晒太阳了。 这小祖宗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管家苦口婆心劝他:「今天女科放榜,那些考生一辈子就一次的好日子,让人家不庆祝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萧琢还是不高兴,躺在摇椅上翻了个身,活像没骨头,碎碎念了一句:「那也怪烦人的。」 「前几天我去砸酒楼的时候碰见了逢那个喜,她今年是不是也考来着?你去给我看看,她落没落榜,落榜了回来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 当时他就一打眼瞧见像,回来后一打听果真是她回来了。 管家老脸皱成一张纸,哪有盼着人落榜的?什么仇什么怨? 话说这祖宗前几天赶场子似的连着砸了三家酒楼,哪有功夫碰见逢娘子? 第7页 他想起一事,翻了翻帐本跟萧琢汇报:「有家被砸的酒楼来要赔偿,这是京兆尹那边送来的物价单,说是老闆抄袭菜谱已经依律打了十二棍子,您也得依律给人家赔偿才是。」 萧琢眯起眼睛,从腰后摸出别着的金算盘,对着帐单盘算了一遍,瞪大了眼睛;「五十两?他怎么不去抢?那些破瓷烂铁臭木头值五十两?不赔,让他们滚!」 「关键是砸坏了些银器贵……」 「少跟我扯谎,银多便宜!十文钱一两!他家那银盘子银壶都是包银的不是纯银的!骗不了我!」从他口袋里掏钱没门。 管家见怪不怪,收起帐本,嘆息了句:「那些女学生想做好事没做成……」 「等等!」萧琢从摇椅上弹起来,「酒楼是东市那家的?」 管家看了眼再次确认:「是。」 小祖宗一共砸了三家,一家东市一家西市一家城隍庙门口的。 「问他们二十四两三百文干不干,多了没有!」萧琢露出割肉般的痛苦。 管家好言相劝:「二十五两吧,凑个整好看。」 萧琢把扇子扔出去,打在管家身上:「你当我钱大风颳来的!」 管家原本走出去,又回来了:「下个月二皇子生辰,咱们府上送什么礼物?」 萧琢已经眯眼快要睡着了,迷迷煳煳说:「上次被雷噼死的那棵树,给太子车了一串珠子后不是还剩下好大一块吗?也给二皇子车串珠子吧。」 管家走后,四周安安静静的,萧琢却睡不着了,他侧身躺着,隔壁搭在额头上,盯着摇椅上的湘妃竹斑纹出神。 你说那天他见着逢喜跑什么?今天又赔什么钱?搞得像自己多怕她一样。 但是重来一遍的话,自己保准还是得跑,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他当初为什么跑? 最后也没想明白,他重重嘆了口气,将手掌盖在眼睛上。 萧琢晚上时候又得知逢喜高中头名会元,心里憋的少吃了半碗饭。 另一边的逢府却其乐融融,聂夫人难得不要保持身材了,喝了整整一壶酒,开始放声高歌。 逢大人和女儿喝了半壶葡萄酒:「爹爹命人打听了一番,是李相跟圣上力主点你为会元的,说起来李相似乎十分欣赏你的文章,当时一旁还有御史台的人,陛下是很看重名声的,这才松口。这届考生都算李相的门生,殿试之后理应拜访,到时候你挑一张颜真卿的字送去。」 李相不爱金银,偏爱收集些名家字画。 「李相与我是恩师,女儿自当好好感谢。」 「按理说殿试后的一甲都会进翰林院,为父是希望你能考进一甲,但那处离天子太近,尤其受到为父牵连,圣上并不喜你,若真考进了,还不知是福是祸。」 逢大人忧心忡忡。 逢喜知道圣上是不喜她父亲的,不然就不会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将父亲外调岭南那样兇险的地方,就算去年调回洛阳,也只给了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之位。 只因当今圣上与先帝和先帝太子不睦,父亲又是先帝宠臣,先帝太子的授业师傅,所以才惹圣上厌憎。 「无论去那儿都好,再说陛下估计也不想让我在他身边碍眼,如果外放或者扔去六部更好。反正我中进士已经满足了。」逢喜嘿嘿一笑,浑然没有忧虑,把逢大人面前的酒捂住。 「爹,不能再喝了哈,尝尝就行了。」 逢大人瞋怪地看她一眼,又被她逗笑了。 聂夫人那边唱完了歌,又开始捧住逢喜的脸亲,一边亲一边说:「我们小喜,她小时候天天上树,我就觉得这孩子有一览众山小的壮志!就看她喜欢的不得了。」 并不是,逢喜的脸被挤成肉嘟嘟的一个。她小时候一上房上树就会被她娘拎着扫帚追着打,一天三顿饭的挨打。 逢大人笑声更大了。 聂夫人还在说:「我当时把逢喜生出来的时候,欢喜的都要死了,我说就叫逢喜吧。这辈子我没什么值得高兴骄傲的,唯一高兴的就是生了小喜。」 逢大人笑不出来,「你明明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说这辈子没什么值得高兴骄傲的,唯一高兴的就是嫁我为妻!」 虽然同住福安坊,又同中进士,但崔尚书家却冷冰冰的。 崔徊意一身白衣,头髮用银簪随随便便挽了起来,冰着一张脸,沉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崔尚书瞥她一眼,神色更厌恶一分:「你摆个死人脸给谁看?!考个第二还有脸在家甩脸子了!要我说你就该学学你姐,早嫁人扶持你弟弟,女人做官哪有几个做出名堂的?到时候人老珠黄,哪个公侯家要你?!」 齐夫人也拍了桌子,看向周围侍奉的姨娘和庶女们:「还不都滚下去!」 「都不许走,给我好好听着。」 齐夫人气得发颤。 崔徊意不为所动,眼皮都未抬半分。 崔尚书气急要打她,崔徊意对上父亲的眼睛,半分不憷,依旧高傲的像只孔雀:「有本事父亲照脸上打,后日我带着巴掌印去面圣。」 第5章 见面 三日后逢喜和一众进士站在金銮殿上,她站在最前排,但圣上似乎并不想提问她,甚至连目光扫过来都少之又少。 逢喜干脆老实安分的当好背景板,恭谨地低着头。 她进士名次不差,若非殿上失仪,也跌不出二甲上游,况且能中会元是她已经谢天谢地。 第8页 圣人看起来很中意崔徊意,夸赞她笔触犀利,逢喜也就料到这次的状元是谁了。 她低着头悄悄看了眼崔徊意,见崔徊意那张素来如冰似雪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激动,手也在微微发颤。 能得到圣上赏识,对大雍任何臣民来说都是欣喜若狂的事情。 想必崔徊意将来的仕途也能更顺畅一些。 圣人先点了状元,又点了榜眼,他目光往后移的时候,御史大夫似有所感,提腕落笔。 萧慎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悦,将目光移回最前排,缓声开口:「今科会元逢喜,宏文博学,才华出众,探花郎向来又是取相貌最优者,正和你相配。」 逢喜都以为自己和一甲无缘了,结果天降馅饼把她砸的热泪盈眶:「圣上英明!」 萧慎差点骂人:「呵呵……」 殿试后便是御街打马,晚上琼林宴为金科进士授予官职。 皇榜已经张贴在皇城外墙,他们谢恩后从宣德门出,状元、榜眼和探花换上内侍早已备好的红袍乌纱和翎花,这是一甲进士独一份的殊荣。 几个二甲三甲的进士凑过去,表示想摸摸她们的红袍和翎花。 崔徊意虽是状元,却看起来不好接近,大家下意识找了逢喜和傅计圆。 她们小心翼翼摸了摸帽子上的翎花,然后收回手,眼睛里亮晶晶的。 崔徊意看了他们好几眼,也没人理她,她轻哼了一声。 逢喜意外捕捉到了她小小的声音,转头笑着看她,眨了眨眼睛,「恭喜状元郎了,今后多多关照。」 「承让。」崔徊意干干巴巴回应。 逢喜发现状元的翎花格外好看,上面还有一块宝石,然后问她,「我能摸摸你的吗?」 崔徊意拧着的表情好像舒展开了,不像刚才那么别扭,然后又哼了一声。 逢喜就知道她是同意了,然后摸了摸崔徊意帽子上冰冰凉的鸽子血。 每次新科进士御街打马看榜都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项目,御街上平日没什么人,现在却已经人头攒动。 逢喜身上被砸的荷包、鲜花还有手帕最多,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至于女人为什么要给女人砸荷包? 管那么多呢,探花郎好看就够了!探花郎要是愿意娶女人,她们嫁也不是不行! 逢喜的帽子被什么东西「咚」的砸了一下,那个东西落在她怀里。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车的圆润的木珠子,被打穿了孔,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左右看了看,都是兴高采烈的百姓,这珠子看不出来是谁扔的。 为了防止投掷的东西砸伤进士,大家一般只扔扔手绢和荷包这类柔软的东西。 逢喜把珠子拢进袖子里,神色如常。 崔家几个姨娘也带着庶女在阁楼上观看,其中一个低下头跟女儿说:「看见没,你二姐是状元,多风光,你也得好好读书!」 小女儿不理解:「可是爹说女人读书没用,嫁得好能帮上哥哥才有用。」 姨娘向上翻个大白眼:「放他娘的狗屁。」 逢喜胸挂红花,身披红袍到家报喜的时候,聂夫人激动的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只化成了无数的「好」字。 晚上还有琼林宴,再多想说的话也都压下了,让她赶紧休息,晚上好打起精神,又将准备好的衣裳首饰反覆检查了几遍,送到她屋里去。 逢喜只眯了一小会儿便起来了,又看了会儿书,换上衣服,才和聂夫人告别。 聂夫人从袖子里拿出张纸条,这是逢大人今天上职临走前写好交代给她的,她照着纸条上的念。 「记得今晚给李相敬酒。」 「谨言慎行,低调行事。」 「多半越王也会在,虽然你们都长大了,但他是个记仇纨绔子弟,要提防他给你使绊子。」 然后聂夫人又在她袖袋里塞了一瓶解酒丸,反覆问她记住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覆,才挥挥手送她上马车。 琼林宴朝中重臣和权贵都会受邀参加,其中自然包括越王萧琢。 太子前几日落水摔断了腿,至今卧床休息,萧琢便提前进宫,顺便看望太子。 「皇叔!!!」太子躺在床上,冲着萧琢中气十足地大喊,眼睛亮晶晶的。 萧琢把他抱起来颠了颠:「还行,磕断腿也没耽误吃饭,还沉了。」 太子羞赧一笑,他才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太子和萧琢炫耀自己的光辉事迹,「孤当时看见二弟站在湖边,马上就掉下去了,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拉了回来……」 他拍拍自己的腿:「看,这就是英雄的体现。」 萧琢眼神有些复杂,□□了一把他的脑子:「傻小子。」就这脑子还当太子? 太子这腿一摔,今晚的琼林宴恐怕都去不了,万一出点儿差错恢復不好……哪朝有跛脚皇帝? 太子嘿嘿笑了两声,「皇叔,母后前几天还念叨说陈侯世子和你同岁,孩子都四个了,大的已经四岁半,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婶婶啊?」 太子原本以为皇叔会气恼,没想到萧琢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拔高声音:「什么?四个孩子?我的天,这得花多少钱!」 「皇叔你这个关注点不太对,重点是人家和你同岁诶,孩子都能满地跑打酱油了。」太子扁扁嘴,不满地抱怨,皇叔也太抠门了吧。 第9页 萧琢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将一个小盒子扔进他怀里:「过几天二皇子生辰我就不参加了,这是礼物你转交就行,你这儿一股药味儿,闷死了,我出去逛逛。」 初春御花园的景致没什么好看的,宫人看见越王站在御湖旁边暴跳如雷,指挥侍卫说要填平这个害人的湖给太子出气,又被当成笑料在宫里传了许久。 因着萧琢在御湖逗留忘记时辰,所以来迟了琼林宴。 宫人通报越王殿下到的时候,逢喜正在给李相敬酒。 李相六十有余,鬚髮皆白,压低声音和她交谈:「你会试的卷子我看了,中规中矩并非上上佳。」 逢喜连忙低头:「学生自认才疏学浅,尚需磨鍊。」她也奇怪,自己卷子并非上佳,为何李相与圣上力保她为第一。 李相慢悠悠讲:「我与你父亲是同年……」 逢喜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个探花当得有些烫手,脸都红了。 「但没交情。」逢喜难安的时候,李相又慢悠悠转了话锋,「虽然内容不是上上佳的,但也算上佳。这上佳的文章之中,崔状元过于孤傲、锋利和尖锐,傅榜眼过多奉承、逢迎和油滑,唯有你温和诚恳,娓娓道来。 文可观心性,我很满意你的心性。」 「为官当然是傅榜眼走得长,但做事还是诚恳的好。」 李相刚要就「为官之道」细细展开,萧琢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身上沾着从御湖带来的泥点,脚步矫健轻快,扇子在指尖慢悠悠转着:「陛下,臣快将御湖填平了诶!您若是不派人叫微臣,微臣都忘了今晚还有琼林宴。」 又看向周围:「各位大人晚上好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霍大人怎么又胖了?李大人是在跟霍大人比赛谁胖得更快吗?」 活脱脱一个快乐的纨绔。 逢喜看向他,无意识咽了咽喉咙,任谁都难想像,这是一张讨嫌纨绔应该有的脸。 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人模狗样。 晶莹剔透马上滴落的柠檬蜜、红润丰泽的樱桃、汁水饱满的嘉庆子都像他。 让人控制不住想上去咬一口,尝尝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甜滋滋的,和他那湿漉漉多情的桃花眼、嫣红润泽饱满微微翘起的唇瓣一样。 他又不矮,反而高挑,穿着红衣就该是个片叶不沾身的浪子,笑起来就是最甜蜜的情话,去诱骗各种女子,最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担任何责任。 但他是萧琢,那个靠一张嘴让整个洛阳女子避之不及的跋扈抠门越王。 逢喜是很难想像她离开的这五年,萧琢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长成这样的。 他以前虽然与现在长得相似,但并没这么俊俏,兴许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又瘦又黄的像猴子。 萧琢又是在全场那么多人中第一眼注意到了逢喜,他上次惊鸿一瞥,虽认大差不差认出来人了,但未细细打量。 今天多了看了几眼,心里有个大概的评价。 和以前没差太大,一副傻兔子好骗的样子,怪不得他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长相就是那最没脑子最容易爱烂人最活该受骗的漂亮姑娘一挂的。尤其现在包裹在正式的衣裙里,脸颊上带着酒熏出的薄红,圆滚滚的杏眼里有水光。 满身都写着我正直善良涉世未深,快来对我骗身骗心。 第6章 视事 逢喜和萧琢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接触,两个人甚至奇异的能感受到彼此目光中的牴触,像是要恨不得上去咬对方一口。 圣上看起来很高兴,言语中对弟弟充满了宽容:「阿琢怎么不换身衣服再来?多晚都不要紧的。」 萧琢目光在陪伴于圣上身侧的二皇子身上划过,然后没个正形似的落座,后背仰在椅子上,打开扇子故作风流的在胸前扇了扇:「这不是听说新科探花生得靡颜腻理,颇为俊俏嘛,微臣当然紧赶着来凑个热闹。」 他微微支起了身子,一副挑事意味十足的招唿:「探花呢,来给本王瞧瞧。」 大概是五行相剋天命不和,逢喜一听他说话心里就冒火,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还是耐着性子上前:「微臣在。」 萧琢阴阳怪气地哎呦了一声,「我当多好看呢。可见百姓还是爱吹嘘,三分的东西非说成十分,我看你不过容貌平平,无趣,无趣……本王艷冠洛阳三五年,本以为能有人站出来与我平分秋色,真可惜,啧啧啧。」 他每个字都在刻意激怒挑衅逢喜,精准的勾起了她的怒火。 逢喜这一刻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萧琢还是那个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不受宠的可怜皇子,她能毫无顾忌的把萧琢摁进泥地里。 但她现在只是个小探花,放在他这个独得圣宠的王爷面前分文不值,只能忍下这口气,低头:「微臣萤火之辉,怎敢与日月争光。」 「啊,探花还挺瞧得起自己,还萤火之光呢。」萧琢往自己嘴里扔了颗水润饱满的葡萄,嘲讽她。 满朝文武无不对逢喜升起浓浓的怜悯之情,听说这位探花原本就不得陛下喜欢,现在又无缘无故遭到了越王的针对,今后的日子要难过呦…… 就连现在越王越说越过分,陛下都没有丝毫的阻拦的意思。 崔徊意嚯的一下站起来,张嘴要说什么,傅计圆一把将她拉下去,讪笑道:「状元今日太高兴,喝多了,献丑献丑。」 第10页 逢喜也见崔徊意被傅计圆摁住,也暗暗松了口气,萧琢是圣人亲弟,崔徊意在殿试上就很得圣上青眼,将来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为她自毁前程。 她干脆再退一步,姿态做低,让萧琢戏弄完她放过得了:「臣失言,自罚三杯。」 李相这个老好人又及时打圆场。 萧琢意犹未尽的给自己倒了杯葡萄美酒,砸吧了两下,十分惬意,然后举杯向着逢喜:「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无心的,我这个人吧,大家都知道,心直口快,看到什么说什么。本王敬探花一杯酒,刚才那事儿就当没发生。」 逢喜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仰头将三杯酒都喝尽了。 她到底十七岁,正年轻,生平又干干净净的,一直活在友善的环境里,还是心有怒气和委屈。 这场闹剧也就算是过去了。 到后半场,圣人酒喝多了昏昏欲睡,让礼部官员宣旨。 三甲之中,崔徊意被授予从六品翰林修撰、傅计圆则是正七品翰林编修。 按理来说逢喜应当与傅计圆同样任编修,但却被授予了从六品刑部员外郎。 剩下的按照惯例外放出京。 逢喜这官职,虽看起来是抬举,与状元同品阶,但一甲哪有不进翰林院的? 翰林院才是距离皇帝最近的机构,在其中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将来拜相的人选,都是从此种中选拔。 逢喜不进翰林院,反而被发配去了权力更低,环境最差,琐事最多的刑部,足可见圣上是多不待见她。 圣上又勉励了各位一番,点名了逢喜:「探花郎,朕很看重你,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要好好歷练,段练能力,将来才能为大雍做贡献。」 刑部的大牢又脏又臭,刑部的案牍又多又长,刑部的事情又小又杂。 逢喜和那些进士们一样,高唿万岁,叩首谢恩,表示自己一定尽忠职守,为国效力。 萧琢在上面幸灾乐祸,试图想看逢喜委屈的表情,甚至恶意的猜想她会不会今晚上就难过地痛哭。 逢喜觉得很无所谓,她都想过圣上会不会把她扔进京兆尹,让她天天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抓贼管家长里短,刑部已经不错了。 还是从六品的官吶!她爹才从四品! 慢慢熬呗,她肯定比皇帝命长。 琼林宴散后,众臣从皇宫侧门出去。 崔徊意忍了一晚上,准备去找逢喜说话,傅计圆拉住她,隐晦劝谏:「圣人似是有意歷练逢大人,天晚了,咱们也散了回去吧,有机会再说话。」 崔徊意哪里听不出来她话外的意思,不就是逢喜遭皇上冷落,他们最好不要接近,免得受牵连吗? 她一甩袖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逢喜今晚黄酒、白酒、果酒混着都喝了,酒的后劲儿挺大,她晕晕乎乎的躺在马车壁上,苏叶用热水为她擦脸擦脖子。 崔徊意敲了敲逢喜的马车,逢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白皙的皮肤上泛着诱人的粉,眼睛湿漉漉的。 她硬撑着神智,还没等崔徊意说话,就拍了拍崔徊意的肩膀:「你别让人看见了,咱们有空再说话吧,前程要紧。」 逢喜很感激今晚崔徊意想帮她说话的举动。 车马辚辚的缓慢催动离去,崔徊意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心里隐隐为逢喜感到不公。 分明起点比她高,为什么只因为圣上喜好两个人不能公平竞争…… 崔徊意也知道这不过是官场常态,今后要见识的险恶和区别对待会更多,她忍不住闭了闭眸子,强行平復心情,再睁开眼时候,终于如往日清明。 逢喜不知道今日的酒怎么会这么烈,烧得她浑身骨头疼,她忍不住扯了扯衣裳,又倒出一粒醒酒丸服下。 车里熏着香,是她惯用的青梨香。 萧琢今晚也喝多了,他看了逢喜好一出凄悽惨惨的戏,十分下酒,心中快意之余难免多饮了几杯。 但他酒量一向好,像今天这样昏昏欲睡还是头一遭,倚在车上被晃得东倒西歪,他意外嗅到鼻息间陌生的薰香,是酸酸甜甜多汁水果的清香,朦朦胧胧睁开眼睛,马车摇晃,场景模煳且陌生。 他揉了揉眼睛,还是他的马车,也没什么水果香。 逢喜昏昏沉沉没有意识。 逢大人、聂夫人和苏叶,三个人费尽力气才把她拖进去,洗刷干净之后,灌了一肚子姜汤、醒酒汤才放她在床上睡觉。 聂夫人眼泪汪汪的,那张明艷俏丽的脸上鲜少露出这样忧愁的神色:「刑部哪是姑娘家家该待的地方?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这可怎么办啊?」 逢大人将她揽进怀里,拍拍肩膀安抚:「别怕,对小喜来说,刑部至少安全。她年纪轻轻经验浅,也不会什么为官之道,我还怕她去礼部吏部让人欺负了。」 逢喜虽然喝多了酒,但第二天还是捂着宿醉的头提早起身。 今天是当值的第一天,她得早点去。 宫里司织局清晨送来了官袍,逢喜试官袍花了些时候,已经来不及吃早饭,只将衣衫整理好,梳好头髮便带着自己的笔墨匆匆出门。 她乘着轿子,急忙往刑部赶,沿街上有小摊贩和小酒店在叫卖。 包子、馒头、豆浆、焦圈还有卖洗脸水漱口水的。 逢喜让人买了两个豆沙包和一竹筒的桂花蜜豆浆在轿子上吃完了。 第11页 她第一天去视事,要与各位同僚打招唿认识,总不好吃包子,满嘴味儿,实在不雅。 新人到任,她不好卡着点儿去,因此早到了两刻钟,才显得时间格外匆忙。 逢喜将自己的任书交过去,不一会儿便有两人中年人出来迎接他。 那个高壮的开口:「属下刘大壮,是逢大人的主事。」 另一个瘦小的也笑着介绍自己:「属下陈小智,也是您的主事。」 逢喜拱手,和他们两个客气见礼:「今后就要依靠各位多多照顾了。」 「不敢当不敢当。」 刑部共分四属,分别是刑部、都官、比部、司门。 拢共一位尚书,两位侍郎,以及四位郎中、四位员外郎、主事八人、令史与掌固若干。 逢喜在其中的刑部,主管刑事案件,辅佐尚书和侍郎。 她从正门进,刘大壮和陈小智为她介绍刑部内的布局。 往深处走,正对着的是尚书与两位侍郎的办公处,左右两边两两分成四条小径,通往四个院子,也就是刑部四个下属机构的办公场所。 再往后院绕,是存放刑部文书的地方。 至于提审犯人的刑部大狱,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城外。 两个主事带她去了东北角的院子,然后推开一间门,「这便是您今后办公的地方了,今日您的上司谢郎中并不在,外出公干去了,您可过几日再拜见。」 二人走后,逢喜将自己的文房放在桌上,在房间里转了转,空荡荡的,她思考添置些什么东西好,这以后就是她第二个家了。 第7章 互穿 前三日,逢喜都在忙着熟悉刑部工作,日日都要等天黑透了才最后一个回家。 她的上司谢郎中依旧没有公干回来,她只见到了刑部别的上司,两个侍郎倒是很客气,鼓励她好好工作报效陛下。 尚书崔大人却好像看不上她,一见她就鼻子朝天,发出冷哼。 逢喜结合圣人对她的态度和崔尚书对她的态度,觉得自己升迁的希望渺茫。 但是也没关系,好好干吧! 她整理好案牍,收拾好笔墨,给自己新放在房间里的两盆兰花浇了水,给新养在桌子上的金鱼餵了食物,检查一圈后才落锁回家。 聂夫人专门给她煮了鸽子汤、排骨炖玉米还有滷鸡腿和香喷喷的米饭,都是肉菜。 她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都瘦了。」 逢喜努力扒饭,「瘦点好看。」 「明天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肉,要多放点糖的,留下一点汤汁,好拌饭吃。」 逢喜这几天总是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跳一跳的,她总怀疑自己是太忙太累营养跟不上导致。 吃好的!补回来! 她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娘亲做的红烧肉了,想吃的馋虫都要掉出来了,她明天晚上回家一定要多吃两碗米饭,吃掉一整盘红烧肉! 吃过饭后,逢喜倒头就睡,迷迷煳煳间做了个梦,她踩在白雾上,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隐隐只觉得身体发烫。 第二日清晨,她照常醒来,却意外头痛欲裂,她闭着眼睛喊:「苏叶!苏叶!」 无人应答,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她捂着头,撑着身体坐起来。 突然发现不对劲儿,这手这脚这腿都不是她的!是个男人的! 四周一打量,这房间也不是她的。她的房间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土…… 满目都是黄金、宝石、珠翠用作装点。 逢喜急得顾不上思索这是谁的审美,赤着脚下地,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见的一面水银镜。 镜子里的人,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含情,菱唇丰润,轮廓深邃。 这这这……这明摆着不是萧琢吗!!! 她狠狠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镜子里的人还是萧琢,她又掐了把自己——疼。 这不是梦。 她并不相信神佛,也不相信世间有魂魄这一说,更不相信一个人的魂魄能附着在另一个人身上。 但现在事情已经真真切切摆在她眼前了,由不得她不相信。 她瘫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瞬间回想起得意楼赴宴那天,就已经有徵兆,但她只当做自己喝多了酒,头髮昏才出现的错觉。 逢喜打了个冷战。 她需要静静。 如果说现在萧琢的身体里是她,那她的身体里,难不成是萧琢!! 她今日还要去刑部当值,这副样子怎么去?她又不能闯回家里,把「逢喜」从床上拖起来,关键她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她还不清楚,里面装的芯子到底是不是萧琢她也不知道。 呜,她娘说今晚给她做红烧肉吃,她是不是也吃不上了。 这青天白日的,就算她想做点儿什么都不方便,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逢喜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去伤感和震惊,当务之急是确定自己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她匆匆忙忙给自己穿上衣服,推开门。 呦吼,偌大的院子里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萧琢平常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偌大的王府封了快四分之三的地方,只留下了四分之一。 她好不容易才逮着个下人。 逢喜只知道萧琢抠门,未曾想他竟抠门到如此地步。 第12页 逢喜一把抓住那个下人:「将钟琪叫来。」 萧琢身边的人,逢喜也就认得钟琪了。 不多一会儿,钟琪提着一篮子的吃食过来,他像是飞过来的,又快又稳,篮子半点都没摇晃,然后稳稳站定在逢喜跟前,像根木头一样一杵:「王爷,早饭来了。」 钟琪是萧琢意外救下的孤儿,五年前当今圣上一登基就跟着萧琢了,一手包办衣食住行,顺便还要充当护卫、打手。除却脑子不好使外,很是任劳任怨。 谁见了不说一声惨,连驴都不带这样使唤的。 逢喜将钟琪手里的篮子接过来,然后吩咐道:「你现在去大理寺少卿逢大人家打探打探消息,看看那位逢员外郎今日有什么异常。今日去没去刑部,脾气怎么样。」 钟琪木头一样的眼睛里意外透露出了疑惑费解和艰难,「逢员外郎是哪位?」 逢喜忽然觉得脸一热,觉得兴许实在是高看自己了,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跟他解释,「就是逢大人的千金,现任刑部员外郎的那个逢喜。」 「是逢那个喜。」钟琪恍然大悟,纠正她。 逢喜:「???」 「是逢喜,不是逢那个喜。」 「可是殿下您一直这么叫。」钟琪的木头脑袋和木头眼睛里都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逢喜嘴角一抽,大概知道萧琢平常是怎么称唿自己了。 「以前呢,是你们家殿下畜生不如、没有礼貌,所以带坏了你们,今天殿下自我检讨了,觉得人家逢喜逢娘子逢员外郎才高八斗、聪慧善良,所以咱们以后叫她小逢大人好吗?」 她拍拍钟琪的肩膀,让他快去,顺便用萧琢自己的身体贬低了一下萧琢,焦躁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半刻的缓解。 钟琪恍然大悟,飞快去了。 与此同时,同一座城中的逢府。 逢喜的院子鸡飞狗跳,苏叶以为她家娘子中邪了,怎么叫都不理人,连忙去请聂夫人。 萧琢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狠狠对着自己掐了又掐。 月白色的床幔、精緻的房间、清甜的果香,还有他现在的细手细脚,这哪是他啊? 聂夫人一进来就叫唤起来,拎着一只大扫帚,掀开逢喜的被窝:「小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穿衣裳,马上迟到了,才刚进刑部,你想滚回老家卖鱼吗!」 萧琢很难不承认自己现在就是逢喜。 逢喜这个点儿应该起床去刑部了。 …… 他把被子一拉,谁爱去谁去,他才不去,逢喜丢了官更好,早看她不顺眼了。 「我不舒服。」 聂夫人一听女儿说不舒服,心下有些慌,当即扔了扫帚,上前要探他的额头,「娘给你请个大夫啊?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就说你早起晚睡的不行,身体哪能这么糟践?」 萧琢把自己用被子蒙起来,躲开聂夫人的手,他无意识抠了抠床上被褥的花纹。 他母妃早八百年就死了,他都忘了他母妃长什么样了,是天底下的母亲都会粗声粗气喊孩子起床吗?听到孩子说不舒服然后慌里慌张请大夫吗? 他嗓子里含着一骨碌的狠话都说不出来,只隔着被子闷声闷气:「没事,头疼。」 虽然但是,他现在变成女人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让他帮逢喜去当值更!不!可!能 ! 萧琢享受着逢喜柔软的床铺,还有香甜的粥食汤水。 逢喜吃着萧琢对自己也抠抠搜搜的早点——两个大馒头加一碗粥。 这日子哪是人过的,监狱里的犯人还知道配个咸菜呢。 不多一会儿,钟琪回来,说小逢大人今日病了,病得起不来身,因此请假并未去当值。 逢喜算是松了口气,甭管怎样,她的身体听起来还活着。 逢喜又写了张纸条,让钟琪送去逢府,传给小逢大人,约在今晚亥时如意巷见面。 她总得先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人是不是萧琢。 萧琢现在面临问题。 他穿不上衣服。 虽然逢喜的衣服都是款式简单的,但男女有所区别,他研究起来委实有些困难。 但只要他脸皮厚,这就不算问题,他干脆也不研究了,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裹住自己。 苏叶敲了敲门进来,萧琢听见女人的声音,下意识把自己包的更紧了一点儿。 「娘子,有人给你传了封信,神神秘秘的,说一定要您亲自打开。」 萧琢施施然接过来。 他就说自己压根儿不用着急,这具身体的主人远比他更着急,你看,现在这不就来了? 萧琢打开纸条看了一眼,随手将它揉皱了,精准投进床边的痰盂里。 不去,急死她。 「娘子,什么人啊?什么要紧的事儿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萧琢乍听她叫自己娘子不仅不适应,还觉得刺耳,他斜眼乜过去,「以后我没叫你你别进来。」 他不习惯有人在自己面前晃悠,烦。 苏叶被他这一眼看得一哆嗦,她家娘子一向温和纯良,何时有这么冷的眼神了? 不对不对,定然是她看错了。 当夜,逢喜早早就等在如意巷。如意巷偏僻冷寂,一向没什么人,相当适合谋划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一直等到子时,都没有人出现。她气得踢了一脚墙,咬牙切齿低骂了一句:「萧琢你个狗东西!这辈子吃不上四菜一汤!」 第13页 她原本还不确定换到她身体里的谁,看放鸽子的狗德行,不是萧琢还是谁? 第8章 凤娇 逢喜失眠一夜,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萧琢为什么不赴约。 难道他不想换回来?还是说他早八百年前就想做个女人了,所以现在正在狂喜呢?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这张脸,挺不错的啊,他真捨得不要了?还有那满屋子的金银珠宝? 说起那屋子里晃人眼的珠宝黄金,逢喜就怀疑萧琢上辈子是个恶龙,非要对着这些金灿灿的东西才能睡着。 分明她当年走的时候还没这样呢。 逢喜越往深里想萧琢,就越发觉得他这张脸可憎,干脆将镜子一扣,躺倒在床上,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枉她当年还觉得萧琢虽然人不怎么样,还多少有点侠义气,呸,真是瞎了眼。 先是琼林宴无故发难,后是昨天晚上放鸽子,逢喜心头这口气压根儿咽不下去。 况且她还记挂着自己不能去刑部当值,万一被人揪着小辫子参上一本,原本就看她不高兴的圣上直接将她赶回家卖鱼。 自打昨天身体换过来,她饭也不敢吃多,水也不敢喝多,出恭闭着眼睛,洗澡穿着裤子,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要长针眼。 她转过头一想,萧琢也用着她的身体洗澡出恭,她整个人就别扭的不得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这么个年轻姑娘,除了父亲连别的男人的手都不曾摸过,也没处过个相好的,平白无故让他看了去,气死了快要。 钟琪敲了敲门,进来给他送早饭。 逢喜昨日受够了两个干馒头,特意嘱咐以后都吃好的。 今早的早饭是一屉虾饺、两份凉碟、咸豆花、半个滷蛋。 逢喜端着碗,吩咐钟琪叫管家带着王府的收支帐册来。 管家掐着点儿,在她吃完后正好进来,将府里的帐册呈递给她。 他苦着脸,近似哀求:「殿下,咱们府里的开支不能再省了,再省就真的过不活了。」 逢喜心里嘀咕,怎么就过不活了? 直到她随意翻到最后,看见了王府的总支出…… 好傢伙,萧琢不愧是萧琢。 这整个王府上下一个月支出都不足二十两银子。 普通人家兴许二十两够花半年,但对萧琢这样一个身有食邑的贵族来说,委实少得令人难以想像。 逢喜实在好奇,是怎么能花这么少的,于是她低头,详细去看。 府里下人,加上钟琪和管家一共十个人。 三个在伙房、三个在洗衣房、剩下两个负责洒扫,钟琪和管家每人月俸三两,剩下的每人每月七百文…… 除却採办伙食,基本上没有支出,上个月总支出为十九两八百文。 至于王府门外的护卫,都是大内分拨来的,钱自然也不用萧琢出。 逢喜沉吟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她将帐册合上,眼皮突突跳,突然对萧琢这「嗜财如命「的四字真言有了真切的认识。 但是既然萧琢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逢喜指尖在帐册封皮上轻轻点了点,沉吟半刻,然后抬头,吓得管家一哆嗦。 他心想,若是这祖宗要减他的月俸,说什么他都不干了。 逢喜嘆了口气,缓声细语的:「管家别怕嘛,本王昨夜睡不着,深刻反思了一下,钱财乃身外之物,之前的作为所谓实在不应该,你们跟着本王也受苦了。 从今天开始,全府上下的月俸都翻一倍,还有府上也有些老旧了,今天下午你就找人来翻修,先拨个三千两,不够再说……」 逢喜还没说完,管家忽然热泪盈眶,当场要跪地给他磕一个:「殿下英明啊!」 他生怕这小祖宗反悔,又掏出了另一本册子,舔了口唾沫:「殿下,马上换季了,府里上下的衣服该换新了,还有床帐窗帘之类的也该重整,此外您日常坐骑的那匹老马恐怕实在老得不行了,咱怎么也得换一匹……」 「行行行,允允允!你都看着去办吧!」逢喜摆摆手,她还有点儿别的事要做。 管家欢天喜地,几乎是跳着走的,老天开眼,殿下终于大方了。 管家走后,逢喜从萧琢那一堆摞满的金砖里随机选取了两块,揣着离开府上,去北市了。 啊!刚才那些钱可都是为了萧琢才花的,她自己总得爽爽,报復萧琢的一鸽之仇。 她径直去了整个洛阳最大的青楼——天香楼。 青楼不全是什么做那等着不正当勾当的地方,反倒是文人雅士推崇的高档风雅场所,无论男女都可以前来消遣。 这里有最华丽的亭台楼阁、最美貌多情的姑娘。 这些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心高气傲,有些花魁娘子非重金难以请动,若想成为入幕之宾,更需要满足苛刻的条件。 逢喜站在天香楼门前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她还未曾见过这等珠围翠绕、绮罗飘香,绿墙红瓦的豪奢之处。 天香楼高数丈,占了将近半条街,共四个大门迎来送往,还未进去就听见了靡靡的丝竹之音。 天香楼迎客的酒博士正在街头赠送免费的美酒给路人品尝,见他面生,又穿着富贵,于是热切地迎上来:「这位俊俏的官人,瞧着面生,可曾尝过我们楼里的美酒?」 第14页 逢喜心想,不仅自己是土包子,萧琢也是。他在洛阳这么多年,竟然都不往天香楼这里来消遣的吗?哦,他大概是捨不得钱。 瞧不起他。 逢喜点点头,欢欢喜喜被迎了进去。 反正这种销金窟她自己没钱来,现如今花萧琢的钱也不心疼。 逢喜的院子西侧是一间独属于她的书房,宽敞明亮,满满当当摆着书,大多数都是她读过的,剩下一小部分是买来还未来得及看的。 萧琢从昨天就一直闷在那里,苏叶给他送了好几壶茶和点心过去。 约摸着茶又该换了,苏叶敲敲门,蹑手蹑脚进去,见她家娘子还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洗冤录》。 她将茶水换上,小心翼翼的试图找个话题,毕竟娘子这两天的行为实在过于诡异了,不声不响不说话,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她都怀疑娘子是在刑部受了大刺激,所以性情大变。 「娘子,听说今天越王殿下转了性子呢,採办的小厮说的,哈哈哈,您想不想听。」苏叶尴尬的笑了两声。 萧琢终于把头从《洗冤录》上抬了起来。 他心头一跳,眉毛一挑,「什么?」 苏叶心里竟然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找到娘子感兴趣的话题了,再这么闷下去,她都要担心娘子是疯了:「听说越王今天早上去了天香楼,一掷千金要见花魁,结果人家花魁嫌他名声不好,宁死不见,哈哈哈哈哈哈,娘子您说这好不好笑,万年抠王竟然转性子了。」 萧琢握着书的手一下子收紧:「一掷千金……是掷了多少?」 苏叶挠挠头,用手比划了一个成年男□□头的大小:「听说是这么大一块金砖呢。」 萧琢心跳停了,几乎厥过去。 逢十九!你真是好样的!!! 两个人当晚,终于在如意巷成功会面。 逢喜拿着萧琢的钱狠狠报復了他,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正得意呢,看见萧琢也没那么生气了,她语气轻快:「没有办法诶,越王殿下,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见你了。」 萧琢上下打量她一眼,为自己的金子心痛的无以復加,轻嗤一声,语气更尖锐:「少拿本王的脸做一些娘兮兮的动作,怪不得呢,本王就说我这张艷绝京城的脸,怎么用在你身上就这么丑。」 「是你自己长得丑,关我什么事?」 「承让,总比某位『萤火之光』不敢与我这等日月争辉的小喽啰要强得多。」 逢喜将斗篷一把掀开,跺脚:「萧凤娇,你闭嘴会死人吗?」 「逢十九,萧凤娇是个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就叫!萧凤娇萧凤娇萧凤娇!凤娇凤娇凤娇!」 两个人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相让。 萧琢当年出生的时候是早产,早生了三个月,生下来就病病歪歪、半死不活的,他母妃怕小儿子养不住,于是给他起了这么个像女孩子的诨名,希望黑白无常来索命的时候对不上名字,这样就不能把人收走了。 男子有这样一个乳名,是断然不肯让别人轻易提起的。 其实两个人一开始的矛盾都不算什么大矛盾,无非是逢喜当时作为宠臣之女,被安排进宫给公主做伴读,偶遇了萧琢,两个人因为误会产生了些矛盾。 但是后来矛盾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一见面就条件反射的要互掐。 萧琢在心里骂了逢喜一句:「臭丫头片子。」 但他不吭声,只等着逢喜先说话。 逢喜果真憋不住了,「算了,不跟你吵了,说点儿正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你都不着急吗?你都不要想想办法,让咱们两个换回来吗?」 萧琢慢吞吞开口:「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逢喜蔫蔫地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 「但是我觉得咱们就算身体互换了,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总之慢慢找法子换回来就是。咱们两个灵魂互换的事情肯定不能传出去,不然要被当成妖孽烧死的。」 「所以你我尽量都不要露出马脚。」萧琢认同地点头。 「那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逢喜见他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打蛇随上棍,「你替我去刑部当值呗?我已经两天没去了,再不去恐怕就要被罢官了。」 「你有什么要做的,也可以让我做的!我会好好帮你完成的!咱们两个互利互惠。」逢喜真诚地看着他,心里忐忑,生怕他不同意。 萧琢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换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贱兮兮道,「逢喜,你那光明的未来和过去都和我没关系,你说我都躺在烂泥地里了,还有什么正经事情用你帮我做?」 逢喜仰着下巴俯视他:「当年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要我等着越王成为千古流芳的一代贤王。原来才五年就躺在烂泥地里起不来了。 不过你不想想你的钱都在哪儿吗?你明天不去,我就往护城河的水沟里扔一块金子,后天不去我就再扔一块!」 这无疑是动了萧琢的逆鳞:「你少打我金子的主意!」 逢喜眼睛一弯,笑起来:「虽然我不太理解你这种财迷是怎么想的。但是作为报答,我会好好帮你守护这些金子的,每天擦拭一遍。你放心好了,我这个人视金钱如粪土,不会偷拿你金子的。」 第15页 萧琢哼了一声:「你们这种庸俗的人哪里知道金子的好处?这世上唯有黄金是永不变心,绝不会抛弃你的,我有什么理由不爱它们?」 「是是是,对对对,你说得都对。你记得明天早点去,给鱼餵食,给花浇水,我都两天没去了,你帮我好好照顾它们。」逢喜达成心愿,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萧琢在她背后喊:「你没事儿就别进宫了,我怕你露了马脚,回头让圣上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真正的越王去哪儿了。」 逢喜回头沖他做了个鬼脸,:「你管我!我就进宫,天天去日日去!」 萧琢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去,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长嘆一口气。 人果然还是不能太闲,他就是在洛阳憋太久闲出毛病了,跟逢喜吵架竟然觉得有意思。 当然,气得她乱跳是很有意思的,但逢喜报復他嚯嚯他金子的时候可就没意思了。 萧琢第二日一早到了刑部,迎面遇上了崔尚书,他打了个招唿,拱拱手原本就想走,却没想到有人愣是不肯放过他。 崔尚书叫住他,上下将他打量他一番,斜着眼睛,居高临下讥讽道:「女人就该回家嫁人生孩子去,当什么官儿啊?这三天两头的请假,谁供得起这尊大佛,你说是吧逢员外郎? 照我看,有些人就应该趁着年轻貌美风头正盛,找个权贵攀附好,给家里提供些好处。」 第9章 狗叫? 狗叫? 萧琢歪了歪头,觉得崔尚书这话说得实在不中听,像是往他耳朵里倒垃圾。 他虽然不喜欢逢喜,但也没跟她说过这种话噁心她,姓崔的算哪根葱? 萧琢还是知道自己现在用着的身体是逢喜的,稍微收敛了一点性子:「对对对,是是是,崔尚书您说得都对,这天底下哪有人比您看得更明白呢?毕竟圣上都没您考虑周全,还在办女科呢,非要女子做官呢。」 崔尚书胸口上下起伏,他哪敢跟圣上比?传出去不是要他命了?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本官!」 萧琢嗯了一声,阴阳怪气跟他道歉:「抱歉啊,是下官理解不到位,毕竟下官只是个小小的探花,能力实在有限,比不上尚书大人您。哦,对了,尚书是哪年的状元来着? 崔家一门两位状元,真是为祖上增光添彩啊!祖坟那青烟都冒着火了吧,祖宗地底下都睡不着了吧。」 「你你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崔尚书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萧琢冲着他身后大声道:「真不好意思,尚书大人,下官忘了您是先帝三十六年最后一名三甲同进士了,抱歉抱歉。」 崔尚书越走越快,萧琢一勾唇:「回见啊,崔尚书。」 「咳咳。」逢喜刚到,就看见他阴阳怪气的在怼崔尚书,她连忙咳嗽了两声,快步走过去,掩面将他拉到角落里说话。 「你做什么怼他?他说话难听忍忍就算了,好歹是尚书,回头背地里使绊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虽然得罪了最顶头上司不会被免官,但一定会被狠狠穿小鞋。 萧琢耸耸肩:「听不得狗叫罢了。三甲同进士真当自己盘儿菜了?考过你了吗就臭嘴叭叭?忍?我萧琢就不会写这两个字,要不是用着你的身体,早揍他了。」 逢喜挠挠头,忽然觉得这话有点爽怎么回事。 萧琢看向她,反问,「你来做什么?我又不会食言而肥,这不是来替你当值了。」 逢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印章,献宝一样亮在他面前:「你这么不学无术,我当然得想办法监督你了 ! 登登登!你看这是什么?我找到了你协理六部的印!藏得还挺深!费好大功夫才找到,就记得当年圣上给你赐了协理六部的权力,果然没记错! 说起来圣上还真的疼你诶,我昨晚还翻到了好多印章,什么上柱国、羽林卫上将军,还有……」 逢喜还在喋喋不休,萧琢眼神一暗,沉默了半刻,然后撩起眸子看向她:「那些印章你少用,最好别用。没事儿也少去六部转悠。」 「虽然我讨厌你,但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迟到早退,你大可放心不用来这儿监督,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实在闲着没事干就给我后院多种两棵树。」 逢喜将印章拢回袖子里,「就不!」 「少给我找麻烦,你天天去六部和羽林军转悠,到时候换回来了给我留下来一堆烂摊子,我可没有那么勤快去收拾。」萧琢恶狠狠威胁她。 逢喜撇了撇嘴,「吓唬你的,我才不会到处乱窜,顶多来刑部监督你。时间快到了,你赶紧进去,记得给我的鱼餵食嗷!」 萧琢一步三回头:「你也少来刑部!」 逢喜在他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才出示六部协理的印章大摇大摆进去,崔尚书和两位侍郎前来迎接他。 三人都奇怪,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但他们也没把越王当回事儿,打算好言好语煳弄着走就得了,这位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尽是来添乱的。 逢喜感受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 尤其那个常常言语讽刺她的崔尚书,现在比谁都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 说起来萧琢也算是人生反转的传奇了,年幼的时候谁都能踩上他一脚,现在却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即便再纨绔跋扈,大家还是得恭恭敬敬点头哈腰的,希望他能在圣人面前多美言几句。 第16页 真让人唏嘘。 她手背在后面,装作萧琢吊儿郎当的模样,沖他们摆摆手:「行了,都不用跟着了,我四处转转。」 崔尚书他们几个人才散开。 逢喜装模作样挨个地方看了看,最后才推开了自己的房间。 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将房间的门反锁。 萧琢正捏碎一个鸡蛋黄投进鱼缸里,门忽然被推开,逢喜用着他的身体就那么大摇大摆进来了。 他拍了拍手上鸡蛋黄的碎屑。 她真是哪天什么时候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逢喜进去,挽起袖子,将书架上放置的一摞卷宗放到桌上:「这些就是这个月的工作,现在已经是月底,距离下个月还有六天,你记得把这些卷宗整理归档。」 萧琢看都不看她,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双腿架在桌子上,手交叠放在腹部:「这些都是你的工作,凭什么要我做?」 逢喜疑惑:「不是你说答应替我当值了吗?」 「是啊,我是答应帮你当值了,但又没答应帮你办公,本来打算晚上让人悄悄给你送过去的,你又没花钱雇我,再说我帮你整理卷宗你放心吗?」萧琢眯起眼睛,今天起早了,打算小憩一会儿。 逢喜这么一想,忽然觉得他说得对。 况且她是刑部员外郎,自然就要担起这个责任,好好工作段练能力,不然将来换回来也是一头雾水。 她揣起两本卷宗放在袖子里,打算先带走两卷回去看。 刑部的这些卷宗主要就是每个月末大家进行审核,看看这些案子判的合不合适,若是合适就归档,若是不合适就上报重新审理,谨防冤假错案的发生。 萧琢看她勤勤恳恳,尝试在袖子里多塞两卷案宗,像只努力往嘴里塞松子的松鼠,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逢喜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哦,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你府上人都涨了月俸。」 萧琢脸上笑容一点点垮下去。 第10章 天煞孤星,六亲缘薄…… 「也不是很多,一人翻了一倍而已。」逢喜自顾自说。 萧琢反问:「而已?逢十九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而已。」逢喜点头:「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钟琪跟着你当牛做马的,一个月六两银子不过分吧。」 萧琢倒吸的一口凉气还没吐出来,就听见逢喜继续说:「我哪里恩将仇报了,我还给你府上翻新了一遍,才花了两千三百两诶,等咱俩换回来,你应该能住得舒服……」 萧琢觉得自己心绞痛,痛得无以復加,两千多两,够他府上开销一年了。 「但是还有个好消息。」逢喜蹦到他身边,悄悄告诉他,「昨天我去天香楼,用一块金子要见花魁,但是花魁嫌你名声不好不肯见,所以那块金子没花出去诶,你高兴不高兴?」 萧琢已经被她刺激到麻木了,整个人大写的生无可恋,他木着脸,沖她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你说他高兴不高兴? 逢喜刺激完他,拍拍袖子,高高兴兴说:「那我滚了嗷!请你保重我的身体,我也会保重你的身体的,保证吃好喝好,把它养得白白嫩嫩。」 她临走不忘叮嘱:「你千万记得晚上帮我把剩下的的卷宗送到如意巷,到时候我会去拿的。」 逢喜将门栓拔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刑部,留下萧琢对着鱼缸里的鱼无能狂怒。 逢喜路过报摊的时候,顺路买了份小报。 果不其然,头条上赫然写着:越王疑似转性,竟然一掷千金去逛青楼? 逢喜满意地将它折起来,放在袖子里。 她路上买了一份糯米糰子,边走边慢悠悠地回府。 管家老早就在门前张望了,才看见她的身影,便几个箭步冲上去道:「殿下,圣上传您入宫。」 逢喜将最后一个丸子咽下去,心想这可不是她主动进宫的,是陛下请她去的。 不过也是,萧琢是陛下一手拉扯大的,兄弟两个人关系甭提有多亲密了,就是一天不见恐怕都要想到心痛的程度。 她用帕子擦擦嘴,「备马车,我这就进宫。」 萧慎此刻正在圣宸宫中批改奏摺,崔徊意在一边侍奉笔墨,偶尔记录萧慎的旨意,草拟文书。 「朕听闻今日越王去刑部了。」萧慎忽然幽幽开口。 崔徊意的动作不变,微微低着头,并不发表意见。 她虽然讨厌萧琢,但却也知道在陛下的面前发表对他宠爱的弟弟的意见,是一件十分不合宜的事情。 萧慎像是在自顾自说话:「越王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可惜他做事没什么毅力,朕想着,还是让他先成家,说不定就能拴住心了。 他今日去了刑部,兴许是对刑部有兴趣……」 崔徊意心里冷哼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迂迴道:「越王殿下一向不喜逢探花,如今逢探花在刑部任员外郎,殿下一向不理朝政,今日却偶然兴起,兴许……」 她话留了一半,只希望圣上能再次清楚他弟弟的纨绔本质,不要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了,将萧琢塞进刑部,到时候再搞得刑部大乱。 萧慎忽然笑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喜爱:「崔爱卿啊,你这性子,是真直率,朕若是不看重你护着你,你啊……」 第17页 「好了,朕觉得你说得也有理,先下去吧,越王该进宫了。」 崔徊意拱拱手,低着头退出去。 她松了口气,陛下是明君,好在还是愿意听劝的。 逢喜在马车上,不断回顾萧琢是怎么与他哥哥相处的。萧慎是萧琢最亲近的哥哥,她若是不伪装好,恐怕要露出大马脚。 她闭着眼睛,去翻出前几年的记忆。 大概是她跟萧琢初见的时候,她才七岁,萧琢十岁。 他穿着一身宫里最低等的太监的衣裳,整个人饿得面黄肌瘦,甚至比她还要矮上几分,像只耗子一样灰熘熘贴着尚膳局的墙走,自然而然谁会想到这是九皇子? 逢喜喊住他,提着裙子跑过去:「前面那个小公公,你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就逃一样跑了,临走前留给她一个怨毒的眼神。 在深宫那样漫长的日子里,逢喜每次见到他,看到的都是他消极、怨毒的样子,看起来充满了不幸。 对于一个幸福的人来说,有些不幸是显得碍眼的,于是逢喜终于有一次悄悄跟在萧琢身后,一直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冷宫。 萧琢像是一只被侵犯了巢穴的幼兽,和她厮打起来,当然是逢喜赢了,因为他看起来真的要饿死了。 逢喜大发善心,给了他两块点心,他明明很想吃,却用脚踩碎了,两个人又打了一架。 后来逢喜经常去找他,两个人见面就打架,打架多了开始吵架,她以为萧琢一直是阴沉沉充满戾气的。 直到有一次,萧慎悄悄来了,萧琢就像是一只幼鸟,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着光,沖萧慎扑过去:「哥!我好想你啊!」 逢喜第一次见他这样,好像是块干涸贫瘠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 包括后来,萧慎登基了,萧琢提起他都是,「我哥怎么怎么样,我哥怎么怎么样。」 他哥今天给他赐了宅子,他哥今天又给他破格提了俸禄,诸如此类…… 钟琪在外面提醒:「殿下,到宫门了。」 逢喜才回过神,跳下马车。 他以幼鸟归巢的态度面对萧慎,总归是不会错的,显得亲近些,依赖些。 她到了圣宸宫,贴身太监李丰海传禀后,弯腰恭请他进去,正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崔徊意。 崔徊意像一道月光,清清冷冷的,眉眼淡漠,气质疏离。她连正视逢喜都没有,只傲气地问了声好,便径直离开。 逢喜摸了摸鼻子,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待,托萧琢的福。 不过听说崔徊意经常受召为圣上撰写文书旨意,看起来很重用,她也是很为崔徊意高兴。 逢喜一进去,便刻意放轻快了脚步,冲着萧慎甜兮兮地叫了声:「哥!」 萧慎好像怔了一下,又温温和和,有些欣喜地笑起来:「阿琢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你倒是很久没这么亲热地叫朕哥哥了。朕早就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亲弟弟,是最亲近的家人,自然不用生疏地唤我陛下。」 逢喜吞了吞口水,觉得这五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她有些说不出来。 萧琢已经称唿他最亲爱的哥哥为「殿下」了吗? 「是有些高兴。」逢喜来不及往深里想,只能点头。 萧慎笑眯眯地看着他,「你高兴就好。说起来你今年都二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洛阳的姑娘,有没有喜欢的?你的婚事已经拖了好几年了,不应再拖了。」 逢喜心想,可别嚯嚯人家大好的姑娘了。 先不说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能换回来,她若是替萧琢娶了妻,那必定要让人家娘子独守空房的,实在残忍。 就论萧琢这个抠门精,一顿饭两个馍馍一碗粥,人家跟着他那不是吃苦嘛。 况且他这张嘴和在外的名声,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嫁给他。 这婚姻大事,还是等着萧琢换回来自己决定吧。 「微臣还不着急,这洛阳也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况且自己逍遥日子过得好好的,多个人管束也嫌烦。」逢喜用萧琢的语气,谨慎回拒了萧慎。 「你啊,就是不愿意让人管束罢了。」萧慎话锋一转,「阿琢,听说你今天去刑部了,可是对刑部断案有兴趣了?」 逢喜内心斟酌了一下,不太清楚萧慎是什么意思:「倒也没兴趣……」 她慢吞吞地说道,:「不就是逢那个喜在刑部当值嘛,我倒是要去瞧瞧她被那些大人们磋磨成什么样了,好解我心中之恨。」 「你们两个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过你还是多去六部走动走动,总做生意赚钱也不是长久之计。」萧慎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又同他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走了:「太子这些日子没见你进宫,有些想你,二皇子收到了你送的生辰礼物,也想当面致谢,你有空去看看他们吧。」 逢喜云里雾里地走了,她不知道圣上到底叫她来是做什么的,问了这么些无关痛痒的话,但这兴许就是人家兄弟俩的闲话家常? 圣人对这个弟弟还是十分温和的。 她原本不欲多事,只想马上出宫,但忽然转念一想,萧琢似乎很关心太子,太子前些日子摔断了腿,她要不去看一眼? 逢喜一走,萧慎便又请了钦天监来。 他手里掐着佛珠,缓慢捏着,问:「越王命格,你再判可有变化?」 第18页 钦天监头压得低低的,「还是如旧,不见有变。」 萧慎沉默了半刻,用晦暗不明地语气,幽幽问:「天煞孤星,六亲缘薄,生如缚锁,命主早夭?」 钦天监将头压得更低,恨不得摁到泥地里,颤颤巍巍应道:「是……。」 第11章 坦荡前途 萧慎将珠子又慢慢捻了一圈,「可有破解之法?」 「殿下红鸾星偏移到了夫妻宫,姻缘上会遇贵人,兴许化难成祥。」 「朕给你几个女子的生辰八字,你与越王的算一下,看看哪个合适。」萧慎将佛珠转移到左腕上,挥挥手,让他退下。 逢喜转道看了太子,说了两句话,了解了点儿情况,便匆匆出宫了,她实在不敢多说,怕露出马脚带来麻烦。 天擦黑之后,她与萧琢约定好了在如意巷会面。 萧琢打着哈欠,他在刑部待了一天,实在有些无聊,一到下值的时候就他就迫不及待走了。 逢喜大发善心给他带了一包薄荷糖:「当值困的时候吃,就当我请你的啦。」她冲着萧琢眨眨眼睛。 萧琢将糖一把夺过来,哼了一声:「请我吃?你拿谁的钱请我吃?还不是用我的钱买的,少装好人了。」 逢喜刚想说话,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大约是两个人。 「没人看见吧?」 「没有……」 从两个人的交流来看,不像是什么能摊在太阳底下的事。 萧琢神色一变,心里暗嘆了声麻烦,将逢喜头上兜帽扣回头上,抓着她躲在死角,两个人在角落里挤成一团。 他们两个这种情况,还是躲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逢喜咬着指尖,她并不是有意窥探别人隐私,那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进她耳朵里:「太子……腿……」 她听到太子两个字,诧异地看向萧琢,竖起了耳朵,试图听得更详细些,但还不是很清晰。 「药……不要断……主子……」 两个人最后窸窸窣窣的一阵交易,最后迅速分别。 等了一会儿,巷子里再没其他声音,逢喜还在咬着手指头,想他们刚才谈起太子的腿…… 虽然两个人身体互换了,紧贴着萧琢的算是他自己的身体,但还是不对劲,逢喜的清浅的气息喷洒在他额头上,她像个小姑娘似的用他的身体做出咬手指的动作。 萧琢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他硬邦邦地提醒她:「人都走了,你能离我远点吗?」 逢喜这才回过神:「抱歉抱歉。」 「你听见什么了出神这么久。」萧琢弹了弹衣角问。 「你没听见吗?」逢喜抓抓头髮。 萧琢恨不得向上天翻个白眼:「当然没听见,你的身体能有我的好用吗?」 虽然萧琢的话无端让她生气,但方才听到的话要紧,现在也不是吵嘴的时候:「刚才两个人谈话里,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太子的腿,还有药,以及主子吩咐什么什么的之类的。」逢喜眉头一拧:「我今天进宫,顺便看望了太子,他的腿还没好,按理说不应该啊,都已经半个多月了,怎会半点起色没有? 那两个人会不会和太子的腿有关,这么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就是不可告人的样子……」 萧琢抿了下唇,眉间难得闪过一丝焦虑,正值多事之秋,偏偏他和逢喜身体换了,其实就他个人而言,事情并不难办,但若是将她牵扯过来…… 「这里看起来不适宜说话了,随我来。」他拉了一下逢喜的衣角。 逢喜将要说的话先咽回去。 两个人站在春潮及海楼门前的时候,逢喜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见萧琢要进去,她一把将人拉住:「这个,要花好多钱的。」 她没有怀疑萧琢没钱的意思,只是疑惑他这种抠门精竟然捨得来这种地方。 春潮及海楼,是洛阳最大最贵的酒楼。 萧琢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去,突然仰起头,有些得意:「这是我的产业,来这里当然不用花钱。」 逢喜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得意楼,老闆说春潮及海楼东家是萧琢来着,不过因为很少人知道,所以得意楼的老闆才无意间在萧琢头上动了土。 「啊,这?那你天天那么抠门做什么?这座酒楼每天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吧。」逢喜难以理解。 「你管我呢?」萧琢沖她呲了下牙。 逢喜跟在萧琢身后进去,管事对逢喜现在顶着的这张脸毕恭毕敬。 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一座大大的合院,四面包围起一座精緻的仙山花园。 以紫水晶一样流淌的美酒为瀑布池塘,玉石堆山,仙雾缭绕。 对不起,她以为自己看了天香楼之后是土包子,没来过天香楼的萧琢也是土包子,其实土包子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萧琢带着她往院子最深处走,七折八拐后进了一间小屋。 他指着墙角,对逢喜说:「你扶好。」 逢喜乖乖照做,抱着个柱子不撒手。 萧琢不知在哪儿扳动了个什么东西。 只见眼前的光景骤然颠倒,她身体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脑仁都要被倒出来了。 接着双脚落地,有了踏实感,她才睁眼,见萧琢正沿着房间点了一圈蜡烛,房间与她进来时候完全不一样,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第19页 萧琢沖她挑了挑眉,一脸炫耀:「厉害吧?」 「这是什么地方?」逢喜疑惑地发问。 萧琢故作神秘,沉吟道:「实不相瞒,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神,拥有倒转时空,贯通宇宙,填山倒海的能力。」 逢喜一脸不可思议,像是完全被震惊到了:「真……真的吗?」 萧琢沖她诡秘地笑笑:「你-说-呢?」 逢喜还有点没回神。 萧琢忽然大笑起来,像是阴谋得逞的大坏蛋:「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逢十九你也太好骗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逢喜这才意识到他在耍自己,气得挽袖子就追上去要打他。 萧琢一边躲一边笑:「诶,你可不敢打我,现在我用的可是你的身体。打坏了我不心疼你心疼。」 逢喜气得磨牙,只能作罢。 「这是墨家机关术,虽然也有填山倒海的能力,但靠的是人的智慧,不过大多都失传了。方才是撬动机关,让地上和地下两个房间反转罢了,咱们现在在地下。」萧琢为她解释。 逢喜今日见到萧慎,云里雾里地一番交谈,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的感觉,现在又见到萧琢的机关,心里不踏实感愈发强烈。 好像她无意间接近到了一个什么秘密。 「你做这个干什么?」 「好玩儿啊,你不觉得很好玩吗?」萧琢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苹果,抛了两下给她。 「吃吧,不吃过两天就坏了。」 「我当你怎么这么好心。」逢喜将苹果接过来。她心里那份不踏实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会有谁只是因为好玩儿,而费力布置出这么大的一个机关。 萧琢忽然沖她一笑:「我自然是好心的,不好心就不会将你带到这儿了。」 逢喜将苹果扔回去,戳穿他:「什么好心,你分明就是觉得事关太子,你觉得在外面说不安全罢了。」 萧琢捞了把椅子,懒懒散散没骨头一样坐下,「你这么觉得也行。」他咳嗽两声,又说:「你今天进宫不是见到太子了吗?继续说下去。」 逢喜摇摇头:「我原本觉得太子的腿是个意外,可今天在如意巷遇见的事情,我觉得太子的事情是人为,有人要刻意害他。」 她原本就觉得有疑点:「听说太子是掉入湖里摔断腿的,可是掉进湖里怎么会摔断腿呢?又怎么会迟迟好不了呢?」 萧琢忽然像鬼魅一样凑过来,那栗色的瞳孔直视她,逢喜恍若被摄魂了一样,呆住说不出话。 他嫣红的唇慢慢吐出字眼,诱惑逢喜说出心里话:「那你觉得,是谁要害太子?」 逢喜讷讷的,有些呆愣,只能遵从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贵妃,齐国公……」 贵妃出身齐国公府,生育了二皇子,陛下只有太子和二皇子两个孩子,这次太子落水又是为了救二皇子,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若是太子残疾了,太子之位,自然就落在二皇子身上了。 萧琢睫毛轻垂,轻笑了一下:「兴许是呢。」 「那我应该做点儿什么?」逢喜撸起袖子,决定帮个忙,好歹她和萧琢的身体换了,那她现在就是太子的亲叔叔,萧琢有什么要她做的,可以尽管说,过分的要求除外。 萧琢想了想,将随身提着的大包袱放在桌上:「你这个月的工作还没做完,你能帮上什么?」 逢喜打开一看,果然是刑部的卷宗。 萧琢又幽幽道:「不说你的事儿没做完,就说现在,你用的是我的身体,我闲散王爷当惯了,府上又没有几个人,你拿什么帮我查?」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万一太子真的是被暗害?要不我去告诉圣上吧?」逢喜有点难以想像,太子不是萧琢最疼爱的侄子吗?他怎么能这么冷静? 「那圣上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逢喜被他问住了,沉默着说不出话。 萧琢嘆了口气,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别管了,安心看你的卷宗去,我到时候传信给嫂嫂,嫂嫂是个聪明人,她可厉害着呢。」 小丫头片子光读书去了,人间的事儿半点也不沾,聪明是聪明,就是这辈子太顺了,不知道人间险恶。 「逢喜,有些事情,你就当不知道,等换回来,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有接触了。 你走你那光明坦荡的前程,我当我的纨绔王爷,人这辈子过得挺快的,知道太多容易过得更快。」 第12章 歷练 逢喜原本又抓起了那颗苹果,手一抖,掉在地上。 萧琢弯下腰,将苹果捡起来随意擦了擦,浑不在意地啃了一口:「你真不吃?挺甜的。」 她现在有点儿乱。 「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或者你肯告诉我一点什么。」 「嗯……」萧琢沉吟了一下,又啃了口苹果,想了想:「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比如每次卖我消息给那些小报的,都是住在我家后面那个卖豆腐的……」 他看起来装傻充愣,若是今天以前,逢喜恐怕会觉得他是真傻,但现在,她觉得,这洛阳里真傻的恐怕只有她了, 她放弃追问那些萧琢并不像告诉他的:「那我应该做什么?或者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萧琢刚好将那颗苹果吃完,「顺应天命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第20页 他看着逢喜忧心忡忡地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逢十九,你还真好骗啊。我随便装一下你就当真了?这世上哪那么多阴谋阳谋的,就算有也和你我无关。 你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阴谋诡计也不屑算计到你头上。我呢,我哥是当朝天子,我侄子是太子,我哥最宠爱我,我侄子最亲近我,这世上会有什么能伤了我的?」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呢,逢喜还挺倔,他都提醒到这个份儿上了,说危险别碰,她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别管别参与,等到换回来一切都和她无关,但她看起来好像不听劝。 硬要知道一些不该她知道的。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逢喜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蠢蛋,书读得再多再好也没用。 她对陌生的人或许会有警惕,可是面对熟悉的人,她总是习惯以固有的印象来考虑他。 比如萧琢以前从来不说谎,所以她现在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当然好话是真的,坏话是假的。」萧琢满不在意,揪着逢喜的衣角,擦了擦手,被逢喜一把拍掉,他尖叫起来:「别这么小气,给我擦擦手。」 逢喜嫌弃地躲开。 「那现在天也晚了,咱俩还是各回各家吧。」萧琢将灯熄灭,提醒她扶好。 逢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隐隐听见了萧琢一声绵长的嘆息。 她抱着一包袱的刑部卷宗,慢慢走回了越王府。 王府门前点着两颗大灯笼,红彤彤的照亮了整个门前的路,在初春渲染着一丝丝的暖意。 逢喜揉了揉自己的脸,萧琢应该知道一些很危险,很不适合告诉她的事情。 但是她有点想不明白,如果他不肯说的事情当真那么危险,他这么还能那么嬉皮笑脸的不当回事儿? 到底是萧琢心大,还是她想的太多?或者事情根本就没她想的那么复杂。 但是好像她想太多也没用,还是一步一步把眼前的事情做好重要,比如她手里还没看完的卷宗。 今天已经二十七号了,她还有大约十份没看完,得抓紧。 其实若是煳弄过去的话,倒是很好煳弄,匆匆看一遍归档就是。 但每一宗案子看着虽小,实际上都牵扯了一条更甚至几条的人命。 死掉一个人,用笔墨写出来的时候,是轻如鸿毛微不足道的,但他身体流出的血,能染红一片水域。 李相说逢喜写文章娓娓道来,认真诚恳,可见她做事情也是这样的,他倒是没看错。 逢喜趴在浴桶的边儿上,已经昏昏欲睡。 还剩最后两卷案宗,等等,等她看完,马上就能睡觉了。 在脸上拍了拍,又拘了捧水扑在脸上,但收效甚微。 逢喜困得实在不行,脑袋左右摇晃,她干脆以手撑着头,不多一会儿,脑袋呲熘一下从手肘上滑下去。 她一睁眼,正瞧见了点儿不该看的。 奶奶的,精神了,真的精神了。 她连忙从浴桶里爬出来,小心翼翼换了干净衣裳。 对不起对不起,萧琢她真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要看的。 因为换过来好几天了,她洗澡的时候不敢碰不敢摸不敢看的,总感觉洗得不是那么干净,所以她就想今天多泡一会儿。 逢喜捂着通红的脸,感觉自己都要熟了。 但是他的腰好细,块垒分明的…… 唔…… 远处的萧琢打了两个喷嚏,默默把自己沉进水底。 他捏了捏胳膊上的二两肉,表示很满意。 有肌肉了,硬邦邦地了,壮实不少。 逢喜瘦不拉几的,眼睛倒是挺大,又轻又软跟棉花似的,手腕就一小圈儿,也不够健壮。 他现在一天吃六顿饭,反正吃的是逢家的粮食,不用他花钱。 晚上还会绕着逢府跑三圈,不是他看不起逢喜,就这小身板,一开始刚跑一圈就喘得不行,现在已经跑两圈都不会大喘气。 满意,希望逢喜换回来之后,能当场感激的给他磕一个。 他满意之余,在床头的格子里捻出一撮黑豆似的东西,将它们放在一个舂里,细细捣碎,然后点燃在香盒里,放置在窗台上。 等了大约两刻钟,一只隼如箭一般略过上空,盘旋两圈之后落下。 萧琢摸了摸它的头,将一个筷子粗细,花生长短的铜管塞进它的喉咙里,铜管里装着传递出去的简讯。 但愿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逢喜趴在床上之后,拿起了最后一卷案宗。 是发生距离洛阳百里外的一个凉水镇。 受害者是一个姓陈的男性,三十左右,在进镇给王员外帮工后失踪。 家人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便报官了,后来经调查,是僱佣他们的王员外将其杀害。 逢喜将这个案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个案子尤其的草率简短,甚至没有提到兇手的作案动机、作案工具以及藏尸地点。 即便是个人看见,都会觉得可疑的程度。 她将疑点都勾画誊写出来,夹在案卷之中,交给钟琪,让他明日等在逢府门前,把这些都交给要当值的小逢大人。 她嘱咐切记要谨慎低调,不可让外人看见。 钟琪反覆嘀咕了三四遍,然后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第21页 第二日一早,逢喜还未来得及吃早饭,管家便颠颠儿跑进来,一脸的紧张:「殿下,圣人传旨,让您去府门前即刻接旨呢。」 逢喜摸不准头脑,即刻去了大门。 李丰海正等候着,一见她便扬起了谄媚的笑容:「越王殿下,陛下有旨,您接旨吧。」 逢喜一撩袍子,就要跪下,被李丰海一把扶起:「殿下,使不得,您站着接就行了。」 逢喜微微低着头,听李丰海宣旨。 萧慎的旨意很简短,要他从即日起前往刑部任职,不得有误。 逢喜云里雾里接了旨,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让她去刑部任职,又没说要任什么职务,圣上又为什么要让她去刑部? 李丰海将圣旨交到他手上:「殿下,圣人的意思是,让您跟着去刑部学些东西,甭管是参与办案也好,还是看人家办案也好,总归学着就是。」 逢喜懂了,将圣旨收好。 这道旨意来得其实也挺好,她就不必偷偷摸摸了,能正大光明去刑部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完。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萧琢的叮嘱,让她少掺和六部的事情,关于权力的都少沾。 自昨晚之后,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回想起来都觉得有深意。 难不成是有人,并不希望他与朝堂多接触? 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齐国公府与贵妃了。 萧琢是陛下宠爱的弟弟,又向来与太子交往密切,若他参与朝政,得利的必然是太子一系。 而太子因二皇子腿伤,足以可见贵妃与齐国公想扶持二皇子之狼子野心,自然不希望萧琢得势,助力太子。 萧琢原本就不参与权力斗争,如今与她换了身体,所以劝她也不要多沾权势,以免惹来麻烦,牵扯到夺嫡之中。 逢喜往这个方面一想,忽然就觉得事情顺畅许多。 毕竟不能是圣上提防着他,萧琢是陛下一手抚养长大的,虽是兄弟,但犹如父子,又有共患难的情分。 若是陛下提防的萧琢,为何又打发他去刑部歷练呢? 逢喜摇摇头,觉得自己在这种事情里想到陛下,简直是对他们兄弟之情的亵渎。 她拿着圣旨,准备前往刑部去。 既然是陛下让去的,那就去吧。 刑部里,萧琢和崔尚书吵起来了。 「我就说这个案子有蹊跷,必须重审!」萧琢捏着卷宗,嘶声力竭,撸袖子挽胳膊,一只脚都快踩在桌子上了。 崔尚书吹鬍子瞪眼:「这个案子是我审的!兇手都已经招供,现在关在刑部大牢里,下个月就问斩了!能有什么问题!你区区一个员外郎,怎敢与本官叫板?简直放肆!」 萧琢怼回去:「你尚书怎么了?老眼昏花的!能不能干,不能干回家带孩子!」 逢喜前一只脚刚踏进刑部大门,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再一睁眼,发现自己面对着崔尚书。 低头一看,身体竟然换回来了! 第13章 查案 逢喜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萧琢到底干了什么? 怎么她现在似乎是跟崔尚书吵架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算萧琢似乎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不堪,但还是个惹事精。 关键是她现在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叫她怎么圆? 逢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琢三步并做两步,怒气沖沖飞一样闯了进来。 啊喂!你看起来像是要打架! 崔尚书还在唾沫星子对着她乱飞,没感觉萧琢的接近,明显是互骂上头了。 「砰」的一拳,萧琢直接打在了崔尚书脸上,他将人摁在桌上,一顿乱揍,直打得崔尚书涕泪横流哭爹喊娘。 逢喜纵容了半刻钟,终于在人要来之前假意上前阻止。 萧琢适可而止,舒服多了,这些天一直在这个老东西的手下做小伏低,早就受够气了。 他刚才正和崔尚书吵得勐烈,结果一眨眼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人已经踏进了刑部大门。只权衡利弊了一小下,他还是决定冲进来。 最后最后的结果,崔尚书当场哭着跑出去,鼻涕一把泪一把跑到萧慎面前告御状。 逢喜作为整场闹剧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也和其余两个人一起跪在了圣宸宫里。 逢喜觉得自己挺冤枉的,骂人的是萧琢,打人的也是萧琢,她压根儿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呢,就被拉过来了。 她悄悄看了眼萧琢,他满脸不在乎;又偷偷瞟了眼上座的皇帝,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阿琢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慎问他们。 崔尚书抢话,哭得惨兮兮的,配合着那张滑稽的老脸,看起来颇为心酸:「陛下,您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臣从未招惹过越王殿下,越王却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臣打了一顿。」 萧琢踢了崔尚书一脚:「你个老东西,让你说话了吗你就说。」 萧慎搓了搓手中的佛珠,冲着他宠溺一笑:「朕看你就是因为今早朕的旨意不满,所以才迁怒崔尚书的吧。」 萧琢哪知道什么早上的旨意,逢喜连忙拱手道歉,为萧琢解围:「都是微臣过错,没能及时拦住殿下。并非殿下不满您将其安置在刑部学习办案而不满。」 萧琢会意,于是也和她交换讯息:「我哪敢不满意皇兄的旨意,这不是正去刑部嘛,结果一进门就听见崔尚书嚣张跋扈。 第22页 逢喜说案子判的有问题,崔尚书一口咬死了案子没问题,还说在这刑部,他就是天王老子,他说了算。 微臣这一想,洛阳之中,岂敢有人比我更放肆更嚣张更跋扈?所以听这话不爽,就出手将人打了。 陛下,微臣若是去刑部歷练,说不定要日日看崔尚书不顺眼,若您实在想让臣去刑部,便将这尚书换了罢。」 逢喜顺势接话:「微臣可以作证,那桩案子判的的确不合理,死者尸体未找到,兇手动机不明,作案工具也未详细记录,所以找崔尚书讨论。」 崔尚书忙叩头:「陛下,微臣绝未说过此话,还请陛下明鑑。」 萧慎安静看着下首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将手中佛珠翻来覆去,最后扣在桌上。 「胡闹!崔尚书人家既无过错,朕为何要将他换掉? 好了,无论什么原因,越王打人不对,该受罚。 既然逢卿说那桩案子有问题,就命你重查此案,阿琢……」 他又看向萧琢。 「你就随着逢卿,去查这桩案子。若是查不出结果,逢卿你这官,不当也罢。」 崔尚书脸上表情扭曲,喊道:「陛下!」合着越王什么惩罚都没有? 萧慎又缓缓道:「行了,朕还未说完。越王性格顽劣,爱卿也并非不知,只是越王是朕唯一的弟弟,血脉至亲,朕不忍多罚。 此次若是查得出结果,就功过相抵,若是查不出结果,便是无才无能,收回协理六部之权,禁足半月。希望崔爱卿也体谅一番朕的心情。」 「越王不到两岁,太后便仙去,后来便是朕一手养大,是朕掌心里的一块肉,崔爱卿是朕肱股之臣,朕伤了哪个,都觉得于心不忍。」萧慎说着说着,几乎要垂泪。 崔尚书也只能作罢,他若乖顺,陛下定会补偿他一二,他若多纠缠还不定怎样呢。 萧琢也静默不言,再也提不成反对的话。 逢喜自觉这个时候自觉更不好插话,默默低着头。 这天底下,谁不知越王是陛下如父如母般拉扯大的,陛下所做的煳涂事里,一半是因为过度宠爱越王。 萧琢一岁半的时候生母徐美人,也是萧慎的生母,如今追封的徐太后,因为贫病交加、过度操劳而去世了。 那时候陛下才七岁多一点,萧琢还用着诨名萧凤娇,萧凤娇身体差极了,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发烧。 先帝子嗣众多,这两个儿子可有可无,无人在意,又失去生母,就如盐硷地里的小白菜。 萧凤娇能活下来,是陛下饿着肚子换米,煮了米汤,一口一口餵大的。陛下身体虚弱,常受胃疾困扰,也是因为那时。 萧慎拍板定决,将三人都送出了皇宫。 逢喜明显感觉得到,从圣宸宫出来后,萧琢明显情绪低落了下来。 她以为萧琢也是想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于是小心翼翼安慰:「不好的日子都过去了。」 萧琢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马上要下雨了:「是吗?」 然后不理她,转头便走了。 反正身体都已经换回来了,逢喜明天离开洛阳去查案,他就装病窝在府里,反正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逢喜挠挠头,这么冷淡? 没想到回忆过去竟然对他的伤害这么大? 时间紧迫,萧琢似乎也没有和她一同查案的打算,逢喜先去刑部大牢提审了王员外。 王员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就算下个月不问斩,估计也活不了几天。 大牢里的气味并不算好闻,血肉腐烂的味道和便溺的味道混在一起,逢喜一进来便觉得头晕脑胀,几欲作呕,她这辈子没经歷过这么艰难的条件。 只是以后在刑部,恐怕这样的日子会成为习惯。 王员外一见有人来,便抱头哭喊:「我认,我认,人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不要打我了。」 他嘴唇干裂,逢喜教人给了他一碗温清水来喝:「那你为什么杀他们?用什么杀的?尸体藏在哪里?」 王员外将温水打翻了,忽然疯疯癫癫又哭又笑:「不知道,我不知道,人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 逢喜心里只怕这么多些天,人已经被折磨杀了,她摁住王员外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人不是你杀的,过了这次,可就再也没有人为你伸冤了。」 王员外还是又哭又笑的一副疯样:「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不是我杀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工钱已经给他了……」 王员外看起来是真的被逼供疯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但人虽然疯了,却依旧坚定人并不是他杀的,同时逢喜也听他说,工钱已经两讫了。 受害者当时兴许已离开王家。 这桩案子疑点重重,涉及此案的王员外已经疯了,她还是应该去凉水镇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逢喜连忙回家收拾行李,去刑部整理东西,请调公干经费和批假。 刑部上下都用一种奇异、怜悯甚至有些轻视的眼神看着她。 逢喜觉得很奇怪,她不过就是外出公干查案子,他们怎么都一副她快要死了的表情? 谢郎中抬步进来,用手帕掩了一下口鼻,咳嗽两声:「逢喜,你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走吧。」 逢喜沖他行了个礼:「谢郎中何出此言?」 第23页 「我身体太差,马上就要辞官了,也不妨提点你一二。」谢郎中抬了抬下巴:「若是简单的案子,崔尚书怎会随意就断了?你还不如直接辞官来得体面。」 说完他便走了。 逢喜咬了咬指尖,这案子到底是查不出,还是查出来另有隐情需要替罪羊? 她也来不及细想,从刑部支出了十两银子,一路上也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像是觉得她快要走了,也不必有什么避讳。 「这件案子,崔尚书都已经定了,她能查得出什么?」 「别忘了越王殿下和她一同查案,兴许真能查到什么也说不定呢,哈哈哈。」 「越王,你开玩笑吧,不捣乱就不错了,陛下给了半个月的时间,恐怕越王嫌黄泥沾脚、嫌床板过硬、嫌伙食不好都要折腾个十二三天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得是。」 原本她外出查案也是有刑部主事陪同的,但陈小智见她避之不及,生怕被她抓去一起办凉水镇的案子,藉口刑部有事,恕不能陪同。 都是老油条了,知道这案子不好沾,况且若逢喜当真被免职了,他便有机会升职,也算好事。 刘大壮期期艾艾,对着逢喜皱着一张苦瓜脸,逢喜摆摆手:「算了,我自己去,也不必麻烦你们了。」 她明日一早就出发去凉水镇,好在现在和萧琢的身体换回来了,行动也更加方便,没有什么避讳。 陛下的口谕,让她和萧琢一起办案,虽然看起来萧琢并不情愿,但逢喜还是派人去通知他,明天一早大梁门见。 算起来这是她处理的第一个案子,逢喜怀着忐忑的心情直到半夜才睡着。 一觉醒来…… 好得很,不用问萧琢去不去了,她现在又穿了! 第14章 倒霉的小户千金和软饭男…… 逢喜满心都在骂娘。 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老天爷真是见不得她有一天顺坦的时候。 她环视周围,见萧琢并未收拾细软包裹之类的,可见是并不想跟着她去 逢喜一边骂娘,一边收拾萧琢的衣裳。办案应当穿得简单朴素,逢喜绕过了萧琢满柜子招摇的红衣服,在下面的柜子里找到了他的旧衣裳,打包装进包裹里。 能穿,料子也还行,大小长短都合适,就是有些磨损陈旧,款式也不新颖。 一看就是他穿旧了还捨不得扔,留着当「传家宝」的。 也就是萧琢,搁别的权贵家,这样的衣裳还不好找呢。 她又拿了些铜板和银子,便叮嘱好钟琪他们便出去了。 王府在她的拨款下,新换了一匹出行用的马。逢喜在书院时候是学过骑射的,但小时候险些被马踢伤过,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技艺并不精,勉强够用的水平。 她紧赶慢赶赶到大梁门的时候,萧琢已经等了许久。 他将盖在脸上用来遮阳的手绢收回袖子里,嫌弃道:「你怎么来这么晚?」 真的挺没办法的,他原本以为换回来一切都能回到原点,谁能想到一早上就换回来了。 你说他让逢喜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去办案?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没有个正当理由她怎么可能不参与案子? 算了吧,他就认命了,事情都被推到这一步,走一步算一步,能避则避,若是避不了,避不了逢喜也不会死…… 逢喜一包袱锤子打在他身上;「你还好意思说?今天早上就要出发,你连衣服都没收拾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来得这么晚?」 萧琢一引马,躲了开:「行吧,勉强可以说是我的问题。」 「什么勉强是,就是!」逢喜哼了一下,「时候不早了,快出发。」 萧琢上下打量她一眼:「真丢人啊,你就用着我的身体,穿着这么旧的衣裳出来办案?」 「笑死,你猜我从哪儿找到的旧衣服?还不是从你的衣柜里?堂堂王爷,穿旧的衣服都捨不得扔,我还没说你丢人呢!」 逢喜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况且又不是去约会踏青,是去查案,穿那么漂亮做什么?」 逢喜把马缰重新调整了一下,握在手里舒服许多。 「谁……谁要跟你去约会?你个姑娘家家的,说这种话也不嫌害臊。」萧琢耳根子一红,脸发烫,低头从袖子里翻出颗薄荷糖吃。 「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捡着这两个字儿听?您老人家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辈子跟猪跟狗约会,都不会跟您。」 逢喜状似无意地乜他一眼,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谁,二十岁了都没个姑娘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可不像我,我在莱州收到的情诗都能煳墙了。」 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萧琢牙尖嘴利地争辩回来,心下暗嘆,这也不是他的性格啊? 萧琢憋了一会儿才道:「不稀罕与你争辩了。」他一扯马缰,走在前面。 心突突跳,跟揣着个兔子一样,萧琢心里骂逢喜,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能随便跟男人说出约会这种话,就不能像他一样矜持吗?简直……简直…… 他简直不出来,毕竟大雍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牵个小手、偷偷亲个嘴儿都不算大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平復一下心情问:「那咱们先去哪儿?」 没有人回应,他回头一看。 只见逢喜正远远地落在后面,他眯起眼睛,能清晰看到她满头大汗,正骑着马咬牙追赶。 第24页 哦,骑术真不行。还死犟的,也不说让他等等。 萧琢啧了一下,在原地等她。 好不容易逢喜追上来了,萧琢开始说风凉话:「有些人啊,骑术太差,真是拖累,哎呀,也就我,心地善良,愿意等上一等。」 「我用你等了吗?」逢喜瞪他。 「那我先走了?」萧琢作势就要走,「那我真的走了不等你,我在前面的镇子等你。」 逢喜绝不低头,拉着缰绳,对付这匹马。 萧琢看了她一会儿,真是倔强的要命,稍微低一低头又不会死,但也拿她没办法,嘆了口气,「真是服了你了。」他往后两步,从逢喜手里抢过马缰:「你扶好鞍鞯就行,我给你牵马。」 逢喜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头,脸红了一大片,「我回去会好好练骑马的。」 这样给人家当拖累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她还是要面子的。 萧琢与她并排,拉着她的马缰。 原本并不怎么乖的马到他手上好像换了马一样,本本分分的。 「要是快了你跟我说啊,我慢一点。」萧琢瞥她一眼。 逢喜抱着马鞍点点头。 她怎么莫名感觉这对话不是很对劲儿。 两个人先决定去凉水镇,王员外的家中,询问王员外的家人。 从洛阳到凉水镇要将近一天半的时间,夜里只能在客栈落脚。 逢喜和萧琢下马,店里的小子将马牵去餵草料。 掌柜迎上来问:「两位是住店?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逢喜咳嗽了两声:「两间两间,再准备些饭菜。」这掌柜的没什么眼力见儿,他俩看起来是像没钱开两间房的吗? 「两间房一共是一百八十文。客官看看要哪些菜?」掌柜的指向墙上挂着的一串串木牌。 逢喜问萧琢:「你想吃什么?」 萧琢活动了活动筋骨:「吃什么都行。」 逢喜便对掌柜道:「松鼠鳜鱼、栗子鸡、白玉丸子汤、再炒道时蔬,一钵米饭。」 掌柜的记下,逢喜又额外叮嘱他:「记得配菜不要放花生,千万千万不要放,一颗都不行。」 萧琢难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也没说什么。 掌柜的又拨弄了一下算盘:「那房费加上饭菜,一共是二百零八文,咱们家餵马的草料是额外赠送的。」 逢喜戳了他一下:「给钱。」 从刑部申请的公费现在都在萧琢身上呢。 萧琢十分不舍的数出了二百零八文钱,掌柜的正要接到手里,他突然往回收了手:「便宜点儿成不?二百文。」 逢喜轻轻在他后腰拧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他给钱,别废话。 萧琢只能将钱给掌柜的, 掌柜看两个人的眼神登时就变得不同了起来,透露着些许微妙。 饭菜摆上来,萧琢喝了口汤,歪头看着她,「呦,真不容易呢,你难得还记得点菜不要加花生。」 「当然,你花生过敏我还是知道的。」逢喜点点头,将松鼠鳜鱼的汤汁拌进米饭里,饿死了,萧琢这具身体就是个饭桶吧。 「毕竟身体现在是我在用,当然仔细一点。」她有悄悄凑过去,补上一句,「要是正常情况下,我肯定点炸花生、花生酥、花生牛乳酪、花生糖……」 小时候她总跟萧琢打架吵架,后来吧,她觉得总欺负一个瘦不拉几的猴子也没什么意思,就没事儿经常给他带点儿吃的。 萧琢也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啃她的糕点就像啃她本人一样恶狠狠。 后来有一次逢喜带了花生酥,他刚吃下半块就唿吸困难,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脸都胀得红紫,好歹抢回来一条命。 萧琢刚刚有那么一点点点点感动,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切……」 两个人匆匆吃完饭便上楼去休息了,骑了一天的马,折腾的浑身都疼。 逢喜还好一点,萧琢这具身体抗造,萧琢就不行了,他腰酸腿酸的,大腿好像都磨破皮了,走路的姿势都变得不对劲儿。 掌柜的收拾餐具,跟店里的小子闲聊:「你看见今天晚上来投宿的那对儿男女了吧。」 「看见了,生得是真俊吶,我要是能生那么好看,就不愁娶不着媳妇儿了。」小子傻乎乎地笑道。 掌柜的在他脑袋上一敲:「你懂个啥咧。那男的人模狗样,不住一间房也不是夫妻,吃喝都靠那女的,一身一副还穿得那么旧,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那男的还挺硬气,还掐人!说不定俩人是私奔的,那女的我看穿戴是个小千金,他们不能有什么好结果。 啧啧啧,你可别跟着学。」 小子点点头:「原来这样啊,真丢人,真丢人。」 萧琢才不知道自己在掌柜和小子心里成了个跟软饭男私奔的倒霉小户千金,匆匆沖了个澡便躺倒床上去。 大腿根还是火辣辣的作痛,他都担心流血破皮了,明天再骑半天马,恐怕要把肉磨烂。 他一面嘀咕逢喜的身体真是身娇肉贵,一面爬起来找金疮药,今晚撒上些,明早兴许就好了。 逢喜出一趟门准备的挺齐全,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有。 萧琢将金疮药拔开瓶塞,准备脱裤子的时候顿住了。 磨伤的是大腿根,他不太好看的吧…… 第25页 萧琢又不是什么□□薰心的登徒浪子,就算这些日子用的是逢喜的身体,他也规规矩矩的,连洗澡的时候都不看不摸,用水泡泡沖沖便算了。 第15章 凉水镇 逢喜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她艰难从床上爬起身,「谁啊?」 「我。」萧琢声音隔着门有点闷。 逢喜将门嚯一下打开,睡眼朦胧地问他:「大半夜你不睡觉干什么?明天还得起早赶路呢。」 「你说我找你干什么?」萧琢看她一副睡得正香被人吵醒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现在应该快快乐乐进入梦乡的人是他! 「我替你饱受痛苦,你倒还能睡得着?你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你这个不负责的负心汉!」萧琢钻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刚端着蜡烛上楼梯,准备提醒房客们拴好门窗的小子一见,激动的捂住了嘴,颠颠儿跑下去找他们家掌柜的。 「我的天,掌柜,您真说对了!何止两个人是私奔的啊!那姑娘都怀孕了,我刚才上去就看见她泪水涟涟的说那男人不负责任! 真是畜生!」 掌柜的啐了一口,也骂了声畜生:「你现在就去衙门,请人过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姑娘也是有够倒霉的,咱见了不能不管!」 一个「负心汉」和一个「倒霉的小户千金」正猫在一间房里,研究着不可告人的事儿。 比如,如何给萧琢的大腿上药。 「去,躺床上去。」逢喜喊他,将金疮药的瓶塞拔开。 萧琢坐在床上反问:「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如果不是我,现在躺在这儿上药的人就是你了好吗?你不感激我,给我磕个头,你还敢大声呵斥我?」 逢喜拇指和食指一掐,比出一寸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激和愧疚,有这么多呢。」 「滚!」萧琢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敷衍,「你赶紧给我上药吧。」 他刚才在房间想了想,大腿根这么私密的地方,他自然不好看,这不是身体正儿八经的主人就住在隔壁嘛,让她上不就行了。 逢喜把他摁在床上,将枕头扔在他脸上:「你把脸捂好,不许看。」 「谁稀罕看你,浑身没有二两肉。」萧琢虽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依言将枕头蒙住眼睛。 逢喜看了眼自己的胸前的鼓鼓囊囊,觉得他没见识,自己不必与一个没见识的人争论。 她慢慢地裤子脱下来,说起来她还怪不好意思的,这具身体明明是她自己的,现在用别人的身体看还有些脸红。 感觉怪色气的。 她用萧琢的手,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的腿的时候,雪白的肌肤衬着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掌,逢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好奇怪啊,明明是自己碰自己。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挺好看的,皮肤又白又滑,腿又细又直。 大腿根已经被磨破了,通红的渗着血丝,逢喜有点不忍直视,看着都觉得疼,难得萧琢竟然一声不吭。 萧琢用枕头捂着脸,擦破的皮肤接触到药的一瞬间,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粗砺的指尖划过皮肤,带起了一阵阵战慄,他反思自己的手真的这么粗吗? 逢喜咬了咬手指:「你能不能不用我的身体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 萧琢当即一个暴怒:「你家上药的时候碰到伤口不会疼是怎么着?我哼都不能哼了?」 逢喜慢慢将药洒在伤口上抹匀,然后红着脸,把金疮药的瓶塞塞住,帮她把裤子拉上去:「你晚上睡觉别蹭到伤口了。」 两个人不过是上个药,都出了一身的汗。 赶紧换回来吧,这也太麻烦了。 萧琢刚想说话,还未待出声,房间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 「开门!官差!」 两个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解,这深更半夜的小镇客栈是遭贼了不成? 逢喜将门打开,几个官兵闯进来。 萧琢用被子将自己盖了盖,毕竟他现在用着逢喜的身体,深更半夜穿得单薄,让人看去不太好。 其中一个官兵指着逢喜,上下打量道:「有人检举,说你诱拐良家女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看你这张脸,就不像正经人!」 萧琢在床上把自己包成一个蚕,听他们说话,惊得嘴都合不拢。 逢喜好能耐,还能诱拐良家女子呢? 他不信。 不过他们凭什么说他的脸不正经?那么漂亮还不正经? 那些衙役又放低了一点声音问萧琢:「那位小娘子,你家在何方?我们把你送回你父母身边吧,跟着这种浪子,早晚没好果子吃。」 逢喜和萧琢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拐骗良家妇女,是指逢喜拐骗了萧琢? 「啊哈?」逢喜摸摸萧琢这张脸,「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起身去包袱那儿摸证明身份的令牌,还没来得及碰到包袱,就被他们团团围住。 「不许动!你要做什么?!」 「劝你老实一点!」 逢喜举着手辩解:「不是,我们是一起去凉水镇办案的,不信你们看我们包袱里的令牌!」 客栈的小子举着灯,在门外尖着嗓子喊:「官爷!就是他!我亲耳听到那娘子说他不负责任,是个负心汉,他他他……他还掐人家娘子,用人家的钱!你们得好好查查他!」 第26页 萧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想这家店可真是古道热肠,他卷着被子,走姿奇异地下床,在他们即将钳制住逢喜的时候,高举令牌。 「刑部办案!」 原本还想低调着去,低调着回,眼下是不能了。 门口的小子吓得一下子把烛台掉到地上,怎么……怎么回事? 几个衙役核对之后,连忙道歉,这原来都是一场乌龙。 一个衙役谄媚地掸了掸逢喜的衣角:「抱歉了殿下,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殿下和大人,实在该死。」 逢喜一面觉得无奈,一面又感慨民风淳朴和这家店的热心肠:「无碍,这种事情宁肯弄错不能放过。」 若真是个被矇骗的无知少女遇见了这种店家,倒还是好事。 那一干衙役走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掌柜的揪着店里的小子来道歉,将住店的费用要退回去。 萧琢见钱眼开,手都伸出去了,被逢喜一巴掌拍掉,她悄悄踩了萧琢一下,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都不嫌寒碜?」 萧琢无辜地看着她。 住宿的钱逢喜自然是不收,婉言回绝了,「您也是一片好心。」 掌柜的十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们这小镇虽然有点儿偏,但和洛阳相却分外近,自然也是听过越王萧琢的混帐名声的。 但这么一看,都是谣言嘛,人家分明十分宽容大度、和蔼可亲,他更觉得对不起了, 「也不知殿下与大人是要调查什么案子,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同鄙人讲讲,这客栈南来的北往的十分众多,兴许鄙人有点儿线索。」 逢喜一想也是,但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离这儿三十里的凉水镇,王员外杀了一个姓陈的人,你可知道?」 掌柜一拍大腿,哎呦哎呦地叫起来:「啊!王员外!凉水镇就那一个王员外,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啊,十里八乡人人都知道的!他怎么还杀人了?这事儿也没听谁说起啊!」 逢喜一听,就知道这掌柜的不知道这事儿,「他是十里八村的有名人物,他下狱了,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 「没有啊,没有,这些日子王员外不在,我们都以为是他外出去了。」 逢喜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萧琢再追问:「你说那王员外是个大好人,怎么个好法儿?」 掌柜的如实告知:「他全家信佛,初一十五的吃斋,每月三十号都要给穷人施粥,这真真儿是个大善人啊。杀人,我们不信,这其中定有冤情,大人请一定好好查查,还王员外一个清白啊!」 逢喜和萧琢应承下来,将人送出去。 虽已经深夜了,但逢喜满脑子都是疑惑,压根儿睡不着。 萧琢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凳子上,把蚕豆高高抛起,然后接住,一口一个嘎嘣脆。 他见逢喜抱着胳膊在屋子里转悠,扔出颗蚕豆打她一下:「想什么呢?」 逢喜也没心思跟他计较:「王员外既然是个有名的人,他若是杀人进监狱,自然会传得沸沸扬扬,但现在却悄无声息。」 「这说明,抓捕的时候是悄悄的,审案的时候是悄悄的。」萧琢又接了个蚕豆,不紧不慢:「若是正常案子,怎会如此遮掩?那王员外是个有名的大善人,他杀人的事情传开,大家必然不信,若是追问起来,光是那案宗上马脚就甚多,因此遮遮掩掩不让人知晓。 可见他多半是被冤枉的,替人顶了罪。 但若是冤案,王员外的家人密不外传此事,也十分怪异,兴许是被人威胁了。但是总而言之,这桩案子判的就如煳弄鬼一样。」 逢喜惊喜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还怪聪明的,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萧琢满脸不屑:「少拿你那愚蠢的脑子和我比较,本王聪明着呢。」 逢喜接过他的话:「若真是被威胁,能威胁他的家人,又能让崔尚书草草结案,真正的兇手绝不简单!」 萧琢点头,表示贊同。 逢喜抬起手放到他面前。 萧琢一抬眼皮,咽了咽口水:「干什么?」 逢喜拉起他的手,兴致勃勃,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击掌啊!庆祝我们合作取得初步进展!」 第16章 凉水镇 萧琢看着她,有些恍惚。 即便是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具身躯,但是里面的灵魂不一样,这就是不一样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里面藏着星子,唇边挤出一颗小小的梨涡,露出几颗白的牙齿。因为一点点的进展,高兴的像一个孩子。 这是逢喜,她热闹又敞亮,生机勃勃且闪闪发亮,和他不一样。 「你愣什么?」逢喜见他有点呆,于是抓起他的手,跟他轻轻击掌。 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萧琢觉得他掌心酥酥麻麻的一道电流,从经脉间游走,然后撞在他的心脏处,撞出一道细细小小的裂缝。 他手一颤,连忙与她分开了,心脏被电流击的不轻。 他想起自己院子那棵被雷噼死的树,霎时间火光乱飞,天地昏暗的。 逢喜难得夸他也没听见,像是只落荒而逃的水鸭子一样动作诡异地沖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诶……」逢喜觉得他好奇怪,她话还没说完呢。 其实这么看起来,萧琢头脑还是挺聪明的,反应快,灵光,只是可惜了,他都不往正道上走,若是沉下心办点事,说不定风评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第27页 一夜兵荒马乱,二人第二天直到晌午才出发。 店家扬着小手绢目送他们远去,「请一定要查明这桩案子,还王员外一个清白啊!」 逢喜扶着马鞍,艰难地沖他回身摆摆手:「放心好了!交给我们!」 萧琢拖着她的后背,一把把她摁回来:「骑术不怎么样,口气倒挺大。坐好。」他觉得自己这话说起来没什么气势,于是又补充:「你要是敢疏忽大意掉下马,给我身上弄伤了,我可饶不了你!」 逢喜不屑:「我的腿都磨破了,也没见说什么,你个大男人还挺矫情。」 「你搞清楚,伤在你身上,但现在疼的是我!而且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吧!」 两个人又吵起来,萧琢作势要撒手,不帮她牵马缰了。 但逢喜丝毫不听他的威胁,「你不给我牵自己牵,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萧琢从她手里抢回马缰:「算了吧,我怕你耽误时间。」 到凉水镇的时候已经黄昏,两个人的嗓子干的冒烟儿。 他们见时候还早,于是在镇上随意找了个茶摊坐下,然后对视一眼,给了对方一个白眼,飞快将目光撇开。 摊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摊主婆子过来给两个人添上水,问要吃些什么。 二人要了两份阳春面,将细软放在一边。 初春黄昏以后到清晨之间还有些寒,尤其赶了半天的路,被风吹着,萧琢的脸颊和鼻尖都有些发红,多半是逢喜这具身体皮薄肉嫩的原因。 他觉得手脚都有点凉,于是缩了缩身子。 那摊主婆子给他灌了个热水袋:「小娘子抱着暖暖,姑娘家家挨冻不好。」 萧琢动了动微凉的手指,将热水袋接过来,僵硬点点头:「谢谢。」 说起来,他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种关爱。 他见逢喜一直看他,于是瞪回去:「看什么看!」 「没,你好好保重这个身体。」逢喜乐不可支,一想到这具女儿家身体里装着的是个男人,然后被人劝说姑娘家受凉不好,就有种莫名的喜感。 萧琢也觉得合理中透着一丝诡异,他举起那个热水袋,硬邦邦问逢喜:「你冷吗?」 逢喜倾身过去,用手在他脸上揉了一下:「你猜。」 真别说,萧琢这具身体除了洗澡出恭的时候不太方便,平常倒是挺好用的。 够高,取个东西很方便,天冷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 萧琢磨了磨牙:「我的!」本来这个暖烘烘的身体是他的。 逢喜高高兴兴,笑嘻嘻地将两只手都贴在他脸颊上:「别不高兴,给你暖暖。」 萧琢从她眼里看出了调笑和志满意得,气得想咬人,但是温暖的触感,让他熄了火,手不自觉揉搓着热水袋。 「来来来,面来了。」摊主将两碗阳春面端上来,还送了他们一份自家腌的脆瓜条咸菜。 逢喜将手缩回来,把面帮忙摆好。 摊主婆子不忙了,在一边找了个空桌子缝衣裳,逢喜一边吃,一边打探消息:「婆婆,您知道镇子西边的王员吗?」 「当然知道!」她说起这个,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那可是位活菩萨。」 逢喜托着腮,认认真真听,手里的筷子也忘了动。 萧琢趁着逢喜说话的功夫,偷偷将她碗里的肉丝夹到自己碗里。 说起镇西的王员外,摊主婆子就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就是最近王员外家悄无声息的,夫人和小娘子都不出门了,家里的郎君也不去学堂了,就连王员外大家都没见他。」 她还想说什么,就见街头一些乞丐端着碗,像是约好了一样往西边去。 逢喜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婆婆,他们这是都往哪儿去?」 「我正要说呢,王员外是个大善人,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会给镇上的贫苦人施粥,已经连续十几年不曾间断了。 偏偏这个月,王员外家不声不响,今天已经是三月的最后一天,这些乞丐没吃到粥,上午已经去王家闹过一次了,这应该又是去闹的……」 摊主婆子嘆了口气:「真是没良心的,王家人人避而不出,兴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他们竟然还……」 逢喜一听,也吃不下饭了,在萧琢身上摸出六个铜钱,便抓着他往西边王员外家去。 萧琢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面。 二人一去,果真见王员外家围满了乞讨的人,他们敲打王家的大门,吵吵嚷嚷的讨要食物。 大门咯吱一声敞开了个缝,一个小厮满面苦涩地露出脸来:「各位,各位别吵了,我们主家这个月实在有事,不能施粥了,各位请回吧。」 他这一解释,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一个乞丐将破碗在地上敲得哐哐作响:「什么有事!你们家家大业大的能少我们一口吃的吗!就算有事,也不能赶着今天啊,给我们吃完粥之后再办哪能来不及!」 另一个往小厮脸上啐了口腥臭的唾沫:「我看你们就是抠门,不想给我们东西吃!好好的,吃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有事不能给我们吃了!」 小厮年纪不大,就要气哭了,眼眶红红。 剩下一些乞丐也都跟着躺在地上叫唤:「诶呦诶呦,王员外他家财万贯不给我们吃饭,存心要饿死我们哦!」 第28页 「饿死了饿死了,都是姓王的要存心饿死我们。」 「出人命啦!姓王的王八蛋要杀人啦!」 他们有的躺在地上打滚,有的往大门上扔石头,还有人当即解开裤子,往大门口石狮子头上撒尿。 整洁的门庭一时间变得脏乱不堪。 那小厮真的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你们这是欺负人啊!」 几个围观的路人帮着说几句公道话,被乞儿们吐唾沫给哄走了,剩下围观的,议论纷纷,多有谴责,但更多抱着看热闹的架势。 王员外是个好人,他们承认,但他们帮忙出头?别说笑了,管好自己不行吗? 逢喜看不下去,气得眼睛都红了,撸起袖子就冲过去。 萧琢拦不住,见事情不好,摸了两文钱给地摊坐着算命的瞎子:「你去请衙门的人来。」 瞎子睁了一只眼睛又闭上:「不去。」 萧琢咬咬牙加价,给了他二十文。 瞎子睁开眼,拿了钱跑得比谁都快,奔着衙门去了。 逢喜今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了,合着施粥十几年还养出一群仇人了。 「你们再不走,就报官了!」 「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跟个娘们似的。」那个躺在最中央的乞丐甩了甩腰间挂着的袋子:「报官,你吓唬谁呢?朝廷不管江湖事,看见我的袋子了吗?丐帮四袋长老在此!」 「还四袋长老!我真是什么人都敢说自己是长老了,少给你们丐帮长老脸上抹黑!官家的地盘儿上,欺负大雍的子民就是不行!」 「你先弄清楚,是他们先违背承诺的!」他们见逢喜模样过于的俊俏,身上的衣服料子虽然有点旧但隐隐冒着贵气,一时间也不敢像对待普通镇民一样对待她。 「我呸!少拿承诺说事儿,人家都免费施粥十几年了,不过就因为家中有事这个月不能给你们白吃白喝罢了,什么叫违背承诺?真是不要脸!」 王员外家的小厮又叫了几个护院出来,预备将地上的人赶走。 双方的冲突不免加剧,那些乞丐便要硬闯进王员外家。 逢喜自然便被卷进了这场争斗里。 萧琢过去,要将她扯出来,眼前霎时一晕,便见着两个人手是手脚是脚的又换了回来。 眩晕间,那所谓的「四袋长老」手里的棍子要敲到两个人身上。 萧琢将逢喜往后一推,身手利落地转身抬腿,将人踹出两丈。 第17章 凉水镇 他下意识向腰后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逢喜出门没帮他带扇子,于是嘆了口气,灵巧地腾挪,躲开袭击,顺势踩在对方的腿弯处。 萧琢下手有轻重,只会让他们疼痛几天,倒不至于留下什么伤。 逢喜甚至有些震惊地看着萧琢,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 打斗间颇有游龙翩跹的轻盈美感,游刃有余的像只灵活的苍鹰。 「干什么呢!散开都散开了!」 一干差役举着刀从远处小跑过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呵斥。 萧琢远远一见他们,突然像个柔弱美人一般往逢喜身上一靠,然后将胸前的头髮往后一撩,气喘吁吁虚弱道:「我好娇弱啊,我好像被他们打伤了。」 地上躺着哀嚎的几个乞丐看着他这副模样,怨气更大了。 放他娘的狗屁! 他们连衣角都没沾到!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小郎君模样好武功高,转头还有美娇娘能撒娇取宠! 刚才打斗间萧琢动作太快,逢喜都未看清,他一说自己受伤,吓了逢喜一跳,连忙扶着他追问:「哪儿呢哪儿呢?疼不疼啊?」 萧琢沖她暗暗眨了下眼睛。 逢喜才会意到他压根儿没受伤,她扁了扁嘴,照着他腰上掐了一把。 害她白担心了。 她上下打量他一圈,揪起他肩膀上的一片布料,提醒道:「衣服开线了。」 兴许是方才打斗之间过于激烈,他这身衣裳又过于老旧,不注意间将线挣开了。 萧琢抚了抚,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太冲动了。你得赔我这身衣裳。」 逢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的确,是自己过于冲动了,若不是两个人及时换回来,萧琢用着她那副小身板子纵使武功天下第一也抵不过人多势众。 「该赔,该赔。」 她点头应承。 萧琢不依不饶,摊开手:「现在就赔。」 「你别得寸进尺啊!」逢喜瞪了他一眼,「还能少了你的不成?待会给。」 萧琢不依不饶:「救命之恩我也不稀罕你以身相许,衣裳破了你赔偿一下都这么不情不愿,真是让人心寒,啧啧。」 逢喜被他倒打一耙蹬鼻子上脸气得头顶冒烟,「行行行,现在就给你!」 她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狠狠摁在他手里。 萧琢满意地抛了抛,然后塞进自己袖子里。 「掉钱眼儿去了,真是的!」逢喜碎碎念他。 「别生气,晚上给你变个好玩儿的戏法子。」萧琢沖她一笑。 王员外家那个年轻的小厮,红着眼眶,走过来,「娘子,郎君,我们家夫人请您进去,想当面感谢。」 毕竟今日这场景,能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家说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逢喜点点头,便拉着萧琢进了王员外府上,王员外夫人此举正应了他们的意,他们也有问题要问她。 第29页 一行人穿过影壁、游廊,进了正厅,便见着一位憔悴的妇人,脸色苍白,双眼红肿。 约莫五十来岁,两鬓斑白,一身靛青色的裙袄,略显富态,手上缠着象牙珠,身披狐裘。 她自我介绍,姓冯,可以称唿她作冯夫人。 冯夫人教人取出钱财,温和诚恳地赠予二人。 逢喜死死拉住萧琢,以免他见钱眼开丢人:「冯夫人,实不相瞒,此次我们来凉水镇,正是为了您家的事。」 冯夫人一开始还犹豫,逢喜让萧琢将刑部的令牌拿出来后,她才泪水涟涟,噗通一声跪下,「大人吶,我们家世代积德行善,我家老爷就连路上见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伤,怎会做出杀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逢喜连忙将人扶起来:「既然有冤屈,又为何不上告京城?」 逢夫人便又泣泪:「不是我们不想,老爷被抓走,随后没两天判定的文书便下来了。 我们想着去伸冤,但却受人威胁,说我们若是安安静静的,尚能保一家平安,若是硬要去洛阳告状,便要我们一家子的命。」 「我们一开始也不信,但自那天起,事事都受阻碍,想必是真兇颇有权势,这才……」 逢喜听得义愤填膺,这正与昨晚他们的猜想对应上了,于是当即安慰她:「你放心,无论是多么大的权贵,总大不过亲王去。你说是吧,萧琢?」 她回头看向萧琢。 萧琢好似在出神,她叫了好几声才回神,然后敷衍的点头。 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冯夫人安排人给两人准备饭食,叫了女儿出来和他们见面。 「我与老爷大概是福薄,一生行善积德,也只有这一个女儿。」 那位王娘子看着瘦瘦弱弱娇娇怯怯的,十分孱弱,模样也与冯夫人半点不像,脸色有些蜡黄,生有细细点点的斑,风一吹几乎就要倒地的样子,逢喜也不敢和她大声说话。 萧琢扫了一眼碗筷,轻轻按住逢喜的手,低头凑近了轻声道:「你晚上来我房间,我有个好玩的戏法子变给你看。」 逢喜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都查上案了,他还有心思记得要给她表演个戏法子?多大的心? 席间逢喜算是知道那王娘子为何一副娇怯瘦弱的模样了,她连半点荤腥都不碰,转捡那些没油水的素菜果盘吃,也吃不上两口便说饱了,在侍女的搀扶下回房了。 逢喜想问几句,但又想着人家私事家事,还是不多嘴多舌的好。 饭后,萧琢说要回房躺着,逢喜气得要捶他两下还没捶着,骂他一句烂泥扶不上墙,便气唿唿带着记录本找冯夫人了解情况去了。 待将整个事情的经过了解后,逢喜推开门,便见萧琢在门外转来转去,时不时揪人家树上的枯叶。 「你不是回房间躺着了吗?」逢喜将门带上,然后问道。 萧琢伸了伸胳膊,百无聊赖道:「这不是说要给你变个戏法儿嘛,怕你不守约去找我,还是我来等你吧。」 逢喜拿记录的册子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嘀咕一句:「怎么回事……」 明明昨天还挺正经的帮她分析案情,今天一换回来就又不正经了。 「我刚跟冯夫人讨论了一下子案子,发现一些线索,你要不要听?」逢喜问他。 萧琢拉起她就跑,嚷嚷起来:」听什么听?你查案就行了,我就出来玩一趟。」 二人走后,房门从内打开,冯夫人红着眼睛,直直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冷嗤一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加上一个只知道贪图玩乐的王爷,能怎么查?」 逢喜进了房间,此处是冯夫人特意为萧琢安排的,她四处打量了打量,感嘆:「王家的确富贵非凡。」 然后坐定,「你要给我表演什么?快点,我赶时间去睡觉。」 萧琢将自己下午打架时候被撕破的衣裳拿出来,穿针引线,低头借着烛光开始手指穿梭翻飞起来。 「哦!你还会缝衣服?」逢喜惊奇地凑过去,萧琢将她的脑袋推到一边:「挡光了。不是说从冯夫人那儿得到了一些线索吗?什么?」 逢喜坐回去,「你不是不爱听么?」 「闲着也是闲着,你讲讲就当解闷儿了。」 逢喜刚好也想找人分析分析,就算萧琢不能给出什么意见,她跟着念叨念叨也有助于整理思路。 「冯夫人说被害者的确是王员外请来的帮工,当时王家要为家里的小娘子新盖一座戏台子,所以请他来的。 但是受害者于二月十日,台子完工后便结帐回家了,直到二月十三日官差来抓人时候,他们都未曾再见过。」 萧琢头也不抬,冷不丁问她:「那你觉得王员外家可有古怪之处?」 逢喜沉思了一会儿,才摇摇头:「王员外家除了小娘子过于孱弱意外,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也不知道他们家做什么生意,竟然看起来如此富贵,堪比我在莱州见到的皇商了。 但我也不能只听取冯夫人的一面之词,还要找证人求此事。」 萧琢从里灵巧地打了个结,将线咬断,一口白牙显得格外整齐,他语气缓缓,「你既然有想法了,那就照着继续查下去吧。」 他原本就长相偏精緻柔和,在烛光之下,更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尤其不吵不闹的时候。 第30页 逢喜突然感嘆道:「你好有贤妻良母的样子,看起来真宜室宜家。」 萧琢翻了个白眼,将衣裳抖开,然后扔到她怀里:「戏法子变完了。」 他又沖她一摊手:「给钱。」 逢喜:??? 逢喜翻了翻衣裳,的确在肩头原本裂开的那处修復的完美无缺。 「这都要钱?你怎么不去抢啊?」逢喜大为震惊,站起来把衣服扔他脸上。 「这件衣服开线的时候,我就给你赔偿了一块碎银子,早知道你能补好我就不赔给你了,现在我看你补个破衣裳还要钱?」 萧琢把衣服收好,义正严词:「这可是我的家传绝学,能将衣裳补得和原来一模一样,丝毫破绽都看不出,不神奇吗?看了不应该给钱吗?」 「奸商!」她思来想去,然后咬牙骂了句。 第18章 我睡哪儿? 逢喜一天之内被萧琢讹去了两块银子,跟生抢也没什么区别了,她算是长了教训。 她掏了钱之后夺门而出,萧琢叫住她:「你明天打算先从哪儿查起?」 逢喜定住,斟酌了一下回他:「当然是从街坊四邻,镇子里的人问起了,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受害人离开凉水镇回家的。」 萧琢躺在椅子上,将手里的两块碎银子来回抛了抛,「你不会真蠢到挨家挨户问吧?」 逢喜突然露出一点为难之色:「我当然知道这五湖四海,各地各镇,最便捷打探消息的方式就是丐帮,但你昨天才打过他们……」 「那你不会给钱吗?」 「真能行?」 「你试试。」反正也不是他掏钱。 简短的对话之后,逢喜将门关上,带着记录本回房间了。 这次换回来的时间格外长,直到第二日下午,逢喜在凉水镇绕了一圈后,她还是她,萧琢还是萧琢。 她回来后,先狠狠灌了一杯水,看着萧琢在清点桌子上的黄金。 逢喜眼皮跳了跳,心下暗觉不好,问他:「金子哪儿来的?」 萧琢怡然自得,没有半分愧色:「冯夫人给的。说是提前当谢礼了。」 逢喜将杯子放下,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嫌弃他:「我看这次兴许就完全换回来了,凉水镇穷乡僻壤的,你也不想查案,还是回洛阳玩罢。」 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逢喜默默站得离萧琢远一点,她是要做个清官的,案子还没查的怎么样,贿赂先收上了,真教人寒碜。 「嫌我丢人啊?」萧琢将装黄金的盒子关上,媚眼如波,徐徐流转到她身上,嫣红的唇慢慢滚出两个字:「就不!」 「行吧,我也管不着您。」逢喜懒得理他。 「你今天出去调查一圈,有结果了?」萧琢问她。 谈起正事,逢喜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我今日在城中打探了一圈,当日陈帮工的确是已经结了工钱,然后返回家中的。 还有个小乞丐曾见他去了揽芳居买了一盒点心才出的城。我也去揽芳居核实了,二月上旬的确有个粗布短褐的壮汉来买过点心。 揽芳居点心价格昂贵,包装精美,来买的几乎都是小有资产的。要么书生要么商户,少见这类粗糙的帮工,所以伙计有些印象。」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萧琢纤长的手指在盒子上轻点两下,淡淡问她。 「我打算去陈帮工家再调查一番,既然人出了凉水镇就不曾回来过,那说明人不是在凉水镇被杀的,王员外看来是被冤枉的。」 逢喜有了头绪,又问萧琢:「你要跟我一同去吗?」 「去哪儿?」 「凉水镇下的陈家村,就是陈帮工家。」逢喜想他多半不爱去。 萧琢也的确如她所想:「没意思,不去。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那我下午便启程。」逢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跑,还有不要再收人家的钱了。 萧琢并不搭理她,抽出他刚买的扇子,盖在脸上。 逢喜大为震惊,走回去,将他脸上的扇子掀开:「你是想到处乱跑还是想再收人家的钱?」 萧琢神情不太耐烦。 「你是想收人家的钱是不是?」逢喜跺了下脚。 她实在不是很清楚,萧琢拥有的资产恐怕都能买下半个洛阳了,他怎么还这么吝啬? 萧琢将扇子夺回来,慢悠悠又盖在脸上,「不是收钱,我就在镇上逛逛。」 逢喜才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起来:「那你注意点安全,别让人套了麻袋拖到巷子里揍了。」毕竟昨天他刚跟人打完架。 萧琢听她这话,才慢慢把扇子从脸上扯下了一点点:「逢喜,我要是被人拖胡同里揍了,伤了残了,你要负责一辈子。」毕竟昨天那架是为她打的。 他靠坐在窗边,懒懒散散的像是没骨头,一身阳光如金,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鼻樑高挺,却是很俏丽精緻的弧度,睫毛长长的投下阴影,遮住了栗色的眼瞳。 逢喜丝毫没有体会到他多么美丽,只怕萧琢真让人打残了找她负责,虽然这种可能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您老人家要不在家待着吧,想吃什么您招唿小的一声,小的亲自去给您买。」 萧琢白了她一眼,将扇子又挡回去:「无趣。」 陈家村距离凉水镇二十里,逢喜若是今天下午去,恐怕晚上回不来,她带了衣裳,牵着马便出发了。 第31页 萧琢拿出了自己的纨绔本色,让冯夫人派来的侍女小厮带着他在府中转了几圈。 他一边看一边点评。 「这地上的毯子不错,本王回去后也弄一件。」 侍女解释道:「这是我们家老爷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虎皮毯子,是一只快一丈长的大老虎身上剥下来的。」 「这假山造景也不错,哪个师傅做的?回头本王也在府里造一个,这石头上停的鸟儿还挺栩栩如生的。」 「这上面的鸟是老爷从西域商人手中购买的,百金一只,为了长久保留它们的美丽,所以在鼎盛时期,将内脏掏空了填充入蜜蜡,保持长久不腐,客人们见了都很惊嘆。」 萧琢问了一圈儿,便恹恹说自己累了,一身骨头都懒懒散散的,要回房歇息。 侍女不敢怠慢,忙带着他回去。 下午茶吃过之后,这祖宗又嚷嚷着无聊,说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怪没意思,又出去逛了逛。 临近黄昏,镇子上人还是不少,但年轻的女子却瞧不见,萧琢心里暗暗琢磨起来,昨天他和逢喜来的时候,也不见年轻女子。 侍女被支使的焦头烂额,她跑去同冯夫人禀报:「越王殿下说整个镇子都没什么意思,要去陈家村找逢大人,看她办案玩儿。」 冯夫人对着悲悯的菩萨像拜了又拜,缓缓睁开眼睛:「他要去就去,殿下无论什么要求,尽力满足就是。」 于是萧琢吃了顿晚饭,在天还未擦黑的时候,坐着轿子往陈家村去了。 别说,王家轿夫的脚力还是可以的,才两个时辰,就已经到陈家村外了。 萧琢笑眯眯在陈家村几户星火点点中来回指点,最后定住一户,像只狡黠的狐狸,「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试试,能不能一次就找到她。」 轿夫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了,这可真是个祖宗,折腾来折腾去,就图个好玩儿。 但人家是贵人,自然怎么说怎么是,他们喘了口气,又抬着轿子往凉水镇方向回去了。 逢喜向陈家村的族长租了一户空房子,就住一晚。她洗漱后,又翻出了手札,刚翻了几页,外面传来邻居家的狗叫声,紧接着大门哐当一响。 她连忙下床,拿起一把椅子,躲在门后,开始防备。若是有人进来,便打爆他的头。 门「嚯」一下被推开,她闭着眼睛抡起凳子就砸,手腕却被一下子握住,逢喜一瞬间心凉了半截儿。 「我我我!」萧琢喊起来,将她手里的凳子扔下去。 逢喜吓得腿还有点儿发软,一个没站住便滑下去了,萧琢连忙将她一把捞住,掐住她的腰,逢喜顺势抓住他的胳膊。 「我敲门了,你在屋里出什么神呢没听见?」他道,「能站稳了吗?」 逢喜点点头,连忙松开手问他:「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萧琢用扇子重重敲了她的头:「我不来,你今晚被人偷偷撬了锁,进来劫财杀死我都不奇怪。」 他抓着逢喜把她往外面带,指着地上闩门的木栓:「你看看这破门,我随意用扇子一挑,门栓就被挑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你都不怕进错了门,让人当贼抓起来?」逢喜自觉理亏,也不敢顶嘴,只捂住被敲痛的额头问他。 萧琢将扇子甩开,在胸前扇了扇,颇为神秘:「自然是我聪明。」 逢喜心领神会,从腰间掏了一块碎银子,放进他手心。 萧琢收了扇子,将她给的银子抛着玩儿,「咳咳,好吧,勉为其难告诉你,门口有棵枯死的树,大门上的桃符和春联都是前年的样式,是长久没人居住的地方,但里面又亮着灯,我断定这里你租下了。」 逢喜眼疾手快,从半空中将那块碎银子夺走,又塞回了自己腰间。 萧琢气急败坏:「你不讲信用!」 逢喜沖他一笑:「也没说给你哈,就让你抛着玩儿的。」 萧琢气鼓鼓坐下,翘着二郎腿,硬邦邦问:「案子有什么进展?」 逢喜收敛神色,将门挨个拴好,才悄悄同他说:「我今晚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村口就遇见了陈帮工的妻子。」 萧琢面有疑问,她便主动解释:「我原本也不知道她是陈帮工的妻子,只觉得这里有如此秀丽貌美的妇人还挺稀奇,听人同她打招唿,唤她『栓子』媳妇,才知道她是哪个死去的陈栓子陈帮工的妻子。 她看起来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抱着个包裹,我总感觉不对劲儿,不好打草惊蛇,便说是路过的,暂住休息几天。」 萧琢赞许地看她一眼:「难得聪明一次。」 「我一直挺聪明的。」逢喜不服。 萧琢嘲讽她:「嗯,可不是大聪明吗?门一撬就开的大聪明。」他将扇子一丢,倒到床上去,「行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不是,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你睡了我睡哪儿?」逢喜这必不能忍,萧琢放着王员外家的高床软枕不睡,跑来穷乡僻壤跟她抢硬床板子? 第19章 擦不掉了 萧琢臭不要脸的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床板,沖她递了个眼神:「你要么去睡桌板,要么空这么大地方,咱俩今晚挤一挤。」 这间房子空置许久了,房间里的东西也不齐全,只有一套桌椅加一张床铺,逢喜看了一眼那硬邦邦又单薄的桌板,心一横,反正是萧琢先不要脸的。 第32页 她也滚上了床,挨着萧琢躺,然后死死盯住萧琢的眼睛。 「既然您老人家千金玉体都不介意,我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她说着,便往里又挤了挤。 萧琢下意识往后一缩,将被子一扯,把自己裹住了,然后半是警惕半是发懵地看着她。 逢喜见状,眼睛一转,于是又挤过去,她亲耳听到萧琢的背部撞到墙,发出「咚」的一声。 「呦,您老人家躲什么啊?这晚上了,挤挤还暖和。」 她抬起胳膊,将他堵在墙角,两个人面对着面,距离仅仅一拳。 萧琢喉结上下滚了滚,屏住唿吸,几乎要将自己窒息憋死。逢喜亮晶晶,杏核一样的眼睛,就一错也不错看着他。 她天生就一副温柔乖巧相,这样近乎直白的看着人时候,会让对方产生一种错觉。 他就是逢喜的心上人梦中人,是她最爱的情郎。 被子里,他的手发抖,不知道该蜷缩起来还是放下,只能狠狠抓着被子。 逢喜眼睁睁看着只一息的功夫,萧琢的脸从白一下子变成熟虾子一样的红,睫毛颤的飞快,一看脑袋瓜里就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一下子从缝隙里弹起来,像个炮仗似的蹿到地下,然后拍拍衣角,故作淡定:「我就逗逗你,你还当真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女人睡桌子的道理……」 萧琢将灯飞快吹灭,「行了行了,天不早,真该睡了。」然后蜷缩着躺在桌板上,手指死死扣住桌角,才让自己唿吸不至于那么急促。 他脑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拧成一团,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有。 譬如逢喜这个年纪,应该在书院谈过几个相好的了,跟人家一起背背诗牵牵手逛逛街什么的。 然后她用那种澄澈又专注的眼神看着她那些相好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萧琢将这个念头甩出去,然后愤愤锤了一下桌子。 方才,方才她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离他那么近像什么话! 逢喜咳嗽了一声,他身体瞬间僵硬,良久听到她均匀的唿吸声,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脑子还是乱的,睡不着。 萧琢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这条件这么艰苦,干什么非要大晚上来找罪受? 算了吧,来都来了,谁让他心软,本来觉得逢喜一个人来陈家村也行,但又怕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家家再出什么事儿。 他人是不怎么样,但也没坏到根子里去。 逢喜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这个人不是个没良心的,萧琢虽然贪财抠门,嘴又贱,但并不是那么差。 毕竟昨天也是他保护了自己。 今天晚上,虽然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但他大晚上从凉水镇赶过来,就为了闲得好玩和她抢床? 她也实在不觉得这硬邦邦地床有什么好睡的。 或许他是担心自己出事才跟过来的。 逢喜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忽然就为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找到了藉口。 她等了一会儿,见萧琢没动静了,于是坐起来,轻轻喊他:「萧凤娇?」 并不理她,看样子是睡着了。 逢喜蹑手蹑脚下床,将被子搭在臂弯处,小心翼翼靠近萧琢,见他紧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垂着,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 的确是睡熟了,逢喜将臂弯上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就……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他这么睡,自己实在是狠不下这个心。 她又蹑手蹑脚回了床,躺好,心里安了,不一会儿便陷入睡梦。 萧琢从她下床的那一刻就听到了,全身肌肉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在逢喜低头观察他自己的那刻,这种紧绷达到了最顶峰。 接着他身上一沉,覆上了什么东西…… 随后又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是她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萧琢才睁开眼睛,看着逢喜侧卧的背影,他抓了抓被子,将自己半张脸都缩进去,像只乖巧可怜的小狗崽子。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那眼眶里好似浮动着一圈脆弱的水晶。 萧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直到下半夜也没睡意。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骤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 他立马警觉起来,从桌上坐直,去侧耳听。 月影照着枯树,夜风阵阵,那沙沙的枯枝好似鬼魅一般浮动在老旧泛黄的窗纸上。 他听到了铁器摩擦在地面的声响,还有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 并不止这些。 也不知是见财起意,还是有备而来。 萧琢连忙将逢喜晃醒。 逢喜皱着眉头,使劲儿睁了睁眼睛。 「嘘……」萧琢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 这家徒四壁的,也只有将她藏到床后面去。 萧琢靠在门边,将自己的扇子轻轻抹开。 一柄刀从门缝中插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门闩顶开。 逢喜躲在床后面,看着寒光湛湛的刀刃,忍不住咬住了手腕。 接着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五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游走进来,直奔床铺,将刀举起。 萧琢用扇刃割断了最后一个进来人的喉管,鲜血溅到屋顶,剩下四人察觉到不妙,连忙回身。 第33页 「越王!」其中一人喊了一声。 萧琢唇抿了一下,认识他? 五个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解难分。 这是逢喜第一次见杀人,血溅的那么老高,满地都是,屋子里也全是血腥味儿。她怕极了,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又怕自己给萧琢添乱,便狠狠咬着手腕,咬出了血来,让自己冷静,千万别叫出来,也别暴露了。 萧琢那扇子是他随手街上买的,几个回合后便断了不能再用,他顺手夺了一人的刀,地上的血便更多了。 双方都是奔着要取对方性命去的。 也不知萧琢师从何处,以一抵四毫不落下风,最后那四人俱是倒在了血泊中。 萧琢将五人的尸体检查一番,确定全部死透了,才将刀一扔,捂着手臂上流血的伤口,去床后面找逢喜。 「逢大人,你这案子办的,可真惊心动魄啊。」 他吊儿郎当的,好像这种事情在他眼里都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他伸出手,试图将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逢喜拉起来,但发现自己手上滴滴答答的全是血。 算了吧,这小丫头片子要吓死了。萧琢自嘲一笑,将手收回来。 他蹲下,和逢喜平视:「吓着了?吓傻了?」 逢喜呆呆的看着他不说话,眼睛里满是恐惧。 萧琢嘴角的笑一点点收回来,眉眼冷淡的吓人,他就知道,这些读书人道貌岸然,逢喜跟他们一样,枉他还…… 「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人也挺可怕的?逢喜,早跟你说了,洛阳……」 他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半个音都发不出来,萧琢瞳孔骤然放大,浑身僵硬。 方才厮杀之后沸腾的血液也冷静下来。 逢喜一边抬起袖子,笨拙地将他脸上的鲜血擦掉,一边掉眼泪。 她开始还轻轻的,后来发现大都凝固了,便用了力,搓得萧琢表情扭曲。 逢喜哇一下大哭起来,又给自己擦眼泪,擦得自己满脸是血:「擦不……擦不掉了呜呜呜呜,萧琢擦不掉了……」 萧琢脸上被她擦得生疼,却突然笑了,然后抬手给她擦眼泪,把她的脸擦得更花了,「行了,擦不掉就擦不掉。」 他凑过去,轻轻把她往怀里一揽,安抚似的拍了她后背两下。 第20章 别瞎叫哥哥 逢喜哭太久了,抽噎的话都说不全,眼眶和鼻尖都通红的,配着一张花猫脸。 萧琢又给她抹了一把,他手掌粗糙,刺得逢喜龇牙咧嘴。 逢喜从从里衣里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料,给萧琢包扎。 她害怕,手发抖,许久都没包扎上,萧琢也不着急,就任由她弄。 气氛太安静了,周围又都是血腥,逢喜于是开始跟他抽抽噎噎的说话:「我刚才……刚才还挺害怕的。」 萧琢点头,有意逗她:「是,我看出来了,不过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逢喜瞪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别……别说……」 折腾了一刻钟多,才堪堪给萧琢手臂上系了一个丑不拉几的结。 萧琢扬了扬手臂,跟她说:「你手艺不太行啊。」 「那你……自己包……」逢喜作势要给他拆下来。 萧琢避开:「算了,将就着用吧。」 他看了看这丑丑的结,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余光瞥见逢喜手腕上的咬痕,真是下死口了,皮肉外翻的。 萧琢将她的手拉过来,也撕了一块自己的里衣,利索的给她包上,美观利落的和逢喜包扎的成果形成鲜明对比。 他心里莫名的冒出一点点羞赧。 两个人歇了一会儿,才有心思去管地上躺着的五具尸体。 逢喜捏着鼻子,将其中一个翻过来,忍着噁心去搜身。 萧琢看了她几眼,见她并未露出退却的模样,便也不上前。 她在刑部,早晚是免不了的,既然她不打算退缩,这时候他就不必要多事多舌。 「方才我躲在床后面的时候,听其中一个人喊了你一声,他们定然认识你。」逢喜分析,她眼眶还有些红,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分外认真,「他们见到你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可见并不知道你也在此,还会武功。多半是在我落脚到村子里的时候踩过点,准备晚上杀了我,但没想到你跟来了。」 萧琢点头,表示贊同:「只要杀了你,这桩案子就不会有人继续查下去。毕竟死的是个帮工,无关痛痒,在那些人眼里只要能找个人顶了罪就行。 你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你父亲官职也不高,洛阳的一些贵族手眼通天,他们只要稍加平息,你就白死了。」 萧琢又翻了另一具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兴许就能确定兇手是出自哪家的了。」 逢喜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这些人分明认得萧琢,却对他照杀不误,杀害陈帮工的兇手到底是哪家权贵,竟连皇权都不曾畏惧吗? 若是如此滔天的权势,为什么会杀害一个小小的帮工? 不多半刻,她在其中一人身上,翻出了一枚玉佩,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但却有些新奇,并不像是中原惯用的样式。 逢喜将玉佩递给萧琢。 萧琢对着月光,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反覆翻看了一番,将玉佩扔给逢喜:「这是苗疆部落的图腾『招龙』。」 第34页 苗疆崇尚的图腾众多,其中最为信奉的就是招龙,招龙与皇室的龙图腾不同,形状似蛟似蛇,通体漆黑,因苗疆人善蛊,世人又将他们信奉的招龙叫做妖蛟。 逢喜大惊,对着月光细细查看,「你怎么认出来的?」 「这图腾我在二皇子佩戴的一枚玉佩上见过,二皇子生母吴贵妃出自苗地。」一般人见过一次不一定记得,但萧琢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所以这些人,是吴贵妃母家齐国公府的人?」逢喜一思考就喜欢咬手指,她磨着指腹上的软肉,将自己之前的猜想串联起来。 「齐国公府联合贵妃与二皇子,谋害太子,意在太子之位!而齐国公怕你入朝增添太子的势力,因而阻拦你参与政事。甚至丝毫不惧杀了你会是什么后果,这也太嚣张了!」逢喜越想,就觉得冷汗津津,齐国公是圣上宠臣,竟能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吗? 「的确嚣张。」萧琢选择性回应,他将蜡烛点燃,带着她出去,捡了一捆稻草点燃,不多一会儿,火舌便蹿的老高,将整个简陋的小屋都吞噬。 「若是明日这里发现尸体,整个村子都要被惊动,人心惶惶的,这案子怕是查不好了。」 萧琢歪头,和逢喜解释他为什么毁尸灭迹。 逢喜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从包裹里揪出一套自己的衣裳:「你衣服上全是血,换一套?火这么大,一会儿就来人了。」 萧琢看着那一套女装陷入了半刻的沉思:「我能说这是我手臂划伤出的血吗?」 「可是你身上的血太多了诶。」逢喜眨巴眨巴眼睛,「而且你不觉得两个女子在村里走动,不会让人有戒心吗?」 萧琢宁死不妥协,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进火里,穿着一身单薄且破烂的里衣在夜风中站得笔直,女装?不可能的。 逢喜戳他,问他冷不冷。 萧琢将手递过去,逢喜不解其意,他一副看笨蛋的表情:「你摸一下不就知道了?」 逢喜于是握了一下他的手,滚烫的像个小火炉,她的手冷冰冰的,乍一碰上,还有些捨不得抽出来。 萧琢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手一握,包裹住她的手:「你要实在冷的话,我大慈大悲借你暖暖。」 他有一搭没一搭脚尖踢着地上坚硬的泥土,耳根子悄悄漫上一片绯红色。 逢喜重重拍了他的手背,不屑转头:「谁稀罕。」 萧琢撇了撇嘴。 这间房子算是村子较为外围的房子,火已经烧到难以挽回的程度,村民们才发现,急匆匆披了衣服赶过来。 逢喜酝酿了片刻,然后弱小无助地瑟瑟发抖,一边抹泪一边跟族长道歉:「晚上突然就起了大火,实在对不起,损失我们会赔偿的,」 村里那些还未成婚的年轻小伙子,连忙殷勤慰问,披衣服的披衣服,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目光灼热的几乎能将人融化。 萧琢脸色从白变成青,又从青变成紫,再从紫变黑,比川剧精彩几分。 族长听到她说愿意赔偿,拧着的眉头这才算放下,目光转向萧琢,目光又充满了疑惑,分明这小姑娘来找他租房子的时候,是一个人。 逢喜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哥哥,我们去投奔亲戚,但他身体不太好,这些日子又病了,所以才打算在这里修养几日,他白天的时候在镇子上买药,还没有跟您打招唿。」 族长的眉头松开,那些年轻小伙子看萧琢的眼神也变得炽热,像是妹夫看大舅子。 「姑娘若是没地方,我家宽敞,去我家住吧……住多久都行。」一个年轻后生扭捏着羞红了脸。 另一个也举手:「住我家吧住我家。」 剩下几个也纷纷自告奋勇,都希望她能到自己家来住。 萧琢没眼看,在外人面前顾忌着仪态,好歹没翻白眼。 那些小伙子见萧琢不高兴,便更小心翼翼了。 族长哪能不知道这些后生是什么心思,抬手将他们轰开,「行了,你们我还不知道,先去栓子家问问吧,栓子家就一个寡妇,人少地方大,看他家方便不方便。」 于是一众年轻后生,便簇拥着他们往陈栓子家走。 逢喜和萧琢对视一眼,这正合他们心意。 陈栓子是陈家村最勤快壮士的小伙,老实能干,盖了大房子,娶了村花儿陈小乔,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却不幸丧命,教人嘆息。 门被敲开,是陈栓子的未亡人陈小乔,她大抵因为丈夫的亡故,显得格外憔悴,脸色蜡黄,皮肤上长了斑斑点点。 族长说明了来意,陈小乔有些呆滞,似乎犹豫,但她耳根子软,架不住人家三言两语劝说,将逢喜和萧琢引进了家门。 「西侧的两间屋子是干净的,你们睡那儿吧。」她失魂落魄地告诉两个人之后,便回了东屋睡觉。 天都快亮了,睡也睡不了多少时候。 逢喜便和萧琢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一会儿天亮之后,你借着身体不适去买药,拿着令牌从城门那要二月份来往行人的记录册。陈家村紧临官道,是从赣城到洛阳的必经之路,去调查或许会有收穫。」 逢喜将刑部的令牌塞给萧琢,他昨晚受了伤,嘴唇和脸色都有些苍白,编造他体弱多病的谎话也不会被拆穿。 萧琢应承下来,接过令牌:「昨日你说这陈帮工的媳妇有些鬼鬼祟祟的可疑,便盯着些,看看能不能有发现。」 第35页 逢喜点头,又忍不住叮嘱:「你一会儿去的时候记得先去药铺,让郎中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萧琢嘴唇一抿,要勾起却又强行压下去:「行了,真啰嗦,我知道了。」 待天亮之后,萧琢揣着令牌出门,路上遇见了几个结伴下地的年轻后生。 他们一见萧琢,马上站得笔直,沖他中气十足地喊:「哥哥早!」 萧琢精緻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戾气和厌烦,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快步离去。 后生们又对着他的背影喊:「哥哥再见!」 萧琢更烦躁了,逢喜净会招蜂引蝶,回头沖他们道:「谁是你们哥哥,别瞎叫!」 第21章 上门女婿 逢喜洗了把脸,将水倒在院子里。 陈小乔还没起,逢喜去灶台看看,能不能煮点儿粥喝,借住在人家家里,总不能还要人家做好饭招唿自己。 灶台下的火坑里摆着个陶罐子,逢喜揭开,被里面的苦臭味儿沖得天灵盖发胀。 里面煮了药,但主人好像未动过。 陈小乔看起来就像是身体不怎么好的样子,兴许陈栓子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 逢喜摇头嘆气,也觉得可惜,将陶罐放置好,然后揭开锅。 她以前只跟同窗在外郊游的时候生过火,做过一些简单的食物,手艺不行,但勉强熟了能吃。 米才下锅,灶房的门被推开,陈小乔斜倚着门框,目光死死盯着原本放置陶罐的地方,嗓音有些嘶哑地问她:「药呢!药在哪儿?」 逢喜被她吓了一跳,指指旁边的桌子:「我见你没起,便想着做饭,做好了你就能吃了。药壶在这里有些碍事,我就放在一边了。」 陈小乔过去查看了一眼,见里面还是原原本本的,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神情有些恍惚的要离开。 逢喜叫住她,试探着问:「要我帮忙把药热一热吗?」 陈小乔面色突然变得扭曲,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跌跌撞撞走出去。 逢喜捏了捏眉心,觉得陈小乔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她小心翼翼地从药罐里捡出一些药渣,包好。 一转身,在角落里看见一只精美的木盒,与简陋的灶房格格不入。 逢喜将它左右看了看,见盒子底部印着「揽芳居」三字。 她眉头紧皱,回想起揽芳居伙计当时的话。 揽芳居根据四时节气会定制不同的食盒,像是冬天就是梅花,春天是水仙,但今年冬天的梅花食盒供应不够,因此二月份便开始用水仙食盒了。 逢喜看着上面的水仙图案,陷入了沉思。这食盒簇新,一看便是今年的。 而陈帮工是二月份买的揽芳居点心,若这不是陈小乔自己买的,说明陈帮工二月的时候回来过,而刑部,陈小乔的供词上说陈帮工自去凉水镇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嗯?一股煳味儿? 逢喜慌里慌张把锅里的粥搅了搅,还好没煳太多,还能吃。 她有点羞愧,萧琢还会缝衣服呢,她连煮个粥都煮不好。 两个人坐在桌子前,静默无声地吃饭。 逢喜状似无意地问:「嫂嫂,听说镇子上揽芳居的点心很好吃,你吃过吗?我想让萧……哥哥明天出去带一盒回来吧。」 陈小乔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然后冷冷说:「没吃过。」 她用衣角随便擦了擦筷子,然后又迅速扒完了碗里的粥。 虽然因为昨晚的刺杀,逢喜和萧琢并不打算暴露身份,但逢喜原本并没想瞒着陈小乔,毕竟她是陈帮工唯一的亲人,也应当是最希望能找出真兇的。 但现在看来,陈小乔身上有秘密,陈帮工分明回来过。 陈小乔方才灶房的药,直到晌午也没有吃,然后将它们倒了。 逢喜好奇这药到底是管什么用的,好在之前她留了一点药渣,到时候找个郎中瞧瞧。 她不好明目张胆的盯着人,于是将昨晚的衣服扔到盆里,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陈小乔家的狗开始冲着她汪汪叫,后来叫累了便趴在窝里睡觉。 逢喜哪儿会洗衣服,一件衣裳从午后一直洗了两个时辰都没洗完,跟磨洋工没什么区别。 村子里年轻的后生来来往往的,看起来像是路过,但经过陈小乔家就要抻头往里瞅,被逢喜抓包了,脸红的像猴屁股,然后跟她搭讪,没话找话说。 他们问:「娘子你叫什么啊?去哪里投奔亲戚?家中几口人?年龄多大?可曾许配人家了?」 然后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她,充满希冀。 逢喜编了个悲惨的身世,将他们搪塞回去,转移了话题,问:「我看小乔嫂子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与去世的丈夫关系很好?」 他们一边为这位貌美小娘子的悲惨身世眼眶通红,一边摇头又点头:「不知道,栓子哥以前一直在外面帮工干活,不常回家。但两个人倒是从来没红过脸。」 这些年轻后生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对逢喜更感兴趣。 年轻貌美无依无靠的姑娘,要是能喜欢自己就好了,他保证好好对她,于是羞答答害羞地问她:「那娘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有一个格外直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娘子你看我怎么样?」 她喜欢什么样儿的?她谁都不喜欢。 第36页 逢喜头都大了,尴尬地笑笑,「我比较喜欢安静话少的。」 所以你们快走吧。 他们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有几个人甚至捧给她几件干净整齐的男装,扭扭捏捏:「昨天见你哥哥只穿着一件里衣,大概是衣服都不小心留在火海里了,这是我的,没穿过的,哥哥不嫌弃就……」 萧琢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他左手拎着一包药,右手拎着几份点心,慢悠悠从田埂里穿过。 几个年轻小伙子扛着锄头,声音嘹亮地喊他,「哥哥!」 萧琢气得像河豚,就不该让逢喜说自己是她哥哥,就该说是…… 他脸一红,算了,还是哥哥吧。 他才靠近陈小乔家的院子,就见着那里围了好几个年轻男人,逢喜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 萧琢快步走过去,那些年轻后生一见他,就乖巧的跟个鹌鹑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他。 乖乖,也不知道小娘子的哥哥怎么这么唬人。 逢喜见到他,好像见到了救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把扑上去抓住他的袖子,然后仰起头看他:「哥哥!」 萧琢呲了呲牙,将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谁是你哥?你们聊的挺好嘛,继续啊。」 他转身进了院子,将手里拎着的糕点拆开,一个一个扔进狗窝。 狗快快乐乐地跑出来,摇晃着尾巴,将点心叼进窝里。 餵狗都不给逢喜吃,他今天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查案子,她倒好,跟一群臭男人调情上了。 那些后生看见他生气地进门,集体后背发凉,心想这可糟糕了,小娘子的哥哥似乎不喜欢他们。 也是,自己要是有个妹妹,有人要拐走她,自己也不会喜欢的,说不定还要打人呢。 他们不好再多停留,于是结伴走了,整个院子终于重新陷入清净。 临走时候,带衣裳的几个年轻人硬生生将衣服塞进逢喜手里。 逢喜回去,看向萧琢的时候,他正表情复杂地看着狗,准确说是狗嘴里的糕点。 萧琢在心里捶胸顿足,他刚才是不是有病?一冲动竟然把这东西扔给狗了!!! 一包点心五文钱吶!能买十五个大馒头了! 逢喜也有点可惜地看着点心,好言叮嘱他:「下次拿稳,别再掉了。」 她自然也不相信,萧琢这么吝啬,会把点心餵给狗。 萧琢气上加气,甩袖进了屋子。 逢喜摸不准头脑,真气成这样? 她抱着那些人给的衣服进去,「今天有什么收穫吗?」 然后顺手将衣裳放在萧琢身边,「这些是村民担心你没衣裳送过来的。」 萧琢将那些衣裳扫落在地,下巴微扬,一副高傲的模样:「少拿那些臭男人的东西给我,我不稀罕。」 逢喜觉得他应该还是因为掉在地上被狗抢走的点心而心痛,暗自嘀咕了一句抠门的要死,便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不稀罕和他计较。 「那衣服我到时候还回去,你今天查到什么了?」 萧琢见她又将衣服捡起来,嘴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好啊,我在外面查案子,你倒是跟这些人聊得挺高兴,干脆招个倒插门的女婿回家得了呗。」 他从怀里抽出个两册子,扔给她,「自己看吧。」 逢喜听他说话酸不拉几的,气得心跳加速血液倒流,「念在昨天你救我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 这又是别人家,换平常她早就摁着萧琢扭打在地上了。 她拿起册子,飞快翻了一遍,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人名:吴垦。 这个名字她熟悉,是齐国公的侄子,洛阳赫赫有名的……第二纨绔。 第一当然是萧琢。 他在一月二十日过了赣城,却在二月十二日才进的洛阳,若是中间没去别的地方,能停留的也就只有陈家村了。 逢喜舔了舔唇,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线索。 萧琢倒在床上,将扇子甩开,搭在脸上,凉凉道:「我打听了,一月份的时候,吴垦带着两名姬妾和採购回来的药材,路过陈家村,在陈家村借住了将近半个月。」 他手指点点床榻:「就住在这里。」 「陈栓子二月十日结完工钱走的,二月十一日陈小乔报官,二月十三日王员外便被逮捕,这时间过于凑巧了……」 逢喜将他扒拉过来:「我今天留在家里,也发现了陈小乔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萧琢轻嗤了一声,阴阳怪气,「您还有空调查啊?那么多年轻小伙,不好好相相看?看好哪个带回家当上门女婿。」 逢喜气得照他脑瓜子上打了一巴掌。 第22章 嫉妒什么? 萧琢终于从床上坐起来,神情还是带着点儿不屑和懒怠。 逢喜将白天收好的药渣拿给他看,「这是我白天在灶房找到的药,但是陈小乔纠结了一天,最后还是倒了。」 萧琢将药拿过去,用指尖捻开,在鼻子下细细闻了闻,又仔细分辨。 逢喜继续与他道:「我今天还发现,陈小乔说谎,二月份陈帮工已经回了家,但她供词上却说没回。」 「这是堕胎药……」萧琢忽然出声。 逢喜惊得站起来,拿过药渣来:「真的假的,你别瞎说啊。」 萧琢将手心上的药渣摊开,挨个给她指:「红花、麝香、奎宁、南星、生川乌……红花麝香活血,奎宁能使孕宫收缩,排出胎儿。 第37页 久病成医,药吃多了自己就是半个大夫,虽然这方面涉猎不多,但医书也看得不少,我不会看错的。」 逢喜抓着的他的手,仔细去认。萧琢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他身体是打胎里来的就不好,直到她离开洛阳去莱州的时候,他也不太康健,时时要吃药。 「陈小乔若是怀孕了,按照时间推断,不可能是陈帮工的。是陈帮工的肚子该很大了。」逢喜方才看药材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眼下思考起来,身体更紧绷了,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 萧琢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但没出声提醒,又将眼皮垂下。 两个人结合所得信息,大胆一点推测。 这个孩子是吴垦的,陈小乔与吴垦私通,被回到家的陈栓子发现,起了争执,吴垦要么是失手要么是故意杀死了陈栓子,然后嫁祸给王员外。 这样一想,事情便通顺了。 也能解释为什么陈栓子二月十号一离开王家,十一号陈小乔便去报官,十三号便将王员外抓走,案子草草了解,无人再追问,甚至刑部尚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刑部的人都知道,这种案子一看便是背后有人,都充耳不闻,也就逢喜新官上任入世未深,才将这案子上报上去。 萧琢脾气沖,和崔尚书吵起来,将这件事情闹到了人前。若不是阴差阳错,这案子便悄无声息没了水花。 萧琢同她补充:「齐国公很得圣上的信赖,在洛阳权势甚重,为人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他只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做贵妃,没有人继承家业,因此对侄子吴垦格外疼爱。 吴垦为人风流好色,纨绔浪荡,没少让他操心,若不是涉及命案,他不会压这么死。」 大雍尤其对人命方面的刑法苛刻,就算是奴是婢,若是主家谋害了他的性命,也要受处罚,何况陈栓子一介良民。 「那我们现在,有了玉佩这个物证,若是能再加上陈小乔这个认证,便能证明人非王员外杀害的。」案子的头绪已经理清,现在就是想想怎么才能让陈小乔开口。 逢喜眼睛一转,拉着萧琢,让他俯身过来,沖他耳语一番。 萧琢皱眉,有点抗拒地看着她,满眼写着的都是拒绝。 逢喜抓着他的胳膊摇晃:「早点办完案子早点回家嘛,现在就你能帮忙啦,好不好?」 萧琢脸一红,放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摩挲,嘴倒是和他的*一样硬:「谁说就我一个人能帮忙了?这村子里多少年轻男人巴不得倒贴你,你只要叫一声好哥哥,他们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要我做什么啊?你去找他们去呗。」 「唉,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我怎么会叫他们好哥哥?你到底干不干?」逢喜又晃了他好几下。 萧琢眼神一瞟,觉得心里发痒,逢喜这样怪有意思的,哪里有意思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她有求于自己就怪舒坦的。 「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吗?麻烦真诚一点,跪下来给我磕一个我说不定愿意。」 逢喜撒了手,滚一边去吧,她也不装了,叉腰骂他:「一天天本身不大脾气不小,翻旧帐的本事也不小。不就是你今天出去跑了一天,你回来看我优哉游哉跟人家说话你嫉妒了吗! 大不了下次我出门,你在家待着!」 萧琢和她争辩起来:「谁嫉妒,我嫉妒他们做什么?!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帮还不行,打钱!」 逢喜纠正他:「谁说你嫉妒他们了,我说你嫉妒我!你闲得吃饱了撑的嫉妒一些不认识的人?」 萧琢手忍不住抓紧了衣角:「听错了听错了。让我帮忙赶紧打钱!」 逢喜从腰间摸出两块碎银子:「给你!」 她又小声嘀咕:「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我今天还熬粥洗衣服了来着。」 「院子盆里的衣服就是你洗的?」萧琢满脸疑问,那满地的水也叫洗衣服? 「嗯。」逢喜点头,骄傲地扬起小下巴,我洗了两个时辰呢。 萧琢:「……」衣服洗成这样,粥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粥。 逢喜和他比起来,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眼看着天黑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萧琢抬抬下巴,吩咐逢喜,「你去把你那衣服拧干,我去灶房弄点吃的。」 逢喜「哇」了一声:「你还会做饭?」 萧琢听她的惊嘆,身后冒出一根无形的尾巴,恨不得往天上去翘,抱着胳膊下巴一抬:「当然,做饭这么简单的事情还不是人人都会?」 逢喜当场与他冰释前嫌,一直拍马屁:「哇,真的好厉害啊,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凤娇你真的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毕竟陈小乔已经猫在屋子里一天了,看起来就没有要做饭的意思,她想吃口正常点儿的热乎饭,现在希望寄托在萧琢身上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架天天都能吵,饿肚子不行。 萧琢被她捧得飘飘然,甚至连她叫自己凤娇都没在意了,轻轻撇她一眼,然后轻快地往灶房走去:「你等着,想吃什么?」 逢喜扒在门框上目送他,拼命点头:「我等着我等着,吃什么都行,我好养活不挑食,只要你做的我都吃。但如果有一点点打滷面,我会感动到流泪的。」 做人要学会以退为进。 她目光里的崇敬之情,像是午夜里漫天绽放的烟花,绚烂得醉人,萧琢在灶房里干劲满满,面揉到一半才从她的迷魂汤里回神。 第38页 他把面往盆里一摔,大梦初醒,「妈的,又被死丫头摆了一道。」 陈小乔期间去了一趟灶房,又煮了一壶药,但药煮好了,却不喝,又回房间待着去了。 萧琢煮完了面,逢喜去叫陈小乔吃饭。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上,陈小乔步履沉重地走过来。 萧琢正在给逢喜盛面,洒了厚厚一层青椒肉丝滷子在她碗里面,然后挑眉问:「够不够?」 逢喜将碗捧过来,声音清脆:「谢谢哥哥,够了!」萧琢他就是活菩萨,这滷子打的可真香,面看着晶莹剔透冒着小麦的清香,一看就劲道。 陈小乔情绪又起了巨大的波澜,手抖得拿不住筷子,眼睛里含着泪花,一口气吃了两海碗的面,然后撑得跑出去吐。 她又去灶房,将煮好的已经凉了的药倒掉。 萧琢递了个目光给逢喜,逢喜会意点头。 夜深了,一片寂静,黑夜黏腻沉闷,像是一团看不清的水藻缠绕着陈小乔,也压迫捆绑着她,压根儿睡不着,她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侧卧在床上,眼泪打湿了枕头,静静地抽噎。 外面忽然吹起一阵勐烈的妖风,将窗户吹得飒飒作响,一道漆黑的人影从窗前飘过。 她吓得汗毛倒立,一下子坐起来,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中。 「谁?!」她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死一般的沉寂…… 她锤了锤隐隐作痛的头,觉得是这些日子精神紧绷出现幻觉了。 刚想躺下,那人影便又嗖的一下从窗前飘过。 陈小乔浑身战慄起来,抖如筛糠,脸色骤然煞白,颤抖着将被子蒙在头上,脑中宛如充满了浆煳,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回来了!」 那个人影停在窗前,高高壮壮的像是一座山。 「娘子……我给你带回来的……揽芳居的点心,好吃吗?」 窗外的声音顺着风声,幽幽灌入她的耳朵里,粗哑破碎,好像一个人濒死之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要……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陈小乔尖叫出声,泪流满面,恨不得晕过去,却依旧清醒着,她抱着自己一边哭一边喊:「不不不,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不是我杀的你,是那个富家郎君,他强迫了我,你要和他拼命,他盛怒之下让家丁打死的你……」陈小乔还在抱着头哭:「对不起对不起,我懦弱不敢反抗,是我对不起你……」 她呜呜哭起来,憋闷多天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洩口,这些天她一直梦到陈栓子来找她索命,今天终于应验了。 「你要不把我带走吧,我活着提心弔胆,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呜……」陈小乔双手捂面,跪在床上磕头。 「你可不能死了,你还得去作证呢。」逢喜将门推开,静静地看着她,又问:「尸体在哪儿?」 第23章 越王殿下和他们不一样…… 陈小乔原本是想晕晕不掉,逢喜这么一问,她当即白眼一翻,真的晕死过去了。 逢喜原本还想继续深沉一下,结果没想到陈小乔晕了,她连忙过去查看。 好在人还活着,还活着就没多大问题。 萧琢把头髮从前面梳到后面,神色不怎么高兴地进来。 「怎么,被吓晕了?」 逢喜招唿他过来:「这怎么办?」 萧琢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杯凉水,泼到陈小乔脸上,陈小乔悠悠转醒。 逢喜对他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点儿粗鲁?」 「换洛阳里,我得扇巴掌把人扇醒。」萧琢冷哼一声。 逢喜听到他说这话的嚣张语气,于是闭嘴。 两个人盯着陈小乔。 陈小乔也意识到是他们装神弄鬼,是因为怀疑她,为了套她的话。 自从陈栓子死后,她的精神便不正常了,强烈的恐惧和后悔令她几乎在崩溃的边缘,因此稍一操作,便能诓得到她。 以前提心弔胆的,现在被人揪出来了,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她也没再哭,也没问什么,只是冲着萧琢说了句:「我能再吃一碗打滷面吗?」 逢喜摇摇头,在陈栓子的死里,陈小乔是帮凶,搞不好陈小乔还得吃牢饭,哪有打滷面吃? 「你们是朝廷的人吧。」 陈小乔目光暗下来,她扶着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坐在桌子前,安静了半刻,兴许是在想怎么说。 「我原本是个小商户的女儿,家中略有薄产,却在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叔叔侵占了家产,将我赶了出来,我便在陈家村落脚。 十六岁那年,我嫁给了陈栓子,也就是我死去的丈夫。他很喜欢我,我却不怎么喜欢他,他是个村夫,没文化又粗鄙,也笨手笨脚的,衣服会洗破洞,饭也做不好,回来回去只会做一样打滷面,偏偏他在家的时候还不许我进灶房。」 逢喜快速地在册子上记录陈小乔的供词,听见她停顿,抬头看了她一眼,问:「然后呢?」 萧琢将煤油灯挑了挑,更亮堂些,把它推到离逢喜更近些的地方。 陈小乔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来迴转了转,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他去王员外家帮工,我独守在家。有个富家郎君前来借住,起了猎艷的心思……」 第39页 逢喜下意识捏紧了笔桿,有些坏胚子喜欢寻找刺激,去□□有姿色的良家女子。平心而论,陈小乔是陈家村的村花,年少家境优渥,是比寻常乡村女子更漂亮,更有气韵。 「我一开始宁死不从,甚至想将他赶走……」说到此处,陈小乔有些难以启齿地低下头:「但他强……强迫了我……」 「事后,他又拿出自己的信物,说他是齐国公的侄子,只要我不闹,他会满足我一个愿望。若是我再不从,他便将此事都宣扬出去,让我没办法立足……」 吴垦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去了,手段老练经验丰富,就算这种事情宣扬出去,他也没有任何的羞耻之心。 逢喜问她:「那你有向吴垦提什么要求吗?」 陈小乔神色变得更加难以启齿,点点头,「我想让他帮我夺回家产,赶走我的叔叔一家。」 「那你可有证据证明,那人就是吴垦。」 陈小乔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玉佩:「这是我从他身上拿的,他家里给他传了急信,要他回去,他匆忙之间并未注意是我拿了玉佩。 我想着,他若是不认帐,我就拿着这个玉佩找上门去。」 「那吴垦杀了你的丈夫,你为何又要包庇他?」 陈小乔沉默了,逢喜很耐心,一直等着她说,萧琢却烦躁的不行,踢了一脚她坐着的凳子,陈小乔身体一颤。 萧琢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大半夜的他还想睡觉呢:「现在不想说就滚去大牢里说。」 陈小乔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我……」 萧琢看她磨磨唧唧,看得腻烦:「你不如直接说,你那个瞧不上眼的丈夫的生死,根本比不上吴垦帮你夺回家产的诱惑大,你替吴垦遮掩,就是为了让他有一日帮你,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陈小乔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终究是没有否认,她垂下头,便是默认。 「那你丈夫的尸体,在哪儿?」 「绑着石头扔进湖里了。」 逢喜拿出印泥,让她在在供词上签字画押,陈小乔乖乖照做。 她揣着供词本出去的时候,陈小乔叫住她:「面……」 「要是运气好,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牢里会煮面给你吃。」逢喜冷着脸,将门关好。 萧琢伸了个懒腰,抻了抻自己,头也不回的跟逢喜说:「那你盯着吧,别让她跑了,我回去睡觉。」 他走出两步,没听见逢喜出声,又走出两步,依旧没听见逢喜说话,「逢十九?」 萧琢喊了她一声,一转身就看见她眼眶有点红。 他倒退两步回去,用手肘怼了她一下:「你干什么呢?」 「没事,你去睡觉吧。」逢喜推他进去。 萧琢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你是因为陈小乔作伪证难受?」 逢喜点点头:「有点儿。虽然陈小乔的身世也很可怜,但不喜欢是不喜欢,一个无辜的人,甚至和自己有瓜葛的好人死在面前,她竟然还能帮兇手隐瞒,我觉得陈栓子有点可怜。」 她说着说着,又难受了一点:「他在王员外家帮工两个月,挣了五百文,然后花了一百文,给陈小乔买了揽芳居的点心……」 「要不你哭一会儿?我今天勉强不笑话你。」萧琢抱着胳膊,大发慈悲道:「要是你求求我,再给我二两银子,那我今晚就守夜,你去睡觉怎么样?」 逢喜狠狠往萧琢身上踩了一脚,吸了吸鼻子:「我才不会哭呢,以后在刑部遇到的案子会更多,我只是一时间有点感慨而已。 谁跟你似的,冷心冷肺,一点感触都没有! 二两银子?你作梦问鬼要去吧!」 「你少不识好人心。」萧琢拍了拍被她踩脏的衣角。 陈小乔坐在门前冰冷的地上,耳朵贴在门上,痴痴地听两个人说话,枯木一样的眼神里竟焕发出三分的艷羡。 你看他们多好,这世上有的人命就是好,若是她的命也能这么好就好了。 衣食不愁,官禄在身,还有能吵吵闹闹说说话的意中人。 天快亮的时候,逢喜和萧琢带着陈小乔前往了凉水镇的衙门,将她暂时安置在衙门大牢里等着带回洛阳。 两个人又回了王员外的宅邸。 进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据说是王员外生意上的常客,时常前来拜访,他一双鹰眼在逢喜身上扫了一圈,看得逢喜不太自在。 萧琢皱了皱眉,将逢喜往身边儿揽了一下。 逢喜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自言自语:「他们国家的人看别人都这么渗人吗?」 那外邦人对着身边侍从耳语几句,侍从又匆匆跑回去,一熘烟儿进了内宅,大约去找冯夫人了。 二人等了半刻,在冯夫人终于与那外邦人的侍从说完话后,才忙不迭接见他们。 冯夫人脸色不是很好,但听说他们找出了真正的兇手,感激得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吩咐人又取了黄金来赠予他们。 逢喜还想客套两句,萧琢掀开箱子看了一眼,便照单全收。 她暗暗瞪萧琢一眼,真是没出息,丢死人了。 萧琢浑不在意。 冯夫人见萧琢将金子收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招唿女儿王双娥给两位恩人道谢。 王双娥怯生生谢过两个人,便又躲在母亲身后。 第40页 逢喜亲眼瞧见,冯夫人暗地里,狠狠掐了一把王双娥的胳膊。 她小时候被她娘拎着扫帚追出二里地打是家常便饭,但王娘子这弱质纤纤的,逢喜觉得冯夫人下手未免有点狠。 不就是性子软一点吗?倒也不至于如此…… 逢喜更发现,王双娥的脸上,距离他们上次见的时候,更憔悴了几分,这种憔悴,她似曾相识。 逢喜眯了眯眼睛,但又想不起这种类似的憔悴她在哪儿见过。 王双娥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冯夫人将女儿挡在身后,笑吟吟问二人:「今晚凉水镇有一年一度的花灯会,非常热闹,二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去瞧瞧。」 逢喜不好抚她的意:「有时间的话一定。」 冯夫人看她的眼神,一时间冷了些许。 镇子里的官差已经去陈家村的湖里打捞陈栓子的尸体,只等尸体一捞上来,人证物证俱在,便可回洛阳会审然后抓捕吴垦。 萧琢去衙门连威胁带恐吓地吓唬了他们一顿,「这是本王有生之年破获的第一起案子,你们都把证人给我看好了,出了一丝纰漏,我就砍了你们得脑袋。」 县令为了防止这个祖宗找茬,把大半的人手都派去看守陈小乔了。 萧琢这才摇着扇子满意离去。 逢喜想了想,拉拉他的袖子:「光是衙门里的人手够用吗?他们都能派人刺杀咱俩,万一要刺杀陈小乔也防不住啊?要不咱们晚上再守一晚上?」 萧琢摇摇头,将扇子在手里敲了敲,凑近她小声说:「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呢?陈小乔供词都写完了,证物咱们也拿到手了。她活着死了都一样。」 「我不是说作证的事儿,我是担心她的生死……」逢喜反驳。 萧琢的步子一顿,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就算她与吴垦通姦?就算她做伪证?」 逢喜犹豫了一下,揉搓自己的衣角:「但是罪不至死,她的错自然有法律来判,惩罚点到为止。」 萧琢冷淡的「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逢喜抓住他的袖子:「比起陈小乔,更应该受惩罚的是吴垦,他杀了人。」 「可是齐国公定然要保吴垦无虞。」萧琢道。 逢喜见话题终于绕到了正处:「所以我们越王殿下深得陛下宠爱,一定有办法的吧?」 萧琢继续冷淡:「没办法,别找我。」 逢喜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可怜巴巴的:「可是我本来以为萧琢很厉害,也很正义,和洛阳的纨绔不一样,原来……」 萧琢握着扇子的手骤然收紧。 第24章 入v公告 虽然他知道这是逢喜的激将法,但她这种语气,这种腔调,自己实在没法忍。 萧琢恶狠狠强调:「我跟吴垦那些纨绔不一样,我不吃喝嫖赌奸淫掳掠……」 逢喜点头:「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你有正义感又厉害,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 萧琢握着扇子的手一下子收得更紧,他坚定道:「你不要以为你随便夸我两句,我就……我就……」 逢喜于是又低下头,摆出一副真心错付的表情:「原来你也没有办法啊?」 萧琢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回王家。」他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惹事不能惹事,这种事情能不沾就不沾,沾上了就是大麻烦。这世上千千万万这种事情,他忙得过来吗? 逢喜跟在他身后,因为有求于人,难得像个小媳妇儿。 萧琢一边走,一边将前几日问过她的问题重新搬了出来:「你觉得王家怎么样?」 逢喜的回答还是如旧:「有钱,十分有钱。」 萧琢用扇子敲了一下逢喜的脑袋:「就你这样的还在刑部办案呢?」 逢喜摸了摸被他敲痛的额头,生气:「那你倒是觉得王家哪里不对?人家月月施粥,不是大好人吗?而且不都破案了,陈帮工的死与王员外无关。」 「咱们当日进去的时候,冯夫人穿的什么?」萧琢问她。 逢喜还得仔细回想一番:「好像外面是一件狐裘,格外光彩照人。」 「那当日王夫人款待我们的餐具,是什么?」萧琢又问。 逢喜舔了舔嘴唇:「好像是象牙筷子还有象牙碗。」因为太精緻了,所以她印象深刻。 萧琢又补充她:「你走当日,我在王家绕了一圈儿,王家的地毯都是动物皮毛,假山上的翠鸟都是活鸟生生掏空了皮肉。」 「可是大家都说王员外一家都信佛……」逢喜沉吟犹豫,她心里也觉得不对劲儿,一个善良信佛之家,却处处是杀孽。 萧琢歪头看她一眼:「所以人们口口称赞的,也不一定真如想像中的那么美好。」人人抨击的,也未必不堪。 逢喜点点头,心想这些有钱人的向佛之心也不是很真诚。 两个人优哉游哉往回走,路上有卖糖画的,逢喜见时间也不是很赶,于是停下来,买两个糖画。 摊主很热情:「娘子,要什么图案的?」 逢喜想了想,指着架子上的老虎和兔子:「各要一个。」 「好嘞。」摊主手指翻飞,飞快将糖画画得栩栩如生。 他一边画一边同逢喜说:「这天儿也不早了,小娘子年纪轻轻的,晚上还是不要多在镇子里转。」 第41页 逢喜接过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糖画,将它递给了萧琢:「你吃。」 然后问那摊主:「为什么?」 摊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这么说吧,凉水镇可邪乎着呢,好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凉水镇晚上走着走着就再也不见了。」 「所以从黄昏开始,镇子上就鲜少有年轻姑娘走动了,我劝您啊安全起见,还是早点回去。」 萧琢咬了一口糖画,将兔子的尾巴咬掉了,嘎嘣脆。 逢喜接过来那只老虎的,问:「那就没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摊主摇头嘆气:「十几年了,别说衙门的人,就连大理寺的人都来过,愣是没什么头绪。上上次,还有一位富商千金路过凉水镇,结果也失踪了。」 「但是因为人人都警惕起来,所以这些年鲜少有姑娘失踪,所以大家也就约定俗成,晚上不出门就是了。」 逢喜眉头皱在一起,怎么能半点头绪都没有呢? 若不是陈帮工的案子时间紧,她定要留下来查探一番。 萧琢在她出神期间,已经将自己的兔子吃完了,他目光盯在逢喜的老虎身上。 那晶莹剔透的光泽,简直令人垂涎。 他将胸前的髮丝甩到身后,然后悄咪咪地微微弯腰,就着逢喜的手,将她手里的大老虎咬了一口。 「你不吃?不吃给我吧。」 逢喜气得捶了他一下,他干脆就顺势将这只老虎纳入自己囊中。 逢喜也没再买一只,然后气鼓鼓往王家走。 王家,此刻那位外邦的商人正坐在冯夫人对面。 也不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冯夫人突然弹起来尖叫道:「你疯了!我只说试试而已!」 那外邦人隐隐透着墨绿的瞳孔,闪动着阴鸷的光,用字正腔圆的中原话说道:「冯夫人就是没有你的丈夫有魄力,若是冯夫人不愿意,那我们这些年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冯夫人的神色开始犹豫。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神情倨傲。 他撒拜尼用神明起誓,这个愚蠢的女人一定会同意,毕竟她是真的愚蠢。 哦,瞧瞧他在说什么鬼话,怎么能这么说一位女士呢? 「我相信以王员外多年的经营,是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们头上的。」撒拜尼继续怂恿道,「相信王员外也不愿意一出大狱,就得知他失去了一位多年合作好友的噩耗吧?」 冯夫人咬了咬牙,终于硬着头皮点头:「那好吧,我只做这一次。」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王员外来做,她只要负责管理好帐务就好,她哪里真的做过? 王双娥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虽是震惊但又在意料之中。 她提着裙子,快步走出去,到大门的时候,与心不在焉的逢喜撞了个满怀。 逢喜顺手将她扶住,问:「没事吧?」 王双娥刚想说话,一个侍女便追赶了过来,一把扼住王双娥的胳膊,「娘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叫夫人好找。」 说着便将她往府里拽。 逢喜见着那双含泪又哀怨的眼睛缓缓远离,将手中突然被塞入的纸条在萧琢手心里点了点。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查看过四周后,逢喜才将那张纸展开。 一张宣纸,上面是用笔画裁剪粘贴成的两个字,每一笔看起来都取自一个不同的字,费尽心力地拼凑出一个信息——「快跑。」 「这王家,果然有点古怪。」萧琢轻声嘀咕了一句。 「既然有古怪,那就更不能走了。」逢喜将纸团揉搓成一个团,然后点进蜡烛里烧掉。 「你不怕?」萧琢低眉问她,语气像是吓唬一个小孩。 「谁怕谁是小狗,我可是堂堂刑部员外郎,朝廷命官。」 萧琢听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好吧。」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届玉髓,半个指头长,中间挖空,钻了几个空,像是小型的笛子。 「这个给你。」他将繫着玉髓的绳子缠在逢喜手腕上。 逢喜战战兢兢,有点被他弄怕了,问:「这玩意你打算问我要多少钱?」 萧琢刚酝酿到嘴边儿的话,突然没那个氛围再说下去了,然后没好气地把她的手拍下去:「无价之宝,黄金万两不可买,你买得起吗?暂时借你用的,有危险了就吹响它。」 逢喜摸了摸玉髓,触手生温,似乎是个好东西,于是小心翼翼掖进袖子里,生怕给弄坏了:「这东西也是墨家机关术里的?」 「也可以这么说。」萧琢点头,他语气又一转,生硬地同她解释:「主要是有人太愚蠢了,手无缚鸡之力,别来的时候全须全尾,回去时候断胳膊断腿,你家父母双亲得哭瞎眼睛。」 他这话说得实在欲盖弥彰,更有了几分嘴硬心软的嫌疑。 逢喜晃了晃手腕:「那我可谢谢您嘞。」 「不用客气,吹一次一百两。」萧琢不敢忘本,金钱才是他的命根子。 他们两个不出意外明天就走了,若是王家真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也只会发生在今天晚上。 吃过晚饭后,逢喜和萧琢各自回了房间,准备看看他们到底能出什么么蛾子。 百姓茶余饭后,总爱谈论一些八卦事,萧琢虽然人不在洛阳,但还是承包了百姓的闲话家常,这次还是和逢喜捆绑在一起成了近期的热点话题。 第42页 不少人开了庄,赌这次他们两个去查案能不能查到什么。 九成的人都压了两人无果而归,他们对洛阳第一纨绔的不靠谱信心满满。 「听说刑部谢郎中马上就要辞官了,若是小逢大人这次案子办得顺利,升官有望。「 「啧啧啧,别说升官了,保住现在的员外郎就不错了,那小逢大人还真是怪可怜的哈,第一次办案就遇上跟越王搭档了。」 「听说若是这次查不到什么,小逢大人就要从刑部滚蛋了,越王真是个害人精。」 「害人不浅害人不浅……」 「不过若是小逢大人不做官了,是不是就能考虑婚事了?」有个人说道。 其他人便闹笑起来:「就算考虑婚事轮得到你?」 话是这么说,他们当中还是有些人隐隐期待,若是逢喜不做官,那就是白身,择偶档次自然会往下降一两个档,说不定就能轮到他们呢。 逢喜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她。 窗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接着隐隐嗅到一股异香。 她精神一振,来了! 第25章 玉树芝兰(评论区发小红…… 逢喜已经刻意屏住唿吸, 但是烈性麻药的威力显然不容小觑,只是吸入一点点就令她昏昏沉沉,几欲入睡。 迷迷煳煳中, 有人进来了,在床上扳动一个机关, 逢喜像个掉在地上的苹果一样, 咕噜咕噜顺着暗道滚了下去。 脑袋到处乱磕, 三分的麻药劲儿都被撞没了, 现在彻底清醒。逢喜疼得想抽气,但又怕被人发现,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她下意识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缠绕的玉髓,心下稍安,又小心翼翼往袖子里掖了掖, 这东西看起来就很贵, 到时候磕坏了碰坏了, 萧琢得心疼地夜里咬着被角流泪。 逢喜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觉得萧琢不靠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变成了他似乎很厉害,相信他可以没问题。 不知她在地上躺了多久,才隐约响起一阵脚步声, 听起来是好几个人。 有个较轻地停在她身边, 蹲下去查看,那人衣服上的绒毛扫在逢喜脸上,还有浓郁的牡丹薰香,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她只能死死抓着手里的玉髓。 逢喜心中也忍不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馥郁的花香,她似乎在冯夫人身上闻到过,绒毛似乎就是冯夫人身上的狐毛披肩。 「我就知道,夫人您是位胆大有魄力的人。」另一人奉承道,似乎是个男人。 「你少奉承我,你知道这票我是担了多大的风险才干的!」女人冷哼一声。 逢喜听到声音,确定这的确就是冯夫人。 男人安慰她:「不要太担心了,这么多年,不都安然无恙,你放心,这单我跟你四六分,我四你六,分你黄金一千两!这可比之前的一百单都要赚。」 冯夫人做都做了,只是想多问他再要点好处罢了,听闻此话才心满意足,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娘子单论美貌这个价也值得。」 她从地上拉起逢喜的手,细细摩挲,像展示一件商品似的展示给男人看:「你看看,光是皮肤就白嫩的像块豆腐,骨肉匀称细腻,何况还是个朝廷的小官。 你在大雍待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外朝女官该是多有才气,难道不值得?」 逢喜于是又听到那个男人语气含笑:「那就三七分,你七我三。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她听到自己像一件货物,被他们拿她自身的优点评估来评估去,最后敲定价格。 而她本身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将人当做货物随意贩卖,果真是坏透了! 逢喜算是知道凉水镇上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是怎么失踪的了,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大善人,王大善人家将他们私下里倒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这些女子要被倒卖到哪里去,竟然会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也怪不得这些年无论怎么查都没有半点头绪,毕竟谁都不会将怀疑目标放到王员外一家身上。 若不是她自己亲身经歷,估计也能想到有些人胆大妄为的连朝廷命官都敢拐卖。 紧接着,逢喜被那个男人轻轻扛起来,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难闻又浓重的体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不能磕坏了,不然要打折扣了。」 逢喜心里骂了一句,打你爹的打! 等她到了这些人贩子的老窝,就让萧琢带人来将他们打得满地开花。 不对,是满地找牙脑袋开花。 萧琢将灯熄灭后,便一直坐在桌前,他手中的一只机械小蝴蝶被上了发条,正在屋子里打转。 它招招手,蝴蝶便扇动着翅膀,落在他的指尖。 诶,什么玉髓千里传音都是他编出来煳弄逢喜的,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也不是神仙,哪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只不过在玉髓中有一个极为精巧的装置,能通过其定位罢了,就像罗盘?大概是这样。 但是跟她说玉髓能传音,这样多多少少显得他很厉害很神秘罢了。 毕竟诓骗逢喜看她崇拜的眼神真的很有意思。 蝴蝶在他指尖停留的片刻,便往东边的方向指去。 撒拜尼像对待一件最精美的瓷器,小心呵护着逢喜的身体,亲自赶着马车将她停在了一间粮行前。 第43页 然后从后门进去,将人放在地下密室。 密室中已经有三个被绑来的女子,她们缩在角落里嘤嘤哭泣,撒拜尼将逢喜放下,冲着他们比了个手势:「嘘!小美人儿们,不要哭了,我会给你们一个好去处的,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生得过于高大,又鹰钩鼻碧绿眼,一看便不好招惹,她们于是红着眼眶,也不敢再出声,直到他走后,其中两个才将地上躺着的逢喜扶起来。 逢喜突然睁开眼睛,将她们都吓了一跳。 「啊!你没晕啊!」一个女子掩唇惊唿。 逢喜从腰间拿出一张手帕,给自己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刚醒,我好害怕啊,这是哪里?」 保险起见,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贩子安排的奸细,她自然不能说自己一开始就没晕过,免得打草惊蛇,将他们再转移了地方。 那些女子都摇头:「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哪里,醒来就在了。」 逢喜见状是打探不出什么了,于是找了个角落待着,摸了摸手里捏着的玉髓,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倚着墙的时候,背后一片冰凉,逢喜回过身,在墙上摸了一把,果然满手的水渍,整面墙都是水。 若是平常的地下密室,断不会有这么多的水汽,洛阳地处中原,并不靠海,想必这里是靠近江边或者河边。 所以附近定然有码头垛口,他们是想将人从水运运出去。 一直在角落里的最后一个女子见她到处摸摸碰碰的,终于忍不住睁了一只眼睛,说道:「别看了,再看也出不去,他不是要把咱们卖去富贵人家享福吗?我看挺好的。」 逢喜打量她,她也打量逢喜,最后翻了个白眼:「怎么,没见过乞丐?」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逢喜问她。 「谁知道,我本来在破庙里,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逢喜联想到王家每个月都施粥,感觉答案唿之欲出:「你是不是也去吃过王家施的粥?」 小乞丐不屑:「免费的东西谁不爱吃?」她一指旁边那两个衣着简陋的女子:「她俩难道没去过?」 两个女子点点头,有些羞愧:「实在是家中贫寒,没有米下炊了。」 逢喜又问那个小乞丐:「你们在乞讨的时候,也会有女性同伴失踪吗?」 小乞丐不以为然:「乞讨嘛,东一家西一家,吃了上顿没下炖,冻死饿死都正常,乞讨时候被人打死也正常。」 逢喜垂下眼帘,她以为王家每个月施粥、念佛都是因为做了缺德事所以要消消业障,果然她还是将人想得太好了。 这哪里是为了消业障,分明就是在物色拐卖的人选。 家境贫寒的女子若有姿色,无权无势,下手更容易,若是能在乞丐中找到个漂亮秀丽的,就更好了…… 乞丐流动性较大,今天可能在这座城,明天又可能在那座城,若是听说凉水镇每个月有人免费施粥,自然也会吸引外地的乞丐,源源不断,永远有新的可以物色。 待到半夜,有两个人进来给他们送吃的,打着哈欠说话,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船就来了。 逢喜故作怯怯地问:「要坐船把我们送到哪儿啊?我想我爹娘,我想回家。」 那两个人跟着撒拜尼好多年了,见从未出过事,不免膨胀嚣张起来。 其中一个凑近逢喜:「这就是这次的极品?小美人要是亲哥哥一口,哥哥就告诉你。」 好不要脸,逢喜看着他那张油汪汪的脸,低下头,又假装哭泣。 「送你们去好地方,去国外享福咧,有些洋佬就喜欢汉人女子,多少钱都要买个。」逢喜不亲,他说完之后作势去捏她的下巴:「哥哥先说了,妹妹可得给点报酬。」 逢喜一脚踢在他的裤裆处,嘤嘤嘤跑开。 「好你个小蹄子!」那人捂着裤裆作势追上去要打,被另一个拦住了。 「你敢动她东家要你的好看。」 这才惺惺作罢。 逢喜蹲在角落里,将玉髓含在唇间,轻轻吹了一下,也不知道这玩意好不好用,萧琢该不会是骗她的吧? 这种生死大事,他应该不会骗人吧? 所以吹完之后,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晚点儿万一她就真被人卖出去,漂洋过海了。 逢喜临到现在,才开始担心萧琢的东西到底好不好用,她正想着,地牢的门又被拉开了。 一个人被扔进来,正是刚才调戏她的那个,然后又被一只黑底描金的皂靴踩着狠狠踢了好几脚,最终摁着压在墙角:「亲你个爹呢亲!啊?你不如试试亲孤的鞋底子!」 他又弯下腰,照着对方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大耳光子。 这个身段,这个语气,这个动作,还有这张脸,让逢喜忍不住看了看手里的玉髓,这东西这么神奇吗? 吹响之后人马上就能到? 紧接着,钟琪举着刀,面无表情地架在一个人脖子上,挟持着那人进来。 「别别别,好汉咱们有话好好说,#¥%……」 撒拜尼急得将母语都憋出来了。 「钟琪!」逢喜忍不住惊讶,他不是留在洛阳了吗? 萧琢歪头,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疑问,逢喜难道不应该喊他吗?喊钟琪做什么? 他如此想着,又狠狠下脚,把脚下的人踩得嗷嗷直叫。 第44页 萧琢干咳两声,成功将逢喜的目光引到他身上,然后掸了掸衣角:「毕竟这种打打杀杀粗鲁的事情,还是交给钟琪来做比较合适,镇子衙门上的那帮蠢货,本王也看不上,他们不耽误事就算好的了。」 他顺便伸手,将逢喜从地上拉起来。 然后回身在不停逼逼叨的撒拜尼腿上踢了一脚,终于让他清净了。 「这狗东西狡猾的很,一路上有三个迷惑人的地点。」萧琢骂了一声,让他一路上好找。 他们从地牢里出来,外面都是钟琪从王府带来的侍卫,身披黑甲,看起来威风凛凛,将那三个女子都吓呆了。 他们纷纷看向逢喜,小乞丐悄悄问她:「你家那个情郎是干什么的?多大的官儿啊?怎么这么厉害?」 逢喜干笑了笑,「不是情郎,是我上司,在下刑部员外郎。」 小乞丐的嘴巴长大,能塞下一个鹅蛋:「原来你们做官的也会被拐啊?」 「不是!我自愿的。」 「你也想被卖去过好日子?」 逢喜挠挠头,掰开了给她解释:「就是深入敌人腹地探听情报你懂吗?」 「……你们当官的心都黑。」 「……」 萧琢一把将逢喜拽过来,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她身上,「聊什么呢?」 逢喜推了推他,这是活脱脱将她当成可支撑的架子用了,沉得要死。 萧琢不仅不放开,反而将扇子又打开了,看着侍卫将人押走,然后跟逢喜侃侃而谈:「我跟你讲啊逢喜,做人就是要学会开源节流、勤俭持家,你看这些侍卫我让钟琪从王府带过来,就省钱还好用你知道吗?主要就是省钱。」 逢喜满头都是问号,王府侍卫都是大内高手,由皇室专门拨款用来开俸禄这她是知道的。 但她原本以为萧琢从王府让钟琪他们过来是因为靠谱,大内侍卫武功高强,可比镇子上的衙役好用多了。 但结果是因为不用花钱还好用?主要是省钱? 她觉得没问题,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沖萧琢默默竖起了拇指。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能想到省钱,真是不容易。 萧琢得意极了:「诶呀,逢喜你说你出来就办了两桩案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不过也多亏了有我从旁相助。 听说你那个姓谢的上司马上就要辞官了?你让李丞相给你跟陛下上报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调动调动。」 「真能吗?!」逢喜高兴起来,也就顾不得萧琢将她当支撑的架子用了。 「差不多吧。」萧琢想了想,「这宗拐卖人口案可是个大案,不过你点儿也真好。要是那个王员外在,恐怕他是不会听这个撒什么尼忽悠。他是个外国人一跑就没影儿了,离开大雍谁也抓不住他,自然有恃无恐。 当然这个撒什么尼眼光也真是有够差劲的。」 他用目光上上下下在逢喜身上扫了好几眼:「你说他看上你啥了,非得冒着风险把你绑了,然后卖出去?你真能卖出去吗?也不怕砸手里。」 逢喜一胳膊肘将他怼开,生气地走了:「你少乱说话。」 萧琢看她走得那么快,头也不回,心里有点发紧,抿了抿唇,于是快步追上去,用扇子轻轻戳了戳她:「你真生气了?」 逢喜更加快速度了:「没生气。」 萧琢继续追过去:「没生气走这么快?我看你就是生气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他声音逐渐变小。 「大晚上你不找个地上睡觉吗?!」逢喜受不了他腻腻歪歪的,于是揪着他的衣服,让他赶紧找客栈。 「原来你就是困了啊?」萧琢语气里竟然还包含着三分高兴:「走走走,咱们去县令家住。」 他反客为主,拉住逢喜的手,忽然像被烫了一样连忙松开,换成牵住她的衣角。 他一路上碎碎念:「也是,是挺累的,你说也奇了怪了,咱俩办案总是在大半夜。」 王府的侍卫连夜将犯人来带着证人押解入洛阳,两个人在县令府邸歇了一夜,第二日才往洛阳赶。 算算日子,距离案子规定的结束期还有好几天,萧琢从一早上就无精打采的。 他头上有搓头髮睡得翘了起来,配上死了爹一样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好揉搓。 县令生怕招待不好这个活祖宗,于是府上的厨娘丑时就爬起来做早饭了,这饭做得可比萧琢自己在洛阳吃的好上千千万万倍。 他一敲筷子,县令吓得一哆嗦,萧琢开玩笑似地指着桌子上的面点饭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贪污了?」 县令吓得几乎要给他跪下磕两个头,他哪敢啊? 他自己早上就吃六个鲅鱼韭菜馅儿的大包子和三碗咸豆花。 逢喜在桌子下踩了萧琢一脚,用眼神勒令他快点吃饭,吃完好上路。 萧琢恹恹的,但又看她想快点回洛阳,只能蔫头蔫脑地上马。 走的时候正赶上早晨,一路都是动人的烟火气息。 卖馄饨的,卖包子的,买糰子的生意正做得火热。 萧琢长长嘆了口气,他觉得凉水镇也挺好的,于是小心翼翼戳了一下逢喜:「你看咱俩再在这儿住两天怎么样?你不觉得这里住得很舒服吗?」 逢喜谨慎地抓着马缰,目视前方,虽然这个小镇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萧琢喜欢就喜欢吧:「那你可以再住一些日子,我一个人回去復命就行了,不要紧的。」 第45页 萧琢一想逢喜不在,他自己留在这里,这个镇子又变得没意思起来了,买馒头的就是卖馒头的,卖糖画的也就只是个卖糖画的,于是摇摇头:」算了,走吧。」 一回洛阳,日子就又变成之前那样了,甚至远比之前更甚。处处充满争斗,到处都是算计和提防,这样安逸的日子,也许就这短短的一阵子。 他偏头看向逢喜,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是温暖和生机勃勃的样子。她的眼睛里虽然有血丝,但明亮坚定。 真好啊,他想着。 逢喜却突然停下来,笨拙又小心翼翼地下马,仰起头跟萧琢叮嘱说:「你稍稍等我一下好吗?」 萧琢以为她要去出恭,于是点点头:「好。」 逢喜像一只小鸽子一样轻快地走了。 萧琢坐在马上很无聊,于是观察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然后又和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没什么脏东西吧?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没多一会儿,逢喜便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竹节做的食具,萧琢刚才想嘲笑她两句,出个恭还要买糖水吃。 逢喜便将糖水捧起来,「喏!给你。」 萧琢身体瞬间僵硬,又问了一遍:「给我?」 逢喜点点头:「你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萧琢木木地将糖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樱花牛乳酪,粉白色的乳酪体上点缀着一只糖渍樱桃。 他鼻子有点酸,于是不敢抬头。 逢喜看他一直盯着不吃,跟他说:「老闆说樱花今天才开,是最新一茬的樱花乳酪,卖得特别好,甜而不腻。尤其上面糖渍的樱桃,特别好,好多人买这个就想吃上面的樱桃。」 「哦哦。」萧琢轻轻吸了吸鼻子,问她:「那你怎么不吃?就买一个。」 逢喜脸一红,怼他:「你怎么管那么多!」然后抓着马缰,有点别扭地说:「我马术不好,没法骑马吃东西。」 「张嘴。」萧琢说。 「啊?」干什么? 逢喜还没反映过来,嘴里就被塞了樱桃。 萧琢将樱花乳酪上面那一点最鲜红的塞进了她嘴里,然后问:「真那么好吃吗?」 逢喜齿尖刮过他的手指,将樱桃咬住,这才皱着眉咀嚼,然后谨慎地告诉他:「酸酸甜甜的,但是又和别的糖渍樱桃不一样,带了点儿樱花的味道。 唔,里面也没核,塞的是杏仁……」 她咽下去,然后总结:「好吃。」 萧琢舔了舔指尖上残留的糖渍:「是不太一样……」 逢喜抓着马缰的手一下子收紧,不是啊,她刚才牙齿好像碰到了他的手指,他怎么就舔了!!! 很脏的啊! 但是你说他舔都舔了,自己现在提醒好像也没什么用,为了避免他尴尬,于是逢喜转过头,当做无事发生。 萧琢瘪了一下嘴,逢喜竟然不为所动? 于是他有点难过地低头,慢慢吃自己的樱花牛乳酪。 他狠狠咬了一口木勺子,心想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指望逢喜有什么反映?脸红?清醒一点好吗? 一碗小小的,盛在竹节里的樱花牛乳酪,他吃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吃完。 两个人路过一片树林,身后传来马蹄咔哒咔哒的响声,萧琢竖起耳朵,警觉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句:「师妹!」 那声音好听得不免让人联想起空谷静潭、玉树芝兰。 逢喜一回头,用着萧琢这辈子都没听到过的,最惊喜最欢欣的语调,大声喊了一句:「师兄!!!」 萧琢一个不慎,将吃樱花牛乳酪的勺子咬断了。 第26章 二更(评论区红包)……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辞官之后便去周游列国了吗?」逢喜眼睛里像是有个星星似的, 久别重逢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我原本在外游歷,听先生说你已经入朝了,正好要路过洛阳, 于是想着来看看你,看看你怎么样, 还适不适应。」延鹤年笑着说, 「倒是没想到能在路上就遇到你, 刚开始还不确定, 但看见你那蹩脚的马术就半点不怀疑了。」 逢喜有点脸红地抓抓头髮:「还好还好。」 碎掉的木茬扎破了萧琢的舌头和嘴唇,嘴里瀰漫着血腥味,但他并没怎么注意到,因为目光都被眼前这一出师兄妹相认的大戏吸引住了。 啊!真感人啊!他如是想,然后打量着这个男人。 腿没他长, 鼻子没他挺, 头髮也没他多吗, 就脸比他大, 哼~ 师兄妹相认,寒暄一阵之后, 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萧琢。 逢喜介绍起来有点害羞,「这是我师兄延鹤年,当时在莱州书院读书的时候, 师兄经常带我熟悉环境, 讲解策论。师兄还是上一届科举的状元,就连陛下都感嘆他没有女儿,若是有女儿就招为驸马的那位。」 说起来因为延鹤年当年科举考得实在不错,才会有不少人将今年女科状元的赌注压在逢喜身上。 萧琢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这个师兄知道逢喜马术稀烂, 还带她出去玩,还为她讲书解惑。 真是……亲密啊…… 然后逢喜向延鹤年介绍萧琢:「这是越王,我们一起办案的。」 萧琢不满意地看她一眼,这就没了? 第46页 你介绍你师兄的时候表情那么羞涩,还长篇累牍的,介绍他就一句话?逢喜你有没有心? 延鹤年温和地笑着,眼角多出两道笑纹,和萧琢打招唿:「越王殿下安好。我师妹被宠坏了,性子直,您多担待。」 宠坏了宠坏了,不知道被谁宠坏的,说得多亲昵多好听啊。 萧琢心里酸的咕嘟咕嘟冒泡,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下巴一扬,头一撇,表情冷怠,一副并不想与人交流的样子。 谁要和她师兄打招唿?他连逢喜都不待见,何况逢喜她师兄? 逢喜讪讪和延鹤年解释:「他就这个脾气,师兄千万别见怪。」 延鹤年是个好脾气,并不在意:「天潢贵胄,傲气些是应当的。」 逢喜心想,萧琢他是非典型的天潢贵胄,也不是傲气,纯粹就是犯脾气,毕竟哪家傲气的天潢贵胄天天在家啃馒头吃咸菜? 萧琢不说话,一路上自然就是他们师兄妹二人说。 逢喜问:「师兄这次到洛阳,什么时候走?」 「看情况吧,陛下有意復召我入朝,我还在考虑。」延鹤年摇摇头。 萧琢和他们隔得远远儿的,一副漠不关心死了全家的臭脸,却将他们之间的话听得分外清楚。 他心里冷哼,姓延的可真能装,还陛下復召,还考虑考虑!切~ 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延鹤年,就算一个不在洛阳也常有人提及的人物。 譬如他的诗和文章,还在广为流传。男子称他为人生楷模,下辈子投胎的标杆;女子则心心念念着他能有朝一日回到洛阳,他们好继续再睹延状元的风彩。 就,以前他没觉得什么,现在再听这个名字是真刺耳。 「其实入不入朝,还是师兄你高兴最好。」逢喜仰起头,真诚地建议。 延鹤年揉揉逢喜的头髮:「但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的小师妹啊。」 逢喜忍不住笑了笑,回他道:「师兄少拿我打趣啦!」 萧琢听得大脑嗡嗡作响,只恨自己长了一对耳朵。 延鹤年望着逢喜的脸,十分心疼,摇头:「没有打趣,你看你都瘦了这么多。女孩子家家的,在官场不容易。」他嘆了口气:「早劝你不要沾惹这些,太累。听说你又在刑部,那么危险的地方……」 逢喜抿了抿唇:「可是师兄,我喜欢啊。」 延鹤年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喜欢顶什么用?你若是按照我说的,留在莱州书院教书,可比如今自在多了。你在官场,危险那么多……」 逢喜心想,她师兄就是唐僧转世,总要唠叨她一顿,生怕她吃苦受累,过得不好,于是她也点点头,「师兄你放心,我要是哪天我干不下去或者不想干了,就马上辞官,我也不去教书,就跟你週游名山大川,嘿嘿嘿,你看行不行?」 延鹤年面色稍霁。 萧琢已经抓紧了马缰,马儿被他勒得生疼,开始不安地嘶鸣,他才慢慢松了力气。 好啊好啊,都已经聊到辞官跟他去玩了,下一步该聊什么了?是不是该聊两个人结婚生几个孩子? 他发现这个延鹤年话可真多,呸,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多话,真是个碎嘴子。 三人各怀心思,到了客栈,老闆还是之前那个老闆,店里的小子也是之前的那个小子,见到逢喜和萧琢,格外热情。 主动引了马问:「案子可是都办完了?还顺利吗?怎么样怎么样?」 逢喜心想这个事情还真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便让他将马先牵去吃草。 她去出了趟恭,洗完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萧琢正坐着讲凉水镇发生的事情,周围围了一圈儿的人,都满怀期待,瞪大了眼睛去听。 然后听众发出啧啧地惊嘆声,对萧琢竖起大拇指,了不得,可真了不得。 逢喜摁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看情况就知道萧琢不仅夸张了案子的曲折程度,更暗搓搓给自己加了戏,但是他高兴就好,毕竟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她走过去,揪了揪萧琢头顶竖起来的那搓毛:「快去洗手吃饭了。」 其实逢喜从今天早上就想揪一揪了,这个呆毛竖起来好可爱,但是她又怕揪了之后萧琢跟她生气。 萧琢身体一僵,逢喜以为他要骂人,没想到他只是站起来,僵硬着走了出去,去洗手。 啊!真是好烦,逢喜怎么能揪他的头髮呢! 他摸了摸自己竖起的那搓头髮,很丑吗?所以想揪掉? 他再回去的时候,菜都已经上齐了,但是桌子中间多了一盘花生酥…… 他心有点凉,看了逢喜好几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明明来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不能吃花生,现在却点了花生酥…… 萧琢觉得自己有些磨磨唧唧,脆弱的像是块琉璃,明明不吃花生酥就好了嘛,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还是心里又气又难受。 离近了能听到逢喜和延鹤年在说话,逢喜将那盘花生酥推过去:「师兄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特意给你点的,别嫌接风洗尘寒酸就好。」 萧琢心里更难受了,跟被撕了个大口子似的。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一看延鹤年就不顺眼了,原来他过敏的东西,正是延鹤年最爱的啊,怪不得。 他觉得这样不好,然后劝自己。 第47页 你说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你跟逢喜什么时候对付过?她不下毒害你那都不错了。 何况你俩也没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的,回去就分道扬镳谁也不认识谁了,人家也没必要非得按照你的习惯来,那延鹤年是她师兄,对师兄好不是应该的吗? 萧琢啊,你就真矫情,又矫情又自私,人家爱吃花生酥点一盘怎么了? 他落座,心里又劝又骂自己,然后终于变得心如止水。 但这水都不用扔石头,逢喜给延鹤年夹了一筷子鱼肉,萧琢这水就乱成了涨潮时候的巨浪。 他伸出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花生酥,然后咬了一口。 逢喜余光瞥见,吓得弹起来,这死孩子眼睛是不是瞎了? 立马掐住他的下颚,狠狠拍他的背,兇狠地骂道:「吐出来吐出来,疯了吧你,吃什么不好吃这个,要不要命了!」 萧琢还没咽下去,就被逢喜拍得咳嗽起来,花生酥也吐了出来,逢喜倒了碗水给他:「漱口。」 他兴许是咳嗽的,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氲满了水汽,眼眶微红,看着人的时候就如带着钩子,勾魂摄魄的像是在撒娇乞怜。 逢喜凶不起来了,语气弱下去:「你好好看着点儿,那东西你能吃吗?」 萧琢垂下眸子:「你点了。」 「我点了你就要吃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自己不知道吗?」逢喜抚了抚胸口,安抚自己受惊的心脏,然后跟他抱怨:「你说我小时候跟你打架,骂你是个王八蛋,你现在不还是个人?」 她还是有点担心,然后拉了他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撸上去,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没起什么红疹子。 「难受吗?唿吸困难吗?」逢喜问。 萧琢摇摇头。 逢喜见延鹤年正看着他们两个,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马上解释起来:「他身体不好,吃不了花生。」 延鹤年神色复杂地在她和萧琢身上来回扫了扫,然后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师妹和这个越王的关系,好像和师妹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水火不容?不像。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萧琢陡生的波折,还算圆满顺利,三人各回了房间修整,明天再启程去回洛阳。 其实今天也只走了半天的路,现在才下午。 但过了这家店再往洛阳那边走,就没有客栈了,晚上恐怕要露宿。 萧琢和逢喜昨晚又是连夜办的案子,急需补觉,因而一沾枕头便都睡着了。 晚上吃过晚饭,逢喜迷迷煳煳洗漱后又睡了。 她这次长记性了,为了防止萧琢那个死孩子再吃到什么不该吃的,延鹤年爱吃的花生就只能稍微委屈一下了。 萧琢精力好,睡了一下午便足够了,再也睡不着。 大概是人的通病,这天一黑又睡不着的时候,都爱东想西想,把白天的事情拎出来想想,把十几年前做的事情也拎出来想想。 关键拎出来的还都不是什么好事儿,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让人恨不得以头抢地的破事。 萧琢现在就咬着被角,想自己白天的愚蠢。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跟客栈里的那些人吹牛,说自己多么多么厉害,这个案子办得多么多么顺利,这分明就是小孩子才会做的幼稚事情。 本来延鹤年就看起来很成熟稳重了,他偏偏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高下就又立判了,说不定延鹤年还在心里偷偷嘲笑他幼稚…… 萧琢后悔死了,他就应该高冷地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或者不讲! 还有吃什么花生酥!丢死人了,万一被他们看出来他是因为那一点点狭隘的小心思才故意吃的,他们肯定还会在心里嘲笑自己…… 萧琢在床上滚来滚去,将自己摊成一个太字形,恨不得就地死去,他也不知道明天有没有脸去见人。 早上,他顶着黑眼圈,和依旧翘在头顶的呆毛,僵硬地和楼下正在吃饭的两个人打招唿,心里又羞又酸。 他们两个吃早饭,不叫自己…… 逢喜让店里小子盛了粥给他:「我昨晚住你隔壁,听你翻来覆去半夜睡不着,早上就没叫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早就起来了。」 萧琢闷闷点头,将粥喝干净,剩下的东西一点没动,他吃不下。 三人黄昏之后才到洛阳,逢喜和延鹤年与萧琢分道扬镳,他们两个朝着逢喜家的方向去。 萧琢随口问了句:「你师兄住你家啊?」 逢喜点点头:「家里还有空房子,师兄正好可以住,住在家里总比住在客栈方便。」 延鹤年也与他挥手:「就此作别了,越王多保重。」 萧琢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多余,只有给自己添堵的作用,然后不再说话,只点点头,然后打马回家。 他头顶那搓毛蔫蔫地垂下去,随着马的行进一颤一颤的。 他一边回家,一边想。 师兄妹啊,现在又要朝夕相处了,反正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一个人好着呢。 天亮起来的时候,萧琢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手指纤细,指尖微粉。 ??? 老天爷没完没了?怎么又换了? 第27章 难为(评论区红包) 所以现在他又成了逢喜, 不仅得替她去刑部当值,还得天天对着她那个姓延的师兄? 第48页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虽然他现在成了逢喜,逢喜就不会跟延鹤年朝夕相对, 但他也很不想看到延鹤年啊。 算了,就这样吧…… 他爬起来, 很熟练的给自己洗漱换衣服, 然后吃早饭。 好在延鹤年早上出门见朋友去了, 因此才避免了和他见面。 刚到刑部, 迎面便碰到左侍郎,他见到萧琢,十分热情,快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 将来会有前途的。」他指指刑部的门房:「那有你的东西, 你去看看。」 ding ding 萧琢摸不着头脑, 依言去了门房, 见桌子上放着块大牌匾,用红绸包裹着, 守门的人见着他十分高兴:「小逢大人!这里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萧琢走过去一看,牌匾上写着「包公再世,刚直不阿」八个大字, 「这是什么?」 门房嘿嘿笑了笑:「今天早上凉水镇的人快马送来的, 前天抓捕犯人时候闹出好大的动静,听说您只身犯险,勇入贼窝的事情都在凉水镇传开了。于是他们连夜筹钱做了牌匾来感谢您,听说越王殿下也有一个。」 萧琢敲了敲牌匾,发出砰砰的木质响声, 逢喜收到这东西是个好事,他收到可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那先放这儿吧,等我晚上临走再取。」 今天刑部忙成了一锅粥,主要还是因为逢喜和萧琢那两桩案子,刑部人人看见萧琢,都有些尴尬,不敢面对,甚至说避之不及都不为过。 真是羞愧,当时他们以为逢喜这桩案子肯定办不成,结果当着人家的面口无遮拦就说的那么大声,好傢伙,结果人家不仅案子办成了,还顺带破获了困扰多年的拐卖案,说不准马上就能升迁呢。 萧琢自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躲着自己,无非就是因为多嘴多舌,结果尴尬了。 他坏心眼极了,见着一个大人就非拉着人家打招唿,然后给他们讲在凉水镇是怎么办案的,弄得他们更尴尬了。 刑部的大人们忙归忙,当然今天最忙的还是处在刑部大牢里的王员外。 他先是被人通知翻案了,还没等高兴呢,又被通知他因拐卖人口,马上就会被处斩。 王员外当场晕了过去。 供词是撒拜尼和冯夫人写的,将罪行老老实实都交代了,人证是逢喜和王双娥。 逢喜自己都深入虎穴了,这人证当得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萧琢语速飞快地将事情一带而过,讲得明明白白。 但王双娥作为王员外和冯夫人的女儿,能作证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她看起来更憔悴了,脸色也更蜡黄,像是一个随时就会晕倒的纸扎人,看着瘆得慌。 也的确是,她还没交代完自己全部知道的事情,便倒在了地上,几个刑部的主事连忙叫了大夫,将她又抬进去。 大夫捏着鬍子道:「这位娘子有喜了?」 众人大惊,王双娥悠悠转醒,悽惶地苦笑了一下:「喜从何来?」 这语气这神态,其中必然有事。 其中一个主事见她醒来,于是捏着笔,继续问:「请问罪人是你的父母,你为什么愿意作证?」 王双娥眼神中突然迸出强烈的恨意:「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的一生,都毁在了他们手里。王员外他是个天阉,天生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心理扭曲,仇恨女人,所以才和撒拜尼一拍即合,专门贩卖女子。 但又不想别人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这件事,算到我的生辰八字能旺他,便从我父母手中强抢的我。」 他们再问,王双娥也并不想说,至于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时刻刻活在监控之中的闺秀,是如何怀孕的,孩子的父亲是谁,王双娥便更不肯说了。 王家来来往往的,除却亲眷便是做生意的熟人,若是往深里挖一挖,也并非挖不出来。 「若是因为强迫才……」那个做笔录的典事人不大,于是建议她:「还是报官吧,总要讨个公道。」 王双娥摇头,小声说了句:「记不清了。」 典事抿了抿唇,目光中多了几丝怜悯,便又在笔录上加了一句。 王员外的案子到底好说,他虽有钱却无势,判得容易。 刑部最后以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等罪名他和冯氏、撒拜尼处以极刑,秋后拖到菜市场斩首示众。 陈帮工的案子却不好弄,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兇手是齐国公的侄子,洛阳里一等一的权贵,这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陈栓子的尸体也从湖里捞出来了,已经泡得不成人形,浑身高度腐烂,可见骨的手掌里握着一个帕子,帕子里裹着一双碧绿的耳坠,也许是给陈小乔买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崔尚书自打见到人证物证的那一刻,老脸就一沉,活脱脱像个饱经风霜的倭瓜。 他见了萧琢,狠狠将他瞪一眼,然后转头而去。 明明简简单单的事情,只要随便结案就行了,逢喜这个死丫头非要说有问题,结果还真让她查出来了,真是该死。 他现在已经是见到逢喜这张脸就觉得晦气的程度,今天大家都议论纷纷的,那些议论声就像是往他脸上抽巴掌。 他一个刑部尚书,还没有逢喜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办事得力、不惧权贵。 事情牵扯到吴垦,就要请三司会审,审好审不好都是麻烦。 第49页 萧琢可记得这个老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抓着机会总得背刺几句,于是走上去,喊道:「崔尚书早上好啊,您老人家不是大神探吗?这案子不用看都能断明白,果然神人,您说是吧?」 崔尚书甩袖而去,气得脸都歪了。 三司会审这样重要的场合,按照惯例来说逢喜只是六品的员外郎,并没有资格到场,但此案是她和萧琢一同办理的,因此还是安排了位置,给她旁听,萧琢也有位置,坐在大理寺卿上首。 萧琢现如今就坐在逢喜的位置上,抬头看着上面的逢喜,两个人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相望一眼。 逢喜指了指外面,意思是等结束之后,两个人去外面说话。 于是萧琢变得心不在焉,他想和逢喜说话。前天延鹤年突然冒出来,两个人一路上就再也没说话了。 吴垦被带上来的时候,还不老实,叫喊着要让他们叫自己的叔叔齐国公来。 他背后靠山太大,就算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在,也不好按照一般的犯人对待他。这满堂之中没有一个敢动吴垦一个手指的,都怕被齐国公记恨上,再得了报復。 人人都被他闹得头疼,萧琢更甚,照着他这个闹法,什么时候这个案子才能断完? 他巴不得赶紧结束,也不知道逢喜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他借着出恭的由头,让人叫了逢喜去外面。 「你进去,就照着吴垦打一顿。」萧琢嘱咐她:「要不是我现在用着你的身体不方便,早就把他打得哼唧了。」 逢喜不确定,问他:「这方法管用吗?」 萧琢笃定:「你放心就好了,之前他招惹过我,我见他就打,他会害怕的。反正越王混惯了,也没人敢管。」 逢喜点点头,然后见萧琢回去之后,过了一会儿才进去。 吴垦面容清秀,瞳孔是异于旁人的纯粹的深黑色,黑得甚至有些发紫。 原本他见着萧琢在上首,并没有管他的意思,他大吼大叫,现在他看到萧琢站在他身边了,开始闭上嘴有点慌。 逢喜用眼神询问萧琢:都这样了还打吗? 萧琢点头:打! 小树不修不直熘。 逢喜便学着萧琢以往的作态,往吴垦腿弯上一踢:「本王在这儿呢,你哭什么丧?」 吴垦被踢得跪在地上,连个屁都不敢放,逢喜心想萧琢到底是把他打得多惨,这都不吭声? 众人见此,也算松了口气,越王肯出头就好,这里头也只有他不怕吴垦背后的齐国公了。 他们传唤证人陈小乔。 吴垦心里发毛,他心想叔叔怎么还不过来救他? 逢喜让人搬了个椅子在吴垦身边,若是他不老实,便补上几脚,案子审得比之前顺畅多了。 正审着,进来个人,对着大理寺卿耳语几句,便见着他喜笑颜开,整个人都舒展了,清清嗓子对下面说:「齐国公深明大义,他说即便是自己的侄子,犯法也是与庶民同罪。」 吴垦挺直的身子一下子垮了下去,心想完了完了。 原本这案子就不难,人证物证俱全的,只不过是要走个形式,再看看齐国公的意思到底是怎么办,既然齐国公不在意,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理寺卿拍了惊堂木,按照律法,将吴垦以通姦罪、故意杀人罪处以死刑。 吴垦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口中直喊着要他叔叔来,他根本不相信他的叔叔会放弃他。 刑部的人将他捂嘴拖出去,才算清净。 逢喜和萧琢在老地方,春潮及海楼后面的小屋里见。 萧琢来的时候见逢喜已经在等着了,他脚步轻快,拍了一下逢喜的肩膀,见她愁眉苦脸地转过来。 他问:「怎么了?不都互换了这么多次,你还没习惯?」 逢喜摇摇头:「我还以为再也不用换了呢,是我想的太好了。」她随后又嘆了口气:「换了这么多次了,我还是挺有经验的,但是我现在唯一有点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放心不下我师兄……」逢喜又嘆了口气。 萧琢正用衣服擦了颗苹果,刚准备递给逢喜,就听见她说她担心延鹤年,他于是将那要递出去的苹果收回来,自己恶狠狠啃了一口。 他想着自己就是犯贱,非得问这些,上赶着给自己找不快。 逢喜也没察觉到萧琢的不高兴,于是叮嘱他:「我师兄好不容易来洛阳一次,我也没法好好招待他,你千万对他热情一点,替我好好照顾他。」 萧琢又咬了一口苹果,一张脸比死鱼还死鱼,「……」 呸,照顾那个延鹤年,不可能的,他看见延鹤年就不喜欢,没大半夜套麻袋把他揍一顿就不错了。 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延鹤年,因为他花生过敏,延鹤年爱吃花生酥总行了吧? 逢喜还在继续说:「我师兄不爱吃鱼,不爱吃荠菜,也不爱吃豆腐,你记得招待他的时候避开。」 萧琢心想,逢喜倒是对延鹤年很关心,连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记得,还要苦口婆心特意叮嘱他。 今年春天的荠菜已经下来了,正是鲜嫩的时候,若是不与鲈鱼一起炖了吃,实在暴殄天物,所以今晚便吃鲈鱼荠菜豆腐汤吧。 「到时候我师兄要是让你陪他出去逛街,你一定要记得传消息给我,我陪你们两个一起去。」 第50页 萧琢抬腿就走,逢喜拉住他的衣角:「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不听了?」 他冷哼了一声:「不听了,反正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来,逢喜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于是静静等着。 萧琢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兄?」他的手暗地里狠狠抓着衣角,用了死力气,脸因此憋得有点涨红。 就这一次,他就问这一次,要是结果不是他想听的,他就再也不问了。 逢喜摸不准头脑,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我是喜欢我师兄啊。」 萧琢咬了一下下唇,转身便跑出去了,这次别说他的心了,就连他的五脏六腑都开始漏风了。 逢喜觉得萧琢真奇怪啊,延鹤年是她的师兄,对她又好人又温和,她为什么不喜欢? 她也喜欢她爹和她娘啊,还喜欢吃六合斋的蜜饯,这不都是喜欢吗? 萧琢一口气跑出去,上了马车,叫车夫快点赶车回家,他现在急需好好调整调整。 他倚在马车壁上,恹恹地小口小口啃苹果吃。 马车才停在逢家门口,萧琢刚下车,就被人叫住了:「小喜,真巧。」 他一回头,果真见着那个令人讨厌的延鹤年,延鹤年的手中拎着一个盒子。 延鹤年快步走上来,沖他笑着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盒子:「真巧,我刚和朋友喝过茶,回来的时候想起你爱吃六合斋的桃脯、桂蜜三禾,给你带来些回来。」 萧琢站在那里,像是被胶水定住了一样,你说逢喜和延鹤年多好啊。 一个上届状元,一个本届探花,有无数的话可以谈。两个从小的生活背景和家世也相当,都是在温暖和睦的家庭中长大的,情感健全,乐观积极。 同门师兄妹,两个人心中分明都是在意彼此的,暧昧不清,缠缠绵绵的,连对方喜欢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离捅破窗户纸只差一层,他在中间跳来跳去,心里难受个什么劲儿? 活像那戏本子里的小丑。 他但凡有点心,就该帮两个人一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喝个媒人酒什么的。 萧琢深深吸了一口气,刺得他肺一扎一扎地疼。 延鹤年走过来,抬起手,欲要揉他的头髮,萧琢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用警惕地目光看着他。 「想什么呢?都愣住了。」延鹤年也不介意,只是打开盒子,将一块桃肉拿出来,抬手放到萧琢嘴边,用柔和的声音问她:「尝一个?」 萧琢心想,自己要是做成了这个媒人,那可真是功德无量,两个人指定感情可好了。 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没有成人之美。 何况……何况他讨厌逢喜那么久了,也讨厌延鹤年,才不会帮他们促成好姻缘呢! 他抬手,将延鹤年手里的桃肉拍开,娇蛮地扬起下巴:「我现在不爱吃了。」 没想到延鹤年还是不恼,微微弯下了一点腰,平视着他,用那双栗色的瞳孔宠溺地注视,语气更纵容:「那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师兄都有两年没见过你了,所以弄错了,师妹可不要小气地生气好不好?」 萧琢眼皮一撩,淡淡地说:「我想吃鲈鱼荠菜豆腐汤,师兄,我喜欢的,想必你也会喜欢吧。」 延鹤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最终还是轻轻嘆了口气:「你呀。」 萧琢以为自己终于为难到了延鹤年,没想到延鹤年只是认真地和他说:「师妹喜欢的东西,就算我不喜欢,也会努力尝试,让自己变得喜欢的。」 萧琢咬牙切齿,表情不快。 第28章 肚子疼(评论区红包)…… 萧琢就没见过比延鹤年更难缠更磨人的了, 他深感无语,不知说什么好。 他余光瞥见石狮子后面有几片衣角,像是有人, 萧琢眯了眯眼睛,斥道:「谁?!还不出来!」 衣角嗖一下被拽了回去, 萧琢皱眉, 又厉声威胁:「还不出来, 是要我亲自抓你们出来吗?」 几个年轻的男子, 这才扭扭捏捏从石狮子后面走出来,含羞带臊地看了逢喜几眼,然后飞快地将眼睛垂下。 他们中终于有个胆子大的,率先结结巴巴开口:「小生,小生等仰慕逢娘子良久……」 他斟酌着, 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冒犯, 连忙又红着脸补充:「小生等并无它意, 只是单纯仰慕您的才学风姿和人品, 但又怕惹得您不快,所以只好在这里等候……」 萧琢一看着架势, 便知道这些人跟延鹤年没什么区别了,他牙咬得更紧了,拳头也攥得更紧了。 逢喜还怪招蜂引蝶的, 哼…… 也怪逢喜那张脸, 天生看着就是好脾气,温柔又乖巧那挂的,他们几个愣是没看出来萧琢生气了,最后推推搡搡,派出一个人, 将自己写的情诗交给她。 那人将情诗捋得平平整整,然后恭敬呈上,生怕他们的姿态不够诚恳,令爱慕的女子有所不满。 萧琢虽是生气,却还一把接过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写出什么酸话来。 他快步走进去,延鹤年跟在他身后,师妹师妹地喊。 那几个书生见爱慕的女子收了他们的信,别提有多激动了,当场跳起来,控制不住地绕着原地走了两圈,腿都在发抖。 「逢娘子是收下咱们的书信了吧?」其中一个人不确定地问。 第51页 「收下了收下了。」 「两位兄台觉得,逢娘子会更看中谁的呢?小弟不才,逢娘子会试的文章,也就琢磨了六七十遍而已……」 「愚兄也不才,不过文章曾被大儒秦先生夸赞过而已……」 「那愚兄更不才,师承大儒秦先生的弟子赵先生……「 原本还和和美美的三个人,突然就撸胳膊挽袖子要打起来了。 逢府门房的小厮连忙抓了把瓜子,带着小马扎去看戏。 你说这些书生还真有意思哈,他们家娘子只是收了他们的情书,又不是答应了他们的求婚,这还打上了? 照他说,还是延郎君好,俊俏温柔,才华横溢、稳重大方,关键是能把他们家娘子当闺女一样捧在手心里宠。 「小喜,十九,小喜……」延鹤年终于追上了萧琢,一把拉住他。 萧琢连忙将手臂抽出来,怪异地看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延鹤年也有些尴尬,连忙道歉:「对不去对不起,是师兄太着急了。」 他又连忙规劝萧琢:「师妹,你年纪还小,容易被男人骗,那些男人都不是良配,你听师兄一句劝,别理他们。」 这句话萧琢是非常贊同的,那些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见色起意、见利起意罢了,虽然他总说逢喜长得一般般,但不可否认,逢喜的确是个漂亮,一见就招人喜欢的女孩。 「所以……」延鹤年顿了顿,向萧琢伸出手来:「师妹,这些情诗,就交给师兄保管吧。」 萧琢心想,那些男人不怎么样,延鹤年这个男人更不怎么样,逢喜再小今年都十七了,总该有点自己的判断能力,是好是坏她自己看了算。 延鹤年又是什么毛病,当她是三五岁小孩吗?连别人给她写得东西都要过目? 他身子一扭,跑掉:「你少管我。」 延鹤年眉头死死皱着,两年不见,小师妹叛逆了许多,不仅不听他的话,还会出言怼他了,他都是为了小师妹好…… 萧琢原本还想看看那些穷酸的书生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但信拿在手里,他又觉得不妥。 怎么说他也不好偷看别人的信件,这做派也太小人了,半点都不磊落。算了,这些酸不拉几的东西,还是留着逢喜自己看吧。 他将这些信都塞进格子里。 晚上厨房听了萧琢的吩咐,做的鲈鱼荠菜豆腐汤,鲜气四溢,萧琢尝了一口,真不错啊。 他指挥旁边的侍女,给延鹤年换个大碗,多盛点儿汤。 延鹤年本以为逢喜说吃鱼、荠菜、豆腐都是同他开玩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师妹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今天他说要给她保管信件的事情? 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既然师妹生气了,他就一定要将人哄好,于是硬着头皮,将一大碗汤都喝了,然后将空空的碗给萧琢看。 鱼、荠菜、豆腐,这三种他最讨厌的食物混合在一起,对他的杀伤力可想而知,延鹤年攥着拳头,几乎要呕出来。 萧琢见他这模样,是心也不疼了,身体也轻松了,招唿人赶紧再给延鹤年满上一碗。 延鹤年捂着嘴,光一想起来就要吐。 「师兄~」萧琢晃着腿,软绵绵地拉着长音,「你不是说愿意为我尝试不喜欢的东西,然后接受它们吗?难道只喝一碗汤就已经受不了了?」 他用谴责的目光看了一眼延鹤年。 这男的破事儿诚多了,赶紧吐吧,吐得昏天黑地就不用哔哔哔了。 逢大人和聂夫人觉得女儿有些奇怪,这位延郎君,不是女儿最敬爱的师兄吗?现在怎么这样欺负人家。 「好了好了,小喜,你别欺负你师兄了,看来延郎君是吃不惯这类东西。」 不待萧琢发话,延鹤年便开口了,他煞白着一张脸,替萧琢开脱:「伯父不是师妹欺负我,是我自愿的,只要师妹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尝试,就算是讨厌的,也会变成喜欢。」 萧琢努努嘴,冲着逢大人道:「您看,这可不是我强迫人家,欺负人家,是师兄他自愿的。」 延鹤年说完,便将新的一碗鱼汤又一饮而尽,但这次他是真的撑不住了,喝完之后那股子噁心劲儿怎么也压不下去。 旁人喝鱼汤是尝到鲜美,他异于常人,只能尝到鱼的黏腥。 他说了声抱歉,便捂着嘴,跑去外面吐了。 萧琢将延鹤年整了一顿,心情无比地舒畅,又慢悠悠吃了鱼肉。 聂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咬牙骂道:「你个臭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萧琢是万万没想到,聂夫人平常是看着雷厉风行一些,竟然还会下手拧人? 逢大人连忙劝解,「好了好了夫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就让人笑话了。」 聂夫人气鼓鼓松了手,坐在椅子上:「都这么大了,做事还这么没分寸?」 「诶呀诶呀,他们小年轻的事情,咱们就不要跟着掺和了嘛,这不也是一种相处方式嘛,夫人,咱们都老了……」逢大人当老好人,打着圆场。 他又看向萧琢,朝着延鹤年离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宝贝女儿啊,你看你这个师兄怎么样?」 萧琢面无表情:「不怎么样。」 「诶呦,不要说气话啊。我看小伙子人不错。」逢大人竖了个大拇指,「出类拔萃的,对你也好,除了我和你娘,谁还能这么宠着你惯着你,你说是不是?」 第52页 萧琢越听越感觉这话不对劲:「爹,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咱就是说,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些事情咱们可以相看起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候选,爹还是很满意的,你们两个又知根知底。」逢大人跟她使了个眼色。 「诶呦,你瞅瞅逢喜跟个小潮霸一样,你还指望她开窍给你找个女婿,老逢啊,你别做梦了。」聂夫人反驳道,「你说延郎君那么好的个小伙子,怎么会看上逢喜这个小潮霸?」 两口子一唱一和,本意是试探逢喜的心意,但没想到把萧琢气得不轻,他表面上看不出来,内心里实际上已经像一只充满气的河豚了,稍微一戳就要爆。 「我才不喜欢延鹤年呢。」 「那你喜欢谁?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这洛阳里找遍了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你还没看上?」 萧琢更气了,什么叫洛阳里再也找不出比延鹤年更好地男子了,就延鹤年长得那熊样,他一个能赛他两个! 论美貌,他萧琢就没输过;论有钱,他能买下半个洛阳;论地位,他可是当今越王,怎么就比不上了! 「你们睁眼看看,那萧琢不就挺不错的。」萧琢用逢喜的身体夸起自己来,是一点儿都不害臊。 两个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愣,继而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什么?越王?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开玩笑吧小喜?」 聂夫人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该不会真看上越王了吧?」 萧琢显然这个时候忘了自己洛阳第一纨绔的名号是多么响噹噹了。 「怎么就不行?越王英明神武、俊逸非凡、天神降世,我怎么不能看上他?」他干脆一把抱住逢大人的大腿,仰头看着他:「女儿此生非他不嫁了还就。」 逢喜嚯嚯了他那么多钱,让他损失惨重,他就嘴上过过瘾不过分吧,谁让这两口子还瞧不起自己的! 他话说得实在铿锵有力,逢大人吓得筷子吧嗒一声掉了地,嘴唇哆哆嗦嗦的,「女儿啊,你别开玩笑。」 逢大人一个承受不住,径直晕了过去。 萧琢吓了一跳,他就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他真不是有心的啊,连忙掐逢大人的人中,逢喜她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这辈子都没脸见逢喜了。 聂夫人急得要人赶紧去找大夫。 萧琢掐了逢大人一阵人中,又解开他的衣襟,在他的心肺之处按压了几下,逢大人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看着自己女儿那张单纯无辜地脸,他老泪横纵,抓着萧琢的手殷殷叮嘱:女儿啊,咱可千万别想不开,那越王不就一张脸好看吗?」 萧琢想了想,刚才不救他就好了,然后真诚地补充:「不,他腿还长……」 逢大人翻了个白眼,又晕过去。 萧琢表情扭曲,怎么回事?他说的话就这么吓人吗? 要是被逢喜知道他把她父亲气晕了,不得将他活生生颳了? 皇宫之中,齐国公哭得老泪横纵,「陛下,老臣只有这么一个侄子啊。」 萧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佛珠一把扔到齐国公脑门上,咆哮道:「闭嘴!朕还不知道你就这么一个侄子!」 「李相刚带着御史台的人走你说是为什么?!你那个浪荡的侄子,还不值得朕跟御史台那帮狗东西扯皮。你非要看他们死谏血溅我圣宸宫是吗?」 他倒是希望杀了人的是萧琢,这样他就能……可惜偏偏是那个不争气的吴垦! 齐国公还是眼泪汪汪地,沾湿了吴家人特有的黑眸,他哭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唯一的侄子,而是失去了侄子,还没落得什么好处,萧慎自然是知道的。 他发泄过怒火之后,让齐国公起身:「爱卿这次大义灭亲,没有置朕于两难之地,朕都记得,你回去等旨吧。」 他挥挥手,齐国公退下。 又传召了崔徊意,进来替他拟写旨意。 圣宸宫的太监们都知道这位崔大人是陛下的宠臣,自然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将她迎了进去。 崔徊意将圣旨铺开,磨好墨,沾了墨汁:「不知陛下要臣写什么?」 萧慎看向她,「就写立二皇子为秦王的旨意。」 崔徊意震惊地迟迟忘记落笔,二皇子还未成年,还不到开府出宫的年纪,若是过早册立,恐怕会危及太子地位,让朝中大臣生起别的心思。 萧慎见她迟迟不落笔,于是慢悠悠下座,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落在明黄色的布帛上,灼热的唿吸吹在崔徊意的耳畔,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爱卿,怎么不写呢?」萧慎轻笑,言语间好像情人的低喃。 崔徊意当即跪下,浑身发颤,连牙齿都是发抖的:「臣忽觉身体不适,不能侍奉圣驾了,还请陛下允臣告退。」 萧慎转了转手中的珠子,「行了,退下吧。」 崔徊意逃一样地跑了。 外面是艷阳高照,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浑身都是惊吓出来的冷汗。 她以为自己得到的圣上的重视,是一个君主对臣子的看重和培养…… 崔徊意不敢再往下想,方才萧慎的动作,她多想一刻钟,都觉得噁心。 萧慎见崔徊意落荒而逃,于是又传召了傅计圆,傅计圆听到萧慎的要求之后,半点停顿都没有,飞快将圣旨写出来。 第53页 顺便还一顿拍马屁:「陛下当真是慈父之心。」 马屁拍得萧慎十分顺心,萧慎给她赏赐之后,便让她退下去了。 他忙着又将崔尚书召过来。 中间谈论了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崔尚书从圣宸宫出来之后,表情上洋溢着兴奋、激动还有幸福,活脱脱年轻了十岁。 他回家,一改往日对崔徊意的冷嘲热讽和打击奚落,难得像个慈父一样,对她言语上关切了几句。 但崔徊意并没有什么心思听自己的父亲说话,她也不是年幼时候那个渴望父亲关注的小女孩了,她现在只为今天圣宸宫的那一幕冷汗津津。 每当深夜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失眠的萧琢。 能让他失眠的,也就只有他白天的愚蠢。 他试图忘记,但忘不掉。 萧琢翻了个身,将自己完全闷在被子里,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不是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这人一直是拎得清知道什么该做怎么不该做的。但是他现在根本想不通那个白天被各种复杂情绪支配,最后做出蠢事的人是自己。 还不止今天,昨天,前天,他都在做蠢事。 他破坏了逢喜的好姻缘,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想要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不想逢喜和延鹤年在一起,只要一看到他们亲亲蜜蜜就会心口疼,堵得慌。 逢喜和延鹤年没有结果之后,他要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总不能他对逢喜负责一辈子吧? 萧琢一想,便疯狂摇头,他连自己的未来都负责不起,可别了吧,虽然他跟逢喜总是互骂对方,但这么黑这么深的水,少拖下来一个人是一个人。 他跟自己自言自语:「萧琢啊,你跟逢喜就那么一点点小仇,不至于毁她一辈子啊,你放过她吧,给她个好姻缘,虽然延鹤年不怎么样,但也矬子里头拔大个,还算将就。 咱们说好了,明天好好的,别再这么幼稚了。明天沐休,找点儿事情做好吗?」 「好的。」 第二天,他也没机会幼稚了…… 他窝在床上,浑身疲软,腰和肚子都疼,像是刀搅一样的疼,浑身发冷。加上昨晚失眠,现在连头也在突突的疼。 好在他小时候挨打惯了,这种疼痛和不舒服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萧琢撑着身体坐起来,感觉下身湿漉漉的,他掀开被子一看,血……一小滩血…… 他脑袋嗡一下子,脸红得像苹果。他今年二十一了,虽然没有过女人,但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 第29章 命格相冲 萧琢怎么说也是个黄花大小伙子, 压根儿没见过这种阵仗,他慌乱地起身,用毯子裹住自己, 然后翻箱倒柜。 来月事了应该用什么? 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他哪儿懂啊? 他将半个衣柜都翻了一遍,终于想起来自己压根儿不认识那东西长什么模样, 也不会用…… 萧琢捂着小腹, 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抽痛如同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来袭, 同时还伴随着浑身乏力,腰酸腿软的症状。 他不知道别的姑娘家来这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就逢喜来论,若是月月都要疼上这么几天,可真是有够受的。 苏叶抱着洗好的衣裳进来, 见逢喜这副模样, 「呀!」地惊叫了一声, 连忙去扶:「娘子是不是月事来了?我想着就是这几天, 快去床上躺着,奴叫厨房煮银耳阿胶水来。」 萧琢微微张开了嘴, 表情有些茫然,难道他将「来月事」这三个字写脸上了? 他是一早起来还没照过镜子,若是照过镜子, 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多么难看, 煞白的像是纸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说,有点尴尬,指了指自己毯子里面红着一张脸:「我还没换那个……」 萧琢暗地里抓着毯子,手背都崩出青筋了,真是, 尴尬…… 苏叶慌慌张张,连忙从柜子最角落里拿出月事带,「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我陪您去换吧?」 萧琢摇摇头:「你去请个精通妇科的大夫来。」然后一步一步,缓慢挪进了恭房里。 他举着月事带,在面前反覆研究,这东西该怎么用? 是不是,垫上,然后这样那样,最后系上就行? 算了,先试试吧,不行到时候再说。 他换好干净的衣裤出来的时候,苏叶已经将床铺重新铺过,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候在房间里了,萧琢招招手,示意大夫坐下诊脉。 他自己只会看药方子,配点儿风寒药、止痛药、止血药之类的,对于妇科并不精通,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做才好。 萧琢想着这么疼,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该吃药便吃药,该针灸就针灸,找个大夫看看,调养好了才算。 大夫光看了他的脸,便观察出个七七八八,手指搭上他的腕子,便凝眉道:「你这身子,早该弄些药吃,女子宫寒可不是小毛病。」 萧琢尴尬,支支吾吾点头,他是作梦也没想到,他作为男子,会有被人说宫寒的一天。 大夫提笔,一边写药方一边问:「是不是疼得厉害?」 萧琢摇摇头,復又飞快点点头,这痛放在他身上,并没什么,若是放在逢喜身上,想必她是非常疼得。 老大夫又摇头又嘆气,笔走龙蛇将药方写好后,吹了吹:「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你这个身体,柿子、螃蟹之类的寒凉之物,切记半点都别碰。」 第54页 苏叶连忙问:「大夫,这药有没有不那么难喝的?」 大夫嗔怪:「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这药哪有不苦的?」 苏叶有些为难:「我们家娘子,她吃不得苦,以往也不是没请过大夫抓过药,只是喝半口便吐得昏天黑地,成日成日吃不下东西。 每次开的药,吃一帖就再也没法吃了。」 大夫看起来也有点为难:「那这当真没什么办法,若是药吃不下,只能食补着慢慢温养,但作用太小,过程也慢……」 苏叶还想说是,萧琢将药方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递给她,将她剩下的话都打断了:「去抓药吧,这次好好吃。」 他大概也是知道逢喜那舌头肠胃娇贵到什么地方,姜撞奶喝了都要变脸色,别说这些苦兮兮的药汁了。 他就勉强大发慈悲,帮她喝药,把身体调养调养。 说真的,她今后每个月肚子不疼,兴许还得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送走了大夫,萧琢便去床上躺着了,等着吃药。 药端过来的时候,一共是两碗,苏叶预备给他喝一碗吐一碗用的,并着好几盘的糖果蜜饯,还有痰盂、打湿的帕子、漱口水。 苏叶给自己打了打气,虽然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说什么也要劝她家娘子将药吃了。 只是没想到,她刚将药端过去,连话还没说一句,人就已经坐起来,仰头将药痛快饮下,然后又被子一蒙,把自己裹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麻利非凡,半点都不犹豫。 苏叶整个人都震惊住了,这还是她认识的娘子吗,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不苦吗?」 萧琢清清嗓子:「还行,你出去吧,中午和晚上的药也别忘了给我送,我先睡会儿。」 苏叶感动得热泪盈眶,能喝药就是好事,赶紧把身体调养好,就不必受苦了。 她克制着自己不蹦起来,将门关上。 萧琢舔了舔嘴唇,将唇上的药渍舔掉,丝毫不觉得有多苦。这药对他来说就如喝水一般。 小时候药喝太多了。 他想起小时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时候虽然穷,但兴许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药汁又苦又辣,特殊时期也令人疲惫,他躺着,没多一会儿,便迷迷煳煳睡过去了。 冷宫的墙还是那么的残破,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残破的草在雪地里挣扎出一个头,于冷风中摇曳。 萧凤娇才四五岁,又病了,发着烧,气若游丝地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已经快一天没吃上东西。 他父皇孩子太多,多得像是小猫小狗。他和哥哥没有母亲,也没有亲族,比宫里的一只狗活得更难。 饿得不行了,他伸出手,将腰带又狠狠在腹部勒紧。 他想着,哥怎么还不回来?哥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冷不冷,有没有被人打…… 破旧漏风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从外面蹒跚进来一个瘦弱的影子。 他艰难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哥,十一二岁,伶仃的像麻杆,面黄肌瘦,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带着瘀伤,捂着鼓鼓囊囊的胸口,扶着腿,一瘸一拐进来。 「凤娇,哥回来了,你看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他哥腿脚不便,几乎连滚带爬上了床,疼得浑身抽气,却笑着解开胸口的衣襟,将油纸包包着的两个包子展开,餵在他的嘴边,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里都是恐慌和泪水。 他看见哥胸口上的烫伤,弱弱地喊了一声:「哥。」 「凤娇,吃饭,吃饱了病就好了。哥陪着你。」他哥撕下一块包子,吹了吹,用满是冻疮的手指,将那块包子餵进萧凤娇嘴里。他哥的肚子叫得欢,萧凤娇让他哥也吃。 「不吃,哥吃饱了,哥今天在后街给人噼柴,换了好几个铜板,那个太监还给哥饭吃了。」他哥将包子给萧凤娇吃了一个,剩下的包起来,留着下顿给他吃。 然后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抵着他滚烫的额头:「凤娇,你再坚持坚持,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萧凤娇点点头,像只气息幽微的小奶狗,「哥,到时候我想天天吃白馒头。」 他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点点头;「好。」 大概过了一会儿,他哥忽然在梦里说:「凤娇,哥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走,走去哪儿啊?这句话,是他哥从未对他说过的。 「哥!」萧琢突然弹坐起来喊道,他向虚空一抓,却根本抓不住他哥消散的身影。 他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心脏跳得砰砰快,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茫然。 白昼如虹,天光大亮,该是清清醒醒地活着。 萧琢弓着腰,死死抓着胸口处的布料,拼命汲取氧气,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良久松开的时候,那处已经成了一团难看的褶皱。 他单是用手,是抚不平的。 他的哥哥是哥哥,陛下又是陛下,哥哥是陛下,陛下却不一定是他的哥哥。 萧琢皱眉,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往日之事不可追,多想无益,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梦到。 他忽然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牵强的笑容。 你看,小时候他的梦想实现了,每天不仅能吃白馒头…… 前日吴垦与王员外等人的案子公示出来,洛阳百姓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小报们赶紧将此事都刊登好,博个热点,好多卖些钱。 第55页 今早人人吃饭的时候,手里都有一份小报,谈论的皆是逢喜与萧琢办的那两桩案子。 逢喜原本就是当年女科的探花,又兼之容貌最秀,引人注意,这案子一亮出来,着实又给她拉了不少好感。更成为了洛阳少年们心中可望不可即的求婚对象第一人。 他们喜欢,但又觉得人家太优秀,自觉配不上,因此踟蹰不前。 至于萧琢,一个混不吝的纨绔王爷,不拖后腿,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忙,也让百姓震惊不应,大家对他的评价从一无是处变成了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尤其还有那吴垦的衬托,一时间风评转好。 「虽然越王混帐一点,总爱打架斗殴,又抠门,但比起这个吴垦,也还不错了。」 「诶,说起这个,你们还记得前几年……」 「前几年……啊,也是……」 一大早,萧慎刚起床,听见了那些宫女悄声议论萧琢,又听说李相求见,他将擦脸的帕子往地上一扔,怪不得早上莫名的晦气。 但李相又不能不见,毕竟李相是百官之首,是肱股之臣,若是随便打发,那些史官不知道又要写什么,那些御史也要劝谏。 早晚有一天,他要废丞相,大权独揽,想砍谁就砍谁。 李相进来后,拱手行礼,不紧不慢道:「陛下万安。臣今日前来,是为刑部郎中谢大人辞官一事前来的。」 「既然辞官,那就从员外郎中推举一人补上便是。」 「陛下,老臣正有此意。」 萧慎眼睛一眯:「李相看中谁了?」 「刑部三位员外郎之中,臣愿意推举逢员外郎。」 ………… 萧琢身体虽然不适,但还是能挺着去刑部当值,到的时候,崔尚书正召集了人去议事厅开会。 崔尚书近日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整个人都高兴的不得了,不知道还以为他马上要升官了。 待众人落座之后,崔尚书喝了一口茶,才姿态十足,拉着长音道:「大家也知道,谢郎中走了,官位空缺也不是办法,本官召集大家来,便是为了推举出新的郎中。」 他将所有人的心吊起来之后,又优哉游哉喝了口茶,咳嗽两声,往痰盂里吐了茶渣,才缓缓继续说:「咱们一共三位员外郎,自然从这三位里选。」 他随手一指逢喜:「小逢大人便不算了,你年纪太轻了。」 萧琢原本就不舒服,身心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烦心了,不耐烦地唿了口气:「少拿我年轻当藉口,若论起来,我比其余两位的功绩更高。」 崔尚书也没想到他能当众顶嘴,脸上有些下不来:「你过几年就要结婚生子了,哪有心思放在刑部?」 萧琢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搁:「你怎么知道我就要结婚生子?你趴我床底下听的?」 「你今年都十七了!年纪也不小了。」 萧琢控制了一下情绪,强忍着没把茶水泼在姓崔的脸上,当逢喜实在是不太好,既要肚子疼还要受这老瘪犊子的气;「您方才说我太年轻,现在又说我不小了,自相矛盾,妙啊!」 左侍郎站起来当和事佬:「诶呀诶呀不要吵了。」柿子也得捡软的捏,他不好劝崔尚书,只能对着萧琢使劲儿:「小逢大人啊,崔尚书说得也没错,你年纪轻,还是得多歷练,才能服众。」 「我还要服众?两桩案子办下来,还不够服众吗?」萧琢舌尖在牙齿上扫了一圈,心想李丞相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都这个时候了人还没来? 刑部这些老匹夫,他可真是受够了,要不是逢喜还得在这儿一直待着,他早就掀桌子骂人了。 大人们老脸都有点儿臊得慌,但依旧用各种话术来搪塞她,让她再等等,还年轻,有的是晋升的机会。 毕竟官员调动牵扯的太多,其中可运作的也太多,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下了,他们的礼也收了不知多少。 他们假模假样激烈地探讨起来,最后将内定好的人选,一位三十多的,姓李的员外郎推出来。 那李员外郎看着逢喜,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他虽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干了好些年,平常也就是整理整理文书,审审犯人做做笔录,原本谢郎中要辞官,他多方面周转,已经内定好他了。 但谁承想半路上杀出来个逢喜,她一个月之内便亲自办了两桩案子,现在在百姓之中唿声格外高。 那也没办法,谁让逢喜人情世故不到位,这个刑部郎中,他必定要收入囊中了。 萧琢也实在懒得跟他们扯皮,坐在椅子上喝自己的茶,已然胸有成竹。大家只当她是争不过放弃了。 萧琢心里想了一圈儿,逢喜虽然又蠢又年轻,但也比这些整日坐在屋子里脑满肠肥,只等着熬资歷混上去的老傢伙们强,她毕竟是真去过现场去办过案的,看案子也认真,多教教是个得力的人。 崔尚书最后总结道:「那本官便将李员外郎的名字呈报给陛下,请陛下下旨……」 「圣旨到!」 他剩下的话还含在舌尖没来得及说,便被打断,连忙招唿大家去接旨。 「陛下有旨,晋刑部员外郎逢喜为刑部郎中,钦此。」短短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的心碎了。 萧琢慢悠悠将旨意接过来,拉着长音:「臣接旨。」 刑部那些人,只从他这三个字中,听到了满满的讽刺,他们表情扭曲,说着违心的恭喜话。尤其李员外郎,更是从天堂掉到地狱,还要故作大度,快要憋出内伤了。 第56页 他们也都奇怪,为什么陛下分明不喜逢喜,却又晋她官职? 萧慎在李相走后,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百宝阁,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愤怒至极的困兽,一个两个,都拿他当皇帝吗? 「叫钦天监来!叫他赶紧滚过来!」 周围的宫娥与太监唿啦啦跪地。 不多半会儿,钦天监立在圣宸宫下方。 萧慎绕着他转了两圈,令他浑身发抖,冷汗津津。自上个月起,陛下宣召他的次数就格外多。 「朕上次让你算的,你算好了吗?」萧慎终于停下,用阴沉沉的眸子看向钦天监。 钦天监连忙在身上擦了擦自己手心中的汗,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有着几个女子的生辰八字,有的后面写着「吉」,有的写着「平」。 萧慎将那大红洒金的纸接过来,嘴角扯出笑来,眼神中跳跃着光,语气却是冷嗖嗖:「越王与逢喜的命格不合?」 钦天监连忙点头,心想那哪是不合啊,简直是互沖。 九成九的冤家,绑在一起就要两败俱伤的命。 但命数这东西也讲究个物极必反,也有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算的概率,两个人反而把命沖旺了。 但这概率就不说了,如同桌上立着一根针,从上又砸下来一根针,结果两根针尖正好对着,稳稳立起来的概率。 算了,这么小的概率,他就不说了。 第30章 我不会喜欢你的 萧慎又绕着钦天监走了两圈儿, 终于停下,「朕一向是不信这些命的。」 钦天监在心里大逆不道,心想陛下这话说得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不信这玩意你叫我天天算来算去的? 不信这玩意你天天支使我当熘腿儿呢? 不信这玩意你干脆废除钦天监啊? 但他还是诺诺点头。 萧慎又忽然问他:「那人会有性命之忧吗?」 钦天监如实应答:「倒是也不一定会……」 萧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原本死死攥住的拳头略松开了一点。但却又紧紧皱起了眉。 他让钦天监走后, 自己径直去了皇后所住的凤仪宫。 这几个月, 皇后秦臻大多时间都是闭门不出的, 不是在自己宫里拜佛, 便是弹琴作画。 萧慎进来的时候,秦臻并不理睬他,甚至连半个眼神都不曾分过去。 萧慎却一改往常的威严冷漠,对温柔她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阿臻, 昨天我传你去圣宸宫的时候, 你一定看到崔徊意了吧。」 「你生气了吗?朕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你是不是吃醋了?你若是服个软低个头, 咱们再生个孩子,我立他做太子。」 秦臻冷笑一声:「再生一个立为太子, 等到他十几岁的时候,再被他的父亲害成残疾吗?」 萧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半刻:「阿臻说什么?朕当真是听不懂。祈佑的腿伤太医说多半好不了了,一个腿脚有缺陷的人, 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二皇子只是贵妃所生, 又愚钝懦弱,朕不属意他。」 秦臻抽出手:「我说什么陛下难道不知道,你我二人心知肚明,非要揣着明白装煳涂有意思吗?」 「祈佑的腿伤,是陛下做的吧?祈佑的药, 也是陛下调换的吧?」 秦臻的神态不似有诈。 「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朕也就不必瞒着你了。」萧慎收起了笑容,直直看向她,「阿臻,这是越王告诉你的吧?」 他看着秦臻略显吃惊的表情道,随意掸了掸衣袖:「不用太惊讶,朕早就知道这个弟弟不简单,齐国公派去暗杀逢喜的刺客一个都没回来,朕就猜到了……」 秦臻骂他:「畜生,你明知道齐国公派去了刺客,你也半点不阻拦?」 萧慎制住她的手,眼神中透露着几丝病态:「可这并不是我指使的,万事听天命。 阿臻,你、阿琢、祈佑,是朕最亲最挚爱的人,朕修建皇陵的时候,身边留了三个位置,只有你们才有资格葬在朕身边。阿琢若是死了,朕会为他举办最盛大的葬礼。 可是你们作为朕最亲的人,为什么要让朕不安?朕要伤害你们,实在是于心不忍。」 「疯了,你疯了!」秦臻挣开他的桎梏,死死瞪住他,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只当他一时鬼迷心窍,不想他已经疯成这副模样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当年的自己吗?」 萧慎置若罔闻:「阿臻,我只想立你生的孩子做太子,但是祈佑不行。」 「你去看看,即便他现在腿跛了,那些大臣还是时时前去探望,那些老东西……「 他靠近秦臻,话还没说完,却被她甩了一个巴掌,他摸了一下脸颊,火辣辣地疼,沾着血丝。 「秦臻,现在连你也这样?」萧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见到她目光中的愤怒后甩袖而去:「好好好,你既然不愿意为我生太子,我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他走出两步,忽然想起自己本次来最重要的事情,他转头,冲着秦臻诡秘一笑:「阿臻,高兴一点,我为阿琢选了一门绝妙的亲事。」 留下两句语焉不详的话,他方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秦臻痛苦地闭上眼睛,朝中的大臣,多是陪同他一路走过来的,祈佑自小被萧慎带在身边,那些大臣时时与祈佑相见,情分自然不同寻常,探望也是难免的,他连这点事情都忌惮…… 第57页 她也不相信萧慎会为萧琢选一个好姑娘,多半是他从心腹人家里挑选一个女子,嫁给萧琢作探子。 这些逢喜和萧琢一概不知。 逢喜正约萧琢在一家偏僻的酒楼里吃饭。 这次升职,她着实是高兴极了,那可是从五品的官职,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但她现在用着萧琢的身体,着实不好庆贺,又没有人能跟她一起庆祝,于是才想着叫萧琢出来。 等了一会儿,萧琢才姗姗来迟,他摘下斗笠,落座在逢喜对面。 逢喜半眯起眼睛,打量他。 只见他手上揣着一个热汤婆子,脚下穿着厚底棉靴,身上穿着的也是自己冬天时候的冬装。 「你……不会生病了吧?」逢喜心想生病了也不该这么夸张:「洛阳地处中原,这都快四月份了,咱们兴许不用穿这么多……」 萧琢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含煳不清地解释:「特殊时期,注意保暖。」 「你说什么?」逢喜方才给他倒了杯茶,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你当我冷吧。」萧琢含含煳煳,耳根子泛红,他总不能主动跟她讲,自己是来月事了。这像话吗? 他低头看了眼逢喜给自己倒的茶——白毫银针。 萧琢扁了扁嘴,将茶推开:「我不喝这个,你叫他们给我换红枣茶来。」 白茶是和绿茶都是寒性的,他不喝。 「平常你在家啃大馒头吃咸菜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事儿。「逢喜切了一声,但还是将茶收回来,喊店里小子进来:「换红枣茶吧。」 也就今儿心情好,换平常萧琢他爱喝不喝。 萧琢看着逢喜还在跟人家叮嘱,多放几颗红枣和黄糖,心脏不自觉跳了一下。 你说她今天这么温柔,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是吧,还请他吃饭了,是朋友之间的关系才会请吃饭的吧…… 萧琢低下头,抿了一下唇。 「你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干什么呢?」逢喜给他重新倒红枣茶,看他表情似笑非笑,似羞非羞的,吓得汗毛倒立,忍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 被人抓个正着,萧琢恼羞成怒:「你管我呢!」 「点菜吧,我饿了。」 逢喜没什么忌口的,只要好吃她都爱吃,于是将菜单推过去问:「你想吃什么,点就是了,今天我请客。」 只见萧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菜谱上的东西逐一排除,「鸭子不吃、甲鱼不吃、莼菜不吃、田螺不吃、牛蹄不吃、鳗鱼不吃、黑鱼不吃……」 听他这么数算下来,逢喜头都大了,「那还有什么能吃的?」 萧琢点了点上头的四个菜:「就这四个,再加一道汤。」 小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什么都不吃的客人,好不容易等人点完了菜,他出去摸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 「以前没发现你这个挑食的毛病呢,现在怎么什么都不吃了?」逢喜揶揄他。 萧琢哼了一声,这些东西不能吃,难道是为他自己?他身体可健健康康的什么都不必忌口,分明是为了她:「我方才说不吃的那些,都是凉性的食物,你记下了没有?」 逢喜握着茶杯的手一颤,红枣茶就洒在了衣服上一点。 她好像想起来最近是什么日子了。 但是没想到,萧琢竟然这样精细地对待…… 和萧琢谈论这种事情,逢喜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脸一红,手指搅在一起:「其实这个事情每个月都有,不用这么慎重对待。」 萧琢震惊地看向她,表示难以理解:「逢喜,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什么?你长没长心啊?你这身板子,将来连怀孩子都怀不上。你还不放在心上呢?」 逢喜被他训斥地抬不起头,小声顶嘴:「那又和你没什么关系,怎么那么凶……」 萧琢一时语塞,好像是跟他没什么关系,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想出个理由,復而拍桌:「我就是见不得行了吧?你管和我有没有关系呢。」 「那我记住,以后不吃就是了。」逢喜理亏,因为这种事情,竟然被萧琢教训了,她捂着脸,羞的恨不得撞墙。 自己一个女子,竟然连他的精细劲儿都没有。 萧琢这才满意,又扔了一沓子情诗给她。 这下轮到逢喜震惊了。 萧琢因为她的眼神焦躁起来,什么意思?她那个震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看什么看,不是我给你写的!是你那些破铜烂铁的追求者写的,我挨个替你相看了,没一个长得漂亮的。」 「这些你爱看就看,不看就扔了。 逢喜将那一摞都搂过来:「我就是震惊怎么这么多而已,你别误会了。 我当然知道肯定不是你给我写的,毕竟你喜欢上我那简直不可能,这概率就跟我会喜欢你一样小。要真有那么一天你给我写情诗了,我当场就得吓死过去。」 逢喜一想那场景,竟然咯咯乐了起来。 「怎么,本王喜欢上你还是什么坏事了?」萧琢一抬下巴,质问她。 逢喜讳莫如深地点头,「嗯,吓人。」 「那你放心,这辈子我都吓不着你,我也瞧不上你这样的。」萧琢这话说的太狠,跟心虚时候发毒誓一样。 第31章 赐婚 这话说的逢喜是信了, 是真是假也只有萧琢一个人知道。 第58页 逢喜将那些情诗一个个拆开看了,看得很认真。 「怎么,你还真想从他们当中选一个嫁了。你不是喜欢延鹤年吗?」萧琢的语气宛如拌黄瓜的老陈醋, 快能滴出水了,但他自己察觉不到, 逢喜也没注意。 「那人家写都写了, 不收还好, 收了我总得看看再处理, 不然感觉对人家不太尊重。」逢喜对情诗这些东西从小看到大,实在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最多感慨一下他们写得不太好。 萧琢烦得要死,又听见她没反驳说喜欢延鹤年,就更烦躁了, 早知道就不收这些破玩意了, 他收这些东西, 无非是为了气延鹤年, 看他憋出内伤又不敢说话的表情实在是太美妙了。 最近延鹤年被他伤的够呛,一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黏煳过来, 只是远远的悲伤地看着他,似乎充满了要说又不能说的话。 要萧琢说,延鹤年的那双眼睛像羊, 又圆又大睫毛又长, 但照他的对比实在缺少神韵,一露出悲伤表情时候,萧琢总能想到跪羊图。 逢喜的眼光不行,延鹤年长得不好。 萧琢好不容易耐了会儿性子,终于还是忍耐不住, 戳了一下逢喜的手背:「那你回去再看。」你跟我说会儿话。 今天是请他吃饭的好嘛,怎么能不理他就看别人写的东西,对他也没有诚意了吧。 逢喜指了一下他又指了一下自己:「那咱俩叙叙旧?」 叙旧? 萧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臭臭的,一时间不知道叙旧和让她看那些臭男人写的情诗哪个更让人讨厌。 叙什么旧? 叙她当年把自己摁在地上打掉牙的旧?他回想起来,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不是偷馒头被人抓住挨打,而是小时候跟逢喜打架每次都输。 逢喜骑在他腰上,问:「服不服?」 他死活不服,逢喜就又咬他。 他肩胛处现在还有一道咬痕,是她留下的。 …… 萧琢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逢喜面前都没什么威信,甚至他现在都生怕在逢喜心里还是个弱鸡崽子的印象,所以能展示一下武力的时候就尽力展示…… 逢喜看他不愉快的表情,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们两个叙旧的话,也只能回忆当年萧琢是被打得多惨烈了。 啧啧啧,她那时候没什么注意形象的概念,尤其冷宫偏僻,也没人会看见,所以更是放开了的打。关键那时候萧琢又瘦又小,像个小麻杆。 她又给脸色不快的萧琢倒了一杯红枣茶,看在他这么细心照顾自己身体的份儿上,转移了令他不快的话题:「听说这次是李相进宫向陛下推选的我,我现在换不回去,你记得替我上门致谢。」 萧琢沖她伸手:「跑腿一次六两银子。」 他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记帐,从你的月俸你扣。」 逢喜大惊失色:「我月俸这个月才涨到八两,你一次就要我六两,你怎么不去抢钱?」 大雍经过歷代的积累,属于四海九州里较为繁荣的国家,物价向来低,又一向提倡高薪养廉,根据物价折合算起来,官员俸禄还挺高。 「那算了,我不去了。」萧琢往椅子上一仰,「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卑躬屈膝,也不喜欢跟人家道谢,六两银子换我客客气气一次,你还不满意?」 「你放心,你钱给了我,我指定把事情给你做的妥妥帖帖的。」 逢喜皱了皱眉:「好吧。」 萧琢这才满意,他收点报酬是应该的,毕竟是他写信给李相,李相才去的皇宫。 不多一会儿,菜上齐了,逢喜吃到糖醋鲤鱼,想起来她师兄,于是问:「我师兄最近还好吗?你多照看他一些。」 萧琢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停了半息才恢復如常。 他觉得今儿这饭吃的没意思,没几句是他爱听的,逢喜跟他吃饭,要么看别人给她写的情诗,要么跟他谈她的心上人。 但人就是犯贱呢,他还就不跟平常似的摔筷子就走。 萧琢慢悠悠地说:「谁能薄待了他啊,谁敢薄待他啊,他好着呢。 你爹你娘可中意他了,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恨不得让他当女婿,拿着跟亲儿子似的,你这下可放心了,将来要是嫁给你那师兄,你爹娘必定不会阻止。」 是,她爹可中意延鹤年了,反而提到他就要晕倒。他名声不好嘛,他认。 他说话间一直夹那个翡翠丸子,但怎么也夹不起来,又越说越烦躁,最后皱着眉头将筷子放下。 萧琢低头看着空空的碗碟,觉得人倒霉起来真是什么都倒霉,连个丸子也能欺负人,瞬间没什么想吃饭的欲望了。 一个勺子伸过来,带着翡翠丸子,稳稳放在他碗里。 「早说你别穿那么多,捂得太热气性也大。」逢喜给他用汤匙捞了个丸子给他后,缓缓坐回去。 萧琢默默低着头,将那个丸子含进嘴里。 他又听见逢喜说:「嫁给我师兄?算了吧。」 他在丸子里咬到了鲜甜的虾仁,不错。 饭吃得差不多了,逢喜想兴许该各回各家了,但萧琢还在原座,慢悠悠喝着茶消食,茶都已经换过好几茬了,他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逢喜问:「该走了吧。」 萧琢说:「再喝一会儿。」 他其实肚子已经喝得鼓鼓涨涨,但是闲着也是闲着,拉着逢喜坐一会儿也行嘛不是,省得两个人回去都寂寞。 第59页 于是逢喜只能在他喝茶的时候,将那些情诗都看完了。 萧琢问她:「有喜欢的吗?」 逢喜举起其中一个:「这个写得算是最好的了,我觉得……」我觉得这人应该饱读诗书。 只是她剩下的话还没说完,萧琢便凉凉道:「这个啊。」 他略微思考了一瞬,从记忆中将那个男人回忆起来了:「这个男人据我看,身高不足六尺,细长眼,鼻子不高,不好。手指也短,听说鼻樑低手指短的人,通常那方便也细小……」 萧琢握着拳,耳根子红红的,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一副有经验的老手模样,谆谆劝导她。 「……」逢喜沉默,摸了摸鼻尖,她又不是真的通过这些情诗来相看对象,这怎么还跟她扯到那方面去了? 「不跟你说了,你喝水喝好了没有,喝好了咱们就走吧。」 逢喜已经如此明确地说了,萧琢也不好再喝,主要是他真的喝不下了。 两个人下了楼,结帐,一顿饭共花了不到一百文。 出门便见一堆人围在外面,成了一个密闭的圈,声音嘈杂的。 以往也就只有看杂耍卖艺的周围才会有这么多人。 逢喜和萧琢原本并不欲理会,但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晕倒了!」 看热闹的人便又像是躲瘟疫一样四散开,圈子中间是个女子,她身边拖着一卷包裹着尸体的草蓆。 卖身葬父的戏码也不少见,但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木板,用血大大写着一个「冤」字。 逢喜便快步走过去,越走进,尸臭的味道就越明显,尸体浑身尸斑,多处腐烂,加上开春气温转暖,已经无法直视。 那姑娘大概十五六的年纪,浑身脏污,逢喜看了她怀中抱着的木板后,联繫人将她送往京兆尹安置。 看起来不是卖身葬父,是有冤屈前来洛阳告状的。 逢喜原本想跟着去京兆尹,等这小娘子醒来探听情况,不料钟琪和逢府的管家竟然同时出现,是来找她和萧琢各自回府的,说是圣上下了圣旨。 逢喜纳闷,也不知道是什么旨意,难不成是要她跟萧琢再一起去办案? 但这种小事给个口谕便行了,还用得着圣旨吗? 她匆匆跟着钟琪回府,大太监李丰海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笑吟吟给她贺喜:「越王殿下大喜!」 逢喜听到「大喜」这两个字,隐约感觉不妙。 「陛下给您赐婚啦!」李丰海又说。 逢喜心想自己的感觉还是挺准的,这何喜之有?也不知道哪家倒霉姑娘要给萧琢当媳妇儿。 她和萧琢这互穿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先替这位倒霉的小娘子嘆口气。 若是圣上召她进宫商议,这事儿还有谈谈的余地,但都直接下圣旨了,她就算顶着萧琢的身体都没法抗旨不遵。 圣旨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撩起袍子,跪地接旨。 「今朕之弟萧琢年已弱冠,秉性纯善、文武兼备、有良金美玉之德。感先太后慈意,结大理寺少卿之长女、刑部郎中逢喜为姻……」 逢喜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近乎裂开,为什么,会是自己? 李丰海叫了她三遍,她愣是没回过神,眼神呆滞。 萧琢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理寺少卿长女、刑部郎中逢喜,闺出名门,庆成礼训,性嘉敏慧。今兹配册越王,命之为亲王妃,望相偕相扶,不负皇恩,钦哉!「 他心跳的飞快,第一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句话来迴环绕「他要和逢喜结婚了,他要和逢喜结婚了……」 萧琢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身边噗通一声,那位体弱多病的逢大人,听到圣旨后当场吓晕过去了。 第32章 你遗憾吗? 「呦, 逢大人这是惊喜到昏倒了,咱就不耽误您家庆祝了。」宣旨的太监将圣旨稳稳交到萧琢手中,多少给逢大人留了点体面。 越王的风评大家也是知道的, 就怎么说呢,你要说他杀人放火有多坏, 那倒是也没到那个程度。 但你要说把姑娘嫁给他吧?那但凡心里有点数的都不会嫁, 嫁过去那就是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萧琢就不是个疼人能过日子的主儿。 逢大人可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 平常挑三拣四谁也看不上, 如今能不傻眼吗? 聂夫人连忙给他塞了银子,将他送出去。 逢大人这一晕,萧琢心脏跳得就没那么快了。 哦,想起来了,逢喜她爹好像挺不喜欢他的, 多半得往圣宸宫那么一跪, 求皇帝收回成命。 但估摸着也没什么用, 陛下还挺讨厌这位逢大人的, 大概率会让他滚。 萧琢跟聂夫人,一同将逢大人扶回房。 大夫来诊了诊脉, 都不用细问。 逢大人这是老毛病了,情绪一激动就要晕,于是手法熟练地施针, 不多片刻, 人悠悠转醒。 他一醒,看见萧琢抱着圣旨,于是又将眼睛狠狠闭上,再睁开,发现他手里竟然还抱着圣旨, 于是反反覆覆闭眼、睁眼了多次。 最后终于老泪横纵认命,这不是梦,他家宝贝闺女,真的被下旨,要嫁给萧琢了。 逢大人那张秀气的脸上写满悲痛,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女儿啊,咱不嫁,爹去跟圣上求情,就算舍了一身官职咱也不嫁,大不了咱回老家,老家还有三百亩鱼塘,咱回老家……」 第60页 延鹤年的心情也沉痛,他狠狠锤了一下墙:「我就知道那个越王对你没安好心,孤男寡女去查案,能有什么好心?我看他图谋不轨许久了。」 萧琢冷嗤了一声,觉得延鹤年又给他带来了新的惊喜,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说话这么招笑呢? 你以为就是你以为了? 他不理延鹤年,重新看向躺着流泪的逢大人。 其实这些人的意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逢喜,她好像对延鹤年有那么一点的意思,但又没到想嫁的程度。 当然,对他那就更不用说了——熟人。除此之外没什么,她自然也不乐意嫁给自己。 原本一开始那一点点,他难以察觉的暗喜逐渐平息平息,再成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心塞。 「我去找越王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进宫打探一下情况。」 逢喜也正想找萧琢,两个人于是在春潮及海楼里的小屋碰面。 二人进去后,收穫了无数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又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声音,一挂接着一挂。 那是长平侯和荣昌侯府放的,两家的女儿正值婚龄。 有道是人人都爱听八卦秘闻。 宣旨太监们去两家传旨的时候,不少人都瞧见听见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传了半个洛阳。 那些有女儿的,又身份与萧琢合宜的,才是真正的大喜。 萧琢今年二十一,虚二十二,晃二十三,毛二十四,奔二十五,四捨五入马上三十的人,终于定下来了,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弔胆了。 另一边曾有意跟逢家结亲的,不免心痛,这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野猪拱了好白菜,越王他除了一个爵位,他有啥啊? 才学武功不行,人还抠门,连分钱都扣扣搜搜捨不得花,关键嘴还贱。 萧琢一进门,就对逢喜说:「你现在进宫一趟吧,找陛下说说,探探口风,试试能不能把婚事取消。」 「你疯了吧,这可是圣旨,圣命难违,你让陛下朝令夕改?」逢喜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压压惊,这赐婚实在让她受惊不浅。 「那你难不成还真想嫁我?」 逢喜听他这话,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现在这情况,好像是你嫁给我诶。」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俩根本不是两情相悦,省得回头你再不高兴埋怨。」萧琢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心脏一颤。 其实感性告诉他,将错就错将就着吧,但是理性觉得他应该劝劝逢喜。 若他的身体还是自己在用,他早就进宫去了。 「那你还好意思说,二十好几的人了不结婚,你但凡早点结婚,我就不至于会被赐婚给你了。」逢喜埋怨他一句,「你这个年纪,再拖两年就要交未婚税了。」 大雍更为开放一些,男女成婚意愿也不强,因此若是有年满二十五岁且无特殊原因还未成婚的百姓,就要多缴一份税。 萧琢不屑:「我可不想和那些只见过一两面,半点都不熟悉的人成婚,日日相对。若是我娶了人家又冷落人家,那才更造孽好不好? 万一还生了孩子,我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太喜欢那个孩子,还得花钱养那个孩子,那就是三个人都痛苦了。」 逢喜忽然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也是,小孩子长大还是需要足够的爱的,就跟小花小草要晒太阳一样,若是得不到父母足够的爱,恐怕也不会太快乐。」 「所以你现在就进宫,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逢喜被他说动了,她点点头:「那我先进宫看看,若是能成的话最好,若是不能成,到时候再说吧。」 萧琢扬扬下巴,:「快去吧。」 逢喜便颠颠儿跑出去了,萧琢看着她快步远去的背影,嘆了口气,她果然是不喜欢他,不想和他成婚的。 他说得没错,过日子总得两个人喜欢才算。 不到半个时辰,逢喜便回来了,她眼神飘忽,走路的步伐也有些不稳。 萧琢大概猜到了,未果。 他给自己和逢喜各斟了一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逢喜有点羞愧,握紧了杯子,十分不好意思地同他说:「事情好像更糟糕了,陛下把婚期提前了。」 萧琢含在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她:「什么?」 逢喜于是小声重复一遍:「事情变得更糟了,婚期提前了……」 「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三个月后。」原本婚期定在半年后,现在一下子缩短了一半。 逢喜把事情的经过给萧琢讲了:「我说我年纪还不算大,想再玩几年,不想成亲,陛下说他昨晚上梦到了太后,也就是你娘,你娘在梦里忧心忡忡地,说担心你的婚事。」 萧琢心里冷哼了一声,真是有意思,关键时刻,就把他那死去的娘搬出来了,然后示意逢喜继续说。 「我看陛下说得情真意切的,于是又说我不喜欢逢喜,我跟逢喜一见面就要打。」 但是陛下说,那说明相处太少了,应该把婚期提前,让咱们两个早日成婚互相适应适应。」 「这就没了?」萧琢问。 「没了,然后崔尚书就来了,陛下让我退下。」逢喜回他:「那现在怎么办?你其实也不想和我成亲的吧。要不我装病吧,就说病的起不来了,没办法起来结婚了。」 第61页 萧琢幽幽地又喝了口水:「你就不担心陛下为了给你沖喜,再把婚期提前?」 逢喜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陛下看起来也是铁了心要牵个红线,但是这红线牵的实在不太妙,她和萧琢哪里有可能了? 于是也抱着杯子开始发呆。 萧琢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看着外面的天色从大亮,变成了翻滚灿烈的火烧云。 他给逢喜又添了点儿热水,逢喜托着腮跟他说谢谢。 萧琢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两个人上午一起吃个饭,然后出去熘达熘达,下午对坐着发呆,然后看落日…… 他小时候也想过未来是怎么样的,那时候吃不饱饭,就想着将来能天天吃包子馒头就好。 后来他哥娶了妻,他的梦想就更大胆一点了,他想找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小姑娘,然后冬天的晚上一起围在炉子边儿上,他给她烤橘子吃。 于是萧琢忽然问她:「逢喜,你爱吃烤橘子吗?」 逢喜摇摇头:「没吃过,好吃吗?是怎么烤的?」 萧琢想了想:「就是冬天的时候烧上炭盆,把橘子放在炭盆边儿上带着皮烤,然后烤的软软烫烫的,一撕开皮,里面就是又甜又暖的橘子汁。」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感觉烤过的橘子更甜一点。」 逢喜有了点兴趣:「还能烤什么吗?」 「烤栗子、烤柿子都好吃……」萧琢顿了顿:「那圣旨既然无法收回,咱俩要不先将就一点吧,等冬天我给你烤个橘子和柿子吃。」 逢喜点点头:「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说起来咱俩还多少熟悉一点。 我想了想,若是情况再差一点,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三个月后要结婚,我可能会挺难过害怕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顶多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萧琢听到她说跟自己结婚不难过不害怕,他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但努力压下去了。 「就遗憾还没遇到个喜欢的人,就要成婚了。」逢喜托着腮闷闷的,「你呢?你不觉得遗憾吗?」 第33章 他不心疼 「啊, 遗憾,什么遗憾,哈哈哈哈。」萧琢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 开始打马虎眼:「这个遗憾肯定是有的,咱俩都遗憾, 但人生哪能没有遗憾?你说是吧?」 「诶, 天也不早了, 我得回去了, 我出来的时候,跟你爹说商量婚事来着,他估计在家要担心了。」 萧琢看着逢喜的眼睛,第一次有种想跑的冲动。 逢喜一把抓住他:「等等,还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 「就是咱俩三个月之后不就是要举办婚礼了吗?我得帮你下聘, 这个聘礼你看怎么弄?」逢喜觉得奇奇怪怪的, 自己给自己下聘?要是成婚那天两个人还是互换的, 真就是她自己把自己娶进家门了。 好像也不对, 是她一个女子做了新郎,将萧琢这个男子娶回了家。纵然大雍民风开放, 这还真是头一遭吶。 她还挺好奇的,想试试。 萧琢脸蹭一下子红了,手脚都没处放了, 他慌乱地摸了一下茶杯, 发现里面没水了,于是他也没法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就……看着弄吧……」 他又怕逢喜觉得他抠门,于是又补充:「我床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是库房的钥匙, 我……我也就结这一次婚,别弄得太寒酸了。」 逢喜觉得他这个人吝啬惯了,怕他捨不得家底儿,于是安慰他:「没关系的,你也别难过,等过几年,咱俩就说感情不合然后分居,再过个一两年,写和离书,你还能再找个喜欢的姑娘。 聘礼就是撑撑场面,等到时候我再给你带回去,还是你的。」 萧琢抿了一下唇,心底略有一丝不快,然后反驳她:「圣上赐婚的,兴许没那么容易,你大可不必计划那么远之后的事情。」 逢喜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天色真的不早了,我走了。」 「哦哦,那我也该回去了。」逢喜点头。 萧琢坐着马车,抱着胳膊,有点沮丧。 什么嘛,说好了对付过,还没开始呢就想着过几年和离。 马车没有防备地停了下来,他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萧琢扶着马车壁,挑起帘子嚷嚷:「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街上站着几个年轻的后生,眼泪汪汪地拦住了他的马车,萧琢一看着架势就知道不好。 心里又气又烦,埋怨逢喜可真是能招惹烂桃花。 他将帘子干脆地一拉,吩咐车夫:「走吧。」 逢喜都要嫁给他了,这些人怎么还这么不识趣,拦了马车又怎样?逢喜又不能违抗圣旨转头嫁给他们去。 马车缓缓驶动,他还能听见那些书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地喊:「娘子,还请听小可说完……」 萧琢将耳朵堵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到家之后,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逢大人说起婚期提前这件事。 萧琢真怕逢大人又晕过去,哦,不对,现在不该叫逢大人了,现在该叫他岳父了,他是真怕他岳父又晕过去。 他岳父这身板子不太行,受不了刺激,自己一会儿就捡他爱听的说好了。 逢大人刚喝了安神药,见女儿步伐轻快地进来,他整个人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当即直起身子,眼睛睁得锃亮:「婚事能退了?!」 第62页 「逢……越王进宫了一趟,圣上并不同意退亲,所以我们两个商量着,等过几年就分居和离。」到时候能不能离成也不一定。 逢大人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但心想这也是个法子,还是有点难过:「爹要是早给你定个亲事就好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心想明天再去求见皇上,看看皇上愿不愿意见他,若是愿意还好…… 他方才躺了一会儿也冷静下来了,越王虽然不是良人,但女儿有官身,怎么着也欺负不着她。他这官职更不能丢了,得替女儿撑腰,省得让人欺负。 「你万一真嫁过去了,就勤回家住,那到底不是你的家,别受了委屈,缺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就跟爹娘说,爹娘都给你弄足了,咱家在莱州还有三百亩鱼塘,不用省着花。」 「越王虽然抠门,但抠门也有抠门的好处,他捨不得豢婢纳妾,你这处多少能省心。」 萧琢坐在床边,听他碎碎念,听得昏昏欲睡。心想他老丈人说得没错,他有豢婢纳妾的钱,都能再开个酒楼,一年挣个几千两了。养姬妾舞女就像是无底洞,管吃管喝还得管生老病死,关键他也不喜欢她们,养了又没什么用。 老丈人委实啰嗦一些,但他总得哄着,给点面子,于是逢大人说什么,他都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离婚期还有六个月,咱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这句话正中萧琢下怀,虽然成婚要花的钱很多,但其实他咬咬牙,也不是不行,他脑海中翻遍了自己的小金库,感觉还是很充裕的。 但是他得纠正一下逢大人:「是还剩三个月,圣上说早点成婚好培养感情,于是将婚期提前了……」 萧琢眼看着逢大人白眼又一翻,他连忙给掐了人中。 第二天一早,逢喜和萧琢再次互换回来,两个人现在已经见怪不怪,鬼知道下次互换又是什么时候。 逢喜去刑部当值,遇见的诸位同僚们,脸上都带着笑,向她道贺说恭喜。 也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分辨起来也太困难了,干脆照单全收,逢喜笑意盈盈地回道:「同喜同喜。」 崔尚书看见她,难得也带了点儿笑脸,跟她道了声喜,但转眼又阴阳怪气地说:「小逢大人现在是飞黄腾达了。嫁给越王,那可是陛下唯一的亲弟弟,指不定过两年我这个位置都得让给你呢。」 逢喜思及萧琢上次跟她讲的狗咬人的道理,于是也不那么客气:「尚书大人要这么说,那下官可却之不恭了。」 她都不用看崔尚书的脸色,就知道很精彩。 听说他前几天春风得意的,这几天被李相叫去骂了一顿,因为陈栓子那案办事不力,整个六部的尚书都在,他丢了老大的人,心情能好久怪了。 逢喜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看了一眼自己养的鱼。 萧琢上辈子大概是个养猪的出身,她买鱼的时候那些鱼又瘦又小,现在长得胖嘟嘟的,她随手在缸里洒了把粮,坐下处理公务。 萧琢这人要想往好了养东西,是有模有样的,若是不放在心上,那就糙得能活着就成。 比如他给逢喜养鱼、调养她的身子是用心的,养自己是仨俩馒头打发,能吃饱就行的。 逢喜案子还没整理两三件,刘大壮便急匆匆进来行礼和她禀报:「大人,门外有个女子点名道姓要见您,请您帮她讨还公道,怎么赶都赶不走,您看……」 逢喜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想自己现在名声都这么大了?于是连忙起身,去刑部大门处。 大门跪着的是个眼熟的人,逢喜一眼便认出来了,她是昨日在街上那个拖着尸体的女孩。 她如今脸洗干净了,露出清秀稚嫩的面容,满是泪水,身后还拖着那张草蓆,草蓆散发出恶臭。 一见逢喜,女孩便跪下,先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请逢大人做主!」 逢喜将这个妹妹扶起来:「有事你慢慢说,这案子你可曾给当地的衙门审过?」 大部分的案子都是先交由当地的衙门审,若是衙门审不出来,或者审理有误,案子才一步步往上报。 女孩点头,「衙门审过了,我不服,所以才来洛阳。昨天晕倒在街头,被送去了京兆尹,醒来之后知道是逢大人您和另一位郎君派人将我送去的。 大人您的名声我来的时候听过,我只信任您,您和那些狗官不一样……」 女孩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出示知府的判书,证明这案子的确被当地经手过,逢喜才将她带进去,给她做笔录。 萧琢起得早,睡不着,绕着自己家转了一圈。 自打他和逢喜互换之后,便没怎么细打量自己家。 一是逢喜花了那么多钱给他重新修葺,他心疼钱,所以不敢直视;二是真没什么时间,一般他刚睡一觉就又换了。 他拨弄了拨弄屋子里新多出来的装饰,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逢喜添置的,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心痛难忍。 这屋子不是精緻温馨多了? 他拉开抽屉,发现抽屉里多了两只玉簪和一个紫金髮冠,看起来价值不菲…… ………… 他……他不心疼…… 萧琢嘴唇有点发抖,按捺住自己计算这东西多少钱的冲动,于是又拉开衣柜,满满当当的新衣服。 第63页 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小娘子年纪轻轻爱打扮,花钱就……花吧…… 而且仔细一想,这不是逢喜打扮他嘛…… 萧琢忽然越发觉得牙疼肉疼了,花他身上干嘛啊,他衣服能穿就行。 家里有三百亩鱼塘的姑娘,花钱果然豪气。 萧琢想起年轻的姑娘是不是都爱买胭脂水粉、珠钗首饰、衣裙绫罗什么的。他得去翻翻自己的铺子,看看开没开过这些…… 要是没开,开几个吧,省得逢喜将来把钱都送别人家去了,自己家的东西便宜,他顶多耗个成本钱。 第34章 好多哥哥 下聘是萧琢亲自去的, 他请了李相的夫人做媒人。 虽然已经赐婚,媒人这步看起来也可有可无,但萧琢已经把小金库掏出一半来添置聘礼, 干脆就咬咬牙,用了一尊小金佛请了李相的夫人来做媒人。 毕竟这辈子就结一次婚, 太寒酸了他丢不起那个人, 逢大人和聂夫人看他会更不顺眼, 就连逢喜老了, 估计也得常常把这事儿拎出来戳他心窝子。 李相德高望重,他夫人在洛阳贵族之间也特别吃得开,哪家儿女若是结亲,都愿意请她做媒人。 萧琢想着看在李相夫人的面子上,他岳父岳母总不会太过为难他。 按照礼节, 该有一双大雁和一双活鱼。 他怕府上的小厮去买贵了, 让人坑去钱, 是自己去菜市场买的, 挑了一对最肥壮的鲤鱼。 自然,他只买了一双活鱼, 剩下的大雁更开源节流,自己去林子里费了半天的劲儿捕的。 正是大雁北归的季节,要得一双倒是不费劲, 费劲的是他挑肥拣瘦, 觉得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不是母的那个又不是个公的。 最后到晚上才拎着两个雁脖子回家。 品相好的大雁卖得贵,他心里盘算着,这两只至少能省下二两银子。一文钱两个馒头,二两银子能买四千个馒头了。 去下聘之前, 王府的管家就提前与逢家通过气。若是不提前打招唿就去,显得实在没礼貌。 别的不说,萧琢府上的管家对这桩亲事是极为满意地,不枉他日夜给菩萨烧高香,盼着天上掉下来个好姑娘,能治一治这小祖宗。 小逢大人这人品才学是没的说的,家里正缺个带头的、主事的,小逢大人一来也正好改改萧琢这不学无术的坏毛病,将来生个孩子也不至于像萧琢一样浑身毛病。 天刚亮的时候,管家就如自己当年结婚一般激动,已经睡不着了,去敲萧琢的门,怕他心里没个正事儿,又不得意新娘子,将这等子人生大事耽搁了。 却发现萧琢房里的灯竟然是亮着的,他敲敲门,端着洗脸水进去,却见萧琢已经坐在镜子前,将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了。 萧琢沖他招招手,举着灯,在镜子前左右照照,问:「你看还行吗?」 他又扶了扶自己的发冠。 管家咂舌,这套行头当真是下血本了,红底金纹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刺绣精緻,配饰贵重,连腰间都饰着玉带钩,挂着一对昂贵的玉佩和印玺。 别说哈,他家小祖宗不待见小逢大人归不待见,但到底是年轻人,面对这种人生大事哪能不紧张重视? 萧琢见管家沖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夸道:「非常好。」 他皱皱眉,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凑到镜子上,又仔细看:「真行吗?」 他其实还有一套衮服,是大朝或者祭祀时候穿的,更庄重一点,但那件得成婚那天做婚服,只能退而求其次选这件。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打扮是不是显得有点太重视太隆重了? 万一让逢喜觉得他好像很喜欢她似的,造成错觉就不好了,再将来恃宠而骄,他夫纲不振…… 萧琢沉思了一会儿,他指着自己眉下眼皮上的,针眼一样大小的痣跟管家说:「你看我要不要把这个遮一下?」 管家:「……」 「您要不先吃口饭?」真有那么紧张吗?今天就一个下聘而已,若是真到了成亲那天,他都怕这小祖宗昏过去。 萧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手:「你扶我一下,等下头髮乱了。」 逢大人将今天的日历画上一个重重的红叉,脸色充满了不快。 他一个月拢共能沐休六天,结果其中一天竟然要花在越王来下聘上,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聂夫人为他找出来衣服,他看着那件略显朴素的衣裳略有不称心,同她道:「夫人,找我最贵的衣裳出来,咱不能丢了面儿。」 「我看你什么丢了面儿,你就是得为的要给你女婿一个下马威。」聂夫人抖抖衣裳,将它换了回去。 「六叔。」一个干净秀气的青年进来,眉眼间和逢大人有些相似,「越王府说人已经往这边走了,我来问问六叔现在是不是该放鞭炮了?」 自来女子出嫁,少不了兄长的操持,因为逢大人体弱多病,因此逢喜也没有兄长,是个独苗苗,但好在逢大人的兄弟多,因此侄子也多,随便打个招唿就能来个五七六个。 逢大人点点头,逢三思便去安排。 逢家给孩子起名起的随意,从逢喜身上就可见一二,比如大郎就叫逢思,二郎叫逢双思,若是排到第十一排不开了,便再换个字,什么逢启,逢双启,逢三启的。 第64页 逢三思在三十个堂兄弟里排行老三,所以叫三思,还算稍微好听一些的…… 萧琢这次下了血本,光是抬聘礼的人一条街都走不完,原本小报笔者已经为萧琢下聘撰写好了题目,就叫《越王娶妻竟然抠门成这样?》 他们纷纷将题目划掉,改成《越王终于大方一次,竟然是为了……》 说起来越王结婚,他们挺高兴的,毕竟这是个大新闻,够他们吃半年了。 萧琢骑着马,身后抬着一顶轿子,里头坐的是媒人。 陛下人厉害,登基之前,二十多个兄弟就剩下五个,登基之后没多少年,就剩他俩了,所以萧琢这次下聘,也没有兄弟陪同。 他一到逢府,看见门口齐刷刷站着的一排年轻男子,大概七八个,喉咙不自觉吞咽了几番,手指抓紧马缰。 这都是谁啊? 陪同的刑部礼官唱词,萧琢才下马,那七八个年轻男子上前与萧琢拱手见礼。 他们常年在外,并不常在洛阳,对越王的光荣事迹并不清楚,只隐约听六叔说过人没个正形。 他们倒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他们相信每个男子都是可以矫正的,如果矫正不过来,那就是挨的打不够,都是小问题…… 萧琢脸已经笑僵了,逢喜也没告诉他,她有这么多堂哥呢? 第35章 娇娇三分醉 礼官念着长长的聘礼单子, 一双大雁和鲤鱼先被送进去。 逢大人看了眼膘肥体壮的大雁,心里一百份额的不快变成了九十八份。还行,这大雁一看就是现打的。 礼官将聘礼单子念完之后, 嗓子都哑了,逢大人紧皱起来的眉头, 才算松开。 好歹这蹩脚女婿态度还是可以的,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 要不要再把他私房钱里的三家铺子给女儿添上嫁妆, 怎么着也不能输了阵势不是? 逢大人前几天晕倒的次数太多了,站了一会儿就体虚气乏,安排客人都落座之后,他陪了一会儿,便去小间休息, 前厅便交由几个侄子照看。 他也省得看见自己那个女婿了。 逢大人心里冷哼, 这越王长得跟个小丫头似的, 看起来就不顶用。 他似是忘了自己还有个诨号叫病西施, 那些人说他面若好女又病病歪歪才起的。 这但凡是瞧不上一个人吧,也就哪哪儿都能找出毛病来。 萧琢再硬朗壮实点儿, 他估计也得说人家傻大个。萧琢这身高,再壮实些也的确就不好看,没那股子精緻风流的味道了。 虽然下聘逢喜并不用到场, 但后院要宴请女客, 所以还是向刑部告了假。 她自回来之后,就鲜少与年少时候的朋友相聚,今天怎么说都是逢喜大喜的日子,他们于是也百忙之中抽身前来。 同在宴席的还有一些亲眷。 不到半个时辰,侍女从外面跑进来, 在逢喜耳边耳语了几句,她头都大了,只能让母亲先替她招待好宾客,自己匆忙往前厅赶去。 她那些堂哥为人又虎又莽,现在正在前厅给萧琢灌酒,听说萧琢的酒量不怎么好,现在已经有点喝高了。 这下聘的日子,可别弄出笑话来。 逢喜过去的时候,萧琢正将方才那一壶喝完,又添了新的一壶。 他见逢喜过来,于是目光转向她。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氤氲的都是水汽,浓密的睫毛颤动间像是振翅欲飞的蝶,唇红艷艷的。 眼神透着半醉半醒的朦胧,带着一股勾人的醉态,尤其他现在衣冠楚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下巴以下只露出一截粉白的修长的脖颈,更让人想狠狠□□。 逢喜心里唾弃自己,好一个禽兽。 萧琢还算好的,只是看起来变得有些懵懵的,像个小傻子,她那些哥哥喝得不轻,有的已经开始载歌载舞,关键现在才晌午。 她唤了几个家丁,将这些喝醉了的酒鬼送去偏房休息,晚上还有一拨宴会呢,再喝下去后天也醒不来酒。 萧琢是真喝多了,站起来的时候直晃,他腰上繫着的玉佩也跟着左右摇摆,他懵懂地伸出手,摁着玉佩,让它们别晃了。 延鹤年在席上也多喝了几杯,脸颊红红的,他叫住逢喜:「师妹,我有话……」 「逢喜!」萧琢忽然喊她,打断了延鹤年的话。 逢喜的目光便从师兄身上,转移到萧琢身上。 萧琢眼睛眨了眨,慢慢地说:「你带我去吧,我不认识路。」 逢喜可心想去他娘的吧,他们两个身体互换那么久,这就跟他家差不多,他还不认识路? 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跟一个醉鬼讲道理,于是回延鹤年了一句:「师兄等我回来,我再听你说,」 萧琢脸皱起,有点不高兴,逢喜连忙安抚他,带着他往偏房走。 路上遇见休息的差不多,正往前厅去的逢大人,萧琢忽然眼睛一亮,沖他大声喊了一句:「爹!」 逢喜慌乱地踮起脚,把他的嘴一把捂住,沖她爹尴尬一笑,暗地里在萧琢后腰掐了一把。 你这小潮霸,喝多了就乱叫,现在这是我爹不是你爹啊!!! 萧琢余光瞥见跟来的延鹤年落寞离去的身影,低着头唇角一勾。 逢大人脸都黑了,好在这段路没什么人,只有几个送果盘的小丫头在憋笑。 她们心想,其实越王这么看起来还挺好玩的嘿,这么早连爹都叫上了。 第65页 她们捂着嘴,快步走了。 「你你你!你别乱叫!」逢大人气得脸红,都顾不上尊卑了,指着他喊。 逢喜连忙道:「爹,他喝多了喝多了,咱别跟醉鬼计较,我把他送到客房去。」 逢大人不放心地叮嘱:「那你送过去赶紧出来啊。」我看着小子不像什么好东西。剩下半句话他默默咽回心里,没说出来。 这么多人盯着呢,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逢喜点点头,往前引路,钟琪架着萧琢跟上。 钟琪把萧琢放到床上,原本迷迷煳煳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又喊:「逢喜。」 逢喜照着他肩膀拍了一巴掌:「你喝多了就闭嘴,叫魂儿呢?」 钟琪见着这一幕,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鹅蛋了。 哇!小逢大人竟然敢打他主子诶! 萧琢一扁嘴,有点委屈的样子:「你怎么那么多哥哥,他们都好能喝,还有延鹤年,他们都让我喝酒,我好怕,以后要是结婚了,他们不会还让我喝酒吧……」 逢喜揉了揉眉心,心想喝多了的萧琢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还他好怕?:「我还有二十多个哥哥,但顶多结婚那天再灌你一顿,其余时间他们不在洛阳,你大可放心好了。」 逢喜前面有十八个堂姐,三十个堂兄,她是家族中的老么,容易受偏疼一些。 萧琢成婚那天估计不仅得被她兄长们灌酒,还得被她姐夫们灌酒。 不行,她到时候得跟人好好商量商量,若是轮番灌下去,估计萧琢人就不行了,她当天守寡,第二天就能改嫁了…… 萧琢抓着逢喜的衣袖,把她往下拉,问她:「你看聘礼,你还满意吗?」 逢喜被他抓的忍不住往下弯了弯腰,低头看他潮红的脸颊还有湿漉漉的眼睛、被打湿的睫毛。 她才发现,萧琢在眉毛下面,偏眼尾的位置上,有一颗小痣,只有针眼那么大。 他睁眼的时候,那颗小痣就浮在他眼睛上不到半寸,衬着他的桃花眼,多了几分别样的艷丽媚人之色。 逢喜眼睛落在他眼皮的那颗痣上,挪不开眼,结结巴巴说:「挺……挺好的……」 她也是真没想到,萧琢那么抠的一个人,竟然会出那么多聘礼,若是算上娘家给她陪的嫁妆,到时候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萧琢又跟她碎碎念:「逢喜……」 「啊?」 「咱俩马上就快成婚了你知道吗?」 逢喜心想她知道。 「我跟你讲,有夫之妇,是不可以随便别的男人说话的你知道吗?我都离那些女人三丈远,你要是随便跟别的男人说话的话,我会很没面子的。」他语气是软的,逢喜这人吃软不吃硬,受不得人软声软气,于是点头,表示应承。 萧琢却没完了,「你师兄也不行,他肯定喜欢你,你跟他说话,就得在人堆儿里说。什么时候咱俩真和离了,你养八十个小白脸我都管不着你。」 「你别乱说,我师兄就拿我当小姑娘一样看。」逢喜试图把自己的衣袖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萧琢死不松手:「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我就松手,咱俩说好了。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个大小伙子,你可不能辜负我。」 逢喜觉得他是真醉了,说话没头没尾的,这种事情怎么还能谈得上辜负不辜负的? 哄醉鬼嘛,她就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萧琢听到这个答覆,才松开手,闭上眼睛,好像是睡过去了。 逢喜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忽然想起个事儿,于是连忙将萧琢又摇晃起来。 萧琢:「?」 「你记不记得前几日咱们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她找到刑部,求到我身上了,笔录和口供我放在架子上数第二层右边的格子里了。」逢喜撑着他的眼皮,让他别睡。 她生怕哪天又换了,这么个事儿他压根不知道,那小姑娘急得都快要疯了。只是钟琪在旁边,她不好暴露两个人互换的事情,所以只这么说了一句。 钟琪虽然觉得没头没尾,但好像和他没关系,他也就不想了。 「你记住了没有?」逢喜问。 「第二层右边的格子里。」萧琢点头。 逢喜这才安心离开,临走时候跟钟琪说给他盖个被,别着凉了。 钟琪呆呆地真听话了,找了床厚棉被把萧琢从头包到脚。 萧琢一把将被子掀开,扔回给钟琪,「这大热天的,她那意思是让你给我找床薄被盖着肚子别着凉了。」 钟琪于是又去找薄被。 萧琢酒喝得口干舌燥,在房间里找了些水喝。 他是醉了,但是三分醉正正好好,再多一分脑子就不清楚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他总不能真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丧失了警惕性。 主要是,醉意正好,他借着酒劲儿能做点平常做起来不合理的事情,毕竟谁都不会介意一个醉鬼说什么。 逢喜重新回到宴上,见到延鹤年还在原来的座位喝酒,她走过去,问:「师兄你找我什么事?」 延鹤年放下杯子,指了指远处的假山:「师妹,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师兄有话想对你说。」 逢喜刚想点头,忽然想起那个小醉鬼刚才的磨人劲儿。 要成家的人了,虽说两个人是不是硬凑合在一起,过几年就要和离的,但至少得留点体面吧。 第66页 她这样还跟男子私下说话似乎是不太好。 「师兄,你要说什么,咱俩就在这儿说吧。」 第36章 《如何让小家变得更温馨…… 延鹤年心里落寞, 但却强装无事,扯了扯嘴角:「也没大事,就是……就是……」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 举起杯:「就是还未与师妹说一声恭喜。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了,尽管找师兄, 师兄今后就留在洛阳了。」 他心里充满了悔恨, 当年若是自己不那么任性, 留在朝中, 恐怕现在也不会如此的无能为力。 或者多与师妹联络,他们青梅竹马,师妹一定会对他动心,只要两个人定下婚事,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越王不学无术, 师妹和他在一起, 真是委屈。 但不要紧, 逢伯父已经暗中与他说了, 师妹与萧琢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夫妻,有名无实, 等过不了几年,两个人就会和离各奔东西。但他只怕师妹那么好,萧琢对她动心。 延鹤年将杯中酒饮尽, 分明是醇香回甘的好酒, 在他口中却满是苦涩。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喝到的会是自己的喜酒。 逢喜对延鹤年充满了感激,眼神中满是孺慕。 她自小就没有兄弟姐妹,不像堂哥堂姐他们有亲兄弟作伴, 会给他们带各种糖果和干果,平常吵吵闹闹热热闹闹的,她很羡慕。 自从遇到师兄,她才知道有哥哥的感觉多好,哥哥会宠着她也会教育她。 「师兄以后留在洛阳,那我肯定要时常去拜访。」 延鹤年已经在逢家居住了将近半个月,他不好厚着脸皮再住下去,因此下聘那日之后,他便在附近置办了一处房产。 他算是青年才俊之中颇有盛名的,圣上曾多次想召他再次入仕,都被拒绝了。 但这次延鹤年没有拒绝,于是圣上欣然授予了他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官职,是个从五品。 傅计圆在殿试之后,和逢喜就没什么交集了,这些日子却频频给她下帖子,邀请她去酒楼吃酒。 逢喜对傅计圆的心思很清楚,她才升任了刑部员外郎,又与亲王结亲,看起来前途一片光明,显贵和利禄都有了。 官场上的人作态都是如此,所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并不会嘲讽,但逢喜却不想同傅计圆交往,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傅计圆最后又用崔徊意的名号下了帖子给逢喜,逢喜才勉强去了一趟。 她见到崔徊意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听说崔徊意这些日子病了,一直告假在家修养,但没想到会如此憔悴。 崔徊意的眼下都是青黑,浑身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精神不振,也没有往日的傲气和精气神儿了。 甚至宴会结束后,逢喜还在想着崔徊意,她转身去隔壁的书局,低着头一边出神一边找书。心想崔徊意怎么就成这样了?受什么刺激了? 「砰」一声,不慎撞上了一个人。 她捂着鼻子,被撞得踉踉跄跄往后倒,疼得泪花都出来了,她不住道歉。该死,就不该走神儿…… 那个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稳了,一张嘴那股阴阳怪气的味儿可正宗了,呦,老熟人了,她瞬间就没了歉意。 「逢十九你这眼睛长得挺不是地方哈,我这么大一人儿呢,你愣是瞧不见,眼睛没啥用咱就捐了吧。」萧琢手贱,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孤这辈子可委屈了,娶个瞎眼的媳妇儿,倒霉死了。」 逢喜刚想发作,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便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逢喜被撞红了的鼻尖问:「还疼不?」 逢喜摇摇头,摸了摸:「不疼了。」 本来就是很顺手的事情,逢喜也没觉得怎么着,萧琢却忽然后知后觉,后退了两步,脸和耳根子都煞红的,「没……没事就……就行了。」 他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柔软细腻的触感。 萧琢觉得这样结巴丢脸,于是连忙补上一句:「本来就长得一般般,这鼻子再撞塌了我可就更亏了。」 逢喜终于把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送给了他。 她想起萧琢一向不爱看书,是不会出现在书局里的,眯了眯眼睛,沖他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琢将手里的《如何布置一个温馨的家》、《插花的艺术》、《如何做出美味饭菜》……等几本书往身后藏了藏,手背在后面,手指勾在一起搅了搅:「怎么我就不能来了?」 这么一想,他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挺直了腰杆道:「这书店是我家开的,我来视察的,不行吗?」 逢喜单知道萧琢有钱,但也没想到他的产业这么多,从酒楼到书局皆有涉猎。 但也因此,逢喜越来越难以理解他的抠门。 管事好死不死凑过来,将萧琢藏在身后的那几本书抱出来,觉得自己特有眼力见、特贴心地问:「殿下,这几本我帮您包起来?」 他脸上笑容洋溢,萧琢整个人从头髮丝儿到小拇指甲盖都感觉到尴尬,像是用火烧了似的,恨不得就地把这管事打死。 滚啊!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把抢过管事手里的书,冷着一张脸,吹了吹上面的灰,一本正经地掩盖道:「包起来吧,我看看这些书为什么卖得不好,半年多了,一本都没卖出去。 你也是,怎么什么书都往书局里进?卖不出砸手里了,我还没扣你工钱呢!」 第67页 逢喜眼尖,瞧见书封皮上的《小家温馨的秘密》,脸上五官都皱了起来:「这种书能卖得出去就怪了,这东西一般人不会买吧?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用。」 萧琢感觉心脏被戳了一下,他抱住打包好的书:「你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总有人勤俭顾家,这书存在,总有它道理……」 逢喜用纵容的眼神看着他,表示他不用编了,她都理解,萧琢这抠门的劲儿,书卖不出去砸手里了,肯定心疼。 自己也不能太打击他,于是逢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会有一个勤俭顾家的人出现,把这些书带走的。」 萧琢丝毫没有感觉被安慰到,反而更羞窘了,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并不想跟逢喜谈论这个「勤俭顾家」 的人了,将话题转移开:「你来书局做什么?」 逢喜从书架最右边抽出一本黑皮的书,随手翻了翻:「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咱们街上遇见的那个小姑娘有冤案吗? 死去的是她未婚夫,她未婚夫是个医师,被当地一个望族请过去之后,回来便死了。她怀疑未婚夫是被人害死的,现在要仵作进行尸检,但尸体腐烂度过高,实在难以下手……」 逢喜将手里那本《检尸录》举起来:「我想找几本书看看,能不能有突破口。」 「其实提起这个案子,我还有点难过。 那个小姑娘是医师十几岁时候去疫区行医,见她父母双亡捡回来的,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小姑娘被捡到的时候才六岁多一点。 两个人约定了等她十六岁就成婚,下个月,那小姑娘就十六了……」 逢喜嘆了口气。 萧琢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毕竟在刑部或者大理寺,总能听到这种令人难过遗憾的故事。人非木石,岂能无感? 「那你好好帮她。」萧琢最后只憋出这一句。 逢喜点头,又挑了两本,一併去前头付钱。 萧琢让人把书给她装起来,放到她怀里:「这人是咱俩一起遇见的,说到底吧也和我有点缘分,但我也实在懒得和你一起查了,勉强给你点优惠,一文钱就全拿走吧。」 逢喜挑了挑眉:「你怎么这么好心?」她恍然:「这些书该不会平常都卖不出去吧?」 萧琢脸一拉,气鼓鼓的:「你这死丫头片子还不识好人心呢。」他伸手:「一文钱给你你不要,原价一两,给钱吧。」 逢喜从腰间摸出一文钱,放在他手心里,扶着他的手握上,又沖他谄媚一笑:「我这个月月俸拢共八两,你已经拿走六两了,咱一文就一文,越王殿下可真是个活菩萨。」 萧琢哼了一声,将这一文钱在手中抛了抛,逢喜便知道他是接受了,于是抱着书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将手里的铜板抛得更高,然后稳稳落在掌心里。 管事的小心翼翼,弓着腰走过来,伸出手要从萧琢手上将这一文钱取走,登记入库,被萧琢照着他手背,用扇子狠狠拍了一下,他眼睛一瞪:「干什么呢贼眉鼠眼的?」 管事的揉着手委屈巴巴。 「这一文钱我带走了。」萧琢将铜钱在手里搓揉了几圈,然后警告他:「你以后少进些卖不出去的书。」于是抱着那些「滞销货」步伐轻快地走了。 管事更委屈了,八字鬍都耷拉下去了,像只饿了好几天的小老鼠,心想那些什么小家更温馨之类的书,您看得不是挺上瘾吗?您不是挺喜欢吗? 这还翻脸不认人了,男人可真难懂。 萧琢将书放在书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先从《如何打一个精緻的络子》看起。 他看了看手里的一文铜钱,觉得这个打磨亮堂一些,用丝线编个络子练练手还是不错的,比如挂在他的扇子上? 第37章 他不该这样 死者的身体一直被寄存在刑部专门的停尸房之中, 最近天气逐渐变热,刑部经费又不是那么充裕,停尸房的冰块供应不足, 仵作的解剖只能尽快了,不然等人化成一堆烂泥, 就没个验。 这太平笙歌的年月, 没几个人愿意当仵作, 仵作里头有名的那就更少了。刑部要验尸, 仵作多是从大理寺调派,但仵作少尸多,若非紧急的大案,要么调派来的就是学徒,要么就是手法不怎么精湛的。 逢喜看着验尸床上躺着的快烂成渣的人, 嘆了口气, 只能走走后门, 请她爹调个人来。 逢大人对女儿的工作万分支持, 下午的时候,大理寺最鼎鼎有名的仵作许三便拎着自己的箱子来了。 许三常年跟尸体打交道, 身上沾着尸体特有的尸油臭,透着一股死败之气。 逢喜要先请他进去喝杯茶,他摆摆手, 从箱子里抽出自己的手套:「尸体在哪儿?」 逢喜于是叫上死者的家属, 也就是那个将个姑娘,周参参,和典事刘大壮一起进了停尸库。 停尸库泛着微微的寒意,里面并没有几具尸体,并不用费力寻找。 许三将裹尸包解开一个角, 看了一眼尸体的腐烂程度,从头到尾脱了下去,露出一具颀长的身躯,微微散发着恶臭。 刘大壮连忙把花名册翻开,念道:「周辰砂,年二十六,晋城人士,卒于四月初一。」 周参参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快哭瞎了,手里抓着盲杖,目光呆滞,浑身瘦骨嶙峋的,唯有脸颊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婴儿肥,听见刘大壮说出「周辰砂」这三个字,眼泪又无声掉下来,脸上挂着悽惨的笑。 第68页 像是被扳动了一个什么开关,又开始缓缓讲那个已经跟无数人讲过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我六岁时候,县里闹鼠疫,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剩下我一个。他那年十六,刚出师,一腔热忱去疫区做大夫,将我救了出来。 我忘了名字,他说我吃了他两根人参才吊住命,不如就跟他姓,叫周参参,以后我做他妹妹。」 许三一边听她讲故事,一边不受干扰地查看周辰砂的眼睛、口鼻等处。 「但是我喜欢他,从十四岁就喜欢了。他是苏州府最年轻最俊俏最有名最有耐心的大夫,为人却严肃古板的像个小老头,说妹妹就是妹妹,说我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缠着他,连他捣药抓药都缠着,我一说喜欢他,他脸就红,眼睛就到处乱瞟。直到去年,他被我缠得烦了,说我要是十六岁不嫌弃他年纪大,还喜欢他,他就娶我……」 许三面无表情,将周辰砂的脖子用刀割开,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像是切一块豆腐样容易。 「我日日盼着到十六岁。后来有一天,晋城富绅钱老爷的独子突发恶疾,请他过去诊治,药材中唯独缺了一味硃砂,奇怪的是整个晋城都找不出一两硃砂,说是有人将它们全都买走了。 他连夜去了附近的赣城,也未寻到一刻硃砂,无奈之下只能先吊着钱郎君的命,自己亲自炮制。 他叮嘱钱家万万不可给郎君进食,但那个郎君的母亲不听劝,偷偷给钱郎君喝了一碗鸡汤,当夜钱郎君人便没了。」 许三见周辰砂脖子里的血肉虽有腐烂,但未见中毒之迹,于是解开周辰砂的衣裳,将刀对准他的胃上方三寸。 「钱家急忙召他过去,那时候天才刚刚亮,我怕他忙起来吃不上饭,于是给了带了两个糖饼。」 「我等了他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被钱家抬回来的,他们说他突发急症,人一下子就没了……」 「他人叫辰砂,也就是硃砂,他说这个名字辟邪扶正,万恶不侵。」周参参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自嘲:「我不信他是突发恶疾死的,我怀疑是钱家害了他,于是告到了知府上,但知府那里根本查不出什么异常,匆匆剖开他的肚子检查一番,便认定钱家说的对。」 周参参的故事讲完了,她在刑部穿梭的这些日子,无论遇到刑部的大人们也好,还是刑部扫地的下人,都要抓着他们一边哭一边讲。那些人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她却还是一遍一遍讲。 逢喜掏出一个帕子放到她手里,示意她将眼泪擦擦。 她没法劝,也没那个感同身受的资格去劝。如果周辰砂不死,他们今年就该成婚了,会很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周辰砂去给病人看病,周参参便在家做一桌子饭等他回来,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灯下下棋、看医书,或许还会生两个孩子…… 许三面色依旧如常,破开周辰砂被缝合的歪歪扭扭的肚子,检查他的肠胃,忽然眉头一皱。 逢喜捕捉到他的神色,连忙问:「许先生可是看出什么了?」 许三又将刀口扩大了一些,招手让逢喜靠近一些,但忽然想到她是个女子,又娇生惯养,「你应该受不了这样的场景,往后站站吧。」 于是皱皱眉,叫刘大壮过来。 这是现场学习观摩的好机会,逢喜自然不能不看,她凑过去道:「受得了!先生您说。」 见血肉这种东西一回生两回熟,上次她看萧琢杀得血肉横飞的两股战战眼泪汪汪,现在已经能面对一滩剖开的腐肉面不改色。 许三见她这样,目光中略多了些赞许,这样的话,他还肯多交她一些东西,于是给她讲解:「你看他的器官如何?」 「腐烂程度过高,但局部略有差异?」 许三指着这些烂肉道:「我观察过了,死者并非死于普通的烈性毒药,你看他尸体并未有中毒的迹象,肠胃喉咙都未变色,但死因却是因为肠胃出血、心肺衰竭、窒息而死。」 他又掀开死者的唇,齿部有玫瑰斑。 逢喜看过几本关于仵作的书,认出来:「这玫瑰斑是窒息而死才会有的。」 又看死者的脏腑,有明显的点状淤血痕迹,有发臭的腐血堆积。 周参参握紧了盲杖:「是,知府的仵作也是这么说的,但凭什么心肺衰竭窒息而死就是他突发急症……」她胡乱地摇头:「他没病,他平常身体很健康。」 逢喜扶住她,让她稍安勿躁,听许先生继续说下去。 许先生让逢喜从药箱中掏出一副手套穿戴好,将自己的刀递给她,沖她扬扬下巴:「你试试将他的胃和肠子切开。」 逢喜看归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手有点发抖,但还是照着周辰砂的胃部下了刀。 许三让她往旁边侧身躲一下,又呵道:「下手快准,不要拖拉。」逢喜手一颤,但还是听话地照做,只见膨胀的胃里喷出大量腥臭的液体。 「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那些积液缓缓流出,连刘大壮一个糙汉子都忍不住干呕,逢喜屏住了唿吸,在胃里一顿摸索。 「并没有什么东西。」逢喜刚说完,忽然顿住,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颗种子似的东西。 她神情紧张起来,沿着往下解剖,又发现了肠壁中也粘连着这种种子的碎屑。 第69页 逢喜忍着恶臭,细细挑拣出来,光是完整的就在胃里挑出来将近五颗,小指甲盖大,被腐蚀的看不出原来模样。 许三将手套一脱,「今天差不多了,你拿这些东西出去验一验。」 逢喜就知道这案子多半是有眉目了,她将这几颗种子包好,拿出去找人查看。 从停尸房出来后,逢喜像是如获新生,但水米都不敢进,觉得噁心反胃。 许三却如没事人一般,喝了半壶茶,指着她说:「小丫头,你路还长着呢。多学点东西。」 逢喜虔诚点头,光是许先生这个心态,她就得学个一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学会。 许先生离去后,逢喜将那些种子拓印下来,存档了两颗,剩下交给专人去看,让周参参先回去等消息。 谢郎中辞官后,逢喜打扫干净便可以搬进去,但无奈谢郎中的东西太多,他搬来搬去还剩下了一堆零七八碎的,逢喜这几天忙着周辰砂的事情没心情收拾。 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即将见月明了,她连忙去谢郎中房间收拾东西。 谢郎中留下了两盆仙人球,逢喜收下了,还有成堆成堆的小报。 她没想到谢郎中人看起来挺孤高的,竟然也爱看这种东西。 逢喜弹了弹上面的灰,一张一张堆成摞,目光却被上面一个名字吸引——越王。 她心里一跳,抖开小报,见是启元元年腊月的,她刚离开洛阳半年的时候。 「越王破获被拐案,直捣人贩老巢」 逢喜心里一跳,定下心去看,觉得不可思议,又翻了翻剩下的小报,前启元三年之前,竟然也常见萧琢的名字。 但与启元三年之后,她从苏合那里看到的不同,他的名字大多与褒奖并列。 譬如他在六部当值多么勤恳,与师傅习武多么努力,垂悬樑锥刺股地学习,无数人褒赞他,未来的某天他将成为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逢喜越看,心里逐渐欣慰起来,直到看见启元二年末「越王入宫重病垂危,康復后性情大变」这一则,她唿吸一下子停滞下来,脸颊因缺氧憋得发红。 她慌乱地继续往后翻,在那以后萧琢再也没做一件好事,与他名字相伴的都是「纨绔、不学无术、打架斗殴」等字眼。 皇家秘闻百姓爱看,格外有噱头,因此小报也爱刊登,萧琢的名字于是出现的格外勤。 她逢喜唿吸从停顿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心乱如麻,为什么病一场,人就这样了。 逢喜现在脑海一片空白,她别的都想不起来,只迫切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启元二年之前,他是如自己立下的誓那样努力着的,他不该是现在这样样子的。 他不应该现在被大家这么评论的。 不行,她等不及了,逢喜抓着那几张小报,提着官服,从刑部气喘吁吁跑出去。 她要去越王府,她要去问萧琢。 刘大壮站在门口沖她喊:「逢大人,还没下值吶!」诶,就这么走了,被崔尚书抓住得挨好一顿骂啊。 第38章 是陛下吗? 逢喜以前猜测过, 萧琢远离朝堂是为什么,她想过是因为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争斗。 但是就在方才,她之前的猜想被推翻, 隐隐约约冒出来另一个想法。 但她觉得这样猜想实在过于可怕,可却又忍不住往这方面去猜, 她等不及了, 于是一路从刑部跑到了如意坊的越王府。 越王府的下人原本就少, 是管家听见动静给她开的门。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 笑容可掬:「小逢大人来了啊,来找越王殿下吗?快请进。」 虽然他还有点奇怪,今天不是沐休的时候,小逢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逢喜点点头,径直进去, 奔着萧琢的院子去了。 她情急之下, 都忘了自己应该是完全不熟悉王府地形的。 管家挠挠头, 也没想那么多。毕竟主院一般都是在宅子的固定方位的, 他只觉得小逢大人真不愧是刑部的,思虑入微、冰雪聪明。 逢喜走到房门前, 整理了一下思绪,把乱成一锅粥的脑子理理顺,才敲门。 萧琢仰躺在椅子上, 腿搭在桌子上, 牙咬着丝线,含煳不清说了声:「进。」便又低着头,仔细研究自己打的结。 他最近一直忙着准备婚礼的事情,闲下来研究络子的打法儿,生活格外充实。 逢喜推开书房的门进来。 「什么啊?」萧琢随口问了句, 抬起头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逢喜而不是钟琪他们。 他手里还抓着一团粉嫩嫩的丝线,藏都来不及藏,当即呆住,浑身不自在的如同火烧。 「你来干什么啊?」他将丝线放下,欲盖弥彰地用东西盖了盖。「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唿。」 他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吧。」 逢喜将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往萧琢面前一推,她也不坐:「你看这些东西。」 萧琢随手翻了两下,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然后将东西扔在桌上:「你来就为这事儿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了,你搁哪儿掏出来的?」 「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弄点水来。」说着他就要往外走,逢喜扯住他的袖子,抬头看着他的脸,眼神认真。 她喉咙发黏,忍不住吞咽了几次,才将话说出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萧琢浑不在意地打哈哈,装作听不懂。 第70页 「为什么从皇宫回来之后,就突然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很努力的。」 萧琢将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撕下来:「就觉得没意思了,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的,就算不努力也不愁吃不愁喝。犯了事儿了还有人给我兜着,这可比当个贤王要自在多了。」 说完,他快步便要出去。 逢喜站起来,将门一关,整个人堵在门上:「那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次从皇宫回来之后?」 萧琢扒拉了她一下,见没扒拉开,忽然就笑了:「挺不错啊现在,都学会抓重点了。」 「你让让,我去给你弄点儿水喝。」ding ding 逢喜手背在后面,将门堵得严实极了,一脸执拗:「我不渴,我不想喝。」 「那天正好是陛下生日,我喝多了,掉湖里差点淹死,然后病了一场,病中呢,我见到一个一个白鬍子的老头,他跟我讲经,你猜他跟我讲什么?」 她不肯让,萧琢也不能硬推,他无奈啧了一声,手撑在门框上,似乎是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 他乌黑浓密的髮丝被高高束成一个马尾,鬓角留下来两缕细发,垂在胸口,太阳一照,反射出乌绿的光。 「跟你讲什么?」大概是天太热,他领口处扯开了一点,露出半截笔直的锁骨。他离逢喜太近,她看得清清楚楚,还能闻到那股清爽的皂角味儿。 她下意识身体紧绷,死死倚着门,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萧琢凑近,故弄玄虚,一脸神秘,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他说有福不享王八蛋。」 「你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信。萧凤娇,你还记不得我临走那天,你跑去送我……」逢喜咳嗽了两声,她话说得太急,把自己呛着了。 萧琢纠正她:「不是送你,是去看你笑话的。」 逢喜不管,她依旧说:「那天在灞桥上,沿湖的柳树都抽出新芽了,你骑着马,从城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让我等着。 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听到萧琢这个名字被人传颂,你将成为一代贤臣,和你的哥哥一起被写在那些史官的记录中。」 「然后呢?」萧琢换了个手支着门,他甩了甩刚才的左手,心想这门板子还挺硌人的。 「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说了之后会不算数的人。」逢喜支支吾吾:「你就说,是不是因为……」 她早就该想明白的,这世上最有权势的是谁?无非就是当今陛下了,除了当今陛下,又有谁能让萧琢违背自己的初心呢? 逢喜还没说完,门就被从外打开了,她原本全身的重量就撑在门上,这冷不丁失去了支撑,人就往后倒。 萧琢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他一只手撑着门,全身重量也全压门上了。 两个人跟叠罗汉似地往下倒。 门是管家开的,他喜滋滋端着一盘葡萄,正要送进来。 他吓得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两个人人就从门后面滚出来了。 啊,这,这些年轻人现在都玩儿的这么花花吗? 萧琢在千钧一髮之际,还想起把手垫在逢喜脑袋后面,两个人从台阶上滚了几圈,滚到青砖地上才停下来。 他将逢喜的脑袋摸了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于是甩甩手,装作没事:「你非往门边儿站什么?」 然后抬头去骂管家:「你又进来干什么?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啊?」 管家端着葡萄,满脸是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连忙将葡萄放进屋里的桌上。 萧琢抖了抖腿,将滚落间无意中坐到他腿上的逢喜颠了颠:「你还不下去等什么呢?」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很微妙,萧琢岔开腿坐在地上,衣衫散乱,逢喜坐在他的大腿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刚才被摔的懵了一阵,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只记得自己一开始是要干什么了。 逢喜没有起身,却一把抓住了萧琢的衣襟:「你说,是不是因为……陛下」她最后两个字,语气格外轻,不仔细听就散在风里找不见了。 萧琢嗤笑了一声,忽然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你别这么看着我。」 她眼睛太亮太认真,他心里不舒服。 「旁的你知道了也没用,跟你没关系。你就知道一点就成,甭管谁跟我不对付,你嫁给我这几年,我都保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第39章 你不用管我 逢喜眨了眨眼睛, 睫毛扫在他的掌心里,让他痒痒的,这股子痒意, 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以往他就孑然一人,不管怎么着都行, 日子怎么过都是过, 活到哪天算哪天, 每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它东升西落。他看自己的未来,是一眼望到头,没什么意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生活有了重要的盼头,他再看自己的未来, 好像突然亮了起来, 他想朝着那个亮的地方走过去。 萧琢没正面说, 但也没否认。 逢喜从攥着他的领子, 变成了抓着的衣角。 她瞬间脱力,心里什么滋味都出来了,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谁能想到?任谁都想不到吧。 管家放好的葡萄,从屋子里出来,看到两个人还坐在地上, 连忙上前要搀扶。 逢喜摆摆手, 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顺手还将萧琢扯起来了。 第71页 「诶呦。您这手是怎么了?」管家上下打量了两个人一圈,忽然尖叫道:「我现在就去请太医去。」 萧琢将他呵斥住:「请什么太医请太医?就摔了一下就请太医,多娇贵呢?你该看的不看,不该看的还看得挺清楚。」 逢喜想起自己刚才滚下来的时候, 后脑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垫了一下。 她忽然就挺难过的,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还控制不住的那种。 萧琢被唬住了,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的手背,照着她的脸狠狠抹了两把,把她的眼泪擦掉:「疼的是我,你哭什么?」 「萧琢。」逢喜的眼泪划过白净的面庞,跟一串珠子似的,她去喊萧琢的名字。 「嗯。」萧琢应了她一声,又继续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萧琢,萧琢。」逢喜又喊,她的眼泪掉得更多更快了。 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他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走下去,多好啊,但是怎么会这么难,变成这样。 她有爱她的父母,还有很多堂兄堂姐,再不济还有很多师兄妹,但是萧琢只有他的哥哥。 为什么他的哥哥要这样? 管家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于是悄悄走了。 萧琢也不说话,就站着,等她哭完。 好一会儿,逢喜才抽抽噎噎停下来,她眼睛里还盈着泪花,看起来亮晶晶的,脸哭得红了,像是带着露珠的玫瑰。 「哭完了?」萧琢微微弯下腰,语气难得柔和,「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丑死了。」 逢喜忽然拉住他的手,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萧琢你难不难过?你难过的话跟我说。」 她现在像是一只盈满了水的水球,一戳就咕叽咕叽冒泡,还跟她说呢?说了她又要哭。这小傻子读书都读傻了,生平里的又都全是爱和美好。见着什么不好的事儿,就替人家难过。 萧琢心里想着,却低头看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盯着她亮晶晶带着水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意念微动。 他目光从她脸上刮过一圈,喉结动了动,抿了抿唇,最后轻快道:「我能有什么难过的?我现在挺开心的,你再多哭会儿,我看你哭就高兴。你说你平常跟别人也这么哭?」 「我没有,这里也没别人。」逢喜说,她那个缺氧的大脑也没来得及给她什么反映,然后她酝酿了一下,又开始准备啪嗒啪嗒掉眼泪。 「行了行了,读书都读傻了,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手也疼。」萧琢拉她进去,「你帮我把手包了吧。」 逢喜擦擦脸颊上的水渍,随着他进去,她将门关上。 萧琢制止她:「把门打开吧,阳光好透进来。」开着门,青天白日的,他就不至于意志力一决堤,做出什么事儿来把她吓着。 逢喜在萧琢的指挥下,找到了药箱,拿出金疮药、酒和纱布。 先用酒在他的手背上擦拭一遍。 他的手整个高高肿起来了,尤其手背处,青紫青紫的,被台阶硌的。 逢喜吹了吹,「我轻一点,你要是疼的话跟我说。」 萧琢心不在焉地点头,这点小痛对她来说就是毛毛雨。 目光从她的额头掠过眼睛,再掠到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到她嫣红的菱唇上,她的唇上沾着因为低头而散落的两三根碎发。 一寸一寸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扫过,像是饕客品尝一道珍馐一般,从食物的皮肉,一直细细品味到骨髓。 逢喜一边近乎虔诚地替他包伤口,一边在和他说着话:「咱们勉强算是朋友,以后你有什么难过的还是别的什么想说的,找不到人,你就告诉我,我听,别一个人憋着。」 她一想萧琢这些年在洛阳,跟个小可怜一样。 所有人都误解他,没人跟他说话,他那么多难过都无处倾诉,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嘴硬心软,逢喜的心就像泡在醋里面一样,又疼又酸。 萧琢喉咙动了动,渴。 当她含着泪说出这种话时。 逢喜心里对自己充满怜悯、心疼,他很意外,意外自己竟然并不觉得羞耻和难堪,甚至想要她再更多一点心疼和怜悯。 这很简单,她原本就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伸出手,状似无意地触了一下她的脸颊,火焰从指尖点燃,一直燃烧到了他整个身体。 萧琢飞快将手缩回去。 「你心疼我啊?」他嗓子有些沙哑。 逢喜有些别扭,她支支吾吾:「也没有,就是……就是有点那个,你懂吗?」 「我不懂。」萧琢有意为难她。 逢喜终于想起一个精准的词来概括:「就是关心你懂吗?咱们两个马上就要一起生活好几年了,你人又不坏,我当然关心你。」 「那我懂了,不心疼就好。」萧琢点点头,理智依旧战胜了内心的一处阴暗,「逢喜我教你一句话,永远别心疼男人。」 「啊?」逢喜不理解。 萧琢从盘子里摸了一个滚圆的葡萄给她:「男人都是很坏的,你一心疼他,他就要仗着你的心疼对你做坏事了,你心疼他可怜他,于是他做坏事你就多了一点包容,最后你就像这个葡萄一样。」 逢喜咽下葡萄肉,吐出葡萄皮:「真的?所以我要是刚才说心疼你,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吗?」 第72页 萧琢一僵,没想到把自己套进去了,他眼神飘忽:「我能对你做什么坏事,顶多骗你几两银子罢了,你有什么值得我贪图的。」 逢喜一想也是,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难过吗?你要是难过可以跟我说,我嘴很严的,保证不外传。」她顺便也拍了拍自己瘦弱的小肩膀:「也可以借你靠一下的。」 「都这么多年了,哭早就该哭过了,没什么好难过的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萧琢并不想和她深入聊这个话题,他把葡萄推到逢喜面前:「葡萄甜吗?」 逢喜说甜。 「那你给我剥两个葡萄吃吧。」萧琢懒洋洋支使她。 逢喜看了看他的手,于是没什么怨言地给他剥葡萄。 萧琢一边吃她餵过来的葡萄,一边问:「你说要查的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逢喜将事件原原本本和他讲了一遍,讲到一半,萧琢忽然打断她,「周辰砂找不到的那味药材叫什么?」 「硃砂。有什么问题吗?」 萧琢眉头一拧:「周参参说,整个晋城和赣城都找不到一克硃砂是吗?」 逢喜点头,也察觉到一点奇怪了:「对啊,两座城里怎么会一克都找不到呢?」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调查陈帮工一案的时候,吴垦因为从晋城、赣城採办药材回洛阳,所以才路过陈家村的?」萧琢忽然想起来此事。 「难道当时吴垦採办的就是硃砂?是他将晋城和赣城两座城的硃砂都买空了?」当时只说吴垦採办药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可疑。 他要那么多硃砂做什么?硃砂又送去哪儿了? 萧琢捏了捏眉心,点点头,将一颗葡萄弹开,缓缓道:「我记得,齐国公府,是没有药材产业的。」硃砂虽有药效,但也有毒性,因此即便入药,也不敢用太多。 「那要查查吗?」逢喜潜意识里觉得这事必有蹊跷。 萧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收起你的好奇心,我来做,你家可经不起齐国公府的折腾。」 在他有把握的范围内,逢喜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给她兜着,涉及齐国公府,这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齐国公一家都是苗人,惯会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也是他们受圣上宠爱的原因,他是万万不能放逢喜去碰。 转眼太阳都落下去了,逢喜忽然一拍大腿:「完了,我没跟刑部打招唿,是自己跑出来的,这下崔尚书肯定要骂人了。」 她立马站起来,就要回刑部。 萧琢看了眼天色:「你省省吧,这个点儿,都下值了,你回去也没用,明天早点去,写个检讨罚点俸禄。」 逢喜脸皱成个小苦瓜,她这个月俸禄都快没了。 萧琢咳嗽一声,像是不经意道:「天这么晚了,留下吃顿饭?」 逢喜摇摇头:「不了,我回家吧。」 萧琢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逢喜见状,连忙问道。 萧琢神色恹恹的,「没事儿,你不用管我,回家吃饭吧,我就是手疼而已。」 第40章 你怪可爱的 他看起来真的很疼。 逢喜忍不住想起他的手, 是两个人滚下去的时候,他护着自己脑后才受伤的。 他疼成这副模样,她略微有点于心不忍, 要不还是跟他吃一顿饭吧。 萧琢这儿冷冷清清的,也没人陪他, 怪可怜的。 逢喜揪了揪自己衣服上的带子:「那我让人跟家里说一声, 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萧琢站起来, 沖门外叫钟琪, 让他去逢府一趟。 「那我不想吃馒头。」逢喜想起萧琢的伙食标准,眉头一皱,忍不住叫道。 「行,那吃焖面。」 「我也不想吃咸菜和清炒荠菜。」 萧琢轻笑了一声,给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个脑瓜崩:「你还挺难伺候的, 我娶你真是倒了大霉了。」 逢喜捂着脑门, 往后倒退两步, 「你这人手都伤了怎么还忒贱呢?少弹我脑袋。 什么我难伺候, 就算我将来和你成婚了,我也会出钱给补贴伙食的, 到时候我吃我的,你吃你的,我又不花你的钱。」 萧琢听这话, 眼睛里的光忍不住一暗, 不花他的钱,听起来好像是很好,他又省钱了,但是他心里却更别扭,分的那么明白, 跟陌生人似的。 但他一向不爱把自己负面的情绪展露出来,于是又语气轻快道:「你不花我的钱,那传出去像话吗?人家听见了又要议论,说我娶个媳妇儿,连养都捨不得花钱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逢喜刚要说,自己嫁给他也不是他的真夫人,萧琢就趴在窗边,又敲敲窗沿,叫管家了。 管家身上好像装着八条腿,听他一喊,没多一会儿就来了,也就是越王府太小,萧琢给封了四分之三,消息传达才能如此便捷。 萧琢逢喜的方向扬扬下巴,示意管家:「看见了吗?她,今晚在这儿吃晚饭,多烧两个菜,大小姐不好伺候。伺候不好,她要生气的。」 「你少瞎说。」逢喜瞋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自己日子过得太煳弄,哪里就是她不好伺候了? 她挤过来,跟他一起站在窗边儿:「我什么都吃!」 管家擦了擦刚洗完衣服的手,把今晚的醋熘白菜和凉拌苦瓜从萧琢的菜单里划出去,拿手一比划,脸上堆笑,肥肉乱颤,看起来喜气极了:「老鸭汤逢娘子喝吗?鲜香脱骨,我的拿手好……」 第73页 「不喝。」萧琢打断他。 逢喜垫着脚从窗边探出头,刚想辩解,她喝,她爱喝。 萧琢一把把她按下去:「鸭子性寒,你喝什么喝。」 逢喜皱了一下脸,好吧,萧琢占理,她不喝。 管家一想,性寒的不吃啊,他于是抬手又一比划;「今早宫里刚送来的两盒海参,逢娘子老家莱州贡上来的,说是泡发了有那么大一个,咱给你烧个海参烩面。」 以往宫里送来的好东西,萧琢也不吃,转手就高价卖出去了,眼下这盒他还没来得及卖,正好给逢娘子炖了吃,别让人家嫌弃小气。 萧琢掐指一算,去年的海参他卖了八百两白银出去,今年海参又涨价了,逢喜这一顿能吃他八百两银子还不止。 他转头问她:「这个想吃吗?」想吃的话就不卖了。 「宫里送的,陛下给的……」她才刚知道那桩烂眼子事儿,对圣上不顺眼,对他的东西也不顺眼。 「呦呦呦,还矫情上了。」萧琢表情和语气都带着点儿嘲讽劲儿,看着欠揍:「炖一盒吧,剩下一盒你带回家给你爹,我瞧着逢大人那身体也该补补了。」 一千六百两银子,啪,没了。 管家继续报菜名:「再炸个紫酥肉、清炖狮子头、南瓜八宝饭加道孜然小羊排和烧汁油菜心,您瞧怎么样?。」 逢喜一点头,他也没再看萧琢,麻熘地就去了厨房,他今儿高低得给小逢大人露一手。 萧琢扯了一下逢喜的衣角:「我都说了我早想开了,你还挺别扭呢。咱换个角度想想,别他给的什么都不要,你就得可劲儿的问他要,吃他的喝他的,这多好。省得你把自己再别扭死了。」 他这么一说,逢喜好像也觉得是那么个理,心里没那么别扭了。 「你手还疼吗?」逢喜忽然想起来,问他道。 「我手,我手没事儿,就是有点疼,你跟我说会儿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兴许就好了。」萧琢差点儿都忘了自己的手还受着伤…… 真是,她再不说淤血都快散了。 管家年轻的时候是御膳房的帮厨太监,后来调到内侍省,年纪大了被调到越王府当管家,虽然是个太监,但人挺喜庆的,一手厨艺也不错。 萧琢还挺喜欢他,主要也省钱,省个厨子钱。 没多一会儿,管家便带着人送饭菜来,二人洗了手在偏堂坐。 逢喜把管家夸得找不着北,再多说两句,他就能请辞回宫,马上去御膳房应聘总管了。 萧琢咳嗽了两声,打断两个人的互相拍马,「能吃饭了吗?」 他就瞧不惯,你说逢喜平常逮着谁夸谁,怎么就没见夸过他? 萧琢仔细在心里一琢磨,阿谀奉承求他办事儿的时候不算,逢喜还真就没像这样夸过他,他差哪儿了? 逢喜想起身边还有个手伤得不轻的傢伙,她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夹。」 萧琢用筷子点了点盘子,手肘撑在下巴上:「你看着夹,我什么都吃。」 他伤者的那只手搭在桌子上,指尖在桌面上来回点了点:「逢喜,你说,你认识我这么久了,发现我有什么优点没?」 「嗯…………嗯……」逢喜动作停下来,你让她一时间这么说,她还真有点想不出来。 「嗯,虽然嘴贱手贱,但是人挺好的。」 「什么叫嘴贱手贱?」萧琢暴躁起来,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满意。 她说自己人挺好的,他就已经很不满意了好不好?这是什么夸人的话?哪有这么夸人的,只有敷衍客气的时候才会说对方是好人。 比如她说街头卖胡辣汤,多给了她一些芫荽的老闆是个好人。 还要加上个「虽然嘴贱手贱?」他更不满意了好不好? 「那就人挺好的。」逢喜点了点头,然后知错能改。 萧琢将她夹过来的烩面里的海参挑出来,顺手放进她的碗里,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烩面:「就这个吗?你继续说。」 逢喜托着腮,看着他思索了一下:「吃饭还挺香的。」 萧琢也不满意:「吃饭香也能算是一个优点吗?」 他刚才把海参都挑给她了怎么不说?明明看起来很谦让啊?这不就是一个优点吗? 他盯着南瓜八宝饭上点缀的唯一一颗红枣,气死了,这个红枣就不给逢喜吃了,他自己吃。 逢喜看他脸颊气鼓鼓,歪头解释:「可是你吃饭香,看起来就很可爱啊……」 萧琢脸霎时间红了,跟南瓜八宝饭里躺着的那颗被蒸得软糯的,沾着亮晶晶糖浆的大枣一样。 「诶,这算是什么优点……」他嘀咕了一句:「哪有夸郎君可爱的,这种词不应该用在那些小孩子身上吗?」 他将饭里唯一的枣子飞快扔进逢喜碗里:「我不想吃了,好甜,你吃吧。」 逢喜觉得他还真奇怪,夸人吃饭香,吃得很可爱不是褒奖吗?他气得竟然连枣子都不想吃了,看看,脸都气红了。 萧琢之前好像还是很喜欢甜食的。 大概他不喜欢被人说可爱吧,逢喜跟他道歉:「对不起,那我不说你可爱了。你不可爱可以吗?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 萧琢的脸从红变青再变黑。 现在连可爱都没有了。 他到底要怎么和逢喜解释磨合,她才能不这么……蠢…… 第74页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她的脑子里面都是铁锈吧! 逢喜不懂萧琢,她感觉自己说什么他好像都不高兴,于是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吃饭,偶尔给他夹点菜盛点汤。 她不说话,萧琢又不自在,想让她说话,她说话,还说不到他心坎儿里,只会让他生气。 萧琢现在就卡在和她说话和不和她说话的中间,快把自己纠结成麻花了。 「你吃完饭,把打包的那一盒海参拿走。」萧琢还是没忍住。 「不了吧,好贵。」逢喜拒绝,海参的价格已经很贵了,上贡到皇室的海参,一般都要比民间的价格再翻个十翻。 萧琢那么勤俭节约的一个人,以前她可能会从他身上割块肉,但现在算了吧,她不想让他再心痛了。 萧琢眼皮一抬,不以为然:「你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今晚你在我这儿吃饭,等着吧,回去他又要生气了,你拿了我的海参去哄哄他,说是我叫你来拿海参的,顺便留下吃了顿饭,别让他太生气。」 逢喜想起她爹对萧琢话里话外都是瞧不上,心里一酸。 换个女婿,她爹还是不会给好脸,但萧琢,她爹是连瞧不上带不喜欢。 「那我带回去了。」逢喜这才接受:「我跟我爹说说,让他别对你有偏见了。」 第41章 评论区红包 逢喜吃完饭, 便没多停留,便带着那盒海参回家,她一路上想了不少和父亲说的话, 但一进门,见着父亲面色严肃, 她想好的那些, 一紧张就全忘了。 她父亲一贯和蔼, 这还是第一次脸色这么难看。 「爹。」她怯怯叫了一声, 扮巧卖乖。 逢大人心一下子就软了,他重重嘆了口气。 逢喜将身后那盒海参拿出来,结结巴巴和父亲讲:「萧琢说圣上赏赐了他两盒海参,他让我过去取了,孝敬您一份, 我就顺便留下吃了顿饭。」 逢大人冷哼一声:「咱家难道缺他一盒海参不成, 要你旷了值, 巴巴过去拿?就算他诚心孝敬我, 他家中就没有下人了?非要你去?」 逢喜当场卡壳,完了, 提前下值的事儿还被她爹发现了。 她走的时候,萧琢还专门嘱咐她,不要让她把圣上针对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任何人之中自然也包括她父亲。 的确, 这种会惹来麻烦的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逢喜咬了咬下唇,将满肚子话咽回去,只剩下最后一句:「他人还挺好的,爹你别这么生气了。」 逢大人一听,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满面愁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次赐婚,最高兴的就是你了。」 逢喜发懵,她?她为什么会高兴? 「你之前就抱着我大腿说越王多么多么好,你这辈子非他不嫁,现在终于应你的心愿了。」 逢喜吓死了,她发誓,她可没说过这种话。 「我……我当真跟您这么说过?」 「你看你,说了现在又不认了,你娘当初可是在一边看着的!」逢大人还在愁眉苦脸,试图规劝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能怎么办?这辈子就这一个宝贝蛋,是打也捨不得骂也捨不得。 「你怎么偏偏能看上他呢,你之前说和萧琢商量着过几年就和离,爹是一点儿都不信你的话啊,你就知道我不喜欢他,你就敷衍我吧,爹给你数数……」 逢喜早就已经神游天外了。 她抱着她爹大腿说这辈子非萧琢不嫁?她娘也看见了? 逢喜一拊掌,她明白了,这保准儿就是萧琢那个狗东西干的,用来报復她的,报復她花了他那么多银子的! 好啊,怪不得他说不要心疼男人,会倒霉,她现在就倒大霉了,这家里还有她什么名声? 去他娘的吧,逢喜放下盒子,四处找棍子。 逢大人惊讶道:「你干什么啊老闺女?」 逢喜撸起袖子:「我现在就去越王府,把萧琢的狗腿打断。」 狗东西,敢坏他名声,真是小气透顶了,枉她还关心他! 逢大人当即慌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讲话能有这么大的作用,连忙冲上去,将逢喜手里的棍子夺下来:「乖乖乖,咱大可不必,好歹是个王爷,陛下又一向宠溺,你别把人打坏了……」 逢喜气鼓鼓地将那盒海参从桌上拿起来,放进她爹怀里:「爹,你吃!别给他省钱!」 然后一甩头扬长而去,回了自己院子。 她心里骂了萧琢无数遍狗东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算可怜,也招人恨。 这次轮到逢大人抱着海参呆滞了。 逢喜第二天去上值的时候,崔尚书看她的表情的确怪怪的,一副敢怒又不敢言,却还要装出客气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原因,生气是因为她昨天下午旷班了,不敢言又故作客气,则是因为她现在跟萧琢绑在一起了,崔尚书欺软怕硬,他现在不敢对自己说重话。 逢喜主动去找他,将检讨书交上;「昨天下官实在有些急事,未来得及告假,故此特意写检讨书一封,帐房处也告知扣俸禄了。」 崔尚书脸色更难看了,逢喜这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又衬托得他拜高踩低人品不端了。 他鼻子气歪了,却压着语气,努力更温和一些,毕竟萧琢那个疯狗他得罪不起,谁能想到逢喜还能跟萧琢搭上线儿:「不用不用,小逢大人婚期将近,忙一些也是正常的,咱们刑部不忙,本官向来通情达理,当然要通融一些……」 第75页 逢喜又将检讨书放上去,总之昨天是她不对,她按照规矩应该接受处罚,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身后一阵骚动。 「崔尚书现在开始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一道威严龙钟的声音自门外传过来,李相款款走来,他雪白的鬚髮和因苍老耷拉下的眼皮,凭空为他添了几分威严。 崔尚书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李相,然后唯唯诺诺站在一边。 李相顺势落座,淡淡道「你欺上瞒下,草草判案,欺负后辈的时候,我可没见你这么通情达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崔尚书臊得不行,却不敢反驳。 李相将她的检讨书压在桌上:「最近案子办得不错,但是还得再沉稳些。」 逢喜低头:「谨遵丞相教诲。」 李相看她跟个见了夫子似的小娃娃一样拘谨,捋了捋鬍鬚一笑:「还未来得及和你道声喜。越王脾气像个孩子,人不坏,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逢喜脸一红,点点头。 崔尚书猫着腰端着茶水走过来,听到李相跟逢喜说的话,脸上又跟被扇了两个大嘴巴子似的生疼。 丞相好像跟这死丫头片子关系挺好? 早知道他犯这贱撩闲。 李相接过茶水,挥挥手让逢喜出去:「外头我看有个人找你,去吧。」 逢喜刚转身,将门带上,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的骂人声——李相又在骂崔尚书了。 崔尚书不得李相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关键他人还倒霉,每次李相视察六部,他就出差错,所以次次挨训。 这次倒霉多半是因为崔尚书难得要给她开个后门…… 就,挺惨…… 难为她要被骂,给她开后门还要被骂。 但是这又和她逢喜有什么关系呢,她老早就看这阴阳怪气的尚书不爽了,于是脚步轻快,哼着小曲出去了。 刘大壮带着个大夫已经等候她了,见她回来,拱手同她行礼,逢喜再与他们回礼之后,刘大壮才道:「大人,我找洛阳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大夫瞧过了,这东西,是蓖麻子…… 他将被碾碎的那几颗蓖麻子交到逢喜手中。 刘大壮身侧的大夫解释道:「蓖麻子有剧毒,成年人吞下七颗,若是不及时救治,便可毙命。 这种东西,不仅会令心肺衰竭窒息而死,并且不易消化,在消化过程中,会令人肠胃出血破裂,死状极为痛苦……」 逢喜捻了捻蓖麻子的碎屑:「从吞下到死亡,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六七个时辰便足够了,蓖麻子与云实极为相似,加之在肠胃中消化腐烂,一般人或许会将它认作云实……」 逢喜点点头,周辰砂是早上时候被请走的,晚上被抬回来的,中间正好间隔了一个白天,大约八九个时辰,也对得上……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心里发紧,命令刘大壮道:「我现在写逮捕信,你带去给晋城知府,让他配合你协同抓捕钱家人入京候审。」 八九不离十,周辰砂死因应该与钱家有关,并且他们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刘大壮将钱家夫妇押解入洛阳,一来一回,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修整一日后开庭,这种小案子,自主权全在逢喜手中,这也是她第一次自己全程断一桩案,有些紧张。 钱家夫妇和家丁被带上来,原告周参参跪在下方。 多日不见,她更瘦削无神了,连脸上那一点婴儿肥也没有了。 周参参作为死者家属陈词,大夫拿着蓖麻子作为物证,解释了一番。 惊堂木一响,逢喜故作威严,还未说两三句,钱家的家丁便憋不住,先招了:「是老爷吩咐我给周大夫吃的蓖麻子,我没读过书见识短,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周大夫躺在地上疼得吐血打滚,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好,但没多久他就断气了,我一生良善,忠厚老实啊大人,我真的什么都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钱家夫人丧了独子,加上半个月的奔波,也不成人形,已经处于半疯状态,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直起腰,上去撕打。 周参参一听,也哭着要掺和进去,逢喜被他们闹得头疼,当即一拍惊堂木:「肃静!」 于是下面没人敢闹了。 「你家的家丁都已经招供,就是你们害死了周辰砂,因为周辰砂没有治好你们儿子的急症。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拉着官腔道。 「我儿子被他治死了,就该让他一命偿一命!」事到如今,钱家夫人也满不在乎破罐子破摔了,唯有钱老爷一人低头不言。 「是当时晋城和赣城都买不到硃砂,所以周大夫以为你儿子银针吊命,并叮嘱不可进食,是你偷偷餵了你儿子鸡汤,才令他殒命! 罪魁祸首不是周大夫,而是你!」 逢喜定定看着她,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 「鸡汤哪是食物,明明就是汤!」钱夫人叫道,「就是他庸医,治死了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周辰砂父母也就他一个孩子!你一心认定是周辰砂治死了你的儿子,不过是你在推卸责任,为自己开脱,因为你不敢承认,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本官说得可对!」 钱家夫人缓缓瘫倒身子,大口喘着粗气,周参参扑上去,用力扇了她两巴掌,又沖逢喜磕头。 第76页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下面静默无言。 逢喜当即断案:「主谋钱家夫妇死刑,钱家家丁为帮凶,□□二十年。」 钱老爷忽然身体一颤,扭曲着倒在地上,口里吐出鲜血。大夫连忙来查看,沖逢喜摇了摇头:「人没了,应该也是吃了蓖麻子……」 周辰砂的案子告一段落后,周参参将他的尸体带回乡安葬。 逢喜审完这桩案子,有人私底下开始叫她逢小阎王。 她听着这难听的名号头都大了,还是她爹的好听,叫病西施,好歹也是个西施。 刘大壮跟她解释说:「大人你入职不到一个季度就办了三个案子,每个案子都要判死人,一共死六个了,跟阎王勾魂儿似的。 他们说…… 您走到哪儿,人就死到哪儿……」 逢喜快哭出来了,他们若是不作奸犯科,她闲得慌要判死他们?况且不是兇案,也轮不到刑部来审啊,这判死人是必然的,只是她判死人的频率稍微高了点而已。 她倒是宁愿人人遵纪守法。 只是没想到周参参安葬完周辰砂,又返回了洛阳,求逢喜:「我能看看大人的婚礼吗?我结不成婚了……」 逢喜对周参参心软,点了点头:「我在逢家给你安排个位置,再给你留些钱,以后好好过日子,别让周大夫在天上难过。」 日子一眨眼过去一个月,尚衣局的绣娘不眠不休连着赶工赶了一个月,终于将逢喜成婚那日的衣裳赶出来了,是亲王妃诰命的礼服,和萧琢正匹配的。 他们先拿去给萧琢看,原本以为他一个男人,瞧不出什么,没想到萧琢一见,就转身进了屋,抱了针线筐出来,然后嫌弃道:「你们这衣服做得也太粗糙了吧……」 尚衣局女官几乎裂开,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说过他们司的衣服做得粗糙…… 第42章 大婚 「针脚平平无奇, 不够细,刺绣勉强还算能看得过去。」萧琢将这套衣裳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挑拣了一遍,最大的夸奖也莫过于一句「刺绣还将就」临了才撂下话说:「行了, 衣服留下,你们走吧。」 这套礼服本就繁琐, 是亲王妃出席重要大典或逢年进宫拜见皇后才穿的, 现在要的时间紧, 她们从接到通知开始就赶工, 赶了一个月才赶出来,尽善尽美根本不可能。 尚衣局女官面露难色:「可是这还要送去给逢大人试穿,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越王这样把衣裳留下了,他们很难办啊。若是到时候婚礼上因婚服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是要被怪罪的。 萧琢摆摆手:「到时候我送去给她试就行了, 你们走吧, 有事儿我担着。」 听他这么说, 尚衣局的女官也就放心了, 只要责任摊不到她们头上,越王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反正是他的婚礼。 这天底下最好的绣娘全在尚衣局了,她们就不信越王挑三拣四的,能找到比她们针线活更好的人,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仅能把衣裳改出来, 还能做到精緻无比。 尚衣局的人走后,萧琢皱着眉将那身衣裳翻了翻,一共六层,外面的倒是很光鲜,里面贴身的几层, 多多少少沾了点儿煳弄。 你要说差,倒是也没差到哪儿去,和外头成衣铺里卖的没什么差别,但放在尚衣局来看就有些丢手艺了。 要是放萧琢看,他就更瞧不上眼儿了。 但是总要先让逢喜试过了之后,他才好改。 萧琢只拿了针线,将有些内折的领子拆开重新缝了一下,保证不扎人脖子,才令钟琪把衣裳往逢府送去。 萧琢原本想让逢喜过来试,试完了哪里不合适他直接改就行,但一想之前逢喜来这儿吃饭,逢大人估计都快气死了,别说试衣裳了。 何况成亲的衣裳,他提前看了,那成亲那天看什么?总觉得少了点儿仪式感。 钟琪其实不太情愿去,上次他给逢府传信,说小逢大人留在王府吃饭,逢大人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萧琢哄他给他买糖吃,钟琪才肯去。 逢喜收到钟琪带着人抬过来的两箱衣裳,还有些奇怪,这不是该宫里送吗?怎么是钟琪送来的? 但她也没多问,让人把衣裳都抬进去,自己先试。 礼服太沉太厚,聂夫人带着好几个侍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一整套给她披挂上。 逢喜刚走两三步,就累得不行,手抬不起脚抬不起的。她力气小人又瘦,带不动…… 衣服上坠着的宝石金玉珍珠好看是好看,穿上整个人宽了一圈儿,看起来颇为富贵,若是配上冠子恐怕会更好看,但好看和富贵都是要遭罪的…… 听说成婚当天要穿一整日,逢喜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她许愿,成亲那天她跟萧琢互换一下吧,她娶萧凤娇也不是不行。 苏叶在一边记录新的尺寸:「娘子最近又瘦了些,衣裳再收收就更好了。」 逢喜摸了摸领子:「领子上面的珍珠有些硌人,问问能不能修一修。」 聂夫人摸了一把她的腰,啧啧两岁:「我年轻时候,小腰也这么细,年纪大不行了。」 逢喜浑身都是痒痒肉,让她一摸咯咯笑起来:「娘你别摸了,我把衣裳换下来好回去改。」 钟琪于是又带着衣裳和新量好的尺寸回了王府,他将东西都给萧琢,便出去问管家要糖吃。 第77页 萧琢支了张大桌子,将衣裳从里到外摊开,看了看尺寸。 他抬手一比量,这腰的尺寸他两手刚好能握过来,脸刷一下就红了…… 再看到胸围等等,脸红得更厉害了。 这这这……这怪不好意思的…… 他睫毛颤了颤,然后取了剪子,将衣裳的线挑开。 有点抖…… 萧琢劝自己,这没什么,不就改个衣裳嘛,给谁改不是改…… 他深吸一口气,定下心。 不行,他得先去喝口水。 天子唯一的亲弟娶亲,这不是件小事,时间越近,整个洛阳的热闹气氛也就越浓,御街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打扫装点,街边的建筑都擦得干干净净。 萧慎特意吩咐了给萧琢优待,按照太子大婚的规格操办,人人无不感嘆,陛下当真是疼爱这个弟弟。 礼部各个忙得跟陀螺似的打转。 逢喜最后三天也不必去刑部当值了,专心在家里备嫁,同僚和亲朋纷纷送了贺礼过来。 崔徊意也不例外。 她将自己母亲陪嫁的一对双耳秘窑葫芦瓶送给了逢喜。 逢喜看着有些贵重,并不想收,崔徊意执意让她收下:「翰林院的俸禄我拿来给你买礼物过于寒酸了,这东西我留着又没用。」 崔徊意看着忙里忙外的人,心中暗暗嘆了口气,她与逢喜,婚姻都不顺畅,简直糟糕透了。 她脸上难得覆了一层厚厚的粉,又打了些胭脂,但人却没什么光彩,笑容也很牵强。 逢喜暗暗拉着她的手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你这几个月看起来就不太好。」 崔徊意浑不在意:「无碍,就是太忙了,身体不大好。」 她的神色太坦然了,逢喜并未怀疑有假,想起崔徊意的那股拼命劲儿,也觉得不是没可能,于是劝她多休息,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翰林院了。 崔徊意浑不在意地点头,眼看着是没往心里去。 婚礼前一天,便没有人再不识趣地上门,两家都专心做着最后的准备,力求不出差错。 逢大人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忍不住跟逢喜感嘆:「等你下次成婚,爹保证给你办得更风光。」 逢喜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除非我下次嫁去当皇后,不然应该没法儿再隆重了。」 逢大人想起,这场婚礼,是按照太子娶妻规格置办的,他不由得又泄了气,辉煌是够辉煌,十里华灯的,就是成亲的对象不对。 萧琢这两天身体不太好,临近成亲更甚,从太医院请了好几次太医,不说一日三次,一日两次还是有的。 他躺在床上,站在院子里,又或者是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都浑身难受,没有一刻舒坦的。 心慌气短,喘不上气,晚上也睡不着,人看起来萎靡不振的。 萧琢捂着自己的心口,虚弱地对管家道:「我感觉心又开始慌了,你去再请个太医来,之前那些都不靠谱,看不出我的病。」 他以前是决计不捨得请太医的。 但最近他快成亲了,又怀疑自己突然生了什么急症,还是不治之症那种,哪哪儿都不对劲儿,所以才要人去请太医。 好了,现在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看不出他到底得的什么病,逢喜可能一嫁过来,就要守寡,她爹得高兴死了。 不同的太医天天往越王府跑的事儿,萧慎自然也略有耳闻,他握着硃笔的手指微微发紧,下颚线也紧绷起来。 是八字不合,现在就开始应验了吗? 他传召给萧琢诊过脉的太医,询问萧琢的病情。 太医斟酌了半刻,道:「殿下这个病倒也不能叫做病,只是身体不爽,得静心养着,不能动怒不能烦躁也不能忧思,喝些安神的药,过些日子想必自己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就差说越王是因为婚前过于紧张导致的心跳加速唿吸不畅、烦躁易怒了。 这太紧张,情绪不好,晚上就睡不着,晚上睡不着,这心脏就跟着发突突,白天就更难受了,恶性循环。 但是他不能说得太直白,一来显得他没能耐,二来让越王丢了面子。 落在萧慎耳朵里,那就是没由来的身体不利索。 他又听说萧琢没有什么大碍,指尖微微颤了颤,长舒了一口气,吩咐太医:「好好给越王调养着,婚期将近,新郎不能病病歪歪的。」 太医走后,他派人给钦天监送了赏赐去,褒奖他兢兢业业,能力超凡。 天还黑着,现在已经亥时了,距离真正成亲,起床换衣还有两个时辰。 萧琢看了眼房里的沙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再不睡就真的不行了,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合眼了,一会儿那套繁琐的流程下来,他万一晕在半路上,可太不吉利了。 那边逢喜完全没有这种烦恼,她睡眠向来好,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她抱着被子,把自己蒙在被窝里,感觉有人在叫她。 烦死了,明明才刚躺下,喊什么喊? 那人一直喊下去,逢喜也没动,他便出去了,不到半刻,人又折回来。 「嗡嗡嗡!嗡嗡嗡!」铜锣噼里啪啦地被敲响,逢喜嚯一下坐起来,这下子别说她睡不着,恐怕连隔壁村的狗都睡不着了吧。 她皱着眉搓了搓脸,揉了揉眉心。 第78页 那人将毛巾递过来给她擦脸,逢喜说了句谢谢,一抬头,对上管家那张喜气的胖脸,管家今儿也穿了身酱红色的圆领锦袍,看起来格外精神。 她手一颤,毛巾掉落在地。 不是吧,梦想成真?她真要回家把萧琢娶回来? 第43章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萧琢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 都是天还黑着就被叫起来了,眼下才刚刚丑时。 他被人拽起来的时候,脸色臭极了, 待看到自己亲自改的礼服的时候,脸色就更臭了。 这是他亲自给逢喜改的礼服…… 上面每一个针眼儿他都无比熟悉, 现在这套礼服, 要穿到他身上。 大家只当他是起早了头晕, 于是给他端红糖汤圆来吃。 萧琢心怀怨气地将碗里六个汤圆都吃了, 问:「还有吗?」 换平常聂夫人兴许是想把他脑瓜子扇飞的,但今天大喜之日,她只有伤感:「你今儿成婚,麻烦事儿多了去了,吃多了不方便。」 萧琢被聂夫人从床上薅起来, 揉了揉太阳穴, 聂夫人问:「还难受吗?难受娘再拿艾草给你熏一熏。」 萧琢慌乱地爬下床:「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他每次互换身体的时候, 别的都好, 只是最难适应的,还是逢喜父母的爱。 这种父母之爱, 对于他来说过于陌生了,他这辈子从未体会过,所以也格外的不知所措, 直到现在都难以适应。 萧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他现在又忍不住想,逢喜的父母对她那么好,她若是跟自己过日子,万一受委屈过得不好怎么办? 他觉得逢喜可能会想家。 「你不难受就行,去泡个澡, 然后换衣裳,等会儿你几个伯母和婶婶过来。」聂夫人抚了抚头上簪着的红花,去外头忙了。 莱州的规矩,出嫁女的父母双亲,都要在头上簪红花,萧琢看着那朵嫣红的牡丹翩然离去,长唿了一口气。 他躺在宽敞的浴桶里,水里浮着雕刻成花瓣形状的柚子皮、花椒等物,都是辟邪趋吉的东西。 头缩进水里,咕嘟咕嘟吐了几个泡泡,有点辣。 谁能想得到呢,成亲当日,新郎成了新娘,他不管,他明年一定要诓逢喜再办一次婚礼,他怎么着也得当次新郎。 新娘子这边的步骤明显要比新郎那边更繁琐些。 净面是逢喜的二伯母来做的,她下手稳准狠,萧琢除了脸上感觉到微微发热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怕弄乱的头髮和妆容,于是先穿的礼服,这衣裳萧琢自己改的时候没发现,现在挂到逢喜身上,他才意识到,这身衣裳对于她来说着实有些沉了,还要穿一天…… 他皱了皱眉,心里突然还有点庆幸,这衣裳好歹是他穿的,要逢喜穿,一天下来她得累哭。 聂夫人用鸳鸯木梳为萧琢梳头,在盆里沾了水,一下又一下梳过那乌黑浓密的头髮,嘴里念着吉祥话。 萧琢听见话里的「白髮齐眉、儿孙满堂」忍不住搅了搅手指,微微低下了头。 白髮齐眉儿孙满堂什么的是好远之后的事情呢。 梳完头,聂夫人显然更不舍了,她抹了抹眼角,又走出去,说是去看看厨房。 于是逢喜那些伯母婶婶又乱乱糟糟吵吵闹闹地掀开脂粉盒,为他涂脂抹粉,帖花黄面靥,脂粉呛得他直咳嗽。这辈子他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当个女人可真是有够麻烦的。 但是萧琢也没乱动,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甭管谁娶谁了,他就想婚礼完美一点。 逢喜那边也在换衣裳。 嚯,好傢伙,萧琢的礼服也够沉的,比她的还要沉,头上顶着的冕冠也好重,九旒的,货真价实的白玉珠子,她摸了摸到处摇晃的珠串,稳定住它们。 好在萧琢身体好,能撑得起来,还不算太累,这可比她试礼服那天轻松多了。 老天爷可见还是眷顾她的,不忍心让她承受那种痛苦。 她也听说萧琢这几天身体不大好,她摸了摸脸,发现气色是不怎么样,于是替他淡淡抹了一层粉,涂了层水盈盈的淡色口脂,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逢喜对着镜子细细看了,发现萧琢长这么好看,自己也不亏。上了点薄粉,原本艷丽的容貌显得愈发浓艷了,像只小狐狸精似的,但是又不会让人将他认成女子。 她点头贊同,是个男狐狸精,怪勾人的。 为了这场婚事,不仅萧琢没怎么吃东西,就连逢喜也得少吃少喝。 礼官掐算着良辰吉时,太阳升起的时候,逢喜进宫,到萧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前烧香告知今日的喜事。 她捏着手中的香,在心里同萧家的各位祖宗念叨。 您的大孙儿萧琢因故来不了,孙媳只能代替他了,莫怪。 她磕了三个头,礼官唱词,接着一群人便唿啦啦地退出去了。 宫里张灯结彩,宫娥太监穿着喜庆的衣裳,从御街到皇宫里,一路铺着厚厚的红毯,举办婚礼的青庐早安置好了。 从宫里出来后,便已经是辰时初刻,迎亲的吉时在辰时八刻,他们需要在御街绕一圈,辰时六刻的时候到达逢府,八刻时候将新娘子送上轿。 迎亲的车架是赤红色的厌翟车,夹幔锦帷、饰以金翅、凤纹、内设香炉金器,逢喜觉得萧琢还挺有福气的,能坐这么漂亮的婚车。 第79页 沿路上太子规仗的仪仗开路,铜钱和鲜花不要命地往四周撒,逢喜实在怕萧琢看了心梗。 御街两侧的建筑上探出一个个脑袋,逢喜沖高高兴兴地沖他们挥手。 萧琢换了衣裳,顶着沉重的发冠,手中举着扇子。 逢喜这小破身板子,他自打换上了这身行头,行动间就如弱柳扶风,变得文静婀娜像个大家闺秀了。 因为走快了或者动作太大冠子上的珠串会乱动,珠串太沉,一甩起来又有惯性,抻得他脖子疼。 迎亲队伍快到时候,礼官先来唱词了,接着门前放鞭炮。 萧琢跪到正厅的蒲团上,奉茶拜别父母。 逢大人和聂夫人满眼都是不舍,逢大人平常对萧琢没个好脸色,却十足疼爱女儿,现在眼睛里水汪汪的,女儿一走,恐怕他就要哭出来了。 他走上前,将最后一件沉甸甸的金锁挂在萧琢脖子上:「我的儿,你常回家来。」 萧琢深吸一口气,金锁璎珞一戴上,身上枷锁又重了一层,他替逢喜点头。 到时候他闲着没事儿就陪逢喜回娘家,他就不信一年一年磨下来,他岳父还能那么铁石心肠? 逢喜下马,将萧琢迎出来。 萧琢扇子歪了歪,彼此对上目光,逢喜差点儿跟个小流氓似地吹口哨。 啊,她来娶萧凤娇了,像萧凤娇这样的新娘子就得好好调戏一下。 小时候她摁着萧凤娇打的时候,说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果然娶不上,但是把自己嫁出去了。 萧琢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藏在扇子后面的脸一鼓,眼睛一撇,逢喜现在心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儿。 仪仗在洛阳城里缓缓绕了一圈,才进皇城,鲜花随着风撒的整个洛阳都是馥郁的牡丹香。 萧琢坐在马车上,举着扇子,老老实实的,看起来端庄温婉,实际上累得脖子疼,但今天才刚开始。 晌午祭祀天地之后,两人才并肩,一步一步走进成礼的青庐,外面都是观礼的文武百官。 皇帝与皇后穿着冕服坐在上首。 秦臻是真的没想到,萧慎竟然会为萧琢挑选这样一个好婚事。 逢喜相貌才学都没得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为过。 关键是,萧琢似乎对人家有那么一点点心思,不过是前几年的事儿,这些年就不知道了。 她刚同萧慎成婚的时候,萧琢这孩子经常满身是伤,一看就是被揍狠了,但被揍了也很高兴。 开始他跟自己不熟,什么都不说,后来熟悉了,嘴里便常常嘀咕起逢大人那个女儿逢喜,说早晚要打回来报仇。 不管萧慎有着怎样的心思,这桩婚事,她觉得是好的。 秦臻目光慈爱地看着对拜的两个新人。 新人礼成,萧琢再坐上马车,和逢喜一起回越王府进行结髮仪式。 李相夫人将两个人的衣襟绑在一起,并剪了两个人的一撮头髮绑在一起,放进盒子中,压在床下。 两个人喝了合卺酒,这场繁杂的婚礼,才算基本上完成。 女官们纷纷退出去,留下了一些饭食,等半个时辰后新郎再去前面应酬宾客。 人一走,逢喜和萧琢都是又累又饿,两个人一併瘫在床上。 逢喜想沖萧琢吹个口哨调戏一下,但是奈何她不会,试了好几次,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只能作罢。 她翻身过去,从腰底下把桂圆莲子什么的都扒拉开,然后挑起萧琢的下巴:「小美人儿今天挺漂亮啊。」 然后她剥了一颗桂圆,塞进萧琢嘴里:「吃吧,夫君心疼你,嘿嘿嘿。」 萧琢气得翻白眼,抬手要打她,却没什么力气,只能腮帮子鼓鼓地威胁道:「你等我换回来的。」 逢喜才不怕,按照以往的规律,这次互换怎么也要持续好几天,等过去好几天,萧琢的气早就消了。 她坐起来,准备去吃点儿东西,问萧琢要不要吃。 萧琢当然想,他轻嗤一声:「你这个身体可真是柔弱的不行。」 他费力抬起手:「拉我一把。」 逢喜抓着他的手,要带他坐起来,嘴里还不忘调戏:「那夫君一会儿就去前面应酬宾客了,美人儿娘子独守空房不要太寂寞哦,我会很快回来的。」 「等等等,疼,头髮挂住了!」萧琢喊道,冠子太复杂,勾着头髮又勾在了床上铺着的锦缎上。 逢喜下意识一撒手后退,却忘了两人衣襟牢牢系在一起,惯性将她带倒在床上,二人扑在一起,滚成一团。 「额……」她被撞得眼冒金星,身上也沉甸甸的跟压着山似喘不动气。 一抬眼,萧琢正撑着身子,要从她身上起来,他眸子沉沉扫了她一眼,带着些许的意味深长。 ……所以咱就是说,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第44章 面留着 逢喜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头皮却一痛。 她忘了发冠勾着床单了,这发冠沉的要死。 萧琢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 然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她。 逢喜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头皮,躺在床上, 周身沉重的华服如同锁链, 将她压制成了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儿。 她干笑了两声, 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狗腿和讨好:「咱就是说, 帮我把头髮弄弄吧,然后好吃饭。」 第80页 萧琢看她笑,于是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逢喜估摸着他是记仇了,她现在觉得老天爷一点儿都不偏袒她了…… 萧琢弯下腰, 学着她方才的神态动作, 掐住了逢喜的下巴, 贴在她耳边呢喃调戏:「小美人儿今天挺漂亮啊。」 他靡艷的面容贴过来的时候, 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水,多情又动人, 逢喜动都不敢动,身体僵硬着,连唿吸都停滞了, 手不自觉的死死抓着衣摆, 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乱。 萧琢的脸,她用起来和萧琢自己用起来,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承认,她是个小色鬼,萧琢若是稍微勾引她一下, 她恐怕会为这副皮囊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 逢喜吞了吞口水,但是现在不是耽于男色的时候,饱暖才能思□□,她真的好饿:「我错了。」 目光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面。 她道歉道的非常干净利索且诚恳,萧琢冷哼一声,不肯罢休,从床上摸起一颗桂圆,剥开捏在指尖。 甜腻的汁水低落在她眼角,像泪一样淌下去,逢喜不舒服,眨了眨眼睛,抬手要将它擦去。 萧琢摁住她的手,将桂圆塞进她的嘴里,指尖沾了她馥郁的口脂,然后替她擦掉眼角的黏腻,汁水带着那抹嫣红,用舌头轻轻舔去。 逢喜现在有口吃的就挺开心,迫不及待将萧琢剥的桂圆咬住,见他轻轻舔了一口指尖的果汁,她皱起眉头,跟他嚷嚷道:「这时候你就别这么抠了,我脸上全是粉,吃进肚子里要生病的。」 计划不通,萧琢恼羞成怒,脸都红了,翻身从床上起来,逢喜连忙喊住他:「我头髮。」 萧琢恶狠狠道:「你就在床上躺着吧你。」说罢便转身进了净房。 逢喜难以置信,他心眼儿竟然这么小,骂他:「你个小王八蛋!」 萧琢竟然听见,回敬道:「那你就是小王八蛋的媳妇儿。咱俩都是王八蛋。」 逢喜生气,自己动手解头髮,但今早编头髮的时候她又不在,也不知道头髮是怎么编的,也没梳过这么复杂的髮髻,只将头髮弄得越来越乱,最后手累得抬不起来了,最后作罢。 她躺在床上,逮着什么就摸起什么吃。 身边的莲子、桂圆和大枣都被她吃光了,肚子还是饿。 不多一会儿,萧琢从净房里出来,他将礼服换下了,换成了一身更简单的红袍,应该是准备着应酬宾客时候穿的。 他洗了把脸,将脸上的脂粉都洗掉了,鬓角沾了些水渍。 然后走过来,戳戳在床上装死的逢喜:「还调戏人吗?」 逢喜闭着眼睛:「不了。」 萧琢咳嗽两声:「谁才是夫君?」 「你是你是。」逢喜应和。 萧琢这才满意,他感觉今后自己不会夫纲不振了,于是爬上床,跪坐着,去给她解头髮。 她不知道怎么弄的,乱糟糟的一团,再揉搓一会儿就要用剪子剪断了。 好在萧琢手巧心细,理顺了好一会儿,才将头髮给她解开,然后将她的发冠取下来摆在桌子上。 逢喜飞快将自己外头的两层衣裳脱了扔在地上,最重的也就是这两件了,落在地上时候发出咚的一声响。 她迫不及待跑去桌边吃饭。 萧琢跟在他身后,将她脱掉的衣裳都收拾起来挂好才跟过去。 汤面还是滚烫的,逢喜吹了吹,便捧着碗喝汤。 她头髮散在背后,又长又密宛如瀑布。 萧琢从她的妆奁盒子里随手拿了根簪子,走过去拢她的头髮。 「嗯?」逢喜被他冷不丁这么一碰,还有些不适应。 萧琢摁着她的脑袋转过去,「吃你的面。」然后手挽了几圈,将她的长髮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起来温婉许多。 「头髮也不挽就去吃饭,也不怕沾到碗里去。」萧琢看着那个完美的髻,拍拍逢喜的狗头。 「谢谢。」逢喜百忙之中腾出嘴跟他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折腾太久了,萧琢那碗面还没吃一半,门外便有人来喊,叫他去应酬宾客。 他放下筷子,跟逢喜说:「这屋你都熟悉我就不用介绍,净房后面那个温泉註上水了,一会儿你用就行,困了先睡……」 萧琢想了想,大概是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了。 他放下筷子和勺子,又整理了一下衣冠,出门去。 走出去两步,忽然想起来,又折回去,一下子推开门。 逢喜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他只是看着他还没吃完的那碗面:「面别让人收了,我晚上回来接着吃。」 这等勤俭节约的事情,的确是萧琢能做出来的,逢喜想了想,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两根面条诚诚恳恳地吃了。 苏叶进来收碗,逢喜没忘了萧琢的嘱咐:「你把剩下半碗面放到小厨房去,等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再打两个荷包蛋温温。」 苏叶的眼神略显迷惑,好歹是个王府,怎么着也是家大业大的,怎么这么寒酸。 逢喜看着她的眼神,解释:「你家姑爷,一向勤俭节约,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然后她站起来抻了抻身体,累了一天,关节浑身嘎嘣作响。 听萧琢说净房后面的温泉放水了,她难得见他大方一次,于是迫不及待钻进了净房。 第81页 萧琢的王府是圣上按照最高规格建造布置的,虽然萧琢封锁了四分之三,但剩下的四分之一也可见气派,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备齐全了。 他之前身体不好,于是圣上特意命人在主院挖了温泉,引京郊别苑的温泉水来,让他泡温泉调养身体用的。 但这抠门精嫌浪费,收拾起来又耗人耗物,他又不是个娇气的小姑娘,于是便将温泉进水口塞死了。 今天是越王府立府五年,温泉第一次正式投入使用。 逢喜看着裊裊雾气,内流满面,心想萧琢不知道享受,她但凡有这么个池子,她能天天泡在里头不出来。 洛阳有天然温泉的地方本就不多的,大多地处偏远,京郊算最近的一个,但那是皇家别苑,她长这么大,泡温泉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出来。 逢喜解了衣裳,滑到水里,靠着池边吃葡萄。 萧琢就没那么舒坦了。 他刚出现在宴会上,便被一群年轻人团团围住劝酒。这些人中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京城官员,其中不少都对逢喜起过心思。 他们属实不知道自己差哪儿了,萧琢这样的,除了个好哥哥,还有什么能耐能抱得美人归? 说什么今天也要将他灌倒。 逢喜的几个堂兄凑过来,勾肩搭背将萧琢带走,他们人多势众的,各个高大,一看就不好惹。 逢三思勾过萧琢的肩膀,拍拍:「今后都是一家人了,十九是我们家的老么儿,六叔就这么一个宝贝,你可要好好对她。 我们莱州的规矩你应该不知道,三哥跟你讲,今天你把我们都喝趴了,才能进洞房!」 萧琢原本喝的是兑了水的酒,被他们兄弟几个嫌弃:「真男人,就得喝烈酒!」 他们也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想着怎么着都能将萧琢喝趴下,给这个新妹夫一个下马威。其实单个论起来,酒量也就那么回事儿,看着人高马大的像是能喝,怪吓唬人的。 他们试图教萧琢认认清楚新娘子不是好欺负的,还有许多哥哥在背后撑腰。 以往逢喜那些堂姐夫,没有一个是清醒着进洞房的,以至于他们对妻子娘家的这些堂哥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大婚之日被支配的经歷让他们难以忘怀。 逢家的兄弟姊妹大多都散落在天南海北,做生意的做生意,走仕途的走仕途,还有去江湖闯荡的。 平常不在一处,帮忙也来不及,只期望用这种法子给吓唬吓唬女婿,别让他欺负了家里的姐姐妹妹。 萧琢挨个叫打招唿敬酒,心里无奈,逢喜年纪小,他见着逢家那些年纪比他小的兄弟,还得客客气气喊哥哥。 有几个还未及冠的弟弟,喝了一杯便被哥哥们搡出去,不许他们喝了。 他们心中颇有怨念,「凭什么妹夫能喝那么多?」 逢思将他们一个个推开:「去去去,你们妹夫今年都二十一了。」 萧琢握着杯子,脸上笑容勉强,二十一很大吗? 他不就比逢喜大四岁多一点吗? 今天看起来是躲不过去了,他也没想躲,下了狠心,决定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些人把自己灌倒了抬进新房。 那让逢喜看到了像什么话?她得搁心里笑话他,今后他还怎么当一家之主? 萧琢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好在还有点食物垫底,不至于伤胃。 他以往没真喝醉过,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不过上次他三分醉,喝倒了逢喜六七个哥哥,大抵还是可以的吧。 这边喝得太勐,原来想找萧琢敬酒的年轻人们都下意识避退了,这喝法儿,他们可不行。 李相与几个交好的大人推杯换盏。 他们看着萧琢,忍不住笑了笑。 「越王都娶妻生子了,咱们也真是老了。」 「可不是,当年陛下牵着他,才那么小一点儿,黑瘦黑瘦的,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他们都是拥护萧慎登基的老臣。 当年萧慎虽不得宠,却敏而好学,又有一颗赤诚之心,才令他们决定跟随。 当时萧琢年纪不大,这些人也算是看着萧琢从小到大的,虽然这些年这孩子在洛阳风评并不好,但他们是知道的,萧琢是个好孩子。 只是陛下与越王的家事,他们并不好多言语。 宴会直到深夜才散,逢家一干兄弟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在湖边唱歌,手舞足蹈的。 萧琢却看起来格外沉稳,比平时正常的时候还要正常,脸不红心不跳,眼睛也明亮有神,思绪清晰地吩咐侍卫将宾客们都送走。 管家连忙上前要扶他,今儿这小祖宗喝的酒可是比平常都要多,以往喝一点就吵着要睡觉了,今天不会喝多了耍酒疯吧? 萧琢挥开管家的手,步伐稳健,脚下生风,眼睛里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他径直回院子的时候,逢喜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听说他回来了,于是打着哈欠爬起来披衣服。 估计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他们不说是夫妻,也算是朋友,理应起来瞧瞧。 萧琢还记得自己有半碗面没吃,于是拐进小厨房,没等苏叶动手,就自己把面温了,又打了个荷包蛋吃。 吃完了才跑去敲门。 分明那门一推就开了,他偏要敲的砰砰作响:「逢十九,逢十九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82页 逢喜一开门,他踉跄着就栽了进去,险些扑在地上。逢喜连忙将他抗住,帮他站直了身子。 好傢伙,一身的酒气,熏得她头都疼了。 「去洗澡吧。」逢喜说。 萧琢却不,他咬着下唇,疾言厉色:「逢十九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故意突然开门,是不是就想害我!」 逢喜头痛,心想他又是唱的哪出?怎么喝个酒回来还喝出疑心病来了? 只听见萧琢忽然叉腰,又继续说:「现在的我可不是之前的我了!我已经十二了!咱俩光明正大地打一架,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你多大?」逢喜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十二了十二了,你没长耳朵吗?」萧琢仰着下巴,哼了一声。 逢喜连忙趁着没人看见,将门关上。 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新婚丈夫喝多了,要跟她约架,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新婚之夜更滑稽的了。 她忍不住想,若是萧琢跟别人小娘子成亲,也喝多了,难道还得从越王府跑到她家,去找她打架? 逢喜对自己早年造的孽表示深刻的忏悔,你瞧瞧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儿了,这么多年还想着赢回来。 「咱俩今天不打架,我给你喝好喝的。」逢喜跟哄孩子似地道。 萧琢十二岁啊,他十二岁的时候好像还挺好哄的,她说什么他都当真。 萧琢目光里闪动着警惕,但还是由着她拉着自己,他噘起嘴,带着点儿不满意:「你别骗我啊。」 他嘟嘟囔囔:「你老是骗我,前天还说昨天来找我,我昨天等了你一天你都没来。」 逢喜让他这么一说,心里忽然生出些愧疚,多少年前她都抛到九霄云外的事儿了,萧琢还记得。她当时就是随口一说,结果萧琢当了真,都没出去找吃的,等她一天也饿了一天。 她态度软化下来,把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醒酒汤递到他的手:「快喝吧。」 萧琢狐疑地打量了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是很好喝,他一口气咕嘟咕嘟都喝了。 将碗放下,把嘴一抹:「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他忽然警惕起来:「你不是逢十九,逢十九不会说话这么温柔,你是谁?你是不是要害我!」 他一把掐住逢喜的胳膊,死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还当自己是那个没力气的小可怜。 逢喜疼得嘶了一声,上来脾气了,回手掐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不知怎么着就滚在地上扭打起来了。 「你姑奶奶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小王八蛋!」逢喜连拉带拽,将缠在自己身上的萧琢拽进了净房的,然后鱼死网破般带着他一起滚下了池子。 萧琢听她这么骂,忽然放下心,这就是逢十九,不是别人。 她拖拽的时候,萧琢抵抗了,但也没完全抵抗。 两个人噗通砸进温泉里,溅起丈高的水花,呛了好几口热水。 萧琢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指着逢喜:「你等着,我叫我哥!」 逢喜扇他一脑袋瓜子,反正现在的萧琢也不会抵抗,「你叫啊!」 「你又打我!」萧琢抱着脑袋,游到另一边儿去。 「打的就是你,你今晚少给我折腾,睡觉听见没?!」逢喜撸起湿漉漉的袖子,见萧琢忽然脸蛋通红,羞赧地低下头。 逢喜低头一看自己,寝衣太薄,一沾水就全透了。 她立马扯了池子上边的衣裳盖住身体,然后爬了上去。 「你不许跟过来。」想到现在的萧琢还是十二岁的萧琢,逢喜忍不住沖他喊道。 萧琢不屑地别过去头:「谁稀罕看你一样?我将来可是要娶一个最漂亮最温柔的媳妇儿,我要倒时候看她,才不会现在看你呢。」 逢喜磨了磨牙,「去你的吧,还想娶漂亮媳妇儿?我提前告诉你,洛阳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大家眼里,你就是个纨绔!」 萧琢不敢相信,冲着她的背影在水里扑腾着喊道:「我是个好人,不是纨绔。」 逢喜换了衣裳回来,萧琢已经靠在池子边儿睡着了。 她啧了一声,希望萧琢明天能记起今晚他喝多了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她把人在水里跟涮羊肉似地涮了涮,然后穿上衣裳用温水给他马马虎虎抹了把脸,叫管家进来把他抬出来擦干放到床上去。 管家一瞧萧琢这样儿,心想这小祖宗是真不争气啊,洞房花烛夜啊洞房花烛夜!你不去跟你王妃生孩子,泡在温泉里睡着了? 他拍了拍萧琢的脸,人也没醒,只能给他换衣服,擦干净扔到床上去。 逢喜怕这个醉鬼半夜掉下去,于是自己睡在外头,她将帘子放下,把外头的烛光遮住大半。 现在都丑时了,明天巳时还要去宫里给皇帝皇后请安,一想头都大了,结婚真麻烦,连着好几天都睡不好。 她躺下,把被子铺开。 大概是新婚之喜,只有一床大被,她倒是不介意,她睡觉很老实的,希望萧琢睡觉不要抢被子。 于是逢喜给萧琢分了一半,然后自己盖一半,闭眼片刻瞬间睡着。 卯时,萧琢翻了个身,是被渴醒的。 他眯着眼睛爬起来,打算找点儿水喝,一下子碰到身侧的温软,吓得魂都飞了,往床里蹿了蹿。 第83页 意识慢慢回笼,人稍微清醒。 他应该是没有喝酒断片儿的习惯,昨晚睡前桩桩件件如潮水拥进他脑子里,都争着抢着向他举手,都在说:「看看我,看看我,我最让你尴尬!」 萧琢以头抢地,用枕头把自己蒙起来,像只熟虾子,又红又捲曲。 这他娘的还振个屁的夫纲! 第45章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新婚之夜并不美好, 至少对于萧琢来说是这样。 他成亲之前曾经在脑子里构想过无数遍,如何让逢喜和自己相处起来,像平常夫妻的样子。 就在昨晚, 这一切都告破了。 毕竟谁家新婚夫妇成亲当晚互掐进温泉里,第二天起来还能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逢喜动了动, 萧琢以为是自己太吵, 将她吵起来了, 于是吓得不敢动, 毕竟他现在还么相好怎么面对她。 她只是翻了个身,然后又继续睡。 萧琢松了一口气,也不渴了,缓缓滑进被窝里,乖乖巧巧躺着, 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要不一会儿他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喝断片儿吧…… 这个主意好, 只要他一问三不知, 尴尬的就不是他。 时辰还早,但萧琢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毕竟不是谁都像逢喜,一个年轻还非常有姿色的异性躺在身边儿能秒睡不误。 萧琢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觉得它跳得太撒欢儿, 拍拍心口, 安抚它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盯着床顶许久,最终还是屈服于心中欲望,轻轻翻过身去看逢喜。 她睡得很乖, 唿吸轻轻的,吹动有些凌乱的髮丝,向右侧卧着身,左右两臂都弯曲着,自然搭放在枕上。 只是含着手指这个习惯不大好,萧琢抬手,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抽出来。逢喜皱了皱眉头,在梦中感到不安,寻找了半刻,最后咬住最近的被角,吮了几口,才算是安心。 这还不如吃手指呢…… 萧琢把薄被给她提上去。 萧琢是听说有些小孩断奶没断好,容易落下点儿小癖好,譬如要摸着什么东西或者抱着玩偶之类的。 逢喜看起来就是小时候断奶没断好的那种小孩,要含着东西才能睡着。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眼睛弯起来,虽然这个习惯不怎么卫生,但是还挺可爱的。 萧琢把她落在身前的那些乱糟糟顺到后面去,盯着她睡觉盯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迷迷煳煳也侧着睡着了。 后来他是被人粗鲁推醒的。 逢喜拍了拍他的脸:「起床了起床了,要来不及了。」 萧琢揉揉眼睛,看着她在地上到处跑,抱着衣服急得不行,他偏头看了一眼沙漏,「还有一个时辰才进宫,你着什么急?」 「要梳头要洗脸还要换衣服吃饭,当然急了!」逢喜一边急匆匆换着衣裳,一边回应他。 她如果去当值或者在家,头髮随便一挽、脸洗洗就行,但是要进宫,要梳繁琐的妇人髮髻,还要化精緻的妆,很麻烦的。 苏叶跟在她身后,帮她收拾。 她穿好衣裳坐在妆奁前,萧琢叫苏叶:「去问问管家饭好了没。」 萧琢那位亲爱的管家曾经在萧琢面前发过誓,逢喜进门之后,他每天给俩人做饭,怕逢喜这个宝贝新媳妇儿吃不好,再不要萧琢拍拍屁股跑了。 毕竟他觉得他家小祖宗真的乏善可陈,光靠人格魅力很难留住小逢大人这样的姑娘的。 苏叶听话地去了。 逢喜对着妆奁一顿乱翻,终于把胭脂水粉什么的都翻出来了,甚至她还翻出来一盒崭新的鱼胶和面靥。 给自己扑一层粉描个眉她还是会的。 萧琢走过去,接替了苏叶的位置,拿梳子给逢喜梳头髮,然后一层一层分好,涂了桂花油,给她编头髮。 逢喜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描完眉毛,看他手指那么灵巧,昨晚萧琢给自己挽头髮的时候她就想问了,「诶,萧琢,你竟然还会梳女子的髮髻诶?」她转了转手中的螺子黛:「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什么外室小情人儿了?你可以把人接过来,咱仨一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琢狠狠扯了一下头髮,逢喜惊唿一声,倒吸一口气,萧琢冷冷瞥了她一眼,讥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方呢,嗯?还仨人儿一块儿过日子?你还挺大度。」 只有不喜欢或者不在意,才会根本不在意外室之类的人,说出三个人一块儿过日子这种话。 逢喜她果然是没心没肺,呸! 「我只是天赋异禀,随便看看就会了。」萧琢沉静解释道,「你最好把养外室这种想法从脑袋里剔出去,你不许养,我也不许养。」 大雍民风更开放一些,不要说一些达官显贵的男人会在外面有一两个相好,那些贵妇也有,世间久了,大家就习以为常,也没人谴责,法律上也不追究。 「把那对金步摇给我。」萧琢吩咐她。 逢喜乖乖递给他,手搭在妆奁上,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一说养外室我倒是想起来,陈宁伯在外头养了个男相好的,陈宁伯的夫人也在外头有个小倌儿。 结果你猜怎么着?夫妻俩养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哈哈哈哈哈哈,当时三个人撕打到刑部的时候,我好辛苦才忍住笑的。 你知道那个小倌儿怎么说的吗?」 萧琢将一双步摇簪进她的头髮里,看了眼镜子里,逢喜笑得露出半口小白牙,他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髮,好一幅琴瑟和鸣的画面,他点点头,日子就该这么过。 第84页 「说什么?」他应和逢喜。 「那个小倌儿说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陈宁伯和他夫人是一家人,他不算挣两家钱。」逢喜乐不可支。 她看起来已经忘了昨晚洞房花烛夜他醉酒那回事儿了,她不提,自己也不提,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萧琢觉得很美妙。 结果逢喜下一句就道:「这么好玩儿的事情,也就只有你昨晚醉酒能相比了。」 萧琢手一滑,逢喜一缕头髮从他手掌中掉落,他的表情带着一点扭曲,好好的,提起这档子晦气事儿来做什么? 「什么醉酒,我不知道,昨晚我喝多了不就睡了吗?我酒品一向好,喝多了只会睡觉而已。」 逢喜转过身,去拍他的手掌,眼睛扑闪扑闪的:「你昨晚喝多了,一进门就把自己当成……」 萧琢一把捂住她的嘴,耳根子通红:「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第46章 我给你生十个孩子 逢喜一看他这个慌里慌张的反应, 就知道他昨晚肯定没喝断片儿。 他越是不让她说,她就偏要说。 萧琢死死捂住她的嘴,跟她交易:「我再给你画个花钿, 你闭嘴。」 逢喜停止挣扎,扶着萧琢的胳膊, 想了想, 点头。 她很好奇萧琢能给她画成什么样儿。 瞧着自己被梳得很漂亮的髮髻, 她对萧琢充满了期待, 她自己可不会描什么花钿。 逢喜胡思乱想,要是哪天萧琢不当王爷了,去干专门给人梳头化妆的营生也能养活自己。 她一点头,萧琢才算松了口气,然后缓缓松开她。 他在妆奁上找出了盒金粉和红色的颜料, 加了少许的水磨开, 抬腕随手一蘸。 笔尖刚要落在逢喜眉心, 他忽然将手收了回去, 沖逢喜抬了抬胳膊。 逢喜莫名会意,将他的衣袖折了几折翻上去。 萧琢心里暗嘆, 她总在这种没什么用的地方跟他有默契,然后左手勾着她的下巴令她仰起头,右手执笔轻轻落下去。 他的目光专注而耐心。 逢喜却没法儿集中注意力, 眼睛直勾勾盯着萧琢左眼上的那一颗小痣, 咽了咽口水。 他微微垂下眸子的时候,眼尾也是上挑的,睫毛又长又翘,那颗痣落的恰到好处,更为他添了些许的欲色。 萧琢放下手里蘸着红色颜料的笔, 转身换了另一支更细的。 不多一会儿,一只勾着金边的昙花便浮在她的额头上了,萧琢刚想让她照照镜子瞧瞧,却发现她的眼睛一错不错,正看着自己的脸,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垂涎? 跟看见烧鸡差不多。 萧琢心里漏了一拍,于是缓缓往前倾身,逢喜并没有躲避。 他唇角微微一翘,又试探着往前了一点。 门咚一下被推开,苏叶跟管家端着早饭,放在外堂。 逢喜恍若大梦初醒,转头照镜子,看到额头上的昙花,忍不住想摸摸,萧琢摁住她的手,低头给她吹了吹:「还没干,一摸就花了。」 他这话就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就差那么一点点!!! 逢喜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招唿萧琢一起去吃饭。 萧琢不情不愿跟上,用筷子戳了戳蒸饺和包子,嘴上和脸上都老大不乐意了,看向管家:「这就是你说的精心准备?」 管家并不理他,反倒是对着逢喜笑道:「老奴特意跟莱州的师傅学的蒸包子手艺,您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我记着呢,里面的都不是寒性的东西。」 逢喜没想到管家对她这么上心,还特意跟莱州的师傅学了手艺,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莱州临海,所以多以海鲜为食,洛阳地处中原,海鲜储存困难,运到这里之后价格便翻了好几倍,吃点新鲜的海鲜着实不易。 管家做的包子和蒸饺都是海鲜为馅的,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鲜,是逢喜亲切的口味儿,她当场对管家爱得不行。 若是过几年和离,她问问萧琢,能不能把管家让给她,做饭实在太好吃了。 掐算着时间不早,两个人吃过饭后,收拾收拾便出发了。 今天初一,两人到凤仪宫的时候正赶上太子和二皇子来跟皇后请安离开。 太子的腿略有些跛,但还是笑吟吟的,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他天生就豁达。 二皇子目光躲闪,怯怯地缩在哥哥身后,跟着太子喊了一声叔叔婶婶。 太子拉着他的手。 逢喜不跟萧琢似的抠门,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礼物,太子是一枚金钩,二皇子是一只金挂件。 她余光却瞥见太子和二皇子手上缠着的一串珠子,逢喜眯了眯眼睛回想,觉得这珠子真是格外眼熟。 太子见逢喜目光落在自己和弟弟手腕上,于是大大方方解下手上的珠串递给逢喜:「这是生辰的时候,皇叔送的,我和二弟一个人一串。雷击枣木做的,皇叔说佩戴可以辟邪。」 二皇子于是也解下手里的串子,双手递给逢喜。 逢喜接过来细细看了,发现二皇子的串子上比太子的少一颗珠子,是十七颗,她将东西还回去,笑了笑:「我就说怎么这么别致。」 萧琢见她好像有兴趣,于是极为大方道:「你喜欢我也给你磨一串,磨串大的!」 逢喜皮笑肉不笑:「好啊。」 第85页 手却悄悄掐上了萧琢腰侧的肉,狠狠一拧,笑着跟两位皇子作别,拉着他进门去了。 萧琢疼得脸都白了,小声贴着她咬耳朵道:「你掐我做什么?」 「你该不会是生气我没给你手串吧?真小气,剩下那棵雷击木我全都给你成不成?」 逢喜还没小心眼儿到为一串珠子吃醋,萧琢的珠子给谁那是他的事儿,是为了旁的。 她又趁着没人,悄悄拧了他一把;「好啊,我就说我那天御街打马,谁往我脑袋上扔珠子,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 雷击木如此特别,她自然不会认错。逢喜想起来,当天晚上琼林宴,萧琢下午就进宫了,从越王府到皇宫,不正好得路过御街那儿吗? 萧琢身体一僵,才想起来这茬儿,他当时似乎好像是扔了颗珠子,冲着逢喜去的…… 他狡辩道:「我看准了扔的,只扔在你帽子上,又不会打到你,那天街上都是人,扔手绢扔花的都有,我这不是想应个景儿嘛。」 他当日正好进宫给二皇子提前送生辰礼物,当时见逢喜在马上威风热闹,便想着掺和掺和,手里又没什么东西,于是拆了个手串上的珠子扔过去了。 逢喜骂他:「手爪子怎么那么欠呢,回去我拿珠子打你看你高兴不高兴。」 「殿下与王妃在这儿待着做什么?快进来吧。」宫女出来见着他们俩,连忙请安将二人往屋里迎。 逢喜和萧琢这才收敛了神色,一同跟随进去。 秦臻早就等候了,她问身侧的人,「看我衣裳可得体,头髮怎么样?」 宫女都捂嘴笑道:「好着呢。」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她才放下心,有种老母亲初见儿媳妇儿的紧张感。 逢喜初见皇后,还有些紧张。 萧琢轻哼了一声:「跟我全是能耐,对上别人就成小绵羊了,也就我惯着你。」 逢喜刚在心里骂他手贱嘴也碎,就听见他继续说:「嫂子人挺好的,你说话不用顾忌。」 逢喜脑海中像是有一道白光忽然闪过。 萧琢现在已经不叫圣上哥哥,却依旧叫皇后嫂子,所以皇后娘娘,应该是对萧琢很好的人吧…… 她这么一想,忽然又紧张了,有点不能唿吸,她觉得可能是腰带勒得太紧了。 要是皇后娘娘对萧琢并不好,她随便对付对付就过去了,现在她得谨慎一些,让皇后高兴一点儿。 她进去之后,算是知道萧琢说的那句「嫂子是个很好的人」是什么意思了,人真的很好。 拉着她的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萧琢的老底掀得一干二净,连半块遮羞布都没给他留。 「你不知道,我真担心阿琢孤独终老,他嘴碎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和他相过亲的娘子们,无一不是聊了几句就跑了,他看不上那些娘子们,那些娘子们也看不上他。」 「你在家要多多管教他,这孩子太节俭,捨不得吃也捨不得穿,恨不得去垃圾堆里捡破烂,你教育教育他,让他好好保重身体。」 逢喜在心里笑得好大声,配合萧琢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衰脸,就更觉得好笑了。 他往自己头上扔珠子的事儿,她就翻篇了。 逢喜握着拳头放在膝盖上,尽力装作一副温婉娴静的样子,点头:「我会好好教育……不是,是照顾殿下的。」 「阿琢的亲人少,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若是你们能早点生个孩子就更好了。」秦臻说完之后,觉得这话不妥,好像是她太着急,催生一样,她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又补充:「咱们不着急不着急,想生的时候再生,就算十年二十年之后都行。」 逢喜重重一点头,一本正经地跟秦臻承诺:「我三年抱俩,给殿下生十个。」 反正过几年就和离,就当哄皇后高兴了。 秦臻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心里都要高兴地开花了:「不用不用,太多了伤身体,生一个就行。」 她喜欢小孩,但现在是顶顶厌烦了萧慎,只当十几年的真心餵了狗,半点儿都不愿意和他接触,更别说生孩子了。 若是萧琢和逢喜生了孩子,能时常带进来给她看就好了。 萧琢坐在那边,原本黑着的脸一下子转红,像个烧热了的炭。 十个……是不是真的有点多…… 但好像也不是…… 就是有点费钱。 秦臻将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塞给逢喜了,留他俩吃过午饭后,便依依惜别,将他们送出宫门去了。 逢喜打着哈欠,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萧琢还沉浸在她「十个」里,精神极度亢奋,反反覆覆想了好几遍,心像是放在油锅里炸锅一样,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他矜持地问逢喜,带了些许欲拒还迎的意思:「你不会真的要给我生十个吧?」 逢喜轻嘲一声:「我给你生一百个。」 第47章 试图勾引 萧琢:「……」 他搓了搓手指, 讪笑一声,「我就随口一问,你给我生我还不想养呢, 养孩子多费钱。」他沉默了半刻,补充:「一个都不想养。」 逢喜捶了捶后腰, 懒得理他, 倒在车壁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几天折腾下来, 真是要了她半条命,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是不疼的。 萧琢从隔层里拿出一跳毯子盖在她身上,感觉自己温情脉脉的,又忽然想到现在是七月,大夏天的盖什么毯子? 第86页 他皱了皱眉,又将毯子收回去。 一般权贵的住宅都在距离皇城不远的地方, 萧慎为了显示对萧琢的荣宠, 特意将他的住宅赐在了距离皇宫最近的荣康坊里。 坐马车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逢喜睡熟了, 头一歪, 倒在萧琢肩膀上,他大气儿都不敢喘。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跟异性贴这么近, 她身上的香很熟悉,是她用习惯的梨香,和他房间里的檀香交融在一起的味道。 隐隐透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旖旎, 萧琢搔了一下发热的耳垂, 没什么事情比彼此身上的味道交融来得更亲密和羞涩了。 到门口的时候,逢喜睡得正熟,萧琢推了推,她只是嘤咛了两声,又低头睡了。 他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心里想着,是把她抱出去还是扛出去呢…… 抱出去是不是显得太温柔了一点,让人家看见怪不好意思的,还是扛出去吧。 他先将人搂在怀里,然后一步步下了马车,又把她往肩膀上一掂,跟扛麻袋似的带进去了。 逢喜睡着睡着,觉得血液倒流,头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就见着青灰色的地砖,还有萧琢的衣角。 ??? 她拍了拍萧琢的背:「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不行,他肩膀硌着她的胃,实在不太舒服。 萧琢于是略微弯腰,将她放了下来扶好,眉头快打成一个结,他动作挺温柔的,走得也稳啊。 逢喜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捶了他胳膊一下:「你要么叫我起来,要么抱我下来,谁跟你似的扛着,只有绑匪才这么扛人好吗?」 「带你下来就不错了,抱着那是另外的价钱。」萧琢被她这么一说,恼羞成怒,绝不承认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好在逢喜也没拿他当丈夫当恋人,也不会用这种标准来要求他,并不生气,只是被抗得不舒服,所以随口提一嘴。 她摁着太阳穴,迷迷煳煳往前走,着急回去睡觉。 萧琢怕她摔倒在路上,于是去牵她的衣袖,让她跟着自己走。 逢喜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样。」她解释:「牵袖子会晃。」 以手腕为中心,萧琢被烫得要烧起来了。 他磕磕巴巴的:「那,行。」 萧琢带着她走得很慢,半刻钟的路走了一刻钟,一前一后进了房间,逢喜看见床,将外衣一脱倒头就睡。 萧琢看了她一会儿,将她的脸扶正,怕她闷死在被子里,然后去端了盆热水回来。 她还是下意识含着自己的手指,因为要常常读书写字做些事情,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所以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圆润,泛着淡淡莹润的光泽,十指纤细。 萧琢先用热帕子将她的两只手擦了擦,她并不怎么乐意,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看了萧琢一会儿,透着一股不情愿。 萧琢低头说:「擦干净的手才能吃。」 然后逢喜缓缓闭上了眼睛,萧琢又将另一张帕子覆在她脸上,把脸上的脂粉擦干净。 滑熘熘白净净的,萧琢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手感还挺好,然后将东西收拾出去。 他把人推进床里,自己睡在外面,将帐子撒下来。 萧琢掐着指头算,逢喜的婚假有半个月,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后天回门,一下子就过了一半儿。 剩下八天,他应该做一个合理的规划。 年轻人,不能虚度光阴。 他睡不着,开始躺着规划未来的八天怎么过。 就像明天回门之后,怎么也是晚上了,万一要留在逢家住的话,那就得第六天早上才能回来。 八天也不能全憋在家里,一定要出门去熘达熘达,毕竟出去玩才是增进感情的最好机会。 这个时间可以上山去打猎,然后孤男寡女,在营帐里度过一夜。 萧琢枕着自己的胳膊,越想越不困,越想脸越红,身体越热,然后翻身过去,看着咬着手指的逢喜,没忍住,低头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手臂小心翼翼搭在她腰上,拍了拍她的后背,离她更近一些。 真的很可爱,想再咬两口…… 其实如果逢喜真的给他生十个小孩,他也不是不能咬咬牙养,一定要有一个女儿,不然他梳头髮的手艺就白瞎了…… 萧琢喉结动了动,还是将这种危险的思想克制回去。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逢喜背后拍着,开始思考如何让逢喜主动,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问题,萧琢想起逢喜时常看着他脸的眼神。 色鬼一个。 他将自己的领口扯了扯,露出一大片细腻的胸膛。 萧琢皱眉想了一下,不行,这样太直白了,手段太低下了。 于是又将领子稍微拢了一下,只露出两节锁骨,营造出半遮半掩,欲盖弥彰的意境,将自己的头髮拨了拨,留下细细的几缕搭在锁骨上。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很满意,他果然是洛阳第一绝色。 然后矜持地,用一种不会弄乱仪态的姿势贴着她一起睡过去。 天暗下来之后,苏叶进来点了两盏灯,光朦朦胧胧透过纱帐,营造出了一种温暖又暧昧的氛围。 逢喜察觉到光亮,眉头一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但是显然已经睡不着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乱动。 第87页 萧琢又从枕头下面悄悄把自己的镜子拿出来,在眼角和锁骨处都搓了搓,搓到红,显得又色又破碎。 逢喜在被子里滚了两圈儿,终于捨得坐起来,把乱糟糟的头髮用手梳了梳,就开始发愣醒神儿。 萧琢这才装作刚醒,用手支着头,半撑起身子,目光迷离地看向她。 第48章 继续 他保证,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可以顺利勾引到逢喜那个小色鬼。 但是逢喜的目光显然没放在他身上,眼睛还在直勾勾盯着虚空,怀里抱着薄被, 显然是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然后睁了睁眼睛,好像又有点迷煳。 萧琢感觉有被侮辱到, 他都已经这样了, 逢喜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儿了。 他轻咳一声, 指尖在锁骨上摸了摸,然后轻声喊她:「逢喜,我脖子上好痒,你帮我看看。」 逢喜打了个哈欠,将帘子拉开一点, 透过来更多一些的光, 然后慢吞吞爬过去, 心想应该不是过敏, 中午的饭菜里好像没有花生。 让虫子咬了? 有可能,夏天蚊虫多。 萧凤娇他可真娇气。 待她凑近看清了, 瞬间就清醒了,这搁谁谁不清醒? 萧琢斜倚在枕上,领口半敞着, 露出笔直的锁骨, 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诱人的光泽。 脖子上半遮半掩着一道红痕,看起来应该就是被虫子咬过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痒,他修长的手指在喉结处上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滑动。 眼睛微微眯着,眼尾泛着红,连每一根头髮丝儿, 都好像刻意安排好了似的在勾引人。 逢喜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这种想法不对,明明是她好色,所以萧琢的任何举动在她眼里自动变黄,人家可没有勾引自己的意思。 萧琢看她眼珠乱转,明显就开始胡思乱想,睫毛微垂,嘴角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他抬手,将那边犹犹豫豫的逢喜一把拉过来,跌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道:「你怎么这么慢?」 然后他引着逢喜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摸去:「你看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逢喜撑在他的胸膛上跪坐起来,柔嫩的手指才触上他的皮肤,萧琢便浑身一抖,喉结上下滑动着,发出压抑又愉悦的闷哼声。 逢喜被他这么一叫,身体都酥了,也跟着抖了抖,摁在他胸口的手能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和体温的滚烫,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给她。 逢喜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感觉自己本来定力就不行,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铸成大错了。 她低头飞快看了一眼那道红痕,飞快说道:「好像没事儿,等晚上再看看。」 然后便撑起身子要逃,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萧琢眼波流转,掐着她的腰将她摁了回来,声音慵懒,语调拉得长长的又黏黏煳煳的,像是带着一把小钩子:「你再仔细看看,看那么快能看出什么来?」 说着将自己的衣襟更扯开一点,摁着她的头往下看。 逢喜手抓在他的衣角上,将他的衣服抓成皱巴巴的一团,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快要冲着萧琢喊出来了。 别别别,不能这样,再继续下去的话,事情就变得不妙了。 逢喜颤颤巍巍,抖着手将他的衣襟重新拉上,包裹得严严实实:「你盖上吧,省得着凉,看起来是没什么大事。」 萧琢眉头一皱,心里窜上来一股无名火,都这样了,逢喜还能不为所动,甚至给他拉上衣服? 他耐着性子,将领口又拉开,黏黏煳煳委委屈屈道:「可是还是好痒啊。」 逢喜的看着他漂亮的泛着红晕的脸蛋,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手小心翼翼触上他的锁骨,摸了一把:「不行我给你挠一下吧……」 萧琢狡黠一笑:「听说唾液能止痒消毒,你帮我舔一舔好不好?」 逢喜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都想不清楚了,最后一根理智之弦还在牵引着她,让她不要往歧路上走。 她声音都在发抖,结结巴巴的,但目光又离不开萧琢的身体,他真的腰是腰腿是腿:「我……我感觉我们不……不应该……」 萧琢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下面,笑道:「为什么不应该?不应该什么?」 逢喜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阿弥陀佛,不看就不会被诱惑:「不……不应该……我们到时候就……就和离了……」 萧琢用手指蹭蹭她的脸颊,她的脸现在已经变得粉红,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他凑过去,轻声蛊惑:「可是又不会怎么样。我不要你负责,我也不是小姑娘,不会怀孕。」 逢喜脑海中迴荡着他的话「不用负责,不会怀孕」,她这个人渣承认狠狠心动了,是啊,萧琢不会怀孕,就算睡了也没关系…… 萧琢将她捂在脸上的手拨开,用漂亮的眼睛盯着她:「我不漂亮吗?」 逢喜呆呆点头:「漂亮。」 萧琢又问:「难道快乐不好吗?」 「好……好……」 他引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喉咙:「所以快乐就够了不是吗?」然后轻轻贴着她的耳边,说道:「我还是新的,你不想试试吗?」 第88页 真是受够了,逢喜这么不解风情,还要他说得这么直白。 逢喜最后一根理智彻底断掉了,送上门不要钱的美色,她再不上还是人吗? 她勾着萧琢的脖子,战战兢兢的,温热的唇落在他左眼眉下的那颗小痣上,好久之前就一想碰碰这里了。 逢喜不同意的时候,萧琢急得不行,她现在一松动,萧琢就只剩下紧张了。 接下来的一步一步,他只在书上看过,他怕哪一步有了差错,影响自己在逢喜心里的形象。 他们说,一个男人要振夫纲,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床上,第一次尤为重要,第一次做不好,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萧琢心想自己天赋异禀,没问题的。 他低头,去轻轻碰上逢喜的唇,一点点接触,生涩但是虔诚,一点都不粗鲁,然后摸摸她的头髮,安抚她。 「嗷!」窗外忽然传来禽鸟的叫声,悽厉又尖锐,逢喜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睛,将萧琢推开。 她眼睛里盈着水,唇瓣比往常更丰润一些,带着水渍。 「别管它。」萧琢声音异常的低哑,眼眶翻红,透着一股难耐和被打断了的不快。 然后牵住逢喜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咬了一口她脸颊上的嫩肉。 「嗷嗷嗷嗷!」叫声比刚才更悽厉了。 萧琢气得要死,翻身下去,开窗将落在窗外的那只隼拎着翅膀抓进来。 逢喜被刚才弄得有些缺氧,狠狠喘了半刻,才问:「谁养的鸟?」 她拨开帐子看了一眼,那鸟不大不小,浑身栗棕色,眼睛凶戾,爪子十分尖锐。 萧琢从隼腿上取下消息,将它恶狠狠地从窗户扔出去:「我养的,用来传递消息的。」 现在后悔,就是后悔。 他看了眼纸条,硬邦邦地坐回床上,问她:「你想看上面写的什么吗?过来亲一下给你看。」 逢喜摇摇头,她才没那么好信儿。 「是关于那批硃砂的。」萧琢将纸条放在手里摇晃了一下,然后凑过去,拖住她的脑后又急切地亲上去。 逢喜于是果然从挣扎变成了顺从,抓着他的衣襟,仰着头承受。 良久,直到她唿吸不过来,肺快要炸了才推开。 萧琢也喘着粗气,将她放开,擦了擦她唇上的水渍,将纸给她。 第49章 小细作 逢喜气儿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去看纸条上写了什么。 萧琢皱了皱眉, 心想都这个时候了,逢喜还这样不专心,于是将她的头掰回来, 问:「看完了吧。」 看完了咱俩就继续。 逢喜用手堵着他的嘴将他推开,「等等等等。」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兴致了,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纸条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然后将这张纸条放在他的手上, 道:「你说为什么齐国公要购买大量的硃砂, 然后运送到皇陵?」 萧琢身体是滚烫的, 但是灵魂是冷的,恍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 他都这样了,都放弃尊严这样求欢了,逢喜的注意力全在这张破纸条子上?感觉再次被侮辱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忍某处莫名的胀热感, 冷哼了一声, 将薄毯往身上一裹, 滚进床里面的角落去,背对着逢喜, 闷声闷气:「不知道。」 问鬼去吧,鬼才会回答她。 逢喜听他的口气,应该是生气了, 她挠挠头, 感觉自己好像是不太厚道,但是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跟萧琢睡觉的兴趣,而是对齐国公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好奇。 她觉得不管出于哪方面的原因,她都该哄哄人,于是凑过去, 轻轻他后背上戳了一下:「你生气了吗?」 逢喜的指尖隔着料子,轻轻蹭在他的嵴背上,萧琢感受不到她的温度,身体却十分诚实敏感地起了反应,原本被压下去了一点点的热意又烧着起来,甚至还有越来越旺的趋势,他咬牙忍下已经到喉咙的闷哼。 见他还不理人,逢喜觉得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低下头去拨弄他的头髮,轻声细语的:「别生了了,别生气了咱们下次好不好?」 她垂下来的髮丝刮在他脸上,香甜的气息径直往他鼻腔里钻,萧琢眼睛发红,像只急了眼的兔子,在床上扭了扭,「滚开,你别管我了,你这么关心齐国公,去找齐国公吧。」 他今天勾人不成,颜面扫地,这不仅是对他魅力的否定,更是对他自尊心的打击。到时候回想起来,他都觉得没脸见人。 他咬了咬牙,额头上都是细汗,脸颊绯红,髮丝粘在脸颊上,显得格外迷离诱人,「逢喜我可告诉你,今儿就这一次,往后你想睡我可不成了我告诉你,不识好歹,不知好赖……」 萧琢想了想,搜肠刮肚地用话骂她:「你不负责任……唔……」 他那些匮乏的词彙还没说完,嘴便被堵住了。 逢喜学着他的样子,低头咬住他的嘴唇,一点点亲了亲,然后小心翼翼舔舐了一下。 反正都亲了好久了,将来可能还会亲很多次,甚至还会有更亲密的举动,她也就不矫情了。亲一亲哄一哄能哄好最好了。 不说两个人现在是要睡好几年的关系,就是外头养个只睡一年半载的小情人儿,都得哄的。 人家想跟她睡觉,她同意了,说得好好的,现在又不要睡了,这样出尔反尔是很让人生气。 第89页 「唔……」萧琢安静下来,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褥子里。 逢喜摸着他的后背,轻喘着问:「很难受吗?」 萧琢不回她,只是往她身上重重一压,让她自己感觉。 逢喜原本就红润的脸现在更是骤然一红,她好像碰到了什么恨不得了的东西,与那东西接触的地方像是被铁杵着一样。 「知、知道了……」她连连点头,「我……我之前不知道……会……会这么难受的……」她以为这种事情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会意乱情迷,但是打断之后就会停下来。她没想到萧琢不仅会生气,身体上还这么难受。 「要不然,要不然我们继续也行……」她看着萧琢隐忍地喘息,和缭乱迷惑的眼神,咽了咽口水,她忽然感觉自己又行了。 萧琢倒也不是真的就要她这么快,他刚才只是生气竟然比不过那张破纸条子好看,他咬着她脖颈上的嫩肉,一点点研磨,逼问:「我和那张破纸条子谁更好看?」 逢喜红着脸,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太过失态,然后点头,嗓子里像是含着一汪水,发颤:「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她是真心的,萧琢现在这样样子,真的很好看,像个诱拐良家少女的妖精。 萧琢心里稍微得到了一点满足,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然后沿着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尖、脸颊,最后才亲了亲她有些肿胀的唇瓣。 「其实换个法子也行。」 他看着她眼神涣散,里面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带着她微微发抖的手往下探。 她的指尖微凉,让他忍不住一个哆嗦,萧琢将他最脆弱也是最厚最沉的一本书交到她的手里,如果她不会的话,那自己可以尝试着教一下,慢慢引导。 逢喜被他摁上那个瞬间,就吓得忍不住要抽出手,却被他的动作制止着,只能被迫学习。 知识烫手,又多,她握不住,还磨人,她被欺负的眼睛都红了,先生还一直告诉她要变通,知识上下都要掌握照顾到,不能有一处漏掉。 有的知识点更要着重学习才能有收穫。 萧琢忍不住到处亲亲她的脸颊和耳朵,舒服得浑身发抖,逢喜听见他低沉的喘息,脸更红了,又羞又害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学习知识的过程是艰难的,她学习了很久,手都麻了,手心很疼,脑子也一团浆煳,知识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给了她反馈。 她是真的哭出来了。 萧琢的脸颊埋在她的颈窝处,嗅着她皮肤上的馨香,最后重重喘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然后翻了个身,和她抱在一起。 他握着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亲了亲她的指尖。 上面都是他的味道。 逢喜看他这样,没忍住,一口咬在他的喉咙上,上面……上面还沾着东西…… 大概是高兴了,他反倒一笑,用喑哑的嗓音道:「再咬重点,舒服。」 「有病。」逢喜慌的语调都拐弯儿了。 床帐封住了,里面的味道根本散不出去,手上还黏黏煳煳的,她心跳的很快,腿也软,浑身动弹不了,感觉自己要死了。 萧琢抓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因为心情好,所以嘴格外碎:「怎么还不高兴了?给你欺负我还不高兴?你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我又没要你负责,你别这样不高兴……」 逢喜不想听,别过头去,她也想把耳朵捂上,但是又感觉自己的一双手不能要了。 萧琢亲亲她泛红的耳尖,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像是个熟了的虾子一样,比逢喜还红,浑身都是红的。 但是越臊得慌话就越骚,人就是要在不断克服中成长。 他见逢喜还是一副不想理人的小模样,于是拉着她的手,主动说道:「那我告诉你,虽然齐国公是修缮皇陵的总工,但他把硃砂运到皇陵,不是为了修皇陵,是有人暗中授意,你不会还不不想说话吧?」 逢喜支起了一只耳朵:「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还有那个鸟……」 萧琢没忍住,又亲了亲她的指尖:「那我都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都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是圣上派来的细作?」逢喜眉头一皱,装作一副神秘模样:「实话告诉你吧,圣上讨厌我和我父亲其实都是假的,实际上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能相信我。我好从你身上探取情报,然后趁机刺杀你。」 萧琢用敷衍的演技轻轻松松把她摁倒,居高临下看着她:「是吗小细作?」 第50章 不记拉倒 萧琢捏捏她的脸颊, 语气带着些许的怜悯:「这么笨的小细作啊,消息还没打探出来,就把自己老底儿交代的一干二净了。 为了防止你这个小细作任务失败丢了命, 孤还是大发善心,把你锁在床上好了。」 逢喜被他捏得痒, 将他的手拍开:「少不正经, 你就不怕我万一真的是圣上派来的细作呢?」 仔细想想的话, 这个可能性很大。圣上提防打压这个弟弟, 也不大可能将自己讨厌的人许配给自己弟弟,万一两个人联手了,事情不就更难办了嘛。 所以逢喜是细作的可能,算起来非常大。 换做别人的话,可能都不会给她好脸色, 萧琢还整天跟她笑嘻嘻的。 萧琢将下巴垫在她肩上, 舒服地长舒一口气:「那就当我倒霉, 倒霉活该被骗, 倒霉活该轻信你送了命。下辈子长点儿记性就成了。」 第90页 反正他现在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跟逢喜待在一块儿还舒坦点儿,至少心里不闷。骗就骗了吧,人活着不就图点儿高兴劲儿嘛, 他是心甘情愿被骗的。 逢喜要是真有这能耐能骗到自己, 萧琢还挺高兴的呢,至少死后也不用担心她吃亏上当了,都能骗人了,多厉害。 逢喜觉得他满口都是胡话,将他推开, 他纹丝不动,一直搂着她的腰,逢喜闻着床里面的味道闷得不行,脸红心跳的,于是又推了他一把:「你起开,我去洗手。」 萧琢才慢悠悠从她身上爬起来,半眯着一双眼睛,里面满是餍足和春色:「不想听了?」 当然想听,逢喜坐回去,认认真真的当个听众。 萧琢咳嗽两声:「就这么说吧,人有钱了就闲,我当时做生意,挣了第一笔钱,想着该做点儿什么。 那时候圣上每天苦于消息传递太慢,各地的探子和眼线都不足,消息传递不仅不及时,还多是错误的。 于是我便用这笔钱,去联络江湖势力,开始一点点培养探听消息的鹰犬,想着等哪年差不多了,就把它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他,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送不出去了……」 「至于这次的硃砂运往皇陵是为了什么还得继续探查,暂时没有太多的头绪。」 逢喜心一软,圣上现在这么防备着他,不要说送出去了,就是露出一点消息来,恐怕都会将萧琢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刚想安慰两句,劝他这也算是一条退路。 萧琢忽然脸一皱,带着十分的气恼:「现在真是越想越亏,早知道弄这麻烦玩意做什么?我又用不上,月月还得倒搭钱进去。」 逢喜安慰的话就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口,果然萧琢就不用心疼他,他就压根儿没有低沉失落的时候。 她动了动手,感觉手上还是莫名黏腻,好像还沾着东西,于是从床上弹起来:「讲完了,讲完了那我去洗个手。」 萧琢也跟着起身:「那我跟你一起,我去换条裤子。」 逢喜又羞又恼,想起刚才的胡闹,咬牙切齿地同他道:「你要做什么不用跟我说。」 于是萧琢将她捞回来,拦住她的肩膀,在逢喜质疑的目光中沖她一挑眉:「你说的,我做什么不用跟你说。」 然后顺便低下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廓,这大概就是刚开了一点小荤的青少年,无时无刻身上都充满了躁动。 逢喜躲开他的手臂,警告道:「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咱俩就是单纯的……单纯的……」她一下子卡住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一点都不单纯好像。 「那你刚才还主动亲我了。」萧琢不服,跟她辩解。 「那不一样,是在床上。反正就是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咱俩又不是什么亲密的恋人关系,就是睡睡觉的关系。」最后半句,她气势渐弱,说得格外小声。 萧琢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好啊,我明白了,你这个女人好现实,身体和感情分得还挺清楚,你就是贪图我美色呗。」 「啧,坏女人。」 他背着手,慢悠悠进去换衣服了。 逢喜气得照墙打了一拳,她是贪图美色,但萧琢他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说好了不用她负责,现在又说她是坏女人,萧琢才是那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人。 她气得刚想咬手指,忽然想起自己这双手刚才做了什么,连忙冲进去洗手,她发誓,她这辈子都不咬手指了。 萧琢吃了颗葡萄,看见逢喜洗手的水已经换了八遍,然后叫住她:「行了行了,也不怕洗掉皮了。来吃葡萄,管家下午刚去买的。」 他一高兴起来,嘴就格外的碎:「其实照你这个洗法儿的话,那要洗得地方多了去了。你得嘴带舌头一块儿放开水里烫烫消消毒,还得把胃灌水洗上几遍,说不定还得洗洗肠子。」 逢喜的脸又红又黑,他却越说来越来劲儿,甚至还走过去,摸摸她的脖子和脸:「嘿,这儿是不是都得洗?不行我拿刀都给你剜下来吧,省得费事儿了。」 逢喜将手从水盆里抬出来,然后狠狠照着他的脸上一甩,甩得他满脸都是水。 萧琢愣了一下,然后飞快从盆里掬起一捧水,报復性地泼到她身上。 逢喜干脆抬起了水盆。 萧琢一见,撒腿就跑了,这女人是真狠啊,要直接拿盆泼他。 逢喜追他到门外,他一闪身,水尽数都泼到了正要进门的管家身上。 两个人都愣了,逢喜抱在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尴尬的无地自容。 她连忙找手绢要给管家擦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天太黑了萧琢又不捨得在院子里多点几盏灯,管家又穿着一身黑,她刚才还真没怎么注意。 管家平淡无比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滴滴答答地顺着髮丝往下落。 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儿高兴。 热闹点儿好啊,热闹好啊,别整天跟他家小祖宗之前似的,死气沉沉往院子里的躺椅里一躺就是一整天,快跟树死一堆儿去了。 「没事没事,您甭跟老奴道歉,折煞人了,年轻人就是得多玩玩多闹闹,这多好。」他用帕子擦了一把脸,然后从腰上抽出一本册子交给她:「老奴就是来送明天回门的礼物册子的,您瞧瞧有什么还要准备的没。」 第91页 说完将册子给她,便要回去先换身衣裳来。 逢喜用册子捂着脸,挥挥手将他送别。 她进去,坐在桌上将礼单看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不失体面又很周全,然后再将它递给萧琢:「你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萧琢将单子随便翻了翻,不太满意地「嘶」了一声,逢喜一想,以他的抠门劲儿,不会觉得送的太多吧? 萧琢却道:「再把那个灵芝、人参什么的加上,给你爹……不对,是咱爹补补身子,我怕他打我的时候没力气。」 逢喜忍不住笑了。 萧琢把礼单给钟琪,让他转交给管家。 按理说新婚第二天,他应该带着逢喜逛逛家里的,但是这地儿,她都快比自己熟了,逛也没什么意思。 「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看看?」萧琢勾了一下她的下巴,调笑道。 「你家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没见过?」逢喜不屑。 萧琢纠正:「现在是咱家。」 「你别说,咱家最好玩儿的地方你还真没去过。要我说你也挺老实的。」 他拉着逢喜到床边儿,从床里面取出一个盒子,用钥匙打开盒子后,里面还躺着一把钥匙…… 逢喜:「……」 什么金贵的东西,还得这么保护着。 萧琢把钥匙取出来,擦了擦,然后拿了一盏灯,带她往后院的小竹林里去。 小竹林里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越王府原本人就少,这等偏僻的地方,就更显得荒凉了。 这处太荒,逢喜根本没来过,现在又是天黑,她忍不住紧紧跟在萧琢身后,怕他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萧琢伸出手沖她晃了晃:「可以牵着。」 逢喜刚握上去,觉得暖暖的,他就又道:「这次不收你钱。」 逢喜气得想甩开,合着下次就要收钱了? 这么抠门,干脆跟他睡觉也收钱得了呗。 走到竹林的最深处,出现了一间荒废的小草屋,萧琢带她进去,逢喜看着有点儿眼熟,问他:「这不会又是什么墨家机关术吧?」 「难得聪明一次。」萧琢点点头,「 墨家机关术都快失传了,当然能薅一点羊毛就薅一点羊毛。」 他寻到一个地方,将逢喜拉过去给她演示:「你看好了。」 只见墙壁之中出现了九块形状不同的石头,萧琢将那些石头依次转了几圈,形成一个没有什么规律的图形,问她:「你记住了没有?」 「啊?」逢喜不解:「我为什么要记?」 萧琢原本还想将自己的小金库和宝贝们的藏身之处以及机关开启的法子都告诉她。 听她这么迷迷煳煳一问,去他娘的吧,不爱记拉到,他还不稀罕给她看了呢。 第51章 你到底图什么 开玩笑的。 他不管, 反正他现在要告诉逢喜,分享欲是很难得的,对他来说。 而且这个东西他就只想告诉她一个人, 逢喜不能不给他面子。 萧琢摁着她的头,兇狠道:「你给我记下来, 哪天我要是失忆了, 你还能记得, 到时候咱俩不至于喝西北风。」 逢喜表示不信:「我觉得你哪天就算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也不会忘记你的小金库的,而且你失忆这个可能性基本为零。」 萧琢恼羞成怒,脸一下红起来:「你瞎说什么?什么叫我就算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会记得小金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吗?」 逢喜点点头,是挺肤浅的。 萧琢哼了一声, 跟她掰扯:「咱俩互换身体的事情都发生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到底记不记?」 逢喜听他这么一说, 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我记, 我记。」 他都说了这么多次了,她再不捧个场, 显得太不识抬举了些。 她将石头打乱,重新拼凑,看起来是完完全全记下了, 萧琢目光中透露着几许满意, 点点头,摁下开关,带着她往地下的暗室中走去。 萧琢摩挲着,在墙上找到一个开关,然后扳动, 「砰砰砰」的声音连着响了许久后,一簇簇橘黄色的火焰跳跃浮动起来,整个地宫便都亮堂了。 逢喜被眼前景象惊吓住了,她咽了咽口水,抚住心口,偌大的地宫中,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巨大的木箱整整齐齐堆放排列着,甚至每个区域还有编号,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一区。 萧琢随手打开面前的一个箱子,她被晃得睁不开眼,只见里面哗啦啦满满一箱子的金币,萧琢随手掬起一捧,然后噼里啪啦又将它们扔进去,声音格外美妙动人,他问逢喜:「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世界上最动听,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声音。」 他又打开另一口箱子,里面还是金币。ding ding 萧琢语气故作淡泊,指着他的江山给逢喜看:「一共九个区,一区都是金币,二区是金锭,三区四区五区六区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银子和铜钱而已……」 逢喜口水咽下得越来越快,这该死的有钱人,她还是低估萧琢的有钱程度了,颤颤巍巍抬起手:「你扶我一把。」 她感觉自己要晕倒了,腿都软了,好多钱,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能买下两个洛阳吧。 萧琢架住她,把她往前拖着走,继续介绍:「七区就是些零七八碎的珍珠宝石什么的,我晚上睡不着就去七区数珠子,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第92页 逢喜心里暗啐,这朴实无华的爱好,可真让人眼红,「那你还贪图我一个月的六两银子?」 萧琢将扇子刷的一下打开,在胸前扇了扇,优哉游哉的,看起来有些得意:「你懂什么,花自己的不叫本事,能把别人手里的钱变成自己的,那才叫本事。」 「哼……」逢喜冷哼一声:「你就是抠门捨不得花自己的钱而已。」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在府里修这么大一个地宫,圣上没发现?他就没找你麻烦?」 萧琢浑不在意,将手里的扇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我正大光明、堂堂正正修的。甚至还找他要的钱要的人挖的,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当然,外面的机关是我自己修的。 我只是喜欢攒钱而已。士农工商,商为最贱,比起我入仕,正大光明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敛财,他更放心。」 「可是这么多的钱,也太多了,怎么可能放心?……你到底做什么生意能赚到这么多?」 萧琢扇子一合,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笨!」 「这生意当然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明面上的都是过了他眼的。无非开几个铺子、买几个庄子,挣得再多也就是点儿小钱,跟他国库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他当然放心。」 「但是我不是跟你说,早年我就跟江湖势力有些勾结吗?」 逢喜打断他,跟他讲:「勾结不是个好词儿,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它用在自己身上的。」 「做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杀人越货的勾噹噹然得叫勾结。」萧琢浑不在意:「这天底下的钱财珍宝,可不是唯皇帝享有的,江湖里又是另一个世界,从他们手里可得到钱,可比正经做生意能得到的多得多。」 萧琢跟她讲的这些,都是逢喜长这么大未曾接触过的信息,她消化起来难免有些吃力:「杀人越货?比如说……」 「比如说,帮人家打探消息,收赏金杀人,那些江湖人都可有钱了,动不动杀个人就赏金千两万两的。」萧琢回想起来,还有点儿感嘆和怀念,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出手阔绰的买主了。 他转头,看见逢喜一副完全呆住,脑子没法转弯儿的样子,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吧。」 逢喜愣了半刻才回过神,她默默站得离他远了两步,上下打量着萧琢。 这个人,真是越深究起来,就越神秘越危险。 明明一开始她回来的时候,萧琢在她印象里还只是个纨绔王爷,抠门又嘴碎,现在她的脑子已经没有办法思索这么复杂的他了。 有钱、武功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还和江湖有联繫。 「杀人越货?那死人了难道他们都不会报官吗?」 萧琢歪了歪头,心想该怎么和她解释:「记不记得咱们在凉水镇的时候见到的那些乞丐,其中有个说是丐帮四袋长老的?」 「记得。」她点头。 「那你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逢喜艰难地回忆了一番,突然一拍脑袋:「他说,朝廷不管江湖事。」 「嗯哼。」萧琢赞许:「记性还不错,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人的恩怨他们自己解决。他们也是有个小朝廷的,但是更直白更血腥,死了就是技不如人。」 逢喜抱住头,蹲下,她得静静,头都大了,她又问:「你给我讲这么多做什么?」 「你不是想听吗?你想听我就干脆把大部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主要吧,是我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所以一时半会儿难讲完。」萧琢耸耸肩,夸完自己,不忘贬损一顿她:「现在看起来你好像挺没用的,吓着了?」 逢喜随手抓起一颗珠子扔过去:「你少说我没用,不过就是第一次接触这么新鲜的事儿,需要点时间缓缓罢了。」 萧琢闪身躲开。 她扔出去才惊觉不对,连忙蹲在地上找。 完蛋了,这珠子萧琢不得让她赔?她怎么现在还染上这么个骄奢淫逸的臭毛病,拿珠子打人?什么家庭够这样嚯嚯的? 萧琢就抱着肩,在旁边看戏似的。 她找了一圈儿没找见,萧琢看她急得快冒汗,也不逗她了,伸出手,将她打出去的那颗珠子递过去:「别找了,我接住了。」 他的手顺势搭在她肩上:「找不到也没什么,反正就在这个屋子里,也丢不了。 我暂时、勉强是和你同富贵的关系,所以就算是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可不要和你同富贵,你的就是你的,我又不贪图你什么,我的钱够花。」逢喜将那颗珠子拿过来,小心翼翼给他放回箱子里。 她虽然见到这么多的钱也很兴奋,但她又不是很穷,家里祖上还给留了几百亩的鱼塘,够她舒舒服服过日子的。 就算现在萧琢告诉了她金库的机关,还跟她说两个人暂时是同富贵的关系,她也对这些钱财生不起什么贪念。 萧琢整个人无语住,他费这么大功夫,给她展示自己多么多么有钱,讲他多么多么厉害,不就是希望她能从金钱和力量上稍微感受到他的魅力吗? 难道这两项还不够在他身上镀一层光圈吗? 怎么她现在还变得视金钱如粪土起来了? 这可不是他预想的结果啊。 逢喜晚上回去之后,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梦见几个蒙面黑衣人,追着她要杀她。那些蒙面黑衣人还一直强调,他们是江湖上的杀手。 第93页 她就在前面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被逼迫跳下了悬崖,结果萧琢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了,抱着一堆黄金跟着她一块儿跳下去,说要跟她同富贵…… 逢喜一抽搐,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大亮。 她精神萎靡,神色困顿,浑身都软趴趴的。 萧琢刚洗漱完回来,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昨晚上做贼去了?瞧瞧这脸蜡黄的,眼底下青的跟人打了似的,我给你剥个鸡蛋滚滚。一会儿咱俩回门,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逢喜拍开他的手,有气无力瞪他,把梦给他讲了:「都怪你给我讲那些东西。」 萧琢现在比起昨晚更觉得无语了,他以为自己说了那些,会让她更心安一些。 让她觉得跟自己在一块儿多得是退路,结果还做噩梦了。 就无语,所以逢喜她到底喜欢什么,贪图什么? 那些小娘子崇尚的金钱、武力、势力,她好像一样都不在意。 难道她只贪图他的美色? 萧琢摸了摸脸。 第52章 能得几时好 逢喜吃完饭, 用帕子包了两个鸡蛋,一左一右在眼睛上滚的时候,萧琢已经换了今天的第三套衣裳出来。他那张脸衬得这普普通通的红色都高贵起来了。 他转个圈, 问:「你看这身怎么样?」 他原本衣裳并不多,也就是逢喜跟他互换身体的时候爱做衣裳, 他才能有机会挑挑拣拣。 逢喜把鸡蛋拿下来:「你就陪我回个门, 怎么隆重得跟相亲似的。」 她敷衍点头:「挺好, 都挺好的, 你随便穿一套就行。」 真挺好,他本就俏,穿红色更显得五官昳丽相貌浓艷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烦我烦得要死,他喜欢的是延鹤什么年那样儿的。我穿得不得体他一见我说不定又要气厥过去。」萧琢于是又觉得这身衣裳不好了:「颜色太艷了, 你爹……不是, 咱爹得觉得我不正经了, 一个大男人穿这么亮的色。」 逢喜嘆气:「你现在好像个受恶婆婆气的小媳妇儿, 连穿什么衣服都要考虑再三,生怕婆婆说你是狐狸精的那种。」 萧琢愤愤, 绝不承认:「你少瞎说,我才不是小媳妇儿。」 若论起颜色,那可穿得倒是不少, 但若是既显得轻快, 又不过于轻浮,也就只有宝蓝色是得宜的。 偏偏宝蓝色又衬不起他的脸。 于是逢喜再三游说,说刚结婚就该穿点儿亮堂的颜色,萧琢这才半信半疑的又穿回了红色。 两个人顺便将逢喜滚眼睛的两颗鸡蛋一人一个吃了,然后出门。 逢大人和聂夫人是真的不喜欢萧琢, 对着现在敷衍问候了两句,便不再同他说话了。 萧琢在旁边巴巴坐着插不上话,看着当真像个可怜的小媳妇儿。 逢喜想到他今早一直为了讨好父亲,纠结穿什么衣服好,她心里就隐隐发闷。 于是目光频频看向萧琢,萧琢剥了两颗松子放进她手里,沖她笑了笑。 逢喜就更难受了,心口跟塞了湿棉花一样。 聂夫人和逢大人见她频频向萧琢方向张望,两个人的举止又带着亲昵,有些坐不住了。 聂夫人对萧琢道:「殿下,家里荷花池的荷花开了,您想去看看吗?」 萧琢不是听不懂别人话外之音的人,于是欣然离去,去看荷花了。 聂夫人待他走了,才摸摸逢喜的脸,有些生气:「这才两天,怎么就瘦了,还这么憔悴。我就知道你过得不好,搬回来住几天吧。」 逢大人也应和,带着对萧琢的些许不满:「我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穿得花枝招展的,哪有正经人家郎君作那样的打扮?你跟他过日子,过不出什么花儿来,回家住一阵子吧。」 这话说得,越发像个瞧不上儿媳妇的坏婆婆了。 逢喜摸摸自己的脸,讪笑:「没有,就是前天婚礼太累了,又换了床,睡得不太好。适应适应就好了。」这儿可不能往萧琢身上推。 至于其他的,她想要解释,但心里又有些无力,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她总不能把萧琢的事情全抖搂出去。 只能拉着父母的手,让他们放心:「其实萧琢是个很好的人,人特别细心又很会关心人,你们接触起来就知道了。」她暂时没办法改变父母对萧琢的偏见,只有日后相处起来让他们慢慢知道。 希望就算将来两个人分开了,两家还能和和气气的。 逢大人夫妻两个又大惊失色,「你不会又喜欢上他了吧?他说两句好话,你就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平常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就拎不清了?」 逢喜连忙解释:「不是喜欢,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你们刚才那么冷淡人家,实在不太好,他怪可怜的。您两位就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别对人家人家那么冷淡了行不行?」 「你看你们刚才冷淡人家,若是真跟传闻里似的,他就该站起来把桌子踢翻走人了,所以这传闻也不尽可信是不是?」 逢大人和聂夫人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才勉强点头,表示不会对他太过分。 逢喜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出一段距离,跟他们比量:「不是不太过分,是要好这么一点点可以吗?就这么一点点。」 逢夫人听她得寸进尺,站起来指着她:「嘿,你个臭丫头……」 第94页 逢喜讨好笑道:「我爹和我娘人最善良最好了,会对萧琢这个打小儿没爹疼没娘爱的人照顾一点对不对?」 夫妻两个又不是什么坏人,逢喜将萧琢没爹疼没娘爱一搬出来,两个人又迟疑了。 逢喜看两个人沉默,于是先暂后奏,从椅子上弹起来往外走:「那我去找萧琢回来啦!午饭我吃什么都行,就是最近不想吃花生,见着就噁心,连看都不想看见。」 聂夫人一拍大腿:「你这死丫头,那你问问那个越王有什么想吃的。」 「他好养活,什么都吃,随便了。」逢喜一熘烟儿跑出去,给二人留下一片背影。 逢大人两口子寻思着萧琢是怪好养活的,还不挑食。 逢喜到荷花池,见萧琢正趴在栏杆上餵鱼。他揪着馒头,撕成小块儿,一块比一块儿扔得远。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愉快,也是,换谁被变相赶出来了,能愉快才怪。 逢喜悄悄凑过去,准备吓唬他。 萧琢早就察觉到她接近了,他一转身,反倒将逢喜吓得不轻。 逢喜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萧琢将她扶稳拉回来:「你怎么不在里面说话跑出来了?」 「说完了嘛,这不就来找你了。」逢喜从他手里抠出一块馒头,一点一点往池塘里抛,满脸的浑不在意。 萧琢才不信,逢大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跟逢喜说,她提前出来找自己,逢大人肯定又是满肚子牢骚。 「你回去吧,我搁这儿餵鱼,到时候吃饭叫我就行。」 逢喜觉得他肯定是难受了,所以才让她走的,于是变着法儿的装作不经意安慰他「你也别太在意我爹娘的态度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就那样,就是看见我太高兴了,所以没顾上你。我娘还问你想吃什么呢,她亲自下厨给你做。」 「我在意什么?我根本就不在意好吗,你爹娘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我这趟来反正都做好准备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对我的态度?」萧琢话说得风轻云淡。 逢喜听出来,他口是心非,要是真不在意,至于说这么一大串儿话? 她挤过去,撞了他一下:「那行吧,下午我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上次那戏我才看了一半,你陪我一块儿看。」 「讲什么的?」 「讲杨贵妃的,我看到一半儿了。」 「那下半截不就该吊死马嵬坡了?」萧琢惊道:「今儿回门呢,你看这不吉利的。」 「这有什么要紧的?就是戏罢了,你还怪迷信的。」逢喜拍了他一下。 她带着萧琢往回走,遇见了正从外面进来的延鹤年,延鹤年手中提着点心等物件。 一见他们,延鹤年便冲着逢喜来了,他眼睛亮晶晶的,目光里只有她一人,俨然将萧琢当成了空气:「听说你今天回来,我特意来瞧瞧。」 他上下将逢喜都打量了一番,忽然皱眉:「瘦了些,气色不太好。」 萧琢心里直道晦气,还瘦了些气色不好?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 眼看着延鹤年越说话越和逢喜贴得近,他走过去,将逢喜拉到身后,横在两个人之间咳嗽了两声:「这个点儿来的,该不会晌午还要蹭顿饭吧。」 他跟逢喜回门,延鹤年掺和什么?跟他有几文钱的关系? 逢喜拉了萧琢一把,让他说话不要这么不客气。延鹤年提了提手中的东西,略带了些挑衅:「倒也不算蹭饭。」 蹬鼻子上脸。萧琢心里暗骂。 他目光一转,计上心来,搭着逢喜的肩膀,将她揽过去,目光挑衅回去。 逢喜天天让他拽来扯去的,早就习惯了,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觉得他手贱,拍了他一巴掌。 延鹤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怎么能打情骂俏? 第53章 七月七日长生殿 萧琢洋洋得意, 暂时扳回一盘。 延鹤年来,逢大人夫妻都有些莫名,今天是回门, 按理说亲朋什么的是应该来看看新姑爷,但是延鹤年…… 他应当不是来送什么祝福的, 他跟萧琢见面, 委实是有些尴尬。 他们女儿不知道这傻小子的心思, 他们还是能看明白的。但人来都来了, 也只能当个亲朋招待。 聂夫人虽然对萧琢还有偏见,但女儿都开口了,延鹤年这个外人还在,她于是也不好冷落萧琢,饭间时不时同他搭话。 「也不知道殿下爱吃什么, 时间匆忙, 未来得及准备, 这些都是小喜爱吃的, 您不要见怪。」 逢大人也应和;「是啊,您多担待, 若是有什么爱吃的只管说,让厨房做。」 萧琢心里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没想到才这么短短的功夫, 他们的转变竟然这么大。 他大概也猜得到, 他走之后,逢喜和她父母说了什么。 萧琢脸微微一红,显得略有些羞涩,其实,也许, 逢喜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他的是吧,就算因为他的颜色,也对他多多少少有偏爱关照。 他稍稍点了点头:「我不挑食的。」 逢大人将萧琢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犯嘀咕,兴许他人真的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乖戾,至少现在看起来,是个有点害羞的孩子。 他心想自己的确是长久外放,不怎么了解洛阳的情况,光听传闻来判定一个人,的确不太好。 第95页 延鹤年继在萧琢那里之后,又在逢大人夫妻上受到了伤害,他们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讨厌萧琢。 甚至还有些和蔼,一直同萧琢在说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来,怎么着也能和萧琢判个高下,膈应他一把,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外人。 但现在看来…… 他是,他才是外人,是和这一家人格格不入的外人。 延鹤年浑身都要冒酸水儿了,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但他走肯定不能就这样灰熘熘地走掉,这样未免也太丢人了些,只能硬撑着,吃完饭后跟着他们一起去看戏。 聂夫人特意将如意坊的戏班子重金请到家里来唱的,如意坊是洛阳最好的戏班子,颇受推崇,这一次花了她不少钱。 萧琢与逢喜并排落座,他见逢喜兴致勃勃的样子,于是侧身问:「你喜欢这个戏班子?」 逢喜见饰演杨贵妃的花旦踏着鼓点出来,婀娜如柳,眼睛都直了,「唱得好自然喜欢。」 她冷不丁听萧琢这么一问,心里一咯噔,问;「这难不成也是你的产业?」 你要说以前的话,她是不信的,但现在来看,以萧琢的能耐,倒是很有可能。 萧琢似笑非笑。 逢喜一下子兴奋了:「那你能让他们每个月单独来家里唱一出吗?」 萧琢给她剥了个松仁:「不行。」 「为什么,你好抠门啊。」 「因为暂时还不是。」当然如果能赚钱的,他买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萧琢心里想。 逢喜听他的回答,哼了一声,「那你还吊着我。」 「你们说什么呢?」延鹤年洗手回来,见他们二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酸意,上前问道。 「没什么。」逢喜随口道。 听闻此话,延鹤年心中的失落更甚,但还是带上笑容,落座在他们身侧。 萧琢志满意得,给逢喜剥了只橘子,还有一些旁的水果什么的餵给她。 提前催熟的橘子很难得,都是专门培育出来供达官显贵的,聂夫人没捨得吃,专门留下给逢喜回家吃的。 逢喜吃得很顺手,萧琢给她就吃,像是习惯了他伺候一样。 延鹤年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不去看他们,但心里又忍不住想,为什么才两天,两个人的感情就这么好了? 戏唱到安史之乱,聂夫人对这段儿并不干兴趣,于是转头看向女儿,见萧琢顺手将一颗果脯塞进逢喜的嘴里。 她默默转过头,心里挣扎纠结。 萧琢这孩子看起来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对女儿似乎还不错…… 很快就唱到马嵬坡,逢喜东西也不吃了,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戏台。 杨贵妃悽惨婉转地甩了几转水袖,然后泣泪连连,唱:「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不多一会儿,几个人举着白绫涌上来,将杨贵妃缠绕住…… 逢喜看得很动情,眼泪都出来了。 萧琢也很受触动,譬如他听到那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的时候,手一哆嗦,将橘子掉在了地上。 逢喜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的势,只图他的脸…… 他今年二十出头,颜色正好,等过个十几年,他可就没什么值得逢喜贪图的了。 萧琢忍不住想着逢喜决绝的身影,一时间和台上的杨贵妃有了些许的共情。 延鹤年坐在萧琢身边,察觉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偏头去看。 他见萧琢眉头蹙起,很为台上的人物伤感。 原本还想奚落萧琢跟个女人似的感情丰沛,但见那张脸,他忽然就奚落不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越王这张脸,就算身为同性,也只有欣赏的份儿,甚至很多恶意,对着这张脸,他们根本无法坦然释放出来。 延鹤年忍不住想,若萧琢是个女子,想必是不会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吧,就这样的脸,再衰能衰到哪儿去? 待最后一出七月七日长生殿落幕之后,天已经黄昏了。 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沖逢喜和逢大人道:「老爷、娘子,刑部和大理寺来人了。」 逢喜正放婚假,却冷不丁被拎回来办案子,任谁看来都挺不厚道的。 但这次的案子实在有些大,牵扯的人太多,刑部和大理寺但凡是还在洛阳的人,都临时被叫回去了,连夜点灯办案。 昨夜在皇陵下的一个村庄被屠了,今早才被发现,村子中的每个人都死相悽惨,像是被什么野兽活活咬死的,连尸体都被爪子抓烂了。 但是皇陵附近根本不可能有野兽,那里都是被人严加看管的,有只狐狸就算了不得了。 许三正在为其中一具尸体验尸,逢喜点了一盏灯过去,和他一同查看。 死者身上带着深可见骨的抓痕和咬痕,这样的抓合力和咬合力,的确只能出自野兽。 「看出疑点了吗?」许三问她。 「死者身上并没有野兽的毛髮,其余死者身上也没有……」她至今还不知道哪种能伤人的野兽身上是不长毛的。 逢喜目光一沉,举着灯靠近死者脖颈处的伤口,在他脖子间捻了捻,除却凝固的血液和裸露的血管,还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已经被血液染成了红色,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红的。 她抬起手给许三看。 第96页 许三也皱起眉头,捻着搓了搓,若是不注意的,这些粉末很容易被当成血液干涸粉碎后的残留物。 他将这些粉末泡进水里,水很快就被染成了粉红色,但这些粉末纷纷浮上水面,血块遇水会化,它们却不会。 「这些粉末过于细腻,又粉碎的很整齐,并不像意外沾染的尘土,你看看其余死者身上有没有,送去让人验验。」 死者太多,整个村庄都被屠戮成了血的海洋,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尹三方费了一夜,才将案发现场清理好,尸体尽数抬去附近的义庄,然后封锁了消息,不至于引起百姓的恐慌。 萧琢心心念念着逢喜的婚假,一下子,啪,突然就没了,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他更惨的新郎了。 与官场相关的事情,他不好再掺和,于是安安静静坐着马车,停靠在村庄外面的阴影里,等逢喜出来。反正村庄外头都是各位大人的马车和来来往往託运尸体的拖车,他也不打眼。 他等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里面才陆陆续续走出几个神色疲惫,几乎被掏空了的大人。 萧琢忍不住凝神张望,见逢喜走在后面,浑身都沾着血,原本就低迷的神色更低迷了,打着哈欠,面色青白的,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他这才下车,快步走过去。 几位大人就算累迷煳了,也还记得这位小祖宗,于是连忙拱手请安,只见小祖宗神色匆匆奔着后头的小逢大人去了。 他们忙了一晚上几乎无法运转的大脑突然想起来,哦,越王好像和小逢大人前几天刚成亲来着。 这成了亲就是好啊,也不吵架了。 逢喜迷迷煳煳,把胳膊架在萧琢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萧琢手贴着她后背,撑着她的腰,也没嫌弃她浑身是血脏的不行:「我闲着没事,路过……」 逢喜困得要死,他说什么是什么,她只停顿了一下,然后呆呆点头:「哦……」 逢喜的父亲逢大人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在两个人身后肺都咳出来了,都没能引起自己狼心狗肺的女儿的回头。 他亲爱的女儿和女婿搀扶着走了,剩下他一个孤寡老人在寒风中摇曳。 他心情还挺复杂,一方面觉得越王似乎当个女婿还不错,竟然巴巴能来接人,看来等了不少时候了;一方面觉得他又觉得两个人耳朵聋…… 萧琢将刚买的桂花蜜豆浆和烫面角塞进逢喜手里,又给她围了一件毯子,她在放尸体的义庄里待了一晚上,就算大夏天浑身都是冷的。 逢喜喝了几口豆浆,就抱着东西昏昏沉沉了,一点儿力气分不出再吃东西。 萧琢于是将她手里的东西取下来,放回食盒里。 马车一颠,她径直歪倒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拖着她的头,让她枕到自己腿上。 第54章 顺便就是顺便,顺路就是…… 他低头, 摸了摸她的头髮,又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轻轻笑起来, 萧琢感觉异样的满足。 她躺在自己腿上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是很乖的, 也没有平常那么气人。 有些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抿着, 眉头皱起。脸颊有些苍白, 小小的窝在他的身上。 他抬手,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路过玄武街的时候,已经很多人出来买早点了。 有个父亲睡眼朦胧地牵着手里的孩子,买了五碗胡辣汤。 萧琢一见, 又笑起来, 忽然觉得很愉快。 他下意识摸了摸唇角, 略有惊愕, 他平常见到别人家的温馨场景,很少有能笑出来的时候。 他又摸了摸逢喜黑亮的头髮, 略有沉思。 大概是因为他现在觉得,这种日子对他来说是也不是不可企及的吧? 只有嫉妒的时候,才会觉得别人家的日子过得刺眼。 逢喜一觉睡到中午, 她起床后懵了一会儿, 看见萧琢在自己身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带回家的。 她照着萧琢狠狠抱了一下,大力拍拍他的后背:「好兄弟,你真好。」 萧琢一把摁住她的头,在她嘴上重重亲了一口, 问:「好兄弟?」 谁当她好兄弟? 逢喜捂着脸,飞快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错了。」 她识趣,萧琢才将她松开,然后让钟琪送来些饭菜,早上的烫面角她一口都没顾上吃,只喝了点儿豆浆。 逢喜一边吃,一边跟萧琢絮叨:「我跟你讲嘛,我小时候看那些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上面都有什么武林盟主、霸道王爷之类的。 换做他们遇见我昨晚这种情况,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做吗?」 萧琢托着腮,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她吃饭,然后摇摇头。 逢喜把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里鼓鼓囊囊的,然后一拍桌站起来给他演示:「放肆!这是我的女人!人我带走了!」 「然后他们就会把自己的小娇妻横抱起来,在所有人恐惧、惊讶的目光中把人带走。」 她随手抱起身后一个靠枕,像是男主角抱女主角那样,给萧琢表演了一圈儿。 萧琢噗嗤笑出来,吊儿郎当道:「你也想要吗?你要是想要的话,我也能满足你,你今天下午前脚去刑部,我后脚就跟上。」 逢喜摇摇头:「跟个傻子似的,我才不要呢。」 第97页 「这样一弄,他们往后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说我呢,也不会把重要的案子交给我了。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刑部,我又不是去养老的。」 萧琢狠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他就知道逢喜不喜欢,看着她这样可招人稀罕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婚假没了,是挺烦人的;她忙到天亮,也挺招人心疼的。要是他直接去把人抢回家,是有点爽。 他掐得逢喜不满,逢喜瞪了他一眼。 萧琢连忙用掌心给她揉了两把,逢喜被他粗砺的掌心刺得龇牙咧嘴,嫌弃得要命。 逢喜又给萧琢讲了昨晚的案子,感嘆道:「感觉这个案子真的不好办,不像是野兽做的,但是手段过于残忍了,全村没留下一个活人。京兆尹拿着户籍清点的时候,还少了好几个,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怎么样了。 若是逃走就最好了。」 萧琢皱眉,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最近太多的事情都指向皇陵那边,你不觉得有蹊跷吗?」 逢喜停下吃饭的动作,迟疑了半刻:「我昨晚在义庄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想法,而且我还在好几个死者伤口处找到了一些红色的粉末,我甚至怀疑那是硃砂。」 她继而又有些头痛:「但是这还是让人想不通,硃砂、死者、兇手、皇陵之间根本联繫不到一起。」 萧琢手垫在下巴上:「事情很复杂,若是这个案子上面有意中断调查的话,你听他们的,别继续往下查了。」 逢喜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满是光:「所以……」 萧琢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快吃吧,吃完了好去当值。」 逢喜临走,萧琢问:「那你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了?」 她摇摇头:「太忙了,应该不回来了,你自己在家吃就行了,晚上不用等我,我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萧琢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倒了杯水,递给她,看着逢喜把一整杯水都喝下去,又在桌子上摸了两个苹果,给她带上:「多喝水,抽空把这两个苹果吃了。」 逢喜连连点头,摸着全是水的肚子,抱着苹果走了。 萧琢从格子里取出特制的檀香,才发现许久不用,檀香都受潮了,他费劲儿将它们烘干,点燃,然后在隼脑门上揪掉两撮毛,以报前日之仇。 隼委屈巴巴的,萧琢这才摸了摸它脑袋上的毛,将消息传出去。 从大婚前几日到现在,逢喜忙得没日没夜,脸色发青,唇都没什么血色了,总得弄点东西给她吃。 刑部没什么钱,供应的饭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少大人都是吃自家送去的饭。 萧琢如此一想,就喊上钟琪,去南市跟他一块儿去买只老母鸡。 回来的时候,钟琪不仅提着只鸡,还提着一个双层的大笼子,笼子里叽叽喳喳的,都是萧琢刚买的鸡苗。 他想着府里那么大块儿地方,养几只鸡还是绰绰有余的,就养在竹林里,也省得将来再去花钱买了。 萧琢自己在家,是没有这个好待遇,能吃管家做的饭的。 但是听说这只鸡是杀了要给逢喜炖汤的,管家撸起袖子,表示自己可以。 萧琢却将他一把推出去:「我给逢喜炖汤,你凑什么热闹?」管家对萧琢的水平很怀疑,这小祖宗在家可是说自己不会做饭,哄着他让他做的。 只见萧琢动作熟练地杀鸡放血,然后加葱姜和黄酒焯水撇去浮沫,佐了药材在砂锅里炖。 不多一会儿,鸡肉香味儿并着药材的香一起飘出来。 管家叉腰,心里骂他小兔崽子,合着平常说自己不会做饭,就是煳弄人,就是懒不想下厨。 呸,以后他才不听萧琢煳弄,别人做的饭萧琢爱吃不吃,不爱吃就自己去做。 圣上这两日病了,似乎很重,心绪也不佳,一直将自己关在圣宸宫内,不说太监宫娥等,就连后宫嫔妃前朝大臣,他也一概不见。 圣宸宫里皆用厚重的帷幔遮挡了,宫里一片漆黑。 萧慎披头散髮坐在地上,斜靠着桌腿。 忽然,他的身体重重一颤,继而睁开猩红的眼睛。 喘着粗气,死死扯着身前的衣襟,喘着粗气,像一只重伤濒死的野兽。 他嘶吼着,爬到一人高的铜镜前,扶着镜子,目眦欲裂地看着镜子中的人,嘶声喊叫,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什么人在示威。 「你少拿你懦弱、像蛆虫一样的意志来干扰我!帝王霸业不需要这些!我只要站在九重宫阙上唯吾独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意志已经开始消散了,我能感觉到,这是你最后一次负隅顽抗了,没有你,我就不会受你那些无聊的情感影响。 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杀了!「 「我,现在才是帝王!做不出硷水、提不出硫酸又怎样?我照样、照样能一统九州,你应该荣幸,我将用你的名字永垂千古!」 萧慎似疯似癫,俊朗的五官不断扭曲着,眼神中闪动着疯狂的光,里面充满欲望,也间或有犹豫悲悯浮现,最后,所有的犹豫,都尽数被疯狂取代。 那边萧琢的鸡汤炖了一个下午,炖得软烂。 他一併炒了两个小菜,带去刑部。 原本这种小事他叫钟琪做就行,他不方便在刑部那些大人面前走动,也怕人家调侃他对逢喜太好之类的话。 第98页 但左右纠结,还是抵不过想要邀功的心理,他总得让逢喜知道这汤这菜都是他做的才行。 得看着逢喜把东西吃下去,然后夸他厉害才行。 正赶上饭点儿,刑部门口好几辆马车,还有酒楼来往送菜的小子,萧琢正襟危坐,将自己打理整齐,然后命钟琪把逢喜叫出来。 鸡汤里没放多少盐,只零星一点提鲜,逢喜吃不得苦,萧琢便不敢在里面放太多的药材,只小半只灵芝和一小株人参,不至于太难吃。 一进马车就闻到了饭菜香,逢喜没想到,萧琢会这么麻烦给她送饭来,她用湿帕子将手擦干净,萧琢把汤碗递给她,让她先将鸡汤喝了。 「我顺路来的。」明知欲盖弥彰,他还是要说。 「是管家做的?」逢喜喝了一口,觉得意外的不难喝,以前吃药膳,就没一个好吃的,于是低头,多喝了几口。 管家真是好细心的一个好人,越王府里都是好人。 萧琢脸上表情一僵:「怎么就不能是别人做的了?」 「那路上买的?」 萧琢快要把衣服撕碎了。 逢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惊道:「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萧琢一扬下巴,骄傲极了:「钟琪买了只鸡,我放着嫌浪费,管家又没有时间炖,我只能勉为其难自己炖了,正好顺路,顺便给你带过来。」 第55章 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逢喜一边喝汤一边点点头:「你顺路是顺哪里的路?」 刑部都已经处在洛阳比较偏远的地方, 他是要去郊外上坟吗? 「你管我顺哪里的路?你吃你的东西得了。」萧琢似乎也是想起来这茬,敲了逢喜一下,然后又给她添了一碗汤。 逢喜觉得萧琢这个人是真的很贴心, 谁要是跟他做朋友,或者给他做媳妇, 一定很幸福。你看看, 会特意大半夜接下值, 还会给人送汤送水。 她问萧琢:「咱俩现在算是朋友吧?」 萧琢脸都绿了, 他们两个现在这个关系,还问是不是朋友。都结过婚,快到床上的不纯洁关系,能不玷污朋友这两个字的纯洁吗? 「是。」没办法,她说是就是吧, 萧琢咬牙切齿。 逢喜十分快乐地吃了这顿饭, 摸着肚子捧着红糖姜茶消食, 萧琢一边将碗碟收拾起来, 一边问:「晌午给你带的苹果都吃完了?」 「吃了一个,还剩一个。」 「今天下午喝了几杯水?」 「三杯。」逢喜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回答,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上私塾,放学回家之后,她娘总是问她今天吃饭吃得怎么样, 有没有多吃水果多喝水。 萧琢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晚饭喝了不少汤, 一会儿容易饿,饿了就把剩下那个苹果吃了。」 他嘱咐的方方面面的,逢喜也没觉得烦,反而觉得挺贴心的。 她感觉师兄和萧琢都是喜欢操心的人,但萧琢和师兄还不一样, 他总是给出建议,让她自己决定。 比如如果她饿了,就把剩下那个苹果吃了。 换做她师兄的话,大概要说她会饿,晚上要听他的把苹果吃掉。 她觉得在刑部累,师兄会劝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累,应该听他的,辞官做个先生。 萧琢则是给她做吃的送过来,方方面面都在嘱託。 逢喜不敢跟师兄说她哪里不高兴,不如意,但是会很想和萧琢说她哪里不高兴不如意。 她心里嘆口气,这大概就是语言的艺术吧。 外面天阴沉沉的,狂风将树颳得乱颤,树叶纷纷扬扬被吹下来,晚上大概要下暴雨。 逢喜让萧琢赶紧走,别等到时候淋了雨,然后她跳下马车,回去刑部,继续去忙昨天晚上的案子了。 萧琢叫钟琪驾车回家。 今天下雨的话,刑部应该就不会留人到那么晚了。 逢喜吃饱了,扶着肚子回去,遇见刑部的几个同僚。 他们热情地同她打招唿,问:「小逢大人吃晚饭了吗?」 逢喜点点头,告诉他们吃过了,然后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 待逢喜走远了,那两个同僚才议论起来。 「听说昨晚义庄办案,越王竟然亲自将小逢大人接回家的。」 「那时候天才刚亮吧,就来等着了,还真是有心。说起来两个人不是关系不怎么好吗?」 「嗐,你这就不懂了吧,我夫人说这叫相爱相杀,看着打得兇狠,实际上越打越闹感情越深。也挺让人意外的哈,越王竟然还有这么会心疼人的一面……」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离去,逢喜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 案子没什么进展,唯一的突破就是查验出死者伤口上的粉末的确如逢喜所料,是硃砂。 但这些少量的硃砂并不致命,兇手也不是用硃砂害了那些村民的性命。 这算是一个无用的线索,对案子推进并没有作用。 逢喜断定兇手是人不是野兽。 立马有人反驳她:「若非野兽,如何能有如此惊人的伤害力?」 逢喜当即辩驳:「若是野兽,如何上百名死者身上不见一根野兽的毛髮?那硃砂又是如何出现的?硃砂需要人工炮制,此事必定是人为。」 对方哑口无言,既觉得逢喜说得对,但又觉得自己想得也没错,这案子当真是没有头绪。 第99页 若硃砂只与齐国公有所牵扯,逢喜自然不会闭口不谈线索,但此事明显是圣上在背后指使,她只能选择闭嘴,或者偶尔将线索往人为身上引导,她现在将希望大部分都寄托在萧琢身上了。 没多一会儿,外面狂风大作,雨扑簌簌落下,像一颗又一颗的黄豆,砸得窗纸都摇晃。 崔大人看着这样的天色,也担忧晚上会发洪水,于是等到亥时,雨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就让众人离开了。 逢喜打着伞,牵着衣角从大门里垫脚出来。 雨沾湿了她的半边肩膀,也打湿了她的衣角,街上的雨水汇集成一条条小溪流,脏兮兮地裹挟着泥水,很让人头疼。 虽然是夏夜,但雨下急了,尤其沾在身上黏腻腻的时候,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寒意。 她低着头,注意不要再沾上雨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声音被雨隔断了,显得有些模煳。 逢喜抬头,见雨幕后,是一张艷丽无比的面容,唇红齿白,墨发如瀑,那张脸被雨景衬得更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萧琢沖她走过来,摸了摸她肩膀被淋湿的衣角,那片布料瞬间便干爽起来,这兴许就是传说中的内功。 只见他足下和衣上,竟然也是半点没有水渍,逢喜心里暗嘆神奇。 两个人上了马车。 逢喜听着外面的雨,端着红枣冰糖银耳羹,一口一口吃下热腾腾的糖水。 马车慢悠悠地行进着,车里却很温暖,她一时间觉得无比幸福。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萧琢:「萧琢,咱俩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萧琢忽然福至灵心,一瞬间忽然懂了逢喜想和他做朋友是为了什么。 为了口饭,为了有人接,为了雨夜的的银耳羹。 他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狡黠,摇摇头,慢吞吞道:「你要说给你送饭,接你回家的朋友那可能不行。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什么事儿。 将来你要是跟我和离了,我就不会做这些了。因为万一我有了新的妻子,她会不高兴的。」 逢喜一想也是,她也不能破坏人家家庭不是,但还真有点捨不得。 萧琢话锋一转,慢吞吞道:「但如果咱俩就将就着过的话,不和离,我倒是可以一直给你送饭,接你下值什么的。」 逢喜喝了两口银耳羹,心里开始左右摇摆。 你看对付着过好像也不错,反正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人。 但是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直享受着萧琢的无私关照,万一让他错过了好姻缘怎么办 ? 她想了想,最后折中:「那你要是哪天遇到一个顺眼的姑娘,你千万要和我说。我不能耽误你了。」 萧琢对于逢喜的不解风情,又有了新一层次的认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吗? 他心里跟有条狗撒欢儿似的,很复杂,又很凌乱,但又不能对逢喜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带着点儿对自己暗搓搓的夸耀道:「我跟别的女子都不熟的,恐怕也不能碰见个有好感的。你不知道,我都不想和她们说话的,她们不招人喜欢。」 「是因为她们不想和你结婚,只想和你春风一度吗?」 「噗……」萧琢刚喝了口水,听她这话一下子喷出来,呛得直咳嗽,他眼尾都嫣红了,泪蒙蒙地看向她:「你从哪儿听的这话?」 逢喜搅了搅手指:「人家都这么说啊。」 虽然越王在洛阳的风评一直不行,没人想跟他成亲过一辈子,但他凭着一张脸,蝉联洛阳女子最想调情的对象第一名多年。 大家冲着这张脸都想跟他来段不用负责的露水情缘。 毕竟萧琢这个「洛阳第一绝色」的称号,也不是他自己封的,是实打实大家评选出来的。 说起来惭愧,其实这些人里面,也应该算是包括了逢喜她自己,美色谁不爱? 萧琢听她这么说,恍惚点头:「算……算是吧……」 逢喜以为他因没有人欣赏他美好的内在而伤感,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在,早晚会有人发现你的好的。」 「那你呢?」萧琢看向她:「你发现我的好了吗?」 逢喜当即狠狠点头:「当然了,我觉得你可好了。」 萧琢还没等着高兴,就听见她继续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宣传你的好的。」 他忽然又不怎么高兴了。 逢喜想睡他,想吃他做的饭,但不想负责,甚至还想给他找个下家。 萧琢抿了下唇,真是越和逢喜说话越生气,他又没有什么办法,也怪自己每天还乐意上赶着找生气。 「银耳羹好吃吗?」他问。 「好吃,甜的。」逢喜对他的厨艺,表达了十分的肯定和赞美。 「剩下的那颗苹果吃了吗?」 「吃了。」 萧琢算是高兴了一点,扯了扯她脸上的嫩肉。 今天她吃得好,吃得多,气色比昨天倒是好一些了,有点儿血色了,还得再养养。 真是娇贵的没办法。 夜里,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然后先逢喜一步钻进被窝,将领口扯了扯,斜倚在床上,等着逢喜。昏黄的灯光异常配合,增色了他的美貌 伺候她一天了,收点儿利息不过分吧? 第56章 是不是不太行啊 第100页 逢喜擦着各半干的头髮, 迷迷煳煳带着热气从后面出来,一头栽进床上。 她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 于是又连忙爬起来,去看萧琢。 萧琢还以为自己这么大、这么美的一个人都能被她忽略掉, 好在她迷途知返, 自己稍显安慰。 他将髮丝缠在指尖绕了几圈, 然后轻轻凑过去, 将她手中的布巾接过来,帮她擦头髮,并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脸颊,以及露出他若隐若现的锁骨。 这是他经过试验,得到了的最有效方法。 逢喜被他碰得脸痒痒的看, 一边觉得萧琢秀色可餐, 但是一边又觉得时间太晚了, 现在都快子时了, 明天一早她还要去刑部,做人应该清心寡欲, 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抚了一下心口,坚定自己的心,保证今晚早点睡觉。 无视萧琢无视萧琢无视萧琢, 她用了很大的毅力, 才勉强让自己面对男色不为所动。 萧琢已经将她的头髮都梳顺了,见她还是没有反应,甚至都躺下盖好了被子,心里不由得着急。 他推了好几把身边的逢喜,追问她:「今天一天都过去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没有想跟我做的?」 逢喜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又不敢看他,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辛苦了,我的好朋友。」 萧琢气得咬牙切齿,将布巾往地上一扔,「好啊,你就睡你的觉去吧,也不用管我。」 逢喜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他才抱着肩,扭过头去哼了一声:「你看我做什么?睡你的觉去啊,我用得着你看了?我就是躺在地上睡,冷死冻死你看我一眼就算你是狗。」 逢喜不太明白萧琢又在闹什么脾气,但是这这副样子真的很戳她的性癖,娇娇辣辣的小美人儿,谁看了不咽口水? 但是真的蛮奇怪的,萧琢这种脾气,说这种话,也就在床上有,天一亮衣服一穿,他又是那个贴心暖心的萧琢,比她娘对她还周到。 逢喜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低下头。 萧琢白眼快翻到天上,表情也拽得不行,但还是半推半就着低头,逢喜亲了他一口:「本来应该婚假和你一起玩儿的,但是最近不是太忙了。」 萧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然后亲亲她的下巴和额头,蹭她的颈窝。 逢喜一瞬间悟了。 哦~他好像这种语气的时候只有两次,上次是在床上被中断了欲求不满,还有今天。 他原来是在求…… 逢喜心想萧琢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脑子里怎么都是这种事? 但她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还有微红上挑的眼尾,还是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喉结:「就亲一亲,明早还要早起。」 萧琢原本就是打算只占点儿便宜,毕竟都这么晚了,做点儿别的也不现实。 逢喜这么识趣,他唇一勾,扬起下巴微微哼了一声,低头亲她。 「不能亲这里!」他的牙咬在脖子上的时候,逢喜推他。 衣领太低遮不住。 萧琢不甘不愿,只能又去吻她。 他揉了揉她的腰,含含煳煳说:「张嘴。」 逢喜脑袋晕乎乎的,浑身发软,他说什么是什么。 比起第一次,他的技术有了本质的飞跃,不知道是看了书还是无师自通,这事儿也被他弄出来的新花样。 萧琢真的很守信,说只亲两口就是只亲两口,把她亲到迷迷煳煳睡着了,于是就抱着她一起睡觉。 然后剩下的靠自己发挥,但也就是纯洁的亲亲额头,摸摸脸颊,再玩玩她的头髮,最后喜欢得不得了地亲亲脸蛋,拍拍后背。 晋江不让干的脖子以下的事儿,他是半点儿都没干。 逢喜睡觉有含着东西的习惯,她的手现在被萧琢握着,亲了好几口,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了。 她睡得不踏实,眉头皱了好几次,拼命要找个东西含着嘴里才能安稳。 她往萧琢怀里又挤了挤,蹭了蹭,终于咬到一个大小合适,正正好好的东西。 萧琢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身体发软地将她往外推了推,但又捨不得,于是又抱回来。 逢喜很不满意,于是一口咬上了他的锁骨,用牙磨了磨,这好歹也算是个温度合适的东西,她安静下来。 萧琢觉得,这里似乎也行,他摸了摸刚才被咬痛的胸口。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锁骨处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热,照了眼镜子,才发现发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吮吸过的。 天光大亮的,他对镜摸着这个红痕,脸忽然一红,还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拢了拢领口,将它遮盖严实。 这种东西,怎么好给别人看呢?他自己看看就行了。一个好男子,要学会洁身自好,要学会…… 「呦,你镜子面前干什么呢不吃饭?」逢喜叼着油果子进来,问道。 萧琢原本还羞涩的表情一下子收住,又拢了一下衣服:「没事,吃饭。」 钟琪嘴里含着糖进来给逢喜传话:「刑部来人说,说小逢大人从今天起继续放婚假。」 「嗯?」逢喜震惊;「那么大个案子,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呢,刑部人手又不多,我怎么放婚假?」 钟琪也不知道,他挠挠头:「刑部传信的人说,案子已经在收尾了,没什么太要紧的了,您正好在家把婚假补了就行。」 第101页 逢喜抓了一个茶蛋就要往外走,她昨夜亥时才下值了,现在距离亥时都不到六个时辰,你告诉她这个案子破了? 鬼才信。 萧琢拉了她一把,「你等下,我送你去。」 他这一拉,逢喜瞬间冷静了一点,深吸一口气。 刑部今早的气氛有些怪,崔尚书不在,逢喜匆匆去寻左侍郎打探情况。 「这案子是怎么破的?」 左侍郎也没打算瞒她,只是叮嘱她小点儿声:「这事儿咱们刑部、大理寺、京兆尹知道就算了,大家都不能往外传,嘴严一点。尤其是你。」 「一村被屠杀的消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洛阳里许多百姓都知道了,案子又一直没有进展,大家闹得人心惶惶,都开始传是狐妖杀人了。 上头对此很不满,让刑部和大理寺立刻、马上把这个案子平息了,缓解百姓的恐慌。」 这个结果,果然和他们之前想得差不多。 「今早京兆尹那边打死了一窝虎,这案子就算结了,就是老虎下山伤人。」左侍郎又特意嘱咐逢喜:「你可是有前科的,这事儿你也别再掺和了,这案子大家都从头到尾参与,谁不知道根本没线索,破不了。安抚洛阳百姓的情绪现在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已经发话了。陈栓子那案子无关痛痒你质疑行,这案子就当破了,你要不想丢官,就老实一些。」 逢喜长嘆一口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左侍郎再三叮嘱她,千万缄口,不要传出去。 然后让她回家继续把没放完的婚假补上。 萧琢马车停在外面,他掀开帘子透气,刑部路过的吏员见他纷纷拱手请安。 他随意摆摆手,胳膊搭在窗口上,等逢喜出来。 此事多半要被压下去了。 「越王殿下大安。」又一个吏员路过,萧琢随意点点头,却发现他还不走,这才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那个吏员神色略带震惊,看起来像是被吓到,没回过神一样,正直勾勾盯着他的某处…… 萧琢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果真看见他领口敞开处一点,露出了半片红痕。 他脸一红,将衣裳连忙拢死,气急败坏地赶他走:「滚滚滚,大早上起来没事儿干了一直看着我?」 吏员摸摸鼻尖,低着头讪讪走了。 瞧他这个眼睛尖的,他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 迎面碰见逢喜从刑部大门出来。 他打了个招唿,发现对方面色红润、目光清明、精神尚佳。 吏员心中忍不住赞嘆,这小逢大人就是年轻,就是不一样。 连天没日没夜地跟着办案子,晚上还有夜生活,白天起这么早,不但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还精神抖擞的。精力真好,怪不得能考上探花。 他转头又一想,是不是越王不行啊? 第57章 你眼睛里有星星 逢喜上了马车, 见萧琢正在整理衣裳,她等了半刻,才将左侍郎的话和他说了一遍。 萧琢没接这茬, 反倒是问她:「你的婚假又继续了?」 逢喜点点头,萧琢忽然精神一振, 沖外面钟琪道:「去凌云山的庄子。」 逢喜拍了他一下:「我现在没跟你说婚假, 我跟你说这个案子。」这个庄子是萧琢之前说要带她去玩儿的那个。 「查案子和婚假也不冲突嘛, 我已经教人去办了, 但是皇陵重兵把守,探查起来相当困难,恐怕要等上一阵子。」萧琢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你不如趁这个机会休息一阵子。」 「若是你那些人查探不出什么呢?」 「下个月,就是老皇帝的忌日,圣上要带着宗室和朝臣去皇陵祭拜。我们要在皇陵停留三日, 这三日里找个机会, 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 「倒也是个法子。」逢喜点点头, 继而有些沉默, 因为听到了萧琢的父亲,已经逝去的先帝。 萧琢的生母徐氏是先帝北巡时候带回来的舞姬, 因颇有些北国风情所以图新鲜临幸的,但临走时候诊出有孕,便甩不掉了, 只能带回宫是, 随便封了个低位分的美人。 生下皇子萧慎后,许多年也未得晋封,当时宫中美人甚多,得宠的妃嫔不胜枚举,先皇早就忘了这个只是一时新鲜的徐美人。 过了五六年, 徐美人才第二次得见圣颜,有了萧琢,但依旧未得晋封,徐美人次年便因贫病交加郁郁而终了。 母亲不受宠,拉扯两个稚子不容易,母亲死了,就更难了。 先帝的国库不算充裕,他人也不是很大方,却养了那么多的妃嫔与孩子,因此只有得宠的子嗣和嫔妃才能过得宽裕些。 不得宠的,也是整日清汤寡水艰难度日。 但萧琢和萧慎显然是这些艰难求生中的皇子中最艰难的,先皇显然是忘了徐美人的住处还养着两个皇子,又将这地方赐给了别的美人住。 年幼的萧琢和萧慎只能另去了冷宫住。 逢喜还听过传闻,说萧琢年幼的时候,试图去找先皇求些银两,但被醉酒的先皇当成小太监撵了出去。 萧琢年幼的不幸,多半都是来自于这位不负责任的先皇。按他的性子,喊一声老皇帝,没喊老狗东西,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萧琢觉得车里突然闷,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路上多无聊啊。 「不知道说什么。」 第102页 萧琢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事情不太妙。 大概是平常她太忙了,所以两个人现在除了案子上的事儿,压根就没有可以聊的。毕竟他总不能跟她探讨,你昨晚的嘴唇好软啊这种话题。 逢喜是赶巧跟他成了亲,又赶巧儿图他身子,打算跟他做几年情人然后找机会和离,又觉得他好,想跟他做朋友的。 但萧琢的目标可不是这个。 他觉得这样不行,没有分享欲和共同语言,就是关系走向终点的预告,一段好的感情,是不能光靠肉体来维繫的,他得跟她一起培养点儿兴趣爱好什么的,增进感情和羁绊,不然就算是朋友也做不长。 萧琢在马车的柜子和抽屉里翻来翻去,逢喜侧目:「你找什么呢?」 萧琢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一副双陆,吹了吹上面的灰,将盒子打开。 「路还很长呢,咱俩总得找点儿东西打发时间,双陆你玩儿吗?」 逢喜有点兴致,从他手里接过来骰子,问:「彩头是什么?」 萧琢沖她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他目光里闪动着狡黠的光,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逢喜听完,觉得手里的骰子读变烫了,她在手里滚了好几圈,还在犹豫。 萧琢挑衅地看向她:「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她提了口气,应下来。 逢喜目光复杂地看向萧琢,她现在就想把他脑子倒出来空空,看看里面除了能掉出来黄色废料,还会有什么。 哦……大概还会有菜谱…… 萧琢这种不太健康的脑子,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传播的话,会通过唾液传播吗? 「你不许用内功作弊。」逢喜突然想起来,连忙道。 「当然不会,我是什么人?」萧琢伸出小指,沖她一挑眉,示意她拉钩。 他要是作弊,逢喜能输得连肚兜子都不剩。但是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哈。 既然拉钩了,逢喜便信他了。 ………… 半个时辰后,萧琢托着腮,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是一个人啊,不是一条狗。 为什么一个人的运气能差到这种地步? 两个人石头剪刀布,他赢得次数比逢喜能多一倍,但是一到扔骰子的时候,他一扔出去就全是一点。 现在他已经输了两次了。 逢喜拨弄萧琢的手,也充满了怀疑:「你一直让我赢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不用让我……」 毕竟她也不信,萧琢运气会这样差。 萧琢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就算他从小运气就不好,这也太离谱了吧,他咬咬牙:「我没有……」 两个人都不信这个邪,经过萧琢的不懈努力,他终于投出了他一路上最高的点数「三点」 逢喜为他鼓掌,然后转手投出个六点。 两个时辰之后,二人腰都坐麻了,才到目的地凌云山。 凌云山的庄子距离洛阳城有一段距离,山上景色秀丽,不少达官显贵都在那里置办了产业。 山下是个小镇,外来的商人常常在那处交易,是个很有异域风情的地方,虽然远,但可比洛阳里有意思多了。 人文自然兼具,的确是个出游的好地方。 萧琢的庄子有些冷清,庄园里除却佃户等等,住处却没什么僕人,仅有几个看门的。 门房也没想到越王能来,毕竟他每年只在各处巡视一遍,从不多停留。 他们连忙准备了一些食材,为二人供应晚饭。 逢喜一共赢了五次,她觉得这么多次对她实在没什么用,于是同萧琢打商量:「我用次数换你做饭吧。你做一次,就减一次怎么样?」 这样对萧琢还友好一些。 萧琢当即不乐意了,他坚定不移地摇头:「不行,我给你做饭,这五次必须留着!我今晚就兑现。」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耍赖了,毕竟无论是逢喜赢还是他赢,他个人都还是挺期待的…… 逢喜听着,腿有些发软,甚至生了些后怕:「其实,大可不必,游戏而已。」 萧琢撸起袖子,拿好围裙,进了厨房。 这些天一直都是萧琢照顾的她,逢喜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于是也跟进去帮他打下手。 「你出去吧,里头油烟大。」萧琢赶她。 逢喜心想自己要是真走了,那可太丧心病狂了,于是摇头:「我跟你学着点儿,帮帮你,万一自己做饭用得上呢。」 萧琢轻笑了一声:「我在呢,还用得着你自己做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真要帮忙啊?」 逢喜点头,目光坚定,萧琢拿她没办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让她抬手,然后自己细细地给她将袖子都挽到小臂上。 他略微垂下头的时候,烛光落在他右侧的脸颊上,投出大片的阴影,他的鼻樑还有振翅欲飞如蝶一样的睫毛,润泽的唇,明亮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专注下,无一不显得格外动人。 逢喜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眼皮上的那颗小痣。 萧琢被她摸得发痒,眨了几下眼睛,抬起头笑着道:「你摸我眼睛做什么?」 逢喜未来得及思考,脱口而出:「你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很亮很亮的星星。 第58章 学海无涯 萧琢忍不住低头, 脸颊泛上一抹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第103页 他想怼回去,说她这话说得太俗太土, 但万一他怼回去之后,连这样的话她都不说了, 那就更亏了。 逢喜能说出这样的话, 就已经很有进步了。 萧琢于是只一点头, 略带着一点羞赧, 很诚实说:「我打小儿眼睛就好。」 然后再补充一句:「你还挺会夸人的,以后要是嘴都这么甜就好了。」 他将葱姜洗好,让她切成小段。 逢喜回想起平常饭菜里葱姜的样子,仔仔细细切了,然后跟他邀功:「你看我切得怎么样?」 葱姜都被切成了规则的菱形, 不大不小, 很合适, 他夸道:「逢喜你还挺了不得的, 第一次切就能做成这样,真不错。」 逢喜将它们装进盘子里, 心里涌现出一点自豪:「我就觉得我是有做饭天赋的。」 萧琢刚想应和她两句,就听见她继续说:「我最近跟着许三师傅学怎么解剖尸体,手稳了不少。」 她比划了一下:「切菜好像跟验尸差不多。」 萧琢:「……」 他刚想说什么来着?算了, 都不重要…… 其实做饭这回事儿, 庄子里也有人会做,不然这些门房都要饿死了,便是从山下的镇子上让人送也行。 但萧琢深谙一个道理: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况且逢喜说要给他打下手,那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锅里煨了一锅红烧排骨, 正咕嘟咕嘟收汁,冒着香气,一道醋熘豆芽也已经做好。 萧琢那边在炒葱爆羊肉。 逢喜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揪一颗酸脆的豆芽吃,然后眼巴巴看着锅里的排骨,拽着萧琢的衣角,然后吸吸鼻子。 萧琢看她馋样儿,说:「应该好了,你去尝一块儿吧。」 「那我盛出来?」 「不用,你个笨蛋,一会儿烫着了。」 逢喜这才颠颠儿地过去,捞了一块裹满汤汁,热腾腾的精排骨到碗里。 她吹了吹,然后用手捏起来骨头,感觉应该不是很烫了。 萧琢刚把葱姜下锅煸香,动作麻利地癫了个勺,他还挺可惜自己这技术逢喜没看见,她光盯着排骨去了。 颠勺诶,要正经的酒楼师傅才会。 「你先吃。」逢喜忽然凑过来,顺手将手里的那块排骨递到萧琢嘴边,看他迟疑,于是道:「我刚才吹了吹,不热了。」 萧琢心里一热,锅里的葱姜都顾不上了,就着她的手,将排骨叼进嘴里,含含煳煳道:「你还先想着我了?」 「萧师傅辛苦,咱做人得讲良心是吧,我逢喜又不是个没良心的人。」逢喜一边说着,才一边又从锅里又捞出来块,吹了吹,才给自己。 她一转头,看见萧琢锅里的葱姜正噼里啪啦变得金黄,萧琢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儿,连忙喊他。 萧琢发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锅里的葱都煳了,他只能倒掉,另开始重做。 他把嘴里那块骨头咬得嘎嘣碎,愣是没吐出来。他年轻,牙口好。 逢喜从大锅里又捞了好几块儿排骨,跟萧琢你一块我一块。 她餵萧琢就吃,等最后一道葱爆羊肉出锅的时候,那锅软烂的排骨,被逢喜你一块我一块分了个干净。 萧琢无奈看她一眼,逢喜正用帕子擦了擦嘴,略微尴尬地同他笑笑:「可不是我一个吃的啊,你也吃了。」 他饭菜做得正正好好,两个人吃到最后没剩下什么。 逢喜在继萧琢能去帮人梳头髮为生这个想法之后,又觉得他可以去酒楼当厨子。 她觉得萧琢这种人真是既受老天爷偏爱,又被老天爷虐待那种,好像什么都学得会,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 可能也是老天爷觉得这样不公平,所以让他格外悽惨一些。 但是现在,与其想老天到底偏不偏爱萧琢,不如想想她一会儿该怎么办。 逢喜咕嘟咕嘟把自己沉到水底下去去。 五次诶,她赢了五次,萧琢说要今天晚上一次都兑现。 且不说她还在怀疑他行不行会不会,就说五次过去,她会不会虚脱也是个问题。 这个东西她也没试过,大概是爽的吧,她看过她娘给的小册子。 但是再爽爽五次也不太行啊。 一会儿还是跟他商量商量好了。 水快要泡凉了,她爬出去将自己擦干,萧琢进来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逢喜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身上一股油烟味,你洗干净了再出来。」 萧琢不服,追上去非要让她闻自己:「吃饭的时候嘴真甜,什么萧师傅,吃完了就嫌我一身油烟味儿了,逢喜你可真是过河拆桥。」 逢喜刚洗完的澡,连忙钻到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了,连个缝都没露,然后狡辩:「我不是我没有。」 萧琢也怕将油腥味沾在她身上,只是嘴上说了几句,便进去了。 逢喜饭前嘴馋,一锅排骨自己吃了大半,葱爆羊肉什么的,几乎全进了萧琢的肚子。 羊肉性热,又有补肾益阳的作用…… 萧琢摸了自己的嘴角,感觉要起疮。 他洗干净上去,身上已经由油烟味儿变成了一股皂角香味儿,还带着檀香。 逢喜把被子从脸上扯下来,见他一边放床帐,于是跟他商量:「五次是不是一个晚上有点儿多,咱分开成不成?」 第104页 萧琢回头瞥她一眼:「五次多那四次。」 逢喜一想:「四次跟五次差哪儿了?不行,三次。」 「成交,剩下两次留着明天。」萧琢痛快极了,逢喜才后知后觉自己被骗。 他这就是欲擒故纵,心黑。 萧琢去解她的衣带,逢喜连忙推他:「咱俩再商量商量,两次两次,这次说好了我就不反悔了。」 「骗子。」萧琢咬住她的脖子,手握住她的腰:「我不听骗子的。」 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他埋头研究了好久,才勉强摸到一点窍门。 逢喜的脸埋在枕头里,皮肤粉白的,发着抖。 果然很羞耻,但是又很舒服。 萧琢拉着她的手,亲亲她的脸颊,逢喜要躲,他将人拉回来:「你自己还嫌弃了?」 然后跟她谈起上次的知识点,并且带着她复习了一遍。 正正好好三次以后,天已经蒙蒙亮了,逢喜手抬不起来,嗓子也是哑的,骂他是骗子。 明明是她赢了,为什么中间还要穿插着她去学习? 萧琢勉强满足,亲亲她的耳尖:「做人要愿赌服输,你看我就很守信用。」 他餍足地下去倒了水,扶着她起来,逢喜大口大口喝着,他嘴贱在旁边一面咬着她的耳朵,一边吹气问:「是不是脱水了?」 逢喜没力气骂他,又连着喝了两杯水才滑进被窝里,手腕上带着如蚊虫叮咬一般的红痕,面如春桃,眼下却带青。 萧琢将垫在身下那些湿漉漉的里衣取走,用温水给两个人擦了擦身子,才开始作息颠倒地补觉。 起来时候已经晌午了,二人简单吃过饭后,便携手去山下的镇子。 「我爹以前忙没空带我来,我年纪小,他们也不让我自己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没想到现在这里竟然这么大,这么繁华。」 逢喜兴致勃勃的,萧琢抓着她的手,怕她跑丢了。她就跟个兔子似得,高兴起来撒手就没了。 街上有许多的外邦人,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镇子东边是卖鸟兽的。 前面三四步处有个摊子,大概是卖些小首饰什么的,因为摊子上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人是很容易被闪光的东西吸引的,逢喜也不例外,她走过去瞧。 摊主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阿嬷,带着和逢喜一样年纪的小孙女卖一些银饰,银料并不算好,但款式很新颖精巧,看起来很有苗地特色,作首饰佩戴很漂亮也便宜。 「乖孩子,看看喜欢什么,都不贵。」阿嬷见逢喜长得乖巧模样,尤其与自己孙女年纪差不多的样子,于是热情招唿。 萧琢拿了一支芙蓉花,簪在她的头髮上:「这个好看。」 芙蓉花娇美,干净又不俗,很适合她。 阿嬷问:「乖孩子,这是你哥哥?兄妹两个长得都好。」 逢喜讪讪:「这是我……」她说到一半,卡住了,她从来没跟别人介绍过,萧琢是她夫君,现在她一说,又觉得很别扭。 萧琢将钱给阿嬷,接过她的话:「我是她夫君。」 他听到逢喜介绍自己支支吾吾的,感觉心里不快,说他是丈夫,就那样丢人吗? 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阿嬷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目送两个人离开。 她嘆口气,「唉,这女孩子看着长得那么乖,她夫君可看着不是什么专一负责的长相。」 孙女劝道:「人不可貌相。」 老人家一拍腿:「你懂什么,相由心生,那男的看着就风流轻佻,得招一身桃花债。」 两个人一路买了不少稀奇的小玩意。 路过一个挂摊,那摊主是个西洋人,桌子上摆着一颗硕大的水晶球,吆喝:「星辰占卜,姻缘财运都能算,来看看~」 「还有西域奇书,御兽宝典,灵丹妙药,都来看看。」 萧琢被算姻缘两个字勾去魂儿了,不知道这西方是怎么算姻缘的。 第59章 铁蛋 他拉着逢喜过去。 摊主看着二人是一男一女, 于是问:「里蒙要算姻缘马?」 萧琢不好意思只问姻缘,于是问:「亲缘和姻缘一起算,多少钱?」 摊主伸出手, 比了个五。 「五文?」萧琢心想还挺便宜的。 摊主摆摆手,用蹩脚的中原话道:「五十文, 算一次五十文。」 萧琢一听, 当即弹起来, 「一次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他花一文钱都觉得心疼, 算命这东西他说实话是不信的,但他们会捡好听的话说给他听,他还是愿意花一点钱去听的。 摊主辩解:「偶介系西方的秘术,当然贵滴啦。」 逢喜觉得这没什么必要,亲缘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姻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但是萧琢正在跟摊主砍价, 最终把二百文砍到了五十文。 摊主的脸色不好看, 萧琢偏偏还要补上一刀:「你这么贵, 算你一次能在街头算十次了,我今天给你好心开个张。」 其实五十文他也觉得好贵, 他已经很久没有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花钱了。 摊主将一沓牌抹在桌上,让萧琢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随机抽选三张牌。 萧琢将牌递过去,摊主神神叨叨转着自己的水晶球, 最后嚯一下睁开眼睛, 将第一张牌翻开。 第105页 「哦豁,小郎君,这张牌代表里滴过去,里过去滴亲缘,虽然有很多曲折啦, 但是还是很好滴。」他慢吞吞说着自己预测的结果。 萧琢托着腮点头,这模稜两可的话,勉强算是说中了。 摊主又揭开第二张:「介个代表尼滴现在,不太好啦,但是还有很大的希望。」 他最郑重地揭开第三张,眼睛突然一亮:「虽然尼过去和现在都不算好,但素未来还不错的哦,会有很多小孩。」 萧琢没忍住,问:「几个?十个吗?」 逢喜也没忍住,在他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这个事儿就过不去了是吧? 摊主挠挠头:「辣也太多了呀,超过一个就算系很多辣。」 萧琢刚要让他再算算姻缘,就被一道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他转头一看,眼睛不由得眯起。 「哥,哥!你快跟我来呀!」少女的声音像是银铃,她姣好的面容和轻盈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她身上佩戴的银饰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少女牵着一个年轻男子,从街道蹦蹦跳跳穿过去。 逢喜也忍不住被她欢快的气氛吸引了,将目光投过去,她侧身一看,见萧琢的目光也放在那女孩身上,下意识抿了一下唇,却意外瞥见女孩身上的东西,连忙戳了戳萧琢。 刚想说话,萧琢一把将她拉起来,扔了十文钱给摊主,然后带着逢喜也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摊主在他身后叫喊:「尼怎么能走吶?」 这可是他今天第一单生意诶,就这么跑了,好气啊。 萧琢一边走,一边问逢喜:「你看到那两个人身上佩戴的玉佩了吗?」 逢喜连连点头:「那个玉佩好像上次从齐国公手下搜出来的招龙玉佩,是齐国公家族的玉佩,只有亲信和亲眷才有。」 「看他们的打扮穿着,也不像手下的人,大概是齐国公家族的亲眷,但齐国公只有一个侄子,若是亲戚的话,兴许是他的远房亲戚之类的。」萧琢沉吟:「他那些远方亲戚,一直生活在苗疆地带,这些年可是从未到过洛阳。」 苗疆一直与神秘、诡异等词相关联在一起,传言他们有秘法,既能操控人心,亦能驱使飞禽走兽。 近日所有的事情,都与齐国公有无数的联繫,这个时候苗疆的人出现在洛阳周边,很难不让人起疑。 他们不敢太过笃定,只能悄悄跟上去查探。 那对少男少女在看一只白毛长毛猫,逢喜装作不经意凑过去,看他们旁边的一只灰色的小猫。 她伸出手逗猫,那女孩言笑晏晏地看向她:「你喜欢这只猫吗?」 逢喜发现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发紫的墨黑色,她喉咙动了动,已经确信了八九分。 「都很可爱。」她让自己不至于那样不自然回应了少女。 少女的哥哥一把将少女的头别过去,半点都不温柔,严厉道:「不许跟陌生人说话,都忘了吗?只能再待一天,明天就必须去姑姑家。」 「哥哥,那猫猫……」 「猫什么猫,养的动物已经够多了。」男子打断她的话,语气里耐心全无。 逢喜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并不像是正常的兄妹,反倒是看管者与被看管者的关系。 她装作被吓到了,往后退两步,却发现萧琢并不在她身后。 她四下看了一周,才见着他抱着一只捲毛的、浅棕色的小狗跑过来。 逢喜沖他隐晦地点点头。 萧琢会意,随后问道:「这个喜欢吗?」 那只小狗冲着逢喜娇气地叫了两声,扫帚一样的尾巴摇来摇去,满身的毛毛很蓬松,眼神里都是友好。 逢喜以为他还在做戏,于是也跟着摸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尾巴摇得更欢了,用舌头舔舔她的手心,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喜欢。」她突然还有点想要这只小狗,但是买下来的话,她恐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养。 萧琢看起来很痛快地要付银子,将小狗塞进她怀里。 逢喜拦他一把:「你做什么?还真买啊?」 关键这只小狗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的品种,萧琢平常给自己花钱都捨不得,她怎么能让他再花大价钱买狗呢? 她悄悄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很贵的诶。」 「那没有办法,我夫人喜欢。」萧琢耸耸肩,把银子递过去。 他觉得自己有病,逢喜喜欢小狗,他买起来不觉得心疼,他喝豆浆多加一勺糖都要斟酌。 他真的有病,没病怎么会把自己放在逢喜这个坏女人后面? 逢喜骤然听他这么一说,脸一下子红了,脑子也有点热,抱着狗有点儿不知所措,小狗热情地舔她的下巴,尾巴翘得老高。 「那……那谁照顾它啊……」 萧琢摸了一把狗头:「你不在家就我照顾,咱俩一块养。」 他昨天就想着要跟逢喜培养些共同爱好,或者一起养点儿什么东西增加话题。 他觉得养鸡肯定不行,鸡活到冬天就被杀了,一点回忆都不能承载。 其实最好的还是养个孩子,她但凡有心的话,绑她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但小孩子这种东西是天赐的,可遇不可求,还是养条狗最好了。 两人抱着狗,给狗添置了一些东西,然后便回庄子了。 第106页 老闆说这个狗子是西域最温顺的大型犬和中原最温顺的大型犬交配出来的新品种,脾气好身体好,哪哪儿都好,长得还大又护主。 秉持大俗即大雅的原则,狗子叫铁蛋。 铁蛋在快乐吃饭,铁蛋的新爹娘在说正经事。 逢喜找了张纸,在上面勾勾画画,梳理现在知道的线索。 皇帝安排齐国公大量採购硃砂运往皇陵,不知道做什么用。 皇陵附近的村庄被屠杀,死者身上出现了硃砂粉, 齐国公的族人此刻来到洛阳。 「难不成这两个人也是来帮助齐国公完成圣上的安排的?」逢喜把事情串成一个环,和萧琢推算。 「若是齐国公一个人能完成的话,他们两个便不会来了,这么多年,并未听说他有族人来洛阳,这次的事情,兴许是他也控制不住了,所以才请了援兵。」 萧琢点点头:「或许此事,与皇陵附近村庄被屠戮有关。」 逢喜瘫在椅子上:「真神秘啊,调查起来好难。」她也就丧气了这一句,继而精神抖擞起来:「不过现在有了线索!可比之前好多了!」 她伸出右手,对着萧琢。 萧琢现在知道了,这是逢喜要和他击掌。 他笑着,将自己的手掌与她的贴在一起,逢喜要抽手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握住了。 萧琢将她的手纳进自己的手心里,牵着晃了晃,他想说些什么,衣角却被扯住。 低头一看,铁蛋已经吃完饭了,正撅着屁股,咬着他的衣角,蹦蹦跳跳,示意他看脚边的球,让他陪自己玩。 萧琢突然有点后悔,他应该跟逢喜一起养鱼。 鱼只能待在缸里,不会破坏气氛…… 第60章 不要离我太远 萧琢和逢喜在庄子里待了五六天, 婚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二人才回洛阳,没想到洛阳短短时日内就变了天。 圣上养病半月,重新理政, 并且下旨封妃,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圣上后宫空虚, 子嗣亦不丰, 是该多选些新人绵延皇嗣。 但这封妃的人选却实在有争议, 正是本次女科的状元,任职翰林院的崔徊意。 圣上下旨封她为淑妃,民间更有传言,这位崔大人在翰林院为圣上起草文书,二人朝夕相对, 生出情愫, 所以此事还是一桩美谈。 但内外朝中都为萧慎此举大感丢脸。 他若是真开了这么个头, 那往后女科又与选妃有什么差异?这便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了。 但此事深追究起来, 却也仅是皇帝的私事,若崔徊意自己乐意, 郎情妻意的,他们反倒做了恶人,于是朝中几个大臣来将利害讲了几遭, 见圣意已决, 崔徊意那边又没有反映,便也不好再说,只纷纷往崔家送了贺礼去。 与此事想比,齐国公府上来了两个远房亲戚,也算不得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皇后早就不管萧慎的事了, 只是不曾想他越来越出格,心里愈发憎恶失望。 逢喜一回来,听闻此事,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教人驾车去了崔尚书府,只见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派热闹景象。 逢喜敢笃定,崔徊意心高气傲,按照她的性格,决计不会愿意入宫为妃,多半是被强迫的。 但是她性格那么刚强,怎么会点头同意,半点没有反抗呢? 门房听说她是刑部的逢大人,想起自家娘子的叮嘱,这才将她迎进去,他一边带着逢喜进去,一边道:「逢娘子与我们家二娘子看起来关系真亲厚。这次许许多多人来拜访我们二娘子,都被她回绝了,唯有您,是我们娘子愿意见的,还特意嘱咐了。」 逢喜心里着急,哪里还顾得上他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让他快些带路。 她想起之前几个月,崔徊意的神色一直惴惴不安,面色苍白憔悴,或许那个时候,崔徊意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了。 怪不得当时崔徊意说自己与她,都是姻缘不顺…… 小厮将逢喜带到,通禀之后便离去了,逢喜深吸一口气,绕过迴廊,听到了哭声。 是个少年,接着便是崔徊意的斥骂。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一个十二三的少年,红着眼睛抹着眼泪出来,抽抽噎噎地打着嗝,迎面撞上她,又羞又惊,连忙拱手行了个礼,便跑走了。 逢喜认得那个少年是崔徊意的弟弟,崔尚书只有这一个独子,很宝贵。 她敲了敲门,这才进去,崔徊意有些疲惫地卧在榻上,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头髮用玉簪松松挽起来。 「你来了啊,坐吧。」崔徊意见她,将手中的书放下,给她倒了杯茶,神色恬淡。 逢喜现在可没心情吃茶。 崔徊意料到她来是做什么的,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你看见我弟弟了?」 逢喜点头。 崔徊意继续说:「我父亲一向瞧不起女子,也并不喜家中女孩读书,只觉得女孩识字就行,书读多了想法多,会不听管控。 家里嫡女月五两俸禄,庶女三两。读书是很费钱费精力的,我只靠着这点钱,连洛阳的书院都去不起。」 逢喜静静听着,她从未想过崔徊意会这样艰难,她与崔徊意不一样,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父母都会无条件支持。 「是母亲顶着压力,用自己的嫁妆送我去书院,她常常因为我读书的事情,和父亲吵架。」 第107页 逢喜急得他们最后一场会试的时候,崔徊意的母亲与她娘为了文昌庙的一柱头香争执起来。 齐夫人,大概也是盼着崔徊意能高中,从此扬眉吐气的。 「除了母亲,家中的姨娘、妹妹们也都将我视为榜样。我左右隔壁住着两个妹妹,他们都很安静,怕吵着我读书。」崔徊意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手里的书没什么意思,将它扔在榻上,拨弄了一下榻上的引枕。 「我弟弟,他一个月月例银子更多一些,常常背着父亲,给我添置笔墨和书本……」 这个家里,除却崔尚书这个一家之主,旁的人,都在支持崔徊意。 逢喜握住她的手:「所以你弟弟刚才来是……」 「那个孩子年纪小,太傻,让他离开洛阳。」说道此处,崔徊意干笑一声。 「此事父亲都已经与圣上商定好了,他是通知,不是商量。他巴不得将我送进宫里,好换点利益。」 逢喜一时间明白崔徊意这样骄傲刚强的一个人,这次为什么会顺从。 她下面那么些弟弟妹妹,都与她感情好,她若是反抗,驳了圣上面子,不但自己今后仕途崎岖,将来弟弟妹妹们走上仕途,必然要受影响,她并不愿意影响弟弟妹妹。 逢喜想起临走时萧琢对她说的话,于是问崔徊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假死,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洛阳。 你若是突发恶疾死了,就不会有影响了。」 这也许是最好的法子了,剩下的,除非皇帝死了。 崔徊意摇头:「我不愿意。」 「与其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蝇营狗苟地活着,我倒宁愿在后宫里蹉跎到死,至少崔徊意还是崔徊意。」 逢喜不再说话,抱住崔徊意,崔徊意拍拍她的后背:「你记得我们当时在得意楼酒会那天还说了什么吗?」 逢喜一回想,竟然有些哽咽:「说前路顺遂,前程似锦。」 「我做不到了,你要好好加油。」 崔徊意没哭,反倒轻笑了一声:「这次其实也没亏,我用入宫为条件,和父亲交换了六千两银子,这些钱,我留在家里给妹妹们读书了。」 她突然嘆口气,像是抱怨:「我那些姨娘家里太穷才被迫当妾的,她们供不起我妹妹们,还要我操心。」 逢喜恍惚着回了家,萧琢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崔徊意不同意?」 看她这个反映,多半就是了。 逢喜点点头:「她性格太傲,心里又有牵挂。」 她闭了闭眼睛,自己从小读圣贤书,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如此厌恶自己要效忠的圣上。 萧慎不喜欢太父亲和她,刻意刁难,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圣上对萧琢打压,强纳臣子为妃,让她逐渐反感。 萧琢上床,从后面抱住她,握着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说:「对不起。」 逢喜惊讶,转身问;「你说什么对不起?」 「他是我兄长,他做错了事,我也感觉很抱歉。」萧琢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就能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模样。 他哥哥以前善良温柔、宽容好学,绝不是现在小肚鸡肠又自私独断的样子。 这些年,哥哥想要他远离朝政,他满足哥哥;哥哥想要他顽劣不堪,他也可以满足,因为萧慎是他的哥哥。 但是好像他与哥哥的距离越来越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以前的哥哥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皇陵、硃砂、齐国公、苗疆、皇陵下的村庄、崔徊意,但愿事情探究到最后,结果不会让他太接受不了。 逢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心想萧琢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好得让她都心疼了:「不要自责了,陛下是陛下,你是你,你也是受害者……」 比起崔徊意来说,曾经亲密无间的人逐渐疏远到现在的互相防备,萧琢恐怕精神上承受的痛苦会更多。 他整日都是笑嘻嘻的,恐怕心里其实很难过。 萧琢点点头,长嘆口气。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的话,并不想同逢喜说。这种痛苦,他说了也没什么必要,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他难受罢了,他不想让逢喜难过,这个小丫头总喜欢为别人的事哭,她最好还是一直快快乐乐的。 八月初十三是先皇忌日,朝中四品以上大臣及皇亲都要一同前往皇陵祭奠,声势浩大,所过之处封路洒扫。 大雍的皇陵在距离洛阳三十里的拥龙山,山陵高大,拥峰数里。 传言此地风水极佳,更是滋养着龙脉,所以才能保证大雍世代永昌。 先皇的皇陵在拥龙山的启璋峰,整个山峰之下都是掏空了的,作为墓室安葬死者以及放置陪葬品。 逢喜和萧琢作为皇室亲眷,轿辇自然紧随萧慎之后。 萧慎面容依旧英俊儒雅,略瘦了些,只是目光和动作都带着一种急切和跃跃欲试,并不如往日沉稳,仪态也与往日大相迳庭。 「你觉不觉得,圣上有些不对劲,与往常不一样。」逢喜拉了一下萧琢的袖子。 萧琢也凝眉点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若不是看到那张长相,他根本不会觉得那就是萧慎。 萧家除却萧琢之外,便没旁的亲族了,他们之后便是功勋贵族。 逢喜和萧琢看到齐国公随侍的人之中,正站着前几日他们在镇子上见到的那对男女。 第108页 萧琢一下子紧握逢喜的手,叮嘱道:「万事小心,这些日子不要离我太远。」 逢喜回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圣上和齐国公,恐怕要趁着祭祀做些什么,齐国公将那对苗疆人带在身边,看起来就不简单。 第61章 真腻歪 直到临近夜里, 銮驾才到拥龙山下的行宫,因为山下的村庄之前遭到了屠杀,现在还是一片荒芜, 人烟极为稀少,显得格外凄凉。 即便惨遭屠戮的村庄距离行宫有些距离, 王公大臣们也不敢轻易踏出行宫。 毕竟那案子, 他们心里明白的很, 破不了, 玄着呢。 萧琢吩咐了两个随从装扮的少年几句,只见那两个少年身姿矫健地闪身而去,不多一会儿便消失在暮色里。 逢喜看他们眼生,欲言又止,萧琢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玉佩, 拴在她腰上, 然后点点头, 得意道:「你想的没错, 这些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那些秘密训练的人,。这个玉佩给你, 必要时候他们会保护你。」 逢喜示意他小声一点:「这里可是陛下的行宫,你都不怕隔墙有耳。」 萧琢见她如此小心谨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悄悄凑到逢喜耳边道:「你放心, 周围的探子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退让是一回事,肯不肯让人监视又是另一回事了。 逢喜一见他的玉佩才想起来:「你给我的那截玉髓我还没还你。」 萧琢按住她的手:「你留着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放在你身上我也方便知道你在哪儿。」他将扇子打开,故作风流地在胸前扇了扇, 又揽过逢喜的肩膀:「你放心,只要跟着我,我保证你安然无恙。」 逢喜隐约从中听出一点儿不对劲,她歪头问:「所以只要这个玉髓在我身上,你就能找到我?不用吹响?」 萧琢骄傲点点头:「自然。」 他显然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诓骗逢喜的了。 逢喜眼睛一眯,狠狠拧住他的耳朵转了一圈儿:「好啊,你这人真是满嘴一点真话都没有。当初你怎么说的来着?」 「诶,疼疼疼!」萧琢叫喊起来:「你快松手,我当初说什……」他狡辩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他当初为了让自己显得很厉害,又为了逗弄她,骗她说这东西只要她吹响了,他就能循声找到她。 当时逢喜刚把这东西吹响他就出现了,她惊讶的不得了,可崇拜他了。 他忏悔,他道歉,他耳朵要被揪掉了。 逢喜这才愤愤松开手,萧琢对着蜡烛发誓,拨弄了她腰上的玉佩,含含煳煳道:「你放心,这次我保证不骗你了。」 然后他在桌上摆出棋盘来:「正好趁着等消息,要不要手谈几局?」 逢喜倒是奇了怪了:「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玩乐?」 萧琢问她:「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她瞪了他一会儿,见他不为所动,于是顺势坐下,干脆跟他下起棋来。 萧琢将袍子抖了抖,让钟琪去端点儿吃的来,然后安慰逢喜,嘴倒是没有半刻闲着的时候:「做人心就是要大,就是要看开。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能改色,别说现在了,就是我明天要死了,那都不算什么大事。你只要紧跟在我身边,我肯定保证你没事……」 萧琢似乎还要再说,逢喜听得实在头疼。他张嘴哔哔哔的,影响人思考,她顺手摸了一块儿钟琪端来的核桃酥,怼进萧琢的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脸颊:「吃吧,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耗力气。」 萧琢心里一甜,唇角带笑,你看看什么来着,就说滴水可穿石吧,逢喜现在都知道关心他了。 他傻乎乎也拿了块枣花酥餵给她。 两个人下了半局棋,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行宫的侍卫调动起来,外面有些热闹。 逢喜心里烦躁,也下不下去了,手里捏着的棋子半天都落不下。 萧琢嘆口气,摸了摸她的眉心:「都皱在一起了。」 逢喜干脆放下棋子,将下巴垫在桌子上,眼巴巴问:「你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 一到行宫,萧慎便传召了齐国公前去议事。 齐国公负责修葺皇陵,圣上召见也是应该的,众人都未多想。 萧慎指尖落在桌上,发出轻响,他半眯着眼睛,目光落在下首的齐国公身上,齐国公不卑不亢低着头。 萧慎越看他这副模样,越觉得生气,他一把将桌边的茶盏扔在他头上。 齐国公捂着头一言不发,蜿蜒的血迹顺着他的额头低落在汉白玉砖上。 少女当即弹起来,指着萧慎质问:「你怎么打人呢你!」她朝着腰间一摸,被齐国公拦下了:「阿岚,你不要说话。」 那个叫阿岚的少女,正是前几日在镇子上的女子。 萧慎暴怒而起,指着齐国公骂:「你之前拍着胸脯跟朕保证,说绝对万无一失!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实验失败了,那些东西跑出去杀了一个村子的人,弄得人心惶惶,若是因此暴露了,朕和你要被天下人唾骂!」 他愤怒地拍桌,指着齐国公身侧的少女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你们族中最厉害的巫女?」 齐国公点头:「是,阿岚是族中圣女,虽年纪小,但却是近百年我们族中最有天赋的,她是我妻子哥哥的女儿,绝对安全可靠。」 第109页 萧慎的怒火才算平息一点,看着阿岚也柔和了些许:「朕绝不允许再一次失败。 朝中那些老匹夫早就该死了,他们时时刻刻掣肘着朕的决定,朕要先杀了他们,最后一统九州,朕要至高无上的权力,绝不允许有一人成为阻碍。」 阿岚警惕地看着上面发疯的萧慎,拉了拉自己姑父的衣角:「阿岚不要在这里了,阿岚要回家。」她不喜欢这个人。 齐国公轻声细语,将她安抚下来。 「今晚子时,你带她到老地方去。」萧慎吩咐齐国公,齐国公点头应下。 无人看见的窗外,一道鬼魅一般的身影一闪而过。 逢喜和萧琢正说着话,只见一道影子从门外钻进来,他浑身滴着水,逢喜连忙叫钟琪去拿东西给他擦擦。 那人将面巾一把扯下,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萧琢:「皇帝和齐国公在皇陵不知做什么实验,实验的东西跑了出来,所以村子下的人才被屠杀,那个女孩是他们特意请来的,说是十分厉害,他们约定了在今晚子时老地方会面。 十一还在那里盯着,我回来报信。」 萧琢摆摆手,令那少年下去换衣裳准备着。 他托着腮,想了一会儿。 逢喜见状就知道他要亲自去,于是举手:「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萧琢把她的手摁下去:「你去捣乱呢你去?你去我还得看着你,用不着,我自己去。再说这老地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逢喜瘪了瘪嘴,萧琢又见不得她这样,搓了搓她的脸蛋:「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逢喜也知道,自己武功什么都不会,也不够灵敏,去了肯定是添乱,但她不放心。她感觉事情已经远远超出她能预想的范围,到底皇帝在弄一些什么东西,杀伤力会这么大? 「你是没见过村子里那些人被杀的惨状,脖子都被咬断了,身体上全都是咬痕。」逢喜一回想起来,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萧琢身上,她真是心惊肉跳:「你要是去的话,多带几个人,还有……」 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儿,终于找到一把佩剑:「你把这个带上,万一遇到危险,总比你那个破扇子强。」 联想到村庄里人的死状,就知道萧慎和齐国公说的那个「老地方」该有多危险了。 萧琢看着她,她眼睛里都是认真和担心,他心里长嘆口气,觉得逢喜算是有一点开窍了?也许吧。 他将剑接过来,揉了揉逢喜的头顶细软的头髮:「那我小心一点。」 现下夜已经深了,距离萧慎与齐国公约定好的子时,不到半个时辰,萧琢披了蓑衣,整装待发。 他此去倒是不担心自己,他只担心逢喜,她叫她过来,叮嘱道:「多喝水,饿了就教人给你做吃的,已经入秋了,今晚下雨,我出去后你晚上睡觉别踢被子……」 逢喜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凶道:「我又不是残废,你不在旁边我就活不成了。况且你今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 「算你还有良心。」萧琢弹了一下她的脑袋,「那我走了。」 逢喜一把拉住他,难得婆婆妈妈,语气带着万分犹豫,小声道:」今晚雨这么大,要不你明天再去……」 她理智上深知此事越快越好,但是此事太危险,今晚天气又不好,她还真怕萧琢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甚至回都回不来。 虽然……虽然他很厉害是真的……但是那里很危险也是真的…… 萧琢见她这样,忍不住逗她,将剑一扔:「那好吧,我听你的,不去了……」 逢喜的表情又变幻莫测起来,「那就不管了?」 她既想要萧琢去,又不想他去。 萧琢把剑重新拿起来:「我快去快回,一定会没事的,我遇见过的危险可比这多多了,没事的,况且陛下都亲自下去了,应该不会太危险,就算被发现了,他大概也不会……不会要我的命吧……。」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机械小蝴蝶递过去:「玉髓是一对,我身上也有一截,靠这个追踪,你实在不放心,便瞧着这个,就知道我在哪儿了,它若是亮着,就说明我没事。」 逢喜这才点点头,他抬脚要出门,又被她拉住了,然后逢喜将自己腰间的荷包给他:「里面是我娘给我求的符,保平安的,你带上。」 她连忙补充一句:「暂时借你用的。」 萧琢越看她越觉得喜欢,他将人捞过来,低头在她脸上狠狠嘬了一口:「小丫头片子……我走啦,真的走了……」 探听消息回来的那个少年在两个人身后翻白眼,心里唾弃。 呸,真腻歪!哎,等他退隐江湖,也找个媳妇儿腻腻歪歪膈应别人去。 第62章 互换 萧琢走后, 逢喜心中总是不安。 雨还在下着,外面有个太监来通传道:「皇后娘娘和崔淑妃请逢大人前去叙话。」 逢喜心里奇怪,听说崔徊意近来病了, 因此圣上特意恩赐,允许她晚仪仗一步后行, 按理说, 她应当明日才到, 怎么今晚便到了, 还与皇后在一起?还找她说话? 她觉得不简单,于是连忙换了衣裳过去。 去的时候,崔徊意还是恹恹坐在椅子上,面色不怎么好看,秦臻摸了一把她的手, 说太凉。 她自打进宫后, 身体就差了起来, 十天里有八天都是病着的, 谁都不见,这病多半是心病, 有意躲着谁不说也知道。 第110页 太子没睡,也在,见逢喜喊了声婶婶, 面色难得带了些凝重。 萧祈佑腿脚落下了毛病, 萧慎有意废太子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但二皇子太肖贵妃,懦弱又软弱,萧慎也不喜,皇后见萧慎一面都嫌烦, 更不要说再生一个了。 萧慎于是将目光盯上了崔徊意,但她现在成了个病秧子,说两句话就咳,生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萧祈佑虽腿有疾,但还依旧是太子。 见到逢喜,秦臻招唿她坐下,然后命周围宫人都退下,逢喜于是更觉得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崔徊意见到逢喜,也不咳嗽了,精神好多了,反倒是目光灼灼看着她:「皇陵之下村子被屠一案,你全程都参与了吧?」 皇后、崔徊意与太子三人的目光都放在逢喜身上,让她忍不住紧张,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温热的杯面传递给他热量,她点头:「是。」 「这桩案子不了了之,你实话实说,和谁有关?」崔徊意又继续道。 逢喜忍不住捏了一下杯子,沉默了一会儿,她心里有预感,皇后他们已经知道此事与陛下脱不开关系。 她抬头,看着他们反问:「今日这样问我,想必你们心里也有答案了。」 太子下颚绷紧,几乎成了一道直线,眼眶突然红了,嘴唇颤抖:「是父皇?」 皇后见逢喜没有反驳,像是被宣判了死刑,面色陡然苍白起来,身体绷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嗓子,良久才颤抖着身体,挤出一句话:「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即便对萧慎心灰意冷失望至极,也还是不敢相信。 逢喜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她扫过面前的三人,萧琢说皇后与太子是可以相信的,最终还是放下戒心:「几个月前,我同萧琢一起去往凉水镇,此案与齐国公府的人有瓜葛,于是顺藤摸瓜……」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拍拍手,便有人从后面抬出来一个面容狰狞的人来。 那人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青色,青筋暴突,满口尖牙,指甲如勐兽一样延伸着。 他面目可憎,满身都写着痛苦和求救,喉咙中发出咔咔的声音:「救……救我……」 侍从怕他伤人,于是连忙将他的四肢按住。 逢喜咽了咽口水,她从未……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东西,像是山海经上描述的半人半兽的凶物。 崔徊意淡淡道:「我比你们延后启程,接近拥龙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这个人……也许不能称作人了,他沖了出来。」 「他的神智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清晰的时候是人,能将自己的经歷说出来。不清晰的时候是野兽,只知道杀戮。」 「他说,在拥龙山的皇陵之下,有一座巨大的地宫,里面培育着的,都是他这样的人,而幕后主使,他隐隐听人谈起过是齐国公,也见过齐国公,相貌什么的他同我描述,也对应上了。 而齐国公,一向为陛下效力,若无陛下的应允,他根本不可能在皇陵做出这么大的动静……」 地宫下如他这样的人,要么是死的,要么就已经没有神智,化作了凶兽,听凭操控。 逢喜连忙从怀中抽了一只手帕,将自己的手简易包裹了一层,然后走向地上正在痛苦挣扎的「人」。 秦臻大惊:「你小心靠近他,若是被他抓到,也变成这样怎么办。」 逢喜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小心,并解释道:「通过查验村子里百姓的死状得知,与其接触并不会受到传染,大可放心,只是要注意其神志不清容易伤人。」 她警惕地办蹲下身子,查验了此人的牙齿与指甲,果然与遇害百姓身上的伤口吻合。 而这獠牙与利爪并不符合人正常的生长,是专门用来杀戮的,如勐兽一般尖利。它们突破血肉,将此人的肉都磨烂了、磨出血了,指甲和牙缝里藏着许多硃砂粉末。 地宫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他们的爪牙过于锋利,萧琢下去会不会有危险? 逢喜越看,眉头越紧皱起来,手都有些发抖。 那人神智一瞬间清醒,安静下来,眼泪顺着鬓角滑落,含煳不清对她恳求:「救救我,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我们不是故意杀人的。」 「与你一起逃出来的那些人呢?」逢喜摸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太子机敏地递了笔墨给她。 「他们被抓回去了,只剩下我了……我们不是故意要杀人的……」说完,人便昏了过去。 逢喜还未来得及问他地宫下到底有多少个像他这样的人,连忙上去拍拍他的脸,却依旧唤不醒他,只能作罢。 她看向崔徊意等人解释:「我们只隐隐知道陛下与齐国公在皇陵之下秘密培养一些凶厉的东西,但一直没有头绪。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些人……」 那些硃砂,或许就是练就这些非人非兽的东西原料之一吧。逢喜心里暗暗想着。 秦臻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想到什么一般又提起口气:「你们?除了你之外,难道阿琢也知道此事?」 逢喜点点头:「萧琢今晚已经去查探了。」 秦臻一听,当即吓得快要站不稳:「这么危险,他这个孩子怎么能以身犯险?」 逢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察觉袖中异样。 只见萧琢给她的那只蝴蝶飞快闪动起来,他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了。 第111页 …… 萧琢窝在屋顶,快到子时时,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萧慎甩开众人,连个侍卫都不带,举着伞绕了几圈,然后扳动机关,从密道之中下去。 没过一会儿,齐国公带着那个叫阿岚的姑娘来了。 阿岚看起来很不情愿,但齐国公劝了几句,将这个小丫头哄住,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密道。 雨太大,噼里啪啦落下来,将整个天际都暗沉了,他们说的什么,萧琢离得远,又被雨声阻隔,听不清。 风雨大作,打湿了他的头髮,雨成股地从他身上的蓑衣流下,他浓艷的眉眼都沾了水汽,染得眉更深,唇更红,间或有水滴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滚过,然后吧嗒砸在他本就被洇湿的黑衣上。 他不理,只任由它们作乱,专注看着齐国公的动作。 看起来那个叫阿岚的女孩,也不是那么和齐国公一条心,或许可以从她身上突破。 等了约莫一刻钟,他确定两拨人都已经下去了,方才去摸索机关。 他曾多次借墨家机关术修建暗道,自然对此多有涉猎。 萧琢对着开关摸索了一阵,这种机关对他来说显得有些粗拙,上下并没有感应,会有很多麻烦。 若是好的机关密道,则应该在入口与地下各处以水银铃和刺轮连接,入口生变动则内部能感知警示。 但好在这机关粗拙,也方便他了。 他将机关扳动,命二人在上守着,他只身下去了。 地道很狭窄,每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行,他不敢点灯,摸索着向前走去。 几十步后,他隐隐听到了勐兽的嘶吼,还有肉体撞击铁链和笼子的声音。 萧琢表情凝重起来,摸上腰间的扇子,指尖触到剑柄,想到这把剑是逢喜特意给他带上的,于是他的手又往前挪了挪,握上剑柄。 一寸长一寸强也是有道理的。 整个地下被挖空了,他拿出罗盘,发现这里的位置正是先帝寝陵所在。 萧琢:「……」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先帝那个老东西死后住的地方被弄成这样,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吧。 地宫下一层隔着一层,都用天然的石土隔断开了,但还是挡不住一股浓郁的腐烂腥臭。 萧琢谨慎走下来,见到了关押在笼子里的毒蛇与野兽,方才听到的撞击铁笼应该就是它们弄出的声音。 他总感觉这布局有些不对劲儿,整体布局如一个圆,区分八门,墙隔三道,中间是环抱着的一对双鱼组成了一个圆圈,摆放着铁床等零七八碎的物件。 这……这是按照八卦的阵型排列的,而凶兽只安置在八门之中的死门之处。 左右的「惊门」与「景门」只安放了玉鼎为镇。 萧琢心念一动,于是朝着死门正对的生门靠过去。 只听见那个叫阿岚的姑娘在争吵,大喊大叫着:「我不想,我不要!我不喜欢这样!」 萧琢刚想凑近再听,只觉得脑袋嗡鸣一声,浑身眩晕。 他摁了一下眉心,再睁眼,就瞧见太子在自己面前,眼巴巴充满了关切,问他:「婶婶,你没事吧?」 嫂嫂和崔徊意也在。 萧琢下意识后退两步,袖中的蝴蝶疯狂震颤。 第63章 磨难 他这一瞬间唿吸停滞, 脑子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但身体已经比思想先一步,他放出袖子里闪光的蝴蝶, 一把冲出雨幕去。 逢喜千万不能有事。 方才那个叫阿岚的女孩已经和他们吵起来了,若是此时不欢而散撞上逢喜就糟了。 那里地形那么复杂, 她不一定能快速找到出口。 秦臻与崔徊意拦都拦不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跑出去。 萧琢心脏跳得极快, 那里面太危险了, 他只看到了死门的勐兽,生门到底有什么? 逢喜不会武,即便是那些蛇兽,就足够伤她了。 这个时候,萧琢已经忘了自己下去时候是多么信誓旦旦, 甚至觉得萧慎即便发现他, 也不会伤他性命了。 因为换在逢喜身上, 万分之一的差错都不能有, 她必须平平安安回来。 逢喜闻到了鼻间浓烈的腥臭气味,听到野兽的嘶鸣, 一时间觉得唿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这地方果然很危险。 她摸着腰间的剑,扶着墙听对面争吵,她不会武, 但愿萧琢只能快点来找到, 这里地势复杂,又充满了危险。 逢喜还未来得及思考,对面的女孩咚咚跑了出来。 她连忙躲在一块石壁后面,好在齐国公与萧慎都没有追出来,逢喜只能听到萧慎在暴怒地斥责齐国公。 阿岚快要跑到死门的时候, 忽然停下,墨紫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冷戾,随手抽下腰间的鞭子,指着逢喜的方向呵斥道:「是谁?!」 她闻到了陌生的气味,这里的人和兽都是一股将近腐烂的味道,这个人身上一股檀香味。 逢喜瞳孔骤缩,她并没有露出马脚,是怎么被这个女孩发现的? 她手指悄悄摁上了腰间的佩剑,手心里冒出冷汗。自己可不会武,萧琢也不知道在哪儿,等他找到自己的时候,恐怕都要成一具尸体了。 阿岚持着鞭子更靠近了几部,她鼻子动了动,从这檀香里,嗅到了一股清甜的梨子味,梨子味她闻过,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她也曾闻过。 第112页 「原来是你啊。」她冷冷一笑,将鞭子一收,顺手别回腰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逢喜的冷汗已经将后背都打湿,浑身都软了。 手还发颤地摁在剑上,那姑娘看着就很厉害,这真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那姑娘是认出萧琢了?她靠什么认出来的?难道之前在镇子遇见之前萧琢就和她认识所以才放她一马? 逢喜带着满腔的疑问,又小心翼翼躲了躲,萧琢不在,齐国公和萧慎还在,她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萧慎还在大声骂人,「这就是你说的靠谱?!好大的脾气!她是什么慈禧老佛爷吗还要朕捧着?!」 逢喜皱眉,慈禧老佛爷是谁?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日之内必须把这批人弄出来,朕绝不允许再发生之前的那种事情!」 「三日之后,朕就要让李相那帮老东西有来无回!然后再拿北疆开刀,朕一统九州的步伐决不能因此而耽搁!」 齐国公一直不说话,承受着萧慎的怒火,两个人窸窸窣窣一阵,看样子是要出来。 逢喜连忙又找地方躲起来,咬着手指,萧慎说的东西,就是那些半人半兽的人了吧,他要拿这些先对付李相他们吗? 她心里祈祷,不管阿岚是怎么找到她的,希望这两个人千万不要找到她。 她缩在角落里,终于等到两个人离开,才算松了口气。 人一走,整个地宫都没了光,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更不要说辨别方向,只稍微迈出一步,就不知道自己上一步是从哪儿踏出来的。 逢喜摸了一圈儿,在萧琢腰间的口袋里翻到了火摺子,但都已经被雨打湿了,根本点不着。 她没有萧琢的内力,也没办法烘干。 逢喜干脆把它们揣进怀里,试图用体温焐热。 陷入黑暗之后,勐兽毒蛇与那些半人兽更不压抑了,他们嘶吼尖叫,撞击铁笼撕扯铁链,发出哐哐和哗啦哗啦的声音,试图冲破桎梏。 黑暗之中人的视力降到极点,听力和感觉会更加敏感,逢喜的恐惧也被放大到了极点,耳膜一鼓一鼓的疼,心脏剧烈跳动,唿吸急促,生怕他们真的挣脱开,尤其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她也听到了嘶鸣过后的阵阵回声,可见这里并不是没填满的,甚至可以说很空旷。 逢喜摸了摸火摺子,还是湿漉漉的。 她现在寸步难行。 大概是他们走了之后,又启动了什么机关,这里的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起来,维持在一个足够让人存活,但是会让人手脚发软心脏刺痛,头脑不清醒的范围。 她尽量不动,大口又急促地喘着气,才能让脑袋有一瞬间的清明。但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时间久了,恐怕会让她陷入昏迷并损伤她的脑子。 逢喜尝试一边焐干火摺子,一边摸索出口。 虽然不知道怎么走,但宁肯垂死挣扎不能坐以待毙。 她大口喘着气,脑子晕晕乎乎的,现在还有心思想老天爷真是爱戏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互换了,就是存心折腾人,给她和萧琢的日子增添一点阻碍。 拜託,他们两个的日子已经很不顺了,难道增加一些挑战他们会觉得很有意思吗?甚至她现在在这儿还得靠萧琢来救,简直就是给他添麻烦的,她真的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她弄不干火摺子,照不清前面的路,也没武功能斩杀这些野兽,破坏掉这里。逢喜一想,就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拖后腿了。 逢喜自己的身体相当弱鸡,之前互换的时候,萧琢绕着逢家每天都会跑三四圈,好歹让她没那么虚了,但换回来之后,她又长时间不活动,现在跑起来手软脚软格外吃力。 萧琢跑得肺都要炸开了,喉管也刺痛,口腔里一股血腥味儿。 机械蝴蝶还在前面扇动着翅膀,头上的触角一闪一闪的,说明逢喜现在至少还活着。 但那触角的光开始逐渐变得有些许黯淡,说明她的生命体徵正在流逝,但还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 萧琢已经来不及想她到底遇到什么了。 他靠近假山的时候,正好见着齐国公和萧慎堵在假山门口,二人举着伞,看起来在说话,似乎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走的念头。 萧琢看着那个远不如之前明亮的小蝴蝶,狠狠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掉一口牙。 行宫这么大地方都不够你们两个人说话了是吗?!非要堵在这里说! 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看不到十一他们在哪儿,甚至都没法让他们将齐国公引开,也根本不能发出动静。 萧琢没有办法,于是碰了碰机械小蝴蝶翅膀上的齿轮,调整了它飞行的速度和方向。 小蝴蝶朝着萧慎和齐国公方向快速飞过去,在他们身侧划出一道金黄的光。 萧慎神色一冽,目光一沉,追着那道光过去,在触及那个发光物体的前一刻。 「砰」一声,蝴蝶爆炸,在雨中化为齑粉。 二人意识到附近兴许有人,此地不宜久留,又嘱咐两句,最后才分别离去。 第64章 我不想把你给别人了 萧慎指尖被炸的发红髮烫, 他眉头深深皱起,方才爆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当时一瞥,那东西竟然有些像是机械, 难道在这个地方,就有人制造出无人机了? 第113页 不, 这不可能, 古代人怎么会这么厉害, 难道也有人和他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这样的话, 兴许就能解释通了。 萧慎心中却更觉得烦躁了,这个人既然能在古代这种地方造出无人机,那肯定不简单。 难道那个人的想法也和他一样,想在这个地方成就一番事业? 要是这样论起来,自己根本就比不过那个人, 他从小学习就不好, 高中还没毕业就去做生意了…… 萧琢见两个人走了, 略等了不到半刻, 迫不及待将假山上的机关启开。 逢喜觉得自己现在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什么区别,她干脆就将眼睛闭上了, 还能省些力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她可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死在这里可太丢人了。 氧气不充足的时候,人唿吸格外困难, 思考也会比平时更艰难, 她努力凝聚起精神,却发现小腹有股热意向上行走。 逢喜:??? 好神奇。 她好像浑身都变得热乎乎的了,她摸了摸胸口的火摺子,已经干了,连忙将它划亮。 这大概就是萧琢自己的内力?逢喜再尝试着集中精力, 像刚才那样,却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了。 她也不再尝试,连忙站起来,突然发现周围的环境好比之前好多了,氧气一时间也变得充足了,她有足够的经歷去环看四周。 方才在黑暗里,她分辨不出方向,只能不断摸索,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现在亮起来,她才发现周围摆放着一个个大铁笼,笼子里关着人,他们的皮肤青黑,手腕上锁着铁链,獠牙和指甲都乖乖收敛着,和她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差不多。 逢喜发现,这些被创造出来的半人兽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实际上还是有不小的区别,譬如他们之中,有人的牙像是蛇的毒牙,浑身被冰凉光滑的鳞片覆盖,有的则长着勐兽的獠牙…… 逢喜耳边隐隐传来野兽的嘶鸣。 难道这些人身上额外的组织,都是从野兽身上移植过去的? 这简直太荒谬了。但是像这种半兽人都能被培育出来,从野兽身上移植爪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环抱着的阴阳双鱼上架着铁床和一堆架子,上面摆放了零零碎碎的罐子还有三个已经上了锁的铁匣,看起来更重要一些。 逢喜目光微微沉下,看着手里已经燃烧到一半的火摺子,将衣服用剑割下来一块,然后把三个铁匣包裹进去,背在身上,朝着对面的方向快步跑去。 她现在进入的区域,远比之前的更要可怕。那些半兽人至少还是不动的,但这里却充满了勐兽。 逢喜不知道,这里便是萧琢进入时候路过的死门。 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两条毒蛇每条足有五米唱,见到活人似乎更加兴奋吗,正疯狂扭动着身体,它们毒牙喷射出的毒液,正腐蚀着铜锁,两个拳头大的锁头已经被腐蚀的黢黑,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它们不知道已经谋划多久了。 铜锁摇摇欲坠。 逢喜将剑抽出,握着它后退两步,打算另寻出路,现在再刺激它们,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腿有些发软,刚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笼子发出哐当吱嘎一声响,笼子门被撞开了…… 一双蛇缠绕着,从笼子里掉出来,它们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直勾勾盯着逢喜。 逢喜心想不是她和萧琢倒霉,是她倒霉,萧琢在的时候这蛇怎么就不掉出来呢? 也是,蛇估计也欺软怕硬,怕萧琢给它俩噼了。 ding ding 逢喜欲哭无泪,你说她跑吧,又不知道出口在哪儿,估计还没这俩蛇跑得快呢…… 她只能持着剑,和这两条蛇周旋着。 蛇不动,她也不动。 她眨了眨眼睛,把生理性的泪水收回去,让自己更勇敢一点。毕竟她怎么说也是刑部吏员,不能懦弱,不能害怕! 突然,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地宫突然又亮了起来。 蛇被刺激地吐着信子,嗖一下朝着她扑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她死死握着剑,抬手要噼下去。噼死一个算一个。 只听见两阵破空声,弹起的蛇被斜刺里来的两块碧绿的东西穿破了喉咙。 逢喜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萧琢浑身滴着水,从石壁旁边喘着粗气站出来,浑身滴水,眼睛猩红。 她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 她她她,她保证,出去以后一定对萧琢三拜九叩,他从此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十一从后面进来,扯掉面巾,去查看那两条蛇。 逢喜略怔半刻,突然跑过去,一把扑在萧琢身上。 这场面略有些滑稽,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一把扑在了女人身上,怎么看都不是那回事儿。 她狠狠拍拍萧琢的后背:「我就知道,我死不了,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萧琢后怕地也拍拍她的头安抚,像鹿一样乱撞的心跳终于平復下来,他喉咙上下滚了滚,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还有些发颤:「真的,我以后走哪儿都带着你,万一再跟今天这样……」 他刚才看到那两条蛇对着她的时候,心脏都快吓停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才松开。 萧琢犯贱,又去扯逢喜的衣裳下摆和裤子:「我瞅瞅,你是不是吓尿了?」 第114页 逢喜气得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眶有些发红,但语气可比平常温柔了不少:「你才吓尿了。」 萧琢拉着她的手,死也不撒开。 他打头,逢喜在中间,十一收尾断后,三人从地下出来的时候,雨几乎要停了,天已经蒙蒙亮,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混在一起,是生命的气息。 逢喜深深吸了几口气,她觉得萧琢在,她死不掉,但地下那种枯败腐朽的味道,今生不想再闻第二次。 十一从怀里掏出一颗拳头大的黑东西,要往下面扔去,逢喜认出来,连忙将他拦住:「再等两天……」 「下面那些都是活人炼化的,两天之内,我们找找法子,能不能让他们变回原样,如果不能……」 她剩下的话没说。 十一点点头,将那个黑东西又揣回怀里去。 三人决定趁着天还没亮抓紧回去,不然这浑身狼狈的模样实在说不通。 萧琢刚把门关上,逢喜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萧琢吓得身体发颤,声音都抖了,连忙也跪下扶她。 从那下面出来,是还会有什么后遗症吗?难道她被什么东西咬了?或是里面有毒雾? 他将人一把架起来,声音艰涩又快速地跟她保证,安慰她:「你别害怕,别担心,有问题就交给我,你不会有事的……没事……没事……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好。」 萧琢的眼眶都红了,说到后面绷不住快要带上哭腔。 他甚至已经往最坏的方面考虑,也相好最好的医仙到这儿要多少天。 他就知道,这种地下,怎么可能那么简单,他当时就应该带着逢喜一起下去,不然就不会留她一个人在上面,结果互换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逢喜看着他的反应 ,也红了眼眶,萧琢关键时刻是真让人感动。 她攀着他的肩膀,然后缓慢站起来,虚弱地倚在他肩膀上,然后抹了抹自己眼角快要留下的感动的泪水,说道:「没事,腿吓软了……」 地下那么可怕,她现在想想还是好后怕呜呜呜,能自己走出来全凭着一口气儿。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已。 逢喜说完之后,萧琢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发毛。 逢喜以为萧琢要骂人,骂她让他虚惊一场。她都决定做好承受的准备了。 但是她现在好感动啊,萧琢就算骂她她也不生气。呜呜呜…… 没想到萧琢半句话没说,眼眶又红了几分,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逢喜被撞得嘶了一声,还好自己胸大,撞上头也不疼。 萧琢勒着她的腰和后背,轻声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逢喜忽然说不出来话了,抿了抿唇,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控制不住。 萧琢他真的好好啊,他怎么这么好。 她在地宫里攒了一气的难受,一下子就憋不住了,抱着萧琢开始跟他说。 「下面真的好臭好黑哦,后来我都唿吸不了了,我都怕你还没来我先死了。」 「我还差点让人发现了,呜呜呜」 「……」 逢喜觉得她现在可真没出息,萧琢要是不在这儿,又或者没这么好的话,她肯定没这么矫情要哭。 但萧琢一在,又一抱她,她就感觉自己可以哭,哭多大声都没事,多不像个大人都可以。 她一边抽抽搭搭一边问:「萧琢,你说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我还哭了,我可是刑部的吏员,我怎么能哭呢?我怎么能腿软呢?我太没出息了。」 萧琢拍拍她的头:「没有,就算是刑部的大人也可以哭的,何况你还是我的王妃,你还很勇敢,回来才哭的,而且都没对着别人哭,对着自己人哭不叫懦弱。」 萧琢拍着她的后背抱着她,一直听她说,良久之后,逢喜才停下来,她感觉脑袋哭得嗡嗡的,然后将下巴搭在萧琢的肩膀上,问:「以后我遇到危险,你是不是也会像今天这样第一时间跑过来救我?」 「嗯。」他点点头,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地砖上汇成了一个小泊了。 「那我以后遇到危险了,你是不是还会像今天这样安慰我,我哭你也不嫌我吵?不觉得我……很丢人……」 「嗯。」 除了她爹娘之外,萧琢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逢喜的脑子更晕了,她蹭了蹭她的颈窝,突然小声道:「我突然不想把你给别人了。」 第65章 好在现在 「嗯?」她模模煳煳的, 萧琢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问了她一声。 逢喜摇摇头:「没什么。」 萧琢真的是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如果萧琢一直没有喜欢的人, 她能一直霸占着萧琢的好就好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萧琢这么好呢,虽然嘴有时候挺贱, 但很善良很体贴, 也永远会在关键时刻让人安心。 其实刚才在地宫里, 只要她怀着期待, 想着萧琢一定一定会在关键时候来,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但是因为萧琢太好了,所以她越来越觉得不能这么自私。 她一开始想着,反正萧琢长得好看,她睡够本也不亏;后来又觉得他这个人真好, 将来睡够本了, 也能一直保持联繫就好了, 当个好朋友;现在她觉得萧琢太太太好了, 和他在一起太太太让人放心了,她真的很想一直占有这种好。 第115页 但是正因为萧琢太好了, 她实在不忍心让自己嚯嚯他一辈子,应该把他送到一个真正爱他,能和他互相扶持照顾的姑娘身边。 她这个人天生在感情上就好像不怎么认真, 又不够温柔也不细心, 只知道接受他的好。 她跟萧琢不合适的。 但是逢喜现在想着,如果萧琢有一天真的给别的女孩做饭,跟别的女孩天天腻在一起,她还有点不太舒服。 她将下巴搭在萧琢肩上,平復了一会儿情绪。 现在不是想这种小事的时候, 重要的是皇陵下面这些人到底该怎么办。 逢喜从背后将包裹扯下来,把三个铁匣子扔在地上:「你看,这是我从地宫里带出来的。但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大概挺危险的,我们天亮时候找几个人,谨慎一点打开。」 萧琢看她这么快就又恢復了状态,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件事,心里有小小的骄傲。 逢喜就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又高昂起来,不会永远把自己陷在低沉里,不像他…… 然后逢喜擦了一把眼睛,又道:「方才皇后娘娘和崔徊意叫我去那边说话,我见到了皇上和齐国公培育出来的那种东西,是半人半兽的,而且我在地宫下面也有发现。」 她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跑去拿纸笔,然后画给萧琢看。 「那些半人兽就是在村子里伤人的那些,他们有些不同,每一个人都像是继承了一种动物的凶性,我见到有像蛇的,还有狼什么的……」 萧琢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他只在地宫中见到了死门中的野兽,生门中想必安放的就是逢喜说的那些半兽人了。 他下颚绷紧,心里如泛惊涛骇浪。 尽管萧慎对他如此防备,尽管萧慎与齐国公合谋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尽管村庄的惨状与萧慎有关,萧琢对于兄长研究这种非人的东西,还是充满了震惊和厌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根本不会相信。 「我在那里听到,皇帝说要三日后用这些东西先对付李相他们,所以如果我们想要救出地宫里的那些人,只有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了,如果三天之内,我们无法将他们变回正常人,就只能……」 她语气略有迟疑。 「就只能炸掉地宫,让他们永远不能为萧慎所用。」萧琢接过她说不出口的话。 逢喜深深嘆一口气,「他们都不是自愿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萧琢摸摸她的头,「我们尽力,如果尽力之后的结果还是不好,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逢喜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为那些无辜的人而难过,无论是被改造的人,还是被这些半兽人所伤害的人,她都很为他们伤感。 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都是珍贵而脆弱的。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别人的生命贱如蝼蚁,毁掉许许多多人的一生丝毫令他们没有负罪感。 「我在地宫的时候,阿岚从里面出来,好像认出你了,但是她没作什么反应就走了。你是之前和她认识吗?」 萧琢听她这么问,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很坚定道:「除了上次在镇子上第一次见,我之前肯定没有见过她。」 「但是阿岚这个人很有意思,她虽然和齐国公有牵连,但是似乎并不支持他们的做法,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找找突破,她既然认出你……不,是认出我,或许她会先来找我们?」 逢喜也很贊同他的观点:「我去的时候,也听到阿岚和他们吵架,如果她并不贊同齐国公他们的做法,那就最好了。」 两个人一夜没睡,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很催人产生困意。 两个人泡了个热水澡,然后换好衣裳,萧琢拿了姜汤一人一碗。 若是他原本的身子,淋点雨是不用喝这些东西的,但他怕逢喜不舒服。 姜汤辛辣,他喝下后,浑身都暖和了,逢喜身体原本就寒,淋了雨得多注意。 他偏头一看,见逢喜还在抱着那个姜汤坐在床上发呆,眼神的中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萧琢知道她不爱这些味道重的,于是一边给她擦头髮,一边道:「里面加了很多蜂蜜,不辣了,闭眼喝吧,睡一觉,明早起来还要查案子。」 逢喜抿了抿唇,听他还记得自己不喜欢这种味道,特意加了蜂蜜,就感觉心里很暖。 她干脆也不矫情了,闭着眼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最后剩下带姜渣的碗底实在喝不下。 她将擦头髮的帕子接过来,反罩在萧琢头上,萧琢要挣扎,她把人按住:「现在你才是小姑娘,小姑娘不能淋雨之后不擦头髮。」 逢喜细细地给萧琢揉搓半干的头髮,她在地宫里发了誓,萧琢将她带出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保证对他好。但是这个就没必要说了,怪难为情的。 萧琢低着头,眉眼里含着笑意,这样长时间下去,逢喜早晚会离他越来越近,他也在逐渐逃离令人溺毙的苦海,一点点上岸。 两个人为对方擦干头髮后,将灯都熄灭了,手牵着手,单纯躺在床上。 逢喜半睡半醒之间,感觉萧琢还没睡意,一直摩挲她的手,她翻身过去,模模煳煳也拉住了他的手腕,「萧琢,你是不是在想你哥?」 第116页 萧琢歪过头去看她一眼,也没隐瞒,点点头,然后翻身冲着她。 逢喜挪了挪,离他更紧一点,学着他平常的样子,把他搂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没关系的,现在你是女孩子了,能哭。而且在夜里哭,在我这里哭都不丢人。」 萧琢他现在一定很难过也很难办吧。 原本至亲至爱的哥哥防备他打压他已经足够令他难过了,现在他的哥哥,还做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萧琢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于是贴着逢喜的脖颈,感受她脉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动,无声安抚自己。 好在现在,他难过的时候再也不是一个人。 第66章 五十两黄金 逢喜和萧琢等到夜里, 终于不负众望地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若是今夜阿岚不来,他们恐怕就要主动去找她了。 阿岚上下将逢喜打量了几眼,抱着肩一笑:「昨晚在那里面的, 是你男人吧?我就闻到那股味道熟悉。」 逢喜的脸腾一下胀红,但这么严肃的时候, 这人说话这么这么直白露骨? 萧琢面上不作表态, 虽然但是, 她这话说得还怪让人喜欢的。 但是想到有正事, 两人还是快速将情绪调整好。 说起来,老天爷大概真就是刻意刁难他们的,昨晚只互换了一晚,今天一早就又换回来了,合着就是给他俩添点儿麻烦, 给萧琢点儿英雄救美的机会。 「我知道你们找我是因为什么。」阿岚语气中略带着一点小骄傲。 逢喜将昨晚从地宫中拿出来的三个盒子放在她面前, 示意道:「但你还是来了, 说明你其实并不想和同流合污对吗?」 阿岚皱起眉:「什么同流合污?我只是不喜欢做这种事情而已。」 她将那三个盒子往外一扔:「这东西没什么用, 雕虫小技,是一点点蛊虫而已。」 逢喜听她说这些蛊虫都是雕虫小技, 心里既有点害怕,又升起一点希望,接着又听她继续道:「别想了, 人都变成那个样子了, 是变不回来的了。」 「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阿岚掷地有声:「我又没有必要骗你。他们都变成半人半兽了,还怎么能变回来?」 逢喜深吸一口气,心中一痛,略有些失望,为那些人的命运感到悲哀:「那好吧, 换个问题,那些半兽人是怎么练成的?硃砂又是做什么的?」 阿岚摇头:「那是我们苗疆的秘术,我不能告诉你。」然后她的目光陡然警惕起来,上下打量她道:「你想干什么?」 逢喜嘆了口气,有些无奈,这小姑娘怎么看起来乖巧可爱的,说气话来这语气比萧琢还让人生气。 「我只是照例问问,并没有要学你们这秘术的打算,即便是要学,我也学不会。」逢喜同她解释:「你为什么不喜欢帮他们做这件事?」 阿岚低下头,抿了抿唇:「因为就是不喜欢,每炼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成功,剩下的都会死。把野兽的爪牙移到人身上,才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呢,我会很累的……至于你之前问的硃砂,那些半兽人没办法正常吃人类的食物,只能以硃砂为食,维持生命。」 逢喜听她这话,忍不住喉结滚动,心中一番巨颤,那笼子里关着的那些人背后,到底又是多少条性命的陨落。 以硃砂为食,也能解释那些人口中和爪子中都沾着大量硃砂了。 她又问:「那既然不愿意,又为什么来?」 阿岚根本不怕她问话,也不怕她有什么阴谋,自己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因为我姑父只说他遇到了麻烦,要我过来帮忙,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是他们太蠢能力太差,将东西炼化出来又没办法控制才把我叫过来…… 我才不会帮他们呢,麻烦死了。」 阿岚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一跳赤练从她袖子里探出头来,被她摸摸头,又塞了回去:「他们总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我都长这么大了,想做什么自己说了算。他们别想妄图用我的能力。」 萧琢见到那条蛇,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将逢喜往身后护了护。 阿岚见状,忍不住哼了一声,但也没说两个人酸臭:「所以你可以把我送回去家去,这样我就不会掺和你们的事情了。我也不瞒你,我今天愿意来见你们,就是希望你们把我送回去的。」 她想回家了,家里的小动物还等着她回去呢,这里真的好烦,所有人都想让她帮忙做事,还不给报酬。 阿岚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逢喜看在眼里,加快了速度:「我可以将你送回家,但……」 她话还没说完,阿岚抬起袖子,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赤练蛇窜出来,直奔着逢喜的面上去。 萧琢连忙将逢喜拉住,随手从她发间拔了支簪子,一甩便钉穿了那条赤练。 逢喜心中更紧张了,没想到这小姑娘说着说着话不高兴便使出这阴毒的招数,真是任性妄为。 「是你先主动来找我们的,若是还做什么小动作,就滚出去吧。」萧琢目光冷下来,直直看向阿岚。 阿岚神色虽有些不满,但碍于面前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很厉害,这才不情愿扭捏了一会儿:「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们而已,谁让你们两个腻腻歪歪的。好了,有什么想问的继续问吧,我身上没蛇了……」 第117页 逢喜定定心神:「你都有这本事了,还不能自己回家?」 阿岚脸一红,手指缠绕上发尾,怒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她不认路又怎么了?阿岚心中愤愤,她要是认识回家的路,那些人能轻易放她离开,她早就跑了。真是麻烦透顶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答应。 「陪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难道不能带你回去?」 「他死了。他总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个没完,还颐指气使的,我放蛇将他咬死了。」阿岚说得浑不在意,神色坦荡不似作伪。 逢喜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在这个小姑娘眼里,没有什么亲疏远近对与不对,有的知识她想不想做嫌不嫌麻烦而已,她讨厌受人摆布。 她不服从齐国公的命令,只是不喜欢听命于人,而她不将齐国公和萧慎毒死,估计也是怕将人毒死后,越过这重重叠叠的守卫过于麻烦。 「我没什么麻烦事要你做,你就保持现在这样就好,千万别答应帮他们,半月之内,我定然让人送你离开这里。」 逢喜的语气带着安抚,生怕她再一个不高兴,又作什么么蛾子。 听逢喜说完,阿岚这才满意起来,站起来拍拍手:「我才不会消耗自己那么大的力量帮他们弄这些东西呢,搞不好还会反噬,我是圣女又不是傻子。」 她又拍拍逢喜的肩膀:「不枉我看你顺眼,那我先回去歇着了。」 阿岚一走,整个屋子里的氛围都轻松下来,盘踞着的阴森之气也散了,逢喜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逢喜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没想到,要她帮忙竟然这么简单,只要把她送回家就行了,这该不会有诈吧?」 萧琢拉着她的衣领,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儿:「就算是有诈也诈不到什么。若是有诈,我便将她跟皇陵一起炸了。」 既然地宫里的那些半兽人不能重新变成人,那就只能一併毁掉了,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逢喜让他转得头晕;「你干什么呢?」 萧琢冷哼一声:「我看看这阴毒的小妮子在你身上放没放什么东西,你这柔弱可欺的,再遭了暗算。」 逢喜一听,当即精神起来了,拉着他的手主动道:「你再仔细、好好给我看看。」 萧琢沖她伸出手:「看一圈十两银子,你现在应该付给我五十两黄金加十两银子。」 逢喜听得头皮发麻,五十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又是什么时候欠下了这么大一笔巨款,萧琢是放高利贷的吧? 萧琢从背后拿出一个算盘来给她算:「昨晚我为了救你,牺牲了一只蝴蝶和一只玉髓,玉髓我折断用来杀那两条蛇了,蝴蝶则是引开人的时候爆炸了。 这一套东西是我当年三十两黄金买的,这几年涨价了,涨到五十两黄金了。」 逢喜捂着心口,故作柔弱,他们混江湖的,怎么这些东西都这么贵:「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同富贵,现在却要我赔钱,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萧慎这几日右眼不住地跳,自打那天从地宫外面见到那个爆炸开的东西,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最近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他默念:「这都是封建迷信这都是封建迷信。」才令心中轻松些许,然后开始照计划行事。 当天夜里,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只听得东边砰砰砰接连十几声巨响。 不多一会儿,有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下喊道:「陛下,不好了,先帝的皇陵被炸了!」 萧慎才刚躺下,这下完全睡不着了,立马爬起来,他就说,就说这两天怎么总是心慌。 昨日在假山附近,一定有人,他一定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真是该死! 他恨恨捶床,目光狠戾地看向侍卫,将对方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磕头。 明日就是他计划的时候了,竟然在现在出了差错! 先帝的忌日註定没有闹得满城风雨,萧慎带着众人草草回了宫,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起来谣言,是先帝生前强娶□□留下了一摊子风流债,所以仇家雇了江湖人士前来报復,说是谣言,但这说法放在先帝身上,倒是很令人信服。 不过半日,萧慎便下旨要捉拿这些作乱的贼人,并且要前往城郊的相国寺祈福,也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萧慎秘密培养出来的东西毁了,现在还有心思前往相国寺,萧琢可不信他的心思会只是祈福这样简单。 上次长了教训,这次虽然前途吉凶不定,但他也不敢叫逢喜装病独自留下,于是又忍痛给了她一只蝴蝶和玉髓,让她时刻紧跟自己。 第67章 两个笨蛋 逢喜小心翼翼接过萧琢的蝴蝶, 手心都出汗了,忍不住在萧琢衣服上擦了擦。 萧琢急眼,嘶了一声:「诶,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逢喜沖他笑了笑,萧琢干脆将袖子伸过去:「行吧行吧, 你擦吧, 放着手绢不用就爱用我衣裳, 也就我惯着你, 上辈子该你的欠你的。」 逢喜抱着小蝴蝶想了想,还是将它还给萧琢。 「你干什么给我?这是给你的。」萧琢不解,转手又扔进逢喜怀里,「你好好带着它。」 逢喜摇摇头,恨不得三离丈远, 生怕碰坏了又讹上自己:「上次那五十两黄金我都赔不起, 这次再弄坏了, 就是一百两了, 这成本可太高了,你拿着自己用吧。」 第118页 她想起那五十两金子还没给萧琢呢就肉疼, 忍不住噘嘴。 萧琢嘆口气,你说他还能真要她钱怎么着,也就口头上吓唬吓唬, 他捏捏逢喜的脸, 弯下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样吧,你亲我一口,亲一口帐一笔勾销,就算这个坏了我也不找你赔了行不?」 这条件真的很让人心动, 亲一口能顶一百两金子。 逢喜左右摇摆,最后还是坚定了信念:「不亲,我也不要,你自己拿着能找到我就行。」 上次她就已经暗下决心了,萧琢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不能继续那样轻佻地对待他。 如果不能对萧琢一辈子负责任的话,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逢喜因为珍惜,所以现在对萧琢格外的谨慎,至于以前那种睡够了不亏的想法,早就被她封藏起来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她会对萧琢产生这种诸如珍惜、应该负责的想法,她好像还不是很清楚,只能归根于自己良心发现了。但是若再换个人,她似乎也不会产生此类想法。 萧琢听她这么一说,本来都做好准备了,现在忍不住凝视她。 这个小色鬼怎么转了性子,有便宜都不赚? 他怀疑逢喜是没听清,于是赶忙又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你亲我一下,之前的帐一笔勾销,这个你弄坏了我也不要你赔?」 逢喜摇头:「不用。」 萧琢差点没剎住嘴说她要是亲一口,再额外给她五十两黄金。 像他上赶着要她亲一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哼了一声:「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这样一个艷绝洛阳的美男子主动让你占便宜你还不干,逢喜你就是个王八蛋。」他把小蝴蝶往逢喜怀里又一塞,脸一转,下巴一抬,一脸高傲:「算了吧,就当我好心,弄坏了也不用你赔成了吧,拿着吧你。」 逢喜摸着那昂贵的一坨铁,心里奇怪:「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萧琢一听当场就不高兴了,嚷嚷起来:「你这人说话可忒没良心了啊,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方了,少跟我这儿胡言乱语败坏我名声。后街那个卖豆腐的天天造谣嚯嚯我名声就算了,你还跟着掺和!」 逢喜才不信,碎碎念抱怨:「你之前还让我赔你的小蝴蝶呢。」 「嘿!你这人不讲理,我就随口一说,我能真问你要吗?」萧琢心里嘴上可不乐意了,合着他在逢喜心里就这样一人儿? 逢喜心中一喜,连忙蹦起来,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现在不能对萧琢动手动脚,恐怕就要亲他两口,她眼睛亮晶晶的,不断夸奖他:「凤娇你也太好了!你就是整个洛阳最最最最好,最最最最俊俏的郎君了!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大方就好了!」 萧琢吃软不吃硬,她几句马屁一拍,他脸色瞬间好转,语气也软和下来,只是还不住抱怨她没心没肺:「我小气,我小气后院里养那么多鸡?鸡都谁吃了啊?是进我口了吗?不全下你肚里了?我这还小气?」 逢喜又连忙奉承了他几句,他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在家几天,铁蛋的食量越来越大了,以前要吃一盆饭,现在能吃两盆饭,体格眼见着也越来越壮硕。 萧琢看它吃饭,忍不住摸摸铁蛋的狗头:「爹的好大儿……」 说不心疼是假的,他这人向来小气,也就给逢喜花钱不心疼。狗蛋多吃一口粮,一个月下来就要多花他好多钱,他算下来都快赶上他自己的伙食了。 铁蛋也不护食,见他凑过来,于是舔舔嘴,忍痛割爱将自己的饭盆向萧琢那边推推,示意他吃。 萧琢给他推回去,心里稍微有点慰藉,好歹还知道孝顺它爹,真是没白疼,然后连忙喊逢喜:「孩子他娘!你快出来看,咱家孩子真出息,真孝顺!」 逢喜刚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你嚷嚷什么嚷嚷什么?」 萧琢沖她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卧在床上,都没睡着,逢喜在想,她要不要和萧琢说分房睡的事儿。 她如今都不打算占他便宜,总睡一块儿也不是回事儿是吧,万一她哪天把持不住见色起意了…… 萧琢睡不着,则是因为萧慎的事情。 他这个人,感情用事的时候比较多,对人对事都像团面似的,抻长搓圆怎么着都割捨不断。 一般遇到什么选择艰难的事情,就会遵从感情。 譬如兄长这些年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越来越防备,甚至多加试探,他选择的从来不是反抗,而是一味地顺从和迴避。 甚至越来越多的时间,他只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家里,不去想未来不去想现在,只靠着过去那些回忆虚无地度日。 他没出息,他懦弱,他承认。 因为萧慎无论怎样防备他,他都舍不下记忆里那段相扶相持的艰难时光,他只要退一步再退一步,他也许就永远是有家人的。 其实你说,当个纨绔没什么不好,是吧…… 除了不是自己的本意之外。 但是现在揭露在他面前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让他没办法再继续装作无事发生。 祈佑的腿、皇陵下的半兽人让他终于睁开眼睛,愿意看看自己的兄长现在变成了怎样的人…… 他一方面不能继续退缩,一方面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一步一步推着自己往前走。 第119页 萧琢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红了眼眶,他看着正在扒拉手指的逢喜,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还好现在他不是一个人是吧,逢喜陪他一起…… 逢喜很好,除了不爱他。 萧琢在感情之类的事情上会理顺的格外清楚,因为他对感情的需要巨大而迫切,而他能接收到的感情反馈却少之又少,所以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会拎出来仔细分析。 分析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他对逢喜的爱,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产生,或者见色起意,为什么爱,到底多爱,他自己心里知道,却从来不好意思说。 他希望两个人能有长长久久的未来,所以对于这段关系存在的威胁,比如萧慎,他就必须不能躲避,好好面对。 萧琢忽然拉住逢喜的手,让她吓了一跳,她要将手抽开,萧琢却又握紧了,继而与她十指相扣。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朦朦胧胧说:「别动,我睡不着,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天还要去相国寺祈福,逢喜也怕他早起没精神,于是也只能任由他握着。 算了吧,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但是她对自己的睡相实在没有清晰的认知,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又是在萧琢怀里,跟条章鱼一样紧紧扒覆在萧琢身上,萧琢领口的衣襟被她咬了一晚上,现在都湿漉漉的。 萧琢媚眼如丝,带着几分蓄意的勾引,微微低下头,打算亲她几口,却猝不及防地被她照着胸口一推,整个人都滚到地上去了。 他没有防备,现在只能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尾椎骨抽气,但对着她那张脸,半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逢喜慌了,连忙下去扶他:「我不是故意的哈,你也是,突然凑过来也不打个招唿。」 这事儿没法说,萧琢心想,他难道还要跟逢喜说要亲她了让她做好准备,多煞风景…… 萧琢心再大也没这个兴致了,只能和她起来,一併洗漱换衣。 逢喜一边吃早饭一边和他提起分房的事儿。 吧嗒一声,萧琢的勺子掉进碗里。 他连忙将勺子拾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好像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端倪,从皇陵回来之后,逢喜不仅对他的美色不感兴趣、拒绝和他亲昵,甚至现在还要和他分房睡保持距离…… 萧琢感觉事情不妙,他干笑两声,带着点试探:「怎么,我还没吃到嘴里呢,你就腻了?你这个女人真是善变。」 逢喜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跟他解释能解释清楚,只能言简意赅总结:「我是为你好。」 萧琢狠狠捏住筷子,低下头:「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他开始反思,自己在皇陵时候是做了什么,让她对自己的关系不近反远了? 他眉目间带上了几分焦灼之色,开始回忆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萧琢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他要逢喜赔钱,她终于忍受不了,所以对他产生厌恶了? 第68章 刺杀 这次去相国寺并不是看什么隆重的事情, 因而皆是轻装简行。 萧琢和逢喜先进宫,随后同萧慎的銮驾一起启程。 兄弟两个这次见面,连往日装出的融洽都没了, 气氛略有几分紧张,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萧慎皮笑肉不笑, 眼神中满是阴鸷, 招唿萧琢:「阿琢来这里坐。」 萧琢点点头, 带着逢喜落座。 秋老虎分外嚣张, 即便是早上,也有些燥热,看样子外面天也有些阴沉,恐怕要下雨。 萧琢将扇子刷的一下甩开,看似是给自己扇的, 但实际上偏向逢喜更多一点。 这么多人看着, 逢喜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推了推他的手低声道:「我不热, 你自己扇吧。」 萧琢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干脆将扇子收了起来。 逢喜她果然是对自己没兴趣了, 不仅不感兴趣,甚至避之不及,现在连给她扇风这种小事, 她都不肯接受。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被上首的萧慎看得一清二楚, 他搓了搓手中的十八子,目光更冷了几分。 果然封建迷信信不得,这两个人哪里有什么命格相剋的样子,分明郎情妾意打情骂俏地不得了。 萧琢这个好弟弟,现在满面红光, 可健康着呢。 想起此事,他便一阵懊恼,当初若不是真正萧慎的魂魄神识还盘踞在这具身体里,他就不会受影响心慈手软,早就将萧琢和萧祈佑统统杀掉。 但是现在似乎也不晚。 萧琢这个人韬光养晦三年,城府极深,一看就是另有图谋,现如今有另一个穿越者出现,皇陵下的基地又被捣毁,他可谓是危机四伏。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今日就将萧琢除掉,以免给未来留下后患,解决掉一个麻烦算一个,之后的事情之后再从长计议。 萧慎目光一转,又想到萧琢会不会就是另一个穿越者? 于是他低头望下去,同萧琢道:「阿琢,朕今日得到了一个上联,不知道你能不能对出下联。」 萧琢懒洋洋往椅子上一瘫:「陛下,臣向来不学无术,恐怕是对不出。」 萧慎轻笑一声:「先听听再说。」 「氢氦锂铍硼,下一联阿琢可有应对?」 第120页 萧琢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对联这样奇怪,就算对得上他也不能对,于是立马摇头: 「不会,陛下太抬举臣了。」 萧慎见他目光中只有疑惑没有丝毫震惊之类的情绪,心中才算是微微放心,萧琢不是那个能做出无人机的穿越者,那要除掉他简直易如反掌。 现在萧慎的每一句话在逢喜心里都觉得别有用心,需要反覆思量,她想起今天未知的危险,略有些紧张,私下里悄悄抓住了萧琢的袖子。 萧琢见她这样,原本低沉到极点的心情稍微转晴了一些。 逢喜现在还愿意拉他的袖子,或许也不是对他那么没有兴趣…… 不多一会儿,秦臻从外进来,只有她一人,萧慎微微眯起了眼睛,手中的十八子转得更快了:「太子呢,他不去?」 秦臻表情依旧冷漠,待落座之后,才不紧不慢道:「太子身体不适,今日留在宫中休息。」 萧慎心里失望,原本以为今天可以将萧琢和太子一併除掉呢,他冷哼一声:「真是没用,身体柔弱柔弱成这样,太子之位还不如交给别人来坐!」 秦臻当他说话是狗叫,并不搭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太子并不是生病,他现如今正在房里读书。 萧慎的心思太可怕了,他们对其已经有了深深的防备,这次去的又是城郊外的相国寺,那里四周荒无人烟的,附近还有好几个悬崖,下山的路也只有一条,危险极了。 他们自然不放心萧祈佑这个孩子一併前去,半点儿闪失都不能有,于是令他称病躲在宫中。 萧慎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一行人启程前往相国寺。 相国寺在郊外碧华峰的山顶上,一路上去很是辛苦。 碧华峰上除却相国寺之外,再无旁人居住,平日里招待的也都是王公贵族,所以格外冷清。 行至半山腰,天气愈发热起来,萧慎叫停了众人,准备稍微休息片刻。 十三乔装成侍卫,递了冰镇的果茶给萧琢,轻声道:「一路上有些蹊跷,过于安静了,十一已经去查探,但是到现在还没回来,兴许遇上了麻烦……」 萧琢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将果茶接过来,一份冰的,一份温的,他将温的递给了逢喜,然后脸有些红,支支吾吾跟她解释:「你本来身体就寒,这几天快要到了,别喝凉的。」 逢喜将果茶接过来:「知道了。」 她喝了一口,觉得燥热稍稍缓解,里面应该加了薄荷水,抬眼看了看并不明朗的天气,问:「十一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萧琢摩挲着杯壁,将果茶饮下去大半:「兴许是。」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曾经冒出来的时候都会被他死死按下去,但最近它却越来越频繁地冒出来,今日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不安也越来越明显。 萧琢并不愿意相信,他抱着一点希冀,祈祷他曾经敬爱的兄长,并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他的思绪还在翻飞着,忽然听到李丰海尖锐的嗓音划破天际:「来人吶!救驾!有刺客!」 萧琢身体一颤,手中的杯子里飞溅出几滴水。 果然还是……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从树林中跳出来,大约七八十个,各个都是练家子,手持弯刀,不由分说地开始同羽林军缠斗起来。 场面一时间变得血腥,肉沫横飞,血浆四溢。羽林军们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几乎都集中到了萧慎附近保护着他,混乱之中与萧琢等人的距离越发远了。 萧琢的目光与萧慎遥遥对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萧慎目光中的杀意,一时间心凉了大半。 他猜测到了是一回事,但真正见到萧慎如此凉薄兇狠的一面,又是另一回事。 但原本以为萧慎会有些更高明的手段,没想到是这么粗暴简陋的刺杀…… 既然对方都已经下如此狠手,萧琢连害怕都不屑于装了,神色冷静地端坐在轿子上,瞬间将杯子里剩下的果茶都喝了。 如此的场景他并不放在心上,这些人武功虽然瞧着不错,但十三他们几个人足够应付了,他只是从后面揽住逢喜,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别看,都是血,一会儿就好了。」 逢喜扶住他的手臂,这样大规模的刺杀她还是第一次见,「我好像不是很害怕……」 因为平常验尸,见到的血腥太多了,似乎也没那么娇弱了。 想起之前第一次见萧琢杀了几个刺客的场景,那时她浑身都吓软了,跌坐在角落里,只会吧嗒吧嗒掉眼泪都觉得那时候太嫩了。 萧琢有些无趣,完全没有养一个娇妻的感觉,但还是不想让她看:「怕不怕是一回事,我不舍……不想让你看又是另一回事。」 「十三,你带两个人去皇后那边。」萧琢冷不丁想起,于是吩咐道。萧慎如今都能对他痛下杀手,难保不会对皇后手下留情。 十三应下,带了几个人且战且退至皇后轿辇附近,与十几个羽林军将她护住。 皇后焦急问道:「阿琢那边没事吧?我此处有人,你们去看护阿琢和小喜。」 十三置若罔闻,动也不动,过了半刻才想起回復道:「主上那边很安全。」 过了半晌,贼人终于被清理干净,羽林军也伤亡惨重。 第121页 萧琢松开盖着逢喜眼睛的手。 逢喜看了一眼,还是决定转头,把脸瞥向萧琢胸口,该说不说,是有点噁心哈,能不看还是别看了。 萧慎看向萧琢的目光更冷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给过萧琢萧琢这么厉害的人手。 果然,这个越王不简单,他就说,自己以前看歷史书的时候,歷史上那些不声不响的王爷往往是咬人最狠的狗,萧琢肯定就是这样的狗,当真被他说中了。 萧琢再看向萧慎方向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本该坐在龙辇上的人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他心里一跳,感觉事情不简单。 他握住逢喜的手,叮嘱道:「小心。」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向鸣彻整片天际,树林中的鸟都被惊得唿啦啦飞起。 树影晃动,传来一阵一阵的腥臭和泥土的味道,以及似兽非兽的嚎叫。 众人不由得汗毛倒立,警惕起来。 霎时间从树林中扑出一道犀利的人影,撕破了一个羽林军的喉咙,他浑身青黑,豹尾利齿。 接着十几道影子如野兽一般扑了出来。 这正是萧慎和齐国公研究的那些半兽人! 没想到炸掉皇陵之后萧慎还有这么多! 萧琢也不敢将逢喜送走,上次突如其来的互换若是再来一次,她恐怕要死无全尸,于是紧紧将她带在身侧,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逢喜抓着萧琢的衣襟,不用说,她就知道这次萧慎是下了血本了,原来刚才的刺客只是个打头阵的试探。 第69章 不能死 这些人摆明了都是冲着萧琢来的。 逢喜对于萧慎这种连曾经相依为命的亲弟弟都要残杀的行为既不理解又感到不齿。 她远远看到秦臻竟然也被留下, 心里更凉了,结髮妻子竟然也不管不顾吗?皇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琢手腕一转,挽出一道剑花残影, 反手斩断了一个试图靠近他的半兽人的胳膊,沖十三他们喊道:「先将皇后护送至安全的地方。」 萧慎是冲着他来的, 皇后是无辜的, 她手无缚鸡之力, 留下反倒会生事端。 他将一把剑拆成两把, 给了逢喜一把让她防身。 许久不用这种兵器,倒是没有之前顺手了。 萧慎刚登基那两年,对这个弟弟是当真的好,无论是习文还是习武的师傅都是照着太子的规格请的,他那两年底子打得极好。 十三看了一眼萧琢那边的局势, 见尚且乐观, 于是点点头, 带了两个人护送秦臻往安全的地方去。 秦臻边走边回头, 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与其添乱, 还不如下山去请救兵。 萧慎这个狗东西,越来越是个祸害了,若是继续留着他, 恐怕不知道要再出什么乱子, 希望阿琢他们平平安安回来,这次之后,是必定有所筹谋了。 她心中又有些庆幸,庆幸祈佑今日没跟着来。 萧慎站在山顶,望着半山坡的人影, 见萧琢将剑使得生风,忍不住冷笑,看来越王真是隐瞒了不少东西。 心里越发觉得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觉得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即便秦臻现在去山下请救兵,来的时候萧琢估计都成一摊泥了,他越想越兴奋,于是安然带着人进了寺庙。 他坚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这些东西? 这些半兽人相当麻烦,尤其有的拥有了毒蛇一样的能力,獠牙既有毒,头被斩断之后身体还能继续攻击。 逢喜挥舞着软剑,好在这剑比起平常的来说要轻许多,多少能省些体力。 她是个废柴,萧琢要看顾她难免显得束手束脚。 半兽人的皮肤也具有了野兽的特质,想要刺穿格外困难,要将他们杀死着实要费一番功夫。他们不怕死也不怕受伤,只知道一味地向前扑咬。 一只狼样的兽人扑上来,他指甲里的硃砂随着动作飘扬出来,萧琢一个不备,便有硃砂顺风飘进了他的眼睛。 萧琢忍不住动作一顿,狼人尖锐的指甲擦着他的颈动脉而过,将他的胳膊抓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另一只爪子照着他的门面招唿上来。 这一下是躲不过去了,一瞬间的想法不是会疼,是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要毁了,他原本就色未衰而爱弛,这下子色衰爱更弛了…… 萧琢抬手举剑送入狼人的胸膛,他的剑刺进这个怪物胸膛的前瞬间,另有「噗嗤」一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狼人颈动脉咸腥的血喷了他一脸。 它的利爪也并未如想像中那样撕破他的脸皮,只是在鼻樑处颳了一道血痕。 逢喜双手举着剑,用尽必生最大的力气,捅穿了狼人的喉管。 她喘着粗气,浑身沾着血,胳膊发抖,不是怕的,是用力过度,有些脱臼了。 「小心!」萧琢一抬头,看向她身后,瞳孔勐地一缩。 …… 萧琢现在前胸后背都血淋淋的,刚才用后背又替逢喜挨了一下,逢喜也没好到哪儿去,胳膊脱臼了,抬一下都生疼。 两个半残废的人也没有之前那样精神抖擞了,只能互相拉扯着后退。 逢喜举着胳膊,疼得直抽气,跟他说:「你刚才就不该替我挡那一下,现在你受伤可比我受伤要亏多了,你能打,我就是个菜鸡,亏死了,咱俩现在容易都死这儿……」 第122页 萧琢捂着流血的伤口,扯了一下嘴角:「没想那么多,我挡就挡了,你话怎么那么多?」 周边可用的人手寥寥无几,几乎都倒下了,只剩下三两个还在负隅顽抗。 十三带了两个人护送秦臻下山还没回来。 在这种一不小心都要升天的情况下,两个人还能快吵起来也是挺邪门儿的。 萧琢之前不担心自己会死在这儿,但是现在前胸后背都在哗哗流血,浑身发凉,实在有点说不定。 若世上有鬼,他今日死了一定会变成最凶戾的一只鬼,然后半夜站在萧慎的床前,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 含冤而死,心有不甘。 真的,说实话,逢喜刚才说得没错,刚才他要是没犯贱替她挨那一下子,估计现在形势还是一片大好。 但是就算给他八百遍重来的机会,他估计还是会替逢喜挡那一下。 人要是能背弃自己的本能反应恐怕就不是人了。 「逢喜。」萧琢喊她,有些事情现在还是交代了吧,万一真有事就来不及了, 「嗯?」逢喜应了一声,带着一点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话了,保存体力能逃出去再说。」 「你下山以后,去找皇后和李丞相,他们会帮你的,你保护好自己,别掺和这事儿,离萧慎远远儿的。我给你的玉佩你能调动人手,还有家里的钱你也知道放哪儿,就算可劲儿挥霍你也能花好几辈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逢喜打断了,她声音拔高:「萧凤娇,你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些叽叽歪歪的话?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现在的局面上,你努努力,别先想着交代后事行吗? 你有这个功夫有这个精力,你去把旁边那个狼人杀了行不行?」 逢喜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眶里的热意忍回去,她真是见不得萧琢这样:「你得报仇啊,都这种地步了,你真死了那可太窝囊了。」 萧琢还有心思沖她笑,他身上流的血太多了,都在地上汇起了一个鲜红的小泊:「没办法,我这个人好像一直运气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来的时候窝窝囊囊的,走的时候可能也得窝窝囊囊的。 逢喜你运气好,这辈子得过得漂漂亮亮的。」 「萧凤娇,早知道你有这煽情的水平,你就去写那个人鬼情未了的话本子,保证挣得盆满钵满。」逢喜承认自己还真有点被他煽情到。 除了恨,萧琢还有一点挺遗憾的。 他还没对逢喜说过他其实喜欢她呢,他如果不说的话,逢喜这个死丫头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这回事。 萧琢挥开一个狼人,想着他死之后,逢喜再嫁,跟别的男人生十个孩子,然后时不时跟丈夫孩子回想起来她生命里有这么一个前夫,然后感嘆一句红颜薄命,他就觉得心堵。 关键她还不知道这个前夫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逢喜,我跟没跟你说过……」他顿了顿,终于语焉不详地来了句:「说过我挺喜欢你的。」 他感觉这样说,还是心里堵得慌,他不能完完整整将心意表露出来的时候,他怕逢喜听不懂。 逢喜也的确是听不懂,她抽空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布料,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给萧琢绑住胳膊上的伤口:「我是挺招人喜欢的,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废话有点多,你知道这种情况下大多人都是死于话多,我还年轻,我不想陪你一起死啊!你努努力!」 萧琢被她的话气得身上又有力气了,转身捅死一个蛇人,然后身体才摇摇欲坠。 他抓着逢喜的脖子,一口亲了上去,沖她吼道:「我说我喜欢你!」 逢喜照着地上呸了两口,萧琢脸都气歪了,他怀疑自己要是现在死了,都能被逢喜气诈尸。 「呸呸呸,你脸上的血都进我嘴里了,一股苦味儿!」逢喜被他脸上的兽人血噁心的不轻,惊慌失措之中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草」萧琢忍不住骂了一句,原本失血苍白的脸瞬间气到胀红,他现在真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真的,逢喜就是他撑着一口气不能死的动力,气出来的动力。 他扶着地,摇摇晃晃又站起来,把逢喜一把推给还活着的两个护卫。 「送她下去!」萧琢沖那两个护卫嘶吼,在十三回来之前,他和这些东西拼了,他现在不能死,绝不会死,死了也要先找逢喜打她一顿。 现在这种情况,别提什么互换不互换了,逢喜和他的身体,说不上谁更弱。 逢喜不傻,拢共没剩几个人,萧琢都给了她,让护送她下山。 现在兽人还剩下五六个,萧琢是要孤注一掷,以一己之力来对抗这些东西拖延时间。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用说,失血过多,就剩下一口气撑着。 她要是带着这两个人走了,萧琢恐怕真就活不成了。 逢喜举着剑,抬起胳膊,脱臼的胳膊嘎嘣响,几乎使不出力气,「萧琢,我想了想,你再挺一挺,挺到十三带着人回来,你要是现在死了,你那么多钱,我可能要拿着花给别的男人了。 你知道,我一直不算太精明,花钱也大手大脚的。」 萧琢提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不行!」 「不能给别的男人花,你自己花!」 「可是你都死了,你死之后也管不着了。」 第123页 「你给我闭嘴!」萧琢也不知道身上哪儿来的这股劲儿,又站起来了。 第70章 爱别离 萧琢觉得自己上辈子是该了欠了逢喜的, 所以这辈子得天天挨她的气,临死都不能消停,关键自己还犯贱喜欢她, 天天受气也喜欢她。 他叫逢喜走,逢喜愣是带着人又回来了。 萧琢只能拼了命地不让自己倒下, 等着十三他们回来。 已经过晌午了, 萧琢看着橙色的太阳在他眼中分化成无数个白花花的影子, 面前两个兽人的躯体在地上蠕动, 逢喜身上沾了血在他身侧。 萧琢觉得自己能撑到现在真是生命的奇蹟,他真的不行了,但是逢喜应该不会死了。 地上那个蛇人扭动着躯体,要对他发动最后的进攻,他已经做不了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滑动过来, 他的意识一片模煳, 没了知觉。 逢喜用脱臼的手臂狠狠击中那个身体残破的半兽人的时候, 见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马。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萧琢的伤口。 他的血好像快要流干了, 地上都是,伤口正在流出的血越来越少了。 她觉得十三来得稍微再晚一点,直接给她和萧琢收尸就行了, 但是她现在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骨头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样,她从喉咙里挤出唯一一句话:「别带我们回皇都,找个地方养伤。」 萧琢伤成这样生死不知,萧慎铁了心的要他的命,现在回去就好比那小绵羊主动往狼嘴里送。 先找个地方给萧琢养伤才是最要紧的。 十三带来的是秦臻娘家的亲兵, 自然比旁的更稳妥些,一行人连忙将他们背下山,在京郊之外找了自家的酒楼安置二人,请了大夫给逢喜正骨给萧琢包扎之后,连忙趁着夜色,又将二人送至了京郊之外的农庄里。 此处的农庄是崔徊意的产业,她出嫁之后从崔尚书手里狮子大开口分割出来的。 萧慎就算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这里。 萧琢在床上躺了七天还没醒,期间十几个大夫轮番来看过,所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失血过多,重伤不治,性命垂危,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逢喜第一天听这话的时候,觉得萧琢这人顽强的很,小时候那样艰苦都能活下来,这些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他一定能醒来的,到时候他肯定会捂着伤口骂人。 萧琢第三天还一动不动,逢喜略有些慌了,他的手是冰凉的,气息微弱。 她晚上一直睡不着,就算睡着了,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惊醒,然后下床去探探萧琢的鼻息,听听他的心跳还在微弱地跳动才放心。 今天是第七天,他还是那样,来来回回来的几个大夫已经含蓄地告诉她,可以准备后事了,兴许人是救不回来了。 最后一个大夫挎着药箱安慰她:「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逢喜神色平静地给了钱,将几个大夫送走。 房里几个临时来侍奉的小丫头噤若寒蝉,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现在什么样的话都显得虚伪而徒劳,于是悄悄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她们都知道床上躺着的是夫人的夫君,这几日眼睛里瞧着呢,夫人虽然看着不哭不闹好像没心没肺的,但日日夜夜寝食难安,人憔悴的像张纸。 逢喜嘆了口气,外面晚霞已经漫上来了,将天边染的黄澄澄的,远处的炊烟裊裊升起。 她坐在萧琢的床边,摸了摸萧琢那张安静漂亮的面孔。漂亮还是很漂亮,就是一点都不生动了。 想起萧琢说,他一直运气不太好,上天不是很眷顾他,逢喜不信:「算命的说你会有很多小孩,所以你肯定不会就这么死了的,算命说的肯定比你说的准。」 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萧琢已经够可怜了,他的哥哥都要杀他,所以老天爷放过他吧。 她看着排骨会想起他之前炖了排骨,她开饭前就给吃光了;看到侍女在缝衣裳,她就想起萧琢衣服缝补的也很好;看到村子里的大黄狗,她就想起萧琢给她的铁蛋…… 逢喜这几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萧琢,他人虽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把逢喜的脑子占得满满当当。 萧琢会等很久很久,接她下值;萧琢会记得她体寒不能吃的东西有很多;萧琢总是跟她吵架,但是从来没真的和她生气过,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萧琢那么好,他的好她都说不完…… 他们认识快十年了,她似乎没法想像有一年有一天她回想起萧琢,他人却不在了的场景。 十三在外面敲了敲门,逢喜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跑去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没那么狼狈才让他进来。 十三将皇城里的消息传递给逢喜。 现在整个洛阳都知道,越王夫妇在跟随圣上前往相国寺的途中遇害,现在生死不知,圣上一拨拨派人出去寻找都杳无音讯,多半是回不来了。 现在礼部已经上下筹备着发丧了。 逢喜接过信件,其中有秦臻的、崔徊意的,都是对她的问候和叮嘱,以及洛阳局势的变动。 中间还有一封掉了出来,上面写着「周参参」三个字。 十三见状解释道:「这是周参参从去刑部的,刑部又送去了越王府,我便一起带来了。」 周参参上次参加过她的婚礼之后便回老家,怎么会有寄一封信给她? 第124页 逢喜连忙拆开。 「见字如面。 逢大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周辰砂合葬在老家的桃源山下了。我没有亲人,于是想给您写一封信。很抱歉辜负了您的让我好好生活的嘱咐。 自他去后,处处都是他。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见到家中的药草、桌椅无一不有他的影子,好像他时时刻刻在我身侧。我已经无法思考,满心里都被过去的回忆充满了,大概爱别离就是让人这样伤情。 请勿为我的离去难过,这对我是一种解脱。他的大仇得报后,我已经想随他去,但又怕冲撞了您的喜事,见到您穿着凤冠霞帔真的很漂亮,您是个好人,您的未来一定会如您的心肠一样美好。 周参参绝笔。」 逢喜抿着唇,一言不发要将信缓缓折起来,但是她的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折不好。 她于是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信的内容也在她的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倒背如流。 除却萧琢,这些天她终于能想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了。 她没有什么回信要写给皇后和崔徊意,她原本手臂脱臼就没有什么力气提笔写字,现在萧琢还躺在床上未醒来,她心如乱麻,就更没有这个心思了。 十三走后,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已经八月末,马上就要步入九月,九月之后就是十月,如果十月足够冷的话,就该下雪烧炉子了,烧炉子,大概可以烤些什么东西来吃…… 「萧琢……」逢喜觉得自己已经够平静够冷静了,但是没想到一张口,眼泪就跟珠子一样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抹了一把脸。 忍了这些天,她现如今突然憋不住,哇一声哭了。 「萧琢我想吃烤橘子……」她手捂在眼睛上,试图把抽噎和眼泪一併憋回去,她不能哭,萧琢还躺着呢,她哭什么哭:「萧琢你说冬天要给我烤橘子吃,你个大骗子。」 她又对着他抱怨说:「这些人做饭都不好吃,你……你什么起来再给我做饭……」 「萧琢,周参参那么爱周辰砂,她说周辰砂死后她满脑子都是他,根本无法再思考其他。可是你现在还没死,我满脑子就都是你了……」逢喜不敢压着他的伤口,只好握着他的手说:「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你?」 「周参参那么喜欢周辰砂,背着他腐烂的尸体走了百里,走到脚起泡也要帮他讨回公道,她的喜欢不会有假的……」 逢喜的手还疼,身上的伤口也很多,疼得不轻,却远远比不上一想到萧琢会死的时候心口的疼。 「我一想到你会死就心口疼。」逢喜抚着心口那里,「我是喜欢你吧?好像真的喜欢你。我才知道这回事……」 「可是我还没跟你说。」 逢喜咬了咬干燥又没有什么血色的下唇,继续拉着萧琢的手,试图把他焐热一点:「天最近凉了。」 她没头没脑又道:「我之前想着,你这么好我应该珍惜你,不能负责的话就不要随便亲随便睡。明明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一开始就是想着睡完也不用负责,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想法。 我现在想明白了,因为我喜欢你吧。我喜欢的水晶糕要留在最后吃,喜欢的衣服不忍心划破,因为喜欢才会珍惜……」 她也不知道萧琢能不能听见,于是执拗地,坚定地一直趴在他耳边说:「萧琢,我知道我喜欢你了。」 「萧琢,我喜欢你……」 「……」 她一遍一遍这样说着,如果他能听到最好,如果听不到,变成鬼听到也好。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笑话自己,他这个人嘴毒心软,就算笑话她,估计还会拍拍她的脑袋,说他勉强接受她这些不值钱的喜欢。 第71章 新年快乐 萧琢躺在床上, 睫毛无意识颤了颤。 他只是昏迷着,不是死了。 他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一直抽抽搭搭说话,但他听不清对方说得什么, 又觉得这声音既熟悉又不熟悉,让他想不起到底是谁。 他只记得自己大概有只鸡腿埋在雪地里还没吃, 在冷宫的东南角, 希望不要有野猫把它叼走。 每个大夫都说萧琢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只是从自身从医多年的经验来看, 希望的确渺茫。 逢喜放心不下他,于是夜里也干脆一直守着。 她撑到后半夜,屋子里的蜡烛都灭了,她原本身上就有伤,吃了药也撑不住, 于是趴在萧琢床边迷迷煳煳睡过去。 到了半夜, 她隐约听到窗外下起雨, 噼里啪啦的, 脸颊上也有一点冰凉的触感,她皱了皱眉头, 迷迷煳煳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只见黑暗里有一双眼睛锃亮的,好像小猫一样发着光, 是个人坐在床上, 影子朦朦胧胧的,他看到她醒来,受惊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逢喜方才脸上冰凉的触感,应该就是他的手指。 她吓得浑身一抖,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萧琢的手, 床上坐着的那个人便痛唿一声。 「萧琢!」逢喜听到声音,一下子回神,高兴地语无伦次,「你起来了,你吃饭吗?」生怕这是梦,于是她又掐了一把自己。 疼!他真的醒过来了! 她,她就知道萧琢一定会醒过来的,萧琢自小在宫里挨打受冻地长大,虽然胎里不足身体孱弱了许多年,但却韧性十足,怎么折腾硬是死不了。 第125页 他死不了,他命硬,他没事…… 逢喜没忍住,扑上去抱住他,眼泪才肆意地往下淌。 她哭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劲,萧琢怎么一直不说话? 逢喜抹了一把脸,于是连忙跑去点灯,要查看他的情况。 在床边坐了大半个晚上,她的腿酸麻无比,刚站起来,还没走出两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跟碎了一样疼,她也顾不上,甚至没吭声,连忙爬去把灯点上。 她回来的时候,见萧琢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目光闪烁。 他昏迷的七天半里有三天高烧,逢喜心里一咯噔,怕不是烧坏脑子了。 她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萧琢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自己头顶,像是一副被打惯了之后的条件反射,然后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神里都戒备和兇狠,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逢喜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妙,她喉咙干涩,十分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安抚他:「你不要怕,我不是要打你。」 她又问道:「萧琢,你还认识我吗?」 萧琢见她说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将护在头上的手放下,抿了抿唇,小声说:「不认识。」 逢喜一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萧琢多半是脑子烧煳涂了,连人都认不清了。 但是还好,还好,只要醒来活过来就好,剩下的以后慢慢说。 她连忙将侍女喊起来,让她们去叫几个大夫来。 萧琢紧张地攥着被角,看着逢喜,逢喜跟他比划;「你还记得你是萧琢吗?」 萧琢点点头,虽然对她敌意已经打消一点,但还是像只充满防备的小兽一样。 他能察觉到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子对他没有恶意,但是这里很陌生,他不认识这个地方,也不认识这个地方的人。 「这是哪里?不是宫里吧?是我哥让你把我带出来的?」萧琢咬着下唇,问。 逢喜心想,他真是忘了谁都没忘他那个倒霉催的哥哥,但是依照他现在的情况在,还能安抚下来,别的从长计议了。万一他一个情绪激动,再将伤口挣开。 她点点头:「是,你哥说让我先照顾你,你别担心,安心在这里住着,养伤就好了。」 「那你怎么证明你是我哥派来的?」萧琢就算失忆了,也不是那么好煳弄。 逢喜抓抓头髮,反倒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她得知道萧琢现在记忆里的他到底是多大,才好回忆。 「我十二了……」他说道。 十二啊,逢喜捏捏眉心,萧琢的十二岁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难以忘怀的?他喝醉了觉得自己是十二岁,失忆了也觉得自己是十二岁。 但是奇怪,他喝多了能认出自己,失忆了竟然还问她是谁。 大概他喝醉的时候,潜意识还是认得长大的她的,而他失忆之后,是完完全全把自己认作了十二岁时候,才一点都认不出她。 「你前几天和逢喜打架又输了,我说得对不对!」逢喜一拊掌,指着他道。 萧琢那张如金纸一般的脸竟然迅速蹿上了血色,变成猴屁股一样的红,他现在浑身疼,又没什么力气,但还是跟她辩解:「没有,我跟她平手,平手!」 逢喜才不屑于揭露他的谎言:「那你现在相信我是自己人了吧?」 小萧琢别别扭扭地搓着被角,然后点头,勉强相信逢喜是自己人。 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萧琢忽然抬起头,眼睛锃亮地看着她,问:「我哥都能把我送出宫了,是不是他现在已经变得很厉害了?他过得好不好?谢贵妃不喜欢他来看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萧慎作为一个没娘又爹不疼的孩子,想要为自己挣一条出路,想让自己弟弟过得好一些,只能另闢蹊径。 萧琢十岁的时候,谢贵妃独子四皇子突发恶疾病逝,萧慎咬牙,在谢贵妃宫外跪了三天四夜,终于打动了丧子的贵妃,被收为养子,从此不仅能受到最好的教育,物质上也变得优渥。 但是谢贵妃丧子之后精神失常,日日鞭笞萧慎,也不允许萧慎与过去有所牵连,萧慎只能剩下一些钱,趁着谢贵妃不备的时候偷偷去看弟弟。 虽然萧琢的银子到手只剩不到十分之一,还要被宫里的太监再抢走大半。 萧琢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哥哥了,萧慎对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谢贵妃鞭笞他的事,萧琢只知道谢贵妃不喜欢哥哥来看他。 他就乖乖等着哥哥来。 逢喜听他问萧琢,一时间心酸不已,像是一只手狠狠地掐在了她的心脏上,让她喘不上气。 她扯了扯嘴角,点头:「嗯,你哥现在很厉害。」 可不是厉害吗,厉害死了,都把你弄成这副模样了。 几个睡眼惺忪的大夫被拽过来,挨个给萧琢诊脉,他们没想到,此人伤的这么重,竟然还能醒过来,当真是顽强。 逢喜悄悄拉着几个大夫道:「他一醒来就失忆了,觉得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你们诊诊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他们又回去,对着萧琢一顿研究,最后同逢喜道:「没伤到脑子,前几日高烧也不至于此,兴许是受刺激,心理上有毛病了,先养伤,伤养好了,再喝些天麻安神汤辅助试试……」 第126页 「总之不要着急,既然不是病理性的,就说明能治好。」 他们一番话,让逢喜多少安下心。 等等吧,等过几日他伤好了,对自己也有些信任了,她就慢慢告诉他真相,现在要是说了。 萧琢定然不信,要么趁他们不注意偷跑出去,要么就得跟她拼命,趁机把她刀了。 逢喜是知道的,在幼年萧琢心里,他哥就是神,他哥就是光,他哥就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她捏了捏额角,有点头痛。 大夫围着萧琢给他换药,萧琢对他们不熟悉,警惕的很,浑身硬邦邦的,几乎快要炸毛了,也不怎么配合,远远盯着逢喜,看她没走,才稍微被捋顺一点,不至于那么没安全感。 几个大夫又怕将他伤口弄开了,小心翼翼的,一头大汗也没能帮他包扎好,不断沖他喊:「放松放松,放松好上药。」 他还是跟块木头一样,满身都是抗拒。 逢喜被他的眼神弄得心软,于是站过去,把手带给他:「你牵着我的手,我不走,乖乖让大夫给你换药,换完药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萧琢试探着,小心翼翼牵上了逢喜的手,她的手很软,也很暖,他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问:「我为什么身上这么疼,这么多伤口?」 「嗯……」逢喜开始想怎么编个谎话,有了! 「我把你带出宫的时候,受到了仇家的追杀,你掉下悬崖了。」 萧琢一时间紧张起来,跪直了身子:「是我哥哥的仇家吗?我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逢喜恨不得撬开萧琢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哥哥还有什么:「不是,是我的仇家,和你哥没关系。」 萧琢现在真是又让人生气又让人心疼,她承认,她现在对他,还是心疼更多一点。 傻死了。 萧琢这才放松下身体,「那你有没有受伤?」 「有一点。」逢喜回答完之后,感觉到萧琢握着她手的力气小了许多,只是轻轻拉着,怕她疼的样子,她心里又酸又暖。 萧琢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个心很好的人啊。 第72章 萧琢的初恋 萧琢包扎完伤口, 整个人像只蚕蛹一样。 他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等着逢喜给他端吃的来,乖得像只小猫。 逢喜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 又凶又傻,看起来怪不好惹的, 似乎随时就能跟人拼个鱼死网破血肉模煳, 但人家稍微对他好一点, 他就掏心掏肺, 说什么都信。 她过去,摸摸他的脑袋,掌心中柔软冰凉的触感十分舒服,他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掌心。 逢喜在床上支起了桌子,把鸡汤放在他面前:「你自己能喝吗?」 萧琢点点头, 用裹满纱布的手端起碗。 碗装着热汤, 他手心里又有伤, 伤口遇热不疼才怪了。 他一声不吭, 慢慢端着碗喝汤。 逢喜见他把碗左手倒右手倒换了好几次,却依旧逞能不说疼, 大口大口喝着滚烫的汤,她终于没忍住,还是把碗抢过来。 萧琢疑惑地看她一眼。 「我餵你吧。」逢喜舀了一勺鸡汤, 吹了吹, 然后递到他的唇边。 萧琢往后缩了缩,有些不适应,还透露着些羞涩:「不……不了吧姐姐,我自己来……」 这个漂亮姐姐虽然刚认识,但她人很好。 逢喜执拗地又递了递:「给你你就喝!」 萧琢才小心翼翼, 凑过去,干燥起皮的唇瓣贴在勺子上,他喝了几口,看见逢喜还站着,于是问:「姐姐,你刚才摔倒了,腿疼不疼?」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姐姐你坐。」 萧琢虽然比逢喜还大了四岁,但这张俊俏的小脸,这个憔悴的状态,这几声真诚的「姐姐」直接让逢喜迷煳了,还管什么年龄。 她拍拍萧琢的后背,要是萧慎不变的话,萧琢恐怕会一直善良单纯下去,是逆境里的一朵披着食人花外皮的小白花。 萧琢喝了两碗汤,然后洗漱躺在床上。 逢喜刚叫人把砂锅收拾走,萧琢就可怜巴巴抓住她的袖子:「姐姐,那个鸡肉能留着我明天吃吗?」 他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这么节约。 逢喜点点头,萧琢才得偿所愿,乖乖睡去。 他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醒来后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养得有点血色,能勉强下地走动。 萧琢现在就是个看起来很兇,实际上涉世未深,单纯极了的小少年,爱笑话多嘴又甜,逢喜就奇了怪了,她记得他小时候就嘴毒牙利的。 他一笑起来的时候会眼睛弯弯的,露出半口小白牙,逢喜才发现他左边还有一颗小犬牙,看起来又可爱又阳光。 这半个月里,是萧琢日子过得最舒服的半个月了。 在他记忆里,自己从来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经常挨打,还要被宫里的太监宫女欺负,所以长久下来才养成了逢人就炸刺的毛病。 在这里不仅不会挨打,还能吃很多好吃的,姐姐对他也很好很温柔,如果生活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就好了。 逢喜抱着一抖荔枝进来的时候,萧琢正坐在床上,沖她抖了抖一件衣服,眼睛放光地喊:「姐姐,你看,我把你的衣服缝好了!」 这件衣裳是逢喜无意间刮破的,她原本都不想要了,但这节俭到家的孩子非要留下给她逢好。 第127页 逢喜把荔枝放进他怀里,把衣裳接过来看了看,有些惊讶,没想到萧琢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把衣裳缝补的这样好了。 「你哪里学的这些?缝得可真好。」逢喜忍不住夸他。 这孩子又开始羞涩了,低下头搅了搅手指:「我以前跟哥哥没钱吃饭,哥哥买不起书和纸笔,我就偷偷跟宫里的绣娘学,然后让他们带出宫去换钱……」 他忽然抬头看着逢喜,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我刺绣也可好看了,等将来我给你绣手帕做衣服!」 逢喜一时间不知道是心酸还是有点嫉妒。 萧琢以前都没说给她缝衣服绣帕子,跟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许下这样的承诺。 但是还是心疼居多吧,小小年纪被迫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技能。 「我带了荔枝,是桂味,荔枝快要过季了,再不吃来不及。」 「哇!姐姐,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荔枝!」小萧琢高兴得又弯起了眼睛。 他先剥开一颗,放到逢喜手里,然后殷切地看着她:「姐姐你先吃。」 看着逢喜把那颗白胖胖的荔枝吃掉,他才给自己剥了一颗:「姐姐,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都是给你的,但是一顿不许多吃,你伤才好,荔枝吃多了上火。」 萧琢迫不及待连着吃了两个,然后鼓着腮帮子,恋恋不捨把荔枝收起来。 逢喜又不忍心:「让你少吃不是就吃两个尝尝,你可以再吃几个。」 萧琢摇摇头,又看了那荔枝好几眼,然后连忙用衣服盖上,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姐姐,我剩下的都留着,留一点给我哥来看我的时候,我拿给他吃。」 逢喜在萧琢身边听萧慎这个名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一开始的闷气到现在的麻木:「那你留这么多,你哥也吃不完,你可以吃一半,剩下一半留给你哥……」 萧琢脸噌的一下忽然红了起来,这次比上次看起来更羞涩,因为手指都在一起快要绞成麻花了:「我……我可不可以请一个人来家里做客……我想把荔枝给她吃……」 逢喜一看他这模样,觉得有情况,于是一挑眉问:「朋友?」 萧琢脸更红了,于是把头埋下一点,点点头,如蚊鸣一样道:「是。」 「女的?」逢喜声音高了两度。 萧琢一顿,眼神游移,最后还是点点头,沖她比了个手势:「姐姐你小点声……」 逢喜一努嘴。 好啊,萧琢原来当年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喜欢别的小娘子了。哼,多半是宫里的小宫女,也不知道萧琢的那个初恋小情人儿现在怎么样了,多半是不在宫里,不然他早就跟人家勾搭上了。 逢喜都没察觉到自己的醋味儿都多浓,还故作大度:「行啊,你说是谁,我帮你把她请来。」 萧琢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克服了羞耻,贴在逢喜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又飞快用被子蒙住头,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剩下逢喜呆愣在原处,她无意识指了指自己。 嗯?萧琢要请的人竟然是幼年的她?他说起自己时候的羞涩表情,是怎么个回事? 她连忙把人从被子里扒出来:「你不是天天跟人家打架吗?你怎么还心心念念地要请人家来吃荔枝?」 他这么喜欢的水果,要分给他哥的水果,竟然还会留给一个天天和他打架的人? 萧琢难为情地扑在枕头上,不好意思露脸,悄悄露出一个眼睛打量逢喜,闷闷撒娇:「姐姐,那你帮我请嘛~」 「我请人家,人家也不一定会来啊。」关键是她现在上哪儿去弄个小时候的自己过来陪萧琢吃荔枝? 她现场生一个? 「你先说为什么要请人家,她天天打你,你还这么记着她?」 萧琢挠挠头髮坐起来,「因为她对我好。」 逢喜难以置信:「打你还叫对你好?」她小声嘀咕:「那么粗鲁,那么野蛮……」 真的,她小时候像只疯猴子一样。 「姐姐!」萧琢第一次声音这么大和她说话,他嘟着嘴:「你不要这么说她,她是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孩子了。」 「她会跟我玩儿,会给我送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吃的,打完我还会关心我的伤势,上次我吃花生酥过敏,也是她把御医叫来的……你不要这么说她,她是和我哥哥一样对我最好的人。」他忙不迭补上一句,讨好笑道:「当然,现在还有姐姐,姐姐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逢喜表情扭曲,给他送吃的是怕他真饿死了;打完当然得关心一下伤势,万一死了怎么办;还有花生酥过敏给他请御医,那个花生酥也是她带过去的…… 萧琢到底是怎么对自己的印象竟然这么好。 「那好吧,那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好,你怎么天天要和人家打架?」她有些不解,萧琢天天坚持不懈地跟她约架,到底是为什么? 萧琢扭捏起来,他与姐姐相处了半个月,有很多藏在心里的话,都捨得往外掏,愿意跟这个姐姐说,但是这个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 「我说了,你能帮我保密吗?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逢喜好不好?不然她肯定会笑话我的。」萧琢哀求看着她。 逢喜竖起手指发誓:「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除你我之外的第二个人。」 第128页 不告诉逢喜这件事恐怕做不到了,因为她就是逢喜。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如果也和那些人一样捧着她夸着她,她恐怕都不会看我一眼……嗯……就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挺讨厌她的,因为她跟着我,我家好破,我不想让她看到……后来她给我带吃的……」 萧琢越说,眼睛越亮,最后一握拳:「而且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赢她!不然她长大会嫌弃我窝囊不再跟我玩儿的。」 逢喜得知萧琢的初恋,哦不,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女孩,甚至能跟他哥在他心里地位并驾齐驱的,竟然是自己,她真是十分意外。 她揪了揪头髮,藏得还挺深。 第73章 评论区小红包鸭 自己大概可能是萧琢的初恋, 逢喜得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没回过神,震惊了好几天。 所以萧琢之前对她那么好,是余情未了还是出于对第一个心动对象的照顾? 要是余情未了的话, 那她现在和萧琢应该算是两情相悦? 要不是萧琢这次失忆,这个嘴巴死硬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说。 逢喜看看现在心智只有十二, 在吭哧吭哧数荔枝的萧琢, 忽然觉得他这次失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好玩是好玩, 但是她这样每天逗一个心智十二的人, 还挺有负罪感的。 萧琢见逢喜的目光瞥过来,于是羞答答地沖她笑了一下,轻轻喊她一声:「姐姐。」 逢喜于是过去,掐了掐他滑嫩的脸蛋,问:「你再说一遍逢喜是什么样的人。」 让我听听, 让我心里舒坦舒坦。 萧琢乖乖的, 一本正经道:「逢喜是漂亮温柔又善良的人。」 逢喜听着这话觉得浑身舒服, 于是拍拍萧琢的脸蛋:「嗯, 不错。千万把这话记住了,不能忘啊。」 萧琢虽然不知道逢喜是什么意思, 但是还是乖乖点头。 逢喜心想,可千万记好了不能忘,等将来恢復记忆的时候也不能忘, 她还得拿这事儿天天在他耳边说。 萧琢追在她身后, 羞答答又叫了几声姐姐,然后抱着自己的荔枝。 逢喜看着萧琢动都没捨得动,每天晚上都要查一遍的荔枝,当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跟他解释道:「我叫人去逢府请过了, 但是小逢娘子可能来不了了。」 萧琢目光低垂,有点失落:「她是不是因为去冷宫找不到我,所以生我的气了,才不肯过来,」 他这样可怜,逢喜都不忍心了,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她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不是说她最温柔最善良了吗?」 逢喜又摸摸他的头髮,想了想,安慰他道:「不是,是她最近太忙了,先生要考她的小测,等她考完了,我再叫她来好不好?」 萧琢勉强又被安慰到,于是点点头:「那好吧。」然后仰起头看向她:「那姐姐你千万记得要去请。」 逢喜觉得萧琢继续这样失忆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儿,不知道自己失忆了更不是一回事儿。 他要哥哥她也没法给他变出来一个,他要小时候的自己,她也没办法给变出来。 他又整天看着外面想出去玩儿,现在他们两个可都是「死人」。 萧慎找了他们不到半个月,便迫不及待宣布了他们两个的死讯,礼部都已经发丧,他这样没有防备的出门,弄不好要让别人瞧见,引来麻烦。 过来两三日,萧琢身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逢喜觉得是时候该把恢復记忆提上日程了。 大夫最近将他消炎止痛的药停了,换成天麻安神汤,好在这孩子不挑食好煳弄,让做什么做什么,喝药也不嫌苦,但看起来也没什么作用。 逢喜在找一些他熟悉的东西,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他平常穿的衣裳、喜欢的东西、爱吃的菜都没用,摆在他面前,他也只会点点头,说姐姐真好,但是这个衣裳太大我穿不上。 逢喜犯头痛,叫十三悄悄回了越王府一趟,将藏在床下装钥匙的盒子取过来,还有萧琢的好大儿铁蛋也带过来。 但是似乎还是没什么作用,她看着和铁蛋玩儿正欢的萧琢,越发头痛了。 她招招手叫萧琢过来,萧琢和铁蛋一起奔过来,然后撞进她怀里,将她撞了个踉跄。 逢喜后退两步,嗔怒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萧琢有点愧疚地看着她,怕她生气,一直道歉。 他这样可怜巴巴的,逢喜反倒心疼起来,把他额角沁出的细汗擦掉,拉着他进屋。 她就不信了,萧琢视金钱如命,见到自己仓库的钥匙和那么多金子会半点儿反应没有。 地上躺着两个大箱子,她挨个打开,里头躺着的金子晃花了人的眼。 逢喜一转头,就见萧琢两腿发软,踉跄着坐在地上,然后结结巴巴说:「好多钱啊。」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逢喜想到自己当初见到他那一库房的金子时候的样子要多没见识有多没见识的时候,他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看看他现在,瞬间觉得报仇了。 萧凤娇十二岁的时候,原来也是这么没见识。 「你看见这些金子,有什么感想吗?」逢喜循循善诱,又拿出他那库房的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记得这是哪里的钥匙吗?」 萧琢摇摇头:「好多钱啊姐姐,这些都是你的吗?你好有钱啊,是不是顿顿都能吃白面馒头啃鸡腿?」 第129页 逢喜:「……」 谢谢夸奖,是你好有钱,不止能吃鸡腿傻孩子。 「等我将来长大了,也要赚这么多的钱。」萧琢握拳,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化惊讶为动力。 逢喜无言,只能沖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果然不论什么时候,萧琢对于金钱的渴望都是不变的。 不过不应该啊,他这么爱钱的一个人,这都是他的命根子。 半个月前他都快死了,听说她要拿着他的钱给别人话,当场就气活了,怎么现在钱还没用了? 他现在连命根子都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有什么能唤醒他? 对逢喜来说,这已经是杀手锏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告诉他他示意了,让他主动回想配合了。他多少得知道自己失忆了才行。 但是逢喜觉得这事儿不能莽撞,譬如她不能现在就跑过去找萧琢。 说。 嘿!你失忆了你知道吗? 这也太不委婉了,容易把他吓着,他恐怕也不太信。 逢喜对于演戏,并不怎么擅长,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挤出几滴眼泪的。 譬如她现在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着,看起来悲伤极了。 萧琢跟铁蛋在院子里疯玩儿了一天,带着一身的灰进来,见着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心骤一下如针细细密密扎过一样疼,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他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逢喜身边,抓耳挠腮不知道说什么好,弄出了一点响动。 逢喜好像才意识到他进来,连忙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装作无事地别过头去。 萧琢苦着一张脸,用帕子轻轻给她擦眼泪:「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逢喜摇摇头,暗地里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于是眼泪又往下掉,这就连傻子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跷。 萧琢当即慌了神,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心里发慌,问:「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说好不好?你哭我也好难受,我心脏好疼啊。」 「我说了有什么用,我说了你也帮不上,你也不信,这份痛苦还是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萧琢连忙发誓:「我信,姐姐你说什么我都信。」 逢喜别过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萧琢这慌张的样子可太好笑了:「原本我不想告诉你的,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只能如实说了。」 「恩恩。」萧琢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逢喜问。 萧琢挠挠头:「什么印象?」 逢喜将他拉到一面镜子前:「你看看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就是长这样啊。」萧琢不解。 逢喜拉着他的手和胳膊跟自己对比:「你看你这像是一个十二岁的人吗?十二岁的你有这么高吗?」 萧琢一看,略有些怔住了,他还未曾发现,自己竟然比姐姐还要高,比姐姐还要壮,但是……但是他就是十二岁啊……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姐姐你不要难过了,你多吃点东西补补,会长高长壮的,不要因为自己比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瘦小而自卑,姐姐你别哭了,我们今晚多吃点饭……」 逢喜也没想到萧琢还能这么想,他不正常啊。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不信。萧琢,你现在明明是二十一岁,你失忆了知不知道?我这些天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唤醒你的记忆。」 萧琢愣了半刻,刚要反驳自己明明就是十二岁,逢喜见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命真的好苦啊,我丈夫失忆不认识我了还不信我。」 「萧琢你真没良心。」 这下萧琢也没话说了,他眼眶一红,变得泫然欲泣,嘴巴扁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姐姐,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骗你做什么?」逢喜摸摸没什么眼泪的眼角:「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开玩笑?你刚才明明说我说什么你都信的。」 「我这些天一直怕你受刺激,所以不敢告诉你,你的衣服、你的家产、你的狗,我都带过来给你看了,你一点儿都没想起来,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了,真的好难过啊。」 逢喜哭不出来,只能声音大一点,显得自己很悲伤。 萧琢跌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姐姐,那我现在多大?」 「二十一。」看他有点儿接受了自己失忆的这个事实,逢喜也不嚎了,平静下来跟他说话。 萧琢现在心性只有十二岁,好哄好煳弄。 萧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吧嗒吧嗒掉小珍珠。 他二十一的话,逢喜改十七了,他都结婚了,逢喜不知道结没结婚,他好难受。 逢喜看呆了,「你哭什么啊?」 萧琢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初恋,却扁着嘴跟她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我娘子,我还天天跟你提别的姑娘……」 逢喜挠挠头:「其实……其实提好像也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愧疚……」 第74章 他一定会做一个好丈夫…… 「不行, 我得给你道歉。」萧琢执拗地跟她解释:「我如果是你丈夫,是不能这样的,这是不忠诚的。」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 认真地看着她:「你哭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 所以我们是不是以前很相爱。我很喜欢你, 你也很喜欢我。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努努力, 一定能想起来的。」 第130页 萧琢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要勇于承担责任,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提逢喜了,我就对你一个人好。」虽然还是很难过。 说着, 他颠颠儿将自己藏在阴凉处的荔枝都抱出来, 塞进逢喜的怀里:「姐姐, 这些都给你吃。」 他脸一红, 连忙结结巴巴改口:「给……给娘子吃……」 萧琢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孩子气,不像一个可以依靠的大人, 于是努力让表情严肃一点。 逢喜一瞬间被他的真诚感动到,没想到这个傻子失忆了,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抱着荔枝, 有些热泪盈眶:「其实你不用这么难过,我就是逢喜……」 萧琢愣住,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略惊讶地张大了嘴。 逢喜抱着荔枝在怀里摩挲了摩挲,绞尽脑汁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他是生气了还是被惊着了? 她刚想开口问他怎么样了,自己就突然腾空被人抛了起来。 她吓得扔了装荔枝的小篮子,搂住萧琢的脖子。 萧琢又抱着她的腰,像是抱孩子一样颠了颠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碾碎的星子,又真诚又炽热:「太好了太好了!」 他还紧紧将她锢在怀里,略有些紧张地问:「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你是逢喜是吗?」 逢喜点点头:「我才不会骗你呢,你吃过敏的花生酥,是我给你的。你最讨厌冬天,因为冷,但是衣服不够厚……」 她林林总总列出了许多条,说完自己都有点吃惊,她竟然知道萧琢的这么多事情,甚至好多年前的都能说出来。 萧琢眼睛越来越亮了,又高兴地把她往空中抛了抛:「我信啦我信啦!」 他现在真的很高兴,他长大竟然娶了逢喜做新娘子。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似地看向她,略有些郑重地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能打过你了?」 逢喜私心里其实想逗他,说他现在还是被自己摁在地上打,这样看萧琢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提供线索,帮助他恢復记忆,这种混淆他记忆的话还是少说的好。 她点点头:「当然了,你现在可厉害了,能打跑很多坏人,能保护我。」 萧琢听她这样说,更高兴了。 「那我哥哥呢,现在是不是也是很厉害。」 逢喜的笑容垮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萧琢记忆里的萧慎现在还是个好哥哥,她要是如实说的话,她实在不敢保证萧琢是会信她还是信自己的记忆。 「这个,当然很厉害了,但是我们现在不说,以后你见到你哥就知道了。」 萧琢重重点头,「那我们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逢喜还是用老一套说辞:「被追杀,等过一阵你伤好了,咱们就回家。」 「等我回去,一定要把坏人绳之以法!」他发誓。 夜里,萧琢已经洗漱完了,乖乖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时不时看一眼逢喜的方向。 她披着衣裳走过来,将蜡烛吹灭,萧琢于是躺得更乖巧了。 但是逢喜却叮嘱他:「早点睡。」 然后便转身往另一个小屋里去。 萧琢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喊住她:「姐姐!」 糟糕,他这些天都叫习惯了,他的娘子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四岁,他不能再叫姐姐了。 「做什么?」逢喜打了个哈欠,转身看向他:「你饿了么?」 萧琢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他抱着被子扭捏了一会儿,然后往里挪了挪,又将自己的被子揭开,然后手颤抖着拍了拍身侧。 「你……你来跟我睡觉啊……」 朦胧的月光照进来,他眼神中带着真诚和期待,还有一些他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的羞涩。 好像有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晃呀晃,跟只小狗狗邀请她来狗窝里参观一样。 逢喜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和他一起睡实在太罪恶了,她连忙摇摇头,「不了不了,你自己睡……」 她话还没说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萧琢正咬着下唇,用那种委屈落寞,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可怜眼神看着她:「可是天凉了,而且你不是我的娘子吗?」 他的头耷拉下去,身后那只隐形的尾巴好像也耷拉下去了。 逢喜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折回来,「好吧好吧,陪你睡陪你睡。」 萧琢于是又雀跃起来,把被子拉开更大了,「那你睡到里面去。」 然后他下床,连忙跑进逢喜之前睡觉的房间里,抱出她的枕头并排放在床上。 逢喜躺在他原先躺着的,已经被焐热的位置。 萧琢轻手轻脚,像是照顾一个脆弱婴儿一样帮她将被子拉高掖好,然后帮她调整枕头的方向,最后自己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然后双手搭在小腹上,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我今天其实很高兴。」 「嗯?」逢喜已经闭上眼睛了,冷不丁听他说话,于是又把眼睛睁开了。 「我以前就希望我能快点长大,不至于对所有的事情都那么无力。长大之后想去哪里就能去,想做什么就做。 结果现在真的长大了,虽然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逢喜你做我的新娘子,我真的很高兴了。」 逢喜翻过身去:「所以你喜欢我是真的?」 第131页 萧琢手指忍不住搅在一起,红着脸点点头:「我喜欢你,你又漂亮又温柔人又好,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生活。」 大概是年纪变小了,所以感情的表达也更加直率了,他能更直白、更没有顾忌的将自己的心意完全表露出来。 逢喜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戳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好啦,现在你的心意我就全都接收到了,我也喜欢你。」 虽然这种话应该对着大的萧琢来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给小萧琢反馈,毕竟他无论大小都很可爱。 萧琢得知她也喜欢自己,更开心了,躺了会儿,他忍不住翻了几个身,似乎有话想说,但是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 逢喜率先问了,萧琢才终于纠结又羞涩地翻过身冲着她,然后悄悄摸了她的一缕头髮缠绕在手指上,轻轻的不让她发现,鼓起勇气问:「那我们结婚了,有没有生小孩?生了几个呀?」 他问完之后,跟个小媳妇儿一样害羞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过于犀利,宛如惊雷,噼的逢喜困意全无,她嚯的一下睁开眼睛。 她咳嗽了两声,难得也不怎么好意思,「有,一个。」 萧琢皮肤更红了,浑身都像熟虾子,恨不得七窍冒烟,满脑子都是他不仅做了人家的丈夫,还当爹了。 「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 逢喜掰着指头算了算:「四个月了,男孩。」 她指指外面:「在外面睡觉呢,白天还跟你玩来着,就那个铁蛋,你认识吧。」 萧琢一下子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冷静,默默把被子拉高,闷闷说:「你戏弄我。」 逢喜举双手作证:「我可没有戏弄你,你天天说铁蛋是你的好大儿。」 萧琢哼了两声,微微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同她商量:「我们以后生两个小孩,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好不好,我会好好保护照顾你们的!」 逢喜轻笑了一声,心想小萧琢就是比大萧琢更直白。 「那好吧,不过你现在可没法照顾我们,你要恢復记忆了才行。」 萧琢握拳,「那我努力!」 然后他又给逢喜盖了盖被子,拍拍她哄她睡觉,身体力行地表示他现在会照顾好媳妇,将来也能照顾好孩子。 「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是我小时候哥给我唱哄我睡的,我现在给你唱,也哄你睡。」 这样可爱一个人,逢喜根本没法拒绝。 萧琢清清嗓子,用他那不太健全的五音,哼哼唧唧放轻了声音给她唱摇篮曲,他自小身体不好,半夜也常惊醒,哥哥就唱歌给他,一直唱到了哥哥成为贵妃的养子,再也没有机会给他唱。 「星星落在金河里,小船飘在金河上,我们娇娇在小船里,小船一摇一摇,带着娇娇去远方……」 他哼了两句,逢喜竟然被他这不怎么美妙的歌声弄得昏昏欲睡,她睡前还有心思想,这个歌里的「娇娇」就是萧凤娇他自己吧。 萧琢将曲子哼了两三遍,嗓子都有点干了,拍打的手也有些酸,见逢喜唿吸均匀,似乎是睡着,才慢慢停下动作。 他抿了抿唇,轻轻趴在枕头上,盯着身侧人的睡颜,瞬间心里觉得暖烘烘软绵绵的。 真好,他也有自己的家了,他的妻子还是逢喜诶! 萧琢小心翼翼伸出手,将她脸颊上的几根碎发拨开,然后摸摸她的头髮,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学着做一个好丈夫,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第75章 啊 逢喜一早还迷迷煳煳的, 就听见外面叮叮噹噹地响,然后伴随着两个侍女的尖叫。 「啊啊啊啊,郎君放下别动!」 「啊啊啊啊, 郎君这个我们来吧!!」 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下床。 萧琢这是作什么么蛾子了? 逢喜刚将外衣披上, 连头都来不及梳, 推开卧房的门出去, 还没走两步, 堂门就被推开了。 萧琢端着碗进来,被烫得眉头皱在一起,身后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生怕他将碗摔在地上。 「你起来啦!我给你煮了面!」萧琢把碗放在桌子上,把烫红的指尖在耳垂上捻了捻, 期待她过来尝尝, 然后褒奖他。 两个侍女松了一口气, 对着逢喜行了个礼, 然后推搡着连忙退下了。 煮了一碗阳春面,面汤清亮, 面细细的如柳丝一样沉在碗底,根根分明,上面搭着几片碧绿油亮, 用开水滚烫过的青菜, 还有一颗金灿灿略焦的荷包蛋和几根纤细的肉丝。 一切都很完美,恰到好处。 逢喜觉得萧琢真的很厉害,好像什么都会,做饭和缝补衣裳尤其厉害,还会一些乱七八糟的, 譬如医术和机关术,武功也很棒。 就算他现在心智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也能做出可口的饭菜。 她冷不丁想起自己十七岁了,连个粥都能煮煳,真是天壤之别。 未来她就靠着萧琢吃饭了。 也不知道萧琢看上她什么,她跟他比较起来一点都不贤惠,还是蛮差劲的。 萧琢跑出去又端了一碗,然后带着两个汤勺两双筷子进来,跟逢喜说:「早上好!今天我也会更喜欢你的!」 逢喜捂了一下脸,真是让人害羞,小孩子就是胆子大,一早上起来就表白。 不过这些事情萧琢就算恢復记忆,应该也会记得吧,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第132页 逢喜跟他说:「早上好。」 萧琢催促她快点去洗漱,然后出来吃面,不然一会儿就坨了。 逢喜进去之后,他又调整了煎蛋在碗里的位置,让这两碗面显得更好看一些。 十二岁的萧琢远远比二十一岁的萧琢更会表达心意。 如果逢喜不夸奖他,二十一岁的萧琢只会闷闷在心里生气,但是十二岁的萧琢现在已经表达不满了。 他噘着嘴,用指节扣了扣桌子,跟逢喜小声抱怨:「你都不夸我一下的吗?我起很早就开始煮面了诶。」 逢喜摸着碗的手一顿,然后试探着问他:「你很想我夸你吗?」 萧琢将下巴一抬:「当然了,你一定要夸我的。」 「我要是不夸你,你会生气吗?」 萧琢想了想,指尖比出一寸来:」会有这么一点点生气的。」 其实也就是会不高兴。 逢喜托着腮想了想,之前她有求于萧琢的时候,好像是狠命夸他两句,他尾巴就翘得老高,似乎看起来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虽然她不夸他,萧琢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是他原来会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他以前都不说的,他不说自己怎么知道? 这个人真是,别别扭扭的,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还是蛮在乎。 那她以后就每天都夸他好了! 「这个面看起来煮的好好吃,萧琢你太厉害了。」 萧琢耷拉的嘴角略微弯起一点,但似乎还是没夸到他心坎儿上。 「不够不够,你再吃几口,多夸夸我嘛。」萧琢催促她。 哦豁,这还不行,他还挺难哄的。逢喜心想。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长得美自己又喜欢他呢? 她于是低头吸了几口面,吃了半个煎蛋,搜肠刮肚地开始从肚子里找词来夸奖,她平日里写文章的时候,倒是有不少溢美之词,但是放在书面上还行,说出来实在害臊,她决定用嘴朴实无华的语句来褒奖。 话说萧琢以后不会做一顿饭她就要搜肠刮肚一次吧?那也太可怕了。虽然萧琢做饭的确好吃,但是夸奖什么的简直不要痛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美味的面条呢,瞧瞧这煎蛋,圆熘熘金灿灿脆脆的,一看就是我们萧大厨的手笔,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把平平无奇的煎蛋做得这样好吃了……」 她的阿谀奉承还没说完,就见萧琢的嘴角又耷拉下去了,好像比之前还不高兴,他小声抱怨:「你夸人好虚伪,好浮夸。」 真是非常极其难伺候了。 逢喜干脆站起来,倾身过去,捧着他脑门吧嗒狠狠亲了一口,亲的他一脑门油花子:「这样就不虚伪了吧。」 萧琢摸了摸被亲的额头,傻乎乎笑了笑,高兴的那颗小犬牙都露出来了,然后殷切地把自己碗里的肉丝和煎蛋都放进她的碗里。 「不虚伪了不虚伪了。」 他指指自己左侧的脸颊,含羞带臊:「下次亲这里可以吗?」 原来亲一口能解决的事情,早知道她就不费那么多口舌,还把自己心累得够呛。 逢喜觉得,以后还是萧琢做饭吧,他其实还蛮好哄的。 她将萧琢刚才递过来的煎蛋又放进他的碗里:「我吃不下这么多。」 两个人对着,将面条吃完,逢喜坐在椅子上摸着肚子。 微凉的早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面真的很舒服。 萧琢把碗收拾了端出去,回来擦擦手,端了两杯茶跟她商量:「今天外面有结婚的,我能不能去看呀?」 他眼睛里都是期待,想凑热闹的心已经溢于言表。 萧琢自醒来就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半个多月了,憋得难受。 逢喜有点犹豫,虽然这个庄子离洛阳有些距离,又是崔徊意的产业,但是萧琢现在还没恢復记忆,放他出去实在有点危险。 萧琢继续拉着她的袖子恳求道:「我总在这里待着也想不起什么,你让我出去放放风,说不定会有收穫呢,而且我就在庄子里,不出去,看着新娘子出嫁我就回来……」 逢喜被他说动了,实在不忍心。 萧琢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十二岁,他十二岁之前她是知道的。 无聊、枯燥、欺凌、飢饿、病痛、寒冷和不幸环绕着他,他只是活着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每天都像一只失去庇佑的小兽一样声嘶力竭的,更不要说和平常的孩子一样出去玩儿了。 「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逢喜在橱柜里抓了一把糖饴,给萧琢和自己嘴里各塞了一块吗,剩下的用帕子包好了,放在袖子里。 萧琢嚼着糖,不解地看着她。 她解释道:「以前我跟我娘去看新娘出嫁,我娘怕我年纪小不会说话,就一路拿糖塞我的嘴,让我多吃糖少说话,所以现在总觉得去看新娘子就该吃糖。」 「好像不止是我诶,我周围所有的人小时候都是这样。」 萧琢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比光更灿烂几分:「那这样的话,我就和你们的小时候一样了。虽然你说我现在是个二十一岁的大人了,但下次还要和你一起吃糖。」 逢喜重重点点头,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个很好的机会,在萧琢心智十二岁的时候,带他去做十二岁男孩应该做的事情。 有些事情,只有在小时候觉得有趣,等到大了便会觉得索然无味,这是成年之后如何弥补都来不及的。 第133页 「萧琢。」她喊他道。 「嗯?怎么了怎么了?」 「咱俩一会儿看完新娘子,去后山抓兔子吧!听他们说后山有野鸡也有兔子,还有柿子树,咱俩去爬树摘柿子吃好不好?」 她十二三的时候回老家祭祖,堂哥表哥都会带她去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子,还会做陷阱捕兔子和野鸡,也不知道这些萧琢感不感兴趣。 萧琢当即眼睛就亮了,高兴地快蹦起来,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能这样不稳重。 可是……可是真的好高兴啊! 「真的吗真的吗?那我们要带什么?要不要换身衣服?要不要带一些吃的?」 逢喜看他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她晃晃萧琢的手,又给了他一块糖:「我们先去看新娘子,然后回来再商量好不好?」 「好!」萧琢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平静一些,像个真正大人一样,带着逢喜快步出去。 庄子里有家佃户嫁女儿,整个庄子的人家都有被邀请去喝喜酒,所以气氛都莫名地欢快。 逢喜被感染的连萧琢那个冤种哥哥都忘在脑后了。 佃户家是草屋泥墙,略有些简陋,但也都挂上粗陋的红布,贴了满墙满窗的喜字。 女子的父亲满面红光。 一些孩子和村里的亲邻居都在门口垫着脚,等着看新娘子。 憨厚的新郎正在门口,接受新娘子哥哥弟弟的为难,脸憋得通红,又羞涩又激动。 过了一会儿吉时已到,新郎的哥哥才放过妹夫,将自己妹妹背出来。 萧琢含着糖,看那新娘子趴在他哥哥的后背上,穿着简单的红嫁衣,盖着盖头。 他下意识拉着逢喜的衣袖,说道:「我跟你讲,我改的婚服可好看了。」 逢喜一把握住他的手,追问:「什么你改的婚服?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琢皱眉,他的头盖骨连着神经勐地震颤嗡鸣一下,像是被什么钝器击中。 第76章 小孩子就是能撒娇 他的指腹在额头上轻轻揉了揉, 然后摇头:「不清楚,明明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事情,但是脑子里莫名就冒出来了。」 萧琢越努力回想, 就越觉得头痛。 「但是我肯定那件礼服是给你改的。」他用手比划:「很漂亮,有很多珍珠。」 逢喜想起自己成婚时候穿的礼服, 的确如他所说嵌着很多珍珠, 见他这样痛苦, 于是连忙安抚道:「算了算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看来他即便失忆,只能记起十二岁之前的事情,但是还是有潜意识的。 萧琢失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找到突破口,逢喜的心瞬间轻松了许多, 至少看到了希望。 他们两个与庄子里的人家都不熟, 人家也并未邀请他们两个吃酒, 下午又约好了一道去后山玩, 于是他们两个凑完热闹便回家去准备捕兔子捉鱼的东西。 侍女额外又给两人准备了充飢的糕点带上,整整收拾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看起来倒是不轻。 逢喜刚想提起一个,萧琢就将两个迅速拎起来,又沖她笑笑,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不用你, 我来!你走在前面带路。」 「有点沉,我帮你拎小的那个吧?」逢喜建议道。 萧琢像是护什么宝贝一样不让她碰:「不行,说好了我要照顾你的。」 逢喜无奈,还挺犟,于是只能让他一个人拎着。 后山有一小片柿子林, 还有小溪,虽然九月末早晚已经很冷了,但是晌午时候溪水还是被晒得暖洋洋的。 萧琢搅了搅水的温度,于是也没阻止逢喜脱了鞋袜下去玩水。 他现在到底是个小孩子的心性,说好了要照顾逢喜,没多一会儿就他到处跑得满头是汗,抱着一堆野果站在树上下不来了。 萧琢坐在树杈上,看着树杈摇摇晃晃的,心里发颤,他想叫逢喜过来,但是又觉得丢人。他怕逢喜看见了心里瞧不起他。 自己连树都不敢下,怎么好意思大放厥词说要照顾她保护她? 但是下面真的好高啊。 他试探着落脚,不行不行…… 逢喜时间长看见他没回去,肯定会担心他的,再试试再试试吧…… 过了晌午那一阵儿,溪水便慢慢有些凉了,逢喜拎着自己捉到的几条小鱼上岸,左右都瞧不见萧琢在哪儿,她一边喊一遍找,愣是找不见人。 她站在一棵树下,忍不住浑身冒冷汗,萧琢该不会丢了吧?他认不认识路?能不能回家啊?他现在心智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再被人拐骗了…… 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为零,但是越想她越害怕,手脚都软了。 头顶哗啦啦传来一阵响动,一堆叶子扑簌簌落在她头上肩上,逢喜觉得不对劲儿,抬头一看,正见萧琢左手抱着树干,右手搂着一堆果子,脸憋得通红,蹲坐在树上眼巴巴地瞅着她。 逢喜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叉腰仰头骂他:「你个死孩子,我到处叫你你怎么都不应答?我还当你丢了呢!快下来挨打!」 萧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把脸朝着树干一埋。 真是丢死人了,他冲着逢喜小声解释说:「我下不去了。」 逢喜在下面根本听不清,于是把手合成一个喇叭模样,向上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第134页 萧琢已经在上面蹲得腿都麻了,他手指尴尬地抠树干,脸烫得都能煎蛋,只能眼一闭心一横,也冲下喊道:「我说!我下不去了!」 下面沉默了好一阵,紧接着传来逢喜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逢喜笑得满地打滚,她真的不是故意想笑的,控制不住。 萧琢怎么能这么好笑,爬上树下不来了!哈哈哈,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小时候还有这么一个毛病? 萧琢的手指快把树干抠穿了,又气又羞,几乎眼含热泪,冲下面的逢喜急道:「你不许笑了!」 逢喜为了维护萧琢最后的尊严,连忙咬着下唇止住笑:「那你先把果子扔下来,你自己慢慢往下爬。」 萧琢为难:「那果子被摔烂了多浪费。」 逢喜:「……」不愧是萧琢,现在还有心思勤俭节约。 她于是将自己裙子下摆兜起来,沖他示意:「那你扔到我的裙子里。」 萧琢点点头,瞄准,然后将一颗柿子精准投掷到逢喜的脑门上。 他有些慌张,动作之间又摇动了树,哗啦啦一堆叶子砸在来不及闪避的逢喜头上。 逢喜现在半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了,她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干掉萧凤娇。 她头上插着三两片枯叶,把刚才砸她脑门的柿子捡起来在手上颠了颠,然后抡了两圈儿,往树上的萧琢脸上扔。 萧琢忍不住一侧身没坐稳,连人带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摔得头晕眼花。 逢喜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笨,连忙过去查看。 萧琢头髮披散着、乱蓬蓬地从地上坐起来,那张绮丽的脸上满是迷茫,然后两眼一闭,又趴了下去。 好傢伙,逢喜给吓坏了,这该不会摔出什么毛病了吧。 罪过罪过,他身上的伤才好。 于是连忙跑过去扶他,萧琢靠在她的怀里半死不活,逢喜拍拍他的脸;「凤娇凤娇,你醒醒。」 她抱着他的脑袋左右看了看,那树才一丈高,地上又都是枯叶,他脑袋也没磕着碰着,怎么就晕倒了? 「哗啦!」萧琢突然睁开眼,扬手抓了把枯叶往逢喜头上一洒,然后跟条脱缰的野狗一样赶紧跑了。 逢喜晃了晃头,将叶子都晃下来。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萧!凤!娇!」 枉她以为萧琢现在是个纯良无辜的小奶狗! 她抓了地上一把枯叶,追上去,噼头盖脸往他脸上扔。 两个人打累了,萧琢喘着粗气,用衣摆擦了擦,递给她一颗野山楂,看着满地的果子:「我好像摘得有点多,等我们回去分给他们吃吧。」 逢喜看着那颗野山楂,想到他刚才戏弄自己,冷哼一声:「你诚心欺负我,我才不要吃山楂,酸,我要吃柿子!」 萧琢跟她辩解:「才不是,明明是你先笑话我下不来树的。我也很兇的好不好,你不能欺负我!」 逢喜敷衍点头:「是是是,对对对,你超凶的,会拿树叶打人。」 「反正你不许笑话我。」萧琢一边脸红说着,一边从地上扒拉出一颗最大最圆的柿子,又用衣襟擦了擦,刚想递过去,忽然顿住了,又将柿子收回来,然后呆呆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不行,你不能吃柿子。」他冷不丁来了一句。 「???」 萧琢抓抓头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你不能吃柿子不能吃鸭肉不能吃好多好多东西……」 「嘶。」这种严防死守小心翼翼,忍不住让逢喜回忆起了之前被萧琢念叨得头都大了的时候:「你真的失忆还是假失忆了?」 逢喜问:「你分明连这种事情都记住了。」 萧琢仰起头看向她:「所以你是真的不能吃柿子和这些东西吗?」 逢喜点点头:「你平常看得严,这些东西都是寒性的,所以我不能碰。」 萧琢紧皱的眉头松开,有些欢欣鼓舞:「我是不是快要恢復记忆了?」 逢喜看了眼还没设置好的捕兔子陷阱,连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行不行,趁着你还没想起来,赶紧多玩玩儿。」 等萧琢恢復记忆了,说不定这些东西都变得无趣了。 两个人一直忙到晚上,一只兔子都没逮着,大概是做套的技术实在不行,萧琢倒是抓了一窝老鼠,技术很娴熟,他用树枝把它们一家子排排穿起来,然后真诚地同逢喜建议道;「你要尝尝烤老鼠吗?」 「很好吃的,我在冷宫经常烤着吃。」 逢喜尖叫起来,跑开两丈远:「萧凤娇你属猫的吗?你把老鼠扔了!我不吃!」他怎么什么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琢略微有点遗憾,最后把老鼠一家子挖坑埋了。 两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逢喜自告奋勇要把自己抓上来的两条鱼烤了,不要萧琢插手。 但是她显然厨艺上没什么天赋,烤煳了,跟两条小炭鱼一样,她在地上磕了磕,小鱼还冒着火光。 但是萧琢还是马屁拍出花了,把她的厨艺天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逢喜把穿鱼的串子递进他手里,拍拍他的脑袋:「谢谢夸奖,这辈子已经不打算下厨房了。」 萧琢把鱼里面的嫩肉剥开,安慰她:「没关系的,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我最喜欢你了,我每天给你做饭很开心。」 第135页 逢喜抱了他一下:「那我原谅你今天拿柿子和树叶砸我的事情了。」 萧琢又和她争辩起来:「柿子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还是低头道歉,拉着长音:「但是对不起嘛,你不要总提了好不好?」 逢喜左手捂着耳朵,咬了一口鱼肉:「我就提我就提!」 萧琢抱着肩,气鼓鼓坐在一边:「你都不爱我。」 逢喜手一抖,鱼掉在了地上,完了,这次彻底不能吃了。 小孩子可真能撒娇。 第77章 让他死谢谢 「好吧好吧不提了。」她搓搓有些要起鸡皮疙瘩的胳膊:「你真是太讨厌了。」 她话音还未落, 月光下的草丛便晃动起来,跳出来两个持着匕首的壮汉,其中一个淫邪笑道:「小美人儿, 既然他讨厌,那就让哥哥们陪你乐呵乐呵怎么样?」 「不……不许动!把、把身上值……值钱的, 都、都交出来!」另一个则是个结巴, 拿着刀逼近他们比划道。 他们两个是庄子上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地痞无赖, 全靠着家中老父母养活。 今日听说庄子头老王家的闺女出阁, 原本是想混顿酒菜吃的,结果远远就看见这对男女,女的看起来单纯好骗,男的看着也没什么心眼儿,是条肥鱼, 若是能宰一笔, 就不愁吃喝了。 反正他们已经过着人不人畜生不畜生的日子了, 就算被逮进狱里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的小美人儿他们没见过, 这样的俏郎君他们也没见过,今日财色双收, 真是做鬼也风流。 逢喜心道糟糕,十三回洛阳取书信了还没回来,萧琢空有一身的本领, 奈何失忆了。 谁能想到这民风淳朴的小庄子里竟然还有这样打家劫舍的? 真是失策。 不过就算萧琢失忆了, 恐怕这两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毕竟他多年冷宫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还在,只是要小心对方手里的刀。 萧琢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枝便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目光中满是狼崽一样的狠戾。 那个结巴的往另一个男人身后躲了一下, 有些退却:「哥……大哥,好像,好像他不太好惹。」 另一个浑不在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这些富人平常都是脚不沾地的,好对付的很,你怕个鸟毛啊怕!」 说着他朝掌心中吐了口唾沫,左右手摩挲了一下:「看来你们是不识趣了。」 他下巴一抬,对着结巴示意:「上!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躲到后面去。」萧琢侧身叮嘱逢喜,便一个箭步上前,正面迎上那二人。 逢喜担心他双拳难敌四手,连忙到处找石头,打算背地里阴一阴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的身手并不灵活,全仗着手里的刀左右乱砍。 萧琢抬臂,用树枝挡了一下,才发现这两人是纸老虎,不仅脚步虚浮,连刀都没开刃,纯纯是来吓唬人捞好处的。 二人摆明了没将这两个富贵娘子郎君放在眼里。 他一开始操控这具身体的时候还略有笨拙,并不能适应,但来回闪躲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如今身体的灵敏性和力量都远比自己记忆力的强上百倍。 萧琢心中暗喜,果然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逢喜瞅准时机,朝着两个人扔石头,砸得二人乱了章法,萧琢转挑两人脆弱的地方抽,一根树枝舞得虎虎生风,宛如鞭子。 他专抽两个人的嘴,一边抽一边恶狠狠问:「嘴还贱不贱了?」 那结巴没胆儿,挨了几下打意识到他不是善茬,连忙软下膝盖跪地磕头。 萧琢闪身上前,将另一人胳膊狠狠一掰,径直把胳膊掰脱臼了,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倒在地上哀嚎。 萧琢对于不是自己人,向来没什么善心,又拿树枝在他嘴上抽了百八十回,「这张嘴既然不会说人话,那就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直抽得他满脸是血,嘴烂脸破的,连哼唧都不敢哼唧才把树枝扔下。 逢喜连忙过来查看,拉着他看了几圈儿:「应该没受伤吧?」 萧琢骄傲地一仰头:「当然没有了。我谁谁,怎么可能受伤呢?」 他还挺骄傲,逢喜原本想夸他几句的,又怕他尾巴翘上了天,于是住口了。 两人都未注意,原本地上跪着的那个结巴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抓起地上的匕首,站起来狠狠往前一扑。 逢喜余光扫到匕首折射出来的冷光,大惊失色,来不及反应,连忙将萧琢一推:「小心!」 萧琢没有丝毫防备,砰一声,脑袋撞在了树干上。 他面前黑白光线交织闪烁,宛如天河瞬倾落,在他脑海中画出了世间所有色彩都难以描绘的祯祯画面。 逢喜灵活闪开结巴的袭击,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过去。 萧琢靠在树上喘着粗气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物,听到她的唿喊,来不及思考,忍着疼痛和眩晕飞身上前,将持刀人一把摁在地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噗嗤一声伴随着尖叫。 萧琢用那把未开刃的匕首,一刀捅穿了结巴的手掌,将他钉在地上,鲜血浸染了大片泥土和枯叶。 如浓稠的蜂蜜,却带着令人作呕胆战的腥甜。 他平静地站起来,手指沾着的血液滴答滴答,粘稠拉扯着一滴滴掉落在地,将枯黄的树叶打湿。 第136页 萧琢微微低着头,半晌才回过神,甩了甩手,可惜血液已经干涸在手上,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 他的脑子现在是懵的,只是下意识抬头沖逢喜笑了笑,然后硬撑着,去河边将手洗了,又洗了把脸。 冷水醒神,快要爆炸的脑袋总算好了许多。 逢喜也愣住了,方才的举动……是…… 她嘴唇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萧琢?」 萧琢回头,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颤颤巍巍滴答下来,脸上的水顺着减削的下巴往下淌,鬓髮都沾湿了。靡丽的面容在粼粼水波下显得格外动人。 他蹲着,嗓子哑哑的,懒声道:「你这语气跟我要死了似的。」 这么不可爱,她确定现在的萧琢一定是长大之后的萧琢。 萧琢甩甩手上的水珠站起来,逢喜一把冲过去,扑在他怀里。 惯性让他后退了两步,然后笑着把她揽住,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高兴成这样?」 逢喜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说:「才没有很高兴,你把小凤娇还给我,他那么可爱。」 萧琢很欠揍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良心。别想了,这辈子他都回不来了,你只能面对我。」 逢喜锤了他一下。 他们并不便于露面,于是处理这两个人的事情就交给了刚从洛阳回来的十三,十三已经连着奔波好几天了,现在连口气都喘不上就得替他们处理这些麻烦,比狗还累几分。 但是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萧琢每个月给他开得钱实在心动。 萧琢已经恢復记忆,那有些事情便可以提上日程。 他将这些日子的书信和帐本都看了一遍,发现逢喜都已经帮他回復整理核对过了,忍不住心中一动。 他微微偏头,借着烛光看床上已经躺着入睡的人,唇角勾了勾,然后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逢喜迷迷煳煳睁开眼睛,拉着他的衣襟:「你怎么还不睡?」 萧琢低摸摸她的头髮,然后放低声音安抚:「这就睡。」 他吹了蜡烛,然后掀开被子上床。 大概是天太冷了,逢喜一贴近他便如八爪鱼一样黏了上去,萧琢这么撕都撕不开。 他快被勒得喘不上气,虽然很喜欢她抱着自己,但是到底命重要,黏人也不能这么黏人,于是只好轻轻拍了拍。 逢喜刚睡着没多一会儿,又被吵醒了,她略有不满,嘟囔着拍了他一下:「你好烦!」 萧琢咳嗽了两声,终于唿吸顺畅,冷哼一声:「我还烦?你怎么不说睡没睡相的丑死了,还打我,真粗鲁。」 提起这茬,逢喜可就不困了,她操着睡到一半略带沙哑的嗓音,拿腔拿调模仿道:「姐姐,不许你这么说逢喜,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 说着她冷哼一声,倒头又闭上眼睛,将冰凉的脚踩在萧琢块垒分明又热腾腾的腹肌上,暖烘烘舒舒服服的,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萧琢在这一瞬间灵魂和肉体都得到升华,肉体是因为被她脚冰的,灵魂的升华就不必细说了…… 他如死尸一样平躺着,两眼无神望天,试图在墙上找个缝隙,逢喜再怎么缠在他身上他都感知不到了,因为现在他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这些天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如果说恢復记忆疼的是他的脑子,那现在回想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已经不止脑子疼了,心也在疼。 为什么?为什么十二岁的他会那么蠢? 「姐姐~姐姐~」 「姐姐你不夸我,我会不高兴的~」 「我今天会更喜欢你的。」 「逢喜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 - 萧琢闭了闭眼睛,最后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让他死吧,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逢喜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准时起床,她坐起来抻了抻胳膊,拍了拍身侧的萧琢,如往常一样轻快地同他打招唿:「早!」 萧琢宛如一个被凌辱的良家妇女,双目无神眼下黢黑。 他翻来覆去整个晚上都没合上眼,只要一合眼,自己说过的蠢话就在脑子里循环。 萧琢将被子默默拉高,盖住脸。 装死。 第78章 资源共享 但是生活并不会轻易放过萧琢, 逢喜一把将他的被子拉开,然后催促道:「快点起床做饭了。」 萧琢装睡,闭着眼睛, 逢喜知道他醒着,于是拿腔拿调学道:「 我最喜欢你了, 我每天给你做饭很开心~」 萧琢躺不住了, 真的躺不住了。这是他昨天晚上跟逢喜说的话, 他故作无辜地坐起来:「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逢喜拍了萧琢一巴掌:「你少跟我装蒜。」 她下床, 去从书架里翻出一个本子,然后翻开,清清嗓子:「既然你都忘了,那我帮你重新回忆一下。」于是她从头开始给萧琢声情并茂地朗读。 「我真的好喜欢逢喜,我想和她一起生活。」 「姐姐, 我会保护你的。」 「姐姐, 我会对你好的!」 …… - 萧琢一开始还能装一装, 听她念了两句之后, 完全绷不住了,尴尬地快把被子撕烂了, 脸红的如蒸熟的蟹,他认输他认输。 第137页 他心里暗骂,十二岁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逼, 屁话可真多,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记起来了吗记起来了吗?」逢喜追问:「你要是没记起来的话,我再给你念?」 萧琢恼羞成怒,红着脸底气不足地沖她凶道:「逢喜你有病吧?这种东西还要专门拿本子记下来?!」 「你好嚣张啊。」逢喜挑了一下眉:「你说过永远爱我,昨天还说我温柔善良美丽大方呢,现在就说我有病?」 萧琢沉默, 根本无法辩解,抓着被子尴尬地身体忍不住要蜷缩起来,最后面红耳赤,身体僵硬地认命去厨房给她做早饭。 他将袖子一挽,低着头,站在砧板前,沉默不言。 完了,这一出下来,以后他在逢喜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不要说振夫纲了,就是腰板子能不能挺直都难说,她肯定认定自己爱惨了她,得可劲儿折腾拿捏他,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尊严…… 真是!脸疼…… 他狠狠朝着墙打了一拳,丝丝疼痛漫上,感觉那股尴尬劲儿多少退了一点。 他这个人小时候就很要脸,长大之后就更要脸,有些心思是断然不肯表露的那么明晰的,但是没想到一场计划之外的失忆不止把这些感情都抖搂出来,还更添了几分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逢喜。 算了,硬着头皮来吧,走一步算一步。 婚都结了,总不能离吧…… 等等……他昏迷的时候,似乎听到逢喜说了什么…… 萧琢在伙房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最后逢喜等得实在受不了,去看了他好几次,他才端着早饭跟个小媳妇儿似地出来,浑身上下连头髮丝儿都写着别扭。 逢喜凑上去,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笑嘻嘻道:「你之前说让我亲这里。」 「我们家萧琢真棒啊,跟你在一起可真幸福。」 这个法子果然有用,萧琢的炸毛没有方才那么严重了,甚至心里还冒出一点莫名的甜蜜,心想逢喜怎么现在这么会…… 紧接着,又听见逢喜说:「你喜欢被夸夸,以前怎么不说,害我现在才知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萧琢忍不住脸一僵,小声嘟囔:「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说了也让人生气。」 逢喜抱着他蹭了蹭:「别生气了,你最好了,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萧琢脸一红:「谁……谁最爱你了,那都是小孩子说的,不作数的。」他只要死不承认,尴尬的就不是他。 他端着碗的手已经蜷缩起来,紧紧扣着碗沿,几乎要将其捏碎。 逢喜照着萧琢的另一半脸啵唧了一口,这个死别扭,口是心非。 算了,再多说两句他恐怕就要羞得跑掉了。 萧琢被她亲得心神荡漾,但是心有不甘,有心要在逢喜这里找回场子,逢喜不说话,他开始张嘴哔哔哔:「我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说什么来着?那个人是你吧?」 逢喜可没萧琢那么别扭,她大大方方承认:「是我是我,我说我喜欢你。」 萧琢含着一口粥,烫得舌根子都疼,他吸着冷气,再次反问:「你说什么?」 逢喜将小包子咽下去,然后看向他:「我说我喜欢你。」 萧琢脸更红了,勺子搅着碗里的粥,身体紧绷,「你……你怎么能这么大方就说出来?」 逢喜惊奇:「为什么不说出来?喜欢就是喜欢啊,喜欢就要说出来,不然那样猜猜猜的多没劲。」 萧琢唿吸一滞,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逢喜大方,于是更觉得窘迫了,他做了做心理建设,低着头,咬了咬殷红的唇,「那……那我也喜欢你。」 他补充一句:「你都喜欢我了,我勉强也喜欢你好了。」 逢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重复这么多遍。」 萧琢柔软的心碎了一地,逢喜真的是,好不解风情。 - 这几天萧琢别别扭扭不尴不尬的,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在失忆期间做的事情,也有点恍惚于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就这么顺利地成了。 他时常掐掐自己的脸,疼的,原来这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其实,也许,说真的,尴尬一点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是吧? 只要不回想,尴尬的就不是自己。 但是逢喜那个没眼色的,偏偏闲着没事就要往他心口上插刀,时不时跟他追忆起十二岁的萧琢是多么可爱,他心里逼逼叨不满,嘴上却不敢说,怕她又把自己的尴尬语录掏出来大声朗诵。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逢喜什么,真是有够闹心的,天天往自己心上扎刀他犯贱喜欢个什么劲儿? 只能默默抱怨一句:「十二岁的我不也是我吗?」 逢喜就抱着他亲一口,「我都喜欢,你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吗?」她抱着萧琢的脖子撒娇似地晃了晃:「反正都是喜欢你不是?」 她这个人真是大胆又直白,但凡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热情黏人得很。只是之前觉得萧琢就算身体是原本的,但还是个小孩子,对一个小孩子亲亲抱抱的实在下不了手,现在他都恢復记忆了,逢喜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有道是说美人乡英雄冢,她一撒娇亲两口萧琢骨头都要化了,觉得喜欢逢喜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第138页 他将人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他腿上,摸了摸她的后颈,弄得她痒痒的,逢喜忍不住躲了躲。 萧琢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潋滟又多情的一双眸子中带着些许想要学习的念头,眼尾微红,喉结上下滚动,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学习的心思起来之后,眼睛一眯,连带着眼皮上那颗小痣都变得灼热诱人起来。 逢喜原本就是个色胚子,萧琢但凡一撩拨,就要见色起意那种,她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低头,温热的唇印在他的痣上,然后轻轻舔了舔。 萧琢身体当即紧绷起来,抓着她的腰,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又缠绵着向下,湿漉漉地留下一串痕迹,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他目光中含着春情,悄悄附在逢喜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廓:「我看了好多学习资料,你需不需要资源共享?」 逢喜抓着他的脖子,隐隐要抓出血痕来。她娘好像给她塞了一些,但她没看。完了,一会儿可不能露怯。 萧琢顿了顿道:「悄悄的,我只教给你一个人。保证期末能考满分。」 逢喜锤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少说话。」 萧琢轻笑了一声,又低头落在她的唇上。 她身上的衣裳有些散了,鬓髮也乱蓬蓬的。正意乱情迷的时候,门砰一声被推开,十三匆匆进来:「主子,洛阳来消息了!」 萧琢把怀里的人挡住,气得咬牙切齿,看向笑嘻嘻的十三。 他明摆着就是个光棍见不得人家两口子甜蜜,故意这个时候进来找茬的。 「你有话快说!」他凶道。 等十一养好伤,他就把十三赶去喀什挖土!挖不出金子就甭回了。 逢喜坏心眼儿,藏在萧琢怀里,用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圈儿,引得他身体发颤。 十三将信递给萧琢:「皇后传信,皇帝要在十月份带领众臣与后宫前往青照山围场秋猎,太子腿脚不便留于宫中,请您早做决断。」 逢喜在萧琢身上作乱的手停下了,十三走后,她乱糟糟地从萧琢怀里钻出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萧琢握住她的手,他掌心沁出一些冷汗,这个想法,自从皇陵那次之后,就萌生在无数人心里了,这其中,自然包含了萧琢。 相国寺这一路,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如今之势,萧琢与萧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萧琢不动,死的便是他。 不止是萧琢,萧祈佑、皇后恐怕一个都不会留。 萧琢的唇动了动,最后咬住下唇。 逢喜深吸一口气,替他说:「扶太子上位。」 萧琢闭了闭眸子,最后点头。 第79章 一更 逢喜继而有些迟疑:「但是太子的腿……」 自古以来, 一个皇子就算面上有道疤痕,都会被残忍地排除在夺嫡之争中。 虽然太子走慢些,他的腿是不大能看出端倪的, 但是…… 萧琢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皇帝就两个儿子, 难不成要二皇子登基吗?」 逢喜倒吸一口凉气, 嘶, 那些大臣在跛脚的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做选择, 这问题真的挺艰难。 虽然轻微跛脚但是贤明大度经验丰富的太子和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的懦弱皇子,好像哪个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不过硬要选的,大家应该还是会选太子。 「但是,我们怎么绕过陛下,让诸位大臣只能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选一个呢?」逢喜心中一颤, 勐地冒出一个想法, 她犹豫了半刻, 抿着唇, 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琢看着她,等她说话。 「是……陛下驾崩?」她缓缓说出。 萧琢意味深长地点头。 他继续道「皇室并无可以过继的宗室, 我可是个纨绔,比太子和二皇子没强哪儿去。」 「嗯……不过……」萧琢的目光,从逢喜的脸, 转向她的肚子, 打量了一圈儿,有点意味不明:「你要是争点气,也不是不行……」 逢喜竟然莫名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脸霎时间红得比煮熟的螃蟹还艷,然后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骂道:「滚啊!死流氓!」 这种时候他都一点不正经。 萧琢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笑得跟个流氓似地拉过来亲了一口:「开个玩笑。」 「就算有三皇子四皇子,帝位也只能是太子的。」萧琢的神情虽然漫不经心,但目光中却满是认真,「皇后当年为了嫁给皇帝,不惜和母家决裂,又将所有嫁妆贴补进去了,怀着身孕依旧忙前忙后奔波,虽然这些年退居后宫,但在旧臣之中格外有威信。 太子生下来就没少跟着他们吃苦,有着共患难之情,也很得朝臣拥护照顾。 那些旧臣现在一个个都身居高位,只要太子不是残疾到拄拐,他们总能找到理由扶持太子而不是二皇子。」 萧慎刚登基的两年大力扶持亲信,又是一派宽容共治的景象,善于听取不同意见,并不做出大权独揽的姿态,因此大臣的话语权格外高。 所以御史台的那些御史也一个个都爱蹦跶,蹬鼻子上脸的。 逢喜想了想,他们要是真闹起来的话,恐怕皇帝还得让他们三分。 她想起自己这个郎中之职,是即便皇帝再讨厌她,李相进宫一顿口舌下来,也只能赐给她。 第139页 「所以这次秋猎,皇后娘娘是打算……」她在脖子处比了一个手势。 「但是,你真的不难受吗?真的没有一点犹豫吗?」 萧琢对他哥哥的感情,逢喜是知道的,他失忆那段期间,每天嘴里念着心里想的都是他哥哥。 萧琢抿了抿唇,声音放低:「其实,我想安排一个别院,将他幽禁起来。」 逢喜觉得,这才符合萧琢的性格。 他这个人这么重情,怎么会突然下定决心就要杀了萧慎呢? 萧琢抬眼偷偷瞄了逢喜一眼:「你不会嫌我窝囊不够果断吧?」 逢喜勾住他的脖子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理解你。毕竟人生又不是写话本子,说爱就爱说恨就恨,说把谁弄死就把谁弄死了,人就是这样嘛,爱变成恨的过程都是挣扎的。」 「你跟陛下扶持了十几年,关系就跟我爹娘和我一样,我想要是有一天我爹要杀我,我可能也会和你做的一样。」 她这样说,萧琢的痛苦和犹豫一下子减轻了大半。 他将下巴搭在逢喜肩上,缓缓闭上眼睛。 萧琢想,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能回到十二岁的时候该多好,那个时候哥哥刚娶妻,他多了一个嫂嫂,期待着小侄子的降生,又认识了逢喜,那真是他前半生最幸福的一年。 皇后与太子都不是犹豫之人,太子伤心之后大病一场,病癒便开始沉稳地着手此事。 他因为跛脚,所以留守皇城。 萧慎现在不待见秦臻,于是找了个由头,也将她撇下。 也正方便了母子两人运作。 萧慎近日过得十分舒坦,萧琢死了,他的威胁少了不少,最近崔淑妃对他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他算是情场事业双丰收,美得飘飘然,于是开始着手清理朝中那些到处蹦跶的旧臣。 他觉得萧慎就是个二百五,放着好好的大权不要,非放权于下,他现在收拢起来格外费事。歷朝歷代哪个皇帝不是如此的? 崔徊意看着得意忘形的皇帝,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近来朝堂因为他的动作动盪不堪人人自危,甚至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他愚蠢极了,竟然未曾发现,这样的人当年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真是有待商榷。 她斟了一杯茶,放在萧慎面前,淡淡道:「陛下一会儿可要下场?」 崔徊意难得给他倒杯茶,他视若珍宝,连忙捧着喝了两口,但听她这么一问,身体一顿犹豫了半刻,骑射?他根本不会啊? 但是捕捉到崔徊意原本冷淡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嘲讽,萧慎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点头:「朕自然要下场,给爱妃猎一头鹿来。」 崔徊意最近对他的态度好不容易软化一点,他怎么着都得再接再厉,争取把这个冰山美人拿下。 至于猎物,到时候让侍卫随便打几头当作他的就是。 萧慎兴致勃勃站起来,拿着弓箭,跨上马,跃跃欲试,侍卫们连忙骑马跟上,不多一会儿一队人便没入树林中。 有他带头,场上登时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女眷和文官留在原地交谈,等着他们狩猎归来。 崔徊意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冰冷,如淬了刀一样,用帕子狠狠擦了擦被萧慎触碰过的手。 延鹤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走动间将萧慎剩下的半盏茶碰到了地上。 他连忙请罪,只是演技十分拙劣,崔徊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延大人也不是故意的,让宫人清理了便是。」 萧慎等人是晌午出去的,直到傍晚,天都擦黑了,才听见一片马蹄声与慌乱地叫喊声:「不好了不好了,陛下从马上摔下来了。」 崔徊意握着衣袖的手松了松,一把冲过去,扑在鲜血淋漓地人身上,死都拖不开,大喊道:「快将陛下送进帐中,传太医!」 围在外面的大臣被崔徊意这一扑,硬生生什么都没看见,加上天又黑了,只能瞧见那血煳煳的一团。 到了晚上,太医们纷纷摇着头从帐子中走出来,大家都是一滞,然后一齐跪下痛哭。 应该和众大臣一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崔徊意,此刻正出现在角落里,将密信传递出去。 她看着人与马越走越远,成了一个虚虚的小点,长舒了一口气。 「淑妃娘娘。」温和地声音传来,崔徊意下意思心提了一下,见来到的人是延鹤年,吊着的心于是又放下。 「延大人无事便去哭丧吧,我也要去了。」 延鹤年皱眉,表达不满:「淑妃娘娘作为大家闺秀,怎可说话这样的……不好听。」 崔徊意冷哼一声,才不惯他:「我不止要哭丧,还得看着他出殡。」 延鹤年哑声,说不出话来。 萧琢和逢喜等在别院,几道残影略过,昏迷着的人被扔进了院子里,然后又扯到里间的床上。 屋里点了蜡烛,萧琢的侧脸在橘黄的光线下显得忽明忽暗,分外难以琢磨。 逢喜打量了那个曾经贵不可言的陛下,突然咂舌道:「他怎么胖了这么多?」 十三贊同地点点头,抻了抻酸痛的胳膊。 萧琢原本酝酿起来的伤感神秘气氛一下子没了,他泄了气似地瞪了逢喜一眼。 逢喜捂了一下嘴,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不多一会儿,萧慎眉头紧皱,然后嘤嘤转醒,他看见面前的萧琢,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惊喜、震惊一下子涌上来,浑身都在颤抖。 第140页 药劲儿还没过,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向萧琢:「阿琢,阿琢。」 萧琢后退两步,不知道萧慎卖得是什么药。 逢喜也震惊,现在两个人基本算是撕破脸了吧,怎么萧慎现在看见萧琢还这么惊喜? 萧慎目光中透露出一股痛色,他捂着胸口,跪在地上,悲鸣地看向萧琢:「阿琢,我对不起母亲,没有照顾好你。不管你信不信,之前那些所做所为,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 萧琢扯了扯薄唇,露出一个笑,又不欲多说什么。 萧慎看起来真的悲痛万分,捶胸顿足,喉咙里像是含着一个破水车,声音都痛到扭曲了:「不是,是有个人,有个很奇怪的人,占据了我的身体,已经整整三年了,阿琢,他伤害祈佑,伤害你,伤害阿臻的时候,我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逢喜拉了一下萧琢,和他交换了眼神,因为他们两个经歷过身体互换这种事情,所以对萧慎所言接受度颇高。 萧琢声音平静:「不管你现在扯什么幌都无法改变太子已经登基取代你的事实,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不不不,这都不重要,祈佑和你,谁在那里都不重要,哥做皇帝也只是为了让你们过得更好。」萧慎慌张解释:「我知道这件事很荒谬,但是我有证据能解释,阿琢,别不要哥好不好?」 第80章 二更 萧琢倒是想听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他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转换、灵魂替代一说, 但是他不相信会这么巧。 不过,他还是隐秘地抱着一点期望,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 那该多好…… 萧慎急切地同他解释道:「三年前的宫宴,你来圣宸宫找我, 但是意外看到了什么是不是?」 逢喜一瞬间回想起了什么, 她曾在洛阳的小报上看过, 萧琢是三年前一场宫宴之后高烧不退, 再醒来就从一个勤勤恳恳的少年变成了纨绔。 她看向萧琢。 三年前的宫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萧琢阖了阖眸子,不忍回忆。 当时宴会已经快开始了,可是兄长迟迟未到,他跑去圣宸宫叫哥哥, 当时宫殿附近空荡荡的, 像是周围的人都被刻意驱赶走了。 他疑惑地推门进去, 却见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场景。 他的哥哥, 萧慎,正用烛台, 拼命地砸自己的头,说着古怪的话,像是对着暗处看不见鬼魅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真是个傻子啊, 你那个弟弟看着就不老实, 应该杀之而后快!」 「我与他相互扶持的情谊,你不得而知。」 「但是他就该死!他死了,就没有障碍了!他那么勤奋是要做什么?他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萧琢根本无法置信,他捂着嘴,慌张地要逃跑, 无意间发出了声响,被里面的人察觉。 他受了很大的刺激,提前离席,回家之后水米不进,高烧了许多天。 萧琢回忆完,眼神之中为不可查带了一丝痛色,逢喜暗暗握着他的手。 萧慎眼眶泛红,似是心肺俱碎痛不欲生,连语气都变得颤抖起来:「当时,那个奇怪的灵魂突然出现在哥的身体里,所以那么诡异那么奇怪,但是当时他还是受我影响的,所以不会伤害你吗,但是最近他越来越强大,我越来越虚弱,根本无法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阿琢,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他真的切切实实发生了,你信不信都好,哥告诉你真相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你这辈子都觉得咱们兄弟离间了,哥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萧琢深吸一口气,觉得眼眶有些热。 萧慎的姿态、萧慎的话、还有那些解释,以及萧琢心里那几分暗暗的期待,让他不由得信了这个解释七八分。 但他还是拉过逢喜的手,冷冷道:「你先歇着吧,不要做挣扎了,我有空过来看你。」 萧慎还说了很多话,但都散在风里,例如告诉他不要那么省钱,告诉他好好过日子,还告诉他好好照看祈佑和秦臻。 萧琢的嘴唇都是抖的,又红又艷,他拉着逢喜的手,因为不想让自己哭出来,所以唿吸都很急促。 逢喜松开他的手,萧琢茫然地看向她,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逢喜,我不是动摇也不是软弱,我也没伤心,尘埃落定了,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不出来,只能深吸一口气,冷空气让大脑到喉管都是冰凉的。 他努力笑了笑,像是平常一样没什么正经:「你想吃什么,这么晚了,我猜你饿了,走吧,我屈尊降贵勉强给你做个宵夜。」 萧琢不希望自己那些糟糕混乱的情绪展现给逢喜,也不希望这些没用的东西显得自己很软弱,让逢喜觉得他不可依靠。 逢喜定定看着他,看得他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他喉咙有些干,甚至都开始猜测她会说什么,难道是要说他没出息,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逢喜咬了咬下唇,忽然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哄一个婴儿一样,模仿者他那当时那不成调的小曲:「星星落在金河里,小船飘在金河上,我们娇娇在小船里,小船一摇一摇,带着娇娇去远方……」 萧琢抓着她后背的衣襟,忽然大滴眼泪砸下来,泣不成声,他问:「逢喜,你说我该不该信?」 第141页 逢喜还是拍着后背安抚他:「你心里不是已经信了吗?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中间不太美好。」 萧琢的脸埋在她背后上,重重点了点头。 他缓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 …… 别问了,问就是丢脸,他又在逢喜面前丢脸了…… 萧琢脸红害臊,恨不得再挖个地窖把自己埋进去。 算了吧,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只要他脸皮够厚,就不算丢脸,尴尬的就不是他。 他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书的话,应该叫《悲惨又尴尬的一生》。 童年悲惨、少年悲惨、青年悲惨、青年到老年跟逢喜绑在一起估计下半辈子都是尴尬。 萧琢深吸一口气,适应呗,又不能离。 新帝登基,改年号辞元,死得不太光彩的先帝草草下葬,皇后秦臻奉为太后垂帘听政。 忙乱过后就是一片繁荣新景。 新帝力排众议,让崔淑妃脱离后宫官復原职,看起来一切都圆满极了。 逢喜发觉萧琢最近心情相当不错,好说话又大方。 他跟铁蛋满院子乱跑玩球,逢喜看着他忍不住摇头,撸起袖子揪住他的耳朵:「新帝叫你去应职,你怎么不去,天天跟狗玩儿,你玩物丧志。」 萧琢护着耳朵,忙道:「疼疼疼。」 「我突然发现当个宜室宜家的纨绔挺好的,天天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 逢喜看了眼地上摇尾巴的狗蛋,无语凝噎,这就是传说中的的带孩子? 她不想和他鸡同鸭讲了:「借你书房用用。」 最近刑部案宗太多,她的书房都堆满了,乱糟糟的,她干脆把自己书房当库房,转而去萧琢书房处理案子。 萧琢痛快点头:「用就是,不用和我说。」 逢喜转身走了,他把球抛起来,打算继续「带孩子」,那颗棕色的球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的木质光泽。 他眯了眯眼睛,「???」 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逢喜抱着案宗进去,看了看背后那一大排书架,决定腾个地方放处理好的案宗。 她先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找了个合适的,最方便的位置,打算将这层的书都挪到下层去,等办完案子再给他挪回来。 「这些书嵴怎么都花里胡哨的?」她嘀咕道,然后从中抽了一本,映入眼帘的正是老朋友——《小家温馨的秘密》 ??? 她又抽出另一本 《如何打一个精緻的络子? ???!! 还有? 《插花的艺术》 ???!!! 逢喜把整层书架都掏了出来,都是此类「温良贤淑」的书籍。 单是这些书还不会让她惊讶,毕竟这些她见过,是萧琢书局里的滞销书,他拿回家研究为什么销量差的。 她震惊的是为什么这些书都有被认真翻看并且批註的痕迹,并且占据着整个书架最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 这这这……这明显就是被仔细研究学习过了。譬如这本《如何做出美味饭菜》上面还纠正了糖醋鲤鱼的食谱。 「醋要黑醋,用量减半。」 她又扒拉了一下,竟然还扒拉出一个厚厚的,表皮有些斑驳的笔记本。 逢喜来不及打开,门就被「砰」一声撞开了,萧琢脸颊红红的,一脑门汗闯了进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萧琢看见桌子上躺着的书,还有逢喜手里的笔记,整个人都麻了。 他走或者不走,都不行。 但是逢喜好像还没看过那个笔记本里的内容,他现在亡羊补牢,应该为时不晚。 萧琢撑着桌子利索翻过去,然后拿走逢喜手上的笔记,故作淡然,实际上手都在抖,被她看见笔记里的内容,他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吧。 「我帮你收拾吧,你还缺什么我给你添。」他悄悄把笔记本藏到身后。 逢喜一眯眼睛:「我什么都不缺,就是想看看笔记里写的什么。」 萧琢心如擂鼓:「别看了,这是我的隐私,偷看隐私可耻你知不知道?」 「里面写的和我有关,你敢写还不敢给我看了?」逢喜微微扬起下巴。 萧琢手里的笔记变成了烫手山芋,他脑袋嗡一下断了根弦,讷讷问:「你怎么知道?」 「……」 逢喜沉默了半刻,「诈你的……」 没想到他里面真写的全是和自己有关的。 「你骗我!」萧琢心都死了,恨不得把逢喜也掐死。 他真是英明一世煳涂一时,竟然被她给诈到了。 他破罐子破摔,干脆把本子往桌上一扔:「你看吧。」 逢喜将它捡起来,萧琢叫嚷起来:「让你看还真看啊!」 逢喜置若罔闻地翻开第一页,萧琢捂着,找了把椅子坐,开始挺尸装死。 其实这个东西吧,他既想要逢喜看见,说不定会更多喜欢他一点,但是又怕她看见心里嘲笑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第一条看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写的了,字迹有些稚嫩,笔墨也淡了。 「逢喜今天走了,去读书了,太好了,她兇巴巴的,终于走了。」 第二条 「我要跟着师傅好好学功夫,等逢喜回来打得她满地找牙!」 …… 第一百二十一条 第142页 「为什么莱州书院不放假?」 …… 第一千四百六十条 「烦死了,逢喜回来了 ̄へ ̄」 第81章 一更 笔记被逢喜扣押了, 丝毫没有再想还给他的意思。 萧琢继续破罐子破摔,嘴里碎碎念:「你爱看就看吧,看就看吧。」 「看个十遍八遍也没人管你……」 逢喜一挑眉, 呦,嘴还挺硬。 萧琢对上她的目光, 逃一样地跑了。 他心跳加快, 带着一种不正常又隐秘的欢喜, 还有一种更深层的羞涩。 萧琢第一次主动和逢喜提出要分房睡, 逢喜洗漱回来,就看见他放在床上的纸条,还有少了一个的枕头。 逢喜琢磨了一下,得哄啊。 萧凤娇丢了面子,她总得放放姿态, 意思意思, 给他个台阶下, 不然这人心思那么细, 又要好几天闷着了。 她立马拎起自己的枕头,去了另一间院子。 卧房的门紧闭着, 立马的人兴许是听见接近的脚步声了,于是灯霎时被吹灭了。 逢喜:「……」 她过去敲了敲门。 月寒风清,树影瑟瑟, 寂静之中半点响动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门内传来一阵桌椅在地上剧烈摩擦的吱嘎声, 紧接着桌球两声,然后重新归于寂静。 逢喜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后又敲了敲门:「萧琢,我知道你没睡,你开开门, 天这么冷,我一个人睡觉太冷了。」 没人答应。 逢喜又砰砰砰继续敲:「萧琢,你知道你没睡,你不说话我直接进去了!」 「我睡了,天冷你烧个炭盆。」萧琢的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出来。 他话音还没落,门就咯吱被推开了。 逢喜蹑手蹑脚进来,然后把枕头放在床上。 萧琢抱着被坐起来,脸色臭臭的不看她,抱怨道:「我都说我睡了,你还进来……」 嘴上是这样说,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里挪了挪,方便她上床。 逢喜把外衣解开,连忙钻上床抱住他,舒服地嘆了口气。 「外面好冷,你还捨得让我在外面站那么久。」 萧琢脸一红,想着白天的事情,还是不敢跟她说话,只拉着她的手摁在怀里帮她暖着,抿了抿唇:「睡吧。」 他总感觉逢喜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就是对待他的方式和说话的语气,好像变了很多,越来越像对一个小孩子了。 逢喜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贴贴他:「你怎么又跑掉了,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呢。」 萧琢下意识把被子拉高,将脸藏起来,迴避:「睡吧,我困了。」 逢喜皱了皱眉,萧凤娇就像是一个小鹌鹑,她贴上去,轻轻在他耳朵里吹气:「那好吧,晚安,我喜欢你,这一刻比上一刻更喜欢你。」 萧琢睡不着了,他拉住逢喜,坐起来,「你突然跑来对我说这些话做什么?」 「诶,你终于肯理人了!」逢喜顿了顿,拨了拨面前的碎发,才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并且越来越喜欢你,所以你不用为自己的心意被我发现了而害羞。」 她纤细的指尖在他胸口处轻轻点了点,那一小处地方就如燎原的烈火,轰的一下将他点燃起来,他眼睛里都是细碎的光,然后望着逢喜。 萧琢的喉结动了动:「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而喜欢。」 这话说得迷煳,他自己回过头来都觉得很绕开。 逢喜却很能明白他那点小心思,郑重解释:「是先喜欢你,然后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是那么可爱,所以变得越来越喜欢你。」 她和萧琢这段关系里,终究是萧琢付出的更多,因为爱情这种东西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付出。 现在逢喜也喜欢萧琢,所以也想照顾他,为他做点什么,也见不得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她这么坦然,萧琢心里更起了波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被子,艰难地酝酿了半刻,最终才磕磕绊绊说:「我很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的身体一下子便放松了,如同决堤的潮水一样痛快。 好像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爱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无所谓的矜持就好像一块完全没有作用的遮羞布,他已经被人看光了,还要执拗地将布挡在脸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逢喜笑嘻嘻地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我都知道啦,我也会越来越爱你的!你昨天还把我刮破的袖子缝了呢,缝得超级好!」 萧琢从鼻腔里发出一阵轻哼:「那是慈父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逢喜拳头硬了硬,勉强不跟他计较。 「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去看你哥吗?」 - 从萧慎被圈禁至别院到今日,已经过去四天了,这四天里整个洛阳上下都忙得如一团乱麻,终于尘埃落定。 好不容易歇了半天,今夜洛阳众人恐怕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朝中部分大人是睡不着的。 城中一座院子挂着灯笼,白色的、纤薄的油纸,在冷风下显得格外萧瑟。 不多半刻,李相穿着一件青绿色半旧的褂子进来。 众臣纷纷起身,向他拱手,这些多半都是李相旧交,心腹之臣。 第143页 一人急不可耐道:「相爷,陛下驾崩一事许是有蹊跷,陛下在围场才出事,太子与皇后便将洛阳封锁了。」 李相佝偻着腰,示意大家都坐,像是带着风箱一样咳嗽了两声:「若是诸位大人怀疑圣上驾崩与太子有关,为何早不发声?」 众人哑声,李相捋着鬍子淡声道:「我与诸位都是一样的,大可不必试探。」 萧慎近半年频频动作打压旧臣,在座的恐怕早就对他生了怨怼。 他冲着皇宫处遥遥一拱手:「太子乃皇室首宗,中宫嫡出,圣上驾崩,太子当仁不让。」 众臣皆是松了一口气,纷纷附和:「新帝万岁。」 - 萧琢还记着萧慎那日说的话,这四天里,萧慎不断地令人往萧琢的住处还有皇宫送东西,频频提醒,萧琢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总要去看看。 关于灵魂互换之说,他还不知道怎么同秦臻和萧祈佑说,此事想起来就头痛。 毕竟过于怪诞玄学,说了他们多半也不信,他只能往后拖着,等到将这堆烂摊子彻底归拢再议。 一早起来,他便教人收拾东西装了马车,去往京郊的别庄。 逢喜啃着苹果看他忙里忙外,跟一只翩跹的蝴蝶似的,萧琢嘴上不提萧慎,实际上心里是很记挂,他巴不得事情真像萧慎说得那样。 萧琢拉着逢喜问:「天凉了,我带了一些棉衣和棉被,你想想还要再带些什么?」 马车已经满满登登装了一马车了,萧琢再装就要把半个家都搬空了,他对自己在意的人,倒是很捨得花钱。 逢喜实在想不出还要带什么了,于是随口说了句:「带枝花吧,京郊别庄没有花,插在屋里看着心情会好一些。」 萧琢像是受到了启发,又匆匆出去,回来时候手里捏着几枝桂花:「他……他以前还挺喜欢桂花的。」 然后萧琢将花枝修剪好,在瓶子中摆出一个颇具美感的造型。 逢喜走过去拨弄了拨弄,觉得他《插花的艺术》这本书真没白看。 萧琢留下了最漂亮的、开得最灿烂的一枝,没有放进去,逢喜拾起来拿在手中看了看:「这个多好看,你怎么不把它插进去。」 萧琢不说话,从她手中把那枝花接过来,然后修剪,逢喜摸着瓶子中一枝有些细小的说道:「把这个换下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头上一轻。 逢喜下意识往头上摸去,萧琢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别碰,碰乱了就不好看了。」 他跑去找了个镜子,举在她的面前:「这枝花开得最好,给你簪花戴。」 萧琢将那桂花修剪的团茸茸的,一团金黄色,挤挤挨挨争奇斗艳,又香气袭人,逢喜左右在镜子中照了照,有些喜欢。 洛阳中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簪花,但她嫌麻烦,又觉得那花开得好好的非要折它做什么? 大概是桂花好看,逢喜意外竟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没想到萧琢给他哥哥插花带去,竟然还有心思想着专门给她挑一枝。 她把拨弄她头髮的萧琢推出门:「快走吧,走晚了晚上就回不来了。」 萧琢才一步三回头地沖她摆手:「等我晚上回来,花你戴着,等我下次专门给你找更漂亮的。」 从越王府到别院要走两个时辰的路。 萧慎见到萧琢马车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了,无比激动,再见到萧琢那个人的时候,高兴得话都快说不出了。 萧琢抱着插花下车,抿了抿唇,看起来很冷清,手指却紧紧扣住了花瓶。 「阿琢,留下吃饭吧,哥亲自给你做吃的。」萧慎迎上前,见到萧琢怀里抱着的花瓶,笑容顿了顿。 萧琢见他目光落在这个地方,于是将瓶子递了过去,有些别扭道:「喏,给你的,你不是最喜欢桂花了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萧慎。 萧慎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有些发抖,喉结动了动,额头沁出一点冷汗,目光中闪过一丝焦虑,然后才皮笑肉不笑道:「阿琢你还是不相信哥,所以才试探的吧,哥最讨厌的就是桂花了。」 第82章 饿不死 萧琢原本腮边紧绷的肌肉忽然变得更紧绷了。 他们以前穷, 哪有心思喜欢什么花什么草,萧慎喜欢桂花,是因为秦臻第一次见他, 就送了他一枝桂花。 萧慎觉得桂花和秦臻一样,开得热热闹闹痛痛快快的, 于是才喜欢。 「是, 刚才是在试探。」萧琢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然后把花瓶接过来,交给钟琪。 「哥,做饭吧,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了。」 萧慎满口答应, 生怕萧琢不高兴转头走, 然后给他泡了一杯陈皮茶, 「生津败火的, 秋天干燥容易上火,你小时候一到秋天就总爱流鼻血。」 萧琢紧绷的神经有一点软化的迹象, 也许就是时间太久了,所以记忆产生偏差了,只是花的话也许, 说不不了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秋天总爱上火流鼻血不是吗? 想到此处, 他忍不住轻嘲一声,小时候饭都吃不饱,也不知道哪来的鼻血可以流。 萧慎的手艺很好,萧琢做饭那么好,多半都是跟着萧慎学的。 萧琢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还是以往熟悉的味道,忍不住有些心酸。 第144页 好像好多年了,好多年他都没有这样和哥哥坐在一起吃饭了。 萧慎热切地将鸡腿夹到萧琢碗里:「多吃一些,阿琢你瘦了好多。」 他又问:「逢喜今天怎么没来,下次将她一起带来吧,哥给你们做饭吃。」 萧琢点点头,听他说起逢喜,连忙道:「她今天要去上值,刑部积了很多案子。下次……下次我带她过来……」 他虽然看起来语气还是硬邦邦,脸上也冷冰冰的,似乎对萧慎没什么好脸色。 但萧慎观察到他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态度放软很多,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起身拍了拍萧琢的肩膀,「你等等,哥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然后萧慎匆匆又进厨房了。 大概是小时候日子过得苦,所以萧琢和萧慎都爱吃甜食,萧琢不疑有他,咬了口鸡腿,盯着萧慎离开的背影,想着等什么时候逢喜沐休,带她过来。 不过嫂嫂和祈佑那边,该怎么解释,他们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吗? 不多一会儿,萧慎端着一盘点心笑眯眯地出来,焦酥香甜的气味瀰漫在整个院子中。 他将点心放在萧琢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萧琢:「哥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吃花生酥,特意给你做的……」 萧琢脸上的血色登时退去,他扯了扯笑容,然后低下头,用帕子包住下半张脸,把嘴里的那口鸡肉吐了出来,然后解释:「鸡毛好像没处理干净。」 萧慎忙递过去一杯水给他漱口,他记得自己刚才是将食材都认认真真清理了的。 大概是尝到了那口鸡毛,萧琢整个人都没了胃口,桌子上的东西再也没动,连水都不喝了,只从怀里的口袋中拿了薄荷糖含在嘴里。 冰凉的感觉直直冲到他的天灵盖,让他更清醒了几分,他的舌尖划过糖果,冲着萧慎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一样。 见到花生酥之后,萧琢对待萧慎的态度明显热情了很多,同萧慎聊了许多少年时候的旧事。 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萧琢才恋恋不捨地上马往家赶。 萧慎挥挥手送他,还将那盘子花生酥打包好递给萧琢,告诉他路上小心。 看着萧琢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笑容更深,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拳,然后冲着守卫门温和地笑笑,才回到房间。 全然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温和模样。 他就知道,给萧琢做花生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项了,毕竟在萧慎的记忆里,萧琢是最爱吃花生糕花生酥花生糖之类的东西了。 萧慎啊,你口口声声说着我的阴谋绝不会得逞,你都死透了,也就死前说说大话的本事了。你那弟弟可真是单纯傻得可怜。 萧琢握着马缰,表情一寸寸变得冰冷。 他将萧慎打包给他,尚有些温热的花生酥扔给钟琪,「拿去扔了。」 他又吩咐十三:「看好这里,一举一动都要详细汇报。」 萧琢回来的时候,完全没有走的时候那么开心雀跃,逢喜有些疑惑,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见到他不开心吗?」 萧琢歪头,沖她苦笑一下:「他给我做了一盘花生酥。」 逢喜的脸色大变,她连忙拉着萧琢看了一圈儿,着急问道:「那你没吃吧?」 萧琢花生过敏这是她都知道的事情,萧慎是萧琢的亲哥哥,他怎么会不知道? 萧琢摇摇头:「没有。」他顿了顿继续说:「他还说他最讨厌的就是桂花。」 「所以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逢喜开始觉得可疑了,那天萧慎一醒,就不管不顾急匆匆说了那么一串的话,说得两个人都要信了。 但现在无论是花生酥还是桂花,都昭示着不正常。 萧慎还是个年轻力盛的青年,才不到三十岁,记忆想必还没有退化到不记得萧琢花生过敏,不记得自己以前最喜欢桂花的程度。 萧琢的心情在这几天从高山掉到海洋,大起大落实在有些刺激,他抿了抿唇:「我倒是希望,他是真的被人侵占了身体导致的记忆混乱。」 逢喜咬了咬指尖,沉思。 萧琢把她的手扯出来:「别咬指甲。」 「哦。」逢喜不甘不愿放下手,「我觉得你哥如果没有被别人占了身体,那他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记忆偏差。如果被人占了身体产生了记忆错乱也有可能。 但最坏的可能是,那个占据你哥身体的人根本没走,他在装作你哥让你放低警惕。」 放在一年前,这种事情逢喜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毕竟实在是太玄乎了。 但是现在,好像也有这个可能。 萧琢丧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我已经让十三盯着他了,他若是有异心,总能看出点端倪的。」 逢喜过去,揉揉他的脸,他也不反抗,只是拉着长音,「我饿了,我都没吃饭看,逢喜你吃饭了吗?」 他声音放得轻,像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然后抬起漂亮的眼睛看着逢喜。 她被看得心软,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口:「那我给你煮面好不好?」 萧琢看着她髮髻上金灿灿的桂花,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啊,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他记得逢喜烤那个鱼还挺非人的,但是他就是想吃她做的东西,难吃也行。 第145页 他握着逢喜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像是只小猫。 逢喜说完就后悔了,她煮个粥都能煮煳,说什么大话要给他煮面? 唔……真是色令智昏。 萧琢还在眼巴巴看着他,像个小可怜,逢喜长吸一口气,行吧行吧她就是色令智昏。萧琢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能试试能不能摘下来。 她现在理解昏君们都是怎么想的了。 煮面嘛,不就是擀点面用水煮一煮,想必没什么难的,她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逢喜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临走前还比较含蓄地提醒了萧琢一下:「我做得可能没你做得好吃,你一会儿不许批评我,只能说好吃。」 萧琢笑而不语。 逢喜生气:「听到了没有!只许夸不许说不好!」 「看情况吧。」萧琢点点头,看着逢喜还要说话,他当即捂着肚子,软声说:「好饿,要饿死了。」 逢喜哼了一声,跑去煮面了。 萧琢腿曲起来,搭在桌子上,觉得会哭的孩子真是有奶吃。 逢喜对着灶房里的东西头都大了,她动手能力除了解刨尸体的时候,好像别的时候都不太行。 …… 用水和面,然后擀一擀、切一切、最后放进水里煮一煮。 ??? 但是为什么煮出来会是面疙瘩汤? 逢喜看着锅里白花花的一片汤,汤里还翻滚着几条隐约可见的面条。 ……你看萧琢也饿了,要不她加点作料,煮个面汤就给他端过去吧。 逢喜给自己找藉口。 萧琢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被人推起来,发现外头天都黑透了。 逢喜把红彤彤里带着一点黑,黑里又带着一点白,白里还隐隐透着绿,绿中又有一些黄的面汤放在他面前。 萧琢揉揉眼睛,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夸,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色彩丰富,很有创意。」 逢喜毫不客气接受夸奖,沖他鞠了个躬:「谢谢!下次会继续努力的!」 真是夸她两句就要飘到天上了。 萧琢喝了吹了吹,一口气喝了半碗,嘴都辣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汤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他细细回味了一下。 辣是主调,带着酸、咸、麻,也不是很难吃,就是卖相挺不敢恭维的。 「挺好的,我将来要是死在你前头,你应该饿不死。」这个厨艺也就是饿不死的水平。 萧琢中肯点评,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逢喜刚想说他不知好歹,她能屈尊降贵给他煮个汤就不错了,鸡蛋里还挑什么骨头呢。 就见萧琢又把剩下半碗一口气干掉,然后辣得嘴唇通红眼含泪光地沖她伸手:「再来一碗。」 任何褒奖厨艺的话都没有「再来一碗」动听,她抱着碗蹦蹦跳跳去厨房,喜笑颜开。 嘿嘿,等她回家,一定要告诉她娘,她的厨艺还是不错的!才不会嫁人之后被夫家嫌弃呢! 她没看到,身后的萧琢抱着茶壶喝了一壶水,还是热泪盈眶的。 辣死了。 第83章 孩子不能没有爹 萧琢的情绪明显没有之前高涨了, 恰逢此时,逢大人传了信,请逢喜下值之后回家一趟。 上次萧琢与逢喜被萧慎半路设计, 洛阳众人都以为二人死了,礼部也风风光光给举办了葬礼。 逢大人身体不好, 他若是得知自己的独女不幸身亡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恐怕当场就能心梗而死。 逢喜当时一落脚就连忙让十三传了消息给父亲。 逢大人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怎么说也在官场中混迹多年了, 他一思量便知道事情不好,于是干脆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在养病。 半个月把整个洛阳的大夫都请遍了,跟马上就要追随女儿西去一样。 大理寺不少官员摩拳擦掌,对着逢大人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垂涎欲滴,结果逢喜回来了, 逢大人一喜之下病好了, 也不死了。 逢喜直觉感觉她爹找她没什么好事儿, 她略微有点焦虑和压力, 这次和萧琢遇险,虽然罪不在萧琢, 但与他有关系。 前几天他们两个一回洛阳就直奔逢府去,却吃了个闭门羹,一看就是她爹娘生气, 不愿意见他们。 她爹娘那么护犊子, 以前就看萧琢不顺眼,现在看他估计更得冷鼻子冷眼。 算了狂风暴雨她先一个人承担吧。 逢喜微微嘆口气,做一个岳父岳母和女婿之间的润滑剂可真难。 萧琢在库房找了一堆礼物,抱着跟在她身后。 「你把东西放马车上就行了。」逢喜吩咐他:「我晚上就不回来吃饭……」 她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里,眼睁睁看着萧琢抱着东西上了马车。 逢喜将帘子一把扯开:「你上去干嘛?」 「陪你一起回娘家。」萧琢拍拍身边的位置, 表示自己还挺贴心给她腾出地方了。 逢喜皱眉,登上马车:「……得了,你快在家待着吧,我怕我爹娘看着你又生气。」 「本来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萧琢抿了抿唇:「这次对你来说是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应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我还没跟你爹娘请罪呢。」 他抬手,抚了抚逢喜鬓上的花。 第146页 如果他先下手为强的话,逢喜也就不用跟他遭罪了。 逢喜浑不在意:「嗐,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别跟我客气。」 萧琢还要说话,她一把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我让你去还不成吗?话这么多,一会儿又要开始跟我煽情了。」 她以前就觉得萧琢人贱嘴贱,现在觉得他还能矫情。 诶呀,真是…… 真是矫情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 二人穿过游廊一进门,一个茶杯就迎面飞了出来,直直冲着逢喜,萧琢眼疾手快,连忙侧身替她挡下。 茶杯里面没太多水,投掷的人没用什么力气。 但是聂夫人还是被惊了一跳,神色有些不自然,连忙叫人去带萧琢换衣服。 她原本也没想着打女儿,也就是吓唬吓唬做做生气样子,谁让这个死孩子成天让人提心弔胆。 但是没想到打到萧琢身上了。 逢喜是自家孩子,怎么着都成,萧琢是个女婿,还是个他们不怎么中意的女婿,他们不小心打到人家,实在是抱歉。 萧琢点点头,意外乖巧地跟着下人去换衣裳了。 他从来没与长辈们相处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讨得逢喜爹娘的欢心,他就只能表现的乖巧一点。 听说长辈不喜欢油嘴滑舌的女婿,也不喜欢自命不凡夸夸其谈的,更喜欢安静老实、沉稳内敛的。 虽然他这个名声吧,似乎就跟沉稳乖巧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他现在改也许可能似乎来得及吧…… 希望,希望逢喜的父母,能给他一点机会。 萧琢被下人带去换衣裳,聂夫人和逢大人才松了一口气,冷冷瞥了逢喜一眼,示意她坐下。 逢喜才没那么老实,扑上去抱着聂夫人一顿亲。 聂夫人刷的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跟揍小孩子一样打她的屁股,却又捨不得真打,只是轻轻拍了她几下,然后抱着她:「你这个死丫头,你要是真出事了,你让爹娘可怎么活?」 逢喜被她哭得也有些哽咽:「没事了娘,萧琢他会保护我的,你不知道我都没受伤,他为了保护我差点都死了。」 聂夫人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替他说话!」 逢喜讷讷:「他真的挺好的。」 逢大人看了眼外面,见萧琢依旧没有回来,才缓缓道:「我们今天叫你来,就是说他的。没想到你竟然把他也带来了。」 「我们的意思是,萧琢他不合适,你们两个之前不是也商量了么,说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和离,现在给你们赐婚的先帝已经驾崩……」聂夫人接话。 逢喜咬着下唇,想叫起来,但是理智还是克制住了。 她娘现在就像是一对要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她再喊再叫,再为萧琢辩解,也只会让他们更讨厌萧琢,觉得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顶撞父母。 这个男人真是蓝颜祸水绝不能留! 「爹娘,其实萧琢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她简明扼要,将萧慎防备萧琢,萧琢为了维护兄弟亲情不得不装作纨绔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而且,他人真的挺好的。」 聂夫人和逢大人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几许犹豫和为难,又看向逢喜,他们刚要说什么,逢喜立马张口。 「那也没法离,我怀孕了。」她摸上自己的肚子,凄悽惨惨:「我总不能现在把孩子打掉,或者生下来就让他没有父亲。」 逢大人夫妻临到嘴边的话彻底憋回去了,原本打好的满腔腹稿,一下子成了哑炮。 人倒是跟两个炮仗似地弹起来,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也顾不上俩人到底和离不和离的事儿了,逢大人连忙把女儿扶着坐下,俊秀的脸皱成苦瓜了快:「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逢喜有点心虚,但是还是硬抗住了,她手搭在自己平坦的腹部。 「快一个月了,才诊出来,前几天想跟你们说,你们都不肯见我。」逢喜哀怨道。 她就知道,她要是说自己怀孕了,爹娘怎么着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外孙,让他成个没爹的小孩,他们才捨不得。 逢喜指尖在自己肚子上轻轻点了点,嗐,至于孩子,她赶在事情暴露之前,抓紧真怀一个,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得倒是挺轻巧的。 萧琢换了一身衣裳,水蓝色的杭绸袍子,是逢大人年轻时候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小了半截,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他看着厅堂内有些诡异的气氛,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逢喜沖他眨眨眼睛,表示事情已经解决了。 萧琢不解,他这还没下跪呢。 逢大人夫妻对他的态度十分奇怪,萧琢一时间还有些摸不准头脑。 但是道歉和态度还是要有的。 聂夫人上下打量他,像是恶婆婆看儿媳妇,最后点点头。 不多一会儿,管家进来,说饭菜已经备好了,请去偏堂用膳。 萧琢在逢喜的父母面前,并不敢放肆,于是连她的手没拉,只是走在她一步远的身后跟着。 看着满桌的海鲜荤腥,聂夫人略有忧愁,真是没想到逢喜怀孕了,这些东西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 「女儿啊,你怎么样啊?见到这些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胃里难受吗?」 第147页 逢喜摇摇头。 萧琢微微低下头,悄声询问:「你不舒服?是不是早上吃了两个橘子胃里反酸?」 逢喜跟他眨眨眼睛,「我没事。」然后示意他别问。 北方的习俗,接风饺子送行面,逢喜和萧琢回家,自然是煮饺子给他们接风。 逢大人一家老家在青州,青州临海,海产丰富,因此全家都对海鲜多有偏爱,连饺子馅都是鲅鱼和虾爬子的。 桌上更是琳琅满目摆了许多的生鲜。 如今天冷一些了,海鲜运输和保存比往日更方便些。 聂夫人见她胃口很好,吊着的心于是放下许多,她当初怀逢喜的时候,肚子里就是个金贵的,吐得昏天黑地,什么都吃不下。 看来逢喜孕相不错。 逢喜看着清蒸的螃蟹,眼神中充满着渴望。 她体寒,萧琢管她管得严,以前吃螃蟹的快乐日子已经一去不復返了。 聂夫人刚咳嗽两声要提醒她现在可是怀着身孕,不能吃螃蟹这等寒性之物。 就见萧琢已经先她一步制止了逢喜,沖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不可以。 聂夫人突然觉得,萧琢还是挺细心会照顾人的。 那螃蟹只能看不能吃,逢喜别提多难受了。 萧琢夹了一块鱼肉,将鱼刺剃干净,放进她盘子里,然后悄悄碰了碰她的指尖,示意她吃掉。 他自以为动作已经很收敛没那么嚣张了,一抬头却对上聂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那里面似乎还包含着一点点的满意。 临走时候,聂夫人碎碎念,「你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事情不要急躁也不要往前沖,要三思而后行,走路要慢要当心脚下……」 萧琢:??? 他眉宇间划过一丝焦虑,逢喜是背着他生了什么大病吗? 他回过神的时候,听他丈母娘已经说到要让两个人捎几个厨子回去。 萧琢还未开口,逢喜便连连摆手,然后一脸自豪地拍了拍萧琢的肩膀,然后手指比出一个数字八:「娘你放心吧,萧琢看了八本菜谱呢!做饭可好吃了!」 萧琢看着他丈母娘看他的目光比方才更多了几许深意。 ??? 第84章 花魁一夜倒搭五千两…… 憋了一路, 方一下马车进门,萧琢便迫不及待追问她:「方才你跟你爹娘说什么了?」 逢喜指挥着钟琪等人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运进家里。 她娘原本就给她准备了许多零七八碎的,这一听说她怀孕了, 更是恨不得把家都给她搬过来。 然后,她冲着萧琢招招手, 让他进屋子里说。 逢喜坦然:「我就跟她说, 孩子不能没有爹。」 萧琢笑不出来了。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 然后忽然反映过来, 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逢喜!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想了想,于是脸又变红了,「你这种话怎么好乱说?!」 逢喜指了指外面:「那我现在出去,我回去告诉我爹娘,我压根儿就没怀孕, 我是撒谎骗他们的, 然后他们再催着我跟你和离。」 见萧琢不说话, 她作势真要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回头:「那我可真去了,我娘明天就能拖着咱俩去和离。」 萧琢算是明白那老两口为什么对他态度为什么雷霆转多云了, 合着施看在逢喜肚子里压根儿就没影的那个孩子的份儿上,稍微通融了一点。 他一把将人拉回来:「你快省省吧。」 「那你撒谎都撒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逢喜没有犹豫, 勾住他的脖子然后踮起脚尖, 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当然让是让谎话变成真话了。」 萧琢原本扶着她的腰,怕她踮着脚尖站不稳,她这么一说,站不稳的反而成了他。 心跳一下子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连忙松手,后退了两步。 不行, 他需要冷静一下。 脑袋有点晕。 他摸索着坐到桌边,喝了好几杯凉茶,才平復下来心跳,然后抿了抿唇,终于决定好好跟逢喜说说这个问题。 萧琢指指对面的凳子,让她也坐下。 逢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严肃。 萧琢握着杯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思考该怎么说。 「如果我们现在匆忙要生一个孩子,有把握能照顾好他、教育好他吗?」萧琢眉眼间很难得见到几丝焦虑,这也是他少有认真的时候。 「养一个小孩很困难的,我很难把握这个分寸,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养好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没有做好充足准备之前迎接一个新生命会不会太不周全了。」 萧琢手里的杯子被他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又倒回左手。 他的想法可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非常杞人忧天,是一种完全没有必要费力去想的一件事。 但是对于萧琢来说,他的确要好好想想,甚至要做一个周全详细的计划。 逢喜咬了一下下唇,皱了皱眉头,她大概能明白萧琢这样的想法是来自哪里了。 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父母双全,在父母陪伴中长大的,再不济总能经常见到父母,得到一些照顾和鼓励。 而萧琢还未记事就没了母亲,父亲不负责任,对他犹如陌生人。 他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定义,也无法准确一个知道一个父母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教育和养育一个孩子才能保证这个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 第148页 逢喜一把覆上萧琢的手:「没有关系的,我们一起学,就算我现在怀孕,我们还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准备呢。 我们萧琢那么好,会做衣服饭又做得那么好吃,咱们的孩子会特别喜欢你这个爹爹的!」 她又拍拍胸脯:「你看我爹娘不是就把我养得很好吗?到时候我们请教爹娘就好了!」 萧琢经她这么一安慰,心里平静了许多。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手指摁在桌上,手背微微鼓起了青筋,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然后连忙快步往外走去。 逢喜不解,问道:「你做什么去啊?」 萧琢一回头,目光中都是坚毅,眼神中闪动着父性的光辉:「我现在就去书局拿书。」 他走得又快又急,逢喜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见他翩然的衣角消失不见。 她抓抓头髮,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他俩不是应该先真的睡个觉,创造一下孩子,然后有影儿了再去准备这些吗? 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逢喜托着下巴坐在桌边,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眉头皱起,心里越想越生气。 不是,这才成亲几个月啊? 都不是萧琢刚成亲时候躺在床上勾、引她的时候了,现在还没吃到嘴边儿呢,他就满脑子都是孩子了? 他怎么不想想孩子从天上掉下来的? 逢喜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她胖了变丑了吗?没有啊。 萧琢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带了将近半车的书,然后将它们纷纷归置到书房最顺手的风水宝地之处。 他相信,等他把这些书看完,再加上他岳父岳母的从旁辅助,他一定会超越洛阳九成九的父亲,成为一名最好最棒的父亲。 他的孩子一定是洛阳最幸福的小孩,他的小孩他才不会打,他将来一定要好好教育,好好沟通。 萧琢想到此处,还有些扭捏。 逢喜没有犹豫地说给自己生个小孩,一看就是爱惨了自己,她说越来越喜欢自己,原来不是骗人的。 天已经黑了,萧琢又温习了一下知识点,想要在一会儿的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他以前还是比较含蓄的,顶多把衣裳松开一点,然后欲拒还迎,今天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他不如大胆奔放一点! 嗯!说定了,就这么做。 他回屋子之后,见逢喜还倚在床边看书,压根儿就没看他。 萧琢觉得她一定是害羞了,但是还在等着他。 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略带羞怯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见她竟然将灯吹灭一半,侧着身躺在床上睡着了。 ??? 萧琢看着洗得香喷喷的自己,有点发懵。 然后快步走过去,见她竟然真的闭上眼睛,唿吸均匀了。 他不信,于是钻进去,摸了摸逢喜乌黑油亮的头髮。 逢喜还是不动。 萧琢目光一垂,便瞧见她睡得整整齐齐,手搭在被子上,便知道她是假睡了。 她睡觉可从来没这么规整的时候。 他清清嗓子,咳嗽两声,拉起她的手,帖到自己胸口上。 逢喜感觉到手掌下的温度烙人,心脏怦怦跳的声音从她的掌心一直传递到她的心脏,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逐渐与他的同步。 接着,萧琢便凑过来,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她浑身一个哆嗦:「逢喜,你试试我的心,他好慌。」 逢喜实在忍不住了,睁开眼睛,一拳捶在他胸口,面红耳赤:「不要脸!」 这力度宛如打情骂俏。 萧琢反倒被她弄得笑了起来,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谎是你自己撒的,我现在辛辛苦苦陪你圆谎,你不给工钱就算了,还反悔打人,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我这样的姿色,工钱一个时辰都要五千两白银吧,花魁都是这么算的。」 「我……我用不着你陪我,我也没钱!」逢喜冷哼一声。 萧琢亲了一下她红润的脸颊:「那便宜点,三千两。」 「没有。」 萧琢摸了摸她的腰,一边解开她的衣带,一边又亲了她一下:「五百两,不能再少了,我可还是个雏儿。」 逢喜咬了一口他的鼻尖:「没钱,我也用不着你陪我圆谎了,明儿我自己去跟我爹娘说,就说大夫诊错了,保证不连累你。」 萧琢动作一顿,察觉到她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话不算话的时候,他摸摸她的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的沙哑和欲色,格外撩人:「怎么不高兴了?嗯?」 逢喜被他勾得心弦一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素来就是个直接的人,于是大大方方道:「我觉得如果有了小孩,你会更喜欢他,不会像以前那么重视我了。所以我有些不高兴。」 「是我今天做了什么,让你有了这种感觉吗?」萧琢忍不住反思。 逢喜一扁嘴,嘟囔道:「说不清,反正你一股脑出去买书了,学怎么养孩子,你都不想着先跟我真…… 你以前可没这么乖,但凡有机会就要耍流氓。反正我就是没有孩子对你的吸引力大了,他还没出现呢,你就这么重视他对我没兴趣了。」 她这样酸不拉几的,萧琢心里却意外的高兴,他低头亲了她好几口,轻轻骂她:「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小笨蛋……」 第149页 他摸摸逢喜的脑袋,低喃道:「你说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逢喜瞪他一眼。 萧琢又笑了,「我喜欢他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要是只是喜欢小孩,生几个孩子还不容易吗?」 逢喜指尖在他胸口戳了戳,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他身体勐然一颤,眼睛都有些红了,她才如愿问道:「所以我跟别人生的小孩,你也爱他咯?」 萧琢在这种情况下还认真想了一下:「爱。」 他顿了顿又补充,「但是如果你喜欢那个孩子的父亲的话,我可能就没那么爱了,我会……」 「会吃醋。」 他说完脸还红了,但是动作还没那么老实,咬开了她锁骨旁的那颗扣子。 「你说我更喜欢小孩忽略你,没有证据不要信口雌黄,明天去书房看看……」 他唿吸急促起来,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却带笑又明亮,含着水光,勾魂摄魄的,「客官,这位貌美的小娘子,我倒搭五千两,今晚你就把我收了吧,好不好?」 「你这买卖做得还真赔本。」逢喜忍不住嘟囔一句,然后勾了一下他的脖子。 钱和美人不要是王八蛋。 第85章 黑豆桑葚汤 逢喜嗓子疼, 一夜里连着喝了三壶水才稍微好一些,抬眼天都已经发着乌青,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慢慢亮了。 她胳膊都抬不起来, 萧琢从后面搂着她的腰,一口一口把水餵进她口中的, 然后亲亲她的额头和发烫的脸颊。 他身上带着热气, 烘得她身上难受, 但是她现在没力气躲开, 只能忍受他的蹂·躏。 她现在唯一庆幸,昨天后半夜下了雨,雨越下越大,能将大部分声音盖得七七八八。 萧琢摸摸她微微隆起一个弧度的小腹,将她面对着跟抱小孩一样抱起来, 然后贴着她的耳朵道:「带你去洗洗, 洗完了睡觉。」 逢喜推了他一把, 睁开疲惫的眼睛瞪他, 意思是让他滚出去。 萧琢把她的眼睛盖上,当做没看见, 然后还是没忍住,碎嘴地嘟囔了一句:「出去就都流出来了,我还得擦地。」 逢喜心里想:让她死吧…… - 一觉到了下午, 她是被饿醒的, 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怀里抱着方软枕。 逢喜揉了揉眼睛,滚了几圈,愣是没坐起来, 腰软腿软胳膊软,这大概就是肾虚的感觉。 她嗓子没出不了声,只能在床上又滚了几圈儿,等萧琢回来投餵她。 萧琢肯定给她做吃的去了。 她蹭了蹭软枕,半眯着眼睛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及时被推开,「吱嘎」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萧琢神采奕奕地走进来,双手端着砂锅,鸡汤的香气勾得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逢喜还是要脸的,她这种情况不好意思叫苏叶进来,于是等着萧琢在床上支起桌子,然后把她软绵绵地扶起来。 她上下扫了萧琢几眼,目光最后停留在他的小腹处,萧琢被她看得小腹一紧,后脑勺发毛:「干什么?」 逢喜幽幽地说:「你怎么不肾虚啊?」 她嗓子哑的像个破锣,一说话就疼,她说完这句,咳嗽了两声,摸了摸嗓子。 他跟采阴补阳的妖精似的,她不看自己都知道是一副眼下黢黑的萎靡样子,他满面红光皮肤紧緻,精神焕发,人和人熬夜学习的差别怎么能这么大? 萧琢一边儿不乐意,一边端了雪梨冰糖水给她,一口一口细细餵给她:「怎么我就该一副肾虚的样儿?你不能以己度人啊逢喜。怎么你肾虚我就得肾虚?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要不是你说你不行了,你现在别说吃饭了,你喝口水我都没空给你喝。」 逢喜脑瓜子嗡嗡的,她从萧琢软枕下面摸出一把小金算盘,然后用力敲在他脑袋上,让他闭嘴。 她低头把算盘拨弄了两遍,然后指指上面的结果。 萧琢抬手,将它归位,装作不懂,一脸单纯无辜。 逢喜又把算盘拨回去,冲着他比划了一下。 萧琢仗着她现在说话不方便,继续装傻,将砂锅揭开:「诶呀,你看我这个鸡汤,炖得可香了,鸡汤面可好吃了,我还里面放了花胶……」 逢喜端起桌上清凉的雪梨汤一口饮尽,然后扯着破锣嗓子跟他要帐:「五千两一个时辰,一万五千两,拿来!」 昨晚萧花魁以五千两一个时辰的工钱,把自己倒搭给逢小娘子了,求着人家睡他,现在天亮了,花魁不想认帐了。 萧花魁试图狡辩一下:「我说五千两是一晚上五千两,不是一个时辰五千两。」 逢喜瞪他,用眼神控诉他这种说话不算话的行为。 萧琢心虚,摸了摸鼻樑,见逢喜又要说话,连忙捂住她的嘴制止住:「给给给,你这嗓子就闭嘴吧,再说我怕你下半辈子都哑巴了。」 他坐在床头,给她盛了碗面,吹了吹,抄起一筷子餵过去:「我金库你不都知道吗?你还问我要什么钱?你直接拿就是。」 逢喜心里舒坦了,抬手搔了搔他下巴,表示自己很满意。 萧花魁沖她挑了一下眉,然后掐着嗓子问:「昨晚奴家的表现小娘子还满意吗?满意的话别忘了给奴家一个名分。」 逢喜笑起来,然后好爽地指指他,又拍拍自己胸口,表示他已经在自己心里了。 第150页 萧琢见她的动作会意,心里暖烘烘的,眼睛一弯,漂亮得跟两弯小月牙一样,也笑起来,掐着嗓子又跟她调笑了几句:「奴家就知道娘子不是负心人,奴家以后肯定好好伺候娘子。」 「来,啊,张嘴,奴家餵娘子面吃。」 萧琢这个人养自己很粗糙,但是养逢喜倒是很精细,伺候人也很有一手,每次餵过去的食物都正正好好够一口,温度也适宜,然后未两三口,就给她擦擦嘴。 逢喜打小儿就不爱让人餵饭,因为觉得别人餵的麻烦又不舒服,又弄得她像个残疾似的。 但是她现在觉得当个残疾也挺好,萧琢伺候人就俩字儿——舒坦。 她饿极了,将近一日未进食,一口气吃了半个砂锅的面,最后摸摸肚子,倚在床边。 萧琢拿着檀木梳子给她梳头髮。 他梳了两下,然后把她掉下来的头髮抓着,贱嗖嗖地在她面前晃了两下:「逢喜!你看你掉了好多头髮啊,你这样掉下去会不会变成秃子?」 「真的好多啊,怎么会掉这么多?是不是肾虚?」 「诶,你可千万别说话,现在说话说不定嗓子就坏了,将来就要成个破锣嗓子了,可难听了。」 萧琢看着逢喜有话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他捏捏她的脸:「没关系的,秃掉了我也不嫌弃你的,你在我心里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逢喜就抓着他的头髮,一把把他掼倒在床上,试图从他的脑袋上薅下几根头髮来。 放屁!她才不会秃!她昨晚掉头髮厉害是因为通宵了!而且她头髮这么茂密,就算掉多少她也不带怕的! 笑话她掉头髮?她先把萧琢脑袋上的毛拔干净! 两个人闹起来,萧琢被她摸到身上的痒痒肉,忍不住把她又翻身压下去,将被子拖过来把她盖住,然后亲亲她的眉心;「逗你的,我去给你煮黑豆桑葚水去,补肾的。」 逢喜心动,她看向萧琢,然后试探着,放低声音,尽量不扯动嗓子,然后一字一顿问:「你是不是,早上,喝,黑豆水了,所以,没有,肾虚……」 不然他这么精神真的没法解释。 「我还用得着喝那个吗?天赋异禀身体好。」萧琢抓着她的手,往下摸了一把:「感觉到了吧?就是天生的,身体好。」 然后又在她唇上重重啵唧了一口,跑出去给她煮黑豆水去了。 逢喜听他说天生身体好,心里重重啐了一口,然后红着脸有点嫌弃地甩甩手。 去他娘的天生身体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小病秧子! 她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帐子出神,开始东想西想,漫无边际的,她忽然想到,萧琢的腰子应该给割掉一个,两个腰子给他留一个就行了。 干净利落一点,应该不会太疼。 逢喜又翻了个身,摸了一把自己的肚子,嗯,也许这里已经有一个小宝宝了。 毕竟萧琢他年轻腰子好……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晚那场雨下过之后,今早一起来,大半的树叶都被打了一层霜。 倒是还没到要烧地龙的程度,但是屋里烘了盆炭。 萧琢把炭盆拖到逢喜床前。 逢喜趴在床边,手里抱着黑豆桑葚汤慢慢喝着,里面加了不少冰糖,不难喝,像甜汤一样。 有点热,于是又将被子踢开了,看萧琢坐在下面给她烤橘子、烤柿子、烤栗子、烤地瓜、烤鸡蛋、烤玉米,还有煮茶。 他撸起袖子,时不时添了几块炭。 逢喜时不时戳他一下,意思是问他好没好,萧琢好声好气,也没嫌她烦,一直耐心地说:「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萧琢白皙艷丽的面颊被火红的炭光染得更多了几分暖色,她抱着碗,黑豆汤自己喝两口,然后餵他两口。 气氛过于温暖静谧,只能听见屋子里炭火噼啪的轻响声,还有他翻动炉子上东西的沙沙声。 逢喜就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刚被赐婚的时候,萧琢问她要不要吃烤橘子。 她不知道什么是烤橘子,没吃过,感觉那东西不能太好吃,其实没太大期待,但是萧琢提起来,她还是把三分的好奇装成了八分,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但是她现在不这样觉得了,她觉得烤橘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大概好吃的不是橘子,是这种懒洋洋又甜甜暖暖的气氛。 这种氛围下吃什么都会变得很美味吧。 「好了。」萧琢忽然道,然后用捏着一个已经被烤的有些干干巴巴的橘子,放在自己腿上。 他熟练地吹了吹,然后剥开皮,里面鲜嫩的橘肉竟然冒着热气,却很多汁。 萧琢把橘子放到逢喜手里:「趁着热的时候吃最好吃,你尝尝。」 逢喜口水自动开始分泌,她吹了吹,撕下一瓣放进嘴里。 萧琢期待地看着她,问:「好吃吗?」 逢喜不方便说话,沖他竖起一个拇指,然后张了张嘴,用口型说:甜!特别甜! 烤过的橘子真的比平常的橘子要甜很多。 她又往萧琢嘴里塞了几块,两个人跟小孩子一样,把橘子分食了。 「砰!砰砰!」放在炉子上的玉米因为太久无人给翻身,爆出了几颗哀怨又不甘寂寞的花…… 第151页 萧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头,把炉子上的食物翻了个遍。 第86章 哪儿都有他 天不眷顾, 逢喜共喝了一碗黑豆汤,吃了两个橘子、一个地瓜、一节玉米,正昏昏欲睡的时候, 她母亲来了。 聂夫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亲自煲好的一锅鸡汤。 逢喜吓得头顶上的毛都要炸开了, 母亲要是看见自己这样还得了? 萧琢将她摁住安抚下, 吩咐道:「先请夫人在偏堂稍坐, 我们马上就去。」 逢喜抓住萧琢的手, 喊道:「镜子镜子!」 她对着镜子翻了翻,发现自己脖子上没有太多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萧琢给她找了件高领的衣裳,二人紧赶慢赶往偏堂里去。 逢喜纳闷,这个点儿她娘应该和她爹在家用晚膳呢, 怎么好端端来她这儿了? 聂夫人看着王府简约到可以说是寒酸的装修, 忍不住皱眉。 她以前听传言说越王抠门, 府上下人都吃大饼子就咸菜, 她还觉得这都是瞎扯,好歹一个王爷, 总不能如此吝啬。 现在,聂夫人开始深思这件事情兴许是真的。 那逢喜在萧琢这儿,万一养不好胎怎么办?万一她大孙子长得不好怎么办? 她一拍大腿, 决定等会儿商量接逢喜回家养着。 逢喜忍着腰酸小跑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她母亲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诶呦,你跑什么?慢慢走慢慢走。」聂夫人见她是跑着来的,连忙去扶住她。 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了鸡汤:「这是娘今天特意给你熬的,乖乖,多喝一些。」 聂夫人慈爱地看着逢喜的肚子。 逢喜咽了咽口水, 沖萧琢使了个眼色。 不说她现在吃饱了喝不下,就是她娘的手艺,她就算饿死也不会喝一口的。 神仙知道她娘怎么突发奇想给自己炖汤了。 萧琢会意,连忙殷勤地从丈母娘手中接过鸡汤,岔开话题:「这个时辰,正该吃晚饭吗,母亲怎么来了?」 聂夫人头脑简单,他这么一打岔,她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一屁股坐下,开始抱怨起来:「还说呢,昨天晚上司兵参军喝多了,一脑袋坠进湖里,今天晌午捞上来的时候人都硬了,这事儿交给了大理寺查办,你爹连饭都顾不得吃,就去大理寺了。」 逢喜和萧琢对视一眼,下意识觉得事情不简单。 虽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先帝下葬还未足七日,实则还处于先帝的孝期,官员百姓都不得饮酒作乐。 司兵参军年纪不小了,又一贯稳重,不会不知道这些,怎么会在此期间饮酒,还意外坠入湖中呢? 聂夫人还在碎碎念:「这事儿连京兆尹都被牵连了,圣上斥责他御下不力,罚了三个月俸禄又命其闭门思过。」 她眼看着还要继续抱怨两句,逢喜的腰受不了了,于是暗暗怼了萧琢两下,沖他使了个眼神:你个傻女婿说句话啊,别干愣着。 她娘其实嘴硬心软好说话的很,若是没有她爹在一旁掺和着,萧琢多说两句好话,她娘就能喜欢萧琢多几分。 这可是个大好的表现机会。 萧琢平常跟逢喜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但是到了面对长辈的时候就头皮发麻失了章法,憋了一会儿,最后才憋出来一句:「母亲,您吃饭过饭了吗?」 聂夫人又是一拍腿:「我哪儿顾得上吃饭?汤一炖好这不就紧赶慢赶给逢喜送来了。」 她像是想起来一样,忙道:快快快,逢喜尝尝娘这手艺有没有进步?」 萧琢这次不用逢喜捅了,脑子终于开窍,紧随其后道:「母亲还未吃饭,正好我们也未吃呢,等我去做几道菜,母亲留下吃晚饭吧?」 聂夫人看看萧琢,又看看逢喜,有些讷讷,像是没反应过来,然后点头:「好。」 上次逢喜说萧琢会做八本菜谱的菜,她还当这丫头吹嘘,没想到萧琢还真会做饭? 只见自己那个不怎么得意的女婿向她行了个礼之后,熟门熟路往厨房方向去了。 逢喜揉着腰坐在聂夫人身侧,被她拉住手腕,她冲着萧琢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闺女,越王真会做饭啊?」 「会,我和他一日三餐都是他做的,我有时候不忙了去给他打个下手洗个菜什么的。」逢喜还傻乎乎一笑:「他还嫌我添乱,让我等着吃就行。」 聂夫人咂舌,但还是嘴硬了一句:「抠门成这样,连个厨子都捨不得请。」 她看着逢喜满身疲惫,不断揉腰,又心疼:「你怀着身子辛苦,你又没有婆婆能帮衬,越王就算会做饭也是个粗心的男子,照看起来怎么说也欠妥当。 府上下人也不多,我瞧着实在不利于养胎,你吃过饭,随着娘回家去将养吧。」 逢喜连忙把手从聂夫人手里抽出来,拼命摇头。 要命,她要是真回家养胎了,这假孕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 何况天冷了,萧琢抱着睡暖和,他又做得一手好菜还会伺候人,她走也实在太亏了。 「娘,咱等会儿再说吧。你说我回家这样不合适吧,像是我跟萧琢有什么矛盾要和离了似的。 洛阳的那些小报你又不是不知道,逮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要大肆宣传,还会以讹传讹,指不定怎么传呢。 第152页 将来您孙子生下来,总听人家说他爹娘感情不好要和离,就连他娘怀着他的时候都是在娘家待着的。 那您孙子得多伤心啊?」 逢喜东拉西扯扯了一堆没用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没逻辑瞎扯,聂夫人却陷入了深思。 她指尖忍不住在桌上敲了敲,得,她没在萧琢那儿失宠,倒是在自己爹娘这儿失宠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一堆,全都是聂夫人传授给逢喜的育儿经验,逢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句没记住。 她抓了抓头髮,算了,这事儿还是一会儿让萧琢来听吧,他跟她娘指定有共同语言。 她转移开话题:「娘,您再说说那个司兵参军的事儿,案子在大理寺,我也听不着消息,您给我讲讲。 司兵参军跟谁一起喝的酒? 溺死在哪儿的池子了?」 聂夫人经她这么一问,皱起眉头:「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就那么回事儿,说是独自饮酒,死在哪儿……这我倒是不清楚,等回头我问问你爹。」 她话音刚落,萧琢便进来,招唿二人去吃饭。 为了讨好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丈母娘,萧琢这次是牟足了力气,既要显得自己会照顾人,做的都是有益孕妇的菜色;又要展现自己的高端的厨艺;占用的时间还不能太长。 共做了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聂夫人甫一见,就被震撼住了。 连对萧琢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好几度:「这都是你做的呀?瞧着可真不错。」 就不说萧琢以前谣传的靠不靠谱,单就是会做饭,能给媳妇儿做饭,还能做出这样的花样,整个洛阳都难找出来几个了。 原本对萧琢只有三分的满意度,一下子飙升到六十分。 她就知道她闺女是个聪明孩子,若是萧琢对她不好又没什么优点,逢喜怎么可能在萧琢身边儿待了这么久? 聂夫人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鼓动逢喜跟萧琢和离的时候了。 待她坐下尝了一口萧琢盛的汤,忽然觉得自己炖的实在拿不出手了。 她吃得兴致勃勃,对萧琢的称唿一度从「越王」变成「萧琢」最后演化成「阿琢」,可见萧琢这几盘菜倒是很划算地收买了丈母娘的心。 逢喜就动了两筷子,剩下时间就在吃萧琢给她炒的琥珀核桃。 核桃上挂着一层薄薄脆脆,如同琥珀般剔透经营的脆皮糖衣,糖衣上又沾着一层芝麻,晾凉之后酥酥脆脆带着坚果的香气,倒是很适合做小零食。 萧琢知道她晚上吃不下饭了,又不能让她在桌上干坐着,特意现给她炒了一份。 「逢喜,你怎么不吃了?」聂夫人看向女儿,有些担忧。 逢喜扯了扯嘴角,她下午吃了那么多东西,能吃的进去才怪,恹恹道:「吃不下,不想吃。」 然后又往嘴里塞了块琥珀核桃。 聂夫人大惊失色,连忙拍拍她的手,「娘收回刚才的话,你在这里养胎就好,娘时不时来看望你就行了。」 她说得极快,生怕逢喜赖上她了。 这小祖宗现在口味真是刁钻难伺候,还是留给女婿伺候吧。 若是女婿不靠谱,就算这小祖宗再难伺候她也要带回家养着,但是女婿这不是靠谱嘛,那就劳烦人家了…… 聂夫人来的时候大包小裹地带着,走的时候又是大包小裹地拿着,萧琢还特意给她装了一盒逢喜爱吃的琥珀核桃仁。 她美滋滋地回去,决定把好东西分享给自己老头子。 逢喜跟萧琢一击掌:「恭喜我们凤娇终于获得了岳母的认可!」 萧琢胳膊搭在逢喜肩上,嘴角忍不住扯起来。 两个人拉着扯着往回走,忍不住聊起司兵参军一事。 「新帝登基,朝中人员调度不开,多半要从翰林院选人去暂代其职,少一个翰林多一个翰林都无妨。 这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个苦差事,却能做些实事。」 「虽然是司兵一职,但也不是领兵调度,文官倒也可以胜任。」逢喜点头,復而又问:「你觉得谁会担此任?」 萧琢想了想:「若不是崔徊意现在被调到吏部,我觉得她是个挺不错的人选。现在我觉得倒有可能是傅计圆。此人油滑老练,左右逢源,在朝中如鱼得水,人气不低。」 「傅计圆?」逢喜眉头一皱,忍不住回想起来:「你不觉得是我师兄吗?他也在翰林院。」 萧琢一听这个名字就冒酸水觉得晦气,脸都快皱在一起了:「是是是,你师兄多厉害,哪儿都有他。」 第87章 真的很帅 他抱怨的声音不大, 还是被逢喜捕捉到了。 逢喜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凑过去,勾住他脖子垫脚啵唧了一口:「您老人家是不是小时候吃不起饭, 喝醋长大的?这都能吃醋?」 萧琢哼唧了两声,转过脸, 示意她还有另半边脸也要亲亲。 逢喜满足他的愿望之后, 他才勉强满意下来:「李相年纪大了, 他家族中并没有能继承衣钵的年轻人, 最近在带着你师兄六部走动呢。」 逢喜眼睛睁大了,替延鹤年高兴起来。 萧琢忍不住又酸了两句:「你高兴个什么劲儿?李相为国鞠躬尽瘁,他怎么着还能撑个十几二十年的。等你师兄真坐上那个位置,怎么也要四十出头了。」 第153页 逢喜也不跟他计较,萧琢的酸性她是知道的。 她勾起他的脖子, 说:「我累了, 带我回去睡觉。」 萧琢于是没话说了, 将她横抱起来掂了掂, 知会一声:「搂住了!」 便在房顶上跳来跳去,跳得逢喜整个人都精神了。 好玩是真好玩, 晕也是真晕,尤其是跳下去那一瞬间极速失重的感觉,让她整个心脏都吊起来了。 她睡不着, 开始东想西想, 忍不住想起了傅计圆。 此人圆滑世故,做事也很周到,从一开始在得意楼办酒会便能察觉出一二,即便后来她不得萧慎待见,傅计圆虽然与她来往不密切, 但逢年过节该有的礼物半点儿都不少,诚意很足。 傅计圆骨子里带着势利的本能,还有勃勃野心,凡事又能做得滴水不漏。 这个人逢喜不讨厌,甚至还隐隐有些佩服。 萧琢猜测的不错,没过几日,司兵参军任职的文书便下来了,点的正是傅计圆。 但上一任司兵参军的死因透着蹊跷,傅计圆作为既得利益者,逢喜和萧琢很难不把她作为怀疑对象。 新帝刚刚登基,年幼体弱,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萧琢还是派了人去盯着傅计圆,如有情况随时汇报。 萧琢数了数手里的人,自然而然走过去从逢喜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搭在她肩上,嘟囔了一句:「这些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是生怕手里这些人光吃饭不干活。 这些天两个人为了实现那个「谎言」不懈奋斗,最后一层窗户纸捅得不能再破,解锁了很多新鲜场地。 萧琢已经习惯随时随地跟她黏在一起亲亲抱抱搂搂了,脸皮算是质的飞跃变厚。 努力归努力,此事又不是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果,就算有成果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验收。 萧琢像个随身挂件一样挂在逢喜身上,她走来走去拿案宗、写字、他都跟着,逢喜一开始还挺烦,但现在明显已经习惯了。 探子接连半个月来报,傅计圆老实得很,所作所为并无异常。 就在两个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从蓬安县调回洛阳的县令徐大人半路不幸坠马而亡,只有一具尸骨抬了回来。 官员意外死亡并不是奇异事,但短时间内这样频繁,实属蹊跷。 先前司兵参军的案子移交给大理寺,但实在找不出可疑之处,约莫这几天就要被盖棺定论了。 司兵参军的夫人带着孩子日日在大理寺前哭,她倒不是全然悲痛于丈夫的死亡,而是丈夫在先帝丧期饮酒,无疑是断送了家中儿女的前程。 徐大人的案子便交给刑部了,逢喜前往徐大人的案发地点进行调查。萧琢原本想跟着一同去,最后还被劝说留下。 他保险起见,将十一和十三都给逢喜带上了。 逢大人从大理寺带了文书,一出门就被司兵参军的夫人抱住腿,勐磕了几个头。 「大人,我家相公他从不饮酒啊!他怎么会喝多了掉进湖里淹死呢?此事求您一定要查清楚。」 她连哭带闹,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朝着这边看。 逢大人尴尬极了,左右环顾,试图把自己的腿从她手中扯开,最后面红耳赤地对侍从喊:「还不将她拉开!」 那位夫人又寻死腻活,吵得逢大人头都大了,他也怀疑司兵参军死得蹊跷,但查不到证据。 「罢了罢了,同朝为官一场,今日我再走一遍,这是最后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你想好到底要不要仵作解剖你丈夫的尸体?」 妇人咬了咬牙,终于点头。 逢大人松口气。 司兵参军好歹是朝廷命官,有头有脸的,在不确定其到底是不是枉死的时候,他的尸体也不能贸然解剖,关键家属之前并不同意。 现如今他的家属点头了,兴许能从中探出一些踪迹。 逢大人走访一日,许三将尸检结果递给他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他坐着马车,对着拉住翻看着手中的验尸单。 往常路面是平整的,但今日不知为何变得崎岖起来,逢大人在马车里坐着觉得左右颠簸,连蜡烛的光都摇晃起来,晃得他眼睛疼。 「涞福!你做什么呢!」逢大人冲着外头喊了一声,见久久无人回应,挑起帘子,只见目之所及一片漆黑,这似乎并不是往常回家的路。 他心里有些发毛,连着喊了两声:「涞福!涞福!」 驾车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逢大人心慌更甚,但还未来得及反应,车便停下,车前的人吹了个口哨,四周钻出几个黑衣人。 他们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反着凄冷的寒光。 「你们是谁派来的?!」逢大人自知打是打不过,只能用言语呵斥,试图将他们逼退,「胆敢刺杀朝廷命格!不要狗命了!」 那些人显然未将这个孱弱的文官放在心上,冷笑几声:「逢大人,你得罪了什么人自己还不知道吗?挡了谁的路,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今日,我们就是来送你上路的!一路好走!」 说着几人便齐齐举刀沖了过来。 逢大人避无可避,缩在马车壁上,闭眼等死。 他临死前还想着家里的妻子、还在外公干的女儿、以及没有出生的外孙…… 思及外孙,他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谁知他今日竟有此等劫难,他一生勤勉好学,与人…… 第154页 「砰!!!砰砰砰!」 一阵破空声后,紧随着兵刃相撞之声。 他那张英俊老脸上的压迫感陡然消失了。 逢大人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在月影朦胧的黑夜中自建筑上一跃而下,衣袂翩翩,身姿轻盈矫健,宛如月上仙人。 摺扇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噹噹落在他的手中,他嵴背笔直,朗声开口:「洛阳境内,胆敢有宵小行兇?」 逢大人几乎热泪盈眶,江湖多侠士,此言诚不欺他。 他的恩公,不但身姿翩然,侠肝义胆,武功超群,关键还一副好嗓子,说话也动听,想必也生的十分俊俏。可惜天太黑,他眼睛常年看书也不太好,瞧不清恩人的脸,倒是只隐隐看着十分白皙。 等他一会儿一定要好好感谢恩公,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逢大人抹泪,觉得自己大概是安全了。 几个黑衣人明显知道是踢上钢板了,手中被轻而易举打掉的弯刀,还有震麻的手臂,无不昭示着这一事实。 他们对视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 「让你们走了吗?」白衣少侠冷笑,扇子在修长的指尖转了三圈,抬手一甩,便如一道流光飞矢,划出残影,直直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啊!」逢大人捂着嘴,让自己忍住不要感嘆出声,显得过于没见识。 他自幼身体孱弱,年少时候常常看武侠话本,便十分羡慕那些武林中人,身强体健、武艺高超。 白衣少侠的动作翩若游龙,辗转腾挪之间都带着游刃有余和灵动与力量结合的美感,逢大人的眼睛忍不住亮了。 俊啊,身手真俊啊,抬手间取人性命而血不溅身,颇有飞花摘叶的超然了。 是少侠不是莽夫,少侠们打架都是漂亮的。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被白衣少侠堵住嘴捆绑起来。 逢大人连忙下车,拱手拜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后面的场景都想好了。 少侠说不必言谢,他邀请少侠到家中小住,二人畅谈,最后引为知己,书中都是这样写的,当真是一段奇缘。 逢大人越想越兴奋,刚拱手拜下去,头压低了,便被那人抬手扶了起来:「父亲没事吧?」 父亲没事吧? 没事吧? 吧? 逢大人身体僵硬,脖子缓缓抬起,茫然地看向「白衣少侠」。 谁? 谁是父亲? 他又是谁的父亲? 他面前站的,除了他那个倒霉女婿,还能是谁? 逢大人老脸青一阵红一阵,一甩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他现在的脑子无异于被雷击中的感受,又懵又疼。 萧琢扶着逢大人上车:「父亲坐好,我带父亲回去。」然后又将唯一一个活口拴在马车后,自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逢大人现在全听摆弄,直勾勾盯着萧琢笔直雪白的身影,连思考都不知道从哪里思考。 萧琢暗暗吐出一口气。 许三似是验尸查到些什么,若司兵参军一死有蹊跷,逢大人必然不安全。 跟了自己老丈人一路了,还特意穿了身白衣,连打斗的动作都是设计好的。 方才是俊的吧? 比如他站在楼上,月亮在他身后,他又从楼下跳下来那段,真的很帅! 第88章 他不应该这样小气 逢大人一路上都十分尴尬。 他既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丢人, 但萧琢方才翩然的身姿动作还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根本忍不住。 动作是挺俊,武功是挺高, 和他之前看的那本《风月神鉴》上的男主角一模一样。 但是自己丢人是真的。 逢大人决定一会儿先发制人。 萧琢将逢大人送到府上,然后跳下马车, 敲了敲车框:「父亲, 已经到了。」 逢大人调整好表情, 又是一副稳重的模样, 他顿了顿,开始表演「无理争三分」。 「你刚才怎么那么晚才来救我,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萧琢略微低下头,这个场景简直和逢喜给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父亲,我保证您会安全, 若是提早出现的话, 未免打草惊蛇, 抓不到证据。」 逢大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就是偏要在萧琢面前不能丢了老丈人的威严,于是咳嗽两声。 萧琢闻弦知雅意, 立马低头:「是小婿的不是,下次一定尽快。」 逢大人这次勉强顺心,摆摆手让萧琢离开。 萧琢问道:「父亲在司兵参军的验尸单上可曾有所发现?逢喜与我都怀疑司兵参军的案子与徐大人的案子有所关联。」 逢大人忍不住瞠目, 连忙压低声音:「你们的意思是, 朝中有人兴风作浪?」 萧琢点点头。 逢大人连忙展开自己的验尸单,将未看完的部分看了,然后又递给萧琢:「你将这份誊抄了,明天早上之前把原稿还给我。」 萧琢看着自己老丈人进了门,才带着最后一个活口返回家里。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以手为扇给燥热的脸颊扇风。 今天这一出,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兴许大概似乎可能是能扭转一点自己在老丈人心里的印象。 逢大人在逢喜小时候经常会给她讲睡前故事,什么白衣少侠、武林盟主,都是一些武侠本子。 第155页 所以他投其所好,将自己打扮的白衣飘飘出尘绝世,多半是没错的。 钟琪将黑衣人押送到地牢。 天黑了,萧琢没有心思审问,他一要给逢喜写信,二要躺在床上想逢喜,才没有心思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萧琢把验尸单看完,提笔给逢喜写信。 卿卿吾爱,思念如潮水…… 他提笔之势如洪水决堤滔滔不断,跟他对逢喜的想念不相上下,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三张肉麻的家书。 或者也可以说是情书。 嗯……额…… 萧琢写完之后,才回过头来细看。 好像太肉麻了。 萧琢神情一窒。 撕掉重写! 萧琢的手刚把纸揉皱,动作忽然顿住。 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骄奢淫逸了?浪费纸是不可取的行为!他不能跟逢喜学! 萧琢将揉皱的纸张连忙铺平。 你看这个纸,只在一面写了字,反面虽然有点洇墨,但是当草纸练字还是可以的。 萧琢把它们当作珍宝一样收起来,放在一边,开始提笔写下一张。 「逢喜,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父亲给了我司兵参军的验尸单……」 萧琢写完这一句,凝眉看了一阵子,忽然眉头变得更紧了。 这样写是不是显得太生疏了? 逢喜会不会觉得自己根本不想她,也不在意她? 他沉思了片刻,把这张信纸也放到了一边,然后托着下巴点了点桌子。 既要表达他的思念又不能露骨,要清新自然不做作,还要顺便把今天的事情讲一遍。 最后再声情并茂润润色,体现自己在保护她爹过程中的英勇无畏和杰出作用以及当时千钧一髮之际自己潇洒的动作…… 萧琢咬了一下手指,最后低头,开始一字一句斟酌。 他写完之后,将墨迹吹干,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心中无比满意,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棒,然后把信封好,滚上床睡觉。 萧琢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觉得嗓子里干燥,又下床喝了两杯水,躺回去发现屋子里蜡烛太暗了,于是不耐烦地下去又吹灭蜡烛。 反反覆覆好几次,连屋子里的炭盆都被他熄灭烧着了两次,他依旧觉得百般不适,还是难以入眠。 那张香香软软的大床,在今天失去了吸引力。 他四肢伸展开,躺成一个大字形,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床铺这样宽大自由过。 自打和逢喜成亲之后,两个人就没分开睡过,她向来睡觉时候最黏人,一定要贴在他身上。 萧琢想了想,应该是一时间身边空落落的,他有些不习惯。 嗐,以后逢喜外出公干的次数那么多,他要独守空房的机会也不少,还是得提前适应。 他又滚了几圈,把被子蒙在头上。 被子中隐隐约约透出一点香气,大概是梨子的清甜,他深深吸了吸,感觉烦躁的情绪被平復了许多,方才迷迷煳煳睡过去。 大概是半夜,过了丑时,萧琢迷迷煳煳,还未睁开眼睛,便顺手摸了摸身边的被子,将它扯着向上一提。 动作扑了个空,他才睁开眼睛,清醒了几分。 萧琢揉揉自己的头,逢喜不在,他不用半夜给她盖被子了。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倒回去,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婆婆妈妈的。 徐大人遇害的之处距离洛阳并不远,来回两天便能赶到,萧琢的家书到的时候,她在镇子上落脚不到半日。 驿使颠了颠手中的信封,将它递给逢喜。 虽然他的表情已经足够含蓄,但是逢喜还是能看出他那些藏也藏不住的好奇和疑惑。 她脸忍不住一红,这么厚,还是两个信封捆在一起寄过来的,人家不好奇就怪了。 萧琢是给她写家书还是写书?他那个碎嘴子到底有多少话要跟自己讲,明明才离开两天半! 「谢谢。」她道谢之后送走了驿使,才将信封用匕首割开。 她倒是没想到,其中一半是萧琢的问候。 问候她吃没吃饭,一天吃几顿,饭吃得香不香,床软不软,睡得怎么样?案子办得顺不顺利?想不想家想不想他,想家也不要哭,很快就能回去了。 然后又赘述了家中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之类的话。 剩下另一半,应该算是一本武侠小说? 只有短短一个故事,他洋洋洒洒提笔千言,故事中的白衣少侠在月黑风高之夜救了一位即将被杀害的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感激涕零,对白衣少侠大加赞许。 该书文辞华丽生动、语言自然流畅,着重描写了这位少侠动作多么的漂亮,相貌多么的俊美,是去写话本子也能畅销的地步。 逢喜揉了揉额头,对着信欲言又止。 最后,萧琢在信中写道,在司兵参军的验尸单中,写道其死前瞳孔放大,死前没有挣扎迹象,并且在鼻腔中发现了被稀释的迷药痕迹。 逢喜总算看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在前往徐大人案发地点之前,就已经与徐大人家眷联络过了,希望得到他们的理解,能对徐大人进行验尸。 徐大人的夫人已经不在,只有一个女儿,小姑娘耳根子软,逢喜写了几句话,她便点头了。 逢喜收到徐娘子的回信,便连忙收拾了工具,进了义庄的停尸房。 第156页 她着重检查了徐大人的鼻腔,的确在其中发现了异常的细小粉尘。 以及徐大人坠马受伤,血液流出量与正常不符,明显是死前血液流动缓慢导致的。 种种推测,表面司兵参军与徐大人生前都吸入过迷药,一个是昏沉中被扔进湖中,一个是中药之后坠马身亡。 逢喜封锁了徐大人赶路之前的客栈,经过诸多盘问,终于在一个小子处得到了线索。 徐大人去马厩牵马的时候,餵马的小官手脚笨拙弄疼了马厩中的马,它们齐齐暴动起来,马蹄踩踏的到处都是灰尘。迷药大概就是掺入马厩的土中,被徐大人吸入的。 逢喜下令逮捕此人,然后又在马厩中排查,攫取了马厩中的旧土,然后带着徐大人的尸体和採集到的证据回洛阳。 二人之死,绝非蹊跷,行兇手段如此相似,必然是一个人所为。 但是他们不知背后的主使,也不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所图何事,只能抽丝剥茧一步步盘问。 徐大人原本召回洛阳,是要被被提拔为兵部郎中,他这一死,不知道这一职又要便宜了谁。 既然死因存在蹊跷,恐怕之前的傅计圆也要继续盯着才行。 逢喜从离开洛阳到返回,这次用了不到七天,还要多谢萧琢与父亲他们提供的司兵参军的线索。 司兵参军一案推翻重查,徐大人一案还在逮捕兇手,逢喜将文书先递交给刑部,然后回家休息洗漱半日。 她走出刑部大门之时,迎面碰上了面色肝红的崔尚书。 新帝登基之后,对他诸多不满,尤其对他的为人不满,常常驳斥,加上李相也不得意他,崔尚书的生活处处充满着丢人现眼。 但是少见他面色这么难看的时候。 逢喜沖他行个礼,快走出去,正好见到崔徊意脚步轻快地离去,她心中算是明白了。 大概是崔尚书又与崔徊意吵架了,结果还没吵得过,被气回来了。 ……唔…… 这倒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崔徊意!」逢喜喊了一声,原本只想同她打个招唿。 不想崔徊意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眼,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又走了回来:「你此番办案子还顺利?」 大概是人生的波折起伏令崔徊意有些改变,她比起之前,明显柔和平静许多,再不像个随时随地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 「托你的福,还算顺利。」 崔徊意点点头:「我下午正好无事,去喝一杯?」 逢喜还在犹豫,她才刚回洛阳,不是应该先回家吗? 崔徊意拉了她一把:「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了,我叫上傅计圆他们。」 逢喜听到傅计圆这个名字,终于还是点头。 她与傅计圆私交不多,正愁找不到机会试探她。 之前崔徊意颇得萧慎的重用,傅计圆常常邀约崔徊意饮酒逛街,十分殷勤,崔徊意邀请,傅计圆不会不来。 逢喜的酒量不算坏,但她之前和萧琢为了圆谎,有些时候挺过分的,她担心自己怀孕,又怕喝酒误事,于是只浅浅饮了两杯果酒,剩下的都被袖子喝了。 待酒会散后,天已经黑了,逢喜才连忙往越王府赶。 她摁着太阳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萧琢垫着下巴,趴在桌边,守着一大桌饭菜,等逢喜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兴致高昂到神情郁郁,等的一桌子菜都凉了。这桌饭菜他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但是一直等不到想等的人。 钟琪嘴里含着糖,蹦蹦跳跳进来,「小祖宗,你怎么还不吃饭?天都黑了,你午饭还没吃诶!」 他叫萧琢小祖宗,还是跟着管家学的。 萧琢情绪低落,肉眼可见连眉目都低垂了,冲着钟琪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然后把头偏过去,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抠了抠。 他知道逢喜下午从刑部出来,就被崔徊意带去喝酒宴饮了,但是他觉得逢喜肯定不会很晚回来的,毕竟他还在家里呢。 逢喜临走时候,他还说等她回来会做很多好吃的给她接风。 她想着自己还在家里等她,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可能是崔徊意不让她走,她脱不开身,也有可能是路上马车堵了,她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萧琢就是不愿意想,有可能逢喜是把他给忘了。 逢喜踩着月影,进了家的大门,见到管家的笑脸,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她锤了一下额头,她忘记告诉萧琢不要等她吃饭了,她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不过萧琢应该不会那么傻,一直等她的吧,他饿了肯定会先吃的。 她还是提起裙子,匆匆抬脚进去。 萧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连忙回头,然后站起身。 逢喜越来越近,他就能闻见她身上那越来越重的酒气。 说不心酸是假的,他现在的心咕嘟咕嘟冒酸水,就好像被醋泡过一样。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不该像个怨妇。 只不过是他准备了饭菜等了逢喜一天,逢喜晚上才回来而已;只不过是逢喜忘了他,还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而已,他心胸不应该这样狭窄。 他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不自觉垂下眸子,但又努力提起唇角,露出一种勉强的欢喜,他不待逢喜说出道歉的话,便淡淡道:「你吃饱了吗?还能吃下吗?」 第157页 第89章 樱桃不会浪费,勤俭从我…… 逢喜哑声, 喉咙微微震动,却羞愧得说不出什么话。 这满满一桌丰盛精緻的饭菜,都已经冰凉却丝毫未动, 萧琢一定就是等了她许久。 但是她…… 她却连让人通报萧琢一声都忘记了。 逢喜低下头,脚尖在地上不自觉点了点。 她伸手要去拉萧琢的手, 萧琢下意识将手缩回去。 他也沉默了, 然后默默将手伸过去给她拉着。 虽然他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逢喜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忙忘了,她也有正经的事情要忙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他。 自己不能这样小气,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都耿耿于怀。 但是他忍不住。 他也是人,会有情绪,会有不理智的时候, 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 「你去洗漱睡觉吧。」萧琢尽力让表情平静, 嘴角却紧紧扯成一条线, 昭示被压抑下去的不满。 逢喜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可以再陪你吃一顿的。」 「不用, 我不饿,我吃过了。」 萧琢松开她的手, 吩咐人将桌子收拾下去。 他明摆着还在生气,不想搭理自己,逢喜理亏, 安静得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她闻了闻袖子上的酒味儿,觉得自己还是先去换身衣裳洗漱吧。 萧琢闻着她这一身酒气,恐怕会更生气,等晚上,等晚上, 她再好好哄他。 萧琢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又嘆了口气,他忍不住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逢喜看起来是被他的矫情弄生气了。 他又劝自己,逢喜已经很忙了,刚从外地办案回来,就要跟同僚们应酬喝酒,如果自己还要跟她闹小脾气,只会让她更难受。 萧琢压下心里的酸涩,告诉自己这样实在不应该。 他叫管家将饭菜都收拾下去。 「殿下,您从中午就没进过水米了,要不热热吃几口再睡吧?」管家皱着眉头,忍不住劝了一句。 萧琢摇摇头:「没胃口,你们拿下去分了吧。」他现在,没心思吃饭。 一边觉得自己应该为方才的态度给逢喜道个歉,一边又心里忍不住失落,私心里其实期望她来哄哄自己说两句好话。 两种情绪拉扯着,收拾完之后,他步伐有些缓慢地进了厨房,打算给逢喜煮一碗醒酒汤。 她看起来喝了不少,也不知道徐大人的案子顺不顺利。 苏叶咬着手指,逢喜和萧琢闹别扭,她看起来比两个人更紧张。 能不紧张吗? 她家娘子和姑爷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没有这么冷着的时候,她宁愿两个人去打一架。 萧琢进到小厨房,发现里面的厨具都有被使用过的迹象。 他沉吟了半刻,觉得应该是逢喜没吃饱,但是他又跟她闹别扭,于是自己偷偷煮了点东西吃。 萧琢想起逢喜上次煮的那一碗又酸又辣又甜的面汤,还是撸起袖子,给她煮了碗汤圆。 他端着汤圆进门,只听到净房里温泉的水哗哗作响,大抵是在里面洗漱。 萧琢将汤圆放在桌上,余光瞥到了桌上另一个被盘子扣着的碗。 碗下面还压着一个小纸条。 萧琢将盘子揭开,刺鼻的气味从碗中随着热气飘散,直直冲向他的天灵盖,险些将他沖得一踉跄。 酸和辣味让他鼻子有点发痒,眼眶也发红。 碗里装着的,赫然是上次逢喜煮的面汤的「升级版」,卖相和气味看起来比上次还要逊色许多。 萧琢抽出碗下面的纸条,干净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对不起,特意给你做的(/_\) 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捂着眼睛的小人儿,小人的表情看起来愧疚满满。 萧琢捏着纸条,忍不住轻笑一声,心软得像水一样。 他拖了把凳子坐下,端着碗细细看了看,觉得里面的面汤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入口,你看这个汤……还是黑得挺晶莹剔透的。 萧琢执起勺子,飞快喝了几口。 逢喜的厨艺又退步了,或者说她上次的面汤煮的已经是超常发挥。 这次的面汤还带着一股煳味儿。 但是萧琢不在意,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只要吃不死人的他都能面不改色吃掉,何况这还是逢喜为了哄他特意做的。 他全程如尝珍馐一样喝光了,甚至最后还用勺子颳了刮下面的汤。 然后把碗刷了,乖乖坐好,看向净房,等着逢喜出来。 逢喜把自己包好,擦了擦头髮,有些忐忑地出去,抬眼就见萧琢坐在桌边,撑着下巴。 他大概是为了欢迎自己回来,今天特意收拾了一番,红色的云锦盘领袍,黑色镶玉革带,紫金冠,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清艷得让人心惊。 萧琢的眼波划过来,在烛光下显得更潋滟多情,逢喜咽了咽口水,他这张脸,是无论什么时候,她见了都会心动的程度。 萧琢也看向她,她刚洗完澡,身上水汽朦胧的,头髮还湿润着往下滴水,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看起来是他的,因为过大,半露出一抹雪白的香肩,精巧的锁骨横在一侧,像截玉样。 他目光往下扫,见她赤着脚,从膝盖开始露出一双光洁细嫩的小腿,袍子拖在地上。 萧琢若不是坐在凳子上,恐怕就要退出去好远。他大概,此事能想想出里面是什么光景。 第158页 逢喜忍不住把自己又裹了裹,然后心一横眼一闭,小跑过去,说好了要哄他的,她勇敢一点。 她站到他面前,萧琢忍不住坐直的腰板,逢喜看着他,然后抓着衣袖。 两个人干看着对方,谁都不说话。 萧琢闻到她身上的梨子香,忍不住喉咙动了动,他以前觉得这香味清甜,今天反而觉得有些甜腻。 逢喜咳嗽了两声,她脸红起来。 实在有点羞耻,她下次一定记得,去喝酒的时候提起跟萧琢说。 她掐着手心,闭着眼,又把心一横,然后跨坐在萧琢的腿上。 萧琢下意识搂着她的腰往里护了护,怕她笨手笨脚地再摔在地上。 逢喜脸又红了,身体发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玉佩,凉、硌人……」 她搂着他脖子,然后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抱住他,将脸搁在他肩上,软声说:「对不起,我今天错了,没有下次了。」 萧琢滚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抚摸着她的后背,烫得她不由得战慄。 他不由得沉思,觉得自己现在要是因为自己态度不好而跟她道歉,自己会亏。 先闭嘴吧。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逢喜心里一紧,他应该还在生气,她用脸蹭蹭他的脖子,跟只小猫一样撒娇:「我给你煮面汤了。」 萧琢又嗯了一声,故作高冷:「一般。」 逢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哄他了,「那你吃饱没有?」 萧琢摸了一下自己嘴角,把要扬起来的嘴角按下去:「没有。」 逢喜挠挠头髮,环顾一下,看到桌上还有一碗煮熟的汤圆和一盘樱桃,她转身顺手把汤圆拿到手里,然后盛出一个,吹了吹,餵到他嘴边。 萧琢皱了一下眉头,逢喜见状抿了下唇,把汤圆餵进自己嘴里。 ??? 萧琢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火,她好像生气了,汤圆给自己吃都不给他吃了,他刚要再说两句,见她脸贴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将汤圆哺给他。 她眼眶红红的,像是挨了欺负一样带着泪花,唇上有水渍,亮晶晶的格外动人。 本来汤圆是给她煮的,但四个汤圆她一个没吃着,她却知道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 屋子里烧了几个炭盆,有些热,所以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多,薄薄的一件,方才跨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被摩擦得红了,又有点水淋淋的。 盘子里装着樱桃,反季节的水果很难得,是南方上贡上来的,一颗颗樱桃嫣红水嫩的,足有葡萄那么大,看起来十分饱满新鲜,一定多汁鲜甜。 刚从冰窖里取出来,如冰珠一样还带着一层被蒸腾出的水气。 现在樱桃还在盘子里,但盘子在床上。 萧琢将床帐放下,跟她吃樱桃。 萧琢没吃,只又用手指捻起来一颗给她。 逢喜热得脸色潮红,忍不住咬着被角,她口中都是黑芝麻汤圆漏了馅儿的甜腻,没有半点儿水果味儿。 萧琢问她:「樱桃吃几个了?还记得吗?」 她才神志不清地回答:「三……三个……」 萧琢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应该还能再吃一个吧。」 她不说话,却抽抽搭搭哭出来,哭得眼睛和鼻尖都红了,然后跟他道歉。 「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忘了,撑着了吃不下了。」 萧琢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把樱桃自己吃掉:「哭什么,不哭了,吃不下就不吃了,今天喝了几杯酒?酒气那么大,胃都被填满了吧,怪不得吃不下樱桃。」 她抓着他的袖子,有点可怜巴巴解释:「就喝了两杯,剩下的都倒进袖子里了。」 萧琢躺下,侧身抱着她,然后亲亲她的额头:「对不起,我也有错,今天不应该对你那么凶,我态度不好。」 逢喜愣了一下,回想,他好像对自己没有凶啊?他道什么歉? 第90章 不足够 逢喜第二天一早还是照常起床洗漱上值, 精神也不算萎靡。 虽然昨晚玩儿的花,但是时间不长也狠,甚至比之前还轻松一点, 就是略微有一点羞耻而已。 大概是萧琢的复习资料种类特别多,所以解题方式也比较灵活。 萧琢帮她把衣服穿好, 然后低头在她粉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晌午想吃什么?能不能回来?回不来我去给你送。」 逢喜抱着他的脖子, 礼尚往来, 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能卤香辣鸭脖吗?想吃。」 萧琢搂着她的腰, 抱着她晃了晃:「那再卤点排骨、鸡爪和猪蹄吃不吃?」 「吃!」逢喜拼命点头,然后又亲了他一口:「凤娇你最棒了!」 「对了,之前刺杀你爹的那个刺客我审完了,你今天把它带去刑部吧。」萧琢不忘叮嘱道:「这些刺客是江湖上的杀手,专门收钱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倒是很有职业操守, 不过我在他身上发现了刺青, 是某个江湖组织的。」 「买兇的是个扬州人, 说话带着扬州的口音,你让太医署查查迷药的配方是不是扬州那带的, 或许能锁定目标。」 逢喜又贴贴,夸奖他:「果然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我们凤娇在江湖上还是十分厉害的。」 萧琢被她夸得身后的尾巴快竖起来了。 第159页 「我昨天喝酒的时候, 特意试探了一下傅计圆, 她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和平常一样,而且她是金陵人,不是扬州人,」逢喜顿了顿又说, 「但我觉得,她还是有嫌疑。江湖买兇多贵啊,没有一定的财力支撑,是请不起这么多人的,我记得傅计圆……」 钟琪在外面敲了敲门,沖里面喊道:「主子,有信!」 萧琢被他的嚎叫声吓了一跳,连忙将逢喜松开,然后不自在咳嗽两声,出去将钟琪手里的信夺下来:「谁的?」 「别院送来的。」 萧琢和逢喜脸上的笑容都垮了下来。 他将信拆开,看了一眼。 是萧慎送来的,先是对他表达的问候,再就是恳请他让自己在别院附近走一走,萧慎想在别院附近种块儿地。 又询问萧琢什么时候带着逢喜一起来,他做饭给两人吃。 逢喜点点头:「我觉得有点蹊跷。」 萧琢告诉钟琪:「你去传信,就说可以。」 逢喜推了他一把:「万一他不怀好意怎么办?」 「只有千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倒是要看看他翻出什么花儿来。」萧琢冷笑一声。 他算是想开了,逝者如斯,有些事情强留也没意思,不如向前看。 时间要来不及了,萧琢包了一捧樱桃,让逢喜带着空闲时候吃。 逢喜因为昨晚上的事情,现在看见樱桃就发慌,那种又冰又凉又胀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哪里还敢要,连忙跑了。 她将徐大人的案子所得到的消息汇总了,上交给刑部侍郎,然后又亲自将刺客关进大狱。 逢喜的动作搞得十分浩大,虽然剩下的线索还未查清,但她刻意放出消息,买兇要刺杀逢大人的是个扬州人,暗杀徐大人和司兵参军的也是个扬州人,同时这个人还在洛阳。 消息一时间传出,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朝中大臣都在议论这个兇手是谁。 傅计圆坐在茶楼中,听他们在议论此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待他们听到兇手是扬州人,既暗暗松了口气,又皱起了眉头。 她没想到,那些杀手竟然嘴如此的不严。 她问向身后的小厮:「唐杰,茂生呢,他还没回来?」 「茂生大概两日后回来。」 傅计圆松了一口气:「去拦住他,叫他别回来了,回老家待一段日子吧。」 不过半日,太医署那边将药验出来了,配方的确是扬州那一带的,于是目标又进一步锁定,洛阳中凡是扬州籍贯的,都被筛查了个遍。 茂生在距离洛阳五十里的林荫小道中,被唐杰拦了下来:「洛阳现在在排查扬州籍贯的人,你现在回去不安全,娘子让你先回老家避一避,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回来。」 唐杰将一袋钱放进茂生手里。 茂生不疑有他,点点头,清秀的脸上略带着一些担忧,问唐杰:「他们不会查到娘子身上吧?」 唐杰安慰:「别担心,咱们娘子素来聪慧,你只要走远些就好。」 茂生应下,忍不住又道:「娘子爱饮酒,唐杰你多提醒一些,天凉了,也不要叫她贪凉,等风头过了我马上就回来。」 他怕拖累傅计圆,连忙转身从来路返回。 唐杰目光中透露出些许的不忍,但还是抬起手,袖中一道暗芒闪过。 只听「叮」一声,他的袖箭被一道箭矢凌空折断,他心道一声糟糕。 茂生听到动静回头,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二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有一队人从山崖小路上腾空起来,身手麻利地将二人摁住分开带走。 傅计圆派出唐杰,不过就是试探。 直到夜里唐杰还未回来,她便知道自己的所想是真的。 傅计圆披上斗篷出门,不多一会儿隐匿在夜色之中。 自打昨天晚上之后,逢喜看着樱桃就能回忆起冰凉的触感。 也是自打昨天晚上之后,萧琢就把家里冰窖的所有樱桃都取出来摆在桌上了。 逢喜现在连桌子都不忍直视,她像个纸老虎一样沖他凶:「把樱桃都拿下去。」 萧琢点头:「那下次换葡萄。」 逢喜:「……」 「枣子也行……」 逢喜面红耳赤地从盘子里抓出一把樱桃,塞进萧琢嘴里:「闭嘴吧你。」 两人闹了一会儿,十三带进来一个人。 傅计圆将斗篷揭开,露出一张讨喜的面容。 萧琢挑眉:「呦,来了,就不请你坐了,站着吧。」 傅计圆并不在意,她还是笑容款款:「今日前来,我是同二位谈合作的。」 「别了,跟你谈合作,我都怕折寿,什么时候背刺一刀我都不知道。」萧琢把手里的苹果抛了抛。 「我既然来了,就是有筹码的……」傅计圆还没说完,逢喜便打断她:「你说的筹码,是指秋狩那次,你将消息传递给我师兄吧。」 当时逢喜和萧琢被萧慎半路暗害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更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秋狩的计划。正常情况下,延鹤年应该对此事丝毫不知,但是他却意外地配合崔徊意扫清了现场。 傅计圆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化,她瞬间调整过来:「是,没错,但我只是告诉了延鹤年你是被萧慎暗害的。」 她整日在朝中游走,在萧慎身边办事,能瞧出萧慎对萧琢一二分的不满和敌意,尤其到了后来,萧慎的行为举止变得更好猜测了。 第160页 萧琢和逢喜的死,她猜测有□□分是萧慎做的,她只告诉了延鹤年这些,剩下的秋猎,自然是因为崔徊意的反常和太子与皇后的留驻洛阳。 她原本也犹豫皇后他们没这个胆子,但没想到皇后的胆子比她想像的还大。她因为向延鹤年举秘一事,多少得到了新帝的青眼。 但若非极富有吸引力的好处,她绝不会亲自下场趟浑水。 「傅计圆,你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让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逢喜直直看向她。 傅计圆笑了。 笑得胸口一震一震的,最后咳嗽起来:「当然因为我是个小人了,利益就是对我最大的诱饵,如果你们的利益足够,我自然会投向你们。 我这种人,做一柄刀,最为合适了。」 她十分坚信她的价值足够令人心动,无论是她的学识能力还是交际手段。 这话是不假的。 傅计圆咳嗽地眼中带了一点泪,有些悲怆地看向逢喜:「逢喜,你一定没试过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吧,你是官宦子弟,与我这种商户之女必然不同。」 「我若是安安心心接收家中的生意,在扬州一带的确能过得滋润,但商不如官,商为最贱,我在书院时常常能尝到这种滋味,只有我越走越高,我的家族才会越来越荣耀。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族,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只要你能带着我往上爬,我自然什么都敢试。」 「我本意不在司兵参军的位置,而在徐大人即将递补的兵部侍郎。 我需要司兵参军的位置作为跳板,徐大人能力太强,必然要在他回来之前扼杀,我只要鼓动大家扶一个有所把柄的人,不久之后这个位置就是我的了。」 她目光坚毅,不似作假。 逢喜被她目光中的东西震慑住了,她看了一眼萧琢,萧琢沖她点头。 「我就当你所说全是真的,你总要先拿出些诚意来给我们看。」 傅计圆松了一口气,将斗篷又扣回去:「你放心,明日,我就将我的诚意奉上,你们放心,只要你们给我想要的,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说着,她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她走了半晌,逢喜才看向萧琢:「你干嘛要我应她?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事情是她做的。」 萧琢摩挲着她的手,亲了一口,然后问:「你信她刚才所说的吗?」 逢喜半信半疑:「信一些。她这个人心太大太野,我不敢全信。」 萧琢点头:「这个人太坏了,想要的又太多了,她好赌又谨慎,她坚信危险越大的,越有值得她孤注一掷的利益在背后,但同时,能钓动她的必须是一个极大的诱饵。」 「兵部侍郎的诱饵足够,但不够她铤而走险背负两条人命。」 第91章 只有萧慎受伤的成就达成…… 第二日一早, 逢喜和萧琢便收到了傅计圆的「诚意」。 是朝中几个大臣的把柄,其中包括崔尚书收受贿赂,断案不公等等。 萧琢将这些东西交到逢喜手中:「你现在信不信傅计圆的话?」 逢喜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不信, 我不信她这么简简单单就将自己暴露出来了,我也不信她是真的要跟我们合作, 我们就算答应她了, 能给她的也有限……」 「从她的被发现到主动找我们坦诚, 这个过程太顺利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萧琢, 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同时亦是充满了坚定。 萧琢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髮:「比之前长大一点了。」 「说正经事呢,你别瞎闹。」逢喜生气,将他的手一巴掌从自己头上拍下来, 「我本来就很聪明懂事。」 萧琢含笑点点头, 才将自己的手从她头上放下来。 他欣慰地看着逢喜。 方才没说假话, 逢喜真的是比之前长大了许多。 她才回来的时候, 看着精明,读过很多书, 但实际上涉世未深,单纯的要命,别人说两句好话她就信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逢喜, 她恐怕念着傅计圆是她的同年, 早就被骗得云里雾里了。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萧琢问她,「逢大人?」 他略微低下头,真诚地注视她,好像她真是一个智勇双全,可以值得依靠的人。 逢喜一时间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突然重了许多, 她沉吟了一会儿,手抓在椅子上,才犹豫着询问萧琢的意见:「我们既要假装信任她,也要装作对她有所防备。然后一步步探听她的虚实,找出她背后真正要隐藏的是什么……」 萧琢捏了捏她的耳垂:「嗯,说得对,继续。」 逢喜像是受到了鼓舞:「我其实有点怀疑,傅计圆会不会和萧慎有勾结。能许诺给她想要的人,现在也只有萧慎了。」 「如果她能帮萧慎重新夺回帝位的话,那就是不可估量的功劳,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她出现在明面引人注目,会不会是作为一个挡箭牌吸引注意力?」 萧琢点点头,觉得这样说得通,她的想法也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你觉不觉得,傅计圆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推波助澜扶持太子上位,把萧慎逼到非她帮助不可的境地,然后她再站出来,这样可远远比帮助萧慎平乱稳固帝位的好处来得多。」 逢喜听他这么一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若是这样的话,傅计圆此人的胆识和心计也太过可怕了一些。 第161页 毕竟没有什么比把一个从深渊里拉出来更令让人感恩戴德了。 「不过她若是真如此想的,她的计划就必须周全,万无一失……」 萧琢拍了拍她的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你还是别想了,一会儿咱们去别院一趟,去看看萧慎。我写了信给他,说今天去吃饭。」 「小逢大人!」他话音才刚落,管家扯着袍子小跑进来,同逢喜笑眯眯道,「小逢大人,京兆尹来了,来拜见您。」 萧琢揶揄她:「小逢大人现在风光了,连京兆尹都亲自登门了,真是官威不小啊。」 逢喜咬了咬牙,伸手照着他的后腰一拧,让他闭嘴。 然后抬手示意管家:「快请去厅中奉茶,我稍后便到。」 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萧琢见她头上空落落的,随手从花瓶中折了一只玉簪花,簪到她头髮上,然后哄道:「这样好看,去吧。头上连枝花都没有,就那样光秃秃的见客,有点失礼。」 他忍不住想,逢喜是有许许多多昂贵的首饰,但这个小姑娘她不大会挑东西,都是什么贵买什么,买回来的珠花都不合适。 要么老气横秋,要么沉甸甸不方便,那些适合的,她也是喜新厌旧,只戴了几次就收起来,所以买的几乎都搁置在库房了。 但她总是什么都不戴倒是很可惜,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两个人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没一起出过门,这倒是怪遗憾的。 等她什么时候有空,还是要带她去逛街瞧瞧。 萧琢对待逢喜,一面是嘴贱手贱的气人,一面又是跟个老父亲一样的宠溺。他现在想着的只是小姑娘没有漂亮首饰戴很可惜,全然不想着库房里积压的那些簇新首饰没人戴浪费。 萧琢忍不住去取帐册,看自己在洛阳到底开了几家首饰铺。 逢喜一边抚着髮髻上的玉簪花,一边去正厅里。 按照官衔来说,京兆尹的官职比她高,本不应亲自来拜见,但是逢喜除却在刑部任职,身上还有亲王妃的头衔。 尤其萧琢算是本朝以来唯一一个有封地的亲王,逢喜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京兆尹一见她,便沖她作揖:「小逢大人。」 逢喜回礼回去。 两个人落座,京兆尹才说出来意。 之前司兵参军一案,他受到牵连,因没有约束好下属而被问责禁足,后来多亏了逢大人也就是逢喜的父亲,查出司兵参军是被人暗害,他才得以解禁。 逢喜看着京兆尹欲言又止,又命小厮将礼物呈上来。 她算是弄明白了,京兆尹是打算带着礼物去感谢她老爹的,但是她爹那个人她知道,向来不收这些东西。 所以京兆尹便将礼物送到她这里了。 「逢大人不收我的礼物,我心中实在难安。」 关键是她爹要当清官,这礼她也不好代替收了,逢喜费了一顿口舌,好说歹说将京兆尹劝走了,告诉他她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关键是家里真的不差钱,这不过分内之事,不值得礼物。 若是真送礼,不如下朝时候送一罐上好的秋梨膏。 京兆尹只能带着礼物又离开,言道:「若是逢大人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微臣。」 他刚走,外面便开始飘起一层清雪,纷纷扬扬的如盐一样细碎。 逢喜冷不丁想起自己头上的花,于是抬手摸了摸,发现它果真被冻得有些蔫了。 她心里嘆了一声可惜,然后将它摘下来,握在手里,打算带回去给萧琢看看。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不早也不晚,不大也不小,甚至因为下雪,天气都变得暖和了许多,远处黑黝黝的山被盖上了一层白柔柔的纱雾,像泼墨山水一样朦胧。 天地间都被这细小的簌簌声填满了,显得安静又惬意。 真是个适合打着伞出去玩的好日子,然后回来喝热茶,用火盆烤干鞋袜。 萧琢和逢喜一合计,把别院的萧慎放了鸽子。 萧琢举着伞,带着逢喜逛街去了。 第92章 孩子应该两个月了…… 萧琢给逢喜带了手炉, 让她揣在袖子里。 洛阳百姓喜欢逛夜市,夜市的东西齐全又便宜,大多数商铺都是通宵开着门的, 茶点糕果一应俱全,不担心饿肚子, 所以晚上街道上的人特别多, 现在天还未黑, 人流量一般。 两个人还未吃晌午饭, 便找了个茶楼去。 点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卷、吉祥果子以及两碗松子穰先垫垫肚子。 茶楼二楼都是用屏风阻断做成的小隔间,热闹又不至于没有隐私,他们将隔壁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 「越王自打成婚后就没听见动静了,没他的消息我还真有点寂寞。」 「嗐,男人嘛, 成家以后就稳重了, 何况小逢大人那么个美娇娘, 再出来招猫逗狗实在不识好歹了。」 「我看不一定, 听说小逢大人和越王早年就不对付,没结婚以前越王还老是挤兑人家来着, 我就不信结了婚关系还能好。」 另一个人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那越王不能天天跟媳妇儿打架,然后打输了没脸见人吧。」 「我觉得有可能,小逢大人那么厉害的女子, 肯定看不上他, 指不定怎么嫌弃他呢,天天打架是肯定的。」 说到这个可能,两个人窃窃笑起来。 第162页 萧琢听了两句,脸越来越黑,逢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洛阳百姓的快乐有一半是萧琢给的,这传言果然是真的。 她伸出手指,用自己的小指勾了勾萧琢的小指:「怎么,你生气了?」 萧琢嘴巴撅得快能挂一个油壶了,还是犟着说:「我没有。」 以前这些人说他就说他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但是现在逢喜听着,他就觉得不舒服,有损自己的形象,还挺羞耻的。 换做以前,他不高兴掀桌就过去了,但现在有家了,还是稳重些,别连累败坏了逢喜的名声。 他拉起逢喜,「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吃饭。」 「走什么啊?他们两个背后议论人,该走的是他们!」逢喜摸了一下鼻尖,灵光一闪,然后将他摁下,她清了清嗓子,端起松子穰,抬高声音,作势要餵给他,掐着嗓子又嗲又甜:「夫君,对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的,最近刑部事情实在太忙了,都没有空陪你了,你不会生气吧~」 隔壁那两个人果然不再说话了,逢喜忍不住得逞地一笑,露出八颗小白牙。 萧琢吓坏了,身体都有点僵硬,逢喜可没有这么温柔这么黏黏煳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有点不适应。 逢喜沖他眨眨眼睛,又用手肘怼了怼他。 萧琢终于回过神,然后接她的戏,一把搂住她的腰:「那好吧,我就勉强原谅你了,你以后不许冷落我了。」 「我就知道我们越王殿下最大方了,那夫君,我餵你吃松子穰,来,张嘴,啊~」她温柔小意地贴上去,将「越王殿下」四个字说得格外大声。 隔壁寂静如雪,一个脑袋悄悄从屏风上探过来,窥探了一眼他们的情况,不多一会儿,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两个人连滚带爬地结帐走了。 萧琢挑了挑眉,感觉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他仗着没人看见,干脆把逢喜抱在他腿上,喜欢的要死,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他给逢喜餵了一块如意卷,剩下半块塞进自己嘴里,吐字含煳不清的同时有些义愤填膺:「你说咱俩感情那么好,你那些同僚都见着了我天天给你送饭,接你上下值,怎么这种好事儿他们都不传一传?」 逢喜顺手给他擦了一下嘴角的糕点屑:「你当那些大人跟你一样嘴碎?看见什么都往外说?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你又说我嘴碎……」萧琢有点怨念。 将桌子上的点心吃净了,两个人七七八八饱了,才结帐手牵手下楼。 萧琢特意把自己和逢喜斗篷上的帽子摘下来,然后搂着她的肩,像只招摇过市展示配偶的花孔雀。 他的动作实在太招摇太明显,以至于不少人的目光都往他的方向瞥。 别人越看他就越骄傲。 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跟逢喜关系好着呢! 逢喜可没他脸皮厚,抓着他就快步往外走。 萧琢还有点不乐意,低头问:「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我不想当猴……」逢喜干脆把脸埋起来。 萧琢心想,怎么就成猴了呢?他还恨不得绕洛阳一圈儿告诉所有人别乱猜测,他们俩甜甜蜜蜜。 但是逢喜不乐意,他还是收敛了一点,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逢喜摇摇头:「好像什么都不缺。我就是很长时间没逛街了。」 她摸了摸自己富裕的钱袋,心想萧琢这么勤俭节约的人,一会儿要是逛街看上什么东西,还是她自己掏钱买吧,省得他心疼。 萧琢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替她付钱的打算,他都没带多少钱出来。 「那我们就先在西市逛。」她既然没有打算,萧琢便道。 西市卖的都是一些绸缎绫罗、水粉钗环,无论哪个朝代,女子在装扮上的需求远比男子要大,越是繁荣安定的时候,女子用品的种类就越齐全越新颖。 明月楼是最近半年新开的首饰庄,一座楼整整三层都是首饰,装点的美轮美奂,首饰款式新颖,用料捨得,自然价格也不菲,足见背后之人的财大气粗。 接引娘子打量二人的装扮,便将他们迎上了三楼,并殷勤介绍:「三楼都是最新款才到的,配夫人刚刚好。」 按照规律,楼层越高就越稀少,价格就越贵。 逢喜上了三楼,以为自己进了花园,楼上满满满满当当摆着各式各样的鲜花,一盆一盆的,从春季到冬季,按照节气分好了。 她有点儿懵,萧琢随手从上面摘了一朵牡丹,逢喜刚想拦他,却见他摘下来是个簪子。 逢喜略有些惊讶,这才发现每盆花上只有一朵是假的,其余都是真花。 而那朵假花除却没有香味儿,做得极为逼真,就连花瓣上的脉络和露珠都清晰可见。 「每种花用料都不同,夫人现在看的红牡丹,是鸽子血宝石雕刻的,用金丝缠绕,抖动时才会有花瓣的垂感,花蕊虽只是蚕丝,但要做出还原牡丹花蕊的模样,需要老师傅们一点一点搓出来,极为耗时。」 接引娘子又道,「三楼的三十三件首饰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要说整个洛阳,就是整个大雍都是独此一份。」 没有人一个女人能抵抗的了「独一无二」四个字,何况又是这么精美的东西。 逢喜平日里不爱牡丹,但也忍不住对它看了又看,她此时倒是不忘别人:「这个皇后……不对……是太后娘娘戴刚刚好。」 第163页 萧琢伸手递过去,示意对面包起来。 逢喜这下反应快了,连忙拦住他,问:「多少钱?」 她总觉得不会太便宜。 接引娘子小心翼翼,如供祖宗一样捧着簪子:「一百两……」 逢喜一时间竟觉得不太贵。 「一百两黄金……」接引娘子补充。 逢喜一听,脚都迈不动了,一摸自己的钱包,买不起…… 她虽然有钱,但一百两黄金委实太难为她了,什么东西值一百两黄金?若只是个簪子,实在有点太奢靡了。 五两银子够两口人紧紧巴巴过一年了。 她咳嗽两声,已经有了要走的心思。 萧琢握住她的手:「再看看。」 逢喜觉得也是,虽然捨不得买归捨不得买,但欣赏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看着空荡荡的三楼,总算知道三楼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即便富贵如傅计圆,恐怕都要思量思量。 萧琢拾起一只毛茸茸的,粉白的一支花,毛茸茸的地方应该是细细的鹅绒或者鸭绒染色做的。 然后转身,随手插在她鬓髮间,看着极为相称,十分可爱,是一团放大了的藿香蓟。 逢喜对着镜子看看,觉得心在滴血。 好看,想要,但捨不得…… 她看了一阵,然后放下。 萧琢回身又插了串玉簪在她发间,然后说:「这串玉簪不会被冷风吹坏。」 逢喜也觉得好看,但是还是好贵…… 看了一圈儿,萧琢问她:「你喜欢哪几个?或者都喜欢?」 逢喜悄悄拉拉他的衣袖,低声说:「我觉得藿香蓟和玉簪最好看,你选的很衬我,但是走吧,好贵啊……」 于是萧琢也学着她的样子,悄悄凑过去,压低声音:「那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 「昂……」逢喜侧耳听。 「我是老闆……」萧琢觉得逢喜现在一定惊喜坏了,玉簪和藿香蓟还有牡丹她都能拿走。 逢喜沉默了一下,一把将萧琢推开,冲着接引娘子招招手:「三楼的,我都要了,送到越王府。」 萧琢现在比逢喜更沉默。 他摸摸拨了一下随身带着的小金算盘,明月楼开了半年刚回本,逢喜这一下把下几个季度的利润都透支了。 嗯…… 算了,小姑娘还是得漂亮一点。 逢喜神清气爽地下了楼,迎面撞见聂夫人,她的母亲。 聂夫人一见她,神采奕奕地大喊一声:「逢喜!」 「正好呢,我要裁布料给孩子做肚兜,一块儿来看看!」 孩子,什么孩子? 逢喜疑惑,一时间没回神,萧琢摸了一下她的肚子,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提醒。 逢喜被他摸了一下肚子才想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应该有两个月了…… 第93章 豆干 实话实说, 逢喜以前见着她娘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但是自打她撒了谎, 还是弥天大谎后,她见着聂夫人心就开始突突跳, 恨不得绕路走, 生怕哪天谎言被揭穿了。 聂夫人身边还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夫人, 看样子他们是一併出来逛街的, 身后跟着群拎着大包小包的侍从。 逢喜和萧琢冲着那几个夫人问了声好。 那几个夫人不可避免地把目光移到逢喜平坦的小腹上。 逢喜对上他们的目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挺胸收腹,下意识往萧琢身后躲了一下。 聂夫人拉着逢喜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又沖萧琢招招手:「来, 阿琢也来一起看看。」 萧琢难得被自己岳母这么热情的招唿, 当即言笑晏晏地点头:「好!」 逢喜原本心里就紧张, 看他这么高兴,当即掐了他一把, 用眼神凶他「笑什么笑!」 萧琢抿了一下唇,如她的愿,将笑意收回来。 几位夫人见二人的互动, 当即挤眉弄眼起来, 恨不得找个地方赶紧八卦一下,毕竟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没什么事,最爱家长里短了。 聂夫人一向捨得花钱,一向是在能力范围内买最贵最好的,当即兴致勃勃一群人往最大的布庄去。 逢喜落后了几步, 从腰上解下钱袋,偷偷放进萧琢手里:「你没带太多钱出来,一会儿我娘买东西,你用这个付钱,主动一点。」 萧琢虽然抠门是抠门,但是跟岳母出门买东西,若是再叫岳母掏钱,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弄得她母亲脸上没面子,觉得这个女婿不懂事。 她娘好不容易对萧琢和颜悦色起来。 萧琢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若不是周围人太多场景不对,他都恨不得摁着她的头亲几口。 她怎么这么可爱呢。 他勾起钱袋,塞进自己的袖子,点点头,然后揉揉她的头髮,认真点头:「知道了。」 掌柜殷勤地将他们带到楼上奉茶,稍作休息。 聂夫人还有点惊讶:「今天掌柜怎么这么客气。」 逢喜嗅到一丝丝不对劲儿的氛围,这种殷勤,她觉得似曾相似。 布庄的伙计送茶上来,逢喜见自己的和他们不一样,是冰糖川贝雪梨。 她心里那一点不对劲儿,又放大了不少,于是偏头看向萧琢。 萧琢沖她纯良无辜地笑了笑,逢喜一下子悟了。 她恨不得把手里的冰糖雪梨泼在他脸上。 第164页 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布庄又是他的。 逢喜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别过头去不理他。 他这个人真是坏的冒水,刚才还把她的钱都给他了,他也不解释。 逢喜心里想着,他是不是想独吞自己的钱所以才不开口的。 没过多一会儿,掌柜便将适合给小孩子做衣裳的料子都取上来,展示给他们看。 聂夫人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个都不错,一时间难以抉择。 萧琢摸着一匹嫩粉色的不撒手,看了好一会儿。 逢喜悄悄踢他一脚:「你还真挑拣上了?」 「早晚都会有。」他又看看兴致勃勃的聂夫人:「何况你也不忍心扫了咱娘的兴致吧?」 萧琢给她看这个粉的:「你看漂亮吗?这个颜色看着好乖啊。」 虽然这个颜色是很漂亮,但是逢喜还是对他的品味表示质疑:「你个大男人怎么还喜欢粉色?」 聂夫人被他们的嘁嘁喳喳吸引了注意力,也将目光放到萧琢手上那匹嫩粉色的缎子上,走过来摸了摸,点点头:「这个料子倒是很软,颜色也好看。」 萧琢连忙接话,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聊起来孩子应该穿什么料子舒服,什么花纹吉祥如意…… 逢喜一时间觉得自己知识匮乏,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定了一匹嫩粉的、一匹鹅黄的,都是十分娇嫩的颜色。 萧琢又送了各位夫人一匹上好的水光缎,又挑了几匹给聂夫人带回去,全都记在他帐上了,哄得几个夫人喜笑颜开,直夸他是个好女婿。 聂夫人带着几匹布料回家了,说等做完了小衣裳再给逢喜他们送过去,又额外叮嘱了她路滑小心,才难捨难分地和他们分开。 逢喜挥挥手,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沖萧琢伸出手:「钱,还我!」 萧琢垮下一张脸:「你怎么现在比我还抠门呢?这么点钱也要回来?」 他碎碎念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一个是她的,一个是自己的,都放进了逢喜的手中:「都给你,省得你说我。」 「走走走,天黑了,城墙根儿的摊子都支起来了,咱们去吃东西。」 萧琢说完,推着她往前走。 夜市里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倒是其次的,最着名的还是天南海北的小吃。 红油抄手、臭豆腐、羊肉馕、胡辣汤、擂茶、千张、肉燕、灌汤包、素鸡豆干…… 尤其现在天冷了,热气腾腾的,将整个皇城根儿都熏得白茫茫香喷喷的,格外惹人喜爱。 逢喜对这种场景极为陌生,她爹身体不好,日常痛苦万分,所以聂夫人常常怕她生病,方方面面都格外精细,说夜市小摊的东西乱七八糟不干净,那些摊贩今天在明天不在的,吃坏了都找不见人,尤其不许她碰。 逢喜顶多在早摊上买两个包子和豆浆。 现在香的、辣的、甜的、酸的各种刺激的味道混在一起,又像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禁忌。 萧琢找了个位置,随手用帕子把她要坐的位置和桌子擦出来,然后拍拍,示意道:「你坐,想吃什么?」 他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晚上就出来逛夜市,吃东西,这地方他都熟。 逢喜犹豫了一下:「豆干……」 「那你坐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萧琢再三叮嘱了一番,奔着卖豆干的摊子去了。 摊主一见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喊道:「豆干一文钱一串不讲价!!!」 萧琢怕逢喜等急了,没跟以前似的,只问:「五文钱六串卖不卖?」 摊主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小子突然变仁慈了。 「五文钱六串多加辣。」萧琢嘱咐。 这几天大概天冷了,逢喜口重了些,偏爱些辛辣的,萧琢吃什么口味都行,随她。 第94章 错怪了 逢喜在吃了三串豆干、一碗加麻加辣的干拌红油抄手, 和萧琢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家的时候。远在城郊之外的萧慎正冒着冷风清雪,猫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体冷得打摆子, 仍是没有等到萧琢的影子。 萧慎心中疑惑,萧琢分明在信中说今天下午会来的。 他心骤然一紧——难不成萧琢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不不, 他分明伪装的很好, 怎么会被发现呢? 算了, 他再等等吧, 万一是路上耽搁了,他心中又忍不住抱怨,满腹都是牢骚,却还要装作风轻云淡,真是够憋屈的。 一直待到天黑了, 他已经饿得没有知觉, 茫茫白雪中才出现一个橙黄色的光点, 一晃一晃, 摇曳着接近。 他支起身子,来人正是十三, 他拍拍身上的雪,表情十分歉疚,同萧慎解释道:「实在是抱歉, 原本殿下与小逢大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谁知马车中途坏了,雪又大,只能中途往回返,又让我赶紧来通报您一声,但是雪大, 我迷了路,所以实在……」 他欲言又止,表情可怜又无辜,略带着些祈求。 萧慎心中的火一下子窜起来老高,险些压抑不住,表情也失去了故作的平和,正要发作,十三又可怜巴巴道:「殿下说您最是宽容仁慈了,属下想必您是不会同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的,但属下既然犯了错,就应该受罚……」 「应当罚三个月月俸。」十三眼睛眨巴眨巴。 第165页 反正他又不是萧琢府上的下人,他又不靠月俸吃饭。 萧慎哑了声,克制住火气,甩袖进屋去了。 近来降温,山里人烟稀少,又格外清冷些,他穿得极为厚实,外面罩着一件兔毛披风,他近来又圆润了一些,走起来像个滚动的雪球。 十三心里笑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给萧琢復命去了。 萧慎不是原本的萧慎,他心眼儿一直就针鼻儿那么大,今晚这一出弄下来,他当天晚上气得嘴里起了两个火疮,加上长时间不运动,身体实在太差,到后半夜竟发起了烧。 等萧琢收到消息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他翻了个身,让人退下,然后又悄悄转过来,託了托逢喜的脑袋,让她贴在自己怀里,还能再睡一个时辰,现在才寅时。 她睡觉爱咬东西的坏毛病还没改,萧琢胸口好几处红痕,萧琢摸了摸,不疼,就是有些痒痒的,于是也随着她去了。 逢喜睡得不太安稳,嘤咛了几声,跟小猫撒娇一样,听着软乎乎的,萧琢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轻拍她的后背,试图将她再哄睡。 她翻了几个身,还是撑着床,睡眼迷濛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捂住肚子。 萧琢以为她是睡迷煳了,于是又将她轻轻拉回来,拍拍她的肩膀,哼了几声小调。 逢喜窝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哑着嗓子说:「我饿了。」 「你不饿,睡吧。」萧琢把她的脑袋按回去。 距离上一顿饭吃完才什么时候?两个时辰半,她饿什么饿?多半是睡迷煳了。 逢喜蹬开被子,还是闭着眼睛的,把萧琢的手摁在自己肚子往上一摸。 萧琢摸了摸,好像的确都瘪下去了,他跟拍西瓜一样拍了拍,有些惊嘆:「怎么饿这么快?你今天吃了四顿饭。」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养不起了。 这个点儿府上的厨房应该才开灶,要吃饭恐怕有些难,萧琢坐起来,「你等等。」 他记得小厨房里还有前天煮汤圆剩下的熟糯米粉,还有磨好的芝麻,再煮个汤圆吧。 萧琢走了,逢喜彻底在床上没有一个支撑点。 她困,困得要死,昨晚子时才睡的,但是又饿,饿得睡不着。 于是一头扎进了被褥里,跟没骨头一样,恨不得把自己闷死,等着萧琢给她拿东西吃。 没过一会儿,萧琢端着碗进来了,热气腾腾的。 逢喜还埋在被子里。 萧琢将她一把拽起来:「吃不吃了?」 「吃吃吃。」她艰难睁开眼睛,看着碗里并不是汤圆,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不是煮汤圆吗?」 「空着胃少吃黏的和甜的。时间赶,煮了点儿面汤,对付着喝点儿。」 逢喜这个时候,还没忘对萧琢进行进行最高程度的表扬,在他脸上吧嗒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娇里娇气,让他餵着吃。 「为什么不放辣椒?」她问。 萧琢气得叫起来,「你空腹能吃辣的吗?!」 他将一碗面汤餵完了,问:「吃饱了吗?」 「没……」但是肚子没有之前那么空落落了。 「没吃饱也没有了。」萧琢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她顺势倒下,把自己捲起来又睡了。 萧琢捏了捏眉心,她最近不但口重,吃得也多,大夫看过了说什么事儿也没有。 兴许就是冬天到了,所以变得奇怪…… 天亮之后,逢喜明明才吃了一碗面汤,但早饭还是又吃了一屉鲜虾小笼包,还有一碗薄皮小馄饨,把萧琢惊得够呛,生怕她撑坏了。 但她好像没什么事儿,开开心心又去刑部当值了。 萧慎被萧琢放了鸽子之后,明显焦躁许多,萧琢见状,又虚晃一枪,接连继续放了他两次鸽子,然后命人将守卫松一松。 没过几日,萧慎果然迫不及待想要给人传信。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愚蠢,被传信的正是傅计圆。 她连信接都不敢接,便说有人寄错了,交到了附近的驿站,半点儿不敢沾惹。 傅计圆气得心中直骂萧慎是个蠢货,如今洛阳正多事,她还被萧琢盯上了,现在暗中交流,不是找死是什么? 萧琢见萧慎的确是按捺不住了,但傅计圆还在瞻前顾后,不肯妄动,他一合计,干脆给两个人创造点条件。 他令人在洛阳郊外假扮山匪,果然引起了朝中震盪。 都城之外多山,常有山匪出没,朝廷多次派人剿匪也不见成效,那些山匪往往抢完就跑,丝毫不做停留。 天子脚下,次次剿匪次次有匪,这是□□裸的打脸。但是也没办法,谁让天子脚下油水多呢。 京兆尹宋涛请奏剿匪。 这事该是兵部与京兆府一同负责的,逢喜干脆顺水推舟,推了傅计圆作为参议,至于主帅便是兵部右侍郎。 傅计圆大感震惊,她登上越王府的门,诚惶诚恐地感谢逢喜这次推举。 她心中觉得,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要从别院中带走了萧慎,萧慎那张脸一露,就有无数人会随之响应。 但此事,多半是萧琢和逢喜对她的试探,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可妄动。 逢喜又去吃东西了,萧琢也没说让傅计圆坐下说话,就让她干站着,连口水都不给喝。 第166页 他面前放了一盆腊梅,萧琢持着剪子,一点一点修剪不必要的花苞。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挺像个话本子里写的大坏蛋,他这么一想,还乐了。 傅计圆瞄了他几眼,只能瞧见他压低的眉眼和不紧不慢的动作。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紧张起来。 「你应该知道这次机会是我们主动给你的,你多珍惜珍惜,千万别让我们失望。」萧琢压着声音,越发表演得像个恶人。 傅计圆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连忙点头。 心想,这次萧琢和逢喜愿意给她机会,想必还是准备信任她的,只要她抓住机会,赢得两个人的信任,那动作会方便许多。 若是可以的话,她兴许可以捨弃萧慎,如果萧琢愿意把她推到更高的地方。 傅计圆带着思虑走了,撞上逢喜抱着一包点心回来。 她冲着逢喜毕恭毕敬问候了一声,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或许,她的亲事也可以用来交换。 像逢喜一样,往高处嫁一嫁,借着夫家的力也能往上爬的轻快些,崔尚书的把柄不少,若是萧琢在小皇帝那里鼓动鼓动,说不定逢喜就能成为大雍最年轻的女尚书。 逢喜不知道傅计圆心中所想的,若是知道,恐怕要啐她一口。 傅计圆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功利又势利的想法?她可没打算借着萧琢往高处爬。 虽说崔尚书人不怎么样,但年纪大经验多,怎么着都比她强几倍,没了崔尚书还有两个侍郎,她有自知之明。 逢喜抱着点心进去。 萧琢叫她走近一点,然后在她头上簪了一朵刚开好的梅花。 「傅计圆心思很重,她不会如我们所愿,这次剿匪,她恐怕会再老实不过,你有什么好法子?」 逢喜把糕点分好:「她虽然老实,但萧慎可不老实,你透透口风给萧慎,就说傅计圆带了两千精兵出城,他肯定着急。」 萧琢忍不住夸她:「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这种夸奖萧琢说得太多,逢喜都已经听到无感。 她手里拿着点心,去看萧琢身后书架里的书。 「这几天不见,你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书?看得完吗?」她叼着点心,随手一扒拉。 《照顾孕妇的三十六计》 《孕期应该这么吃》 …… 逢喜默默把书又塞回去,她现在压力很大。 又回想起上次自己因为萧琢过于关注一个还不存在的孩子吃醋,现在觉得实在脸红。 萧琢新买的书,都是关于怎么照顾孕期的,是她错怪人家了。 第95章 你没长手? 萧慎每日在别院之中, 除却寝食,旁的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闲着无聊, 又怕暴露了,不敢娱乐, 于是找人要了几本书看。 但他看着书就头痛, 书上的字远比院子里的爬虫还要令他糟心几分。 现在他脑子里的知识, 还是继承之前萧慎的。 萧慎抱着书, 窝在椅子上,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迷迷煳煳的,听见外面有人在议论。 「傅大人如今可是比崔大人还要炽手可热的红人,听所刚升任司兵参军,就被指派和兵部侍郎一起剿匪了,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不是, 听说这次朝廷指派了五千精锐, 势必要剿灭匪患, 五千人,那是何等的风光!」 「恐怕这次剿匪成功后回去, 傅大人的官声和仕途都会更进一步。」 两个人渐行渐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萧慎的心上。 上次他给傅计圆传信, 傅计圆连信都未收就急于和他撇清关系, 现在她领兵在外,趁着这样好的时机,正好能将他救出,然后趁机拨乱反正,她竟然半点消息都不透露给自己。 萧慎对此担忧, 担忧傅计圆现在仕途一片顺畅,并不打算帮他夺回皇位了。 他现在真的很焦虑,任谁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都会焦虑,何况是他这样耐不住性子的人。 萧慎希望此事越快越好。 他越是思索,就觉得此事越不宜迟,若是傅计圆真有了背叛他的心思,他不能忍受,一定要拖她下水。 - 聂夫人虽然饭做得不好,但是衣裳却做得不错,她将小衣服缝出了雏形,想着闲着也是无事,便带着还未缝制好的衣裳,还有一些补品去了越王府。 逢喜手上多了个案子,这几日总要多留一会儿,所以萧琢便将她热情地招待进来。 聂夫人喝了一会儿茶水,见逢喜还未回来,实在忍不住了,将自己缝了一半的衣裳掏出来,展示给萧琢看。 衣裳粉粉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十分惹人喜爱,至少萧琢是这么觉得的。 他小时候见一些宫里的娘娘和公主穿这种颜色,就十分喜欢,但是他现如今年纪大了,自然穿不得这样粉嫩的。 不过想想自己的孩子能穿上,也很好了。 萧琢将衣裳从聂夫人手中接过,随意缝了几针。 他动作麻利,十分有经验的样子,反倒让聂夫人瞠目结舌。 聂夫人接过衣裳,摸了摸他的针脚,甚至比她的还要好,忍不住夸奖:「阿琢怎么连缝衣裳都会?会做饭会缝衣裳,我们逢喜真是好福气。」 萧琢心思不纯,是故意露一手给聂夫人瞧的,他巴不得岳母对自己这个女婿再满意一点,于是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早年学过些,这倒也不算什么。当时我与逢喜成亲的婚服,都是我经手改的,不过时间匆忙,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有些地方缝制的不够好。」 第167页 「够好了够好了!」聂夫人连连赞嘆,当时那婚服她也是见着的,极少有那么好的手艺。 她当时还念叨着宫里绣娘就是不一样,这么短时间就能赶制的这么好,原来是萧琢改的,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费了多大的功夫。 这世上会做饭的男人不少,会做衣裳的男人也不少,但既会做饭又会缝衣裳还不是厨子和裁缝的男人少。 她想起之前对萧琢的偏见,甚至撺掇两个人和离,就心里不安,这么好的孩子,她以前没发现真是不应该。 聂夫人提起衣裳,便兴致勃勃和萧琢商量:「逢喜不爱针线,也不会,好在你会,我也不至于商量的人都没有。」 萧琢当即抓住机会,又点头道:「逢喜不会没关系,我会就行,平日里给她补衣裳的活也是我做的,用不着她上手。」 他腼腆又真诚的样子,让聂夫人心中不由得动容。 她甚至想,逢喜若是能和萧琢换换性子多好。她真想要个这样温软乖巧的女儿。 不过若是逢喜能生个像萧琢这样软糯又宜室宜家的女孩,她也算了却毕生愿望了。 聂夫人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萧琢当初踹人家摊子、拆人家酒楼是多混帐了。 她想起酸儿辣女的俗话,忍不住悄悄压低声音问萧琢:「逢喜现在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萧琢犹豫了一下,逢喜最近口重,爱吃辣的咸的,他不知道聂夫人问这个做什么,于是试探着说:「大概是辣的吧,但她什么吃得都很香……」 昨晚睡前还吃了两个半滷好的猪蹄。 他明明是晚上滷了,等着今天中午吃的。说起这个就让人生气,时候不到味道会不够好。 聂夫人跟中了大奖一样拍下大腿,说道:「好啊!」 「好什么啊?娘。」逢喜踩着积雪回来,咯吱咯吱的。 萧琢起身,自然而然地将她身上的斗篷解下,抖了抖雪,然后搭在屏风上,又把火盆给她拖近了一点。 聂夫人现在看她跟个大爷一样等着萧琢伺候,萧琢跟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似的,妥帖周到,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逢喜摸不着头脑,干脆坐下烤手。 萧琢洗了个热帕子让她擦手,又给她剥了个橘子,把脉络都摘干净了放在她手里,逢喜没想什么,撕了一瓣慢慢吃起来。 「有点甜了,下次买酸甜的。」她甚至挑拣了起来。 萧琢习以为常,小姑娘难伺候,嘴刁着呢,明天恐怕又嫌弃不够甜了。 聂夫人突然看着萧琢,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怎么能!怎么能呢!他怎么能这么娴淑温顺呢?就连洛阳最贤惠的娘子,恐怕都不会这么伺候她的爷们。 她就算是逢喜的母亲,如今都看不下去了。 聂夫人沖逢喜呵斥一声:「你没长手啊!连衣服都不会放,手不会洗,橘子也不会剥了!」 逢喜被骂的一愣,颤颤巍巍又往嘴里塞了瓣橘子:「会……会啊……」 「会你等着让人伺候!伺候不算还挑三拣四的!」 萧琢作势要拦一下,聂夫人看他一眼,气道:「你少护着她,真是一天天看她都来气。」 第96章 一更 逢喜没想到, 自己吃过橘子也挨骂。 她就奇了怪,她娘之前不是挺讨厌萧琢的吗?怎么现在还跟他沆瀣一气,替他出头了? 聂夫人一股脑说完之后, 才意识到有些不妥。 她瞄了一眼逢喜的肚子,略有些后悔, 她承认自己刚才说话声音大了一点, 希望自己刚才的话不会伤害到她的大孙子。 萧琢默默又剥了几个橘子, 给了聂夫人一个, 又给了逢喜一个。 一到冬日,原本天就短,不多一会儿,四周便沉沉地压下来,厅堂里都需要点灯了。 聂夫人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 准备起身离去, 她原本还想着将未完成的衣裳带回家继续缝制, 但想想萧琢的手艺比自己还好, 干脆把衣裳都留下了。 「剩下的布料我也让人给你送来。」临走前,聂夫人似想起什么, 叮嘱萧琢,「衣裳你做吧,我就不献丑了。」 萧琢嘴甜的恭维了她几句, 将丈母娘哄得高高兴兴走了。 他回去时候, 见逢喜还没停嘴,依旧在吃些杂七杂八的零嘴,他忍不住说了句:「你现在吃这么多,一会儿吃饭还能吃得下吗?」 逢喜见他,哼了一声, 把头扭过去:「上次阿岚走的时候,她是不是给你什么苗疆的蛊虫了?」 萧琢不解其意,好端端她又提什么蛊虫,于是走过去也坐下:「什么蛊虫?」 「你要不是给我娘下蛊了,她怎么现在对你这么好,你给我剥个橘子她都要骂我?」逢喜还有点委屈,这是她亲娘还是萧琢亲娘? 她以前希望父母对萧琢少一点成见,不要整天想着撺掇两个人和离,但现在见母亲这么护着他,心里还有点发酸,感觉自己的娘亲被抢走了。 「你生气了?我哪里会下蛊?不过就是我这个女婿终于被丈母娘发现还不错,所以愿意给点好脸色了。」萧琢扯扯她的脸颊:「怎么,你真生气了?」 逢喜吸了吸鼻子,多了点儿扭捏。 其实她也不高兴,也没那么矫情。萧琢出生不久就没了母亲,如果她娘能把萧琢当成亲生孩子一样,萧琢应该会更幸福一点。 第168页 她就是有那么一点点酸而已!萧琢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快就俘获她娘的心了! 萧琢问完之后,顿了顿,甚至还抚摸了她的头,逢喜还以为他要安慰自己,说什么煽情的话,结果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幼稚地跟她炫耀:「现在你娘疼我不疼你了,气死你个小心眼。」 逢喜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有被他幼稚到。 她拍了一下萧琢的肩膀,格外豪气,「我娘喜欢你是好事,我巴不得她喜欢你呢,不过你别以为有我娘做靠山你就可以欺负我了……」逢喜扬起下巴,「我爹肯定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哼!等过几年我就回家跟我爹告状去。」 萧琢愣了一下,忽又轻笑起来,眼皮上那颗小痣都变得更生动了,于是像夸一个小孩子一样夸赞她:「原来我们逢喜是这么宽宏大量,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语气太温柔了,逢喜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面前的并不是萧琢。 她忍不住回忆起过往。 大概十年前,她还和萧琢互相对骂,在冷宫的雪地里扭打成一团。 去年,萧琢也是贱嗖嗖的,非要在琼林宴上说她长得不好看。 逢喜其实有些想不明白,萧琢是怎么一步步从那样变成这样的,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好像……好像散发着一层母性的慈爱…… 逢喜如此一想,浑身哆嗦了一下,不能再细想了。 不过说起来,自从两个人在前往相国寺的路上遇袭以后,就再也没有互换过身体了,这倒是个好事。 「咳,还是说正事吧。不久后傅计圆与兵部侍郎剿匪,你都部署好了?有需要我的地方吗?」逢喜拉回思绪,现在要紧的,还是关于如何处理萧慎和傅计圆这两个后顾之忧。 其实二人倒是其次,毕竟已经被揪出放在明面上了,要紧的是在萧慎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留在洛阳的。 幼帝登基,百废待兴,加之萧祈佑的腿疾,暂时经不起太大的波浪。 待几年萧祈佑将民心收拢,萧琢也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了。 萧琢经她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了:「京兆尹是不是还欠你爹一个人情?」 逢喜淡淡瞥他一眼:「你看我爹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萧琢:「……」 他不是很确定。 但是既然是正经事,逢喜还是决定从她爹那儿把人情借过来用用,相信她爹应该也不会太介意的……吧…… 萧琢与逢喜耳语了几句,两人商议后,逢喜便写了封信给京兆尹,又让人传了口信给自己父亲。 京兆尹接到来信之后,细细看了,有些惶恐,这只能算得上是关切,哪里能算是帮忙? 原本他也有此意,但总觉得若是真实施此举,未免太不给傅计圆做脸面了,但既然萧琢也是这样的意思,日后傅计圆怨怼起来,他也有了託词。 傅计圆原本马术不算好,与逢喜差不多,但近些日子为了剿匪,勤学苦练,连大腿都磨破了,进步倒是飞快。 她此刻跟在兵部侍郎身后,手攥着马缰,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五千禁军气贯如虹。 虽然一路顺畅,但她却有些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事马上就要发生。 「马上就要到了。」兵部侍郎转头沖她说了一句,见她在出神,忍不住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马上就要到了,傅大人!」 「啊、哦哦,抱歉,」傅计圆这才回神,「不如休息片刻吧。」 兵部侍郎正有此意,他抬手示意后方,扬声道:「暂作修整!」 兵部侍郎将京畿舆图展开,同傅计圆指点道:「距离山匪出没之地还有不到十里地。到时候傅大人带人将山脚围住,我带人上山……」 傅计圆打起精神,连忙点头。 萧琢一身白衣,很好的隐匿在一片茫茫雪景之中,髮丝在寒风中摇曳,唇微微抿着,看不清目光中的情绪。 十三步伐轻巧地腾跃几步,落到萧琢身边,沖他点点头:「别院的人已经被救走了。」 萧慎果然已经等不及了。 他隐忍筹谋了这么久,暗地里联络旧部,萧琢都看在眼里。 金吾卫左街使方奉延带了令牌,带人将洛阳五十坊的巡卫,以及东侧与南侧的城门守卫尽数换下。 原本隔两个时辰才换一次的人,现在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换下,不少人心中犯了嘀咕。 十一每隔一刻钟,便将城中变动传入宫中。 萧祈佑握紧了袖口的衣襟,眉头紧皱,即便坐在椅子上,也难掩盖焦虑,他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略有些按捺不住,抬眼看了看在一边低头看摺子的秦臻。 「母……」 「嘘……稍安勿躁,」秦臻不紧不慢,「你叔叔不会让你有事的。」 「儿子知道,但是儿子觉得自己很没用……」萧祈佑敛下眸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了:「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儿子都是靠着叔叔和母亲。」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他想要保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保护。 秦臻听到儿子的话,将笔搁下,沖他徐徐一笑:「那母亲等着依靠你的那一天。」 萧祈佑一握拳,信誓旦旦道:「母亲,我一定会努力的。」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太傅留给你的字帖描完?」 第169页 「哦……」萧祈佑听到字帖,脑袋又耷拉下去。 不多半晌,就连城中的百姓都察觉出气氛的诡秘,东街与西街上的禁军与金吾卫来回走动,将街上的商贩驱赶走,并且封住了各个坊市的出入口。 接着城外接连窜上了几束烟花,在空中爆炸开。 于是气氛更凝重了。 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魑魅一个个都现了形。 * 傅计圆看到空中烟花的一瞬间,瞳孔紧缩,意识到不好。 兵部侍郎见她冷汗津津,刚想问她怎么了,便见草丛中射出几道寒芒,他连忙翻身,在地上滚了几圈险险躲过。 萧慎的脸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冷汗程度并不亚于傅计圆,他唇瓣颤抖,无意识地呢喃:「陛下……」 萧慎把目光转向傅计圆,「傅大人。」 她瞳孔还是涣散的,狠狠抓了一把腿上的肉,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当机立断做出反应,跪下高声道:「恭迎陛下!」 周围跃跃欲试的禁军见状,当即将佩刀扔下,跪地俯首。 「平身。」萧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了,「太子作乱谋逆,秋猎之日伙同越王意图谋害朕,幸而天命所佑……」 剩下的话,傅计圆已经听不清了,她现在的心已经悬起来了,如战鼓一样隆隆作响,此刻并不是最好的行动时机,萧慎的冲动,无疑是拉着她进行了一场豪赌。 但是现如今箭已离弦,容不得她后悔。 她看向地上已经傻掉的侍郎:「侍郎大人,是死在这里,还是无上的从龙之功,你现在应该选一个。洛阳城中巡卫布防,现如今都是我们的人呢。」 兵部侍郎刚从太子弒父篡位这么大的消息中回过神,傅计圆又把问题抛给他了。 傅计圆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他只能哆哆嗦嗦点头。 先帝……哦不,是陛下这张脸出现在此处,胜算就已经五五开了。 傅计圆拿出令牌,令大军回城。 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军令如山,底下将士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只能听从命令。 第97章 二更 今日腊月初二, 本该下雪,但天阴沉沉的压着,像是把雪都兜住了, 一丝都捨不得往下放。 萧慎的人已经控制住了东侧的新曹门、新宋门以及南侧的宣化门。 他们绕了大一圈,从东南角穿过了汴河, 然后接近新曹门的时候, 傅计圆吊着的心, 才算略微松下一些。 新曹门紧闭着, 完全没有平日里车水马龙的盛况。 萧慎看了傅计圆一眼,傅计圆叫门道:「我乃司兵参军,奉皇命剿匪,快开门!」 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 墙头上才站上一个兵卒, 傅计圆又重复了方才的话。 那兵卒掏了掏耳朵, 冲着下面大声道;「什么司兵参军?司兵参军傅大人去剿匪了,今天才走, 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 萧慎直觉不对劲儿,他分明已经吩咐方奉延亲自守在新曹门了:「叫金吾卫左街使方奉延出来!」 那兵卒冷哼一声:「方大人,哪个方大人?新曹门如今是金吾卫右街使徐大人管的。」 萧慎这下就算再蠢都知道方奉延这边出了变故, 真是个蠢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撤!」他勒着马缰,吩咐傅计圆离开。 萧慎心里骂方奉延蠢货,却不知道在傅计圆心中,他才是那个蠢货。 万事都没准备好,便这样急匆匆的。 她连忙传令撤回。 将士们也被她翻来覆去的命令搞得不知该怎么好, 不少人心中犯起了嘀咕,从后面高声质问:「傅大人,我们不是去平凉山剿匪吗?怎么来来去去的?」 有人开了个头,质疑声更是层起彼伏。 傅计圆咬了咬牙。 原本只要进了新曹门,这五千禁军便是和他们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躲了躲不掉,更有方奉延作为内应,加上萧慎的身份,怎么着也不会太过艰难,但现在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新曹门骤然被打开,京兆府少尹带着调动禁军的令牌出现在此地。 几个小将认得他,连忙喊他。 京兆府少尹从带着令牌走出京兆府之后就举得不对了,现如今看着这场景,更知道事情不简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举起京兆尹的令牌冷声道:「京兆尹令,禁军此刻归我调度,傅大人,得罪了。」 此话如水入热油,惊起一片,但是将士们此刻却安心了一些。 傅计圆更是握紧了马缰,目眦欲裂。 萧慎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他睁大眼睛,高声喊着:「放肆!朕还在,你哪来的权力!」 少尹见此,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不知道面前的先帝到底是不是先帝,但新帝已经登基,他连忙叫人打开新曹门两侧的角门,命令禁军从此入城。 原本京兆尹是叫他带了令牌前去傅计圆那处的,说是傅大人年纪轻,第一次剿匪带这么多人恐怕不妥帖,只是没想到还没出新曹门,就遇到了折回来的傅计圆他们。 他听说这是越王吩咐的,或许今日之事,越王早有预料…… 若是傅计圆无反心,他照常督军,若是有反心,借京兆府控制住这五千禁军,左右都不浪费了。 他左右摇摆,正不知这么办,便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第170页 「少尹大人既已经完成任务,便回去同京兆尹復命吧。」 少尹远远一眺,见萧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下一匹白马,一身白衣,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了。 他巴不得不掺和进来这些破事,连忙带人走了。 白茫茫的雪地上,只剩下萧慎的一拨人还有萧琢带着十三与钟琪他们。 兵部侍郎连滚带爬从马上滚下来:「殿下,老臣不知啊……」 萧琢微微抬了抬下巴:「将侍郎大人带走吧。」 萧慎的亲卫们纷纷拔出利刃,围成一个圈,护着他。 「哈……哈哈哈哈……」萧慎笑起来,如癫似狂,他眼眶通红,看向萧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琢看着已经圆润到看不出少年时候模样的萧慎,心理负担少了许多,他淡淡说:「我花生过敏,我哥最喜欢桂花。」 「那么早……竟然是那么早……」萧慎喃喃起来,继而大吼:「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眼中就如笑话一样是不是?!」 他仰头,对着天咒骂:「萧慎,你个贱人,怪不得你走的时候说死也不会让我得逞,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个贱人!贱人!!」 萧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已经消散了的那个人拖出来撕碎了吃掉。萧慎篡改了记忆,反覆强调了萧琢喜欢花生,自己最讨厌桂花。他是故意的!!! 临死还要背刺自己一刀。 傅计圆手抖起来,萧慎疯了?萧慎在说什么? 血洒在积累了许久的皑皑白雪上,像梅花一样热烈。 萧慎和傅计圆被摁在马下。 萧慎却意外笑了,看向萧琢,带着三分的疯狂和三分的讥讽:「萧琢,萧琢永远不知道,你哥是因为你死的!不是我杀死了萧慎,是你!你才是害死萧慎的人!」 看着萧琢迟疑了,他又笑了,语气带着引诱和蛊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哥身体里你知道吗?是他自愿的,他十五岁的时候在你重病的时候发愿,只要能出人头地,只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他什么都愿意用来交换! 所以我才出现在他身体里!是他自愿的!」 他当时穿越的时候,是有系统伴生的,但是他并不愿意受累奋斗,于是将天赋点都加在了萧慎身上,自己选择沉睡十年。 不过真不错啊,他一醒来,这具身体都已经成为九五之尊了,虽然系统早就故障不能启动了。 「是你!他为了你,才出卖灵魂!」萧慎咆哮出来。 萧琢愣了愣,向他举起剑:「你闭嘴!」 萧慎笑了笑,靠着蛮力挣脱了身后人的桎梏,一把沖向萧琢。 「噗嗤」 「滴答……滴答……」 「萧琢,你不仅……让你最亲爱的哥哥魂飞魄散,现在……还亲自举剑,杀害……了他的身躯。你的哥哥,从里,从里到外,都是你杀的!」 萧慎圆润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带着讥讽看向萧琢,看他茫然的表情,还有白衣上的血,得意极了。 他就算死,也要最后捅萧琢一刀。 他在心里唿喊系统:「系统系统,我算是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去了?还有十亿奖金!」 冰冷的电子女音带着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他的神经,保证他能清醒听完这段话。 「本次任务——成为帝王。系统判定,任务失败,将对宿主启动电击销毁。」 萧慎的笑容一窒,他心中不甘心地喊道:「我明明做过皇帝,为什么不算!」 电流声越来越大,似乎在积蓄能量,电子音最后回復道:「完成任务的首要条件是宿主不得违背被寄宿者本身意志。」 萧慎瞳孔一缩,继而放大,身体颤抖起来。 萧琢将剑扔下,在寒冷的雪地里,将沾着血的外衣脱下,扔在萧慎身上,然后脸色苍白的进了城。 城里隐隐有血腥味,刚刚清肃过一遍,各个坊市还被封着,街上一个人也看不见,他觉得眼前有些花,也无法思考后续该怎么做了。 算了,都交给祈佑吧,他已经那么大了。 天大概兜不住雪了,细碎的绒毛纷纷扬扬往下落。 萧琢忽然想起今天出门他看了一眼黄历,腊月初二,诸事不宜。 他觉得不是腊月初二诸事不宜,是他这辈子哪天都倒霉催的,诸事不宜。 萧琢冒着雪回了家,被冻了一路,反而轻松很多,只是脸色已经发青。 逢喜也是刚从宫里回来,洛阳但凡是萧慎的旧党,她都处理掉了,剩下的收尾交给小皇帝,他刚登基,正需要一次机会立一立威。 她进门,就看见萧琢衣衫单薄地坐在椅子上出神。 逢喜咳嗽了两声,萧琢见到她,下意识沖她伸出手。 逢喜过去抱住他,发现他身上冰凉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萧琢答非所问:「他死了。」 他比划了一下:「他主动撞上我的剑死的,我本来没想杀他,我总觉得哥或许有一天还会回来。」 「他说哥在临走前,篡改了他的记忆,大概哥就是怕有这一天,所以特意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哥临走还在操心我。」 逢喜抱紧了他,试图给他一点温暖,但是她低下头的时候,闻到萧琢身上那股血腥味,忍不住胃里翻涌,一把推开他,去外面吐了。 第171页 萧琢吓坏了,他连忙站起来:「怎么了?」 逢喜吐得脸发白,跟萧琢现在的脸色差不多,说不出话。 萧琢倒了茶水给她,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腕,忍不住一愣,然后又一把握上去。 腊月初二,好像也不全是诸事不宜。 * 洛阳下了雪,扬州却还在下雨。 郊外的乱葬岗中。 扬州首富文老爷刚死,他的夫人便将他最宠爱的姬妾的儿子打死,丢在乱葬岗中。 冰冷的雨拍在文归邈的眼皮上,他的手指无意间动了动,眼皮下的眼珠也凝滞地转了转。 第98章 三更 萧琢现在已经顾不得伤春悲秋, 他连忙从宫里叫了几个太医来。 他虽然久病成医,医术勉强对付着够用,但妇科也不是专业的, 虽然他隐约猜测逢喜的脉搏不大对劲,但是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三个太医轮流给逢喜把完脉, 对视了一眼, 齐声冲着萧琢恭喜:「恭喜殿下, 王妃娘娘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 萧琢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 一听这话,登时眼睛一翻,一头栽了过去。 几个太医又连忙去给萧琢扎针掐人中。 好在他身体好,不多一会儿便幽幽转醒过来。 逢喜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眼睛眨巴眨巴看向萧琢。 她心想, 萧琢腰子是真好啊, 就是现在情绪有点太激动了。 萧琢觉得刚才自己一头栽下去的表现实在丢人, 于是连忙找补说:「近来有些累了。」说罢又欲盖弥彰地摁了摁自己的额头。 三个太医表示懂,连忙应和他, 殿下最近是太累了太累了。 逢喜拉了拉他的衣角,教他俯身过来,小声道:「我怕他们说漏嘴给我爹娘。」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娘现在还以为我的孩子有三个月了……」 萧琢咳嗽两声, 叮嘱三个太医道:「这件事暂且不要外传, 逢大人也不可说,等到时间合适,我们自会告知。」 三个太医连忙点头称是,他们也理解,毕竟前三个月胎没坐稳, 是不好对外说的,容易冲撞了。 萧琢让管家给他们一人包了一块金子,然后送出们。 三个太医见到被塞进怀里的金子,连眼睛都直了。 这这这…… 这真是越王给的?他们没做梦吧? 越王这么抠门的人,竟然捨得给一块金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人纷纷将金子揣进怀里,心想着市井传言果然是真的,越王和小逢大人的关系甜甜蜜蜜好着呢。 你看小逢大人一怀孕,越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竟然捨得拿金子赏人呢。 三人唏嘘着回了宫中。 萧琢和逢喜对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不知道说什么。 萧琢盯着逢喜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睛挪不开,他的手指动了动,但是没敢碰上去。 逢喜坐着,不敢动,也不敢碰,连伸伸手指都变得谨慎。 这事儿她是真没经验,她一想到肚子里有个小东西,就害怕,生怕自己万一动一动,小东西就没了。 萧琢看了一会儿,终于先开口了,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他顿了顿,又补充,「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吗?」 逢喜想摇头,但是怕自己动作幅度太大,于是开口:「感觉不到。」 于是两个人又沉默着继续对视,逢喜看他看得眼睛都酸了。 她揉揉眼睛,萧琢慌张站起来,脑袋不慎磕在床角,他捂着脑袋问:「你是不是困了?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杀鸡煮鸡汤。」 他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把逢喜扶着躺下,然后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才又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出去了。 每次做饭的时候,铁蛋都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这次也不例外。 萧琢把鸡炖进锅里,铁蛋甩着尾巴在他身后哼哼唧唧。 萧琢蹲下,铁蛋凑过来舔舔他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把爪子搭在萧琢的膝盖上。 萧琢抱住它的狗头,狠狠揉搓了一番,然后才后知后觉回神,跟铁蛋说:「你要当哥哥了!」 「汪汪汪!」铁蛋听不懂,但是它爹高兴它就高兴。 萧琢又抱着它狠狠揉搓了一番,甚至在它狗头上狠狠亲了一下:「你说你的弟弟妹妹是叫狗蛋好还是叫钢蛋?」 他笑得合不拢嘴,炖好鸡汤后,就迫不及待送过去给逢喜了。 萧琢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高兴和殷勤,因为上次他那么殷勤,让逢喜误以为自己更喜欢孩子而忽视他。 所以他现在知道逢喜有了宝宝,也怕高兴过头,让逢喜觉得自己是因为她有孩子才对她那么好的。 他尽力像往常一样,一口一口把鸡汤餵到她口中。 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有发亮的眼睛都无法无法隐藏他笨拙的喜悦。 萧琢以前觉得,能和逢喜在一起,自己喜欢她,她也喜欢自己,两个人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即将有血脉的延续,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孩子叫他爹爹,他的心就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甜蜜。 大概是因为童年不幸,所以他既害怕有了孩子不会教养,又渴望有一个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对这个孩子的。 他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说话,他觉得万一打开话匣子,他容易收不住。 第172页 逢喜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颤抖的手上,憋不住笑了出来:「你高兴就说嘛。」 萧琢点点头,刻意收敛了一下情绪:「一般高兴。」 逢喜才不信,他哼了一声:「你原来也没多么喜欢我,我有着你的孩子呢你都没有多高兴。」 萧琢没想到她这么难伺候,怎么做都不对了。 逢喜低下头,伸手去捧住他的脸,然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其实很高兴的,我也知道你很高兴的是不是?」 萧琢手一抖,勺子里的鸡汤洒进了碗里,他眼神有些躲避:「我怕我表现的太高兴了,会让你觉得我喜欢这个孩子多于喜欢你。」 逢喜嘿嘿一笑:「别担心,因为我好像喜欢这个孩子多于喜欢你了。我很讲理的,你也可以最喜欢他。」 萧琢脸色一下子变得臭起来。 「开玩笑的。」逢喜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他还没出生呢,我当然最喜欢你。」 萧琢的脸色稍霁,将鸡汤放在一边,抿了一下唇,眼中带着些许薄红。 虽然有些话说起来很羞耻,但他真的很想跟逢喜说。 他认认真真看向逢喜,将她的手纳进自己的掌心里,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郑重:「逢喜,谢谢你。」 他眼神闪了闪:「我下面说的话,你不要嘲笑我,我是认真的。」 「我很感谢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又愿意给我一个孩子。我这个人身上毛病很多,身世也不光彩,很感谢你喜欢我。」 逢喜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他额角的髮丝别到耳后,也认认真真说:「不客气。」 萧琢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环着她的腰,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我小时候第一个愿望是能吃饱饭,对未来的期许是长大后每顿都有热馒头吃,我感觉这样就很幸福了。 后来我哥成亲了,我看着我嫂嫂,就想着,将来如果也能有一个妻子就好了。 你应该知道,我当时就很喜欢你,但是不太敢奢望你会喜欢我,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将来的妻子是你就好了。」 逢喜摸了摸他冰凉的头髮。 他继续说:「然后再大一点,祈佑出生了,我又想,如果将来成亲了有几个孩子那就更好了,冬天的时候我给你们烤橘子煮茶吃。」 「然后我越长越大,对幸福的定义逐渐从模煳变成了一个具象。现在我年少时候所想所念的幸福,已经实现了,我总觉得是梦……」 他忽然弹起来,有些急切地请求她:「你快掐我一把,看是不是梦。」 逢喜作势要掐他,最后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只是低下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不是梦。」 萧琢笑起来,蹭了蹭她:「是梦也挺好。至少是个美梦。」 * 扬州的雨还在下,夜幕低垂,黑漆漆的一片,这样的天连黑鸦都和自己的亲人挤在巢穴中,不肯徘徊在此处。 少年修长纤细的手指撑在泥泞的土地上,白与黑碰撞,显得格外分明,手指被冻得关节通红。 他浑身沾着泥土,看不清相貌,唯有一双眼睛格外坚毅明亮。 少年喘着粗气,硬生生拖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一步一踉跄地翻过腥臭的尸山,终于在一里地外找到了一座可以容身的破庙。 少年一头栽在破庙的稻草里。 他摸了摸浑身上下,唯有值钱的只有脖子挂着的一只玉貔貅,他一把将其扯了下来,死死握在掌心中。 千万,千万要活下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 萧琢浑身一颤,陡然在夜幕中睁开眼睛,他唿吸急促,心脏骤跳,手不由得抓上胸口。 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萧琢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僵硬着身躯,缓缓转身,见逢喜正睡在他身侧,四肢都黏在他身上。 她白皙的脸颊贴在枕上,红润的唇微微嘟起,十分乖巧可爱。 他忍不住狠狠喘了几口气,然后翻身,将人锢在怀里。 他方才做梦,梦见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逢喜金科及第,成了探花,但两个人从来没有互换身体。她有了很多朋友,仕途顺畅,最后嫁给了延鹤年,人人都满意这门亲事。 他还是洛阳纨绔,为了维繫表面的亲情浑浑噩噩度日,逢喜讨厌他,他也不想拖累逢喜,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后他死在春日的槐树下。 他们说他是醉死的,但他死前喝了宫里送来的新酒。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梦,萧琢忍不住又将怀里的人搂了搂。 逢喜迷迷煳煳间抱住了他的腰,抚了抚他的后背。 萧琢顺势将下巴搭在她的颈窝,好在梦是假的,他现在的幸福是真的。 第99章 她今天格外可爱 文归邈醒来的时候, 已经不知何时了,外面天光大亮,透过破烂的纸窗, 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察觉到手中的玉貔貅还在, 算是松了一口气。 文归邈忍痛坐起来, 浑身各处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玉貔貅, 料子肉质细腻, 种水很老,应该能换不少钱。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抱歉」,然后扶着墙出门,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块貔貅只能卖掉了。 第173页 虽然这些钱足够他回到洛阳, 但是有些事情不能贸然, 他还要从长计议, 毕竟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 洛阳经过那日坊市封闭后, 人心惶惶了几天,没过多久便恢復了往常的热闹与平静。 进了腊月之后就开始准备过年了, 愉悦的节日氛围沖淡了恐慌和猜忌。 大雍官员的年假较长,从腊月二十能放到正月初五,期间官员轮值, 保证衙署的正常运作。 腊月二十之后, 萧琢和逢喜都闲下来了,于是便开始置办年货,顺便没事回娘家吃个饭。 逢大人特意让人取了一壶酒来,冷着脸对萧琢说:「这是我师兄特意从扬州给我寄回来的酒,你也尝尝。」 他抬手给萧琢斟上, 萧琢受宠若惊。 想到自己岳父心中那点隐秘的小喜好,萧琢今天还特意穿了一身白衣来的。 逢喜倒吸一口凉气,这酒是陈伯父之前特意寄给父亲的,他只剩下这一壶了,竟然还捨得跟萧琢分享? 这酒里不能□□吧。 她对着酒杯瞄了又瞄,觉得她爹应该还没狠心到让她做小寡妇。 萧琢饮了一口,见逢大人还在眼巴巴等着他说话,他当即赞许道:「虽和西域进贡的果酒有些相似,但清亮甘冽,入口绵柔……」 他一边夸,一边悄悄打量逢大人的脸色,见逢大人明显表情舒展,如沐春风,他夸得更起劲了。 逢喜感觉越听越噁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拉他一把悄声说:「说几句得了。」 逢大人正处在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状态,恨不得把这一壶都跟萧琢一块儿分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美滋滋,觉得武功漂亮的人果然都会喝酒。 江湖上那些少侠,都是这样的。 他突然被这么一打断,当即大手一挥,冲着逢喜指点了一下:「你安静点儿……」 逢喜:「……」 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萧琢笑了笑,摸了摸逢喜的后背,沖她眨眨眼睛。 聂夫人目光扫向逢喜,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肚子,把萧琢和逢喜吓得一身冷汗。 她疑惑:「你这个肚子快四个月了,怎么还不显怀?好像没有一样,不应该啊。」 逢喜倒吸一口气,然后特意挺了挺腰,紧张的舌头都快打结:「我刚才吸气了……」 「这玩意还能吸气吸回去?」聂夫人疑惑。 「母亲尝尝这味八宝葫芦鸭,我今日一早就开始准备了,特意做好了带来的。」萧琢连忙将话题转移开,用公筷夹了一块,言笑晏晏地放入她盘中。 聂夫人果然没再注意逢喜的肚子,两个人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关。 撒谎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小两口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走出逢府,迎面撞上来送年礼的延鹤年。 延鹤年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变化不大,只是入仕到底没有做个闲散游士来得快意,他清减了不少。 虽然岳父岳母还在,但萧琢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嘴贱:「师兄一个人来的?」 延鹤年见他就烦,他以前对萧琢无感,但是后来萧琢每见他一次,连眼角眉梢都写着挑衅,他就越来越烦。 他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讨厌的人。 延鹤年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自己。」 萧琢将逢喜揽过来:「我隐约记得师兄比我还要大几岁,家中不急吗?」 萧琢一提,聂夫人那颗做媒的心蠢蠢欲动,忍不住对延鹤年道:「我与你母亲传个信,她若是放心,我在洛阳替你张罗张罗,相看相看。」 「阿琢和小喜孩子都快出生了,你总一个人……」 延鹤年记得之前聂夫人和逢大人还对萧琢横眉冷对,现在都亲热地叫上「阿琢」了,他真是不知道萧琢这样讨厌的人,到底是怎么赢得这么多人喜欢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人都喜欢萧琢,只有他不喜欢,是不是他的问题,是不是他不懂得欣赏人性的善良,过于小肚鸡肠…… 聂夫人碎碎念着将延鹤年迎接入府,萧琢挑衅地冲着他摆摆手。 年纪大了,不就是这样。 逢喜对于萧琢的幼稚行为在精神上表示强烈谴责。 她坐在马车上,又往嘴里塞了几块乳酪:「你说我现在还能瞒住,等过两个月,我娘肯定能看出端倪。」 「不如我们坦白从宽,我看你爹娘现在对我也没那么大意见了。到时候他们要是生气,就沖我一个人来,你别担心。」萧琢膈应了延鹤年暗爽之余,也有些担心此事,于是建议坦白。 逢喜连忙摇头:「别了别了,快过年了,就算要说,也得过完年的。」 没见有谁临过年找骂的。 萧琢又摸了两个橘子,橘子冻得有些凉,他放在手心捂了捂,问:「你现在还能吃得下吗?吃得下我给你剥两个。」 逢喜飞快点头,髮髻上的步摇上下晃动,她现在胃口极好,就算一天八顿饭都能吃,两个橘子自然不在话下。 她冲着萧琢讨好地笑了笑,萧琢被她笑得身上发毛,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剥橘子的手一顿:「你又要干什么?说话,别老笑,笑得渗人。」 逢喜沖他伸出手:「马车好硌啊,还冷。」 萧琢满脑袋疑问,不可能啊,车里的炭火都烧足了,马车上前前后后贴了三层棉花和一层狐绒。 第174页 「那我再给你垫点儿东西。」 还未等到他动作,逢喜便手脚并用,爬到怀里去了,坐在他腿上,然后搂着他的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蹭:「再软的垫子都没有你身上舒服,我是这个意思啦。」 她又吃了橘子,觉得不喜欢,随手塞进萧琢嘴里:「这个太酸,你给我剥另一个。」 「矫情的你。」萧琢嘴上说着,随手拿起一旁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逢喜,我以前没见你这么矫情呢。」 萧琢记得两个人第一次去凉水村办案的时候,逢喜骑马腿磨破皮也能继续赶路,村子里硬邦邦脏兮兮的床板都能忍受,甚至煳了的粥也能填肚子。 现在竟然连马车都嫌硬,橘子不是嫌甜就是嫌酸,真是了不得了。 「嘿嘿~」逢喜憨笑了一声,「因为人家最喜欢你嘛,所以对着你才这个样子,你看我没有对着我师兄这样诶!」 萧琢算是明白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是为什么了,他当即把头扭过去:「合着你跟我撒娇都是为了你师兄啊,我可真是心灰意冷。」 他凉凉开口,宛如怨妇:「常言道家花没有野花香,真是不假。想当年我在洛阳艷冠群芳,某人看得我眼睛都直了,现在这个人吃着碗里的,又觉得锅里的香。 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 逢喜亲他一口:「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哪有家花长。野花哪能比得上我们凤娇在我心里的重量?何况我们凤娇最香了。」 萧琢忍不住嘴角勾起,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人家只是想让凤娇成为一个好人。你看咱们两个情比金坚、情深似海、情意绵绵那是整个洛阳都知道的模范夫妻,你真忍心伤害我师兄一个光棍啊?」 「多说几句,我爱听。多说几句我下次就对师兄温柔点。」 逢喜觉得自己真难,她揪了揪头髮,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 她是个刑部的官员,每天却要有礼部官员的素养能力——调和萧琢和大家的关系和语言艺术。 马车稳稳停下的那一刻,逢喜刚好说得口干舌燥脑袋空空。 萧琢身心舒畅,将她打包下车。 他半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我背你。」 逢喜一直坚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麻利地爬上他的后背,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跟只八爪鱼一样,生怕自己掉下去。 萧琢勾起她的腿,没说什么什么,甚至还把她往上掂了掂,让她搂得更紧一点。 换做以前,他高低要从这些建筑上飞来飞去,带着她飞回院子里,但现在不能这么玩了。 他走得格外慢,一步一步也格外稳健。 他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后半生一切幸福和温暖的来源。 逢喜指尖拨弄着他领口的铜扣,也不觉得无聊,甚至沿路上枯萎的树枝都看起来格外有趣,除了冷风有点刮脸之外。 她把手搓了搓,然后用温热的掌心贴在萧琢冰凉的脸上揉了揉:「辛苦啦!」 萧琢克制住想把她从背上扔下来,然后亲她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逢喜又搓搓他的耳朵,略微不满地小声抱怨:「你应该说不客气。」 萧琢这种冲动实在克制不了了,她今天似乎格外可爱。 第100章 甭想把我丢下 逢喜被亲的嘴唇红红的, 火辣辣的刺痛,然后由着他抱进去了。 她一边吸气摸着自己有些破皮的嘴,一遍含含煳煳跟他商量:「你说我下次去见我娘, 要不要在腰上绑个枕头什么的,省得再被她怀疑。」 萧琢从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翻出一盒润唇的膏脂, 给她涂上, 然后摇摇头:「这行不通, 一摸就摸出来了。」 逢喜嘆了口气, 心想也是。 她下意识咬了一下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朝着萧琢愤愤打了一拳。 这个人就是属狗的,亲就亲,还咬上了! 萧琢挨了打甚至还挺高兴, 握着她的手, 然后凑上去亲了她的脸好几口, 气得逢喜又趴在被褥里不理人。 逢喜战战兢兢的迈入年关, 日常都不敢多在逢府停留。 她现在深刻意识到,撒谎要不得, 现在每天做贼心虚也不知道图什么? 好在她随着萧琢在宫中守岁,不怎么见她爹娘。 她跟萧琢商量好了,等过完正月十五, 便跟爹娘坦白, 谅他们两个也不能打她,就算要打她,还有萧琢在前面扛着呢。 春节宫宴当晚,逢喜面前堆了一些坚果,她正吃着, 忽然察觉到一道幽怨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勐地一抬头,四下巡视,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逢喜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把坚果捏在手心搓了一圈。 应该是个错觉,她于是又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牛乳杏仁露。 那种诡异的感觉却突然又出现了。 不对,肯定有人在看她! 逢喜一抬头,正好与萧祈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对上了。 !!! 萧祈佑脸一下子通红,眼神躲闪着挪开,借着喝酒的动作挡住脸。 逢喜满脑袋都是疑问,她忍不住碰了碰身边的萧琢,摸了摸自己的髮髻:「我是不是脸上有东西?」 萧琢瞄了一眼萧祈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凑过去悄悄跟她说:「你别理他,最近探子来报江南一带有官员打了盐铁的主意。他要派按察使去江南巡视。你是他婶婶,他信得过你,但我刚跟他说你怀孕了,不能去……」 第175页 逢喜当即睁大眼睛举起手,打断他:「什么时候动身?!我行,我能去!」 萧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得过了正月吧。你行什么行?」 逢喜拍回去:「过了正月我刚好可以!」 正好过了三个月,很稳当了。 而且她和萧琢身体都挺好的,这个孩子也挺结实省心的。 平常若不是萧琢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崽子。 逢喜一整个守岁都没安生下来,一直嘁嘁喳喳游说萧琢。 萧琢哪敢赌,但被她吵得头疼,敷衍她道:「那等等问太医,太医要说行就去。」 他就不信了,太医还能让她出那么远的门不成。 在殿后一直待命的太医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现在他心里只有两件事。 要么回家过年,要么给他张床他当场睡过去。 好不容易挨到宫宴结束,他拎着药箱马不停蹄就要往外跑,结果来了个内侍,对他满脸堆笑道:「越王殿下有请。」 太医打到一半的哈欠被迫收回去,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小太监去了承合殿。 萧慎登基之后,虽然给萧琢赐了封地又在洛阳里修了王府,但也留了承合殿给他小住时用。 宫宴过后已经将近丑时,逢喜和萧琢还是选择留在承合殿住一晚。 太医捏着逢喜的脉,摸了又摸,时不时抬眼看看萧琢的脸色,最后才道:「逢大人与胎儿都很健康,只要按时作息用膳,不会有问题的。」 萧琢已经开始用眼神示意:「虽然健康,但前往江南,一路舟车劳顿恐不行吧。」 太医本就年纪大了,又困得眼前发花,哪儿能看见萧琢的暗示,于是照实道:「江南距离洛阳不算远,只要不过于颠簸辛苦,按照逢大人这胎象来说,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萧琢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恨不得抓着太医领子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他还想再暗示几句,逢喜已经让苏叶拿了钱把人送走了。 「你的封地是不是就在江南一带,我们顺便还可以去看看!」逢喜已经开始对这次出门做计划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萧琢的肩膀。 「本朝也就只有你有封地了,我还真想去看看怎么样。」 萧琢冷哼了一声。 封地? 他都没去过呢,倒是年年封地上有进项,还有封地的进贡不少。 他见着逢喜兴致勃勃的,又听太医信誓旦旦保证没事,也没方才那么抗拒了。 之前主要是担心逢喜的身体,若是她身体没事,这次去江南也当出游了。 逢喜第二日下午去面前萧祈佑,萧祈佑还在为这事头疼不已。 他才登基,朝中人少就不说了,心腹之臣都是老臣,一个个身兼数职又年岁已高,江南与江北两地都需要按察使。 崔徊意自愿请去了江北,还剩下一个江南,如此富硕之地,他派人需慎之又慎,但扒拉来扒拉去,满朝拎不出一个人来…… 他抓着头髮甚至都想到了关在大牢里的傅计圆。 算了吧,傅计圆可不是他的心腹。 萧祈佑摇摇头,沖逢喜露出一抹笑,连忙赐座,又让人奉茶:「婶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逢喜也不跟他绕弯子:「听闻陛下正在为按察使一事烦忧,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萧祈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他看着逢喜欲言又止:「婶婶的身体……」 逢喜忙道:「微臣身体好着呢,太医说没问题。」 萧祈佑原本还有些忧愁的小脸登时焕发起光彩,拍案起身:「当真?那我马上下旨!」 逢喜带着圣旨自宫中离去,忽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原本前途风光无限,现在却在大牢中昏昏度日的人。 她家……似乎也在江南一带。 逢喜心中说不清什么情绪,吩咐车夫转头去了京郊大牢。 牢中关押的俱是罪孽深重的死囚,环境相当不好,昏暗潮湿,恶气熏天,还有成窝肥硕的老鼠。 逢喜低下头穿过一道栅门,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狱室。 狱室点着一盏微弱的蜡烛,角落里蹲着一道瘦小的人影,头髮蓬乱,衣衫脏臭,正埋头,用一只细小的木棍在地上划拉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人骤然抬头,看了逢喜片刻,觉得过于刺眼,于是低下头。 逢喜看着她,也有半刻失神。 新帝仁慈,只赐了傅计圆一人死罪,三族之内永不得入仕,并夺了她家皇商的资格,并未牵连她家中其余人的命。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逢喜方才缓缓开口道:「我将要启程去江南,应当会路过金陵。」 傅计圆听她的话,手一顿,唿吸乱了半拍,不应声。 逢喜也没想着傅计圆能应她,她缓缓蹲下,继续相对无言。 只是觉得有些唏嘘,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当年初见时,在得意楼,傅计圆与她一起饮酒,左右逢源好不风光,她们一起祝未来前程似锦,再到后来一起进士及第打马御街,琼林宴赐酒授官…… 现在竟成了这样。 大概是人的欲望作祟,明知道危险,却还是被巨大的利益吸引着,甘愿冒着飞蛾扑火的风险。 傅计圆生在纸醉金迷,商贾遍地的金陵,她性子里有商贾的市侩和重利,所以贪念欲望更重。 第176页 逢喜嘆了口气,又待了一会儿,狱中的空气实在浑浊,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她才打了个招唿离去。 她走后,四周都安静下来,新鲜的冷空气在打开栅门的一瞬灌进来,在栅门被关上的一瞬又变得浑浊,傅计圆略有些贪婪地吸了两口,最后瘫坐在墙角,瞳孔在黑暗里有些涣散。 崔徊意为了家中的兄弟姊妹与晚生后辈,被迫入宫。 她为了家中的晚生,拼了命的想要改换门庭,给他们铺好路,可她到底还是操之过急,连累了他们。 对不起,她有罪。 逢喜回家后便开始收拾行囊,这一去要好几个月,带的东西不少,自现在开始就该准备着,省得到时候慌乱。 萧琢已经收拾了不少,还问宫里要了两个御医,打算随行带着,他托着腮思考,那个用习惯的锅他要不要也带上。 逢喜跟萧琢商量:「我正好去江南一带,你越州的王宫空着也是空着,我就去住了,还有……」 「停停停!」萧琢打断她,「怎么你计划里全都是你自己,合着你不会不打算带我去吧?」 逢喜愣了下,一时间没搭上话。 萧琢这一下子真明白了:「嘿,你这计划里还真没打算带我去?」 「你……还要去吗?」逢喜卡了一会儿的脑袋终于恢復运转,「我出门办差……」 「你不带我去你吃什么喝什么,谁照顾你?」逢喜想说还有苏叶她们呢,话没出口就被萧琢狠狠怼了回去:「你别说有丫鬟婆子们,她们有我伺候的好吗?有我方便吗?」 他叉着腰,大声嚷嚷着,像是个随时就要和人撕起来的怨妇。 「我告诉你,你别想把我丢京里!我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上次,就上次,逢喜出去了不到七天,这七天里他可充实了,想她想的都忙不过来。 第101章 心碎一片片 萧琢的软磨硬泡和据理力争逢喜难以招架, 况且他说得的确有那么几丝道理。 逢喜将手头案子都收拢了,临走前同底下人做了交接,一出正月里便跟萧琢上路南行了。 萧祈佑设宴为他们送行, 掉了几滴鳄鱼眼泪,看起来有几分不舍。 他打定主意叫礼部和礼部准备一场恩科, 培养些心腹, 填补朝廷的缺口。 聂夫人也涕泪纵横, 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个时候派逢喜出去公干, 最后只能万分不舍看着马车离去。 这次出行,萧琢一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恨不得将整个府上都搬空了,后来逢喜拦着,只留下了一艘船。 以往萧琢觉得这阵仗骄奢的要命, 现在却在考虑是不是有点简陋。 洛阳地处中原, 距离南方本就不算远, 走水路极快, 从汴水坐船到淮水,再坐两三日马车, 便能到达扬州。 这次的路线是扬州、苏州、杭州、江州、鄂州,最后从水路回到洛阳。 萧琢计划到扬州之后先休息三日,四处逛一逛, 了解一下风土民情, 然后前往官署。 他计划的不错,甚至连当地的特产小吃以及街道都做了详细的功课,等着一到扬州就能带着人玩儿。 但是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船才走出一半,他人就已经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琢脸色蜡黄又发青,扶着船沿浑身颤抖。 逢喜给他剥了两颗龙眼塞进嘴里,萧琢刚好受一些,闭了闭眼睛,正想说话,船忽然又一晃,他又扶着船吐了起来。 他胃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吐出的全是胃汁,快虚脱了。 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的时候,关键逢喜还在他旁边。 「你以前是不是没坐过船?」逢喜一边皱着眉给他顺背,一边问。 萧琢摇摇头:「坐过,没坐过这么久……」说完又立马低下头,一脸难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以前龙舟节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坐过船,但是在船上待着实在无聊透顶,没多一会儿他就靠船上岸了。 有的人上了船一见水就晕,有的人要船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后知后觉晕船,逢喜觉得他大概是后一种。 折腾了两天,逢喜觉得这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干脆叫人靠了岸,改坐马车。 预计比正常晚了三四天才到。 萧琢晕船的那股劲儿直到扬州还没退去,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还没有恢復正常。 往常都是他照顾逢喜,现在终于轮到逢喜照顾他了,逢喜卯足了精神,打算把人好好伺候着。 一早起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打在萧琢病恹恹的脸上,他躺在床上,麻木地盯着床顶。 逢喜早就已经起了,精力十足地跑前跑后,他把被子拉高,将脸藏起来。 萧琢讨厌极了这样虚弱的自己,太羞耻了,尤其逢喜这几天对待他,温柔的就像是对待一个幼儿,他那颗想要照顾人的心一下子有被刺到。 逢喜洗了个洗脸巾,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然后一把唿在他脸上,嘴里念念有词:「来,擦擦脸。」 毛巾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枕头和被褥上,萧琢整张脸都被煳住了。 他先是躺尸了一会儿,然后勐烈地咳嗽几声。 逢喜吓坏了,忙问:「你没事吧?」 萧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如果你打算继续用湿毛巾捂着我的话,可能会有事……」 第177页 谁家擦脸用这么湿的?还整张脸都给捂上了,逢喜现在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逢喜连忙把他的脸露出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叫人给你买。」 萧琢仔细思考了一下,胃中忍不住一阵抽搐。 现在他想到食物,便又有了那种晕船的眩晕噁心感。 逢喜只能扶他躺下,让他接着休息,又把小被子给他掖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萧琢喉咙动了动,这样孱弱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他抓住欲要起身的逢喜,然后一寸一寸往下,握住她的手:「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他还没忘逢喜这次出门是做什么的,有正经事要做。 萧琢忽然自嘲一笑:「早知道我就不要死要活跟着你来了,现在不说不能照顾你吧,反倒成了拖累。」 逢喜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连忙低下头,隔着被子狠狠抱了他一下:「别这么说,我们娇娇最好了,是我的宝贝。」 萧琢听到她这句话,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力气亲她一口。 逢喜陪了他一会儿,便带着人去参加宴席了。萧琢靠在床上,叮嘱个没完:「你不要饮酒。」 逢喜背着手,沖他随意地挥了挥:「知道了!」 「你累了就回来。」 「记得了。」 「你说话不用太客气。」 「好的好的。」 逢喜应承了他几句,便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口。 萧琢嘆了口气,又躺倒,心一併跟着她飞出去了。 朝中派人前来,扬州刺史总要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过逢喜身份特殊,他也不敢大肆铺张浪费,更不敢送钱送美人,生怕逢喜告到圣上哪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刺史早就等候了,见逢喜只一人前来,忍不住向她身后张望,张了张嘴,终于按捺不住问:「越王殿下怎么……」 逢喜摆摆手:「他还在休息。」 刺史忙点头:「那下官改日再去拜访……」 几人落座,刺史吩咐乐师继续奏乐。 逢喜对这等靡靡之音不感兴趣,她直奔主题,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对着下首看起来安分守己的刺史道:「陛下听闻扬州有不少大人对盐铁之事格外感兴趣,刺史可知一二?」 刺史原本就坐直的身板更加笔直僵硬了:「微臣向来克己奉公,一心都扑在政务上,逢大人所言,微臣并不知晓……」 逢喜笑了几声,手肘撑着下巴,沖他摆摆手:「刺史大人不要紧张嘛,本官也就是随口一说,大人在扬州任职期间的兢兢业业,本官也是有所耳闻的。」 萧祈佑原本的意思就不是要把江南一带的贪官污吏都斩杀干净,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她只要揪几个典型出来,再好生敲打敲打,紧紧有些人的皮子就是了。 这位扬州刺史,显然在她敲打的行列里。 逢喜兴致缺缺,刺史提心弔胆,宴会不到晌午就散了,逢喜顾忌着自己身体,还算有分寸,滴酒未沾,离席之后,带着人去扬州城里转了转。 她走后,刺史思来想去,终究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连忙叫自己的夫人到书房来,叮嘱了她几句。 刺史夫人听完之后,表情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一瞬,才道:「这样不太好吧。」 刺史鬍子都吹起来了:「什么不太好,她要是好了,不好的就是咱们了。」 「可是听说越王殿下到了扬州身体就不大好,现在送人过去,他能收吗?」 刺史捋了一把自己的小山羊鬍子,老谋深算地轻笑一声:「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傻到拒绝美人儿…… 而且越王卧病在床,逢大人那么忙,哪有空照顾人,我送个侍女过去,正好帮他们排忧解难了,我可是一片好心。」 他送人过去,甭管是讨好了越王,还是让他们两口子搅合起来,给逢喜添乱,他都不亏。 逢喜只要没有空搭理盐铁这事儿就成。 刺史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心里暗暗道:「诸位菩萨,你们看好了,这缺德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也是被逼无奈,报应找他别找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真缺德啊。 萧琢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逢喜也不回来,他无聊的要命,干脆让苏叶拿了几件逢喜的衣裳,他取了秀棚,往她衣服上刺绣打发时间。 他搓了搓手里的针,比划了一下,决定在她肩头到胸口那一处,绣一片绣球,热热闹闹的。 萧琢刚把布料绷上,钟琪就跑进来喊道:「小祖宗,有人来了。」 萧琢还在想配什么颜色,头也不抬地问:「谁啊。」 「是刺史的夫人,她说给你送了个侍女……」 萧琢握着针的手一偏,在手指上扎出个血滴子。 他甩甩手,冲着外面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钟琪挠挠头,好像明白了。 「等等!」萧琢忽然抱着一堆丝线喊住他,然后问苏叶:「你会配线吗?」 苏叶哪会这个,她一边摇头一遍退后了好几步。 萧琢于是又看向钟琪:「你问外面那个人,她会不会配线,会的话把她带进来……」 刺史夫人送来的侍女叫紫苏,生得娉娉裊裊,妩媚多情,见钟琪出来,问:「你会配线吗?」 第178页 她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忙点头。然后钟琪带她进去,她忍不住握紧了手,仿佛看见荣华富贵正在沖她招手。 紫苏几乎热泪盈眶,去他娘的伺候人,老娘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髮,清了清嗓子,尽量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然后进去捏着嗓子,跪下请安。 萧琢看也不看她,含煳着应了一句,然后扔给她一堆线:「不是会配线吗?粉紫色的绣球,你把线配了。」 他又揉揉手,逢喜说得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又不用给人开工钱,趁机会使唤使唤。 紫苏闻言几乎石化,捧着线,僵硬地抬头,就看见那个俊俏艷丽的越王,咬着根针,抱着秀棚,坐在床上皱着眉认认真真描花样…… 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温暖,更显得人漂亮了几分。 但是紫苏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 第102章 请文老闆来一趟 紫苏已经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后来的无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在面前碎成了泡沫, 连挑拣丝线的手都开始变得颤抖。 你看越王这个样儿,像是对她有兴趣的吗?像是打算给她荣华富贵的样吗? 他只对针线有兴趣好不好! 紫苏幽幽地又看了一眼在床上坐着,仔仔细细绣花的男人。 已经中午了, 她想回自己的小屋里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蔫了吧唧的低下头。 一定一定, 一定要告诉自己的姐妹, 绝不能再相信夫人的鬼话, 说什么跟了越王就前程光明的鬼话, 白当苦力是真的。 逢喜带了几个护卫在城中四处闲逛,她多去的都是一些小坊市,主要看百姓生活的如何,顺便再找找有没有萧琢能吃的食物。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进食了,逢喜有些担忧他的身体。 前面的铺子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在大声吵嚷, 周围的百姓看起来见怪不怪, 甚至铺子中还有人来来往往进出着, 逢喜心中奇怪,忍不住皱了皱眉, 命人前去打探。 侍卫挤过去,没多一会儿便出来了。 「前面那个糕点铺的老闆是扬州首富文家的庶子,但是听说嫡母不喜, 他被赶了出来在外面开了糕点铺, 但是大概是时运不济,店里总有闹事的,不过他生意还挺好的……」 用脚指头想,也是那个不喜欢他的嫡母所为。 逢喜生了好奇心,带着人走近过去。 只见一个小小的门脸上挂着题了「余生斋」字样的牌匾。 门前叉腰站着一个闹事的泼妇, 又哭又叫:「我家那口子就是吃了你们家的东西才中毒的,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草菅人命啦!!!」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铺子门前站的小子,还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迎来送往,门前的客人络绎不绝。 那泼妇抓着客人就开始追着喊,甚至扑到逢喜面前:「夫人啊,你可千万不要买他们家的东西,要吃死人啦!」 出来的两个妇人见逢喜眼生,连忙提醒道:「你别信她的啦,我们吃了这么久一点事情都没有的哇,她就是看不惯文老闆生意好,文老闆可是个大好人,他家点心也好吃得很。」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是啊,文老闆流年不利,招了好多小人,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闹,你别信嗷!」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油纸包,捧到逢喜面前:「你尝尝,新出锅的玫瑰饼,好吃得很啦~」 逢喜没想到扬州的百姓竟然这样热情,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点心铺老闆,竟然能赢得这么多人的喜爱和维护。 她现在对这个文家的庶子,也产生了好奇。 她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进去瞧瞧。」 那两个妇人又给她介绍了哪个点心好吃,才挽着手离去。 逢喜还能隐隐听到她们的议论。 「诶唷,我家囡囡想吃花生酥,可是文老闆家不做诶,难办。」 「没办法啦,文老闆连核桃酥上都不撒花生碎的。」 「文老闆好讨厌花生哦。」 逢喜闻言,觉得大概是天意,怎么着她今天都得进去一趟了。 余生斋没有花生,她能给萧琢打包些点心。 平日里铺子的酥点她不敢给萧琢在外面买来吃,因为做糕点的都是同一些工具,若是不小心混上一点花生,萧琢喉咙就要发痒。 难得遇见个不喜欢花生的老闆。 「夫人您小心脚下台阶。」小子笑吟吟地迎她进去。 店面不大,里面排了几条短短的队,伙计手脚麻利,不多一会儿就轮到逢喜了。 她站过去,迎面是个年轻喜气的男孩:「夫人第一次来?」 他拿出一个小盒,里面摆放了一些试吃的,同她介绍:「我们店里的金糕卖得最好,夫人试试?」 逢喜觉得金糕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开胃,萧琢吃了应该不会难受,于是令他给自己包了一份。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客人实在太好了,文老闆应该没有空见她一面,索性她改天再来吧,别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逢喜取了金糕,出门去,见那个泼妇还在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既然你说你丈夫因为吃了余生斋的点心卧病,为何不报官?」 第179页 那人支支吾吾,大声叫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何况这些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和这个黑了心的老闆沆瀣一气!」 「那你总找了医师给你丈夫诊过脉了吧,你将脉案出示给我,若事情真像你说得这样,我倒是能帮你讨个公道。」逢喜见她神色不对,于是步步紧逼。 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们家黑了良心,我怎么说都不让我进去,怎么肯跟我去衙门?我就让街坊邻居知道他们家是个黑店,免得再骗了人!」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铺子里传来出来。 「这位夫人说得对,若是你能出示脉案,我自愿跟你走一趟。」 逢喜回头看过去,见一个少年腰上繫着围裙,清清朗朗地站在门口处,身上沾了些许米粉,带着一股糕点的甜香。 大概十六七的模样。 门口待客的小子抱怨起来:「东家,你管她做什么,她就是耍赖胡搅蛮缠的,你不理她她自己就走了。」 逢喜才知道,这个少年原来就是传说中的的文老闆。 倒是个俊俏温柔的少年。 那个闹事的妇人也就仗着文归邈不理她,才作天作地,现在文归邈站出来了,她又骂了几句,连忙逃走了。 她就是文家夫人雇来给文归邈捣乱的,倒不能真把自己送到衙门里去,惹得一身骚。 文归邈冲着逢喜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忍不住眯了眼睛:「这位……夫人?是洛阳来的?」 他又补充:「听口音是洛阳的……」 文归邈沖她笑了笑,然后又命人打包了一些新出炉的点心,他亲自递过去:「这些权当做文某的心意了,谢谢夫人方才仗义执言。」 逢喜抱着点心,心想这个老闆可真大方啊,不会亏本吧? 文归邈望着逢喜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出神。 听说这次的按察使是逢喜,阿琢也跟来了,不知道怎么没跟逢喜一起出门…… 紫苏配线配得头晕眼花,关键越王难伺候的很,这个颜色深了那个颜色浅了的,龟毛又挑拣。除却挑挑拣拣的时候也不说话,沉闷得很。 等到她被赦免,一抬头天都暗了,她揉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颤颤巍巍低下头。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隐隐传来问好生,紫苏知道是越王的妻子逢大人回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半死不活的越王活了,甚至有越来越活倾向,脸也红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接着一个眉眼带笑的年轻女子进来,那女子生得漂亮又讨人喜欢,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热。 接着越王张开了手臂,冲着逢大人道:「你怎么才回来?」 她隐隐从中听出了十分的委屈??? 「那你吃饭了没有?」逢大人反问他。 「吃不下~」 紫苏心脏狂跳起来,我的娘!!! 开了眼了,她小碎步一挪一挪的,试图再多看一眼。 一眼,就一眼。 还怪甜的咧~ 她偷偷摸摸地动作被萧琢发现了,萧琢下巴搭在逢喜的肩膀上,抬眸扫了她一眼。 紫苏霎时间嵴背发麻,汗毛倒立。 她以为的越王是个软绵绵的小猫,但小猫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她僵硬着腿连忙跑出去了。 逢喜从身后拎出糕点,跟萧琢炫耀:「登登登登!看,我出去给你买的,他们家的东西都没有花生,你能吃!」 萧琢对于逢喜出门还一直想着他这件事情十分高兴,他就算不想吃,还是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逢喜买了金糕,文老闆又慷慨地把每种糕点都赠了她四块。 萧琢动了动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尝了一口之后,眼眶微微发红,水光淋漓的。 他忽然沉默了,将点心一口一个塞进去。 「好……好吃吗?」逢喜挠挠头,「还是你饿极了?」 萧琢抿了一下唇,觉得和她说这个有点扫兴,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像我哥做的。」 他本就好几天没吃饭病恹恹的,这样一说,逢喜又心疼了,抱住他:「那我明天再去给你买。」 她又建议:「要不我们临走从余生斋请个师傅回去吧。」 萧琢点点头,说了声好:「我其实还挺高兴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和哥哥做得一样的东西。」 说起点心,逢喜一拍手,忍不住跟他分享今天的新鲜事:「哦,我跟你讲,余生斋那个文老闆,就是做点心的人,我刚才叫人打听了。 他是文家的庶子,市井传言文家主母将他打断气扔去乱葬岗,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又爬出来,还开了个点心铺。 他人心肠还挺好的,经常接济乡里,大家都喜欢他。」 「但是他主母好像一直在找他麻烦。」 萧琢对点心喜欢,对坐点心的人也起了恻隐之心:「那明天请他来坐坐,瞧瞧文家人到底是些什么猫猫狗狗。」 只是不待萧琢将人请来,文归邈就自己带着食盒来了。 第103章 纸鸢 文归邈找人打听, 听说越王一到扬州就因为水土不服病了,至今没有踏出过房门。 虽然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他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连忙做了一些菜,借着感谢逢大人的名义前来拜访。 第180页 自然除却送吃食, 他还带了扬州部分官员盐铁私卖的证据。三四年起江南一带盐铁之事就隐隐露出些端倪了, 只是他有心无力。 文归邈原本就是扬州首富最疼爱的小儿子, 扬州官商勾结之事层出不穷, 他凭着记忆搜集些信息并不困难。 下人去通报了,请他稍坐。 文归邈将三层的食盒放在身侧,略有些忐忑地指尖轻叩桌面。 许久未见阿琢了,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他今年该二十一, 也不知会不会比去年春天更长高一些。 不过阿琢现在过的应该不错, 记得他以前就与逢喜玩得好, 现在二人应该还是挺相合的。 只是他也不敢贸然和萧琢相认。 一是不知道洛阳那边到底是怎么情况, 二是身躯被占这种事情听起来太荒谬,就算他如实说了, 恐怕刚一开口就被当做妖孽拖出去了。 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相信? 不多一会儿,萧琢便出来了。 文归邈忍不住眼神热切地打量他。 更高一些了, 也更壮实些了, 就是脸色不太好,似乎是真的病了。 逢喜疑惑的眼神扫过他,文归邈才好不容易把目光从萧琢身上拔下来,将食盒递过去:「昨日文某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昨日的夫人是按察使大人, 多有冒犯。 听说越王殿下初到扬州有些水土不服,正巧文某会一些洛阳菜色,希望殿下和大人不要嫌弃。」 萧琢狐疑地将食盒接过来,觉得这个文老闆实在热情有些过头了。 难不成是知道他身份,所以刻意接近讨好的? 他将食盒揭开一道缝,不经意往里瞧了一眼,打眼就瞧见了被捏成小兔子样的面点,忍不住身体一顿,又匆匆将食盒盖了回去。 萧琢看着言笑晏晏的文归邈若有所思,怎么会有个人这么巧,不仅做糕点和他哥做得一样味道,就连捏出来的小兔子也形无二致。 这个文归邈,实在是太可疑了。 文归邈却浑然不知道萧琢心中所想,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或许这个东西对二位会有帮助。」 他目光忍不住又往萧琢身上看。 没办法,实在控制不住。 他以为自己能忍住去洛阳寻找亲人的欲望,但是见到萧琢才发现,思念这种东西是难以克制的,他现在见着萧琢,就越发想念秦臻和祈佑了。 想念他们过得好不好,祈佑的腿怎么样了。 逢喜打开册子,发现里面赫然就是扬州数位官员私卖盐铁的证据。 「不知文老闆所求是什么?」 「文某别无所求,只求为圣上排忧解难罢了。」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不止是萧琢,就连逢喜现在都开始怀疑了,这世上真有这样热情又正义的人吗? 文归邈意识到自己可能太热切了,于是闭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没有告辞的意思。 茶水添了三次,几人就扬州的盐铁之事说了半刻,便就没什么可说的话题了。 萧琢原本就觉得他这人奇怪,同他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 文归邈还是按捺不住,问:「不知道陛下与太后身体可还安健?」 萧琢一抬眼皮,点头:「安康。」 文归邈又开口,问了好几句,萧琢终于按捺不住,说道:「时候也不早了……」 这是准备送客的意思了,若是正常人,此刻都已经站起来了。 文归邈却抬眼看了看天:「还早得很呢,殿下要不先将我的东西吃了?」 他好不容易见到了阿琢,有些捨不得走。 萧琢一噎,也不绕弯子了,本来客客气气的就不是他的风格:「我是说你该走了。」 文归邈有点伤心,但是又一想自己现在在萧琢心里就是个外人,不待见自己也是应该的,于是起身:「那文某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告退了。 萧琢皱眉,侧过身问逢喜:「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奇怪?」 逢喜望着文归邈消失的方向,重重点了两下头:「无缘无故的,怎么对你这么热情啊?」 萧琢摸了一把自己俊俏的脸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逢喜:「……」 要点脸吧。 她将文归邈给的册子一把唿在萧琢脸上:「派人查查,看看上面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你现在使唤我越来越顺手了。」萧琢暗地里嘀咕了一句,又将东西交给了钟琪:「我说真的,这个文归邈给我一种奇怪但是又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这个人我们也得查查。」 他将食盒揭开,第一层是两只捏得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第二层是一钵胡辣汤,第三层是盘孜然羊肉馕饼。 「文归邈无论点心还是送来的这些食物,都像极了我兄长做的,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有些人刻意安排,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逢喜皱眉,也忍不住揪心起来:「那背后之人到底图谋什么?」 萧琢也不知道。 「或许是为了让你对其产生亲近之感,然后投靠到你门下?」逢喜觉得这个可能比较靠谱。 世人都知道萧琢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讨好了萧琢,前程自是不用愁的。 如此一想,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第181页 文归邈走出官驿之后,心情还是无比雀跃,几乎要蹦起来了。 他咳嗽两声看看四周,好在没有人注意他。 文归邈今年才十六岁,又傻又单纯,他在文归邈的身体里醒来之后,感觉自己也变幼稚了。 是夜,屋顶的瓦片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文归邈心下一紧,连忙起身,将床一侧的佩剑握于手上。 不多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两个黑衣人蒙面跳下,举着剑直奔床上刺去。 文归邈这才知道这是来刺杀他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拨人是文家的还是扬州某些官员的。 不过按察使和越王还在,他们就急于动手,未免也太过愚蠢了一些。 「你别乱动。」 「我哪儿乱动了?」 「你安静一点!!!」逢喜忍不住,拍了萧琢一巴掌。 屋顶重新归于寂静,好在原本下面就乱糟糟的一团,没人会注意屋顶上的动静。 只见逢喜和萧琢正扒着房檐,悄咪咪往下看。 萧琢啧了一声,开始评判:「你看这个文归邈动作真丑,倒是挺灵活的。」 「人家年轻。」逢喜幽幽道了句。她记得文归邈今年才十六。 萧琢下意识摸了摸鼻樑,莫名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听闻这个文家庶子自幼身娇体弱,并不擅武,看来他身上的确有秘密。」萧琢摸了摸下巴:「但我瞧着他身上的功夫是野路子,不像特意训练过。」 他刚将指尖放到唇边,准备让下面人撤退,却见他们打斗之中将文归邈身后的柜子碰翻在地。 柜子里的东西散乱一地。 萧琢定睛一看,竟是几个做了一半的,用来驱灾祈福的纸鸢。 过不久就是清明,踏青的好时候,放纸鸢祈福应当的,但是…… 逢喜忍不住狠狠抓了萧琢一把,声音一高:「你看!上面的字!」 上面写着的,正是萧琢的乳名。 这纸鸢是给萧琢做的! 萧琢一愣,大脑瞬间空白了。 逢喜又掐了他一把,他才回神,连忙吹了个崎岖拐弯的口哨,下面二人纷纷退下了。 文归邈瘫坐在地上,将剑扔在一边,随手把手臂上的伤口用布条一勒,然后抹了脸上的血迹。 真是,这副身体真是娇贵…… 他还没怎么着呢,就差点儿死在自己弟弟手上了。 那口哨声一响,他就知道是萧琢。 阿琢的哨子吹得,真是差极了,多少年都没有长进。 若不是阿琢吹了声口哨,他现在还想不明白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上去,又嘆了口气:「阿琢,下来吧……」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显得可疑了,竟然让这小子派人来刺杀自己。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蛋,文归邈这张脸还挺漂亮的,怎么看着像坏人吗? 文归邈的语气中包含着浓浓的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宠溺。 没办法,就算知道人是萧琢派来的,他都捨不得生气。 这种语气过于熟悉了,熟悉到让萧琢浑身汗毛倒立的程度。 既然人都认出他了,他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的,干脆带着逢喜下去。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逢喜身子不方便,他们两个跳下去的动作实在不够漂亮。 萧琢拿剑指着瘫坐在地的文归邈,冷冷问:「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意图?」 文归邈刚喘匀了气,闻言无奈一笑,艰难地将挪向柜子处。 萧琢见状,以为他要做什么,愈发紧绷了。 「别紧张别紧张。」文归邈将柜子里的一堆纸鸢都拖了出来。 不仅有给萧琢写的,还有给秦臻和萧祈佑的,甚至连逢喜的都有。 他又嘆气,虽然说出来萧琢不信,但不说指不定萧琢当场就把他噼了,文归邈举起双手:「虽然我马上说的话有些离谱,但是我希望你相信……」 文归邈欲言又止,恨不得再嘆气,这事儿怎么说啊,谁能信? 第104章 看星星 文归邈思虑片刻, 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都告知萧琢和逢喜。 他一边打量着萧琢的神态,一边握紧了身侧的剑。 实在是怕自己说着说着,萧琢就怒不可遏觉得他满口谎言将他噼了。 文归邈缓缓道来, 他才说了两句,就见萧琢已经眼睛猩红, 浑身发抖, 俨然是气哭了的程度。 他身体往后挪了挪, 语速更快了起来。 要赶在萧琢噼他之前, 他把事情经过都说完。 萧琢动了! 文归邈连忙举剑抬手一挡,却没想到被人一把勒住,连气都喘不上。 「咳咳咳……」萧琢这是打算将他勒死算了。 「哥!」萧琢眼眶更红了几分。 他回过头,沖逢喜道:「你快掐我一把,看这是不是真的。」 文归邈被勒得大脑缺氧, 冷不丁听他一声「哥」, 他头髮都要竖起来了, 继而又是一阵担忧。 「你怎的就这样轻易相信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他说萧琢就信, 这孩子怎么这样好骗,往后不是要任凭旁人煳弄了? 他多少怀疑一下, 反问两句,不可置信一会儿吧? 文归邈之前是但又萧琢不信他的话,现在是担忧萧琢过于天真单纯, 让人骗了怎么办。 第182页 逢喜也开始发愣了, 她觉得今晚这事儿像是作梦,真的假的? 听萧琢激动地叫她,她才连忙回过神,有些僵硬地上前,狠狠在萧琢身上拧了一把。 萧琢被拧之后, 安静了一瞬,然后拔高了声音,又勒着文归邈喊:「哥!!!」 文归邈一边耳朵疼,一边窒息,受到了双重折磨。 逢喜最近情绪波动的厉害,就连看个诗都能看哭。 她回想起往日种种,再看到萧琢如今相认的场景,实在没忍住,捂着嘴,「汪」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得实在不怎么好看。 太感人了! 萧琢今后有哥哥了,苦尽甘来了。 萧琢倒是没哭,就是现在的样子也实在不漂亮。 总而言之,两口子现在没一个好看的。 文归邈头痛欲裂,拍拍萧琢的后背,将人温柔地推开。 一边哄哄这个,一边又得安慰安慰那个。 明明现在三人之中他最小,却跟个老父亲一样。 平復了一会儿情绪,萧琢先转头,摁着逢喜把她眼泪给擦了,两个人排排坐在椅子上,如出一辙地乖巧,皆是把手搭在大腿上。 文归邈摸着自己脖子,打量了两眼乖巧的二人,忍不住轻笑一声,去给他们接了两杯温水来喝。 「一个喊累了,一个哭累了吧,喝点水。」 逢喜摸摸鼻尖,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应该算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见萧慎,就哭成这样。 「别害羞,你小时候和凤娇在泥地里打滚我都见过。」文归邈安慰逢喜。 逢喜丝毫没有觉得被安慰到。 三个人凑在一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补充完整了。 萧琢因为前一次的经验,还特意把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得偏差了一点,惹得文归邈骂他记性差。 三人说话的时候,文归邈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平和的,但是萧琢说到那个侵占他身体的人几乎将他原来的身体吃喝成了原来的两倍宽的时候,逢喜眼见着他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手背上青筋暴起。 文归邈还沉浸在他那具身体丑陋地死去的阴影里,久久不能回神。 萧琢看了看四周被破坏的不成样的房子,忍不住有点愧疚:「哥,你要不就跟我们一起住吧,等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洛阳。」 文归邈愣了一下,才算拉回思绪,他欲要开口拒绝,但是夜风夹着春雨从破烂的窗户里漏进来,敲在他头上,他还是把嘴闭上了。 余生斋的店面是租的,他住在后面的一间耳房里,剩下地方不是做了后厨就是用来堆食材了,的确没什么地方可睡。 文归邈起身找了两把伞,擦擦上面覆着的尘土才将它递过去。 「家里只有两把伞了……」 他刚想说让逢喜打一把,他们兄弟两个挤一挤,就见萧琢已经颠颠儿把伞打开抖了抖,然后揽着逢喜。 「哥!走啊。」 萧琢回头沖他招唿,文归邈都似乎看见他身后的尾巴在欢快地晃。 他唿出口气,笑着摇摇头,撑伞跟上。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淅淅的春雨打在青石板上,将石板油润得发光。 刚过春分,夜里也不太凉。 一行三人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文归邈看着前面手挽手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忍不住怀念秦臻,就算萧琢说秦臻和祈佑一切都好,他还是心里很挂念。 回去之后,逢喜收拾了两床被褥,叫萧琢自己抱过去。 萧琢捧着他们,脸被被子挡住,声音闷闷的:「你收拾两床做什么?」 「你今晚陪你哥去睡吧。」逢喜又把萧琢的枕头给他。 「你们兄弟两个好不容易能再见面,不得好好说话?」逢喜催促他。 萧琢死命露出半张脸,凑过去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欢快地蹦出去:「逢喜你真好。」 他走到门口又跑回来:「你今晚自己睡能行吗?」 「我好着呢。」逢喜一扬下巴,踢了他的小腿一脚:「你快去吧。」 夜已经近子时,文归邈躺在床外侧几乎睡着,两个人还像小时候一样,文归邈给萧琢哼歌哄他睡。 萧琢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睡意的,但不料却越来越精神,忍不住轻轻翻了好几个身。 他咬了咬指尖,心想这个时候逢喜已经睡了吧。 雨天屋里有些潮,甚至比外面还冷一点,她不知道踢没踢被子。 要不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 萧琢悄悄瞄了一眼文归邈,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头枕在手腕处,应该是睡熟了,于是狗狗祟祟起身,悄悄爬起来。 他刚站起来,将衣服披上。 「你做什么去?」 身后冷不丁传来文归邈有些沙哑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然后回头:「哥,我去看看逢喜。」 文归邈撑着头,向上翻了个白眼:「你也就是仗着你嫂子不在此处,变着法儿的跟我炫耀你多琴瑟和鸣是吧?」 他说完之后惊觉这样实在不够稳重,连忙按了一下眼睛,自己真是被原来的文归邈影响了,现在竟然都会翻白眼了。 萧琢笑了笑:「我哪敢啊。」 文归邈无奈摇摇头,将他的枕头给扔回去:「你快回去睡吧,我瞧你现在有了媳妇儿,跟着哥哥是睡不着了。」 第183页 萧琢没辩解,拎着枕头就跑了,临走不忘撒个娇:「哥,我改日再陪你睡~」 文归邈躺倒在床上,盯着床头。 萧琢惦念逢喜睡不着,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惦念秦臻而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从衣裳里掏出个搪瓷小瓶,拔开塞子,熟稔地倒了两粒药在掌心服下。 萧琢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回去,他穿过院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天好像被洗涤过一样,纵然是黝黑靛蓝,却深邃清澈,月亮和星星一併出现,竟比往日更明亮一些,甚至令人觉得唿吸都变得清明,心胸都开阔起来。 他驻足看了片刻,匆匆跑进去。 逢喜已经睡熟了。 萧琢将枕头轻轻放下,蹲在床边,看她的睡颜。 她今天很乖,没有踢被子。 睫毛长长弯弯地翘着,小脸又白又嫩,唇微微嘟着,粉嫩水润。 没良心,自己惦记她都睡不着,她竟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算了,她睡得好,总比睡得不好要好。 萧琢倾身,过去轻轻亲了她一下,然后又继续蹲在床边纠结。 最后,他还是悄悄伏在逢喜耳边,用气音轻轻喊她:「逢喜~」 逢喜没有反映,他又凑过去,一边温柔地拍她的脸,一边小声喊:「逢喜,逢喜,醒醒!」 「啊?」逢喜迷迷煳煳睁开眼睛,懵了一会儿,使劲儿眨了眨眼皮,才半清醒过来:「怎么了?」 萧琢将她拉起来,一件一件把衣裳给她穿上。 逢喜才回神:「你不是在哥哪儿睡吗?出什么事儿了?」 萧琢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没事,走,你跟我出去,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逢喜困得浑身发软,任由他摆弄,然后被他半搂半推地带了出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半耷拉着:「什么好东西?」 萧琢叉腰,很骄傲地抬头道:「你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是不是特别好看!像水洗一样,澄澄明明的。」 逢喜见他如此,下意识一阵语塞,她细白的指尖摁着额头,试图冷静提下,最终还是冷静不下来,咬牙切齿:「你别以为你哥在我就不敢打你!萧凤娇你大半夜拉我出来看星星?!」 她刚才睡得好好的!!! 萧琢拉上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捂着,软声道:「我刚才在哥哥那儿睡不着,出来时候看到月亮和星星好看,比之前任何一天的都要美。 本来不想叫醒你的,但是实在很想让你看。」 逢喜动了动唇,最后也说不出狠话,只色厉内荏一句:「我看你哥在你是越发娇气矫情了。」 她抬起头,看萧琢觉得格外好看的夜色。 第105章 我们逢大人真是善良正…… 昨夜文归邈睡下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加之他又吃了安神的药丸,次日起得更晚了些,好在铺子有伙计小子们看着, 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晚了,略有些惭愧, 没想到出门的时候, 院子里静悄悄的, 连下人都见不着。 唯一起床蹲在院子里看树的钟琪还蹑手蹑脚的。 文归邈下意识也放轻了脚步, 上前去轻拍了拍钟琪的头,问:「你主子呢?」 钟琪的牙已经吃糖吃得有两颗坏了,于是这次改吃薄荷糖,他食指比在唇边,示意文归邈小声一些:「昨天晚上小逢大人和他看星星, 睡得好晚, 还没起床。」 文归邈摸不着头脑, 都那个时辰了, 两个人看星星??? 是他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了? 逢喜和萧琢起床已经天近正午了。 她睡得头痛,萧琢凑过来, 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早上好!」 逢喜嫌他又腻歪又热,一巴掌将他拍开:「已经晌午了,哪来的早上好?」 她想到文归邈还跟他们住在一起, 于是一骨碌弹起来, 又推搡萧琢。 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还有正事要做,也不能让文归邈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很懒怠。 嗐,真丢人啊! 她翻了个身,在床上滚了一圈, 却突然被萧琢握住手腕。 逢喜抬眼瞥过去,见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截红绳,然后指尖翻动,便系在她雪白的腕子上。 红绳被编成了精巧的麦穗状,上面坠着两颗圆圆的玉珠。 她晃了晃手腕,不解其意:「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又有什么说道?」 萧琢枕着手臂依旧躺着,犯懒不愿起身,半阖眸子看她,眉眼带笑,鸦黑的发随意散着,漂亮慵懒的像是只小猫一样,他拉长嗓音说:「我昨晚睡不着编的,闲着也是闲着,快清明了,给你弄个红手串戴辟邪。」 他又顺手将她手腕扯过来,在内侧脉搏上亲了一口,方才松开她的手,然后带着有点骄傲的笑。 逢喜一时间竟然竟不知道这晨曦与他到底谁更灿烂了。 好像自从昨晚开始,萧琢就陷入了一种亢奋中。 不,准确来说不是亢奋,是一种拨开云雾的雀跃。 他平日里话再多,再不正经,眉间都好像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于是他越是笑越是不在意,逢喜便越觉得他让人心疼。 现在这层雾气没了。 逢喜试图找一个合适的状态来形容他,但是找不到。 于是低下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好吧,就当是给你的奖励。」 第184页 她看到这样敞亮起来的萧琢,也觉得很高兴。 二人起身正赶上午饭,文归邈早就不在了,他去盯着糕点铺了,也免了逢喜一番尴尬。 萧琢对着朗朗晴空伸了个懒腰,然后跟没骨头一样挂在逢喜身上,从后面搂着她,被太阳晒得舒服地眯着眼:「没关系的,哥才不会介意呢。」 他说的是两个人今早晚起那事。 逢喜本来都忘了,被他这么一提又想起来,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 都怪他,非要半夜把自己拖起来看星星,一看看到了三更天。 萧琢惨叫一声,却搂得她更紧了:「又不是你故意赖床的,是我拖着你的,再不济那就是孩子太懒了,反正和你没关系。」 虽然这话说得挺无赖,把责任全都推出去了,但逢喜心里可好受多了。 这趟来江南,能遇到文归邈已经是意外之喜,更惊喜的是文归邈提供的证据。 若是没有文归邈搜集的那些把柄,想必两个人还要多费一番功夫。 他们拿了证据火速将一众倒卖盐铁的倒霉蛋逮捕起来押送回洛阳,扬州城几乎四分之一的官位都有变动。 其余几座城中有小心思的惴惴不安,私下里将缺口全数补齐,这一趟杀鸡儆猴算是真正起到意义。 原本预计四月份才能回去,结果不到三月中,他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洛阳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萧琢是预备等事情结束后与逢喜在江南多逗留半月,感受一下与洛阳一带不同的风土人情。 但现在一来聂夫人那边频频传信催得紧,要他们快些回去,另一边他想早些带他哥哥回去和嫂子团聚。 文归邈将铺子转手倒了出去,带着这些日子挣的钱准备回洛阳再开店。 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祈佑已经登基,是个好孩子,他就不插手朝政了,省得将一切弄得乱糟糟的。 三人在官驿中吃了在江南的最后一顿饭,酒楼外送的餐食。 逢喜再三叮嘱了店家半点儿花生都不能见,文归邈原本到唇边的话便咽下去了。 他眼神中带着三分属于父亲的慈爱,摸了摸萧琢的狗头:「凤娇倒是很好运气。」 他又暗暗嘆口气,好在他不在的时候,萧琢还有这么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能守在一起,这个孩子从小与他相依为命,他若是不在,往重了说阿琢恐怕都不一定想活。 萧琢被摸头,一边觉得久违的温馨,一边又觉得有点羞耻,最后还是咬咬牙说:「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文归邈将手放下,眼睛弯成月牙,看着桌子上的白米饭,轻声道:「可是阿琢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节俭呢。」 外送的餐食四两米饭要一文钱,萧琢为了省下那两三文钱,特意跑去厨房煮了一钵米饭。 文归邈突然心里一咯噔,略有些忐忑地看向逢喜,试探问:「凤娇一向节俭,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他弟弟能有个媳妇儿,还真是奇蹟。 文归邈连忙补充:「他小时候穷惯了苦惯了,所以长大格外节俭守财一些,你不要跟着他一起,若是哪里不舒服,就从宫里拿银子,别替宗府省下。」 虽然逢喜知道他的吝啬性子,但当场被亲哥哥揭短,萧琢的脸憋得像个红苹果,铿锵有力否决:「我没有!」 逢喜和文归邈便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文归邈过了一晌,才停下,往杯中倒了酒,然后浇在地上。 「第一杯酒先给那个枉死的孩子。他其实并无意于文家的家产,只不过喜欢吃些糖和点心,想把自己的糕点铺开遍全国罢了。」 「所以,哥你才选择开糕点铺?」萧琢问。 文归邈点点头:「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他復而又笑起来:「可是这个傻孩子长到十六连糯米粉和面粉都分不清。」 文归邈的生母已死,世上了无亲眷,他既然用了人家的身子,总要做点什么作为回报。 - 第二日启程,原本坐船是最快的法子,但萧琢晕船,三人便走陆路,又是大半个月的路程,方才到洛阳。 聂夫人一大早就等在城门了,不断张望着。 见到逢喜,目光在她的身上一扫,心霎时间吊起来,又落到她肚子上,方才唿出一口气,上前要小心扶着她。 逢喜健步如飞,甚至还能指挥人忙上忙下抬东西,看得聂夫人心惊胆战。 她心里还有点犯嘀咕,小喜现在应该有孕七个月了,怎么肚子这么小?跟四五个月的差不多。 母女来不及叙话,逢喜和萧琢先去宫中復命,顺便将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位做点心一绝,又年轻俊美的面案师傅送进了宫里。 文归邈并不急于同妻儿相认,此事过于荒谬,萧琢和逢喜因为经歷特殊所以相信,秦臻和祈佑恐怕不能,他还是决定循序渐进,现在御膳房待些日子。 除却文归邈的身份,一切大抵都尘埃落定了,除了逢喜跟聂夫人和逢大人坦白之后,被聂夫人拎着扫帚追着院子跑了好几圈。 最后还是以萧琢背上被抽了两下作罢。 大雍一向政策优待,上到官员下到贫民,从漫长的年假就能看出一二。 进入四月,逢喜的孩子便是五个月了,按照常理,已经可以告假在家修养了。 第185页 但她精力格外旺盛,从江南回来后只歇了一天,就马不停蹄又去刑部了上值。 许三教给她的手艺她还纯熟着,当天就验了一具被火烧死的男尸。 她对着尸体跃跃欲试,勤勤恳恳用薄刃将尸体喉管划开,并说着:「尸体喉咙未有烟燻痕迹,判定为死后被焚。不排除故意杀人毁尸灭迹的嫌疑。」的时候。 崔尚书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都有点发颤:「逢大人,要不你还是歇着吧,刚回来辛苦了。」 逢喜不在意地摆手:「不辛苦,职责所在。」 崔尚书以及众人的脸皱起来,好像一群大苦瓜,刘大壮战战兢兢将她手里的刀取下来,并给尸体恭恭敬敬盖上白布:「这胎儿自打娘胎里的教育就格外重要,要不逢大人还是听听曲子多看看书……」 皇室本来子嗣就不丰,剩下那仨瓜俩枣的看着让人心疼,逢大人身上带着的这个可是金贵,回头小王爷生下来就对尸体感兴趣,这……不太好吧……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们在验尸房里的时候也不好多言,只等着出来后,才七嘴八舌地劝逢喜。 「呦~干什么呢这么热闹。」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众人齐齐回头,宛若看到救星,七嘴八舌让越王为皇嗣计,少去验尸。 自打事情解决之后,萧琢出入六部也不忌讳了,时不时就熘达到刑部,来看看逢喜,再送点儿吃的。 「验尸了?」萧琢听他们聒噪,听得脑袋疼,把扇子在指尖随意转了一圈儿,看向逢喜。 逢喜略带些无辜地点头。 萧琢将扇子刷的一下打开,然后对着逢喜扇了扇:「热不热累不累?我们家逢大人真是善良正直又勇敢……」 他不要钱的好话儿跟珠子一样,看得刑部那些人傻了眼。 第106章 正文完结 崔尚书这几年走背字走惯了, 打从把崔徊意送进宫牟利起,日子不仅没好过,反倒越来越惹人嫌起来了。李相本就爱骂他, 现在新帝也爱斥责他。 崔徊意成了宠臣,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半点儿好没捞着。 说起来, 崔徊意是从始至终就一心扑在朝堂上, 他前前后后又提了多少个显贵门第的公子打算攀高枝, 都被她给拒绝了。 他哪能甘心, 上下打点,试图找人帮自己在太后和陛下那里美言几句,银子不仅撒进了前朝,就连宫中的太监侍卫他都一一塞了钱,只是成效甚微。 听闻年初越王从江南带了一个会做点心的厨子送去了宫里, 做的东西倒是很合皇上与太后的胃口。 崔尚书不免又将心思动到这个厨子上。 听说这个厨子在宫外有间铺子, 崔尚书便等在糕点铺前等人。 见人出来, 他将二百两两银子塞给文归邈, 老脸一皱,有些倨傲地笑道:「郎君初来洛阳, 有些地方行事不便……」 崔尚书打量文归邈年轻,听说又只是扬州商户家一个庶子,料想他现在应该已经诚惶诚恐了。 文归邈听出了崔尚书的话外之音。 他掂了掂手中的银子, 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 崔尚书还是老德性,总往歪处使力。 若是勤勤恳恳办事,总有看得见他的一天,非要搞这些歪门邪道。 心中如此先的,文归邈面上却笑意盈盈, 点头:「既如此,句靠崔尚书多多照顾了。」 「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太后和陛下那边,还要麻烦郎君多多美言了。」崔尚书笑着拍了拍文归邈的肩膀。 他走了一半,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文归邈初来洛阳,又只是个毛头小子,是怎么认得出是他尚书的? 崔尚书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咎于越王多叮嘱过。 文归邈将钱袋收了起来。 侍从不解问:「郎君您不会真的要替这个人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说话吧,咱们小地方来的,又没什么权势,万一得罪了……」 文归邈摸摸他的头:「别担心,我自有决断。」 文归邈去了宫中,将今日的点心亲自送去紫宸殿。 萧祈佑正坐在桌前练字,自打三岁启蒙开始,他这个字就日日两个时辰的练着,现在当了皇帝也不能停,每天看摺子应付大臣就已经够累了…… 他虽然懂事勤勉,但辛苦多日,秦臻又不在,难免有些懈怠,于是腰也塌了,趴在桌子上出神。 萧祈佑忍不住怀念起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虽然对他严厉,但父亲却宽宥,他只要叫声苦,撒个娇,父亲就会带他出去玩。 母亲动不动因为这个事责骂父亲,父亲却护着他,说他小,玩会儿不要紧。 可惜后来父亲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变了许多,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他有时候常想,如果父亲不做皇帝就好了,以前的日子虽然苦,但是却是他人生里最好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那些时光,只觉得心中苦涩。 萧祈佑摇摇头坐起来,听到门外的通传声,连忙直起身子,重新握好笔。 文归邈进来,就见这样一幅景象…… 萧祈佑正襟危坐着,落笔却有些急促,面容已经褪去稚嫩,逐渐有了少年的坚毅,却还是熟悉的,就好像他一直看着祈佑长大一样。 他的唿吸忍不住放慢放轻了,将崔尚书给的银子放在桌上。 第186页 萧祈佑怪异地看他一眼:「朕不缺钱,你这是做什么?」 「崔尚书给的……」 「他有你就收着,我看他到底能贿赂多少人,早晚把家底掏空才好。」萧祈佑哼了一声。 文归邈低头,看见萧祈佑大字才写了不到半张,按平常都该写完了,大概是又不想练字了。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已经秋天了,城外许多人在踏秋,陛下要不要去体察民情……「 萧祈佑动摇了…… 「听说太后今日去越王府看望两位小公子了,恐怕要晚上才回,臣保证不告诉太后。」 萧祈佑将笔放下了…… 不是萧祈佑没有戒心,文归邈是皇叔举荐的人,他信得过。只是他莫名觉得文归邈这个人熟悉,现在听这语气熟稔,又有些心酸,分明这个文归邈没比他大几岁,他却起了亲近依靠的欲望。 二人到了城外的落英山,不少人拖家带口放风筝,云淡天高,空气爽朗,正是好时节。 萧祈佑跳下马车,因为腿脚不便,略踉跄了一下。 他一抬头,就看见皇叔和皇婶,以及坐在一旁喝茶的母亲。 萧祈佑脸上僵了一下。 文归邈撩起帘子,见到此幕,忍不住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 车夫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挠挠头:「仆见太后和越王等在此,便将马车一併赶过来了。」 文归邈知道秦臻的性子,又见她脸色暗下来,连忙挡在萧祈佑身前:「是微臣不好,执意要带陛下出宫……」 秦臻一拍小桌,连珠炮一样问:「你字帖描完了?摺子批完了?还有……」 文归邈连忙笑吟吟打着马虎眼,又冲着萧祈佑眨眨眼睛,试图帮他矇混过关。 秦臻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意外。 七月下旬的时候,逢喜带着八个半月的身孕奋斗在刑部第一线,刑部和大牢两处跑,临时早产,生了一对儿子。 萧琢当时握着她的手,哭得比她声音还大,逢喜当场就懵了,反倒冷静下来。 两个孩子虽然早产又生得小,哭声却很嘹亮,很健康。 长子取名萧怿,次子同母姓,起名逢双,算是半个过继给逢家了。 照着大雍的习俗,既上了父亲那边的族谱,也记在了母亲家族谱上。 秦臻原本就极喜爱孩子,至此三天两头就往越王府跑,一待就是一整天。 如今两个孩子两个月,正是可爱的时候,秦臻怎么捨得走。 逢喜悄悄戳了一把正在看热闹起劲的萧琢,拉着他远离了。 萧琢临走前不忘带上了吃食和风筝。 「我在家待的都快散架了。」逢喜抻了个懒腰。 萧琢将风筝线缠起来,捏了捏她下巴上心冒出来的软肉,语气故作阴森:「我倒是觉得很好,最好是一直能把你锁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日日对着我一个人。 对着我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你的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 逢喜的动作顿了一下,萧琢见此,有些恶作剧成功了的骄傲。 「按照《大雍履歷》第三章 第五十二条,擅自囚禁或限制他人自由,处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监禁服役。」逢喜幽幽道。 自打她孕后期总睡不着,萧琢就到处淘弄些乱糟糟的话本,晚上读给她听,当哄孩子一样哄她睡,内容又杂又乱,但是《霸道王爷爱上我》、《武林盟主掌心娇》、《世子的囚宠》……等此类的内容,对她来说催眠效果一流。 市面上但凡是能见到的此类书籍,都被萧琢读了个遍,他有时候脑子一抽,开始进入角色,模仿书里男主说话不算,还拉着她让她也配合。 她,宁死不从…… 萧琢脸上的得意的笑容变成了气恼,他跟逢喜谈情爱,逢喜跟他谈法律,真是好没意思。 他从后面将她环腰搂住,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略有些委屈地抱怨:「你真捨得抓我进大牢啊?你抓我进大牢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寻你的师兄去?你跟他双宿双飞,就不要我跟一一和二二了。」 逢喜沉默了一下,然后学着他嘴贱的样子点头:「当然捨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萧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师兄本就不是个有长劲儿的人,他官场上沉浮了两年,又觉得十分疲惫,于是又双叒叕辞官游学去了,等哪天心血来潮,估计还得往朝堂上扎一勐子。 萧琢不干了,萧琢要闹了…… 逢喜转过身,在他额头上吧嗒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细碎的星子散落其中:「但是看在咱俩有交情的份儿上,可以功过相抵,你讨好一下我,说不定我就不追究了。」 萧琢歪了一下头,然后连忙学着宫里小太监的语调,把嗓子掐得尖尖细细的,然后将燕子风筝举起来:「王妃娘娘,您瞧这风筝可还喜欢,奴才带您放风筝去吧。」 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逢喜跟着乐不可支,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 萧琢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走吧。」 逢喜牵着他的手,与他结成同心扣,她看着悠悠的白云与荡漾的水波和荇草,忍不住感慨起来:「萧琢,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能不能过一辈子。」 萧琢斩钉截铁:「不能。」 「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这样好。」 第187页 他又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果你嫌我烦,那我也没办法……」 后半句散在风里,逢喜根本听不见,她牵着风筝线,将它越放越高,见燕子朝着天际一一寸寸接近,扯了扯风筝线,把他交到萧琢手里。 「我刚才把你说的话,让它带到天上去了,风筝放得那么高,上天一定会听见的!」 逢喜诚恳又真挚地望着他,好像对这个事情坚定不移。 看得萧琢慌慌摸了一把眼角鼻头,泛着盈盈的红,牵住风筝线问:「把我的愿望带上去了,你的呢?我也帮你带。」 逢喜有模有样双手合十起来:「嗯……」她思考了一下:「希望萧琢之前的不开心都能被带走,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健康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