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送外卖攻略大将军》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靠送外卖攻略大将军》作者:陈浮浪【完结+番外】 卢菀穿越到大荆朝,成了江南首富卢家的庶女。 她刚一过来,就迎头挨了嫡姐一耳光:「脏东西,带着你那做歌姬的娘一起滚!」 跆拳道黑带的卢菀:「……?!」 她提起嫡姐的衣领,左右开弓还了她十来下,在祠堂前自请出府。 开玩笑,带着「外卖配送小黑板」,将来谁是首富还说不定呢! 卢菀的金手指乃是一块大黑板,任何人只要默念一句「好想点外卖」,他的想法就可以实时地显现在黑板上。 就这样,她风生水起地在大荆朝搞起了外卖配送的生意。直到有一天,大黑板上显现出了一行字: 「南疆。订三十万斤粮草。」 卢菀:「……」 大将军花修明本来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人了。 可就在他遇见卢菀的同一天,手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块黑色的板子,上面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仿佛谁的暗恋日记: 「花将军好帅!老公什么时候来我身边?」 「为什么连打人都那么可爱!」 「不知道能不能用粮草包养他?」 两月后,卢菀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板子上浮现出一句话: 「可以,粮草送来,本将军是你的了。」 事业苏爽武力值爆表小富婆x每天都在暗戳戳观察媳妇怎么暗恋自己大将军 这是一个小富婆不断突破限制,并拐走大将军的故事~ 伪渣浪·真流氓权相女x伪復仇·真甜宠将军男 「她出现的那一天,庸宴平淡的世界里,终于有了浓重的色彩。」 第1章 「可你终究未死不是么?」 刚刚下过雨,宁州卢氏的宅院内到处是潮湿的气息,浸满了雨水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粘上一点污秽,散发出淡淡的清甜香气。 主院里传出一声哀嚎,打破了这片宁静。 「爹爹!这次再不将她们母女逐出去,我们卢氏的百年清誉就完了!」 满脸是泪的女子穿着一身粉红衣裳,跪坐在家主脚边,精緻的妆容微微晕开,在眼尾拖出一条发黑的线: 「这次是连累了我,以后呢?如果叫这对贱人母女连累了在朝为官的大哥哥,又该怎么办?」 卢菀跪在堂屋中央,后脑嗡嗡作响,她单手捂着脸颊,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上一秒,她还在支教地的教室里,举着智慧型手机满世界找信号点外卖;下一刻,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穿回了大荆朝,成了宁州首富卢氏的庶女。 原主的记忆疯狂地涌入她脑海,让卢菀忍不住抱着头伏在地上。 她勉强抬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家主肃着眉目,端坐在主位上;他身边坐着卢氏的主母,也正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两侧分别坐着卢家的耆老和族兄弟。 卢菀听见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细声说:「请你保护阿娘,谢谢你。」 而后这声音和她的头痛一起散了,卢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原主留下了最后一点心愿,而后安静地离开了。 「这婚事被拒,女儿实在无颜再活在世上,还请爹爹早做决断!」跪在家主脚边的正是这身体的嫡亲姐姐卢菲,她见卢菀坐起身,便蹬蹬蹬冲过来,抓住卢菀的衣领挥手要打! 「腌臜东西!都怪你!」卢菲高高扬起手,要照着她脸再上来一下,冷不防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攥住! 卢菀:「嗤。」 卢菲诧异地低下头,只见那向来柔弱可欺的小庶女突然仰起脸,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微笑;她攥住自己的手腕,盯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来。 像一个温顺的白毛团,突然慵懒地伸展出九条尾巴,邪笑着张开了金色的眼。 「你,你……」卢菲甩脱不开她的桎梏,莫名感到害怕,却又色厉内荏地喊道:「脏东西,你敢碰我?!松开!」 「如果我不呢?」卢菀凑到她耳边,像条吐信的毒蛇般轻轻说道:「刚才就是你打的我?」 堂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不明白为什么这逆来顺受的小庶女哪来的这种勇气—— 她以前不是连话都不敢看着别人眼睛说的么? 「姐妹,」卢菀冷笑:「眼睛不大就别画那么浓眼线了,还晕妆,不知道的以为你肾虚呢。」 她说完这一句,抓着卢菲的那只手勐然向外一拧,众人只听到令人牙酸的「喀啦」一声脆响,紧接着,卢菲整个人被大力甩开,像团破布一样被摔进了满是雨水的庭院中! 她把她的嫡姐,摔出去了! 单手! 这种冲击直接将在场所有人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人动作,直到卢菀嫌脏似地两手交错着拍了拍,卢氏主母才腿软了似地踉跄着跑出去,在雨水中想要将卢菲搀扶起来。 但是她已经晕过去了。 「叫人吧,手腕骨折。」卢菀抱臂,对着落雨的庭院笑道:「哦对,即便接上,将来也永远不能再使力了,写字啊,作画啊……你们还绣花是吧?」 她笑容里带着顽皮的恶意:「都、不、行、啦!」 堂屋中所有人都惊怒交加地起身,一叠声地喊人叫大夫,卢家的主母田氏更含泪冲上来,似乎想抓着卢菀打,到得她跟前却又害怕,只能揪着帕子伸出手指隔空点她的脸: 第2页 「小贱人修了什么妖术?竟敢伤我菲儿!」田氏跪在家主面前哭喊:「请家主杀了她,为菲儿报仇!」 「脏东西?」卢菀冷笑着活动手腕:「你是不是也想试试脏东西的手劲?」 田氏瑟缩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家主卢良辰深吸口气,垂下眼眸:「卢菀,你怎么敢跟你嫡亲的姐姐动手?」 原主的意识已经魂飞魄散,但死前那种残留的委屈和不甘似乎还在她体内徘徊不去。 卢菀从不用武力欺压别人——除非别人手贱。 这个卢菲正在和宁州太守议亲,卢家有意送这个嫡女儿给人家续弦,可惜人家看不上;田氏和卢菲这对母女为了面子上好看,就对族中说,人家太守嫌弃卢家有歌姬做妾室,甚至还诞下子女,如果和这样人家议亲,恐损清誉。 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将卢菀和她母亲康小娘一併逐出府去。 「我如何不敢?」卢菀负手站着,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卢菲下药害我,若非我生性机敏,今日破布般倒在地上的便是我卢菀了。」 事实上已经成功了—— 原主死于一碗被下了慢毒的甜羹,是今早卢菲亲自端给她的;那小可怜骤见嫡姐的好意,还十分感激她呢。 杀身之仇,只要仇人一条手臂,卢菀已经嫌自己斩草留根,妇人之仁了。 田氏尖叫道:「胡说!胡说!」 家主卢良臣抬手一压,除了下人在庭院中收拾卢菲,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田氏更是不敢再出声,只提着帕子低低地抽泣。 「你说你姐姐害你,」卢良臣看向卢菀双眼:「可有证据?」 卢菀眉梢一抬:「没有。」 卢菲是看着原主把甜羹都喝进去的,走的时候还将碗带走,如今那毒和碗恐怕都已经粉身碎骨了。 然而奇妙的是,卢良臣竟然没有反驳。 好似他其实很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是怎么个货色,对于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感到惊讶。 「可你终究未死,」卢良臣两眉一压:「你姐姐的一生却完了。」 可你终究未死—— 卢菀把这话琢磨了一遍,最后笑了。 她点点头,仿佛十分开眼似地说道:「很好!」 言罢不待任何人反应过来,淋着雨大踏步走到庭院之内,众仆见了她刚刚那一手,纷纷惧怕地退让。 露出了被翻过身的,半边脸沾着泥土的嫡女卢菲。 田氏尖叫着扑到堂屋门口,却不敢出庭院:「你要做什么?!」 就连卢良臣也噌一下站起身,似乎压着无边怒气。 卢菀抬手,将被雨水淋湿的头髮向后抚平,露出光润的额头;她抬起脚,那双绣鞋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却洗刷得非常干净,甚至发出浅浅的白色—— 与卢菲的锦衣形成刺目的对比。 那只破旧的布鞋,踩在了卢菲咽喉上。 「不妨告诉你,父亲。」卢菀将父亲二字咬得极为讽刺,仿佛那是什么尖酸的笑话:「你女儿我,从来是个生死看淡的混不吝;大姐姐既然想要我的命,我不妨将她人生毁得再彻底一些。」 她脚下用力,卢菲在剧痛中醒来,疯狂地想要嘶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没被废掉的那只手努力去抓她的鞋,可卢菀踩着她的那只脚仿佛沉重的审判,竟无法撼动半分。 卢菀垂下头,雨滴顺着她秀美的鼻樑落下,在阴黑的雨幕里,就像一尊美丽的杀神: 「你说干脆杀了她,好不好啊?」 卢良臣上前一步,却终究没有走出迴廊,让雨水沾湿他衣服。他只是站在门边,冷冷说道:「你待如何。」 卢菀微微侧头,眉眼冷峻动人:「我母亲何在?」 田氏:「她只是个外室!老爷抬举她,也只能是个妾!你怎敢叫她母亲?!你母亲只能是我!」 卢菀闪电般抬脚一踩,兀自挣扎的卢菲痛叫——是另一边胳膊也废了。 她的绣鞋落回卢菲咽喉上:「带她来。」 卢良臣不悦地瞥过田氏,淡声道:「将康氏带过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抽泣着,被下人推搡进主院—— 她年纪已经大了,但还能从精緻的五官里窥见其年轻时的风姿。 女子见了主院中情景,像是吓坏了,瘫软在迴廊上哭道:「菀姐儿,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你姐姐!」 这就是原主的生身母亲,康小娘。 歌姬出身,先是做了家主卢良臣的外室,后来因为生下了卢菀,才被带回家里做了妾。 她平生懦弱,不论怎么被欺负都不敢反抗,见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只敢小声地唤一句「菀姐儿」。 卢菀一声嘆息。 卢菀:「母亲过来。」 康小娘惊惶地不敢动作,她抬头去看卢良臣和田氏的脸色,还是卢良臣沉着脸说了一句「过去」,她才手忙脚乱地站到女儿身后。 「好。」卢菀俯身抬手,像是拈起一片叶子似地将再次昏过去的身体抓着脖子拎起来:「母亲,你曾经居住的那处外室小院,仍然在你名下对否?」 康小娘不知女儿为何有这样大的变化,但她一辈子都是个没主意的,此刻听见她问,立刻点头如捣蒜。 卢菀:「想来父亲当年要在外面留风流债,定然会将这处房产与自己划得干干净净,也就是说,那院落跟卢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吧?」 第3页 卢良臣沉默地看着她,算是回应。 「正好今日众位族老都在,也算做个见证。」卢菀的目光在堂内扫视一圈:「卢菲害我性命,不给我母女活路;我要她两条胳膊,权当是对我的补偿。」 「从今而后,」她将卢菲狠狠掼在地上,回身温柔地牵起了康小娘的手:「我母女二人脱离宁州卢氏,我名中的卢字,将只是我卢菀的卢,跟你们这清贵的卢家,绝不再有一丝联繫。」 她们孤儿寡母,从前都是深闺中人,一旦脱离了卢氏的庇护,仅凭一个小院要如何过活? 自请离族,实在与自杀无异。 坐在上首的耆老突然开口道:「眼下南疆开战,宁州城内到处是涌进来避难的流民,你母女二人此时离去并不明智。若你真有什么冤屈,我等也可……」 田氏听着话音不对,立即嘶声打断:「你害我菲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卢菀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带着康小娘走了回来:「你说得对。」 卢氏中人纷纷避让,她迳自走到堂上,将侧边立着的玉花瓶提在手里:「刚才就看见了,好歹我身上也留着你家的血,这玉瓶权当是我分家所得了。」 她们母女二人就要这么出门,卢良臣突然开口:「菀儿。」 卢菀在雨中回头:「如何?」 卢良臣冷声道:「你今日如此作为,不过是想带着你母亲吸引为父的注意;这门一旦踏出去,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卢菀噗一下笑了。 「卢大家主,你真的好自信!」卢菀:「不过你说得对,将来若有一日我还要进这个宅院,那场面必然很难看。」 她牵着康小娘,一脚踢开了卢家的大门,在雨幕中凌然说道: 「那时,我要你,要田氏,都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卢菀,再踏进你卢家的门!」 第2章 「我的金手指,是高冷的外卖系统!」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康小娘紧紧跟在卢菀身侧;两人无言地走在雨后的宁州街道上。 卢菀左手牵着她瑟瑟发抖的母亲,右手抱着那只玉瓶,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康小娘开口。 这么一个菟丝花一样的女子,真的能接受自己女儿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吗? 卢菀觉得很难。 寻常母女间沟通尚且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来自遥远后世的灵魂? 正不知怎么处理时,她在蒙蒙的夜色中看见了一处暖黄色的灯光,是家馄饨摊子;木锅盖一打开,里面氤氲着的白雾便带着浓浓的香气扑来。 康小娘的肚子叫了。 卢菀一笑:「阿娘,吃晚饭了吗?」 「啊?」康小娘也觉得她女儿洒脱得很陌生,抽了抽鼻子说:「没有,夕食还没用呢。」 卢菀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朝代一天只有两顿饭——也就是说从早上十点开始,康小娘已经粒米未进了。 也是奇了,难道大荆人晚上睡觉不会饿得难受吗? 「阿娘,我饿了。」她半带玩笑地说:「咱们吃点东西好吗?」 康小娘怔怔看着她,半晌,眼角一红,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卢菀:「……?」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帮她擦擦,康小娘却摆着手退了退,自己把眼泪抹干净:「走了也好。离开那地方,以后阿娘就算去卖唱,也再不叫我儿饿肚子。」 这女人懦弱了一辈子,到了一无所有的现在,却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坚强起来。 她主动拉着卢菀坐在小摊子上,要了一碗馄饨;老闆将那香气扑鼻的碗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康小娘又自去拿一个空碗,舀了两三个出来自己吃。 卢菀紧紧咬着嘴唇。 康小娘殷切地看着她:「我儿怎么不吃?」 卢菀低下头,咬开一个馄饨,皮薄馅大,里面还有一个咸蛋黄,满口喷香。 「好吃,」她在蒸腾的白雾中笑起来:「谢谢娘。」 在来到这里之前,卢菀其实对母亲这个角色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概念。 她那个妈妈十六岁的时候跟人厮混,直到怀身大肚才被家里发现。因为当时月份已经大了,再打胎可能会危及性命,卢菀这才被不情不愿地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对于母亲的全部印象,就来自于一封「自愿弃养书」上潦草的签名。 那个签名被涂抹开来,随着她穿越过漫长的时空,落在了康小娘的身上。 这个身体的名字也叫卢菀,康小娘生下她,不也是为了能进卢府做个有名分的妾室吗?说起来,她们在诞生时,都并不如何被期待。 可这并不影响康小娘对女儿的爱护,即便这爱护十分谨慎和细微。 「就算是为了原主的心愿,」卢菀默默地想:「我便安下心留在这里吧。」 这个「安心留下」的想法像是触发了某种莫名的机制,冰冷的机械音瞬间在她脑中响起—— 【宿主您好,我是您的随身系统,编号353。经检查您已接收过世界线,请立即查看系统辅助功能。】 卢菀:「……」 来了,穿越必备金手指,系统这玩意儿在小说里人手一个。但她这系统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高冷? 这位朋友,你在拽什么啊? 卢菀在脑海中说:「我具备现代记忆,也很能打。」 第4页 【是的。】353:【您的武力值评估为7,在该世界为中上水平。】 卢菀:「所以我需要你做什么呢?难道不是个会泄露我想法的累赘吗?」 353:【……】 卢菀:「你有没有那种自毁功能?启动吧,用不着你。」 353:【请容我先为您介绍系统福利!】 卢菀在心中冷笑——刚才不是还高冷得一批,好像宿主事事得求着它一样吗? 若自己猜得不错,既然说得上「宿主」二字,那这东西八成是「伴随生长」在她身上的。 卢菀:「先不用,我问你点事。你们做系统的是不是有kpi这类的东西?宿主完成的任务越多,你们的级别就越高?」 353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系统空间里吐槽,片刻后回来,还是那种机械声音:【并不,我们当然是一心为宿主服务。】 卢菀:「那我喜欢混吃等死。」 353:【……】 353:【确实是有。】 卢菀慢条斯理地擦手,在脑海中说:「早这么坦诚,大家都节省时间。」 353:【系统有自己的评级方式,您可以这样理解:我的能力会随着您在这个世界赚取的货币数量增长——只要是您赚取的人类货币,都可以按一定比例转换为积分;积分越高,我能开启的功能越多。】 它好像唯恐卢菀再让它自毁,立刻补充道:【我能力越强,能为您做得也越多:比如可以帮助您用积分兑换『完美情人』『主角的演讲』等技能。】 卢菀抬手又叫了一碗递给康小娘,一开始康小娘还十分拘谨,最后能看出确实是饿得狠了,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353:【在这个世界赚钱并不那么容易,您总要养着眼前这位吧?还有还有,您在卢府放了那么大的话,如果做不到,岂不是让仇人看笑话?】 卢菀:「原来你那个时候就觉醒了,就一直看热闹到现在?」 353:【……您真的很敏感。】 卢菀等康小娘吃完了,跟着她往那外室小院走,她不再与353对话,就那么冷着他。 半晌,353终于坐不住了。 如果宿主不作为,它其实毫无办法——系统和宿主是在穿越的一瞬间绑定的,一旦建立连接,不到宿主自然死亡就无法解开,相当于这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它的业绩将接近于零。 没有业绩是什么概念?他会在下一次系统筛选中降级,如果再被降级一次,它的存在就会永远被抹除。 外室小院已然在望,353突然说道:【宿主,您离开原有世界之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卢菀在脑海中问道:「怎么?」 353高冷的声音里夹杂起一丝肉痛:【可以说说看,我或许能帮您完成。】 未了的心愿吗? 其实还真的有一个。 上辈子,卢菀身边的人都以为她一个人过惯了,洒脱得仿佛跟整个世界没有一丝牵扯;然而实际上,她还欠着某人一条命。 一个小孩子的命…… 虽然,她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 卢菀上辈子的工作是考古学家,在一次开掘古墓的时候,为了不破坏里面的结构,身材纤细的卢菀主动请缨从盗洞中进去—— 谁料那古墓中竟然有一条水银河,卢菀不慎掉入,即将窒息的时候,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子用了吃奶的劲将她拽了上来! 可就在卢菀上岸的一瞬间,那孩子却被水银坠住,倏忽落了进去!而后再也不见声息。 她甚至没能看清这小小的救命恩人长成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手腕上有一块浅浅的伤疤,像是让什么方形的物件烫坏了。 此事卢菀从未对别人说过——墓里面的小孩,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乍一听还有点瘆人; 但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还能隐约记得,那孩子有双灿若星辰的,含笑的眼。 「能復活……灵魂么?」卢菀将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我想让他活过来。」 【稍等,我为您查询一下那条世界线。】353听了也不觉奇怪,片刻后,肯定地说: 【可以,如果积分冲到最顶,我就能为您开启『心愿石』,您的这条请求也在心愿石服务范围内。】 得知可以救活那小孩的一瞬间,卢菀只觉得自己唿吸都微微颤了一下。 但她很快稳住了。 卢菀:「最顶是多少?」 353:【积分与该世界的货币一比一兑换,要开启心愿石,至少需要四十万两银;核算到您原有的世界线的话,就是三个亿。】 卢菀:「……」 【您这样厉害,我相信您一定有办法可以达到的。】353近乎卑微地说道:【宿主,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半晌,卢菀抬起头,目光坚定明亮。 「好。」就像一个誓言,她说:「我们一起努力。」 353:【那……现在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功能?】 说话间,外室小院已经到了,地理位置竟然还挺好,就临着宁州中较为繁华的西大街; 卢菀看着康小娘去敲门的背影,在脑海中说:「简明扼要即可,开始吧。」 下一刻。 「咣当!」 康小娘吓得原地蹦了一下,卢菀下意识转身抬腿横扫,将凭空出现的庞然大物直接踹飞出去!那物裹挟着风声,在空旷的大街上飞出很远,才终于翻着翘了几下,摔在了地上。 第5页 353:【……】 卢菀:「……」 康小娘:「这这这……」 卢菀:「没事,阿娘你继续叫门。」 她快步走上前去,低头打量:「这是……我穿越来的时候身边那块黑板?」 卢菀穿越来的时候正在支教,这明显就是那一块,角落里还有小屁孩们用石头刻出来的「xxx是王八蛋」云云。 她不确定地问:「这是让我搞教育事业?」 353:【并不,请您重复穿到大荆朝时说的那句话。】 卢菀思索片刻:「……好想点外卖啊。」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见那黑板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地点:宁州石康坊西大街甲戌号房;这是什么狗东西竟然还实时传递信息?」 卢菀:「……」 353不敢叫她等,主动开口解释:【只要是人类生物说一句「好想点外卖」,这块黑板上就会浮现出地点和那人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卢菀思索片刻,嘴角抽搐:「所以你的大名,叫353外卖配送系统吗?」 353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也很难开口,最后它沉痛地说:【是的。】 卢菀怀疑地问道:「在我之前,你真的有过业绩这种东西?」 没有,所以才被连续降级。 353:【……】 卢菀得不到他的回答,十分怜弱地在脑海中说到:「行了,把眼泪擦擦,我活着的时候总归让你体会一下阔绰的味道。」 【好的,谢谢您。】353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系统眼泪:【另外要说明的是,这块黑板每天都会自己长大;如果被分成小块的话,则每块上面都会收到同等的文字信息。】 卢菀嗯了一声,脑中已经有了个雏形。 那边外室小院里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康小娘与迎出来的老僕简直是抱头痛哭:「游姐姐!我回来了!」 然后,抱头痛哭的两人突然感到被一阵阴影笼罩,抬头一看,却只有一个剪影: 弱柳扶风的卢菀左手提着玉瓶,右肩上扛着个有她两个高的巨大板子,看起来就像小蚂蚁举着一片巨大的芝麻糖。 康小娘和游妈妈在震惊中打了个哭嗝。 卢菀微微一笑:「阿娘,游妈妈,从今以后,便可放心依赖阿菀……和这块板了。」 第3章 「朋友,米粉肉来一份吗?」 翌日清晨。 卢菀站在庭院当中,柔和的晨光从头顶笼罩而下,清新的晨风围绕着她。卢菀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小姐醒了?」游妈妈搓着手从小厨房走出来,她手上都是白面,有些拘谨地在身上拍了拍:「早上做了绿豆棋子,小姐等等就能吃了。」 卢菀对她笑着点点头:「别那么生分,您和我母亲如亲姐妹一般,叫我阿菀就是了。」 游妈妈被这声母亲激红了眼眶,笑着「嗳」了一声。 昨晚一进门,康小娘就赶紧拉着游妈妈给她介绍,前前后后说了将近半个小时,卢菀已经将两人的关系了解得十分清楚了: 她们俩做少女时,曾在同一家乐坊卖唱,有点像后世「少女组合」那种调调,曾经也非常受追捧;后来康小娘被卢家家主赎了身养在外面,就十分仗义地将自己这姐妹也带了出来; 之后康小娘怀了身子被接回卢家,游妈妈就留在这里守院子,平时自己浆洗缝补过活,一辈子也没有嫁人。 既然是康小娘的姐妹,以后一同奉养着便是了。 卢菀拍拍她肩背,自去这小院中闲逛—— 昨晚天黑看不清,早上才发现这院竟然还有个正经名字,叫做「康宅」;而且面积也不算小,竟然有三进,正门挨着西大街,后门竟然都延伸到西二街上了。 逛过一圈,回了东厢房,游妈妈正好将绿豆棋子端上来。 卢菀看她神色,好笑道:「游妈妈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游妈妈坐下来,嘴角抿了抿:「阿菀,你母亲昨晚大悲大喜,现在还歇着,这些年她伤了身子,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你们回来也很好……」 卢菀听她絮絮念叨,舀起一勺绿豆汁水放入口中。 卢菀:「?!」 卢菀:「这是您亲手做的?!」 「是呀,是不是不和胃口?」游妈妈一愣,讪讪地站起来:「忘了你吃惯了卢府的小厨房,我再给你做点好的去……」 「不不,」卢菀赶忙拦住她:「是太好吃了!您怎么不开店?」 游妈妈「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碗推回去:「喜欢的话我再做。」 这绿豆棋子说来简单,是将绿豆淘洗干净熬水,再在绿豆汤中下面片,再后世也是十分常见的早饭选项。 只是眼前这碗的味道,属实不易—— 绿豆清香,面片滑嫩,入口劲道弹牙,吃下后口中还有绿豆带来的回甘。 卢菀想了想:「家常菜式您是不是都能做?」 游妈妈点头:「只是自己住的时间长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想起来。」 卢菀将早饭吃得干干净净,提起床头那玉瓶,对游妈妈说道:「既然您有这手艺,那就更好办了。妈妈,我出去一趟,回来时还有些事情请您帮忙。」 游妈妈不敢反驳,连连点头,送卢菀从后门走出去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阿菀,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打算回到南曲班子去。」 第6页 卢菀站住脚步。 游妈妈低着头笑了一声,将碎发别在耳后:「我虽人老珠黄了,到底还没佝偻驼背,再说在帘子后边唱也听不出年岁的。」 其实说什么老不老呢?游妈妈和康小娘同年,也刚刚三十出头而已,正是一个女人充满成熟风韵的时候。 当初她们姐妹二人那么艰辛才离开那地方,现在游妈妈愿意回去,不过是怕养不起她们罢了。 「钱的事,您不要担心。」卢菀上前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展颜笑道:「如果妈妈不信,三日之内,我定会赚出一百两银。」 说完不待游妈妈反应,她就推开门迳自走了出去。 ------------------------------------- 与昨晚临近宵禁时的冷清不同,眼下这西二街上热闹得就像赶集一样—— 只见这宁州街头到处都是二层的小楼,飘着酒香肉香和笑语人声,大街上还有不少吆喝叫卖的小摊小贩,都十分热情地向路人推销。 阳光炽烈,若非还有些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流民散在路上,那当真是一副繁华盛世的景象。 353:【您是想去典当行吗?是否需要为您指路?】 卢菀穿着康小娘年轻时的旧衣裳,做寻常市井儿女打扮,除了一张脸白皙莹润得过分之外,倒也并不十分惹眼。 她在脑海中兴奋地说道:「聪明,你看这净玉双耳瓶能卖多少钱?」 353沉默片刻:【宿主,我不得不提醒您,请不要用您那条世界线的眼光来估价。】 卢菀:「……」 对哦。 挖出来的是古董,现在这货可还新鲜着呢! 353怕她又要出什么么蛾子,忙安慰道:【好在您有远见,当时在卢家的厅堂上选的是个玉瓶,单按照玉价卖也能卖得不少。反正您需要的只是启动资金,这足够了。】 卢菀心知如此,也没奈何,把玉瓶放在手中宝贝了一会儿,送去当铺换了三十两银。 路上她问了问价,知道在大荆朝,一两银可以换算成大概八百块后世货币,也就是说这瓶子当了两万四千多块钱。 也还算可以。 虽说这点钱对于卢家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不过卢菀并不着急—— 他们既然害死了原主,自己又将嫡女卢菲双手废了,他们肯定还会上门找不痛快;到时候,她自然会让卢家付出更大的代价。 353看她一路哼着小调去买肉,买面,买小黄米,略带焦急地指点道:【宿主,咱们现在应该去联繫各路酒楼,将小黑板分给他们,再向民众普及外卖订单的用法……】 卢菀:「你在教我做事?」 353:【……我不敢。】 卢菀手指在卖肉的案子上一点,让老闆换块新鲜的五花肉,在脑海中懒懒说道:「我问你,我现在是什么人?」 不等353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回答道:「我是卢家的弃女,换而言之,什么都不是。一来没钱,二来没势,你看这些酒楼。」 她目光在小二楼上一扫:「虽然现在生意不如何,但都能看出是老字号。人家凭什么卖我面子?说不定还会因为不想得罪卢家,而拒绝同我合作。所以若想将生意启动起来,咱们就得自己做这第一家。」 她将米面用物都打点好,吩咐送到康宅去,自己则按照353的指路向城门处走去。 还没等走到,卢菀就远远地闻到了多人聚在一起的那种「人味」,热烘烘地在城墙根下面蔓延—— 那里搭着一个粥棚,禁卫军正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维持秩序,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捂着肚子排队等粥。 一里一外,明明在同一个人间,竟全然是两个世界。 卢菀调整了一下唿吸,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对着缩在城墙下的人堆说道:「我家招工,要两个会做饭的妇人,包吃住。」 这话一出,立刻便有几个僕妇争相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似乎是想抓着她衣角讨好,又怕弄脏了贵人衣裙,只好半跪在地上恳切地说: 「贵人贵人!我姓王,来宁州之前在村子里主持过红白席面的!」 其他妇人们也都哄抢上来,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禁卫军过来拦了两下,发现是招人也不好阻拦,在粥棚里施粥的人便亲自过来了。 走到近前,竟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那孩子不过九岁左右,一张小脸却十分严肃,众妇人见他过来纷纷恭敬地退避,只有一个大着胆子留了下来,怀里抱着不足月的婴儿,哀哀哭喊道: 「我叫麻喜,是南境通州边府来的,求求贵人给条活路,我这孩儿要不成了!」 那九岁小孩立刻蹙眉问道:「怎么不去领粥?」 麻喜抹眼泪:「我男人去领了,还没排到;我吃不上饭,没有奶水,孩子都不哭了……」 卢菀蹲下身看了看:「没事,只是饿晕过去了,一会儿你跟我走吧,带上你男人,家里住得下,回去再谈身契的事。」 麻喜震惊抬眼,不敢相信竟然就这样搏出了一条生路,当即就要磕头,却被卢菀拦下:「刚才那姓王的嫂子呢?也一起走!」 王氏立刻惊喜挤出来:「在这!」 「等等!」九岁小孩拦住卢菀:「我名庸思宁,是宁州太守庸南的儿子,在这里负责流民安置。你就这样将她们带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背着我们将她们拐去发卖了?」 第7页 这小思宁明明生得圆润可爱,偏偏语气老成,卢菀便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卢菀:「感情卢菲要嫁的就是你爹?」 小思宁一脸迷茫:「嗯?」 「没什么,」卢菀心思一动,半蹲下来:「小公子如果不放心,不如跟去我家看看;正好也快午时了,请您到我家吃饭怎么样?」 小思宁摆手:「不,百姓没有找落,我不敢辜负父亲交给我的差事。」 卢菀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小公子可曾听过这样一种吃食?名唤做『滑脂金镶玉』,乃是选用上好的五花三层,用料揉按腌制,再裹上金黄的小米,下配面芋,上锅蒸熟——黄米和面芋会将五花中的香脂浸透吸收,肉质也将因为黄米而变得鲜嫩弹牙……」 小思宁的肚子:「咕噜——」 成了! 这小崽是太守的儿子,看起来在宁州当地也颇有威望,有他打gg,不怕将来这「滑脂金镶玉」卖得不好! 卢菀哈哈大笑,揉着他头髮说道:「走吧,您就当是送送这两家人,免得她们被我拐卖走了,这也是负责任的态度嘛。」 爱民如子的小思宁严肃地皱起两道小眉毛:「既然你求我,那就随你去瞧瞧吧。」 第4章 「成功傍上大佬的……干儿子」 半个时辰后。 康宅主院里支起了一张大桌子,王氏和麻喜都想给主家留个好印象,因此手脚十分麻利;康小娘午睡醒了,怀里抱着麻喜那个小婴儿,手里拿着一碗羊奶餵他。 游妈妈从小厨房中走出来,先毕恭毕敬地对坐在廊下的小思宁行礼,而后快步走到康小娘身边,有些嗔怪地嘱咐:「这孩子饿狠了,你一次别餵太多。」 麻喜赶忙过来,拘谨地摇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农家小子,不娇贵的。」 「你瞧瞧,人家阿娘还没嫌我呢!」康小娘休息好了,瞧着比昨天那脸如死灰的样子不知强了多少,笑着对游妈妈说道:「你少管我,快回去帮菀儿吧,灶房里的事她哪会?」 还不等游妈妈回答,众人都闻见一股浓郁的熟米香气从厨房中飘散出来—— 那清新的米香之中,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咸鲜气,是独属于醇肉的软烂。 几人的肚子便都十分不客气地响起来。 「游妈妈!」卢菀清亮的嗓音唤道:「这如何起锅?我不会啊!」 游妈妈立刻笑着小跑过去;片刻后,她双手垫着白布巾,将蒸笼整个端将出来,放在桌子中央,却不掀盖。 卢菀将长发利落地挽起,用一根红布绳粗粗繫着,身上围着米白布裙,手上还沾着一些黄米粒;少女在灶房中焐出了细汗,越发显得面容天然灵动,清丽秀致。 当然,庸思宁还太小了,现在他能欣赏的水平也仅限于桌子上的菜。 卢菀走到那笼屉边,十分自信地笑起来:「小公子,来尝尝!」 庸思宁从小被教育端庄自持,却又实在拒绝不了这诱惑——那笼屉中溢散出的丝丝白雾,仿佛都在他鼻子前面勾引缭绕。 他像模像样地一抖袍襟在桌前坐下,眼睛盯着蒸笼不放,嘴上十分正经地说:「掀开吧。」 「嗳,」卢菀右手按住盖子,左手食指微曲,在他小鼻子下面一划:「若是太守公子吃得满意,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小思宁立刻一脸「就知道你有事相求」的表情:「只要不是伤天害命或者影响民生,我可以考虑。」 「公子是个爽快人!」卢菀笑道:「滑脂金镶玉,来喽!」 伴随着她带笑的清甜声音,笼屉盖被唰一下掀开,白雾瞬间冲出桎梏,露出里面金黄软嫩的菜式—— 只见那金黄的米粒颗颗饱满,吸满了清香的汁水后懒懒地依靠在肉片上;肉片被码成规整的一排,底下还垫着翠绿的荷叶。 色相醇美,滋味诱人。 在场众人看得眼都直了,卢菀拿起碟子:「给您尝尝?」 小思宁:「嗯嗯!」 卢菀心中好笑,夹起一张肉片摆在他面前,小思宁接过来,等不及似地咬上一口—— 黄米清香,肉片软烂,咬进口中的一瞬间汁水四溢,因为洋芋吸收了油脂的缘故,那肉片真正是香软入骨,肥而不腻,因为刚从锅里端出来,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微微烫口; 众人只见,一向端庄自持的太守公子露出了一个小狗子般的幸福表情。 小思宁将学过的礼仪忘了个干净,三两下吃完,嘴角沾着一粒黄米,小手向卢菀递出筷子和碟子,两眼亮晶晶地示意「还要」。 卢菀忍着没笑出来,心道米粉肉就将你吃成这样,将来我端出甜豆花,你这小崽还不疯了? 我还有奶茶冰淇淋,肥宅快乐水这样的大招没上呢! 她干脆将笼屉推到庸思宁面前,让小孩自己夹着吃,又亲自去厨下端了碗糙茶出来给他解腻。 卢菀对站在一旁眼巴巴的另外几人说道:「下一锅应该也好了,端出来你们吃。」 王氏讪笑着退后,像是想藏住自己身上脏污的衣服:「这是贵人席面,我们都是粗人,哪能上桌呢?」 「你心里有尊卑,这很好;但咱们这是康宅,不是别处。」卢菀语气温和,态度却已经很有说一不二的风范:「规矩的事等你们两家的人都来齐了再说,先用饭。」 第8页 康小娘情不自禁咽口水,却看着小思宁说道:「使不得,咱们妇人不好与公子同席的。」 卢菀一怔。 白日里见也有女子在酒楼柜檯后张罗生意,难不成这大荆朝现在还有「不许女人上桌」这种陋习? 353适时地在脑海中说道:【宿主,这是时代特徵,您应该接受。】 接受二字一出现,卢菀几乎是下意识地嗤笑出声。 「我理解风俗的形成,」卢菀在脑海中说:「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会做出改变。」 353沉默片刻:【试图提升女子地位吗?这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 「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多了,」卢菀声音平淡,却又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眼中沉淀着浅浅的风暴,就像一个又一个为此奋斗过的女子,她们的身影重叠起来,投射到卢菀身上: 「但举凡是伟大的事业,你见过有人因为完不成就不去做吗?」 一定要形成的路,总要有人去开山;开出了山,又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接力完成。 现在,在这一切努力的起点,卢菀坐在庸思宁身边,温声道:「小公子,游妈妈她们做饭也累了,要不要坐在一起吃?」 小思宁显然不是很习惯,但却没有拒绝,他年纪虽然很小,却已经学会了君子风度:「大家请。」 卢菀垂眸一笑,起身带着康小娘坐下,又叫麻喜王氏等人都坐;一开始她们还放不开,然而新出锅的米粉肉一端上来,几人都按捺不住,坐在桌上大口开吃。 小思宁那一笼本来也没有几筷,眼巴巴地瞅着别人的,卢菀知道他还想要,却偏不开口。 卢菀:「既然公子吃好了,咱们来说说那条件?」 小思宁两只还有点胖胖的小手举着茶杯,用大大的眼睛无声控诉「公子没吃够」。 卢菀:「……」 她让几人继续用饭,自己则带着小思宁到另外一边石桌上坐下,十分郑重地沏了杯茶递到小思宁手中。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卢菀一手扣在桌面上,几根纤长的手指轮番点了点:「但我能保证,于公子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小思宁感受到她将自己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心中莫名激动,伸出一只小肉手做「请」的姿势,正色道:「卢姑娘请讲。」 他这故作正经的小模样十分讨人怜爱,卢菀却没笑:「像滑脂金镶玉这样的吃食,我还会很多,也都会渐渐地推行起来。」 「很多?!」小思宁先是两眼放光,而后疑惑道:「你要开酒楼?」 「不,」卢菀:「我要送外卖。」 「……」小思宁歪了个头:「不懂。」 卢菀便将他带到了南边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空空的书架,连个桌子都没一张;当中摆着那块大黑板,黑皴皴的,仿佛一个什么还没来得及刻字的大墓碑。 乍一看,还有点瘆得慌。 小思宁:「这物怎么泛绿光——难不成是什么玉?模样实在……新奇。」 卢菀心道这就是磨砂玻璃,不过这货现在显然也不是传统黑板了;她没说废话,给小思宁演示了一遍,又让他自己试了一会儿。 半晌,两人从南书房走出来。 主院里麻喜和王氏已经快手快脚地帮着收拾厨房了,康小娘抱着那小婴儿去后院散步消化食,两人还回到石桌坐下。 庸思宁眉头紧皱:「如果是巫蛊之术,那我不能帮忙;因为我义父对这种事非常反感。」 卢菀:「义父?」 「我父亲是宁州太守庸南,着你已经知道了!」小思宁脸上浮现出骄傲的表情:「但我义父可是通州的守边大将花修明!」 卢菀没听过,但这不耽误她揣摩着小孩心思做出一个崇拜的表情。 「我义父十分神武,南境都说他是大都督的接班人!」小思宁有点激动,伸出两指手比划:「他又高又大,力能扛鼎……」 小孩说到这里,似乎觉得什么词都没法形容他高壮的义父,最后狠狠一点头:「我义父,是男人中的男人!」 卢菀:「……」 懂了,超a肌肉壮汉是吧。 花修明的形象就这样通过九岁小孩的彩虹屁在卢菀脑中构建起来—— 满脸络腮鬍,扛着大鼎跑来跑去的肌肉壮汉。 卢菀一副很忧愁的样子:「这可怎么办?若叫花……」她一时忘了名字,顺口道:「花将军若不喜欢,我还如何推进生意?」 小思宁也很苦恼:「其实我感觉你这个根本算不得什么巫蛊之术,毕竟哪有这么不正经的术法?」 353:【……】嘤! 「……」卢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也不知是安抚脑子里那个还是眼前这个:「小公子放心,黑板绝非巫术。」 她将早就编造好的一套话讲出来:「这是我奇遇偶得,且这块板除了实时地显示想法,绝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庸思宁:「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这个『点单』的方法,咱们已经演示过了。」卢菀:「但是要把食物送到客户手中,我就需要配送员,您说是吗?」 庸思宁瞬间就明白了:「你希望我拨一部分流民来帮你送食盒?」 「公子聪明!」卢菀:「工钱的事都好说,您看我母亲这宅院,倒座房和后罩房都空着,若是紧一紧,至少可以住三十户人家。」 第9页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示意庸思宁跟她一起去看—— 后罩房十分宽敞,看得出这宅子在落到康小娘手里之前,应该住过一个大户人家;罩房被分成五六个小间,像是给庶子庶女们住的。 「或者不分隔呢?」庸思宁单手摸了摸脖子:「将这些隔断打开,连成通铺,妇人带着孩子住在前面倒座房,男人们就在通铺上睡,这样还能再多容纳一些。」 其实卢菀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引导着小思宁自己说出来——他有了参与感,对这事出的力只会更多。 「不愧是太守公子!」卢菀十分惊喜地说道:「想得就是比我们平头百姓长远吶。」 小思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脸:「只是最近都在帮义父想这个问题啦。」 卢菀又带着他去前面侧座房转了转,两人最后站在垂花门内,一人把住一边靠着。 「如果小公子不放心,可以先等等看。」卢菀:「现在我手里的启动资金还不是非常充足,暂时先只用今天带回来的两家人;但我只需要三天——」 她站直身体,脸上焕发出的那种神采小思宁只在义父身上见过一次:「三天之内,我就会拥有收容至少五十户流民的能力!」 「如果小公子仍然不放心,」卢菀不动声色地抛出一块饵,放在了年幼的太守公子眼前:「待我的滑脂金镶玉生意开张后,公子可以亲自来考察,到时候我是不是有这个本事,自见真章。」 此事对于宁州的地方官来说,有利无弊,小思宁不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今天卢菀之所以同他说这么多,目的只在这看似退让的最后一句—— 若有太守公子坐镇,躲在暗地里的妖魔鬼怪多少会有些顾忌;她这搜刚刚驶出海港的小船,也就得到了第一股顺风。 「你说的对,」太守公子严谨道:「安置流民是大事,不能盲目相信你,我也要观望观望的!」 卢菀红润的唇角挑起一抹笑。 这小鱼儿,咬钩了。 第5章 「正式开张!卖到脱销!」 翌日。 天色方明,整条西大街都显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灰白颜色,长街最西边那家已经早早地将磨碾收拾干净,泡了一整晚的黄豆颗颗鼓涨,被连水带豆地倒进去—— 片刻后,带着清新豆香味的乳白汁液缓缓从石磨中流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用木桶熟稔地接住,倒进锅中煮开。 「爹!爹!」扎着小鬏的孩童兴奋地从长街另一头疯跑回来:「一会儿我们也去买肉吃吧!」 「买肉?哪有钱?」这年轻男人名唤李豆腐,闻言头也不抬地在小孩头上敲了一记:「小豆,别乱跑了,洗了手去帮你娘压豆腐。」 李小豆「哎呦」一声,不高兴地瘪起嘴:「天天就是豆腐,早吃腻了……二胖他们家里都说要去排队瞧稀奇,咱家为啥不能去?」 「为什么不去?」李豆腐嘆息一声,用勺子搅拌豆浆的手没停,抬起眼看向自家儿子:「因为穷啊,小豆,大孩子了,你懂点事吧。」 他自己说完这一句,终究不忍心,放下手里活计蹲在儿子身前:「罢了,你且说说,是什么稀奇吃食?」 李小豆一抽鼻子,兴奋道:「就是咱这条街上老也不开门的那个宅子!他家门前贴了好长好长的布出来,说巳时要卖滑……滑……要卖什么金玉,总之是很好吃的肉!」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李豆腐无奈地摸摸他头:「又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李小豆原地蹦了一下:「若是不好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排队?!」 李豆腐简直莫名其妙—— 巳时是用朝食的时间,宁州人一贯爱吃,举凡有点闲钱的都喜欢来西大街寻口新鲜;听着儿子的意思,八成是又开了什么新店面,可别跟自家生意有冲突,去瞧瞧也成; 于是他提高声音喊道:「孩他娘!我带小豆去转转,你照顾照顾前面!」 里间应了一声,李豆腐便扯起儿子的小手向那康宅走去;这时候西大街上已经陆续有了人气,他随便听了几耳朵路人言语,十句里竟有八句都是在议论这「滑脂金镶玉」。 李豆腐不免也好奇起来;快要走到的时候,只见前面竟然出现了一条很长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带标号的小木牌,踮起脚向康宅大门里探看—— 好么,队排得这样长了,这家竟然还没开门! 只见康宅门前贴出了长长的一条红布,上面用金漆刷了几个大字: 「滑脂金镶玉,巳时营业;仅限五十份,先到先得!」 只卖五十份?! 还要排队?! 从来只有恨不得卖不完的商家,这样自己限制份数的倒是头一回见! 像他这样观望的人还有很多,李豆腐往前挤了挤,只见那红布下还有一块刚刚漆成的匾,却是竖着放的,上面写着: 「好想点外卖啊!」 康宅门口摆着一张长桌,当中坐着一个美妇,听他念出声来,便有点腼腆地拿起一块木牌问他:「这位小哥,拿个号码牌吗?」 这妇人年约三十上下,虽然打扮简单,却可见其绰约风姿;李豆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小豆已经将牌子接在手里了,兴高采烈地带着他阿爹去队尾排着。 「四十九!阿爹,幸亏咱们走得快!」李小豆激动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好想马上就尝一尝啊!」 第10页 这队伍成蛇形排列,拐了几拐,因此他父子二人虽在队尾,却能将门口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李小豆这一嗓门声音不小,周围好多人听见了,也跟着议论: 「是啊,神神秘秘,该不会没什么真本事就在这故弄玄虚吧?」 「说归说,我倒是更期待了!」 那美妇人便是康小娘,虽然听见了这些不太友善的质疑,但因为卢菀事先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让她只当没听见,因而此刻十分镇定。 卢菀小时候被卢家主母田氏抱走,康小娘很难见到自己女儿一面;这导致她十分喜爱小孩子,此刻见李小豆憨态可掬,便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小纸包放到他手心: 「还有一刻钟就出锅啦,喏,先给你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李小豆抬头瞅瞅,见阿爹点头,赶紧剥开纸包——里面有几个很大的干枣,中间还夹着个奇奇怪怪的物件。 「这是核桃枣,我女儿做的。」康小娘笑道:「尝尝?」 李小豆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一个,咬下去,先是绵软甜蜜的枣,而后口感变得十分酥脆,是里面的核桃骤然碎开,两种口感混合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香浓甜脆。 小孩开心地蹦起来:「好吃!」 众人看得眼馋:「娘子,也给咱们一些尝尝成吗?」 「自然。」康小娘久在后宅,骤然抛头露面还有些不习惯,小碎步回了宅子里面,又很快带着一个小篮子出来,给排队的人分发了些等位的零食—— 有些是核桃枣,有些则是昨天卢菀临时在街上买的梅子杏干;核桃价贵,这家竟然能随随便便做零嘴送人,这正菜受期待的程度更高了。 这边小零食发过一遍,宅院内突然传出清脆的铜锣声响;众人神情一振,纷纷激动起来:「这是好了吧?」 康宅的大门被从两边打开,众人只见一个小娘子笑盈盈地走出来,对着众人团团一礼:「各位宁州城的父老乡亲,我名卢菀,今后便在此处做吃食生意,还请各位父老多多关照!」 这女子肤色白皙,容貌清丽,笑起来十分亲近可人,正是卢菀。 她这样客气,众人便预先有了好感;卢菀拍了拍手,门内走出两个男人—— 一人动作飞快地在门口架起了一个临时的炉灶,向里面填入已经燃着的柴火;另一个则端出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小锅,稳稳噹噹地坐在了那炉灶上。 卢菀亲自回身进屋,端了三只小笼屉出来将其放置在小锅上,看起来就像后世的「南方小笼包」。 笼屉散发出清新又浓郁的香气,人群霎时沸腾!要知道来看热闹的大多是总在街面上用朝食的老饕,这些人以寻常百姓居多;便是小思宁那样的涵养,第一次闻见米粉肉香气的时候也被激得忘了礼仪,现在气氛上来,人群那还能淡定得住? 「怎么没有木牌了?我也要排队!」 「就是就是,五十份太少了!店家再做一些!」 卢菀只笑,亲手将最上面的蒸笼端下来,在众人艷羡的目光中将它放在了队伍最前的男人面前。 「小店昨日夜间挂上牌子,」卢菀笑吟吟道:「这位客官在卯时便过来等了。」 围观的人们登时心服口服,只见那当家小娘子白嫩的手指提起笼盖—— 冒着热气的金黄色软嫩醇肉,便这样颤巍巍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咕噜——」 米粉肉一出,不知是谁先咽了口水,那打头的男人立刻大声说道:「卢小娘子,听说申时还有五十份金镶玉出售是吗?那我还来排队!」 「下午还有?!我也排!什么时候能拿木牌子?」 卢菀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稍安勿躁,对打头的男人说道:「客人打包吗,还是在这吃?」 康宅门外有些用于等位的桌椅,但因为都好奇这边所以没人做,那男人说道:「就在这吃!」 他从腰带里摸出十个大钱放在桌面上,立刻端到旁边开吃,人群唿啦啦围过去,男人咬下一口,围观的人群便瞬间爆发出哄闹声:「我给二十钱!这份让给我吧!」 那男人不答,吃得很仔细,仿佛捨不得吃完似的;然而一份中只有四块米粉肉,他还是吃完了,站起身来对卢菀说道:「小娘子!这十个钱太值了!」 卢菀笑着向他摆摆手,又将下一份送到其他客人手中;若有愿意打包的,卢菀便拿出很精緻的小竹盒子给包装起来;里间游妈妈和麻喜等人连着将米粉肉端出—— 五十份,几乎是顷刻间就卖完了;轮到李豆腐时,他摸着兜里的钱,却有些捨不得。 十个钱,这可抵得上他和孩他娘辛苦一天的收入了,就买这么几块肉…… 正犹豫间,卢菀突然问道:「您家是做豆浆的?」 李豆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身上围裙还沾着豆渣子,十分不好意思地扑了扑:「让小娘子见笑了,我买我买,给孩子尝尝。」 他手里捂着那十个钱放在桌面上,目光半天撤不开。 「这样吧,」卢菀目光在李小豆脸上一转,将肉递过去,低声说道:「您将这份转卖给别人,一会儿人群散了,带着孩子到我们这宅院的后门去,再给孩子尝鲜。」 李豆腐「啊」了一声,有心推拒,却见儿子眼巴巴看着自己。 第11页 于是有些疑惑地说好,他端着肉说了一句转让,立刻有人叫价,最高竟然给到了一两银!李豆腐不敢收那么多,见人家坚持,才收了二十钱,然后快速带着李小豆离开。 353:【宿主是想将甜豆花的生意盘出去?】 「不错,」卢菀在脑海中说:「要把配送市场打开,就得培养一些可靠的联合商家,以后你慢慢就懂了。」 一人一系统满意地看着五十份米粉肉瞬间销售一空;负责收钱的游妈妈连攥着钱袋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米粉肉一份的成本还不到半个大钱,就算加上找人做的竹食盒,也用不上一个钱;起初游妈妈还怕定价这么高没人买,没想到竟然脱销了! 五十份!去掉成本,满打满算净收入竟然将近六两银! 从前康小娘给卢家做外室的时候,一个月的份例也就是这些罢了! 她轻轻拽着卢菀袖子,抬起溢出满满激动的眼,兴奋得声音都在颤:「别等下午了,我现在就去做!他们一定会买的!」 「您别急,」卢菀按住她说,笑着说:「大钱还在后面吶。」 飢饿营销和排队,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无往而不利的胜器;卢菀记得她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新开了一家「酸奶□□花」,在外面也没多稀奇的东西,可因为在学校里有大批学生排队,竟然意外爆红,每天都有人赶在营业前就去排。 钓客户和钓男朋友,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卢菀静静地想。 只要给他们一个上赶着捧人的机会,他们自己就会沉迷其中了。 真要是一次给够,那再稀奇再美好的事物,也会变得失去价值——白米饭营养高,可天天在桌上见,还有人会像珍惜其他菜餚那样珍惜它吗? 卢菀安抚了游妈妈,转回身,对着再一次排起队的人群说道: 「感谢各位客官抬爱!比起数量,小店更重视每一份滑脂金镶玉的质量——因此下午也仍然只有五十份,先到先得,有意愿者请来领取号码牌!」 众人立刻积极响应,然而就在卢菀话音落下之时,人群中突然有个妇人捂着肚子蹲了下来!那方才还被众人叫价哄抢的小竹食盒被她扔在桌上—— 「还有下午?!你们这肉是酸的!吃坏我肚子了!」 妇人尖声吵嚷,叫得像个要被抹脖子的秃毛鸡:「你们还想在这西大街做买卖?!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6章 「如果我没吃坏,你赔十倍如何?」 那妇人兀自蹲在地上嚎叫,周围的人恨不得离她八丈远,有些正在细细咀嚼米粉肉的人也停了下来,看着那小竹食盒若有所思。 「谁敢伤我娘子?!」旁侧冲出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色短打,满身肥肉,左脸上还有个带毛的痦子—— 他挡在妇人身前,指着卢菀鼻子骂道:「这哪来的浪盪丫头,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不知羞么?竟然还用腐肉卖高价?良心让狗吃了?」 卢菀冷眼看着,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你们是夫妻关系?」 痦子男撑腰道:「是又如何?吃坏了我娘子,我让你个小浪妇陪个倾家荡产!」他骂完这一句,呸地吐了一口痰:「罢罢,女子做得什么主,你父兄是死了吗?叫他们出来回话!」 卢菀心中呦呵一声。 点到父兄头上了,看来不是卢家那个被自己废了双手的嫡姐派来的。 353:【宿主!快打烂他的嘴!】 卢菀:「……」 「你宫斗戏看多了?不装严肃了?」卢菀本来也气上了头,但被353这么一打岔,反而好笑起来,在脑海中说道:「不急,咱们得先把道理讲清楚再动手。」 痦子男见她不说话,得意地撑着腰走来走去:「怎么还站着不动?是要来服侍爷们儿吗?」 他自以为好笑,还猥琐地摸了摸自己那颗痦子;众人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见他那模样,都十分嫌恶地退后了些。 卢菀轻轻抬手向旁边一挥,本打算上去捆人的麻喜男人和王氏男人便停下来,站在卢菀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痦子男。 痦子男下意识一缩,随后又刻意地挺腰仰头:「怎么,要欺负人?」 「你说你们是夫妻,」卢菀玉足轻移,姿态闲雅地从桌案后走出来:「那你妻子在地上打滚,怎么不见你扶上一把?」 妇人和痦子男都是一愣,痦子男飞快蹲下身去抓着妇人衣领,提着她坐起来,色厉内荏地嚷道:「我自家的婆娘,关起门来打也是我自己的事,用得着你管么?」 这话一出,周围的女子纷纷七嘴八舌地小声唾骂起来;单纯围观的人,也都开始怀疑痦子男说话的真实性。 卢菀从他二人身边走过,两人为她气势所慑,都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却只见这少女淡然地走到刚才妇人落座的位置上,嫌脏似地用袖子在椅子上一拂,而后施施然坐下。 她左手放在自家膝盖上拍了拍,右手撑着桌面,白皙的手腕一翻,旁边的麻喜立刻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上来,双手拿着,端端正正放在卢菀手心。 卢菀赞许地看了麻喜一眼,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痦子男二人。 「这样吧,」她说:「这还有三块肉没动,我吃了——若当真是让你立刻肠穿肚烂的腐肉,那我也会腹痛,今日这碗金镶玉收了你十个钱,我卢菀百、倍、还、你。」 第12页 周遭传来众人低低的抽气声,卢菀便在这安静中审判般轻轻说道:「可我吃了若是没事,你夫妻二人闹我这一场,毁我名誉,辱我声名,也百倍赔我如何?」 一千钱,快合上十三两银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仿佛十分艰难似地扶着痦子男站起来:「你疼也会装不疼!这怎么能作数?」 「我不嫌你噁心,你反倒怕我虚伪了?」卢菀奇怪道:「你的号牌是二十七对吧,也就是说你吃下金镶玉到病发没超过半刻钟,且不说多剧烈的泻药能做到这个程度——」 「若肉当真坏到吃了就满地打滚的地步,旁人为何没事?」卢菀夹起一筷肉,递到妇人嘴边:「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受人指使,佯装病痛前来诬陷于我?」 妇人飞速躲过她筷子,那动作简直像躲着什么刑具:「你,你这浪蹄子,叫你家大人出来!」 「我家便是我做主。」卢菀眉梢一挑:「怎么,雇你诬陷我的人这么穷酸,连十几两银都出不起?还是说……」 她的笑容中带了些天真的恶意:「你的僱主给了你百来两银,你却只想私藏下来,不与你同伙平分?」 痦子男勐地回头,抓住妇人衣领:「百来两?!贱妇,你骗我?!」 「你胡说!」妇人尖声道:「一共就二两!都给你了!」 这话一出,人群中便响起恍然大悟般地「哦哦」声,痦子男和妇人被围在中间,不住被指指点点。 「什么泼皮无赖,也来作践人家卢小娘子?没得浪费了一份金镶玉!」 「就是就是!想吃的人还买不着呢!」 …… 「别走啊,」卢菀叫住想挡着脸挤出去的痦子男:「咱们的赌约还没完成呢。」 痦子男:「爷爷不和婆娘玩儿!快滚!」 卢菀放下筷子。 她仰着头,缓缓地晃动了一下脖颈,手指屈伸,发出细微的「喀啦」声响。 她起身了。 游妈妈怕她冲动,要带着麻喜男人和王氏男人来帮忙,还没等走出来,就见康小娘后背靠在康宅门边,温温柔柔地说: 「没事的呀,别怕」康小娘:「阿菀会保护我们的!」 游妈妈简直无话可说,但看她也不像开玩笑,没奈何只得紧张地将两手握在一处,同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见那身材瘦弱的白皙少女走到痦子男身前—— 但见卢菀突然出手,闪电般抓住他脖颈! 她把他提起来了! 提!起!来!了! 所有人:「……?!!」 痦子男双目欲裂,震惊剧痛中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卢菀提起他一个身高七尺的成年男人,轻松得就像拎起一块绣花布,那纤长的手指看起来仿佛一折就断,此刻却仿佛要掐灭他最后一丝生息。 「以后给我说人话,」卢菀微微侧头:「还有,你不是女人生的吗?嘴里放干净点——下、贱、东、西。」 她掐着刚刚好的分寸,在痦子男窒息的前一刻松开了手。 他破布般委顿在地,双手抓着喉咙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卢菀回身,眉梢微微一挑,那妇人一接触到她目光,立即吓傻了似地连滚带爬地后撤,跪在地上自扇嘴巴。 「我错了!我错了!」妇人甚至不敢大声哭喊:「请小贵人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那也可以,」卢菀抱臂:「只要你说出幕后僱主,你不过一个从犯,我不会追究的。」 妇人停下手,喏喏不敢言语,膝行向前,磕头讨饶道:「这,这实在不敢说!」 卢菀眉头一皱。 她要在这宁州城做的事业,必然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而一个新生力量的加入,则必然会使得老的利益竞争者们抱团—— 若不将这背后之人挖出来,让他们知道这卢家弃女不是好欺负的,今后她卢菀在宁州,将永无宁日,寸步难行。 「是什么样的大官人,让你这样害怕?」 卢菀走上前去,挑起她下巴,復又抬起头,目光在那些小二楼的酒楼上略略一扫,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用目光向老师傅们挑衅:「我卢菀又何德何能,让贵人们如此忌惮?」 「任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也不能这样辱人清白!」 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乍然响起,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露出穿着常服的小思宁。 宁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小公子是太守大人的亲儿子,又是通州花大将军的捧在掌心的养子;此刻他亲爹和义父都在前线,宁州城谁也大不过这小孩去。 更何况,这可不是普通孩子,那是能一手撑起宁州半边政务的庸小公子! 「不如说与本公子听听,是谁家猖狂得连王法都不顾了?!」小思宁来的路上听见有人闹事,用最快速度跑了过来,正正撑住了这个场面:「待父亲回来,必要将其下狱问罪!」 妇人如何不认得庸思宁?见了这小孩,瑟瑟发抖,知道今日是躲不掉了;她看了看还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的痦子男,心下一横: 「是景福酒楼的崔老闆!他,他……让王二癞子传话,说叫我们假扮夫妻前来排队,只要买到就当场发作;说卢小娘子的东西会吃坏人,还说闹得越大越好,只要成了就给二两银!小公子明鑑!真的不是我主动……」 卢菀一抬手,妇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第13页 庸思宁脸色阴沉:「景福酒楼?真是好本事吶——明天让那什么崔老闆到官署走一趟吧。」 妇人立刻磕头称是。 太守公子都来了,众人还有什么好说?正要各自散去的时候,就见那卢小娘子嘤一声捂着脸哭了出来。 所有人:「……」 刚才提着人打的难道不是您吗? 卢菀在自己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把,两颗豆大的泪珠登时掉落下来——她五官生得秀致,双眼这么汪起水来,登时便带上惹人怜爱的楚楚可怜之色: 「多谢公子主持公道,」卢菀细声细气,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大家有所不知,我乃首富卢家的庶女,因为不讨父亲和主母喜欢,便同生身母亲一起被赶了出来。」 「本想做点小本生意餬口,」她说到这里,再次掩面,仿佛伤心到极处:「不想竟这样为人不容!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被人当着大庭广众骂……骂得这样难听!」 她哭诉到这里,配上这怜人的小模样,众人已十分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甚至还有妇人跟着拭泪。 全然忘了刚才露了一手全武行的人是谁。 卢菀就着这个情绪,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便请小公子行个方便,不要为了我的事追究崔老闆吧?想来他也是担心新开的生意不妥当,派人来试探一二而已。」 「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卢菀:「崔老闆定无恶意,一定是这面目丑陋的混混,假传崔老闆命令,又蛊惑妇人,真是罪大恶极!」 她三言两语,竟讲幕后的景福酒楼轻飘飘摘了出来。 卢菀是要融合进而领导宁州的餐饮业——而不是真的与他们为敌;以一己之力对抗世界,对于现在刚刚起步的她来说,并不明智。 今日她这番话,就是在对宁州餐饮的老利益团伙,发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示好: 「既然揉搓不了我,不如,找机会我们谈谈合作。」 这番成年世界的利益考量,庸思宁现在尚且不懂。但他看着卢菀偷偷对他使了个眼色,便话锋一转配合道: 「说得对,来人,把这丑东西收进大牢里去!待父亲回来再发落他!」 卢菀立刻欢天喜地福身:「多谢公子为民除害,小女子与崔老闆的冤屈都洗清了!」 这样大快人心的经典戏码,立刻看得围观群众们高兴起来,跟着高唿「公子英明」;小思宁脸都红了,赶紧说:「卢小娘子若真想谢我,就再给一份金镶玉吧?我特意赶来的!」 卢菀立刻邀请人进康宅,要给他现做一锅; 临进门时,她对外面的人群挥手说道:「感谢众位父老仗义相助!下午还有五十份金镶玉会出售,到时候,阿菀还将宣布一件大事,还请各位父老务必到场!」 人群山唿响应,康宅的大门一关,小思宁立刻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算能说两句话了!」小思宁正色道:「我来这趟就是为了告诉你——昨天我已将你能安顿流民的消息飞鸽传书告诉了义父,这会,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第7章 「姻缘线顺着外卖单来了」 庸思宁还要赶回衙门里坐镇,因此用过两份粉蒸肉之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卢菀端着杯糙茶坐在廊下,看着一院子的人来来回回地忙碌。 昨日晚些时候,麻喜和王氏两家的男人便都来了,卢菀将他们安置在了内院中的东西两处角房;王氏有个小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了,羞涩又好奇地躲在柱子后面看她。 「来,」卢菀朝她招招手:「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见她笑得亲和,便挪着脚步过来了,十分乖巧地说道:「我是丰丰。」 「小丰儿,」卢菀笑道:「应该已经上学了吧?」 丰丰十分迷茫地看着她。 王氏正和麻喜在院落里热火朝天地腌制酉时要售卖的另外五十份米粉肉,听着这边言语,抬手用胳膊擦了把汗,讨好道: 「贵家女子才学书呢,我和她爹也不盼别的,若她将来能学了姑娘这份手艺,将来许个好人家,我们也闭得上眼了。」 卢菀听出她弦外之音,摸着丰丰头髮淡声道:「这滑脂金镶玉,我不过出了个方子,真正操作都是你们动手——若你真能做得好,将来出去独立做买卖我也不会拦着的。」 「这如何使得?」王氏立刻认真起来:「金镶玉利息这样大,是姑娘的买卖;姑娘给了我家一条生路,我们是万万不会背叛的!」 卢菀垂下眼,心里是满意的。 353:【宿主宿主,今天你向那丑男人发难,是不是也是为了震慑这两家人?】 卢菀在脑海中回应道:「他们两家都有男人;虽说不好随便用恶意去揣度,以防万一还是必要的。」 「那也好,」卢菀将丰丰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不过将来,咱们家的生意还会越做越大,我不会事必躬亲,这金镶玉的生意,也是有意交到你手上的。」 「姑娘此话当真?!」王氏又惊又喜,几乎要给卢菀跪下来,不敢相信这样大的一桩好事竟然落在自己头上,就连麻喜眼睛都亮了一亮。 卢菀:「只要你聪明,又肯卖力,我自然是赏识你的。」 王氏要扯着他男人给卢菀磕头,被她拦下,几人动作间,后门突然被敲响了。 第14页 卢菀拍拍丰丰后背:「去开门。」 小孩受大人情绪感染,连跑带颠地跑过去,门一打开,现出了另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孩。 「啊,我见过你!」门外的李小豆拍手道:「之前你和那些野孩子抢东西吃,是也不是?」 丰丰小嘴一扁就要哭,李小豆登时慌了:「没有没有!我认错了!」 卢菀扬声道:「客人请进来吧!」 门后正是李豆腐父子二人,他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总算带着儿子进来了。 李豆腐不轻不重地在儿子脑后拍了一巴掌,抱着丰丰走进内院,认认真真地对卢菀见礼。 卢菀:「坐吧,这锅马上好了。」 满院子都是米粉肉的香气,李豆腐见他们在筹备,便避嫌地背对着坐,免得窥见人家秘方,还将儿子提到身边坐好。 李豆腐犹豫片刻,心一横说道:「小娘子叫我过来,并非只是可怜我儿子嘴馋吧?」 卢菀坐在他对面,不答反问:「您家做豆浆生意几年了?」 「我家姓李,铺子就在西大街头上,从他爷爷开始卖豆腐,卖了三十年。」李豆腐苦笑道:「说来惭愧,也就赚点餬口钱而已。」 说话间,游妈妈将新出锅的米粉肉端到桌上,李小豆被香得哇哇大叫,和丰丰分食起来,还不忘了先给他父亲留出两块。 卢菀和李豆腐两个大人看着,面色都柔和起来。 「那李大哥如何认定,今日我还有别的用意呢?」卢菀手指在桌面上一点:「还请为我解惑。」 李豆腐想了想:「今日排在队首的那人,恐怕是小娘子预先安排的——他说话时缓慢清晰,还故意放大声音,不像是在和你对话,倒像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此外,最先说出下午还有金镶玉出售的也是他。」 卢菀赞许地点头:「不只是他,这队伍里还有两三个人,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穿插在里面的。」 李豆腐不料她这样坦诚,定定心,直接问道:「小娘子得知我家做豆腐生意之后,才决定邀请我来,是不是……想收购我家的买卖?」 「不是收购,」卢菀看孩子们吃完了,抬手让游妈妈再给上一份:「是合作。像金镶玉这样的吃食,有一样十分适合你家做;我可以给出方子和原材料,条件是你店面门口最显眼处,要放上『阿菀信誉商家』的匾。」 今日见了这康宅的阵仗,李豆腐已知道这家的小娘子是做大事的人;他感到冥冥中命运的手已经按在了自己头上,只等着一个点头。 「还要和我妻子商量,但我向您保证,一定会非常非常认真地考虑。」李豆腐牵起儿子的手,郑重地说:「两日之内,必定前来给小娘子一个回復。」 卢菀给他打包了一份金镶玉,还给李小豆揣了满满一兜核桃枣,亲自送他们出了后门。 回身时,见麻喜站在门口,嘴唇抿着,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麻喜今年二十八岁,身材丰满,又不显胖,一张鹅蛋脸十分讨人喜欢,只是那双眼看人时目光很定,这给她平添了一种坚毅之感。 麻喜小声道:「还请姑娘教我。」 卢菀没听清:「什么?」 「姑娘愿意教王姐姐做金镶玉,」麻喜:「也肯给这李家方子……麻喜受姑娘大恩,本不敢求别的,只是想跟在姑娘身侧,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卢菀懂了。 「你想当秘书?」她笑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要通过考验。」 麻喜:「您尽管说!」 卢菀看了看日头:「差不多也快到酉时了,叫你男人去趟书房,将板子搬到外面去——今日你便跟在我身边,能不能如愿,都看你自己了。」 ------------------------------------- 麻喜立即转身去办,和她男人合力将黑板抬出来,一开正门,吓了一跳—— 上午那波动静实在不小,此刻只见门外黑压压的,竟然全都是来等金镶玉的人! 「开门啦开门啦!」人群热闹起来,七一嘴八一嘴地叽叽喳喳:「怎么还不发木牌?这队到底在哪儿啊?」 「嗳嗳嗳,别插队!要不要脸?!」 「你都站歪了!我这才是正经队伍!」 诸如此类的矛盾越来越多,都随着麻喜这一开门演而变得剧烈起来;麻喜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心里却知道,姑娘八成就在里面瞧着,若不能通过这考验,恐怕再难得到这个机会。 人群密集而又吵嚷,让人看去便觉紧张——麻喜手心里都是汗。 人活着,不是活一辈子,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麻喜的瞬间来了。 她将黑板放在架好的桌子上,提声道:「都请静一静!」 见有人主事,人群立刻看过来。 麻喜低声嘱咐他男人几句,继而站直身体,将手心的汗抹在裤子上:「木牌已经备好了,稍后便为各位分发;只是在售卖滑脂金镶玉之前,我家姑娘还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她不等人群再次哄闹,又立刻说道:「若有哪位客人不肯遵守咱们家的规矩,那自然是得不到排号木牌的!还请安静等待!」 麻喜男人手里拿着团线走出来,先在桌子上系了一圈,又带着线往人群中走;他逃难之前是个铁匠,身材十分壮硕,是以人群都乖顺地跟着挤进线绳的范围。 第15页 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麻喜长长出了口气,有些期待地看着门内。 卢菀莲步轻移,看向她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通过了,」女人的直觉告诉麻喜:「我通过了!」 卢菀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给她揉捏了两下肩膀,示意「做得不错」;那些早上见了卢菀风采的人,都欢唿起来: 「卢小娘子!酉时到了!我等可早早就来排着啦!」 「有人插队,小娘子又怎么说?等了半天等一场空,太不公平了吧!」 「诸位!」卢菀踩上事先准备好的踏板,让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展露在众人眼前:「阿菀要宣布之事,正能解决这排队的烦恼!」 她伸手向那漆金的红布一指:「这上面写了什么?」 登时便有人下意识地念了出来,高高低低地汇成一股声线:「好想点外卖啊!」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剎那。 「地点:宁州石康坊西大街甲丙号房;我怎么就念出声了?我艹那板子怎么回事?」 「地点:宁州石康坊西大街甲丙号房;啊啊啊妖术啊它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地点:宁州石康坊西大街甲丙号房;前面在吵什么我根本看不见,都怪老婆非要换衣裳出来玩晚了……」 众人只见那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大板上浮现出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凡是念出声的人,竟然都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想法。 「这便是阿菀的对策,」卢菀拍了拍手,人群还处在这块奇异板子的冲击中,下意识都茫然地看向她: 「此物名为黑板,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赠,只要念出『好想点外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便可以在上面显现出来。是以此后,各位足不出户,便可以在家下金镶玉的订单了!」 她在黑板背面飞快地画了个五角星,板上的内容登时被清理一空,仿佛是被清了缓存。 「就像这样。」 卢菀低低地念了一句,黑板上立刻浮现出字迹—— 「地点:宁州石康坊西大街甲丙号房;用户卢菀,点滑脂金镶玉一份,请立刻送出。」 屋中,游妈妈造被吩咐好了,见灶房外独立的一块小黑板上出了卢菀的单,立刻捧着小竹食盒送出来,交到卢菀手上。 人群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开始尝试,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正正经经地点单。 上面甚至还浮现出了嘲笑和质疑: 「醇肉闻着挺香,可这板子也太玄乎了,别是什么江湖骗子吧?」 「妖术啊!这是妖术!若是让花大将军知道了,她肯定没几天好活!」 「嗤,谁敢真的用这东西?脑子有病吧!」 353那种饱含怒气的系统音再次出现:【宿主,咱们好好赚钱,等积分攒够了,就开启『信息屏蔽』功能!】 卢菀稀奇地一挑眉:「还有这种技能?」 【当然!】353立刻说:【只是之前的宿主都没能赚够足够开启的积分,其实后面还有『用户黑名单』『商家信誉评分』等等。】 不错不错。 卢菀心想,若真是这样,以后还可以搞一个「大荆点评」;拥有了评判权,不愁坐不稳这宁州餐饮的龙头位置。到时候,可就真正是日进斗金了! 不过现在屏蔽功能既然无法开启,她只能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如果诸位不信,今晚便可试试,我这黑板便挂在康宅门外,信息都与各位共享——从今晚凌晨开始,前五十份通过黑板点单的用户,明日朝食前,我们必将热腾腾的滑脂金镶玉送到您家门口。」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实际地开启一单来得实在; 这么大个宁州城,总会有人站出来吃这第一口螃蟹;事实上,有庸思宁在那边镇着,卢菀根本不担心这些流言蜚语。 信誉是打出来的,最多一周,这限量的滑脂金镶玉,都会通过外卖黑板订出去; 「虽然有些麻烦,」卢菀喃喃道:「不过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就是了。」 她正要回去叫游妈妈将晚间的米粉肉端出来,就听人群骤然沸腾起来,吵吵嚷嚷地喊道「快看快看!」「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当然就是,南疆还有几个姓花的?」 卢菀回身,就见黑板上浮现出了一行大字,乃是它面世一来,接到的第一笔正经订单。 「地点:南疆。用户通州守边将军花修明,订卢家阿菀的金镶玉一份,请尽快配送……我很期待。」 第8章 「就说我仰慕将军已久,这份是送他的。」 【南疆,地处大荆边界,花将军守卫的通州虽然与我们所在的宁州相接,但以现在的交通方式发展情况,最快也需要一日半才能送达。】 353有些不满地说道:【是不是那个叫思宁的小孩告诉他的?】 卢菀没有回答。 事实上,花大将军突然来这么一手,于她而言简直是神来之笔。 当年商君要推行新法,一开始不也没人愿意相信吗?还是来了一出城门立木,才真正有人相信他变法的决心。 现在,这位花修明将军不问自来,扛起了她立在自家门前的「大木头」,这任务越是艰巨,反而越能体现她这份看似天方夜谭的事业并不是在开玩笑。 想到这里,卢菀便展颜道:「昨日太守公子尝了我家的金镶玉,转头便写信给大将军,告知了这黑板点单的方法——既然将军赏脸,阿菀外卖定会满足他的需求。」 第16页 她扬声道:「游妈妈,送一份加工好的金镶玉来!不要蒸熟!摆好就是!」 里面虽然一头雾水,但好在卢菀吩咐得够细緻—— 打从花修明这一单出现开始,所有人都在等卢菀的反应,这一来,目光便齐刷刷地盯在了康宅的大门上。 但见一个妇人双手托着小竹食盒出来,卢菀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拆开,托着向人群展示了一圈。 虽说仍然是生肉,但黄米和洋芋都已经牢牢地附着在了五花肉上面;前排的人可以看见,那五花肉色泽饱满,显然是已经被香料腌制透了。 卢菀:「路远,还是需要些冰才好——麻喜,你去一趟景福酒楼。」 少女含着一点笑意,好似十分天真地说道:「今日景福酒楼的崔老闆来关照了生意,想来这一点冰,他定然是愿意借的。」 麻喜擦擦手,立刻就要挤出去;围观的人群见这卢小娘子竟然是认真将景福酒楼当成了盟友,啧啧有声地提醒道: 「小娘子,人家那是来害你呢!可别不知道轻重啦!」 「难不成还真要往南疆送?花大将军说不定也是闹着玩呢!」 卢菀在心里无声地唾弃了自己两秒钟,而后学着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绿茶小白花,满脸天真无辜地说道:「应该不会吧?花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怎么可能言而无信?」 这宁州城的百姓有一小半都集中在附近等着看热闹; 所谓热闹,主角越闹笑话,越出乌龙便越好看,是以很多人虽然十分积极地来排队买金镶玉,却几乎都等着看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的笑话—— 看她是如何被生活,被景福酒楼等大佬,甚至是被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给欺负得翻身不能。 然而此时此刻,卢小娘子不过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将他们的质疑转到了花大将军身上。 他点了我的单;那么你们质疑我,就是在质疑花将军。 你们若信不着我卢菀,那自然也就是不信任花修明喽? 等着看热闹的人便不敢再言语了——前些年南境战乱频繁,宁州能保得这一方平安,与挡在前面的通州守将花修明有绝对的关系。 他固然是个十分可亲的大将,宁州百姓却十分敬重他,甚至是畏惧他。 谁敢说,又有谁会说花修明言而无信? 一时间,连黑板上浮现出的「弹幕」都变得老实起来了,那些一句连一句的吐槽慢慢减少,逐渐显露出其下善意的评论来。 「冰块珍贵,那崔老闆不会真心出借吧?若是没有冰镇着,这金镶玉送到还不坏了?」 「就算做成这一单,以后天热了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每个远单子都这样送吧?那十个钱能挡住成本吗?」 卢菀不时看看评论,心中半点不乱,趁着等麻喜回来的功夫,她让王氏将另外五十份米粉肉端出来,向领到号码牌的人群发放。 人多肉少,情况同上午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还有人学着早间李豆腐那样,领了号牌之后就直接叫价向外卖。 游妈妈站在她身边,搓着手有些犹豫地说道:「姑娘,那边都叫出二两银了,这也太夸张了些,咱们要不要拦一拦?」 「要的就是这种膨胀。」卢菀微微侧过头,低声道:「就像那板子上说的,日后我们的外卖生意开销不算小,金镶玉迟早是要涨价的;现在用这种方式提高心理预期就是一种铺垫,以后自然会有人希望我们能提高价位,来让真正有需求也有钱的人获得更好的体验。」 「游妈妈,您看——」卢菀向着排队的人群一指:「排在三十多号的那个,明显跟后面几个都是一伙的。他们穿着一样颜色的短打……」 她话还没说完,游妈妈已经反应过来,拍手道:「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下人!那些贵人们不肯自己来排队,却又想尝鲜!」 「正是如此。」卢菀回答过后,目光在排队的人群身上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样的情况竟然不少,少说也有五六家「贵人」派人来排队了。 这些,才是宁州城背后真正的利益集团,什么餐饮业的大佬,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 而在这些世家贵户的顶层,又是宁州首富卢家。 路漫漫无尽修远,吾将血路拼杀之。 康小娘上半辈子在那腌臜宅院里受尽了苦楚,原主又死在卢家手上;卢菀说要让卢良臣和卢菲跪着求自己回去,那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哪怕现在,似乎一个景福楼老闆就能压住她,但卢菀心中不但不惧,反而涌起了一种之前她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豪情。 毕竟凡人弒神,正是其封神之路。 ------------------------------------- 这个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迅速——五十份米粉肉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便被领取干净。 有些人喜爱展示,便当着众人的面品尝起来,口沫横飞地同旁人描述这金镶玉味道是如何神奇,是如何入口即化,最夸张的形容,竟然还说: 「吃了有飞升的感觉,当真比五石散还令人快活!」 卢菀:「……」 所以彩虹屁什么的,真的是古今通用吗? 就在此时,远处一群壮仆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和女子走来了——那女子正是麻喜,此刻虽然极力显示自己的平静,然而眉梢眼角的兴奋却压也压不住! 第17页 而走在正中的中年人身材清瘦,头上带着顶小帽,因为走得太快了还用手微微按着免得掉了—— 有眼尖的认出来,大声道:「这不是景福楼的田大掌柜吗?平时都不怎么见人的,崔老闆怎么派他出来了?」 这一行人来势汹汹,乍一看简直像是来闹事的;人群不明就里,纷纷避让,那颗看热闹的心却恨不得自己手里没多带一把瓜子,平白浪费了这场好戏。 只见那田大掌柜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卢菀身前,隔着收帐的桌子,带着十足端正的态度对卢菀点头见礼,朗声说道: 「我家崔老闆说了,卢小娘子是咱们宁州饮食的后起之秀,连花大将军都肯亲自点单,他自然也十分看好;既然小娘子要借冰给将军送吃食,我们景福楼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他站着没动,左手一抬,壮仆们便流水般地将提着的木桶放到桌前;那木桶各个带盖,田掌柜弯腰亲自打开一个,对卢菀恭敬地笑说道: 「还请小娘子查验查验,若嫌不好,我们立刻回去给您换。」 卢菀从桌后走出来,当真仔细瞧了瞧,景福楼还真用了心,冰已经被分成小碎块,还配了木勺用以舀冰。 「那这份金镶玉,便算我们阿菀外卖与景福楼共同为将军配送的了。」卢菀看着田掌柜,福了福身:「日后免不了还要麻烦景福楼呢。」 「不妨事。」出门前崔老闆特意吩咐过,因此他并不敢受卢菀的礼,侧身避让开来。 田掌柜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恭敬地双手递给卢菀:「这是我们崔老闆亲自书写的『赠冰单』,上面已经写清了,无论日后小娘子需要多少冰,我们景福楼都愿意为您提供。」 【原来宿主上午那番「原谅戏」当真有用!】353仿佛十分开眼地说道:【这崔老闆是在对您示好吗?】 「示好?」卢菀在心中轻轻一笑:「若我不说这份外卖算两家共同送的,你猜这田掌柜会不会拿出『赠冰单』?」 示好谈不上,寻求合作机会倒是有可能。 再者说,大家都是创始人,你派个手下过来对接,本来就是不对等的;说不定这崔老闆还打着收购金镶玉的主意呢! 卢菀看也不看,便在围观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将那「赠冰单」推回去了。 「阿菀不过一个讨生活的弱女,不敢白白收崔老闆这样大的好处。」卢菀话说得可怜,面上也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只是田掌柜觉得那只推着自己手腕的纤白小手,力气大的就像一块铜墙铁壁,半分也撼动不得。 田掌柜汗都快下来了。 为免突然松手,田掌柜摔个狗吃那啥,卢菀缓缓地卸去了力道,满脸感激地说:「等崔老闆什么时候有空,阿菀再当面致谢吧。」 田掌柜揉着发酸的手腕,笑得脸都僵了。 在谈笑场子打了快三十年的转,田掌柜自然听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够格,让姓崔的亲自过来和我谈。」 经过这么一下,田掌柜已经明白此女绝非寻常人物,那种表面恭敬的态度立刻变得真诚不少;他甚至有些「胳膊肘朝外拐」地想:这卢小娘子,将来的成就只怕不在崔老闆之下! 于是他不再言语,带着人安静地站在一边,也十分好奇地想要知道,卢菀到底要怎么把这第一单送出去。 只见这少女轻轻松松地将一整桶冰拎到桌面上,伸手进去,将舀冰的勺子拿了出来。 田掌柜咳了一声,仔细又委婉地解释道:「小娘子,小心凉着手,这勺子是用来……」 「我知道,」卢菀对他笑了笑:「南境遥远,大将军又不比别人,寻常容器冰可能会化,您景福楼的包装,却肯定没有问题。」 她向人群解释道:「这金镶玉是半成品,等大将军拿到手里,只需要上锅一蒸便可食用,十分方便。」 卢菀将那小竹食盒仔细地放进去,这边麻喜已经送来纸笔,卢菀接过,然后动作一停—— 她,不是很会写繁体字呢。 这便动作一停,黑板上的「弹幕」马上又热闹起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黑板的「评论展示」功能,开始自如地发表想法。 「卢小娘子怎么还写上信了?该不会是情书吧!」 「太有可能了!别说咱们宁州,大荆朝的贵姐儿们谁不相中咱们花将军?卢小娘子好不容易获得一个能联络上大将军的机会,肯定是要剖白心意的!」 「他远在边防,却心疼她被家族流放;她日思夜想,却只能将爱慕寄托在一张信笺。」 「信笺?是寄托在金镶玉里吧哈哈!」 …… 卢菀:「……」 是她小瞧大荆朝人民的创作能力了。 不过这样正好,不怕他们嘴贱,就怕他们不张嘴—— 她半点不觉得被调侃绯闻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甚至还从黑板上的只言片语里揣摩出来,这位花修明花大将军只怕还隐隐约约有点全民男神的意思; 男神自己下场帮忙炒cp,她蹭蹭热度又怎么了? 只不过…… 卢菀想了想花修明那副「络腮鬍大汉光着膀子举鼎」的画面,不禁对大荆朝人民跨时代的肌肉壮汉型审美无言片刻。 这画面一出,她脑海中如有神助般灵光一闪,干脆放弃写字。 第18页 卢菀提笔,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添上笑眯眯的五官,还加了一个圆圆的小鬏鬏,下面用卡通字体写着—— 「阿菀外卖」 而后,她将纸张利落地摺叠,齐边一撕,手动裁成一张「小卡片」;放进食盒中,盖上盖子,唤来麻喜男人让他提着。 「成了!」卢菀一拍手:「走吧,我们去城门!」 麻喜男人原本是他们那个村子的铁匠,也姓麻,平日里众人都叫他麻大哥;刚才花修明的订单一下,他媳妇就已经趴在耳朵边上给他交待清楚了,让他给姑娘跑这一趟。 若是从前,他必定是不肯放下妻儿出远门的;然而认识这卢姑娘不过几日,麻铁匠却觉得她比自己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都要更可靠。 媳妇还说,眼下姑娘手中可用的人不多,自己若能将这差事办利索,以后跟着姑娘,定有更大前途! 卢菀要亲自送第一位外卖配送员出城,人群自然都在后面跟着,甚至还隐隐有种「见证歷史」的自豪感; 于是宁州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奇异的景象—— 身穿浅绿衣衫的少女施施然走在最前,没人敢同她并排;在她身后随行的人越来越多,竟然在这西大街上汇成了一条人为的「河流」; 逐渐还有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百姓加入到队伍当中,跟着听一耳朵的「滑脂金镶玉」「智斗丑地痞」「景福楼大佬相助」以及「边境大将与卢家弃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等走到城门的时候,卢菀和花修明这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已经在宁州百姓的口中私定终身好几年了。 然而此时此刻,被议论的中心人物却浑然不觉;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听到风声的小思宁已经派人送来了最快的马;卢菀站在门内,看着麻铁匠拽着马鞍翻上去,亲手将冰桶递给了他。 城门甬道很长,从里面透出天光,卢菀清甜的声音便在其中迴响: 「送到之后,让花将军沸水蒸两刻钟起锅吃——」 她清了清嗓,朗声道:「另外,我放了咱们『阿菀外卖』的优惠劵进去,只要将军在收到货之后给出食用评价,并让其浮现在黑板上;等他来宁州时,便可凭优惠劵免费兑换一份甜豆花~」 麻铁匠已经麻了,虽然隐隐约约能听懂优惠券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并不知道甜豆花是个啥。 好在他有个机灵媳妇。 始终跟在卢菀身边的麻喜立刻大声问道:「姑娘姑娘,优惠劵就是你放入食盒中的纸片吗?是不是只要是收到咱们阿菀外卖的人做评价,就可以得到优惠劵?」 「没错!对外卖员说出『好想点外卖』并评价食物,便可从外卖员手中获得一张优惠券!」 卢菀对麻喜眨眨眼,继续定声说道:「甜豆花是我们阿菀外卖即将推出的新品,优惠劵一共三百份,送完即止,越早订购外卖就越早获得哦!」 麻铁匠见她似乎说完了,试探地问:「姑娘,那我就出发了?」 「好!」卢菀对他一挥手,念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口号:「阿菀外卖,为您配送人间滋味!务必告知花将军,就说我对他仰慕已久,从今而后,花将军便是我们阿菀外卖的代言人!」 第9章 「新技能开启!」 两日后。 西大街繁华依旧,每日巳时,都是它一天之中客流量的小高峰;来来往往,都是来找人间烟火满足口腹之慾的人—— 然而近日,宁州城的老百姓又多了一个消遣的项目:准时准点地带着小板凳去康宅门前看小黑板。 「哇哇!出字了出字了!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你的订单排在第五个吶!」 「那当然,我一宿没睡就等着念一句点外卖呢!」 自打那日花大将军点了一份金镶玉,卢小娘子亲自送出城之后,这宁州城举凡是有两个闲钱的人就都跟疯了似的,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就等着抢阿菀外卖的订单。 每天只配送一百份!如果抢不到就要来现场排队了! 「你看!康宅出来人了!」 来围观黑板的老百姓兴高采烈地看着康宅的大门开启,里面走出了两个男人,其中有一个还是熟面孔: 「这不是第一配送员吗?」 麻铁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咱们家现在有十来个配送员啦,姑娘说以后还想再招一些,以后人手够了,金镶玉配送的份数也会变多,大伙别急。」 人群高兴起来——事实上,现在康宅里传出的任何消息都能让他们新鲜上好一阵;这招聘配送员的消息层层传到后面,一些等在墙角的流民眼睛都亮了亮。 这边,麻铁匠和王氏男人抬出一张木桌,站在上面将「康宅」的匾摘下来,挂上了新做的「阿菀外卖」; 人群鼓掌笑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块匾上的书法出自何方;说这字颇有风骨,然而又不像宁州城里那几位声名煊赫的大家。 外卖小院的男人们在外面换匾额,女人们自然也不闲着,将今日要在现场售卖的米粉肉端出来,依次发给早早来排号的食客们。 卢菀坐在庭院中,往美人榻上一靠,安静地看着康小娘在一旁的石桌上开开心心地做帐。 全家内外就她们两个闲人—— 实在不是她们母女俩不想帮忙,而是每次出手必帮倒忙,后来游妈妈干脆让她们哪凉快哪呆着。 第19页 「阿菀,」康小娘屁股只在石凳上挨了个边,身体前倾,一手按着帐本,一手提着笔,激动地问:「本钱花了多少?」 「后面都是游妈妈买菜了,具体的我不知道。」卢菀老实地交待道:「但肯定不会超过十两银子。」 「才十两!」康小娘直点头,揽过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才不过三日,咱们已经净赚五十八两银了!」 才五十八啊,还跟游妈妈夸口说能赚到一百两来着。 卢菀:「没事,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康小娘:「阿菀这是嫌少?」 她不禁发出人间疑惑,仿佛后世的普通学生听见学霸说:「这次考了九十九啊,没关系,会更加努力的。」 康小娘:「……」 「也是,阿菀之前都没在外面生活过呢。」康小娘:「寻常宁州人家,就算日子宽宽松松地过,一年也不过开支二三十两而已,现在不过三日就赚出这么多……」 「若早知道我菀儿这样争气,」她说到这里,情绪上来,眼泪又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就该早些下决心带你出来,都是为娘没用……」 卢菀最不会应对的就是康小娘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子,哭起来更让她一个头八个大,于是立刻说道:「阿娘非常有用!帐目算得非常清楚!以后您就掌管咱家的帐本好吗?」 「好!」康小娘立刻被哄住了,积极道:「以前我在南曲班子也帮忙管过帐呢!保准没一分钱错漏!」 很好,点亮了亲妈的会计技能。 她得知自己有用,立刻兴奋起来,左手抄起小算盘,右手拉住在廊下蹲着玩土的丰丰,一大一小去了书房练打算盘去了。 庭院中只剩下几乎忙出虚影的几位大厨,还有闲得喝茶的卢菀……和全称窥屏的353. 353:【宿主,为建立良好的监察机制,会计应该设立三到五个。】 「费那个劲做什么?」卢菀啜了口茶:「难道你不会算?」 353:【……】 卢菀:「你不会连古早计算器的功能都没有吧?」 【我有!】353:【这就为您汇报——康小娘算得没错,核算到您世界线的货币,一共是四万六千四百块钱;之所以出现零头,是因为每份配送出去的外卖有一文钱的配送费用。】 「嗯,」这和卢菀自己用脑子算得差不多:「成本呢?」 353:【扣除生活开支,食材成本和配送员工资之外,净挣四万三千元整;换算成您要復活的救民恩人的话,您已经赚出一个小脚指头……的指甲盖了!请继续努力!】 卢菀:「……」 系统和宿主的情绪感知相连,因此353立刻就感到了卢菀心中那股子隐隐约约的挫败感—— 353被她最开始那番「我要做咸鱼」的豪言壮语吓怕了,立刻鼓励道: 【宿主大人,咱们赚满四万元,可以开启d级技能了!】 卢菀果然来了点兴致:「都有什么?」 她问完这一句,眼前突然凌空浮现出四个半透明的小方块,上二下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353难掩激动,这还是第一位带着他开启功能的宿主:【为您介绍一下,我的功能分为两种——其一,宿主花费相应的积分,可以兑换福利;其二,宿主达到相应积分,可以免费开启技能。】 卢菀:「前者需要花积分,后者不用?」 【没错,】353:【您可以将『开启技能』当做武林秘籍,只要内力练得足够了,不需要耗费内力就可以开启一项新的绝学。】 「知道了。」卢菀手指在小方块上滑动:「信息筛选,评论分屏,甜品秘方……用户资料库?!」 饶是卢菀也不由得惊喜起来:「这是认真的?怎么查看?」 353:【因为您当前的等级不足,所以资料库只有您一人可以看,也就是说无法展示,不具备信服力。】 卢菀听出他弦外之音:「也就是说将来升级了,资料库还有显示出来的可能?」 353沉默片刻,还是老实地说道:【之前没有宿主开过,这属于高级功能,我无法为您解答。】 确实,资料库这种东西,杀伤力太大了。 要知道如果每一个配送员都可以标记用户,那只要阿菀外卖推行开,卢菀就相当于获知了整座城中任何一个人的信息。 她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大数据的魅力,对于任何一个希望能操控资本的人来说,都具有不可抵挡的魅力。 「我可以选几个?」卢菀仍然保持清醒:「下一级技能需要多少积分?」 【3个。】353赶紧说:【实际上就是让您排除掉一个;下一级为c,累计十六万积分可开启。】 卢菀的目光在四个小方块上浮动,后边有人敲门,丰丰赶紧跑去开,卢菀听见她奶声奶气地唤道:「啊,你是李小豆的阿爹!」 李豆腐马上要进来了,卢菀当机立断:「排除资料库。」 她放弃了最诱惑的选项,353却半点不犹豫——这位系统几乎已经开始盲目相信宿主的能力了。 「我知道你想问,」卢菀难得地对353解释道:「这就好比给我一个男模,叫他天天在身边躺着却不能碰,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现在她的实力还不够,不如先把这位美人存着; 反正这个接美人回家的时间也不会远了。 第20页 话音刚落,李豆腐已经牵着丰丰的手从外院走了进来;卢菀也没跟他客气,也不起身,就挥了挥手,示意他到石桌这边坐。 李豆腐走到近前,认真地行了个礼,而后将提来的小食盒放在桌上。 他坐得笔直,双手按住膝头,看着卢菀双眼说道:「上次您提过的事,我和孩子他娘商量过了。」 卢菀也坐起身来:「您说。」 李豆腐却不答话,只是双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豆腐来—— 不同于他们家世世代代习惯做的那种方块硬豆腐,这豆腐很软,勺子碰上去会被微微弹一下,质感与后世的布丁非常类似。 「你们真做出来了?」卢菀惊喜道:「是按照昨天我派人送去的方子做的吗?」 李豆腐点点头,手里不停,又将食盒的下一层打开—— 看得出包装的人生怕洒了,用了好大一块布团在食盒里固定小竹盒:四只小小的竹盒里分别是蜜红豆,蜜绿豆,红糖圆子,还有非常小块的麻薯。 「就像姑娘在方子中註明的一样,这些吃食看似精緻,实际上造价却不高;」李豆腐拿出小勺,让卢菀自己挑喜欢的去搭配,最后亲手为她淋上糖浆: 「只是牛乳难得,吃了又容易坏肚子,所以没有添加,您先尝尝,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事实上,昨天卢菀派麻铁匠将「甜豆花」的方子送去给李豆腐家时,心里并没指望他们真的能做出来—— 然而这豆花刚一入口,卢菀只觉得自己的唇舌立刻被折服了。 豆花入口即化,糖浆中和了几乎察觉不到的豆腥气,带出一种属于春天的清香柔软来,而在这柔软之中,牙齿会不期然地碰上又面又甜的红豆和绿豆。 最后,是仿造后世「珍珠」的红糖圆子,也不知他家到底用了多少心,这珍珠,竟然还是爆浆的。 第10章 「恶意点单?」 卢菀默不作声地将一整晚甜豆花吃得干干净净。 李豆腐双手在膝盖上不住摩挲,紧张地问道:「姑娘觉得如何?我家……是否能否受您的庇护?」 庇护这词用得很微妙,眼下卢菀不过刚刚起步,李豆腐却像拿定了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局在这小院中成长出来似的。 有眼光。 「在我这,这叫做加盟。」卢菀展颜道:「日后您家仍然该叫什么叫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这甜豆花,出售多少,何时出售,前几个月须得听我调派。」 李豆腐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这一节,立刻说道:「没问题。包括您说的那块『阿菀外卖』的匾额,我们也可以自己打造。」 「那不用。」卢菀:「门口那块匾额便是刚做的,以后凡是加盟的商家都由我们这儿统一定制。」 李豆腐站起身来,郑重道:「这甜豆花味道甘美,姑娘还註明了夏日里需要用冰镇上——甚至承诺由您家提供冰料;我们不能独吞利润,跟家里商量过之后,想同您三七分;您七,我三。」 353:【这样很好,宿主。您不用觉得拿多了,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方子贵重,照常理他们只能得个人工费用。】 「若是分成能让你定心,那也可以。」卢菀仔细接收了信息,对李豆腐说道:「但是要八二。」 李豆腐一咬牙:「行!」 卢菀笑道:「你八,我二。」 李豆腐:「……」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谨慎地问:「姑娘还需我家为您做些什么吗?」 「你是个通透的,」卢菀起身,送他出后院:「还真有件事,由你来说最合适——前天我送给花大将军那张『优惠券』你听说了吗?」 「自然,」李豆腐:「姑娘的意思是?」 卢菀:「下午让人将冰给你送去,但豆花不要做太多,明天上午我会宣布,凡是持有优惠劵的人,都可以去你家免费兑换一份豆花甜品——这些本钱我会给你。」 「到现在为止,优惠券最多只有两百多张,你们每天只做三十份豆花。到时候……」 「到时候,」李豆腐难掩激动地说道:「在您家门口排队的盛况也会出现在我家门前!」 他一点就透,卢菀十分欣慰:「如果有人来问,你就将我给你方子,让你加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去,一字不要夸张,也一字不要减少;切记,只有问了才说;如果不问,你不要主动宣传。」 「我明白的!」李豆腐连连点头:「越是挖门盗洞得来的消息,其他商家才会越相信!」 卢菀将他送出门去,微笑道:「很好,那么李氏古法豆花,就正式加盟阿菀外卖啦!」 李豆腐眼中绽放出光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后面游妈妈急匆匆地赶过来,对他点了个头,擦着汗对卢菀急促地说道: 「菀姑娘!有个用户点了三百份金镶玉,叫咱们立刻做,夕食之前就送到!」 「三百份?」卢菀眉梢一挑:「是不是学校或者什么政府部门点的?」 「瞧着地址不像,」游妈妈急得心口直蹦:「其实家里材料也够,昨天姑娘又亲自在流民中招了几家会做饭的,若教一教,未必赶不出,只是……嗳呦,这么大一份单,下单的人没说名字,若对面没人接着,咱们岂不亏大了?」 李豆腐上前一步,关切问道:「是在哪儿下的单?」 第21页 游妈妈来找卢菀的时候在心里念了好几遍,脱口道:「庚金坊一零二号房!」 李豆腐自幼便在宁州城居住,一听就知道是哪儿:「那一片住的都是贵人,难不成是大户摆宴席?」 游妈妈:「我就是担心这个!我们姑娘身份本就……特殊,若是再开罪了人家,咱们日子恐怕不好过呀——可若做了,又不知道那边到底靠不靠谱!」 卢菀心思一动。 卢菀在脑海中叫系统:「353,卢家的地址是什么?」 353立刻回应,被卢菀调教了几日,他的思路也活泛了不少:「也在庚金坊,只是卢家院落庞大,因此是庚金坊的甲字号。」 卢菀:「也就是说不远喽?」 353:【是的,直线距离1200米左右。】 卢菀垂眸不语。 【宿主,】353:【会不会就像景福酒楼一样,是什么竞争对手在恶意点单?这可真是……真是太狡猾了。】 353的系统音没法表达「愤怒」,只能加快语速:【如果不送,对手就会编排咱们小气,没有接大单的本事;如果送了,他们直接失踪不付钱,多来这么几回就将咱们生意拖垮了。】 生意挎了,宿主就没法挣钱;宿主没法挣钱,他就被格式化了! 「有进步了,但还是差点。」卢菀虽然也很不爽,但她越是愤怒,头脑反而越是清醒: 「如果真是对家,他们不会特意赶到庚金坊去点;而是会选在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比如歌舞坊,或者是学校——现在叫庠序是吧?这会增加订单的合理性,从而诱导我们送货。」 353:【您的意思是……?】 「八成是我那个继母,又用她的杏仁脑子发难了。」 卢菀心中一声嗤笑,声音带着怒火,却又十足鄙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本没打算这么早收拾她的。不过既然自己送上门来……」 「那便揉搓一顿出出气吧。」 卢菀思索片刻,一套完整的计划,逐渐在头脑中成形。 「这单咱们做。」 她抬手按住游妈妈肩膀,目光中带着明亮又狡黠的笑意,这让她看起来就像只在山野里沉睡了百来年的小狐狸,一朝醒来,正用她金色的眼描画人间。 游妈妈:「可是这……」 「不仅要做,」卢菀打断了她的话,嘱咐道:「还要用最好的材料,仔仔细细地做——妈妈,你现在就去前面通知,说因为有客户下了急单,金镶玉份数不够,所以今日下午那五十份的金镶玉不卖了。」 「卢小娘子,这会引得他们不满吧?」李豆腐担忧道:「有些人可现在就来排下午的队啦!」 「要的就是这不满!」卢菀轻轻一拍掌:「您将这份订单的信息在黑板上指给大家看,告诉他们就是这个单影响了下午的安排。」 游妈妈还在不解,李豆腐却好似已经摸着了头绪: 「以阿菀外卖现在受关注的程度,下午必定会有很多人一同前去那地址,看看是谁这么阔气,又是谁这么不守规则!」 「不错,」卢菀:「这几天不也有三四个单子,是有人出于好奇点了金镶玉,送到手里又不愿意出钱吗?正好!阿菀外卖的名头打得差不多,现在,也该是立规矩的时候了!」 ------------------------------------- 与此同时,卢府主院,东厢房。 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的女子缩在被子里,尖声大叫,不住挣扎: 「滚!都给我滚!我不治!父亲为何不杀了她们!让我死了算了!」 「菲儿,是我,是阿娘!」田氏弯腰在床边嚎哭,似乎想给卢菲换药,又不敢靠近不住发疯的女儿:「咱们早早好起来,你才能亲自收拾卢菀那小贱人不是?」 「那贱人!让她死!让她死!」卢菲露在被子外的眼充满怨毒:「阿娘,你给我报仇!我这辈子都被她毁了!她们那对千人骑万人压的母女坏了卢家门楣,先搅黄了我的婚事,又想要我的命!」 「阿娘!」卢菲的鼻水和眼泪混成一滩,在她脸上流过,面目噁心又可怕:「你给我报仇啊!」 「我的好菲儿!」田氏哭坐在床边,咬牙哭道: 「你放心,阿娘算过了,现在那卢菀最多就能做三百份单,今天她赚不成钱,就再也无力支撑买卖;那,那她就没法庇护流民,花将军也不会保护她了!」 「阿娘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田氏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去的时候整张脸都展现出狰狞的笑意,下垂的眼睑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等她失了势,咱们就将她迷晕了送到青楼里去——她不是喜欢跟太守公子,跟花大将军犯贱么?就叫她贱一个够!」 ------------------------------------- 康宅坐落在西大街正中央,此处与庚金坊的距离并不远,寻常女子步行,最多也就是三十分钟脚程。 这日申时,从西大街到庚金坊一零二号的沿线上已经站满了人,简直比庙会还热闹;麻铁匠去雇了一辆又大又平的板车停在门前,家里几个女人流水般地将小竹食盒仔仔细细地摆上—— 「一百二,一百三——嚯,小娘子真阔气,我以为这一单要耍赖了呢!」 「那怎么能?没听说花大将军是代言人吗?花将军相中的人,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 「也是也是……只是可惜啦,小娘子年岁小,这次让人摆了一道,可得哭惨啦……」 第22页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人两手抱臂,头上扣着个大洞小眼的草帽,随着众人倾身站着。 只是他虽然努力混迹在人群之中,通身上下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度——非要说的话,就像一只劲瘦的虎豹,收起爪牙,懒懒地装成一只大猫。 这男人闻言,十分感兴趣地俯身道:「您有新鲜消息?怎么说?」 议论的人手里揣着把瓜子,见此人生得高大俊秀,却做寻常农户打扮;更兼那眉飞色舞的八卦模样十分亲切,遂分了一把瓜子给他: 「前面都传回话啦,说那什么庚金坊一零二号根本是个空宅!荒了好几年了!摆明着是有人诓小娘子的嘛!」 高大男人「唔」了一声:「既然如此,怎么没人告诉小姑娘一声?」 「你可真是!」传话者口沫横飞,啧啧有声:「这满大街的人,你看谁多嘴了吗?咱们宁州号称江外妙都,生意可不是好做的吶;这卢小娘子太过张扬,哼哼,让她受点教训有什么不好?」 瞧着人家风光,嫉妒人家风光。 这便是市井百姓的常态了。 高大男人稀奇道:「不说她是花修明的相好么?」 「哎呀,这种话听听也就得啦!」传话者不满道:「我说,你怎么直唿将军大名?那是咱宁州的恩人,你放尊敬些!」 高大男人被训了也不恼,说了两声是,继续挤在人堆里兴味盎然地继续向康宅看去;他似乎嫌那草帽挡视线,两指併拢向上,抵着草帽边沿轻轻一推—— 露出下面浓重的剑眉,还有一双含笑的眼。 「卢小娘子?」男人唇角微勾:「我倒要看看,她要如何渡过这一关!」 第11章 「朋友,听说过人肉搜索吗?」 这一日,阿菀外卖的卢小娘子,再一次成为了整个宁州城的焦点。 她摇摇摆摆地骑在一头小青驴上,身穿雪白广袖衣裳,衣边和髮带都是暗红色,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却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秀致灵动; 更兼卢菀肤色白皙,眉眼精緻;这么微微含笑时,便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女做派; 那小青驴还是早间游妈妈刚在集市上买的,本意是让它帮着拉磨盘,谁料这小东西一见卢菀便十分亲近,到了晚间,正好做了卢菀的坐骑。 这番穿白衣,骑青驴的做派后来如何在宁州城的贵女间风行起来,此事暂且按下不提—— 就说现在,卢菀在前,一位市井打扮的老者压着装满金镶玉食盒的板车在后;紧接着,是整整齐齐走成三排的配送员; 卢菀在挑选这一批人手的时候,特意选的都是平头正脸,身高相仿的青年人,此刻走在一处,颇为赏心悦目; 又因为出门时游妈妈嘱咐过了,因此他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与卢菀的轻松自如形成一种矛盾又天然的对比气场—— 这小娘子亲自出来送这一单,还带着这么些人…… 不会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吧? 若是知道了,她怎么还这样从容淡定? 而比起看热闹的百姓,那些都在自家酒楼中等着听下人回报消息的老闆们,对卢菀此番承担的风险,看得还要更透彻。 景福酒楼,二层。 田掌柜手里捧着一碗茶,手指在碗壁上点了点,感觉温度正好;他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将茶碗递给坐着的中年人: 「崔爷,咱们这儿离庚金坊不远,下面若有动静都能看到;不用着急,您先用些茶。」 「上次你也见过那卢小娘子了,」崔老闆接过来,却不喝,目光透过二楼的栏杆看向下面熙攘的人群:「你认为她如何?」 田掌柜沉默片刻,谨慎地说道:「年纪虽轻,但有些胆识。」 「有些?」崔老闆一声哼笑:「你太小看这姑娘了。」 田掌柜立刻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崔老闆:「打从她被卢家赶出来开始,这里里外外就都在盯着——卢良臣那老鬼活成了精,且最好面子上的事,庶女在家里讨不到生路,被逼得自请出府,这哪是高门大户的做派?卢良臣又怎么肯放这么大的一个『家丑』在外面张扬?」 田掌柜:「您的意思是……」 「那就说明,卢良臣认为他这个女儿,不但不是丑事,反而可能会给他们卢家带来一片新境遇。」 崔老闆两眼微眯,目光扫过来:「举凡有点见识的,都能将这一节想通;所有人都在观望,只有你——」 「田九,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 崔老闆拿着茶盏的手往外一转,突然间,他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茶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崩裂的碎瓷贴着田掌柜的脸划过一道血痕,他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你瞒着我,雇了那泼皮和市井婆子去找小姑娘的麻烦……」 田掌柜立刻跪下,用力磕头道:「崔爷!是我狗眼看人低,不知好歹了!那时我见卢小娘子生意红火,就想着先打压打压免她成了气候……」 「闭嘴吧。」崔老闆揉了揉眉心:「你这一招虽然蠢,却也多少探出了些底——今次这卢姑娘恐怕是掏空了家底才做了这一单,实在很有魄力。」 田掌柜膝行两步上前,双手扒住椅子扶手:「请示崔爷,那接下来咱们如何应对?」 楼下突然间吵嚷起来,原来是骑着小青驴的卢菀终于到了,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一落走来的老百姓也都兴奋起来。 第23页 只要她再转过一个弯,就将抵达庚金坊一零二号房。 而在景福楼挑高的二层,景福楼的崔老闆和田掌柜则看得清清楚楚—— 那偌大的宅中荒凉安静,空无一人; 在他们的角度,甚至能看见庭院中积着不少往日风雨吹下的枯枝,影壁上还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恐怕这宅院荒了都不是一年两年了。 今日註定是不会有人出来接这一单的。 「她若能成,我们就给她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崔老闆看着卢菀在人群的簇拥下转过了街角,积年未曾开启的大门就这样预示般出现在了少女面前: 「她若不能,我们再投井下石不迟。」 「崔爷英明。」眼见白衣少女上前敲门,田掌柜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和人群一起屏住唿吸,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客户您好,阿菀外卖,正在为您派单。」 少女清甜的声音伴随着「笃笃笃」的敲门声,形成鲜活又难捱的询问:「请问有人在家吗?」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那扇门开启。 卢菀垂下眼眸,手指捻动,感受到了门环上积年的旧灰。 她心中有数,知道这三百份金镶玉必然是不会有人来接了;卢菀微微侧过身,目光略略一扫,果然见到人群后方有个人,在接触到她视线的一瞬间立刻低下了头。 353:【宿主!那是你的继母田氏!真奇怪,就算要等消息,她也完全可以让下人来办才对啊!没有亲自出门的道理!】 「你听说过没有?」卢菀:「变态杀手在作案之后,都喜欢回到现场,站在人堆里看警察被他『戏弄』得团团转;那种成就感,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至于我那继母么……变态杀手四个字,她只占前两个。」 卢菀看着那个方向,眉梢微微挑起,侧身单手在门上缓慢地敲了三下,一字一字,拖着声调缓慢地说道:「请、开、门。」 那一刻,353几乎战慄起来,又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崇拜起卢菀来。 她就像只美丽又强大的狐妖,手里提着利刃,在装满囚徒的囚车外,用尖刀在铁栏杆上轻轻撩动。 又迷人,又可怕。 353一个缺乏七情六慾的系统尚且能对这种魅力感同身受,其余等着看卢菀吃瘪的围观群众,则更加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转变了态度—— 从期待着卢菀被耍,到期待着卢菀如何利落地反击。 「这可怎么办才好?」卢菀十分忧愁地嘆了口气,眉目间却没半点担心的意思:「三百份不是小数目,这一单若是做不成,只怕将来我们一大家子都要饿死啦。」 「该!」 田氏穿着僕妇衣裳,躲在后面,又恨又痛快地小声骂道:「小浪蹄子,敢同我斗?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你受的!」 「我非要挑断你手筋脚筋,再让你给我菲儿赔命!」田氏在心里仔仔细细骂了几遍,压着嗓音起闹: 「还收容难民?你怕不是将人家害惨了吧!」 她这么含含煳煳地一说,登时便有人云亦云的跟着附和:「是啊是啊,给点希望又扔出去,当是养流浪的猫儿狗儿呢?」 「流民也是人吶!卢小娘子太不尊重人啦!」 「世风日下,小姑娘也能抛头露面做生意了;她这么寡廉鲜耻的,将来谁家敢娶她?可别再上杆子扒着花将军了吧!」 群众便是这样——锦上添花是他们,落井下石也是他们,端看如何引导风向。 此次,大部分的围观者已经早早在心里存下了「阿菀外卖」被人耍了,不会有人从宅院里出来的预警; 因此这些难听话从早上等着开始便早早备下,只等着见她落难便喊出来,若能得到身边人几句附和,那便满意得不得了,仿佛自己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圣人,拥有了高高在上的审判权力。 高处,景福楼二层。 田掌柜仔细地观察着下面的动静,请示道: 「崔爷,您看现在这形势,咱们是不是……嗳?等等?!闹鬼了?!」 「慌个什么?越来越没分寸。」崔老闆双手推着椅子扶手微微倾身,顺着田掌柜手指指向之处看过去。 崔老闆:「……」 崔老闆:「不是已经派人查过了,说那是无主荒宅?!」 崔老闆站起身,扶着栏杆往院子里仔细瞧,恨不得将眼眶都睁裂开,好能辨认那身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荒宅内部的前院里,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从影壁后转出来;他随手摘下头上的草帽放到一边,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负手站在大门内侧,与卢菀隔着一道大门,对面而站。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的气度,实乃崔老闆生平仅见。 那绝不会是个普通人物。 「下面人说查不出宅子主人是谁,但是因为这宅子位置挺好,前些年有不少世家派牙行问,」田掌柜不住擦汗:「却都没能从主人手里买出来。」 「蠢货!」崔老闆:「老油条们买不出,说明什么?说明宅子主人的身份更在他们之上!」 「这这……」田掌柜:「也未见得就是这位的宅院吧?如果他是翻进来的呢?」 「翻进来?你当着睽睽众目翻进去我看看?!」 崔老闆嫌恶地在他头上狠狠打了一把:「地址一出,半个宁州城都在此处守着,任他功夫通天,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进来?除非他能打开锁,从院子西边连着太守府的角门进!」 第24页 田掌柜大惊失色:「莫不是太守大人?不是说他出去巡查未归吗?」 「我见过庸太守,」崔老闆勐然想到一种可能,深吸口气,跌坐在椅子里:「庸南是个文人,就没有这种杀伐果断的气魄;你和我,竟然都是一样的狗眼不识泰山。」 「这位,」崔老闆定声说: 「只怕就是传说中庸太守的结义兄弟,在宁州有口皆颂的花修明,花大将军。」 楼下,庚金坊一百零二号房的大门里,传说中的大将军抬起双手,将他那回城时用珠贝临时跟农家换的麻布衣裳捋了捋,争取将每一道褶皱都抹抹平; 其中靠近领口的一道褶十分不乖顺,花大将军将内力都用上了也没能搞定;他只好抹了把脸,张张嘴放松一下面部,调整出了最常用的一个「花将军招牌笑」。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如此郑重。 罢了。 花修明从前做过斥候,耳朵很尖,听见外面说的越来越难听,还是决定帮这小娘子一把。 这小姑娘虽然托大,又带了一副「天底下我最能聪明最能打」的欠扁样——但到底曾经有过安顿流民的心; 虽然事实证明她没有那个本事。 也是赶上了,这庭院正是他八岁那年,花家将他逐出家门时给分的老荒宅;看在小姑娘年少不知事的份上,他便装做这「点单人」,将钱付了算了。 三千钱啊…… 花将军肉痛地想,朝廷一年给他的俸禄也就这么多啊! 就在他手即将要推开大门的一瞬间—— 「诸位,」这狐狸般的少女声音清亮,与花修明只一门之隔,面对着这样多难听的骂声,竟能淡定自若: 「这几户流民既然投到我卢菀门下,自然没有叫他们跟着我喝西北风的道理」卢菀话锋一转:「今日这三百份的单,阿菀无论如何,都必定要叫这点单者接下!」 花修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贴在门上,他维持着那个「推」的姿势没动;感觉到一门之隔的卢菀似乎是靠在了这上面; 他手上感觉到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力,就好像少女抱臂向后,信赖地靠在他身上一般。 「狐狸崽又说大话,」他心中微微一动,在心里好笑地问道:「我若不出现,人家点单的早跑了,你上哪里找去?」 众人和他带着一样的疑问,也纷纷问了出来。 卢菀安静片刻,见人群终于肯安静下来听她说话,含着些微的笑意,有点狡黠地问道: 「诸位,可曾听说过人肉搜索?」 第12章 「挂的就是你,我菀仔没在怕的!」 花修明推门的手定住了。 「人肉搜索?那是何意?」 「人肉?!卢小娘子该不会是气得想动私刑了吧!那就算她相好花大将军回来也保不住她啊!」 「诸位父老误会啦,」卢菀朝着人群拱拱手:「阿菀是家中弃女,出门在外闯荡,自然是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因此做外卖生意之前,也央求庸思宁小公子帮了点小忙。」 在旁等候了很久的麻喜见卢菀微微点了个头,立刻说道:「小公子为了感谢我们姑娘安置流民,答应安排几位退职的老朝奉来帮忙。」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那位坐在板车上的老者走下来,手脚麻利地从板车上卸下早早准备好的案几和笔墨纸砚,跟麻铁匠快速地组装起来—— 甚至还在一零二号房门前铺了一张厚厚的毯子,一张简易书桌立刻便成型了。 卢菀亲自扶着老者坐下,介绍道:「这位先生乃是宁州府衙中专门负责画通缉令的,宁州许多大案要案的罪犯,都是老先生根据证人的三言两语描述画出了精准的画像,这才被追捕归案。」 老者对卢菀点了个头,动作自然舒展地铺开宣纸。 有人认了出来,唿喊道:「这不是钱三笔钱老先生吗!他老人家年轻时可还给锦衣卫教过速记呢!」 这名字一叫出来,连门内的花修明都不禁微微震动。 钱三笔号称「刻神进三笔」,传说他能在三笔之内,将任何一个人物的神韵牢牢抓住;还曾因为这一手功夫受过先帝接见,是被先帝和先太后都称赞过的。 若非他家乡在宁州,年老后自请回乡效力,区区一个宁州太守的府衙,又如何请得动他? 「小思宁这是出息了,」花大将军摸了摸鼻子:「钱老连他爹的面子都不卖,竟然肯为他跑这一趟?」 「旧日功名,不必再提;」钱老先生淡淡道:「这宁州城里,假模假样施粥施衣的富户不少,却没有一个到场亲自看看情况;」 「然而钱某听说,」钱老先生提起笔:「卢氏阿菀一个闺阁长大的小娘子,两次去安置流民,都竭尽所能帮助,而且不掩鼻,不皱眉,也从未流露出半分嫌弃的神色。」 「人前施恩易,背后善心难。」钱老先生一声喟嘆:「小娘子请吩咐吧。」 卢菀对于钱三笔老先生的大腕程度并没有其他人领悟得那样透彻,尚不知他愿意出山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原因。 一时间竟然破天荒地有些羞愧。 「不过是流民的存在正好撞上我的需求罢了。」卢菀莫名感受到353一个系统竟然开始「感动」,立刻在脑海中解释,生怕谁误会她是个「纯洁善良小天使」似的: 「我从来都是需求导向,换句话说叫唯利是图……」 第25页 【宿主不要再说了!】353:【我支持您用适当比例的积分做慈善事业!】 卢菀:「……」 她决定空闲下来再好好跟这感情日渐丰富的系统说道说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来直到子时宵禁,还有整整两个时辰;」 卢菀转身,袖手看向人群:「我们阿菀外卖的配送员就在此处等候,任何人,只要有疑似『点单者』的相貌信息,都可以告诉我们的配送员;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只要内容足够详实——可以是性别,身高这样的大略信息;也可以是眼睛形状,行走姿势,衣着打扮这些细节。」 「只要提供信息,就可以获得一张优惠劵。」 此话一出,人群沸然—— 要知道阿菀外卖始终控制着数量,至今为止一共就配送了不到两百份外卖,也就是说附送的优惠劵少之又少,简直是有市无价。 更重要的是,这卢小娘子放出话来,说还有一份从未面世的吃食马上要推出,但只有用优惠劵才能换购! 现在在宁州,只要吃过金镶玉,就能跟身边人吹上好一阵子了;若能尝到最新款的美食,岂不是能在朋友中间昂头走路? 「配送员们每刻钟都会做一次汇总,举凡是出现过三次以上的重复信息,就都会报给老先生——很快,我们就可以获知这位赖帐者的长相了。」 「到时候,我将请人描画老先生的作品,复制出赖帐者的等身大像,」卢菀的目光似有还无地落在田氏的位置上: 「从今而后,举凡是加盟阿菀外卖的商家门口,都会张挂此人的尊容,上书『无耻之徒』,直至这位点单者自己现身,赔付三倍货款为止。」 这一招人肉搜索加「公开社死」,跨时代地损出了大荆子民的心理预期,直接将所有人都镇住了;田氏更是脑海一片空白,呆呆地张着嘴巴,心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句「完了。」 她之所以要亲自从卢府出来找个荒宅点单,正是因为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谋划,而没有告诉她家老爷;事实上,卢菀刚出家门那天田氏就想赶尽杀绝,却被老爷给拦下了。 「她们母女两个我还有用,」田氏仍然记得那日卢良臣严肃的语气:「你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擅自行动,坏我大事。」 为了自己女儿出气,田氏并不后悔;但她在卢良臣面前讨生活几十年了,见识过自家老爷背地里的手腕,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如果她的画像真的被挂满大街小巷…… 那田家,卢家的脸面就全都丢尽了!她将永远失去打入宁州世家圈子的资格!甚至她的女儿,也将因此被人笑话一辈子! 「这贱妇,怎么这么阴毒!」田氏又慌又急,眼泪拖拖拉拉地顺着泛起细纹的脸滑落下来:「她这是要我菲儿的命!」 「阴毒谈不上吧?」旁边的路人莫名道:「卢小娘子也是自卫罢了,要不然将来都这么坑人,这外卖生意她还做不做了?」 「是啊,小小年纪,也怪不容易的。要说那点单的贼子也真是心黑手狠,这是图什么,图好玩吗?别说张挂画像,我看就是送官也不冤!」 「没错没错!应该送官!大板子打个皮开肉绽才过瘾!」 「嗐,这么挂出去就对了,看那贼子将来还怎么做人!」 那边已经有不少有头绪的百姓去找配送员描述——一零二号宅临街,如果点单者进不去,就势必要站在大门口; 宅院荒废已久,平时无人出入,乍一下有个人在附近徘徊,其实还是很显眼的;只要仔细回想,并不难发觉其中异常。 「嚯,还是个妇人!」 「还是个身材走样,年老色衰的!这也算是不安于室了哈哈!」 庚金坊一带都是高门大院,很少有住在附近的普通百姓;目击者也大多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钱老先生也只能得到一些模煳不清的形容。 353:【宿主,检测到临近宅院里有女性出入。】 卢菀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从小门中走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有点不安地向门内看了看,又像被催促似地走了出来;寻到一位配送员,低声说了几句。 卢菀仔细瞧了瞧,见那户人家的匾额上写着「金宅」二字,于是默默记下。 这小侍女来过之后,仿佛给出了不少细节,之前那些目击者得了提示,能回忆起的也越来越多,不过片刻,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已经出现好几个重复特徵了!钱老先生要动笔了!」 田氏恨得浑身发起抖来,生怕一会儿画像出来自己被人当场按住,当即就要低着头弯腰离开—— 「画好了!」 「嗳?这人怎么有些面熟?好像在法会上见过!」 「是格虚冠的大法会!许多贵人都去那里做过道场呢!」 「这妇人当真挺好认,你看她那双吊三角的眼,是克夫断子的面向啊……」 克夫断子?这词用得妙! 田氏只有卢菲一个亲生女儿,已经被自己废了;这次她闯下如此祸事,等卢良臣知道,必要吐血三升——克夫一说也不算空穴来风了! 卢菀正要出声,就见同行而来的游妈妈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游妈妈身体突然一抽,一手摸出帕子抵在鼻子下面,另一手捂着心口,眼圈说红就红了,一副震惊愤怒到极致的模样: 第26页 「这!这不是我们姑娘那狠心的继母卢田氏吗!」 后面田氏已经被路人言语气得倒仰,只觉得一口气憋住喘都喘不上来!骤然听见自己姓名被叫破,当真是肝胆俱裂! 游妈妈一唱三嘆,她那唱腔年少时可是被最好的南曲师父调教过的,这会儿戏一上来,这点小空间简直不够发挥—— 只见她伏在老先生案前,声音哀戚却洪亮地哭道:「我们姑娘是首富卢家的庶女,明明是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却从小就没饭吃,没衣穿,被狠心的继母逼着做苦活,冬天里冻得手指都裂开!」 游妈妈起身扯住卢菀衣襟,心疼地挡在身后,对着人群哭泣道: 「我们姑娘不愿意家里生嫌隙,从来都是忍气吞声;可即便是这样,那狠心的卢田氏却还是不能容她,找藉口要将她发卖,若不是我们姑娘生生被磨出了一身本事,还不知要落到怎么样的境地!」 「我们姑娘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她被赶出家门,身上连半个钱都没有!」游妈妈春秋笔法,默认带出来的玉瓶不算银子: 「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点起色!卢田氏却还要逼我们到死地!好一个端庄贤淑的卢家主母!是不是要我们撞死在卢家大门前才甘心!」 这一番近乎演义的洗脑,连卢菀都被惊住了——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游妈妈立刻说道:「看看我们姑娘,已经麻木到心如死灰了!」 卢菀:「……」 继亲妈会计之后,仿佛一位危机公关的新星已经冉冉升起了呢! 游妈妈侧身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你可以开始表演了。 「……」卢菀在脑海中说:「353,快给我找点……」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353已经在她眼前投射出了无数后世荧幕上的经典小白花形象。 卢菀:「……」 她找了最好模仿的一个,手在头上一按,身体弱不禁风似地向后一倒,正好靠在门上;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会的,主母是不会这样对阿菀的;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人冒充卢家主母!」 卢菀将全部重量倚靠在门上,微微侧过脸,外人看来仿佛伤心至极,连站也站不住了;她肩膀微微耸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哭; 门后的花修明眉头狠狠蹙起,心道这卢家太也不是东西,之前怎么没听说? 正琢磨着怎么跟太守庸南说一说给卢家找麻烦的时候,就听见门前的小可怜忍不住似的,极轻极轻地笑出了声。 花修明:「……」 卢菀在这自己手心狠狠掐了一把,生生疼出了点眼泪,转身对众人说道: 「这样吧,烦请老先生画一张贼人的等身画像,便张挂在康宅门外,和黑板并排放置;以便早日给卢家主母卢田氏洗、刷、冤、屈。」 第13章 「将军不喜欢你这样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 门内,花修明缓缓收回了要推开门的手,也收回了要站出去给这狐狸崽撑腰的心思。 这小狐狸又是带画师又是安排配送员的,显然是来之前就将对策都想好了——说不定早就看出了其中猫腻,是故意钻这套子,好让想要猎捕她的人反被捉住。 在这场博弈里,看似弱势的猎物已经按住了猎人,开始将其拢在掌中调戏耍弄。 可笑自己竟然还想出去给小姑娘解围,将来若是对上,说不定自己还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花修明笑着嘆了口气,摸摸头髮;发现自己连日赶路,头髮已经有些结块了—— 本是不必这么着急回来的,只是那份金镶玉被加急送到他军帐之外,伙房按照吩咐蒸了,几乎他所有近卫都被那味道勾得馋虫大动; 花修明给几个年纪小的分了下去,自己只捞到一口,就是那一口,让花修明觉得自己之前二十二年的饭都白吃了! 那当真是香浓软糯,入口即化,乃是平生用过的最好的滋味;只恨不得立即回来再吃上几大盆;更兼那小娘子派人送吃食时还传了话,说什么—— 「阿菀仰慕大将军已久,日后花将军就是阿菀外卖的代言人。」 以为他不知道狐狸崽的心思? 嗤。 这小姑娘,一定是早早打听到自己是个老饕;此番,又是安置流民又是送外卖的,都是在试图引起自己的注意。 花修明被各种各样的小娘子们套路惯了,这位卢氏阿菀的招数虽然新奇了些,却不耽误大将军一双法眼立即将她看透! 仰慕你将军的人多了,你算花样比较出奇的。 花修明见此间危机已解,便哼着调子原路返回,去太守府中聊做修整;准备等收拾洗漱停当,歇息两天,调整出一个好状态,再去跟这狐狸崽说清楚。 不可能的,我和你不可能的——你将军喜欢的是那种单纯可爱能引起保护欲的小娘子,不是你这种能掐会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 花大将军脑子里想得热闹,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卢菀被他拒绝后气得拔大柳树泄愤的样子; 然而在景福楼二层的崔老闆看来,这画面就活生生成了: 花将军随时准备着站出去给卢菀撑场子,见小情人能自己解决,便十分娇惯地任由她闹去了。 既然确定了卢氏阿菀的靠山,崔老闆当机立断决定带着景福楼站队。 崔老闆向下一指,对着田掌柜说道:「你去,现在就去,说我们景福楼看不过贼人嚣张,愿意在宁州景福楼的所有分店门外都张挂贼人的等身画像!」 第27页 田掌柜面色变了变,点头应下,刚要下楼时,崔老闆起身拦住了他。 「不,我亲自去吧。」崔老闆整了整衣衫,没再耽搁,大踏步走出景福楼,田掌柜跟在他身边开路;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田氏的方向一瞥,又立刻转了回来。 崔老闆一到人群之中,脸上立马调动起热情又诚恳的笑容,亲切地唿唤道:「这就是卢小娘子?闻名不如见面,真是好风采啊!」 卢菀:「您是景福楼的……崔老闆?」 「在下崔胜,这几日也是忙,还想着过一阵去找小娘子好好商量冰供的事来着。」崔老闆热情得打招唿,仿佛从一开始就对着新生代的竞争力量十分欣赏; 卢菀和他对视一眼,两人登时对彼此是个什么货色心知肚明—— 老油条和小狐狸,生意人说场面话,那还不是随口就来? 崔老闆:「小娘子的遭遇崔某也听说了些,这贼妇实在太不像话!若任由她逍遥在外,将来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我景福楼愿意略尽绵力,请小娘子也给三十来张贼妇的等身像,所有景福楼下属店面,都会在门口最显眼处张挂此人模样!」 这可真是意外收穫,原本像崔胜这样的老狐狸,卢菀还针对他做了方案,没想到竟然这么早他就表示了真诚合作的意向,甚至还亲自前来。 背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却能左右崔胜立场的事。 此时卢菀尚且不知,这个「背后发生」竟然是字面意思。 不过既然来了,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那边钱老先生笔下不停,他从前是画惯了通缉犯的,线条简练精要,不过盏茶功夫,已经画出了十来张。 这边卢菀和崔胜「惺惺相惜」,那边人群里,等了半天的李豆腐终于挤到了前排,越众而出大声道: 「我李氏豆花加盟了阿菀外卖!请姑娘也给我一张贼妇画像张挂!」 此话一处,许多暗暗围观的小商户便都动心了! 虽然消息还没放出来,但阿菀外卖的动静天天有人盯着——李家收了小娘子的东西,李豆腐今早又赶早去康宅拜访,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家得了小娘子的庇护啊! 这次「优惠劵」能兑换的新品,说不定就出自他家! 现在看,谁能得卢小娘子青眼,谁就有一飞沖天的机会;虽说李家的发展情况还值得观望,但现在向小娘子示好总是没错的! 「卢小娘子,我家是做糕饼的,也愿意张挂画像!」 「我家是做米粉的,客人特别多,我们也想帮忙!」 …… 一时间,几乎所有听到消息的独立铺面都抓紧机会赶了过来,钱老先生画出一张就被分走一张,有些手脚麻利的,已经将卢田氏写着「赖帐者也」「无耻之徒」的画像高高挂了起来—— 那白面的纸张飘起来,远远一看,简直像给田氏送葬招魂似的! 崔老闆拿起画像,眯眼一看,嫌弃道:「贼妇这大饼脸,可真够丑的!」 卢菀实在憋不住笑,咳了一声。 实话实说,田氏虽然年纪大了些,倒不至于真的丑成这样;只不过在给老先生转述特徵的时候,麻喜故意加了一些比如「脸平且大」「五短粗笨」这样无关紧要又很影响脸面的信息。 现在田氏那「通缉像」,就是在能认出她的前提下的最大丑化版本。 人群听见崔胜的形容,哄然大笑,都去找贼妇画像来看,津津有味地议论起这妇人是如何丑陋愚蠢来。 田氏恨得胸口闷痛,捂着脸从人群中撤出,见了满大街自己的「招魂幡」,还有上面被无限丑化的自己——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可以失去美丽; 而在一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田氏却已然体会了一把「爆丑照且被全网疯传」的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她胸口剧痛,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心头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真就气到吐血! ------------------------------------- 那边田氏如何狼狈逃窜暂且按下不提,就说眼下,卢菀危机虽解,却还有三百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金镶玉没送出去。 卢菀:「钱老还未曾用饭,不如便让阿菀招待,以做感谢?」 崔老闆一听,立刻接话道:「景福楼就在旁边,不如让崔某做东,请各位去休整休整。」 钱老站起身,刻意地与卢菀隔开一段距离,似乎微有不悦:「今日看来,小娘子将来是要成大人物的,钱某老了,不敢高攀;既然此间事了,这便回家去了。」 卢菀知道自己这一串反扑应对,做戏给平头百姓看看也就罢了,在钱老这样见过大风浪的人眼里,那「狼子野心」简直是昭然若揭,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瞒就是了。 卢菀:「如果我说,请崔老闆和老先生去北边城墙下用这顿饭呢?」 钱老一怔。 因为北边城墙下,乃是流民安置地。 此刻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有心的却都还留在这里,卢菀指着那一车金镶玉说道: 「这么多吃食,总不好浪费了,想来流民那边这个点钟也开始放粥,不说一人一份,一人一口总是吃得上的。」 「借着这个机会,」卢菀搀扶着钱老,扶着他坐上小青驴,老人家也没有拒绝:「阿菀也给您说说一些关于商户帮助流民安置的想法。我年轻不懂事,若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还请钱老指正。」 第28页 钱老坐在小青驴背上,微微俯身看她,认真道:「这金镶玉价值不菲,且所求者众,便是你在这里当街卖出去,也有的是人来买;你当真肯就这么白送给流民?」 「我如何不肯?」卢菀笑道:「贼妇会来赔钱的,既然已经有人为我承担成本,那我更希望这些金镶玉能被送进珍惜它的人口中。」 钱老洒然一笑,抚掌贊同,连说了三声好。 卢菀亲自给老人家牵着辔头走在前面,麻铁匠,李豆腐,游妈妈并麻喜等人压着板车在后;崔胜则派人回景福楼,要送些米饭等主食到流民处,日后说起来,面子上也好看。 随行的配送员本就是流民出身,有些叔伯兄弟仍在城墙下住着,听说姑娘要去送吃食,都十分高兴,不再像来时那么沉闷;路上若有人问这是去做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 是以还没等卢菀带着人走到北城墙,「卢家阿菀被嫡母陷害,却不怒不怨,反而用珍贵的金镶玉去安置流民」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宁州城; 这消息很快地经由有心人的探听,传入了高门大户,世家贵子的耳中。 贵人们对这横空出世的卢菀感到十分新奇,她明明是个庶女,却能有这番作为;虽说有不恭顺却教化的嫌疑,却也因为抗争成功而显得十分鲜活。 相比之下,那被她压得死死的卢田氏,则越发显得愚蠢可笑。 卢家主院里,大门紧闭,田氏将屋子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个遍,那些看笑话的夫人们已经假惺惺地将「安慰」的消息传过来了—— 说什么「我们都相信那女鬼一样被挂在外边的不是你」,「谁不知道你田大娘子最要脸面,必然不会被个逐出门的庶女欺负到这般田地的」…… 明面安慰,背地嘲讽,卢田氏花了小半辈子,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钱财才融入了一个边的世家圈子,就这样被卢菀轻描淡写地一抬手,粉碎得彻彻底底。 她恨不得将卢菀生吞活剥,心里骂了她逼人太甚一万遍;发泄过了,却还是不得不憋着一股劲,取出银票,让最亲近的下人用最快速度给卢菀送去。 一百二十两,正好是货款的三倍。 卢菀到达北城墙的同时,卢家的下人已经快马加鞭地将银票送过来了。 卢菀看着那僕人衣角一个小小的卢字,随手翻开看了看。 「若是别人,三倍赔款也就罢了;但卢田氏,她可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卢菀看着那瑟缩的僕人,带着点笑意淡淡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你只需回去给卢田氏传个话。」 「要么叫她亲自来求我,要么,就送十倍赔款来;否则,便叫她的招魂幡永远挂在这宁州城上;她若不信,咱们就试试,看看我卢菀舍不捨得这个排场,给继母大人办一场天大的超度会!」 第14章 「力所能及之处,我都可以帮你。」 卢菀交待完这一句,挥手让那下人离开,甚至还下了个期限: 「今日将钱送来,明日黄昏撤画像;若拖过了今日我还没见到钱,那即便你送来,我也要挂满一个月。你让卢田氏自己衡量吧。」 下人这边刚走,那边景福楼的人正好将主食送到,卢菀略略看了看,虽说能看出是从几家分店临时调配的,但都十分新鲜,还腾腾冒着热气,显见不是对付的。 听说贵人们抢都抢不到的「金镶玉」要白送来给他们吃,飢一顿饱一顿饿了好几个月的流民都大声欢唿起来; 「快去看!小神女来啦!」 「什么?!是送吃食来了吗?」 流民的小孩平日里饿得走不动,都在角落里挤做一堆,那时卢菀带了王氏的女儿丰丰离开,小孩们听丰丰说大宅院里每天都有好吃的,不知有多么羡慕! 而今听说那卢菀亲自来送传说中的「金镶玉」,那白衣广袖,暗红髮带的带笑模样,便成了许多孩子一生中对「仙女」的永恆勾画。 孩子们跑跑跳跳,用童稚的声音唱道:「神女云中来,赠味千户台;白衣流仙带,将军华梦开!」 此时他们还都不知道,这首孩子唱着玩的童谣将来到底会给卢菀带来多大好处;此时此刻,小神女只是笑着让他们快去排队,自己亲自扶着钱老坐在了施粥棚的主座—— 说是个棚,但因为前几日小思宁几乎日夜守在此处的缘故,其实已经修出了一个半层楼高的台子;一方面方便组织者站在上面安排事项,一方面也怕有不知事的流民前来冲撞了小公子。 卢菀之前来招工了两次,众流民已经认得她面容,都十分殷切地喊人,钱老看着高兴,还拍了拍卢菀搀扶他的手背。 「虽说是个心眼多的女娃,」钱老点点头:「但心善不是假的。」 卢菀嘆了口气:「钱老,我若不多几个心眼,还能活着从卢家走出来吗?」 钱老想起她那个心狠手狠的继母卢田氏,一时沉默,半晌,他说道: 「罢了,若真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外卖生意做起来,流民得到安置,百姓能更富庶,将来你若需要助力,只管到城西竹园来找我便是。」 路上卢菀已经知道,钱老从前在京城妙都很有些身份地位,若将来要上京,那说不准还真能借上老先生的光。 她道了谢,还捧着钱老说了几句;钱老笑着摇头,目光突然在分粥分肉的一人身上定住: 第29页 「嗯?庸小子提前回来了?」 卢菀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颇高的文士,将两只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有些费力地提着个粥桶,一手拿着木勺,正在为腿脚不便,不方便排队的老人施粥。 此人肤色白得过分,也瘦得过分,从背面看简直像用麻杆撑着衣服似的;他举手投足中带着无论如何也演示不住的文气,施粥的动作却十分熟练,一看就是在流民百姓中混惯了的。 卢菀:「难不成那就是庸太守?」 「正是,」钱老眯眼看了看,语气中带了几分惋惜:「他呀,说是通州太守,实际上南境五州都是前线,仗打了快五十年,刚刚安定下来,这边没几个真正能理政的文官;边境五州但凡有点大事小情的他都管。」 钱老嘆息道:「庸小子心里揣着老百姓,就去别人家地盘上到处『讨嫌』,人家其他州府的上官岂有不烦他多事的道理?这些年若非有花大将军这个老朋友给他撑着门面,说不定早让人排挤下去了。」 这一番话,已经足够卢菀对这位庸太守而今的地位做出了解。 第一,庸南是个「傻热心」,职权虽高,也办实事,虽然受到百姓拥戴,对州府政务却不能做到如臂使指,世家富户,多半不怎么卖他面子—— 若非如此,几千人的流民问题虽不说彻底解决,但找块地方让他们住下应该还办得到的; 第二,那位肌肉壮汉,全民男神花大将军是庸太守的好朋友,比起此地的太守庸南,花修明似乎更是个说一不二的真主子。 卢菀心中有了计较,与钱老告罪,只身向庸南走去。 她走到的时候,庸南正蹲下身来,从胸口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捏开靠在墙根的小姑娘的嘴巴,将那纸包里的药粉给她倒进去。 这小姑娘的身量有十三四岁了,头髮梳得挺齐整,衣服也不如何脏,只是面黄肌瘦,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卢菀跟着蹲下:「她叫什么名字?」 这话显然不是问没力气说话的小姑娘,她问的是旁边的庸南。 青年文士有些诧异地侧过头—— 「这兄弟实在白过头了,」卢菀想:「如果胖一点,说不定还占个唇红齿白,现在这白惨惨的样,嘴唇又红,简直像在地府没吃饱飘出来了似的。」 惨鬼庸南挑挑眉,清了清嗓子:「她叫玉珠,是回程路上我捡回来的——请问你是不是那个卢姑娘?」 卢菀拍拍手起身,顺手把庸南也拉了起来;庸太守本来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想推拒,谁料这卢姑娘力气实在太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托」着站起来了。 惨鬼庸太守甚至因为体重不够,还被她带的踉跄了一步。 他不动声色地揉按着被卢菀掐住的胳膊,心道你力气再大点,是不是要把我甩飞出去? 「怪不得相中了花老狗,」庸太守暗戳戳腹诽道:「你两个以后在家里摔跤玩算了!」 大力卢菀对惨鬼庸南一拱手,十分潇洒地笑问:「卢家那么多姑娘,怎么我就是『那个姑娘』?」 庸南从自家儿子那听了不少「神女卢菀」的想法,因此虽然嫌弃她大力,态度却十足郑重:「思宁说你有法子安置流民——还是彻底解决,能让他们在宁州安家立业。」 「是啊,来的路上我给钱老也说过了,」卢菀一抬手,示意他边走边说。卢菀轻轻松松接过他手里的粥桶,跟着他一路去施粥:「他觉得难度虽然大了些,但未必不可行。」 庸南手里不停,沉思片刻:「仅靠你一家的生意,这个配送量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 「当然。一家,十家,都不够。」 卢菀:「但我的目标,是让宁州所有的酒楼,乃至于店面,都通过我的外卖系统去开拓业务。庸太守,你应该明白吧,这不单单是流民安置的问题了,一旦做成,那就是从无到有地开拓市场,整个宁州的gdp,都会实现质的飞跃。」 庸南做了这么多年父母官,如何不明白她意思?他难掩激动地问:「鸡滴皮,那是何物?」 「……」卢菀:「简单说就是总体收入。」 「不那么简单,」庸南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但他扎根实地在边境五州做了好几年实务,没有轻易就被这张大饼蒙住眼: 「我虽然是宁州太守,但宁州势力混杂,世家,富户,有很多时候,他们的协同动作,才能决定大部分政务的走向。」 庸南把话说得非常实在:「不如我这么和你说吧,若非我与通州的花修明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这宁州太守的位置,宁州的世家是不会允许我坐这么多年的。」 卢菀欣赏他的坦诚,见惯了像崔老闆那样滑不留手的老家话,坦荡的惨鬼庸南显然更适合做盟友。 「如果我说,只要庸太守愿意跟我合作,这世家富户,阿菀都能帮你平了呢?」 卢菀看着他眼睛,定声道:「毕竟眼下大战方定,谁也不知道过个几年是不是还要开战——话语权总要回到当政人的手里,那才是安全的。」 庸南没有抬头,施粥的手却细微地抖了起来,洒出来的一点,烫到了老人家的手。他赶忙摸出帕子帮人家包上。 「那我庸南,虽说没什么能给你。」他语气极轻,却又极郑重地说:「但之后力所能及之处,必定义不容辞。」 第30页 卢菀举起一手:「击掌为誓?」 庸南站直身体,把手心仔细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快速与她击掌三次,郑重道:「击掌为誓!」 他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涌起莫名的豪情,仿佛终于找到了一起搞事业的小伙伴。 有时候,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兄弟,比遇到令人心动的男人还要激动兴奋。 「那么找个机会,我介绍花老……花大将军给你认识。」 庸南及时将「老狗」二字咽下,微笑道:「边境既然大概安定下来了,后面就是和谈,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年他都会在宁州,有些不方便咱们出手的事情可以让他去做。」 话说的委婉,翻译过来就是——脏活累活都给他! 卢菀对二人的亲密程度认识更上一层:「那不知花将军何事回来?」 「昨天我收到信,说他已经出发了;但他没公务的时候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我也不知他具体什么时候到。」庸南打趣道:「听说卢姑娘十分仰慕于他,看来是真的了。」 两人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同时微妙地笑了笑。 庸南:难道说卢姑娘跟我合作,就是为了老狗的姿色?啧啧!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瞎了? 卢菀:小惨鬼这几句话说的,简直跟在家等丈夫的怨妇似的……等等!文弱书生和肌肉壮汉?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两人几乎同时露出了「哦哦哦」的表情,一副各自很懂的意思;看看对方,似乎也一副默认的模样。 庸南&卢菀:他/她果然喜欢花修明! 第15章 「用继母的钱招兵买马」 两人同盟既定,彼此都感觉安稳了不少—— 卢菀获得了宁州最高长官的支持,虽然这个最高长官的实际能力有待考量,但总算给了她一个和其他商家平起平坐的机会; 庸南也因为卢菀这个宏大的构想,而将整个职业生涯和职业理想都再做了一次扩大。 「这次你那继母搞的动静我也听说了,」庸南略带担忧地问:「虽说你神来之笔将她打了回去,但若她坚持不肯付钱,你还能周转得开吗?要不要我让思宁给你找点钱出来?」 卢菀看着他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长袍,目露稀奇——你还有钱? 「……我没有,」庸南:「但是族中长辈每年会给思宁一笔压岁钱。」 卢菀彻底没话说了。 卢菀:「放过孩子吧,钱的事你别担心,这不就来了?」 她手搭凉棚,欣然远望,但见刚才卢家那僕人又风尘僕僕地赶回来了—— 这次聪明了不少,没穿卢家家僕的衣裳,手里的物件也变成了一个小木匣子。 他快步走到卢菀面前,要跪下来呈东西,卢菀没让;打开来看,除了三百两银票之外,竟然还有一袋南珠,颗颗匀亮,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上辈子作为考古学家的卢菀,眼睛都放光了。 「你知道这玩意儿,要挖出来有多难得吗?」卢菀:「我见到的都是黄的!黄的!这颗这么亮!」 庸南虽说始终没什么钱,但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怜悯道:「南珠是可以当货币使用的,一般都收在给女儿的嫁妆里,从前在卢家他们不给你吗?」 嫁妆? 难不成田氏是将给卢菲准备的嫁妆底都掏出来了? 卢菲恐怕现在已经气得咬被角了吧!早知道就该要二十倍,让田氏把底裤都当出去! 这可真是太痛快了! 「行了,我卢菀拿钱办事,明日晚间必定将你家主母的画像撤下!」卢菀看着那下人飞也似地离开,从里到外都舒畅得不得了,简直恨不得亲自去听听她们母女两个是怎么抱头痛哭的: 卢菀:「庸太守,麻烦你帮我传个话。」 「叫我庸南就行,」惨鬼太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揣珍珠的手:「什么事你说。」 卢菀微微凑近说道:「田氏办这种没脑子的缺德事,多半是自作主张;你信不信,如果田氏有意封锁消息,到现在卢良臣还不知道?」 庸南立刻说道:「你想让我给卢家家主递消息?」 「没错!」卢菀:「你就说,现在大街小巷都是疑似他家夫人的画像,白花花一片,像给谁戴孝似的,十分影响市容市貌,让他自己家里的事自己料理清楚,也省的让整个宁州看他家的笑话。」 庸南:「……」 卢家家主最是好强争胜,这话传回去,恐怕得要了那田氏半条命! 太坏了,这可真是太坏了。 这种坏到坦荡甚至坏出风度的模样,庸南之前只在花老狗身上见过一次。 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给害过自己的人留情面?如果卢菀当真是个柔弱没主意的,只怕已经不止死在田氏手里几次了! 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行,今天晚上我亲自去一趟。」庸南:「定给你办得妥妥噹噹!」 「够意思,」卢菀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行了,现在银票到手,咱们现在就可以扩大规模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高台,那边钱老已经看着将金镶玉分了个干净,三人见礼;庸南亲自搬了把椅子放在旁边,自己袖手站在钱老身边。 一老一少两人都在卢菀背后,形成一种无声的支持。 卢菀最早带来的十多个配送员组织大家向这边聚拢过来,流民足有千余人,听说小神女好像又来招工了,都在城防兵的组织下分批到达台下。 第31页 一时间,台下黑压压的,都是紧张又期待的眼睛。 不同于在庚金坊一零二号时围观群众那种看热闹引注意的心态,卢菀的决定,是真正关系到他们生计的。 但即便如此,他们却没有像那些围观群众一样咄咄逼人,反而在知道卢菀弃女的身世之后,对她愿意出手相助心怀感激。 卢菀对着那些看热闹的市民时,有说有笑,张弛有度,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做戏;然而面对这种真诚的期待,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攥了攥拳,清清嗓子,脱口而出道:「同志们好!」 众流民:「……?」 卢菀:「……」 她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正想着怎么补救补救的时候,前面的群众仿佛感受到了她不安的情绪,有人带着笑意喊了一声:「小神女好!」 随即是善意的闹笑声,三三两两的问好声响起来,卢菀也没听清,料想那是自己在他们口中的外号,也随他们怎么叫。 「想来之前各位对配送员的事,也都听说过一些。」 找到了切入点,她的逻辑马上就跟着清晰起来:「之前最早一批来我这的,待遇肯定比后来者要好一些——毕竟当初他们也不知道跟着我是怎么个出路,也是承担了风险的。」 「因此最开始的王氏,麻氏两家,都算我的合作伙伴;再后来,也就是现在纳入编制的十余个配送员家庭,包他们的吃住,日常都可以住在康宅的外院里,将来会成为其他配送员的队长,各自分管宁州城外卖业务的片区。」 这个升级福利卢菀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布,最早一批的配送员都站直身体,挺起胸膛; 其中有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以前在逃难路上总被家里嫌弃吃得多,又没用,现在竟然撑起了家里的门户,在旧日同伴面前连腰杆都直起来了! 这都是因为小神女! 卢菀招了招手,麻喜立刻组织那些配送员上前来—— 她摸出怀中还没焐热的南珠,扣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送出去的时候却没有半点捨不得;今日举凡是跟着一起去讨伐田氏的配送员,每个人都得到了一颗。 一颗南珠可值得上五两银子啊!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卢菀在人群灼热的目光中说道:「今日这些配送员有功,就得到应有的奖励;来日若他们触犯了定下的规则,就也会相应地得到惩罚。」 她虽然没有具体地说惩罚的制度,但那坏心眼的卢田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卢小娘子杀了田氏这只老母鸡,儆了所有明里暗里观望的猴。 「今天,我的助理麻喜会留在这里,稍后她会向大家公布具体的待遇和配送员需要遵守的规则;」 麻喜越众而出,盯着从前父老们艷羡的目光走上台子,眼中迸发着振奋的光芒,强作镇定地站在卢菀身后。 「明天,我就会进一步筛选有意加盟阿菀外卖的商家;订单的需求量会变得非常大。这次招工一百名,每天管两顿饭,但是不管住;挣多挣少,全看自己怎么努力。」 卢菀:「所有有意愿的人都可以找麻喜报名;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会分批对报名者进行面试。不过就算淘汰了也不要灰心——」 「只要阿菀外卖越做越好,我承诺有一日会让大家都过上安定的日子。」她上前一步,微微仰起头,身体前倾,让夕阳柔和的光线笼罩住她。 这一刻,在夕阳的光线中,少女卢菀的衣衫被镶上了一层泛着柔光的金边;她娇美灵动的面庞展现在众人眼前; 睫毛纤长,双眼坚定而又明亮。 她的美或许不那么惊心动魄,也不像那些能倾人国倾人城的美人一样具有蛊惑的力量—— 此刻的卢菀,真诚,天然,虽然她经常说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凡是在这一天见过卢菀的人,没有任何一个能忘记这一日,她站在台上说出的话。 「没有人天生就该活在动盪里,也没有人天生就该富庶安宁。」他们宁州的小神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就靠自己去挣。」 「如果你们愿意一搏,」她轻轻地说:「那我卢菀,愿为诸君在荆棘中,开闢出一条道路。」 这话一出,人群欢唿雀跃,甚至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钱老抚掌,沧桑的眼中浮起欣慰的光华;就连自恃冷静的庸南,也不由得眼泛泪光。 卢菀这番话掺杂了真心,自己也动容;但知道再说下去,她那些属于后世的过于「目标主义」的三观可能大荆人民还一时接受不了。 于是打算退下来,让麻喜公布规则。 她刚要离开,就听见人群中一个女性的声音,清凉却迟疑地问道:「小神女!我家没有男人,但我愿意吃苦!不知你们收不收女子做配送员?」 卢菀站住了脚,回身看向那妇女。 她身量不算高,皮肤黑黑的,手里牵着个小孩子,定定地看着自己。 「我只问你一句。」卢菀:「男人能吃得苦,你能不能吃?」 那女子高声道:「我能!」 「那还问什么?」卢菀拍拍麻喜肩膀,对她一点头:「我是女子,麻喜是女子,你也是。流民不比百姓低贱;百姓不比富户低贱;那么,女人又凭什么比男人低贱?」 第32页 「只要你自问能达到标准,」卢菀对所有人说道:「只要是成年人,不论男女,不论年岁,尽可以前来一试!」 ------------------------------------- 这一日,卢菀的名声彻彻底底地在宁州城打开了。 横空出世的卢家弃女,不过短短几日,已经带了不少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在身上: 什么「高人赠黑板」,「智斗地痞」,还有「反压毒继母」,直接让宁州城的说书人比之前多赚了好几倍;更不要提她帮助流民这一节—— 南边逃下来的流民中有画师,寻机将卢菀在粥台演讲的模样画了下来,在书局里甚至买到了三两银一张。 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今天发生的事,只除了一户—— 卢家的祠堂里,被打了三十大板的卢田氏被烂肉般扔在了祠堂中央; 据说晚间时候,庸太守亲自来了一趟,太守前脚一走,后脚家主就动用了家法大刑,亲自看着主母被打了三十大板,还罚她在祠堂中跪满一个月思过。 清冷悽惨的月光之下,田氏奄奄一息,指甲在地上扣出长长的血痕: 「卢菀,你这言而无信的小贱妇……」 她半边脸无力地贴在地上,乌黑的血从身下留出,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来:「我田思园今生今世,定与你,不、死、不、休。」 第16章 「这位仁兄,有点剑走偏锋的帅气」 因为有卢家家主的态度在,没人敢去给祠堂中的田氏送饭送水,原本高高在上的田氏母女,就这样成了一对只能躺着的废人。 田氏带着伤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此时正值春季,昼夜温差非常大: 正午时天气热,蚊虫绕着她的伤口飞来飞去,发出刺鼻的恶臭;偏偏夜晚里风又大,冻得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祠堂之中。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角门被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食盒,对开门的僕妇千恩万谢,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听话,磨蹭了好半晌,才终于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田氏。 「思园!你怎么……」中年男人做卢家家僕的打扮,见状立马半跪在她身边,想要扶人起来,手伸出去又怕碰到伤口,只轻轻搀着她胳膊。 田氏听到这男人声音,眼泪唰一下掉落下来,却不敢回头看他:「大哥,你怎么才来?」 中年男人嘆了口气,搀扶她坐起来,面目展露在月光之下—— 正是景福楼的田掌柜! 「我母亲是你奶母,咱们喝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你叫我一声大哥没什么。」田掌柜打开食盒,里面却放着些伤药:「但你是贵家小姐,我又算什么东西?人前千万别这样叫。」 田氏什么也不说,只哀哀哭泣。 此刻她明明狼狈丑陋,体态也因为衰老而走形,面部松弛,更兼眼神怨毒,实在谈不上一个美字;然而田掌柜看着她,却好像这还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你就非要同那姓卢的小东西较劲?」田掌柜嘆了口气:「她也不容易。」 「难道我就容易?」田氏原本还在弱声弱气地哭,听了这话,立刻尖声反驳: 「我父原本是丰宁二州的巡抚,我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若非我父亲被奸人所害,我又如何会嫁给卢良臣这个商户子?我想让我女儿嫁给宁州太守,我有错吗?」 「我就是想回到原本属于我的生活圈层里,我有错吗?!」田氏哭喊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道路,都被卢菀那贱人给毁了!我的菲儿,我的希望,都毁了!」 「好好,你不要喊叫,免得将外面人引来了!」田掌柜拍拍她肩膀,垂下目光:「我来想办法,让你出了这口气。」 田氏知道她这有实无名的大哥从来说话算话,闻言立刻坐直身体,五指抓住他衣襟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北城墙下施粥的时候,我看那庸太守似乎对小姑娘颇有几分好奇;就连花大将军,也想方设法要给她撑腰。」 「我听说你还有一步暗棋,原本是留着对付庸太守的?」田掌柜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两个关系不错的男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不如咱们,便给这三位安排一出『牡丹亭』吧。」 ------------------------------------- 两日后,康宅后院。 庸南坐在卢菀惯常招待客人的小院石桌前,面前摞着两个空碗,正在吃第三碗甜豆花。 卢菀摇着小扇坐在一旁,笑吟吟道:「慢些吃,稍后还要用午饭的。」 「午饭就不必了,」庸南一抬手:「衙门事多,我既然回来了,不能总让思宁顶着;吃完这碗还回去办公去。」 事实上,庸南也就早上用朝食这点功夫能自由支配,因此一大早便带着个护卫急匆匆地来了;刚一进门,卢菀便叫他坐,端上了李豆腐亲自调配的甜豆花。 这豆花经过卢菀的两次修改,配料中多了一点牛乳,味道越发香醇浓厚,上面的各色蜜豆和糖浆混在一处,露出可爱的,金灿灿的颜色。 眼见庸南又要将这一碗也吃得底朝天,他身后那护卫便终于忍不住似地咳了一声。 庸南:「……」 卢菀看着好笑,亲自去后厨调出一碗新鲜的放在他面前,示意那护卫来坐。 庸南回身点了个头,高大的护卫连斗笠也不摘,坐下便吃,头也不抬。 第33页 庸南讪讪笑了两声:「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让阿菀见笑了。」 卢菀目光在那护卫身上一转—— 此人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蜂腰猿臂,看背影时很有几分轻盈俊俏的少侠味道;但一转到正面,便只剩下一张黑黝黝的脸,还有十分不修边幅的满面胡茬。 他似乎很不愿意同人交流,头上宽大的斗笠压得低低的,避免和人目光相交。 「不妨事,」卢菀招招手,旁边麻喜立刻端上几杯花茶;她将茶杯往那护卫身前推了推,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将手收回来了:「听闻男子通常不喜甜食,两位可以清清口中味道。」 庸南正要开口,就听护卫低着头将茶杯拢过来,声音低沉地反问: 「有不爱在后院被困住的女人,自然也有愿意吃甜的男人。怎么,卢小娘子在人前口称平等,人后却也凭着性别给人分类么?」 卢菀目光一抬,伸手就要将那茶杯拿回来:「恁多废话,爱喝不喝!」 「被说中了,就要恼羞成怒?」 护卫不但不怒,反而低低笑了一声,抬手一挡,手腕抵着卢菀伸过来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圈,轻轻松松卸掉了她隐隐压在其上的力道:「说不过就动武,这可不是好习惯。」 卢菀:「……」 她这一手可没怎么留力,从前那些练了十数年的教练都承不住自己的手劲,而今这护卫只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微微一转,竟然轻轻松松破解了她施加的威压! 遇上对手了啊! 两人这一番无形交锋,看得庸南心惊胆战,见两人似乎僵持住了,遂打了个哈哈,端起茶杯道:「不错不错,这茶很有心思,十分解腻。」 「一点小心思,喜欢的话,一会儿给你带走。」卢菀从鼻子里发了个气音,率先放开手,左手在右手手腕上揉了揉:「敢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护卫随手甩了两下手腕,拉下斗笠的边沿遮住眼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只露出形状完美的下巴。 护卫洒然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 「他叫小花!」庸南抢在他开口之前大声道:「小时候体弱,家里当女孩养的,姓勾,名叫勾花。」 小花:「……」 卢菀「喔」地笑了出来:「小花兄,继续吃你的甜吧,当我没说。」 小花大将军狠狠一拉帽沿,挖了一勺豆花塞进嘴里—— 「还说什么仰慕我!」花修明心中颇不是滋味:「真人到了跟前都认不出来!活生生是个好龙的叶公!还叫小花!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吧?!」 见花修明被制住了,庸南立刻开口,将话题岔了过去:「李氏豆花就是今日开业对否?」 「正是,」卢菀:「庸太守既然尝过了,不如一会儿回衙门的路上去打个gg怎么样?」 这几日因为要商议安置流民的事,所以庸南几乎每天早上都来,已经很知道「打gg」是个什么意思,闻言立刻拍拍胸口道: 「这都小事,你放心;关于你那个评价机制,我还有点想法。」庸南一说到正事,立刻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能不能再带我们去看看那块独立的黑板?」 「当然,」卢菀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而非「我」,说明他下意识地把这个护卫当做很重要的人:「书房里有一块能跟外面同步的。」 事实上,因为每天黑板都会自己长大;所以放在外面那块才是分屏,里面这块才是原始黑板。 但所有分裂出的黑板都会「实时共享」信息,因此看哪个都一样。 三人走进书房,只见墨绿色的大板上的面积被按照□□比例分成两栏,左侧大些,上面只显示订单,右侧则是正飞快刷新的「评价」。 「啊啊啊我终于也吃到金镶玉了!这口感,十个钱太值了!」 「猪肉还能这样吃!简直绝了!明天我还要起早订!」 「十五字评价才能兑换优惠劵十五字十五字十五字十五字……」 庸南蹲下身来,忍不住摸了摸,黑板触手温润生凉,飞过的信息却是实打实的。 「真是神迹,」庸南飞快回身看了小花将军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花修明抱臂站在后面,显然是对这快板仍有疑问,只敬而远之地默默打量。 卢菀将他二人的反应记下,单刀直入地问道:「什么建议?」 庸南「哦哦」两声:「你是不是原本打算,让每块被分到商家手里的黑板都能看到这些评价?」 卢菀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表示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是,」庸南站起身,手指点在评论的分屏上:「一开始黑板还会显示很多杂乱无关的信息,但现在没有了;而且这评论区也是后来才出现的,因此我推测,你的能力在逐渐上涨,对这块板子的控制能力也在不断增强。」 「不愧是做太守的人,」卢菀笑着拍掌:「够敏锐。」 庸南擦擦汗,心道这都是临出门时花老狗告诉我的,不然我一天忙得头脚倒悬,哪有功夫注意你这吃食黑板的变化? 「因此我想,」庸南一字一句将花修明告诉他的复述出来:「或许你可以控制,让除了康宅外面的这块板,其他板子上都不能浮现评价语句——商家想要自己的评价,就必须派人来你这里等着抄写。」 第34页 卢菀一怔,继而真心实意地佩服起庸南这个古代人的智慧来! 必须到康宅来抄写,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商家无法自行控制评价的优劣,他们不能只接受好的而隐藏坏的,所有真实的用户体验都会变得公开透明—— 而掌控评价黑板的卢菀,则将获得一种隐性的控制权! 一旦获得了控制评价的权力,就意味着卢菀甚至可以依据评价给商家评级,商家若想获得更高的积分,就不得不和卢菀合作! 「庸南,你真是个天才!」少女想到此处,双手握拳激动地一挥,遵循着后世的习惯,就要扑上去给庸南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而还没等扑到庸南,一个抱着双臂的身影突然冷冰冰地挡在了卢菀面前;她剎车不及,额头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一撞—— 卢菀揉着额头,不满地仰头道:「你做什么?」 护卫小花死死挡在她和庸南之间,高高仰起下巴,冷冰冰地说道:「小花,正在保护庸太守的生命安全。」 第17章 「看看看,她就是喜欢我!」 这种充斥着不满与独占欲的语气,几乎登时让卢菀想到了一种可能。 小花是吗? 难道这就是花修明? 卢菀后撤一步,原本因花修明无礼举动而生出的怒火登时平息下来,转而成为另一种微妙的,在后世称为「嗑cp」的快乐。 花修明:「……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卢菀眉梢一挑,摸着嘴角问:「哈哈,没有吧。」 「……」花修明皱眉道:「如果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卢菀立刻后退一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在两人身前似有还无地划了个半圈: 「这建议太有效了,我会仔细考虑——庸太守是不是着急去上班?这就送你们出去吧。」 庸南显然已经习惯了不去追究卢菀的用词,见该传的话都传到,带着花修明就要走; 卢菀忍了半天,默不作声地走在两人后面观察—— 说他们是一对吧,看着全无亲密之感;说他们不是吧,这两人又的确奇奇怪怪。 难道说小花真的只是个护卫,不是花大将军? 卢菀不是那种心里爱藏事的人,因此送到后门的时候,便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庸太守,花大将军回来了吗?」 「哦哦,这个,」庸南强忍着不去看花修明,摸摸鼻子说:「可能吧,不知又去哪野了。」 小花:「……」 他心说我哪里野了?明明没有公务的时候都老老实实自己休息,什么时候出去野过? 跟这小狐狸崽子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卢菀随口「嗯」了一声,心说原来小花真的就是平平无奇的小花—— 不过也是,花修明不是肌肉壮汉么?小花虽然有点碎嘴烦人,但身形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匀称好看的。 要不是脸太黑了,头髮又挡眼睛,这身材在后世说不定还能做个男模。 不过……既然花修明不在场,那她问的就可以更露骨一些了! 卢菀:「那,不知花将军喜欢什么样的……伴侣?」 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就是你? 这倒不是她八卦,既然花修明和庸南在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她的盟友和助力,那么了解一下他们是不是一家就非常必要了。 这就和「要跟姐妹的男朋友保持安全社交距离」是一个道理。 此话一处,两个男人的表情一时间都变得十分精彩。 花修明侧过身,只让庸南看见他正脸——他那张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嘴角像强行压住什么似的,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更努力睁了睁,无声地表达道: 『看!我说什么来着?狐狸崽超级喜欢我的!这不就跟你打听了?』 庸南:「……」 让这种货色守国门,真的有些令人忧心。 庸南则完全是另一个想法了. 之前也从流民口中听说过卢菀「仰慕」花修明的事——但以为卢菀只是在给自己随便找靠山,因此就没往她或许真有点儿女心思这方面想,出门前还打击花修明说肯定是你想多了云云。 可卢菀这么一问,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庸南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你不是一般姑娘,那我就直说了。」 「当然,」卢菀痛快点头:「你放心,我对这种事接受良好,真的;我保证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对他有任何别的看法!」 庸南仰头想了想,似在回忆:「我们呢,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我俩在家里都属于那种爹不疼娘不爱的货色,所以早早被甩出来了,是在边关跟我们义父长大的。」 353:【怪不得,原来是竹马竹马。】 卢菀附和点头,觉得手里就缺把瓜子。 「他八九岁的时候回过自己家里一趟,我怀疑他那时候见了什么漂亮大姐姐,」庸南: 「回来之后就说,这辈子一定要娶个柔弱可爱,能激起保护欲的小娘子——最好是娇娇软软,能天天抱在怀里那种。」 庸南面带惋惜,用一种同情的目光在卢菀身上微微一转,仿佛在说: 『你徒手摔嫡姐,手撕王地痞的功夫我都听说了,仰慕也没用,花老狗他显然不好大力仙女这一口啊!』 第35页 而这种含着淡淡忧愁的目光,在卢菀眼里则变成了另一种难言意味: 『我虽然瘦弱文气,但到底是个男人,抱在怀里还是费点劲;求而不得,暗恋真是太苦了!』 两人同时嘆了口气,拍拍对方肩膀聊做安慰。 花修明:「……」 这么早跟狐狸崽说这些干什么?看看给人家伤心的? 庸南尚不知自己的髮小内心有如此波涛汹涌,离题万里的内心活动,见卢菀「难过」,也十分不忍心:「不如这样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物色物色。」 反正她也被逐出卢家了,卢良臣是肯定不会帮她安排亲事——不管她再怎么有担当,到底是个小娘子,将来不好自己出头提亲的。 庸南俨然已将卢菀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她找一家最可靠有脸面的人家! 「嗯?」卢菀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绕到自己身上了,随口说道:「喜欢朝气蓬勃,有少年感的那种吧。」 她说完这一句,以为庸南是在试探自己,于是立刻郑重地说道:「其实什么样的都行,弱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肌肉壮汉就行!」 花修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狐狸崽话里话外还有点别的意思,简直一头雾水。 他看向庸南,觉得这发小像个聒嘴鹩噪的八哥儿,重重咳了一声,示意他可以闭上这张没重点的鸟嘴了! 「哦对!」庸南经他提醒,却想起了另一桩事,一拍巴掌说道: 「配送员一多,你这院子是不是快住不下了?我知道有个宅子,他家主人我认识,平时不在家;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若是觉得合适就盘给你,价钱都好说。」 卢菀:「?!」 「我正想着要出去找员工宿舍!」卢菀惊喜道:「你可太贴心了!庸南,以后咱们就是亲姐妹!」 花修明:「噗。」 「……行。」庸南白了他一眼,默默接受了这个称唿:「其实你也去过,就是卢田氏恶意点单那处宅子,庚金坊一零二号房。」 庸南伸手,手掌摊开向上摆在花修明面前,示意他把钥匙拿出来;高大的小花护卫很快就找到了,却直接将那钥匙攥在拳头里,手背向上,递到卢菀面前—— 而后像逗小孩玩似的,手掌一翻,修长的五指唰然张开,露出里面挂着红绳的小钥匙。 「你看,」花修明带着点笑意说:「福气这不就来了?年纪轻轻,不要老为一点小事伤心。」 卢菀伸出两指拈起那红绳,细嫩软白的肤色和男人小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画面却又莫名温柔和谐。 「那就多谢小花护卫了。」 卢菀虽然也不知自己在伤心什么,但这小花似乎脑子有什么毛病,她也懒得多说;铜钥匙带着一点他的温度,温热感透过袖袋贴在她的手臂上。 还挺舒服的。 「行,那我这就去……」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冷不防里面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从内院的月亮门里扑了出来! 第18章 「花大将军是一级鉴婊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冷不防里面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从内院的月亮门里扑了出来! 这丫头眼里含着一点泪水,似乎想直接扑到庸南身上,却又不敢,只好委委屈屈见了个礼。 「这是玉珠?」庸南随便看了两眼:「收拾干净好多了。既然阿菀愿意收容你,以后就跟着你家姑娘好好学吧。」 这小女孩正是那日北城墙下,庸南路上捡回来的流民小孩—— 说是捡的,也不尽然,庸南看她可怜给了口水,而后这丫头就一直抹着眼泪跟在后面,庸南无法,只得将她带了回来。 只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多有不便,就顺势託付给了卢菀。 玉珠嘤嘤两声,仿佛见了亲人似的,抽出帕子拭泪:「太守大人,这些日子珠儿……」 「卢小娘子,你家下人怎么这样没规矩?」花修明截口打断,看似指责卢菀,实际上全然对着玉珠说话: 「你还不如里面那五六岁的小孩知事——若今日我们在这里商量的是机密事,你也贸贸然跟过来听上一听?别哭了,不好看。」 玉珠:「……」 她嘤嘤到一半生生被堵住,差点被噎死。 「你家小娘子不把你们当下人,那是她的气量;」花修明推开后门,示意庸南先出去,回身对两人点了个头: 「但你自己心里也该知道些基本的礼仪规矩,不然整日里哭哭啼啼,晦气得很。行了,不用送,我们这就走。」 后门关上,卢菀微微一笑。 这小花护卫虽然神经了些,竟然还是个粗中有细的。 「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卢菀也不转身,两手拍了拍,淡淡地说:「放了你两日,怎么,要同庸南告状是吧。」 玉珠喏喏后退几步,不敢直视卢菀眼睛。 「这会儿你倒知道怕了。」卢菀:「刚才冲出来的时候不是很有勇气吗?」 玉珠嘤咛一声,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卢菀:「……」 后院已不似原先那般空荡,因为有许多配送员住了进来,比之从前已经很有人气,有几个正等着出门送单的配送员正远远在旁边等着,此时玉珠一哭,便都好奇地看过来。 第36页 又哭,说什么了就哭? 卢菀平日里一个能打八个,若是惹着她了,也是个张嘴不饶人的主—— 然而若说她这辈子最不会应对的,那就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对着她哭。 真是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你要跟她讲理,她就眼泪回应。 烦死了。 卢菀左手按了按袖袋里的钥匙,恨不得立刻出门,简单粗暴道:「闭嘴,不然打死你。」 听说过卢菀武力值的玉珠:「……」 世界登时安静了。 「既然你呆不住,就去找麻喜吧。」卢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我刚刚教了她做奶茶,应该正缺人手,你能领多少月钱就看你自己。」 玉珠犹豫了一会,小小声地说了个是。 卢菀简直在看她一眼都嫌烦,让她赶紧去找麻喜工作,自己转身出门—— 后门一推开,卢菀:「……嗳?你怎么还在这?」 只见灿烂的春日阳光下,后街人群熙攘,烟火升腾,那小花护卫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正扣在手里扇风。 他生得高大,身形又挺拔,站在人群之中,有种格格不入的帅气,又有种满带人间烟火的温馨。 ——虽然这位兄弟还是那张没洗干净泥灰的脸,还顶着乱糟糟有点挡眼睛的头髮,但总体来说,竟然还是赏心悦目的。 「没让眼泪欺负住?挺厉害嘛。」小花侍卫灿然一笑:「庸……太守回衙门去了,荒宅太久没人住,恐有危险,我陪你去一趟。」 「陪你去一趟」这句话,带着一种很明显的保护意味,仿佛这个需要「陪」的对象缺乏自主面对问题的能力,从而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支持者。 虽说已经活了两辈子,但「被保护」这种感觉对于卢菀而言,仍然十分新鲜。 毕竟,谁会没事闲的去保护一个跆拳道黑带呢? 花修明:「愣着做什么?」 卢菀回过神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小花侍卫是个贴心人。」 「真的?」花修明下意识开心了一下,随即立刻将斗笠扣回头上挡眼睛,嗳呦一声说道: 「你别误会,我都是听庸南命令行事,这可不是我主动要留下来,你可千万别对我一见钟情!」 卢菀:「……」 「行,」卢菀嘴角抽搐:「快点走吧,快去快回,别给我日久生情的机会。」 狐狸崽,花心得很。 之前还说仰慕你大将军呢,这会儿又对小花侍卫感兴趣了! 他不再多言,避免继续散发更多「魅力」。 两人一路走过熙攘的长街,路上许多有铺面的小吃店都挂上了「阿菀外卖信誉商家」的小匾额,生意都十分红火;带着红腕带的配送员往来穿梭,只要出现,就会被人群用羡慕的眼光围观。 花修明沿路买了好几分小吃,其中还有一份叫「虾扯蛋」—— 乃是将鹌鹑蛋打在烧热的铁板上,再将腌制好的虾仁放入其中,只要拈起虾尾,就可以囫囵个吃进去,鲜甜醇美,一口一个。 他买了两份,卢菀那盒还满满当当的时候,他已经吃干净了。 「这也是你教给他们的?」花修明接过卢菀递来的那份,道了声谢:「你那脑袋瓜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卢菀好笑:「难道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花修明坦荡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小的时候,宁州通州这一代都不太平。」 花修明侧过头,发现卢菀只到他肩膀,又怕大声说话吓着她,下意识微微侧身弯腰靠近她说道: 「想吃个红糖包,还得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大早去集市上买。」花修明似在回忆红糖包子的味道:「那时我就常常想,若是坐在家里就能点东西吃,那该多好?」 他这么大的个子,人又英气挺拔,说出这么稚气的话来不但不让人觉得好笑,反而有种真诚的嚮往。 「真有那么好吃?」虾扯蛋卢菀也试吃过,她一个现代人,也没觉得如何美味,但不知道为什么,花修明吃起来就仿佛特别香。 花修明将那小盒单手托着放在胸前,卢菀伸手拿了一个,他竟然还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也就一般吧……」她仔细咀嚼体味:「有点太淡了。」 「盐巴是要凭票才能买的,老百姓自然捨不得放太多。」花修明语速飞快,仿佛在掩饰刚才被她小动作击中的那一下:「刚才你不吃,这会儿又抢我的?」 卢菀:「那是加盟我家的铺子。」 花修明:「可是我花钱了呀!」 「我的意思是,」卢菀:「如果小花护卫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请你吃。」 花修明:「……」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她好霸道哦。 第19章 「狐狸崽要搞多人运动」 相比于莫名其妙脑补起来的花修明,卢菀则满脑子都是「商业价值」:「小花护卫,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搞个吃播?有偿的。」 「赤膊?有偿?」战场上溅了满脸血也不变色的大将军飞速后退:「你你,你怎么这么着急?!当我是什么了?」 「……」卢菀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我也只是刚刚有个想法,并不很急。等我回去想想,到时候多邀请几个人一起做,效果一定更好。」 第37页 「还要多找几个人?!」花修明简直开了眼了:「难道我一个人还不够看?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不够看?」 「我知道了。」 他说着说着,开始用他山路十八弯的脑迴路补充剧情,语气僵硬地问:「你是不是还要找年轻脸嫩的,那劳什子叫什么……少年感?但我今年二十有二,也不算很老吧!」 卢菀:「……」 并不是很知道他又怎么了。 不过看在他是庸南身边人的份上,还是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吃播,就是吃饭给别人看——刚才你吃东西的样子让我觉得看起来特别幸福,就是……让人看了有想吃东西的欲望。」 花修明:「……哦,是这样。」 卢菀狐疑道:「你在失望什么?」 「我没有啊,」花修明拢拢衣襟站回来,也知道是自己淫者见淫想岔了,因此立刻转移话题,避免卢菀反应过来再追问:「话说我一直想问,你那个……黑板,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神迹。」卢菀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小花护卫听说过天尊没有?他老人家活了好几百年了,路过宁州时见我可怜,就将这块板子送给了我。他说这是有一天在电闪雷鸣中,突然出现在天山上的,说不定是什么仙人法器呢!」 她说到后面,还刻意地「声情并茂」起来——事实上,这套说辞已经成功骗过康小娘等大多数大荆本土居民了。 但花修明显然不属于大多数。 花修明抱臂:「所以仙人用这玩意儿干什么呢?修仙累了点个虾扯淡吗?」 卢菀:「……」 「我要是你,」花修明隔着衣衫抓住她手腕,将人微微往身后一带,躲过逐渐密集起来的行人: 「就说到『是天尊送的』为止,后面再有人问,就一推二五六都推到天尊老头子身上,谁要想问个究竟,就让他们去找天尊。」 卢菀莫名道:「所以说天尊真的存在?」 「你连天尊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就敢往他身上编?」花修明先是惊讶,而后好笑:「当然存在,咱们大荆的战神大都督就是天尊的小弟子。」 卢菀点点头,微微仰起头看他。 从这个角度,虽然仍不能完全窥见小花侍卫的长相,却能看到他形状完美的下颔线;料想若是洗干净,应当也是个美人。 但真正使她终于有点对此人感兴趣的并不是美——美人不稀奇,但美人有脑子,这就很值得欣赏了。 「所以说你从一开始就不信黑板是神迹……那你不觉得害怕吗?」 卢菀两手张开,手指微微弯曲,像一对白净漂亮的爪,抬在脸边对他「嗷呜」一声:「说不定我是个巫婆呢?」 超能打的小狐狸崽崽故作兇狠,举起两只肉爪朝他挥舞。 花修明:「你不要这样。」 卢菀莫名其妙,因为并排行走的缘故只好快走半步歪头看他:「好好说着话,我又怎么了?」 花修明默默捂了把脸。 不要歪头啊你! 这他娘——也太可爱了吧! 明明是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狠人,是能把我打横抱起来也不在话下的那种硬角色! 为什么反差起来竟然这么可爱! 花大将军脑海里情绪激盪,被那声「嗷呜」模煳成了一团黏唧唧的甜豆花,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就这样艰难地杀了出来: 「阿菀小娘子,」他说:「要是我现在胆敢摸摸你头髮,你会不会打死我?」 卢菀:「……」 大荆朝是有什么摸巫婆头髮会死之类的诅咒吗? 「可以,但没必要。」 她主动拎起花修明的大掌盖在自己头顶,温温热热的,并不惹人讨厌,此时卢菀还没有察觉到,比起其他人,她对花修明的距离感要小得多。 虽然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放松的。 卢菀:「但我不是巫婆,也没有法术,除了有这块黑板之外,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类而已。」 男人手底下是她柔软的头髮,只觉得狡猾的小狐狸在用毛茸茸的头顶蹭自己掌心,登时一动不敢动了。 那只托承国运的手,轻得就像在抚摸一朵云。 「你是在示弱?」花修明语气都放轻了:「这不用,你要真有传说中的巫术,就不会被卢家欺负了。」 她莞尔一笑,突然觉得小花侍卫当真不禁撩,甚至有点可爱了。 「我是在示好。」卢菀双手轻轻抓住他手腕拿下来:「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认识花修明花将军?而且……你们三个关系应该挺近,近到你能直唿他二人大名的地步。」 花修明沉默片刻。 今天跟庸南出来的时候,本来只打算假扮成他的护卫—— 护卫么,身后站着,也不需要真的有个名,谁知道一见到狐狸崽竟然说了这么多,导致他现在不得不有个「完整身世」了。 好在花大将军为了粮草战甲等物资和朝廷扯皮多年,半真半假的话随口就来: 「不错,」小花淡淡一笑,坦然道:「我本是花修明近卫,之前一直跟着将军在前线,现在南境暂时太平了,花将军就派我在庸太守身边跟着——毕竟宁州不像表面上那么太平,想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庚金坊一零二号房,原本该挂着匾额的地方,只有两道红漆的划痕,证明这里曾经也是辉煌过的。 第38页 一零二号的大门虽然陈旧,却自有一种古朴的气派。 花修明示意她往后站站,自己上前去开锁,随着铜扣「咔哒」一声轻响,褐色的大门就这样在卢菀面前缓缓展开,仿佛一个崭新的时代。 而就在这时代之前,高大的男人摘下了斗笠,随手拢了把头髮,惊鸿一瞥地露出了下面灿若星辰的眼睛: 「阿菀小娘子,这就请随我来吧。」 第20章 「他这是老房子着火」 虽然一零二号在地理位置上的分区叫做「房」,但卢菀一看见那个高大又气派的照壁,就立刻知道这实际上是个宅院,还是个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宅院。 很有可能租不起。 「怎么站着不动?」花修明把钥匙抛回她手里:「都走到这了,不进来看看吗?」 卢菀下意识接住,心道说的也是—— 这宅院虽说豪阔,但价格毕竟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就算她给的价低一点,难道还有别的人会出价吗?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上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仙鹤?」卢菀:「我怎么记得寻常人家不能用虎豹鹤蟒一类的动物做装饰呢,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之所以对此敏感,还是因为原主曾经因为在帕子上绣了只仙鹤,而被嫡姐卢菲抓住错处差点打死。 花修明意味深长道:「说不定宅子的主人就能用呢?」 「……」卢菀:「官宅也能租?」 花修明朝她一招手,示意跟上;他随手揪下照壁缝隙里长出的草杆在手里转着玩,漫不经心道:「还说什么官宅不官宅?这年头,有钱的才是爷啊。」 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这是一处十分开阔的主院,地面上铺了平平整整的白色砖石;此刻,院中散落着被风吹落的枯枝,看那干枯程度,估摸着还是去年秋天落下来的,就这么一直散在地上。 廊下是漆成褐色的木栏,雕花古朴大气;会客正厅有四扇通天的转门,此刻都统一地大开着,且因为宅子设计合理,会客正厅中半点不暗,很有种轩敞磊落的气魄。 单看这会客正厅和前院的面积,已经有康宅的两个大,甚至比卢府还要更大气一些。 「这就满足啦,」花修明好笑地看着她,小狐狸面上虽然不怎么显,但那双漂亮的眼都要放光了:「这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卢菀回过神来,跟上他脚步:「这规格也能叫『房』?当时行政划分的时候工作人员是怎么想的?」 「狐狸崽不是一副『天高地旷,老子最棒』的样子吗,难道还有你不懂的?」 花修明心中腹诽,嘴上却老实解答道: 「定成『房』,自然就按『房』交税;定成『宅』,那就要按『宅』交税。这还是从前秦相在位时定下的规矩——取消从开国以来所有宅居交同样税款的制度,改成按面积交。」 「明白了,」卢菀一点就透:「我猜这位相国的本意,是减轻普通百姓的生活负担,让富户出的更多一些。」 「没错。」花修明讽刺道:「在靠近京城一带,政令自然执行得很好,可是宁州位置较远,已经临近南境;在这种地方,政策再怎么好也没有用。」 就像一零二号,明明大得逾制,却依然被定义成了民房。 他们穿过正厅,走进后面留给主人居住的正院;原主人的风格偏向于拙朴大气,虽然宅子荒废已久,却仍能看出其鼎盛时的布置—— 左侧是密林修竹,右侧是地势高低错落的花园;花修明领着她在住人的正房厢房中大概走了一圈,踏上密林中的石路。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下,在两人面前交织成明亮又清凉的光斑。 「政策原本就是灵活的,地方上根据情况改动也无可厚非。」卢菀侧过头看他:「难道在宁州做主的不是庸太守吗?」 「庸南?一个劳碌命罢了。」花修明一声嗤笑:「你看他那副性子,像是能在官场吃得开的人么?」 见卢菀似有不解,他很自然地抬手挡住可能会刮到她的竹枝,解释道: 「宁州背靠愿江漕运,北连牧州实州,南靠崖州丰州,是一片天然的富饶之地,更兼天高皇帝远,若能在宁州做个太守,那几乎就是土皇帝了。」 「而以庸南这样的性子,却能派到这个地方来。」卢菀是个很好的学生,几乎是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说明这宁州太守,乃是个苦差。」 「谁说不是呢。」花修明一声嘆息:「所有你能看得见的决策,实际上都由庸南和另一个势力共同决定——说是共同实在是抬举庸南,近两年他连分庭抗礼也做不到了。」 关于这股势力,卢菀在收容做小吃食的商贩时,多少也模煳地摸到了一些:「宁州商会?」 「那是百姓的叫法。」花修明回身一拦,示意她抬头看:「它的全名,叫做十三世会——由十三个百年世家共同组成,同气连枝在宁州经营了数十年的世家座会。」 卢菀:「……」 卢菀:「你别告诉我,这个湖也属于一零二号。」 穿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水域,下面铺了石头底,水面波光粼粼,不远处还繫着一只小舟,也不知在那里飘来盪去多久了。 这么略略一看,倒有几分「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调调。 第39页 风里都是清新的潮湿水汽,可见这人工湖里竟然还是活水! 卢菀:「难不成这劳什子十三世家还都有这么大的湖?!」 「湖谈不上。」花修明:「最多是个池,水是从愿江引过来的;附近几处大宅也只有一零二号有可以划船的明池。」 他说到这里,竟有点暗暗得意。 早些年,那些世家的小妮子想来明池划船风雅一把都要递帖子排好久的号;狐狸崽能日后能天天在此处玩耍,一定高兴坏了。 卢菀一拍手,激动道:「你看这个池。」 她双手做了个「拢」的动作: 「如果把周边用墙围城一个圆形,再在中间建一个水台,那不就是现成的发布会现场?这拢音效果,肯定绝了!除了能自己用,收拾好了租出去,那还不日进斗金?」 花修明:「……」 是他错了。 狐狸崽心里只有钱,还风雅个鬼! 他正要问这「发布会」是个什么玩法,能有和心上人泛舟好玩吗? 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卢菀问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宁州的商业市场的规矩,都是这十三世会决定?那一零二号既然是『民房』,能做这些对外的用场吗?」 「你反应倒快,」花修明一抬手,两人继续沿着湖边行走:「自然是不能的,那算民宅商用——不过我常年在边关,这些唠唠叨叨的规矩具体如何也不太明白,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湿润的空气:「十三世家的主事人每个月都会坐在一起,对接下来要做出的决策投票,宁州的绝大多数重大变革,都会在这个会上被决定。」 「集团垄断?」卢菀目光一凝:「这可不是什么好……等等,那边是在冒烟?着火了?!」 两人齐齐抬头,之间在正房后方,一处角房上方正冒出滚滚浓烟! 这老房子它着火了! 就在泛起浓烟的一瞬间,卢菀就感到身边有个巨大的黑影飞速后撤,速度快得简直超出了人类常识。 「……」卢菀嘴角抽搐:「小花,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花修明僵硬地说:「我没躲。」 「那你挺得像块棺材板一样作什么?」卢菀恍然大悟:「哦哦,你不会是怕火吧?」 花修明立即反驳:「胡扯!」 语速飞快,四肢紧绷,眼睛下意识往左边看。 他说谎。 「好啦好啦,你不怕。」卢菀心里好笑,却没揭穿他,利落地脱下外袍在湖水中飞速一浸,提着就快步往起火点走:「小花,在这等我,或者去通知消防队?」 「你是想说军巡铺吧……」花修明眼看小狐狸崽单薄的身影快速走远:「不行,她再怎么剽悍,到底是个女子,怎么好让她一个人进火场?」 但是望着那恶龙般蹿上天幕的浓烟,花修明又觉得光是提起脚步都很困难。 做人家将军的,本是不该有这样的弱点的。 只是他八岁那年,曾经被人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 小小的孩子不懂得求饶保命,只会嘴硬地死扛;身上的伤烂了臭了,他也只当自己是块破木头,只有在深夜疼得受不了时才小小地哭一声。 偏偏那一日,关他的宅院走了水,所有人四散奔逃,没有人记得柴房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带着一身伤的小孩子。 被烧死的感觉,他记得丝丝分明。 窒息,失明,失聪—— 最后,是失去触觉。 失去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繫。 黑烟钻进口鼻的感觉,就像有人将烧过的柴火棍生生捅进喉咙里,活着血肉再咳出来。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那扇柴房的门,将年幼的花修明关在里面,直至今日,也仍然没有人将它打开。 「这胆大包天的狐狸崽子……」他语气微微颤抖起来:「她就不知道怕吗?」 就在他的恐惧逐渐要站到上风的时候—— 浓烟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唿! 那一刻,花修明脑海中的一切反应戛然而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如有意识地向她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21章 「菀哥救我狗命」 起火的地方,应该是杂房。 所谓杂房,是指统一盖起来给下人居住的集中院落,一般是五户人家一院,只有家生的奴僕才能住;衣食住行都由宅子主人提供,下人们只能在大宅中活动,因此每一户相对来说都是封闭的。 而宅院的原主家里人丁稀少,上次花修明去哪里还是他刚刚接手这宅院的时候,里面都是易燃的家具杂物,更别提老房日久,结构松散,一旦起火恐怕会塌架子。 裹着火焰的木樑砸在人身上……那可彻底没活路了。 狐狸崽自大又猖狂,还玄玄乎乎地搞什么冒字黑板——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在花大将军前二十二年的交友观上精准踩雷。 但是! 她真的很好看啊! 而且她那个脑袋瓜子里还装着那么多奇奇怪怪又美妙的吃食! 就算是为了虾扯蛋! 花大将军脑子里的想法盘旋交织,脚下却一步快似一步,最后因为路比卢菀熟,几乎同时赶到—— 惹得卢菀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货不是怕得都要同手同脚了么?怎么又这么快冲过来了? 第40页 「看什么看?」花大将军破天荒地有些羞恼:「没事你鬼叫什么?」 吓着你将军了知道吗?! 「不是我,是这房子里面。」卢菀无辜道:「行了,救人要紧,你退后。」 她动作太快,花修明伸出手要拦住她,却只让她的衣角拂过了自己的手心—— 只见这被流民传颂成小神女的姑娘,十分不讲究地将浸满了池水的外裳兜头一披,干脆利落地用湿袖子掩住口鼻,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沖了进去! 「!」花修明:「狐狸崽!卢菀!!」 杂物房里的唿救声已经越来越微弱——卢菀也没半点声息,火舌肆意地翻滚,仿佛地狱恶鬼伸向人间的爪牙。 热浪扭曲了花修明的视线,他在这噩梦般的重现里,看见杂物房的木樑似乎已经开始微微晃动了。 「行了,」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火光几乎映红了他凌厉而又俊美的眼:「总没有让她一个姑娘家沖在前面的道理。」 他闭住气息,努力让一些四六不着的想法占据整个脑子—— 救了狐狸会被报恩对吧? 卢菀会怎么报恩?每天不间断地给他送各种吃食吗? 话说那个金镶玉,他还没捞得着再吃一口呢…… 花修明直接莽进火场,用袖子包着手生生将木门拽了下来,露出里面被压弯了身子的卢菀—— 她身上还背着一个昏迷的半大孩子! 卢菀简直又惊又怒:「你冲进来干什么?闭气!傻子!你是进来净化空气的吗?!」 毫无火场救援知识的花大将军还没来得及回想起恐惧,就先被这「营救对象」这一句噎得差点气绝身亡,但是来不及回嘴了—— 大梁马上要塌了! 那天……那天也是这样,他昏倒之前分明看见了,着火的房梁正正朝他压了下来…… 「愣着做什么?!」 他僵在当地的一剎那,一个温软的身躯勐然向他扑来,花修明下意识将她紧紧接住,三人在房子倒塌的最后一瞬间扑出了火场! 昏迷的半大少年被甩在一边,卢菀扑在花修明身上,双手按在他耳边的地上,几乎是贴着他脸,愤怒质问:「你们做护卫的都不做消防演习的吗?!你是进来添乱的?!」 卢菀明明是柔韧纤细挂的美人,此刻骑坐在花修明身上,却生生被他高大的身躯映衬得十分娇小。 常年出生入死的花修明被她这样按着,平时在外面凶得一批的虎豹豺狼,此时乖顺的像个大狗子。 然而即便乖成狗,他也依然却连她说的什么都听不清。 他耳畔是巨大的嗡鸣,面前是女孩愤怒的脸—— 卢菀满头满脸都是外袍上的湖水,头髮湿漉漉地贴在脸侧,白皙的面容沾了几道黑灰,然而在花修明眼里,却不知为什么竟有点狼狈的可爱。 这个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花修明始终在逃避幼年时火场逃生的那一天,然而在此时此刻,那些陈旧的记忆又鲜活了起来,或许是卢菀将他带出火场这一扑,给了他一点面对过去的勇气。 那天,他原本应该是死了的。 毕竟没有人会记得他,年幼的自己也无法开门——更何况昏死之前他分明记得房梁已经塌了,又为什么能活下来? 然而他就是活了,而且花修明十二万分地确定,这个世界绝对是真实的。 人活着活着,总有那么几个重大的时刻,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进「世界是什么」「我为什么活」「我何时死」这样深沉的话题;对于花修明来说,他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得到了这个思考世界本质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刚刚要摸到一个边的时候—— 卢菀开始大力拍他的头。 花修明:「?!」 「你着火了!」他的听觉渐渐恢復,卢菀清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再不拍灭你以后就是光头!」 花大将军一脸无辜,头髮上绷起的火星被她大力拍灭,冒出一丝细微的灰烟。乖毛大狗脑袋上冒着小黑烟,满脸莫名其妙。 卢菀:「噗。」 天爷,好大的个子,脸又黑乎乎的,竟然还有点可爱。 卢菀心里那点因为他火场添乱而生的气就这么被平顺下去了,她拍拍手从他身上站起来:「别躺着了,起来背人。」 花修明翻身坐起,单手揉了揉被她拍的嗡嗡作响的头:「一零二号荒了这么久,他怎么进来的?」 「我哪知道,」卢菀将昏在地上的少年翻过来,「嘿呦」一声:「累了,你来吧,带他到湖边用水扑扑脸。」 花修明随手唿噜了一把捂在脸上的头髮,又想起此刻自己还是「小花」,唿噜到一半又巴拉巴拉头髮。 「嗳,我说这位花花!」卢菀又好气又好笑:「我在这边救人呢,你能不能不玩刘海了?」 「……」花修明:「来了来了。」 他扑扑衣角的灰,拦腰将那小少年一抱,像扛大包一样抗在自己身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肚子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一硌,生理性地发出呕吐的声音。 而后开始死命咳嗽。 花修明全当没听见,他扛着个半大孩子在肩膀上,就像顶着片树叶那么轻松,一手按在少年腰上,另一手回身扣住卢菀手腕:「不用去湖边,那边有水井。」 第41页 沖了一遍火场,卢菀已经没劲了,干脆不反抗,顺着他力道前行:「刚才就想说了,你对这宅院怎么这么熟?不是庸南临时委派你来的吗?」 「再说一次,」花修明颠了颠身上少年,免得他掉下去,小孩被他硌得又呕了一声:「首先,是我自己要来的;其次,我以前确实在这里住过……两三天。」 卢菀很少这么被人拉着走路,脚下免不了磕磕绊绊,花修明:「你们狐狸平时心里都这么多事?好好走路不行吗。」 「这是你给我起的外号?」卢菀好笑:「我想我的,碍着你什么啦。」 花修明放慢脚步:「你在想,这个小花到底何许人也,他为什么住过这里,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是不是能通过他来巩固和庸南的关系?」 卢菀:「……」 卢菀狐疑道:「网际网路?电视剧?咖啡馆?嗑cp?」 花修明:「???」 卢菀看他表情,心说原来不是穿越的——那他怎么猜的那么准?难不成也有什么金手指一类的配置? 353适时道:【已经为您检测过了,对方是纯粹该时间线的原住民。】 原来是单纯的聪明嘴欠。 卢菀放下心来:「既然你猜到了,给我解答解答又能怎么样?庸南既然和世家大族关系不怎么样……这个宅院不会是花大将军的吧?」 花修明:「你这是什么表情,花修明就不能有点产业了?」 「不不,」卢菀:「我只是觉得……庸南明明说他们俩都是在边关由养父抚养长大的,一零二号又是官宅……」 说话间,水井已经到了,花修明随手将人扔在地上,自己找来水桶,将绳索捆捆好,也没用转把,徒手提了一桶水上来。 花修明手里没停,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头髮的遮掩下透出一小片阴影:「你真正想问的是,如果花修明是世家子,他为什么会到前线去挣命,又为什么被别人养大。」 水桶提上来,卢菀要接,花修明没让。 一路上颠来颠去,少年已经有点醒了,模模煳煳见看见个天神般的高大男人举着桶水对着自己,艰难抬手:「我,我已经……」 「哗啦——」 花修明根本没鸟他,一桶冰凉的深井水兜头浇下,把人打了个透心凉。 少年:「……」 「我劝你呀,以后若见到他本人,不要多问。」花修明神色晦暗:「那些糟心事,他可能不是很想提。」 卢菀:「那你既然知道,说明是他很亲近的人了?」 花修明借着泼水的功夫,已经给小花编了个新身份——此刻面对问题,几乎是对答如流: 「当然,」花修明:「我勾花是将军帐下第一近卫,在外面,我是可以替他做主的。」 这个身份和卢菀猜得差不多,琢磨着等下次见到庸南,再跟他对一下,自然就知道这小花靠不靠谱。 「你是何人?!」少年被灌得鼻子耳朵里都是水,他这一天,简直是先犯火再犯水,后面这「水祸」还是人为的:「我明明都醒了!」 「奇了,今天一个两个都来问我身份。」花修明按着那桶半蹲下身,左右看了看这小孩:「小贼,你闯到我们的宅子来,怎么不先自己报上名字?」 第22章 「一个月二两,包你。」 「你才是贼!」十三四的少年本来就处在变声期,声音有点沙沙的质感;又因为在火场被熏了一遍,因此更哑了些:「我乃陆……」 他说到这里,突然盘膝抱臂,不满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这小崽,」花修明:「是谁背你过来的你忘了?」 那也叫背? 根本就是怕他死的不够透吧! 小少年偏过脸,不再理他,转而对这卢菀——花修明就见这小崽拽的二五八万的表情突然来了个无缝转变,直接变成感激涕零的狗狗眼。 「我叫陆勉青,」小少年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对卢菀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如由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去陆家寻我。」 这小傢伙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礼仪教养不是装得出的。 「随手为之,不足挂齿。」卢菀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叫卢菀,做的是外卖生意,日后勉青多多点单支持,我们便算交下这个朋友啦。」 陆勉青大为感动——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最渴望的就是得到认可。卢菀没有自恃年长和救民恩人的身份,反而与他平辈相交,这对于小男孩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肯定。 「我在家里听说过你,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他拍拍胸口:「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了!」 「勉青这样没法回家吧?」卢菀点点头,对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决口不提:「要不要先去我那里修整一下?」 小勉青为难片刻,还是说道:「不,今天还有个人在等着我,我必须先去看他。谢谢你,卢菀。」 「喂,」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花修明站起身,靠在水井边沿上:「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了么就敢自己乱走?万一兇徒还在附近等着,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再救你一回?」 其实卢菀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更委婉一些。 勉青脸上一红,定声道:「先前是贼人给我下了消解力气的药,我才无法反抗!现在已经恢復了,谁能奈我何?」 第42页 小少年花着一张脸,两颊还有点肉嘟嘟的婴儿肥,说出「谁能奈我何」这话时就站在花修明侧面—— 一大一小两只狼狈狗子,脸上是一样的不忿。 卢菀:「噗。」 「我相信你,」卢菀说:「那你快去吧,反正这里离太守府也不远,若是遇到什么危机,不如往那边去。」 「庸太守他怎么会帮我……」他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自觉失言,便不肯再说了,对卢菀再次抱拳道谢,又对花修明仰仰下巴:「喂,这宅子的事你管?」 花修明:「如何?」 小勉青:「留下你的地址,烧毁的损失,我会赔你。」 「这可奇了,」花修明终于来了点兴趣:「有人害你,你反而要帮他陪款?难不成……这害你的,就是你们陆家的自己人?」 「我劝你少管。」勉青眼睛微微眯起——此时的他刚过十四,还没有日后陆家之主的威势,但少年的稚嫩神态,已经稍稍有了日后的影:「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花修明微微一哂。 「小子,」他不顾少年人的反抗,在他头顶一拍:「跟家里斗,可没有那么容易。」 卢菀不知为何,总觉得小花侍卫此刻不像是在警告,反而有种过来人站在局外,看着艰难攀爬的后来者,饱含辛酸的劝慰。 「难或不难,总要试试。」小勉青将他的大掌扒拉下来:「总而言之,我会将赔你的银子送来,收不收是你的事!」 他说完这一句,看了看日头,再不耽搁,纵身向明池的反方向跑去。 卢菀朝他挥挥手,看着少年背影问道:「那边也有门?」 「有角门。」花修明看着那边若有所思:「想不想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总不过是个街街角角罢了,」卢菀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宁州有一些道路是不对平民开放的。」花修明:「刚才我们路过的那片林子后面,是通往太守府的门;那小孩离开的门,则通往另一个宅院的巷道。」 世家大族大多居住在庚金坊,而在庚金坊内部,竟然还有只连通这些宅院的专属道路! 「你还特意问一句……」卢菀:「难不成是卢家?」 花修明一笑:「那么这宅子,你租是不租呢?」 卢菀沉默不语。 「你再耽误一会儿,军巡铺就要破门而入了。」花修明一指大门的方向:「刚才那么大的烟,肯定有人报了火警,现在水车应该已经到外面了。」 卢菀:「……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的啊,」花修明指指耳朵,理所当然道:「我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当年刚进南境军的时候还做过斥候,要是这点动静都探听不到,我也不用回南境了。」 卢菀不由得在心里重新调整了对大荆人身体素质的评估,全然不知花修明即便在大荆武人之中也属于天赋变态的异类。 「行了,你慢慢想。」 花修明被火燎过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恨不得立刻沖回太守府洗澡收整干净: 「租金一个月二两,回头你决定了,告诉庸南一声就行。钥匙留着吧,这几天你愿意逛逛就自己过来——哦对,多带几个人——卢家就在这附近,你这狐……姑娘十分爱惹事,别再被逮住了。」 卢菀:「……」 「二两」两个字一出,后面她已经完全没在听了。 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八百块,也就说这种有亭有水n进n出的庄园,小花要一个月一千六租给她。 「我就问一句,」卢菀:「花大将军是想做慈善吗?」 花修明自己意会了一下「慈善」是什么意思,无所谓地说道: 「这地方他不会卖,但是留着也没人租得起,平时他自己又不住——权当是雇你给宅子添添人气了,再者说,你带人住进来,肯定要收拾园子的,这也省了一大笔……」 「好好,」卢菀一个被「反诈骗」从小洗脑到大的现代人,当被馅饼砸到脑袋上的时候,首先会怀疑这是个陷阱,但是小花说的又实在很有道理:「回去我仔细琢磨琢磨,你……」 「那行,我走了。」花修明一摆手,刚要离开,又突然转了回来,摸摸脸,目光复杂:「嗳,你跟什么什么青那么多话,该不会是因为他有那劳什子少年感吧?」 卢菀简直莫名其妙:「怎么说到这了?他没成年吧?」 「十三四也不小了,」花修明一吭气:「小小年纪,就出来勾引姑娘,回头我找陆家的老不死……」 他嘴里絮絮叨叨,后面纯属自言自语,卢菀也没听清,只觉得一个晃神,人就不见了—— 「这就是轻功?」跆拳道黑带卢菀,纵横拳击台二十年,从来都是在地面活动,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凭空飞人的功夫。 一时心里竟有些羡慕。 「不然等以后见到花大将军,跟他商量商量,捐点粮草,让他把小花派给我做私教?」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种事的好时机,卢菀快速往正门方向走,进入会客主院的时候,连她这个没有武功的都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了—— 好像是军巡铺正在商量着砸门,但是砸门可能又要赔户主损失,也不知这大荆朝的消防队被坑过多少次了,对「来救火反而被讹」这种事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第43页 外面吵吵闹闹,竟然还夹杂着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砸就是了,有什么费用,我崔某人一力担了!」 景福楼的崔老闆! 卢菀站在影壁之前,大门之后,心想这不正对么?景福楼的主店就在这边上,他家那酒楼颇有点高度,想来若是着火,说不定还能率先发现。 就在外面终于决定砸门之后,军巡铺熟练地排成阵型一冲—— 军巡铺:「?!」 怎么回事,门没锁?! 还没来得及开门的卢菀和「前赴后继」摔成一摞的军巡铺众官兵就这样看了个大眼对小眼。 「这,」卢菀:「先救火吧,费用我出,多谢各位了。」 这位小神女近来在宁州颇有声名,军巡铺这次来带队的伍长姓王,好巧不巧,就是卢菀最早收容的王氏的长兄—— 不是王伍长不想接纳妹妹一家人,实在是他养不起。 整个宁州官府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军巡铺更是费力不讨好的清水衙门,王伍长那点薪俸养着一大家子人已然费力,再要养活嫁出去的妹妹,他做不到了。 卢菀能给她们一条出路,王伍长心里其实是十分感激的。 因此他一见是卢菀,心里登时生不出一点气了,扑腾着膝盖上的灰笑道:「嗐,原来是小神女的院子,没事没事,兄弟们都是火里水里滚的,吃这一跤算不得什么。」 见自家老大亲切客气,军巡铺众人也就都没说什么,纷纷跟着往里冲去救火。 王伍长是个精明强干的,十分熟稔地留下几个人在门外守着,让他们拦住闲杂人等不让进来。 那边军巡铺自去忙碌,卢菀招过一个路过的配送员,让他往康宅传个话,如是这般交待了一遍,回过身,看见了笑吟吟的崔老闆。 她这一身「水里来火里去」的狼狈模样,举手投足仍是落落大方,寻常女子遇见这种事的侷促她半点也无。 「崔老闆,怎么站在外边?」卢菀笑道:「等很久了吧?」 崔老闆心中感慨此女气度,嘴上问道:「一零二号起火,我离得近,自然就来看看。」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老熟人了,还打什么机锋?」卢菀迎着崔老闆进来,将大门微微带上,隔绝了外间的目光:「若是这样,派个人过来就是,何必亲自下来。」 「崔老闆,」她目光一转,哼笑道:「你是特意在这堵我的吧?」 第23章 「大荆不夜街」 卢菀将崔老闆请到会客正厅里,她刚要落座,就被崔老闆拦了一下:「卢小娘子是要租下这宅院?」 「还在考虑,」卢菀笑着让了让:「灰尘是多了些,不过想来崔老闆这样做大事的人,也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崔老闆打了个哈哈:「虽说不在意,但也没必要将就嘛。」 他快步走出门吩咐,不一会儿,景福楼里便来了几个面容俊俏的小二,快手快脚地将会客厅擦了一遍,给椅凳上铺好软垫,有上了热烫的茶水和新鲜的茶点。 从进来人收拾,到收拾停当退出去,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一刻钟。 卢菀对这些酒楼的效率嘆为观止,一伸手邀请崔老闆坐下,诚恳地赞嘆道:「景福楼能做到如今这个规模,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不过是些笨功夫,卢小娘子见笑了。」崔老闆抿了口茶:「倒是您能拿下这一零二号,才真让崔某开了眼。」 「不过是朋友推朋友,我碰个运气罢了。」卢菀不打算跟他说那么明白:「上次崔老闆说要同我谈,正好今天有空,咱们不妨聊聊吧?」 她一桿子直球打过来,崔老闆思索片刻,也直截了当地答道:「崔某冒昧,想问问小娘子这外卖生意,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如果当真有利可图,那么崔某也想分一杯羹。」 卢菀大笑:「崔老闆是个爽快人。」 她倒出些茶水在桌上,用手指蘸了,在桌上勾画:「如你所见,如果这宅子我成功盘下来,那么康宅就暂时空出来了。」 崔老闆的方向有点反光,他干脆站起来凑近了看。 卢菀三笔两笔,飞速勾勒出了康宅的格局:「康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民居实在浪费,我的想法是这样——将正门脸拆开,用木头架子搭一个新大门,西厢和东厢也都拆了,连带着后罩房,开成纵横交叉的七道棚子。」 崔老闆隐隐有个猜测,只觉得冥冥中被马上要到来的大潮卷上了一个边,声音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然后?」 「然后,」她手指一划,在每个横线上划出短短的竖线:「将每条长棚分成一个一个的单间,将它们按间租赁出去。每一间里都设置一样新奇的吃食——崔老闆,这就是我为宁州城准备的礼物——」 「一条卷遍人间烟火的,大荆不夜街。」 大荆,不夜街。 这名字仿如惊雷般在他心头划过,作为一个在这一行当做了将近一辈子的生意人,崔老闆几乎立刻就揣摩出了其中巨大的商业价值。 将无数小商贩聚集起来,再加上卢菀那些每次被推出都引起轰动的吃食,那会是个什么场面? 崔老闆只觉得自己连手指都在细微地颤抖。 百姓就会不由自主地向此处集中;而同类型的商家在一起,则又会引起良性循环,如果再加上可以配送的阿菀外卖—— 第44页 那么这个白手起家的卢菀,将很快拥有和大酒楼抗衡,甚至超过他们的实力! 「你当真是个天才,」崔老闆缓缓坐回椅子里,两眼看着卢菀,却又好像透过她看见了一个辉煌的时代: 「那甚至会成为宁州的景,成为大荆的景;如果你以分成的形式收取租金,每个月的流水只会翻番地涨;不不,你还有『评价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后面是不是还打算给所有的吃食评级?那你的权利就还会进一步扩大……」 卢菀静静地喝着茶,没有打断。 他知道崔老闆不是在问她,只是通过这种喃喃絮语的方式,来理清自己的思路。 良久。 崔老闆坐直身体,神色郑重起来:「你当真决定要做了?」 「崔老闆,你我相交虽然不久,」卢菀放下茶盏,淡淡说道:「却可曾见我卢菀做过的决定,有反悔的时候?」 「好,崔某信你。」崔老闆安静了一下:「只是还有两个关键的问题,请小娘子解答。」 卢菀抬手,示意请讲。 崔老闆:「第一,民宅商用,这在宁州是不允许的,小娘子打算怎么拿到康宅的商用凭证?第二,这『不夜街』固然绝妙,但必然引来如我这样的大型酒楼的联手抵制,到时候小娘子又打算怎么做?」 「还有最后一点,」他嘆了口气:「小娘子怕是忘了,亥时一到,咱们宁州是要宵禁的。除了官兵,没人可以在街上走动,又遑论小娘子想要的『不夜』呢?」 卢菀不说话了。 虽然「美食城商业街」的规划一直在她的计划里,但卢菀也是今早才得知了可以租用一零二号宅的可能,因此她既没有充分地了解过规则,也没有详细地去制定计划。 只是崔老闆问了,她便将这个计划说出来以供参详。 然而这三个难点一齐压过来,卢菀才发觉事情并不像她想像中那么容易。 政策,永远是压在商人头顶的,天花板一样的困境。 她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扣动,似在思索。 「所谓不允许,」半晌,她问:「是大荆朝廷统一制定的政策不许,还是独独咱们宁州不许?」 崔老闆心里贊了一声:「宁州不许。既然聊到这了,我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是十三世会不许。」 「那么,」卢菀淡淡问道:「又是谁给了他们这个权利,他们又凭什么做这个主呢?」 崔老闆悚然一震。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根小针,精准地扎在了崔老闆的世界观上—— 谁给了十三世会权利?答案是没有人。 但是他们以近乎「统治」的姿态世世代代地控制着宁州,简直是某种约定俗成的「君权神授」,他们制定规则,是以可以获得不遵循规则的权利。 从没有人胆敢问过,谁允许他们这么做? 然而卢菀就敢。 此女柔韧的身体里,仿佛长着一根只服从于她自己的反骨;她先是离经叛道地休弃了她的家族,而后又想带着整个宁州去推翻压制着它的巨兽。 「屈服」二字,可能从没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 一个超出世界普遍思想水平的人出现的时候,人往往会感到害怕;而在这面向未知的恐惧消散之后,就到了做选择的时候。 看你是要跟着这种跨时代的思想踏上荆棘路,还是闭上眼睛回到舒适范围,假装自己从没听过看过。 「卢姑娘,」崔老闆的语气很轻,他身上那种浮躁的市侩气渐渐消散了,露出其下属于崔胜这个人的一点本真:「你可能不知道,我本来是不姓崔的。」 「我以前是个银匠,」他突然笑出来,两只有点肥胖的手交叠在一起,十分灵活地一翻: 「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的。但是还没等我学成手艺,边境开战,我家里所有成年的男丁就都被当成新兵员抽调走了。」 「那年我十五岁。」他语气很平淡,仿佛说出口的是别人的血泪: 「拿着我哥和我爸的银环——你知道银环是什么吧?每个南境军都有,上面会刻名字和入伍的日子。那两个环被人砍烂了,缝里还有已经腐臭的血肉。我把那两个环交到官府,换了八个钱的抚恤金。」 两条命,八个钱。 「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我打算带着我妹妹和我母亲,找个有阳光的墙头等着饿死。」崔胜说:「那天我以为死就是最难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难的。我妹妹把自己卖到青楼去了,换了三两碎银子,送到我手里,让我无论如何给妈送终。」 「卢姑娘,你以为我,没想过要活出个人样吗?」 「但尊严是要有代价的,」崔胜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而你总有一天会发现,就连付出代价,也要遵守规则。我为了给我妹妹赎身,投靠了宁州崔家,他家的三爷七十多了,膝下无子,我在跟前伺候他拉撒吃药伺候了两年,他收我做了义子。」 「然后才有了景福楼。」崔胜:「现在三爷已经去了,但我头顶上这个崔字,却能保得景福楼不倒。这宁州城所有有名有姓的酒楼,都得在十三世家里拜山头。」 卢菀没有出口安慰,因为她知道不需要。 能从这种困局里走出来的人,需要的从来都是来自自我的肯定。 她只是安静地给崔胜添了点茶水。 第45页 「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崔胜:「卢姑娘,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崔某人固然已经把腰弯下去了,但我尊敬你这种愿意站直的人。只是崔某倚老卖老,有一句逆耳忠言,想说给姑娘听听。」 卢菀正色坐好:「您请讲。」 「想捅翻天?可以。」崔胜的声音很轻,仿佛他在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在你将天捅破之前,仍然要遵循登天的规则。」 卢菀:「你是说,我若向再进一步,就必须获得一个世家的身份。」 「不错。」崔胜两掌一合:「须陆华龚阳,侯尤金景崔,外加一卢二史,在这十三世家之中,你必须託庇于其中一个,那才能获得说话的资格。否则你越做越大,他们早晚有一天会高高在上地将你碾死。」 卢菀提出质疑:「即便拥有绝对实力也不行?」 「如果卢小娘子指的是拥有足够数量的钱财,那么不行。」 崔胜:「小娘子莫不是忘了?你出身的卢家是宁州的首富,但在十三世会里,卢家只是再边缘不过的小人物。钱对于真正的世家来说,只要抬手就能有。真正使他们立足巅峰的,是他们世世代代,同气连枝的经营。」 杂物房的火势已经扑灭,王伍长笑着来会客正厅打了声招唿要走,卢菀示意他们稍等—— 正门那边,王氏和麻喜已经带着卢菀吩咐让准备的金镶玉来了,每个帮助救火的军巡铺兵员都有一份,甚至还给每个人多带了一盒半加工的,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分享。 金镶玉目前仍然在限量,一份带着阿菀外卖标记的小竹食盒,是被冷落日久的军巡铺众人太久没有得到过的体面。 王伍长什么都没说,站在廊下对卢菀郑重地一拱手,卢菀福身回礼。 崔老闆站在她身后,两人静静地看着王伍长和王氏兄妹二人又笑又嘆气地坐在一处,絮絮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院外天空上,密云西来,沉甸甸的灰色云彩压在宁州上方,空气潮湿而又闷热,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仿佛某种威压在宁州上空的「天道」,正在向生出反骨的挑衅者发出满含威胁的警告。 快要落雨了。 「崔老闆,崔胜。」卢菀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雨丝,这凉沁沁的威胁,融化在她掌心:「如果我卢菀获得了世家身份,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崔胜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了卢菀身侧。 「任他是什么百年经营,任他是什么高绝天道。」卢菀说:「大家凭本事活着,谁也别高谁一头——这烂天烂地,咱们一起去撕碎了它。」 第24章 「你这是在侮辱奶茶」 一零二号房的火势不大不小,王伍长带着人又仔细清理排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其他安全隐患了,这才带着人放心离开。 卢菀给王氏放了两天假,让她去跟哥哥好好聚一聚,王氏又笑又哭地谢过,给麻喜嘱咐了帮忙照顾几天自家的丰丰小姑娘,便脚步轻快地跟着王伍长走了。 崔老闆回了景福楼,卢菀暂时将一零二号锁上,麻喜打着伞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姑娘,家里雇了轿子过来,咱们这就回吧?」 门口果然停着一顶十分气派宽敞的轿子,前后四名轿夫,都带着点期待看着她。 「日后不坐轿了。」卢菀对着轿夫们笑了笑,回身对麻喜说道:「你心疼我淋雨,难道他们就没人心疼吗?」 麻喜一愣,笑着说是。 卢菀琢磨着,这宁州城其实都是石板路,地面挺平顺,赶明儿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找353要一张自行车的架构图,这样配送员们的速度还能再上一层…… 「阿菀?怎么还没上来?」一个妇人掀开轿帘,探出个头:「凉得很,快来,别着凉了。」 「您怎么也来了?」卢菀骤然见到康小娘,有点不自在——她这身体的亲娘实在太年轻了,康小娘十七岁就生下了卢菀,今年才三十三,更兼古人早起早睡,皮肤弹嫩水滑—— 俩人坐在一块,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姐妹。 「平日里不都不爱出门么?」卢菀让麻喜也坐进来,吩咐轿夫可以开始走了,向对面的康小娘问道:「就算要散心,怎么还赶着落雨天出来?」 「嗐,这话说的,」康小娘在她膝盖上亲昵地拍了一下:「你就是雨天生的,娘喜欢这天气,清清凉凉的多好?」 卢菀穿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整了,看着一个外表年龄二十四,实际年龄三十三的美人,一句「妈妈真好」实在是说不出,只好赶紧扭转话题: 「反正闲着也没事,不如阿娘理顺理顺这两日的帐目?」 这也是卢菀才发现的——康小娘不仅仅是擅长做会计,她简直是热爱这一行,仿佛那些小数字精准地对上之后,就能让她获得无穷无尽的快乐。 要是她投生到后世,说不定是还能在会计专业拿个国家奖学金什么的。 果然,一提帐目,康小娘立刻展颜道:「我正想着找你说这个——咱们家啊,现在算是彻底稳当了,虽说现在配送员的数量上来了,人吃马嚼花费比以前大,但是收入也更多,如果算上加盟摊贩上交的分成,那么十天的纯进帐足有八十八两!」 八十八两,差不多是七万左右。 卢菀:「稳定了是什么意思?」 第46页 康小娘先解释了一遍,卢菀不是特别明白,麻喜干脆接过话头说道:「意思是,这十天的进帐是很平均的,而不是那种每天都有增长的情况。」 「起步阶段,花费确实会大一些。」 她本意是想安抚一下康小娘和麻喜,说逐渐走上正轨就好了,但是后面这些花钱的地方在她脑子里略略一过: 收整一零二号,大修康宅,给越来越多的配送员安家费,给配送员裁定统一的服装——一人至少得两套换洗吧? 还有源源不断加盟阿菀外卖的小吃商贩,有些现代的小食,材料在现代唾手可得,而以大荆现在的生产水平,则需要非常多的人力物力,因此造价也高。 在他们起步初期,这些费用都是由被加盟的卢菀提供的。 钱钱钱,到处都要用钱! 照这个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把她救民恩人的小脚丫子復活出完整的一只来?! 麻喜抿了抿唇,斟酌地说道:「姑娘,其实还有个事情得跟您说——今天您和庸太守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自称是什么商会,通知咱们上税。」 「税款不是都按时交到官府了么?」卢菀莫名道:「是不是有新加盟的商贩不知道规矩,私自漏税了?」 「不不,不是交到府衙的缗钱。」麻喜摆手:「是地税,交到坊区分管人手里的。」 卢菀深深吸了口气。 「姑娘,下午我已经四处去打听过了,人家确实不是故意来找麻烦。」 麻喜小心道:「举凡是做买卖,不拘是什么行当,都要交地税的。按坊区划分,最后都要交到商会去,而且商家分等级,咱们家生意做得好,税款就格外多一些。」 好啊。 原来已经找上门了是么? 「不是故意来找麻烦,」卢菀将憋住的这口气缓缓吐了出去:「例行公事地打压罢了。」 麻喜看不出她喜怒,有点忐忑地说:「人家还说,咱们家的外卖生意不好定性——因为从前没有过,让您有空的时候到坊区去一趟,商量商量将日后的税点定下来。」 卢菀心中冷笑。 生怕她不够乖顺,还把下马威递到眼前来了是么? 十三世家,好大的威风啊。 她固然不高兴,却不会对着身边人无缘无故跟着不好受,甚至还在麻喜手背上拍了拍:「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错,我不在的时候能撑撑场面,也知道把内容核实了再来报我。以后会越做越好的。」 麻喜点点头,有些无措地看向康小娘。 雨势渐大,轿夫加快了教程,轿子外传来雨水击打石板路的细碎声响,还夹杂着行人「躲雨啦躲雨啦」的唿喊声。 轿子颠簸起来,康小娘看出卢菀的烦躁,坐到她身边,谨慎又期待地把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阿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康小娘说:「十三商会的威风,娘从前在卢家也听说过一些的——不单咱们家要受管制,就算是家主,他在世会中敬陪末席,平时该忍耐的也都在忍。」 「要收钱,就给他们一些也没什么的。」康小娘微笑起来,只觉得她的阿菀虽然是女儿身,却也能成为她和游妈妈的老来依靠,试问谁家女儿能做到? 是以她有些骄傲地说:「只要咱们能有个安稳日子,阿娘不求你别的什么,只要你将来能许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做人家正头娘子,我就高兴了。」 「只要别像我,」她坐直身体,神色微微黯淡:「平白许了终身,却一次都没从卢家的正门走过。」 麻喜握住康小娘的手,卢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要也跟着握住。康小娘对她们笑道:「嗐,怎么忘了?我儿带我离开那天,走的不就是正门吗?都过去了,没什么。」 她口中说着没什么,脸上落寞的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麻喜来到卢菀身边这些日子,已经对主家母女的身世大致了解了些,闻言突然想起一节,关切地问:「主母娘子,麻喜问一句,您别生气——您走的时候那么仓促,身契带出来了吗?」 康小娘脸色一白。 卢菀:「什么身契?」 「我先头是,是唱……」她说了这半句,含混过去,又说:「家主给我赎身的时候,楼里头将我的身契给了他。」 康小娘给卢菀交待完,急切地说:「但是我生下你的时候,家主已经答应我了!他说看在我生育不易的份上,会把我的身契毁掉!他可是卢家的家主啊,说话一定会算的!」 卢菀:「……」 「早有这顾虑,怎么不同我讲?」她揉着额头,一手环过康小娘肩膀:「阿娘,他以前也说过要善待你吧,他做到了吗?」 康小娘不再言语,眼泪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 「没事没事,」卢菀头皮一麻,赶紧说:「这算什么大事?回头我想想办法,定不让他拿住咱们。」 康宅与一零二号本来离得也不算远,这么会儿功夫,轿子已经稳稳噹噹停进康宅的正院了;麻喜自去下车付钱,卢菀说道: 「阿娘,你想想,便是他想拿身契要挟你,他难道敢吗?咱们刚把田氏的白幡子挂得满大街都是,他卢良臣要是再敢闹,是不是想和田氏做一对满街飘摇的情深伉俪?」 康小娘想起前些日子田氏的惨状,不由一笑。 第47页 这一笑当真是梨花带雨,温柔动人;卢菀见哄好了,赶忙带着她下车,吩咐麻喜带康小娘去休息,自己去烧水洗澡。 ------------------------------------- 这一大天,可真折腾得够呛。 卢菀坐在温水里,身体放松了,脑子里却还盘旋着太多事务,尤其是最后这一桩—— 她哄康小娘那一套说的容易,自己心里却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卢良臣可不是田氏那蠢妇,他若出手,必定会是杀招;如果换做她是卢良臣,一定会舍下最大本钱,争取对拥有「宣传制高点」的卢菀做到一击必杀。 只要人死了,难道还怕她开口吗? 更何况还要想法子加入世家……今天崔胜临走的时候,暗示性地说了一句:如果卢菀想知道十三世家里还有哪些适宜婚配的儿郎,他可以帮忙找消息。 说是暗示,其实意味也很明显了。 嫁进去,再将男人挡在前面,自己想法子在背后操盘,以此来获得世家支持。 可那不是卢菀的风格。 靠男人算什么本事?再说要真是那样,到时候阿菀外卖是跟她姓还是跟夫家姓? 没得给自己惹烦心。 她抬起手,拍出一道水花。 办法总会有的,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思路而已——不管怎么说,今天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又会是一个新开局! 然而这漫长的一天,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卢菀。 它才刚刚开始。 「姑娘,方便进来吗?」玉珠怯怯的询问和敲门声一起响起在门外:「我跟着麻姐姐调出了冰奶茶,姑娘要不要试试?」 第25章 「如果你能买一个完美情人」 「姑娘,方便进来吗?」玉珠怯怯的询问和敲门声一起响起在门外:「我跟着麻姐姐调出了冰奶茶,姑娘要不要试试?」 卢菀:「……」 不喜欢的人送来了喜欢的食物。 她在桶里泡得身体发热,正有些口干,如果这时候能来上一杯清凉甜美的冰奶茶…… 玉珠:「还加了早上李氏豆花送来的珍珠圆子,要不我给您放在门口?」 卢菀立刻披衣起身:「进来吧。」 玉珠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手心都是汗,差点连把手也握不住,而在看清房中人的时候,则更是木呆呆地不敢动了。 菀姑娘只着一件里衣,浸过水的白嫩肌肤里透出属于少女的红润颜色,双眼里带着盈盈的水光,迷濛美好的就像一场幻梦。 正在擦头髮的卢菀莫名道:「怎么了?有话进来说,把门关上,凉。」 她这才回过神来,侷促地将奶茶碗放在桌子上,站在一边结结巴巴地汇报她是怎么学,怎么做的。 「你紧张什么?」卢菀坐过来,拿起勺子尝了尝,好笑道:「还差着点意思,你们现在做的这叫姜撞奶,跟我要的奶茶还有些区别——嗯,主要是姜放太多了。」 「但一个下午能学成这样,你算是有天赋的。」卢菀有一说一,指点道:「回头你再琢磨琢磨,得给奶茶做个包装。」 卢菀白皙的手指在木质的勺把上留下点浅浅的雾气,淡黄色的红糖珍珠在勺子里滚动片刻,被送入少女红润饱满的嘴唇里。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卢菀:「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没有,」玉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卢菀的勺子:「我,我是在等姑娘用完,好把碗拿出去。」 卢菀心中一动。 下午麻喜在外面探听地税的事,是谁看着她做的? 姜,本身就有去腥去味的功效——之所以放多了,会不会是奶茶里还加了别的「料」,所以藉以遮掩呢? 「玉珠,你坐。」卢菀心知有些不对,手里的勺子却没放下:「左右这会没外人,你再跟我说说,庸南是怎么遇见你的?」 玉珠不敢坐,她甚至掉了一滴冷汗下来。 那冷汗顺着她鬓角落下,在胸前的衣襟上打出一个暗色的小坑。 卢菀明白了。 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奶茶碗,珍珠圆子在里面若隐若现:「那天我在城墙根下看见你的时候,你身体状况非常糟糕,高烧无力,这都是真的。」 「可是你的头髮,实在太干净了。」卢菀感到力气在身体里飞速流失,眼前渐渐晕眩起来:「那时我就想问,一个南境流民,是怎么做到……」 她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昏地转,下一刻,玉珠快步上前,一把接住了卢菀倒下的身体! 「菀姑娘,我本不想这样的,是你,都是你,不肯让我回到庸太守身边……」 「要怪就怪你自己。」玉珠浑身都在抖,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怕得遍身寒凉,看着昏迷在自己怀中的卢菀,颤声说:「日后你落到泥里,自然会知道我的难处。」 她在这念念叨叨兀自不停,房后的窗棂却被突然扣动,粗犷的男人声线短促地低声问道:「好了没有?!快点!庸太守已经进城了!」 玉珠吓了一跳,险些让卢菀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人支起来——却是意料之外的轻盈。 「在外面等着!」玉珠低声叱道:「闭上嘴,后院那么多爷们,别被人发现了!」 外面那男人被个十三四的小丫头教训,十分恼火地呸了一声,却没继续反驳,当真依言不出声了。 第48页 玉珠在卢菀身上摸了摸,发现该穿的都穿了,只是里衣太过单薄,沾了水的料子贴在肌肤上,有些若隐若现的透明; 玉珠琢磨了一下,随手找出一件秋衣将人兜住,又用被子给卢菀厚厚地裹了一圈,将被角仔细地掖好。 「行了!」 那男人应声而入,虽说是五短身材,动作却十分灵活。他扛起卢菀就要走,却被玉珠拦下:「慢些!外面那几个僕妇都迷倒了没有?」 「那还用你嘱咐?」五短男鄙夷道:「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玉珠没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从二门直接翻出了康宅的院墙,墙外竟然还有三五个人带着一定软呢小轿接应—— 卢菀被囫囵个儿塞进去,玉珠则快步跟在身侧:「走走,再有一刻就要宵禁,别惹麻烦!」 小轿笼罩着雨幕,在漆黑的夜色里无声穿梭。 【宿主……】353的系统音和静夜雨声一起传来:【您明明醒着。】 被裹在被子里的人还是闭着眼,嘴角却轻轻一勾。 「就快坚持不住啦,」卢菀在脑海中说:「玉珠这丫头人小心狠,也不知是什么迷药,劲道还挺大,就起初那么两勺,足够放倒我了。」 晕眩感再一次攀升,卢菀毫不犹豫,用指甲在自己白嫩的掌心狠狠划开。 清醒伴随着鲜血涌现出来。 【您不用这样,】353:【现在我的等级虽然还不够高,但已经可以为您开启低级防御。当前您的营业总额为521两,约合四十一万六千八百积分,请问是否消耗五万积分抵御一次药效?】 卢菀:「这么多?看来你是把田氏赔的十倍货款也算进去了,不是说赠予的银两无效吗?」 【确实算上了。】353机械平整地叙述起来,却仿佛是在和别的什么人说话:【我家宿主凭本事打的脸,为什么不算?】 「……」卢菀:「你们是不是有系统空间那一类的地方,平时就像小客服上班似的坐在一起?」 353:【请您不要将我可爱化,我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小系统。】 卢菀笑了一声,感到迷药的效果随着放血在慢慢消散,只是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也调动不出来: 「迷药既然已经失效,你还在我身体里检测到什么了?」 353:【金髓丹,主要成分是曼陀罗,作用是肌肉麻醉。她一共在奶茶里放了两种药,第一是迷药,您已经自行消解了;第二就是金髓丹,一个时辰后会自行解除,但在此之前,您的武力值将被降低为三,比健康的普通人还要再低一些。】 「唔,」卢菀:「五万积分才能抵一次?那不用,先看看再说。」 353:【我无法为您检测到即将发生的境况,也即无法预知风险,请问您确认不开启吗?】 「看看吧,」卢菀感受到353的沉默:「嗳,你不用现在就紧张得要哭出来嘛,话说我一直以为你有全局视角呢。」 【首先,系统不会紧张。】353:【其次,您可以把我想像为一个隐形的助手,我只能检测记录与您有关的事件,并不能拥有任何脱离宿主的信息。】 有个想法在卢菀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迅速抓住:「……记录?353,你不会有系统回看功能吧?!」 【当然,】353:【与宿主相关的一切,我都可以播放给您看。】 话音刚落,卢菀脑海中霎时出现了一个「小电影」,是血煳煳的小婴儿阿菀,被满头大汗的康小娘抱在怀里。 那时康小娘刚刚十八岁,脸色苍白得像个弱弱的小鬼,抱着她刚出生的女儿哀求道:「就让我再抱一小会儿,行吗?」 这应该就是原主刚出生的时候了。 婴儿卢菀被强硬地夺走,她立刻说道:「先关上。」 画面瞬间消失。 「这个功能……说不定我有大用!」卢菀:「既然咱们有黑板,能不能将部分画面投射在上面给别人看?」 【稍等,马上为您查询。】片刻后,353:【这是c级消费功能,请问您是否选择现在升级?】 卢菀正要回答,冷不防轿子停下了。 玉珠掀开帘子,湿冷的空气一瞬间钻了进来;她给卢菀留出唿吸的空间,而后谨慎地将被子蒙在她头上。 卢菀感到自己再一次被人抗在了肩上;现在她知道那天陆勉青为什么会对小花护卫有好大的意见了—— 这可真他喵的太硌肚子了! 一路上停停走走,似乎是在躲避什么,耳边不断出来开门关门和「快走快走」的催促声。 「c级是十六万积分对吧?」卢菀被硌得想吐,只得在脑海中跟353说话分散精力:「开,现在就开。」 她说完这一句,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排数字小板,哗啦哗啦被飞快翻动,最后落在416800上,一个硕大的黄色字母c闪亮了一下。 353:【……】 卢菀:「怎么?」 【谢谢您,】353:【这是我第一次见过c。】 卢菀好笑道:「放心,以后还会再升级的。」 353沉默片刻,声音似乎更坚定了些:【由于时间紧迫,首先为您介绍可兑换的积分选项,c级以上,所有技能都需要通过消耗积分来获得。】 【当前您可支配的积分为:四十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四,可兑换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记忆回看展示」「武力值瞬间提升」「百毒不侵」以及「有时限的『所有人都爱我』」,这四项技能都在您的消费范围内。】 第49页 字面意思写的够清楚,简单易懂。 卢菀从来就不是那种有选择障碍的人,立刻道:「要记忆回看展示。」 353立刻将相关使用方法输送进卢菀脑海,补充道:【还剩下二十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四积分,只有一项消费技能在您的消费范围内了。】 卢菀感到身体一震,似乎是终于到地方了,她被摔了出去,却不觉得疼——似乎是落在了床榻上。 原来是这一出。 这是把她送到谁床上了? 「说就是了。」卢菀闭着眼睛,在脑海中说道:「我怎么听出了一股子推销的味呢?」 玉珠在她嘴里飞快地塞了一颗药丸,还没来得及逼她吞咽下去,那一起跟过来的五短男立刻说道:「走!庸南要进来了!」 卢菀:「……」 所以这是太守府? 那丸药还有点甜唧唧的,这边玉珠二人前脚把门关上,后脚屋里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确实有人进到这个房间了,却不是从正门,而是直接走到了……水里? 卢菀现在看不见,也觉得云里雾里,她确认玉珠出去了,吐出丸药,自己无声地在床榻上坐起身。 这是一处卧房。 房间很大气宽敞,桌椅布置是那种古朴的调调,不远处屏风之后,竟然有一处温泉池。 烛光在屏风上投出一个男人的影。 他背对着卢菀的方向,身量很高,即便只有一个虚影,也依然能看出健硕却不夸张的肌肉,他随手伸展了一下手臂,更显线条流畅。 即便是在各种各样的媒体上见惯了男明星角色的卢菀,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那种隐而不发的力量感,让她莫名想到了静静蛰伏的虎豹——即便是在休息状态,也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和无形的威慑。 这绝不是庸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有一个背影,卢菀却几乎笃定此人必然是个美人。 男人微微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卢菀唿吸一停。 他抬手掀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披过,向这边走来,卢菀立刻屏起气息,缓慢地向后,将自己隐藏在床帐里。 【当前可兑换的技能只有一项。叫做……】就在男人走出屏风的一剎那,353的声音同时响起: 【完美情人。】 第26章 「就他了,绑起来」 卢菀隐藏在薄薄的床帐后面,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能看见一个虚影。 这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了。 她无声地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左手五指展开向外,手肘微曲,按住头顶的木簪,右手按在塌上,像一只狐狸伏在柔软的草丛里,金色的眼盯住外面。 男人站在床帐之前,他俊伟的身躯投下一片暧昧的黑暗,将她整个拢住; 布帘内外,仿佛连空气都凝滞起来;男人立起手掌,纤长有力的指将帘子挑开一条缝—— 就在这个瞬间,卢菀暴起,突然发动袭击! 她勐然抓住男人手掌,借力一压,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那手掌之上,谁料男人竟然就这么生生承住了! 他右手化掌噼将过来,卢菀身上无力,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借着男人要将她摔出去的力量勐然抬腿,左脚踩在他手掌上,右脚先曲再噼,在空中有力地画了个半圈,向男人的头颅横扫而去! 一记干净利落的后旋踢! 只听「嘶啦」一声响,床帘随着卢菀的动作被撕裂,半遮半掩地裹在她身上,男人侧头避过这挟风而来的飞踢—— 卢菀一击不中,整个人已在空中,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抬手拔下了头上木簪,如瀑黑髮倾泻而下,右腿跪在男人肩膀上; 男人反应飞速,右手将她一条腿按在自己胸前,左手则稳准狠地虚虚掐住了卢菀咽喉!而就在他制住卢菀命脉的一瞬间,木簪尖锐的末梢就以毫釐之距停在了他眼球之前! 他们同时拿住了对方的死穴! 一时间,两人沉默地目光交锋,屋子里只剩下潺潺的水声,还有卢菀微微急促的喘息。 男人随手披上的外袍在活动间敞开了,露出了小麦色的胸膛,他手臂有力,山停岳峙般地将人稳稳架住,头髮像是刚刚洗过,湿漉漉地散在脖颈上,贴在喉结上—— 脸颊线条利落流畅;鼻樑高挺,剑眉浓密。然而这张脸上最出彩的还要属那双眼,漆黑明亮,灿若星辰。 此刻他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木簪的缘故,他瞳孔微微放大,仿佛装载着亿万年的浩荡宇宙。 充满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熟悉,还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而他温热的大掌正在她颈侧,看似是扼住她咽喉,实际上则精准地控制着距离,停在一个要碰不碰的地方。 在这生死一念间的重大时刻,他竟然还保持着刻在骨子里的风度。 卢菀手一松,木簪掉落在地上。 「353,」她突然在脑海中说道:「那什么什么情人,我要兑换。」 【请触碰绑定对象。】 卢菀甚至不知道这男人叫什么,不知道他是什么职业,有什么过往,然而她从没有这么想要得到过一个人。 心脏跳得飞快,欲望拉到最满。 水汽氤氲,烛光暧昧。 「就是他了。」卢菀心说:「如果一定要有个伴侣,就是他了。」 第50页 她身体向前一倾,放下跪在他肩头的那条腿,男人下意识将她接在怀中,卢菀双手抱住他脖颈。 就在她触碰到他的一瞬间。 【完美情人,绑定成功!】 【一切附带消费技能,可在获得足够积分后兑换。】 卢菀笑了起来。 「你……」男人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笑什么?」 这位现在动也不敢动一下的天菜,便是装了一整天小花护卫,刚刚洗完澡收拾干净的花修明花大将军。 事实上,刚才一进来他就知道帐子里有人了;只不过这里原本是庸南的卧房,他以为又是什么行刺的来了,因此直接将戒备拉了起来,打算制服了贼人扔出去好睡觉。 谁知帐子一拉开,蹿出了一只张开肉爪的小狐狸。 卢菀头髮散开的那一瞬间,自认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花修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连唿吸都停了。 皮肤白皙,眼尾薄红,凡尘床帐在她身上仿佛仙人衣角,一双眼明亮温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她攥着木簪刺过来的时候,花修明不是躲不开。 而是那一刻的自己竟然不想躲。 她乌黑的髮丝落在自己脸颊,和自己的头髮纠缠在一处; 湿润熨帖,仿佛温柔一刀。 他僵直良久,才近乎同手同脚地将她放在地上——卢菀的鞋子掉在了来时的轿子里,她只好踩在花修明脚上。 温润的触感,让花大将军更不敢动了。 「我说,」他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道:「你半夜跑到庸南房间来做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卢菀本想松手,但这个踩在他脚上的姿势不是很好掌握平衡,只得顺从心意将他脖颈圈得更紧了些:「你又是谁,洗得白白净净潜进太守卧房,意欲何为?」 花修明:「……」 是了,这一洗干净,狐狸崽可能没认出我。 他抬手将床帐一抖,将她兜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外袍脱下来裹在自己手上,这才将人抱起来放回床榻上。 花修明只着一条长武裤,赤着上身,拖过一条凳子大刀金马地坐在床前,抱臂道:「仔细看看头髮,还没认出吗?」 卢菀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他匀整漂亮的腹肌上扯下来,在他鬓髮上一转—— 右边有一缕焦得卷了起来,跟被火燎过似的。 卢菀:「……」 卢菀:「你是小花?!」 ------------------------------------- 「你说庸南?!」 与此同时,卢家主院。 「他早上刚出的城,现在怎么可能回来?!」冷静自持了一辈子的卢良臣大怒而起,抬手掀翻了炕桌:「那蠢妇呢?!绑了过来!」 跪在地上的下人不敢动,跪着向后挪了一步,悔恨道: 「玉珠姑娘传了主母娘子的令,小人不敢不从,便将他们放进去了,也不知带的是谁……只是后来察觉出不对,便想着先回来通禀家主!」 卢良臣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送你进太守府,埋伏了这么多年,想了多少办法,才让你坐上了管家的位置。」 辛苦养兵千日,用兵的一时还没到;这番经年布置,就全都被田氏毁了。 卢良臣睁开眼,双眼通红:「我再说一次,去将那蠢妇绑来。」 片刻之后。 田氏被捆住双手,扔进了主院之中。 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寂静的院落里,只有密集的雨声。 田氏跪在廊下,卢良臣负手站在厅堂里,通明的烛火摇曳,院外的骤雨侵急。 「老爷,关门做什么。」田氏惨然一笑:「难道你还知道要给我留个体面?我还以为我和菲儿两个,对你来说只是摆设而已。」 「关门,是因为你没轻没重,没有分寸。」 卢良臣根本懒得理会她在矫情什么:「我问你,你让人给卢菀下了什么药?下了多少?」 「是化髓丹。她不是能打么?」田氏被捆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头髮乱了,此时在脸颊边掉下一缕,在她装了一辈子端庄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风尘气:「我给她的剂量,足够她下半辈子和我菲儿一样。」 卢良臣两手按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还有呢?」 田氏大笑起来。 「家主,老爷,」她将这四个字念得很慢,仿佛饱含着许多讽刺:「嫌我没规矩,难道你又是什么正经人吗?」 打从上次卢良臣当着全家的面让人杖责田氏,他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本来就夹杂着的旧怨,混合着或许曾经存在过的依赖和怜惜,在这冰冷的雨夜里糅杂成一片腌臜的泥泞。 有些事情既然心知肚明,也就不必给彼此留脸面了。 「不错,我让玉珠给她餵了春药。」田氏咯咯笑起来,语气尖锐又痛快:「是青楼里面,给最下贱的妓子吃的那种药,不仅如此,我还让你那潜伏在庸南府上的好狗下了最烈性的迷香。」 「只怕这会,你那牙尖嘴利的庶女,正在和庸南——被、翻、红、浪。」 卢良臣抄起茶盏扔出去,茶盏碎裂在田氏面前,迸溅的瓷片划破了她的脸,留下长长的血痕。 田氏带着满脸的血,就那么笑了。 「你生什么气?」她挑起眉梢,下垂的眼睑因为疼痛而泛起细微的颤抖:「过了今晚,你还要谢我。」 第51页 卢良臣的胸膛剧烈起伏。 田氏:「我那大哥——对,就是你一向最看不上的景福楼掌柜,他送来一个消息给我:花大将军,只怕对那贱妇十分有意。家主,庸南之所以能在太守这个位置坐这么长时间,背后靠的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你什么都不懂。」卢良臣:「庸南姓庸,镇国都督庸宴也姓庸。」 「出了五服的远亲罢了,这些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跟庸家联繫过?」 田氏嗤笑:「家主若是想用这些事骗我,那就不必了。你我心里都门清,庸南背后是花修明——可若是他把自己兄弟的女人睡了,你说他们两的同盟,还会像从前那么坚固吗?」 「我固然是为了自己和菲儿復仇,」 田氏将被捆缚的手在地上一支,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一仰脸,试图将那掉落的头髮甩到后面去:「但这齣牡丹亭唱出来,你,乃至十三世家,你们都要感谢我。感谢我离间了花修明和庸南,给了你们彻底占据宁州的机会。」 卢良臣走到她面前,高高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田氏被扇得再次伏在地上,嘴角溢出了血,侧头去看,却只看见卢良臣仿佛嫌她血脏一样在擦拭手掌。 「蠢妇,卢菀受此奇耻大辱,你可曾想过——她今日若是不死,来日真进了庸南的后院,会给卢家添多少罗乱?上次你贸然出手,已经丢尽了卢家的脸面,难道你还嫌不够?!」 「卢良臣!你厌恶我,难道我不噁心你么?」 田氏咳出血沫,尖声道:「不然你以为,今日我为何还愿意同你多话?我告诉你,今天我不但要让卢菀那贱人失身,我还要她死!」 「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批养了好几年的浪荡儿,个顶个都是犯过人命官司的狠角色。」她艰难地站起身,带着满脸的血迹,张开血口,几乎是贴着卢良臣嗤嗤笑道: 「除非你现在就把他们都派出去,将卢菀截杀在太守府门外;否则,只要明天太阳升起时卢菀还活着,你,我,卢家,上上下下,永无宁日!」 第27章 「买你一晚,价钱你开。」 太守府,庸南卧房。 「小花兄,看不出啊。」 看不出你竟有这等姿色! 卢菀坐在被子堆里,只觉得此人的皮相她实在越看越满意—— 至于他内里如何,其实卢菀也并不如何在意。只要不触犯她的道德底线,反正只是谈恋爱而已,他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只要皮囊能取悦自己就行了。 353仿佛怕她反悔,补充道:【虽说不能解绑,但如果宿主后悔,也不会有什么约束,将来全然当没有这个人也是可以的。】 「我是那种感情骗子吗?」卢菀在脑海中说:「怎么说也能新鲜几个月的。」 花修明全然不知这狐狸崽子还没完全把自己搞到手,就已经开始考虑抛弃的事;他上前将被子给她拢拢好,避免她再露出圆润可爱的肩头,坐回去说道: 「看你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估计你也不是主动来的。」花修明似乎觉得好笑,摸了摸鼻子:「不然你这『投怀送抱』还挺别致。」 卢菀「唔」了一声,也不说话。 「你今天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他忍下笑意,站起身去重新取了件外袍穿上,声音懒散,语气却有点郑重: 「如果送你来的人是想坏你名声,那么你今晚就必须回康宅去,明天一大早还要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就算有人散播你和庸南的……闲话,外人也不会信。」 高门大院里这些腌臜龌龊的手段,花修明比卢菀更知道,因此只要稍微想想,就将前因后果推断了一个差不多。 「走,」他说:「我亲自送你。」 卢菀没动,好整以暇地用手撑着下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屋里有人的?」 花修明伸手整理衣领:「进来之前就知道不对了。」 卢菀津津鼻子,显然不信。 花修明:「宁州附近的山上有一条温泉线,当年长公主曾经短暂地在宁州住过一段时间,须家为了讨好她,就特意将温泉引了过来,庚金坊这一代的宅子中都有。」 「还是活水?」 卢菀有些诧异地看向侧边屏风后的小池,在这个小小的细节里,窥见了宁州世家大族的一点实力。 「当然,」花修明:「是以庸南这卧房还有个不起眼的后门,入口在那个假的百宝架后边,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这么大的味,难道你进来时没闻见吗?」 卢菀心说我一进来就忙着兑换你,哪有功夫注意这些有的没的:「薰香?我不用那东西,难道是绑架犯身上的味道吗?你鼻子也太灵了。」 花修明:「……」 花大将军不知为什么突然躲过了她眼神,转而去翻箱倒柜地找鞋子:「是迷香。」 卢菀莫名:「那图什么啊,屋里人都晕倒了,他们好进来摆姿势?」    「嗳嗳!」花修明:「差不多行了啊!小孩子家家怎么说这么直白呢?」 小孩子家家这个形容,实在有点有趣。 「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她笑吟吟地说:「十六岁了,是能婚配的女子了。」 「我二十二,」花修明把庸南的柜子翻得乱七八糟,找来找去也不满意,庸南因为常年奔波,鞋底都太硬;他干脆将自己的鞋子扔到卢菀脚下,然后自己换上庸南的:「你在我面前不是小孩又是什么?」 第52页 卢菀:「你早晚知道我是什么。」 花修明没听清:「嗯?」 「没事,」卢菀伸出白嫩嫩的脚去穿鞋,却还是太大了,走起路来总是掉:「要不我还是……」 「嘘——」花修明突然上前一步,捂住她嘴,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两人齐齐盯住窗棂,之间外面果然有个探头探脑的黑影,身形很小,甚至因为没长开还有几分细弱的味道。 卢菀双手按住他大掌,稍微挪开了一些,却不松手,用气音说道:「是早间你在我家见的那个小丫头。」 花修明瞬间想起了那个嘤嘤哭着要往庸南身上扑的小孩,不由得厌恶地蹙起眉。 卢菀:「应该是进来『摆姿势』的。」 「……」花修明:「你放开些。」 狐狸崽的个头刚刚到他肩膀,这么微微踮起脚的时候,温热的吐息正好扑在他喉结上。 花大将军虽然自认很有风度,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各方各面,都很正常的那种男人。 卢菀不明所以,继续说道:「她见过庸南,如果被她看见你我,定会回她主子那里去报信,那咱们就失了打时间差的先机。」 「你想怎么做?」花修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让自己整个人离她稍微远了些:「打晕?」 「她有个同伙,不知道还在不在外面。」卢菀:「眼下我身上没力气,麻烦小花兄帮个忙……」 「嗳,先说好。」花修明来了兴趣,逗小孩似地说道:「你雇我做打手,那可是要明码标价的,一次三钱,提前付款。」 「小花兄能替花大将军做决定,三钱未免辱没了些——」卢菀抬眼,明亮的眼中映着一点烛火:「不知道三十万斤粮草,够不够呢?」 「卢菀,」花修明眉峰微微一动,对视片刻,玩味地说道:「你想同花修明做同盟?」 卢菀自信道:「不错。」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他半点不客气地说:「做出眼下这点成绩,对于你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固然已经十分不易——但你,还远远不具备与花修明谈条件的资格。」 要到很久以后,卢菀才明白花修明今日这番话,看似张扬,实则却并没有半点夸大之处。 花修明确实缺少军需物资,三十万斤粮草也的确是个拿得出手的数字—— 但这对于此时的卢菀来说,实在还是太过遥远;十三世家都曾捧着大笔大笔的银子试图拉拢花修明,然而这位很少露面的将军也只是委婉地推拒回来。 此时大战方定,将来边境局势如何尚未可知;上一任的大都督已经退居二线,现在最有可能接班成为大荆朝下一任兵权话事人的,就是军功踏实又素有威望的通州大将花修明。 是以别说是宁州,就算放眼整个大荆,也未必有几个人能够格有和花将军对话的机会; 更别说是成为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战略同盟。 门外的身影探听片刻,站住不动,似乎是要推门了。 房中两人立即达成先处理眼下的共识—— 卢菀无声而迅捷地扑回床榻上,裹着被子面朝里躺好;花修明则飞速移动到门后。 「吱呀——」门轴发出细微的响动,大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凉凉的风雨顺着卷了进来。 「里边怎么没动静?」似乎是五短男在焦躁地催促:「你到底给没给她吃红玉丸?便是贞洁烈妇这会儿也该就范了,怎么一点声也不出?难不成是庸南不行?」 「闭嘴!」玉珠急促地呸了一声:「八成是管家点多了迷香,两个人睡死过去了!」 五短男:「那可不行!他俩不成事,咱们怎么交差?主母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催催催!就知道说这些废话,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解决?」玉珠:「刚才不是还怕得只肯在院子里等?!守住院门,我进去看看!」 玉珠先是在门口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见床上被子堆里确实鼓起来一块,像是有人的样子,她小声唤了几句菀姑娘,看里面确实没人应答,这才无声无息地踏进一只脚—— 就在她身体刚刚进入房门的时候,突然唿吸一窒! 有人用胳膊扼住她咽喉,飞速一拧—— 「我要死了,」那一刻,玉珠绝望地想:「终究还是没做到。」 死亡如雾纱般笼罩下来的剎那,她听见一道清亮的嗓音说道:「等等,留着问话!」 她半跪在地上,看见那个本该已经认命的女子披衣坐起,赤着玉一般的双足向她走来,先是抬着自己下巴查看了一下伤势,而后与那袭击她的高大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男人出门,片刻后,将声都没出就被打晕的五短男,扔死猪一样扔在地上。 「捆起来,」卢菀:「先问这个。」 花修明无所谓地拍拍手,随便找了件庸南的衣裳,用捆战俘的手法将五短男牢牢捆住,又回身将熏炉里的迷香尽数倒在他嘴里。 「要问就快问,」花大将军处理完,自去后面池子里洗手:「还要抓紧时间送你回去。」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玉珠打开卢菀的手,伏在地上咳起来:「菀姑娘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卢菀:「这么忠心?田氏给了你多少好处?」 第53页 「没有好处。」玉珠心知任务没有完成,同行的助力又已经被擒,此番已然走到绝境:「但我弟弟在她手里,若我没有成功,他就会被送去南风馆。」 「姑娘恐怕不知道南风馆是个什么地方,」她装弱装可怜装到现在,到了绝地,神色反而麻木而又平静:「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里面,是要伺候男人的。」 玉珠:「所以姑娘懂了吗?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他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不然……就算到了地下,我也无法安息。」 卢菀一拍巴掌:「原来还真是田氏!」 「……」玉珠:「你根本就不确定,是在套我话?!」 「没办法,人太优秀,总有那么几个人嫉妒。」卢菀拢拢头髮,顺手摘下玉珠髮带,扎成一个高马尾:「不过既然是这些后宅招数,那是田氏办得也不算出奇——这蠢货,实在也没点新鲜。」 「菀姑娘,还逞什么口舌之快呢?」 玉珠安静了片刻:「今天你和庸太守成不成事,都没用了,明天一早主母会将你去太守府自荐枕席的消息传遍整个宁州,没有用了,你认命吧。」 这十三四的小女孩,脸色也泛着不健康的黄,眼睛里满是不见天日的绝望——    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个经年的怨鬼钻进了稚嫩的壳子,吸干了年轻人的精气,又用她瘦弱的身躯不住嘆息。 「你叛出卢家,固然勇敢,但也愚蠢。」她委顿在带进来的满地雨水中,幽幽地说:「离开卢家的庇佑,你和我,都是风中草芥,随风摇摆,靠自己是活不成的。」 卢菀打量了她片刻,突然将人提起来—— 玉珠闭上眼,知道自己可能要被按进池水中溺死了。 听说溺死的人身体肿胀,死状可怖;她并不怕难看,怕的是等到了地下,弟弟会认不出自己。 她默默等着忍受窒息的痛苦,等来等去,却只觉得身体一轻? 这是……被扔进了被子里?! 黄毛丫头无措地睁开眼,就见那被自己劝认命的菀姑娘带着点笑意,抱臂说道:「行了,好歹把矫情收一收,未成年少女都喜欢这么张口闭口就命不命的吗?」 「人活着各有各的难处,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卢菀微微俯下身来:「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只谈交易。」 玉珠坐直身体,苦笑道:「珠儿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条件。」 「这你不需管,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卢菀在她下巴上一挑:「姑娘救你弟弟。」 第28章 「菀仔打脸,从不隔夜」 玉珠一愣,感觉到卢菀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紧紧抓住这绝境中的光亮:「请姑娘先说需要我做什么。」 「嗳,这位少女,」卢菀:「你怎么回事?连给我下药这种违背道德底线的事你都肯提田氏做,到了我这你就提条件?」 「不是我信不过姑娘,」玉珠十指紧紧抓住被子:「而是我实在不敢用玉奴的命开玩笑。」 卢菀摆摆手,示意花修明迴避,自己放下床帐,按住玉珠就开始脱衣服。 玉珠:「?!」 玉珠:「姑娘你……不是吧?!嗯?」 卢菀三两下抽开她衣服,飞快地穿在自己身上,又将那件大一点的扔给她:「对不住,一会儿还得见人,回头姑娘给你做几身新的。」 这不是新不新的问题…… 「行了,快点穿上跟我走,反正你也没得选。」卢菀看她神色复杂,捏捏她脸,半开玩笑道:「你把田氏的差事办砸了,就算你『因公殉职』,难道你还真觉得你弟弟能得个好吗?」 「只要你死了,」卢菀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你弟弟这个用来挟制你的『把柄』将会彻底失去用处,到时候只会过得更惨。」 所以只有继续活着,投奔卢菀,她姐弟二人才有一线生机。 「想明白了?那就起来。」卢菀扬声唤道:「小花,我这边好了!」 玉珠听了这声「小花」,方知眼前这俊伟的男子就是早上庸南身边那个护卫,见二人就要这么出门,突然问道:「你们要离开太守府?」 「不然呢?」花修明:「等着你主子明天早上过来『捉姦』?」 玉珠:「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不能走,必须想别的办法,因为一旦出了太守府,就是死路一条!」 卢菀目光一凝:「你还知道什么?」 事已至此,玉珠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推断全都说了出来:「太守府的管家庸福,是家主早些年送来……伺候太守的。」 花修明嗤笑:「庸南刚来的时候就是个副职,卢良臣这老东西还挺有远见么。」 「我带着主母的命令过来,庸福却并不知道。」她抿了抿唇角:「看那样子,我总觉得今天的行动,家主事先可能也不知情……但是就在我将你送进这房间再出来后,庸福就不见了。」 花修明面色不变,目光却沉了下来。    卢菀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却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的猜测是?」 「按照家主一贯的风格,」玉珠狠狠咬了下嘴角,浑然不觉已经有血珠从唇畔迸出来:「事已至此,既然无法挽回,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花修明收回了要踏出去的脚,对着卢菀说道:「卢良臣有一只暗杀队,已经无声无息地杀过几个他不方便用明面手段处理的人了,庸南心知肚明,但是一直也没找到证据,因此无法定罪。」 第54页 卢菀平平地哦了一声,仿佛他说的不是「你爹要用精兵暗杀你」,而是「今晚月亮好圆」,她在两人的注视中敷衍地说道:「这么厉害啊。」 玉珠:「……」 「别仗着自己能打就不当回事。」花修明难得有点严肃:「就算是大都督上了战场,也要依靠群体力量对战。关于这暗杀队,光是我和庸南知道的就有二三十人……」 卢菀:「这么大个毒瘤,就算没法彻底去除,怎么不抓了?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关起来就得了。」 花修明:「因为他们平时都混杂在卢家的家丁里——按照十三世会定的规矩,官府无故是不能带兵进入世家大门的。」 「又是规矩,」卢菀嗤笑:「要说的都说完了?」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将身上新换的衣裳整了整,俯身挽起裤脚固定好,又用外裳盖住。 「说完了就出发。」 她抬腿要走,被花修明攥住手腕。 「按理轮不到我说这话,但你姑且听听。」 他眉头皱着,语气严厉,手里的力道却很有分寸:「狐狸崽,暂时忍耐一下,那并不能算是屈服;你今天逞了这个强,一旦被拿住,卢良臣会让你死得声息全无。」 卢菀看着他双眼:「小花兄这是在担心我?」 「看在你今日火场扑我那一下,好心提醒罢了。」花修明一哂:「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多大点事,犯得上拼命吗?」 卢菀哼了一声,继续挽袖子:「那小花兄有何高见?」 「庸思宁——你见过吧,庸南那个小小年纪就天天板着脸的儿子。」 花修明抬手一指:「此刻就在宁州衙门。我呢,辛苦一趟,帮你送个信,叫他带着衙门当值的兄弟们喊打喊杀地冲出来一趟,就说是抓樑上小贼,你混进他队伍里,叫小思宁找个藉口将康宅那附近的人家都敲一遍,你看准机会回家去就是了。」 「不错不错,不愧是在花大将军手下讨生活的。」卢菀收拾停当,里衣挽得干净利落,便于行动,外袍这么松松散散地一罩,将内力光景遮了个严严实实。 花修明就见她两手扯住外袍的衣领一拉,露出漂亮的肩颈线,还有恰到好处的锁骨,而后将刚刚束好的髮带一抽,小神女登时成了惊悚故事里要从水井里窜出来的小艷鬼。 「太守儿子带队出来捉贼,自然没人敢朝官兵下手,」 卢菀:「黑夜又混乱,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也不如何显眼。而且就算明天有人散播谣言,一来我能大早上出现在家里;二来既然小思宁出面,就说明庸南根本不在家,流言便能不攻自破;实在是一条万全计策。」 花修明:「那你这是在作甚?」 「那样我虽然安全,」卢菀目光一转:「却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花修明无言地看着她将头髮抓得乱七八糟:「你管这叫机会。」 继母下了迷药将她送到别的男人床上;亲生父亲知道后不但不给她做主,反而要为了脸面除之而后快。 「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发作,他们夫妻两个,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卢菀站定,对花修明仰了仰头:「小花兄,你认定我不够格和花修明合作,就因为我不是世家子弟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花修明:「不过要是你能白手起家站到宁州的顶,我也敬你。」 卢菀:「那就这么说定了。」 花修明挑眉。 「我卢菀,将会成为宁州商会之首。」她凌然一笑,对花修明说道:「到那时,还请小花兄转告大将军,就说阿菀,愿意做将军的粮仓金库,以结战略之盟。」 此时卢菀的资产,还不足她日后巅峰时的万分之一,然而当她对花修明许下这个约定的时候,那种自信和坚定却与日后并无半分不同。 「狐狸崽惯爱说大话,」花修明垂下眼帘:「不过你若当真做到,那我想比起其他那些外人,花修明总是更相信你的。」 玉珠听得云里雾里,她心里虽然仍然觉得卢菀说要救她弟弟,不过是为了和田氏一样挟制她,此刻却仍然止不住被「商会之首」四个字激得振奋了一下: 「所以说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办?我要怎么配合?」 卢菀话是对她说的,却只看着花修明:「那就要看小花兄今天如何抉择了。」 「抉择谈不上,」花修明反应飞快,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向外摊开:「还是那句话,三钱一晚,给钱就办事。」 「行,」卢菀将拆下来的髮带往他手心一放:「现在身上没有,回头用这个来康宅找我,姑娘给你三倍。」 花修明:「……」 开玩笑似地给个价,你还包起场来了。 但他没说什么,依言将髮带妥帖地收入怀中。 卢菀一招手,玉珠立刻下床凑过来;三人聚在一处,卢菀如此这般细说起来。 ------------------------------------- 一炷香后,太守府东南后侧门外。 「我说,要不咱们回吧,这雨越下越大了。」无人的巷道里,在黑暗中蜷着几个人影:「都这点钟了,小娘皮还出来作甚?」 「就是就是,」后面有个声音应和道:「这才多一会儿功夫,说不定太守大人玩儿得正高兴呢哈哈哈!」 「一群蠢货!」领头的那个啐了一口:「你们懂个皮?这卢菀可不是一般的小娘皮!等着吧,今晚不走,明天『捉姦』的就上门了,她一定会出来。」 第55页 后面安静了一会儿,最先出生的那个尖酸道:「我说王二,你不会被这丫头蛋子欺负怕了吧?」 领头人勐然回头,一双兇狠的眼凌厉地看了回去,他左脸上有颗长了长毛的痦子——正是滑脂金镶玉开张那日,奉命去闹的王二癞! 「卢老爷将我从牢狱中买了出来,」王二癞:「今日便是你们爷爷的头一单,谁敢拦着我立功,我就把谁跟卢菀剁在一处!」 「你得意什么……」后面人不满地嘀咕:「便是小娘皮会出来,也不见得是从这个门吧?哥儿几个议论议论还不让了?」 「悄声!」王二癞瞬间伏低身体:「有人要出来了!」 众人立刻屏息,之间那角门果然开了个缝,里面一个女人披散着头髮小心地向两边探看了一下,也不撑伞,就这么跑了出来! 第29章 「这都不懂,姐姐教你」 那女子衣服松散,像是被人生生扯烂了,跑动时脚下有些踉跄,还时不时用手在眼睛上一抹—— 王二癞:「就是她!都跟我……我艹?那这个又是谁?」 埋伏着的众人刚要起身冲锋,就见那角门中竟然又跑出来一个! 连打扮都一模一样,而且哭得更大声! 「这怎么……他娘的招数还真多!」王二癞呸出一口痰,指挥道:「分开追!三十多个人,便是分开也按住了——只要抓住就别废话,一刀捅死,别生事端!」 「知道了,真晦气。姓庸的能玩咱们不能?他比咱高什么?」 这群人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却似乎受过训练,此刻分队的指令一下,竟然自发地分成两组追着两个「女鬼」迅速杀去。 黑暗的雨夜里,无风无月,只有越来越密集的雨幕,加速沖刷着追杀者的行踪。 先头两个跑出来的女子实在太过显眼,示意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后闪出,他将襟领一抬遮住面容,无声地闪进了追杀者的队伍。 雨声喧嚣,前面那女人似乎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追,在这专属于世家的巷道里左拐右转,跑得越来越快,他们好几次险些跟不上,多亏队伍里有个识路的,一直在短促地说: 「右边!」「左边!」「转!」「沖!」 这声音不知为何,虽然有些陌生,却意外让人一听就不由自主想要遵守,简直像是在大场面里做惯了主似的—— 不过平日里家主也会秘密地对他们进行「首领训练」,王二癞在另一边,他们这站出一个领队也是很正常的。 跟着指挥跑了小半刻钟,这女子竟一转身冲进了大宅院里!众人一时便有些犹豫,毕竟这附近都是达官显贵,若是冲撞了贵人…… 「出了什么事,自有家主顶着!」那冒出来的领队低声道:「完不成任务,回去就一起死!」 这番话快速有力,还很有逻辑,登时征服了众人,于是一股脑冲进去—— 就在进入宅子的瞬间,这角门突然从后面关上了! 还是那小女鬼关的! 天空被雷电噼得白了一下,穿白衣的女子在碎发之下露出一个笑,这些亡命徒竟然不由自主地同时胆寒! 「这就怕了?」那「领队」哼笑道:「杂碎,你爷爷还没出手呢!」 众贼大惊回身:「你,你是谁?!」 花修明高大的身形在雨幕雷电中仿如天神,手中长鞭唰然抽出:「没有趁手兵器,对付用吧。」    片刻之后。 玉珠心惊胆战地捂着胸口,靠着角门战战兢兢地看着花修明。 男人脸上都是血——别人的血,鲜红的血色黏在他脸侧,像是罪恶的手依恋地附着在他脸侧,可这男人却全然不在意,仿佛刚才那站在战圈核心,一人单挑全部的不是他一样。 刚才还十分嚣张鲜活的十余个亡命徒,此刻均无声地瘫倒在泥水中。 「没死,」花修明随手在脸上一抹,对玉珠淡淡道:「但是手脚也都废了,一会你把门锁好,就在外面等着。」 玉珠不敢作态,脚下却一步也动不了。 花修明抬手一指:「他们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我说最后一次,你守着门就行。」 比起这些恶徒,这煞神般的男人仿佛更可怕一些,玉珠立刻称是,迅速守在角门之外。 他不再言语,飞身向另一个方向赶去。 耽搁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可能来不及了。 也不知狐狸崽的劲力恢復了多少。 她那双鞋还是庸南的,穿起来十分不衬脚——虽然花修明已经给她指点过道路,让她尽可能往平民能走动的庚金大街上跑。 那边小房小瓦多,实在跑不动还能稍微躲一躲;再者说,毕竟是居住密集的民区,追杀者绝不敢向在这边一样闹出太大动静。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用上了轻功,在暗夜里飞速前进寻找—— 众贼就在前面! 他们怎么停下来了?!卢菀呢?! 花修明踩在房顶,居高临下,果然见众贼已经追到了民区,到了这边弯弯绕绕多,已经分成了几路,看来狐狸崽没少绕圈—— 可是她人呢? 不但是贼人,花修明也在尽量避免惊动附近的百姓;毕竟事关卢菀声誉,他帮助她辛苦逃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名声,若当真在这儿被发现,就算功亏一篑。 第56页 但是如果让贼人先找到她…… 那还是命要紧,说不得也得大闹特闹一番了——大不了到时候公开身份,就说在卧房中的是花修明;如果卢菀同意,娶了她就是了。 娶了她。 花大将军脚下一滑,踩碎了一片瓦,那家院里的狗登时好不高兴地狂吠起来。 花修明:「……」 他收敛心思,恼怒地瞪了狗一眼,谁料那大黄十分勇武,对着大将军竟也不胆怯,当真比敌国的老将军还凶,狗嘴一张,一副马上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正当花修明打算噼晕大黄好堵住狗嘴的时候,就听旁边围栏外的柴火堆里,有人「嘘嘘」两声,用莹莹如玉的手递出一块肉干。 「……」花修明压低声音:「卢菀?」 蓬蓬头髮的卢菀冒出一个头,惊喜道:「花花!」 小花将军顾不上纠正她这奇奇怪怪的叫法,纵身跃下,将卢菀从草垛中扯出来问道:「怎么还躲到人家里来了?」 「空隙大,钻进来的。」卢菀一指围栏:「玉珠那边都妥当了?」 大黄吃完了肉干,压低前半身对着花修明威胁似地哼哼,却没有叫,卢菀一伸手,它立刻在手心蹭蹭。 「……」花修明:「对,已经都打晕在一零二号了。」 「乖,」卢菀左手摸摸大黄,右手摸摸花修明,鼓励道:「快走,这附近住家太多,咱们还按照原计划将这波人也诱到一零二号去。」 「来不及了。」花修明耳朵动了动,短促地说:「他们距离这里就一个转角。不能在这儿打,动静太大,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卢菀突然伸出一条腿在他脚下大力一绊,花修明全无防备,下意识就要回防—— 而后想起自己这一脚可能会直接把卢菀的腿废掉,生生在半道卸了力,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哗啦一声被绊翻在地……在稻草堆上。 卢菀扑在他身上,贴在耳边说:「翻过来,压着我!」 花修明:「……」 卢菀感觉这男人的脸烫得能煎鸡蛋,身体却又僵硬得像块棺材板,只好自己费劲地揪着他翻身,生生在众贼转过角的前一剎那将花修明压在了自己身上。 卢菀:「还不懂?要姐姐教你?」 「我、懂!」花修明终于缓过神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而后一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的身体和她离开一个「礼貌」的距离,另一只手扯开自己外袍将他们身体兜住。 夜色里粗粗一看,就像是一对在外面「找刺激」的野鸳鸯。 众贼:「……」 众贼:「……我去?」 「这,这是不是啊!胆子太大了吧这也?」身后一人在王二癞耳边说道:「下面那娘们儿瞧着也像白衣裳……但这男的是哪儿来的?要真是她,上哪儿找这么一男的去?」 「肯定不是!嗳嗳,你瞧瞧那姿势,肯定是背着家里出来偷的,不然能这么猴急?那旁边还有条狗呢!」 大黄:「?」 王二癞狐疑上前,还没等走进,就见那男人抬起头,恶狠狠:「谁在那,是要耽误老子好事?」 花修明的外袍罩在卢菀头上,有意无意地为她遮挡住了瓢泼的雨,在这危急关头,用身体为她支撑起一出温暖潮湿的小天地。 太近了。 他离得太近了。 这故作兇狠的一句,被他刻意沙哑着嗓音喊出来,带着胁迫和不悦的味道,在他胸膛中带起近乎酥麻的震动。 真是……太性感了。 卢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在他喉结上摸了一下。 花修明:「……」 男人的喉结,是不可以乱摸的! 摸了会……会让不可描述的地方不可描述啊! 能不能分分场合,咱这逃难呢啊! 感觉到那双细软的小手似乎还有再摸几下的意思,花修明忍无可忍地含着嗓音对她喝了一句:「别给我乱动!」 众贼:「……我天?这么带劲的吗?」 这俩人分也分不开,到这程度,也不知厮混在一块多久了,看来肯定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王二癞低低骂了一声,带着众人回撤。 脚步声逐渐离开,两人却保持在这个姿势安静了一会儿,雨夜中,暧昧如有实质,在这人为的狭小空间里,唿吸交织。 花修明喝那一句的时候,离她的脸很近,温热的唇畔间隔着两指之距,仿佛微微张开口就能碰上对方—— 却偏偏隔着那么点要命的距离,没有碰上。 大黄歪头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类,用鼻子在花修明身上拱了拱;看他不动,又去闻卢菀的头髮。 「你,你刚才乱碰什么?」得了大黄提醒,终于缓过神来的花修明从地上勐然弹起来:「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卢菀站起身,拍拍身上稻草:「哎呀,你看效果多好,就摸摸脖子又没摸别的。」 「那也不行!」 这是做什么呢呀? 大黄不懂,决定放弃思考,蹲在一边摇尾巴。 反正人类都是一个样,口是心非,矫情异常。 第30章 「哪里搞出的野男人?」 大黄十分亲昵地过来蹭卢菀的腿,她就随手将身上带的肉干都给它了——也多亏玉珠这小姑娘有在身上带小零嘴的习惯,不然刚才还真不知如何让它安静。 第57页 「你差不多得了啊,」卢菀:「保证以后不经你允许不乱摸了行吗?」 花修明想说经过允许难道你还要上下其手? 不过他没说出来,因为自己也觉得这实在很像被咸猪手了的小媳妇。 花修明将大黄重新拴好,抓住卢菀手腕:「别再耽搁,走,这就送你回去。」 卢菀站着没动:「回哪儿去?」 「康宅,还有哪?」花修明恍然道:「如果你是在担心不知道还怎么跟家里交待……」 「喂,」卢菀笑了一声,伸手将他被雨水黏到脸上拂到一边,动作流畅自然,却很微妙地没有碰到他:「我才是我家做主那个,用不着和谁交待。」 花修明:「……你待怎地。」 「小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我从来是不信的。」卢菀将袍袖整整好,五指伸开,继而有力回握,感受到随着时间过去,流失的力量再一次回到了身体里。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躲了。 「我只知道一句话——」她主动带着花修明离开了这条暗巷,不闪不避,姿态近乎嚣张地追到了众贼身后。 「打脸,不能过夜。」 此刻,搜了一遍找不到卢菀的王二癞等人,只得再一次回到世家巷道之中,高墙之内石板路,成了一处天然的斗兽场。 鞋子不衬脚,她干脆脱掉,提起一只向前扔出,正正砸在王二癞头上! 王二癞回身:「?!」 卢菀对他挑眉一笑,也不回身,对花修明问道:「我力气回来了,你是参与还是观战?」 花修明不知为什么,感觉这纤细精緻的小神女,此刻竟然和南境军中那些总是试图在媳妇面前展示「我超强」「我超能打」的糙老爷们有种异曲同工的微妙。 「少说废话,」他纵身起跃,脚步轻盈地在旁侧墙头上一踏,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众贼身后:「合围!留活口!」 「原来刚才真是你!」王二癞悔得恨不得将自己的眼挖出来:「这么会儿功夫,哪又蹦出一个野男人?」 「野男人」耳力超群,在后边一鞭抽倒两个。 卢菀右脚后撤,左脚虚虚点地,双手呈刀状从后向前带着力道一摆,做出一个标准的「双手刀防」: 「那是你姑娘凭本事挣的!你惊讶什么?我还没问你呢,怎么,牢饭不好吃,出来接活改善伙食了?」 「若不是你这贱妇!」王二癞一边骂,一边大吼着举起刀攻上去:「你爷爷也不必受此奇耻大……」    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卢菀已经飞速变招,重心压在左脚,右腿带起全身力量向后旋踢,王二癞根本来不及躲闪,脖颈已被击中,整个人被横着甩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高墙之上! 王二癞无意识地摇着头,只觉得天昏地转,嘴里吐出一口血沫,竟然还连带出了一颗牙齿。 「上次叫你嘴里放干净点,看来你没学会啊。」卢菀一击得中,下一招立刻跟上,脚下小幅度地转了个半圈,整个人横踢出去,再一次对着王二癞的肩胛以及肋骨在墙上狠狠一踩—— 这次他彻底没了声息,连整片墙都跟着震了一震! 「这叫踢月转体。」她拍拍手,五指张开,揪着王二癞的头髮将人整个从墙里抓了出来,右手将掉落下的头髮向上一拂,露出光洁的额头:「你如果不服,姑娘可以再给你来一下。」 「不,不……」 王二癞嘴角咳出血沫,意识浑浑噩噩,他迷濛中意识到事情出了岔子—— 小娘皮哪里是被下了药的样子? 说不定,是被主家摆了一道。 旁人也就罢了,全盛状态下卢菀的厉害,王二癞是知道的。 他感到自己肋骨碎了——卢菀显然也发现了,对着那处断骨又狠狠来了一拳:「说,谁让你来的?」 「啊啊啊!」王二癞:「是家主,是家主!那日我被庸小公子下狱之后,家主就使银钱将我赎了出来!实在不是我自己想要……」 卢菀抓着他头,再次大力往墙上一撞,淡淡道:「说我想听的。」 王二癞两眼充血,大声道:「一个时辰前!家主突然叫我们出来……」 「详细点,」卢菀抓着他再撞,语气平静:「多少人。」 「三十!十五一队,只要是在家里的全派出来了!老爷直到我在你门前闹过,就点了我做这次的队首,让我们务必要将你杀了,再连夜将尸体扔到愿江!」 卢菀:「还有呢?」 王二癞绞尽脑汁,仿佛少说一个字就要丢命似的:「还说,还说……只要办得好,一共四队,以后要让我自己做一队的队首……我一共没来几天,别的也不知道!别撞!求你!求求你!我知道的都说了!」 「很好,」卢菀手一松,王二癞便如当日一样,破布般委顿在地,半点反抗的余地也无:「记住了,一会儿你对我说的这番话,我要你一字不落地重复,若是胆敢错上一星半点,我教你生不如死。」 她说这话时,脚尖在王二癞的断骨上反覆碾压,使得他在剧痛中仍然不住点头。 一回身,发现众贼已经躺了一地,唯一剩下一个,爬起来疯狂地逃命,好像花修明是万恶地狱中索命的恶鬼。 只见这俊美的恶鬼脚下动,唰然抽出长鞭,片刻后,那人连声也没出一点,就这么被无声地击倒在地。 第58页 他一回身,目光在卢菀踩着王二癞的脚尖上一扫,带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不悦问道:「还跟他啰嗦什么?」 「花花,帮忙捆一下。」 卢菀撤回脚,要去贼人身上扒一双鞋穿,却被花修明拦下,带着她到了最近的一处角门,让她在那小房檐下站着,脱下自己脚上这双干燥地放在她脚边。 「这双是新的。」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她,自去扒了王二癞的鞋穿上,又用贼人的衣服堵住他口,缚住他手脚—— 那捆法十分眼熟,卢菀穿上鞋子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像那种吊炉烧鸡,拎着后背绳子就能把整只鸡蜷起来带着。 果然,花修明一抬手,将烧鸡「王二癞」拎了起来:「你在这等着。」 他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过了一会儿,手里拎着另一个被堵着嘴的白色人影回来,他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大活人,却好像拎着两包点心那么轻松。 卢菀:「……你把玉珠捆成这样做什么?」 玉珠被堵着嘴,见了卢菀,也不装可怜嘤嘤嘤,说不出话的表情简直满脸写着「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卢菀:「……她是个小孩子,又答应配合了。」 「是个联合外人,给你下药的小孩子。」花修明:「虽说她刚才表现得还算乖顺,但也有待观察,你戒备心太差了。」 卢菀上下打量他片刻,一眼看穿:「其实你只是嫌她走得慢是吧?」 「……」花大将军被人看破,立即转移话题道:「现在可以说了?你抓了这么两个货,到底要做什么?」 「还不明显吗?」卢菀从房檐下走出来,站在花修明面前:「田氏害我声名,卢良臣要我性命。今天我躲了,让了,明天就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招数过来。」 「今天我本来已经很累了,但他们偏偏不肯让我休息。」卢菀目光在满地被卸落的利刃上一转,冷笑道: 「既然如此,今天就谁也别睡,我要让整个卢家都给我起来——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带着这二位田氏和卢良臣毒害谋杀我的证据,从大门光明正大地杀回卢家去!」 冷肃的雨夜里,她整个人明明狼狈得不行,却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卢菀此刻简直斗志昂扬,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见花修明不动: 「怎么,小花兄,你又要用那套『暂时蛰伏别逞强』的理论来说服我?难道你还看不出……」 「我没说不行,」花修明满面诚恳地打断:「但是宵禁了。」 卢菀:「……」 花修明:「真的,现在大路上不让走人,如果被抓住了会很麻烦。不然咱们刚才为什么要悄声?」 卢菀:「你太影响我情绪了,我现在觉得噎得慌。」 或许是小狐狸崽此刻表情无奈得有点可爱,花修明竟然笑了出来。 「算了,」他想:「真要遇上巡查的,提前亮出身份也行——就当哄着狐狸崽玩好了。」 想通这一节,花修明说道:「行,别耽误功夫,这就走……」 他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骤然喧闹起来,那一串颇具特点的敲锣打鼓的预警,夹杂着扰人清梦的破锣嗓子唿喊声一起传来: 「走水啦!走水啦!军巡铺火警紧急调令!闲杂人等避让!」 两人:「……」 这么大雨天,出火警? 「我记着现在宁州军巡铺的伍长姓王是吧?他怎么回事?」花修明:「听动静像是往这边来的,这大半夜的他又凑什么热闹?」 卢菀却心中一动:「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花修明:「只不过之前他也是南境军出身的,一个老兵油子,负伤退到宁州之后做了军巡铺的伍长,是出了名的拿钱办事。」 「唔。」卢菀喃喃道:「游妈妈她们此刻差不多也醒了,发现不对,肯定要想办法找人……应该是先求到了太守府,但是庸南和小思宁都不在,太守府没人做主;这个时候,她们本能地就会想要抱团。」 于是就想到了,还有一个刚刚开始休假的王氏,正在她哥哥那里休假。 王氏麻喜等人或许只能想到救她,但看这位王伍长折腾出的动静,显然是个走一看三的聪明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伍长已经带着人赶过来了。 这中年男人身量颇高,只比花修明矮半个头,目光在满地的贼人和被捆成烧鸡的玉珠王二癞身上一转,「嗨呦」一声笑道: 「您看看,这么大火势;姑娘先去忙吧,这边……我来收拾。」 第31章 「自保?那不是我的风格。」 收拾这两个字,可真是太妙了。 卢菀或许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从小在南境军的老兵手里长大的花修明却立刻明白王伍长误会了什么。 在南境,并不是所有东肃人都死得那么干净利索;有时为了特殊情报,一些明面上不允许的手段也是要用的。 这样的尸体不能见人,边军自有一万个法子能让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比起王二癞这等在后方阴杀暗害过几个人的所谓「暗杀队」,天天在前线死人堆儿里挣命的边军,高出了不只一点半点。 那是真正在生命面前,能做到麻木的人。 「火不大,没烧死。」 第59页 花修明踢了一脚伏在地上的贼人,那人一声尖叫,将其他半昏不昏的恶徒都惊醒了,纷纷在地上虫子般地翻滚呻吟起来。 王伍长「喔」了一声,脸色半点不变:「那也行,不过放在这总是影响行人过路,不如姑娘指个地方,咱们给您清一清?」 「先不忙,」卢菀上前一步,在王伍长臂膀上拍了拍,低声道:「康宅里有人去您那送信了?」 「不错,」王伍长点点头,同样低声回道:「是姑娘家里那个姓游的妈妈陪着令堂亲自来的,您放心,这会儿我妹妹在我家陪着,都是安全的。」 「您是妥当人,今次这情分卢菀记下了。」她直视王伍长双眼:「别的不敢说,将来阿菀若有进境,兄弟们的前程我自有担待。」 单单是救扶王氏,赠送金镶玉这点小恩小惠,不足以让王伍长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来相助—— 就算他自己是个仗义人,总不能也拿手底下兄弟的前程冒险。 他越是有情有义,这番考量就越会谨慎周全。 因此今日,他愿意带着人出来,甚至一照面在误会的情况下就主动帮着「料理尸体」,这都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投诚。 这曾经在刀锋中保得性命的老兵,在见过卢菀之后,敏锐地察觉出了此女的不寻常,并当机立断地决定站队。 横空出世的小神女,或许将成为快要倒闭的军巡铺众人的一线生机。 因此今天他来,一是助力;二来,也要卢菀一个表态。 因此她半点弯子也没绕,直击核心地给出了回復。 王伍长听了这话,回身看了看带出来的兄弟们,抹了把脸,嘿然笑道:「姑娘今日还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就是了。」 「今夜有人想要我的命,那么我们就一起看看,今天这良辰吉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卢菀抬起手,手背在下巴上一抹,带下一片水珠,她抬眼看向卢家的方向:「那么就请王伍长带路,我们一起,杀回卢家去吧。」 ------------------------------------- 风急雨骤,卢家主院里灯火摇曳。 家主合着眼坐在堂上,左手摩挲着手里的盘珠,右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轮番叩动。 「几时了?」 他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空旷的厅堂里,管家从外面刚一赶进来就听见这句话,立刻收好纸伞,脚步很有分寸地没跨进来,生怕脏了正厅的地面。 官家:「回您的话,已是亥中了。外边……还是没消息回来。」 卢良臣不说话,厅堂里只有手指在扶手上点动的声音。 官家鬓边落下一滴热汗。 半晌,卢良臣问:「外室院那边有没有动静?」 「这……」管家本来还盼着能侥倖将这处纰漏瞒下来,谁料家主还是一入既往的精明。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外边已经宵禁了,咱们一次能派出去的人手有限,要击杀菀姑娘,就没有多余的人能去看着!」 宵禁是十三世会共同定下的规则,世家中人虽然不像百姓那样绝对不能外出,但晚上能出去的人数也按照世家的等级逐级递减—— 像是卢家这样的末流,一次就最多能出去三十人。一旦破坏规则,就等同于在向世家的权威挑衅。 以卢良臣现在的本事,他是绝不会冒这个险的。 管家以为他要发怒了,然而没有;卢良臣发出很轻的一声「啧」:「田思园手底下那个丫头,叫玉……」 管家身体还跪着,却立刻抬脸接道:「玉珠!」 卢良臣:「对,她带卢菀出来的时候,没做什么准备么?你去问过田思园没有?」 「问过了,主母说,说都下了迷药,不到明天早上醒不过来的。」 管家膝行向前,碰上了正厅的门槛,讨好地说: 「所以您别担心!菀姑娘没了武力,又是女子,只要外室小院那边不接应,凭她自己如何能逃脱?更何况您选的那王癞子又与姑娘有仇,她必是万万没有活路了,说不定马上尸体就送回来了呢?」 「我没担心这个,」卢良臣半张脸浸在阴影里,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就像个在地府坐了千年万年鬼吏: 「只怕这些废物耽搁得太久,动静稍微大些,若是惊扰了这一带不该惊扰的人,那咱们后续还会有太多麻烦。」 管家:「不会的!我知道您不想张扬,选的都是最有经验的老人儿,穿了夜行衣,必定是悄悄去悄悄回——少顷您亲自认了尸身,明早她骨灰都在河里了,不会有任何不该知道的人知……」 一句承诺还没砸到地上,只听外面突然大大地闹了起来,一时间竟几乎有种人声鼎沸的架势—— 「来人吶!卢老爷家里走水啦!」 「天啊怎么这么大的火!快去通知军巡铺!」 「军巡铺在此!原来找了一晚上的起火点竟然在这儿啊!怎么不开门?!没事,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火情要紧,兄弟们撞开吧!」 「……」管家飞速起身,听着外面喧天的动静,大惊失色:「这是放的什么屁……霹雳呢?!什么样的火能在这雨天着起来,三昧真火啊?!」 他自己絮叨了一嘴,而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又急又恨:「不不,我在说什么?!咱们家根本没着火,他们这是作甚呢?!」 第60页 卢良臣目光沉沉,站起身来。 军巡铺有水车,有云梯,常年在值的若不是前线退下的老兵,就是当地几个州府身体最好的青壮年,只不过因为是个清水衙门所以很少有人注意—— 其实他们的作战能力,并不比任何一支现役的地方军要差。 单说他们架上的云梯,别说是卢府,就是要攻破宁州的城门,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配置了。 虽然还没有确切地看到,但他几乎可以断定,军巡铺背后必然站着他那个庶出的女儿。如果消息无误,那么今天,应该才是卢菀正式接触到军巡铺的第一天。 没有选择自保,而是直接杀回来了么? 「阿菀,没想到啊。」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扔到旁边,喃喃自语:「你竟然比菲儿更像我。」 将尖锐的刀锋逆转回来,杀向自己的家族。 这件事,十五年前,他也做过一次。 那天他在祠堂前亲手绞杀了自己的大哥,带着满手血污和一身孽债,在满地同出一源的杀孽里,成为了卢家的新一任家主。 他踏出门去,负手站在廊下,对着云层中闪烁的电光挑衅地问: 「卢伯将,你以为我怕报应么?」他微微垂下眼,目露阴沉:「那你就看错我了。你也好,卢菀也罢,古人来者,没有一个能阻挡住我。」 管家不待嘱咐,已经组织着卢府的家丁们手持武器按照阵型从卢府的外院沖了出来,影壁内外,严阵以待。 「轰——」 军巡铺的巨型水车带着钝木尖头,本就是用来破门的,更兼其自身重量大,此刻被生生用出了攻城车的气势,一下又一下勐烈的撞击,卢府两人高的大门在夜色里簌簌作响。 「愣着干什么?都去给我堵门啊!」管家在阵后大声催促,然而在这绝对力量的碾压之下,根本没人敢上前去。 「轰——」 高门已经开始松动了! 「轰——」 「后撤!后撤!他们不是要把门撞开,是要直接把门撞倒!」 前阵的家丁已经乱了阵脚,要知道这前院虽然宽阔,但是有影壁隔着,更兼此刻密密麻麻都是人,活动起来已然非常不便,如果这个时候那厚木大门整个砸下来—— 那可是要死人的!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门上方的折页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了,管家总算看出不对,大吼着让所有人快速躲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这在宁州土地上伫立了近百年的大门,这象徵着世家卢氏门第的大门,就这样轰然倒塌下来! 家丁四散奔逃,慌忙中又被卢家严苛的刑罚恐吓着赶回来,瑟缩地拿起手中的武器,对准门后展露出来的人影。 高大健硕的军巡铺众人带着一身匪气,踏着倒塌的大咧咧沖将进来,一字排开;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那么一个人,手里轻飘飘举着一把纸伞,姿态轻盈窈窕。    然而每一个兇悍的官兵,都在她经过时敬畏地点头见礼。 威赫自持,举重若轻。 那是个女人。 伞边微微抬起,雨珠顺着伞的边沿带着点弧度被非转出去,露出那女子白皙完美的下颔线,还有一双凌然的美目。 「我回来了。」她清亮的嗓音一笑,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痞气说道:「去叫卢良臣,让他滚出来见我。」 第32章 「去把所有姓卢的都叫来」 电光自天幕落下,衬在卢菀的身后,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太大,是以直到卢菀出声,家丁们才反应过来。 还有些临时被叫醒赶过来的,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见了这阵势登时吓醒了,小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菀姑娘吗?好不容易逃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谁敢跟菀姑娘打啊……没看大姑娘是什么下场?就知道让我们沖,谁敢吶……」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卢府管家狠狠瞪了一圈,强行将这样蛊惑人心的声音降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脸笑道: 「姑娘要回家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么大的雨,先进来喝口热茶吧。」 卢菀认识他。 这张谄笑的脸,和原主记忆里高高在上的那位简直像两个人——原主一出生就被从生母身边抱走,然而从未得到良好的照顾。 她幼年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下人手里换来换去,像个小累赘,很多时候甚至要吃剩饭度日; 这位大管家在卢府位高权重,为了不和田氏把关系搞僵,会刻意地忽略这个没人管的小庶女。其他下人看脸色行事,也不知给了原主多少难堪。 「卢安,你忘了。」她目光在管家身上一扫,淡淡道:「自请出府之后,我和你们卢家没有任何关系。」 管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军巡铺的架势——一百五十人左右,数量虽然不比府上现在的家丁多,如果调动起府上全部力量,也未必不能一战。 只是…… 这一打起来,事情可就大了,家主如果要把今日之事压下去,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更何况,她身后似乎还有个高大身影,虽然不言不动,人精似的管家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那种强大的威胁意味。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他心思百转,实际不过一瞬:「一笔写不出两个卢字,这宅院姑娘从小住到大了,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 第61页 卢菀一声冷笑。 感情确实是有,不过对于原主来说,留在这里的恐怕只有恨和怕。 管家一挥手,众家丁登时如释重负地后撤回院落,带着武器远远地列阵撤回正院外侧; 他率先撤了攻势,自己独个站在卢菀面前,拱手道:「姑娘,便是有什么话,也进屋再说,老爷就在庭院中等您呢。」 卢菀点了个头,王伍长心领神会地说道:「姑娘稍待。」 他简单两个动作,军巡铺立刻训练有素地分队,一大半留在卢家内院与众家丁对峙,另外一半则退了出去,几步一人地将卢府露在外围的院墙死死守住。 「呦呵,你瞧瞧,我这老狗有眼不识泰山,这不是安大管家吗?」 王伍长飞快处理好这一切,回身一拍大腿,好像刚刚才看见卢安这个人似的:「灭火的门道啊,您不懂!里外都得留人,才能把火给按住吶。」 他说「按住」二字时着重强调了一遍,仿佛唯恐卢安不明白他打算帮忙「按住」的到底是什么。 卢安脸上的笑快要兜不住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王伍长……辛苦。您是进来一起喝杯茶,还是在外面等等?」 「得得,恭敬不如从命!」他仿佛全然听不出管家的拒绝,转而对卢菀恭敬地问道:「奔波一晚上,姑娘也带我进去避避风雨可以吗?」 卢菀:「当然,王伍长是我的贵客。」 说完她也不等卢安反应——事实上,她根本也不在乎卢安是什么反应,朝着身后暗处一招手,花修明便两手各提着一个人站了出来。 其中一个见了卢安面容,立刻大力挣扎起来,又被不耐烦的男人反手在大门留下的豁口上一撞。 卢安:「……」 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闪电避中了。 主母派去给这庶女下药的丫头,还有家主亲自选出来要去截杀她的暗杀队首领。 居然齐齐被生擒了?! 还叫个陌生男人提鸡鸭似地提进来……这他娘是什么遭天谴的回娘家?! 卢安试图拦住卢菀:「不不,姑娘,你听……」 她看也不看,反手一兜,就将管家的头拐在了胳膊肘下面,肘部大力抵着她咽喉: 「卢大管家,还没到收拾你的时候,我劝你别自己往上撞。否则,就杀了你儆儆猴,你姑娘也并不在意,明白吗?」 卢安脸都青了,声音也发不出,两手合拢不住讨饶。 卢菀手一松,回身从花修明手里接过那两个人,花修明则接过伞在后方给她打着;两人动作流畅默契,仿佛交接的是两盒点心。 正院门外的家丁远远听说卢菀要到了,拦又不敢拦,撤又不能撤,武器尴尬地悬起来,眼睛也不敢看卢菀,只往卢安身上瞟,就等着一句撤退命令。 那模样实在太也丢人,还未待卢安将人挥退,就见一顶软轿在雨幕中飞快赶来,小厮打着伞将里面的人扶出来,乃是个脸颊内陷的青年人,瞧着年纪在三十中段,眼神很利: 「做什么闹成这样?你们在这防谁呢?」 卢安见了,远远就小步跑着过来迎,巴巴问道:「六爷,哎呀,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大雨天!」 卢六爷站进正院雨廊,瞧见卢菀形容,袖手一哂:「小菀儿,回家一趟,带什么礼物呢?」 他叫得亲热,但原主的记忆力,却只有年节时才能见到一次;这位卢六爷乃是卢良臣的幼弟,算算年岁,今年应该在三十五六上下; 年节时给孩子发压岁钱,其他长辈多半拿些糖块敷衍卢菀,不将她当个正经子嗣;只有这位小叔叔,虽然给每个孩子都不多,但是卢菀总能收到一份同等厚度的红封。 「六叔来得正好,」卢菀往旁边仰了仰头,示意他让开点:「这点礼物怎么够得上孝敬我那个爹?我这儿给他备着大礼呢。」 卢六爷也不问,身子往侧边一转,抬手做了个「请」:「那你六叔还赶上热闹了?」 「正是吶,」卢菀将手里两个人掂了掂:「别怕冷清,一会儿啊,阿菀派人去叫咱们全家都来看戏。」 她说完这一句,抬腿大力将正院的门踹开。 就在正院大门轰然而开的一剎那,震耳欲聋的雷声跟随着在天幕震响,密云间仿佛承载着谁积年的旧怨与遗恨,在这炸响的雷声中沉沉质问。 闪亮的白光跟随着她动作将整片天闪得如同白昼一般,她两手一抬,将王癞子甩到庭院正中,又将玉珠丢在他身上。 王二癞的痛唿闷在嗓子里,发出悽厉的哀嚎,他身上溅落的血和雨,有那么两三滴,迸溅到了卢良臣干净的鞋袜之前。 「父亲大人。」卢菀接过伞,踏着庭院里的石板路,明明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却锋锐得令人胆寒:「今晚您派人去太守府『接我』了,是么?」 卢良臣:「所以你就联合外人,闹到自己家里来了。」 「真是好不要脸啊,」卢菀赞嘆道:「谁跟你是家里?」 「现在就让那些莽夫撤出去。」卢良臣:「我给你一个和我谈判的机会。」 花修明,王伍长,卢六爷,他们都站在卢菀身后。闻言,王伍长上前一步,也不怕雨,就这么站在庭院中抱臂笑道:「我说卢老爷,我人还在这儿站着呢,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对着我直接说?」 第62页 然而卢良臣仿佛觉得他位份低级,不配与自己对话,只对着卢菀说道:「你成不了事的,再折腾下去,只会让家里和自己都元气大伤。」 卢菀就这么略过他,直接走上厅堂,任凭她身上的水珠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就像她离开卢家那天一样,她抓住主座的酸枝椅拎起来—— 那主座的椅子足像一个小床,卢菀就这么横着将它带出来,路过卢良臣的时候让也不让,颳得他一个趔趄。 她将椅子甩在庭院正中,撩起袍襟一坐。 「枉你活了四十多岁,」卢菀向后一靠,明明是优雅妥帖的坐姿,却生生有种大刀金马的气势:「却连最起码的尊重也学不会,王大哥,请您进厅中上座。」 王伍长亲自打着伞罩在她头顶,满不在乎地笑道:「姑娘不必为我费心,跟狗打招唿,不应便不应。」 卢菀大笑。 玉珠挣扎着坐起来,王二癞却不住像卢良臣的方向扭动,卢良臣面沉如水:「你抓了这两个东西过来,跟我们卢家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不认。」卢菀嗤笑:「你连自己妻儿都不认,我也没指望你能有什么担当。」 卢良臣直觉她还憋着什么大动作没放,心中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淡定,质问道:「你待如何?」 「去给我叫。」卢菀:「田氏意图驱逐我那天不是将所有宗族耆老都叫出来了吗?一个都别差,全给我出来。」 她一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点动的频率,与刚才的卢良臣如出一辙。 阴狠了一辈子的老鬼,终将被留着自己血脉的孽债推翻,这简直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的宿命。 「卢菀,你算什么东西?」卢良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鹤老年近八十,岂能说请就请?除非是变动族谱这样的大事,你以为就凭你这点子冤屈,也能随意惊动他?」 「谁说今日族谱不动?」卢菀冷笑:「话我放在这了,今天还会有人从卢家的族谱上被清算下去——去给我请,别让我说第二遍,不然我就当着六叔的面,在这弒父给列祖列宗看。」 第33章 「卢菲杀我」 「弒父」二字一出,卢安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坐在地上,但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军巡铺只要发作起来,就会越闹越大。 卢菀此行固然「猖狂」,但若不顺着她,今天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管家不敢问卢良臣的意见,六爷目光在一站一坐的父女二人身上一转,眉梢一挑:「去叫人。」 卢良臣听见了,却没有反驳。 管家只好躬身退出去,用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往后院各处,只说「菀姑娘回来了,让各位去前厅见见」,也不说这大晚上的,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温软的被褥里挖出来,去见这样一个已经自请出府的小辈。 即便是这样,没出两刻钟,几乎所有能在族中说得上话的人,已经全都聚集在了正厅之中。 事实上,军巡铺杀到门口,各方就已经暗暗地准备好了——即便今日卢良臣以「这是大房家务事」的理由拒绝他们过来,他们也是要想办法再从中打探的。 卢家,属于宁州城里树大根深的十三世家之一;而「树大根深」本身,也意味着派系勾连,人情复杂,对外了是一家人,对内说不上还有多少龃龉仇怨。 上次大房主母田氏被庶女魂幡子一样挂了大街小巷,做家主的大房就已经明里暗里吃了许多闲言碎语了。 就算是为了瞧大房的热闹,今日他们也必定要来。 然而聚集在厅堂中之后,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浮现出了一种荒谬的熟悉感—— 上次聚在此处,也是为了这个庶女。 只不过那时她跪着,他们高高在上地坐着;现在地位置换,成了她带着人居高临下地稳稳噹噹坐好,而他们则满身是梦中被叫醒的狼狈形容。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吶……她到底还想搞什么?! 鹤老是族中年纪最大,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平日里除了卢良臣这个家主,就属他说一不二; 这会儿他坐着小步撵被从角门里抬进来,卢氏子孙纷纷恭敬地起身相迎,要将老祖宗迎在主座上,却发现主座已经被人抬走了—— 上面坐着卢家的叛出者,在雨幕中对这边不咸不淡地一拱手。 所有人:「……」 鹤老颤巍巍抬起手指:「这就是小菀儿?」 因为年岁实在太大了,上次田氏驱逐卢菀的时候他并没有来,他上次见卢菀恐怕还是她的总角时期,跟在众兄弟姐妹之后草草地略过一眼。 众人簇拥着族老坐在客座首位——他们固然觉得卢菀没规矩,一群活了数十年的贵人,却也没谁敢抢卢菀屁股底下的座椅。 卢良臣上前来扶:「正是我家的不孝子。」 「这小丫头,钱三笔是贊过的。」鹤老拂开他手,在众人搀扶中坐下,对着卢菀问道:「你有什么话,非要这样兴师动众地说?若叫外人知道,岂不是平白看了咱们家的笑话吗?」 「敢叫各位知道,今天我之所以愿意来这里谈,而不是告上府衙,正是为了家里面上好看。」 卢菀:「上次我就在这同一个位置,状告嫡姐卢菲杀害于我,却没有人接我的话,没有人愿意出这个头。」 「无人给我洗刷冤屈,我便自己为自己报仇。」 第63页 她拍拍手,早得了命令的军巡铺众人立刻送上了刚才去康宅门前卸下来的大黑板,卢家这些被捧在后院里的贵人虽然很少出门,却都听说过卢菀这块神迹黑板。 此刻一见,都不由得微微探头向这边张望。 「田氏说我诬陷嫡姐杀人,不过就是因为我没有证据。」卢菀:「不如我们先说好,如果今天我能证明卢菲曾经给我下过致死的毒药,你们要如何处理她?」 「逆子,差不多行了。」卢良臣缓缓转头,以狼顾之姿说道:「你已经废了她双手,还要如何?」 卢菀:「一双手而已,若她得逞,我失去的可是一条命。」 卢良臣:「她是嫡女!」 卢菀闻言,神情肃然冷漠。 这种「因为她是嫡出,所以她半根手指都比你命金贵」的论断,是她第二次从卢良臣嘴里听见了。 「就凭她是嫡女,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害人性命?就凭她是嫡女,她就天生高人一等?」 「成天给别人灌输你那套废料思想,」卢菀冷笑:「煳弄别人也就罢了,难道你还真以为这么三言两语的,就能让我放弃人身价值去配合你认同你?别在那儿痴人说梦了。」 她微微吸起一口气—— 「难不成就因为母亲不同,有些人就一辈子终生劳碌,有些人一辈子坐享其成?同样是母亲,谁比谁低人一等?」 「难不成就因为这么个身份,她就高贵的获得了一切罪恶的豁免资格?那怎么不干脆将这些金尊玉贵的狗东西都放出去,专门做□□放火的刽子手?」 「今天她下毒杀害同胞妹妹,你要因为她是嫡出原谅她;明天她举兵造反要杀了皇帝自己做天王老子,你是不是也要跟皇帝说,因为她是嫡出女,所以你必须原谅她?!」 「我倒要问问你,嫡出二字怎么就成了一切罪恶的挡箭牌?她的血洒出来是能为国家防御贼寇,还是能挽万民于水火?她的骨抽出来是能拱起大荆嵴樑,还是能铺开万代基业?她成天狗苟蝇营地窝在这后院里搬弄是非,是否对着人间起到了哪怕一丁点的正向作用?!」 「我告诉你——」 「她活着是浪费资源,死了是污染土地;在人世间走一遭,大家凭本事活着,谁也不比谁天生就低一等,你愿意用民脂民膏将她塑成个徒有表面的腌臜货,却还妄想自己有那个资格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起跪着!」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什么嫡出庶出,」卢菀上前一步,咄咄逼问:「在我眼里,又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一落,雷声闷响,连天道都在冥冥中震声附和。 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传进众人耳中,简直是振聋发聩,站在卢菀身后的六爷面色未变,目光中却已绽放出炽热的光彩。 「那么你,」一片难捱的沉默中,鹤老扶着人站起身来,手指间还在生理性地发颤,那双眼却依然很定:「你又想如何呢?」 卢菀拎起黑板,扣在身前,让它正面朝着众人。 「353,」她在脑海中说:「启动记忆回看,放卢菲下毒的部分。」 【只能对外展示一次,消耗十万积分,当前您的可用积分为五万,请问是否使用一次预支机会?】 「用。」 卢菀拍拍黑板顶部,凌然说道:「我要她死。」 同一时间,黑板骤然在暗夜中焕发出明亮的光彩,众族老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忍不住好奇。 「人呢?快来保护……嗳?这不是家里吗?」 只见黑板上白光闪了闪,而后展现出一片园林,高墙密瓦之间,桃花将落未落。 正是卢府的俯视图。 「瞧着这横平竖直的布景……好像是大房家的主院吧。」族亲们低低耳语起来,时而惊奇地看看黑板,时而瞧着卢良臣脸色。 西厢内侧,转出一个细瘦的人影。 「这怎么还出人了?是谁在里面?怎么关进去的?」鹤老身边一个年轻男人沖将出来,指着卢菀骂道: 「妖女,你这莫不是什么收魂的妖器,你们大房可真出息,我们卢家这是什么妖生孽子的好风水?」 「还说什么孽子不孽子的?」有道年老的声音在后面阴阳怪气地说道:「大房又没儿子,不就两个女孩儿么,喔,现在是一个了……那是不是菲儿?」 黑板上的细瘦人影手里捧着个小匣子,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地左右探看。 正是卢菲。 若以她从前的做派,别说是独自行动,她每次出行,最少也带着世家嫡女的标准僕从配置:所谓三大四小二老,意为三位贴身大丫头,四个小厮,并两位年长嬷嬷。 屏幕上的卢菲穿出了主院,走过了花园,一路上避开了所有可能会碰到别人的地方,最终来到了偏远的下人房。 这处下人房是个单间,在卢家大宅最边缘的位置,门前一口幽幽的水井,仿佛在每天暗示房间的主人她最终的归宿。 卢菲在房前站住了脚,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再次确认了左右无人,打开盒盖,不甚仔细地抖开来,仿佛连毒杀都懒得费心。 药粉包洒干净了,她脸色一变,推开门唤道:「小庶女,出来吃羹!」 里间,一个扎起袖子的小少女快步跑出来,她一身麻布裙子,头上半点髮饰也无,两手上还有皂角的浮沫,显然出来之前是在洗衣服。 第64页 见了卢菲,先是下意识地做了个「躲避」的动作,而后隔着很远的距离,双手在身上胡乱擦擦,诚惶诚恐地行礼:「见过,见过姐姐。」 「谁是你姐姐?」卢菲嫌恶地说道:「你是庶女,是下人,虽然姓卢,但是咱们不一样,你明不明白?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太守才……」 她恨恨说到这儿,手中帕子一甩,仿佛不耐烦晒光:「厨下做多了,扔掉可惜,给你吃。」 那食盒被甩到卢菀面前的桌子上,盒上雕花精緻可爱,卢菀只偶尔在宴席上瞧过。 她受宠若惊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卢菲指头一推,甜羹洒出半碗来:「叫你吃就吃,别不识好歹,快点!」 小卢菀连声说是,小心地将那冰玉碗双手端出,搭在唇边小小地啜了一口,笑弯了一双眼: 「甜。」 她自幼没在亲人身边长大,哪怕只是一点点再微末的好意,哪怕是裹挟着这么多的鄙夷和厌恶,对小卢菀来说,也太过珍贵了。 就这么一次的「好意」,便消耗了她的命。 小卢菀在嫡姐的催促下将羹喝的干干净净,卢菲隔着帕子将冰玉碗收回去,全然不管她妹妹捂在腹部的手,大踏步走出了这逼仄的下人房—— 刚一出门,就将冰玉碗用帕子擦干净,随手扔进了门口的井里。 卢菲转回主院,身材发福的中年妇人正揪着帕子等在月亮门下,正是田氏。见她过来,立刻问道:「都吃了?」 「阿娘放心,她活不过今晚。」卢菲恨声道:「小贱人母女毁我姻缘,不配活着。」 「那都是小事,」田氏给她整理了一下鬓角:「近来那几房不安生,总想把自己儿子过继给你爹爹;用卢菀这小东西一条命,让他们看看不听话是什么下场,那也值了。」 黑板的画面定格在母女二人扭曲的脸上,在这下着瓢泼大雨,漫天雷电的子夜里,透出一种令人背嵴生寒的森凉。 「若有叔伯兄弟不肯信这个邪,咱们就去我身死之处将那碗捞捞看。」 卢菀的杀意与密集的雨幕混杂在一处,轰然四起:「如果捞得上来,我亲手把卢菲在那口井中溺死,各位可有异议?」 第34章 「田氏往日不是最爱高高在上吗?」 族老中,一个色厉内荏的声音嚷道:「你一个女子,开口闭口喊打喊杀,还有没有点规矩?」 「三叔公,有什么规矩都给活人定吧。」卢菀冷笑:「托你家主母与大姑娘的福,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三叔公还要再说,冷不防卢六爷突然开腔: 「若我说,杀人偿命,那日我虽然不在家,却听说二嫂嫂本来是打算将小菀儿母女打死在庭中的不是?做了这么完全的准备,倒像是非要她二人死似的……总觉得,不像是泄愤,倒像是灭口。」 卢良臣的目光淡淡少来:「老六,你在外面浪荡得太久,煳涂了。」 六爷哼笑几声,抖开怀里的小扇,顺着迴廊走到了正厅之中,站在鹤老身后:「要我说,溺死倒也不必,没得将水都弄浑了。」 卢良臣:「……」 「不如这样吧,小菀儿服了毒未死,那是她自己命大;将那毒也调一份让菲儿喝了。」六爷看向卢菀:「若她也能不死,此事便算揭过,你看如何?」 「法子不错,但办不到啊。」 卢菀放下黑板,重新坐回去:「我是个正常人,身上不常备那些阴毒玩意儿。我呀,不喜欢扯皮,也没什么花哨心思,杀人的证据已经全了,将废人卢菀拖出来当着我的面打死,咱们都痛快。」 「毒妇,你休想动我菲儿!」 旁侧厢房里突然冲出一个状若癫狂的妇人,身上还缠着绳索,手里高高举着一把锋利的金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像卢菀脖颈扑来! 就在此时,卢菀身后唰然噼出一道长鞭,快得谁也没反应过来,那鞭子上被灌注了充盈的内力,锋锐得有如快刀利剑! 就在金钗马上要扎到卢菀颈侧的前一秒,妇人的一只手腕竟然就这样被长鞭狠狠地噼断! 那一声骨骼碎裂的响动听的人牙齿发酸,然而动作又是这样干脆利落;一只大手自然而然地一捞,将掉落的金钗远远扔了出去。 是花修明。 王伍长和卢六爷的位置都比他要近,然而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还是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卢菀还没来得及后怕,就先被他这果决漂亮的身手惊艷了一把,伞沿一低,弯着笑眼当众说了一句悄悄话:「鞭子脏了,回头送条新的给你。」 花修明像要掩饰什么一样地咳了一声:「办你的事。」 伞面一抬,花修明从王伍长手里接过伞,示意他去廊下避雨稍歇,自己则一手执伞,就这么站在卢菀身后,形成一种无声却强大的支持。 那妇人正是被捆在厢房中听了全程的田氏。 「你这,你这妖妇!」田氏被家丁按在地上制服,口中兀自骂道:「哪里来的妖术,诬陷我菲儿?」 「诬陷?你要是有本事也捏造一段回放,算我服你。」 卢菀嫌脏似地退开一些:「摆明了是你女儿给我下药,你还叫上屈了——前次你要当着我母亲的面打死我,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也把卢菲打死给你看。一报还一报,咱们谁也别嫌谁恶毒。」 第65页 田氏手指扣着地,平日里精心养护的长指甲裂了,在雨水沖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扒住黑板的边沿,看着上面自己和女儿的脸。 她骄傲了一辈子,临到此刻,竟生出一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无力感。像是抛弃了整个人间,又被人间抛弃。 不是她不想挣扎,实在是她在卢菀的碾压之下,没有挣扎的余地。 这跨越时代的黑板已经将她的女儿钉死了,纵然她想要将卢菀千刀万剐食骨啖肉,却也依然无法反抗着展现在睽睽众目下的谋杀罪名。 如果当真被卢菀咬死了菲儿害命,那么将来卢菲别说是嫁个好人家,就连能否活着也未可知。 不过,她还有最后一个筹码。 田氏扭开家丁的束缚,艰难地站起身来,对着卢菀嘶吼道: 「贱人,这是你自己的板子,要伪造什么内容,还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若这内容是真的,那日在一零二号门前,你为何还要求助钱三笔?怎么不直接拿出来看?」 353:【当时只是我等级不够!而且只能查看宿主参与过的事件!她恶意点单的时候又没跟咱们说!怎么可能能放出回放?!】 卢菀开口:「我凭什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田氏立刻截口打断,嘶声道:「妖女卢菀,与太守庸南淫邪不清!污衊菲儿,害我性命!今日我就要撞死在这里,清白是非,自在人心!」 田氏不干不净地骂出来,竟是打算用自己这条命来给卢菀泼脏水! 她付出越大的代价,黑板内容的真实性就会被质疑,卢菲就很有可能因为「丧母」的人伦大恸而免于死罪! 以死明志,那可真是有冤也说不清! 田氏脚下一转,头颅眼看着就要狠狠触柱! 「我允许你死了吗?」 就在田氏马上要血溅当场的一瞬间,卢菀看也不看,反手抽出身后花修明手中的鞭子,学着他的样子大力挥出,横着抽在田氏脖子侧面! 虽然卢菀只是照猫画虎,并不懂驾驭兵器的门道;但全凭力气这么模范,效果倒也可观—— 这一下使得田氏整个人偏移了角度,错过了柱子,就这么脸朝下扑倒在满地泥浆之中! 田氏伏在地上,明明未死,却感受到了比死更大的恐惧。 完了, 她的菲儿,彻底完了。 「嗤,瞧瞧那粗苯样子,当初嫁进来的时候不是还高傲得紧,说自己是官宦女么?」 「可不是?这些年时不时就说什么『你们商户如何如何』,从来看不上咱们呢。啧啧,大嫂嫂这次总算如愿了,如愿出了个『大风头』!」 陆陆续续有另外几房的女眷到了,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正厅后侧,对泥水中的田氏嗤笑。 「行了,大嫂嫂最是要强,如今她在地上喝泥汤,咱们几个妯娌哪能只看笑话——得找人帮嫂嫂画下来才是!哎?上次钱老先生不是给画过一幅么?再重金求他老人家给画一个,连起来凑个摆件!」 「有趣有趣,说的很是,要我说啊,还提什么妯娌不妯娌的?她可生出个杀人犯呢,可别跟她扯关系!」 田氏整个头颅嗡嗡作响,耳朵里充斥着这些不带脏字却让人吐血三升的耻笑,心说这些商户贱妇,落井下石,吃穿用度再豪奢又能怎样?到了这时候,跟市井粗妇比起来毫无差别,简直是沐猴而冠。 都是蠢货。 只可惜她的菲儿,虽然生在这样的家里,却自幼就被她当做官宦女教养,只要嫁进了太守府,本来是最有希望脱离这商户贱籍的。 毁了,都毁了。 她高高仰了一辈子的脸,此刻一半浸在泥水中,竟不敢抬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素净简单,是卢菀。 「少在地上赖着,」鞭子被卷了几圈,递到面前:「你的事还没完呢,要死也给我站起来死。」 田氏要寻死的时候眼泪都没落下来,现在卢菀一句「站着死」,却生生逼出了她的泪。 卢菀用武力废了她女儿两只手,用舆论让她成了宁州城最大的笑话,她甚至连死的自由都不给自己—— 然而田氏还是敢说,她是官宦出身的女子,她看不起这个商户家的庶女。 这么多的打压都没能让她高看卢菀一眼,然而这被逼到绝境之后她递出的一鞭,却让她终于将卢菀摆到了「对手」的位置。 绝对的力量能让仇人嫉恨畏惧,此刻卢菀一句「站着死」,却为她赢得了仇人的尊重。 田氏抓着她鞭梢,借力站起身来。 她好歹做了卢家好多年的主母,赤红着眼向厅堂后的众女扫视,嘲笑的声音便淡了许多。 卢菀拍拍手,靠在廊下的玉珠自己起身走来。 「你想给你女儿脱罪?」卢菀:「可你一个罪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她走上前去,给玉珠拿下堵住嘴的布巾,又去松绳子,对厅堂中的卢氏众人说道:「各位叔伯婶婶,刚才她怎么说——说我与太守庸南纠缠不清是吧?」 「这位,」她彻底松开玉珠的束缚,挡在她和田氏之间,话确实对着厅上说的:「乃是你们卢家的家生子,今夜她奉主母田氏的命令,给我下了消解力气的毒药,还连夜将我送到庸南的床榻之上。」 玉珠避过田氏如有实质的惊怒目光,福了福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大声说道: 第66页 「主母安排我埋伏在菀姑娘身边,前日夜间,她派人来通知我,要下药迷晕姑娘,并伙同太守府管家,将她剥干净送到庸太守卧房中去;此外,主母还让太守府管家在卧房中下迷药,务必要让他们成……成苟且之事!」 「玉珠句句属实!如果各位老爷如果不信,可以去传太守府管家来对峙!」 「你怎么敢?!」田氏要大怒上前,却因为卢菀挡着而没冲上来:「我非要剐了你弟弟不可!」 玉珠越说越坚定,甚至从卢菀身上获得了一点勇气:「我再也不想受你钳制了,你根本不配命令我!主母,你今天根本没法囫囵个离开这正院的。」 她躲在卢菀身后,从贴身的里衣中扯出一张被仔细保护着的小封,那小封面上似乎是刷了桐油,里面的纸张竟然半点没湿。 她抽出里面的宣旨抖开来,恨声说道:「这是主母给我的调令,命令明天一早,所有卢家铺面中的僕妇都去太守府门前闹——就说太守庸南强占了小神女卢菀,务必要将两人当面捉姦在床。」 卢菀尚不知她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结果来看。 「如果不是菀姑娘,我一辈子也不敢反抗,只怕会被你利用到死。」 玉珠眼睛死死盯着田氏,流着泪大声控诉:「但我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些年你手里走过多少人命,桩桩件件,我都替你记着!各位贵人若是不信,就去找田氏的往日笔迹来核对,她右手小指弯曲,字迹十分特殊,众位一看便知!」 厅堂上沉寂片刻,而后突然炸开了。 他们甚至不必真的去看信上的字,只凭着对田氏的了解,就已经信了。 「这,这成何体统?!倒贴自己家里的女儿,没名没分地送出去做通房,以后我们在世家里还做不做人了?!」 「没脸活了!家主!你好煳涂啊!眼下须家和太守府不对付,咱们主动送女儿去拉拢,脸面的事就不提了,若是惹了须家厌弃,将来我们卢家会寸步难行啊!」 「何止是须家?你没听说那花大将军,还肯屈尊降贵地给那劳什子外卖撑腰吗?他必是看上这丫头了!」 「花大将军可是大都督的接班人,将来整个大荆的兵马有三分之一都在他手里,到时候咱们卢家纵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承受得起将军的怒火?到时候别说是生意做不成,恐怕还会惹上抄家灭族之祸!」 第35章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 「卢菀,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卢良臣一抬手,身后的声音登时静了:「事关家族,我不妨告诉你——田氏也好,菲儿也罢,不论她们对你做了什么,都不许闹出这个门。」 「否则你怕丢了你卢家的脸面是么?」卢菀不退不避,一脚踢在王癞子身上:「卢良臣,田氏没有资格说话,难道你就有脸了?」 她俯身提起王癞子的衣领,拔出他口中破布,迫使他面朝众人跪下: 「说,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少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王癞子对着卢良臣居高临下的面容,讷讷不敢言语,卢菀俯身,「咔吧」一声将他大拇指掰断。 「我说!」 他尖叫出声,登时不再犹疑,将卢安是如何将他从牢狱中赎出来,卢良臣又是如何紧急地派他出去截杀卢菀交待得事无巨细。 厅堂内外,一片死寂。 鹤老勐地咳了起来,厉声质问:「良臣,他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卢良臣没有回答。 然而不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默认。 「煳涂啊!」 鹤老拍着桌子,仿佛要把整个内腑都咳出来:「你应该立即派人悄悄去接,将她藏进家里!不论她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私赎案犯,养兇杀人,如果闹大了,你自己吃官司不说,卢家是要被十三世会除名的!你这样不由分说地截杀……」 卢良臣:「是最有效的。」 鹤老:「……什么?」 他对着鹤老,从来一副谦卑尊敬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像是再也懒得装下去了。 卢良臣走下厅堂,走出廊下,直直走进了雨幕中。 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髮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夜里,有种与卢菀同出一脉的凌厉—— 属于叛逆者的凌厉。 「截杀固然粗暴,效果却最好。」 卢菀的面容展露在伞下,淡然回望,气势半点不输: 「谈判是要大出血的,如果成功了,今晚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前情后患,一了百了。是以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并立刻决定行动,我心里是很『佩服』的。」 卢良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把底牌都亮了出来。」 雨水顺着中年人的下巴滑落下来,与青年人的热汗混在一处:「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现在,我就不能赌这一把,将你今天带来的所有人,尽数剿杀在卢府之内呢?」 血脉关系上的父女二人,目光相撞,无声交锋。 「军巡铺总计来了一百五十七人。」卢菀眉梢一挑:「卢府的家丁有多少人?我给你二倍的数量,撑死了不超过三百五十人。」 「父亲大人,」她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伞沿浇落在卢良臣头顶:「你豢养的那些货色,就算两个一起上,能不能打得过一个前线退役的老兵?」 第67页 卢良臣没有说话。 花修明看着卢菀背影,眉峰微微蹙起。 狐狸崽轻敌了。 战斗力固然是一方面,然而卢府的地形似乎很有些章法,刚才进门时他一打眼就看出来了,那些家丁中有些人虽然脚步绵软无力,但是阵型却像受过高人指点; 如果再配合卢府的地势,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若再谨慎点说,军巡铺常年被冷落,疏于训练,只怕还要落在下风;如果卢良臣今日真就拼着下了血本将这些人尽数围杀至此,纵便军巡铺都是吃官粮的,有十三世会庇护,庸南也没法出这个头。 到最后,多半就是判个任务事故,卢家给每个官兵亲眷发点聊胜于无的抚恤金而已。 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果然,卢良臣嘴角压着,眼中却浮现出了戏嚯的笑意:「阿菀,你很勇敢,但也到此为止了;你既然不肯服输,那我们就试……」 他最后一个字终究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卢菀身后,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高大男人已经回到了廊下,此刻正抱臂倚靠在柱子上。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挥,而后平着手掌向外一转,流畅而又有力地转回,在脖颈上干净利落地一抹。 这动作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看得懂—— 除了卢良臣。 三年前,十三世会的当家人集会被匪徒所劫,当时正是前线最吃紧的时候,宁州的地方军全线戒备,不能有任何一人擅离职守,匪徒得了钱却不放人,各世家将前线的将军们求了一个遍,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守将愿意放弃挣军功的机会回来救援。 只除了一个。 那小将军未及弱冠,一身银甲带着斑斑锈迹,头盔一摘,露出下面青春灿烂的俊脸。 「嗳!要命还是要钱?」他当着劫匪的面,就这么对着被捆坐一堆的当家人们喊道:「五十万石粮草,十日内凑齐,同意我就救,不同意你将军这就撤了!」 卢良臣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一个来救人的地方军,要的价码却比劫匪还多! 但劫匪不肯放人,钱总是没有命重要的,于是一口应下;那小将军冲杀一番将众位家主救下,交代了粮草送到何处,马都没下就直接向前线回返。 后来五十万石赖掉了一大半,毕竟是战时,就算十三世会有心结交也给不出那么多,东拼西凑,好坏掺杂地一混,将近二十万石粮草送到了通州。 那时他们才知道,这「仗义出手」的少年将军,竟是大名鼎鼎的通州守将花修明。 三年了,他从少年长成了高大俊美的男人,气势已截然不同,他沉默时是安静的海,抬手一翻覆,便是掀天的巨浪。 花修明的名号固然响亮,却常年在前线拼杀,只有每年上京述职时会短暂地在通州停留一两天,也大多是在太守中陪他的义子庸思宁说话玩耍; 是以宁州城中,真正见过花修明的人少之又少。 卢良臣:「……」 他怎么亲自来了……难不成,田氏这蠢妇,竟然将卢菀误打误撞送到了花修明床上? 那一瞬间,卢良臣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虽说以花修明地位之高,特意出现在此处给卢菀这么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撑腰实在是天方夜谭……但刚才田氏冒死一搏,他不是第一个出手了么? 那意思更像是「她要怎么闹我不管,但是你们想伤害她不行」。 如果只是卢菀和军巡铺,那他尚有一搏之力;可若是花修明在这儿,便是将整个庚金坊的家将都拉出来,恐怕也不够他一个人下手打的。 就算,就算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一个小小的宁州卢氏围杀了大将花修明—— 然后呢?军巡铺死了,尚可煳弄掩盖;难道卢家还真有这个天大的胆子,敢围杀大荆朝年青一代最有名望的将军? 只怕通州的南境军会直接譁变,将卢家整个夷为平地! 这男人什么都不必说,他只要站在那里,一个人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卢菀只见眼前这方才还满身戾气威压的卢氏家主,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突然老了下去—— 她狐疑地向后看,花修明通身煞神似的气魄登时散了,一转脸无辜地对她耸肩,示意「不是我,不知道,怎么了?」 卢菀:「……」    卢良臣深深看了花修明一眼,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说你的条件。」 她将心中疑惑暂时压下,心道反正小花已经被绑定,有点秘密更好玩,她有的是耐心一层一层扒开他。 眼下,她对卢良臣说道:「让让吧,剩下的事就轮不着你做主了。」 卢良臣:「……」 「鹤老,咱们谈谈?」 鹤老颤巍巍站起身,动作却不容置疑。管家卢安十分有眼力地搬了把椅子上前,先是放在了厅前,鹤老一抬手,他又立刻按照指示将椅子放在了廊下,迴廊为老人遮挡了风雨,使得雨水只微微沾湿他的衣角。 他快要八十岁了,动作迟缓,垂垂老矣。 这一生经过乱世,也经过治世,见过太多英雄,也见过太多终生难忘的场面。然而在这寿数将近的年岁里,他家原本最不起眼的小辈,却在他生命中留下了这样浓墨重彩的一个画面。 第68页 白锦衣,红髮带,乌黑的鬓髮湿润,贴在白皙红润的脸颊,漆黑的眼清澈果决; 她手撑一把纸伞,柔韧的身体决然而立,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身后的密云渐渐开散,露出泛着瓷胎灰的熹微光线。 鹤老勐然想起民间称唿这孩子的方式—— 小神女。 说不定,她真的是。 天快亮了。 「小菀儿,」他衰老的眼看着这一切,带着不易察觉的喟嘆轻轻说道:「说吧,只要你不将他三人告上官府,闹得满城皆知,说你的条件。」 「三条。」 鹤老抬手,示意请讲。 卢菀:「第一,处死卢菲,给我赔命。」 卢菀目光在脸如死灰的田氏身上一扫,继续说道: 「第二,我要卢良臣休弃田氏,逐她出门,并归还我母亲康小娘的身契。」 鹤老沉默片刻,颔首:「便是你不说,卢家家规尚在,她母女二人犯下这些错事,原本也该受到这样的处置。」 「好,」卢菀一点头:「鹤老是个爽快人。那么我的第三个条件便是——」 「卢良臣杀人害命,证据确凿,已然德不配位!我要求废黜卢良臣的家主之位,并且就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定下卢家的新一任家主。」 「那么依你的意思,」鹤老按着扶手,缓慢地站起身:「谁堪此位?」 第36章 「新任家主」 卢菀没有回答。 卢良臣一声暴喝:「你已经不是卢家的人了,没有资格提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 他积威甚久,厅堂上无人敢出声,一片安静中,只听摺扇被抖开的声音一响,是六爷越众而出。 「那也未见得吧,」他扇子一摆,转身问:「三叔公,我怎么记得,咱们家的族谱最近没被请出来过呢?」 被点到名的三叔公擦着满头满脸的汗出来,讷讷道:「是,上回……菀儿离家离得匆忙,那天大家也折腾得狠了,因此也没来得及开祠堂。」 六爷:「那也就是说,现在卢菀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啰?」 三叔公瞟着卢良臣眼色:「应该……是的。」 「既然名字在谱,」他扇子一收,凛然正色问道:「那就还是卢家的人。家规说的清清楚楚,宗法之前无贵贱,家主犯了违背原则的大错,她有何质疑不得?!」 「老六,原来你平日恭顺都是装的,就在这等着我?」卢良臣勐然回身:「你扪心自问,二哥对你,可曾有过半分不妥?」 「那么你一个外室之子,从小到大,大哥对你可又有半分不关照,半分不尊敬,半分不妥当?!」 六爷半分不让,逼近卢良臣,兄弟二人隔着一道雨幕与光明晦暗,他大声叱问: 「十五年前你带着人逼杀大哥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他心中也会有这样的不甘怨愤?!卢良臣!你这枉背人伦的无耻禽兽,年轻时逼杀了自己的长兄,成人后又想围杀自己的女儿!乌鸟尚知孝悌,虎毒不肯食子,你呢?!你连禽兽都不如!」 「我知道你为什么怕她。」六爷一指卢菀:「同样是外室生子,同样是惊才绝艷,你怕她成为下一个你,有朝一日也杀上门来。」 「今天她来了,比你更年轻,更有力量。而且她不像你,她是出于自保的回击,你只是狼子野心的贪婪。」 六爷冷冷一笑:「也不怕你知道,她叛出卢家那一日,我心里真是高兴,我心说这一定是大哥在天上看着——卢良臣,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推翻,这就是大哥给你安排的宿命。」 「我从不信命。」 卢良臣仰起头,无意识地伸长脖颈,他的目光和声音都很镇定,紧紧握起的拳却在轻微地颤抖,暴露了主人不那么平静的内心,他迴转身: 「卢菀,你又是什么时候与卢六勾结上的?内应外援,有备而来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恶者见恶,别总拿自己那套阴谋论揣测人。」卢菀哂道:「我可不知你还有弒兄这一节。」 卢良臣逼杀自己的嫡亲大哥上位,此事是卢家年长一代的最高机密,当年知晓此事的下人们早就被清算干净了,现在堂上的小辈都是第一次听说,看家主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质疑与复杂。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传来女孩子浅浅的抽泣声—— 是玉珠。 她从卢菀身后站出来,走到田氏身前: 「上一任卢家家主,卢伯将,死于其庶弟卢良臣之手。我母亲田玉儿,是主母田氏的陪嫁婢女,被送给卢伯将贴身伺候;前任家主身死之后,之前所有伺候过他的下人都被秘密处死,其中就包括我的母亲。」 「田氏对外说我今年十四,但其实已经十六岁了,不过是因为面黄肌瘦,个头不显而已。」 玉珠眼角的泪已经干透了,只剩下一片压抑日久的仇恨:「田氏以为我当时年纪幼小,什么都不会记得,就当着我的面,让人勒死了我的母亲。」 她一回身,对着卢菀翻身便拜,定定说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作证人;只要你帮我復仇,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卢菀上前一步,握着她手腕将人扶起来。 「各位,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看也不看卢良臣一眼:「要么今日遂了我意愿,废黜卢良臣家主之位;要么,我现在就带着证人证词将他告上公堂。」 第69页 「别跟我提什么十三世会,若是宁州州府解决不了,我就把今天这一切都放在黑板上,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地轮环播放——」 「官司解不解决另说,只要此事一出,卢家定会成为整个宁州的笑话;等着补缺的小世家那么多,你们说,十三世会还能不能容得下你们?失去了世会的庇佑,那可不是生活质量下降那么简单,墙倒众人推,落井必下石,到时候,别说是今日这样的豪奢做派,你们恐怕连这宅院都维护不起。」 卢菀伸出一指,对着厅堂众人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你们自己决定吧。」 还有什么好决定的? 这看似是个选择题,实际上根本没得选;简直就差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白纸黑字写下来了。 难捱的沉寂之后,鹤老苍老的声音说道:「逐出卢良臣之后……」 卢良臣:「鹤老!」 「闭嘴。」老人抬手,只看着卢菀:「你要推举谁做家主?」 雨水淅淅沥沥地停了,云层渐薄,黎明的天光从云彩的缝隙中倾泻而下,不偏不倚,刚好将卢家正院的庭院照亮。 十六岁的少女收起伞,半干的髮丝在天光中带了朦胧的金边,于这黎明的熹微光线里,竟有了些不怒自威的宝相。 「这问题很奇怪。」卢菀轻轻一笑:「卢良臣逼退了上一份家主,于是继位;那么事情到了我这里,又凭什么再有变动?」 鹤老:「你是女子。」 卢菀:「是女子又如何?」 她脚下轻巧地一踩,黑板就这么立了起来,上面的画面褪去,现出了今日阿菀外卖的订单,字迹飞快闪过,左侧是寻常生意难以想像的流水,右侧则是不断出现的,对宁州各处小吃风味的评价。 「敢问诸位,今日我做出的成绩,卢家还有哪一位,能与我一较高下?」 无人应声。 「还有,卢良臣再不是东西,到底是做实务的。」 卢菀:「大房揽了一切生意,其余几房只管坐在后面分钱,你们早就被养废了——你们已经有至少两代人没出来接触过自家铺子了吧?卢家号称宁州首富,这偌大的家业交在你们手里,你们是吃得起这份苦,还是撑得起这份门面?」 三叔公脸都憋红了:「你以为我们不想学?你怎么不问问他让不让?」 此话一处,立刻有人附和起来。 「今天我可以把话放在这里,」卢菀抬手一按,声音登时止住:「我成为家主之后,各房子弟,不论男女老幼,只要通过了考核培训,我都会给你们实操学习的机会。」 「你们是相信一个从没接触过实务的子弟,还是相信背靠花大将军,手握阿菀外卖的我,能带领卢家更进一步?」 「卢家之所以能进入十三世会,靠的不过是有钱罢了;在那些人眼里,卢家不过就是个掏钱用的钱包,他们花着咱们家的钱,却又何曾真正地尊重过我们?你们被卢良臣带着,还没过够仰人鼻息的日子么?」 「我卢菀待人,有目共睹;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康宅看;」卢菀:「人有势强势弱,但举凡是跟着我的人,我从不叫他们过一天委屈日子。」 「诸位,多说无益,请自抉择。」 良久。 六爷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走进庭院中,抬起双臂,与胸平齐,手掌搭住向下一压: 「六房卢季淳,见过家主。」 三叔公犹疑片刻,向后与自家夫人交换了眼神,见她点头,也跟着走出来站在六爷身后:「三房卢叔台,见过……见过家主!」 这两人一出,陆陆续续便有人走下来,纷纷向卢菀见礼,其中有位年轻人直接从后厅冲出来,瞧着也就十八九岁,对卢菀大声道: 「我名卢邵元,菀儿妹……菀主之前可能没见过,我是四房嫡二子,愿为菀主效力!」 这俊朗少年仿佛在年青一代中十分说得上话,他一出来,年岁轻些的都不再犹豫,纷纷向卢菀见礼: 「见过家主!」 最后,鹤老缓缓走下来:「菀主,今后卢家兴衰,便在你身上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卢良臣,却什么都没有说。 当时他逼杀长房嫡子卢伯将,鹤老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处理掉这个外室子;但是伯将已死,季淳年幼,其他子弟都是连帐目也算不清的废物,除了卢良臣,他又能将卢家的前程託付给谁呢? 说到底,什么好坏对错,那对于家族兴衰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带着家族走下去。 包括现在的卢菀,他看中的也不是老友钱三笔来信时着重夸赞的仁义良善,而是她的勇气与果决。 比卢良臣更有本事,也比他心更狠。 跟着熬了个大夜,鹤老已现疲态,坐着小步撵被抬出正院的时候,他听见卢菀的声音在身后说道: 「长房嫡女卢菲,毒杀幼妹,证据确凿,依据家法,应噹噹众庭杖而死。也不必费那个劲择日了,现在就去架出来,尸体一会儿就给卢良臣带走。」 原主已经身死,这在卢菀看来,一命换一命,实在是再也公平不过;然而这一来,反倒叫各怀心思的几房都被震慑了一下。 要知道之前卢菲在家里可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固然厌恶她傲慢,却也当真期待着卢菲能嫁进高门大户,好给他们卢家这商户门面上长长脸。 第70页 五房刚才没轮得上率先出来表态问安,现在找到机会,立刻差人以最快速度将瘫在啵啵床上的卢菲拖了过来,远远地就听见她发出没命的尖叫。 片刻后,只见这往日里吃穿用度都精细得令人咋舌的首富嫡女,头髮凌乱,衣服脏污不堪,因为双手无力地瘫着,整个人都趴在雨后泥泞湿滑的地上。 第37章 「那不仅仅是一张契纸」 卢菲,曾经是整个卢家的掌上明珠;然而这一次,田氏却只是麻木地看着,甚至都没有扑上去将她搀扶起来。 还是卢良臣走上前去,提着卢菲衣襟让她坐起来。 「父亲……」 她连想要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泥水都做不到,只能靠着卢良臣的腿来维持身体平衡: 「五房那些贱婢欺人太甚……卢菀?你怎么在这?!父亲,父亲快将这不吉利的东西赶出去!快将我的仇人赶出去!」 她兀自坐在地上发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她;卢菲终于在众人微妙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不对:「母亲?你不是说过了今夜小贱人就……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已经开始陆续将用以庭杖的物什摆进来,田氏最后看了女儿一眼,目光中带着垂死的眷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后槽牙咬得几乎快碎掉,嘴角甚至溢出了血迹。 「卢田氏,见过菀主。」 她目光中带着浓烈的仇恨和不甘,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得像是暗藏着前世今生都洗不净的屈辱—— 田氏对着卢菀,跪了下来。 卢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你快起来!为什么要给这个贱人……」 「闭嘴!」 田氏这辈子第一次吼了她的女儿,双手高高举起,又贴地跪伏下去。 「在甜羹中下毒也好,今次迷晕陷害也罢,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要置你于死地。我……」 田氏话音一顿,仿佛是要极尽努力,才能将满腹的恨生生吞下去:「我求菀主,用我的命来换卢菲的命,求你看在她已经是个废人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卢菲还要再嚷,却被卢良臣按住了头顶。 卢菀看着田氏跪伏的身躯,淡淡地说:「你要驱逐我离开卢家那天,说我和我母亲康小娘都是脏东西,平白玷污了卢家的门楣。」 「今天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你。」 她脚尖点在田氏肩膀上,轻轻一踢,将她整个人翻转出去: 「什么拿命换命,都是你一腔情愿,自己给自己添牺牲感博可怜,却逼着所有人吃你那一套。这招法你拿出去演戏也就罢了,难道还妄想我这个苦主也买帐吗?」 卢菀:「田氏,在这杀你,我还怕脏了地面。」 卢菲用肩膀撑着地面,先是跪着,而后站了起来,勐冲了几步又倒下,正正倒在田氏面前。 「母亲,你起来!」她哭叫着说:「今天我们母女就算一起死了,做个厉鬼也回来咬死她,不要再受这样的屈辱!」 田氏抬起手,轻颤着抚摸她脸颊:「菲儿,你不懂啊。」 田氏看着女儿娇媚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再一次对着卢菀跪下,狠狠磕头,额前成了血肉模煳的一片: 「菀主,你说死也要站着死,但你现在这个年纪还不明白,总有那么一些人,对你来说会比命,比尊严,都更重要。」 她额头再一次撞到地上,泥水和血混在一处,四散迸溅:「求菀主让我以命换命,换菲儿一条活路,哪怕是将她和她父亲一起驱逐出府,只求你让她活着。」 「父亲?!」卢菲大惊回头,却只看见卢良臣沉肃的脸。 卢菀别过头去:「斩草留根不是我……」 「阿菀?!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她话没说完,就听一道熟悉的声线从正院门后传出来——竟然是康小娘!    她还穿着昨天去一零二号接卢菀时的衣裳,整个眼睛都肿着,显然是没想到正院中竟然有这么大阵仗,登时不敢再大声说话,甚至还退开了一步,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鞋子踩上正院的门廊。 「都是阿娘不好,昨晚不知怎么就睡死过去了。」 她小声哽咽起来,目光只看着卢菀,见她虽然衣服头髮都在滴水,整个人却还完完整整的,没被那虎狼似的主母伤害到,悬了一夜的心总算微微放下来: 「要不是那位小将军去接我们过来,我们还不知要去哪里寻你……嗳?麻喜,那小将军呢?」 站在康小娘身后的麻喜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有点生疏惧怕,却也知道此时不能给卢菀丢脸,直接对着卢菀福身说道: 「是花小将军去王家接了主母娘子过来,他说此间之事姑娘已经都能做主,就不留了。」 卢菀这才发现,小花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但这个时候将康小娘接过来正好。 「没规矩的乡野村妇!」卢菲跌坐在地,靠着田氏跪伏的身体,尖声骂道:「一个唱曲的娼妇,也敢自称主母娘子?!」 康小娘下意识就要缩回去,却见卢菀上前,抬手扬了卢菲一个大大的嘴巴! 卢菲整张脸被扇得高高肿起来,梗着脖子又要开口,卢菀干脆单手提着人衣领将人揪起来,左右开弓赏了她十来个狠狠的巴掌,半分力气也没留,扇得卢菲直接吐出了一颗后槽牙! 第71页 「我既是家主,从此以后,康芸娘便是卢家的主母太夫人了。」卢菀一松手,卢菲登时半昏死地委在地上,她回身在身后的卢家众人身上一扫:「你们可有异议?」 卢家的老四老五赶紧挤出来,擦着汗恭敬地说:「不敢不敢,康小……主母太夫人养育家主,这都是她应得的。」 康小娘怔怔的。 「太夫人……」她指着自己:「我,我吗?」 「当然,」卢菀点头:「但我希望各位记住,康芸娘做太夫人,是因为她女儿我,跟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废人』,可没有半分关系。」 族老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康小娘出府之前名义上是卢良臣的妾,现在卢良臣被赶出卢家,她却能回来——相当于这层姻缘关系便彻底断了。 今天把话当众说清楚,甚至将来康小娘若想再婚配,只要卢菀同意,谁也不能再指摘她半个字。 卢菀看向康小娘,目光温柔下来:「母亲,请进吧。」 卢家的正门,我为你打开了。 请进吧。 麻喜扶住康小娘的手腕。 田氏还在机械地跪拜,头颅卑贱地磕在满地泥泞之中;康小娘抬起脚,素净的布鞋生平第一次踏上了只有主人才能走的石板路。 康小娘激动地流下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她起初尚且有些瑟缩,后面却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她在卢菀手上一握,什么都没说,转而走到卢良臣面前。 卢良臣:「康氏,你待如……」 「禽、兽。」 康小娘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来自身后柔韧强大的女儿。 她手指点在卢良臣肩膀上,逼问道:「卢良臣!你,你答应还我的身契,为什么不给?」 卢良臣垂下眼:「就在我书房里,卢菀早晚会得到,你急什……」 「我他娘的再说一遍。」 康小娘一辈子也没说过粗话,可在这翻身做主的重大时刻,她终于将年少时在南曲班子学的粗话喊了出来,她激动地流着泪,红着眼对着卢良臣喊道: 「这是你答应我的!卢狗,我,我,我今天偏要你亲手给我!」 卢菀负手站在他们身后,淡声道:「去取。」 管家卢安再没犹豫,亲自飞奔去拿—— 他是卢良臣的心腹,对这些物件的位置再清楚不过;再者说从前的康小娘对于卢良臣来说,也不过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无关紧要的物件儿,一张身契而已,并不在什么秘密的地方。 那张纸被妥当地放在小匣子里送过来,卢菀却没接,示意他直接递给卢良臣。 卢良臣深深看了管家一眼,垂眸将木匣打开,左手食指和中指一夹,将纸张拈在指间: 「你们乐坊里的人应该都清楚的吧,一张纸不代表什么,你的奴籍过了官府的明路,已经署在卢家名下了——还说什么太夫人呢?芸娘,你不过是卢家的财产罢了。」 「我知道,」康小娘一把夺过那张纸,薄薄一张身契,却大山一般地压了她将近三十年: 「菀主既然已经受到承认,将来我们母女大可自己去官府解除身契。我之所以要你亲手给我,是因为你和我,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 她两手快速地将纸撕开,像是唯恐嫌它不够碎,恨不能直接将它烧成灰——仿佛她此刻撕碎的不是身契纸,而是她过去三十年从没能够自己做主的人生。 「小花将军告诉我,你要被驱逐出府了。」康小娘又恨又痛快:「是,我是个唱曲的,但我清白坦荡,自问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你就不一样了。卢良臣,你买我的时候花了五十两银。」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沓银票,抬手一扬:「今天我三倍还你,寡廉鲜耻的腌臜东西,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 银票在空中飞飞扬扬地落下,卢良臣的目光阴沉得如有实质;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他年少时那一天,他那个所谓的父亲来到他和母亲的小院子里,玩弄了母亲,随手扔下一把钱,仿佛他们都是不需要尊重的货物。 奇耻,大辱。 但他却不得不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他围杀卢菀,这女儿可不比她母亲好拿捏,今后的日子尚不知如何难过,他一分钱也浪费不起。 康小娘鼓起毕生勇气说了这几句话,被卢良臣阴鸷的目光一看,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卢菀;卢菀上前来将她挡在身后,戏嚯地对卢良臣说道: 「既然太夫人给了,这就当是你的分家钱。」卢菀冷笑:「别不甘心,我离开那天拎走的玉瓶子,可值不上这些钱。」 「砰——砰——」 田氏的磕头声还在继续,频率已经肉眼可见地慢下来,地面上泛出浓黑的血沫,恐怕这会儿她的意识已经非常薄弱了。 「求菀主,放……卢菲一条……生路。」 「求菀主……」 康小娘骤见这样血腥的场面,下意识握住了卢菀的手:「阿菀……」 第38章 「遍告十三世家」 这些日子以来,卢菀已经知道康小娘是个什么样的脾气,那是个连鸟雀受伤都要于心不忍的人,此时见了田氏这样,说不定会为她求情。 但是没有。 康小娘手心里都是汗,她唤了一声卢菀的名字,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知道女儿新做了家主,此时自己不该违逆她的决定。 第72页 上辈子的卢菀是被母亲抛弃过的;对于家,对于这种血脉里衍生出的羁绊,她其实很难感同身受。 她甚至天然对他人就有种高出一般的质疑与防备,除非经过漫长又不动声色的考核,才允许别人向她的内心靠近一点点。 『就连母亲也能抛弃我呢。』 每当她忍不住想要放下戒备去亲近那些美好的人时,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发出警告:    『如果我付出了太多信任,将来也被放弃,那又怎么办?』 卑微地求别人回来吗? 那该有多么可悲啊。 是以当那个素未谋面,甚至带着神怪色彩的小孩子将她从水银河中拉上来的时候,卢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无条件的救赎与喜爱。 也是她第一次对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有了除「隔绝」外的认识。 眼下,愿意以命换命的田氏,还有康小娘无声的体谅,都使得卢菀对这种可以交付生命的亲密关系再次产生了一点近乎疑问的好奇。    想要知道,亲人也好,恋人也罢,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那么信任依赖另一个人,甚至做到「只要他好我就什么都愿意做的地步」。 如此愚蠢,可又如此令人动容。 「也罢,」就在田氏即将失去全部意识之前,卢菀淡淡开口道:「既然你愿意承担一切罪责,那就准你替卢菲死。」 田氏抬起头,眼中绽放出最后一点光彩。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卢菲会跟着卢良臣一起被逐出卢家,此后余生,不许与宁州卢氏再有半分瓜葛。」 田氏点头,气若游丝地念了一句「跪谢菀主」,就着这个跪坐的姿势,回身拉过了昏昏沉沉的卢菲。 「菲儿,阿娘走了。」 她背对着卢菀二人,双手捧着女儿脸颊:「失去了世家身份的庇佑,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没有健全的身体,菲儿,但是阿娘希望你活着——」 她在地上摸索到刚才意图刺杀卢菀时用的那支金钗。 这只钗早早地就被开了刃,尖端处快得如刀锋一般;这是为数不多的,卢良臣亲手送她的礼物,让她别在头上,以做防身之用。 那时她一边珍惜地戴上,一边又埋怨地说:「得是什么样的场面,才用得上我自己出手防身?」 然而这一日竟然真的来了,刀锋却朝着自己;仿佛来自他的所有馈赠,最终都会成为对她的伤害。 「只要活着,一切就仍有翻盘的可能。」 她举起金钗,抵在自己颈项,俯身在卢菲耳边,用气音说道:「菲儿,仔细经营,但不要太信任你父亲。不管他怎么说,将来杀了卢菀,给、娘、报、仇。」 言罢,手上用力,热血溅上卢菲面庞,还有一滴落入了她的眼。 「阿娘,我记住了。」她抱着田氏还温热的尸体,满身满脸都是血,又热又腥的血液浸润了她的衣衫,沾染了她的皮肤。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挣脱的罪孽。 卢菲在血泊中抬起眼,那些肤浅的情绪似乎被母亲的血洗了个干净,她麻木地看着卢菀,像要把她面容死死刻进脑海中一样。 『我明明已经毒死她了。』 卢菲默默地想。 『是我不够狠……是我,不够狠,才让她逼死了母亲。』 「阿娘,我记住了。」 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砸在田氏的尸身之上。 卢良臣走近,费力地将卢菲背起来。 卢菀回过神来,眉梢一抬:「怎么,她已经成了个累赘,你还愿意带着她走?」 「她是我女儿,」卢良臣将晕过去的卢菲颠了颠:「你不是。」 卢菀垂下眼。 如果是原主听到这句话,她该有多伤心啊。 还好她不是。 「等她醒了,你告诉她。田氏替她挡了这一下,此前种种,便算是翻篇了。我不会主动去找她的麻烦;但要是她不肯安生度日……那么她也没有第二个母亲可供消耗了。」 卢菀说完,像是再也懒得看他,挥手道:「走,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六爷指挥着管家,带人将主座重新搬回到正厅中;下人们鱼贯而入,将前主母田氏的尸身垃圾一样清理下去,清理掉血迹,擦净阶下廊下的雨水。 好像这疾风骤雨,翻天覆地的一夜,从来没有发生过。 卢良臣背着卢菲,从开了条狭缝的角门步履蹒跚地离开;卢菀则带着康小娘,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了宁州卢家的主座。 六爷要习惯性地陪在末位,却被卢菀带着坐在了上首第一位;三叔公卢叔台坐第二位,其余众位耆老还按原本的座次坐好;康小娘作为太夫人,另设高座。 主母的位置空着,卢菀一撩袍襟,坐在了家主之位上。 在管家卢安的组织下,各房的下人们依次列队进来,在庭院中向卢菀跪拜,声音汇集在一处,比之方才更要震撼: 「见过新任家主!」 卢菀接过管家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目光看向众人,又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去送信,遍告十三世会。」 她视线在空着的主母位上一扫,轻轻一笑: 「就说我卢氏阿菀,这就来了。」 ——第一卷 ·白玉谁家女·终—— 第73页 第39章 【卷尾番外】 系统空间内。 无边无沿的白色空间里,跪着一个身体呈半透明状的小小身躯。 只有三五岁的样子,一手撑地,另一手痛苦地按在胸前。 「353号。」 恢弘遥远,全无起伏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内响起,仿佛巨大的神祗在冥冥中垂问:「你涉嫌故意诱导宿主选择通关项。」 孩童拟人形态的353彻底失去力气,软软地趴在地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拟人形态下的小脸,在眉眼间有一点点卢菀的味道。 然而不同于卢菀的灵动,这「小孩童」只是麻木着一张脸,默默地承受疼痛。 它的『身体』正在以数字形式被飞速打散重编,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讲,几乎可以等同于千刀万剐。 白色空间中安静了片刻,突然浮现出卢菀被送到太守府时的画面,里面,353的系统音说: 【「只有一项在您的消费范围内了」】 【「您可以选择的项目只有一个……请问是否绑定『完美情人』」】 宏大的声音:「那并不是唯一消费项。」 「而且,你已经探测到那个空间中的另外一个人就是世界辅线支撑者花修明,有理由判定你在诱导宿主绑定特定人物,以到达帮助她获得打通关卡的机会。现在正式对你开启惩罚。」 「活剐」353的速度乍然加快,小小的孩童痛得话也说不出,只能蜷缩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句「惩罚结束」终于在它耳边响起。 353又被投送回了岗位上,卢菀正半合着眼睛听麻喜报帐 353看着她面容,默默地想。 它欺骗了她。 无法通关,是会被世界线抹杀的。 如果卢菀没有绑定花修明,她根本就不会获得打通最后一关的机会,甚至无法放手一搏。 它回归的那一刻,卢菀如有所觉,突然问了一句:「353?」 小孩童安静地看着她,半晌,用平直的系统音说:【宿主,我在的。】 卢菀仿佛确认了它没出问题,又开始继续工作。    「可是我并不后悔。」 没有感情的353这样想。 第二卷 ·手可摘星辰 第40章 「看不惯又怎么样,难道你赚得过她?」 永宁坊人群熙攘,乐坊酒楼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绸,靡靡乐声伴着人群的谈笑声,让整个坊市都带上了愉快的色彩,当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宁州的坊市规划还是当年长公主执政时亲手定下来的,每个坊都有特定的用处,永宁,永崇,永安,永兴四坊便是吃酒耍乐的地方; 其中又按照经营商品的项目,背后世家的资歷论资排辈,能开在哪个坊,哪个位置,都是有安排有门道的。 此刻,几家酒楼的老闆约着来到一处,站在最高那家酒楼的三层,咂摸着嘴神情各异,不约而同地看向对面那家人来人往,客流密集的—— 茶馆。 「真是奇了怪了!」 史老闆一拍栏杆,嘬着牙花子不满道:「不说崔胜前些日子迷了心窍,赖死赖活非要脱离崔家吗?怎么生意还这么好?」 「崔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之前给崔家的老三爷装过几天孙子罢了。」 站在他旁边的陆老闆眼睛在楼下那热情卖力邀请客人进去听书的小二身上一扫,啜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道: 「崔三爷一死,他那景福楼的税早上去了,现在能起来,自然是人家认了新主子。」 其余几家老闆一听这话,纷纷表示没听说这事,催他快说。 陆老闆一声冷哼,指着楼下挂着「景福」二字的茶馆说道:「你当这本来快黄摊子的茶馆为什么突然红火?里面吶,可卖着那排队也买不着的『金镶玉』呢!」 「你开玩笑的吧?!」史老闆抽着嘴角,嗤笑道:「你说崔胜这两姓狗投奔了那劳什子小神女?他跟在个小丫头屁股后面讨饭吃,还要脸不要了?」 「你恭敬点,」陆老闆放下手里茶盏,半带嘲讽道:「你当那是你家后院里矫揉造作的普通小姑娘吗?那可是卢家的现任家主!」 此话一出,众人都嗤嗤笑起来。 「卢良臣,我要是他啊,现在就找根绳吊死!」 史老闆也笑出了声:「他们卢家之前不久仗着钱多铺子多,张扬得很么?还说什么现在的户部尚书也姓卢,都是远方亲戚!当真笑死个人,人家京城那边理过他么?!现在怎么样?被自己亲生的丫头踩在脚底下了!」 「叫个女人做主,他们卢家算完了。」站在后排的尤老闆呸道:「是不是下个月底贵人们就又要开集会了?我看吶,到时候卢家一准被除名!」 「行了,在背后嚼什么舌根?」 众人中唯一一个坐着的突然开腔,不悦地打断道: 「卢氏女那外卖生意的流水早就超过你们了。再怎么看不惯,有人家厉害么?」 须爷说到这里,往后靠在椅背上,话锋一转:「犯不上在这不平,便叫她猖狂几日,贵人们要如何收拾她,自有贵人们的章法。你们这些废物就少现眼吧,没见当时崔胜派个地痞想去压住她,回头自己就被她收服了吗?」 须爷见几人神色不忿,淡淡道: 「你们可知那地痞如今在何处?我可听说,半个月前卢家闹了一晚上,第二天那痞子被送回宁州打捞里,没出三日,尸身都不知餵了哪条狗了!」 第74页 这位老闆姓「须」,主家乃是众世家之首的须氏,因此他一开腔,其他人登时不敢言语了; 这群人平时在外面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这须老闆平白压了一头,却也不敢跟他呛声,只能在心里呸一声须家狗,而后愤怒地将目光扎在对面的茶馆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卢氏女少挣点钱似的。 只有陆老闆,因为主家排第二,又与须家关系最密切,因此笑了一声接过话说道:    「须爷说的是,卢家这小姑娘很有几分蛊惑男人的本事,连花大将军都中招给她撑腰了不是?你瞧瞧,这会儿啊,我们家那位小少爷就在这茶馆里头捧场吶。」 他回身招唿:「主家让咱们照看着少爷行踪,我让你通报少爷位置,主家的人来了没有?」 后头伺候的僕从里便站出一个,殷勤道:「您放心!这会儿来接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须爷听了这两句,神色一动:「莫不是你家长房那个要继位的勉青少爷?他今年……刚十四吧。」 「嗐,说什么继位不继位的,那就是个孩子。」陆老闆摆摆手:「有他叔叔在,犯不上叫他挑大樑,平白累着了……嗳!」 他端着茶盏往前凑了凑,微微弯着身子探看,手中指着楼下笑说道:「看看,他叔叔多疼他,派了大管家亲自来找呢!」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只见一个身穿深蓝锦衣,头戴小帽的男人,身后领着三五个小厮。 他下了轿子,目光在茶馆牌子上一掠,仿佛在确认是不是找对了地方; 小二热情地跟着招唿,那男人却瞧都不瞧他一眼,负手仰脸,径直向内走去。 景福茶馆内,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手里醒木在桌案上利落地一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自己身上,抖开嗓子抑扬顿挫地讲道: 「却说那日,小神女正在庭院中厉声喝问,要求她父亲给个公道说法——老女人田氏恶意点单,还一点就是三百份!可惜她错看了小神女,那可不是一般姑娘,当即决定杀回卢家,指着卢家家主卢良辰的脸大骂……」 说到这个紧要当口,说书先生竟然喝了一口水! 「啊啊先生快说!」听众被这停顿痒得抓心挠肝,还有心急的往台上扔钱:「快说快说,小神女杀回去之后呢!」 刚进门的陆家管家回过神,见带来的几个小厮都伸长了脖子听书,有一个还十分入神地拍着大腿,跟着起闹:「说呀说呀!」 陆管家「嗨呦」一声,照着小厮们后脑勺一人拍了一巴掌:「带你们是出来玩的?快去给我找人!」 小厮们委屈巴巴地四散开去,消失在人堆之中,却几乎没人照吩咐去找勉青少爷,都矮着身子藏在不起眼处想继续听,听听小神女是怎么回去狠狠打了卢家主母的脸! 说书先生看着满台子的铜钱,清了清嗓子,满意地继续开口: 「神女骂道:『你这墨守成规,煳涂腌臜的老东西,嫡也好,庶也罢,大家都是骨头架子撑着,血肉做成的一个人,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便是咱们大荆的□□皇帝,起家前不也是个草莽英雄吗?敢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好!好!」台下观众足有百来人,地方坐不开,甚至还有倚坐在楼梯上的,听到此处纷纷站起来大声叫好,碎银铜钱不要钱一样扔上来:「小神女说得好!贵人老爷们惯来不把人当人,总算有人肯出头说句话了!」 「骂得好!骂得痛快!她父亲那样苛待她,若不是小神女,只怕连命都要给欺负了进去!太痛快了!掌柜,再上一份金镶玉!我要支持支持神女的生意!」 这话一出,人群闹笑起来:「想什么吶!想吃金镶玉得排队!我一个时辰前点的还没排到呢!」 茶馆的气氛空前热烈,听众们激动地议论着近半个月来在街头巷尾听到的关于「卢家弃女翻身上位,以女子之身登上世家家主位置」的传言—— 各种版本的都有,却每个都很传奇,还有不少在家里受委屈的女子受了神女故事的鼓舞,大着胆子要同家里决裂,不肯再受家里无条件也无休止的限制与剥削。 这热烈的气氛,被二楼上的赏钱唱声推上顶峰:「赏!天乙号雅间的贵客有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得好!赏黄金一两!」 「嚯!楼上怕不是个贵人吧,出手这么阔绰!」 听书先生起身作揖:「小老儿谢过贵客!您这次赏应当是神女传奇故事里最高的赏钱啦!小老儿多谢贵客,多谢小神女!」    听众们大声贊起来,一句感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楼上唱赏钱的小二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赏!天甲号雅间贵客出一金三银,要做小神女传奇的打赏榜首!」 一金三银!寻常百姓家里一年也不见得有这个收入,天甲雅间竟然出手就给了这么多! 不愧是小神女!连故事都这么吸金! 楼上安静片刻,唱声竟然再一次响起: 「赏!天乙雅间的贵客说,神女传奇的榜首他做定了!赏黄金二两!」 话音刚落,另一声唱赏钱几乎是压着跟过来:「天甲雅间出黄金三两!」 听众们轰然激动起来! 太精彩了! 这俩人是较上劲了! 「天乙号黄金十两!」 「天甲号黄金二十两!」 第75页 说书先生已经站都站不住了,讲了一场神女卢菀的故事,赚的几乎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说完这场是不是就可以回家歇着数钱了?! 黄金二十两,茶馆三个月的流水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这也太夸张了! 掌柜又激动又心惊地听着楼上两位你压我我压你地争风头,很怕他们一时激动出了这笔钱,回头又找自己酒楼的麻烦; 于是立刻派人去通知大老闆崔胜,自己蹬蹬蹬端着笼金镶玉上楼,正要敲开天乙雅间的门问问,冷不防被突然弹开的门吓了一跳! 掌柜赔笑道:「陆少爷,这,金镶玉热好了,您是现在用还是……」 里面一个少年人脸都涨红了,胸膛气得上下起伏:「旁边那间是谁?!」 他小小年纪,偏长了一双桃花眼;是桃花眼也就罢了,偏偏目光十分凌厉;少年人还没完全张开,清隽的面容里却已经隐隐现出了威严—— 正是那日卢菀从一零二号火场中救出的陆勉青! 掌柜进去放下端盘,搓着手为难道:「这,这不敢告诉您,咱们景福茶馆的雅间客人都是……」 「什么人还贵得过陆家?」陆勉青一声冷哼,大踏步出门,掌柜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头上汗都要下来了。 陆勉青:「放心,我就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想压我陆勉青一头!」 言罢,抬脚大力一踹,天甲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第41章 「我义父才是官配!」 「卢菀,你怎么在这?庸思宁?你又凭什么跟她在一间?!」 雅间中二人一站一坐,通透的雅间用一层纱帘隔断,使得里面能瞧见外边,外边却无从窥知里面的情况,桌面上摆着一笼金镶玉,只剩下一块了,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先看见了坐着的女子,下意识目露惊喜;而后又看见那拿着筷子站起身的少年人,眉眼又登时一厉。 这矛盾的表情几乎没有停顿,转换得极为流畅,卢菀简直嘆为观止。 房中的少年一抖手,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光洁的胳膊:「陆勉青,怎么不叫价了?」 这小少年刚过九岁,却成熟稳重得好似一个地方老吏,也不知为什么,自打听说旁边房间里是陆家的人之后,登时激动起来,疯狂加价,好像不压对方一头就不罢休似的。 正是太守之子庸思宁。 他手里还拿着那双筷子,在虚空中朝陆勉青不住点动: 「方才不是还凶得狠,非要跟我争个高下?区区二十两黄金就镇住了你,你们陆家也没多阔气么。」    陆勉青微微压低头,视线却向上抬起,盯住庸思宁问:「思宁幼崽,你要是不服,不如我们继续?」 庸思宁不答,却回以同样兇狠的目光。 陆家少爷的袍袖里还剩下最后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而太守之子庸思宁背在身后的手里,则紧紧攥着已经空了的荷包。 各有各的困境,他们谁也拼不起了。 今日这茶馆中的两个少年,便是日后掌握宁州军政和经济的两只巨鳄—— 然而盖世英雄也有发育期,现在他们毫无资本,地位近乎于无,一个事事受到家族的牵制,一个因为则年纪幼小而必须依靠强大的义父与父亲。 即便如此,却谁也没有后退。 像一对还青涩稚拙的虎豹,在赌谁先流干最后一滴血。 「难得啊,」这场无声的激烈交锋,骤然被女子带笑的慵懒声音打破:「现在的弟弟们都知道拼着给姑娘花钱了吗?」 一句调笑,让两个小少年都霎时红了脸,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气氛登时松了,陆勉青率先撤回对峙的目光,反驳道: 「你是我恩人,我只是出于敬重!再者说那日见你已有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会那么不自重!」 庸思宁立刻狐疑道:「什么喜欢的人?你少胡说了,阿菀喜欢的明明是我义父!她当着宁州百姓的面说的!我义父也回应了!四捨五入就是订婚,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 「哦哦,」陆勉青立刻回呛:「义父义父义父,成天就知道把家里靠山放在嘴边,你怎么不去南境,趴在花大将军脚边当你的小娇娇呢?幼稚!」 庸思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恨不能一夜长大,最讨厌别人说他们稚气,陆勉青精准踩雷,他立刻火了: 「你就很厉害吗?你们陆家还不是跟在须家身后,事事都听他家的?要我说,你们不如干脆都改姓须算了!我听说你要继任做陆家家主了?好威风好了不起!今后再见面,我是不是就得叫你须勉青了?」 卢菀:「……你俩差不多行……」 她话没说完,就见陆勉青赤红了一双眼:「你闭嘴!」 他盛怒之下,竟然伸手向庸思宁胸前一推,卢菀正要上前帮忙,就见庸思宁右肩向后侧开,不退反进,身体兜了个小小的半圈回来,竟然直接闪到了陆勉青身后! 卢菀收回要拉开两人的手,摸着下巴想: 这身法怎么这么熟悉,总感觉最近在哪见过? 那边两个小少年斗在一处,陆勉青年纪长些,仗着身高腿长攻势极快;庸思宁虽然年纪小,平时又看着跟他亲爹是如出一辙的文人气,动起手来却颇有章法,一时间胜负竟然不能分明。 斗了几招,庸思宁渐渐有些气力不支,想起义父传授的对敌要义:「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偷,偷不到就跑。」 第76页 心思一动,不再进攻,突然原地蹲下! 陆勉青只觉得眼前一闪人就没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收腿不及,脚下被石墩子一样庸思宁伸手一绊,登时被拖倒在地! 陆勉青:「……你耍诈?!」 「耍得就是你!」 庸思宁见他倒了,立刻翻身骑在他肚子上,挥拳要打: 「你们家诈捐粮草!去年说好了捐五万石,送到前线去的却只有四车!粮食里竟然还混着沙子压秤!将士们在前线拼杀,你们这群硕鼠却在后面干这种勾当!我耍你一次又怎么了?!」 「等等!」 陆勉青抬手握住他拳头,生生阻住他动作:「怎么可能?那时候我父亲还……还在,那五万石是他亲手清点的,绝不会有错!都是我们家庄户里当年的新粮,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 庸思宁挣不开他力气,怒道:「我义父就在前线,刀扎进粮食袋子里,流出的都是沙!最后他只能带着将士吃鼠肉,饿着肚子开疆拓土!通州花修明的话你也不信?!」 他信。 花将军站在太守府身后,其实与和太守府不对付的须陆两家算是对家。 然而对家是对家,花修明却是花修明。 他不能简单地用属于哪一方来形容,花修明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符号。 这名号一出来,几乎都会对这个男人产生近乎本能的信任。 不为别的,花修明十七岁上战场,和大都督庸宴是同一批的将领,他们在前方征战的时候,大荆前前后后已经死了五个亲征的皇子在边线上,就连年轻的,最有人望的太子,也将热血和尸身留在了敌国东肃。 毫不夸张地说,大都督庸宴在前线失踪的时候,大荆全国上下几乎都做好了死国的准备。 当时都以为大都督殉国了,他手底下的几位将军决定採用守城的策略,只有当时十七岁的花修明站出来,说不能再退,必须打;否则失去的国土将再没有追回的机会。 然而没人愿意跟着他去必死之地找大都督,他就说,本来也不要那么多,给我三十六个勇士,大都督是活是死,我都带他回家。 那一战,少年将军花修明几乎是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对方的粮草烧了三天三夜,三十六骑杀散了整整六个城的守军,最后与埋伏在敌国城内的大都督里应外合,收復了边地三城—— 其中战事最惨烈,也是花修明一战成名的那座城,就是他现今所守的通州;通宁两地互为唇齿,最难的时候,东肃敌军要绕过通州直取宁州,是花修明带着人死守在宁州城外,生生没让一个敌军踏进来。 是以花修明对于通宁两地的百姓来说,简直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是以此刻陆勉青不得不信,当初父亲亲手调集给花大将军的粮,确实是有问题的。 可是父亲从不出错。 除非是运送途中出了问题……是了,当时有许多世家为图「捐粮救国」的好名声,都要送粮上前线,陆家的这批粮,就是由他的叔叔送去须家,又由须家护送到通州去的。 难不成是…… 他尚未想完,就听见掌柜焦急愤怒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这位爷!您不能上二楼,冲撞了贵人可担待不起!请您立刻下去!」 另一个声音根本不搭理他:「我们陆家在宁州,就没有冲撞不起的贵人!给我挨间搜!」 这声音陆勉青可太熟悉了。 不等他挣开庸思宁坐起来,几个小厮已经将门踹开,排在两边负手站着,后面那戴着小帽的中年人戏嚯地走进来,见陆勉青在地上,不但不扶,还居高临下地行了个礼。 庸思宁翻身站起,看也不看伸手拉起陆勉青,冷声道:「哪家的下人,这么没规矩?」 「小太守,敢叫您知道。」 此人明明是僕从,却敷衍地对庸思宁点了个头,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轻蔑了:「我乃陆家总掌事,是陆二爷亲手提拔上来的,名叫陆生金。您父亲应该听说过的。」 陆生金说完这一句,直接略过了庸思宁,目光在陆勉青滚脏的衣服上扫了两遍:「大少爷,您瞧瞧,这可太……贪玩了。二爷让我带您回去,说叫您没事就别出来了……」 他目光似有还无地往卢菀那边一瞟,一哼声,翻了个浑然天成的白眼,好像他整整一辈子都在翻人白眼似的:「省得在外边,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 卢菀拈起一颗花生米,有点迷茫地问:「这阴阳怪气的是在说我?」 陆生金又翻了个白眼:「哪能呢,小神女巴住了庸太守和花将军,高洁清白得很,我们哪敢编排您呢?」 他故意把高洁清白四字拖得极长,生怕别人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他的讽刺意味。 庸思宁深深吸气一口气,简直想把他跟着流民学到的市井国骂全喷一遍,但是脏话这东西临到用时方恨少,他措不出词,简直快要憋死! 「……朋友,你眼白为什么那么大,是因为令堂生你的时候,接生婆手劲大把你眼珠怼回去了吗?」 卢菀做出一副费解的样子突然发问,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状自问自答道: 「哦哦,我知道了。这狗在门缝里看人啊,就是喜欢抬眼睛,要是不看着点,还不知道会不会舔错脚呢!」 第77页 庸思宁大力拍手,疯狂点头! 好好!没带脏字!又很到位! 陆生金:「你,你骂我是狗?你骂人?哪有做神女的骂人?你……」 「还是说,」 卢菀将那颗花生米碾做两半,抬手一挥,正中陆生金的眼皮,生生卡在了他眼皮上! 陆生金尖叫出声,捂着眼蹲下身,却发现那两粒花生米卡在眼皮里根本下不去!他的眼合不上,只能一直翻着眼睛了! 「……您脸上那个眉毛以下,鼻子以上的两个白洞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你透明且空荡的脑子呢?」 陆生金:「啊啊啊我看不见了!快,快帮我把这见鬼的……苍了天了我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卡着我眼珠落不下来了!」 「你既然喜欢翻白眼,」卢菀淡淡一笑,示意两位小少年坐下。她亲自倒了两杯茶:「那就让你翻个够!」 第42章 「给我们陆家提鞋也不配」 几个小厮吓得够呛,想上去将在地上哇哇乱叫的陆生金扶起来,可瞧着笑吟吟坐着看戏的卢菀又不敢,就这样手半伸不伸,腰半弯不弯地僵住了; 还是景福茶馆的掌柜率先反应过来,飞也似地取了几小碟茶点,小心翼翼地换在卢菀手边,将花生米撤下来—— 拿的时候身体还微微向后倾,仿佛那不是圆润醇香的花生米,而是什么杀人暗器。 「菀主,」掌柜在身边伺候着,亲自给换了壶热茶:「您消消气,这是咱自家地盘,闹大了不……」 「卢菀,你完了!你们卢家都完了!」 陆生金刚才吓得魂都飞出来,小厮又手粗脚笨的,扣那两粒花生米差点将他眼睛都抓瞎,这会儿他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靠在小厮身上尖声道: 「我是陆二爷身边最得宠的亲信,是陆家的大管家!你一个下等世家的庶女,竟敢对我动粗!」 卢菀看笑了:「嗳,这位小朋友,你今年得有四十了吧?不就受点欺负吗,蹲在地上哭什么呀?」 陆生金满脸都是生理性的泪水,配上那张白嘟嘟发福的面庞,还真像个被老爹训了之后憋在墙角哭的胖小孩。 「行了行了,叫人家看见要说我暴打小朋友,姐姐给你糖吃——」 卢菀拈起一筷茶点朝他扔过去,陆生金以为她又要「暗杀」自己,吓得手脚并用在地上平移后窜; 结果那软瘫瘫的小兔子形状奶糕「啪叽」一声煳在了他衣服上,肥肥的小屁股一颤一颤,和陆生金哭抽抽的脸相得益彰。 卢菀不知为何,勐然想起那日在康宅后门小花护卫嫌弃玉珠的话,顺嘴说了出来: 「可别哭了,怪辣眼的。」 陆生金:「……」 房中几人都很努力地憋着笑,就连陆生金带来的小厮都把死死压着嘴角,就差上手帮忙嘟着嘴别笑出来了! 庸思宁用不着给他面子,把平日那套矜持功夫扔了个干净,拍手大笑道: 「好好,我义父也常说,丑人多作怪,这样矫情丑鬼就都该抓到前线去,打仗的时候先将这些辣眼东西绑成一排,让敌人看了先吐一波,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花大将军是个妙人,」卢菀心说这肌肉壮汉吐起槽来还挺有趣的,好似不经意地问道:「花大将军也说过辣眼这词?」 庸思宁:「可不是?真太贴切了!我都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更精确地描绘此人的噁心程度!」 卢菀「唔」了一声。 陆生金将小兔子奶糕打碎,带着一手黏腻站起身,因为气得站不稳还踉跄了一下撞上了门框,头髮就哗啦一下散了,用手一扶,那黏煳煳的奶糕就都煳在了头髮上。 「哈哈哈哈!」庸思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那小兔子里有鱼胶!你可有得洗了!」 陆生金气得本能就想砸东西,卢菀在身前他又不敢,这回可真气得快哭了! 他身边一个小厮低着头忍笑,被他发现了,拎起来就是两个耳光! 小厮痛唿起来,捂着脸跪在地上,其他小厮见状都纷纷想起这位陆大管家的嗜好——若是他受了主家批判,就喜欢拿手底下年纪小的小厮踢打出气,最过分的时候还生生打死过一个十岁的家生子。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陆二爷的亲信,打死个把人,就算是孩子父母也不敢找他麻烦。 陆生金气顺了些,昂着脸对卢菀咬牙道: 「庶女,没见识的下贱货,你以为当上卢家家主就好了不得了?我告诉你,卢家在十三世会里,不过就是个出钱用的冤大头罢了!给我们陆家提鞋也不配!」 庸思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卢菀拉回来,她心说这小孩怎么跟自己学的动不动就要武力解决问题? 回头庸南不会找自己算帐吧? 说不得要找小花「保护」一二了。 想到小花护卫这个已在囊中的美人,卢菀表情都柔和了些: 「陆大管家,我掌家也才半个月,之前的事务也不太了解——你的意思是说,卢良臣做家主时,须家平日里开销又不少都是卢家出的?」 陆生金冷不防她突然这么客气,本能地开始肝颤,抖起胆子回道: 「须陆华龚阳,侯尤崔景金,外加一卢二史——上面五位是大世家,后面这些家的家主都是要找一位依附的,你父十分没眼色,在几位上家里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谁也不愿意接受他,只能自立!」 第78页 卢菀大概听明白了。 十三世会里也分等级,须陆华龚阳才是说话算数的人,其他小世家若想在十三世会立足,就必须「拜山头」,卢良臣首鼠两端左右摇摆,最后只能独立在外,在小世家里也敬陪末席。 于是只能出钱,供几位爷定期剥削。 陆生金:「知道怕了?嗤,丫头片子,我告诉你,今日之事我要原封不动地告诉陆二爷,下次家主们集会,你们卢家一准会被除名!」 「真的吗?」卢菀眉梢一抬:「我、好、怕、怕、呀。」 陆生金:「……你太嚣张了,我必定……」 「这个事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卢菀侧过身子,一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身体,一副真的很认真要和他讨论的样子: 「卢家出钱,陆家伸手,你们家花着我们家的钱,却什么好处也不给……」 她拍拍庸思宁肩膀:「这听着像什么?」 庸思宁嗤了一声:「吃软饭的。」 陆生金:「……」 「而且啊,吃着人家的,反过来还要踩一脚,说你虽然供我吃供我穿,但是给我提鞋也不配。」卢菀:「我以前看过,这呀,就叫软饭硬吃。」 陆生金哆嗦着翻了个白眼——哦,这次不是故意的,而是生理性地快要气抽了。他指着沉默不语的陆勉青怒问: 「大少爷,枉你也是个姓陆的,大爷死了,你半点他的血性也没继承到么?!就这么干坐着看人家欺负到陆家头上?!」 陆勉青一个字也没说,盯着他双眼,头颅缓缓地转了个角度,脖颈发出「咔哒」一声响。 陆生金一晃神,只觉得这个他们谁都没放在眼里的勉青少爷,还真有了些他父亲在世时的兇悍模样。 「别再提我父亲。」陆勉青:「还有,你说你告诉叔叔,就能将卢家从十三世会除名?」 陆生金:「我……」 陆勉青:「跪下。」 陆生金:「大少爷,你还是乖觉……」 陆勉青勐然站起身,一声暴喝:「我让你跪下!」 陆生金腿一软,只觉得什么东西夹着劲风袭来,大力打在他膝盖上,腿一弯,就这么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一,我父亲是卢家家主,父死子继,我才是陆家下一任的掌事人。」 陆勉青走上前去,抓着陆生金喉咙迫使他抬头: 「第二,卢菀是凭本事上位的卢家家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别再说什么配不配,再让我知道陆家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卢菀动手,不论他是谁,他都会被逐出陆家。」 陆生金惧怕卢菀,却对这个年纪尚轻的大少爷天然地就缺乏尊敬,或许是因为在陆二爷身边耳濡目染惯了,觉得死了的陆家大爷和他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没脑子莽夫。 是以此刻即便被抓住了咽喉,也依然嘶声道:「勉青少爷还想替别人出头?你……咳咳咳咳……您先想想怎么自保吧!」 陆勉青的恨意如有实质般燃烧起来,整个空间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挣扎反抗而不得的恨,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未免显得过于沉重了。 他的理智开始模煳,手下劲道加大,眼见他手里握着的陆生金脸上冒出青筋,渐渐泛起青紫之色——    掌柜急道:「菀主,这,这可是咱自家的茶馆,若闹出人命官司,可要影响生意的呀!」 卢菀:「勉青,你放开他。」 陆勉青却似已经完全听不见话了,她只好走上前去,拍拍少年的嵴背,一脚踢在陆生金肚子上,半死的人喉咙里本来就卡着白沫,被这么一踢就要喷出来,陆勉青几乎是生理性地松了手。 「行,还知道爱干净。」卢菀拉着小少年,自己挡在他身前:「勉青,你还小,杀了他又有什么趣?羞辱他,你才能尽兴。」 卢菀让陆勉青和庸思宁两个小少年站到角落里,自己走到栏杆前—— 楼下的说书先生已经趁着听众热情,又开了一段神女传奇,讲的正是卢菀智斗王癞子的那一段。 说书先生:「小神女定睛一瞧,见那自称吃坏了肠胃的丑妇兀自挣扎,王二癞却瞧也不瞧一眼,便料定二人不是夫妻……」 卢菀:「把帘子拉开。」 掌柜早就受过景福楼崔老闆的指点,对于卢菀的话几乎是无条件信任,当即将帘打开来。 说书先生:「……王二癞已被揭穿,却不肯信服,竟然想对小神女动粗!他也不想想,神女的倾慕者可多了,其中就包括花大将军!花大将军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随便指点几招,这地痞流氓岂能在小神女手下讨到半分好处?」 听众激动起来:「听闻神女单手就将流氓拎起来,可是真的?」 说书先生:「那自然是……嗯?!」 听众见他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停顿,以为他又要赏钱,铜钱登时雨点般撒在台上,确见说书先生突然从台子后站起来: 「神女,您怎么在……啊啊啊不要扔下来啊!」 第43章 「莫欺少年穷」 一层的所有听众登时跟着说书先生的目光起身向上看,就连一楼雅台里的客人也忍不住走出来,跟着一起仰望二层的光景—— 但见景福茶馆的掌柜费劲地拖着一个捂着喉咙不住挣扎的人到得卢菀近前,撒开手一扔,那人便无力地扑到在卢菀脚下。 第79页 「那不是陆家的疯狗么?怎么跑这来了!」 「天啊我终于见到小神女了!她好美!」 「听说陆家的大管家凶得狠,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会是找小神女麻烦的吧!」 「你懂什么?小神女救济流民,我京城的亲戚说连皇城都惊动了,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给神女嘉奖令了!」 「啊?要真是这样,陆家在宁州耀武扬威惯了,还不嫉妒完了?说不定就是来挑事的!」 「这也太贱了吧!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听众议论纷纷,就在这个空档,谁也没注意掌柜从二楼跑下来,在说书先生耳边耳语了几句。 说书先生一愣,而后脸上现出赞嘆的神色来,招唿着身后的乐班起乐,激昂紧凑的乐声霎时便填满了整个空间,鼓点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心里。 「诸位!」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听众们登时静下来,却没人回身,都仰头看着小神女如何动作。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道:「那王二癞被神女制服,竟还不肯说出受谁人指使——神女便明白了,定是他身后之人来头甚大,如果真的说出来,贼人怕不能留有命在!」 「可笑这些大人物,竟对初出茅庐的小神女忌惮至此,甚至不肯给她一条活路,还派人来羞辱为难她一个女子!」 楼上,卢菀对楼下笑了一下,却从袖口摸出一条手巾帕,放在眼边轻轻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但是楼下又看不清,当真以为她哭得伤心。 「定是陆家那嚣张货!瞧瞧!神女刚坐上家主的位置,他们立刻就来找茬!」 「就这种肚量,还敢号称大世家?」 说书先生见卢菀放下帕子,极富情感地解说立刻跟上:「小神女扶持老百姓的小生意,又收容接济流民,饶是她如此良善待人,这些大人物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 「可见一味的善良妥协,只会让世俗对她施加越来越多的限制;还不如放手一搏!」 群情激奋,已经被这一番话激起了昂扬斗志,恨不能小神女立刻就将那些烂货的臭嘴通通撕碎!恨不能跟着她一起,去将这些莫须有的限制一一打破! 放手一搏四个字掷地有声地落下,卢菀缓慢地抬起头,说书先生紧盯着她动作,见她要说话,立刻挥手让乐班停下。 听众们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生怕错过卢菀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给大伙听听?」 陆生金扶着栏杆坐起来,他被陆勉青刚才那一下弄得眼前全是青绿色的光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是陆二爷的心腹,我不怕你!你,还有你们整个卢家,给我二爷提鞋也不配!」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陆生金被骤然响起的叫骂声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现在卢菀在民间声望高,要收拾她也得是暗地里,现在自己不仅把事情捅到了明面上,甚至还点名道姓地把二爷交待出来了! 回去还不得掉层皮?! 这趟出来,本意是给勉青少爷一个难看,他被自己这个管家带回去,在整个陆家都是没脸,自然越发不能同二爷比…… 可现在半路杀出一个卢家菀主,不但没能臊一把勉青少爷,甚至还把二爷也供出去了! 而今之计,只有赶紧离开及时止损才是! 他想放句狠话就赶紧带着人走,但楼下都看着,也开不了口;又想退而求其次翻个白眼算了,然而眼皮上传来的隐痛却还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生金:「……走!」 他一翻身要坐起来,冷不防卢菀在他肩膀上一踏,绣鞋落开半只。 「想跑啊,」卢菀挑眉道:「若我还是那个弃女,说不得今天打你一顿也就放走了——但现在也是做家主的人了嘛,你也体谅体谅。」 陆生金一个成年男人被她踩着,只觉得这小姑娘明明看起来身量柔韧纤细,踩着自己肩膀这只脚却仿佛有千斤重—— 像一座山,因为自己不自量力的挑衅,而重重压在了身上。    陆生金此刻终于明白,或许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卢菀坐上今天的位置,或许真的并不靠运气,也不靠男人; 而是靠她自己。 「是我……是奴,狗眼看人低了。」 陆生金知道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更不敢给二爷招祸,竟然用了在主家前的自称:「敢问菀主想要奴如何「」」 卢菀微微抬起脚,淡淡道: 「提鞋。」 楼下的听众们沸腾起来,大声欢唿,都在喊「提鞋提鞋」或者「菀主威武」,陆生金平日里在宁州各处猖狂惯了,而且陆家收小商户的税款又最狠,是以众人都对他抱着一股怨气。 然而十三世家同气连枝,像是这样的大管家,比小门小户的老爷都有权势,因此平时即便受了欺侮也不敢反抗。 陆生金定定看着卢菀,脸上表情仿佛极力忍住不哭似的,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说:「菀主,今日之事,奴记住了!」 他跪着退后半步,握着卢菀绣鞋,给她轻轻一提。 鞋子提上的一瞬间,人群骤然爆发出欢唿! 第80页 卢菀身为卢家之主,确实有让他一个管家提鞋的权力;然而她从某种意义上讲,又是市井出身—— 小神女此举,实在让他们太有代入感,只觉得连带着自己都跟着扬眉吐气! 说书先生一抬手,乐班十分晓事地起了喜乐,整个景福茶馆都振奋起来! 陆生金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卢菀淡淡道: 「你言语羞辱我在前,我还击在后;给我记住了,你们家里的事要如何,端看你们勉青少爷自己决定,我管不着——但是该我得的体面,谁也剥夺不了。」 陆生金肩膀一耸,双臂展开,而后有力收回,两掌在胸前交握,拇指竖直向上—— 行了一个十三世家的奴僕,面见家主的标准礼。 「菀主这番话不是说给奴的,奴知道。」 陆生金的目光在沉着脸的陆勉青脸上一转,用他刚刚恢復的,有点尖锐的声音说: 「等回去了,咱们陆家人关起门来,我再仔仔细细向二爷转达。」 他转身出门,弯着嵴背,将衣领高高竖起挡住脸,让众小厮挡在自己身前,在一层听众的指指点点中要快速离场,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夺门而出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 正是闻讯而来的景福楼大老闆崔胜! 往日里,因为崔胜投靠的崔三爷已经去世,陆家又在十三世会中排名第二,陆生金没少给崔老闆脸色看—— 而眼前的这位,似乎已经不是陆生金印象里那个总是弯着腰的生意人了。 他伸直了嵴背,虽然脸上还带着那种圆滑世故的笑容,气质却与从前大不相同:「怎么,陆爷来我景福楼喝茶,喝得头髮都散了?」 人群哄然大笑。 崔老闆一抬手,掌柜立刻赶过来:「陆爷是贵客,怎么没好好招待?」 他手下两位大掌柜,一个管着茶馆,一个管着酒楼,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茶馆掌柜一听就明白,立刻接茬,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不是咱不招待,实在是陆爷他没点单啊!」 崔老闆:「不能吧,陆爷这么大的款,还能赖咱们这两个子的听书钱?」 陆生金平日最喜欢摆排场,被这么一臊,直接将整个荷包都掏出来扔在地上,掌柜的捡起来,见里面足足有二十两银,立刻大声道:「行嘞,谢陆爷的赏!」 陆生金咬牙道:「崔老闆,您已经和崔家没关系了是吧?来日方长,咱们总有再见之日!」 「不错!崔三爷已去,我确实脱离了崔家!」 崔老闆眉梢一抬,两手一拱,对着楼上的卢菀说道:「正好趁着今日,便告知诸位,从此以后,景福楼就依顺小神女,成为阿菀外卖的联盟产业!」 卢菀闻言,立刻起身,在楼上回以同样庄重的一礼。 人群大声叫好,都说着景福茶馆环境舒服,说书也比别家有趣,以后要常来照顾生意,陆生金嘴里念叨着骂了一声,灰熘熘快速出门。 二楼雅间的纱帘再次合上,陆勉青从角落里站出来,神色复杂道:「我知你今日此举,是为了回护我。」 若他当真被个管家半押半请地带回家,那他争家主之位的这口气便率先散了;但他现在,还没有和自己那个二叔正面硬拼的实力,不方便自己出手。 卢菀出面担了这件事,便是二叔叔要发作,也没法直接发作到他头上。 陆勉青神色复杂:「卢菀,我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救命之恩已经无法报偿,如今又添新情—— 他知道现在十三世会里都是怎么评价卢菀的,这些日子以来也在想办法给卢菀递消息让她小心,今日好不容易见了,却还要卢菀出面替他担官司。 如果自己是陆家家主,那就好了。 卢菀嘆了口气,拍拍他肩膀,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花修明大将军今年多大?」 陆勉青一怔,却还是认真回答道:「大将军二十有二。」 「是了,」卢菀说:「如今他是咱们丰宁两地的大英雄,但你要明白,他也曾经十四岁过。」 陆勉青咬紧了牙,眼圈泛起一个红边。 「行了,你自己心里有数,这我清楚。等你成了陆家的老大再罩我就是了。」 卢菀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别哭丧着脸!我做了个新奇玩意儿,回头送你一个,让你也开心开心。」 陆勉青哼了一声:「当我是小孩吗?」 可是却没拒绝,甚至还对庸思宁点了个头——算是谢他刚才拉自己那一把。 小思宁哼了一声,只不看他,对卢菀说道: 「我也得回衙门了——对,父亲让我转告你,卢家虽然没明面上投靠谁,但你那几房亲戚,有些人暗中已经和上面勾搭上了……太具体的消息父亲也没有,只能提醒你小心。」 「此外,」他仔细地措了一下辞,带着点小小的不贊同说:「父亲说,你想打破世家格局的心他知道,但是凡事不能太急,一来你并不完全了解世家见的利益勾连,人情脉络;二来你最近势头太勐,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小心为上。」 说来说去一句话:你最近太莽了,收敛点吧。 卢菀点点头送他二人从茶馆后门出去,边走变问:「是你父亲说的,还是花将军说的?」 小思宁神色一僵,而后大声道:「当然是父亲!好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出去!」 第81页 他和陆勉青互看一眼,嫌弃地转过头,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一见面就要打起来的样子——两人从后门出去,各奔东西。 「菀主,」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小太守所言不错,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第44章 「完美情人技能盲盒」 「崔老闆,」卢菀笑着回身:「你也觉得最近我太莽撞了?」 身后果然是崔老闆,他笑吟吟一拱手,回身接过掌柜递来的布兜,亲自上前去给卢菀开门。 两人从景福茶馆的后门转出来,是一条僻静小巷,隐约能听见些前面车水马龙的声音。 崔胜:「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事,莽撞谈不上……只是速度太快了。」 卢菀揶揄道:「崔老闆真会说话。」 「但小太守说得很有道理,」 崔老闆手上握着一串蜜蜡盘珠,套在左手四根手指上,略显宽大的拇指节在上面一颗一颗盘动: 「说句您未必爱听的话,十三世会控制宁州,可能比大荆朝出现还早……不好办吶。」    他琢磨着卢菀固然是天纵奇才,然而这奇才今年也才十六岁,从前在卢家又多半被压着,也没个正经长辈带她见识学习世家之间那些从不宣之于口,却无人打破的规矩。 两人从小巷的另一边穿出来,上了西大街,这条街正好是石康永安两个坊的交界处,康宅和景福茶馆只隔着一条街,却分属于两个坊市。 「我倒是想循序渐进地来,」卢菀跟路过的配送员们打招唿,回道:「但是他们杀到我头上了,我总不能不还手。」 「我知你难处。」崔老闆前前后后也听说了一些,不免嘆了口气:「只是既然做了,怎么又不肯做绝?放了卢良臣和你家那嫡小姐出去,只怕是后患无穷。」 卢菀:「放心,卢良臣我留着有用。」 崔老闆该提醒的也都提醒到位了,卢菀既然心里有数,他也不再啰嗦——认识卢菀以来,她虽然几乎每一次都是兵行险招,却次次都能大获全胜,这让崔老闆对她十分有信心。 崔老闆:「菀主放心,已经按吩咐派妥当人看着了,他们父女两个现在在城郊一处旧宅里,这几天除了找大夫看病,几乎没怎么出来过。」 他放心了,卢菀却没有。 因为放过卢菲这件事,其实是临时决定的—— 斩草不除根的隐患她岂能不知?但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当真十分微妙。 就在做出「让她活着」这个决定的霎那,她模煳地感到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似乎被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很短暂地左右了一下。 说得可怕一点,就好像被什么人上了身似的;然而奇妙的是,她回想起来,竟然能感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这个「上身」的人。 远远地看见康宅快要到了,崔老闆让卢菀稍等一下,自己去旁边当铺里要取个东西,卢菀便坐在当铺外的椅子上等。 「353,」她在脑海中问:「你这两天好像不怎么活跃啊?」 353:【我是系统,不是您的小儿子,没有必要活跃。】 卢菀:「……」 「行,我问你个事。」卢菀:「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外力能看到我的进度,或者从我的视角观察世界吗?」 353安静了很久。 353:【如果您问的是外力,那么,答案是没有。】 卢菀直觉它这句话里似乎在向她传递什么不能宣之于口,却迫切想传递给她的信息,然而353很快转移了话题,她就只是暗暗记下,没有再问。 353:【宿主,距离您开启c级技能已经有十六天了,c级及c级以上的所有技能都需要消耗积分,您在使用记忆回看功能时预支了五万,请问是否现在还帐?】 卢菀:「……」 是哦,欠的帐单还没还呢。 353:【现在,将为您播报您当前的总资产统计:】 【地产类:石康坊甲丙号房,庚金坊卢家大宅,宁州二十四坊中各色铺面三十七家,庚金坊一零二号房。】 【自营产业:私房金镶玉,冰摇姜撞奶】 【创业产业:阿菀外卖配送】 【联盟产业:李氏甜品豆花等自营铺面,景福楼旗下所有相关产业】 【未启动产业:卢氏布坊,卢氏绣楼,卢氏书局等总计四十三家大中型产业,目前均处于搁置状态。】 【总资产估价:一百八十万两银,约合后世14.4亿。】 「14.4亿?!」卢菀第一反应不是「世家真不是盖的」,而是:「那不是够了吗?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復活小鬼魂了了?」 【请您务必要明白,】353:【『总资产』和『劳动所得』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说无论您目前的资产有多少,能纳入计数的只有您接手后的收入。】 卢菀:「……行,我就知道。积分数量和后世货币一样对吧,也就是大荆朝的银两单位乘以八百——那这几日挣了多少钱?」 【金镶玉,姜撞奶,配送生意,以及加盟阿菀外卖的小商贩的分成,十六日总收入流水为一千五百五十两,合算为积分一百二十四万整,】353:【因为您已经成为卢家财产的继承者,虽然还没有对卢家名下的财产进行统一规划,但默认算作您『接手』。】 「辛苦辛苦,」卢菀很是期待:「三十七家铺面,收入肯定很可观!」 第82页 353:【细緻流水您可以稍后询问系统查看,在此只为您显示卢家所有资产结算在一起的数目。】 「你怎么卡顿了?」卢菀:「太大了显示不了?」 【……】353:【十六日卢氏总资产流水为:负六千二百四十两。】 卢菀:「……」 卢菀:「你把数字前头那个字再说一遍?」 353:【宿主您先……别摸武器!】 卢菀唰然起身:「我要问问卢老狗这是怎么回事。」 353:【你自己抢的家业你怪他?!】 卢菀:「……你是谁的系统?」 353老实巴交:【你的。】 卢菀气哼哼坐下:「说。」 353立刻补救道:【其实卢家这个亏空的状况已经有一年多了,一直在用以前的老底补,这十六天只亏了不到一万,已经是近一年来的新高了。】 卢菀无话可说。 353:【这还是因为您继位卢家家主以来,所有卢家生意都处在暂停状态,因为没有经营,所以亏空较少。】 卢菀:「……」 好,很好。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笑话:某人妈妈专业炒股,一辈子挣得最多的时候,就是生病住院没有操作的那几天。 比戏剧更戏剧的,果然还是生活。 353:【请问您是否现在就查看卢家的流水明细?由于您的名字已经在卢家家谱上被确认为家主,所以我获得了开启帐目的权限。】 卢菀捂脸,只觉得自己给自己巴巴地捡了个大麻烦。 一顿操作勐如虎,归来一看没收入! 卢菀:「你先别说了,我头疼。」 【宿主,别这样,我们刚刚才通关了第一道关卡,不如做点快乐的事情放松一下。】听得出353真的在很努力地模仿人类的「轻松」:【加上之前欠的五万积分,您现在只欠三十八万积分而已~】 卢菀:「……」 353:【因为已经到达c级,所以可预支的积分上限有一百万呢!您还可以借款快乐一下!】 卢菀:「……你在系统空间里是不是还兼职放贷款啊?」 【没办法,之前两人宿主不是很喜欢工作,但我也要生活。】353:【您刚刚购买的完美情人,还有其他附加消费选项,可以帮助您更快地收服他。一共有abc三个技能,价格都是二十万积分,在购买之前无法获知技能内容——您可以理解为开盲盒。】 卢菀:「……」 「太贵了,」卢菀麻木地说:「我决定用我淳朴的人类手段征服他。」 353:【真的推荐您试试。】 卢菀:「你是不是有回扣?」 353:【……】 「好吧,」背负三十八万积分欠款的卢家主嘆了口气,心说353好歹也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给孩子口肉吃不过分:「我买一个。」 353振奋道:【好的!完美情人技能盲盒将在您再次遇到绑定对象时开启!】 崔老闆从里面走出来招了个手,示意马上就好,卢菀便快速地将353理顺的帐目在脑海中一过。 「等一下,」卢菀莫名道:「一零二号房是租借的,怎么也算我名下资产?」 353立刻上线,仿佛就等着她问这一句似的:【检测到这是绑定对象名下的固定资产,且对方很有转让给您的意愿,故而也算在您名下。】 卢菀突然呆住了。 她怔怔站在当铺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听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绑定对象,固定资产,转让意愿。 她绑定的是小花对吧……? 介绍宅子给她的人是庸南,庸南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这宅子是他一个积年老友家的旧宅…… 庸南一个外地太守,还有什么好友能这么阔绰? 小花:「花修明的事,我都能替他做主。」 小花:「反正他平时也不在,二两租你就当买个人气。」 小花:「你还没有和花修明谈同盟的资格。」 还有那日在卢家,卢良臣摆明着是想硬碰硬最后再打一场了,为什么向后看了一眼就突然放弃? 自己身后向来一无所有。 可是那日,她身后却站着自己刚刚绑定的小花侍卫。 一零二号的主人=绑定对象=小花=庸南的老朋友=…… 崔老闆抱着个长长的木匣走出来,放到她身前:「菀主叫我寻条好鞭子,我便想起这当铺里有从前大都督用过的那一只,做功都是顶级的。」 卢菀思绪被打断,先道了谢,而后抱住那精美的木匣说道:「多谢你,一定很贵吧?晚上来康宅吃饭,亲兄弟明算帐,我点给你。」 崔胜摆手道:「菀主真当我是自己人,就别说这些客气话;晚上若菀主肯指点指点景福楼的生意,这条鞭就当崔某人的谘询费用了!」 卢菀腾出手拍他肩膀,没再多说,只叮嘱他晚上务必来;回身往康宅走去—— 康宅门前是早早来排夕食金镶玉的百姓,见了她都笑着问小神女好,卢菀一一回应,从后门绕进去。 刚一进门,还没落脚,就见游妈妈正踮脚在门后等着,见她回来,扯着袖子「嗨呀」一声: 「姑娘听书怎么听了这许多功夫?家里来了个好兇的爷们,模样倒是俊得很……我瞧着,有点像是那日去王伍长家接主母的那位将军!」 第83页 第45章 「你卖可爱也没用」 卢菀站住了脚。 她抱着那木匣子,平生第一次感到有点犹疑起来。 小花……是花修明吗? 游妈妈瞧她神色,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什么咱们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可是那日我瞧他虽然看着凶,说话却十分客气的。」 「是大人物不假,」卢菀深吸了口气,将木匣打开,抛弃了那些繁琐的包装,直接摸出里面的鞭:「不过甭管惹不惹得起,我也都惹过了。」 游妈妈:「……」 她手里握着鞭柄,也不知那木是什么材质,触手生凉,在手里握一会儿,却又有种坚实的温暖感觉。 这些时日,卢菀每每回想花修明使鞭时的手法,总觉得有种难以琢磨的规律在里面,多日来苦思不解,现在鞭子一上手,竟然立刻来了感觉,随手一挥,将地砖击碎了一块。 游妈妈:「……要不然,我好好跟这位说说,让他先回?」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用不着,」卢菀一抖鞭:「劳烦妈妈去备一下晚饭,将近来加盟的新鲜吃食都来几份——留人在家吃饭。」 到了熟悉的领域,游妈妈立刻精神起来:「可毕竟都是市井吃食,宴请贵客不太好吧?」 卢菀:「贵客谈不上,他早晚是咱们自己人。」 游妈妈还没听清,卢菀已经握着鞭进了内院,只见一个男人穿着宽襟的武服,大猫一样蹲在地上,正在逗家里的两个小孩玩。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耍赖?」男人蹲着,举起手里的草棍说道:「李小豆,你这根草杆是刚从裤子里摸出来的!」 自打李豆腐的古法豆花上了轨道之后,他们家夫妻两个就很少有时间带孩子,因此李小豆经常被送到康宅来陪丰丰玩。 丰丰小姑娘头上被扎了两个乱糟糟的小鬏鬏,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家里女人们的手。 丰丰奶声奶气道:「小花哥说的对!我也看见了!」 李小豆哼了一声:「我认输,你扎吧!」 只见背对着她的高大男人嘿嘿一笑,抽了根柔软草叶在李小豆脑袋上扎了个朝天鬏。 李小豆:「你的草杆也断了,怎么你不接受惩罚?」 男人理所当然道:「以为你花爷跟你一样赖皮吗?不过我不要你扎,我要丰丰来。」 丰丰便十分高兴地举起两只小手,即便男人已经蹲得很低,但还是够不着;于是他将她抱在怀里半托举着,让小姑娘可以拿草叶在他头上仔仔细细地掐出一捋来捆好。 他抱着小姑娘转了个身:「太阳转过来了,咱换个地方,李小豆,拿上我的草杆……」 卢菀抱臂站在身后。 男人:「……」 「花大将军,」卢菀抖开鞭:「果然不论在什么『战场』上,都能战无不胜啊?」 花修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李小豆颠颠跟过来,十分夸张地嗤声笑道:「菀主说啥吶,大花怎么可能是将军?若叫花将军听见可要气死啦!」 卢菀「哦」了一声,眼睛看着花修明,眉梢一挑:「小豆,那你说说,花将军长得什么样啊?」 李小豆登时把草杆一扔,比划着名说道: 「这我可熟!花将军身高八丈,美髯长髭,身材像小山一样威武结实,拳头比盘子还大!他暴喝一声就能吓得敌人一起尿裤子!将来我也要投军,也要做花大将军那样的人!」 传说中八丈高的大鬍子将军:「……」 丰丰「呀」了一声,不满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大力呀?」    花修明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丰丰放在地上,掩饰地咳嗽,也不敢看卢菀表情,回身在李小豆后脑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你说的那是人吗?身高八丈还打什么,直接打滚压死敌人不就得了?」 「不许你乱说!」李小豆激烈反驳,坚决不许他毁坏偶像的高大形象:「做将军自然是越威武越好,别看你长得好,咱们男人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那也不能让敌人害怕呀!」 卢菀:「可不是?要是大将军,怎么会蹲在地上玩草杆?」 李小豆:「对!跟小孩玩还认真!大将军绝不会这样的!」 花修明:「……」 花修明简直臊得想立地蒸发:「卢菀!我错了还不行吗?!」 卢菀见他实在臊得不行,对俩小孩点了个头:「去找主母娘子要糖吃。」 李小豆一听,立刻欢唿起来,扯着丰丰就往屋里跑—— 院子里只剩下初夏炽热的阳光,鲜嫩的草和土地散发出清新的味道,风里裹挟着西大街上细碎的吆喝声和三三两两的人群的笑闹声。 空气甜蜜燥热,在两人之间构筑起一道有点可爱的,恨不得立刻就消弭的屏障。 花修明目光左转右转,就是不肯看卢菀—— 他十八岁第一次面圣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我做什么要来」「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换个身份?」「都怪庸南这狗东西,干什么要给我编这个名?」 「啊我,」花大将军开始挠头,手一碰发现草杆还在头上,登时想起卢菀进来之前自己还在地上散德行,立刻将草杆发圈扒拉下来: 「嗐,我就看他俩可爱逗他们玩玩,不是认真玩,我还让了他俩一人一把呢……天了我到底在说什么……」 第84页 花修明深吸一口气:「没事!你就当我没来!我回了!」 「嗳,这位朋友,」卢菀使劲憋着笑:「好大一个将军,怎么说走就走呢?」 花修明站在原地不动了,仿佛一个僵硬在原地的高大石像,卢菀三两步走到他身后,拍拍他肩膀,花修明也不回身,咬着牙,简直是满脸悔恨。 卢菀一手抓着他武服腰身侧面,弯腰探看,花大将军一秒端庄:「作甚?」 她就笑了一下,心说小花也太纯情了吧?! 简直可爱得要命! 「嗳,」卢菀忍着好笑,另一手将鞭子绕成几圈递过来,逗猫似的摇了摇:「答应给你的新鞭子,喜欢吗?」 花修明一瞧那鞭。 「……」花修明艰难道:「这是大都督的鞭子,哪来的?」 卢菀:「托人在当铺里赎出来的,不用太感动啦。」 花修明无言地接过。 刚上战场那会儿,他和大都督捡回来的另一个愣头青都是十七岁,当时南境稍微年轻点的都战死了,留在家里守城的将军们最少也有四五十; 没人有功夫教养他们,他俩就一人带着一只小队野狗似地在前线和敌后乱窜。 祸是没少惹的,大都督从来都是先把道理讲清楚,然后一人噼头盖脸赏一顿鞭子。 这根鞭的鞭把上带红缨,木把尾端有个缺口,还是当时大都督抽他抽得不顺手磕坏的。 被自己的仰慕者亲手送小时候家长打屁股用的板子是什么感觉? 可能也只有田氏被挂了满大街白幡子才能比了。 花修明手上一捋,觉得屁股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隐痛。 不,不能比。 卢菀绕到身前,抬头瞧他神色,嘴角小小地一抿,难得有点紧张地问:「不喜欢吗?」 她两手交握住,一低头说:「没事,不喜欢也正常,毕竟是旧物了,回头我再……」 「很喜欢。」花修明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的失落,几乎没过脑子就回答道:「非常喜欢!只是我以前见过,勾起了一点……回忆而已。」    卢菀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花修明见她神色转晴,觉得狐狸崽果然钟情于我,这也太好哄了,自己不免也跟着开心:「我日常不怎么使鞭,不过这柄不太一样。」 他两手抖开架势,挥舞了一下,那鞭如臂使指一样将石桌上的小碗卷过来,连里面盛放的豆花都没洒出一点。 卢菀:「这还叫不常用?」 「什么都会点,不精通。」 花修明武器上了手,气质登时一改,虽然语气里还半带玩笑,身姿却天然地挺拔起来: 「它叫长恨,最早是东肃送进宫里的贡品,先帝让长公主拿着玩,大都督第一次出征前,殿下又将它送给了都督。」 卢菀:「他们是……夫妻关系?」 花修明惊讶道:「卢家之前管你到底有多严?你不知道?他们俩当时那可真是……说是传奇故事也不夸张了。」 卢菀:「既然是定情信物,怎么又流出来了?」 花修明:「因为大都督曾经在东肃潜伏过一阵,朝内大多以为他故去了,后来都督回朝,以为殿下……有新欢了。」 事实上,是有一大串新欢。 卢菀听他说得平淡,却竟然能从中琢磨出一点当时大都督心如死灰的况味来。 「要不换一个吧,」她要将鞭子抢回来,冷不防花修明一抬手,她两只肉爪就挂在了他臂膀上—— 花修明身量高出她太多,卢菀又没松手;这一抬臂,卢菀被他带着在空中盪鞦韆似地转了个小半圈,又被妥帖地放在地上。 卢菀:「他俩要是分开了,那我不送这个。」 花修明神色古怪:「你是真不知道?都督和殿下的小话本你一本都没看过?」 卢菀:「……」 我应该看过吗? 花修明:「殿下是异姓长公主,是先帝和太后的养女,在朝中做过好些年相国的。她权倾朝野那会儿抛弃了都督,都督伤心之下才投了军,后来大都督诛杀东肃王,大胜回朝,就要了当时还是相国的殿下做奴。」 卢菀:「……」 好像知道他俩的小话本为什么会火了。 这,这在大都督视角不就是妥妥的復仇虐渣,教育女海王回头? 花修明将鞭柄放在她手里,自己的大掌虚虚笼在她白嫩的手掌之外,隔着一个恰好的距离,既能带起她动作,又不会真的碰到她。 有点点痒。 「都督上了要人做奴的摺子,离开南境回朝的时候跟我们说,定不让秦桥在他手底下讨到半点好处,绝不会再被骗了。」 花修明带起她手腕,先抬再压,鞭梢在空中捲起一个弧度: 「就嘴硬吧,等见了殿下,还不是被迷得魂都没了?恨不能巴巴地把命交到人家手上呢!」 卢菀想要仔细感受鞭子的发力规律,却被他炙热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干扰,总是难以专心:「所以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第46章 「技能盲盒开启!」 花修明:「殿下就在零州,他俩的小孩今年冬天就出生了。」 「喔,」卢菀手腕动了动,尝试挥鞭——学习过程心猿意马,学习效果自然就马马虎虎,鞭子没挥出去,倒是碰到了花大将军:「那还是挺吉利的,就它了。」 第85页 花修明被她柔滑细腻的肌肤一碰,整个人简直像水里煮完刚捞出来一样,琢磨出了这个「吉利」到底是「吉利」到哪个方向去了,更是被撩得不知说什么好。 花修明勐地退开一步,用一个军中最惯常的负手站立姿势站好:「说话就说话,摸来摸去做什么?」 卢菀:「碰你手一下就叫摸来摸去了?」 花修明提高声音:「你还想演示一下摸来摸去是怎么着?」    「……」卢菀:「你也不用这么期待。」 花大将军咳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负在身后的左手在右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卢菀:「你不用特意教我,你使给我看,我自然就会了。」 「少逞能,以为你将军看不出呢?」花修明接过鞭,弯成几道挂在腰侧:「你那两下就是纯用蛮力甩出去,真遇上行家人家能直接给你抽成个陀螺转转!」 卢菀学着他语气:「说话就说话,说叠词干什么?噁心心。」 花修明:「……」 花修明:「……对不起。」 卢菀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一看到小花同志,什么烦恼都觉得可以放放,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正向情绪不是谁都能提供的,更何况还白赚一宅子,这波绑定不亏! 卢菀朝他招手,去厨下调了杯奶茶—— 麻喜简直是商业奇才,卢菀只是稍微点了点把奶茶装进木杯子让大家拿着喝,她立刻就想到了「窗口甜品站」模式; 麻铁匠收拾了两三天,在康宅正院里用耳房开闢出一个尝试使用的「甜品窗口」,几乎每个来康宅做客的小商贩都对这窗口喜爱得不行。 麻铁匠按着卢菀画的图纸打了几个高脚椅,平时丰丰和李小豆都喜欢坐在上面乱转,来访的小商贩们还有不少特意出钱定制这椅子,都觉得那踩脚的地方非常舒服有趣—— 然而花大将军此刻往上面一坐,两条腿却放不下,只好长拖拖支在地上,跟进院子腌金镶玉的王氏和麻喜肃着脸打招唿,又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们带着「看看看快看他俩」的表情离开。 左看右看,就是不肯回身看卢菀;仿佛身后叮叮噹噹调奶茶的小神女是什么妖怪,看一眼就要搭进一辈子似的。 卢菀觉得他简直太好玩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噹噹噹噹~」的机械唱声:【完美情人技能盲盒现在开启!】 她眼前浮现出三个小盒子,漂浮在虚空当中,其中一个正好顶在花修明的后脑勺上。 卢菀伸手在他头上一点。 花修明回身:「?」 卢菀好笑:「就它了。」 花修明:「……狐狸崽又在奇奇怪怪。」 他念叨了一句,抬起两条长腿,双手按在椅子边上转了个半圈,扭头转了回去,耳垂却透出一点红。 其它两个小盒子像气泡一样「吧嗒」炸开,消散于无形,中间的那个开始膨胀,像芝士小蛋糕在烤箱里胀起酥皮一样—— 「酥皮」罩在花修明头顶,像一个方角的小帽子,发出「噗叽」一下只有卢菀能听见的声音,渐渐化作一片水雾,模模煳煳地拢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个长方形。 卢菀:「……这是,给他加了个天使光环?」 353:【只有您能看见。】 卢菀:「就算只有我能看见是不是也太……」 她话没说完,就见那长方形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个—— 进度条。 卢菀:「……百分之二十六。」 353:【技能盲盒——「月亮代表我的心」!简介:好感度进度条。宿主可在任意见到绑定对象的时刻开启进度条显示,百分比数字为对方对您的喜爱程度。】 卢菀:「那怎么没有负数选项?」 353:【……也是有的,不过祝福您永远不会看见这个选项。】 「乖崽,爱听。」卢菀:「那百分之二十六算个什么进度?」 353:【3%为「普通路人」;10%为「一般好感」;15%「有点意思」;20%「值得欣赏」,50%为「好喜欢啊」,80%为「无法离开」;】 系统音停顿片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353放慢了语速说道: 【如果到达百分之百,则意味着对方已经对您死心塌地,甚至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在您原有的世界线里,称之为「深爱」。】 卢菀:「太肉麻了。」 353:【总之可以做一个参考。】 卢菀嘴上说着肉麻,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花修明头上的进度条。 欣赏以上,喜欢以下吗? 「调好了。」她一拍花修明肩膀,等他转回来就立刻松手,递过奶茶杯子;他伸手来接的时候,若有若无地触碰他指间。 提过敌国大将头颅的手,此刻微微颤抖。 花修明板起脸:「以后要给别人递杯子,建议你还是放在台子上让别人自己拿。」 他嘴上严肃得不行,头上进度条一抖,颤颤巍巍地滑到了「27%」。 卢菀:「噗!」 花修明:「??」 「没事没事,」卢菀:「你尝尝,我放了好些珍珠呢!」 小花将军只觉得手中木杯凉沁沁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气,杯中放着一个木质的小圆筒,他有点疑惑,不知是怎么用的。 「是吸管,用来喝珍珠。」卢菀拿起自己那杯,樱唇在柱状的吸管上轻轻一裹:「像这样。」 第86页 花修明:「……」 奶茶在她唇上残留下圆润的一点,白色的液体沾染在唇边。 够了,真够了。 卢菀面上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你紧着往里缩干什么?高脚椅是固定的。」 花修明:「……」 353:【他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忍得很不舒服罢了,」她在脑海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小得意说道:「人类淳朴的勾引手段,也是可以有很多花样的。」 真·淳朴·353:【不懂。】 「小孩子不用懂。」 卢菀在脑海中答覆了它,眼睛看着花修明,食指在嘴边轻轻一抹,将那点白边抹掉,而后十分自然地放在口中裹了一下,天真地说: 「牛乳都是处理过的,绝对干净,你放心喝。」 花修明就快原地炸了。 他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她才十六,她什么都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废料!你怎么可以用那么污秽的心思去揣测个十六岁的姑娘?! 『花修明!』大将军在自己脑海里疯狂嘶吼:『你还要脸不要了?!』 卢菀:「你怎么不喝?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甜的。」 花修明撩起武服袍襟重新盖盖好,仿佛在遮挡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出现的不可描述的反应。 他咬上有点陌生的吸管。 花修明:「……」 先是奶的浓厚醇香,而后是茶的清新甘甜,前者温润厚重,后者洒脱浅淡,融合在一起,竟然有种抑扬顿挫的回味感—— 再加上碎冰在吸管上微微碰撞,凉意将甜味衬托成一种带着春天味道的萌动来。 像第一枝春芽,在舌尖缓缓绽放。 一个软软糯糯的小球撞上牙齿,很弹牙,却不黏,柔嫩的软磨碎在坚硬的齿,仿如一种可爱的依恋。 28% 353简直震惊了:【这么快就上升到百分之二了?宿主,你之前是不是很有经验?】 「过奖过奖,」卢菀满意地看着花修明飞快将一杯奶茶喝完,给他续了半杯,在脑海中说道:「实战经验没有,理论知识充足,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爱情心理学。」 卢菀:「奶茶喝这些行了,晚上还要吃饭呢。」 花修明放下杯子,点头说好,眼睛却盯着吸管,显然对于刚才答应了什么全然不知。 「这个东西……」他抽出吸管,用帕子擦净,用手画了个平面:「如果可以插在水囊的软塞里,就可以方便斥候补充水分。」 卢菀:「直接打开塞子喝不行?」 「斥候有很多时候不能发出声音,」花修明做了个「拔」的动作:「但是开软塞的时候,很容易发出响动,所以斥候经常会为了避免出声而选择很久很久不喝水。」    因为宁州与边境离得很近的缘故,卢菀对南境多少也了解一些—— 南境是一条横贯线,地形与气候都非常复杂,花修明所守的通州是荒漠地区,东肃人活动的区域在一年中有些时候甚至会风沙埋城。 在那样的地方不喝水,应该很影响工作效率吧? 花修明蹙眉道:「但是如果此物没有盖子,行动时水就会洒出来。」 「其实不是非要用吸管,只要解决了塞子的问题就可以……嗯,我们应该找木匠做一个凸起扣,外圈大些,里圈小些。」 卢菀想了想,走出来站在他身边,让他一手虚虚握起来。 花修明手掌很大,手指长而有力,指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手指活动起来时,手背上能看见微微浮动的经络。 「小圈和大圈做上配套的螺纹,一扣咬一扣。」 她白嫩柔软的手握成一个拳头,小狐狸尾巴似的钻进他圈起的掌中,轻轻一转: 「只要足够紧密,就可以实现既没声音,又将水锁住的效果。」 卢菀越说思路越清晰,只可惜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对啊,如果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可以推出便携水壶和干净的化妆品小罐了?甚至还可以让配送员送汤菜!小花,你真太旺夫了!」 只可惜她这番商业构想并没有引起花大将军的兴趣。 花修明咬牙道:「卢菀,你出去。」 第47章 「双向攻略」 卢菀插在他手心没动。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也不抽出来,小手指在他手心似有还无地一勾;花修明忍无可忍地要将她手扣住的前一刻,又飞快地撤出来。 抓又抓不住,只在他手心留下一点痒。 「好好,要端庄,不碰你了。」 偏偏在这个将他的「心痒难耐」撩到巅峰的节骨眼上,卢菀似乎终于肯乖一把,认真听他的意见了;飞快地瞟一眼他表情,又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可是我又不和别人这样。」    花修明:「我不是那……」 「嗯,知道了。」她没让他说完,好像他要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似的,带着点委屈说:「你是大将军,我会注意自己行为的。」 高大的男人立刻起身站好,嘴唇死死抿住:「我没说你不好,就是,就是觉得你是姑娘家,跟我一个武夫走得太近,日后对你名声恐怕有损……」 他开始嫌弃自己词不达意,平生第一次后悔被逼着考了举人符合为官资格后没多读点书,只觉得现在就算把全肚子的好话掏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组织。 第87页 「你别生气。」 最后他几乎丧失了表达功能,只能有点僵硬地这样说。 「那你不是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小狐狸崽一抬头,水汪汪的眼可怜又可爱:「晚上留下吃饭吗?」 「好,可以,一定,非常好。」 花修明的语言系统已经全面瘫痪,彻底跟脑子分离,就算卢菀现在说「你嫁给我做妾行不行」他恐怕也会立刻说好。 卢菀对他露出一个眼角带着小泪花的惊喜的笑。 而后微笑地看着花大将军头上的进度条窜到29%。 353:【……绝了,您是绝绝子。】 卢菀云淡风轻地对353说:「庸南不是说他喜欢柔弱可怜的小白花吗?对着痛点勐打就是了。」 【在此给您跪下。】353:【但是他明明也知道你平日里的性格……】 「那更好。」卢菀:「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人只对我一个温柔小意,换了你,你喜不喜欢?让他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特殊的,他自己就会攻略自己了。」 353:【可你对他本来就是特殊的。】 卢菀:「……小孩子家家不要老是揣测大人想法。」 【我是系统,我不揣测,我只观察分析。】 353:【宿主,你的激素水平显示,当你看见花修明时,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处在最放松的,愉悦度也比面对其他任何人还要平均高出7个百分点。】 卢菀:「……请你关机,谢谢。」 353乖巧地不说话了。 卢菀坐在他旁边的高脚椅上,当真依言开始保持距离,这种小小的「疏离」被花修明察觉到了,他两条长腿艰难地窝回来,乖乖放在高脚椅的横撑上,两手搭在膝盖上。 「晚饭游妈妈去准备了……我特意吩咐了让带些你爱吃的。」卢菀将那种「我努力装做不在意」控制得刚刚好,看得花修明的心一阵一阵地揪起来。 「小花……」卢菀:「哦,要叫你大将军。」 花修明飞快说:「叫什么都行!叫花修明也行!」 卢菀:「那你之前不肯直接用自己身份跟我对话,是因为我身份不够,只是卢家弃女吗?」 「绝不是这样,我对你绝没有半分不尊敬。」 花修明站起身,郑重地回答道: 「只是我的身份在通宁两地很敏感,平时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就基本上不用自己身份露面。一来因为不定时我需要潜伏去东肃,如果画像流出去,会增加被发现的机率;二来是避免我不在通州的消息传出去引来敌袭。」 这回答没有半点敷衍,卢菀很满意。 其实就算花修明因为身份不对等而不出面,也是非常说得过去的。 站在他的角度,两个人无亲无故,甚至还是卢菀蹭了他的脸面,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非要让他做「代言人」先逾了矩。 卢菀先是低下头,而后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花将军,晚上给你多上一份豆花,这是我答应你的兑换券。」 这就是不生气了。 花修明只觉得烧了敌方几个城的粮草也没有这么难,但是竟然比烧粮草还让人心情愉快,嘴角无意识地翘起来。 他伸手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邹巴巴的小纸片:「给你。」 卢菀有点诧异地接过来,只见那上面粗糙的笔法画着个扎小鬏鬏的小姑娘,下面写着「阿菀外卖」。 字迹晕开,纸张很脆,像是泡过水之后又被小心展开放在阳光下晒过的。 正是她在黑板上收到远在南疆的花修明的第一条订单时画的那张「兑换券」。 「你还留着这个?」仿佛一下子被熨帖的心意击中了,小狐狸崽从椅子上跳下来,仰头看他,眼睛里简直要溢出星星来:「换,给你换,换什么都行。」 花大将军耳根子唰一下红了:「就随手往袖口一塞,你别想太多了啊!」 嗯,随手往袖口里一塞。 不过就是日夜兼程回宁州的路上,换了农家衣服也没扔;到了太守府修整,换上侍卫服也没扔;帮卢菀杀回卢家那天晚上被雨水打湿了,第二天困得要死,却还巴巴地起来晒干罢了。 随手的事。 卢菀没揭穿他,只是将那张兑换券珍而重之地送回房间里,跟康小娘的宝贝帐本放在一处。    康小娘还在带两个小孩拨算盘玩,小声问:「好好招待人家小将军,别看他瞧着凶,那天来接我和游姐姐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很好的人呢。」 卢菀点头,心说他哪里凶,顶天是一只大猫。 李小豆走过来,仰头期待地问道:「他在咱家吃饭吗?」 「谁跟你咱家?这是我家!」丰丰在旁边奶声奶气:「大花哥在咱家吃饭吗?」 卢菀在两个小崽头上挨个摸了一把,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麻喜,王氏以及其他几个妇人抱着食材站在内院的月亮门下—— 花修明负手在庭院里站着,双方仿佛僵持住了。 卢菀:「你俩找他玩去吧。」 李小豆小小地欢唿了一声——说真的,他有点怕菀主,但是却天然觉得花修明很好亲近,俩小孩窜上去,李小豆拉着他手;丰丰则直接抱着腿坐在了他脚上。 卢菀:「你们去那边玩,后院配送员们陆陆续续要回来了,别耽误大伙在庭院里准备食材。」 花修明一手抱起一个,这副形容登时让成天抱孩子的妇人们感到了一点亲近,遂放下心进来摆桌子准备饭。 第88页 卢菀起先还想帮忙打打下手,而后就因为「菀主!这是芹菜不是香菜!」「姑娘,这是蒜苗不是小葱!」的声音给赶了出来。 卢菀郁卒地坐在一大两小身边。 李小豆没忍住,捂着嘴嗤嗤笑起来。 卢菀眼睛一眯:「私塾先生留的课业你做完了?」 李小豆:「……」我只是个孩子。 卢菀:「去做,晚饭前还能写一会儿。」 李小豆一步三回头地回房,花修明:「乳茶不是调得挺好?」 卢菀面无表情地说:「那是玉珠和麻喜预先调好的,我只是搅一搅而已。」 「菀姐儿!」所有僕妇各有各的活,忙而不乱,冷不防游妈妈突然进来:「今天金镶玉外卖的份数超了,我得赶紧补几份,你来接一下我的活可以不?」 卢菀硬着头皮站起来:「行,裹上米粉就行了对吧?」 游妈妈:「……」 游妈妈满脸写着「我就不该问」:「这可怎么办,来不及了啊,崔老闆到哪了?要不夕食晚点吃?」 其他僕妇:「只能这样了!」 卢菀有点无奈地站着,心说现在生意起来了,妇人们简直一个人一个位置,连个替补也没有,得赶紧将一零二号收拾出来,再扩充些人才是。 一片无奈中,那个被认为有点凶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我来吧。」 所有人:「……」 「……」花修明:「我看会了。」 没人敢拦他,他大步走到游妈妈的桌案前,一伸手。 「嗯?」游妈妈无措地看着卢菀:「您,您这是……」 卢菀:「他要围裙。」 一院子妇人震惊看着这男人动作熟稔地将围裙在腰身上轻松围好,擦过手,拎起菜刀颠了颠—— 所有人都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身体。 花修明感受了一下菜刀重量,手起刀落,将肉片唰唰切成薄厚均匀的小片;大掌一捞,肉片被投入打好的蛋液里,筷子微微一搅,每一片都均匀地沾上了蛋液,没一点黏连。 卢菀看着他一系列动作。 「353,花修明在前线到底是干什么的?」她真诚发问:「是不是搞错了,他其实是在前面颠勺的?」 353认认真真去查:【他不颠勺,主要负责带着将士出去颠人。】 卢菀:「……」 这飞一般流畅的办事速度,还有完美无缺的手艺,几乎让花修明快速地打入了众僕妇的做饭行列之中,甚至还能一本正经地讨论起油温和起酥的问题。 卢菀无话可说,腿上挂着转移过来的丰丰,像个无能的老公一样坐在妻子身边听他讨论厨艺。 是以等崔老闆和小太守庸思宁准时赴约到达康宅的时候,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和谐」的画面。 「崔老闆,」庸思宁迷茫地说:「……你看见了吗?还是说这是我的幻觉?」 崔老闆:「……原来不是崔某一个人的幻觉啊。」 花修明察觉到他二人目光,眉梢一挑,带着围裙凌厉回视;用号令三军的语气说道: 「愣着干什么,进来吃饭。」 第48章 「三顾康宅」 两刻钟后。 外面夕食份的金镶玉和往日一样,卖了个干干净净,配送员们也陆陆续续地送餐回来了,都聚在后院吃饭。 康宅因为地处石康坊这样的商业坊市,宅院结构和普通的三进宅子有所不同—— 它的后院房屋因为可以改成平层饭馆的缘故,比正院还要宽敞大气一些,正好满足了配送员的家庭成员们的居住需要。 在外面奔波一日,再没有什么比回到家来看见家人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孩子三五成群在院中嬉笑跑动让人放松开怀的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都充满了谈笑声。 王氏忙完了后院的伙食,半个身子探进正院的月亮门,对卢菀笑道: 「菀主!刚才我哥哥叫人送了信过来,说永宁坊那边有个孩子把头卡在窗缝里出不来了,他们去帮忙看看,就不过来吃饭了!」 「……所以说无论哪条世界线,消防员的工作都差不多吗?」卢菀无奈笑道:「行,那就不等王大哥了,咱们先用饭!」 正院中央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刚刚够几人同坐而食;因为是个规规矩矩的圆桌,又都是认识人,也就无所谓上首下首,都是随便落座。 卢菀举起奶茶杯:「我阿娘去后面带孩子吃饭了,不用管,吃饭吃饭!」 崔老闆咳了一声,不管卢菀怎么说,这桌上她是卢家家主,庸思宁是小太守,旁边这位麻喜又是卢菀亲信,更别提那位不知何故穿着围裙的大将军—— 整整一桌,只有他是个商户,自然是不敢先动筷的; 崔老闆瞄着庸思宁,庸思宁瞄着他义父:虽说义父他老人家贯来没什么正形,但小思宁却不敢乱了家传规矩,父亲不先吃,他不敢先动; 花大将军……威严的将军他瞅着卢菀面前的金镶玉。 众人只见,小神女十分自然地起身,将那笼屉换到他眼前。 花大将军心满意足,夹起一筷吃了:「不错,肉嫩!」 他这一口咬下去,整个桌子的气氛都活络起来,大家也不怎么说话,就开始吃吃喝喝; 别看这院子小,也不像外面那些大酒楼一样讲究排场,但是就这么一张木桌,几乎将时下宁州城最当红的吃食都聚齐了: 第89页 小商贩们听说是菀主点单,都加倍投入热情,送来的都是最新鲜最好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却十分融洽和谐,此时他们尚且不知,今日桌上这些人就是后来大荆首富卢菀身边最坚实的第一批班底; 或许他们能聚集在卢菀这个在大多数人眼中有点「奇怪」,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人身边,本身就说明他们带着一种不耐烦俗世规矩的洒脱气。 酒足饭饱,也不讲究什么身份地位,大伙七手八脚地收拾碗筷; 麻喜调出几杯冰奶茶,小思宁和崔老闆一人一杯,站在庭院里研究吸管;卢菀则在甜品站后面新修起来的水槽里刷碗,花修明站在外边给她压水泵。 夜色清凉如水,小思宁原地跳了一下,坐上高脚转椅:「你都当上家主了,为什么还在这里住?是卢家的人欺负你了么?」    此话一处,院中几人都关切地看过来,崔老闆站到近前,沉吟道: 「高门大户的麻烦事确实要多一些,当年崔三爷跟我说过,他和几个十三世家的子弟一起上京赶考,甭管取没取□□名,凡是离过家的,回来都要遭挤兑,更何况菀主这个情况……」 「嗯,」麻喜看卢菀没说话,忍不住解释道:「其实我们姑娘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花修明以为狐狸崽又在逞强:「不是将钱三笔老先生哄住了吗?他和你家那位鹤老读书的时候是同窗,实在不行可以去找……」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王氏在正门外笑道:「客气了,但我们姑娘不缺东西,请回吧。」 片刻后,之间她顺着抄手游廊走过来,对卢菀和几人一福身:「姑娘,这回是卢家五房的人,送了两盒珍珠和珊瑚,问家主何时回家做主。」 卢菀:「东西没收?」 「自然!」王氏起身,有点骄傲地说:「上次三房来人的时候姑娘没收他们的银两绢帛,我就学着姑娘的做法也没收,咱们家流水这么大,不缺他们那三瓜俩枣的!」 卢菀:「人走了?」 王氏:「没,不肯死心,还在正门外等回话呢。」 「那行,」卢菀:「东西收下,人打发回去,就说家主还没歇息好,回去的事择日再说。」 她看着王氏迷茫的表情,解释道:「上次我嫌少而已,不要白不要,珍珠收回来,给后院孩子们打弹子玩。」 王氏一脸复杂地出去,没一会儿,带着珍珠和珊瑚回来;卢菀也不像一开始看见珍珠时那么激动了,当真依言让她把珠子都分给孩子们—— 有孩子的流民养家也比别个难些,权当是补贴了。 小思宁:「……」 小思宁:「所以说卢家已经派人来接过几次了,但是你一直没答应回去?」 「不错,」卢菀手里没停:「你见过谁家的家主是自己熘达回去的?这才第二次,等着吧。」 崔老闆常年在人情场里打滚,心里一转就明白了: 「是我想差了,崔三爷到底是世家子,位置不一样;卢家先是放逐了一任家主在外,现在若叫这已经被族谱承认的菀主流落在外,到时候他们更难堪。只是……」 卢菀:「只是什么?」 崔老闆停顿片刻,措辞道:「卢家里里外外并不太平,如果总不回去,以后他们不来接了怎么办?」 「崔老闆恐怕还不知道,卢家已经亏空好几年了吧?」 卢菀苦笑道:「有人在前面顶着,后面几房尽可以吃生活费;但要是没人支持,他们自己就只能分家找出路了。在壳子里窝惯了,他们不敢出来撑门户的。」 崔老闆心知如此,却觉得卢家这样积极,其中必定还有其他缘故: 「瞧着这态度,倒像是有其他大世家背地里发过话或者表过态一样,只是上面那些大人物此刻对你恐怕……真是琢磨不透。」 卢菀也跟着思索,冷不防冰凉的井水一下涌过来,将整个水池都填满了:「小花,你激动什么?」 花修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一走神,直接把水泵压到底了:「我洗,你歇歇。」 两人倒了个手,花修明重新穿上围裙,小思宁主动颠颠过来给系围裙,他尚且不知花修明已经掉马,还非常生硬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太守府对侍卫一向如此亲近。」 卢菀:「……行。」 麻喜擦干净手,又去收拾明天要用的肉,坐在庭院中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答应回去?」 还未待卢菀说话,那边王氏的声音又响起来:「您是……卢家六爷?请稍等下,我们姑娘吩咐过,您要是来就一定要迎进门的,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竟是六爷来了! 卢菀心知王氏是怕他看见小思宁和崔老闆在这,于是扬声道:「六叔不是外人,直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人:「嚯,好香!刚才吃什么了这是?」 此人身量颇高,两颊内陷,身穿一身淡粉色锦衣,手中摆着一把扇,正是卢家六爷! 「小太守,问您安!」 他一踏进门廊,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见礼道:    「呦,这不是景福楼崔老闆么?听说您家茶馆生意好转了,恭喜恭喜!这位是小花侍卫对吧?那日在卢家,咱们也是见过一面的,几日不见,还是这么器宇轩昂……我还头一回见人刷碗刷出耍刀的气势来呢!」 第90页 挨个夸过一遍,他十分自来熟地接过麻喜递来的奶茶杯,道过谢,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小菀儿,什么时候跟六叔回家?」 卢菀:「慢点喝,别叫珍珠呛到了。」 「咳——」六爷:「这茶饮新奇,冰是景福楼的吧?一股子甜味儿。回头你回家的时候给鹤老也带点,他必定喜欢这些软和好咬的小圆子。」 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今天不跟我回家没啥问题」,「但你还是抓紧回去」这两个意思十分委婉地表达了出来。 卢菀:「那就要看家里什么时候给点诚意了。」 六爷吸熘着吸管,沉默片刻,也不再绕弯子:「算上我这是第三波来请你的了……如今那几房要么跳脚要么念叨,都各有各盘算,你再不回去恐怕麻烦。」 卢菀:「六叔,明人不说暗话,前天三房来的时候,话说的倒是好听——但是送的银子正好是给卢家庶女的年例,带来的轿子也是抬妾室的软轿。若我当真跟着回去,只怕还有的是脸色给我看吧?」 「还有刚才来的五房,大晚上来是什么意思?续弦填房请外室,才会夜里出行,我母亲刚刚在族谱上做了主母大娘子,接着就按外室规格来迎,那是什么意思?」 卢六爷安静片刻:「所以我此来,什么东西都没带。」 不带物件,就不是来接人,只是来叙话的。 卢菀戏嚯道:「那刚才还试探一句做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各自都是玲珑心肝,很多话不必再说了。 六爷那日固然支持了她,却也想看看,这个小菀儿是不是真的有支撑起卢家的本事;固然没想着欺负她,却也不能完全放心。 「这才哪到哪儿啊,」六爷嘆息道:「咱们家那几个泼皮货的厉害你还没真的见识过呢,等你回去,必定还有罗乱,先做好准备吧。」 「六叔这话实诚,我记下了;今日让您进来,就没有将您当外人。」 卢菀说道:「烦请六叔回去告诉一声——甭管他们给我准备了多少绊马索,反正现在,卢家什么时候能全上没有家主这个脸面,那都得看我卢菀的心情如何了。」 第49章 「景福楼网红餐厅」 六爷跑这一趟,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本来好好地在自己院子读书,五哥五嫂突然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抬着礼箱进来,又嘆气又抹泪,问了半天也不说什么事; 最后还是六爷先问了句是不是菀主那边有情况,两人这才扭捏着说,三房去碰了一鼻子灰,就撺掇着五房去问。 他二人一贯是墙头草随风倒,活了一辈子也没什么主意,偏偏又好面子,这会得了个好大没脸,想起六爷跟那新家主说得上话,便求到他这里来了。 卢菀能看出的门道,六爷更不可能看不出,口头嘲笑了几句怎么晚上接人,到底也担心卢菀下不来台,就自己熘达着过来了。 「六叔别怪我没规矩,这乱七八糟的后院事,简直听了就觉得罗乱。」卢菀半开玩笑道:「真要让我在后宅子里斗,我肯定死得很难看。」 六爷:「那不至于,真让你去试试,说不定你连他们棺材钱都能扣出来——我听说卢菲的嫁妆不就被你挖出来了?」 卢菀:「……」 「不过说的也是,」六爷狠狠吸了口奶茶,满足地喟嘆道:「日后你找婆家啊,对方家里人口越简单越好——嗳,我想着了!」 他这么一停顿,刷碗刷到尾声的花大将军立刻拿出刚投军那会儿做斥候的本事来,就差像狗子一样立起耳朵了。 他在心里呸了一声:『花修明,关你什么事?』 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朝他二人的方向前倾。 六爷:「你既做了家主,还是找个上门女婿为好,将来孩子也得姓卢才能继承家产……对对,上门女婿乖顺听话,你总归是不受气的;不上门也行,反正别是个武夫,莽得很,皮又厚,打也打不疼。」 「咔嚓。」 几人回身,花大将军淡然道:「没事,手劲大了点,碗裂口了。」 麻喜咋舌:「这得多大手劲啊?」 「你看看!要是这样的,将来你们还不天天在家里打?」六爷一拍大腿:「最好找个文弱点的,依我看嘛,最好是书生,弱不禁风那种,咱们家供着他读书就是了——将来要是吵架,吵不赢你还能打他。」 卢菀:「嗳嗳,家庭暴力不提倡啊!」 再说我找这个我可能打不过,要是有矛盾咱们还是文明点好。 她瞧着花修明开始继续闷头刷碗,一副要把她家所有碗都刷缺口的架势,立刻说道:「我还小呢,先不考虑这些,大不了将来从这几房里过继也是可以的。」 那边游妈妈按照卢菀的吩咐,将时新的吃食都打包了一份,妥妥帖帖地装在小竹食盒里,六爷拍拍衣襟起身,道谢接过来,对卢菀晃晃奶茶杯: 「这物新奇,送六叔一个吧?」 卢菀自然无有不肯,亲自送他出门;此时已临近宵禁,众人都准备准备要回去,卢菀送了人回来,见小思宁也收拾妥当了,身后还站着花修明。 小思宁从怀里摸出一沓纸,瞧得出是刚裁开没多久的,却每一张都干干净净,连个窝角也没有: 「上午你说想再将全部流民接纳下来的事情我认真考虑了,下午几乎挨个去问了流民意见,大伙瞧着配送员们收入好,都十分高兴;只是有些家里只有女儿,年纪都很轻,不好成日里在外面跑,这样的家庭也能收进来吗?」 第91页 卢菀将那沓纸珍而重之地收进怀中,知道这是许多人的指望:「有劳你,小思宁。我不能现在就夸口应承,这些信息我会仔细看,半个月之内定然给你答覆。」 庸思宁得了这个答案,心里反而更觉得她可靠:「好,天色不早,我和……小花侍卫就先回府了。啊!义……小花你为什么要掐我呀?」 花修明抱臂,无辜道:「嗯?我哪有,小太守少冤枉良民了。」 「……」好大一个义父,说又说不得,庸思宁揉揉屁股,郁卒道:「上次小花带你看的宅子你相中了没有?一个月二两嫌不嫌贵?」 他一回头,被掐出泪花的乖崽哼声道:「嫌贵的话不给也可以,反正房东他有、的、是、钱。」 花修明眯起眼。 卢菀看他们一大一小互动,笑吟吟道:「行,那就不给了。」 尚且不知自己连房东这层马甲也掉了的花修明:「……」 小狐狸崽还真不见外呢。 卢菀:「反正二两也太少,将来见到房东大人,我在想个别的办法偿还房租吧。」 她故意把「别的办法」四字咬得很慢,在别有用心者听来简直充满暗示意味。 但你要是看过去,这说话的人又立马一脸纯情无辜,仿佛是一个人性反弹镜,上面写满了「是你淫者见淫。」 花修明:「……」 他只觉眼前这柔韧纤细的卢菀明明仙气漂亮,却生生要将他勾成一个思想龌龊的堕落垃圾:「你是不是还要休整宅院让流民住进去?随便改吧,我替房东同意了。」 一旁什么都知道的崔老闆:「……」 上等人,可能多少都有点毛病。 崔老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扮演情趣,比如什么「我明明知道你是房东但我就装做不知道」之类的,只好站在一边旁观。    等花修明扯着小太守的衣领几乎是飞一般地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慢悠悠走出来,笑容可掬地一抬手:「吃多了,菀主同在下散散步?」 卢菀笑着说好,麻喜赶紧走出来,要给她拿件披风陪着一起去。 卢菀:「不用,你忙吧,玉珠不是闲着呢么?让她跟着我就行。」 这回连游妈妈都放下了手里的活,不贊同地说道:「姑娘,上回她那样对您……」 卢菀笑着打断:「但也帮了我的大忙。」 玉珠被从后院叫出来,在卢府跟着闹了那一晚之后,卢菀当真依言在地窖里救出了他弟弟玉宝—— 宝儿常年被关着,明明十五岁了,却连话都不怎么能说的全,那双眼就像只被虐待过的小狗,对所有人都充满防备,却又带着随时准备信任任何人的天真。 卢菀带着她姐弟二人回了康宅,让他们还住在之前玉珠住的那个小房间,这半个多月从没召见过她,更没提日后叫她们如何报答,又要做什么。 玉珠忐忑极了,几乎是一天十二时辰地守着她弟弟,生怕卢菀又要像田氏那样将他抓走,藉以威胁自己。 然而没有。 此刻她顶着麻喜,王氏还有游妈妈质疑的目光走出来,有点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问:「我吗?」 「不然呢?」卢菀:「再不把披风拿过来,你姑娘就要吹得头疼了。」 玉珠如梦方醒,立刻接过麻喜手里的披风,小心又妥帖给卢菀穿上; 她从小被田氏放在屋里辱骂出气,却也将大丫头们的做派学了个十足十,此刻伺候起人来,确实比麻喜她们更有模样。 卢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让她在后面跟着,送崔老闆回他自己的宅院去。 临近宵禁,西大街的商贩们都在谈笑吆喝着要收摊; 有加盟了阿菀外卖的,见了卢菀,还十分骄傲地告诉菀主今日挣了多少流水,成功引来旁边小贩们的嫉妒闹笑;比起白日里的交易场面,又是另一番热闹。 崔老闆好笑道:「菀主说笑啦,我又没成家,平白买宅子做什么?浪费钱。我就住在景福楼。」 卢菀有点惊讶:「怎么说?」 两人走过红音坊,街上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崔老闆带着卢菀换了个方向避开,淡淡道: 「我把第一家茶馆开起来的时候,就要给我妹妹赎身,但是她不同意。她还在那地方,我没法放下心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瞬间勾起了那日在一零二号宅里,崔老闆和她真诚相对说的那番话。 崔老闆显然也想起来了,在这沉默中笑说: 「我答应过的事从不反悔,您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仅重新成了世家子,甚至还坐上了家主位置;以后啊,随便找个什么契机,对外就说我以后改姓卢,这就叫卢胜了!」 「崔老闆是个讲究人,」卢菀看着他眼睛:「不过改姓就不必了,怪别扭的。」 其实此事并不算突兀,别说是宁州,就是在京城妙都地界,生意人投奔主家寻求庇护之后也大多随着主家改姓—— 比如宁州稍微有些名号的酒楼老闆,头顶上的一般都是「衣食父母」的姓氏,而不是「生身父母」的原装货。 崔老闆以为她在推辞,便道: 「这真没什么,您瞧,我现在姓崔,是因为从前崔三爷罩着我;景福楼头一个字是景,那是因为三爷的母亲出嫁前是宁州景家的小姐;现在景福楼的名不好改,我的名却无妨。这叫别人听了,也算是个归属。」 第92页 卢菀:「那你妹妹姓什么?」 崔胜安静片刻,目光眷恋地往红音坊的方向一瞥,轻声说:「安。」 即便在那种地方,她也依然站住了脚;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却从没放弃过自己原本的名字。 「好,那么以后,您就叫回安胜吧。」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景福楼楼下,卢菀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布袋子;崔老闆……现在或许该叫安老闆——他郑重地接过来,小心地捂在掌心。 「不然将来她愿意回来了,你们不是一个姓氏,又要怎么给她一个家呢?」 安胜站在景福楼下,怔怔地看着卢菀带着玉珠离开,直到她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深深嘆了口气,只觉得跟在卢菀身后奋斗,实在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小心地展开布袋里的纸条,只见第一个上面写的就是:    「景福楼网红餐厅改造计划——『亲,宁州必吃的餐馆之首景福楼,您打卡了没?』」 第50章 「你们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庚金坊,陆府。 住院正房的门半开着,同样服侍打扮的侍女小厮们侍立在门外,手里提着灯,头恭谨地垂下,他们个个年轻水嫩,此时却安静庄重得仿佛没有生命的饰品。 门内立着一扇大大的屏风,绢帛上绣着浅色的四时花样,华丽却不夸张,然而若仔细看,上面绣着的每一只鸟雀,每一片花瓣,都精细得栩栩如生,在这看似简单的图样里展现出靡靡的富贵来。 屏风后烛火昏暗,映出相对而坐的两个影。 「老爷,勉青下午就回来了,」其中一个矮些的人影伸出手给对方整理衣领,动作温柔:「你们见过面没有?」 那个稍微高些的是个男人,微微仰起头让她解开盘扣:「那小混蛋成天提防着我骗他家产,恨不得他叔叔我立刻死了才好,还能来问安?」 女人就低低笑了一声。 此人年约四十,容貌不同于时兴的清丽美人,是那种即便不上妆容色也十分艷丽的女子; 她年轻的时候,即便不施粉黛也能轻轻松松就将同辈的世家女比下去,现在稍微上了年纪,眼角和鼻翼出现了细细的纹路,虽说同她自己的少女时候不能比,但却别有一种慈眉善目的温柔韵味。 此人正是陆家二房的主母,人称小陆夫人。 小陆夫人给自家二爷脱下外袍,递到下人手里,又亲自服侍他换过一身睡觉的衣裳,玩笑道: 「难不成今日不是你先让陆生金去为难他?孩子大了,在外面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陆二爷被夫人的玉指按着额角,蹙眉道:「他懂什么?这陆家原本就该是我当家做主,现在好不容易大哥走了,这崽子倒是窜上跳下地想摘果子,他凭什么?」 「是是是,」小陆夫人嘆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回来:「但今日生金既然已经去接了,怎么还让勉青自己回来了?」 「本来是不该有差错的。」陆二爷推开她手,盘膝坐在床榻上:「偏偏横向里杀出了卢家那个不守规矩的丫头片子,你听过吧?就是巴上太守和花大将军那个。」 小陆夫人:「卢菀。」 陆二爷:「对,就是她。那时候卢良臣家里那个被她摆了一道,我还当笑话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惹到我头上了!」 小陆夫人轻声道:「可别这么说,便是个女子,人家现在也是家主了,和你平起平坐的。」 陆二爷登时怒了起来,两手都伸出来在空中乱划:「就凭她?就是她老子当初也不敢跟我叫板!卢家不过就是十三世会的钱袋子,咱们陆家可是第二大世家!」 小陆夫人轻轻柔柔握住他两只手,陆二爷怕伤着她,登时不敢动作了,只重重哼声。 「不如这样吧,」小陆夫人哄道:「咱们呢,先去探探这个卢菀的底细,看她到底是不是个能压住卢家的主,而后再做打算。探探底,将来要想法子清算,也有的放矢不是?」 陆二爷瞥了她一眼: 「你以为别家就没这个心思?明里暗里不知送了多少人了,但自打她杀回卢家那日之后,那劳什子外卖院子被守得跟个铁桶一般,就连选那送吃食的人都变得十分仔细,根本没法近她的身,更无从说什么试探不试探了。」    「二爷,你听我说。」小陆夫人的声音很柔软,仿佛天然就有一种蛊惑的力量:「康宅被守得严,卢家却是个破布筛网——便是她现在有心思晾着卢家,将来也早晚得回去。」 「对啊!」陆二爷一拍手,恍然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表妹嫁到卢家去了?现在好像还坐上哪房的主母了是吧?」 小陆夫人含笑点头:「老爷放心,今天早上我都派人把信送回去了,只要卢菀回了卢家,咱们就只管看戏听信。」 ------------------------------------- 与此同时,西大街。 卢菀送了崔老闆回去,自己领着玉珠熘熘达达回康宅,路过李豆腐家的小门店,还从他家顺了两杯冰冰凉的绿豆沙带着喝。 两人一前一后,卢菀回头看看她,见这刚刚养出些肉的丫头拿着木杯子也不喝,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卢菀好笑道:「做什么,才发现你姑娘貌若天仙吗?」 玉珠咬了咬嘴唇,跟上她步伐:「我绝不会像崔老闆那样。」 第93页 「什么?」 卢菀一时没反应过来,捞过她肩膀搭着手——小姑娘没长开,用来搭手十分方便: 「你说他妹妹的事吗?人家家事外人少议论。不过你也确实做到了,没让你弟弟有那种遗憾。」 「不,」玉珠摇头:「我是说,我绝不会像他那样,被你轻易收服。」 卢菀:「……如果你指的是,先被无赖污衊卖臭肉,再用两天时间当上世家主人这种『轻易』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玉珠低下头喝了一口绿豆冰,沙沙的甘甜润了她的嗓子,也给了她说出这番话的勇气:「你救我们姐弟出来,那是咱们之间做的交易——我帮你指正卢田氏,这是你给我的报酬。」 「不错。」卢菀勾起唇角:「你思路确实清楚,在大局里也不乱,那天你把我扔到庸南床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玉珠:「所以现在咱们两清了,等你回了卢家,我想带着玉宝辞行。不再受任何人的限制,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一点卢菀确实没想到,只是以为她会像麻喜那样想要在自己这里爬的更高罢了,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当真有些打破限制的勇气,愿意放弃更容易的道路,换取自由去放手一搏。 她眼中不由自主带了赞许:「我支持你。」 玉珠:「……真的?」 「当然,」卢菀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勇气走出来的。但是……」 玉珠:「但是?」 卢菀:「从我这里离开,你打算怎么带着你弟弟过日子?勇气固然重要,却不能当饭吃。」 她看着小姑娘倔强的表情,简直像有读心术一般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你想学其他那些小商贩一样,也自己做个买卖来加盟阿菀外卖是不是?」 玉珠抿紧嘴唇:「别人都可以,我也一定行。」 「看来你之前跟着麻喜,除了加料奶茶之外是真的什么也没学到啊。」卢菀嘆道:「我问你,你光看着李豆腐家现在生意好,知道他家已经做了多长时间了吗?」 玉珠被说的脸一红,羞恼道:「你已经答应不再提那件事了!」 「好好,」卢菀摆手,举起绿豆沙杯子:「他们家前前后后,做豆腐做了快三代了,别看人家现在风光,你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做了多久的积累;便不举这样极端的例子,你随便去找个挂着阿菀外卖牌子的商铺,谁家不是拿着第一桶金才起来的?」 「年轻人,」卢菀拍拍她肩膀,往怀里一搂,生生将绿豆沙喝出了白酒的调调:「你的第一桶金,又在哪儿呢?」 玉珠被她这么一揽,下意识先去护住手里的水不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靠着她,在这微微发凉的夏夜晚风里,显得无比温暖可靠。 『太可恶了,』玉珠咬牙想:『她一定是在用这种方法想让我归心,我偏不肯!』 可是身边这个柔韧纤细的身体又那么值得信赖依靠,就算她再怎么想反驳,也不得不承认卢菀说的有道理。 现在的她,除了一腔孤勇,着实一无所有。 「这样吧,」半晌,康宅已然在望,游妈妈正在门口探看,见她们两个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去忙;卢菀和她招招手,对玉珠说道:    「等一零二号建起来,游妈妈和麻喜免不了要两边跑;我需要一个人贴身跟着我,随时汇报所有信息。」 玉珠:「你想让我做你的贴身丫头?菀主,抱歉,我答应过玉宝不再做奴了。」 「少自作多情了,」卢菀拍拍她头,嗤道:「瘦的跟个小猴一样,稀罕你在我身边做贴身丫头么?又不美观,我要的是个秘书。嗳——你别急着回话,我要求多着呢,你还不一定符合条件。」 她上前一步,推开康宅沉重的大门,撑着门下意识让比她小的玉珠先进; 卢菀啧啧有声:「我需要此人能将我需要的全部信息都背下来,随时汇报;不仅如此,还得能随机应变,必要的时候,任何场合都能接上我的『戏』。」 玉珠愣了一下,走进去站住脚,不服气地说:「卢田氏当时肯选我去庸南身边,菀主以为凭的是什么?」 卢菀:「凭你哭得丑吗?」 玉珠:「……」 卢菀调笑够了,恍然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小花上身,没事就喜欢逗别人玩: 「一年。这个岗位你只需做一年,我按月份给你发薪水。时间到了,你须得给我培养出能接手你工作的人,只要成了,你带着钱爱去哪去哪,我绝不拦你。」 玉珠不言语了,半晌答道:「请让我仔细想想。」 「可以,我给你的时限就到我回卢家那天,你可以陪着我再去那地方见见『世面』。」卢菀淡淡道:「若是那时你仍然决定要走,我送你和玉宝一人一两银子当路费,你同样可以离开。」 玉珠:「可卢家什么时候才能上门?要是他们永远也不来呢?」 「放心吧,」卢菀喝了口绿豆沙,轻笑道:「最迟,也就是明后两天的事。」 玉珠感受到她的自信,却不由自主有些担忧。 不过…… 卢菀走进正院,跟康小娘他们打过招唿,烧水回房洗澡。刚坐进热水里,就听玉珠在外面敲门: 「菀主,在吗?我有个问题。」 卢菀:「……」 第94页 这姑娘上次也是她洗澡的时候来的吧…… 卢菀好笑道:「就在那儿说吧,你姑娘有心理阴影。」 「……」玉珠沉默片刻,担心她听不见,只好扯开嗓子喊道:「菀主!你和那个小花系进行到哪一步了?能不能套牢,让他帮你在卢家说说话啊?」 这一嗓子十分嘹亮,里里外外,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竖起耳朵。 卢菀:「……」 与此同时,刚在太守府洗干净的花大将军擦着头髮从温泉池出来,冷不防头上被砸了一下。 他动作迅捷,反手一捞。 竟然是一块巴掌大小,平整的,黑乎乎的板! 「……又是什么妖术?」花修明前后翻了几遍:「不会是狐狸崽那块黑板上切下来的吧……怎么送进来的?给我这个干嘛?我又不开店?」 第51章 「我戒备了全世界」 花大将军将那小板子扔到床上,抱臂盯着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去把里衣穿好了。 「上次狐狸崽的板上还出现画面来着,」他摸着下巴:「她不会此刻就通过这东西看我吧?」 花大将军第一反应是先去把大门关好—— 不错,庸南不回来,主卧房一向是他的地盘,因此这还是那天卢菀被送来的那间房;他回身摸到床帐,脸上就有点不自在。 话说狐狸崽看着那么瘦,身材还挺有料的。 花大将军:「……」 「花修明!」他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你在想什么?!还是不是个合格的大荆将士了?!」 清心寡欲刚正不阿的大荆将士默念了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终于蹲在了床榻前;扯过被子一把将小黑板捂住,过了一会儿又翻开看看。 除了在不起眼处发现一个小小的月亮图案,简直是一无所得。 「没什么反应,」他琢磨了一会儿:「这八成是个单向的东西,难不成真就是个点单的板?那上面怎么没出现流水?」 花大将军放下点心,打了个哈欠,两手抓着板子,一翻身仰躺下来,将那板举在脸前细看: 「不应该,府上的守卫我刚重新组建过,便是个猫熘进来也得发出动静——该不会真是狐狸崽的巫术吧?」 「不管了,」他困意浮上来:「管它是什么,明天给她送回去。」 就在他打算合上眼开始琢磨明天穿什么去送的时候。 黑板上白光一闪,浮现出一行小字: 「石康坊西大街甲丙号房:套牢?你姑娘连人家小手都没牵到呢!」 花修明:「?」 「甲丙号房:臭玉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小花那么纯情,要是下回来了一院子人打趣他,我还怎么装乖套路他啊?!」 花修明:「??」 板子安静了一会儿,仿佛是那边在处理什么事情,等得花大将军困惑得都要让问号在脑袋上传宗接代了,上面才浮现出第三条信息。 「甲丙号房:洗完澡也太舒服了吧。」 看见我洗澡了?! 花大将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站起,用遇到敌袭穿战甲的速度迅速套上武袍,还顺手给自己抓了个不羁的髮型,让小黑板靠着茶壶立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和它对话: 「卢菀,你也不是第一个痴迷本将军的人了,我可以理解。如果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可以开口问,请不要用巫术来偷窥。」 睡眼惺忪的小思宁从温泉池那边走出来,边走边揉眼睛:「义父,我来取落在这的荷包,你怎么还不睡?在和谁说话吗?」 花修明「啪叽」一下把板扣在衣襟里,严肃道:「你是大孩子了,以后进义父房间要敲门。」 小思宁无辜道:「温泉池这边只有屏风,没法敲……义父你穿成这样……嗳?那个角是什么呀?」 花修明:「我数三个数。」 小思宁:「……」 飞速消失。 花大将军吹熄了烛火,三两下将床帐解开遮了个严严实实,料想黑成这样狐狸崽应该也看不见什么了。自己拿出颗小小的夜明珠,放在板子上照开一小片亮。 花大将军压低声线:「行了,你说吧。」 两刻钟后。 他和板子大眼瞪小眼。 所以说……真的是个单向板,只能他通过板子感应到卢菀那边;那边却不会感受到他的存在吗? 那这么半天他自己跟自己玩什么呢? 折腾了这么半天,他彻底不困了。 小黑板:「甲丙号房:唔,帐本看完,可以睡觉了。话说不知小花睡了没有?」 花大将军很快摸出了其中规律:似乎只要卢菀想到自己,相关的想法就会浮现出来。 有点意思。 他继续窥屏,哼笑着说:「给你一块板,看你睡不睡得着?」 小黑板:「甲丙号房:不过他喜欢小白花……是不是肌肉壮汉都喜欢柔柔弱弱的那种啊,要怎么装才能更像一点?」 花修明:「……小白花是什么东西。」 小黑板:「甲丙号房:有了,不如这两天我找个时间去跟他哭唧唧,就说害怕卢家那几房给我下绊子,问他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花修明:「……」 花修明:「发现你将军的身份好用了?想再带去卢家震慑他们一遍?」 无知无觉的小黑板仿佛在回答:「甲丙号房:把他打扮成侍女的话,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摸摸抱抱了!计划通!」 第95页 花修明:「……」 ------------------------------------- 第二天。 帮小思宁去康宅送流民身份信息的花修明:「东西送到,我走了。」 「等等!」卢菀看着他摆出一张冷酷脸,莫名道:「昨晚没睡好?怎么这么大黑眼圈?」 花修明:「……」 武服袍袖里的小黑板就抵着胳膊,花修明眯起眼:「别再找话题了,过几天我要回一趟南境,走之前不用再找机会见面了。」 卢菀一把扯住他衣角,疑惑道:「小花?」 这一声问,乃是卢菀今天早上跟353用经典影视资料补习出来的成果,带着一点点细微颤抖的哭腔和迷茫,还有恰到好处的委屈,简直无人能敌。 小黑板一滑,被花修明扣在手里看。 「甲丙号房:绝了绝了,这声音我自己听了都想把人欺负到哭!」 花修明:「……」 本来已经被软化了一半的心立刻硬得比硃砂石还结实,他回过身,挑眉道:「怎地,是不是要说卢家送信来说要接你回去,你害怕想找我陪着?」 卢菀:「……」 「把嘤嘤嘤憋回去,」花修明:「哦,你还要说,担心他们明里暗里使绊子是吧?」 卢菀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纯情小花好像变了,感觉像是被渣女抛弃之后重生回来的一样。 353:【是否查看好感度?】 「查。」 花修明头顶浮现出一个只有卢菀能看见的条状物,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29%」。 没有变化啊,距离他喜欢上自己就差一点点了! 努力!再装一次小白花! 她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眼角唰一下浮出泪花:「自然也是担心的,旁人也就罢了,但我从小就被卢家那些人欺负……」 说到这里,似乎嫌自己多嘴了,怕招惹他烦一样回身飞快擦了下眼睛,笑道:「哎呀,你不用替我担心,我都能搞定的!」 小黑板:「甲丙号房:欲擒故纵,茶言茶语,get√」 花修明什么都没说。 卢菀半天得不到回应,只好回过身,却眼睁睁看见花修明头顶的好感度下降到了「27%」,而后是「25%」,最后竟然一路下跌到了「20%」。 这会儿她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戏太过了吗? 男人垂下眼眸:「卢菀,你很聪明,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靠谋划得到。」 卢菀目光闪了闪,一手在身后攥起来:「什么意思?」 「你对身边人总是很防备。」 花修明脸上没了表情——事实上,只要在工作状态下,他一般就没什么表情: 「即便是对着你家里这些人,你也始终像是在交易。如果别人不先付出真心真意,你就拒绝对他们深入了解。」    平白让人误解一些莫须有的心意,傻兮兮一本正经地相信。    谁还没个尊严了? 骗的别人当真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牵肠挂肚;蠢得简直好像连这几年将军都白做了。 卢菀看着他。 半晌,嗤了一声,向后靠在影壁上。 「花大将军,」 不用装小白花了,她身姿舒展,整个人挺拔又自信——同时也充满那种很难被发现的,隐含的戒备:「是,你位高权重,你地位超然,排队等你的姑娘有的是。」 花修明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来越深。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戒备心强到不行,全世界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信;若对方不肯先释放善意,除非是真的对我有用的人,否则我绝不会主动接近。」 「你说的都对,」卢菀双手抱臂,身体做出了一个典型的「防御」姿势:「但又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能够评价我呢?」 门外响起人群的唏嘘声,还有仪仗整齐走来时大地的震颤—— 是卢家迎接家主回家的队伍来了。 她站起身,冷漠地说:「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肆意妄为罢了。」 喜欢。 她说,喜欢。 卢菀像是再也懒得看他,直接对353说道:「进度条撤了吧,看着烦心。」 353:【其实『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项技能还有其他附加……】 卢菀:「我说撤了。」 353不敢再说,默默地隐藏起了花修明头上的小方块,心说这位朋友不愧是世界辅线支撑者,可真敢说啊。 今早得了六叔差人送来的信,卢菀已经知道今日卢家便要正式来迎,因此早就准备好了,还以为赶不上去抓小花来当侍女,看见他自己送上门来还十分惊喜开心。 他人一出现,好像满院子都充满阳光似的,连要回卢家都显得不那么沉闷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里面原来却也是那些蠢东西。 真是没趣。 卢菀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淡声道:「不是还有许多姑娘等着么,将军也不必在这儿看我做戏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扔下这一句,再也不管站在后门的人—— 卢菀亲自扶着康小娘上了专属于太夫人的大轿,打开正门,外面打头的步撵上,竟然坐着鹤老。 「菀主,老身亲自来了。」老人咳了一声:「菀主可休息好了?家里已准备了洗尘宴,就等着家主回去开席了。」 第96页 「好说。」卢菀扯出一个笑,见礼道:「呦,几位叔叔都来了?」 六爷骑在当头那匹马上,唰然开扇,笑吟吟道:「可不是?家主回府,几房的当家人都是要来的——你五叔临时病了,在家歇着,回去就能看见了。」 卢菀负手没动:「什么突发的大病,连走都走不动了?」 卢家没人敢答话。 卢菀冷笑:「走,回去瞧瞧五叔,他那双腿若是不好用,家主我就做主给他换一双。」 第52章 「她还是个孩子」 这次卢家的诚意当真到位。 本来就是,之前卢良臣若是出远门回来,按规矩几房的主事人也都该去城门口迎接的; 只不过这次鹤老亲自出面,算是格外隆重。 卢家的鹤老是宁州城中有名的老者,像这样德高望重,年岁又长的老人轻易是不出面的,能得他亲自来请,可见小神女确实不一般。 卢菀没坐家主的辇车,而是跟着坐上了鹤老的大轿。 大轿前后足有十六人抬,轿子四面的帘都可以捲起来,让整个轿子看起来就像个移动的小亭子; 卢菀上轿后,僕从将四面放下一道薄薄的纱帘,让百姓既可以看到他们,又看不那么清晰。 鹤老看着自发簇拥而来道谢的人群,里面有流民,有商贩,脸上的笑容都热情又真挚,出门时心里压着的那口气便渐渐散了: 「有我亲自来接你这一趟,整个宁州都知道卢家承认了你。从今往后,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了。」 「多谢鹤老。」卢菀对外面摆手致意,淡淡说道:「是六叔请您出山的?」 「不是季淳,是……算了,你不用知道。」 鹤老欲言又止:「只是你终究要明白,光是依靠我,依靠上面的力量,是没法真的收服你那些叔叔婶婶的。纵便你用武力,用钱财压得住一时,难道还压得住一世吗?」 上面的力量?这说的到底是哪个「上面」? 庸南虽然是官身,但是在世家面前也很难说得上话;难不成是小勉青?可他现在还自身难保呢! 卢菀百思不得其解,问了鹤老,他也不答。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直到进了卢府大门,鹤老才说道:「人老了不禁折腾,宴席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吧。」 卢菀下轿,目送鹤老离去,也没再上辇车,就打算步行去赴宴—— 家主在下面走,其余人自然也不好高高在上,都纷纷下车跟在卢菀身后。 卢三爷有点胖,下轿子时肚子挡着有点看不见脚,扶着小厮才站住,急急忙忙擦了热汗,凑到卢菀身边,呵呵笑了几声: 「菀主啊,宴在咱们家的花园子里,现在丁香结开得正好,你三婶婶就说在那里设宴,你一定喜欢的……四弟,你说是不是?」 四爷做文士打扮,穿了身时兴的倜傥文袍,却半点没有那种大袖临风的潇洒,反而因为两道天生的八字眉而显得有些愁苦。 闻言附和道:「是,是。」 卢菀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六爷嘴角撇开,半边眉毛微微一挑,扇子打开遮住嘴巴—— 这二位怕是揣着拍马屁的心思,却不知自己正在捋虎鬚; 之前小菀儿做庶女的时候,你们分管给她的差事不就是照看丁香树么? 让她种花守花,却不许她与其他姐妹一起坐在花园里谈笑。 现在居然设丁香小宴来迎接她?这不是要给人家难看么? 穿过正院,绕过议事堂,在石板小路上走上大概半刻钟,卢家前院的风格庄重得近乎肃穆,后院却别有一番生机; 到处都种着高大的翠柏,也没什么杂乱花木,石板路打磨得也十分光滑平整,一点多余的修饰也无;    这番做派,倒很有些太守府那种官宅的威严架势; 就好像卢家在「缺什么补什么」,十三世会拿他们当粗俗轻浮的商人,卢家却偏要拿出文士的款来。 穿过月亮门进了后宅,眼前骤然明亮起来,卢家的后花园十分阔气,格局十分集中紧凑; 整块地势呈现出向中央拱起的趋势,高出建起一座古亭。 亭中从内向外延伸着摆放了许多案几,隐含座次;却没人落座—— 站着谈笑的竟都是些年轻男女,全都盛装打扮,乍一看十分亮眼。 这些年轻人见了一行人过来,纷纷见礼,口称「家主安好」「父亲安好」「叔叔安好」等等言语,眼睛却带着新奇的打探往卢菀身上瞧。 他们一方面对这突然崛起的神女好奇不已,一方面又从家里长辈的描述中感到她似乎是个逼杀嫡母的狠角色。 因此在好奇之中,防备恐惧还要更多一些。 三爷殷切地介绍道:「这都是咱们家的后生,平日里也没个规矩,菀主见笑了。」 卢菀从原主那里获知的世界信息大多是文字形式,只能根据描述出来的外形特徵来认人,因着鹤老亲自去迎,今日里里外外姓卢的都来全了。 她一时辨认不全,便没有贸然出声,点了个头便要去主位落座,然而还没等迈开脚步—— 「三伯伯同她客气什么?」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尖锐地冒出来:「菀主原来不也是后生么?」 声音的主人越众而出,瞧着也就五六岁,穿一身鹅黄衣裳,嘴唇薄而扁,头上还扎着两个总角。 第97页 「我就是五房嫡女,卢萝!」 她小手端着一只小木碗,里面白白的像是牛乳; 躬身行礼,嘻嘻笑道:「卢萝在此见过菀主啦!」 说完这句,「一不小心」,将整碗牛乳都泼在卢菀的鞋子上! 卢菀脚小,比平常人都不好买鞋子;游妈妈心疼她穿不上合脚的鞋,这双是一针一线亲手给她做的。 「萝儿!你也太放肆了!」 人群里走出一个美妇人,行动间头上繁杂的金银饰品哗啦啦作响,即便是带着笑,也依旧是眼尾上挑,嘴角下垂: 有些亲缘关系,简直能把那种猥琐的气质如出一辙地继承下来。 这特徵实在太也明显,卢菀几乎立刻就对号入座地认出来了—— 这是五房的当家娘子,卢尤氏。 美妇在卢萝后脑勺轻轻一拍:「你把家主的鞋弄湿了,今日她还怎么体面?真是顽皮。」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卢菀的「没脸面」定住了,年轻人里还有人轻轻地嗤笑起来。 卢尤氏见卢菀不说话,就笑了一声,仿佛十分熟悉亲热走上前摸她的肩膀: 「菀主啊,萝儿就是个孩子,你不会当真跟她计较的吧?」 卢尤氏摸着卢菀纤细柔韧的肩背,心说不过就是薄骨头的庶女命,亏得表姐还这么重视,这不是两句话的功夫就给她挤兑住了? 简直连手下败将也不配做。 然后她就看见,这位新晋家主,缓缓地抬了个眼。 卢尤氏:「……」 明明是笑着的,明明什么也没说;那么一双明眸善睐的眼,淡淡扫来的时候,竟让卢尤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收回了手,手指应激保护一般地攥在掌心,手心被长指甲刺痛,卢尤氏一下子回过神来。 不对。 卢菀继任那日她不在前厅,对卢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庶女阶段; 柔弱可欺的小白花一朝翻身,成了遮天蔽日,拆人骨噬人魂的巨兽。 或许老六老三才是聪明人,现在根本就不该跟她对着来! 「萝儿,快给菀主道……」 她马上就要补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卢菀脚上湿漉漉的,就这么蹲下身来,与小孩目光平视:「几岁了?」 「六岁。」卢萝仿佛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听说菀主动不动就伤人性命,毁人筋骨。怎么,现在也要对小萝儿动手了吗?」 她言语好似天真,却字字饱含莫大的恶意: 「这也不能怪菀主,毕竟是庶女,没读过书的,恐怕姐姐连『孔融让梨』『幼人之幼』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没有人敢贸然上前,都在屏息等待着卢菀的反应; 往日里小萝儿仗着自己母亲是世家尤氏下嫁过来的女儿,更兼年纪幼小,无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能轻松搪塞过去—— 「我是小孩,你怎么能跟我认真?」 「这么好的南珠,你怎么不先给我选?」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是小孩,我永远没错;你要是敢反驳,你就是欺负小孩,你就是道德沦丧,你就是愧为人长。 此刻这些卢家的年轻人们都默默地想,原来就连无所不能的菀主,也得受小孩的欺负。 天大地大,不如一句「我是小孩」大。 卢菀嘴角弯起来,眼睛却没半点弧度,轻声细语地说: 「小萝儿说的很是,牛乳不易得,为了给我行礼,丢了你一碗牛乳,我应该赔给你才是。」 卢萝见欺负住了她,将两只手抱在胸前: 「多谢菀主,但是不用了——我们五房这东西有的是,不像在菀主那里一样稀罕金贵。」 「那怎么行?」卢菀十分认真地说:「你还在长身体呢,缺了这碗奶,将来长成个天残扁脸可怎么好?」 卢萝:「……你,你,我才不会长成那样!呜——阿娘你看她,她一个家主,竟然连小孩都不放……」 一句假哭还没哭完全,就见眼前的人站起了身;这位新任家主像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阴影。 卢菀一手按住小孩头顶,头也不回,吩咐道:「去取牛乳来。」 年轻人里一人越众而出,中等身材,面容十分阳光俊俏,正是卢菀继任那日率先发声支持的四房嫡子卢邵元。 邵元:「要多少,您说?」 卢菀五指一收,勐然抓住小孩头髮,引来她一声尖锐的哭嚎! 明明没那么大力,最多不过扥着髮根罢了,这小孩却嚎得仿佛卢菀已经将她天灵盖掀了一样。 她母亲卢尤氏心头髮紧,尖尖的十指就要向卢菀胳膊抓去好迫使她松手; 那指甲十分尖锐,要真被抓上这么一下,非得勾下一块肉不可!就在她马上要抓到卢菀的时候—— 冷不防脚下一绊,就这么当众脸朝下摔在地上!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卢菀带来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婢女,好像之前还在田氏身边见过。 「贱婢,你敢绊我?!」 玉珠若无其事地收回脚:「五房娘子,省省吧,内宅这招不见血的『猫挠人』,那都是田氏用腻了的。」 卢菀垂下眼一笑,对邵元说道: 「牛乳五桶,现在就要——哦对,顺便带个浴桶过来,有劳了。」 第98页 第53章 「精神死亡,躯体健康」 邵元不敢耽搁,飞快出去调集牛乳;卢菀不松手,也没人当真敢上来把卢萝带出去; 三爷和四爷嘴上絮絮地劝:「萝儿确实太不懂事了,回头让她爹打手板,您先放开,这么悬着手也累。」 卢菀手上半点没松,脸上云淡风轻,十分感激地说: 「没事,也好久没练了,就当试试手——嗐,小萝儿还是孩子呢,打手板不成,不能体罚。」 卢尤氏狼狈地被自己的侍女扶起来,即便心疼得不行,气得牙根都要咬碎,却还坚持维持着笑脸,一字一字磨牙问道: 「不好体罚,菀主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卢菀满脸无辜:「五婶看不见吗?我在给萝儿梳头髮啊。」 她扯着卢萝头髮轻轻一提,惹得她骤然爆发出待宰鸡鸭一样的尖叫。 卢菀温柔地问:「哦,头髮扎太紧了是不是?」 卢萝:「……」继续没命似地嚎叫。 卢菀心里有数,不过就是稍微抓住髮根罢了,根本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夸张: 「你叫这么大声,是不是嫌姐姐手太松了,想更紧一点?」 卢萝瞬间闭嘴。 「噗!」 这群卢家的年轻人看卢萝没有当真被伤到,又见菀主当真让这没分寸的小东西吃了瘪,一个个都在心里暗爽! 早就想抓这狗崽子的头髮了好吗?! 这些年里里外外受过她多少窝囊气,被她拐外抹角明里暗里地拐走多少东西? 恨不能给她抓秃! 邵元办事利落,很快就带着卢菀需要的东西回来,恭敬地询问道:「菀主要怎么用?」 卢菀手指一点:「浴桶摆在亭子台阶下边吧,那地方太阳大,把牛乳都倒进去。」 邵元一挥手,他带来的下人们动作飞快地办好—— 牛乳散发出醇厚的清香来,和淡淡的丁香甜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情十分愉快。 「姐姐毁了你一碗牛乳,赔你一桶;小萝儿开不开心呀?」 卢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 卢菀微笑道:「小萝儿是自己进去,还是姐姐送你进去?」 卢萝头髮还在她手里攥着,想也知道这个「送」是怎么送法。 卢菀一松手,小孩勐地抱住头,蹲在地上不动,正要大叫发作—— 这招屡试不爽,只要遇到棘手情况她就立刻装病,接着她阿娘就会声称要带她找大夫,而后迅速脱身。 若是她那些哥哥姐姐事后再来找被自己拿走的宝贝,她阿娘就会说「萝儿人都病了,你怎么还来刺激她?」 简直无往而不利。 卢萝:「我头好——」 「看来小萝儿是选第二种了。」卢菀根本不让她说完,伸手就要再提起来。 「……」卢萝:「我自己走!」 她抽抽搭搭站起身,一步一磨蹭地走向那牛乳桶,满是鼻涕和泪水的脸不住往几个叔伯脸上瞄。 四爷:「这,菀主,要不就……」 卢菀:「看来萝儿走不动,玉珠,你帮她一把。」 「是。」玉珠从前跟在田氏身边,什么阵仗没见过?大踏步上前,两手抓住卢萝的衣服后心,横着一提—— 好在浴桶也没多远了,借力一甩,卢萝就这么栽进了浴桶之中! 玉珠端庄地行了个礼。 卢菀点头,摆手让她退下;这丫头手里很有分寸,闹出的动静大,却没当真伤到人。 卢萝扑腾两下,噗噗吐着嘴里的奶,扒着桶边站了起来。 比起同龄人,她属于十分矮小的那种,如果不踮脚抱住桶沿,牛乳就会没过她嘴。 虽说精神上基本等同于死亡,□□上却近乎于毫髮无伤。 今后可以好好长大,做一个身坚志残的大人了。 卢菀亲切地挽住卢尤氏的手臂,笑着让大家都落座,一边往主座上走,一边笑吟吟对卢尤氏说道: 「我说了,萝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她泡泡,也免得以后再像今天这样『不小心』腿软。婶婶说是也不是?」 卢尤氏不去看后面声也不敢出的女儿,也不看赶着来瞧她笑话的其余几房主母。 她心里恨得滴血,却知道将来恐怕还要指望着卢菀吃饭,因此即便已经气得内腑颠倒,却不得不赔笑讨好: 「您说的是,只是牛乳珍贵,平白让萝儿泡着,岂不是浪费?」 卢菀撩起袍襟坐下,做恍然大悟状说道: 「婶婶说得很是,她泡完也脏了。这样吧,等会宴席散了,就把这桶牛乳送到萝儿房里去,让她这几天都喝了。」 卢尤氏:「……」 卢菀微微一笑,拉过她手拍着手背,亲切地说道: 「婶婶是个不浪费的细緻人,我会派人去看着,务必叫小萝儿都喝下去,保证一、滴、不、剩。」 「另外,」卢菀看着她抽搐的嘴角,愉快地说:「既然她一个人喝,那这笔牛乳钱便由您掏了,这合情合理吧?」 卢尤氏咬牙道:「合、理。」 「那就好,」卢菀扔开她手,玉珠在后面适时地地上一块帕子,卢菀看也没看就接过来,嫌脏似地擦了擦:「婶婶落座吧,怪挡光的。」 卢尤氏捂住胸口,默默走回自己的坐席上。 第99页 卢萝踮脚踮不住了,松懈下来,像个迷你小鳄鱼一样在水面上露出眼睛鼻子,嘴因为被没过而无法出声。 卢菀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很可爱。」 她环视四周,只见不知为何,收拾了小萝儿之后,这些年轻同辈们瞧她的目光竟意外地和善亲切起来。 仿佛她替□□道了似的。 她的主座之下,两侧的案几按照几房的长幼顺序依次排列,左侧是三房五房,右侧是四房六房;    除了还没成家的六爷,其余几家竟都破天荒地让家里主母也坐在了自家老爷身边,参与这样的宴席; 小辈们也是头一次没有按照嫡庶分席,而是全然按照年纪排序坐在下首。 这都是因为卢菀。 好像这个女人天生就会带来变革,就会打破限制,她身上总是充满那样令人心动的活力,仿佛永远都能让身边的人充满希望。 六爷举起杯:「敬菀主。」 其余几房的老爷也都跟着举杯,小辈们全部起身;卢菀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句「都坐」。 三房的主母娘子笑道:「忙了一早上,菀主也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开席?」 卢菀点头,菜色便流水一般送上来,菜点小而精緻;这几房的年轻人们陆陆续续过来见礼。 他们看着卢菀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自我介绍时十分积极,都捡着自己的长处说,听着不像是见家主,倒像是在面试一样。 玉珠跪坐在卢菀身后,每介绍完一个,就低声耳语告诉卢菀此人日常生活中脾性如何,有哪些成绩或不良记录。 都介绍过一遍,卢菀对卢家全体人员就基本上摸透了。 起先麻喜和游妈妈都劝过,说玉珠这小东西小小年纪就给卢菀下药,就算她有苦衷,像是背主这样的原则性错误也不该被原谅。 更不该带在身边,否则恐有后患。 但是卢菀需要她。 一来,原主当初被当做半个下人对待,对于世家间的规矩并不了解,然而这正是现阶段的卢菀最需要知道的; 二来,玉珠之前跟在卢田氏身边,对卢家这几房明里暗里的情况也最为了解;卢菀要收服卢家,就须得对关键人物的脾气秉性做到心里有数。 三来么…… 卢菀看了看玉珠安静的侧脸。 之前没见到她弟弟玉宝的时候,本打算将她姐弟二人远远送出宁州也就是了; 但见到那小男孩之后,卢菀就犹豫了。 因为玉宝的五官如果仔细看,其实与卢良臣非常相像。 反过来想想,田氏当初已经让卢菲给原主下药,却还依然要当众驱逐她与康小娘母子,乃是个最能狠得下心,知道斩草除根的人物—— 那么她既然杀了玉珠的母亲,又为什么偏偏肯留下她两个孩子? 留就留了,为什么又要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 扣下男孩,把女孩放出去威胁,这更像是一种……报復。 「菀主,菀主?」 卢菀回神,看向出声的人,却原来是三房的主母。 这妇人长了张十分富态的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一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她身边的三爷陪着笑擦汗,也看着她。 三房主母:「菀主啊,你好些天没回来,咱们家的事可都等着你做主吶!」 卢菀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小瓷瓶里插着的丁香,不答反问:「今日这丁香宴,是三婶婶做主在这开的?」 三房主母一向是个自扫门前雪的主,从前就不管园子里的事,因为嫌庶女位份低,从没正眼瞧过她,甚至都不太知道卢菀长得什么样子。 因此更无从得知从前田氏羞辱卢菀的时候,便是让她去看管丁香树,此刻被问到这,还在邀功: 「是是,这时节啊,咱们家的花就属丁香开得最好!照顾的人十分上心呢呵呵呵!」 卢菀:「……」 卢菀:「看来三婶婶对我的付出很满意。」 三房主母的笑容僵在脸上。 卢菀微笑:「刚才三婶婶想让我做什么主来着?」 三房主母:「……」 突然就想不起要说什么了呢…… 卢三爷看她不争气,用胳膊肘将她往后一挤,侧身对卢菀说道: 「菀主,上次卢良臣继任家主的时候,各房的铺面生意都是重新分过的……你看,现在有了外卖这个新买卖,菀主是不是也拿出来咱们几家分一分?」 第54章 「我们卢家可没这个规矩!」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卢菀轻轻一嗤:「三叔,恕我没听清,你是想分我的阿菀外卖?」 三爷往回缩了一块,讷讷不敢言语了;三房主母瞪了他一眼,起身道:「菀儿,你年纪小,你不懂……」 卢菀抬眼。 三房主母:「……菀主。」 卢菀垂下眼帘,她才敢继续说道: 「这可不是三婶婶诓你,咱们卢家的家财一向是算在一起分的,每次有新家主继任都会拿出来重新再算,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六叔吗?」 她一脸真诚,打心眼里就觉得卢菀拿出阿菀外卖一切所得分给他们是天经地义的—— 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三房主母:「季淳,你说话菀主信的;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三嫂说的一点没错。」 第100页 六爷冷笑: 「卢良臣逼杀大哥之后,大房的所有财产不也是用这一套『规矩』给分了吗?要是我没记错,现在三房名下那家布庄便是原先大哥手底下的吧。」 后面的讽刺三主母权当听不到,涎着脸对卢菀笑说道:「您瞧瞧,是不是这样?」 六爷酒杯在桌子上磕了磕:「想不到啊想不到,斗输了的得被分家产,斗赢了的居然也得被分。感情不管是谁赢,都是你们这些趴在身上吸血的蚂蟥最得利?」 三爷呵斥:「老六,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 「难道我说错了?!」 六爷半点不让,指着牛乳桶里的卢萝说道: 「三房,四房,五房,你们自己不求上进也就算了,瞧瞧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 他义愤填膺,简直是不吐不快: 「好的不学,专学怎么从别人身上刮东西吸血?孩子都是跟谁学的,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五房卢尤氏拖长了声调「嗳」了一声:「老六,你们两房拌嘴,可别扯到我女儿身上。」 「五嫂,可别在这装你的慈眉善目了!」 打从那日卢菀雨夜里撕翻了卢良臣的假面,六爷简直像被揭破了什么封印似的: 「大哥走的时候我年纪确实不大,却也没瞎!当时在大哥灵堂上,你们三房和五房不就是这么一红一白地做戏,将大房所有家产都套走了吗?!」 三爷和五爷对视一眼,脸色时红时白,被当着自己儿子女儿揭开面目,实在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现在就钻进去! 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何必怼到脸上来说?! 四房主母蔫蔫地往后缩,根本不敢站边,谁也不敢得罪; 她官人卢四爷更是一脸天生的苦相,唉声嘆气道:「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别吵啦。」 「四哥,你和稀泥和了半辈子,还没搅合够吗?」 六爷冷笑道: 「你们四房一向是随风倒,你家邵元当时明明有本事考童生,但是咱们卢家保举的名额只一个,你不敢争不敢抢,什么都往后躲,连儿子的前程都拱手让给了三房!就不怕将来邵元长大了怨你么?!」 三爷唰一下起身,臊得脸都红了: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翻出来说?我家大郎是没考上,那又怎么了?邵元就一定考得上吗?再说我也不白要邵元的名额,不是把书局让给四房了吗?!」 六爷拍桌大怒:「轮得着你让?!那他娘是大哥的书局!」 三爷就要指着他鼻子骂,脏话到了喉咙眼,冷不防家主卢菀在主座上淡淡道: 「够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声吩咐,他愣是把所有言语都憋了回去;涨红了一张脸忿忿落座。 卢菀:「都坐下。」 没人敢不听吩咐,下面的小辈也心惊胆战地规矩坐好。 「旧事总是要提的,但不是今天。」卢菀对六爷点了个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既然家主继任重分家产是老规矩,我也不好破例。」 三房主母一听这话,眼都亮了;五房的卢尤氏却暗暗蹙起眉—— 阿菀外卖的流水现在虽然还不能和卢家鼎盛的时候比,但是涨势实在吓人; 那景福楼投奔了卢菀才多长时间,不也是风生水起,眼见着要有在一众酒楼中做领头羊的趋势? 这么大一块肥肉,卢菀这个跟孩子也要睚眦必报的小气东西,怎么肯真的拿出来分? 卢菀:「我记得三婶婶娘家姓史?」 三房主母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扯到她娘家去了,却不由得十分得意道:「是啊,可不就是咱们宁州的史家?」 卢尤氏掩口道:「早出了五服,蹭人家的姓氏罢了,骄傲什么?」 三房主母听着她嘟嘟囔囔,剜了她一眼: 「我们家再怎么贴近,我也是正房大娘子生的;你呢?一个庶女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尤家大小姐了!」 「好啦,」卢菀笑道:「既然是这样,就叫人拿笔墨来吧,我给两位婶婶的娘家都去个信。」 三房主母惊道:「好好的,给我娘家写什么信?写给谁?」 卢菀奇怪道:「自然是写给史,尤两家的家主!叫他们立刻带着全副身家过来,参与我们卢家的大分家呀。」 三房主母:「……」 「……」五房卢尤氏:「……家主这是什么意思,恕我没有听懂。」 卢菀弯着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平整过来,连带着她今日早间那份不太美妙的心情也一起浮现了出来。 卢菀:「阿菀外卖,乃是我独立卢家之外时所创产业,与卢家半点关系也无;那么,两位嫂嫂未嫁之时,也和卢家没有关系,但按照这个道理,史尤两家的财产自然也该算卢家的,当然得拿过来一起分!」 三房主母:「这,这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卢菀脖颈转了个角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还是说,嫂嫂就只想分家主的财产,自己是打算一毛不拔了?那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三房到底比卢家其他人高贵在何处?谁给你们的权利吸血,还能吸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毫无廉耻?!」 三房主母腿一软,跌坐在软垫上。    卢尤氏冷声道:「看来,菀主是打算将阿菀外卖划做自己私产了,咱们卢家可没这个规矩!」 第101页 「从我做家主的这天开始便有了。」卢菀冷声道:「卢尤氏,你若是不服——可以不做卢家的人。」 卢尤氏唰一下起身,因为速度太快,头上复杂的钗环勾在了一起,扯得她头皮都快下来了: 「卢菀,你什么意思?你要驱逐我?」 「托你所谓『规矩』的福。」 卢菀:「卢家的家规我一条不差都能背下来——内眷册第三十七条,忤逆尊上,不服管教者,家主可越过分房主事人,以家族名义休妻。」 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之前卢尤氏没想到卢菀竟然上来就做得这么绝,这么狠! 她本来就是个庶女,被家里打发出来嫁进卢家,要是真被休了,娘家还哪有她的落脚之地? 五房的生意早就在亏空了,她连自己的嫁妆钱都扔进去填了帐目,要是真被休妻,恐怕就算将孩子都卖了也活不下去! 卢尤氏整个人都傻了,慌忙就要抓卢菀衣角:「不不,我没有不服管教……」 卢菀:「去取我的家主印。」 卢尤氏扑住那要执行命令的婢女,膝行上前扒住卢菀桌沿,毫无形象地哭求道: 「家主,家主,是我错了!我不该撺掇萝儿给你难堪;更不该明知道你卑贱时养过丁香,暗示三房在这设宴……」 三房主母狠狠瞪了她一眼,有心骂她两句,心道自己竟然还当她是个同盟,可真是坏透了! 然而菀主露了这一手,她生怕也殃及到自己身上,只好将话都憋了回去。 「这就完事了?」卢菀单手在下巴上摸了摸,似乎没等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去取。」 卢尤氏哭叫的声音登时拔高一个度,跟她女儿刚才假哭比起来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从前田氏欺辱你的事我当真一件都没参与过!除了这两件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卢菀:「站着不动,是想跟她一起出府?」 婢女进来伺候卢菀之前,被大管家卢安千叮咛万嘱咐地教育过,只管听菀主吩咐,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是以此刻当即点头称是,转身就要走。 卢尤氏在巨大的恐惧之下,几乎是被逼着开了窍: 「菀主!菀主!我们五房手底下现在管着花卉的买卖,我能做主,都交给您!」 卢菀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小狐狸得着了想要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就这个,没别的?五婶婶对我还是不够坦诚啊。」 卢尤氏见摸到了门道,立刻补充道:「还,还有四家酒楼,石康,永安,永宁,永昌四坊各一个,都交给您!」 卢菀抬手,婢女站住了脚。 卢尤氏只觉得自己就像只被按秃了毛的兔子,被这九尾的狐狸按住,利爪踩在她命门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卢菀筷子点了点:「就嘴上说说?」 卢尤氏回身,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软的,对自己身后的贴身僕妇带着哭腔骂道: 「一群蠢货,还不快快去将酒楼花市的契纸全都取来?现在就去!」 第55章 「卢·斯德哥尔摩·萝」 平日里最为骄横跋扈的五房就这样被制住了,这是卢家内宅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没有想到的。 轮不到年轻人们做主,但是他们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家长辈们对菀主大多持有一种防备的态度; 谁料菀主根本就不顺着他们准备好的宅斗路子来,一上手就是动摇根基的「逐出家门」,五房娘子再怎么要体面,终究也得在卢家的屋檐底下过日子。 上来就是绝对压制,根本无法还手。 三房主母本来还在观望,只等着卢尤氏再撒泼撒痴将要紧的铺面都瞒下,谁料菀主竟然连契纸是什么来路,曾经过过谁的手都能一点不差地说出来—— 卢由氏彻底胆寒,竟然连自己带来的那点嫁妆底也送上来了。 四房一见这情况,生怕新家主也对自家不满,颤颤巍巍地就将所有契纸现银都以最快速度奉上; 老六更像是有备而来,甚至都不用派人回去取; 当年分家的时候他才十来岁,只有一个聊胜于无的狼毫笔生意—— 拢共就那么六家铺子,他又不经营,眼下就剩下三家了,全都痛痛快快地递到了卢菀桌案上。 本来还在犹豫心疼的三房也没再耽搁,三爷从妻子手里抓过木匣,亲自双手递给卢菀: 「你这妇人怕什么?难不成菀主还会把咱们卢家的产业都划到自己名下吗?还是要分的!」 三房主母喏喏称是,一双眼却不住往主座上瞟。 这话看似训斥自家妻子,实则是在敲打卢菀—— 我们交给的是卢家,可不是你;就算你有本事收走,立马也得再分出来! 卢菀瞧着这一堂之内各色人物的各色心思,只觉得他们比唱戏的还会演; 不过她没那个耐心陪他们猜字谜。 卢菀:「三叔,以后有话直说,你又不聪明,拐弯抹角不累吗?」    三爷:「……」 卢菀给了他一棒子,接着又送上一颗枣: 「这两家胭脂铺子,还有宁州城外的良田,都是三婶婶的嫁妆,混在里面了,摘出去吧。」 三爷没接。 他挑起眉梢: 「既然菀主叫咱们不绕弯子,那我也直说了——咱们家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也不用装清高,当年卢良臣挪用各房私产的时候还少么?「 第102页 「菀主,」三爷一兜手,扭头道:「你遵循旧例,没人会指摘什么,不用客气了!」 卢菀:「奇了,三叔,这是你媳妇的嫁妆,轮得着你说话吗?就算不要,那也得三婶婶发话。」 三房主母赶紧起身摆手,身体动作是全然的拒绝,眼睛却不错开地盯着那几张契纸看: 「嗨呦,菀主说笑啦!他是我当家的,还不都是听他安排?」 卢菀:「那你要是不要?」 三爷赶紧瞪了三房主母一眼,她却刻意地没有理会他。 说的不错,这是我的嫁妆,我父亲母亲带着给我添补生活的财物,凭什么给他做主? 卢菀:「据我所知,三房共有成年子嗣七人,五男二女,您亲生的也只有三房的长子长女,是也不是?」 她就点了这么一句,三房和四房的主母却同时悚然而惊,就连伏在案几前委屈愤恨的卢尤氏都怔了一怔。 一个从没升起过的年头骤然在她们脑海中浮现。 是啊。 卢家上一代的这兄弟几个,除了已经死去的卢伯将和被驱逐的卢良臣,没有一个有出息。 他们做生意都是废物,在后宅倒是很喜欢逞威风。 在外头拿钱养着的且不论,就说这一个接一个的贵妾通房,庶子庶女们有的是,他们都不都像从先的菀主一样乖顺,若是将来自己走在前面…… 那辛苦扯来的家产岂不都便宜了他们? 怎么能甘心?! 三房主母和卢尤氏对视一眼,又飞快错开目光。 三房主母走上前:「菀主说,说嫁妆以后都归我自己处置,此话可当真?」 卢菀:「三婶婶可曾听我说过一句虚言?」 三爷简直不敢置信,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叱问:「蠢妇,你不信你官人,反倒信她?」 「信你,信你我得着什么了?!」 三房主母将他一推,上前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从卢菀手里将自己的嫁妆领回来。 「四婶婶,五婶婶,属于你们各自的财物我也单独分出来了,带回去吧。」 卢尤氏简直不敢相信,从桌上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沓的时候,心情简直可以用微妙来形容。 她嫁到卢家的第二天早上,人还在她官人的床榻上,想像中的温存甜蜜连影全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她面目还十分陌生的丈夫,嘻嘻笑着说道: 「一会儿去给母亲敬茶的时候,记得把你贴身嫁妆带着,母亲说要看看。」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噁心。 直到婆母过世,她才终于重新看见了这熟悉的雕花小匣,里面剩下的却还不到从前的十分之一。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刚被自己刁难过的小丫头家主,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她带来卢家的嫁妆还了回来。 353收集着在场所有人物的反应,打算把卢菀的手段编纂成册卖给其他系统,此刻不由得赞嘆道: 【宿主,你明明只是把她们自己交上来的钱还回去一部分,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 卢菀起身,稳稳噹噹地走向牛奶桶里泡得哭唧唧的卢萝,双手一提将她抱了出来。 小孩踮脚累得话都说不出了—— 刚才她不停拍水求救,可一贯疼爱她的母亲,嘴上说最喜欢她的三婶婶四婶婶,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快累死了。 随便一个谁,只要把她捞出来,求求了。 卢菀虽然看似忽略了她,却时刻在关注她的动静,在小孩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去把她抱了出来。 卢萝嘟嘟囔囔地哭着说:「我讨厌你呜呜我最讨厌你!」 一边哭,却一边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小手紧紧抓着卢菀衣襟—— 「非要蹭你一身牛乳不可!」 小孩这么想。 然而她自己都嫌自己脏,这个菀主却一点没躲,当真就这么单手稳稳地抱着,坐回了家主座上。 小萝儿惊呆了,刚一反应过来,立刻要发作:「你你你,不许你抱我!」 卢菀:「还想再泡一会儿是吧?」 小萝儿不敢说话了,委委屈屈地抱住她脖子。 这平日里头都不让人摸的狗崽子,在菀主手里竟然乖顺地像只小绵羊。 就连卢尤氏都惊住了。 卢菀在脑海中说道: 「先用绝对力量压制,再有分有寸地给点甜,她心里固然想着以后有机会要反抗,却总心心念念地想要那点甜。」 353在一片震惊中唰唰做笔记。 卢菀接过大管家卢菀递过来的布巾,递给坐在自己怀里的小萝儿。 小孩竟然破天荒第一次自己拆开了髮带要乖乖擦头髮。 卢菀:「干什么呢?让你给我擦。」 卢萝:「……」 然后竟然当真乖乖拿起布巾给卢菀擦拭起来! 三爷像个肥厚的尾巴一样跟在卢菀身后,跟着去牛乳桶,又跟着回来,此刻终于找到空隙开口了: 「菀主,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急得双手都在跟着用力,指着三房主母说道:「我聘她的时候也给了彩礼!你就算要还,难道她带来的钱不该归我?!」 卢菀冷笑。 「三叔叔这话我听不懂了。」卢菀:「您的意思是说,你出彩礼她出嫁妆,两相抵过互不相欠了?」 第103页 三爷:「我,我也没要算的这么清……」 卢菀:「这样吧,要是三叔也给三婶婶生几个孩子,她怎么疼你就怎么疼,她要因为生育承受多少病痛你就承受多少——这才算合情合理,你说是也不是?」 三爷想回嘴却又不敢,只能小声道:「菀主这就是明着欺负人!」 卢菀:「行,孩子你生不出。那三叔用在养妾室养外室的钱也都算你们的家庭支出吧?你倒是快活了,她得着什么了?」 三爷:「……」 他不敢同卢菀逆着来,只能把气窝着;三房主母怔怔的,半晌,将契纸仔仔细细地收在袖子里。 没有坐回丈夫身边,却站在了卢菀身后。 「既然都交上来了,也不必另择吉日再分配产业,时不我待,今日就一块发下去吧。」 经此一事,所有人严肃归座,往日里最能闹腾挑事的三房五房娘子带头认真听着,余下的更是无有不从。 六爷敏锐地从这句「时不我待」里听出了点别的讯息:「是有什么日子要赶吗?」 卢菀:「几位叔叔婶婶还不知道吧,咱们卢家的帐目从一年前就开始亏空了。」 「这应该不会,菀主是不是弄错了?」卢四爷眼中满是诧异:「咱们卢家可是……」 「宁州首富是吧?」 卢菀嘆了口气:「契纸虽在你们名下,之前却都由卢良臣一手打理,不管是旱是涝你们都只管拿自己的份例,自然无从得知。」 她也没再多说,直接让管家卢安把之前的帐本送上来。 卢安飞速来回,卢菀翻开,就看了一眼:「不是这本。」 卢安:「……」 他在四周质疑的目光中苦笑着作了个揖,刚要俯身,就听卢菀说道: 「不妨事,你尽管将真帐目拿出来,咱们这混混沌沌的卢家,也是时候醒醒了。」 第56章 「来自自行车的速度碾压」 卢家近一年来的双面帐,足足有三大盒。 帐本端上来,下人退下去,到了哪一房的明细,就让哪一房的小辈上来自己念。 念了一个时辰,念得厅堂内外,寂静无声。 各房之前被瞒得太好,不知道自以为很厚的家底竟然已经被掏到这个地步,各个面有菜色。 要是照这个速度亏空下去,不出两年,卢家就会彻底湮灭。 「诸位,」 卢菀在这寂静中嘆息道: 「不瞒你们说,我刚一知道帐目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后悔让卢良臣滚蛋了。」 她这番「以为捡便宜结果砸了脚」的自嘲,让愁眉苦脸的众人不由一笑,神色都略略放松了些。 「行啦,日子再难也得过。」卢菀拍拍手:「来吧,将规矩说一说,都收拾收拾赚钱养家去!」 「怎么养?」卢三爷朝着卢菀桌面上的契纸点了点下巴:「产业都在家主手里,又不让我们碰!」 卢菀弯起嘴角:「之前各房固然被拦着不让经营生意,但是从家里的支出总是有的。」 三爷只觉得天灵盖上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放空了。 「距离上次分家的十五年来,三房的总支出银两数在各房中位居第二;其中,内眷花销只占三成。」 三爷嘴皮子都麻了:「我明明没走帐,你不可能知道,……」 353:【搞笑,我宿主当上家主了,有什么是我查不出的?】 卢菀:「三叔不必惊慌,若不是你花费的,自然算不到你头上;花销总数是按个人算的,吃了多少,穿了多少,花了多少,一笔一笔,都有记录。」 「详细帐目太夫人已经亲自誊写下来了,下午如有异议,可以去太夫人那里详查。」 这「考核单子」出来,众人反应不一,有像三爷这样紧张到跌坐回座位上的,有暗自盘算的,也有平日里规规矩矩,此刻终于觉得能出头的。 卢由氏率先发问,却已经没有刚见面时的笑里藏刀:「敢问菀主,给我们按个人安上这么一个数,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分产业。」 卢菀在桌上厚厚的一沓契纸上拍了拍: 「契纸以后都归在族里,锁进库房,钥匙各房手里都放上一把,平日里共同派人看守,相互监督,以示公正。」 四房平时花用最规矩,此刻不由得挺直了嵴背:「既然不给契纸,那又怎么叫分产业?」 卢菀:「所有权虽然不给,分到手里的经营权却全归你们,除了未成年子弟外,任何人将不再得到份例,挣多挣少都靠自己。一切经营所得,和族里四六分,你们拿六,族里拿四。」 卢尤氏:「我肯!」 她这一出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卢尤氏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太激动了。 她强行按住情绪,手指在桌面上拨动,仿佛手上有个隐性的算盘似的: 「别的不说,花市可还是在盈利的,这我一直派人盯着都知道——六成!那可是五房份例的四倍有余!」 旁人像她这样精明懂帐目的少,经过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年轻人们被压抑得太久,更是恨不得马上就去菀主那里领差事! 「只是如果按个人算,那怎么够分?」卢尤氏反应很快:「难不成要将职位再细化?」 卢菀:「不错!」 她一伸手,管家卢安立刻递上之前卢菀派人送来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条一条的蝇头小楷—— 第104页 都是卢家名下的产业铺面,每个岗位的职责,需要的能力资质,还有预估收入,一样一样,都写得清清楚楚。 卢菀:「按照太夫人算出的支出单子,卢家所有的成年人都可以来选自己想要的职位——支出越少就越先选,如果有欠债,就要先填补上债务,而后才能接受培训入职。」 「菀主!」四房的邵元站出来:「那每个月底,是不是还要算个人收入有多少?」 卢菀招手让他过来—— 邵元属于阳光俊朗的那一类,要是放到她那条时间线,肯定是那种打个篮球就被奉为校草的人物; 不仅帅气,还识情识趣,知道递话,简直不知道比某人贴心多少! 「对,交到族里的四成并不全部入库;其中,每个月全族上下所有人的二成收入,都会统一交给当月的『卢氏总裁』。」 三房主母两眼放光:「总裁,可是总管裁撤之意?」 卢菀点头,夸道: 「三婶婶聪慧,这位『总裁』按照业绩每月更换一次,此人不仅可以独占当月的二成收入,还可以获得下个月的考核权;具有一定的人事任免权力。」 她目光略过众人,向不远处茂密的丁香丛后看了一眼,正色道: 「所有流水以及收入,阿菀外卖的配送员们都会不定时进行监察,具体细緻规则,下午我的助理麻喜会过来为各位讲解。」 丁香丛后坐了许久的鹤老,终于缓缓地出了口气。 「我没有选错,」他苍老的眼中带着满满的欣慰:「我们卢家,就要在小菀儿的手里再次振兴起来了。」 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老人,头髮花白,精神矍铄,正是当日在一零二号门口帮过卢菀的钱三笔老先生。 闻言,好奇地问道: 「她这一套听着新奇,怎么就让你这样的老滑头也称赞起来了?」 鹤老哼了一声:「读书写字,我不如你;经济门道,你不如我啊!」 钱三笔:「老东西,你说不说?」 鹤老仰头,仿佛在炫耀自家小辈: 「其一,把大块的产业分化,让各房的人不能完全把持一个产业,看似势力均等,其实就好比汉武帝的推恩令,是真正将这些产业攥回了她卢菀自己的手心;」 「其二,流水进帐直接和自家的收入挂钩,多挣的都是自己的,那所有人还不都拼了命地想法子挣钱?将族中利益和个人利益挂钩,库房很快就会充盈起来。」 「其三嘛,这劳什子总裁,就更是绝妙!此人不但有巨大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具有升迁权力!」 「不论谁上去,肯定要先提拔自己房里的人,因此各房的兄弟姐妹虽然被分开,却又通过这种方式团结在一处,竞争中得共赢,真是妙极了!」 钱三笔老先生简直嘆为观止: 「要了命了,阿菀可真是你这老狐狸的崽,这些弯弯绕绕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说完这一句,又不免有些感动:「这孩子之前在你家收了那么大委屈,竟然还肯真的为族里盘算,当真难得。」 「哈哈,你呀。」 鹤老今日格外高兴,对着老朋友,话比平时多了一倍:「你瞧瞧,是不是也被她绕进去了?」 钱老先生莫名其妙。 鹤老:「看似她在这里边全无参与,因为做家主,所以也不在里面选职位——但你没听出话音吗?她的阿菀外卖配送员会监测流水与所有卢家人的品行避免作假,这叫什么?」 「这是所有人默认的最高人事任免与执法权啊。」 鹤老啧啧有声: 「为了和起到监测作用的配送员拉近关系,举凡是卢家名下产业,自然会想要借势和阿菀外卖合作,到时候,单是她自己的分成就有多少,你算得过来吗?」 「一个上午,」 钱老先生看着骤然焕发出活力的卢家上下: 「逆转劣势,收服人心,得钱得权不说,还都是阳谋!引得所有人都谢她贊她!怪不得,怪不得花大将军会选她!」 这死气沉沉勾心斗角的卢家,竟然像是被一股名为「卢菀」的风给洗刷得干干净净—— 年轻人们的脸上不再是或是纸醉金迷,或是壮志难酬的萎靡,而是真正展现出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独有的生命力。 笼罩在卢家上下的那层名为「规矩」,名为「限制」的壁垒,就这样在卢菀设下的正向竞争中消散于无形。 在一片焕然一新的振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刺耳的男人声音—— 听起来有点尖,像金属刮擦出来的声响,仿佛他青春期时受过什么不体面的伤似的,竟然将公鸭嗓保持到了中年。 结合着发福的肚子和水涨船高的髮际线,平白让人噁心。 「卢菀,你一个小辈,听说你五叔病了不先来探望,反倒心安理得地在这吃上宴,摆上谱了?」 来者正是今日称病,没有亲自前去迎接卢菀的卢五爷。 卢尤氏一见他来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噁心厌恶:「老爷,你不知道此间事,先回去养病……」 「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卢五爷狠狠瞪了妻子一眼,看都没看自己湿淋淋的女儿,直接将手里拎着的竹食盒扔到卢菀面前: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菀——主——还在这分派产业呢?你自己的外卖生意都不知道能做到哪天了!」 第105页 食盒角落刻着一个「菀」字,正是阿菀外卖的专用包装。 卢五爷撑着腰: 「这是我午时定的单,你自己闻闻?」 「热菜冷了,冷菜馊了——天越来越热,宁州城又大,靠你招来的那些贱民跑腿,只怕这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六爷和邵元要上来拦,三房四房都对卢五爷面露嫌恶之色,就连他自己的儿子女儿,站在后面也都觉得没脸。 然而卢五爷对此不但毫无知觉,甚至还因为得到了关注而十分得意,三房四房那两个废物,还不是得靠他出头? 五爷:「吃坏了人,败了别人家店面的名声,到时候……哼哼!你自求多福吧!」 邵元激动道:「五叔骗谁呢?下午人家配送员送到门口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明明人家早就到了,是你拦着不让进门!不然怎么会……」 说到这里,卢菀已经明白了,却摆手让他不要上前,单手撑着下巴对卢五说到:「五叔言之有理。」 五爷:「知道就好,还不快快把我的……」 卢菀:「阿菀外卖的配送速度确实该提一提了。不然,等咱们家的产业上线了,阿菀外卖的流水还会剧增,这事儿啊,我想着呢。」 五爷找她这个弊病找了许多时日,好不容易挑出个毛病,这么突然地提出来,她怎么还有后招? 冷汗顺着发秃的头顶滑落下来,卢菀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因为紧张而苍白起来的脸色: 「我这有个新奇玩意儿,刚做出来,不如趁着今天好日子,就带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57章 「上午才说喜欢我」 卢菀:「安管家,这离一零二号不远,你亲自去一趟。这会儿里面有人,你去传个话。」 管家卢安恭敬地俯身说道:「您请讲。」 卢菀:「找一位麻铁匠,让他立刻将风如水送过来。」 这『风如水』是个什么物件,从没有人听说过;但他们这位神女家主手里出的新鲜物多了去了—— 是以卢安问都没问,带着几个小厮转身就走。 卢菀站起身,十分随意地抻了抻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嵴背,招手道: 「来吧,这院里活动不开,咱们去门口等着。」 五爷立刻质疑道:「做什么需要那么大地方?咱们家的花园还不够你活动?」 卢菀:「五叔,您固然是长辈,但我若是想找理由打你一顿也容易,这你知道吧?麻烦您说话放尊重点。」 五爷:「……怎么着,你刚要淹死我女儿,这会儿又想打长辈了?」 卢菀还没说话,小萝儿倒是吭哧吭哧跟着走了出来,一扭头说道:「牛乳没没过我鼻子,不是要淹死我。」 五爷:「你母亲怎么教得你?!轮得着你说话……」 「五叔。」卢菀骤然出声打断,右手握着左手腕活动了一下:「想来你也听说了,我是个爱打人的坏女人,别让我警告你第二次。」 五爷:「……」 他憋得肺腑生疼,却硬是没再发出一个声,跟在众人身后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诧异的发现竟然几乎所有人都用那种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连他妻子都直接略过了他! 卢家众人跟着一路穿出了卢家大门—— 平日里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人们很少走出来,此刻一窝蜂地跟在卢菀身后,倒都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街上行人不多,卢菀在地面上踩了踩感受了一下,满意地问道: 「这石板路面十分平整,早先我就想问了,这是哪一任太守铺设的?大工程,够阔气。」 邵元越众而出,积极地回答道: 「菀主,平整的大石板路造价很高,不是朝廷铺设的;乃是前些年长公主在宁州停留时下令所建,用的是公主私库。」 左右也是在这等着麻铁匠,卢菀便与小辈们聊了起来: 「殿下平白怎么还想起铺路了?」 这邵元就答不上了,还是他父亲卢四爷拍了拍儿子肩膀,拱手道: 「菀主当时年少,可能不记得了。前些年东肃人的五皇子带着大队人马翻过崖州山脉,要越过大都督的防线来偷袭宁州;当时谁也没准备,那一任的太守直接死在了城墙上。从边线调动将军来不及,当时还是相国的长公主殿下就亲自来守城了。」 「当时我不在宁州,」六爷接过话头,声音有些沉重: 「但那一战若不是长公主亲自守在城墙上,生生等到大都督回援,宁州必定覆灭。」 卢四爷:「那时宁州城还都是土路,运油运滚水上城墙都非常慢;战后殿下认为宁州是军机要地,便做主将大小街道通通修过一遍,若再有危机,即便到了最难的时候,就是跟敌军打巷战也是不怕的。」 长公主这名号卢菀不是第一次听了。    似乎是个十分大气,又敢爱敢恨的……海王殿下—— 若有机会,真该拜会一番! 不论如何,殿下这一番战略考量,现在倒是便宜了阿菀外卖。 「管家回来了!嗯?那是什么东西……做了一半的辇车?」    「不像不像!怎么只有两个轮子呀?这两个轮好像还可以分开?」 卢菀站在巷道中央,任由年轻人们围向麻铁匠推着的「风如水」,好奇地摸来看去。 第106页 麻铁匠红着脸,结结巴巴地介绍道: 「半月前菀主给了图纸,我照着做的,现在,现在已经能跑起来了……」 邵元没像那些年幼的孩子一样激动,站在一边抻着脖子看,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卢菀: 「菀主,这是车?怎么用?」 卢菀笑吟吟道:「麻大哥,麻烦您推过来。」 此物下配两个木轮,中间用细小精巧的链条相连,上面配着仔细包了皮面的木车把—— 正是一辆简易版的自行车! 353:【您在我这用积分兑换的图纸有许多部件都需要用金属来做。大荆朝没有那么精细的锻造工艺,他居然用木头件也替代下来了,不容易。】 上次麻铁匠推给她看时还是半成品,卢菀也是第一次见完整的自行车全貌。 拍了拍他肩膀,笑说道:「这不就成了?可见只要肯想办法,就不必惧怕限制。」 她既是在赞许麻铁匠的成果,也是在回答353。 这一次系统没有回答,仿佛是在思考。 卢菀当着众人的面,从袖袋里摸出了一锭金,双手放在麻铁匠手中: 「这是答应给您的研发赏金。」 这在卢家众人眼里或许也不算巨款,但风闻中菀主的赏罚分明,这还是他们第一亲眼见到,有这样深刻的体会。 「邵元,」卢菀笑着唤他,单脚踩在脚蹬上,对他打了个响指:「这就演示给你看!」 她脚下用力,自行车就这样流畅地滑了出去! 双手握住车把,另一条腿在空中利落地画了个半圈,裙子如有生命般乖顺地垂下; 「天啊,这是什么?!」 卢家的小辈们激动得不行,矜持些得就迈出几步站在巷道中握拳仰头探看她背影,活泼些的已经跟在车子后面跑了起来! 「这也太快了吧!我也想要!」 「菀主,菀主,能不能给我骑一下?」 卢菀兜了个半圈回来,风穿过她的长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肆意潇洒。 车子停在卢家门口,她也不下车,就这么问道: 「五叔呢?」 卢五爷大张着嘴巴,木雕泥塑般站着。 时人出行,速度最快的就是马;又因为城镇人口密集,所以朝廷中有明令禁止不许在城中跑马。 可这风如水速度竟是前所未见地块,省力不说,还非常稳当! 更何况这又不像马需要费心饲养,也不用休息—— 真要是有一辆风如水,别说是在城中配送货物吃食,便是给前线送信也够快了! 简直是降维打击! 卢菀戏嚯道:「五叔,怎么不说话了?」 卢五爷:「你,你,你这是妖……」 「又要说妖术啊,还有没有点新鲜的?」卢菀摆手:「看好了——纯木制,纯手工!」 卢五爷吭吭哧哧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最后指着卢菀说道: 「你,你是家主,又是女子,怎么能,怎么能用这样不雅的姿势出行?不雅!」 卢菀眉梢一挑,对着身后的卢家女孩们问道:「想不想试试?」 风如水后面还有个座位,刚才她们跟着瞧的时候就看见了,早就想要坐一下试试了! 此刻她一问,女孩们一个比一个积极,根本没人理会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卢五爷! 邵元在一片混乱中大声道:「妹妹们,听我一句!」 他在卢家小辈中向来是打头的,十分得兄弟姐妹的崇拜; 此刻一出声,小姑娘们立刻安静下来听他说话,看邵元哥哥要分配谁先坐菀主的车。 邵元一转身,狗狗眼星星闪烁:「菀主!我是最向着你的,先带我吧!」 众姊妹:「……卢邵元!!」 卢菀扶着额头笑出声来:「好呀,你来!」 邵元骤然见她这样爽朗的笑容,先是一愣,而后大喜,欢唿一声,像现世坐淑女车一样两腿併拢侧坐在卢菀身后。 卢菀对着五爷一扬下巴:「老五,你还有什么话说?」 五爷:「……」 卢菀:「五婶婶呢?」 卢尤氏一见这跨时代的自行车,立刻就知道该投奔谁了,此刻站出来的动作十分快。 卢菀:「他要是不舒服,婶婶就带他回屋里关着歇几天——什么时候我心情好带着大夫去瞧瞧他,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 卢五:「你敢软禁我?!」 「老爷听不懂话吗?」卢尤氏冷冷说道:「家主是怕你把疯病过给别人!」 她已经想明白了,五房要起来,靠这窝囊男人是没指望的; 既然菀主已经说了按个人业绩排名,那么就由她来出这个头吧! 越早和这贪婪愚蠢的狗东西划清界限,就越早洗清自己给菀主留下的坏印象! 邵元:「菀主,我坐好了!」 卢菀朗声笑道:「好,那我们出发!」 自行车再次在平整的巷道上飞驰起来—— 明暗交驳的夕阳光线朝着他们笼罩而来,温柔的风在他脸颊边柔柔抚过,那种畅快的感觉,就像是手指浸润在奔腾的河水之中。 好风如水,好水如风。 好一个风如水! 邵元只觉得胸襟为之一阔,他在卢家的高门大宅里被束缚了二十年,只觉得举手投足都如提线木偶; 第107页 从没有像今日一样,如此痛快,如此自由! 宁州城的百姓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清了,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唿问询; 就这么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跟在风如水后面跑动,都像看看小神女又做出了什么新鲜玩物! 人越来越多,竟然渐渐将路途堵住—— 邵元:「啊啊!菀主快停下,前面有人啊!」 横刺里窜出几个大笑大叫着来看热闹的少年,卢菀速度太快,要剎车已来不及,为了避免撞上他们,只得立刻转向—— 然而侧边竟是高高的石牌坊!这么快的速度撞上去,必定非死即伤! 人群骤然爆发出尖叫,就在两人马上要撞上去的时候—— 卢菀只觉得眼前唰然出现一道高大的黑影,单手抓住她手中的车把; 那人脚步一错,下盘极稳,就这么山停岳峙地一站,生生将风如水往自己左侧带了出来! 马上要从车上摔出去的剎那,卢菀身上一轻,下一刻,已经被男人带在了怀里—— 「嗳,这位神女。」 那人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 「上午才说喜欢我,下午就带别的男人骑车?」 第58章 「月上柳梢头」 卢菀:「……」 她被从车上带下来,两手下意识抓紧了他衣襟;此人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承住她整个人的重量,却半点不显吃力。 从这个本该很死亡的角度看过去,这男人却依然稜角分明,轩眉澈目,唇角没什么弧度,眼睛却是弯着的。 像只凶戾的虎豹,正收紧爪牙,小心翼翼地用肉爪兜着她。 正是早间还突然同她斗气的花修明。 卢菀只觉得时间的流速在他这一问中倏忽变慢,除了他之外,全世界的人都开始进入慢动作,就连光线中浮浮沉沉的尘埃都如星辰般星星点点地闪亮起来。 明明自己离他也没有那么近,但是这男人的瞳孔已经唰然放大,看起来深得就像一片海; 他胸腔里骤然急促的,有力的心跳,就这样毫无遮挡地被胸前的她全部接收。 「半天的功夫,这人是哪来的?」 花修明咳了一声,只觉得再这么看下去要出事,扶着她自己站好,朝地上看傻了的邵元努努下巴: 「小子,嘴巴合上,涎水要掉出来了。」 邵元:「……」 刚才这位壮士突然出现把车拦住,倒是英雄救美地将菀主抱了个满怀—— 可后座上还有好大一个人呢! 您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当完全没看见! 又多余又可怜的邵元无人看管,就这样横着飞了出去,好在被人家店面钱种的小树丛拦了一下,这才「吧唧」一声掉在地上,没把骨头摔碎。 邵元:「啊啊啊啊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卢菀第一反应不是「好愧疚摔到他了」,而是下意识对花修明说道: 「他叫卢邵元,是我堂哥。」 本来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又没确定关系,人家本来就没有义务非要跟别的男性保持距离。 不过卢菀竟然真的解释了,花大将军就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 「……哦。」他应了一声,主动上前摸邵元的腿骨,蹲在他身边,态度大变: 「没事,就是脱臼了。」花大将军撸起袖子,出于某种莫名的愧疚殷切道:「我亲自给你接上,手法你放心,绝对一流。」 邵元:「等等我……啊!天啊!」 花修明根本没等,趁他没反应过来,咔吧一声就给接上了。 邵元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委屈巴巴地看着卢菀:「菀主,他是谁啊,我腿断了……嗯?好像能活动了?」 花修明拍拍手站起身,伸出大掌将他捞起来,交给后面赶过来的卢家下人: 「你这都不算伤,回头休息个十天半月就全无大碍了。」 邵元眯着眼瞧了瞧,恍然道:「我见过你,暴雨那日你就在菀主身后,难不成是她的……」 「嗯,邵元哥哥。」 卢菀突然出声打断,没用家主身份,而是单从血缘亲脉上的关系唤道: 「今日是我莽撞了,回头还是得先跟庸太守商议过行车规范再让风如水上路。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的真诚,邵元连连摆手,还原地蹦了两下:「嗐,我一个大男人,摔一下没事,刚才就是没反应过来,多谢这位……」 花修明:「鄙姓花。」 「花兄弟,」邵元接过话头:「都不用歇那么长时间,也是刚才没反应过来,其实还是很安全的。」 他们所在的街角早就围满了人,这话不是说给卢菀听的,是让来看热闹的百姓别因为这事对风如水起戒心。 虽然卢菀倒没担心会害怕风如水有风险—— 想当年在她的世界线,每年死于交通事故的市民那么多,但时代却不会因为它的危险性而放弃这一交通工具带来的便利。 毕竟一切顺应时代发展的进步,只要效益够大,它们的缺点都只会被完善,而不会被直接抹杀。 不过这邵元哥哥还当真是个心细的,也知道顾大局,是个贤内助的苗子。 悄咪咪盯了一眼小黑板的花修明:「……」 板上显示出的两条最新信息,一条在下午,一条在刚刚: 第108页 【庚金坊戌丁号房:真别说,阳光帅气的款还挺招人的;笑起来还有小酒窝!好可爱啊,有点想藏起来。】 【永昌坊明云牌坊:之前怎么没发现,邵元哥哥还挺贤内助的?又不矫情,要是收在房里肯定有趣。】 邵元突然感到如芒在背,一回身看到那个花兄弟的眼神,吓得全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菀,菀……」 卢菀以为他还在因为摔车而心有余悸:「我那边马上就要定制第一批风如水出来了,倒时候先送你一辆。」 「当真?」 风如水的体验感太强,又是从未面世的新奇物,他肯定时众世家子弟中第一个拥有风如水的人了!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新奇和独一无二的体面,永远是最吸引人的。 他先是一喜,而后又敏锐地察觉出了花兄弟不高兴的点到底在哪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卢菀要拍他肩膀的手,笑道: 「菀主,您是同我一块回去,还是……再在外边散散心?」 花修明上前站在卢菀面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身后的邵元: 「如果不太忙的话,我能不能……」 这地方人太多了,他虽然闲话很多,但举凡涉及到卢菀,却总是带上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慎重。 「能不能请你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卢菀没答。 她这不回话,邵元不知他二人间发生何事; 但卢菀既然是卢家家主,又是他堂妹,即便心里惧怕花修明威势,也壮着胆子挡在卢菀身前: 「花,花兄弟!今日是我们家主回府的大日子,如果想要拜会,请你改日到卢府递了帖子再来。」 卢菀从来没有过兄弟姐妹,这番被哥哥保护的感受令她十分新奇—— 却并不排斥。 甚至在花修明这个已经绑定了的情人面前,竟然莫名多出几分难以名状的「底气」。 她突然就能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来自家庭亲密关系带给人的归宿和依赖。    卢菀在邵元身后冒出个头,露出一双狡黠明亮的带笑眼睛,仿佛在说: 「叫你惹我生气,看你怎么办!」 本来么,若是卢菀直接拒绝他的邀请,花大将军也知道早上是自己没由来情绪上头话开罪了她—— 一次不同意,邀两遍就是;两遍不同意,邀百遍便是。 他的成名一战就是守城守出来的,攻克以她为名的城池,将军有的是耐心。 但是。 你拒绝我一万遍都行,但是你要跟别的男人站在一处,那就…… 「递帖子?」花大将军的眸光骤然变得鹰一般锐利,盯住邵元问道:「敢问这位卢小兄弟,是递到卢家,还是递到一零二号?」 邵元紧紧皱起眉头,顶着他威压回道:「菀主喜欢住在何处,自然由菀主定夺。」 事实上,早间鹤老亲自去迎菀主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吩咐过了,菀主多半是住在离卢家不愿的一零二号宅中。 说是如果菀主不宣诏,让卢家众人没事不许去打扰她。 花修明:「哦?这么说,我要回自己家,还得先问过你们卢家的意见是吧。」 邵元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被众世家惦记了快小半辈子的神秘一零二号竟然是他的? 这人到底是谁啊! 邵元汗都下来了,卢菀看他尽了全力,却也实在顶不住花修明的威慑,从后面拍拍他: 「邵元哥哥,多谢你。」 她对邵元笑了笑: 「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我的。晚上我直接去一零二号那边,不用等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 「太夫人和我的助手稍后会去卢府,劳烦你和六叔照应一二……虽说现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我更信任你们。」 邵元一听就明白,菀主这是将自己放在了心腹的位置上,登时就将摔车的惊慌和被花大将军无情碾压的害怕全都抛诸脑后。 他郑重行礼,叫菀主放心,随后让卢菀跟花修明先撤,他自己留在这里疏散了人群再走。 两人离开主路,卢菀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往前晃,花大将军掀开长腿疯狂快走跟着。 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竞走! 这画面简直傻透腔了,卢菀实在没绷住,笑了一下。 花修明:「……」 不得不说,狐狸崽虽然爱骗人,但是长相当真没得说。    她是那种气质上仙气飘渺,长相却又温软可爱的类型;不言不动没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自带一种与世隔绝的气场; 然而你要是唤她一声,转眼看过来的时候,却会预先带着一点笑意。 很浅淡,很疏离。 却也很美。 早间花修明一时口快直接说她「对人总是防备」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他在前线这么多年来,最熟悉的神色。 知道一个人要是受的伤害多了,或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了太久,就会是这样的。 老兵,遗孤,还有过惯了颠沛生活的边民。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最为亲密的伴侣,他们在建立一段关系之前,总是先预设「他什么时候离开我」,「如果他伤害我怎么办」等种种防备性的解决方案。 他曾经也是那样。 第109页 是以眼下,卢菀突然对他展露出这样一个不设防备,发自真心的笑容,他心里一瞬间就漏跳了半拍。 「阿,阿菀。」 他不知为何,感到生平第一次这样郑重起来: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请你……随我来。」 第59章 「宁州花花幼儿园」「伪海王·菀」 翻涌在天边的粉金色的云霞渐渐黯淡,黄昏浓重起来,他们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在等待她回答的这短短片刻,世间的一切都都像是背景板,他紧张得仿佛自己问的不是不是能不能占用她一点时间; 而是自己能不能被她占用一辈子。 真是邪了门了。 花修明觉得自己的一切感官都跟着敏感地放到最大,就连她耳边的头髮丝被风拂动起来都能被被他觉察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冥冥中感到她似乎掌握了某种控制自己的能力; 仿佛她游刃有余地握着风筝的柄,随便一动,就能将他整个方向都更改。 只是他并不明白这种控制能力到底来自何处; 『真是见了鬼了!』他在内心中焦躁地想:『那头髮丝飘到她唇角了……』 『狐狸崽的唇怎么像个熟透了的樱桃似的?到底为什么那么饱满啊……咬下去会不会很……』 花修明:「……」 看看,她什么都没干,就是头髮飘起来一点点而已。 就成功地让自己苦修而来的定力动摇! 做惯了主的花大将军,隐隐地对这种控制感到排斥。 卢菀不知道他目光为什么突然开始发直,觉得逗得也差不多了,还是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好吧,不过你要管晚饭。」 她同意了! 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唇角笑容压都压不住:「当然,当然管饭,你将军亲自下厨。」 花修明高兴得恨不得原地跑几圈,那种整个人情绪被控制在对方手中的不自在全然散了—— 跟她带来的快乐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卢菀看他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只觉得这傢伙有时候通透得仿佛已经活了几辈子的老鬼,有时候又幼稚可爱的像个大男孩。 这位将军,你还挺多面的嘛。 她骑上风如水,拍拍后座,潇洒地说:「来,我带你。」 花修明:「别人坐过了。」 卢菀心里简直好笑得不行,小花怎么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女孩一样? 「这后座是单载我一个,还是别的兄弟也能坐?」 「哼,我就知道,不是别的莺莺燕燕新鲜过了,也轮不着我!」 花修明无言地看着突然伏在车把上,笑得直不起腰的卢菀: 「……?」 卢菀:「哈哈哈哈好了好了,连邵元的醋你也吃,那是我堂哥!再怎么阳光帅气,我还能收了他不成?」 花修明:「阳光帅气?这又是什么词,也是少年气的意思吗?」 当时庸南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就随口那么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因此并没不知道小花到底为什么对少年气有这么大执念。 但这并不妨碍菀哥开始信口套路: 「哎呀,花大将军,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卢菀抓着他袖口往车后座上带: 「你可是大荆朝最受欢迎的将军不是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不管我车上带过多少人,你永远是最特别的!」 花大将军是个从没谈过恋爱的淳朴大荆男人,因此立刻被这套后世经典海王语录给套住了。 屁股一沉,稳稳噹噹地坐下。 卢菀笑道:「好,我们出……出……」 风如水不知为何怎么也蹬不动,她回头一看: 「花修明!你腿撑着地我们怎么走?!」 花大将军身材太高,邵元那种淑女坐姿他根本做不到—— 两条腿会像支撑架一样支在地上。 卢菀简直没脾气了:「你正面对着我坐,两腿岔开。」 花修明:「……」 照做。 卢菀:「你这样我们姿势会很奇怪……」 被迫打开腿的花大将军也很无辜,一番周折,总算稳稳噹噹上路—— 他双脚踩在车轴上,像匹四蹄被捆在一处的马。 怪别扭的! 然而风如水一跑起来,花修明登时感受到了和邵元一样的畅快与震撼; 只是他在自由痛快之余,几乎是立刻察觉出了此物的价值; 如果将风如水的木车轮改进,让它能在更复杂的地况上跑动,那大荆就将获得一支有史以来最出其不意也最能打的「骑兵队」! 一来风如水跑动起来几乎完全没有声音,不比马蹄跑动的动静大,不容易引起敌方警觉; 二来风如水既不需要补给也不需要休息,比马匹的消耗也要小得多! 花大将军脑海中几乎已经铺展开了「风如水骑兵队伍」的组建计划来,甚至已经开始构思该怎么赖着户部给他拨款…… 「想什么呢?小心点。」 想出这神物的天才突然出声道:「要拐弯啦,扶好!」 花大将军立刻乖乖听话,却没找到可扶的地方;最后只能抓着卢菀衣角。 卢菀:「……」 说真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反了。 第110页 花大将军全然不觉得——他后背挺拔,在卢菀身后简直像个再结实不过的靠椅; 转过弯便十分遵礼地送松开手,注意力回到了卢菀身上。 『这也就是阿菀,』他莫名有些骄傲地想:『不然怎么可能有别的姑娘带得动我?』 她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简直立刻盘踞了花修明整个脑海。 这辈子见识过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她,还真的能和任何一个别人度过一生吗? 有些人实在太过绚烂, 他们自己无知无觉,并不知道自己一旦出现,或许就会成为某些人人生中最浓烈的色彩。 能把他们生命中的其他所有,都衬托得那么平直黯淡。 就在这混混沌沌的灵光一闪中,卢菀已经带着他抵达了他所说的位置,就在石康坊的后侧,距离一零二号也不算太远。 「大将军,劳烦伸伸腿。」 花修明照做,卢菀下车,满意地看了看:「不错,回头就让麻大哥照着这个角度做停车的支撑架。」 工具人花大将军无话可说,一手提起车子横樑,一手就要推开这宅院的门。 看外墙的话,这院子不算大,人还没进去,已经能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花大将军一手搭在门上,侧头看她:「你准备好了?」 卢菀耸耸肩:「饿了。」 花修明哈哈笑起来,似乎回到这个地方就能让他很放松似的,他用力一推: 「我回来啦!」 「啊啊是将军回来啦!」「将军将军你带的这是什么呀!」「啊还有漂亮姐姐!你终于要生小宝宝了吗?」 路上卢菀把一切可能性都想到了—— 花修明或者带她去军营,去城墙,去高门大院的地库,或者找什么酒楼馆子; 甚至还猜想过他会不会带自己去秦楼楚馆见世面; 万万没想到居然去了幼儿园! 门刚一打开,一群小萝蔔头几乎是打着旋地冲出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那种热烈的欢腾劲,就好像一群好几年没见过主人的小狗子,在门口疯狂跳舞。 一时间,「将军将军」和「漂亮姐姐」简直如魔音灌耳一般打过来,卢菀怕他们跳起来摔到,只能顺着他们小手拉扯的力道蹲下身来。 「我见过这个姐姐!她就是那个小神女!」 「真的吗?!太棒了吧!如果我们把将军送给她的话,是不是就能天天吃那个香香的肉了?」 「你傻呀,不能把将军给出去;将军根本不和女孩子玩!应该送庸太守!」 「好耶!好耶!都给也行!天天都能吃甜豆花也太幸福了吧!」 卢菀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耳鸣了—— 不过小萝蔔头们又实在太热情,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商量着要让把庸南送她做大房,在赠送一个花大将军做妾了。 价格也不贵,一人一碗甜豆花就行。 花修明脸色有点发红:「去去,你们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卢菀这才看见,影壁后面还有一排偷偷看过来的小脑袋,八九岁的也有,十多岁的也有,都在好奇地张望。 花修明:「南小子,亭小子,你们俩还看热闹是吧?快都带进院里去!」 两个半大少年走出来,有些侷促地跟卢菀问好,手里赶着小萝蔔头们唿啦啦进院子—— 卢菀和花修明身上各自挂着崽,被「小孩浪潮」推着前进,绕过影壁,眼前骤然开阔起来: 只见这院子被改建成了几个连着的大屋,原本应该是抄手游廊的地方被拆掉了,摆着各式各样的鞦韆,竹马,还有一排「儿童武棍」; 侧边拉着两条横贯院落的长绳,上面飘着花花绿绿的小孩衣服,什么大小的都有,大概十来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带笑意地看着他们进来; 有的在晾晒菜干,有的在木盆里戏小衣裳,还有抱着小婴孩,拿着小碗餵羊奶的。 一院子大大小小,见了卢菀都有点不好意思,却全员热情得不行; 有个婆婆拿着正在晒的桃干走过来,一个劲地往她手里塞,让她尝尝。 卢菀嘴里叼着桃干,一时有些无措,只能跟在花修明身后—— 看他把所有小孩的头顶揉过一遍,碎碎叨叨地挨个说胖了瘦了课业做的如何,一看你肥成这样功夫肯定又没练…… 最后他走到最年长的老人身前,半蹲下身,微微提高声音笑道: 「魏伯!是我,苍奴!」 老人齿发稀疏,两眼浑浊,似乎已经不是很能看得见了。 他抬起手在花修明脸上摸了摸,那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欣慰的笑意: 「好,好,苍奴好好的,这次也好好的回来了。」 魏伯摸了摸他头脸,有点高兴地问: 「这姑娘好,苍奴,你终于想明白,要娶媳妇了?」 第60章 「他连传家宝都给你啦」 给老人问过好,卢菀便被一群小萝蔔头抢走了,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就像小狗子见到新奇玩伴一样,都把自己的小玩具叼出来送给她;还比着谁送的更新奇有趣。 那边厨房里走出一个细瘦男人,袖子高高挽着,一手在鼻子前面扇风,另一手拎着饭铲,咳了两下,看清被围住的是谁,高声笑道: 第111页 「卢菀!你来了!稍等下就开饭!」 这十分接地气的男人,正是本该在其他州府公干的庸南。 卢菀刚挥了下手,还来不及应一声,就被孩子们扯着重新蹲下去说话玩耍。 花修明笑着过来,将几个要过来帮厨的半大孩子赶到一边歇着,自己挽着袖子来帮忙。 庸南给他递围裙,朝着卢菀点点头,低声打趣道: 「不是说不喜欢人家么,怎么还带这儿来了?」 「瞧你那针鼻儿大的心眼吧,」 花修明三两下围好,熟门熟路进了厨房,收整出一盆菜端出来摘: 「带人回来吃个饭罢了,看你们一个个的,就差按着人家跟我拜堂了!」 庸南饭铲子一收,倚在门框上,颇有些市井人家酸妇的味道: 「你说说你,喜欢就说喜欢呗?当初莽着一口气带着三十六个人去敌国找大都督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犹豫;难不成要你成个家,倒比在外面拼命难?」 花修明没说话,他这么高的个子,坐在廊下,若是不知道的瞧了,恐怕会被他那身气度带的以为他手里是什么长鞭马刀,而不是一捆小香菜。 他没有说话,目光看着跟孩子玩在一块的卢菀,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玖拾光整理 庸南啧啧有声:「花修明,你完了。」 那被孩子围住的小神女有点无措,朝这边看了一眼,花大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做出了一个询问的神色。    卢菀想让他过来解围,可惜他全无知觉,气性上来,朝着他一哼气。 花修明被这么小小地凶了一下,只觉得像被怀里的小狐狸用爪尖挠了似的,又可怜又可爱,瞬间便笑了。 还有点停不下来的趋势,手里的香菜快被揪成一个光杆。 「……」庸南上前一步,从他手里夺过菜盆,嫌弃道:「你自傻你的,别祸害东西。」 花将军手里没了活,几个年岁大些的孩子便缠着他来餵招学功夫;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像个有点本事却没正形的父亲,手里握着一只被撸秃的芹菜杆,跟几个半大孩子过招。 这些小孩中有男有女,学起武来都十分认真,被芹菜轻轻打到也不恼,只缠着花修明问如何改。 卢菀腿上挂着两个小孩,坐在廊下的老人们高兴地说道: 「小神女,幸亏是你呀,真好。」 卢菀不明其里,老人们解释道: 「那么多姑娘喜欢我们将军,他呀,不开窍,从来是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的!」 「可不是吗?以前还有那个,哎呀,姓什么来着?」 「侯!咱们宁州的侯家,大门户!」 「对对,他家的小姐十分肯用心,竟然找到我们这院子来了,成天来这门口等,等了一个来月才等到将军,他就说了一句对不住,连门都没让人家进!」 「你们跟小神女说这些做啥?神女是将军亲自带回来的,自然跟她们不一样!」 卢菀默默记在心上,手里拿着孩子玩具,若有所思地瞧着那边花修明的身影。 这男人嘻嘻哈哈地逗着那几个有点严肃的半大孩子玩笑,教授的功夫却半点也不马虎,即便是对着小孩,也没有一丝一毫敷衍的意思。 花修明看着虽然没正形,也没那些想像中的将军做派,却仿佛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端正严谨的君子风度。 就连那日在太守府上,他骤然受了自己的刺杀,形势紧急到了那个地步,却仍然守礼地管住了自己的眼睛。 本来也只是相中他皮囊罢了。 可这个充满温情的小院子,却不知为何,勾起了她一点想要了解他,了解这副俊俏皮囊下那个有血有肉的人。 「小神女,」魏伯笑着唤她,面容十分亲切:「你来。」 卢菀带着一打小孩连拖带拽地过去,也不讲究,就坐在魏伯脚边:「您说。」 魏伯:「你一定好奇,这一院子人都是做什么的,又与将军又什么关系,是也不是?」 卢菀没说话,知道魏伯年纪太大了,耳朵不灵光,说了他也不见得听见,就在他膝盖上轻轻拍了拍。 魏伯:「你是个玲珑心肝的孩子,八成是猜出来了,只是怕刺激着孩子所以没有问——不错,这些啊,都是边军战士身后留下的孩子。」 即便此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心中却仍然不由得一震,下意识就要去捂住怀里小豆丁的耳朵。 「嗳,没事的,别看孩子们闹腾,心里都有数的。」 魏伯说道:「大都督做了南境主人之后,朝廷给牺牲将士家里的抚恤已经很多了;只是……」 他嘆了口气,语气里虽然十分遗憾,却并无一分责怪: 「只是有些女子,丈夫在前面十分年轻就去了,心里承受不了,也不愿意再养着孩子伤心。」 「像是这样的,花将军就给一笔钱,让那些女子自去安置,后半辈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孩子便在此处一齐好好养着。」 「小神女,」 魏伯好大岁数了,此刻却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在椅子上向后挪了挪,很是庄重谨慎地说: 「将军也是被他义父这么带大的,他瞧着是个粗泛心宽的孩子,实际上心思很细。能带你来,心里定是已经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了。」 第112页 老人家斟酌着措辞,试探着拍了拍卢菀肩膀: 「神女别嫌我们这些人花用多,朝廷也给抚恤的;且将军自有产业,不会耽误他自家的妻子儿女用钱……你,你别嫌弃他。」 这一声「你别嫌弃」,险些将卢菀眼泪逼出来。 「老人家,」她坐在老人身边,侧脸在他耳边半真半假地说道: 「若真将他给了我,就是再来几院子,我也是一起养着的——现在是他嫌着我呢!」 「嗐——他就是个嘴硬的煳涂小子,别听他的;不是连庚金坊那宅子都给你了吗?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要不是他心里认准的媳妇儿,怎么可能给出去?」 原来竟是这样?最私密的地方也带着来,传家的宅子也说给就给吗? 卢菀心里登时有了底气。 一时又不免有些愧疚。 如果小花对她这么真心,那她大概知道那天花修明为什么会跟自己生气了。 头一次真心真意地对一个人好,对方的反应却全然是做戏; 做戏也就罢了,偏偏还充满防备,将他一番真诚全然拦截在外。 卢菀摸摸鼻子。 花修明要同她说什么?该不会是又要数落自己吧? 看在他送了宅子的份上……要不,一会儿就老实听着得了。 353突然出声:【宿主,您是不是在恋爱脑。】 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卢菀被它吓了一跳,恼羞成怒地在脑海中说道: 「胡说什么呢?当时我只看脸就绑定他了,我说喜欢他,难道你也信?」 353:【那你早上和他置气也是假的?】 卢菀根本解释不清,索性开始耍赖:「趁着等饭的功夫,你把帐算一下。」 353:【您今天刚把卢家家业分配下去,这会儿康小娘……太夫人还在卢家算钱呢,能有什么进……嗳?还真有一笔。】 卢菀本来也就是转移话题,没想到还真有,心思一动,问道:「是景福楼?」 353:【没错!这才两天……居然单是给宿主的分红就有五百两银!合四十万积分!】 卢菀心里一算,淡定道:「业绩不错,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353:【好的,不算支出的话,当前您的总积分收入已经可以开启图状指示,现在就为您开启。】 不等她发问,353已在她眼前投射出一个发着光的透明小人—— 只有个轮廓,看不清面目; 小人身上的其他线条都是灰扑扑的,两条腿却发着暖黄色的光,上面标记着一个大大的52%。 353:【当前您的制定復活目标进度为:百分之五十二。请继续努力赚钱哦!】 卢菀有些怔怔的:「復活之后他会怎么被投放进这个世界?投胎?还是直接凭空出现?」 如果是凭空出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就得开始为小救命恩人编造身份了呢? 353沉默片刻。 【之前从没有任何宿主达成过这项任务,所以,我并不知道到时候会怎……】 它还没有说完,那边男人低沉带笑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卢菀循声望去,他的身影刚刚好和正在眼前慢慢消散的小身影重叠起来。 光影散去,露出后面真实温暖的花修明。 「小崽子们,都找庸南擦手去!」 孩子们一窝蜂涌过去扯他衣角,花修明摸着孩子头髮笑道: 「别愣着,过来摆桌子,要开饭了!」 第61章 「卑微小花在线告白」 一顿晚饭吃下来,卢菀算是长了见识——    这可谓是热火朝天,忙而不乱。 老人们吃饭怕戗风,都在屋里单独用饭;庸南怀里抱着两个小的,手上一刻不停地餵着羊奶; 这边餵着,那边也不忘催,归拢得小萝蔔头们自己拿着小碗小筷子盛饭; 大的照顾小的,小的呜呜呜说吃不下;好不容易把小肚子们都餵饱了,大大小小又齐刷刷蹲在水池边等着刷碗。 卢菀要跟着上手,全家上下却没有一个叫她干活,生怕她不开心,回头就不要花修明了—— 花大将军看出这番心思,嘴角抽搐,只得默不作声地把卢菀的碗筷带过去跟自己的一起刷了。 等忙过一遍,庸南就催着花修明送卢菀回去,免得赶上宵禁。 就刚才这会儿功夫,花修明并几个打孩子已经掌握了自行车的平衡要领,轻轻松松就跨上了车。 庸南累得不行,靠在大门边歇着,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交握着擦了擦: 「这很不错,要是你愿意,赶明儿署了你的名字送到工部去,说不定还再弄张嘉奖令出来。」 卢菀扶着花修明肩膀坐上车后座,敏感道:「再?」 「嗨,瞧我这脑子!」 庸南在自己头上一敲: 「这次回来就想着要跟你说这事,到底是忙忘了——你将所有流民收容到一零二号之后,花修明就上摺子给你请了嘉奖令,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 「他呀,边境线上大都督半隐退了,现在就属老花能打,朝廷上恨不得供着他呢——他上摺子请嘉奖,快得很。」 卢菀两手抓着花修明腰侧的衣服,十分「稳重」地没有碰到他身体: 「大将军,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事呢?」 第113页 花大将军耳朵通红,语气却严肃得要命:「花某不过是公事公……」 「得得得,」庸南摆手:「要黏煳别在这,我这老鳏夫看不得人家甜蜜,快滚。」 花修明虚空朝他一指,脚下用力,风如水稳稳噹噹前行,后面孩子们从门里跑出来,站在庸南身边热情地跟他们作别。 卢菀也挥挥手,花修明立刻说:「坐好。」 折腾了这许久,总算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夜幕低垂,晚风温柔,风如水的木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微微的响。 「卢菀,」前面那高大的男人挺直了嵴背,车子的速度慢下来:「你能听清我说话吗?风大不大?」 哪有风? 他找个话头罢了。 卢菀心说这是要开始数落自己了——算了,不冲着他皮囊,也冲着今日蹭的这顿饭。 自己的小情人闹了别扭,由得他闹几句,听着就是了。 她做好了听教训听埋怨的准备,却感受到那人在胸腔之中深深吸了口气: 「今日是我不对,不该无端那样指责你。」 已经准备好被指责的卢菀:「……」 「我平日里并不经常这样。」花修明的声音从前面有点闷闷地传过来:「并不这样……情绪无常。」 「更何况我之前也装作庸南的侍卫骗你,你聊做『回击』,我更不该同你置气。」 卢菀没有答话,他半天得不到回应,快要抵达一零二号的时候,便在一处小巷道中停了下来。 今夜月光明亮,他站在她身前,认认真真地说: 「带你去的这个院子,是我第一次从前线回来,跟庸南一起置办下的。」 他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里面都是兄弟们的遗孤,还有些没人照看的家里老人。」 卢菀点头:「嗯,魏伯说了。」 花修明:「但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在这……有些母亲愿意带孩子长大,有些不愿意。但真的,卢菀,我尊重她们的选择,我非常理解。」 虽然平日里总是笑着,但他五官实际上属于非常凌厉立体的那一种—— 月光勾勒男人的眉眼,使得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遮盖了他眼中深深的情绪。 「留着对另一个人的回忆,天长日久地活着,太痛苦了。」 他说:「卢菀,这就是为什么你表达了心意,我却无法回应。」 花修明的声音很轻,带着他惯常的那种有些随性的笑意,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番话里到底含着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心: 「卢菀,我配不上你。」 「前线的稳定只是暂时的,十年之内,我们和东肃必定还有一次决战。到那时,我必定还会出战。」 「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活着回来,至少我不能。我独身一个,尸身随便往什么边边角角一扔也就罢了,谁稀罕?可我若是同你在一处,战场上我被捅穿了,死前都闭不上眼,不知道我的卢菀要怎么办。」 他似乎是看着她,却只盯着她挺翘的鼻头,仿佛在交待什么错误: 「虽然现在我还没有那个立场——但是我不愿意你,也像那些绝望到无法继续生活下去的姑娘一样。」 她那么好。 什么金镶玉,风如水,还有闻所未闻的外卖生意; 看着成天像是喊打喊杀莽莽撞撞的,实际上若不真的戳到她痛处,任是什么错误,她都愿意给条出路。 是发着光的小神女, 总让人充满希望的小神女。 他花修明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她的喜爱? 又有什么资格,非要将她绑在自己这条随时可能会沉没的船上? 从军几年,手上沾了那么多洗液洗不清的血孽,身上还挂着整个大荆的期待—— 将来大都督卸任了,他还要接过担子去平了敌国东肃。 「其实我也知道,」他有些自嘲地低低笑起来:「你眼下不过觉得我好看罢了,迷途知返,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等你见识了那些用诗书日復一日温养了几代的翩翩公子;见识了江南苏杭的风流人物;又或者以后进京,去看看那些王公贵胄。」 「阿菀,」他神色温柔,像月光下疲倦的煞神:「你会知道的,一个花修明罢了,他也不过如此。」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我说,」身前的姑娘终于消化了他说的内容:「你抬起头来行不行?」 花修明心说来了。 果然把话一说开,卢菀是不会再留下的。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指望着能结下什么良缘;义父去世前他答应了,要带未来媳妇回家里一趟。 今天把卢菀骗去,也算完成了对义父的承诺。 没什么遗憾了。 他怀里捂着那块小黑板,却没打算交出来。 花大将军有些混不吝地想: 这可是老天爷给我的,便是将来她寻了什么如意郎君,他能有你将军这样的机缘吗? 那必定不能。 说不定将来还能在板子上看见什么「嗤,也不过如此,还不如花修明俊俏」这类的话。 那就算没名没姓地死在东肃的什么沟沟角角里,他也算值了! 卢菀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下意识弯腰俯身在她耳边—— 下一刻,被人勐地扑过来,他下意识接着; 第114页 温温软软,抱了满怀。 有个温软的,饱满的,他跃跃欲试想咬一下试试很久的唇,突然蹭上了自己的。 她,她,她在干什么啊! 她,她,她非礼大将军啊! 「嗳,我说嫌你了吗?」 扑在他身上的小狐狸笑吟吟地抓着他胸口衣襟,见他没反应过来,又踮着脚亲了上来! 「你,卢菀!」 花修明好大一个将军,躲避的动作简直蠢笨得好似从来没有学过武:「这不合体统,对你名声有……」 「打从你认识我开始,见我在乎过什么体统不体统吗?」 怀中人扒着他衣领不松手,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在他身上靠着,花修明生怕她摔了,不敢再躲; 小心翼翼地一动不敢动。 「我现在确实只喜欢你皮囊,」卢菀笑着说:「但你好大一个将军,遇到问题怎么能躲?你努努力,让我也喜欢点你别的地方不行吗?」 花修明激动道:「别开黄腔!」 卢菀:「……?」 「……」花修明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地上,抹了把脸:「是我想岔了,我的意思是说,将来我……」 「是是是,你怕你在前面出点意外,我哭哭啼啼。」 卢菀握住他手,竟然感觉到这人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不由更用力握紧了些: 「可我不是寻常女子。」 她说: 「虽然你说我没有资格,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你身边,成为你最坚实的同盟,和你并肩战斗。」 花修明勐然想起那日在太守府床帐之内,卢菀说要捐三十万斤粮草,做他的同盟助力。 「我既然来了,家国诸事,我都是认的。更何况只有前线安稳了,我在后方的生意才能长长久久地保全下来。」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双手握着自己的,像某种牢不可破的羁绊,就这样将他捆缚起来。 「只要你讨得我喜欢,」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姑娘什么都能为你做。」 花修明怔楞片刻,眼神突然幽深起来,像一只被撩拨得到了顶的勐兽,被一而再再而三主动跳进掌中的猎物惹红了眼。 他规矩了小半辈子,就顺从自己心意一回能怎样? 花修明俯下身,她温热的吐息,就这样微微拂动在他脸上。 这男人离得太近了,卢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大掌微微颤抖着扶住自己的后颈,目光之中,甚至能将他毫釐之距的唇线看清—— 「汪汪汪汪!」 横刺里窜出一条大狗,挤开镇国大将军,护着卢菀,对花修明疯狂吠叫! 「大黄!」大将军唰然站起身,脸红得仿佛恨不得从来没生在这世上:「怎么老是你?!」 第62章 「定情信狗」 卢菀撸着大黄狗头,快要笑死在地上了。 「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又走了这条巷子?」她拉着臊得不行的花修明蹲下身:「多可爱啊,正经中华田园犬。」 花修明被她一拉,整个人好像主动迎合了浪荡子轻薄的小姑娘,只觉得把好几辈子可以丢的脸加在一块丢光了。 大黄主人从院子里追出来,见了他二人,惊喜道: 「小神女?这可……您喜欢吗?喜欢送给您!」 卢菀摸摸大黄狗头:「不是你家看家护院的狗吗?」 大黄主人摸着头,讪讪道: 「嗐,这狗东西,见人就摇尾巴,要是贼人来了,说不定他还帮人家放鞋子呢!我家那口子也不想要了,正好要卖到乡下去。」 大黄蹭着卢菀的腿,一双小葡萄眼光芒闪烁。 花修明看了看卢菀神情,咳了一声,摸出一两银放到大黄主人手心: 「她既喜欢,我们就带回去养;多谢你了。」 大黄主人连连摆手: 「哎呀一条土狗,哪用得上这么多?再说还要多谢神女,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才有了配送员的营生做,从前他在家里呆着总叫人笑话,现在大伙儿都羡慕我呢!」 他还要推拒,卢菀却道: 「是您儿子自己争气,这小狗子与我和这位十分……有缘分。」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笑,瞧了花修明一眼: 「那大黄就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啦!」 大黄主人与大黄一人一狗面面相觑,不知此狗到底是什么福气,竟然就这样成了小神女的「定情信狗」! 狗主人千恩万谢地回去,两人再次出发:卢菀骑着车子慢慢遛,花大将军牵着和他两看相厌的大黄走在旁边。 沉默片刻。 卢菀想了想,一锤定音: 「那么你我的事就算定下来了;等一会儿到家了,我会将你的身份说清楚——平日你爱住哪儿住哪,以后随时需要用钱,就去一零二号找麻喜支。」 花大将军神色复杂:「你把我当外室养吗?」 「谁说的?」 卢菀从车把上抬起一只手,做出「抛出去」的动作,大黄以为要给它什么吃的,立刻响应,跳起来吃了一口空气。 大黄:「……」 卢菀:「纵便我想,什么样的『室』养得起花修明吶,整个南境吗?」 花修明就笑。 他威名在外,东肃人甚至拿他凶名吓唬小孩;更兼现在地位水涨船高,在朝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第115页 然而此刻卢菀说要包养他,居然半点也没有不高兴; 甚至还觉得有点荣幸。 『花修明,你真是贱吶。』他这么对自己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犯得这场贱?』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自己对和卢菀的关系一直是推拒的,每个步骤都被她带着走。 全然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就半推半就了。 一零二号的大门已然在望,他想了又想,有点焦虑地在狗头上摸了一把,差点把大黄从台阶上推下去。 花修明:「你不要这样着急做决定。」 卢菀:「你在前面打仗也这么犹豫?」 大将军心说你要是个城池,将军早将你拿下收在怀里了,还同你磨蹭这许多时间? 左不过是你比城池重要罢了。 花修明没理她:「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卢菀:「宅子送我,狗子买了,最私密的人也带我见,这会儿你想反悔了?」 她放下一句没门,花修明只觉得学的兵法在她身上完全用不上,没奈何只得先跟进去将风如水和大黄安顿好…… 「将军!紧急军报!」 两人骤然听得这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唤声,齐齐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却见是个黑甲黑靴的年轻人。 他额头上勒着一根赤色抹额,见了花修明,一掀袍襟,半跪下来,双手呈上一块玉珏: 「将军,我乃李恨将军麾下斥候……」 「我见过你,不用说了。」花修明神色一凛,拿出自己的另外半块玉严丝合缝地对上,给那斥候看: 「说。」 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周身气势已然大大不同,让卢菀窥见到了一旦此人在前线的风姿。 斥候看了一眼卢菀,见花修明没让她退避,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对于花大将军的决定无条件信任: 「李恨将军四日前护送和谈使团出了长天关,大营中已经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收到将军送回来报平安消息。」 和谈使团出事了?! 这样的泼天大事,花修明眉头都没皱一下:「大都督知道了没有?」 斥候:「都督第一时间回了长天关外坐镇,眼下离使团最后出现的位置最近的州府就是零州,长公主殿下在那边镇着。只是……」 「只是她现在怀有身孕,殿下让我们即刻来通知您,请您拿个主意。」 花修明一闭眼,再睁开,连半秒钟也没用上: 「你跟我走,我带庸南回去。」    「是,」斥候:「敢问可是宁州城的庸太守?属下这就去接人。」 「不用,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花修明:「庸南替我去通州镇守,我先去零州跟长公主殿下碰头,同日带人出关去支援李恨。」 两国和谈期间,带兵出关何等大事;但花修明一向是南境军中最有分寸的将军,他做的决定,从来是没有任何差错的。 斥候:「是。」 花修明安静片刻:「迴避,我有几句话同……同她说。」 斥候立刻后退,恭谨地垂头等在不远处。 花修明站在阶下,回身看向卢菀。 「你瞧,将军怎么跟你说的?」 他嘴上开着玩笑,眼睛却有点不为外人道的自嘲,手指微曲,在自己鼻子下面蹭了一下: 「跟了你将军,从今而后有的是这样的日子。」    今宵温存枕边人,未知明日安不安。 「你再想想吧。」 他大步上前,推开一零二号的大门,松开大黄脖子上的绳子让它自己撒欢去玩,又将卢菀扶着的风如水扛进去,回身拍拍手玩笑道: 「将军吃你一碗豆花,就当收你今日『轻薄』我的费用了。」 卢菀抱臂挡住他出去的路:「怎么回事,儿子都送到我家里了,你又反悔?」 那边,斥候小哥的耳朵尖通红,动了动。 将军,不是咱要偷听。 但是咱这职业素养它没办法啊! 「……」花修明摸摸耳朵:「说什么呢,什么儿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想要个儿子,只亲一下将军是不够的呢? 还得轻薄的更彻底一些才是。 卢菀一指大黄:「以后它就叫花大黄了,你和我的儿子。」 莫名成为狗爹的花修明:「……」 「那你……」 他一肚子话都被突如其来的狗儿子打回去了,那些由于前线状况而产生的担忧不知为何突然淡了许多。 此刻在他心头油然生出的愉快,让他忽而想起他和庸南年少时出远门去参加会试的时候,他俩那个没心没肺的义父说: 「考学考不考得上不要紧,重要的是要开心。」 庸南那个嘴欠的回道: 「义父说话好没道理,寒窗苦读图个什么呢?那将来是不是讨不讨媳妇不要紧,还是开心最重要?」 义父照着屁股一人赏了一脚,却在身后大笑着说「自然」。 他好像找到那个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让他开心的人了。 就连卢菀翻他个白眼恐怕都能给他翻笑了。 「嗳,我说认真的。」 一零二号里面出来人了,将狗和车都带进去,十分有眼力见地迴避开他二人。 花大将军一旋身,出其不意地向她颈侧出拳—— 第116页 卢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谁料此人声东击西,她这一躲,正好撞进他拦在自己身后的臂膀里; 看起来就像是她自己投怀送抱,送了个彻底。 花修明将人困在自己臂膀间,像个坚不可破的牢笼,又像一方即便天塌地陷了,也依然可以安然依靠的天地。 「就这么喜欢你将军?」 他含笑的生意响起在头顶:「一时半刻也等不了,要耽误我出征吗?」 怀里的小狐狸抬起脸,右眼狡黠地一眯,可爱得不行。 卢菀:「353,打开进度条显示。」 而后意料之中地看见,此人头上展现出满了大半的好感度进度条。 353:【宿主,厉害,上次都掉到百分之二十了,竟然这么快就超过了一半!】 【我看其他主感情线的系统復盘,有许多相守一辈子的夫妻,彼此之间的好感度也不过如此了。】 百分之五十——好喜欢呀。 花修明莫名道:「笑什么?」 「没什么,看你长得好看。」卢菀:「说啊,什么事要我再想想?」 花修明已经被调戏惯了,就着这个姿势,俯下身,轻轻贴了下她的发顶心: 「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拿我的银环。」 他手腕上挂着极细的一条小银环——卢菀这才注意到。 花修明见她打量,就摘下来放在她手心,或许是因为马上又要身入险境的缘故,大掌合着她细嫩的手掌,让她拿好。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拿着玩吧。」 他松开手,笑着说: 「举凡出战,生死未知,若我这次仍能活着回来的话……」 「那时,如果你仍然愿意承担站在我身边的风险,也终于有兴趣想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而不单单只觉得我这张面皮好看的话——」 「卢菀,那我就算爬,也是要爬回宁州来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过于复杂的千言万语压下,大步走过去,一把拐过小斥候的脖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走了!照顾好我儿子!」 第63章 「世家子弟潮流新风」 空气湿润清新。 石板路上蒙着一层水润的深色,偶有坑洼,积起一小滩水,映射出其上深绿浅红的饱满娇花; 深深花木浸满了春日雨露,层层掩映间,透出少年人的笑闹声来: 「行了行了!到我骑了!」 「哈哈,你连怎么起车都不会,还像姑娘似的得先跨上去!」 「姑娘怎么了,瞧不起谁呢?那卢菀不是女子吗?要是没有她,你们哪来的风如水?」 「好姐姐,我错了,少说两句吧!」 端着木托盘的侍女裊裊而来,流云般穿过掩映的花木,将后面的少年人们展露出来—— 乃是一处古朴的小亭,两个女孩摇着小扇坐在亭中,另有三四个男孩子在下面带着一辆风如水换着玩。 「龚三,眼下只有配送员才有风如水骑,任我使了多少银钱也没弄出一辆,你这个是哪里来的?」 被问到的少年站在亭下,十分自得: 「当你龚三少爷也同你们这些骄矜的蠢物一样吗?」少年人一拍胸膛: 「我想要车子,我就自己报名送外卖去!嗳嗳——别往水里骑!下午我还要送单去呢!」 骑在车上的世家子赶紧将半入水的车轮抬上岸,夸张地问道: 「你不是吧!让你爹知道你做下等人的活,还不扒了你的皮?」 龚三鄙夷道:「你懂个屁。」 那少年人姓史,在家排行十九,乃是十三世会史家这一代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刚十二岁—— 史十九脾气十分好,被骂了也不恼,将车子送给排队等着玩的世家子,自己过来缠着龚三问道: 「说说呗,龚伯父怎么同意你去做配送员的?教教我,我也跟我父亲说说!」 龚三见他诚恳,接过亭中少女递过来的果子,分给史十九一个,十分唏嘘地说道: 「我同父亲说想要风如水,让他帮忙找找卢家的菀主。父亲却说,你既想要人家东西,合该去给人家做工才是。」 史十九将那果子咬得汁水四溢,点头道: 「很是很是,龚伯父也是家主,和菀主地位对等的。」 龚三:「一开始我还不服气,好歹我也是世家子,读书学武,将来是要报国的,怎么能同市井流民混在一处?」 「直到我真的接触了这些哥哥姐姐,」 他摇着头,三两下将果子吃完,果核啃得干干净净: 「才了解到眼下南境边民的日子是如何不好过,朝廷又是如何收支不匹。」 「不真正接触百姓,又谈何报效国家?将来,我也会成为花大将军那样的人,甚至会比他做得更好!」 亭中少女一听花大将军四字,登时很感兴趣地转过来: 「说起这个,前些日子不说使团丢了么?一个多月了,有进展没有?」 旁边的少女一甩手帕: 「阳姐姐,你家是盐商,跟朝廷走得近才能知道这些消息——你都不知前线情况,我们这些商户又去哪里打听?」 阳家女子掩口笑道:「阿烨,你是想知道前线情况,还是想知道将军情况?」 侯氏阿烨闻言,脸色先红再白,闷闷地趴在栏杆上说道: 第117页 「知不知道又如何?将军已瞧上卢家菀主了。」 龚三一听,汗毛倒竖,生怕侯家阿烨这个碎嘴子的痴情崽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她如何如何喜欢将军,于是立即引开话题: 「都怪我,说远了不是?」 他一把拽过旁边发愣的史十九:    「要是你也想要风如水,那我引荐你去阿菀外卖。只要做满三个月,就可以获得车子的购买权。」 史十九被他拍得一个趔趄,有点发怔: 「你才送了几天外卖?怎么感觉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人了呢?」 龚三笑着哼了一声:「行了行了,将车还来,你三爷要做工去了!」 少年人们听了他这番话,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却闹笑起来: 「龚三,银钱不够来找哥哥们就是了,难道还不疼你吗?没得去糟践自己作甚?」 龚三上前拽住车把,笑骂道: 「去你们的,小爷自己赚自己花,和你们这些啃家里的废物不一样!」 少年人身姿轻盈,扯出一条红带系在臂膀上,风如水车如其名,轻飘飘云朵般从石板路上转了出去—— 出了龚家的宅院,上了世家巷道,身后跟着一群嘻嘻哈哈追出来的世家子; 龚三心里实在美得不行,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自我负责的男人了,跟后面这些屁孩子都不一样; 刚一出门。 「?!」龚三:「陆勉青?怎么是你?你的风如水怎么没有外卖标志?哪来的?」 前面一人风一样穿过去,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小少年,路过他的时候,陆家大少还附送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仿佛在说: 「谁还不会送个外卖了,就你知道带一群人拉风——嗤,幼崽行为!」 龚三:「……你等等!」    他脚下用力,顷刻间就将一众世家子甩在身后;好在进入民区之后,因为卢菀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不许在人多的地方骑得太快,两人都可以放缓了速度。 龚三:「陆少爷,车哪来的?你不会是偷的吧!」 「当我是你?」陆勉青:「这是卢菀单独送我的。」 「好好同你说话,怎么这么沖?」龚三:「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家的管家不是还得罪了菀主么,她怎么可能送你?」 陆勉青懒得理他:「爱信不信。玉宝,抓紧了。」 他车后座的小孩立刻紧紧地抓住他腰身,看龚三好奇地看自己,身上一紧,立刻将脸埋在陆勉青身后。 陆勉青不悦道:「你不是要去送餐吗?别耽误事。」 龚三:「有意思,还真有人受得了你?我以为就你那臭脾气,是个人都嫌你呢!」 陆勉青:「你再废话,我就去阿菀外卖举报你消极工作,故意偷车……」 「好好,我走了!」龚三讨饶,车头一转去了另一个方向,高声道:「回头见了菀主给我说两句好话!我妹妹可崇拜她了!」 陆勉青拐上西大街,进了永安坊。 玉宝终于怯怯地抬起头,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青哥,你带我去哪里呀?」 对上他,陆勉青声音都轻了不少:「你不是想见卢菀吗?她今天出来公干,我正好给你送去。」 玉宝听见菀主名字,眼中倏忽展露出好奇又嚮往的神色,却又有点害怕,不由得抓紧了身前少年的衣服。 陆勉青看看方向,转个弯就到了,遂将风如水妥帖地锁在路边,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玉宝,那日我在卢家的地牢你看见你,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玉宝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强地回答道: 「青哥答应救我,我答应青哥,以后……以后像别人一样生活。」 陆勉青摸摸他细软的头髮: 「这就对了。你姐姐为了你,连错事都做过——你相信我,卢菀比我更可靠,我只能救你一次,她却能救你一辈子。」 玉宝点点头,主动松开了陆勉青的手。 虽然仍然紧紧跟在陆勉青身后,但这对于一个有点先天自闭的孩子来说,已然是极大的进步了。 景福楼的小二早就被吩咐过了,一见两人过来,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却礼貌地跟玉宝保持着距离: 「二位爷,可算来了!我们菀主在二楼等候多时了!」 此处正是景福楼的主店面,当时崔老闆—— 现在该叫安胜安老闆了,还在二楼见过卢菀是怎么对付她那个恶意点单的嫡母的。 陆勉青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要忙;玉宝,你跟着这个哥哥走,他带你去找卢菀。」 玉宝眼中现出惊慌,却很懂事地没有抵抗,依依不捨地瞧着陆勉青的背影也消失了,这才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小二走。 刚才进门时玉宝就看到了,外面竖着一块好大的招牌,挂着红底黑字的纸张,上面写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话: 「吊炉烤鸭简直绝了,景福楼的招牌菜名不虚传!」 「到店体验效果佳,他家新装修的小二层绝美,预约上楼看景还可以获得速写画像!已经提前预约了下个月的份额!」 「他家的老鸭汤竟然还可以配送!那汤盒盖子十分精巧,扭上之后一点也洒不出来!太精緻了!」 景福楼简直是人满为患,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不说,里面也是桌桌爆满; 第118页 他家的楼梯十分有特色,像是新修的,盘旋而上,一楼还立着个木牌,上面写着「扶摇而上梯」,旁边还裱着许多人给这楼梯写的诗词。 眼下这楼梯竟然拦上了,不许外人进出。 玉宝不敢走动,迎接他的小二恭敬地说道: 「玉宝少爷放心,今日菀主在楼上宴请贵客,您是上面早就吩咐过的,随我来就是。」 到了二楼才发现,将这小二楼说成是个「楼」,其实不大准确—— 这一层中央是楼梯,围着楼梯是完全对称的八角形; 也没有墙面遮挡,只用半透的竹帘挡着,若是捲起来,就是一处通透的高亭。 站在亭中,只觉心旷神怡;这让常年幽闭的玉宝觉得十分舒适。 如果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看过来的目光,就更好了。 第64章 「中型酒楼联盟」 玉宝站在八角层楼的中心,被周围一圈探寻的目光瞧着,简直快哭出来了。 二层之上摆着大约二十来个案几,呈圆形摆开,每个案几后面都坐着个锦衣玉缎的人,像是姐姐说过的那种老爷做派。 只是玉宝打从出生开始就被卢田氏关在卢家的地牢里,人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什么叫「老爷」; 他只是本能地感受到这些人目光不善,虽然看着都不兇恶,却都仿佛是带着那么一种劲,仿佛是来找茬的。 好在主座上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美丽又强大,让人见了就觉可靠。 卢菀见他终于看过来,朝他招招手:「玉宝过来,陆勉青送你来的吧,他人呢?」 玉宝头也不敢抬,快步走过去,坐在卢菀身后。 他虽然心思纯稚,身体却已经实打实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卢菀根本遮不住他,他就学着那些「老爷」们身后的僕从模样,乖巧地跪坐着。 卢菀好笑地摸摸他头,抬手对麻喜唤道: 「给他备张案子,就放在我身后。」 麻喜福身照做,特地给玉宝上了桌孩子喜欢的新鲜吃食,玉宝见没人再关注他,便小心地尝了起来。 卢菀:「各位,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说话?」 坐在最上首的人起身,行了标准的家主礼: 「菀主,照理说您是贵人,我们这些下流商户是不配同您坐在一处的。」 卢菀敛眉,微笑道: 「是,所以你今日须老闆你带着这些开酒楼的朋友,本也不是来吃席,而是来砸场子的,是也不是?」 那人正是当日在景福茶馆对面,带着人看热闹的须老闆。 她把话说得这么明,须老闆怔了片刻: 「菀主说笑了,我们也是没想到,您以家主之尊,竟然亲自在景福楼坐镇。」 「坐镇谈不上,」卢菀对左侧上首的安胜点了个头:「我与安老闆是合作关系,今日也是碰巧在这。」 不等须老闆再次开口,卢菀便貌似好奇地问道: 「若我今日不在,您带着这一群朋友来,是打算做什么呢?」 须老闆目光一凝。 自打景福楼归顺了卢菀之后,花样一日比一日多,生生成了什么「网红餐厅」,一日的流水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他们这些酒楼本就各自有依附的世家,世家给他们提供庇佑,他们自然是要按月份「上贡」的; 可打从前几年开始,酒楼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和上面反映也没用,该交的钱半个子也不能少。 眼看着景福楼连着开分店,就快要吃下整个市场,他们如何不心急? 今天来,自然是来分一杯羹的。 须老闆缓了口气,眸中的沉郁被飞快掩饰住,一转脸,又是和气温顺的笑容: 「菀主是个爽快人,须某也不虚闹的。不瞒您说,安老闆这边起来之后,我们各家也是效仿过的。」 陪在下首的史老闆立刻倾身,一激动将案几都蹭得往前窜了一块,汤水不小心洒到了身上。 他身后的侍从要来擦,被他心急地拂开: 「菀主,这什么网红餐厅,是不是您给他出的主意?您这『八角层楼』快成了宁州景观了,我也投了大钱要修个自己的——但是不成,没有人去看啊!」 「是是,我家也是!」 他对面的尤老闆一捋鬍鬚,赔笑道: 「菀主给景福楼做的那个送汤品的盒子,我家也做,今日也带过来了,您给过过目——去,给菀主看看!」 尤老闆身后的侍从立刻捧着一物上前,先由麻喜检查了,才送到卢菀手里。 卢菀一看,不由惊喜起来:「尤老闆这胶圈是哪来的?」 只见这只小木盒在原有的螺旋扣基础上,更添加了一层薄薄的橡胶圈,只露出乳白色的一点点。 就像是她那条世界线里,保温杯上的那种胶圈扣,因为有弹性的缘故,能在最大程度上做到密封! 尤老闆见她一上手就能看出门道,心里知道这是遇到行家了:「我老家在古州那边,天气热,靠海,有种胶树……」 见所有人都在自己身上,尤老闆不由得有些自得,将自己少年时是如何发现橡胶树的汁液可以提炼成有弹性的固体,又是如何联想到可以改进螺旋扣的过程娓娓道来。 卢菀听见胶树时心里就有了盘算,手指在那胶圈上轻轻一按,知道橡胶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普及开,这可是个大买卖。 第119页 若是能弄一些来,给花修明的南境军配上橡胶底的鞋子,将士们也能少受些罪。 她这边心思远了,只听尤老闆用力一咳,话锋一转说道: 「只是即便这样,我家,嗐,我家的单子还是远远不如景福楼出的多啊!」 卢菀回神,手里按着那只汤盒:「尤老闆就是单卖胶圈盒也能赚一笔了,为什么不做这买卖?」 尤老闆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讷讷地没言语了。 坐在他上首,一直没开腔的陆老闆玩笑道:「他倒是想呢,只怕尤家不许。」 尤老闆投奔尤家时名下就这么一个酒楼,现在月月上贡已经难以控制收支平衡,若再上报添上一个胶圈生意,只怕交得还要更多。 如此一来,这生意开还不如不开。 此中玄妙,不必多言,大家心里都有数。 尤老闆:「其实景观也好,盒子也罢,归根结底,还是现在景福楼靠上了您家的外卖生意。」 史老闆见说到这了,立刻道: 「景福楼成了阿菀外卖的盟友,配送员甭管是送什么餐,都跟人家点单的人念叨一句景福楼,我们自然是比不了的。而且,您家那个评价……」 他说到评价,磨蹭了半天说不清,最后还是须老闆目光一扫让他闭了嘴,自己跟卢菀说道: 「举凡是在景福楼用过餐的,都被鼓励通过您的外卖黑板留评价,景福楼每日去将写得通顺的评价抄过来摆在门口,成了流动的活招牌。」 「菀主,这份荣光我们也想沾一沾,只是您家的僕从不许,您看这事……」 须家是十三世会中势力最大的,从来便压着其他世家一头—— 须家已经过世的老家主,当年是跟着先帝一起平过乱的,交情非同一般;只不过他担心飞鸟尽良弓藏,自己领了赏赐,来宁州做富家翁。 是以须氏虽然是商户,却比京城中的寻常勛贵人家都要豪奢阔气,地位也卓然不同; 他家现任的家主虽然从来不露面,却娶了当年炙手可热的异姓王秦家长女秦亭。 这位秦亭,便是当今长公主秦桥的嫡长姐。 而须老闆,虽然只占着须家众多产业之一,在外面却也让人捧惯了,从没有他开了话头别人敢不接着的时候。 卢菀瞧了他一眼。 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杯笑吟吟道:「都饿了,开席吧。」 须老闆不动筷,除了安老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动。 气氛骤然僵硬起来。 安胜一笑,拍拍手掌,盯着须老闆眼睛,淡淡说道: 「来人,既然须老闆看不上咱家的吃食,撤了吧,少在这丢人现眼。」 景福楼自打跟了卢菀之后,连走在外边都比别人有底气,这会儿也不怕,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撤了走了碗碟,甚至连案几都撤下去了。 平白弄了这么大个没脸,须老闆拳头在袍袖中紧紧攥住,脸都白了! 卢菀:「不错,既然不喜欢,没有强逼您吃饭的道理!」 其余众位老闆目光在安胜和须老闆之间来迴转,哪个也不敢得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然而他们心里也都嘀咕,竟不知何时,从前混迹在他们之中的安胜,也有了和须老闆叫板的实力。 须老闆:「菀主,您家的黑板就当大街挂着,评价谁都看得——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我们没去抄写,不过是给您一个面子,若真就要抄,您有什么办法?」 他阴恻恻一笑:「菀主,您还年轻,我仗着年纪长劝一句,给了台阶就要下,别不识抬举。」 卢菀夹起一个虾扯蛋,头都不抬:「都记下来了?」 麻喜俯身称是。 须老闆脸色唰地一变:「什么……」 「我门主子最近认识了一些小朋友。」 麻喜稳稳噹噹地往楼梯那边走,不卑不亢,软刀子刮肉地答道: 「他们成日里学文学武的也没趣,主子就请了钱三笔老先生去给他们上课,教他们画画。」 须老闆:「这跟今日又有什么……」 卢菀:「您今日这番叫我识抬举的做派,会被完整地复述给孩子们,他们则将用您的画像练手。还记得我那个已故的嫡母田氏吧?」 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明日此时,孩子们画的各式各样的须老闆,就将被张挂在宁州城的每一个角落。权当是美术课作品展览了。」 所有人:「……」 卢家菀主可不像他们那些主子,从来是说一不二,谁的面子都不给—— 她说要满城张挂须老闆,就不会有任何一个角落被落下! 都是生意人,自己的面子事小,可这么一来,恐怕他甲级酒楼就会沦为笑柄,生意復甦是再也不用想了! 须老闆立刻起身,立刻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卢菀的态度实在太过轻慢—— 「方才是我狗嘴不吐象牙,开罪菀主了。」 须老闆微微俯身道: 「今日咱们在这聚着,不管来的时候是为着什么,总归是可以找一个让大家都舒服的法子;扯破了脸,您固然教训了我这狗东西痛快一把,但谁也赚不到钱不是?」 卢菀不料他自打脸竟然这么痛快,当真能屈能伸,一抬手,麻喜立刻站住了脚,站在楼梯旁等待下一步指示。 卢菀:「有什么需求,说来听听。」 第120页 须老闆便站在原该是他桌案的地方,袖手道: 「我们几家,也想得菀主的准允,去抄黑板上的评价;此外,更希望能与阿菀外卖合作,也成为配送商家。」 卢菀筷子一点,须老闆立刻说道: 「分成什么的,都好说;菀主有什么条件,咱们也可以谈。 卢菀:「真的?」 须老闆一点头:「自然。」 「好,卢某人对盟友的要求不高,但他们至少得是自由的一个人,得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卢菀回身,给玉宝添了一小碟零食,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 「所以,举凡是怀着这个心思的,便请回去跟各自的主子说清楚,脱离原有世家,干干净净地与我结成同盟。」 第65章 「大荆县主」 「噹啷——」尤老闆手一松,膝盖上抱着的胶圈小木盒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那种神情,简直是迷茫到了不知该作何表现的地步: 「菀主的意思,是让我们脱离……这怎么可能?」 他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卢菀疯了。 这是他们最真实的内心第一想法。 在一片寂静中,安胜起身,放在袖中的手展开,慢条斯理地说道: 「怎么不可能?我不就向崔家请辞了?」 「那是因为崔三爷已经去了!」 尤老闆不敢跟卢菀叫板,对着安胜却什么都敢说:「就算是这,你敢说你离开崔家的时候没大出血?」 他从没提过这个,卢菀也不知道还有这一节。 安老闆却坦坦荡荡地说道: 「我确实将手里这些年攒的盐引都交出去了,但那又如何?这才几日功夫,早就赚回来了。」 「各位,」他挥挥手,下人为所有人奉上一道冰冰凉的茶饮:「此物名为青梅绿茶,乃是两日前菀主给我的新方,单是这一项,流水已然巨大。」 酒楼老闆们被这酸甜的口感击中,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在这一片寂静中,须老闆说道: 「菀主,你到底知不知道须家是个怎样的门户?即便你现在自立了——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但是,你和须家的差距,实在太远了。」 「让我们这些人放弃世家庇护,再投入卢家,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啊,」史老闆苦着脸起身:「虽说您登位之后,卢家比起之前确实很有起色,但,但再怎么也比不过须陆两家,您说是吧?」 始终没有说话,一直在观望的陆老闆推开那杯茶饮,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有起色也有限,菀主年轻,还没认清自己是谁,什么时候菀主得了上头的承认,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他话音未落,只听楼下骤然响起老百姓喜悦的唿喊声,仿佛是什么大人物来了,欢唿声由远及近,到得近处才听得清,仿佛在说什么: 「钦差来了!」 「什么钦差!这不是盐运使吗?好眼熟的喔!」 「可你看那阵仗,确实是送圣旨的!以前长公主在咱们这的时候不是经常见吗?」 卢菀与安胜对视一眼,站到栏杆前往下看,果然见到人群当中一人领着仪仗队—— 队伍里都是年轻儿郎,十分精神漂亮,只是打头的那个有些怪: 他身上兜着一身深蓝色官服,一看就是进内城时临时罩在外边的,两条长腿好似没骨头一样跨在马的两边,露出下身穿的粗布裤子。 膝盖那块居然还刮破了,脚上一双布鞋踩踏了后沿,生生穿出了木屐的气势。 然而即便邋遢成这个模样,此人却依然带有一种逼人的富贵气,如非累世官宦,绝对无法温养出这个气度。 安胜低声在卢菀耳边说道:「您瞧腰上那金袋,确实是来送圣旨的钦差无疑。」 卢菀眉头微微蹙起:「可是眼下……」 眼下庸南在通州,花修明又在前线,遍宁州能接旨的也就是庸思宁。 但小思宁自打他父亲离开后,在府衙忙得头角倒悬,又有什么旨意能着落在他身上? 两人均不得解,身后的老闆们也不由得围在了栏杆边上细看。 自打长公主秦桥离开宁州后,这地界可许久没见过朝廷再派人过来了。 「我天,这不是我们古州的古浚大人吗?!」 尤老闆眯着眼瞧了半天,突然出声道:「没错!这田间老农的做派,就是他!」 楼下那吊儿郎当骑坐在马上的人掏了掏耳朵,竟然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一下就听出了这声「古浚」,仰头朝楼上招手一笑。 「呦,这小娘子俊俏!」 他选择性地看不见周遭一群爷们儿,只瞧见了卢菀: 「小娘子,我确实是古浚,是咱们古州的老乡吗?」 卢菀觉得有趣,扯出尤老闆,向楼下笑道:「我不是,他是。」 尤老闆擦着汗赔笑:「古大人,从前我家和你家还在一条街上呢!」    「记得记得!」这位古州的太守大人十分没架子:「尤大牙,是不是你?」 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被叫破小名,尤老闆嗨呀一声就躲到后面去了。 人群哄然大笑。 古浚倚在马上:「小娘子,你可知一零二号宅院在何处?」 真是找花修明的? 第121页 卢菀心说他又在外边干什么了?不过朝廷应该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把圣旨送到这来,不会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需要模煳他的位置……难不成是在前线遇到什么险境了? 古浚只见楼上的美人突然严肃起来,抬手一指: 「就是那处,您拐过弯就看见了。」 他心中虽觉诧异,却也没太在意,只当是个脾气古怪的美人而已—— 不过他见过的脾气怪的美人多了去了,譬如长公主秦桥,再譬如大都督,再譬如花修明。 就这么带着乱七八糟的心思转过去,古浚到了一零二号门前下马,那边宅院里能主事的只有游妈妈,听到消息已经准备好了。 开了门,古浚也不进去,就要在大门口颁旨。 古太守抖了抖衣襟,将自己还沾着泥的短打裤脚遮住,人模狗样道: 「请卢氏阿菀出来接旨。」 卢菀:「……」 安胜:「……」 所有人:「……」 游妈妈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扭头看那边二楼上的卢菀,艰难道: 「这会儿姑娘不在,不如大人先进去等等?」 「等不得等不得,我这还有任务在身上,给她颁了旨我即可就出宁州。」 古浚再次上马,摆摆手: 「我听说她收容流民,又要打理生意,事多,我理解的。你说她在哪儿,我去就是了。」 游妈妈只好硬着头皮抬手一指。 古浚勐然扭头,差点把脖子抻了—— 就见那脾气很怪的小美人不知为何又突然高兴起来了,正对着自己热情挥手。 古浚:「……」 得知不是花修明那边有隐患,卢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高高兴兴地将古浚迎到景福楼二楼。 闻风而来的老百姓将下面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自打卢菀名声打开以来,宁州百姓于看热闹一道已经是全员熟练—— 此刻虽然都十分期待,却都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听不见楼上宣旨的热闹。 要是正常来说,八角层楼上说话下面自然是听不清的,但是古浚出京时被千叮咛万嘱咐过,说这道旨意越张扬越好。 众酒楼老闆全都贴墙跪了一排,仿佛一窝可怜巴巴的中年鹌鹑,只见古太守活动活动筋骨,自己站上了层楼中突出的那个角,让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他抖开明黄的圣旨,一清嗓子: 「宁州卢氏家主卢菀接旨!」 卢菀在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关注中稳稳噹噹地半跪下来:「民女接旨。」 「圣谕有云,卢氏阿菀生性惠善,既有仙遇,又多善缘;妥善安置南境流民,于国有功。今赐『神女』封号,一应规制,位同大荆县主。」 楼下已经欢唿起来了。 八角层楼上却一片寂静—— 在场所有人,包括卢菀,都已经懵了。 怎么回事,不说是嘉奖令吗? 这是直接敕封县主了?可她连大荆朝的皇族姓什么都不知道! 353:【姓瓷。】 「……」卢菀:「……我不是真的在问!」 古浚看她半天不动,收起圣旨丢进她怀里,卢菀下意识接住。 这位古大人颁完了旨意,从众人目光中撤出来,两腿一弯,蹲了下来,两条胳膊还分别搭在膝盖上—— 要是给他扣个草帽,真像蹲在田埂上的农民伯伯。 「神女县主,你高兴傻了?」 古浚饶有兴味地摸摸下巴:「奇怪,花修明不是说要找个柔弱可爱的么?瞧你不像。」 卢菀回神,神情有点复杂:「民女……接旨?」    「怎么才反应过来!」古浚哈哈大笑:「不用这么客气了,皇帝虽然给你个封号,不过是因为没钱给赏赐。就是个名头,你拿着玩或者出去压压人就行。」 「哦对,」他抬腿就要走,又补充了一句:「压花修明够呛,他不吃这套……哦哦,是我多嘴,你已经将他压了是不是?干得漂亮!」 卢菀:「……」 卢菀:「你们认识?」 「嗤,说认识多见外。」古浚:「我要是女人,孩子都给他生了。」 卢菀:「……」 古浚:「哈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吧!老花不好男风,就算好也轮不到我,不还有庸南呢吗?」 卢菀简直无话可说。 不是很想知道你们仨奇奇怪怪的关系。 「哎呀,说笑的,别当真。」 古浚恶作剧得逞,十分高兴,抓了抓头髮: 「小时候我家没人管我,经常被送到前线跟他俩一块养。」 「哦——」卢菀心说:「原来是我家小花的闺蜜啊。」 这就不能轻易放他走了。 更何况闺蜜刚才还带了个「金牌」给她呢! 她拉过古浚,接过安老闆刚才在这一小会儿功夫里打点出的点心吃食,扯着古浚转了个角度,低声耳语道: 「古太守,我还没将花修明套到手呢!」 古浚一脸不信:「不可能,一零二号是他母亲遗产,这都给你了;再说你没见过他怎么对别的姑娘,那叫一个冷酷,我看了都觉得心寒,你不一样。」 卢菀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才不是,一零二是租给我的;他不喜欢我,他只想要我捐的粮草。」 第122页 古浚嗨呀一声,蹙眉道:「边境常年缺粮我知道,但是已经缺到他需要卖身的地步了吗?」 卢菀:「……」 「不应该,」古浚还是摇头:「之前前线穷得锅都揭不开,那会儿他回京跟户部要钱的时候,就差躺户部门口装死了——要能卖身早就卖了,最难的时候都把贞操保住了,这会儿又差什么?」 「……」卢菀:「总而言之,将来古兄弟若有机会,替我多多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古浚表情变化之快,简直令人嘆为观止,闻言他很懂地说道: 「妙啊,之前那么多想搞花修明的小娘子,你还是第一个知道从我和庸南下手的。不过么……」 卢菀:「你说。」 古浚:「我们古州呢,你也知道,常年受海寇侵袭,经济不景气。宁州这地界好,四处都连着,我们想同外边做买卖,都得从宁州走。只是之前我与须家的家主有些不愉快……」 「尤老闆同我说你们那有种橡胶树,我能让你们州府直接创收。」 卢菀也不多说,握住他手,袖里干坤:「得利二八分,你八,我二!」 古浚:「十三世会,你能搞定?」 卢菀一点头:「花修明,你能搞定?」 两人相视一笑。 「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第66章 「中型酒楼联盟战线」 古浚说身上有公务,执意要在城门落锁前离开,卢菀留了两遍没留住,就让他在景福楼稍微等了等; 麻喜亲自去看着,将新鲜吃食捡不爱坏的都装上,给每个人仪仗队的人都配了一份。 「你们俩呀,真是绝配。」 古浚手里拎着虾扯蛋一口一个: 「老花打小除了练武也没什么别的喜好,就爱一口吃。要是他将来能活着从战场上退下来,跟着你过日子也算善终了。」 他说这番话时神色很淡,却很真诚;仿佛他们这些为公家效命的人,累死累活也认,捨生忘死也认。 卢菀眼前蓦然闪过庸南那副碎碎叨叨,却常年在几个州府间奔波的身影。 嗯,小花的朋友圈子,属实不错。 她将古浚手里的吸管杯倒满冰奶茶递过去:「什么公务这么着急,方便说吗?」 古浚吸了一口,眼中露出惊喜神色,一高兴,嘴上把门的就不那么严实: 「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他伸出一指,向上方点了点: 「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咱们大荆皇室的男子的寿数……嗐,我直接说吧,老瓷家的身体都不大行,男人通常活不过四十。」 这事虽然没人敢宣之于口,但皇室子嗣凋敝,更加之前战事惨烈,几个监军的皇子悍不畏死沖在前面—— 而今大荆朝真正活着的姓瓷的皇室男子,恐怕也就是今上一个。 「明年,陛下就到了而立之年……而且皇后娘娘在今年早些时候,不也诊出有孕了吗?」 见卢菀还是不明白,古浚无奈道:「陛下和皇后的陵寝得准备出来了,我这趟出门,就是要选址。」 陵寝二字一出,卢菀登时感到嵴背一凉。 倒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当初她在自己那条世界线里下的那个墓,便被猜测是某皇族的独立陵墓。 不应该啊……这不是另一条世界线吗? 卢菀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不是有皇陵么,怎么还需要出来找?」 古浚嘆一口气:「因为皇陵已经住满了。」 卢菀:「……」 想起来了。 即便是原主这样消息闭塞的闺阁中人,也曾听说过大荆朝几位皇子亲自上阵杀敌殉国的事。 太子最先殉国,而后是二皇子,再是老四,老五,最后连未成年的皇子也派上了战场; 先帝养女秦桥,也即今天的长公主殿下临危受命,辅承国运,与大都督庸宴一内一外,这才撑住了大荆的江山。 后来大都督隐退,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花修明在前面撑着,一直撑到现在。 当时那几年皇子们连着去世,皇室再怎么也料想不到这种情况; 说是皇陵住满了,看似玩笑,实则含着一种举国沉哀的无奈来。 「而且咱们这位陛下,登基前毕竟是宗室子……他登位实属偶然。」 古浚:「是以平日里最不耐烦那几位国老念叨,他不爱铺张,就说在京外找个地方,最好是前线,将来他尸骨在这儿守着,将军们出去打仗也安心。」 卢菀沉默片刻。 她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再怎么不愿铺张,毕竟是皇陵,地下暗河总是要修一条的,大工程,含煳不得。」 353突然没命似地放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警告!警告!警告!请勿触及世界边线!请勿触及……】 卢菀:「闭嘴。」 一声不高不低的斥,却不知为何登时肃清了脑海中的声音。 她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紧张地等待古浚的回答。 她在试探: 你要选的这个陵墓,有没有一条水银做的地下河? 如果真的有的话,那会不会就是…… 「不知道啊,」古浚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热汗:「我就负责提供可能的选址,这些建造的事情我哪里懂?以后还得找工部的人来看的。」 卢菀悬着的心被放下了一半。 第123页 「不过我也发愁这事,」古浚将奶茶大口吸完,嘴里嚼着珍珠,含煳不清地说道:「还缺条狗,也不知上哪找去,临时买了又不能一直带着……」 353突然出声,也不知是不是卢菀的错觉,这小系统的声音像是被谁打过一样,有点虚弱似的,但说出这句话时,却力求每个字都清晰稳定: 【宿主,需要狗的话,咱们不是正好有一条吗?】 卢菀要送古浚出城门,那边小思宁已经派人来开了道,虽然仍然有人围观,但古浚至少不至于在人群中挤着走。 她心思电转,边走边对古浚说道:「我倒是有一条,不过那可是我和花……」 【叮——】 她忽然站住不动了。 【叮——】 耳鸣,头皮发紧,仿佛有人在控制她的思维,可又半点不排斥。 又来了! 就是在卢家正院那一晚,她决定打杀卢菀时,那种被人控制着思路改变决定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卢菀竟然突破束缚,对这种控制感觉到了一点。 「353,」她试图和系统对话:「你能听到吗?」 脑海中无人回答。 古浚蹙眉看来,手里用宽大的官府袍袖给她扇风:「怎么了这是?那狗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卢菀缓过神来: 「你需要就借你几日,到时候给我送回宁州城门口,随便找个臂束红巾的配送员,叫送回一零二号就是。」 古浚确认她没问题了,摸摸胸口,吓了一跳: 「多谢多谢,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回来。行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去一零二号带狗子走。」 「好,」卢菀感觉到耳鸣已经退去,但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仿佛根本没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把大黄出借几日,能是什么要命的大事? 「狗子大名叫花大黄,你叫它名字就跟着走了,乖得很。」 古浚噗一下笑出来,翻身上马,拱手道: 「得得,知道了,回头我这做『伯伯』的,必定给大黄封个大红封!」 他来得快也去得快,带着仪仗队风一样卷着就离开了—— 卢菀一回身,看见了身后跟出来的酒楼老闆们。 排成一排,面色各异。 她登时来了兴致。 刚才他们说脱离世家的条件是什么来着? 「需要我得着『上面』的承认是吧?」 她双手抱臂,好笑道:「不知道这个『上面』,够不够『上』?」 陆老闆那脸色简直难看的要挂不住了。 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年是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不然这脸上怎么被「打」得这么疼?! 他才刚放句狠话,怎么朝廷的敕封圣旨就这么寸地赶过来了?! 怕不是在玩我吧! 归附于众世家的酒楼老闆们简直是求锤得锤,根本开不了口! 本来他们所谓的这个「上面」,最多也不过就是须陆两家家主,在世家聚会上承认卢家的世家身份罢了—— 谁知人家竟然直接封县主了?! 大荆朝除了长公主殿下,一个正经皇室女都没有,也就是说,卢菀这个「神女县主」虽然只有个名声,却实打实是当今唯一一位县主娘娘! 这,这…… 卢菀:「嗳嗳,好好说着话,跪下干什么?」 陆老闆被随从搀扶着站起来,两边唇角僵硬地挂起,露出了平生最尴尬的一个笑: 「菀主见笑……不不,县主娘娘见笑了,我不是跪,是腿软了……」 须老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然而这次,其他酒楼老闆却没看着他眼色跟着一起走。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得以自己做了决定—— 而非事事都看须老闆和陆老闆的脸色。 就好比今日,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想私下通关系找机会面见卢菀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上门。 卢菀看出他们心思,招手让藏在后面的玉宝走出来跟在自己身边,亲自过去搀扶了陆老闆一把: 「须老闆人虽不在这儿,但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我不是要同各位撕破脸,生意人,咱们的目的还是进帐。」 陆老闆只觉得托着自己腋下的那只手有千斤重,一时间根本动弹不得:「您说,您说。」 「条件还是那个条件,」 她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一圈: 「要加盟阿菀外卖,各位得先是自由人。愿意用什么方法和主家分开都好说,若实在不能够,我也不强求,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就是了。」 「不过条件是条件,」 她一抬手,让众酒楼老闆并僕从一起移步到街角,在家新开的甜水铺子里坐下: 「我也先跟各位说说,到我这里来,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这家甜水铺子现在赚卖奶茶,一天定量只卖三百杯,每天分时段发放;这会儿刚过了中午那一遍,正是人最少的时候。 甜水铺子见了卢菀,一副十分荣幸的模样,热火朝天地说着吉祥话将奶茶送上来,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杯。 卢菀笑吟吟道了谢,坚持给了茶钱,就在这小棚子里说道: 「各位加盟阿菀外卖,当日就可以成为『可配送商家』;还能每日派人去康宅门口抄写关于自己家的用户评价,张挂在自家门口。」 第124页 卢菀:「这些,都是安老闆已经尝试过,并且成功起效了的。」 始终站在后排的侯老闆,这次竟然破天荒地主动上前来,手指在奶茶杯上叩动,斟酌道: 「眼下景福楼那网红餐厅的光景,想来小神女……嗐,还没恭喜菀主获封神女县主呢!」 卢菀摆手,示意他不用讲究这些,快说就是了。 侯老闆嘬了下牙花:「想来小神女也是给安胜出过主意的,那我们,我们这些人若是加盟了阿菀外卖,您是不是也能给看看?」 「侯老闆,」卢菀赞赏道:「聊了这么长时间,竟没看出您才是那个明白人。」 侯老闆嘿然一笑,只等着她回答。 卢菀在玉宝背后拍了拍:「玉宝,侯老闆名下共有酒楼四家,客栈两家,你报一下。」 众人不知这又是哪一出,愕然地看着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少年沾了出来,有些讪讪的,声音却很清晰,一字一字说道: 「永昌坊三三四号,长青客栈,三月流水二百四十七两,折去地税一百三十两,商税十五两,总计一百零二两……」 侯老闆:「等等!我……他怎么知道的?不是,他怎么能记得这么多?」 卢菀微微一笑。 然而她不发话,玉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圆脸圆眼的少年人垂着眼,结巴都不打一下,将侯老闆名下所有的流水信息报了个遍! 这要是抄录下来,怎么也有小半本了吧? 而且看侯老闆的表情,似乎还是真的。 「各位,真以为配送员成天在街面上跑,真的就只送餐吗?」 新鲜出炉的小县主筹谋多日,就等着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只是刚才被突然到来的敕封旨意打了岔。 「这叫做流水听记,宁州城举凡有些脸面的店铺,看得见的流水眼下我都有帐目了。」 卢菀:「各位,不是我说,您几位的流水可都不太行啊。」 她来到这条世界线以前,是由国家的秘密青年特训班培养出来的—— 这些孩子们的直系亲属都自愿签署过弃养协议,之后便由国家秘密培训抚养。 这些孩子会被根据自身天赋分方向,而后成为引领行业的佼佼者,成为国家最忠诚的剑。 卢菀被分到了考古研究这一块,属于大冷门;但她有个十分亲厚,也是独一无二的朋友,名叫阿萱,她被单独培养到了风险投资的方向。 这招「流水听记监察」,还是卢菀从前有一搭没一搭听人家说过的。 打从配送员的规模上来之后,卢菀就始终想着阿萱念叨过的话: 「不论你要做什么买卖,只要获得了足够的流量,足够的关注和足够的用户,那你后面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的。」 眼下这流水听记不过小小露了一招,便神威大显。 最早的试点就是景福楼,卢菀让配送员记录了景福楼的人流数量,用户年纪分层以及职业分层,而后才针对用户层做出了引流计划。 侯老闆擦着汗:「菀主,你看这,别让这位小哥说啦,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谈成不成?」 卢菀拍拍手,将怀里带着的梅花糕放在玉宝手里,聊做奖励。 她本意是要让玉宝跟着李小豆和丰丰一起学数学,谁料康小娘教他们算数的时候,玉宝算数没学会,倒是将整个帐本都背下来了。 竟然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 更兼他这孩子长得十分凌厉可爱,还有点少年人处处显露的俊气,带在身边,实在是装那啥的利器。 而众位老闆们,也属实是就差跪下了。 这样的帐目都握在人家手里,相当于命根子都被捏住了,他们今天竟然还敢上门去找人家不痛快? 这不是去砸场子,而是去送菜吧! 「不用紧张,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卢菀上大棒打了一顿,立即抛出红枣: 「左不过是有了这份流水单子,如果各位老闆想让自家的买卖再有点进境的话,我可以据此给点建议罢了。」 侯老闆手掌抚着胸口,牙齿磨着下唇,仿佛在做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敢问菀主,从前我交到侯家的地税,每个铺面每月固定是一百三十两,若我投了卢家,您要抽多少?我相信跟着您挣得多,可若是挣得多抽得也多……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好。」 卢菀晃了晃奶茶杯子,圆润可爱的珍珠圆子在里面来回滚动。 「跟着我卢菀做买卖,不用上贡,我只抽成。」 她白皙的手掌举起来,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年,每个月的总收入我要三成;之后每一年,只要二成。」 侯老闆眼睛一亮,欲要再问,旁边陆老闆却率先问道: 「小神女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们改姓投奔……只合作分成就行?」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卢菀拍掌道: 「做买卖,就是要平等交易才长久,老天爷生了咱们出来,谁也别比谁低一头。将来各位若觉得我卢菀不成,想自己单干我也绝对不会有二话!」 不用低头做人,只需顾着生意? 若说前面还是在诱利,这会儿便是在诱心了。 若能堂堂正正凭本事论高下,谁愿意成天在别人面前俯首称臣? 要不是为了生活,谁还没个尊严,没个骨气了? 第125页 这个「站着挣钱」的提议,几乎立刻动摇了在场所有人的立场。 卢菀在他们脸上扫过一遍,将他们或坚定,或迷茫,或犹豫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也不急着做决定,十日之内,我都会在一零二号理事。我们便以十日为限,愿意跟我合作的,随时可以来谈。」 她回身给玉宝把奶茶填满,带着小少年走出铺面,明亮的光线笼罩着她; 一时间,这些久在晦暗场中摸铜子的生意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 或许流民将卢菀奉为神女,是有些道理的。 她不知何为,仿佛当真带有一种神力,让人只要见到她,就从内而外地萌生出一种力量; 一种希望变得更好的力量。 「我可以向各位保证,顺我者发家致富。」 神女带着小少年离开,临去之前,留下一句话: 「上不上我这艘船,各位自己衡量吧。卢某,虚席恭候。」 第67章 「卢氏产业集团的崛起(一)」 那边众老闆各怀心思留在原地,卢菀知道该给出的信息已经都到位了; 接下来有心人自然就会开始动作,不必多言,于是带着玉宝转身离开。 她本想带着小孩直接回一零二号,谁料还没到门口,就见门口已经被各色各样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里面古浚被挤得只冒出个头,他怀里大黄不住窜动,一人一狗狼狈不堪,只听这位太守大人在里面嚷道: 「哎呀县主娘娘真的不在,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道喜着什么急?让让让让……」 玉宝这小半辈子见过的人基本上都在今天了,登时紧张地捏紧了自己衣角。 「走走,」卢菀在他后颈衣领上轻轻一提:「咱们先撤。」 玉宝茫然地跟着她:「菀……」 「嘘——」卢菀拉着他低头快走:「小点声,别张扬,姑娘带你玩去。」 手里的少年小小地挣动了一下,有点羞窘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卢菀已经带着他左穿右穿,勐然听见这句话,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身体也才十六岁,说起来还是玉宝的同龄人。 「嗐,」她松开手:「对不住,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玉宝抿紧唇,认真点头:「我们去哪里呢?」 卢菀回头,对他眨了个眼:「女人扎堆的地方,你一定喜欢。」 玉宝:「……」 今日勉青少爷去接他出门的时候,他姐姐曾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将城中他不能去的地方点了一遍; 最后还三令五申地加了一句: 「不论去什么地方,总归不能去脂粉堆儿里,你听见没有?」 「……」玉宝:「不不,菀主,我,我……我小!」 卢菀:「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会儿又说不是男人?那你是个什么?」 玉宝软白可爱的小脸红透了,不住推拒,冷不防地方已经到了—— 只见这在民间被传成玉人一般的小神女十分混不吝地一脚踢开了人家的后门! 「人呢?来客了!」小神女高声道:「大爷银钱带足了,还不来伺候?」 玉宝眼泪都快出来了:「菀主,你是不是要卖了我!」 「什么泼皮腌臜也敢上我们这里来闹?!不知这是谁家的生……」 里面扎着袖子冲出来一个泼辣妇人,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僕妇,骤然见了后门二人的形容,登时呆了。 「菀主?玉宝小哥?您这做什么呢?」 这妇人双眼眼梢微微吊起,眉长而挑,正是卢家五房的主母卢尤氏。 玉宝:「……」 他愣愣地站直身体,擦干净鼻涕眼泪,吸着鼻子说:「菀主罚我。」 卢由氏目光在两人身身上扫了个来回,什么都没问,吩咐下人去拿热水浸过的帕子; 帕子很快递上来,卢菀接过,让玉宝自己擦脸: 「你有什么可罚的?」 玉宝捧着那巾帕,却不敢动:「我闹。」 「要的就是你闹。」 卢菀带着他,跟着引路的卢尤氏往里走:「我听你姐姐说,田氏将你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每日只派人送一次饭和水,是也不是?」 玉宝瑟缩了一下,以为又要被关回去——但他知道菀主对自己和姐姐有恩,想着既然自己错了,就算被关回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菀:「我要是你,早就逃出来了。」 玉宝蓦然抬头。 卢菀:「你想没想过,田氏为什么养浪费时间精力养着你?必然是你有用,她不敢或者不能杀你。」 玉宝眼中闪过恨意:「她要用我威胁姐姐。」 「你姐姐是什么神仙人物,田氏身为整个卢家的大夫人,难道还缺她一个小丫头?」 卢菀:「所以你错就错在,没有早想明白自己这条命的金贵——有人欺负你,你合该大闹特闹一番,寻死也好,装疯也罢,总能博一条出路,也不必让你姐姐在外面辛苦。」 玉宝没再说话,看着卢菀的目光却更炽热了些。 几人已经走到前厅,却原来是一处临街的店面,当中挂着一副横贯厅堂的绣品,上面写着「金风玉露」。 是一家脂粉铺子。 卢尤氏打点了果子茶汤送上来,让玉宝在待客的小桌上坐,自己陪着卢菀在店里转: 第126页 「催了许多时日,总算轮到我家了……只是菀主不是说明日来看铺子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卢菀拿起一个圆形的小木盒,握在手里把玩: 「家里客多,我出来避避,正好给你出出主意。」 卢尤氏双手合十,碎碎地拜了两拜,眼都放光了。 自打菀主重新分配了家产之后,除了实在从没见过世面的妾室们,各房主母子嗣全都出来领差事做; 这才几日功夫,各个做得热火朝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卢尤氏闺名一个敏字,出阁前在家也仔细学过理帐,手里算盘拨动—— 想来想去,下定决心,拼着伤点钱财,用自己的体己钱把他官人从前欠家里的债务平了; 这钱一出,换来了今后在帐目上将卢五爷「出户」,任他将来是赚是赔,总之不让他耽误自己带着孩子们赚钱。 权当是变相地离了个婚。 甩开那狗东西,尤敏简直觉得天大地大,无有不可为,目光从后宅跳出来,连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为了争这个月的「卢家总裁」位置,拿那两成的全家分成,尤敏就将自己的脂粉铺子用市场价卖给了卢菀,成了卢家产业,自己便在此处挂职。 要认真说起来,她这脂粉铺子经营不善,早就是带死不活的样子了; 各家差不多也都是这么个情况,但举凡是菀主去看过,给出过主意的,几乎全都起死回生。 她则因为之前自己小女儿卢萝开罪过菀主的缘故,始终没敢去请,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好在卢菀也没计较,当真来了。 「你家的客户年龄分层,你自己统计过没有?」 卢菀看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打开盒子的关窍,盒盖「咔哒」一声弹开,脂粉喷洒出来,洒了她满手。 尤敏赶紧给擦了,有点紧张地问: 「菀主说的可是客人们的年龄?这,这倒是没有注意过的,总归都有一些吧?」 卢菀拍拍手,旁边坐着小口吃东西的玉宝立刻像被按住开关了似地,一字字说道: 「有统计的客人总数为四十七,五十岁以上三十二人,其余三十中段居多,二十岁以下一人。」 卢菀手指在那粉盒里捻了捻,对尤敏说道: 「二十岁以下的那个十七岁,有配送员去她家送过餐,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她来买脂粉那日,家里有个奶母子去世,是来买入殓粉的。」 尤敏:「……」 她不料菀主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关注她家的生意了,还这么上心,一时便有些感动; 更兼尤敏是个人精似的人物,一点就透,焦急道: 「脂粉生意,说到底还是做年轻姑娘的生意……求菀主指点。」 「自家买卖,说什么求不求的?」卢菀拍拍她手,认真道: 「我比对过了,咱们家的妆品细腻,比之其他同行,质量上其实属于中上等。但问题有三。」 尤敏簇着她回到前头的正厅上,两人坐在玉宝旁边,下人十分知事地送上纸笔来。 卢菀说,尤敏记。 「无宣传,不包装,没噱头。」 「……」尤敏:「说完了?」 卢菀往后一靠,顺手从玉宝的小碟子里拎出块糕饼吃:「是啊。」 尤敏却没觉得她敷衍,仔细品了品,点头道:「菀主说的是。」 妆盒都是上一辈管着铺子的时候定下的,那时候长公主殿下最爱用这种圆盒子,民间也风行; 后来殿下成婚,去了零州安养,风向渐渐变了,但她只一味追求妆品的质量色地,反而没注意这些「面子功夫」。 她手里的笔在桌案上点了点,咂摸道:「好,回头我……」 「尤家婶婶,罢了,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既然已经跟五叔算清楚了,我叫一声姐姐——」 卢菀手指点了点:「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只带你做个寻常铺子,岂不是砸了我神女的招牌?」 尤敏应了一声,嘆道:「宣传这事阿菀外卖恐怕借不上力,脂粉与吃食实在……」 「所以说,今天嘉奖令一下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家。」 卢菀朝旁边伺候的僕妇伸手,那边不明其意,只好将手里东西递过去,是一盒唇脂。 「在第一波人找到这儿之前,咱们还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 尤敏今天全天都在铺子里算帐,跟僕妇们面面相觑: 「什么嘉奖……嗯,一刻钟,咱们做什么准备……准备什么呢……」 卢菀打开口脂盒,一瞧那颜色,十分惊喜,竟然是在她那条时间线正经流行过一阵的「番茄色」。 她在自己唇上薄薄打了一层,整个人的颜色登时更上一层:「好了,今后这个色就叫神女色。」 尤敏:「……嗯?」 「我给你想了两个办法,」卢菀伸出两个手指:「名人效应,再加文案营销,保你大大地赚上一笔。」 尤敏根本听不懂。 但出于对卢菀的信任,两眼已经隐隐开始放光:「这什么文案……就是一句话吗?当真能换出银子来?」 卢菀淡淡一笑: 「能或不能,马上你就知道了。」 第68章 「卢氏产业集团的崛起(二)」 尤敏想了想,吩咐了一句,片刻后,僕妇双手端出一个大木盒,打开来,里面是满满当当两层花笺纸。 第127页 「前几日我去咱们卢家别的生意看看情况,到了老六的书局……」 尤敏拿出一张笺,送到卢菀面前: 「嗐,他是读书人,不会经营也是正常的。我做人家嫂嫂的,就买了些花笺,让他有点进帐。」 虽然以原主之前在卢家的威风,根本摸不着花笺这样的风流物,但也知道这东西制作不易,花大价钱才能弄到一点。 满满一大盒,已经超出了这物件的寻常规制。 这已经不能说是「照顾生意」了,尤敏干脆就是送钱。 「这一刻钟内我能想到的『包装』,也就只有它了,菀主看看能不能用?」 卢菀心里贊了一句聪明:「书局情况我知道,一会儿我就去看。」 她随手摺了两下,又要了一柄纸刀,裁出长长的一条裹在盒子上。 提起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尤敏念道:「月下逢,露华浓……这是何意?」 卢菀不答,摇头笑道: 「从前家里不让我碰笔,我也是独立出府之后才练的,不然还能写的更好。」 尤敏瞧了瞧,没说什么,她的贴身丫头们都习过字,一股脑全都叫出来,让她们模仿卢菀字迹。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几乎将店面里所有唇脂都裹上了写着这些字样的纸条。 真别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放上,倒像是平地抬了一个等级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矜贵文雅。    「虽说不怎么好看,但也不打紧,」卢菀满意地拍拍手:「对外就说是花修明的字。」 花修明一个武将,又有大荆男神滤镜加成,字体越粗狂潇洒,越符合姑娘们对他的想像。 就在最后一盒唇脂也被简单地包装上之后,门口突然响起清脆的少女声音: 「敢问神女娘娘可在此处?」 尤敏让卢菀坐着不用动,自己一整衣襟起身脸上瞬间浮现出笑容: 「阳大姑娘!啊呦,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么热的天,要什么我着人给你送去就是……侯家的烨姑娘也来了?」 来的这两位贵女,正是早间同送外卖的龚三少爷在一处玩耍的那两人。 一个是五大世家中走官路盐铁的阳氏,一个是小世家之首的侯氏。 她们排场倒不很大,只各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并侍从。 「瞧瞧我这记性!」 三人见过礼,尤敏在自己腿上轻轻一拍,笑脸盈盈地说道: 「两位姑娘平时最是要好,出来散心定然也是在一处的!」 阳家大姑娘浅浅一笑:「卢家婶婶客气了,我们听闻县主娘娘获封,是特地来恭贺的。」 尤敏掩口笑道:「姑娘可真会逗趣,咱们大荆就一位长公主,她还没诞下贵子呢哪来的县……」 尤敏:「……」 她想到一种可能,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这说的不会是我家菀主吧。」 阳大姑娘还要再说,侯阿烨却已经心急地走进去了:「县主娘娘可在?我们是特地来拜会的!」 一进门,见到一男一女两位少年正坐在桌边吃点心,两人长得有点像,莹莹如玉,倒像是两个小仙童。 尤其是那个女子,发尾繫着条红锦带,即便手里举着个梅花糕,也依然从里到外散发这一种卓然不群的神韵。 定是神女卢菀无疑。 「哈!还是我先找见了!」侯烨仿佛中了什么大奖,满面高兴地见礼:「侯烨见过县主娘娘!」 她不等卢菀回应,扬声唤道:「阳芝!阳芝!你太神了吧!怎么知道她一定在这的?」 阳大姑娘裊裊走来,轻声斥道:「阿烨,不可无礼。」 而后对卢菀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见到皇室的礼节: 「宁州阳氏长房嫡女阳芝,见过县主。」 卢菀起身笑道:「阳大姑娘客气——你们可是在玩什么游戏?比如谁先找见卢菀这类的?」 阳芝面色微赧,正要解释,侯烨却上前一步,十分骄傲地说道: 「可不是?圣旨一进宁州家里就知道啦,各家能做主的嫡姑娘,恐怕都一窝蜂地在您那宅子前面堵着呢!」 卢菀心说我已经见识过了。 然而固然侯氏阿烨自己没有那个心思,这番话里却不可避免地带出了另一个信息: 卢菀在卢家是受过合族耆老承认,上过族谱的家主—— 便是要恭贺,也该是同等身份的家主老爷们前来,而不是派出家里嫡女。 这里里外外,倒有种要将卢菀归在后院女眷行列的意思。    卢菀和两人身后的尤敏对视一眼,尤敏立刻接话道: 「今日旨意来的匆忙;拜贺的事情,便等家主老爷们得空了再说也不急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卢菀想要的效果表达的清清楚楚。 术业有专攻,后宅的语言艺术,还是卢尤氏更擅长啊。 卢菀微微一笑,起身道:「不过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两位姑娘的心思比别个也更精巧。」 侯烨拍着阳大姑娘后背,得意道: 「可不是?阿芝最聪明!她不爱张扬罢了,不然哪有须家陆家那几个蠢材张扬的份?」 阳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上前一步,十分感兴趣地拿起卢菀手边的木盒: 「月下逢……敢问娘娘,这是何物?」 第128页 她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拿起来,更衬托得粉白的花笺明艷可爱。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后面已经陆陆续续有消息报回去,说卢菀在此,在一零二号没堵到人的贵女们纷纷往这边赶来。 阳芝拿起唇脂盒的时候,已经有三五位结伴的女孩轻轻谈笑着走进来,将僕从留在外面,自己进前同卢菀见礼。 「问县主娘娘妆安!」 她们在闺阁中久闻卢菀的名声,虽然被耳提面命必须同她保持距离,却都没法不对她产生嚮往。 虽说她逼杀嫡姐,又驱逐父亲;但是…… 但是她真的好敢! 就像一个太阳,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要喜欢谁,也敢大声地说。 之前家里长辈们耳提面命地教育着,说卢菀这样忤逆不孝的东西,万万不可同她学,早晚会遭报应的。 然而你看今日? 都说她配不上大将军,巴着花大将军是痴心妄想,但现在呢? 还不是照样成了大荆朝独一无二的县主娘娘? 她们有点嫉妒,觉着这个出身低微的庶女不配获得这样的际遇; 可心中某处,又像是期待着一个传奇,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里去。 「侯烨,你可真小气,找到了娘娘也不来说一声……阳芝?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模样怪……怪新奇的。」 尤敏看她们感兴趣,立刻回身要催着手底下人多送些上来,却见卢菀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轻轻摇动,于是立刻不再动作了。 来的贵女越来越多,这些十三世会家里的嫡长女们,各个背着家里的脸面,平日里便似有还无地比来比去; 这会儿让阳芝侯烨抢了先,都不肯落后,一窝蜂全都涌了过来。 这小小的「金风玉露」胭脂铺,一日之内,竟然聚齐了宁州城的所有顶级名媛。 也算是一景了。 好在这店面不但不侷促,反而十分宽敞,更兼各家下人们把百姓拦在外围,贵女们这么三三两两地站着,也不是很挤。 「县主县主,」有些年纪小的,架子还没那么大,压不住新奇问道:「敢问月下逢是何意?」 卢菀站在众女之间,风采半分也没被压住,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想必各位姑娘也知道,我那块外卖黑板乃是由天尊所赠。」 「是呀,要不是神迹,根本也没法解释的!」侯烨上前来:「那和胭脂又有什么关系?」 「此前我听说的天尊,都是一副老者模样;可那日一见,却并非如此。」 卢菀微微抬眼,仿佛正在回忆: 「温柔的月色之下,他身穿一身浅碧色衣裳,发色银白,面容俊朗,根本不是老者,而是一为年约二十的……仙人。」 众女随着她的描述幻想那情景,均面露迷醉之色;偏好文艺些,想像力强的,甚至有些痴了。 「他容色惊世,却带着一种与世间疏离的淡;只薄唇带着一点颜色,像是他身上沾染的最后一点凡尘。」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旋开那盒唇脂,展露出里面晶莹的脂膏来。 「差不多了,353。」她在脑海中说:「把『霸道仙尊爱上我』收一收,挡着我视线了。」 353:【好的。】 描写神仙的小说段落被收起来,卢菀看火候差不多到了,下了最后一剂勐药。 「那日见了仙人仙姿,我久久不能忘怀;为了感念仙人赐我的机缘,便留下这个颜色,并做了首诗词思忆他。」 贵女到齐,观众就位,连外面的百姓都差不多围满了,就等着听这首「遇仙观后感」。 李白大大,对不住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 卢菀淡雅温软的声线一出,贵女们便被属于另一个世界线中,折服了前后几千年的诗句惊住了。 「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本是李太白写杨贵妃的—— 最疏狂洒脱,才惊百代的诗人;配上粉黛生恨,艷惊千古的美人。 千娇百媚片言中,万丈红尘伏梦前。 卢菀接过尤敏递来的脂粉盒,让它和唇脂一起展露在贵女们面前。 「若非群玉山头见;」 「应向瑶台月下逢。」 短短两句, 将这场美的体验,送上巅峰。 第69章 「卢世产业集团的崛起(三)」 尤敏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铺面,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失心疯了。 这宛如被洗劫一样的场景,竟然真的会发生。 贵女们一听那首诗,各个都像是疯了,金银数都不数就往檯面上扔; 「月下逢」唇脂卖到脱销,就连压箱底没来得及上花笺封面的都被买走; 「露华浓」脂粉的库存更是全部清空,没订到的世家女还出手十分阔绰地预订了后面的单子,要给家里女眷全都张罗一份。 先是被通知自己家主成了大荆县主,然后又因为两句诗而直接创收。 卢菀在尤敏心里的形象已经开始往玄妙那个方向走了—— 她甚至当真开始相信这是个被神仙眷顾过的人。 不然那么些举人老爷学了一辈子也做不出的诗,怎么叫她开口便念出来了? 再说要不是真的见过仙人,又如何能有这样的想像? 卢菀被贵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各个都在问怎么遇的仙人,在哪儿遇的仙人,要怎么才能吸引仙人注意力云云。    她被迫听了半天,实在没法消受此等「艷福」,讨饶道: 第129页 「各位姐儿,今日刚领了旨意,我还急着要回去写谢恩的文书,就先撤……」 「县主娘娘再说一说吧!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和仙人说句话,平日围在身边的那些俗物,嗤……您快说吧,我定是要去寻仙的!」 「是呀是呀,用这个唇脂,仙人说不定真能多看我一眼呢!」 卢菀的外卖黑板成了一个活招牌,尽管这现编的故事在她自己看来显得荒谬,但在这些贵女眼中,却仿佛当真有迹可循一般。 她脱不开身,还是阳家大姑娘站出来说了句话: 「县主娘娘今日也累了,再说给朝廷上摺子是大事,真要耽误了,京中未免嫌咱们宁州没规矩。」 这么一提,便将卢菀卢氏家主的身份点了出来—— 十三世会同气连枝,要是卢菀因为她们自己这点小心思失了上意,到时候家里指不定还要怎么想。 别看她们平时在家都是说一不二,某些时候甚至能出来撑场面的嫡长女; 下面那些庶弟庶妹们,可有的是揣着心思的,真要让他们逮住错处,还有是罗乱在后面等着。 阳芝平时虽然不爱出头说话,但是她家做的是朝廷的盐铁官,进帐虽不如何,消息却最是灵通。 她在这上面的见识,是其余姑娘们不能比的。 这么一想,便纷纷撤开,只是一味在金风玉露胭脂铺里下单,竟也不敢再拦着卢菀了。 为了避免麻烦,尤敏亲自送卢菀从后门出去。她惊喜太过,整个人都迷茫起来,低声道: 「菀主,这,我哪有您这样的际遇文采……文案既然这样好用,要不要我去豢养些文士?」 她得着了利,却没想着一直趴在卢菀身上要诗词,这实在很难得。 卢菀心情好,便指点道:「这事你指望那些读书人没用,文案和读书做文章不同……嗯,你得去找写话本的。」 尤敏两手在胸前一合: 「要不我去找老六?他家最近好像在出话本子,只是近来事多,我也不知话本质量如何。」 几日不见,六叔还给书局添加新业务了? 「正好我现在就要往那边去,给你问问;要是行的话,今后你们合作也是好的。」 卢菀让玉宝跟上,对尤敏嘱咐道: 「对了,一会叫人去一趟我那,叫麻喜把我三号库房的物件取出来送到六叔那去。」 三号库房里放着什么,尤敏全然不敢问,知道麻喜是卢菀手下第一得力的人物—— 于是将手里留着的最后一盒「月下逢」一起准备了出来,当着卢菀的面派人送去了一零二号。 尤敏打点好这一切,送她二人进了后门小巷,问道:「菀主不是说要回家写谢恩文书吗?」 「脱身说辞罢了。」 卢菀摆手,推门刚要离开,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六叔的话本子在哪儿卖?」 ------------------------------------- 一个时辰后。 一个巴掌大的线装本「吧嗒」一声,被狠狠甩在了桌案上。 桌案后的男人讪讪的,耳朵上还架着笔桿,手指不住在鼻子下面蹭: 「阿菀,这也是……嗨呀,那几房都经营得热火朝天,六叔也得混口饭吃嘛。」 刚刚获封县主的这位神女娘娘一拢头髮,好似地痞流氓一样坐下来,从怀里又摸出三四本一起拍在桌上: 「混口饭混出一套系列集合?」 六叔咳了一声。 卢菀唰唰翻开最上面那本《寂寞将军》,抖开到折着的一页面无表情地念道: 「却说将军将人抵在墙角,恨声道:『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仙人的替身。我们到底哪里长得像!今天我就是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六爷羞耻地捂住了脸。 「后面的囚禁情节就不提了,」卢菀点着线装本质问: 「怎么还有替身文学?!回头花修明看了,要是真的相信怎么办?!」 「阿菀,别气,这事你得这么想。」 六爷深知不能再就话本情节往下说,不然后面还有更刺激的,立刻转移话题道: 「咱们家以前也不是没出过志怪故事,但是只有你和花将军的卖得最好。这说明啥呢?说明民间都觉得你们般配……」 卢菀:「……」 她麻木地问:「这个系列出了多久了。」 六爷老实道:「没多久,半个月吧。」 好,很好,感情从您老人家接手书局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是吗?! 卢菀简直头痛:「你要是当真喜欢,也不是不能写,好歹给我二人换个名字是不是?」 「这不怕的!」六爷早就想好了,立刻起身说道:「当年长公主耍大都督那会儿才叫精彩呢,街头巷尾,谁不传这个?」 卢菀:「……」 为了展示这话本生意当真做得,六爷带着她去后面的「习字间」逛了一圈。 看到那个大概三百平的大廊房时,卢菀整个人连话都说不出了。 大概有二百来个书生模样的人,头也不抬,一人一张书桌,全都在埋头抄写。 虽说事先已经做了功课,也有了些心理准备,但骤然见到这一幕,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她翻开手里的《神女:我与将军解战袍》,指着那仿佛印刷的字体问: 第130页 「六叔,这一本得多长时间才能抄出来?」    六爷随手拿起最近桌案上的一本:「最多两天。」 卢菀:「……」 「哈哈,惊着了吧,六叔当时也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个速度!」 六爷将那小本在嘴边一挡,兴奋得仿佛跟之前在卢家大杀四方的卢家六爷不是同一个人: 「也是你俩的故事卖得好,大伙上心!」他拍拍话本:「就连龚家那样的大书局,现在也没有咱家出书的速度快呢!」 卢菀艰难道:「我不是觉得太快,我是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六爷的贴身小厮先敲门进来了,两人出了「习字房」,刚到门口,小厮便道: 「菀主,前头来了一家人,瞧着像是东城门那边云来酒楼的老闆,说是要找您。」 六爷将笔桿子从耳朵上摘下来,对外又是一副人模人样: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就说菀主累了,有事去一零二号约时间。」 卢菀想了想,拦了一把:「嗳,没事,先请他去前厅喝茶。」 小厮答应着就要走,卢菀又问:「他是自己来的,还是带着别的什么人?」 六爷这小厮年纪小,比玉宝也大不了多少,骤然见了大家主已经很紧张,这么一问,就磕磕巴巴一股脑把看见的都说了出来: 「这家老闆姓侯,是乘马车来的。出来说话递帖子的就只有这酒楼老闆一个,我不知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人……」 六爷见她不说话,整了整衣襟,上前半步: 「小菀儿,你在屋里坐着吧,我去看看。你放心,六叔心里有数。」 卢菀心思微动:「也好,那我去正厅上等着。」 两人议定,开始分头行动。 卢家这书局已经有年头了,据说还是当年卢家的大公子卢伯将读书时置办下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等到自己的成绩放榜,就已经被自己的弟弟逼死在了祠堂上。 这书局自带着门市,六爷出去接人,卢菀就在后面谈生意的厅上等着。 中午那会儿,几位酒楼老闆中最有意向的便是这位侯老闆; 而且在卢菀获知的信息里,侯家作为一个没有依附上头大世家的独立世家,在驭下之术上也最为宽和; 是以他第一个来谈合作,卢菀半点也不新奇。 真正令她感到有点诧异的,是他来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倒像是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人,直接做了决定就过来似的。 片刻后,门帘一掀,卢菀心道果然。 她起身笑道:「侯家的烨姐儿?这么快又遇到了。」 六爷抬着帘子让了三个人出来,其中打头带着幂篱的那位小娘子虽然只露出半个脸,却也能让人一眼就瞧出来。 正是刚刚在脂粉店见过的侯烨。 侯老闆陪着笑在旁边介绍道: 「小县主,这是我主家侯氏的烨姑娘,她及笄之后,我这几家买卖便都是她管着;刚才在路上遇见,我就……」 侯烨一抬手,侯老闆立刻闭嘴;她性情十分外放,见了卢菀先行礼,促狭地说道: 「还是县主会找地方,要做答谢文书,确实是在书局最合适。」 卢菀哈哈一笑,也不解释,目光却直接往后放—— 在几人身后,还有个十分低调,模样温厚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棉布衣裳,安静地袖手站着。 卢菀:「既然来了,怎么不坐下?」 「回头再说我怠慢了可怎么好。」她目光微动:「你说是也不是……阳家伯伯?」 第70章 「卢氏产业集团的崛起(四)」 「阳,阳伯伯?」 侯老闆打了个嗑巴,以卢菀如今位份,姓阳且够得上她称一声伯伯的还有谁? 只有阳家的家主了!    侯家本就是个小世家,侯老闆又只是下面办事的人,阳家属于顶层,他家的家主更是高不可攀。 因此在这之前,侯老闆就是有机会见到,也是不敢直视人家双眼的。 不成想一路做马车有说有笑的过来,阳家家主竟是这么个平易近人的随和性子! 阳家家主有点诧异,赞许地问道:「你从前没见过我,怎么认出来的?」 自然是六叔在后面比手势了。 卢菀脸不红心不跳:「自然是阳伯伯气势非凡,便是想不认出也难呢。」 纵然阳家家主听惯了奉承话,也觉得这小神女讨喜可爱,便随着她的请坐下来。 六爷跟着寒暄片刻,去后面吩咐下人上茶。 侯烨坐在阳家家主一侧:「阳伯伯,他……」 阳家家主打断道:「不妨事,卢六爷是个周到人,下人们自然有安置的。」 他二人打了个机锋,卢菀就这么听着,也没问,阳家家主笑着解释道: 「阿烨与我那大女儿阳芝是闺中好友,方才她同阿芝上我家来,阿芝一见我,便说县主娘娘如今也是卢家主事的人,她一个闺中女儿来恭贺,不像话,我便跟着阿烨跑这一趟了。」 卢菀笑道:「承蒙您看中,卢菀谢过了。」 阳家家主这一番举动,其实是有点奇怪的。 一来,若真要认真恭贺,为什么乔装打扮? 二来,侯烨与阳芝关系再怎么好,阿烨到底也是别家的闺阁在室女,怎么好单独同别家的男性长辈出来? 第131页 再加上刚才那番对话,说不定外边还有别的什么人在静静观察。 但她没说。 两人吃过一盏茶,侯烨看着他二人来来回回地打机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 「菀主,这位侯老闆跟着我家做生意将近二十年了,始终做得不错,今天遇上了,却突然同我说……」 卢菀回过头,没再让她继续说下去; 虽说是打断了侯烨的话,看着她的双眼却温柔而真诚,甚至还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考量意味: 「那么阿烨同不同意呢?」 侯烨立刻将准备了一路的话倒出来: 「我为什么要同意?云来酒楼是家里给我置办的陪嫁,一应利钱都归我所有。」 「这就是了。」卢菀说道:「利钱利钱,有了他的利,才有你的钱。」 她迎着侯烨不解的目光说道: 「烨姐儿,只怕近半年的利都是他拿自己的本钱填上给你的,在这么下去,只怕得倾家荡产地成全你的零花钱。」 侯烨一个贵女,平日里只负责玩耍笑闹,何曾真的管过帐? 一听说云来酒楼已经亏空成这样,不免有些气恼地埋怨道: 「侯老闆,支应不力,怎么不早说?倒显得我家是那种苛待下属的人家了。」 侯老闆立刻惶恐告罪,连声说着没有没有;侯烨见他要跪,就抬手扶了一把。 她固然有点不高兴,却更多地感到了愧疚: 「罢了,也是我接手之后不爱管帐目,今后跟着菀主好好做吧,我总归是不会管的。」 侯老闆勐然抬头,脸上满是惊喜神色,侯家向来说一不二,这些年侯大姑娘虽然不管,却也没一点剋扣; 只要她点了头,明日就能将帐目理清,他家就能自立门户。 卢菀:「侯老闆爽利,大荆点评的第一期,我给您留个好地方,算是奖励吧。」 她这番话慢条斯理,字咬得十分清楚,侯烨果然感兴趣地叽叽喳喳问道: 「大荆点评,可是你之前做过的那个评价黑板?怎么算是一期呀,难不成你那黑板还能再分屏出来?」 阳家家主虽然没说话,目光却也透出几分期待来。 卢菀:「阿烨也在关注评价黑板吗?」 「那是自然!」 虽然世家的长辈都不许他们议论,但年轻的小辈们现在都以参与过卢菀引起的风潮为荣: 「我是不懂的,但上面总是些酸诗酸文,将吃食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侯烨唏嘘道: 「听我那几哥哥说,他们已然开了好几次诗会,做文章放在你那平价板上呢——不知你看过没有?说起这个,我三哥哥十分想见你……」 侯烨小姑娘刚与她见两面,已经将碎嘴子的属性暴露无遗,这一开腔,旁人简直差不上话。 卢菀等她絮絮地表达完了她三哥哥对自己的倾慕之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是呀,评价黑板毕竟有时限,时间一过,这些诗词文赋便退下去了,太可惜。」 「因此,我要办一份报纸。」 「所谓报纸,即报讯之纸。」卢菀定声道: 「让大家在家就能看到最新公布的商家信息和评价内容,也就不必日日去康宅门前等了。」 「做得好的商家自然是有口皆碑,酒香也不怕巷子深;咱们宁州城的百姓也可据此去找最合心意的铺面,两向双赢。」 阳家家主:「……」 怪不得,怪不得阿芝只见了卢菀一面,就立刻回家,说服自己亲自过来,以礼相待。 侯烨孩子心性,或许还没有察觉这「大荆点评」背后的价值,但像他这样在官场利场之上打拼了多少年的人,难道也听不出吗? 每日刊登商家信息。 那是什么意思? 卢菀坐拥阿菀外卖,手下配送员已然很成规模; 她要是有意想放出一条消息,不出一个上午整个宁州城都会知道。 巨大的人流量,和巨大的信息值。 而今她要办这份所谓「报纸」,看似是只是刊登评价信息方便百姓查看,然而只要稍微想一想—— 商家为了吸引客人,必定要着重讨好卢家,以便自己的商户信息能够得以刊登; 而百姓若要了解最新讯息,花点小钱点这一份报纸,自然要比自己出去探问方便。 久而久之,卢菀就将获得整个宁州商户的评价权; 不但如此,为着自己的名声不黑,所有人都不会再敢招惹卢家。 「小县主,我有一事请问。」 阳家家主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什么评价值得写在报纸上,什么评价不值得,此事又有谁做主?」 卢菀心里贊了一声,不愧是在大世家做主的人,真是老而弥辣,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不过她向来是阳谋算人,因此坦坦荡荡地笑道: 「既然是我家的生意,自然是由我家做主。」 评价者,天然就高出被评价者一头; 可笑须陆两家还以为卢氏阿菀只是试图通过阿菀外卖挤进世家圈子; 此女野心,恐怕绝不在小。 两人对视,阳家家主笑着摇头,举起茶盏,朝卢菀一敬: 「后生可畏啊。」 他有点不甘,又有点振奋地说: 第132页 「我若是再年轻二十年,就算是抛家舍业,也想跟在你身后,闯出一番天地来。」 卢菀和他轻轻碰了下茶盏:「您已经闯出自己的天地了。」 彼此面子给到,后面的话都不必再说。 此后在十三世会里,阳家就算不在明面上支持,至少也不会站在卢菀的对立面。 这就是阳家家主今日来此的表态。 侯老闆在后面两眼放光地听了一会儿,面上忽然展现出一层隐忧来: 「菀主,这大荆点评固然厉害……只是,每日都出,数量会不会太大了?」 他斟酌着说道: 「现在您买卖做得这么大,想订来瞧的百姓不会少,我看人手一份也使得的。这样的话,每月出上一期都属勉强,更别说天天了吧?」 卢菀未待回答,就听六爷的声音在后堂响起: 「邵元?怎么这会儿到六叔这来了……好么,还赶了三辆马车来!」 卢家四房卢邵元英气勃勃的声音响起: 「麻姐姐要派人来送,正好我也有事请教菀主,就自己跑来一趟——六叔,菀主人呢?」 真是太好了。 这时机掐的,简直绝妙! 「侯老闆,」她一手支在桌案上,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我记得你家的招牌菜,是一道酒糟肉泥是不是?」 侯老闆顺着说是,难为菀主记得。 卢菀:「那我也赠你两句诗如何?」 侯老闆瞅了瞅侯烨,阿烨身体都不由自主往她身前紧了紧: 「咏仙也就罢了,酒糟肉泥你也有说头?」 阳家家主淡淡道:「洗耳恭听。」 卢菀抬手,正好六爷带着卢邵元从后堂进来,邵元一听菀主要作诗,亲自上来伺候纸笔。 353:【是否为您搜索「美食向诗句集锦」?】 卢菀夸了他一句上道:「不用那么麻烦,把苏大学士的诗集调出来就行了。」 屋里一众人只见,小神女凝神静思,只眨眼功夫,便福至心灵般睁开眼,微微一笑。 「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侯烨始终跟着念,最后一个「美」字落定,外间一个穿着下人衣裳的老者突然掀开帘子大步冲进来,抚掌大笑道: 「好,好,好一个火候足时他自美!当真是天然无雕饰,老夫听了都想尝上一尝!」 侯老闆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捧着这幅字,虽然没读过几日书,但也能通过这看似直白的文字感受到那种对食物的天然喜爱。 侯烨念叨了两遍,她虽然不如阳芝通文赋,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越是这样不华丽却通情的句子越是难得,越见赋诗者的功力。 阳家家主一见那人进来,先是一怔,而后笑道: 「老匹夫,我还当你能装多久老实,这就坐不住了?」 他拉过老人,笑着给卢菀介绍道: 「这是我至交好友,龚文之;方才阿芝回家的时候,我们正在屋里聊起你这位小县主。」 「他呀,老不修一个。」 阳家家主站在老者龚文之身旁,口吻亲切地嗤道: 「别看也是做了数十年家主的人了,没半点稳重。听说我要到你家的书局来,就也闹着要看;菀主不要见怪才好。」 开口闭口都是菀主,俨然已经将卢菀这个年轻后辈,当做同级别的家主来看待了。 龚家家主龚文之打量着她,带着常年身居上位的傲气,评价道: 「小丫头诗做得不错——可惜还是轻狂了些。」 卢菀上来就得了这么个轻狂的评价,也不着恼,示意他接着说。 「你想法是好的,可惜做不到。」 龚文之:「我在外头听了半天,你想要每日抄出那许多……报纸,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如我们赌上一局,」卢菀眉梢一抬:「若我能做到,只要不违大荆律例,您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龚文之捋了一把花白的鬚髮,朗声笑道: 「老夫这辈子就是做文墨生意的,这点东西还看不透?你要是不怕输,同你赌就是了!只是你若输了,又拿什么赔我?」 卢菀从怀里摸出一张契纸,两指拈着,按在桌上: 「若我输了,我卢家这间临街三进的书局,便拱手送给您家如何?」 第71章 「卢氏产业集团的崛起(五)」 龚文之不料她竟然这样笃定,心里瞬间像被点燃了似的,竟重新有了些许年轻时的战意。 「赌了!」 他从袍袖里摸出一块玉佩,啪嗒一下压在那契纸之上: 「除了那劳什子条件,老夫再压一块华家老家主给我的药玉!也免得传出去了,说老夫欺负小丫头。」 在座的除了卢菀,均暗自吸了口气。 十三世会中,须陆华龚阳这五家乃是顶层世家,与下面八家有着断层一样的差距; 而华家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们家管着宁州内外所有药材的出入,又是最早一批在宁州扎根的; 若要认真论起来,与目前位列第一的须家业不差什么。 只是老家主身故多年,现在的家主又从不露面,这才在顶层世家中居于中位。 就算是一年一次的决策投会,华家的现任家主也从来都是弃权。 第133页 可即便如此,他家的地位却从来没有过一丝半点的动摇。 药玉不易得,经过华家老家主手的就要更金贵一些,说是有市无价也不为过。 可惜註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因为卢菀不懂。 她只是一锤定音道:「那就定了!」 「邵元,」卢菀回身问道:「麻喜准备的东西全都带来了是吗?人带了没有?」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侯氏阿烨也目光灼灼,等着他开口。 邵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髮,点头道: 「带了两个姑娘家来,都是麻姐姐吩咐的,我也不懂,但人此刻都在后院呢,六叔已经在卸车……」 说六叔,六叔就到。 他整个人简直好像癫了一样,就差将「兴奋」二字写在脸上,好在进门时认出了龚文之,才勉强压住没有大笑大叫。 卢菀忍笑道:「六叔猜出那是做什么用的了?」 六爷激动得话也说不出,只大力点头。 卢菀:「你先别上手,让麻喜送来那两个姑娘做。」 她从侯老闆手中将自己那副字拿出来,递给六爷:「在前面加一句『云来酒糟肉泥』。」 卢菀目光在龚文之脸上一停,笑吟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刻钟,一千份,成不成?」 龚阳两家的家主登时直了眼。 六爷简直是豪情万丈,一扫从前在卢家的阴郁模样:「有此利器,便是再多一倍又何妨?」 他领命而去,其余众人简直摸不着头脑;卢菀亲自起了一壶茶水,泰然自若地坐在正堂中等着。 两刻钟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又这样泰然自若,不由得将所有人胃口都吊起来。 龚文之:「丫头,你弄得这么神秘……该不是之前就和侯家这位做好了扣等我呢吧?」 好大岁数的人了,老顽童一样;不过自打卢菀来到大荆朝之后,各色人物也算见过一遍了。 见多了当真有恶意的,一眼就瞧出他不过是好奇而已。 卢菀好笑道:「便是我要做扣,难道也事先算准了您今天正好同阳伯伯谈天,又恰好一时兴起过来吗?」 龚文之摆摆手:「是我魔怔了,你别见怪……怎么回事,真有种要输给你的感觉!」 卢菀只笑,亲自将茶盏递到他跟前。 阳家家主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转向邵元:「方才我听动静,你是骑风如水来的?」 这么大的宅院,他是怎么听到的? 邵元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是。 阳家家主搓了搓手,措辞道: 「菀主,我这人年轻时就崇敬墨家功夫,很像瞧瞧风如水的结构……这会儿等着也是等着,能不能给我过过手?」 原来今天过来,是为着这个。 卢菀心里知道,风如水的数量控制得严,只有外卖配送员们可以骑。 近来这摊事都是玉珠在学着管,她新近出头掌事,半点错漏也不肯出: 任是谁出多高的价钱,只要你不是配送员,连个车轮也是不给你摸的。 阳家家主温和地说:「若不是我现在上岁数了,为着这新车,我也想去当一回外卖员吶。」 卢菀:「……阳伯伯,说笑了。」 邵元看她点头,立刻将车从后堂推过来,怕撞坏了正堂里的东西,就推到了院子里去。 后面在忙,几人就一起去了前面影壁附近的空场; 阳家家主没半点架子,蹲下身来,爱不释手地观摩风如水的结构; 甚至还从袍袖中摸出一个小本,仔细对照上面自己画的图;他左摸摸右看看,跨上去想骑着试试,却没能第一时间掌握平衡。 卢菀:「邵元,你给阳伯伯演示一下。」 邵元立刻就要骑上去,侯烨瞧着眼热,问道: 「卢家哥哥,能不能带我玩玩?」 不等邵元回答,她又说:「你脸红什么呀,我不沉的,不用为难。」 卢邵元:「……」 之前卢良臣做家主的时候,家规上专门单独列了一大篇关于男女大防的内容,是以邵元虽然是四房的嫡子,平日里却只与男孩子们交际。 再准确点说,这是除了自家姐妹之外,他第一次离姑娘这么近。 卢菀好笑道:「邵元扭捏什么?」 菀主发了话,他便不能不应了,侯烨兴致勃勃地坐在他车后座上,邵元便僵硬地踏起车来。 工具人邵元一圈一圈旋转木马一样在院子里骑车; 侯烨在后座上满脸开心,将侯老闆改投别家带来的小小不高兴完全抛诸脑后; 龚家家主不时向后院探看,卢菀若有所思,玉宝则贴边在她身后乖乖站着。 小小一个正院,各人情绪不同。 风如水一走动,阳家家主的目光便黏在那些链条上不动了—— 齿轮精准咬合,精妙得仿如命运。 「菀主,真是上天送给大荆的神女。」 半晌,他由衷赞嘆,又目光沉定地问道: 「现在求风如水的人这么多,却没有批量产出,恐怕不是因为你要把控这风如水的结构吧?」 卢菀不答反问:「那么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阳家家主招手,邵元便停了下来。 他说:「因为这些木质的链条跑不了远路,一旦距离或使用时间过长,要么换件,要么废弃,总之要供着这么一辆车,价钱是很高的。」 第134页 「你想把它普及。」阳家家主肯定地说:「但若是养护费用太高,老百姓是用不起的。」 卢菀垂眼:「您是个明白人。」 「我家做的是盐铁生意,如果菀主有意将风如水的链条变成铁制……」 阳家家主看着她眼睛:「那么,阳家想和卢家合作,让大荆朝的百姓,都得个便利。」 卢菀:「只得个便利?」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风如水面世才多少时日,阿菀外卖的配送速度直接提升了五倍不止,配送能力一上来,流水都飞速跟着增加。 这也很直观地体现出来——若是老百姓想要用风如水出行,可行性也是很强的。 到时候,就算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风如水也将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更别提卢菀已然成了新鲜出炉的小县主,背后又有花修明撑腰,甭管是要什么政策支持,那都轻而易举。 若不是今天旨意到了,阳家就算想分一杯羹,也断然不会来得这样快。 是以眼下,卢菀固然需要铁,却没一口应承下来。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这,这……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到!」 后院突然传来激动的哭叫声,甚至还有连绵不绝的架势——    前院几人听见,目光齐刷刷定在卢菀身上。 卢菀微笑道:「没事,应该是印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六爷身后带着两个老匠人走出来,那二人一人推着一辆木车,上面摞着厚厚的纸张。 走到近前,六爷亲自推过来,语气里甚至微微发着颤,强行压着说道: 「完成了,请菀主过目!」 龚文之率先大踏步上前,两手极轻极轻地捧起最上面那张—— 六爷特意用了最好的厚纸,上面还留着浅浅的墨香气,只见当中印着两行大字: 「云来酒糟肉泥」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字迹工整美观不说,这字体竟然怎么看怎么都像钱三笔那老傢伙的手迹! 平日里自己千求万请,好酒好菜地伺候他写一幅字尚且困难,他又怎么肯折节到这书局里写什么酒糟肉泥? 龚文之:「你抓住了钱三笔什么把柄?」 卢菀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第二张递给他。 龚文之半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手指飞快翻动—— 第二张,第三张……第无数张—— 竟然一模一样,全都是钱三笔的字! 就算是他亲自来了,这短短两刻钟,又是怎么一个人写这么多的? 就是一个指头一支笔也不够用啊! 六爷站在卢菀身侧:「龚老先生,一共一千份整,您点点。」 龚文之:「……」 他一开口,觉得嗓子都有点哑了:「你怎么做到的?」 卢菀搀扶他起来,比起在场其他人或激动或迷惑的申请,她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就好像一个底气十足的学生从考场出来,回头知道得了高分,也云淡风轻一样。 人有了足够的底气,自然能够镇得住场。 她接过龚文之手里那张,正反打量了一下: 「还不错,只是个别地方有点包墨不匀,正式出报之前再打磨打磨就行了。」 龚文之的神色近乎恳请了。 他父亲是老翰林,他自己也是中过举的,虽说现在从商,骨子里却仍然是个读书人。 这辈子他想了多少办法,想让读书写字的成本降下来,好让荆人都能读书有见识; 数十年来,从造低价纸到省墨,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却始终没有寸进。 如果卢菀当真能将出书的速度提升到这个地步,那抄书这一块则完全可以省去了! 「小卢菀,请你讲讲。」 他两手在胸前合握,行的是平辈间的礼节: 「只要你愿意透露此事如何做到,今后在十三世会,龚家就将是你最坚实的同盟!」 第72章 「卢世产业集团的崛起(六)」 是个痛快人。 他态度给得这样明确,卢菀也没拖—— 今天侯烨和阳家家主都在场,龚文之这样位份的人物,每个字说出来都是要算数的。 阳家家主知道后面要再说下去,有些细节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听的了,于是面色慈和地辞行: 「文墨事务,我们都是外行,看了也不懂,我就带着阿烨先离开了。那位……侯老闆?也一起走吧?」 侯老闆视若珍宝地推着那满是「gg纸」的小木车,连声称是: 「好好,小县主,一会儿赶着宵禁之前我就去您的一零二号递帖子!争取尽快为您效力!」 卢菀点头:「邵元去送送。」 一行人出去,卢菀抬手一请,龚文之立刻跟在她身侧去到后院。 龚文之:「……」 龚文之:「这是……铜钱?」 只见在后院的空地中间,几乎所有有些年纪的匠人都在此处围着,主人家一来,他们立刻避让。 但一个一个,眼中都焕发着炽烈的光彩。 正中放着一个大木箱,约有半人那么高,上面稳稳噹噹嵌着一块铁板; 周边立起一个小小的凸起,中间放着许多铜钱一样的圆片,摸一摸才能感受出上面的纹路。 第135页 卢菀:「时间紧,就先做了一套泥活字,木质地和金属质地的活字,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龚文之半天没能说得出话。 人老了以后,各种感官都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灵敏,然而此刻他已经褶皱的手指拂过胶泥圆片上的文字凸起,却感受到了火焰般的灼热。 几乎烫得他要流下泪来了。 「字是反的。」 半晌,他摩挲着圆片,选出几个来覆在铁板上,拿起一旁的墨刷将墨迹均匀地刷上,最后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宣纸。 等待片刻,再拿起来,果然得到了仿佛钱三笔老先生亲手写下的字迹;只是他第一次刷印,墨放得太多,没有熟手那么利落。 龚文之捧着那字:「你说此物名为活字?好,真好,用什么字就对应放上什么字,当真是活了。」 卢菀:「不愧是家里做书局生意的大家,一眼就瞧出了此物的用法。」 她嘴甜奉承,眼睛却依然安静淡然,仿佛不论是龚文之的夸奖,还是这跨越时代的活字印刷,于她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正好有用,她要解决问题,才丢出这活字印刷版似的。 他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在这小姑娘眼里也不过如此—— 当真有种「风云卷尽,我自从容」的大家风范。 「你有如此见地才学,又会作诗。」 龚文之似乎想拍卢菀肩膀,又因为想起他们是平级而收了回来:「若是个男子,卢良臣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卢良臣的名字很久没出现了,卢菀怔了一下,随即带着点微末的笑意说道: 「他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该报的我都报了,该还的我也都还了。」 她从龚文之手里拿回那小小的泥活字放回去:「如今卢家换了我做主,旧人就别再提了。」 「不提不提,」龚文之告罪,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老夫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卢菀听他话里有话,心里便记住了此事,琢磨着回头要再让麻喜派人去看看卢良臣和卢菲父女二人,别再生出什么罗乱。 「这泥片可否送老夫一个?」 龚文之自觉已经将该点的话都点到了,又指了指铁板: 「你放心,此物的制作仍有大门道,我看得出。就算我有心想要仿制,等做出来,你家也已经将市场占尽了。」 卢菀回神,笑道:「不行。」 龚文之虽然被拒绝,但也没生气,要是换做是他弄出这么高明的物件,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向上请封,别说送人,看都不会给旁人看的…… 「单送一个,这一套就残了。」卢菀:「今天带来的这一套,尽数送您。」 龚文之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老煳涂,耳朵顺着自己心意传达信息了。 龚文之指着自己:「这么宝贝的活字,你送我?」 「您都要在十三世会做我的同盟了,我怕什么?」 卢菀亲自上前给龚文之装板: 「我家里还有一套完整的,这一套也就只有常用字,我相信您是个有信义的人,不会拿到自家书局去商用。」 「单论年岁,我是小辈。」她言笑晏晏地说道:「权当是我孝敬您玩的吧。」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给出去的好处和要回来的条件说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阳家的大丫头阳芝见了他父亲,第一句话就是: 「卢氏阿菀有大韬略,她这样的人,就算要什么也只会是阳谋,徐家陆家派人来编排她的那些话,绝不会是真的。」 「菀丫头,」龚文之一个家主,手上殷勤地亲自跟着装车,嘴上却道: 「你既然自诩生意人,就更不该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了。若是我空手套白狼地拿了你东西,回头又装乌龟王八不肯出头呢?」 「可以呀,」卢菀微笑道:「如果您不想知道什么是彩色印刷的话。」 龚文之:「……」 一日之内,这位的世界观连番受到剧烈冲击,看起来几乎像是要心梗了。 「你让我缓缓。」 他摆摆手,十分不见外地做上了卢菀家里的马车,也不进车棚,就在车夫旁边坐着: 龚文之:「你赢了,药玉给你,愿赌服输!」 卢菀:「还有十三世会?」 龚文之一手扶着腰,眼睛都圆了:「这个自然,老夫既然说了要做你同盟,难道还会食言而肥吗?」 卢菀:「行,套色的技术我还要巩固巩固再面试,到时候做出来第一个请龚伯伯来看。」 「好好好。」 龚文之简直等都等不及,只想立刻回家研究活字板,卢菀和六爷送他从后门出去,临要走时,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卢菀招到旁边。 她站在马车下,龚文之一手小心护住马车中的活字,另一手挑起车窗帘,只露出半个头低声道: 「再有一个月,今年十三世会掌事人的决策会就要开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卢菀神色一动:「算知道,也算不知道吧。」 龚文之一听就明白,虽然有下面人给她提醒,但是官面上,十三世会的顶层世家们在今日之前,却还没给她下帖子。 「这集会每年一次,不过世会的格局多少年都没变革了,顶多也就是重新定一定税点,不会有什么大变动。」 第136页 他举起的手酸了,轻轻抖了抖,卢菀就上前一步帮他抬着。 在这个角度看下去,这位名动大荆的小神女,虽然本事通天,但两腮饱满的婴儿肥却还没褪下去—— 其实她也不过只有十六岁,跟自己家里的小孙女一边大。 这样的年纪,却已经出面带起整个卢家了。 他心中忽而涌起一种对待小辈的怜爱,却有带着对真正有本事的人的敬重: 「这些都是小事,你不必担心。就算他们想给你脸色看,总也得叫你去不是?」 龚文之思索着说道: 「算一算,应该轮到崔家做东主持宴席了,但他们家只是个小世家,上面真正的主子是陆氏。陆氏多年来在十三世会稳居第二,他家的老大去年刚走,论理应该是他儿子接过家主位置,那孩子我见过一次,叫勉……」 卢菀接道:「陆勉青。」 「对,」龚文之点头道:「看眉眼就知道是个端正孩子,只是他那个二叔叔心思多,手腕也硬;陆勉青毕竟年纪小,如今他们陆家都是陆二在做主。」 卢菀看他蹙着眉,面上浮现出担忧神色,心下便明了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番话了。 前些日子,她在景福楼的茶馆出面维护了陆勉青,就算是与陆二爷结下个不大不小的仇怨,如今十三世会的宴正好就到他家做主—— 龚老爷子这是怕自己没心理准备,受欺负。 她心中泛起一点温热,低下头「嗐」了一声,在抬起来时,眉眼弯起的弧度都更自然了些:    「行,我心里有数的。」 「你不要托大,」龚文之手里摸着活字版,到底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敕封县主的旨意我听说了,但你仔细琢磨,朝廷只说封为县主,可有说过具体给你哪块封地没有?」 卢菀:「我不过是个外姓,面子上好看的事罢了,我不会真当自己是皇亲贵胄的。」 「那就好。」龚文之接过马车帘,放下之前,最后说道:    「你和你的卢家能不能得到十三世会的认可,就看这次集会了——你可万万要放在心上。」 马车辘辘而去,六爷和卢菀站在后门目送,在前面送完人的卢邵元直接从院外兜了一圈过来,给两人见礼。 卢菀瞧他:「邵元哥哥,你的车子呢?」 卢邵元摸着头髮,嘿然笑道: 「菀主不是要与阳家做同盟吗?我看阳家主实在喜欢,便自己做主送他了。」 他说完之后才感觉到自己有点莽撞了,风如水进出控制十分严格,自己这么交出去,会不会坏了菀主的事? 都怪他,那个侯姑娘说了句阳伯伯喜欢,他脑子一热竟然就送出去了! 「你拍头做什么?」卢菀笑道:「邵元哥哥做得好,便是你今日不送,明天我也是要让给他家弄一辆的,也方便阳家看看铁质的链条如何安放。」 邵元立刻喜笑颜开。 好大的人了,在外面也算稳重,偏偏在卢菀面前,情绪总跟个孩子似的直白。 六爷开门,让两人进去说;卢菀边走边道:「邵元哥哥今天来时说找我有事,这会儿没外人了,说说看吧。」 「还能有什么?是我家的布庄。」 几人进入正厅,邵元苦着脸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水,而后自己一仰脸,将茶底喝了个干净: 「今日我开了库房才知道,上一任掌柜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囤积了一大堆鲜艷颜色的料子。」 他单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圈,示意「很多很多」: 「眼下时兴素淡颜色,谁会买那么亮眼的料子?反正卖也卖不出去,所以我想着,要不然干脆送给菀主的阿菀外卖算了。」 卢菀抬头,手指在膝盖上快速敲动。 邵元见她感兴趣,便觉得虽然布料上亏了一笔,但如果卢菀有用那也挺好: 「我瞧配送员们那个系在臂膀上的红巾爱掉,不如干脆都给换身统一的衣裳?回头您去瞧瞧就知道,肯定是够用的。」 「不,不着急!」 卢菀心中忽然涌上一个绝妙的主意,目光登徒子一样在邵元和六爷脸上转了一圈。 六爷:「……」 六爷:「……小菀儿你怎么回事,六叔人老珠黄了,再说大将军……」 卢菀嘿然一笑: 「邵元,六叔。」 她两手轻轻一搓,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的万惯家产,还有復活出来的小救命恩人: 「你们听说过打榜吗?」 第73章 「卢氏产业集团的崛起(七)」 主意既定,卢菀一刻也不等,让剩下的一辆马车赶紧套上,他们即刻就要出发。 邵元被她扯着,差点摔了个跟头,嗑嗑巴巴问道: 「打榜?榜是什么东西……菀主!咱们这是去布庄?」 「不,我们直接去钱老先生那边。」卢菀把邵元往车里一塞:「六叔!六叔躲什么!快点上车!」 六爷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脚步一错开就要往屋里走,手上扇子一抖,飞速扇动: 「哎呀哎呀,一会儿你手底下的麻姑娘不是还要来送新一套活字板吗?六叔在家等着,再说话本还没写……」 卢菀:「别编排我和花修明了!回头给你点真料写!快点上来!」 六爷心知小菀儿认定的事情绝无更改,就算今天躲过去了明天也还是会被抓走,于是简单嘱咐了几句,乖乖上车坐好。 第137页 车夫要接过缰绳驾车,卢菀一摆手说不用,往玉宝的方向一招手: 「劳烦您去一趟一零二号,把我带来这孩子送回……」 她目光在玉宝身上一定。 玉宝:「……?」 粉面桃腮,玉白可爱,看人时还懵懵懂懂。 这得吸多少姐姐粉妈妈粉?! 「不用送了!」卢菀招手,玉宝立刻听话地走过来,虽然不解却很乖巧地问:「菀主需要我也跟着一起走吗?」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掀开马车帘。 卢菀看着他上来,对车夫说道: 「劳烦去一趟金风玉露脂粉铺,让她家老闆娘将铺面里能用得上的脂粉都带上,现在就往城郊华光村去!」 车夫领命而去,新晋小县主则亲自驾马车,喜气洋洋出城去也。 出城门等待盘查的时候,城门卫认出了她,连声说着恭喜,还说既然是县主的马车肯定没问题,不查了。 卢菀:「那怎么行?出城必盘查还是花大将军定的规矩吧,我不好违反。」 然后她一脸高兴地哗啦一下掀开车帘,露出里面排排坐,宛如要被卖身的三人。 城门卫:「……」 城门卫试探地问:「这是您的……」 卢菀:「家眷!」 都姓卢,没毛病。 城门卫那个惊恐的表情,后来六爷一辈子都没能忘记。 就仿佛将「居然有人敢绿花修明」明晃晃写在脸上,而六爷也在同一时间生出了「我居然敢绿花修明」的恐惧! 六爷:「不不不我其实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马车帘子已经被唰然放下,车子突然前沖,玉宝一个不稳栽进了六爷怀里。 玉宝小声问:「那个人为什么那种表情?」 六爷拍着他头髮,心里不可抑制地苍凉了起来: 「因为等大将军回来,咱们就都完了。」 他一边想,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抽盖的长盒。 「……」邵元:「出门这么匆忙六叔你还带纸笔了?」 「不行,不能白死。」 六爷:「我要在将军神女系列里再加一个——神女晋封县主之后,梳笼男宠百来人,大将军府上绿光通明……」 邵元:「……」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拉了一路,直到玉宝都靠着他睡过一觉了,邵元才迷迷煳煳地感觉到马车似乎是停下了。 车帘还没掀开,他就听到了五婶婶卢尤氏又快又清脆的声音: 「怎么天黑了才到?现在身份不同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路上黑……嗳嗳,别跳!」 紧接着马车一轻,似乎是在前面赶车的卢菀没用人扶,自己跳下去了: 「不妨事,东西都带齐了?钱老先生在家不在?」 「在呢在呢!」 尤敏语气里十分骄傲: 「敲门报了菀主的名字,里面立刻就放了——早前我还听说,便是须家的家主来了,老先生也不给开门呢!」 她一边说一边掀帘子: 「让我带了这许多脂粉头面,是不是有姑娘家随行?在马车里一定闷……」 尤敏:「……老六?」 六爷眉梢一挑:「五嫂,让你失望了。」 邵元拱拱手,赶紧带着玉宝下车,六爷最后下来,仔细地将自己的话本小盒子收好。 他刚要开口,卢菀立刻说道:「就算现在回去,城门也关了,今天就在钱老家借住。」 这下好了,一锤定音。 玉宝跟在卢菀身后,只见暮野四合,四周都是麦田,风景十分开阔; 几人身前有个低调朴拙的庄园门脸,里面门正好开了,一个圆脸的小童在里面探望: 「可是小神女来了?先生在屋里等着呢。」 众人进门,钱老先生就在屋子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柄小刻刀,对着油灯仔细琢磨,一行人进来,他便对着卢菀笑: 「菀丫头来了?你瞧瞧我新近刻的这一枚怎么样?」 这许多人一起出现,他却仿佛只能瞧得见卢菀一样,将手里的圆形泥片小心放在她手里。 卢菀端详道:「确实比匠人们照着您自己雕得更精准,但是这钩太细了,进了炉火里一烧恐怕会碎。」 钱老先生仔细听了,若有所思,转头就要回屋里去再改,卢菀赶紧将他拉住: 「这么晚来打扰您,还有别的事要求。」 尤敏和六爷在后面听着,对视一眼,都觉得实在有点莽撞: 钱老当年在先帝爷面前也是红人,便是十三世会的大家主来了也得低声下去,怎么好直接就跟人家提要求? 钱老先生:「要画要字?或者都要也行。童儿,去准备,我现在就动笔。」 两人:「……」 钱三笔嘿然一笑,晃晃手里的小圆片说道: 「丫头做了利千秋的大事,又能安置流民,老头子佩服,怎么着都行的。」 卢菀扶着他站起来,打趣道: 「将来活字推行开,您老的字体就是第一批活字的标准样板,恐怕这么疼我是为了这个吧?」 钱老被她道破心思,不但不恼,反而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将来千秋史书之上,老夫这名字也算是留下了!」 圆脸小童奉上笔墨,钱老问道:「说吧,要做什么?」 第138页 卢菀跪坐在他身边,微微在他手臂上一按:「也不着急,您先看看我带来这几个人。」 钱老眸光一抬,六爷,邵元还有玉宝,简直觉得自己这层皮像是被无形刻刀刮过一样。 卢菀:「想同您求六个等身大像,但是不着急今天就要,下个月底之前,什么时候都行。」 钱老哼笑:「也不过两日的事,犯得上留那么多功夫?」 卢菀:「还有另外三人,庸南庸太守您是见过的,陆家的陆勉青……」 钱老:「也见过。」 卢菀还琢磨着怎么将陆勉青从他叔叔手里带出来让钱老看一眼,不料竟然见过,简直是意外之喜,又问道: 「还有最后一个,只怕有点难,恐怕得我复述他长相给您听。」 钱老:「你弄六个男子的画像做什么?」 卢菀:「您只说给不给画。」 「这自然,便是要今上的画像也给你画的。」钱老:「到底是谁?值得这样三缄其口?」 卢菀给他铺开纸,垂头笑道:「也不是,只不过他在前线,总不好叫回来只为了画像的。」 「……」钱老:「你说的不会是苍奴吧。」 花修明小名就叫苍奴,这还是卢菀从遗孤院子的微伯那里知道的。 钱老:「当年他义父逼着他读书的时候,苍奴那手字还是老夫亲手教的吶。」 卢菀:「……」 既然这样,那就万事俱备了! 她拍拍手让三个男人坐下:「尤敏,拿脂粉来。」 六爷屁股刚一着地,听着「脂粉」二字,立刻又弹起来,连连摇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我不是说男人不能用脂粉,只是我实在……那还是娘气了些,六叔不……」 卢菀:「你放心。」 就连邵元也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菀主,涂脂抹粉到底和我家布庄有什么关系?」 卢菀后撤一步,站在钱老身后,尤敏不明其意,也跟着站到旁侧。 这一来,似乎从并排的三个男丁身上,看出了点门道。 六爷成熟儒雅,邵元清新阳光,玉宝懵懂可爱。 尤敏:「菀主莫不是想……让他们穿上布庄做的衣裳,做活招牌?」 卢菀心说不愧是□□湖,就是上道: 「不错,但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将来要让所有配送员穿的!」 「先画出他们六个人的等身大像,张挂在布庄之内。」卢菀告了声罪,在桌案上勾画起来: 「然后在画上加上我们设计的配送员衣服——库房里积压的布料不是颜色鲜艷吗?要的就是它鲜艷夺目!」 「一共设计出六套配送员服侍,让他们每人代表一种;等大荆点评的刊物出来,就给画像雕版,每一期上面都刷印其中一位!」 「到时候,我们就来设置一场投票,哪个小哥获得的票数最高,他所代表的配送员衣裳就胜出。」 卢菀语速越来越快,兴奋不减:「今后所有配送员,都将穿上他们打投出来的服侍!」 尤敏思路飞快,立刻接上: 「这样好这样好,将来凡是投过票的人,看着满大街的配送员,都会觉得自己参与过阿菀外卖的建设,心里不自觉就亲近!」 「正是如此!我们可以设置多种投票方式——」 卢菀拍掌:「比如在布庄买一匹布可以获得打投劵,在咱们家购买胭脂水粉也可以获得——甚至只要在加盟了阿菀外卖的商家点单就可以获得!」 尤敏跟着激动起来,仿佛已经窥探到这天才的打投生意背后巨大的流水: 「一家联动百家,到时候只要是阿菀外卖的同盟商家,还不赚得盆满钵满?那可真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屋中几个男人见她们兀自激动,都不是非常明白。 钱老先生在后面默默听着,无言地看了看手中的笔,不知自己的画竟然还有这种用法。 他不由得困惑道:「几个糙汉,真能吸引那么多钱?」 卢菀双手在胸前立起,手指根根对应,如尖塔一般。 这样的尖塔形手势,意味着势在必得。 六爷成熟俊美,风雅叔系;庸南文人隽永,书生意气;邵元清新阳光,健气活泼。 陆勉青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出身豪门,脾气又拽,正符合年轻女孩子对酷拽阔少的想像; 至于玉宝,温温柔柔奶里奶气的老么宝贝,又有谁会不爱? 就算他们全都不顶用,卢菀还有最后一个大杀器—— 那就是自带武将光环,保家卫国的人间传奇花修明! 就算没有那些名头,单靠脸他也能吸引一大票小娘子了! 「怎么能叫糙汉呢?」卢菀微笑道:「我要打造的可是……」 「是什么?」 「大荆第一男子天团!」 第74章 「九曲迴廊宴(一)」 森森花木间,靡靡的乐声隐隐。 乐声碎金流玉,夹杂着刻意压低的谈笑声,为这精巧得过分的园林添上了几分富贵闲雅的味道。 花下熟睡的雪白毛团被乐声惊醒,懒懒地伸开腿,慢慢悠悠地从花木间走出去—— 裊裊婷婷的侍女们拖着长长的飘带,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物什走来走去; 毛团见了她们,一点不怕,小爪子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噹噹。 第139页 反倒是侍女们见了它,都要福身行礼,柔柔地唤一声: 「雪主子。」 走在最末尾的小侍女瞧它雪白可爱,微微蹲下身,忍不住想摸摸它尾巴。 「没规矩!」前面领头的侍女发现了,目光在前面陆陆续续入席的贵人们身上一转,轻声斥道: 「你是哪一房的?到前面来伺候的时候屋里嬷嬷没有教过你?」 那小侍女骤然被呵斥,两手交握,垂下头来:「冰奴是三太夫人院里……」 「怪不得,原是没主君的。」 大侍女嘲讽了一句,又教她道: 「今日是十三世会的大宴,既落到咱们崔家头上来办,自然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你道这是只普通的猫?它身上哪怕一根毛都比你金贵!」 小侍女冰奴吓得瑟缩了一下,却又有点不服气: 「我们院子虽然不爱出头,但是,但是今天之前,也没人告诉……」 「雪主子自然是贵客带来的!」 大侍女微微提高声音:「这是须家主母,秦大娘子的爱宠,你敢碰它?」 「秦大娘子?可是当今长公主本家的姐姐?」 另一位侍女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掩口道: 「莫不是秦亭吧,若不是异姓王秦氏倒了,这位可比郡主还金贵!」 冰奴一听是秦大娘子的猫,登时不敢动了,跟在几位年长侍女的身后乖乖离开。 雪团瞧了瞧她,不知为何伸出手又不摸了,小脑袋仰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只好有些寂寞地继续向着乐声人声最密的地方去。 它身体小小的,走在地毯上也没声响,从石道上穿出去,便是一副十分开阔的景象—— 是一片湖光。 湖面开阔,在阳光的照射下,湖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上面曲着的迴廊桥轻轻笼着,再加上从里面传来的乐声,越发有种仙气飘渺的况味。 崔家一个小世家,论说无论是财力还是助力,都算不得前排,但这些年来却始终受到须家的青眼,多多少少靠的便是眼前这座九曲迴廊桥。 「雪团怎么在这儿,你家夫人呢?」 雪团眼前的世界骤然抬高,柔软的身体被整个拎起来,而后落入一个香软的怀抱。 它在这怀抱里一翻身,咪呜咪呜一叫,果然引得这抱它的人低下头来瞧。 是个面相柔和的女子,下巴上有颗小痣,不是很明显,却让她整个面目都更为灵动了些。 瞧着就是温柔有福气的。 它刚刚被抱起来,旁边就窜出另外一个浅绿衣衫的女孩,同这个身量差不多高,却要活泼许多: 「阳芝,这不是秦矫情的猫吗?」 浅绿衣裳的女子正是侯烨,伸出手指在仰着的雪团肚皮上点了点: 「一会儿她们瞧见了,又要说你多事。」 「总不能叫它自己乱跑吧,掉水里怎么办?」 阳芝嘆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倒是你,怎么才来?」 这女子正是侯烨,闻言一抬手,示意边走边说,她伸手仔细地帮阳芝摘去身上蹭上的猫毛: 「我去接了菀主一趟。」 「做得对。此处不易寻得,崔家又……」 阳芝说到此处,下意识看了眼雪团,似乎觉得在背后说人不好,便将中间的话都略过,只问:「那小县主现在到哪里了?」    侯烨还没来得及回答,迎面已经碰上了三三两两站在一处低声谈笑的贵女,打头那个见了阳芝,目光十分不屑地在她身上上下一转: 「阳大姑娘,听说你攀上卢家的高枝了,怎么这会儿又带着雪团儿?」 她在「攀高枝」上着重强调,为了这个强调,差点还破音了,周边听见的女孩子们都小扇掩口轻笑起来。 卢菀封了县主不假,但在她们这些常年在后院的姑娘们眼里,她仍然是出身低微,靠着收容流民讨好花大将军才上位的。 与她们这些天生贵气的没法比。 这一番笑,一笑卢菀值不上一个「攀」字;二笑明明值不上,阳芝却还巴巴地往上贴。 没地给自己丢份。 阳芝一低眉就要忍了,侯烨却不肯认这口气,上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噼手躲过打头贵女的小扇,手上一用力,直接扔进了水里—— 九曲迴廊桥之所以成景,正是因为每一处迴廊都连接着一座临水虚立的亭; 且这九个亭子并不在同一水平面上,而是每个亭子都比前一个高些,又因为角度巧妙,因此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接天扶摇梯。 若是在主亭中落座,则可将下面所有人尽收眼底;而下面亭中的人,也必须向上仰望。 此刻侯烨扔了人家扇子,绢扇轻薄,落入水中,即刻便脏了,算是当众给了她一个没脸。 「陆勉黛,少在这装清高了,你是个什么货色谁不知道?」 侯烨下巴一努: 「你弟弟成天在家里被人欺负,你还不是扒着你家二房讨好?你花的钱都是靠卖弟弟来的,你有一个字是自己挣的吗?有什么脸在这看不起阳芝,看不起卢菀?」 她这一开腔,原本被风向压着没敢开口的贵女们便慢悠悠开口道: 「好啦,今日正宴,菀主是家主,同咱们不一样的,平白惹什么闲气?嗳?勉黛,我怎么记得菀主获封县主那日你也去胭脂铺了?」 第140页 「可不是?」侯烨冷笑:「勉黛姐姐买的最多呢!是不是转头就孝敬你二婶婶了?你可真——孝——顺!」 陆勉黛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她的贴身侍女看着捧了把新扇过来,想着她接过,就着这个台阶下去也就是了。 谁料她偏偏不肯。 陆勉黛和陆勉青同父不同母,一向不和睦;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却仍然是一房中的亲姐弟。 按说陆勉青如果能够在陆家继任家主,对她只有利没有害; 可眼见陆勉青争不过二叔,她又到了许配人的年纪,自然是要巴结着二婶婶的。 不然呢? 不然自己房里又没长辈,被他们按着嫁给卢家四房那个叫什么邵元的穷鬼吗? 一番算计骤然在大庭广众被揭破,陆勉黛也急了,将扇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推开侍女,一侧身,长长的指甲指着旁边的空案说道: 「你们两个得意什么?真以为卢菀封了县主就了不得了?」 陆勉黛收回手,抱臂冷笑道: 「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今日九曲迴廊宴的座席安排,这个末座,便是给你们那位菀主的!」 她声音天然地有点尖,这么又快又急地说话,雪团便有些吓到了,突然往阳芝怀里紧了紧,惹得她耳坠子都在颤。 阳芝蹙着眉微微侧过身,抬起眼,与第一亭中往这边看来的父亲对视。 阳家家主缓缓点了个头。 阳芝便转回身来,柔声道:「勉黛姐姐。」 陆勉黛:「有话说话,我可不是侯烨这蠢物,不吃你轻声细语软刀子刮肉那一套!」 「我只是想问,前些日子我去卢家布庄时,遇到了姐姐的侍女。」 阳芝被她无缘无故针对,神色却连个拨动也欠奉,还是那种平和的模样: 「我见她卖了足足两百匹布,一时好奇,便让自己的丫头去问了问,看看做什么用得上这么多。」 「姐妹们猜她怎么说?」 阳芝语气少有波澜,这么俏皮地一问,登时将众人兴趣勾起来,连声催问下,她才继续说道: 「原来啊,是阳姐姐花用了私房钱,要给卢六爷打榜呢!」 打榜二字一出,众女间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各个兴奋道:「勉黛,原来你喜欢六爷啊,怪不得看不上人家卢邵元呢!」 「二百匹算什么大价钱?我下了一千匹的订单,直接将花将军的票送到顶了!」 「什么?花将军现在是第一?去去,快去,赶紧再给我买五百匹,不能让玉宝弟弟落下去!」 她们兀自讨论,冷不防阳芝又开了口,她语气温柔,全然没有指摘的意思,倒像是真心在感慨: 「怪不得勉黛姐姐对菀主这样不客气,若是心仪六爷,将来嫁进卢家,辈分上便是菀主的婶婶,你要端端长辈的款,做菀主的上首,倒也说得过去。」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若说喜欢谁花点钱买布倒也算了,若认真开口闭口将来我是谁谁家的人—— 尤其是在这样重大的世家集会上,那这女子的终身可当真是完了;将来出去说亲事,人家也会觉得这姑娘轻浮,竟然将自己的姻缘挂在嘴上说。 陆勉黛那脸色简直像是要杀了阳芝才痛快,偏偏阳芝还在貌似天真地说: 「只是不知勉黛姐姐知不知道?你这样为卢家六爷花钱,他却恐怕连你长的是圆是扁也不清楚。这样就算将嫁妆底都花干净,恐怕也攀不上他们家呢。」 这个「攀不上」,却刚刚好是阳芝一进亭,陆勉黛拿来说她的。 往日里陆勉黛和卢菲便常常玩在一处,看谁不顺眼就排挤谁,举凡是新入圈子的姑娘都吃过她俩的亏: 如今卢菲已去,陆勉黛已好久不出来兴风作浪了,今日一见,果然还是老货色。 是以现在她被平时不念声不念语的阳芝两句话怼住了,竟没有一人出来帮忙。 陆勉黛站在第九亭的中央,只觉得平生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欺负,这么大的侮辱,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变数,那个天杀的卢菀带来的。 她气性上来,索性一脚大力地踹在给卢菀准备的桌案上,杯盘碟碗摔了一地,将座席彻底污染。 陆勉黛指着那团脏污,恨声道: 「我们陆家是第二世家,谁瞧得上他们姓卢的?不信你今日便看着,卢菀这难登大堂的东西,能不能带着卢家挤进十三世会的门!」    这一番狠话还没砸到地上。 迴廊桥的另一边,一个清冽温婉的声线便这样举重若轻地响了起来: 「陆小姐,若我成了,又待如何呢?」 第75章 「九曲迴廊宴(二)」 来人步履款款,面带浅浅笑容,肤色白皙莹润; 她还是穿着惯常的白锦衣,只是那质料垂感极佳,踏着迴廊桥走来,便如入尘仙子一般。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十分脸嫩,乃是个玉雪少年;另一个则英气勃发,充满了属于年轻男人的阳光俊气。 正是带着玉宝和邵元的卢菀。 她目光只往这边一扫,陆勉黛的脸却唰地一下白了。 纵然看上去仙气飘渺,但只要接触过就会知道,卢菀绝不是什么好说话好相与的角色。 就比如陆勉黛,她嘴上再怎么耍横,见了真人,也没有那个胆量闹腾。 第141页 那不是别人,那可是弒母逐父,白手起家的卢菀。 卢菲被驱逐之后,她曾经试图找过一次,却连人都没见到,只得着一句话—— 说是昔日卢家的嫡女在宁州已经没有出路,要去零州再做图谋。 就连卢菲那么骄傲的人物,也能被卢菀逼到没有路可走;可见她这庶妹是多么兇悍,多么难以制衡的人。 然而不论如何,今日她扇也踩了,案也掀了,闹到这个地步,必定已经惊动了前面几座亭子的长辈—— 本就是二婶婶出门前嘱咐过的。 要想法子给卢菀不好看,让她老老实实在女眷席里坐着;如今只是将计划提前,收是收不回了,只能试着闹得更大。 「菀主,听闻你出身庶户,想必是没有学过正经规矩的。」 陆勉黛一番话断了三次,才终于将肺腑中最后一点热气攒出来,内心里胆战心惊地将场面撑住: 「不然,你怎么会带着外男入席?」 卢菀走进亭内。 在迴廊桥上,阳光和湖光笼罩着,她瞧着便如仙人临尘一般;然而一进亭中—— 那一瞬间,光影在她秀致婉韵的五官上交错而过,睫毛下投射的阴影,错觉般投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接着她一笑,就像是旁人看错了。 卢菀:「我私以为,这二位不能算是外人——玉宝,和姐姐们打招唿。」 玉宝上前来,嗫嚅道:「问姐姐们妆安。」 整个亭子里的贵女就都有些不对劲了。 玉宝今年十五岁,眉目与卢菀颇有些相像,他这个年岁的男孩子,稜角还没来得及形成,于青涩稚嫩中颇有几分雌雄莫辩的柔美俊气。 更偏偏今日出门的时候,卢菀突发奇想,用胭脂在他眼角薄薄地打了一层红,越发使得他整个人有种娇弱可爱的味道。 真人的冲击力,可比画像强多了。 方才那个刚说过要给玉宝打榜的贵女,此刻眼也不眨地走上前来—— 她们平时骄矜惯了,别说是给平民身份的玉宝行礼,便是不如自己家的世家妇人也是不待见的; 然而此刻,却用平辈礼节福了福身,调笑道: 「玉宝弟弟不知道我,不过我可给你花了不少银子吶~」 玉宝有点不敢说话,下意识往卢菀身后躲—— 可卢菀身量根本没有他高,挡也挡不住,玉宝飞快抬起头,侷促又真诚地对那贵女露出一个笑: 「我知道你,金四姐姐,在邵元哥哥的布庄定了两千匹布帮我打榜,谢谢你。」 金四:「……」 她简直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又被这小孩腼腆的笑容勾得魂都险些飞出来: 「啊呦,没事,姐姐不缺钱!一定给你送到第一!」 玉宝小声道:「很够了,不要破费。」 他还有一句更小声的,只有卢菀听清了:「……反正也不给我呀。」 卢菀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陆勉黛见她如此从容,只觉得自己如跳樑小丑一般——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闹了这么大的场面,人家却连紧张都没紧张一下。 陆勉黛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菀主,你做男人的生意,德行有亏,就凭你这样还想进十三世会?」 卢菀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什么叫男人生意?」 陆勉黛指着玉宝道:「你都把他的牌子挂在大门外了,勾着别人花钱,还不叫男人生意?你与秦楼楚馆里卖人的鸨母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卢菀说话,金四先打开了陆勉黛的手: 「指谁呢?长指甲收收,划了玉宝的脸可怎么好?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脸皮厚得金刚钻都滑不开,还有脸在这说别人花钱!」 陆勉黛一口气险些换不上来,顾不得回嘴,先质问卢菀: 「菀主,你之所以走到今天,靠的不就是花将军么?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雨夜杀回卢家那日,花将军也是在的!联合外男逼杀嫡母,你走到哪里都得被人戳嵴梁骨!」 邵元上前一步:「陆姑娘,你可有证据?」 陆勉黛:「……」 证据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卢菲跟她曾是闺中密友,卢菲的旧日侍女同她说过几句。 她把侍女的话完整地转述给自家二婶婶听了,二婶婶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站在卢菀身后的高大侍卫就是传说中的花修明。 只是这番话,说起来难免带起卢菲的事,她不好大庭广众宣之于口;再者说—— 若说对着别人她还能强横,对着卢邵元,她真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若不是自己毁了和他的婚约,卢邵元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娶亲。 这男人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吧? 也难怪,他们卢家这样的末流世家,见过什么叫高门贵女?对自己念念不忘也是有的。 今日还巴巴赶来,也是难为他了。 陆勉黛连声音都缓了缓,带着点让人牙酸的怜惜:「我没有,但是……」 「没有就闭嘴。」卢邵元:「今日庸太守也要来,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们卢家就同你公堂上见!」 陆勉黛:「……」 陆勉黛:「……你,你敢这样同我说话?你定是还念着你我的婚……」 卢邵元立即打断,面无表情:「都是家里长辈的玩笑话,陆姑娘不用这么当真。」 第142页 陆勉黛连连跺脚:「可是你明明这么多年没有娶亲,难道不是在等我回心转意?」 「……?」邵元脸上展露出了巨大的困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卢菀看火候差不多了,强忍着笑意说道:「邵元,怎么跟姑娘家说话的?」 邵元立刻退回原位,抱拳道:「对不住,只是黛姐儿今后不必想太多了。」 连消带打,这会儿谁还记得陆勉黛所说花修明的事? 卢菀当真是满意极了,觉得火候刚刚好,如果能再来一把补刀就更爽! 就仿佛是天道都愿意顺她心意似的,侯烨哼笑道:    「陆勉黛,你还肖想邵元哥哥呢?我在他布庄定了将近三千匹布给他打榜,你瞧他今日进来跟我说一句话了没有?后面排队去吧!」 卢邵元:「……」 他整个人全然不復刚才对着陆勉黛的淡定,就差当众表演一个抓耳挠腮; 跟在侯烨身后,想陪不是又半天说不出话,憨得不行。 「烨姐儿,别气。他求了我好几日,又拿出了布庄半个月的流水,让我多放一辆风如水出来——」 卢菀笑道:「前天他在自己院子里给那新车上了粉白色的新漆,今日推过来了,也不知是送给……」 邵元:「菀主!」 「好好!」卢菀住了口,伸出两只白皙的手指在自己嘴巴前面一交叉,示意不说了,转身对陆勉黛说道: 「这案是你掀翻的?」 颜面,实惠,陆勉黛今日什么都拼得没了,只剩下最后一点胆气,强撑着说道:「是又怎样?」 卢菀淡淡说道:「你掀翻的,你坐吧。」 陆勉黛:「脏成这样,你叫我坐?!」 卢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陆家没有教过你?」 陆勉黛气到极处,惊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跺脚骂: 「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竟然,竟然糟践到我们陆家头上来了!你,你……」 「黛儿,什么大事,也值得这样动气?」 前面亭子里,珠帘一挑,两边侍婢后面走出一个妇人。 声音和嘴角都含着笑,眼睛却半点弧度也没有。 生了一副慈和的面相,做派也温柔和善,只是看在卢菀这双见过太多人的眼里,不过也就是个披着和善壳子的心机妇人罢了。 此人正是陆勉黛口中的二婶婶,如今第二世家陆氏二房的小陆夫人。 陆勉黛见她来了,又怕又委屈,在一旁掐着嗓子唤道: 「二婶婶,她们都说我卖弟弟,还说你贪图陆家大娘子的位置……」 小陆夫人目光轻轻扫过来,陆勉黛登时噤声。 「黛儿,菀主是家主,席面本不在此处,你们姐妹间若是玩闹够了,我便引菀主去前面坐吧。」 陆勉黛急道:「婶婶,不是你说她的座位就在……」 「勉黛。」 小陆夫人心说,这陆勉黛真是大房教出的蠢物,怎么连个话都听不懂? 让卢菀坐在未出阁的女眷席里,本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如今不但没为难上她,反倒把自己家的颜面都要丢尽了—— 此时不带卢菀走,难道还要让她就在此处将颜面都找回来? 小陆夫人对卢菀福身笑道:「家里孩子不懂事,菀主如今晋位县主,不会跟她过不去吧?」 卢菀回以同样的笑容,脚下却半步未动:「哪里的话?都是同龄的姊妹,玩笑话不能当真。」 小陆夫人就着台阶就要下来,一句请随我来还没出口,就听卢菀说道: 「只不过这位勉黛小姐为我指了座席,我也得投桃报李才是。」 小陆夫人:「……那么按菀主的意思?」 卢菀踩在翻倒的桌案上,脚尖轻巧地一翻,桌面登时就平了过来,淅淅沥沥的点心菜汤混在一处,将坐垫染得油泞不堪: 「她帮我指路,我也帮帮她——勉黛小姐,这便是你的座位,今日直到宴终,你就坐在此处不要动了。」 第76章 「九曲迴廊宴(三)」 打从卢菀一上迴廊桥开始,各处亭子里的人看似在各自谈笑,实际上都在暗暗关注这边的动静—— 小陆夫人一到,他们更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往这边看来。 场面安静了片刻,小陆夫人一笑,温温柔柔地说: 「菀主说的是,黛儿是待嫁女,本就该坐在九亭里。来人——给姑娘把垫子换了!」 卢菀便在这全员关注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换什么啊。」 她笑吟吟抬手,弯了弯手指: 「陆姑娘将这一地粮食都浪费了;外边流民之前连粒米都吃不上呢——来,坐这儿,现在就坐。」 小陆夫人上前一步,压着嗓子说道:「菀主,这是崔家,别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了。」 卢菀右手一抬,似乎是嫌她,也不屑压低声音,挥手道: 「陆勉黛,成年人了,用得着让你家大人出头跟我对话?」 陆勉黛两手紧紧握拳,站在一边不出声。 「要么你现在坐下,脏一身衣裳,今日这事就算揭过,之后我绝不再提;」 卢菀缓缓转动了一下脖颈: 「要么,我现在送你下水,便让你在水里泡到宴终。不信你就试试,看今日宴席之上,有没有人敢触我的霉头——捞、你、起、来。」 第143页 陆勉黛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你,你……就算你不肯给陆家面子,我,我还是陆勉青的亲姐姐!」 「亲姐姐?」 卢菀见她还要废话,上前一把抓住领子,在众女震惊的目光中甩了甩手,陆勉黛便瞬间跌倒在地: 「你让人将他关在荒宅里试图烧死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他亲姐姐吗?!」 「什么?!你怎么知道……」陆勉黛一听这话,连挣扎都快忘了:「烧死?!不可能!明明只是被烟燻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看向小陆夫人。 「明明是,明明只是吓他一下,让他乖乖听话的……卢菀!你把话说清楚!从没有人要烧死他!」 「少在这里装无辜,说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了。」 卢菀冷笑,将人提起来: 「火油备得那么足,窗子都事前做过密封,要不是他命大,如今你们陆家的家主早就……哼!」 花修明将一零二号送给她之后,卢菀为着安置流民的事去了几趟杂物房—— 那日将陆勉青救出来的小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直到将痕迹仔仔细细地查尽了,她才和陆勉青确定:当日对他下手的人,确实是没打算留他的活口。 确定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陆勉青脸上震惊落寞的神情真是让人终生难忘。 被自己的姐姐试图杀死的味道,卢菀这身体的原主也是尝过的。 「我听说你之前和卢菲关系不错?」 卢菀越想越气,手上力道更大:「刚好,我废了她臂膀那天,用的也是这只手,既然你们是狐朋狗友,那我就成全……」 「我坐!我坐!」 陆勉黛半个身子已经被按着弯下了栏杆,头髮散了,身上的血冲上脑袋,看都看不清。 卢菀按着她没动,垂下眼,居高临下地说道: 「你和陆勉青内部要如何处理,我一个外人,绝不置喙;只是你不该受人撺掇,惹到我头上来。」 陆勉黛的头嗡嗡响,甚至都顾不上害怕,满脑子都是「原来他们要杀了陆勉青」。 卢菀:「我同你之前没什么恩怨,今天你让我顺了气,之后咱们两清——可我看你好像不太愿意。」 「愿意,愿意……」 陆勉黛从小娇生惯艷,平生见到的阴狠人物再怎么着,也从没有直接怼脸动武的。 也是奇了,这么简单有效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的招数,之前怎么没有学得。 是以今日,卢菀这仙气飘渺的人物突然上了全武行,已经将她吓得话都不是很能说得出了。 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畏畏缩缩地跪坐在了脏污的垫子上。 她膝盖在垫子上着落的一剎那,整个亭子里不知为何都洋溢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味道—— 从来都是须陆两家压着其他世家作威作福,上到家主下到商户,里里外外谁不巴结着上面两家做事? 从小到大,这些贵女们还是第一回 见陆勉黛吃瘪,暗地里都在袖口中砸拳叫好。 一方面感觉实在是痛快;另一方面,正如卢菀所说—— 就连陆勉黛都讨不到好处,在座当真没有人敢去惹这位新晋县主的不高兴。 管你什么勛贵不勛贵,规矩不规矩的,谁也不能给她不痛快;否则上手就是打,打得你痛哭流涕了,她头髮丝都不会乱一下。 更何况,这位主虽说从冒头到现在还不超过一年,然而无论是钱还是权,都早非吴下阿蒙—— 除了拳头,她更有说话硬气的本事。 卢菀见她乖乖坐下,果然很有信诺地不再多提,转而朝着笑容快维持不住的小陆夫人说道: 「不是要引我去前面入席吗?怎么又不动?」 小陆夫人不动声色地挖了陆勉黛一眼,咬着牙笑道:「菀主随我来。」 两人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穿行,卢菀在男人堆里属家主位份;在女人堆里又刚刚获封县主; 是以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要起身给她行礼,问一声「菀主安好」。 邵元跟在她身后,到了第三亭「嫡次子」的座席时,发现自己的位置竟然没有同往年一样敬陪末席,而是被摆在五大世家之下的第一位。 邵元看了看卢菀,得到她首肯之后,衣襟一抖坐下。 始终跟在身后的阳芝目光往前探了探,坐在第二亭上首的卢六爷似乎在与人说着什么,目露浅浅笑意。 感觉到了她的探看,六爷便要往这边瞧过来,目光相接的剎那,阳芝立马垂下头。 她小小地咳了一声,福身说道: 「菀主,那我便回去坐下了。你……」她微微上前半步,低声道:「雪团您带过去吧……千万,小心。」 雪团被倒了个手,却不怕人,在卢菀怀里闻了闻,小脑袋十分乖顺地趴在她肩膀上。 卢菀和阳芝对视一眼,在她复杂的目光中读懂了其中意味——    需要小心的不是猫,而是猫的主人,须家主母,当今长公主本家的姐姐,秦亭。 她拍拍阳芝的肩膀示意明白,只带着玉宝上前: 九座水上迴廊亭盘旋而上,绕成一个环形,将主亭拱卫在正中间的位置。 比起其他辅亭,这里更轩敞,也更肃穆,座次摆放交接暗含章法。 五个大世家坐在前排,其余八个小世家分列其后,须氏独树一帜,他家不是家主坐在此处,而是主母—— 第144页 独开一案,稳稳噹噹坐在正中央。 在看见这个女人的一瞬间,卢菀忽然觉得她的脸十分有冲击性: 说不上美还是丑,只是这个人整个都像带着一层雾气,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楚。 「353,」她似有所觉般在脑海中问:「这个秦亭……为什么我感到对她很排斥?之前我们没有交集。」 353仿佛就等着她问这一句,语气缓慢又郑重: 【因为她曾经有可能成为世界主线,只是气运被剥夺了。】 这一句话,云里雾里,卢菀却不知为何从中捕捉到了一点警告的意味。    上一次她听说这个说法,还是在绑定花修明的时候,353提示她说:【恭喜您成功绑定世界辅线。】 什么主线辅线,听起来这世界倒像是……故事。 然而它又如此真实。 353:【您所在的世界线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每一条世界线,都会有支撑世界线的主线和数条辅线组成,这些人共同决定着世界发展的方向不出现大的偏差。】 卢菀想了想:「类似气运之子?」 353:【您可以这样理解。】 也就是说,花修明这样的戍边大将尚且支撑着荆的辅助线;而秦亭这个闺阁之人,却曾经有可能成为世界的主角。 「菀主来了,请坐。」那个让卢菀看不清面目的女人笑着说:「倒要多谢您,将我这不懂事的猫儿送回来。」 她一招唿,雪团儿立刻蹦跳着下了地,到了秦亭身边,却不扑进她怀里,只在脚边乖乖坐好。 卢菀站着没动—— 因为环视四周,并没有一张空案,是为她准备的。 第二个下马威,这就来了。 这些人还真是不肯死心啊。 崔家因为是这场宴席的主办者,故而位份虽然不够,却得以坐在前排;见果然奏效,出生嗤笑道: 「菀主,你们卢家进来强横得很,方才不是还放话,说今日一定要挤进十三世会吗?」 崔家家主年近不惑,身材已然发福,将军肚十分突出,这么坐直身体的时候,桌子都被拱得往前窜了窜。 「既然要挤,想必就算没有坐席,站着也是一样的吧?」 坐在前排的龚阳两家家主登时便要开口,却被卢菀抬手拦下。 她走上前去,笑吟吟说道: 「强横这词我很喜欢——既然刚才在第九亭中的热闹你瞧了个遍,那就很该知道,你县主是个什么做派的混不吝。」 崔家家主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心里胆寒了一瞬,但到底是多年积威在这,场面上半点不退: 「怎么,你从我家挖走了崔胜景福楼的买卖,如今却要我给你好脸?还是说,你也像跟刚才一样,在这对我动武?」 卢菀嘆了口气,啧声道:「不,我只是很失望,还以为你们这些做家主的,能比下面多些手段呢,原来也是一样的沉不住气。」 崔家家主:「……你待如……」 卢菀:「雪团!」 小猫咪在桌案后露出一个脑袋。 她从袖中摸出备用的红髮带,三两下绕成一个小球,当着雪团儿的面就这么一抛—— 「咪呜!」 雪团儿小眼睛一亮,原地蹦起朝这边扑来,那红球在卢菀手中一滚,稳稳噹噹落在了崔家家主头上! 崔家家主:「啊啊啊我的脸!」 雪团锋利的小爪子吧一下煳在他头髮上,像条雪白的小围巾,兜头在他脸上抓来抓去! 那边秦亭呵斥了一声,雪团玩得高兴,根本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卢菀抱臂在旁边看够了,才在雪团的爪子抓瞎他眼镜之前将雪团逗了回来。 雪团在她怀里抱着红球球,玩得好不开心。 卢菀状似关切道:「哎呀,你头髮乱了,这么大的场面,还是梳洗一番为好呢。」 「你,你……」 崔家家主简直有一万句脏话想骂,却半点也说不出口—— 因为对面上首的陆家二爷正在对着他轻轻摇头,眼中还似有责备。 这就是让他收敛些了。 这可真是里外不是人:若不是陆家暗示他给卢菀脸子看,他何至于去找这母夜叉的麻烦? 现在他们家倒是置身事外,一干二净了! 崔家家主讽刺地想:谁让人家是大世家,地位超绝呢? 「菀主,你这样辱……」 「嗳!」卢菀打断:「先说好,这是须家主母的猫得罪了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崔家家主:「……」 他恨恨拂袖,却知多说无益,只得自去换衣裳,九曲迴廊桥单向出入,这番狼狈形容竟然叫小辈们瞧了一个够!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都在笑! 那边他兜着满头满脸的官司去换衣裳,这边卢菀抬了抬手:「那就多谢崔家主抬爱,亲自给我腾地方了。」 跟在她身后的玉宝也不傻,立刻上前,跟着卢菀手指指示的方向挪动座席—— 放在了须家主母的旁边。 两人的桌案并排而立,因为亭子完全对称的缘故,竟然看不出谁的桌案要更靠中间。 秦亭安静地抬眼看她,卢菀半点不让地与她对视。 卢菀抱着她的猫,占着她的位置,坐在了众家主之上。 两人的目光无声交锋。 半晌,终究还是秦亭先退了一步,她目光在雪团身上扫过,将所有隐恨全部咽下。 第145页 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卢菀现在是朝廷承认的县主,背后又有具备绝对实力的花修明。 便是她自己,又何尝不具备坐在此处的底气? 今天这场「冒犯」,便是打断牙齿活血吞,她也得认。 二女并立,这景象,还是十三世会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亭要发作的时候,她却出人意料地,用仿佛压抑着什么泼天情绪的嗓音说道: 「开、席。」 第77章 「九曲迴廊宴(四)」 九曲迴廊宴,就这样在上层沉默,下层惶恐的氛围中缓缓展开。 侍婢们端着菜品,在迴廊中穿行而过,每位家主都有一个单独的婢女奉菜,唯有到了最前最中心的两桌前面,只一位侍婢—— 每道菜品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哪一方也不肯偏袒。 卢菀起初并没注意,还是353提醒了,她才发现此中玄妙: 同样的菜品,意味着同样的规格; 固然是卢菀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然而今日主持宴席的崔家,却也通过这种方式变相地承认了。 算是他们家认错的态度。 卢菀一向见好就收,便将这份讨好认下了。她侧身对着刚刚更衣回来的崔家家主点了个头; 那边则下意识地摸了摸因为被抓还在发疼的头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宴席过半,歌舞唱过一遍,雪团儿赖在卢菀怀里,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不但不走,还在她怀里嗅来嗅去,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卢菀:「我觉得这小东西好像跟我有点太亲近了……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但她惯来不爱薰香,髮带绕成的小红球又已经给它了,实在不知身上有什么吸引它放着自己主人不管,非要在她这里缠磨—— 若说实在有什么特别的…… 卢菀在脑海中狐疑地问道: 「353,不会是你吧!不是说小猫小狗都有点玄学力量,能够察觉非人生物吗?」 【……它是察觉到了,】353冷酷地说:【但是和猫的本性没关系。】 雪团小脑袋在卢菀胳膊弯里蹭蹭,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353:【狗东西,这是我的宿主,我劝你见好就收,离她远点。】 卢菀:「……你在和雪团说话?」 [全系统空间就属你废物,我就是抢你的又怎么样?] 卢菀:「?!」 脑海中毫无预兆地响起另一道满带嘲讽的男童声音,却比353要弱,听起来就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屏障似的: [这么强的宿主,却偏偏摊上你这样的弱鸡,我都要同情她了。再说你屡次逾制,被天道系统惩罚,我强行接替你也是早晚的事!] 卢菀叉着雪团两腋将它抱起来,乖乖软软的白糰子舔了舔她的手指,小眼睛却微微眯了眯。 [353,你一个外卖系统,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自带的天赋黑板至今仍有漏洞,可你查出来了吗?嗤。] [把这个人类交给我,等她被清算了,说不定我看你可怜该给你一点积分过日子。] 小猫咪的乖顺,和脑海中声音的嘲讽跋扈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 【有一点你说的对。】353:【她确实是个很强的宿主,之前哪怕是在教科书上,也没有本领广度和进阶速度比她更高的人。】 [那又如何?你少磨蹭时间了,今天完成交接,两个月之内我就让她……] 353:【所以,卢菀和别人都不一样。】 [少拖延时间了,就算今天你不主动让,就以你挨罚的次数,天道系统早晚也要换了你;她就是再怎么不同,难道还能……] 353无情打断:【你说话她都能听见。】 [……] [……] 卢菀和小猫咪大眼瞪小眼。 「小东西,」半晌,她腾出手点点它小鼻子,含笑道:「你还有两副面孔呢?」 脑海中那道贱嗖嗖又蛮横的男童音登时变得奶声奶气: [菀菀真的好厉害呀~比我之前见过的宿主都棒!刚才我们抓那个肥胖男的头髮,多默契呀!菀菀想不想换个系统合作?我的编号是666哦~] 「噗!」卢菀:「这不着急,有几个问题,你回答一下。」 她收回手,将猫揣在袖子里大力撸头,雪团儿整个小脸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地狰狞起来。 卢菀:「你说353受过天道系统惩罚,那是什么意思?」 353:【菀主,你不必听他……】 卢菀:「我想听。」 666以为这是对自己的考验,立刻乖巧道:[自然是因为它多事,强行干涉您的个人选择。] 卢菀心思微动:「比如绑定花修明?」 [对!] 666以为她对此不满,立刻添油加醋: [不仅如此,早在您开启d级技能时,就已经拥有了订单筛选功能,可现在仍有不实订单,353却完全没有察觉,这是它的失职!] 卢菀:「当真?」 353:【……】 666:[可不是吗!那话怎么说的?家里看见一只虫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有一万只虫了;还不知353已经给您添了多少错漏……]    卢菀:「是什么不实订单,说来我听听。」 666似乎故意要显摆,秒速回答道: [检测到您的主营发展地宁州城中,有总计五十家连锁医馆,名为华清池。他们家从未与您达成合作,近两个月来,却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指向『华清池』的订单。] 第146页 [华清池一个医馆,便是要抓药也得亲自去,有什么道理要走外卖系统?可见是虚假单!但是353管辖的订单筛选功能却并没有发觉!] 卢菀:「医馆……是始终没露面的华家资产吗?」 须陆华龚阳,这五家的人她也算见齐了,只有这个据说划水化了十好几年的华家,至今也没露过面。 难不成也在背后捣鬼? 666根本不给353开口的机会,抢道:[您瞧,这会又有异常单了!] 它到底不是卢菀绑定的系统,只能查看不能操作,因此还是353将订单投射给卢菀看。 卢菀粗粗一扫:「发出订单的地点是……佛瑞?」 666:[要不就说离谱呢?佛瑞是敌国东肃的版图,怎么可能订宁州的单?] 「唔……我知道了。」卢菀:「第二个问题,你说『等她被清算』,那是什么意思?」 666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353只在旁边冷笑。 666:[我的意思是,等您完成任务,清算积分时……] 「说到这个我就更好奇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想復活我的救民恩人,可那是我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可你们需要我完成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从头到尾,这个终极目标就像个不能开启的秘密;如今你用清算这个词,我就更觉得蹊跷了。」 卢菀:「这个所谓『天道系统』莫不是要让我达成什么效果,而后就将我抹杀吧。」 清空腊日里,一声惊雷。 舞女惊得脚下跳错了一步,将舞团连连拉拉带倒了一大片,众人均吓得不轻,不知这凭空出现的异象到底是为什么。 有意思。 卢菀在一片惊慌中显得尤为镇定,她半点未动,只唇角浮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抹杀」二字,触犯了所谓「天道」吗? 惊雷一出,666便知道自己闯祸了。 之前353虽然自作主张给这个宿主闯出了一个机会,然而看样子,353受制于天道规则,却并没能把事情的利害关系说透。 而今自己低估了这位菀主的定力,倒是让她顺着自己,摸到了一点天道的秘密。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两句话就把握先机的宿主,再次发问:「353跟着我升级,尚且不能获得实体,你又是怎么做到弄个身体出来的?」 雪团儿被她「捧」在手里,左右探看,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只小猫,倒像是再瞧一坨猫肉。 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将里面的魂魄抽出来,给她自己的小系统换个身体玩玩。 原来她从没动摇过要换什么系统,只是在套自己的话! 353作为本命系统,早就能体察卢菀的情绪,因此也从没怎么慌张,不过是耳濡目染跟着卢菀学会了,知道什么时候打脸最疼。 353除非激动过头,否则就是平直无波的系统音,此刻和666造作的可爱声音对比起来,简直是天然的嘲讽。 【那是因为,】 353学着卢菀那种淡定说道: 【它选定的秦亭原本应该是世界主线,也即您理解中的「主角」。但是她自己放弃了——系统一旦被放弃,就只能成为旁观者。】 【除了这个实体的身体,还有旁观其他系统工作,它呀,什么都做不了。】 666抖着嗓子:[你们早就知道,却在这里耍我?] 卢菀榨干了它价值,根本懒得理,问353道:「那秦亭知不知道它的存在?」 353:【他们现在应该无法对话,但是原宿主多半知道666的存在——不然的话,她这么厌恶猫的人,不会留着雪团这么久。】 雷声安定的那一刻,秦亭似有所觉,侧过头来看向卢菀—— 这触怒天道而引发的雷电,似乎隐隐提升了卢菀的什么力量,使得她看清了秦亭的面容。 很美。 是那种雍容的,充满贵气的美感,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俗艷。 她有双狭长的眼,眼尾有颗小小的红痣,像是什么旧日伤痕。 「菀主。」 她们是众人的惊惶中唯二的镇定,这两个女人,仿佛时代的交接者,在这乱局中沉沉对视。 「你为何抱着我的猫不放……难不成,也听见了什么,是吗。」 第78章 「九曲迴廊宴(五)」 卢菀没有回答。    秦亭得不到回应,也没有追问到底,只是瞧了瞧雪团儿发抖的小尾巴,唤了一声。 带着666灵魂的雪团立刻躲在秦亭身后,只露出一双眼向卢菀窥探。 「乱什么,」秦亭笑着开口,缓缓说道:「都坐下。」 各位家主虽然都还在心悸,却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纷纷顺应着坐下来。    秦亭在猫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手掌却没当真接触到它,另一手拿起小扇,微微掩口道: 「崔兄,瞧着也怪累的,让姑娘们下去歇歇吧。」 崔家虽说是陆家的附属,但上面的都是爷,须家家主多年不出面,都是这位主母秦亭在主持局面。 这一开口,崔家家主立刻就明白,是要开始说正事了。 舞女退下,又着人撤了杯盘,换上果子茶点;主亭四周的捲帘放下,九曲迴廊亭登时成了议事的正厅。 不等秦亭发话,她家的长子便亲自捧着一大匣的文书上前来,跪坐侍奉在秦亭身侧。 照规矩,各家的继承人都是从长房嫡子中选,来参加每年一次的决策宴席时,家主都会带在身边,让继承人跟着旁听学习—— 第147页 这还是临出门之前阳家家主怕卢菀这个半路出家的庶女不知道,派心腹来通知过的。 其他继承人们都各自捧了一模一样的文书侍奉,玉宝则根本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任是谁来瞧他,都按照卢菀教过的,一律报以毫无意义且天真可爱的傻笑。 其他继承人们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路,都觉得此子头一次上这么大的场面就能滴水不漏,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好人才。 新晋心机帝·玉宝:「?」 这位被认为心机深沉的默认卢氏继人,直到眼见其他桌子上都有了决策文书,只有卢菀这空着,才终于觉察出不对: 仿佛有什么自己该做却没做的事,然后他又不明白是什么。 求助地看了一圈,旁边那个之前见过一遍的老者龚文之终于嘆了口气: 他一早就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提前嘱咐家里孩子将决策文书给卢菀多备了一份。 什么不点座席,有规矩不告诉这种事,几乎每个家主都被为难过的。 龚家长子已经快五十岁了,生了一张与龚文之极为相似的脸,只是相比起他的倔强,瞧着更为和善。 他将多带来的那一份塞在玉宝手里,还低声同他说道: 「一会儿你瞧着我如何动作,我翻页你就翻页,不会出错,明白了吗?」 玉宝感激地点头。 这边刚一坐定,那边金家的家主已经等不及了,因为第一张案纸便是他家的,主题是「永昌坊税点重新议定」。 「各位,这可实在不是我事多!」 他站起身,摊开两手,又握在一起一砸,苦着脸说道: 「永昌虽然名号上是营商的坊市,但是实际情况大伙都知道——左边临着宁州衙门,右边靠着宁州刑狱司,平日里老百姓嫌晦气,根本就不往那边去啊!」 「我呀,现在就是婊子上牌坊,没得着名声反惹一身腥!永昌坊的客人比流民区还少,地税却按照最高的营商坊收,这岂不是不合理吗?」 金家家主在这边诉苦,其余家主们不紧不慢地看完了文书,什么反应的都有。 「老金,你何必说这么难听?当时分坊市的时候,难打不是你父压着我们非要夺了永昌大半商坊?」 侯家家主啧声道:「当时你也是在座的,怎么,现在得了实惠,回头又想反悔,哪有那种好事?」 金家家主自知理亏:「哎呀哎呀,这不是在商量吗?哪怕少交一点呢?总得让我活吧?」 这边炒做一团,卢菀只在旁边看戏,还以为家主之间的争锋有什么别的门道,原来同市井撕扯也是大同小异,还不如那些酒楼老闆隐晦文雅。 可见只要是利益关切,什么体面不体面,孰重孰轻,大家都很能分得清呢。 她自在此处看戏,旁边的秦亭却没法袖手旁观,见他们实在是争论不出什么,只得开口道: 「金家的流水我是知道一些的。」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静下来听,就连金家家主也哼气拂袖坐下: 「这两年确实不景气,调一调也是应当。」 金家家主立刻拱手道:「瞧瞧,还是秦大姐姐有慧眼能做主,你们这些泼皮……」 「正好,我倒是想起来,前些时日菀主的外卖声音因为门类新还没定税,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定了?」 秦亭巧笑侧头:「也免得之后菀主在咱们宁州行走,没个章程。」 金家家主本要附和,一咂摸嘴,总算反应过来为什么需要决策的事情那么多,自己这张却独独能在最上头。 原来秦亭就在这等着,要借他这把刀,拿去一块杀卢菀呢! 他目光跟着众人滴熘熘转,最终都着落在卢菀身上。 卢菀执掌卢家以来,各路小世家几乎是轮番去找麻烦,此外更有各种不好听的话夹杂着再世家之间流传——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腌臜话的源头是哪来的。 秦亭是长公主的姐姐,小陆夫人又是秦大娘子的忠实附庸,若非她二人示意,就冲着卢菀这个势头,下面人岂能这么折腾? 看来现在是压不住,要正主亲自出手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众人其实都期待着,想瞧瞧这小县主会如何应对。 「听秦娘子的意思,金家想调税,是要按流水了?」县主微微垂下眼,手指拂过髮带:「那么定阿菀外卖的税款,也是要按收入多少来分了?」 秦亭:「不错。」 卢菀:「那么收入多少,是由我自己估个数,还是你们来查?」 「您是县主,说起一个查字,我们商户人家是担待不起的。」 秦亭嘴上说着担待不起,脸上却半点没那个意思:「我等不敢冒犯县主,您收入如何,也只能估算个数字了。」 卢菀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了,环视四周,有点诧异地问: 「别告诉我你们之前这么多年的税都是这么『估计』出来的,那岂不是想收多少收多少,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 此事说来荒谬可笑,然而也从没有人放在嘴上大咧咧地直接捅出来。 卢菀见他们一副默认的样子,讽刺道: 「那我家新出的大荆点评,还有书局布庄胭脂铺,甚而是风如水,是不是都要被你『估计』一遍,好供吸血?」 第148页 秦亭慢悠悠打着小扇:「不是『我』,是十三世会。」 那就是都要交钱的意思了。 卢菀起身勾手,雪团发出被威胁似的呜呜声,然而卢菀眼下已经绑定世界辅线,它只是个废弃系统—— 辅线的命令,它受制于天道规则,不能不听。 众人只见,原本在秦氏身后的小白猫,就这样一步步上前,伏倒在卢菀脚下。 卢菀:「若我就是不叫呢?」 这『杀猫儆主』的做派,直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秦亭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菀主,你可知十三世家本可以各自为政,却为何非要同气连枝地过日子?」 她手中的锦面团扇放平,这才显示出来,上面不是什么山水花木,绣的却是一座亭子。 「说得不好听些,无非也就是『排挤』二字。」 秦亭手指抚过扇面: 「你若不从,我无非也就是号召其余十二位世家,全都不同你家做生意罢了。」 卢菀:「搞了半天,你是要做垄断?」 秦亭嘴角噙着笑,若有所思,赞许道:「垄断这词新鲜,不过概括得也更准确,还是县主会说话。」 卢菀:「你真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秦亭抬眼:「县主不信,可以试试。」 两人对视。 众家主都不由自主屏息敛声,动也不敢动一下——他们一方面作为十三世会的原有势力,不愿意卢菀打破格局;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被须陆两家压抑日久,却又仿佛对这条破局的希望充满期待。 半晌,卢菀说道:「你确实有点本事。」 「过奖了。」 秦亭微笑,一手端过小茶盏抿了抿: 「菀主也不必丧气,举凡新人,学学规矩都是常事——小县主您在我首先吃规矩,也不是第一位了。」 卢菀:「怎么着,您老人家这是以为自己赢了?」 秦亭:「……」 这是一句挑衅没错,她是宁州的隐性控制着,也是商会的头把交椅—— 然而作为一个女人,这句话里她最先听见的还是一个「老」字。 秦亭嘴角的笑容有点僵硬,可以强调: 「小县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所仪仗,不过是花修明与庸南——眼下前线吃紧,就算回来了,花将军也多半是在通州;至于庸太守……呵。」 卢菀:「你以为我同你一样,离了男人不能活?走到哪里,还需要顶着夫家的姓装门面?」 秦亭:「……」 点到夫家头上,始终雾里看花让人无处着力的秦大娘子总算有些露相;不由得将底牌掀了出来: 「朝廷给了菀主一个县主的脸面——可你的嘉奖令上,可说了县主的封地在哪里没有?不过一个空壳子罢了。便是你现在做得最大的外卖生意——若有朝一日,朝廷将流民调走,去其它州府安置落户,你的外卖员又从哪里来?」 卢菀抬了抬头。 今天一路过来,又是言语嘲讽,又是不给座席,都不过是如软瓜烂菜一般的招数,唯有如今秦亭这种「联众合围」,「釜底抽薪」,才能让她高看两眼。 秦亭见她神色变幻,便知戳到了痛处,继续补充道: 「我的嫡亲妹妹,是而今大荆唯一的长公主秦桥——菀主,你年纪小不懂事,我提醒你一句;秦桥在做长公主之前,可不是咱们这些后宅妇人;她是在前朝做相国的。」 言下之意,要分置流民,她也不是做不到。 秦亭:「菀主,坐下吧,要不了你多少钱——总归是饿不死你的。」 第79章 「九曲迴廊宴(六)」 「啪——啪——」 一片屏息中,只有卢菀的鼓掌声空谷惊雷般响起;她微微摇头,赞嘆道: 「不愧是把持宁州世会多年的须家主母,果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单单是要撤掉流民这招,就能压得我翻身艰难。」 秦亭拿起小扇,轻轻哼笑: 「菀主,好听话不必说,交钱便是了。」 她目光向上,在卢菀脸上一瞟,用教育小辈的口吻说道: 「谁也不想把事情搞僵,只要交上税,你挣钱,就是宁州挣钱,今后咱们共荣共辱——还有的是机会……」 交手呢。 话到此处,众人心中便定了。 果然,即便是卢菀,也没能斗得过秦亭;或者说,也终究不能捅破十三世会这层天。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逆天而行改变规则的人,便是几代也出不了一个,岂是随随便便就……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我若不肯让你趴在我身上吸血,便要受到世家围攻了?」 卢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她抬手一招,秦亭的爱宠雪团儿便瑟瑟地伏在她怀中。 卢菀白嫩的手抚摸着它的头,手掌向下一滑,纤长的两只卡主雪团的脖颈: 只要微微一用力,顷刻就能取它性命! 或生或死,都在她股掌之中,一念之间。 「你想压着我拨弄?」这仙女一般的人物残忍地开了口:「做你的梦。」 卢菀在这桌案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地对秦亭说道: 「秦大娘子,你招数虽毒,时机却没掐准。」 她眉梢一挑:「我若是你,就在阿菀外卖第一次有加盟商家的时候就上门收税,收到我支持不住,关铺子为止。」 第149页 「若我不肯交税,就派大量的家丁家将日日来门前堵门骚扰;若再下作一些,就逼着当时还在世会的卢良臣以母亲康芸娘做胁,将我远远嫁出去;」 「只要人走了,便是我想要搏出头,那也得先考量值不值!」 「然而现在,你已失先机。」 卢菀踏出主座,站在在十三世会主亭的正中,环视四周: 「各位坐井观天久了,以为世道还和从前一样吗?还想跟我玩垄断围杀那一套?呵——」 她轻蔑一笑: 「出去瞧瞧吧。」 「去看看到底有多少家铺面挂着『阿菀外卖联合商家』的牌子——今日若非要撕破脸,好啊,我卢菀奉陪到底!看看到那时候,到底是谁垄断谁!」 一片寂静中,玉宝头一次开了窍,无师自通没用人指示,自顾自报起卢菀名下的产业来—— 平直无波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店铺,一骑绝尘的流水—— 直听得世会家主们面如土色。 她此言非虚,一些小世家便有些慌张了,急急忙忙站起身,摊着两手道: 「嗳嗳,我说县主娘娘,我们可没说话,怎么就一网打尽了?」 「就是呀,咱们这不是还没决策投签呢嘛,秦大娘子所言,我等还没答允呢不是吗?」 以景家金家为首的小世家都纷纷附和,说还没投签决定,未必就要交那么多税款的! 上头神仙打架,何至于就将他们都拉下水去? 就连最早提出要改税款的金家家主也站出来,打圆场道: 「这说我家的事,怎么还连累到县主身上了?」 他头压着,只敢眼睛往上翻着打量这二位,眼风在秦亭身上一扫,把心一横说道: 「还说什么封地不封地呢?既是花大将军给县主请的封,将来县主自然是要……落入将军家里的呀!」 金家家主手里按着自己的决策纸,手指头在上面一搭一搭: 「花将军是咱们宁州的恩人,早些年也是救过我们这些老骨头的。秦娘子,谁不知道您是有骨气的?只是骨气也不能往救命恩人身上使是不是?」 不过转瞬的功夫,下头的小世家竟纷纷有改换门庭站队的意思。 秦亭未出嫁前也是异姓王的女儿,大风大浪见惯了,这会儿底下人反水,她也未曾当真动怒,只冷笑道: 「怎么,不是你们手底下的酒楼茶馆改投卢菀,你们来我家里哭着喊着『嫂嫂做主』的时候了?」 后边侯家家主,也就是侯烨的亲爹,第一个站出来,笑说道: 「我等是这样说过,不过也是指望着您出头说句话——您呢?拖到现在才讲,哎呀,我也不是责怪您,只是……」 他说话太慢,金家家主便接过话茬: 「只是这些铺面虽然独立出去跟阿菀外卖合作了,但那也是后面才赚的钱不是?——既然县主有本事,我们也松松手,只当结个善缘罢啦;都是生意人,有钱赚,什么不好说啊?」 言下之意,你要是能收拾得了卢家,咱们坐这儿一起分了他家当然舒服—— 可你若是收拾不住,那我们还不如早点把大腿抱上为好! 卢菀一旋身坐会自己位置,拱手道: 「各位发声的主家,卢菀都记下了;一会儿散了宴席,几位尽可直接到我六叔的书局去,下一期的大荆点评推广位,几位随意挑。」 「瞧瞧,县主当真是个大气人!」 侯家家主听了自己女儿回来说,本就觉得跟着卢菀不错,眼下只替她说两句话,竟然就能让自家的买卖上大荆点评! 这点评刊物到现在拢共只出了不到四期,举凡是上了推荐位的商家,无一不是大爆特爆—— 就连阳家这样替朝廷卖盐巴的,都被吹出什么「健康盐」,勾得其他几个州府都来大笔採买! 跟在卢菀身后,果然没错! 金家家主虽然高兴,但是毕竟自家税款的事情还没着落,卢菀朝他凭空按了下手腕,示意先坐: 侧身对着不言不动宛如死人般的秦亭说道:「按流水交税这事,其实我也没说不行。」 金家家主眼中一下焕发出光彩,众人都在瞩目,就连打定主意不把情绪露出来让人瞧笑话的秦亭都抬了抬眼皮。 秦亭:「县主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若我猜得不错,你该不会是自己要坐这『评估』的人吧?」 卢菀抚掌震声:「不错!」 秦亭嗤声。 「你虽然做了县主,但对世家吃利的规则实在知道的太少了,你那些生意看似火爆,实则……」 「别在那儿阴阳怪气的了。」 卢菀不耐烦地将666扔出去,僵硬的雪团将木地板砸出一声响: 「听你说话都嫌累。玉宝,报帐!」 跟了小半天,总算到了在家里偷偷练过好些次的本领了,玉宝立刻站出来; 因为有卢菀在背后撑腰的缘故,甚至没怎么害怕。 玉宝:「须氏地下赌场……」 秦亭立刻坐直,小扇都伸出来了:「住口!我家没有这个生……」 「得了吧,」卢菀慢声道:「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跟这儿装什么干净呢?」 玉宝接着说道:「须氏地下赌场,近十日来每日开盘三,平均每日进出一千三百六十二人次;其中,宵禁后进出人次三百有余……」 第150页 「呵——我就知道。」 龚文之嗤笑道: 「当年须家挑头定了宵禁的规矩,还让我们每家晚上进出人等都要登记;感情只限制我们,不限制自己,是为了红火自家见不得人的生意呢!」 他年高权重,秦亭也不好正面回嘴,只得压着脾气说道: 「敢问县主,这份流水从哪里来——莫不是叫人从我家帐房偷的?」 卢菀立刻很感兴趣地反问道:「听秦大娘子这意思,我的流水帐目是准确的喽?」 秦亭:「……」 「告诉你也无妨。」卢菀见怼住了她,便对着众人说道: 「各位当真以为我做这外卖生意,叫手下兄弟们满城跑,就赚那一个钱的配送费用么?」 秦亭面色一瞬间白了,缓缓看向这个年轻的女人。 「别说是你们各家的听记流水,便是这宁州城任意一个在大街上露过面的人,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庭人口,田产如何——我一一都能给你点出来。」 众位家主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瞠目结舌。 卢菀安坐如山,对他们脸上的震惊诧异毫不奇怪—— 大数据的力量,便是在她自己那条科技高速发展的世界线里也无比巨大; 在这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说是降维打击也绝不为过! 「秦大娘子说我是靠着花修明才封了这个县主位置?」 卢菀慢条斯理地摘干净了袖子上黏上的一根雪白猫毛,放在唇边轻轻吹开了: 「早说过,我跟你这种靠男人吃饭的不是一路人,你却不肯信。」 「这份宁州百姓的真实户籍信息,我亲自做了一份送到了庸南手上,又由庸南送往京城妙都。」 人口普查这种事,几千年来,都是最不容易,却又最不得不做之事—— 它关系着国家的人力资源,税收田产,乃至于出生死亡人口平衡以及后续的庠序及养老事宜。 说是国之根本,并不为过。 然而前线一打起仗来,整个南境的百姓几乎都在流窜,从宁州城的流民涌入就可见一斑; 卢菀不动声色地做完了这么大一桩事业,朝廷只给个县主,已经算得上抠门了。 阳家家主难掩激动:「这通过送外卖走访听记,统计人口流水的法子,县主当真交上去了?」 卢菀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没有意外,下一步,阿菀外卖就将开到京城去;如果在京城试点成功,接下来整个大荆……」 她手掌一翻,一块所有加盟商家手里都有的点单黑板滑了出来,众人如见神迹般盯着看。 卢菀:「整个大荆,都会用上我卢菀的外卖黑板;将来黄册库要充实建立,也得靠在我身上。」 始终站在第二亭侧面听着的小陆夫人,一时间面如金纸。 完了,之前秦大娘子,可不是这样同她说的。 若是卢氏阿菀当真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们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真要是耽误了朝廷统税,抄家灭族也不为过,还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    秦亭赤红了眼:「卢菀,这都是你一家之言;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能怎么样?」 她两手按在桌面上,肩膀下压,头部上抬,像一头要绝地反击的母狼: 「宁州天高皇帝远,早不是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了;你想拿朝廷压十三世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卢菀哼笑,一手按在她肩膀上,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将她推了回去。 秦氏死死盯着她,险些被推个倒仰。 「急什么,不过是告诉你,你姑娘的底气在何处,不让你成天拿我家将军说事罢了。」 她提起花修明,「我家」二字用得却仍有些底气不足,不由得在心里嘟囔了两句—— 宁州的天我一手都按住了,竟然连个男人也没搞定。 都怪小花!    「再者,也是给各位透个底,十三世会把持宁州够久了,朝廷早晚要伸手。我不交这户籍册,就会有更酷烈的手段,这一点,想必各位比我清楚。」 众人皆瑟瑟不敢言语,毕竟长公主去年刚到零州时的雷霆手段,他们也是知道的。 长公主可不像卢菀是个商户庶女,她本钱更多,底气更大; 光是在零州抄灭的豪族,便是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了。 十三世会固然做得更隐秘,但是敛入的钱财比起他们只多不少,要真等到朝廷来下手,轻饶不敢想,只会死得更惨! 「天是一定要变的。」卢菀淡淡道:「各位不妨再想想,朝廷给我这个县主封号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己也是近几日才琢磨出个一二来。」 始终不发一言的陆家二爷和帷帐后挡着的小陆夫人对了个眼神; 就连龚文之和阳家家主,眼中都现出一些终于了悟的神情。 卢家入十三世会时日不长,与其说跟着敛财,倒不如说还是在「交会费」的阶段; 但不管怎么说,他家到底也是十三世会的一枝,真想要摘干净,也没有那么容易。 现如今卢菀主动收容流民,又献户籍册,将来还很有可能与花修明结亲—— 封她个县主名头,一来是向花修明卖好;二来,若是卢菀做主将宁州世会调理明白了,那就算是「皇家人」出了手。 第151页 不但省事,而且干净利落,一举多得。 卢菀见他们陆陆续续也都明白了,袖手微笑,倾身道: 「说到底,我还是姓卢不姓瓷,关起宁州的门来,咱们才是一家人。」 她上完了大棒,开始给枣;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就明明确确地给出立场: 「花修明这辈子离不开南境,我自然也就在宁州不会离开太远;便是去京城试点,最长也不过就是几月功夫;咱们宁州,永远是我的本家。」 「再者,我也并不会骑在谁头上——什么规矩不规矩,大可以慢慢来;单就今日这税点来说吧,我说按照流水收税,便请大伙都可以去查帐,咱们也不翻各家帐本,就按流水听记的数来。」 「阿菀外卖愿意出自己流水应交的税款;但,不是你们须家陆家估出多少就是多少,而是我这愿意接受共同监察的听记流水决定的。」 「且既然要收,咱们就一视同仁,谁也别在这装高贵搞特殊——你们须家的流水才最大,收的也该最多。」 「你说是不是啊,秦大娘子?」 卢菀走回到秦亭案前,一手挑起她下巴,瞧着她气得上下起伏的胸膛,俯身怜悯般说道: 「秦亭,你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在我微末时杀我。很遗憾,现在啊,已、经、晚、啦。」 第80章 「九曲迴廊宴(七)」 秦亭一侧头,露出完美而又略显尖锐的下颔线—— 她始终带笑的眉眼再也装不住,现出其下十年如一日冷漠的本色来。 卢菀登徒子般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停,迴转身,负手道: 「既然秦大娘子不说话,咱们就当她默认了。这按流水收税的法子今日定下来,各位都没有异议吧?」 阳家家主和龚文之带头首肯,其余各人更是连声称是,连统计投策都不必; 这么利落地做决策,数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卢菀满意道:「具体细则,后日还请各位去一趟景福楼,咱们把各个行当的税点抽成商议妥当。」 「不必悬心,」她朝着金家家主的方向颔首笑道:「总归是不会比之前高的。」 金家家主喜笑颜开,连连说着「自然自然」。 「各家,都一样?」 坐在上首,之前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陆家二爷突然说道: 「若依你的意思,秦大娘子的须家,我的陆家,还有龚家阳家,我们这些大世家也要交一样的分成是吧?」 卢菀:「我刚还奇怪,您怎么还没往出跳——原来是才反应过来!」 陆二爷:「……」 他们之前曾经间接地交过一次手,便是卢菀刚刚成为卢家家主,在景福楼茶馆那次。 当时陆二爷要为难他侄子陆勉青,还是卢菀出手拦下; 只是听闻这位二爷心胸狭窄,是那种多花用了他一文钱也能记你一辈子的人,偏生又好面子,是个又狭隘又要强的主。 是以卢菀心中早就坐好被他刁难的准备了—— 甚至…… 她目光似有还无地往廊下一瞥。 还就怕他不来刁难呢。 「陆二爷,」卢菀收回目光,答道:「要不然还是将小陆夫人也请上来吧?免得您……哈哈,自己做不了主。」 陆二爷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卢菀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骂出来。 一是骂不出,二是不敢骂。 因为他家夫人就在第二亭的帘子后面,对他微微摇头。 陆二爷深深吸了口气,刚想吞下这口被指摘「妻管严」的气,便听这气死人的卢姓猢狲一拍掌,仿佛想起什么似地欢喜道: 「是了,何须捨近求远呢?须家主母在这坐着,左右陆家是唯人家马首是瞻,便是请了小陆夫人上来,不过也是多一个人附和罢了。您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下面被压着打了多年的小世家家主们纷纷或明显或隐晦地嗤笑起来; 不为别的,就为陆家那做派!    他们家成日里拿在朝堂上做相国的陆边秋陆大相公充门面,回过头来又去做须家的走狗—— 媚上欺下,遇事就躲,谁还真当他家是个人物了? 就连那位大相公,人家早就对外说了自己是孤儿出身,并不知本家是谁; 宁州陆家图个当朝显贵的脸面,陆大相公也不过要个写传志的名头,两相做买卖的事,偏就他们家成日里放在嘴上说! 从前陆家大爷做主是也便罢了,偏生这个陆二一上来,不要脸的花样是越来越多;若不是看着陆相国的脸面,谁会高看他们一眼? 陆二爷被各色目光瞧着,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在了头上,直胀得他恨不得原地死了算了! 锐气杀得差不多,卢菀也没打算赶狗入穷巷,直接问道: 「阳伯伯,只是之前我就想问,咱们宁州这五大世家,到底和其他世家有什么不同?」 阳家家主拈起糕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脸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先祖的脸面罢了。」 龚文之见他着急咽下嘴里的东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接口道: 「当年太祖皇帝开国建立宁州时,这地界原本就是须陆华龚阳五位将军共同打下来的。」 之前卢菀听说的各个版本都有,却只有龚文之说的这种最为可信。 第152页 毕竟在她自己那条世界线里,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 三国时敦煌之地的恶霸匪首,便是当年打下敦煌的大将班超副将后人。 骑士屠龙,他们的后人却可以踞着这势力,成为新一代翻覆云雨的恶龙。 这大抵也算得上是一种英雄的悲哀吧。 「听见了?」 陆二爷总觉得气息算顺过来一口,狠狠出了口长气,简直跟马打响鼻有一比—— 他袖袍一展,哼声道: 「像是你们这种铜臭起家的商户懂什么?我们陆家,乃是出身源远,子弟为相的官宦人家!从骨血里就和你有着高低贵贱的分别!」 「你要按流水分帐是吧?行,秦大姐姐既然答应,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握着茶盏在桌上重重一磕,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想必在家里便是这样吓唬妇人孩子的: 「只是你们这样的商户贱籍,却要将我们五家也放在同一档线上——怎么,在我们祖宗开拓的土地上,你们这些后来人倒要逞起威风来了?」 「贱籍?」龚文之用他略显苍老的声音冷笑:「我老头子也是贱籍!我们家造的纸,你还不是用得很欢?」 阳家家主咽下了嘴里的糕饼,斯文地拿着帕子沾了沾嘴角的饼渣,正色道: 「不错,我家也是商户。祖宗开基业是早八百年的事了。说句不好听的,传到咱们这辈,是不是原先那几家还不好说——据我所知,华家不就是……」 在下面候了半天的阳芝听着口风,重重一咳。 「……」阳家家主:「总之,所有世家在税款上一视同仁,这很好,我们阳家是认的!」 龚文之:「我家也认!」 秦亭自打被卢菀调戏了那一把,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没生息,不出声反驳,这就算是默认了。 五大世家里三家都投了同意票,这一决策就算是过了明路,谁也无法更改了。 卢菀抱臂上前,当着陆家家主的面拿起他桌上的茶盏握在手中; 打开盖子,手腕微微一倾斜,茶水便如祭奠死人一般,正正洒在陆二爷桌案前。 陆二抖着手,话都说不出个整句: 「你,你他娘是在咒我?!」 「二爷别气。」 卢菀眼皮都不抬一下:「咱们世会的决策定了,我给陆家家主敬杯茶,算是我做小辈的孝敬。」 陆二爷狠狠指着自己鼻子:「睁大你的狗眼看着,老子还没死呢!」 卢菀漠然道:「我敬的是陆家家主,你在这吠什么?」 陆二爷:「……」 卢菀:「若我消息没错,你家族谱上的家主名字,现在写的还是已故的陆家大爷吧?」 小陆夫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心知自家那个是不成了—— 他别说是卢菀的对手,就是答她的话也难!    听这话风,后面可别再扯出别的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 再者,之前有名医给陆二把过脉,说是心绪起伏最好不要太大,不然…… 不然很有可能会得卒中之症! 她一甩帕子,当即就要往第一亭上走—— 还未起步,冷不防却被等在亭外的阳芝抬手按住! 「阳大姑娘,」她眯起眼,压低声音道:「莫不是还在忌恨之前同我家议亲未成的事?你若实在嫁不出,许你嫁个庶子倒也……」 阳芝还未说话,坐在旁边的六爷便哼笑了一声,打断了她话头: 「小陆夫人,主母的席面在第三亭,您同我们这些外男在同一亭中坐了多时,想来您自己也是觉着不便,这就要走了?」 他言笑晏晏,全然不似为难谁的样子,然而一开口,却怼得人肺都要气炸: 「只是你走错了方向,你的位置呀,在下边。嗳——是我忘了!近一年都是小陆夫人在陆家挺门立户,这位置走错了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抖开扇,仿佛有什么恶臭气味在附近似的:「可快去吧,卢某人也好清静清静。」 第二亭坐的多是家中主事的叔伯兄弟,闻言纷纷贊同地点头。 不为别的,单说小陆夫人身上这浓重的薰香,他们就已经默不作声地忍受很久了! 小陆夫人:「……那么阳大姑娘,也随我一同出去。」 「这说的什么话?」六爷诧异道:「是我请阳大姑娘在此处说话的。我们大荆点评下一期的专栏,请的便是阳大姑娘来做。」 旁人一听,便探问道: 「嗳,卢六,你这就不地道了!说好了专栏给我留着呢?」 「去你的,你什么文采,能同人家阳大姑娘比吗?」 这事先没商量过,阳芝心知六爷只是给她解围,抿着唇推开了小陆夫人的手。 小陆上不去,卢菀却半点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既然你们陆家还没有选出新的家主,你也不过就是代为坐在此处。」 卢菀手里掂了掂茶盏: 「你们陆家要做决定,是不是也得将陆家大爷的嗣人请上来,一同决策?」 陆二根本说不出话,下面亭中却勐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来: 「不错!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我陆勉青还没说什么,轮到着你这前几十年都趴着我父身上吸血的硕鼠多嘴么!」 只见廊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越众而出,小帽一摘,露出下面稚气中隐带威严的脸—— 第153页 正是陆勉青! 这些年纪小的男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通常没有人会注意,婢女照顾不到的时候,他们就会上前给客人添茶倒酒; 而陆勉青所在的那一排人,刚才还给主亭上过饭食! 陆家嫡出的正头继承人,就这么在他们眼前过了几遍,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 小陆夫人摇头道:「不,不可能,我们明明将你软禁在……」 陆勉青看都不看她一眼,路过时嫌脏一样绕了开来,大踏步直接走上第一亭!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卢菀一拜,而后干净利落地接过她手中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掼! 「陆二!」 他年纪虽小,力气却大,碎瓷在地上迸溅,其中一片贴着陆二的脸划了过去,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滚!」陆勉青踹翻他案几:「我们陆家,还轮不到你这泼皮腌臜货当家!」 陆二一抬手摸到脸上的血,第一反应是看自家夫人,却在原有的位置没有见到。 「你和我之间,需要清算的事情还有的是。」 陆勉青上前一步,单手拉过他衣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真以为我查不出?」 这几个字压得极低,除了他们二人和站得近的卢菀,根本没有人察觉。 陆二整个身体都开始抖起来,脖颈变得木头般僵硬,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响,仿佛胸腔里卡着什么要命的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 「你甚至还撺掇陆勉黛来杀我。」 陆勉青缓缓转动着脖颈,在这个除了陆二谁也看不见的角度,深入骨髓的恨意澎湃而出,将他双眼都逼红: 「以姐杀弟,骨肉相侵。」 陆勉青手上用力,陆二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唿吸:「你杀了他不算,竟然还要让他的儿女骨肉相残!」 「你好狠的心!」 陆二肥厚的嘴唇颤抖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一丝来,他带了一丝哭腔,仿佛透过陆勉青那尚且稚嫩的五官,看见了谁的脸: 「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啊!」 陆勉青立刻放开手,只见陆二在原地抽搐了片刻,竟然直挺挺倒了下来,用脸支在地上,连碎瓷划破皮肤也顾不上! 竟是就这样在地上抽搐起来! 他这番形状十分可怖,在座众人虽然吃了一惊,却没人真正上来扶。 小陆夫人大叫着想扑上来,六爷只抬了抬手,花修明临去之前派给卢菀的护卫便上前来,轻轻松松将她挡住。 主亭上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一番情形落在眼里,是个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卢菀来此之前,必定已经帮陆勉青脱了身,他今日能上九曲迴廊宴,必定有卢菀的助力在后面。 只是…… 卢菀一抬手,小陆夫人立刻被放了过来,她扑在陆二身上,几乎想也没想就从袖子里摸出瓷瓶,要将滑出来的丹药给他灌下—— 然而陆二的抽搐已经变得十分细微,嘴角流涎,目光发直,连吞咽也不能了。 「婶婶,不用再试,已经晚了。」 陆勉青的声音天真又残忍,踢开陆二的衣角,施施然盘膝坐在他的位置: 「看不出来么?这是卒中,已经病发,任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小陆夫人垂着头,眼泪断线珍珠一样落下来: 「卒中可以用掺了麝香的沉浓盐诱发,你刚才又奉了菜——定是你,定是你!你和这卢家的小贱蹄子做扣,让她气得他病发……」 陆勉青任由她骂,直等到陆二连抽搐都停了,才施施然问: 「卒中如何诱发,婶婶为何如此熟练?」 小陆夫人:「……」 陆勉青左手拿着帕子,仔细擦拭刚才碰过陆二衣领的右手: 「我父,便是死于卒中啊。」 他手上抽开腰带,将那身景家奴僕的衣裳利落地剥开来,露出其下属于陆家家主规制的礼服; 那身奴僕衣裳被他一扔,就像什么转移了的耻辱,兜头盖在了陆二身上。 「陆二从此就是废人,来人,抬下去。」 陆勉青抬手挥了挥,立刻便有早就备下的侍从上前,均穿着景家的衣服,也不知是何时埋伏进来的。 他厌恶地说道:「送到庄户上,没什么事,以后就在庄上安养;除非死了,否则别来报我。」 侍从抱拳称是,小陆夫人只抱着人不放。 她目光盯在陆勉青那身下人衣服上,半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秦亭。 景家,一向是须家的附庸; 累世的大族,家教何等森严,像是这样的正宴,别说是混进来一个外男,就是下人所属的院子偏僻些,都不会叫他们到迴廊亭上来侍奉! 那么陆勉青是如何混进来的? 会不会,是上面那位秦大娘子的授意呢? 她的丈夫毕竟是个成年人,又有自己在背后撑着—— 陆家之前再怎么在须家眼前装乖,说到底,也只有他们陆家在世家中才能算是与须家势均力敌; 若是秦大娘子想要换个傀儡孩子在陆家上位,好能便于把控呢? 秦亭一打眼便知道小陆夫人在想些什么,但是完全无计可施! 因为陆勉青如何混进来根本解释不通!更何况小陆一向多疑,自己就算说了这事和须家完全无关她也不会信! 第154页 再者说…… 若陆家以后当真是个孩子做主,那岂不是更好拿捏? 毕竟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叫卢菀。 秦亭吃了这天大的哑巴亏,知道陆勉青今日固然翻身上位,但要完全把控陆家,跟他这位小婶婶还有的斗—— 今后,陆家和须家,恐怕是离心离德了。 卢菀:「小陆夫人,二爷都抬下去了;你们夫妻情深,不去身边瞧瞧?」 小陆一手按着地面,另一手里握着划伤陆二的碎瓷,眼泪还没流干净,场面人的笑脸已经扯了出来: 「小县主,今日这样的场面,我怎么能走呢?」 她回身自己扯了个坐垫,放在陆勉青身边: 「大人不在,总不好让勉青一个孩子自己在这里支应。」 今天她要是走了,陆家家主当着其他几大世家的面,便算是定了陆勉青—— 虽说陆二如今犯了卒中,已经无力争夺家主之位,但她就是不甘心!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铺垫了那么多的心血,怎么肯就此放手! 总归是要再搏一搏的! 她这话虽然对着卢菀说,目光却只盯着秦亭。 卢菀刚才一开腔,秦大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又可怕的想法—— 陆勉青如何在卢菀的帮助下混入景家暂且不提,且就说卢菀明明只需将他藏在自己带来的人手中就可以; 又为什么偏偏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让陆勉青换上景家的衣服出面挑事? 有没有可能,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出狠辣老道的离间计?! 五大世家中,阳家和龚家那两个老货,一个惦记着风如水,一个惦记着卢六的书局,今后多少年都指望着卢菀吃饭,他们自然是已经站了边—— 而在宁州最树大根深的世家,莫过于须和陆;两家向来是共同行动,如为一体; 如今卢菀不过给陆勉青准备了一身衣裳,竟然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将她数十年来日復一日在两家间建设起来的情分打了个死结! 这是什么样的神诡手段! 秦亭想到此处,只觉得遍体生寒,便是从前在异姓王秦家,在波谲云诡的妙都京城,她见过那么多明里暗里的狠辣人物—— 竟没有一个,能将离间做的这么轻巧,又这么彻底! 便是她那位贵为长公主的妹妹秦桥,倘若真要在商道上较量,只怕与卢菀也是棋逢对手! 「菀主真是好心机,好人物。」 秦亭顶着小陆近乎仇恨的目光,在一众或迷茫或震惊的视线中说道: 「便是陆家少爷坐在这了,他们陆家的家主也依然需要些时日才能过明路定下来。是以今日,须陆华龚阳五家之中,能做决策的就只有我们须家,还有阳家和龚家。」 她放下小扇,不闪不避,直视卢菀双眼: 「我猜,你今日还有自己的决策要提出来,是也不是?」 卢菀也不避她,负手道:「正是。」 「即便我投反对,龚阳两家自然都会贊成。无论你说什么,总是二对一,你自然就赢了。」 秦亭垂下眼:「菀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对吧?」 卢菀但笑不语。 阳家家主坐在一边,手指捻动,在决策纸最下面抽出一张,示意众人都看。 上面画着一张宁州坊市图,寥寥数句,言简意赅: 「取消宵禁,开设大荆不夜街。」 须家的继承人是个细弱的少年,瞧着也就十岁出头,瞧着就是秦亭出门前随便带的。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跪着将决策纸翻出来给秦亭看。 「若是菀主觉得,我秦亭花了小半辈子在宁州经营,却只有这点本事,那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目光在图上一扫,抬眼道: 「你想通过决策?我秦亭,偏偏不肯。」 第81章 「九曲迴廊宴(八)」【二卷完结章】 她目光在图上一扫,抬眼道: 「你想通过决策?我秦亭,偏偏不肯。」 她一抬手,身后那须家的小少年立即跪在跟前,扶着她的手使她站起来。 秦亭直视卢菀双眼,手中团扇一挥,却莫名有种气定神闲,大将临阵的风范: 「你不晓得上面的规矩,原本也不怪你。」    秦亭甩了甩手,自己上前,绕过地面上陆二造成的脏污,与卢菀并立在主亭正中: 「毕竟你们卢家入十三世会也没多少年,见识过的场面太少。」 卢菀:「有话直说。」 秦亭垂眸笑道: 「咱们十三世会的重大决策,一向是由五大世家投决;然而小世家也可列会,你道这是为什么?」 卢菀转了转脖颈: 「我既没功夫也没兴致跟你在这猜谜语,你要么痛快利落好好对话,要么我打你一顿你再开口。」 秦亭:「……」 卢菀:「我这县主名分虽然是个虚弦,但用来打人也算顺手——就是今天在这儿抽你一顿,你除了背地里阴回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秦亭嘴角抽搐,一时间有种绣花给猴子看的错觉—— 任你如何精巧谋划,她只一招武力压制。 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若真叫这混不吝在这儿按着自己扇巴掌,今后真是连人也不必做了! 第155页 秦亭恨恨垂手,这次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如果八个小世家中有半数表示反对,那么也相当于一个大世家投否决票。」 「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事了?」 卢菀嗨呦一声:「不过若真有这条规矩,之前怎么没有推行?」 龚文之开口讽刺道: 「那自然是因为,大世家之下,都有归附于自己的小世家;上面主子投了票,下面哪有出相反意见的道理?当时定下这条规矩,不过是为了所谓面子好看罢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并不是大世家之间在角力,而是须家同自己这个横空出世的小世家斗法。 是以这条「半数小世家统一意见充票」,便成了秦亭压在手里的底牌。 卢菀跟阳家家主还有龚文之对了个眼色,向四周环顾,各色人物的神态往眼底一收,心中便对眼下的形势有了数—— 确实,有些难办。 这八位小世家,分别是侯、尤、金、景、崔还有一卢二史。 其中这两个史家,一个手里管着宁州附近几个州府的全部瓷器往来; 另一个则在江南坐拥茶园千亩,南境这一带甚至是和敌国黑市上的茶叶都是从他家过手。 一瓷一茶,均是肥出油水的大买卖,因此两边分了家之后,便算是在十三世会里占了两个席面。 而这两家,生意上与须家都有紧密牵扯,必定是听秦亭的指挥办事的。 果然,两个史姓家主立即起身,朝着秦亭的方向抱拳,意味不言则明。 秦亭原本微微垂着的头,就这么抬起来了一些: 「小县主,您喜欢把话说透是吧?那好。」 她莲步轻移,小扇抬起,学着刚才卢菀的样子,用那柄扇挑起卢菀的下巴,语气轻薄又残忍: 「今日若教你开了这宵禁,开了你那所谓的不夜街——我秦亭在宁州这十多年,就算白混。」 卢菀哼笑。 她也不拒绝这调戏,反而顺着她力道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眯眼:「这才两个,你急什么?」 秦亭目光一转,落在崔家家主身上:「崔世侄,你家后院前日里抬出去那个……」 原本还在观望的崔家家主勐然抬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家有位贵妾,原就是须家帮忙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才弄进门的; 昨日自己家里那个妒妇发现她怀了身子,竟然生生将那贵妾灌红花水,将人逼死了! 连夜裹着白布扔出去,做得极为隐秘……这,秦大娘子的消息是不是也太快了? 若是叫她拿住了这人命官司,往长公主身前一告—— 听闻长公主平生最恨这种欺辱妇人的丑事,若叫她知道,自己岂能还留有命在? 想到这里,崔家家主登时不再犹疑,立刻行大礼,拱手道: 「都听,都听秦大娘子调遣!」 三个了。 秦亭转头,看向旁侧:「陆家妹妹,你不说句话?」 陆二爷眼见是卒中无望了,但是他夫人还在这坐着; 虽说陆家作为大世家已经难以发言,但是他家仍有自己的附庸不是吗? 小陆夫人抬眼:「秦大姐姐,我家二爷已不成了,你还用我做什么呢?」 果真是离心了。 到了这种关头,她居然还跟自己谈条件! 不过毕竟是和卢菀较劲的时候,便先给小陆点好处支应着,等收拾了卢菀,回头再动手清理陆家不迟! 秦亭心里将小陆的坟头都算好了,面上却半点不显,仍然是一副温柔端方的模样: 「小陆,你放心。」 她淡淡说道:「我家家主也是个多病的,这些年我不是也撑着门庭过来了?你若是不嫌我烦,回头帮衬你一二也是容易的。」 言下之意,陆二便是死了又如何?你想在陆家和陆勉青斗法,我一样可以支持你。 小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衡量利弊,朝坐在下面始终在等待消息的尤家家主点了个头。 尤家家主立即起身:「那么,我们尤氏,也支持秦大娘子。」 尤家,崔家,再加上两个史家。 秦亭已经将局面扳平了! 对于要解除宵禁,开大荆不夜街的提议,大世家中阳家龚家同意,须家反对,陆家的票作废—— 再加上半数小世家投的反对票,场面便平了! 秦亭固然无法废除这条提议,卢菀却也没法再进一步直接沖开这层禁锢。 好! 卢菀的谋划落空,却不但不觉得失落难过,反而心中燃起了熊熊战意! 她这人向来是遇强则强,今日她谋划在前,秦亭接招在后—— 秦亭固然被陆勉青的上位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狼狈;也没能如愿以偿给卢菀一个下马威,反而叫她登堂入室—— 然而今日,她在落入这种绝境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反手一击! 绝不认输,也绝不龟缩! 好底牌,好对手! 卢菀简直想给她鼓掌了,她握住秦亭的小团扇,顺势一捏—— 那团扇的柄应声而裂,秦亭便下意识退了半步。 「秦大娘子,卢某人领教了!」她微微摇着头,笑说:「只是日子还长,今次开不成,下次我还会来——你总有输的一天。」 「小县主何必拿个扇子出气?」 第156页 秦亭松开手,任由扇子的残骸就这么跌落在地; 这本是她最爱的一柄,然而今日残了,她却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扇子,坏了一把,我也还有。」秦亭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底牌,自然也不止一张。菀主固然聪慧,却也不要太自信了。」 卢菀还要再言,却见陆勉青和龚文之同时对她微微摇头,便知今日大局已定,再盘磨下去也是无用—— 「罢了,那今日便……」 「小县主且慢!」 卢菀话音未落,九曲迴廊亭外却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唿唤; 众人循声去看,却是浩浩荡荡好大一队人马—— 打头那人身材神武高大,面容俊朗无俦;且仿佛天生就像太阳一样耀眼开朗,仿佛他所到之处,能驱散一切阴霾。 固然风尘僕僕,风采却难以掩去半分! 正是本该在敌方潜伏的花修明! 「花,花将军!?」 一时间九曲迴廊亭上所有人都立即站起身来,花修明所到之处,见者皆躬身后退; 大部分人都只在卢家布庄的画像上见过花修明的模样,真人到了眼前,只觉得画像根本没有描绘出他风采之万一! 于是又是畏惧敬仰,又是心喜好奇,都偷偷去看—— 旁人不认得,主亭上有些年岁的家主们却都对这位曾经在匪盗手中「赎」出他们的花将军留有强烈的印象;    一见花修明大踏步过来,刻在骨子里的胆寒促使他们立即起身—— 就连龚文之这把年纪的人,也都自己撑着地面,让家里后生搀扶着赶紧站起来。 然而这吓倒了十三世会的男人一进来,却谁都不瞧,目光只直直盯着卢菀: 「嗳,你怎么回事,来吃一顿饭,说了一万个人比我好看?」 卢菀尚未回过神,方才对阵秦亭的那种坦近乎嚣张的气焰登时没了,只剩下一片傻懵懵的迷茫: 「……嗯?」 「装什么傻?」花修明在她后脑壳上轻轻拍了一把,又不满又好笑:「就下面那些歪瓜裂枣?没一点男人气概,比我军中那些将校……」 卢菀:「等等。」 卢菀:「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又怎么知道的?不,就算知道了,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哼。」花修明抬手在她肩上一拦,直接将人护在身后:「回去再跟你算帐。」 卢菀的身材在女子中已经算得十分高挑,秦亭尚且需要微微抬头看她; 而花修明在男人堆里也是大个子,眼下在卢菀身前一挡,秦亭只觉得眼前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座山! 有着绝对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花修明在众人的心惊胆战中,脸色一变,淡然开口:「我便是花修明。众位,请坐吧。」 他说让坐,没人敢推脱,屁股一沉立刻坐下。 「花某人虽然是个武夫,但平生从不对良民百姓动手,各位可以不用紧张得现在就打手势让家将过来了。」 众家主:「……」 花修明抓着卢菀手腕,动作堪称轻柔地送她回主座坐下: 「你们也是奇怪,就算那些软手软脚的家将们一起上来,难道还打得过我?」 崔家家主擦着汗道:「将军,将军说笑了……不知将军此来是为了何事?」 这些年别说是十三世会,就是宁州城的军政大事他也极少露面; 花修明在宁州说一不二,然而他却从没有一次仗着自己对宁州的恩典,出面要求任何事。 今天他又是干什么来的? 难道只为了给小县主撑腰? 这……女人罢了,就算是卢菀,是不是也太过了? 花修明转身负手: 「入乡随俗,十三世会的条条框框我大概知道一些,不会平白坏你们规矩。再说,我家阿菀便是靠着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众人:「……」 很好,刚才卢菀一口一个「我家将军」;这会儿花修明来了便一口一个「我家阿菀」。 你们怎么不直接把红鸡蛋塞我们嘴里算了?! 「我今日来,不过是替老朋友传个话。」 花修明仿佛一个得了什么趣味的大猫,慢悠悠说道: 「华家家主托我告诉各位,菀主收容流民,又清宁州户籍,功在千秋,今后卢菀的一应决策,华家全力支持!」 华家?! 那个划水划了数十年,无论什么事都弃票的华家?! 怎么突然就出头站在卢菀这边了?! 还让花修明亲自来传话? 多了华家的支持,卢菀将直接翻盘,以一票的优势压过秦亭,取消宵禁,开放大荆不夜街! 这下就连卢菀也懵了,起身按住花修明臂膀,看着他眼睛,微微侧头。 仿佛在问: 『这是真的,还是你编的?』 多日不见,她这可爱而不自知的模样可当真是……勾人。 花大将军微微俯下身,下意识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 卢菀:「……」 好在花大将军还没打算将私密事全然展露给外人看,一蹭即离,正人君子般好似无事发生: 「此外,华家家主还托我问菀主一句——」 「既然已经得了县主位份,又有华,阳,龚三家大世家支持,为何不干脆再开一次投决,自己去做一个大世家?何必在这儿跟旧日小人缠磨?!」 第157页 一番话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原本跟在花修明身后的那队人马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花大将军高腰长腿,一步顶他们好几步,也不知前面是有什么勾着他,走得跟飞一样快! 后面的人总算跟上来了,当头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不动声色地给了花修明一个白眼,回身从身后人手中拿过木匣,将其中的玉质印章双手捧出来; 他带着这印章在场中转过一圈,展示给各位家主看。 「这是我华家家主的大印,」老者展示过了,又小心地将印收回去:「想必各位家主都是认得的。」 龚文之立刻说道:「不错!这正是老家主的印,那块玉还是药玉,与他生前赠予我的这一块出自同一矿脉。」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贴身药玉拿出来做证明。 这下,确定了是华家家主的指示,谁都不能再推诿抵赖! 老者带着印和侍从,一併退出去,就站在第二亭中候着。 秦亭胸膛上下起伏,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变击中: 「华家……竟然是华家。」她抚着胸口,不甘心地咬牙道:「卢菀,宁州五大世家近百年都没有变化,你又何德何能,能位列其中?」 不待卢菀答话,花修明已经开了口。 「就凭这百年来,从没有人愿意拿出全副身家收容流民,解决饥寒!」 「就凭这百年来,从没有人能一一己之力,将偌大一个州府的户籍全部查清!」 「也从没有人能从一个被逼至绝境的商户庶女,凭着自己翻身上位,成为大荆朝的第一位县主!」 一字一句,惊雷般砸在地上。 「我说过了,今日我来,只是一个传话人,一切按照你们商会的规矩来——」 他在众人的震惊中凛然开口: 「那么请问,按照规矩,以卢家家主的尊位,以卢家现在的流水,这大世家的位置,他们家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秦亭在他的质问中连连后退。 而头一次被人这样护在身后的卢菀终于反应过来了。 是啊! 她心说。 之前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按照卢家的流水势力,其实已经完全足够和须家陆家并立了啊! 她上前一步,身后站着花修明,只觉得这辈子从没这样痛快,这样爽利,这样有底气! 「我卢菀,再提一个决策。」 「卢家,要做与须,与陆一样的大世家,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一片寂静中,阳家家主站起身来,他抬起手,站在第二亭中的阳芝立刻上前来,站在父亲身侧。 阳芝福身,阳家家主则两手一合,拇指向上,平平向外一推—— 行了一个同级家主之间的礼节。 「阳家,承认菀主。」 龚文之苍老的手指抚摸过活字印刷版印刷出的纸张,也在继人的搀扶下站起来,行了同样的礼: 「龚家,承认菀主。」 侯烨冲上主亭,挎住她父亲的胳膊,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侯家家主看看花修明,又看看卢菀,最终一咬牙,也带着女儿行礼: 「侯氏,承认菀主!」 附属于阳家的景家也站在阳家家主身后: 「景氏,承认菀主!」 附属于龚家的金家: 「金氏,承认菀主!」 最后,花修明接过华家老者递来的华家家主大印,对着那个仿佛正在发着光的小神女微微一笑: 「华家,承认菀主。」 三个大世家,再加上半数小世家。 邵元和六爷一同上前,只觉得一切像一场大梦—— 这场九曲迴廊宴不但没有挤走卢家,反而让他们抓住机会翻身上位,一举成为了与须家陆家并立的第三大世家! 卢菀接过花修明手里的印,只觉得整个手掌都在发烫。 十三世会中所有说得上话的人物今日全来了,他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给了卢菀—— 菀主,就是所有人的焦点。 就连须家主母秦亭,也须得顶着丈夫的门面在十三世会主事; 然而卢菀—— 他们宁州的小神女,他们宁州的县主娘娘; 不但自己做了卢家的家主,今天,竟然还打破了十三世会百年来不敢变动的格局! 这宁州的天,沉郁了整整一百年。 从今而后,它,就要变了。 ——第二卷 ·手可摘星辰·终—— 第82章 「大荆不夜街(一)」 这场载入宁州史册的九曲迴廊宴一波三折,精彩迭出,以致于后面是如何将那么厚一沓决策纸议完已经完全没人在意; 只记得一向最□□席场面的秦大娘子连个面都没露—— 迴廊宴一结束,立刻带着人从后门离开,仿佛多呆一刻都会丢面子似的; 而她那位旧日里同进同出的附庸小陆夫人,也是掩面抹泪急匆匆沖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去追她刚刚卒中发作的丈夫陆二爷。 留下来的世家则满场子找人—— 今次里小县主打了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十三世会里谁还敢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往日在背后瞧不上她的各家主事人都纷纷派人回家去取重宝,想拿到卢菀跟前贺喜卖好;唯恐落人一步! 第158页 瞧瞧人家龚家阳家,眼光多毒?一早就攀上了这姓卢的高枝,今后必定是越做越好! 毕竟卢菀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新贵,只要稍微能沾上点光,那也是数不尽的银子! 一来,阿菀外卖规模已成,那所谓「数据量」的威力他们也都见识到了; 哪怕卢菀只肯稍微指点一二,于他们而言也是开阔眼界的一番新天地; 二来,大荆点评如今在宁州几乎是人手一份,卢六爷对刊物是说一不二,是以尽管他们不想承认,但卢菀已经实际掌握了对宁州各个商户的评判权; 三来,那所谓「宁州第一男子天团」,已将泰半宁州女子的心笼络住了,从前他们从没想过做女人生意,竟不知她们手里的银子怎么竟然这样多! 最后—— 宵禁马上就要开,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小食小铺卖得最好——而这正是之前他们看不上,卢菀却大力经营的。 只有现在讨好了菀主,才能在大荆不夜街上混得一个好位置! 几乎所有世家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连支持秦家的史氏和崔氏,见秦亭不在,也小心翼翼地想探听卢菀态度。 然而,谁也没能找见她。 崔家家主将被贵女围困的邵元解救出来,拽到一边低声问: 「你家菀主呢?晚宴快开席了,我亲自去请她上座。」 「这我不知,方才花大将军怕她饿,给叫了点心,之后就没再见着他们了。」 邵元茫然回答,目光在崔家家主脸上一转,瞭然道: 「不过,崔世伯您若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找我,找六叔,都是一样的。」 崔家家主擦汗赔笑,知道自己今天是将卢家得罪狠了,但是立场所在,他又有什么办法? 不然……回头还是再想想办法,哪怕出一笔血,将界限与须家划干净吧。 十三世会的晚宴上,各色人物心机交错,各自盘算着自己的盟友和对手,赌注与赔率,心里却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新晋的第三大世家的卢大家主,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 宁州西大街的街头,两个神仙般的人物一人手里一个绿豆糕,正十分不讲究地边走边吃。 黄昏半近,天色将黯; 天空如旧置新茶般分离出三层渐变的色彩,最下层是温暖的明黄,其上是薄薄的一层粉,最上面则是雾蒙蒙的蓝。 晚风带着它独有的温柔意味,吹拂着人的发梢鬓角,自有一派别样的清新触感。 这两个虽然都是惹眼的神仙相貌,但风格又有不同: 其中一个像是下凡来偷吃人间烟火的顽皮神女; 另一个则满带一身风尘僕僕的煞气,若不是那张脸实在俊俏瞩目,单凭那通身的气派,便让人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正是在九曲迴廊宴上大闹了一番之后,偷偷熘出来的卢菀和花修明。 卢菀啊呜一口吃下最后一块糕,满意地抿抿唇,发出「啵」的一声响; 也不顾这模样是怎么勾得身边人眼神立刻幽深起来,自顾自去旁边的摊贩上买了两杯西瓜汁,顺手塞给对方一个。 「今天很乖,奖励你的。」 卢菀使劲踮起脚,在他后颈上拍了拍:    「虽说你姑娘自己也能办妥当,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花大将军被她当个猫一样拍了,眼睛微微眯起,突然俯身,和她的脸离着毫釐之距—— 「嗳,我说。」 他声线很低,离得那么近,唿出的气息里带着西瓜汁的味道,甜得不行。 「朝廷用我打一次仗,爵位金银都是不要命得赏——你将军连日赶路回来撑腰,一杯水就打发了我?」 花修明微微侧着头,天幕的暗金色光线勾勒他近乎完美的下颔线; 在卢菀的角度,能看见他因为正在克制什么冲动一样,喉结在吞咽的动作里微微耸动。 这一招若是用在其他小娘子身上,对方可能已经腿软到让他抱进怀里肆意怜惜了吧? 可惜啊。 卢菀不退反进,在他幽深眸光的注视下,踮脚侧头—— 张开樱桃口,咬上了他的……喉结。 花修明:「……」 「卢菀,」男人目光越发危险:「其实我也不是今天非要回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带回卧……」 他色厉内荏的威胁尚未结束,就感到那咬着自己的人,竟然…… 竟然舔了他一下! 353饶有兴味地问:【宿主,你想不想花五万积分听听他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这功能?」 卢菀知道小花看似花样多,实则再纯情不过,再玩下去就真过火了,于是一触即离。 「听,反正现在钱多。」卢大家主十分豪气:「现在听吧。」 花大将军狠狠喝了口西瓜汁,正人君子般后退,和她离开半掌距离;甚至还一抬手做邀请状,一副对待兄弟的模样。 【请做好准备。】353:【以下是他此刻的内心独白。】 世界辅线花修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舔我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这样啊啊啊啊我他娘的快要有反应了啊!这大街上我怎么遮掩啊!!!!』 在战场上,必要的时候他得让自己的指令被将士们听到。 第159页 是以花大将军的嗓门,是专门练过的。 毫不夸张地说,这山昏地暗的一声吼,恐怕拿去跟吓破人胆的张翼德也有一拼了! 卢菀脑子嗡地一声,一时间两只耳朵里全是轰然作响的耳鸣! 勐男委屈,一击致命。 卢菀唰一下抱头蹲下,花修明立刻站住脚,也十分不讲究地蹲在她身边,满脸严肃,又不敢碰: 「头痛?是不是刚才让那些猢狲气的?早说过让你少费些心……」 花大将军施展完狮吼功,又开始碎碎念,直念得卢菀差点当场去世。 她被花修明搀起来,有气无力地咬了下吸管,清甜的西瓜汁总算让她回了血,脑海中的耳鸣退散些许。 「花修明,你说得对。」 小花将军:「嗯?我说什么了?」 卢菀:「便是一万个秦亭摞起来我也不怕,这世界上,能让我怕的只有你。」 ……的嗓门。 一霎时漫天云霞泛起金粉色,花大将军站在这天幕余晖之下,静静地看着她。 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我吗? 353:【宿主,你真厉害,一句话就制住他了,想再花十万积分听第二次吗?】 「这种破功能还逐次涨价?!」卢菀:「……不听不听我不听!」 此地已经接近城门,城防军的将士们虽然不都认得出花修明的脸,却能从他腰间那块麒麟纹的玉佩上瞧出他的等级。 唯有正一品的武将才能着麒麟纹,全大荆只有两个。 一位是阵前手刃了东肃老国主的庸宴,另一位,便只有坚壁镇国花修明。 是以现在,他们眼看着大将军站在小神女面前,随手解下腰间的佩玉—— 其动作之利落果决,仿佛那东西不是他十几岁就在前线捨生忘死,拿命换的; 又仿佛那麒麟玉不是全天下只有两块的宝物;就像是什么街边刚买来的糕饼。 他俯下身,亲手系在了身前女子的衣带上。 卢菀手里拿着两杯西瓜汁,任由他系:「这是礼物?」 「礼物。」 高大的男人露出了发心,不像他在外刚硬的凶名,反而现出一种柔软。 他哼笑着回答,好似也很不在意似的,给她系好了,还拍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 「玉质还成,带出去撑撑场面没问题。」 花修明:「一会儿带你出城熘一圈,你得自己回来;有这东西,不论是城防军还是三山六匪,没人敢动你。」 卢菀点点头。 他敢轻而易举地送,她就敢大大方方地收。 两人一出城门,立刻有人将花修明早就吩咐下去的黄风驹牵出来—— 一前一后,飞奔出城。 花修明:「你也不问带你去哪,就敢这么跟?」 卢菀大笑,暮野四合中纵情驰骋,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总归不会将我卖给人贩子就是了!」 花修明也笑出声来,只觉得连日奔徙,风餐露宿,只要见到她这个笑,便什么都值了! 其实在卢菀之前,也有许多结成姻缘的可能; 这些亲事里有些时冲着他镇国将军的权位,也有些姑娘是情真意切,想同他结一段良缘。 花修明从没挑拣过人家姑娘什么—— 事实上,他跟着一堆糙汉长大,觉得自己这些粗心粗肺的男人实在没什么资格指摘人家姑娘如何如何; 他只是觉得,从没有人能够像卢菀一样; 看见她就开心,看见她就畅意,瞧见她的笑就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金山银山易得,打心眼里散发出的快活却没那么容易得到。 这人,他花修明要定了! 只不过大将难免阵前亡,前线刀枪无眼,他这条命总不是自己的——    卢菀对于他来说过于重要,因此没有十成把握之前,他不会轻易许诺。 但不要紧。 花大将军手中缰绳抖开,身下骏马疾驰。 只要这次在东肃的任务一切顺利,他就至少能给大荆挣出十年的太平日子。 他就有开口的资本了。 卢菀眼见前面出现了连绵的烟尘,还有冉冉升起的炊烟,民夫们喊号子的声音和「收工吃饭」的声音混杂在一处,仿佛是在料理什么大工程。 她心中一动:「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 「对!」 花修明打了个唿哨,卢菀那匹马便很乖顺地靠过来;卢菀也跟着被带到他身侧。 他伸出手,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先顺从内心,将她脸侧的鬓髮梳理好。 卢菀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我不听!」 花修明:「……」 花修明:「……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直接喊出声来了,略微尴尬地摆了摆手,抬手向外一指,转移话题道: 「没什么……那不是古浚吗?」 两人下马,花修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古太守。 他平白长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贵公子脸,却偏偏见天在泥堆里滚来滚去; 此人单手撑着一个铲子,另一手十分热情地对他们挥动,并露出一口满载笑容的白牙。 「听说古浚和庸南都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 她侧头问:「古太守他……从小就这样吗?」 第160页 花修明无言道:「一直这样。」 两人走到近前,古浚撇下铲子来迎,笑骂道:「姓花的老狗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卢菀:「看这架势,古太守给陛下选的皇陵就定在这了是吧。」 「嘘嘘,慎言!」 古浚仿佛累得不行,转了转脖颈,眼皮朝花修明的方向一抬: 「皇陵还没动工呢,这地儿是埋他的。」 卢菀:「……」 花修明:「你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古浚无辜道:「不然呢?我都将你卖给小神女了,百年之后你俩肯定要埋在一处的啊!我以为你领她来瞧瞧……」 花修明一抬手。 古浚闪身就躲,那动作快得简直让人心疼: 「嗳嗳嗳,我警告你啊!我是文官,我很脆弱,你要是敢推我,我马上就倒信不信?!」 「每次都是你自己装摔倒!我什么时候用过力?!」 花修明额头青筋暴露,这里暴土扬尘,又有这么多民夫看着,卢菀怕他小花壮士委屈起来,当真在这儿「痛殴同僚」,立即岔开话题道: 「小花的……墓地,干什么要在皇陵附近?」 古浚一整衣领,满脸得意地写着:「看看,可有人管你了!」 「小县主,他在外头潜伏,本该是办完了事再回来,只是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十三世会要联合起来为难你的事,跑死了两匹马赶回来的。」 古浚压低声音:「花老狗对你,还是挺真心的。」 卢菀压着笑意:「我问题你你还没答呢?」 他带着卢菀去篝火边坐下,自己乘了碗粥,吹开粥皮,唏嘘道: 「长公主生产在即,大都督就要致仕了;将来这南境军,大半要靠你家小花撑着。」 花修明跟过来坐下,见卢菀想听,也就没再拦着,拿起火撑子将篝火拨得更明亮了些;身体却坐得离火堆很远。 古浚:「他这辈子哪也去不了,就留在南境了;既然皇陵在此,将来作为皇恩,他的陵墓就会作为陪陵守在附近。」 「成一个君臣局,」他伸出两指手指画了个圈:「就像这样。」 「再者说……」 古浚瞧了瞧卢菀,嘿然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卢菀却隐隐明白了。 现下她获封县主,如果将来跟花修明结下亲事,花修明就更算得上是「皇家人」,葬在此处再合理不过。 此刻天幕已然完全暗下,星星从山野的四面升起,民夫们聚做一堆开始用饭,四处都是低低话家常的声音—— 篝火燃烧,发出噼啪声响,暗红色的火光映在花修明和古浚脸上。 这一文一武二人,为了大荆均是鞠躬尽瘁的一辈子; 像他们这种人,为天下活着的时候多,为自己活着的时候少。 就连死后下葬之地的选址,也带着「镇守国门」的意味; 简直像是一种命运的锁回。 「其实就算没有这桩事,」花修明看卢菀似乎有些感喟,便突然出声说道:「我百年之后,多半也是在这。」 卢菀侧头看他。 这位煞神大都督的目光,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温柔:「这一片荒地本来就是我的私产。」 卢菀果然瞬间被逗笑了。 「来的路上我都看见了,这一片寸草不生。」 她笑着拍拍他肩膀:「一零二是荒宅,私产又是荒地,大将军,你混得不行啊。」 花修明也笑。 古浚突然莫名感到自己很多余。 为了彰显存在感,他用肩膀撞了撞花修明,挤眉弄眼道: 「花狗,你想不想知道你家这片地为什么啥都不长?」 花大将军一秒冷漠:「不想知道,古老狗。」 古浚根本不在意,对着卢菀一举粥碗:「这还得多谢你家那条大黄。」 花修明:「干我儿子什么事?」 花修明:「……我的意思是说……」 「行了不用解释。」古浚:「花大黄真是厉害,要不是它,我们也发现不了这下面居然有一座巨大的硃砂矿!」 硃砂? 卢菀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嵴背蹿上来,整个人都在发麻。 硃砂,是水银的原材料。 她拍着膝盖,只觉得腿软得站不起来:「古大人,能不能拿一块矿石给我看看?」 「嗐,这有什么难的,反正也是从小花家的地里挖出来,你要是喜欢就给你装一袋子走。」 很快有人送上硃砂石,卢菀对着火光,仔细查看。 果然没错。 这种矿石之所以名为硃砂,只是因为矿石色泽暗红,实际上是硫化汞矿物。 且看这砂石的纯度,要用它提炼水银,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子母墓室,水银,还有硃砂矿。 这一切会不会和鬼魂小孩救她的地方太像了?! 「353,」她立刻在脑海中唤起系统:「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说这是另外一条世界线。」 353:【……是的。】 卢菀:「我再问一次,这真的是吗?」 虽然在她原有的世界里,从没有任何一点文字记载有关于大荆朝这个朝代。 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觉得冥冥中有种指引在告诉她,此地对她产生的这种奇妙的感召力,绝不仅仅是因为这将会是花修明的陵墓。 第161页 古浚吃过一碗粥,自去安排送卢菀回城的人手,也留两人说些私房话。 花修明看出她脸色不对:「是不是累了?一会儿就回去,好好歇歇。」 「我没事。」卢菀按住他手,仔细端详他面容,一个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形:「小花,我给你讲个故事。」 花修明微微坐直身体。 「从前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从小就不在家里长大,她虽然一直要强,却活得很封闭,即便是最亲近的朋友,她也不肯完全相信。」 「直到有一天,她在绝境之中,被一个小孩子给救了起来。」 「那个小孩子为了救她,就此神秘失踪;因此这个人后来一直在小孩失踪的地方附近找线索——甚至还去那附近做了一名教师;希望有一天能再得到小孩的消息。」 花修明只是听着,于故事中的古怪之处绝口不提:「后来呢,找到了吗?」 卢菀看着他双眼。 「找到了,又好像没有找到。」 花修明眼睛一眯,托着她两腋将人提起来,送上马背,将马鞍塞在她手里: 「你可别告诉我,那劳什子屁孩子长大了,要回来以身相许吧?」 卢菀大笑:「是又如何?」 花修明顺了顺黄风驹的鬃毛,哼声道:「将军打得他再失踪一次。」 她笑得腰都直不起。 这一打岔,将方才那种窥破天机的震悚感驱散为了大半,果然还是小花的威力巨大,甭管是天大的事,到他那里仿佛总是变得很简单。 花修明见她神色不再紧张,便展眉说道: 「今天带你来就是让你熟悉一下古浚的位置——眼下我和庸南都不在宁州,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可以来此处寻古浚。」 卢菀回头,将古浚交待完了护送她回城的人马,正站在后边朝他二人微笑。 花修明:「我和古浚生死交情,你尽可信他。」 卢菀坐在马上,胳膊放松地搭在他肩头:「他也够忙的,再说谁还敢欺负我不成?」 花修明揪住她缰绳,迫使她认真看着自己: 「秦亭固然是个混帐,但她有句话你或许该听一听——那就是无论何时,别过于自信。」 卢菀浑不在意:「我心里有数的。」 花修明却没放手: 「你那大荆不夜街的构想我听了,确实很好。但是有时候,步子拉得太大,准备就难免做得不足;再说须家陆家这次之所以败阵,不过是措手不及,将来可能还有别的章法……」 他老父亲般碎碎嘱咐了一遍,总觉得有一万句话想说,最后时间实在太晚,只得概括道: 「总之我不在,你万事小心。」 卢菀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突然问:「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花修明一怔。 平平常常的一问,古浚也问,庸南也问,那遗孤宅院里的孩子们和魏伯也问。 可怎么叫她这么一说,就显得格外眷恋,格外勾得人不想走呢? 两人一在马上,一在身侧,在夜色里安静对视。 「这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认真:「但我向你保证,卢菀,我一定回来。」 第83章 「大荆不夜街(二)」 两个月后,一零二号。 这座往日荒宅的大门重新漆红,中门大开,两侧立着三层楼高的灯架子,满满地挂着暖黄色的大灯笼; 门外有个巨大的莲花形状的瓷盆,在盆的左侧和右侧,用半开的竹筒连城了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管道」; 这些管道里每隔一段就放置着小油灯,如一条星火长龙—— 只要在第一个莲花盆里点燃灯火,这火信瞬间就会顺着管道传遍全城! 而所有宁州百姓,则都可以顺着这条「竹火龙」游玩,吃遍整个大荆不夜街! 配送员们都换上了统一规制的新衣,每隔着一段便有一位在「竹火龙」旁边看守; 一则为了保证火龙不灭,二则也是为了放置发生意外。 说起这新衣,宁州男子天团的打榜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将宁州城小娘子们的妆匣子赚了个满—— 最终还是花大将军凭着过人的美色略胜一筹,让全宁州的配送员都穿上了他老师钱三笔设计的衣裳。 这边配送员们往来交班工作,那边一零二号门前也是车水马龙; 马车上各家的名号都有,百姓们一瞧便知这又是哪家的贵人; 然而这些往日里多走一步都嫌累的老爷们今天却纷纷下车,亲自捧着大小礼盒往一零二号门中赶去—— 只想着能在今天不夜街开市之前再见菀主一面,求着照顾照顾自家生意; 就算是求不上,站在前排亲眼见证不夜街开市,那也是很好的! 「侯家姐姐,你在这呀!」 两个手挽手的贵女见了前面走路飞快那人,小跑着赶上去: 「烨姐姐,走这么快做什么?这才不到黄昏,菀主的游园会还有些时候才开始呢!」 前面那浅碧衣裳的女子正是侯烨,手里提着一盏模样新巧的风灯,眉眼活泼生动: 「什么游园会,你当还是在十三世会那条窄巷子里,咱们姐妹间闹着玩的茶会呢?那是不夜街!」 「是是是,」赶来的贵女嘟了嘟嘴,继而调笑道:「嗳,你还没进门,就开始帮着卢家哥哥说话了?」 第162页 「你们懂什么?」 侯烨转回身,似在张望等人: 「姑娘我对卢邵元,那是一片赤诚的仰慕之情!知不知道我在他家布庄打榜花了多少钱?」 贵女闻弦歌知雅意,朝她身后一望,故意问道: 「那这么说来,你本不打算嫁给他,就是花钱赏玩美色咯?」 侯烨:「你这人……哼,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心中是风月,眼里自然全是风月——菀主说了,我这叫做追星!」 「阿烨……」 身后花木丛中,传来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的唿唤。 侯烨:「……」 她勐然回身,却见卢邵元站在那里。 两人目光相接,那两个贵女立刻嬉笑着走开了;邵元手里提着盏一样的风灯—— 事实上,今天他们约好了要一起逛不夜街,这是他昨天晚上亲手做了,大早上赶着让人送到侯家去的。 所以说……阿烨这些日子以来和自己亲近,只是为了好玩吗? 邵元抿紧了唇,垂下眸光,他有点生气,但对着侯烨,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卢邵元,你这是什么反应?」 侯烨说的都是心里话,本来也不怕他听,只是不知为什么,见了他这反应,竟然有点心虚。 「没什么,」邵元抬起头,勉强一笑:「菀主现在正忙,我带你去拜见过,咱们就准备出门吧。」 他俩这边气氛微妙,一零二号却仍然热闹非凡—— 往来的不仅有穿了便装的十三世会贵人,更有几乎全宁州中型酒楼的老闆; 除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加盟了阿菀外卖的小商家只要递了帖子,也都可以来; 邵元带着侯烨穿行其间,耳边听到的各种言语都有,却无一不是振奋期待,都对今天要第一次开放的大荆不夜街充满巨大的期待—— 「你怎么也来了,难道你也投了钱?」 「可不是!跟着菀主总没错的,你瞧瞧那李家豆花,跟了菀主,现在多红火?这次大荆不夜街开放,我将我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 「大气大气!」 「还说我?你不是连你媳妇的嫁妆底都扔进不夜街买摊位了嘛?哈哈,将来咱们可要相互关照啊!」 「一定一定!」 诸如此类的话语层出不穷,有些世家子见了他们,也都上赶着来打招唿—— 玉宝名不见经传,除了九曲迴廊宴那一次就再没露过面,是以世家之间都认为,还是这个挺门立户,得到卢菀重用的卢邵元才是他们卢家的继承人。 世家子们见两人走在一处,都来打趣: 「烨姐儿,亲自来给卢家哥哥送钱来了?」 「阿烨,打榜打到真人面前啦!」 侯烨被调笑了一路,若不是邵元在旁挡着,她简直要压不住火了; 今天特意穿了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被他们当成猴子一样取笑的吗? 邵元眼见她情绪不对,干脆避开人群,领着她绕了条路,在明池边上兜了一圈,才到了卢菀所在的花厅。 小花厅外围的侍卫立刻上来盘问,见了是邵元,什么都没说就放行了。 此处虽也热闹,但往来都是卢菀身边叫得出名字的亲信,侯烨便知道卢邵元没有将她当做外人。 心里的气总算平顺了一些。 她定了定心,戳了戳邵元的后背,眼前的年轻男人立刻迴转身,微微弯下身子侧耳听她说话。 侯烨:「我刚才跟那两个东西说的,都是真话。」 邵元握着风灯的手紧了紧:「我知道。没关系……你是姑娘家,婚嫁大事,本该慎重。」    「不是因为这个。」侯烨突然说道:「是因为我听她们说得多了,总觉得你心里仍然念着陆……」 「邵元?」 一句话没说完,花厅里走出一个人来,穿着轻薄自在的白色纱衣,走路时飘逸灵动,像一朵在风中款款绽放的花。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零二号的乐声越来越大,鼓点也越发密集; 仿佛有什么充满生机的力量已经蛰伏了太久,就等着在天幕垂下的一瞬间喷薄而出—— 在见到这个女人的一剎那,会让人觉得所有这些序曲,仿佛都是为了等她出现。 即便是在这样的暗夜,那人的风姿也依然卓绝,正是宁州的小神女,卢菀。 她瞧了瞧风灯,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立刻察觉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 卢邵元,亏得你血缘上还是我哥,到底行不行啊! 她心里这么嫌弃着,嘴上却立刻开始支援: 「阿烨,我家游妈妈给阳大姑娘做了新的手花,能反光的,今日逛不夜街戴着正好。你现在去,她兴许还能给你留着一条。」 「游妈妈亲自做的?」 侯烨立刻就着台阶下来,朝着卢菀一福身: 「阳芝可太不够意思,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这就找她算帐去!」 眼见小姑娘蹦蹦跳跳走了,卢菀白了邵元一眼: 「得了,我本来有心给你放假,谁让你把女伴气走了?」 邵元垂着头,握紧了手里的风灯没说话。 花厅的小门里,六爷一矮身从帘子里出来,左手攥着一本帐,右手拎着一支笔,似在确认勾画; 第163页 人还没完全出来,嘴上已经关切道: 「阿芝又怎么了?」 卢菀啧啧有声,拿过邵元的风灯,顺势在他肩膀上一拍: 「瞧瞧人家六叔,这才几日光景,已经把阿芝都叫上了!」 六爷哼笑,抬着帐簿给卢菀看: 「除了这几家,今日要参与不夜街的都确认过了;你手下王氏那位哥哥……」 卢菀:「王伍长。」 「对。」六爷抬手,三人边走边说:「经你在十三世会的保举,他眼下已经带着手底下人换到城防司去了。」 卢菀惊喜道:「这么快就到任了?」 「大家主发话,哪有不快的道理?」 六爷笑道:「刚才他抽空来了一趟没找着你,让我转告,说是今后不夜街的一切安全事宜你都放心,但凡有人敢闹事,祖坟都给他扬了!」 卢菀也笑:「王大哥是个痛快人,但也不好让人家白费心;王氏自开的那家金镶玉生意今晚也要上不夜街是不是?」 六爷:「咱自家人的生意,自然是能排上的。」 「嗯,」卢菀:「再让他家两分利。」 三人一跨步出了内院,康小娘……现在应该叫卢家太夫人了—— 太夫人带着麻喜风一样转出来,手上披风一招,赶在外门开之前给卢菀披在了身上,伸开两手一抻,不容拒绝地将披风带子系了个严严实实。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算是在野外抓了一辈子兔子的老猎手恐怕都没有这么快; 这是不知道多少次试图给卢菀添衣未果练出来的。 康太夫人一边满意地欣赏这件自己终于添上的衣;一边从袖袋里滑出一只精巧的小金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你今天出去,不要光顾着玩,也把铺子巡一巡;虽说现在有许多配送员监察着流水,但你自己也得上心才是。」 卢菀无奈道:「这个月的『卢总裁』是五房的尤婶婶,她那么个精明人管着,能出什么差错?」 康太夫人知道说不过她,只嘱咐道: 「不夜街分成两条,一条以咱们家康宅为中心,呈东西向,在永安永宁两个坊;另一条则在城门之下为南北向,是从前难民们住的地方。」 这一横一纵交错搭上,直接贯穿了整个宁州城。 卢菀笑道:「阿娘,说这些做什么,外面人都等着我开锣呢。」 康太夫人却没放过她: 「你务必都要走到,帐目这东西,有些时候若不自己看了,光听下边人说,是瞧不出什么东西的……」 从前康小娘说话都不敢大声,看人时也不敢直视;但现在在卢菀的有意帮扶下,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蜕变,真真正正成了卢家的太夫人。 她话音未落,外门已经喧闹起来,其中以景福楼崔老闆的声音为最大,光是听着都觉得喜气洋洋: 「请菀主开市!」 康太夫人仍是不放心,她总觉得女儿将生意铺开得太快也太大了。 但年轻人不就是这样吗? 不自己亲自去摔,去碰,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但或许这就是年轻的力量,年轻的资本。 她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有些喟嘆地想:「但愿一切别出差错吧。」 卢菀身后站着邵元和六爷,在众星捧月中走出外门,来到一零二号之外。 群情振奋,他们瞧着卢菀的目光,不像是等着她开宵禁,开不夜街,倒像是等着她开什么桃花源似的。 看得卢菀心中也免不得犯嘀咕。 希望能在不夜街一展宏图的商家也就罢了,怎么老百姓也对不夜街的期待高得这样离谱? 按理说,宁州位于几大州府交接之处,商贸繁荣,宁州百姓大多富庶,也都很见过世面。 固然这不夜街是亘古未有的新鲜,但也不至于期待成这样吧? 倒像是有什么人刻意在背后往起炒作一样! 想归想,固然感到一丝不对,但到底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这位宁州城的小神女在民间几乎已经是个传说了—— 她手下的买卖,不论是外卖,大荆点评,还是男子天团,这之前谁曾听过看过? 这次的大荆不夜街也一定行的! 卢菀在万众期待中接过麻喜递来的蜡烛,抬手点燃了连花盆中的火引: 「大荆不夜街,正式开市!」 第84章 「大荆不夜街(三)」 一瞬间,随着竹火龙的点燃,整个宁州城都由近及远地欢唿起来! 天幕上黄昏垂垂将近,下面的人间却喧嚣盈天;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来去,几乎所有小吃摊前面都排起了长队! 卢菀手下得用的人物几乎全员出动,各自守着岗位,有条不紊地开始运作,就连六爷也要去书局镇着—— 早在一个月前开始分划不夜街摊位的时候,卢菀和六爷就策划提出了大荆点评的「不夜街特刊」; 这一期刊物只在不夜街开放的第一日出售,上面详实地刊登着不夜街的各色吃食,除了介绍,更有位置和路线指引。 她回一零二号兜了一圈,从巷道中再转出来,还随手给自己扣了个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拒绝了所有世家子的邀请,她身边只带着麻喜和邵元,拎着一袋子碎银逛街去也。 出了世家巷道,满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第164页 处处是鼎沸人声,二层三层的酒楼上挂着大红灯笼,在黄昏中显得尤为喜庆热闹! 就连景福楼有最低消费的八角层楼,竟也全然爆满,那日卢菀招唿古浚站过的景观台上,此刻全是满满的人。 邵元感慨道:「菀主的本事,之前也是见过的,只是不知开了宵禁,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天地。」 卢菀瞧见那边虾扯蛋的摊位上颳起了「花大将军最爱」的招牌,不由得嘴角抽搐: 「我刚教你挂画像打榜的时候,你不是还觉得姑娘们没多少傍身钱吗?」 邵元摸了摸鼻子:「是我小瞧姑娘们了,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比我们这些糙汉会盘算得多。」 「邵元哥哥,你这点最好。」卢菀:「知道什么地方有问题,立刻就能转变观念。」 邵元嘆了口气: 「其实布庄做的原就是女人家的买卖,之前选纹样的时候,总觉得女子穿衣,多半是为了让心上人开心,故而上货选的也多是男子喜欢的衣饰。」 卢菀点点头:「现在呢?」 邵元:「现在才发现,其实姑娘家穿衣服多半是为了自己高兴,跟男子本没什么关系;进货时特请了阳大姑娘帮着选,流水翻了一倍不止。」 卢菀侧头,笑问道:「便只有阳大姑娘?」 邵元:「……」 一行人走了半天,已经上了西大街; 打头第一家便是李家的豆花店,李豆腐远远认出了卢菀,也没声张,只让儿子李小豆送了三碗豆花过来。 邵元摸摸小豆圆圆的脑袋瓜,给了散碎银子让孩子拿着玩,还嘱咐了慢点跑。 直起身子跟在卢菀身后,嘆息道:「自然是……还有侯姑娘的。」 他家的豆花盛出来之前都用景福楼的冰镇着,配上甜汤和蜜红豆,格外清爽甜蜜。 邵元的勺子却只在碗里搅动,将软白的一块碎成了散乱的星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原本想着,等不夜街这边稳定了,便请菀主出面,帮我去侯家提亲。」 卢菀呛了一下。 卢菀:「要是花修明也像你这么利索,我就不用费心套路他了!」 邵元有点不好意思地三两下将豆花吃完,简直有点食不知味: 「但是今天我才知道……侯家姑娘对我,嗐,她只是单纯觉得打榜有趣罢了;如果是这样,就不能贸然去提亲,免得耽误她闺中声誉。」 卢菀也吃好了,麻喜接过两人的碗盏,送到一旁提前设置好的碗碟回收的地方。 「她说你就信?」 卢菀摇头道:「那日在六叔的书局,她磨着你带她玩风如水的时候,咱们家的打榜生意可还没开呢。」 邵元:「……」 邵元:「……对啊!」 卢菀无言地看着他:「你现在才想到?」 眼前这年轻男人瞬间重新焕发活力,简直像只以为自己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看到主人重新回来了似的。 邵元:「菀主,嗯,我能不能先失陪……」 卢菀:「不能。」 邵元:「……」 卢菀:「你现在去找她没用,除了惹她厌烦根本没有其他效果;得等过上几天,你好好想清楚她到底为什么那么说。」 邵元:「我不能直接问吗?」 「当然也可以。」卢菀:「但是事情是这样,你觉得老师会更喜欢一个勤于思考再提问的学生,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问的学生?」 邵元赞嘆道:「受教了,真是学问。」 卢菀扬眉:「所以今天,你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工作吧。」 353:【你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卢菀:「353,闭嘴。」 353:【明明是因为花修明不在身边,你也不想放任他们在一块卿卿我……】 「……你要是闲,」卢菀向自己近来越发多嘴小系统提出了她一路观察来的问题: 「就去实时监控一下——我怎么觉得天一黑,人流量反而在减少呢?」 像是一零二号门前的那种三层楼高的大灯架,每个坊市大概设有十个左右; 刚一开市时便都高高地挂起来了,这会儿一入夜,整个宁州就像一艘载歌载舞的大船,而这些灯架就是它明亮的桅杆。 然而这会儿街上的人流,却显然不如黄昏那时候多了。 353的声音也凝重起来:【您说得没错。】 三人已经走到了康宅,卢菀回身道: 「麻喜,你去永宁坊的茶馆酒楼看一看,汇总一下实时流水。」 麻喜领命而去,卢菀则带着邵元走向康宅。 这原本是外卖小院的宅院,已经完全按照当时她给庸南展示的规划那样—— 几横几纵,成了几条连排的小吃坊;就像她那条世界线里精緻的小美食城。 每个小隔间都只露出一个门脸,着重修整了各家的烟道,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炊烟呛人的问题。 康宅门外有一个独立的大灯架,是以门内门外都还算亮堂; 邵元去拿了票号,排了一会儿,护着卢菀进场—— 「好香!这味道应该是金镶玉吧!平时排队都排不到,可算是能尝一尝了!」 「是啊是啊,你快瞧瞧大荆点评,看看是哪一家?」 「这……这哪能看得见?」 第165页 人太多了,卢菀不得不跟邵元暂时分开,她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大灯架虽然亮堂,但所照射的区域却非常有限,尤其是在摊位上,被食物香气吸引来的食客到得近前,却只有黑乎乎一片; 实在有些影响食慾。 「到了吗到了吗?这家也很香,卖的是什么啊?」 店家立刻热情招唿:「是酥炸小黄鱼,给您包上些带着吃?」 「啊呦,闻着是不错,但根本看不见,店家,要是你缺斤少两的,我们也瞧不见不是?」 本来等在后面要买的食客们听了这话,也都打起退堂鼓来,一时间竟然散了。 店家瞧着人走,任是怎么吆喝也留不住,急得只擦汗: 「这成什么了?都来看都来问,半个晚上了,这才卖出多少?」 卢菀听了个完整,递了三个钱过去:「我要一包。」 「好嘞!还是您有见识,我家这小黄鱼啊都是早上去愿江码头新上的!」 店家见来了生意,十分热情:「给您多装点!」 卢菀道谢接过,用竹籤扎了咬上一口,鱼肉果然脆嫩酥口,就连鱼刺也很软烂,直接嚼碎咽进去也不会扎口。 她觉着这口味有点熟悉,抬头眯着眼仔细一瞧—— 果然是阿菀外卖的联盟商家。 「店家,」她问:「今天卖出多少份?」 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谁是谁,连卢菀那面具都多余。 左右别人也都是只问不买,店家也愿意多说两句;他手里炸着鱼,诉苦道: 「早先刚开市的时候,我和家里老婆子提前准备的三百多份已经全部清空了——瞧着生意好,就将存着的鱼也都取出来了!」 卢菀:「但入夜后,就卖不动了是吗?」 「是啊!」他手里拎着铁网澄油:「今天挣的钱,也就勉强能抵得上租摊位的费用;明天,哼,要是今晚生意一直这么下去,这小神女的铺面我老头子可租不起喽!」 平白被人说了嘴,卢菀却半点也没有不高兴;她又连着问了几家,多半都是一样的情况。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头攒动的康宅美食城和邵元汇合,便见他满头满脸的官司,神色十分不快。 邵元欲言又止,那边麻喜也赶回来了。 「姑娘,永宁坊的情况和咱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麻喜跟着两人往前走,低声道: 「我一到那边,崔老闆就来迎我;说是入夜后灯架不够亮,百姓的摊贩上又心疼灯油,因此无论大小商家,卖得都不怎么好;永宁坊那边的配送员队长说,流水恐怕连咱们预估的一半都不到!」 「康宅这边也是,小铺面都张罗要退租。」邵元急得直抄手:「说是今日挣得钱别说回本,连摊位费都合算不上!」 麻喜觑看卢菀脸色,心知她此刻心中固然有盘算,却绝不会因为不高兴就拒绝接受现实。 这个时候,反而是尽快让她了解真实情况,才是最好的。    「何止摊位费?还有食材成本,稍微大一些的生意,更有因为要待客而新增的临时人手费用。」 麻喜快速地说: 「凡此种种,难以统计,只怕今日不夜街上,百姓固然看了热闹,但商家却多半要赔本了。」 卢菀瞧着他们前面不远处,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加进人群队伍,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周围的人都纷纷开始啧声。 卢菀微微眯起眼,在自己下巴上摸了摸:「怪不得。」 邵元没有听清,忧心道:「您说什么?」 卢菀:「之前花修明走的时候,提醒我要小心——是我太傲了,没有听进去。」 她忽而一笑,在两人肩膀上各拍了一下:「行了啊,打起精神来,多大点事?」 「菀主嗳,」邵元:「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卢菀:「我没开玩笑,麻喜说得情况你都听见了;依我看,恐怕还更糟——若有人有心控制舆论,那么就连百姓,也很难高高兴兴享受这热闹。」 邵元:「那你还笑?」 「邵元哥哥,你不知道我。」她摸出帕子,用拇指顶着,在自己嘴角擦了一把: 她目视前方,竹火龙的灯光映在她眼中,显得幽深难明,却又无比坚定: 「不怕姓秦的压我,就怕她攒着招不动手……呵,不过既然她已经出了牌,兵来将挡谁来,我这便接招了。」 ------------------------------------- 与此同时,陆府。 昏暗的床帐里,躺着一个身体僵硬的男人,不时发出「啊啊」的声响; 在他身侧坐着两个雍容的妇人—— 一个面色憔悴,坐在床边;一个盛装打扮,坐在桌旁。 面色憔悴的那个,正是前些天掩面哭着冲出九曲迴廊宴的小陆夫人。 小陆手里拿着湿帕子给男人擦着额头:「二爷,热不热,翻身吗?」 卒中的陆二只有三根手指能动,紧紧抓着小陆的手,眼中流下泪来,不住发出激烈的啊啊声。 「二爷,放心。」小陆给他擦了泪,低声说:「你心里念着什么,我知道。」 她擦干泪水,放下床帐;眼神一变问道:「传话的人回来没有?」 外面没人应答,却是坐在桌边的秦亭出声答道:「早来了,你忙着照顾二爷没听见。」 第166页 「嗯。」小陆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情况如何?」 秦亭慢悠悠道:「天昏地暗的,什么不夜街,笑话罢了。」 小陆倒了杯茶,坐回床边,将茶水一点点抹在陆二嘴唇上,眼中流露出恨意,语气却很轻飘: 「还是秦大姐姐谋算得宜。」 她语气安静,却每个字都很慢: 「早些时候就让人放出风声,将卢菀这不夜街捧得天一样高——却不知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秦亭:「花无百日红,她得意了这么久,也该她在泥里被人踩踩了。」 小陆服侍陆二翻了身,回身将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坐在秦亭对面: 「既然大姐姐已经得手,那我这边也就开始了。痛打落水狗,就是要一番压着一番才好。」 秦亭冷笑,手中小扇缓缓转了个角度—— 「蠢货。」 小陆眸光一厉。 「这不过是个前站,我真正的手段还在后边。」秦亭讽刺道:「难道你现在还没见识,以为卢菀是一招就能打死的人?」 她放下扇,发出咔哒一声响: 「你要收拾这样的人物,就得把备下的各个方向的刀子都擦亮了准备好,找住时机,认准死穴,务必一击必中。」 秦亭手指朝着小陆,在虚空中点了点: 「若是你动了手,却还给她留了一丝生机——那么卢良臣和卢田氏,便是你我的下场。」 小陆安静了片刻。 「秦姐姐,你能等,我可等不了了。」 秦亭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像条毒蛇立起了头颅:「你什么意思?」 小陆垂下眼,静静理了理衣服的褶皱。 「陆勉青上位,二爷又得了病,陆家的人多是陆勉青父亲的旧部,就连黛姐儿那个蠢货,也总是来问之前烧伤陆勉青的事。」 秦亭:「你的难处我自然知道。」    「秦姐姐一辈子顺风顺水,怎么会明白?」 小陆抬起眸光:「卢菀一日不倒,我就一日没有对陆勉青下手的机会;就算我能等,二爷也不能等了。」 「我不是不让你动手,」秦亭强压着怒火:「只是你现在行动,若是不能一击必中,恐怕会打草惊蛇。」 「放心吧,秦亭,这偌大的宁州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谋划。」 小陆打开屋门,看着大宅院外面露出一个角的大灯架; 她就这么看着,眼中却显露出一种沉静的癫狂。 「今夜过后,属于卢菀的传奇,就要永远结束了。」 第85章 「大荆不夜街(四)」 卢菀从康宅出来,没有继续乱走;因为她知道今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既然是灯光这样普遍性的问题,那么各处应该都受到了影响—— 果然。 他们刚刚在路边的茶摊子上坐定,眼前一卷精緻又薄的小册子被狠狠扔在地上; 那册子封面上画着大灯架和竹火龙,还有钱老先生在如豆灯光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大荆点评」四字。 丢弃了它的人还在嫌弃: 「亏得我还提前一天排队去买,可怜见的,根本没用!天见亮的时候就那么一会儿,够找着几家的?」 「嗐,要不就说这宵禁啊,实在多余开!」 「就是,我家姑娘还非要闹着我给她买新衣裳穿出来——就跟这黑乎乎的光景谁能瞧见似的!」 「菀主这回是有点多事了,要是办成了,咱宁州确实多了个名头,但我看这不夜街啊,恐怕不成!」 「没听说么?」 人群中一道妇人声线有点尖锐地响起来: 「说是小县主先头那些花活做派,又是外卖又是风如水的,都是在捧自己的名头——为的就是这次不夜街把大伙儿的钱都圈起来,她好跑路呢!」 邵元听得头顶冒火,上前抓住那妇人就要问个清楚: 「说什么呢你!谁家为了圈钱,会救济流民?怕要是没有菀主,你们连正经点的场面都没见过吧!」 那妇人脖子一缩,仗着人多又挺起背来:「小哥,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凶什么?」 邵元还要再理论,却被卢菀拦住; 这边刚安定一些,那边六爷和游妈妈已经跟着配送员们的指示找到这儿来了。 几人将情况一报,也都是大同小异。 游妈妈犹豫着劝道: 「太夫人算过了,说是如果现在闭市的话,按照其他生意的流水,今日亏出去的钱最多半个月也就能回来。」 邵元蹙眉道: 「那以后不夜街就不做了?这可是菀主在九曲迴廊宴上绝地厮杀才搏出来的!」 游妈妈嘆气,苦口婆心地劝: 「这我也知道,可不管来得怎么不容易,既然现在看着是做不下去,咱们也得壮士断腕,及时止损呀?」 邵元愁得直抓头髮:「真的亏出去那么多?」 游妈妈从袖口摸出一本简帐,因为上面的信息都按照卢菀说的加过密码,也不怕别人偷看;就这么在几人面前翻开来说道: 「按照咱们本来的设想,今天是第一天开市,人流会是最大的一天,若是备货备少了恐怕不够用,很多商贩又拿不出那么多进货的钱,都是在咱们这里备案借的。」 邵元平日里只管布庄的事,尚不知还有这一环,不平道: 第167页 「花咱们家的钱,他们还有脸说嘴?」 游妈妈安抚道:「总之,这亏损咱们自己人心里有数就是——真是多开一刻钟就多亏一刻钟,姑娘,还是早做决断吧。」 卢菀没应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麻喜,你怎么看?」 平日里卢菀带麻喜在身边,也经常这样问她,既是教学也是考核。 「不夜街不单单是流水的问题。」 麻喜正襟危坐,仔细思索:「而是百姓的——那词怎么说,菀主曾经教过的,叫做消费意识。」 「从前宁州人习惯了只吃两顿饭,咱们家的外卖生意也还是在朝食夕食两个时段卖得最好;但不夜街这个开放时间却是在晚上。」 看着卢菀鼓励的目光,麻喜振奋地分析道: 「一旦老百姓有了『为什么晚上非要饿着肚子睡觉,怎么就不能再吃一顿』的想法,以后任意一个时间,都会有人在阿菀外卖点单。」 卢菀:「所以——」 麻喜:「所以,不夜街的好处绝不仅仅是流水进帐,眼光若是放长,它和阿菀外卖会相互促进,越做越好!」 「你出师了。」卢菀微笑:「不过我看你还有话想说?」 麻喜有些不好意思,按着帐本说: 「只是现在这情况,也不能一直亏下去。不如暂时关市,等我们找到解决的办法,再重开不夜街不迟。」 卢菀:「懂得灵活变通了,很好。」 游妈妈见她不固执,喜道:「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回家去通知太夫人一声,咱们叫上王伍长……」 「只怕没那么容易。」六爷突然出声:「小菀儿还有别的顾虑?」 卢菀在众人的目光中笑嘆道:「不错。」 「游妈妈,」卢菀微微按住她肩膀:「您和太夫人在家里算帐,说是其他产业半个月的进项可以抵上今日亏空。」 游妈妈正色道:「是的。」 卢菀:「那是在正常营业的基础上。」 一句话简简单单,在座几人却都听出了其中的复杂意味。 邵元瞬间想起了刚才那妇人在人群中散播的话,唰然起身道: 「菀主,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说你的……说你的闲话?」 「我也觉得奇怪。」六叔啧声:「就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替咱们家鼓吹不夜街又多么多么神奇似的,老百姓想的千好万好,来了自然会觉得失望。」 他沉吟片刻,直视卢菀双眼:「好老辣的一招捧杀。」 卢菀点了个头,看向不远处在僕从的保护下往这边挤来的人,戏嚯道: 「只怕还不止捧杀呢。」 来人穿了一身素色锦衣,似乎是因为衣服的暗纹用了银线的缘故,在夜色里也十分显眼。 同样一个人,今日再见,却比上次要收敛了许多;见到卢菀,像是害怕一样,甚至不敢近前,只在不远处福身: 「陆氏勉黛,见过菀主。」 邵元挡在卢菀面前:「陆姑娘,如果你是因为九曲迴廊宴的事对我们菀主不满……」 「不不!」 陆勉黛连连摆手,一见邵元,眼圈都红了,却不同他讲话,只对着卢菀行礼: 「我家婶婶有几句话想同菀主说,请菀主前去一叙。」 卢菀头都没抬,对六叔笑说道:「你瞧瞧,自有那沉不住气的。」 「你还是去看看,小陆夫人看着像个软面团,其实私下里作风最是强硬。」 六爷摇头,低声道: 「你现在你也是县主位份的人了,咱们犯不上跟她鱼死网破。」 卢菀点了个头,他便起身朗声道: 「菀主放心去,不夜街这边自有我给你看着。」 游妈妈带着麻喜忧心忡忡地回一零二号守着,六爷则留在原地继续等各处的汇报。 来的路上,陆勉黛本以为卢菀现下肯定是焦头烂额,多半不会跟自己走,谁料竟然当真请动了,脚下不由得走得飞快,生怕卢菀反悔! 有陆家的僕从开道,三人快速地在人群中穿行,却竟然不是朝着陆家的方向,而是往城门那边走。 这一夜麻烦迭出,卢菀却是第一次开始蹙眉。 不对劲。 小陆在城门口等她,是要做什么? 流民最先是聚集在城门下,而后她又曾在这里送别过花修明—— 仿佛这个地方,总是跟那男人有牵扯。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深长的甬道里,小陆正袖手等着她。 这女人穿着简朴的素衫,头髮一丝不苟地高高挽起,除了一只白玉簪子,半点装饰也无。 卢菀:「瞧您这行头,莫不是二爷已经归西了?」 小陆夫人也未动怒。 她原本安静地看着城外的月亮,听了这句挖苦才迴转身来,对在卢菀身后行礼的陆勉黛挥手让她下去,言简意赅地对卢菀说道: 「托县主的福,二爷眼下还有一口气,在啵啵床上躺着。」 她眼中殊无笑意,单边的嘴角却勾起笑容: 「可你的花大将军,就快要死了。」 那一瞬间,卢菀的第一反应不是「她在撒谎」「她撒这个慌是为了什么」「她要算计我什么」; 而是「花修明怎么会死?」 继而是「如果他死了,要怎么办呢。」 卢菀来到这里之前,是做考古做文史的;深知美人名将难见白头的道理; 第168页 不论什么时候死,人终将是要变成一抔土;她也好,花修明也罢,举凡是个人,就都得遵循这个规律。 只是…… 她还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菀主可能不信,但是没关系。」 小陆夫人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是不是本该在东肃佛瑞潜伏?前次他生怕十三世会欺负你,自作主张赶了回来。」 卢菀目光霎时凌厉起来。 花修明的潜伏之地是绝密,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陆似是知道她会有此一问: 「陆家明面上的生意,早十年前便垮了。如今之所以在世会还有一席之地,不过是因为家里的走私生意。」 「不瞒你说,在东肃,我们家的探子,恐怕比皇帝手里的人还多,这事在朝廷上层都是心知肚明;你若不信,自去问陆勉青就是了。」 卢菀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次他贸然回来,行踪已然暴露。」 小陆:「我们家最近一次的消息是三天前,花修明遇刺失踪,生死不知。」 卢菀:「……」 那一刻,她死死将牙关咬住。 忍过了强烈的震悚,她面上却半点波澜也无: 「他是大荆将军,你自通知朝廷去找人,跟我说有什么用?」 「哦,」卢菀逼迫自己撑出一个惯常的笑意:「还是说,你想用这个消息来分我的神,好让我大乱之下被你散播的谣言所困?」 「菀主,有些时候越是装得不在意,其实就越是在意;」 小陆微带怜悯地说道: 「花大将军看你的眼神骗不了人,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们不如都坦诚一些。」 卢菀深深吸起一口气。 「353,」她在脑海中前所未有严肃地问:「花修明……还活着吗?」 353:【他是世界辅线,还没到坍塌的时候,但我确实无法确认他的死活。】 卢菀:「……那是什么意思?!」 353意有所指:【毕竟有时候就算人死了,只要尸体还完整,就也能撑起世界线。】 然而卢菀现在已经没有心神去揣摩它在天道规则之下,说不出口的意味了。 她只想见到花修明。 小陆招了招手,陆家的下人便牵出了一匹马来: 「朝廷的探子早就被敌国肃清干净了,眼下花大将军又生死未卜,这个遇刺的消息,除了我家,谁也不知道。」 她淡然陈述,仿佛自己在说的不是谋害朝廷命官,谋害宁州全城恩人的大事; 「就算你现在给南境传消息,最快也得五日那边才能派人出发——但如果你亲自去,以你的机变和武力,留得他一命也未可知。」 卢菀只觉得滔天的情绪已经将她整个淹没,然而毕竟也是在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了,即便是内忧外患的当下,她也依然保持着理智: 「你要将我调出城去,是要在城里对我做什么?」 「菀主反应真快。」 小陆接过缰绳,上前一步: 「你走以后,我会让人在全宁州城散消息,说卢菀是个欺世盗名,徒有其表之辈;收容流民是虚荣作秀,外卖黑板是故弄玄虚,为的都是在大荆不夜街这虚架子里捞钱。」 卢菀:「你以为老百姓都是瞎的,自己就一点判断能力也没有?」 「一开始他们当然不会信。」 「但如果我让人一遍一遍地说呢?」 这一次,小陆占尽先机,半点不乱: 「说卢菀已经卷钱逃了;而他们在城中又遍寻不到你,跟着你的商家都开始在不夜街中亏钱——你说,他们会不会信?」 她举起手,将缰绳递在卢菀面前: 「菀主,你是个可敬的对手,我不用暗地里害人的法子阴你。」 缰绳粗糙,这么一会儿,已经磨红了小陆的手: 「你伙同陆勉青害了我丈夫,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阳谋。」 「要说就把话说清楚,」卢菀冷笑:「难道你敢说,陆勉青的父亲不是你们夫妻二人联手杀的?」 「我是杀了。」小陆坦坦荡荡承认:「但是仇怨这事不就是这样吗?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大家各自血淋淋,该结的仇也清算不了。」 卢菀怒急攻心,但她越是愤怒,头脑反而越是清醒: 「你给我备下的连环套,恐怕不知是散播流言吧?」 「还是菀主懂我。」小陆:「你在宁州的名声败坏后,我会继续散播消息——说花修明之所以几次三番给你撑场面,是因为本来就是你们合谋圈钱;然后,我会派出陆家在东肃的杀手,沿途追杀你二人。」 「只要你们一死,这事就算坐实了。」 小陆的脸展露在月色下,显现出病态的惨白: 「而我和二爷,就会因为交出了你的尸体,并帮助朝廷抄出了你的赃款,而获封朝廷嘉奖。到时候,就连眼高于顶的秦亭,都不会再是我的对手。」 好一招颠倒黑白,翻手云雨;如果花修明当真遇刺,那么回大荆的路途必定无比艰难; 只要她和花修明一死,一切就将死无对证! 卢菀:「那所谓赃款,自然就是你用我的尸体勒索,逼迫二爷他们掏空我赚下的家底来赎人时套走的咯?」 小陆福身,当是默认。 第169页 卢菀站在月光之下,听着城内喧嚣的人声, 每一声都像是利箭,狠狠扎在她的脚下; 而在遥远东肃的某处,生死不知的花修明还在等待着她。 小陆一步一步都算尽了! 只要卢菀离开宁州,就相当于变相地坐实谣言;无论将来她如何找补,都将无济于事! 毕竟神明只要流血一次,人们就永远不会再相信她了。 可她当真能不走吗? 就算对方已经放出话来,说回来的路上还会截杀他们—— 但举凡还有一丝生机,又要她如何放弃?! 这位小陆夫人,真是算得好准,算得好狠! 那天她站在秦亭身边,像是一个柔弱无力的配角,原来竟是这样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厉害角色。 「卢菀,我不会逼你。」 她拿出马匹身上挂着的布兜,将里面已经办好的通关文书和在敌国伪造的身份给她看。 「一边是你的弥天富贵,一边是花修明的命;二者只能选其一。」 「我就在这,等你的决定。」 第86章 「大荆不夜街(五)」 -----章序----- 某块小黑板: 【天杀的花修明,一天就知道惹麻烦!】 【她一定是骗我的……不行,还是得去看看】 【给我等着!你要是敢死……为了救你这次我可赌大了,你敢死一个试试?】 【这马怎么这么慢?!啊啊……摔下来了,好疼!不能再分心了。】 【天啊,怎么办】 【花修明,我该怎么办】 【我要哭了】 【花修明……你在哪儿啊……】 一刻钟后,宁州康宅外卖黑板出现了一条新订单: 【地点:东肃佛瑞商家:华清池药材配送:红娘子当归】 --------------- 万籁俱寂的无边黑暗里,一匹白马如流星般疾驰而出,将沉沉夜色划破。 马上的人头髮散了,看也不看就随手挽上;洁净大气的衣衫多出了好几处脏污,膝侧的布料甚至已经浸出了血渍——    也不知是在疾奔之中摔了多少次。 手掌,膝头还有肩侧都破了,马上的人却仍然没有半点犹疑。 「我乃宁州卢菀!」 白马踏入平原上的民营,她高举手中的麒麟玉:「请古太守前来相见!」 她声音清朗,也不下马,在此处跟随值守的武士立刻将她围住; 值守的民夫见了那玉,片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前去通报; 片刻后,营地中便走出了披头散髮的古大人。 古浚显然是已经睡下了,走到近前时一边手上还在提鞋,眯着眼睛接着火把光亮仔细瞧: 「还真是卢菀?今天不夜街开市,你怎么有空出来?这怎么搞的?需要我做什么?」 他思路飞快,嘴上不停,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必定是出事了; 他看卢菀连马都不下,就知道是出了了不得的紧急大事! 这种时候,问情况也只是耽误时间,他要做的只是配合: 「需要我怎么做?」 「两件事。」 卢菀接过他递来的水袋,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大口灌下,又随手将水袋别在了马匹旁边: 「需要民夫的衣裳,一匹健马,还有大荆到东肃佛瑞的官方地图——一定要你手里的图,我才敢放心用。」 古浚越听脸色越严肃,却什么都没问,速速派人去准备。 卢菀:「第二件事,花修明遇刺,眼下不知生死。这消息不知真假,但是……」 她说到这里,缓了口气: 「他在军中地位非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涉及边防大事,最好还是通知朝廷做足准备。」 古浚抬手制止,果决道: 「其中利害我明白,你不用再说;我这边的武士是我家里带出来的私兵,你也带去。」 卢菀摇头:「不知花修明人在何处,带太多人反而招眼。」 古浚表示明白,不出一刻钟,已经将所有卢菀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还另外配齐了各类便携的武器毒药之类。 古浚:「你放心,有我在宁州城外,出不了大事。」 卢菀点头,换过民夫的衣裳,上马就要走。 「卢菀。」 古浚拉住她马缰,面色严峻: 「不是我不信你本事——只是花修明从小就是在尸山血海里讨生活的人,他没有那么容易丢命。」 卢菀抓着马缰的手不松,细嫩的手心已经磨出了小小的水泡。 她垂头看他: 「古浚,我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 古浚:「那你不如听我一言,不要晚上行路。咱们等到明天早上再走,那边我也熟,交接之后我陪你去。」 「但是我等不了。」 打从卢菀来到这条世界线以来,便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也未曾动容,然而眼下,她却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他在等我,古浚,那我一分一秒也等不了。」 古浚霎时动容,手一松,骏马疾驰而出。 这边卢菀的马刚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那边宁州城的方向又有一堆人马扬尘而来—— 「这还有完没完了?!」 古太守抓着自家头髮,一声哀嚎: 「不去赶夜市,都跑来我这挖坟头的地方凑热闹?!」 第170页 「姓古的狗崽子在不在!」 当先的竟然是个老者,在马上朝着古浚挥手,大声唿喊: 「武士不要放箭!古浚!我是老乌龟!!!」 古浚:「……」 古浚:「老乌……不不,乌先生!大晚上的你怎么亲自跑出来?」 他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上前去,万千军机大事出不了口,当前一句冲到嘴边的竟然是: 「原来你知道我们仨叫你老乌龟?」 乌先生大名乌华,正是那日在九曲迴廊宴上奉上华家家主大印的老者。 「你们三只王八羔子,还能玩得过先生我?」 乌先生抬手在古浚上就是一巴掌:「花修明的媳妇来过没有?」 古浚:「刚走!」 乌先生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果然还能见到白马的一点影,当即就要上前追赶; 古浚连说了好几句不忙,亲自去放了三只响箭。 卢菀果然注意到了,等待片刻,急速回返。 到得近前,乌先生立即翻身下马,言简意赅:    「菀主,我们见过的。华家家主让我转告,花大将军在东肃一切安好,勿要听信小人谗言!」 卢菀:「……」 「不是我不肯相信,」 她坐在马上不动: 「只是我不能拿他安危做赌。华家家主如何得知他消息,您又有什么凭证?」 乌先生嘆了口气: 「古小子,回头你给我作证,这可不是我不想给他瞒着,实在是他娘子太精明。」 他看向卢菀:「华家家主说,他这辈子要是能重活一次,只有一个遗憾要了。」 乌先生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将那人离开前嘱咐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道: 「那日雨夜蓬草堆上,希望没有花大黄。」 这是…… 那天雨夜蓬草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世上除了她和花修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原来是他。 怪不得,怪不得一零二号荒废多年,却依然没有被其他世家侵占; 怪不得她成为卢家家主后,总觉得处处都有人在暗地里提拔帮助; 怪不得他会对十三世会的人情规矩了如指掌; 怪不得那日在九曲迴廊宴上,他来得那么快,那么及时,又那么恰到好处! 原来那个神秘的华家家主,就是花修明! 他还活着! 那一刻,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被小陆欺骗逼迫的愤怒,而是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悦。 仿佛已经失去了的世界,又再一次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 卢菀的眼泪登时就断线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哭,是她既不擅长,也不爱做的事; 眼泪除了将自己的软弱彰显给别人看,根本毫无用处,湿润,咸涩,干掉之后,还会在脸上留下难看的黏着痕迹。 有时候她甚至嫌自己冷血,仿佛天生就不会做这种能宣洩情绪的事。 然而直到今天她才幡然醒悟—— 或许眼泪本身从不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泪水就好像一个阀门,堵着她两辈子都没敢对人敞开的那颗心,在得知花修明没死的时候,将她一腔酸涩全都倒了出来。 不过到底是卢菀——连眼泪都很大颗,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转瞬间便消失了。 「353,」她心思一定,立即将前因后果连了起来:「刚才是不是又来了一个异常单?」 353:【是的。有人点了华清池的配送药材,只有两位:红娘子,当归。】 这下什么都清楚了。 卢菀:「我绑定花修明……现在想来,绑定这种事本来就是双向的。他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能获知我信息的方式?」 353:【不如等他回来,您亲自问他。】 「回来」二字也不知怎么对了卢菀的意,她要翻身下马,腿却软了—— 还是古浚眼疾手快,上前当了个人肉墩子,将她接了下来。 卢菀戏嚯地在古浚后背上一拍: 「所以华家的家主总是没法出面——是因为他在前线打仗?」 「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古浚讪讪的:「要怪就怪花老狗,是他不让我和庸南说的!」 乌先生照着古浚的后脑勺又狠狠拍了一掌,打得他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一步。 「菀主不要见怪,」乌先生:「一来他没有时间,二来他也不耐烦商会这些弯弯绕绕,平日里都是我们几个老东西替他管着。」 卢菀扶着马脖子休息,点头表示理解:「等他回来我再清算。」 「……」乌先生生怕花修明丢了媳妇,立刻找补道: 「虽然他姓花,但这是华家这位置是他母亲那边传下来的——他八岁上在父家出了点事,将他从花家的祖籍上清出来了;之后虽未曾改姓,但实际上算作宁州华家的人。」 老人家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拍掌说到: 「对,他的户籍也在宁州,将来你们在宁州开婚书也容易……」 古浚「哎呀哎呀」地打断:「老乌……乌先生您就别多嘴了,让花修明回来自己说呗。」 乌先生「嗯」了一声,转而肃容道: 「不夜街的流言是越闹越厉害,既然花修明这边没事,菀主是不是现在就回去管?」 不等卢菀开口,他又很快说道: 第171页 「总之你的家事,华家不会多嘴,但若是需要用钱用人,这一点花修明走之前是三令五申嘱咐过的——可以随意支取,就是支空了也没关系。」 乌先生:「他原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应该支不空。一零二那宅子是他母亲的嫁妆——明池中间不是有个水台吗?下面是空的,里面应该都是足金。」 卢菀:「……」 那水台何止是大? 就是她那条世界线选秀节目上一百来人跳舞的台子也未必有一零二的明池水台宽阔,那么大一个地方,下面全是金? 「花修明跟我说了一万遍不敢承诺云云,」卢菀:「感情背地里连这都准备好了?」 乌先生不知该怎么答,今天他已经将花修明的老底掀了个干净,等他回来还不知如何交待,只得支支吾吾说道: 「我看城里形式紧急,到处都在寻你,现在就送你回去吧!」 「不急。」卢菀扶着膝盖,缓缓站直身体:「有了伯母的金库,我就更有底气了。」 她看向古浚:「古太守,再帮我一个忙;刚才我看营地的另一边堆放的都是沙?还挺细的。」 古浚:「是啊,古州靠海,都是为了修陵运过来的。你要用?随便拿,给个脚程费用就行,这东西古州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成了!」 她一拍巴掌,柔美温婉的五官在夜色火光中杀意隐现: 「装备齐全,我们这就杀回宁州去吧。」 第87章 「大荆不夜街(六)」 漆黑夜幕中,城墙如巨兽伫立。 城内沸反的人声隐现,城外寂静如死—— 守城官听见了扣门声,立马下令拉开一排点了火的羽箭,齐齐对准城下之人。 「我乃宁州卢菀!」 守城官听见这个名字,连语气都焦急了几分:「如何证明?」 卢菀没说话,乌先生却提声震气,吼道: 「菀主有卢家家主大印在手!更有镇国将军花修明的麒麟纹玉!请下城查验!」 城门立即开了。 站在其后的守城官一见卢菀眉目,印都没看,连卢菀衣着奇怪也顾不上问,焦急道: 「谢天谢地,县主您可算是回来了!眼下城中乱成一片,若非王伍长带人镇着,这会只怕连□□都起来了!请您速速回来做主!」 卢菀回身: 「乌先生,请您替我去一趟金风玉露胭脂铺,叫一下老闆娘尤敏——让她将箱子搬来。」 乌先生点头记下:「搬到何处?」 卢菀问守城官:「小太守在何处主持场面?」 「您怎么知道……算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守城官引着她边走边说: 「我家思宁公子眼下正在春明门安抚群众,您赶紧过去救急吧!」 卢菀:「是我家六叔设置的那个『红名商家公示榜』的地方?」 「对,就是红名台!」 守城官:「之前您也去过的,就是您第一次去给流民送金镶玉的时候站过的那个施粥台。」 卢菀回身,乌先生立刻领命而去;虽然已经是深夜里,却到处都是人挤人的场面—— 守城官擦汗说道:「亏着您是从延兴门回来,咱们一直往北走,很快就到!」 靠近城门的这一带是宁州官府最早安置流民的地方,因为担心生变,故而在城墙上每隔几步都放置着油灯; 卢菀没有戴面具,刚露面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被眼尖的认出来了! 「是小神女!小神女没跑!」 「真的是!神女,您认不认识我?我家刚在不夜街投了摊位,今天连本都没回,您可得负责啊!」 卢菀脚下不停,诸如此类的声音太多,回也回不过来; 心急的摊贩主人们见她不回答,有性子暴烈的便不要命地冲上来要理论: 「当初你说得千好万好,说是只要在不夜街有铺面,肯定是十倍百倍地往回赚!老子全副身家都投了,下半辈子你养我吗?你他娘的说话啊!」 「为什么不说话!就是心虚了!她要圈钱!就是仗着花大将军的名头圈钱!」 嚷嚷着要上来理论撕打的人越来越多,守城官带来的侍卫艰难地围城一个圈将卢菀围在中间,如战车般推着向前走—— 冷不防人群里一道尖锐的女声嚷道: 「谁知道她那县主名分是怎么来的?那么多男人给她撑腰,指不定是跟谁睡换的呢!」 卢菀站住不动了。 守城官被她一个眼神吓得寒毛倒竖,立刻低声劝道: 「菀主,市井百姓粗俗,咱们有话等和小太守汇合了再说!犯不着跟他们在这儿听她混赖!」 「你不是很知道我。」 卢菀微微侧了侧头,脖颈缓慢地转了个角度,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中目光躲闪的矮小妇人: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耳朵里进不得垃圾。」 她在脑海中命令道:「353,查。」 在353捕获到那个妇人面目特徵的一瞬间,所有配送员们曾经汇报过的有关她的信息全部展现在眼前。 自从有了大数据,她还没忍过谁! 卢菀只扫了一眼。 「全六媳妇,原名歌凤儿,十三岁自愿卖入鹊喜楼做三等妓女;十九岁时给自己赎身,伪做良家女子,嫁给陆家外院管事人全六,如今在陆家外院负责採买果子的生意。」 第172页 那妇人惊声骂道:「呸!呸!你说谁?!」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所有在她附近的人登时嫌恶地让出一个圈,立刻将她暴露在外! 只见那妇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颇有些姿色,气急了,竟一手按在腰间,不自觉地抖起来: 「你血口喷人!我,我明明是边民家里的良家子!不过是因为逃难才……」 卢菀:「歌凤儿,你不能生育,是因为进楼时被老鸨灌了太多的红花汤;后来你之所以能顺利赎身,是因为你将老鸨杀了。」 那妇人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不可能,不是我,你胡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卢菀:「尸体现在还在鹊喜楼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下面埋着,你每年七月十五都会带着符咒去贴那棵树。」 人群譁然,议论的焦点登时转移: 「天,他们陆家不是高门大院吗?怎么还敢用有人命官司的婆子?」 「三等妓女?那岂不是给钱就能……嗤!」 「哈哈全六这下可惨了!以后谁不知道他老婆是……哈哈!」 横刺里冲出一个矮胖男人,对着地上的妇人就是一巴掌: 「你敢骗我!怪不得你连个蛋也生不出,你居然还怨我?!」 人群哄然大笑:「全六管家,您可真是『好眼光好福气』啊!」 卢菀目光向着人群扫视,带着任务怀着鬼胎的人立刻迴避目光—— 这样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小陆啊小陆,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卢菀在人群的嬉笑嘲讽中泰然自若,她既不为商贩的质问焦虑;也不为毫无道理的指控愤怒;甚至没有因为漂亮的回击而显得振奋。 仿佛她只是因为嫌耳边不清净,才随手挥开了什么令人噁心的蚊虫。 「全六管家。」 她对着掩面蹲在地上的男人说道: 「我劝你还是先将家事料理清楚,今夜里你主子交待下来的任务,或许可以放一放了。」 全六以手握拳,狠狠砸在地上,而后掩面而逃,惹来人群的大声闹笑。 「什么任务?该不会这妇人在这儿胡说,是陆家人指使的吧?」 「你还别说!她这声音我今天晚上好像听见好几次了,似乎都在说菀主的坏话!」 「啊?那,这种毒妇说的话也能信吗?」 「快别说啦,赶紧朝官府报案吧,这可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犯妇啊!」 卢菀可没空听他们在这儿随波逐流地转变风向,已然在守城士兵的护卫下朝着春明门大步走去; 不过若说眼下宁州城里什么东西最快,那一定不是风如水—— 而是丑事传播的速度。 全六媳妇的丑闻几乎是立刻就在口口相传之间在所有正在不夜街上的百姓之间传播—— 顺带也让他们都知道: 小神女回来了,而且要在春明门的红名台露面公告! 这一下,所有想要讨说法的商贩以及想看热闹的百姓都疯狂地向春明门涌去; 就连卢菀这个正主,都废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抵达了红名榜单之下。 要认真说起来,这个红名榜单还是六叔自己的主意—— 因为流民都已经被迁至一零二号安顿,施粥棚没了用处,要被拆掉; 六叔就说这个位置挺好,正在两条不夜街的交汇处,不如干脆跟小太守商量扩建一下,做成一个能发布公告的地方,算是一个不夜街的地标。 这「红名榜单台」大约能同时站三十人左右,以台子为中心,周遭百步远的范围内修建了一圈回音壁,这使得所有站在台中央说话的人,声音能被所有人听清。 六叔为了公示「今日最佳流水商家」方便,还专门掏私房在此处设置了四个大灯架—— 因此红名台附近亮如白昼,远近两条不夜街上浩浩荡荡全都挤满了人,嚷着要讨说法要见小神女。 好在台子的后侧并不对外开放,而是连着景福楼在此新开设的一家茶馆; 崔老闆亲自在茶馆守着,上台下台,都需要经过他严密的审查。 卢菀一进来,就见当中一个小孩正在后台,听说有人进来,立即回身: 「义母?!」 小思宁扯着嗓子喊了半个晚上,正在疯狂灌水,一见是卢菀来了,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支持不住了!」 「……」卢菀:「别这么叫我!」 庸思宁顾不上委屈,立刻交待情况: 「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义母……菀主先露个面。不论下面人说什么不好听的都先忍忍!」 卢菀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辛苦了,你在后边歇歇,下面交给我。」 她说完就要上台,又被小思宁险险拉住:「还有一事,菀主心里务必有个准备。」 他顶着卢菀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 「大荆不夜街虽然要关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恢復卢家的生意,争取还做到跟以前差不多!」 「多谢,」卢菀看着他认真的目光,回以同样的郑重:「不过,谁说不夜街要关了?」 小思宁愕然松手。 他看着卢菀走路带风的背影,喃喃道:「都亏成这样了还不关?」 「关,就是示弱,在角力中就算是败人一阵。」 第173页 身后崔老闆走上来,先向庸思宁行礼,而后与他一起看向卢菀的身影。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崔老闆虽然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却全然信任地说: 「可她不是别人,她是卢菀。」 万众瞩目之中,她从光芒中走来。 「是卢菀!」 「传言是真的!小神女真的回来了!」 「不是说她卷钱跑了吗?还是大将军帮着的?」 「快闭嘴吧都要听不清菀主说什么了!」 「都闭嘴!我要听听卢菀怎么给个说法!就算她没骗钱,那这不夜街的生意和承诺中的相差也太远了!」 「就是!我们要说法!」 千夫所指,万民沸腾,她负手站在台上,不言不动; 只听着他们说,他们骂;任由他们看,他们评。 足足等了一刻钟,她终于动了。 台上的人轻轻挥动了一下右手,那纤细的手腕在空中一停,像是一个挥退聒噪下人的动作。 就是这一瞬间。 喧嚣的万民同时噤声。 她在这万人死寂的安静中,满意地笑着收回手。 353恭敬地说道:【恭喜您成功晋升为b级,根据您的指令,已经开启b级技能——众声归寂。】 卢菀微笑:「好用。」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自己被无形地禁锢住了; 她温婉美好的声音,就这样带着绝对的威严,在回音壁的帮助下,清楚地,唯一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不论大家心里怎么想,怎么看。」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的芸芸众生: 「我卢菀只有两件事要说——」 「第一,如果有商家想要退出不夜街,只要还清欠阿菀外卖的债务,没有人会拦;」 「但,我也把话放在这儿。」 「今次退出的商家,今后将永远被不夜街,被大荆点评,被阿菀外卖所有联名商家,被所有宁州卢氏产业除名;」 「我以宁州十三世会第三大家主身份保证,这位商家,将永远失去与宁州卢氏合作的机会。」 这话一出,来找说法的商家的怨气简直如有实质—— 那种气得就要炸开却无法说话的闷痛;那种明明怒到极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的窝囊! 卢菀真是太喜欢了! 她欣赏够了下面无声震怒的跳脚,慢悠悠地公布了她的第二个决定: 「第二。」 她走到台子最前,回身按住本该在今天午夜时评选出的红名商家公示榜上的红布: 「大荆不夜街照常开放。十五日之内,所有人在大荆不夜街的所有消费,我卢某人全、部、请、客!」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手上用力,巨大的红布幡然落下—— 也是在她右手抬起的同时,那种施加在万民身上无形的禁锢也在同一时间撤开了! 「卢菀我去你……请客?!请整个宁州的客?!一请就是十五天?!」 「啊啊啊啊菀主太美了!!!」 「无论吃多少都行?!」 「那我们摊贩的损失菀主岂不是都一力承担了?」 「我竟然信了别人的鬼话!那可是收容流民的小神女!她怎么可能骗我们的钱?」 「对!这得多少钱才能请得起?人家是巨富,还能贪图我们这几个钱?!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红布落下,露出后面巨大的「大荆不夜街」五个字! 在万民的欢唿中,卢菀的声誉再一次攀上顶峰! 他们齐声唿喊着卢菀的名字,喊着大荆不夜街! 盛大的狂欢才刚刚开场! 在这疯狂的欢庆里,站在一切目光中心的卢菀,与人群中死死盯着她的人沉沉对视。 是小陆。 她眼中无法掩藏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意,简直要化作血泪流出来。 不可能的。 自己筹谋多时,做了万全的准备,卢菀不可能翻盘的! 她今天乔装打扮来这里,是为了看卢菀身败名裂,不是看她光临绝顶的! 而且卢菀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她没有可能知道消息是假的! 小陆在人群的推搡中狼狈向前,终于扑倒在了红名台边,扑倒在了卢菀脚下。 那人看她如看蝼蚁,目光像是怜惜,又像是觉得她可笑,就这么半蹲下身来打量着她。 「卢菀,你疯了。」 小陆夫人在恨意的趋势下,全身都在战慄: 「整个宁州十五日的疯狂花费,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吃得消!你为了赢我一把,竟然肯投进全部身家?!」 她说着说着,双眼直勾勾地圆瞪着,竟然笑了: 「卢菀,你完了,为了争一口气,你完了。」 卢菀哼笑,怜悯地看着她,仿佛在逗弄小狗:「怎么说?」 「是,秦亭捧杀你,我也散布了我的消息——但是你这条不夜街的问题还是它自己身上!你心里非常清楚!」 小陆恨声,近乎疯狂地嘶声道: 「就算投了全部身家又能怎么样?半个月之后,不夜街还是会败!不,到时候你只会更惨!因为你为了和我斗这口气,已经一无所有了!」 「是吗?」卢菀垂眸看着她:「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卢菀越是云淡风轻,小陆就越是愤怒。 第174页 「你不用故作轻松,难道你敢说,十五日的全城消费,不会将你手上所有流水都耗尽?!」 「不错,连一个子都不会剩。」 卢菀笑着说:「可我,就是这样一个赌徒啊。小陆,我下了我的赌注,你跟不跟呢?」 小陆死死地盯着她。 「是了。」卢菀说:「十五日后的赌局既然已经开盘,那么,今天你我这场对赌的结果,不如我们也来清算一下吧?」 她唇边扬起一个笑。 小陆脑海中霎时涌起巨大的惊悚感,卢菀面容极美,可这个笑意,却成为她毕生最大的噩梦。 晚了。 卢菀已经站起身了。 「各位。」她拍拍手,对着整个宁州中振奋的人群说道:「我出百两黄金,做一次抽奖。」 「抽奖!太好了!之前金风玉露就经常办抽奖,听说是只要完成一个小任务就可以报名吶!」 「不错不错!胭脂铺那抽奖箱华丽异常,我家婆娘几乎天天去试呢!」 「百两黄金!我一定要试试!」 「我也要!菀主快说怎么参与?」 卢菀身后,卢家五房主母尤敏已经匆忙赶到,并让四个壮劳力抬上了她家门前的巨大抽奖箱。 「参与方式很简单。」 卢菀的话说给下面的万民听,眼睛却只看着小陆一个人: 「只要站在红名台前面喊出一句话,就可以将自己的名字投入抽奖箱,十五日后,我亲自来开奖。」 群情振奋:「是什么话?小神女请讲,有百两黄金在,就是说一万遍也使得!」 「小神女请讲!」 卢菀看着小陆,一字一字,如咒如愿般说道: 「宁州陆家二房,陆仲愚夫妇——杀兄夺产,猪狗不如,从今而后,人人得以唾、骂、之!」 第88章 「大荆不夜街(七)」 翌日,阳家外院。 阳家家主,龚文之,再加上死活挤进来的陆勉青,他们老中青三人齐齐抱臂; 站成一排,神情迷惑地看着眼前两个撸胳膊挽袖子的姑娘。 陆勉青:「两位……伯伯,她们这是要打铁?」 「勉青小友既已继任陆家家主,你我就属平级,称我阳兄便是。」 阳家家主颇有些紧张地伸着脖子往前看,生怕两人伤着自己: 「不瞒勉青说,这确是我家内置的铁坊不错,今早城外那位古大人派人送了足足二十来车沙子进来,嗳,我也不懂……菀主,菀主那个是双液!阿芝退后些!别烫到!」 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位老父亲的唿喊,前方两人还是一脸兴致勃勃,连头都没回一个。 倒是龚文之,听了这话,十分稀奇地转脸问陆勉青: 「昨日你家那对虎狼夫妇刚『出名』,今早你就是家主了?小子,动作很快嘛!」 阳家家主仍紧张地盯着两女动作,嘴上却一心二用道: 「现在别说是宁州,恐怕连附近几个州府的人都在传陆家二房的笑话——你要是愿意看热闹,就自己去红名台听呗,那一声连一声的骂,嗨呦!我都想去喊两声出出气了!」 陆勉青知他二人都是卢菀的同盟,除了交情之外,更有利益勾连,因此也算是自己人。 是以他一点也没避讳: 「昨夜红名台一骂起来,我家那位……嗤,姑且再叫她一声婶婶吧,直接就晕在台子下面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自己过去的。」 龚文之冷笑:「定是去看卢菀笑话,谁知竟然是自己出了个天大的丑!」 三人齐齐冷哼。 陆勉青垂眸道:「她被人送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开祠堂请族老,让人将我那位卒中的好二叔抬过来了。」 三人对视,会心一笑—— 因为后面的事也不必再说了。 十三世会的家主,几乎每一个都是在自己族中厮杀出来的; 卢菀当众扇了小陆的脸面,陆勉青也完美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上位。 「勉青小友,」阳家家主拍拍他肩背,拿捏着恰好的分寸提醒道:「小陆不是寻常妇人,你可要将准备做足才是。」 「请您放心,」陆勉青看着忙来忙去的卢菀,目露微笑:「昨晚二叔喀血,大夫来看过,说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龚文之眯起眼,缓缓摇头: 「丧事一办,小陆必定会以守丧为名留在宁州,到时候她成了孀妇,更不好赶了。」 「龚家主说的是。」这十四岁的家主微抬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让陆仲愚死在家里,岂不晦气?今早城门一开,我已将他和小陆一道送出城去了。」 龚文之张开嘴,愣是没合上,半晌才说道: 「这是……分家了?」 「分家?您别说笑话了。」陆家勉青微笑道:「他们名字都不在族谱上了,还谈什么分不分家呢?」 龚阳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阵胆寒; 这么小的年纪,见事就能如此分明;出手也足够果决,足够狠辣。 「钱也好,人也罢,除了他们自己的肉身,我什么也没让这二人从陆家带走。」 陆勉青肩膀微微一耸,用十分轻松地语气说道: 「不过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陆家在南境山里有处偏远庄子,家里有犯了事又不好送官的下人就都打发到那里去。」 第175页 「我特意安排了最孔武有力的家将『护送』他们;不论叔叔婶婶们的下半辈子还有多长,今后都可以永远留在那庄子上不用再出来了。」 龚文之:「……」 终身软禁,这可真是处理得再干净也没有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以你家小陆夫人的脾性,竟然也同意了?」 「您说巧不巧?她昨天晕倒了被送回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几个人的手,估计是碰上了地痞无赖,让人家打得就剩一口气了。」 陆勉青满脸无辜: 「且回来的一路上,又被满城人指指点点,她这辈子连重话都没听过两句,到祠堂的时候又『刚刚好』听见陆二快死了的消息。」 「可怜吶。」陆勉青一唱三嘆地说完,恢復了他的面无表情: 「大夫给看了,说是伤了心肺,能走到庄子上就算她命大吧。」 如果他们打听的消息不错,那么小陆昨天固然去看了『热闹』,却也是乔装打扮了的; 而且卢菀昨天从红名台下来之后就直奔一零二号安排事宜,根本没有时间派「地痞无赖」收拾她; 更别说卢菀全城请客的消息一出,昨天所有人都在疯狂消费,地痞无赖难道是傻的,还有闲心打个街边妇人出气?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陆勉青安排的。 要的就是她的命! 之前卢菀一力扶持这被叔婶压着打的小少年时,他们还曾经觉得她没有识人的眼光—— 现在看来,他们的年岁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陆勉青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会比他的父亲差,卢菀扶他于微末,这小子将来必定会成为宁州卢家最有力也是最坚固的助手! 「成了!成了!」 前面,阳芝回过身来,阳家家主从小将她亲手带大,从没见温柔端庄的女儿这么开怀大笑过: 「照着菀主的方子,竟然真的用沙子做成了!」 老少三位家主一见她过来,登时将脸上的奸猾冷漠收了起来,齐齐露出温和的微笑来。 陆勉青半开玩笑道: 「阳大姑娘,你俩都忙活一早上了,我这来送谢礼的都等不到正主,到底是忙什么呢?」 阳芝刚要开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掩口笑道: 「现在还不能说,十五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她平日里最是注意礼节规矩,今天却开心地像个小孩子,竟然连外客在也顾不上,拉着父亲的手臂略带撒娇地说: 「父亲,咱们家这座铁坊生意本不多,能不能送给我?我想……」 她暗暗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 「我想和菀主合伙做个买卖,做得好收益都算家里的;如果做不好的话,亏损都从我自己的帐面上出,我想试试。」 阳芝母亲早亡,她自小到大都很少主动说想要什么—— 父亲毕竟不像母亲,有很多话也说不了;今次女儿这么亲昵,阳家家主简直恨不得将星星都摘下来给她,更别提区区一个铁坊了! 他在女儿肩头拍了拍: 「阿芝很有担当,很好!不过你第一次自己做生意,亏了也不要紧,尽管放手去做,无论怎样都有我给你兜着!」 阳芝大受鼓舞,眼睛都激动得亮晶晶的,还未待回话,身后另一人也走了出来,双手在身前的围布上擦了擦,笑说道: 「跟着我做买卖,哪有亏的道理?」 在场所有人:「……」 陆勉青一见她,那种对着外人时的疏离中隐带阴狠的客套立刻散了,全部面具卸下,像个等了一早上也没等到姐姐的跟屁虫弟弟。 「你可得了吧。」他腮帮鼓了鼓:「光昨天一晚上就亏出多少?这会儿整个宁州都恨不得将你吃空呢!」 「夸张了啊!」卢菀在他头顶一招唿:「不夜街也就晚上开,白天流水还是照常进的。」 「那恐怕也不够吧……」 阳家家主逐渐了解了卢菀秉性,知道她不会计较,便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光是宁州,之前其他州府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会儿还有更多人往宁州涌,我家客栈的马房都恨不得住满人了!」 这被队友担心被吃空的人却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别的州府人也多?那更好了!」 阳家家主:「……」 陆勉青:「……」 二人均是无话可说,心里却已经纷纷盘算起从自己家里挪出一笔钱,只等着不夜街败了,好给她用来周转救急。 唯有龚文之这个老不修,一辈子大风大浪见多了,活得半截入了土,这会儿只对铁坊里面的东西好奇—— 他侧头想朝里面看了半晌,却什么门道也没瞧出,干脆问道: 「神神秘秘,两个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卢菀摘了围布,笑吟吟看着阳芝,两人对视,又都高兴得忍不住笑起来。 其余三人:「……」 阳芝的激动褪去一些,整理了一下衣裙,站在卢菀身边: 「总之请放心,十五日后,就凭铁坊里面这物件,不夜街定能起死回生!」 卢菀轻轻拍了她一下:「不过就是我自己花钱罢啦,生意好着呢!」 「好好,」阳芝的兴奋压也压不住,十分自然亲昵地挎起卢菀的胳膊,对另三人说道: 第176页 「父亲同两位一起去前厅喝茶吧,我已经吩咐人将茶水备下;等我和菀主换过衣裳,再去前面与您汇合。」 卢菀点了个头,几人便分开往两个方向走去。 阳芝平日里最是温柔沉静的人,然而今日那铁坊中瑰丽的色彩一出,她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 等卢菀说出想与她合作的时候,阳芝更像是从里到外都变得焕然一新起来—— 就仿佛是在她原本「嫁人在后院做主母」的人生路线之外,又出现了另一种灿烂到无法估计的可能。 她絮絮说了一路,将自己对这门生意的各种构想全盘托出,甚至在说的时候还有了更多想法,也都一股脑说出来和卢菀一起参详; 甚至还挥退了婢女,亲自挑了衣裳帮卢菀换上。 卢菀只听着,在有合适的想法时便贊同一句。 直到阳芝说到「将来就算跟着菀主过一辈子也畅意」的时候,才忽然蹦出一句: 「那我六叔怎么办?」 阳芝:「……」 她正在帮卢菀系裙带的手一松,系了一半的带子便倏忽全都散了。 阳芝低着头,将带子重新捡起来,却不像之前那么兴奋了: 「此事菀主以后别再提……我,」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我配不上卢六爷。」 卢菀按住她手,自己接过带子系,看着她眼睛,带着点小小的认真笑问: 「喂,我们家现在也是大世家啦,门当户对的,你别嫌弃!」 阳芝赶紧说道:「不,我不是……我羡慕你们家还来不及!那么自由,就连女子也能争一争,我当真没有……」 卢菀见她急了,赶紧安抚: 「好好,那是为什么?哦——难不成你嫌六叔写小话本?有一说一他那话本确实老套了些。」 她话音未落,突然瞟见了阳芝桌上的《寂寞将军俏神女》。 还他喵是全套的! 阳芝红着脸:「老套吗?很好啊。」 「……」卢菀不解道:「那你觉得他哪里不成?我回去给他说说让他学。」 阳芝不料她这样直接——但也知道卢菀不喜欢绕弯子,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坐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微微地抖了一下,手肘撑着桌面,抬手掩住了半张脸: 「卢家六爷丰神俊朗,闺中女儿倾慕者不在少数。」 阳芝的声音都弱了,却有带着一点令人心酸的自嘲: 「我不成的。」她陡然细弱的声音说:「我丑。」 卢菀:「……」 「阳大姑娘。」她面无表情地说:「你我之间,总有一个是瞎的。」 阳芝勉强笑道:「菀主不用安慰我。」 「阳芝,你到底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卢菀扶着她做到妆镜前:「你自己瞧瞧,要是你这都算丑,可让别人怎么……」 卢菀:「……这是镜子?」 只见眼前梳妆檯上那东西,与其说是个铜镜,不如说是个铜板—— 甚至还因为木框的挤压而有点变形,人在里面的影像变得十分扭曲。 因为卢菀从前就不爱照镜子的缘故,游妈妈和麻喜帮她布置房间的时候就特意没有摆; 而卢菀又不似其他贵女一样经常同手帕交在闺阁中笑闹谈天,是以竟然直到此时,才终于见到了这条世界线里,大荆朝镜子的模样。 卢菀简直震惊了:「你用这个玩意儿梳头,竟然还能把头髮梳好,当真是一门绝技。」 「自然是有丫头梳头的。」 阳芝苦笑,有点敏感地说道: 「您瞧,我这姿容,自然是……嗐,总之以后别提了。我的煳涂心思,菀主没有告诉六叔吧?」 「你叫什么六叔?」卢菀:「信我,若连你都看不上,难道他还想要天仙不成?不是你的问题,是镜子的问题!」 阳芝不信:「您就别安慰我了。」 「我说真的。」卢菀:「这样,下次古浚再送沙子来的时候,你让他拉一车硃砂矿石过来。」 阳芝没懂,但还是老实记下。 她也不知卢菀有什么盘算,只是惯来不爱与人争辩,便将自己这些儿女心事放下; 「您瞧我,这一激动,妆花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菀主稍等一下,待我收拾好了,亲自送您去前厅。」 卢菀知道触动了她心事,或许小姑娘想自己坐一会儿,便难得善解人意地说道:    「不妨事,路我知道,自己去吧。」 说完也不等阳芝反应,自己掀帘出门。 拒绝了婢女的服侍,她只身向着前厅走去。 「353,」从昨晚连轴转忙到现在,心里总算是有了底,卢菀终于有功夫将她的小系统唤醒了: 「出来吧,我的b级小宝贝?有好些事,咱们也该正经聊一聊了。」 【……】353:【感谢您带我升到b级,有任何问题您请讲。】 关于带着666系统的雪团猫;关于放弃了世界主线身份的秦亭;花修明的双向绑定;还有到底什么是世界辅线世界主线—— 这么多窥破天机的问题都涌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她一开口,却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 「你说,我来了这么久,为什么生生没发现大荆的镜子竟然这么落后?现在想来,自打到了这里,我竟然一次镜子都没照过!这也……」 第177页 这也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对于这种「奇怪」,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卢菀:「说起来,我竟然不知道原主长得什么样子,这简直,哈,倒是有人说过我和卢良臣长得像。」 353突然说道:【您在自己世界线的面容,和原主的相似度为百分之百。】 卢菀:「……」 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叫卢菀。 她心中忽而涌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却又下意识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什么真相,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难道你想说,原主是我的前世?这简直太……毕竟我们是两条世界线不是吗?」 353沉默片刻,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353:【宿主,请您仔细想,自打您来到这里之后,有一些事情其实并不合理。可以你的才智,却仿佛被屏蔽了一样完全察觉不到它们。唔!】 卢菀:「你怎么了?!」 她耳中响起巨大的嗡鸣,那边却全无353的回应! 大概是过了一分钟那么久,她听见自己的小系统在这嗡鸣中虚弱地说: 【宿主,你不要说话。天道对我的惩罚开始了,我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说一些平时天道规则不允许我告诉你的内容——请你务必记住。】 【卢良臣如此谨慎,为什么会允许外室生下一个孩子?】 【你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具有同样的名字?】 【为什么我一定要你绑定世界辅线;为什么666任务失败,却仍然必须留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天道……啊啊啊!它不允许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原本就不……啊!】 一阵死寂的沉默。 卢菀站在阳光灿烂的夏日花园中,却仿佛置身寒冰地狱。 她死死地握着拳,安静地等待着。    直至两分钟后,她的系统,353,终于再次上线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它用平静的系统音说: 【恭喜您升至b级,当前您的积分为升任a级的五分之一,请继续努力。】 第89章 「大荆不夜街(八)」 卢菀沉默地站在阳家的花园里。 他们卢家好像惯来爱出美人,前有名动大荆的星冠玉衣卢子漆,后有宁州神女小卢菀。 卢菀百年之后,以她的面容塑立的神女像依然伫立在宁州城头,象徵着某种美丽又强大的力量。 此时此刻,这张美丽的脸,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晨间的阳光逐渐变得炽烈,透过高高的枝桠,在她脸上投射出明暗交错的影; 一半是灿烂,一半是阴沉。 半晌,她垂下眼眸,再抬起时,又是一副全然无事发生的微笑; 只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眼底深处,察觉出一点安静的火焰。 「菀主,怎么还在这儿?」 身后,阳芝带着几位大婢女笑着走过来,福身行礼,而后轻轻挽住她手臂: 「今天可是不夜街重装的大日子,走,忙了这么多天,你一定要亲自去点第一盏!」 时光如流水,已经是十五日后,卢菀承诺包整个宁州百姓在不夜街花费的最后一日了。 这十五日来,游妈妈和康太夫人什么都没干,只负责坐在卢家库房门口点钱—— 光是在卢家註册过的不夜街摊贩就有千余家,还要算上那些有店面的联名商户。 十五日来,不夜街真可谓是夜夜笙歌,老百姓虽然也看不清卖的是什么吃食,却恨不得从天亮就去排队等着买; 反正有小县主买单,不尝白不尝嘛! 百姓是越吃越上瘾,商家有卢菀撑腰也不怕事,都奓着胆子大批大批地进货! 卢菀说是要用明池水台下的足金做底气,实际上却根本没打算动小花的「嫁妆」; 只带着六爷去查看了一次,便更紧密地封存起来,之后再没提过一个字。 十五天,花费是一天比一天大,如今真像卢菀对小陆说的那样—— 她的库房,是一个子也没有了。 353本以为卢家肯定要再起波澜,谁料竟然连个水花也没翻出来! 之前乱糟糟的猪狗窝,如今竟然是上下一心;都凭着对卢菀的信赖,觉得他们一定能一起度过这次难关! 甚至还愿意掏自己的私房,争取趁着这次危难多在卢菀面前露露脸! 而卢菀本人,却除了处理必要的事务,基本上全天都在阳家这座铁坊呆着; 连着那位阳大姑娘,两个人带着百余位在卢阳两家签过死契的下人,没日没夜地在里面日夜赶工。 阳芝挽着卢菀手臂,步伐却比她更快更轻巧: 「整整一万盏,我亲自检查过,全都能正常使用!」 卢菀「嗯」了一声,两人齐齐跨过铁坊的门槛:「耗油情况也测试过了?」 「当然!」阳芝:「从前点一盏灯的灯油,足够现在烧三个晚上呢!」 比起半个月前,此时铁坊正中已经堆满了大木箱,来往下人们正在轻手轻脚,如对待重宝一样往阳家的侧门抬。 「可慢着点!」一道含笑的骂声啐道:「要是手粗脚本地摔了,可半个钱的赏钱也不给!」 这女子声音一路张罗着过来,张扬得十分有分寸,从房后转出来,正是尤敏。 第178页 她一见两人,同阳芝互相福了个身,上前来落后卢菀半步跟着走: 「菀主,摊贩们得了通知,一早都去咱们家等着了,来之前我已经给他们登记造册,按着这几日出的流水帐目,每家该领多少都清清楚楚;只等您这边给个消息,立刻就往下发放!」 「尤姐姐做事,我放心的。」 卢菀贊了一句,三人走进铁坊内院,三个大婢女并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若是寻常人要进来,就需要通过这层层的查验。 最里面,麻铁匠正在给最后一个成品降温。 尤敏「呀」了一声,麻铁匠要行礼,被她按住没动;她仔细上前瞧了瞧,震惊道: 「这,这是琉璃?!」 她手里帕子几乎要晃出虚影来,绕着麻铁匠和那盏灯转了好几圈: 「听闻皇室中一年也难得一件,咱们家竟然有这么大一柜子?!」 卢菀和阳芝对视一眼,好笑道:「不然呢?以为之前抬出去的是什么东西?」 尤敏小心翼翼地双手从架子上捧下来一个,对着光仔细瞧: 「只听菀主说是灯盏,却不想是琉璃!难道这是皇室封县主给的?可这也太多了!」 「等等!」她自己说完,又捧着那盏一惊一乍:「菀主莫不是要将琉璃盏分给摊贩吧,这如何使得?朝廷的赏赐咱们可不敢……」 卢菀笑着从她手里将盏拿过来,放在手中上下一抛,看得尤敏整个心都跟着翻个: 「这是咱们自己做的。」卢菀拍拍麻铁匠:「麻大哥,给尤姐姐看看。」 麻铁匠利落地起身笑道:「好嘞!」 他告了罪,起身将屋子周边的帘幕全部拉下,铁坊中霎时漆黑一片。 尤敏不明其就,只见麻铁匠拿下一只琉璃盏,向其中注入了小小一汪灯油。 尤敏:「这是要点灯?这点油怎么够?」 没人回答,麻铁匠放入灯芯,点燃—— 忽然间,满室明亮! 之前就算是卢家这样的巨富,有拿给资本点满屋子的蜡烛,可也从没用过这样让屋子亮如白昼的神奇灯盏! 而且那灯十分闪亮,像一颗天上坠落的小小星子,让整个房间的墙壁上都浮动着隐隐的光芒。 麻铁匠在她又惊又喜的目光中介绍道: 「五房娘子,按照菀主教的,这琉璃盏虽然小,每一个却都有二十多个切面,其中的灯点虽然小,却通过折……折……」 卢菀:「折射。」 「对!」麻铁匠赧然一笑:「能变得比蜡烛还顶用!」 尤敏半跪下来,她美艷的面容沉浸在琉璃盏的光华下,又抬眼瞧了瞧这满屋子的小灯盏,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心疼:    「菀主,您英明神断。我知道你恢復不夜街心急,可咱们家也真的没什么钱了!」 不待卢菀开口,阳芝便先解释道:「您瞧见外面那些沙料没有?」 「……」尤敏:「阳大姑娘莫不是想说,这神物是沙子做的?」 「虽然也不全是,但总归差不多的。」 阳芝说道:「总之您放心,这万件琉璃盏,都费不上您家一顿饭钱呢!」 尤敏连声念着佛起身,亲自去将帘幕拉起来,自己捧着那小灯详看—— 她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一瞧便瞧出了门道: 「灯油被倒进那又窄又深的小槽里,所以燃烧时间更长?之前怎么没人想到?」 阳芝笑说: 「之前大伙儿都想着,若要让灯更亮,就得使火苗更大——咱们既然有了琉璃盏,自然不靠这个,就只想着怎么让时间更长。」 尤敏吹灭灯火,小心地将盏放回去,拍着胸脯念道: 「我就知道,菀主之前没着急,一定是有自己的招法!只是没料到竟然这么神!嗨呦,晚上万千摊贩点起灯来,那可是个什么景啊!我都等不及了!」 她一边笑说一边就要急急忙忙赶回一零二去亲自看着发放琉璃盏,却被卢菀拉住衣袖: 「不忙,麻大哥手里还有些新制的莲花灯——这批灯里掺了硃砂石,数量不多,正好先送去宁州城的贵女们手中。」 阳芝压低声音说道: 「宁州女子间的风向一向是按着贵女们的喜好走,今日若姐姐妹妹们都能拎着莲花小灯出来……」 尤敏抬手:「大姑娘不必说了,我亲自去办!」 这边麻铁匠带着尤敏去铁坊库房取莲花灯,这边阳芝的贴身婢女也通报了,急急忙忙闯进来: 「菀主,姑娘,六爷来接菀主,说是要在今夜不夜街开市之前再巡一次铺子!」 阳芝脸上一红,看了卢菀一眼,不好意思地轻斥道: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你慌什么?」 卢菀朝她眨眨眼,跟着大婢女往外走:「还有别的什么人跟着一起来了?」 大婢女:「是太守大人来了!还穿着官服,带着谕旨!」 阳芝:「……有这么大事,你不放在六爷前头说?」 大婢女脸红道:「跟着您时间长,一时忘了。」 「……」阳芝立即回身:「既然是谕指,定然是长公主的意思了——莫不是秦家的那位有动作了?」 两人对视,卢菀当机立断道: 「阳大姑娘,今日不夜街之上,琉璃盏务必到户,除了你和我,实在不放心再托给别人。」 第179页 阳芝按住她手,郑重道:「接旨重要,一会儿我亲自同六爷去巡铺子,定不叫出一点差错的。」 世家和铺面各自有人接手,卢菀彻底放下心来,整了整衣衫,朝阳家前厅走去。 到了前面,阳家家主正在陪着喝茶;卢菀转到正面: 「庸南?怎么是你?思宁呢?」 此人既高且瘦,明明长了一副很大的骨架子,却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宽大的官袍套在身上,简直像个迎风招展的旗子。 正是宁州城那位到处跑的正经长官,庸南。 庸南嘬了下牙花子,将不小心喝进去的茶叶末吐到帕子里,又顺手在他那绯红官袍上一擦,稀奇道: 「我这次出门时间是长了些,但宁州也没第二个太守啊?思宁才几岁,暂代我罢了。」 两人一来一回,言语间亲近非常,阳家家主立即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说要去龚家找龚文之,晚上一同逛不夜街去。 厅堂中只剩下庸南和卢菀两人,他脸上那种嬉笑的神色便唰然淡了。 卢菀:「前面的事平了?」 庸南瞧了她一眼,嘆了口气,俯下身来,两只手肘在膝盖上撑着,仰起头说道: 「平了。」 卢菀登时感觉不妙: 「庸南,我最近听的坏消息可不少,你有话好好说。我要是心脏病发死在阳家了,你就自己跟花修明过日子去。」 「坏消息倒也谈不上。」 庸南哎哎两声,像老人从衣襟里拿出给小孙子藏的鸡蛋似的,将那明黄的绢布轴扯出来,咔哒一下扔在桌上: 「事情是这样,两年前大都督和花修明里外围攻斩了东肃王,大伙儿都松了口气,以为打了几十年的仗总算能消停——结果没有。」 卢菀:「要的赔款太多,他们给不起?」 庸南无奈地看着她:「你说好不好笑,大国博弈,其实跟商家坐地厮杀还价根本没差别。」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没什么好稀奇的。」卢菀:「不过今天我忙,你要是想先聊天就得换个日子。」 「知道知道,」庸南立起手掌:「但我要是不说清楚,我怕你误会了这道旨。」 卢菀这下来兴趣了。 「我听闻长公主秦桥如今在零州坐镇,这次应该就在你附近,这道旨意是你顺道捎回来的?」 庸南嗐了一声:「我跑腿也习惯了。」 原来真的是。 也就是说,这不是那位须家主母秦亭在背后鼓动的事端。 那可奇了,这位长公主的故事她没少听说,又因为她是秦亭妹妹的缘故,在卢菀这里就始终存着一份防备心。 若不是秦亭,她怎么会想到要给名不见经传的自己下旨? 难道还真是为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县主身份? 庸南看她有耐心坐下,立刻说道: 「东肃是战败国,自然要缴纳赔款,但是连着打了将近二十年,两边都打空了,他们也实在没东西可赔——最后也不知是哪个缺德货出的主意,竟然将他们的一座玄铁矿送到了朝廷手里!」 卢菀:「玄铁?你的意识是钢?还是铁陨石?嗳,或者是磁铁也说不定。」 庸南迷茫了一瞬,而后决定不去问这些自己不可能懂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玄铁矿虽然价值连城,开採成本却太高,又在东肃境内。当时咱们根本开不起。」 卢菀明白了。 「两年之后,大荆有钱也有能力了,但是东肃却反悔不让开,是不是这样?」 「你说的太对了。」 庸南狠狠出了口气: 「不仅不给,还派重兵把守——之前咱们这边是顾老将军亲自去看着,老将军年事已高,被他们扣住不放。东肃拿老将军做人质,要求重新谈条件。」 「虽然有大都督和花老狗在,咱们打也不怕,但是……」 卢菀接口道:「但是毕竟刚太平没几年,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 「正是这个道理。」庸南嘆道:「所以之前花修明的任务,就是带队潜藏去东肃,先将老将军带回来再说。」 卢菀立即起身:「可是顾老将军在花修明手里出了事?」 「不,恰恰相反。」庸南无言道:「他带着老将军平平安安回返不说,还将对方扣押老将军的人给押回来了。现在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我们这一方。」 卢菀的耐心开始流失:「所以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说什……」 庸南唰啦一下抖开谕旨,在那明黄的绢布上一点: 「花修明立下大功,但是这功劳又不好放在明面上赏。所以长公主决定赏他的未婚妻,也就是你。」 卢菀拳头硬了:「他连做我男朋友都没给个准话,上面就默认我一定嫁给他了?!」 庸南回来路上已经听古浚说了花修明老底被掀了个干净的事,作为和花修明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死之交,庸南立刻决定—— 再捅他一刀! 庸南殷勤道:「他这次出去之前还特意绕到零州去,巴巴地让长公主帮他看着点,要是有别人敢觊觎你,就赶紧帮他赐婚!」 卢菀:「他不说怕自己战死在外面么?!这会儿又不怕我结冥婚了?!」 「谁不说呢?就离谱!」 庸南捅刀捅得差不多,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讨好道: 第180页 「故而长公主听说你这边不夜街开展不顺,赏了一个通传使下来——最多一个月便到。」 卢菀看着他递过来的旨,没接: 「这是要监视我?」 「按殿下的说法,您若有需要她撑腰的地方,尽可告知通传使。」 庸南心虚道: 「实际上若按照咱们大荆的规制,县主郡主身边本来就是有和朝廷沟通用的通传使的。」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什么厉害角色她没见过? 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顺势刷一刷长公主的好感度。 毕竟…… 她心思一动,353立刻察觉,平整的系统音说:【我无法再为您解答。】 解不解答,无所谓了。 难道她还猜不出么? 秦亭是先异姓王秦氏家的嫡女,她原本该是世界主线,也就是主角。 但她自己放弃了。 世界主线放弃身份,世界却没有坍塌;这说明什么? 世界主线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 而刚刚好在秦家,还出了另外一位堪称传奇的人物—— 九岁被异姓王送进朝廷当人质; 十三岁成为最年轻的督察院使; 十五岁正式回京进入前朝; 十八岁先帝去世,她就成为了一力辅佐新帝登基的辅国大臣; 并以相国的身份一路托承着风雨飘摇的国运,生生将大荆朝撑到了前线打赢的这一天。    这便是大荆朝的长公主,秦阿房。 更值得玩味的是,据卢菀所知,这位殿下还是个万人迷! 听听这配置! 恐怕,她已经将世界主线找到了。 卢菀心中计划已定,话锋一转: 「旨意我收了,反正那小奸细还有些时日才到,别影响我今日心情。」 庸南顺利将烫手旨意送走,肩膀一落,长长松了口气,贱兮兮问道: 「我从外边回来,就连东肃狗都听说了,说大荆宁州有个豪阔的小富婆,连着请全城的客请了十五天!今天就是老百姓得自己买单的第一日是不是?」 卢菀:「怎么,你也想看看今日我如何闭市?」 「我庸南岂是那等蠢物?你必定还有后招在后面等着。」 他扯开嘴巴一笑: 「花老狗也知道自己给你惹了麻烦,特地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他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赔罪,今日必定送到!」 ------------------------------------- 五日前,南境山村。 暴雨如瀑,村前的土路上满是泥泞的坑洼,披头散髮的妇人在见到山门的那一刻,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开怀里的人。 「他早死了,就地埋了吧。」押送她的侍从踢了踢她,嫌恶道:「尸身都臭了,你也不嫌晦气!」 妇人不答,她将头埋在怀里腐臭的尸体上,仿佛在寻找什么慰藉。 她喀出一口血,喷在怀中已经模煳的人的面容上。 「别装什么伉俪情深了,您还当自己是小陆夫人呢?」 侍从单手按着脖子,不耐地转了转头: 「赶紧将你交给里正,哥儿几个也好回去跟家主復命……谁?!啊!」 脖颈喷出干净利落地血线,一击致命;高大的身体砸在泥水地上,武士倒在地上抽搐—— 同行而来的十余位强干武士,全部无声无息地死在地上。 杀人者收刀回鞘,站在一个女人身后。 那女人穿着一身花团锦簇的衣裳,撑着一把伞,泥水迸溅到他眼中,模煳了他的视线。 女人的伞撑在了小陆头上: 「你快死了。」 小陆抱着陆二的尸身,缓缓地仰起脸:「我知道。」 「想復仇吗?」 女人的声线有些沙哑,撑伞的右手似乎有些抖,仿佛曾经受过什么伤:「为你……和他。」 小陆僵硬地点点头。 女人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药丸,放入她口中: 「有这枚药,你至少还能再活十天;十日之后,药石罔效。」 小陆只是问:「你能帮我復仇?」 「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女人的伞抬起一个边,露出姣好的面容,美目流转,像是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而后抬手一指。 腹部剧痛。 高大武士人生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和宁州神女卢菀,有八分像。 第90章 「大荆不夜街(九)」 从没有一个黄昏,让万民如此屏息以待。 宁州八十八坊,每一个坊市都早早设置了大鼓十座,小鼓无数; 坊与坊的交界处,全都架起了半层楼高的木台—— 上面坐着平日里百两银子也难得一见的美艷乐伎,手里抱着琵琶琴筝等各色乐器; 美人们手里抱着乐器,却不拨弦弹动,有人来问也只是轻轻微笑,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指令; 除此之外,更有大小花车,巨型锦鲤花灯无算,全都静静等待在暗巷之中。 大荆朝武原五年七月初五,天空展露出第一线金粉色之时,在人群的千唿万唤之中,终于走出了一个人! 「庸太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啊啊终于亲眼见到庸大人了!大人大人!我是给你打榜的小玉啊!」 第181页 「他好美!我就喜欢这样的病美人!庸太守是宁州天团第一!」 「玉宝弟弟第一!」 「邵元哥哥第一!」 「你们瞎了吧!花大将军才是最好的!」 就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这位穿着绯红官府的宁州太守全然听不清下面说得是什么; 事实上听不听得清也无所谓—— 一辈子忙忙碌碌,他也好,花修明也罢,为的不就是让老百姓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吗? 他们都没能成,卢菀却做到了。 以一己之力,废除了笼罩在宁州之上的十三世会,重新制定更公平的竞争制度,让整个宁州都焕发出夺目的,名为自由的光彩! 庸南眼中盛着热泪,却没有流下来,他没忘记自己今天出来是干什么的—— 要是办砸了,让宁州光彩的卢菀能打得他脸上也十分光彩! 这瘦得过分的男人朝中天空高高举起一只手,众人只见,虚空中出现了一盏异常明亮的闪光灯盏! 「莫不是星星掉下来了?!」 「庸太守为咱们宁州摘星了!」 那「星星」通体透明,光华璀璨,耀眼夺目;被庸南捧在手心时,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 庸南单手托着星星灯,另一只手抬手一招—— 「咚——」 「咚咚——」 连绵不绝的鼓声由近及远,逐渐与远处无数的鼓点汇合,一声接着一声,沉稳有力,宁州城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这一声一声的鼓点,便是它重新跃动的心跳声! 隐隐的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一种带着奇妙生命力的曲调,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将所有人都带进了这一场视听的盛宴之中! 就在万众瞩目之中,卢府大门洞开,当先走出两列人—— 左侧是以卢邵元为首的四房,右侧是以尤敏为首的卢家五房; 「卢家现在是第三大世家了!贵人们怎么还肯出来让我们瞧?」 「嗐,还说什么第三不第三?陆家都让人骂成那样了,菀主又如此有气魄。我看吶,卢家便是称第一,大伙也是服气的!」 「那他们还这么没架子?」 「你何曾见过菀主跟咱们平头百姓摆谱?那是老天爷咱宁州的县主,宁州的神女!」 「嘘嘘!菀主要出来了!」 在卢家众人身后,那位身穿白锦衣的美人,带着他们大踏步走出。 她温婉秀美的五官总是含着自信的笑容,走路生风; 好像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与力量! 庸南将那灯盏递在她手中—— 卢菀双手捧着盏,在鼓声最密集时笑道: 「开市!」 百姓霎时欢唿起来,就在万众期待中,小神女手上突然一紧—— 那明亮的「星星」,竟然就这样碎在了她手上! 碎成了万千星点,碎在她脚下! 还不等他们发出惋惜的喟嘆—— 之后百余年间,这一幕成为了许多人毕生中最盛大的一场景,宁州,也因此成为了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朝圣地! 碎在神女脚下的星点,就这样弥散开来,由近及远,整条不夜街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所有的商铺摊贩上都摆满了这种「星星」,被点亮之处,仿佛时光逆转,白昼再临; 而比起白日,又有一种温软暧昧的朦胧感,人走在其中,都被映射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柔和明亮来; 靡靡的乐声缥缈,跃动的星火相连。 今夜花市灯如昼!这座城被点亮了! 宁州,浮动在星辰之中。 随着卢菀手掌轻轻拍动,乐声一转,鼓点欢快,被震撼得说不出话的人霎时活了,全都在大笑大叫,险些以为自己是误入了神仙境地! 「天啊!是琉璃!」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看到了?!能见到这一幕,我这一生也不枉了!」 「原来我排了好几日队的奶茶就是这个模样?!这颜色也太惑人了!我买!自己出钱也买!」 「快快,叫你母亲出来也看灯!」 「是大灯车!快看,是大灯车!」 巨型的花车满载琉璃灯火,舞女在其上作舞,简直仿佛神仙临世! 整座城池的百姓都沸腾起来,庸南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出不来,等回过神,已经是热泪盈眶。 「卢菀,我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但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谢谢你救了宁州。」 之前他竟然还不明白,为什么花修明身边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他偏偏看上卢菀——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 花修明不是大都督,他一辈子扔在了战场上,却不是个嗜杀好战的人,他甚至厌恶血腥; 但他十年如一日地在前面守着,为的不是别的,而是身后这个国,身后这座城。 如果将来他能求娶到卢菀,那么她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同他支撑家庭的妇人,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甚至比他,比古浚,比乌先生,都能支撑花修明走得更远。 「卢菀,从今而后,你就是我庸南的弟妹……嗳?我去,人呢?!」 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庸太守一回身,却发现身边那位已经不知消失多久了! 第182页 那他这么半天是在跟谁说话?! ----------------------- 卢菀谁都没有带,她翻出了偷偷带出来的面具扣在脸上—— 现在不比半月之前,到处都温暖明亮,街上又摩肩接踵得都是人,别人要认出她自然容易。 至于白锦衣,倒不必费心伪装; 据邵元说,布庄里卖得最好的就是她常穿的这种布料,时下的少女们都爱模仿她穿衣裳; 随便在街上抓出三个女子,倒有两个都穿得是白锦衣! 353:【宿主,您怎么自己出来?您现在很应该注意自己的安全。】 卢菀抛给街边小贩一个大钱,捞过一杯西瓜汁,咬着吸管,在脑海中笑答道: 「谁说我没带?这不是带着你出来了吗?」 她笑嘆道: 「劳心劳力准备了这许多时日,带你一起瞧个新鲜吧。」 353沉默片刻:【我只是系统,系统没有感情,也不需要看什么新鲜。】 卢菀没有接它的话,反而突然问道: 「666被宿主抛弃后成了一只猫,如果你也拥有一个实体,会是什么呢?」 353:【666之所以会变成猫,是因为它之前的某一任刷到满级的宿主身体是猫。】 卢菀:「没听懂。」 353:【意思是,如果系统要幻化实体,那么它必须曾经带过刷到满级的宿主;那位宿主是什么身体,它的实体也就是什么物种。】 【我之前的宿主连c级都没见过。】353:【所以我没有实体。】 卢菀吸着西瓜汁,353因为与她感受联通,故而也能感受到那种清甜。 这一种甜,像是主人放在小狗脑袋上的手,充满了无声的安慰。 卢菀:「也就是说,如果我努努力,你将来有可能变成一个小男孩。」 353:【不用。】 卢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希望我升级?咱们现在已经是b了,之前你不是说已经有五分之一了吗?」 身边巨大的蛟龙花灯鱼跃而过,人群如浪潮般从她身边笑闹着挤动。 她踉跄着挤出来,虽然被推搡了两下,心情却仍然十分好,转了一圈继续向前走: 「你信不信,今夜一过,咱们必定能冲到a?」 【我是系统,我从不『打赌』,我只『检测』。】353:【在您刚才说话的那一刻,十五日来的亏空已经全部补齐了。】 这下就连卢菀都怔住了。 「开市有两刻钟吗?」她惊喜道:「这么快就全都赚回来了?」 【是的。】353无波无澜地说:【光是书局一家的大荆点评,就已经补齐了两日亏损。】 卢六爷简直是商业天才,他自己出钱给所有的商贩都刻了木头章; 又专门出了大荆点评的特刊,在每一页吃食介绍上都留出一个方框—— 竟是搞出了打卡收集的噱头! 甚至还跟邵元办了个联名合作: 只要收集齐所有摊贩印章,就可以兑换宁州男子天团的等身大像一张! 街上到处都是捧着特刊指点来回找店面的年轻人,这点评单简直是人手一份! 卢菀给353介绍,越说越兴奋: 「你可知最精彩的部分是什么?这竟然还是循环的生意!」    「男子天团有六个人,送大像的时候却不能自己挑到底要谁的——就是开盲盒!」 「盲盒里边,开出其他五个人的画像的概率都是一样高,只有六叔的画像格外少!」 「但是!只要购买足够数量的大荆点评,就可以凭购买凭证去布庄直接兑换六爷的画像!」 更不要说盲盒中还会赠送一小小盒由六个人分别代言的金风玉露妆品; 大荆点评上每一期的封面上都会有这一期的「明星配送员」; 而所有与阿菀外面联名的商家譬如景福楼,都能轮流得到大荆点评的推荐; 反过来,他们也在自己的摊贩上大力推销大荆点评的期刊! 简直是无限轮迴,举凡你踏入不夜街,就没法不给卢家投钱! 卢菀人在街上走,钱从天上来,若是在她那条世界线,她的支付软体肯定从开市那一刻开始,就在鬼畜唱歌: 「支,支,支x宝进帐、帐一、万、元!」 「哈哈哈哈!」 她简直被自己的想像笑到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赚到笑的心情: 「353,你今天好闷,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希望我再升级呢?」 一阵难言的沉默。 353:【无论我想或不想,您的流水已经到达了升a级的五分之二。】 【或许。】它的声音有种隐秘的眷恋,只有那么一点,轻到难以察觉: 【有些话再不同您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卢菀:「停。」 353:【……】 「你说了就要受罚,对不对?」 卢菀的目光从喧闹的人间中抬起来,看向墨蓝色的天幕:「天道规则,呵。」 「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我吗?」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我呀,最会钻规则的空子了。」 第91章 「明池发布会(一)」 一人一系统悠哉悠哉前行: 「如果你的实体靠自己幻化的话,长相应该是自己决定的吧?」 第183页 卢菀想买点小食,却发现自己根本排不上队,几乎所有摊贩前都排起了长龙。 「那你长得会不会像我多一些?占便宜了,353。」 353:【再说一次,我是系统,不是您的小儿子,所以不会……】 「天嗳,这俩人怎么还一起过来了?」 卢菀看着风风火火往这边走的两个女孩,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前者提着一盏莲花灯,大步流星;后者小步快走地跟上,面色焦急,却又不敢与卢菀对视。 竟然是侯烨和陆勉黛! 想了半晌,灵光一闪;卢菀脱口道:「卢邵元死了?」 两人:「……」 这两人一个退过邵元的婚,一个正和他处在暧昧期; 以卢大家主活了两辈子也依然贫瘠得只有小花一个人的感情经歷,实在很难想像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前女友和现女友同时出现—— 虽然「前女友」和「现女友」的名头好像都不怎么成立。 侯烨跑到近前,弯腰单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 「菀主!这是不是要去红名台开奖?」 卢菀看了眼她身后的人,点头道:「是,怎么了?」 侯烨问了这一句,喘得说不出话,陆勉黛便上前回答; 她垂着眼眸,声音很小,左手不住在右手肘上揉按,一副十分不安的样子; 然而一开口,却仍然干净利落:「我家下人办事不力,小陆回来了。」 陆勉黛退后一步,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羞愧与埋怨:「正在红名台那边……闹。」 「何止是闹?!」 侯烨缓过劲来,气哼哼站到卢菀身边,动作快了,还不忘护着她的琉璃莲花灯: 「她抱着尸体在那嚎哭,将人都吓跑不少!你弟弟怎么当的家主?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小陆这辈子决计翻不了身的吗?」 「侯姑娘,有不满也是菀主开口。」 陆勉黛对着侯烨,虽然仍然因为出过大丑而底气不足,却偏偏不肯在她面前露怯: 「菀主,此事是我陆家的疏忽,陆勉青那边走不开,他让我告诉您,今晚小陆给不夜街带来的损失我们陆家一定加倍偿还!」 「还?你怎么还?这大好的日子,全城都出来赏灯了!没地让她搅扰了兴致!」 侯烨:「真要有诚意,你们家怎么自己不去将小陆抓起来,倒要脏菀主的手?」 陆勉黛眼神一厉:「难道不正是你将我带来的吗?」 侯烨脸唰一下红了:「那是因为我怕你们家兜不住!又给菀主添麻烦,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陆勉黛还要开口,卢菀却摆了摆手:「尸体是陆二的吧,骂什么了?」 「无非就是那些污涂腌臜的疯言疯语——说陆二是您和陆勉青联手害死之类的。」 侯烨微微仰着头,牙齿咬着嘴角,似乎在仔细回想: 「还说……嗳,后面就有些听不懂,嘴里念叨什么借气运,夺天机的鬼话。」 「不过您放心!」侯烨絮絮说了两句,安慰道:「她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没人信她!」 「尽说些三纸无驴的废话。」陆勉青嗤了一声:「关键的情况你一句也没说。」 侯烨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你行你上」。 陆勉黛压着眉,微微倾身,态度十分诚恳: 「一开始她拖着尸体突然冲上红名台,王伍长第一时间带人将她清出了城——谁知道后面不知怎么,竟然又回来了。」 「这次尸体她没有带着,不那么吓人了,自己在街心哭了一会儿,没人理她。」 陆勉黛咽了下口水,看着卢菀脸色说道: 「她就拔下头上的木簪子,趁人不备捅伤了坊间的鼓手。」 卢菀听到此处,始终放松的眉眼登时皱了起来:「伤了人怎么不早说?!」 两人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菀主的厉害她们都是见识过的,登时便有些害怕。 侯烨嗫嚅道:「伤得也,也不是特别重……」 卢菀看着两人发怯的神色,便知她们虽然彼此之间不对头,但都是养尊处优被人伺候着长大的。 鼓手平民出身,即便受了伤,在她们眼里也不过就是银两打发的事。 她心里嘆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写在纸上的规矩易破,刻进心里的规矩难改。 不过现在,宁州的百姓们至少在商业上已经获得了相对平等的竞争机会;玖拾光整理 后面还会有更多白手起家的「卢菀」。 急不得,慢慢来吧。 侯烨看她神情,紧张地站好:「景福楼的崔老闆已经将人送到医馆去了,要不我再去看看?」 卢菀正要开口,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赶来报讯的麻喜。 她对这两位贵女福身,而后附在卢菀耳边说了一遍,情况跟她们描述得也是大同小异。 「阿烨,你做得很好了。」卢菀对她点点头:「多谢你亲自过来,好好玩吧。」 「菀主真的不生气?」侯烨有点不安,试探地问:「那晚上的明池会,我的位置还留着吗?」 卢菀笑着在她鼻头上一刮:「当然啦,就在邵元哥哥边上,放心吧。」 侯烨被她调笑了一句,红着脸跑走了;陆勉黛还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尴尬。 第184页 卢菀对着她,笑意淡了些,开门见山道: 「那天在九曲迴廊宴,我说你出一回丑,咱们之间就两清了,那并不是玩笑话。所以你在我面前不必紧张。」 陆勉黛没说什么,只是行了个礼。 卢菀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微微侧身对麻喜说道: 「十三世会的姑娘们都有琉璃盏,怎么没给黛姐儿送去?」 尤敏是个最爱憎分明的人物,陆勉黛找过卢菀的不痛快,她自然不会给。 麻喜此刻却立刻俯身道:「是,这就吩咐人去给勉黛小姐准备。」 她直接用卢家内部加过密的口令点单,不到一刻钟,精緻的灯盏便已经送到陆勉黛手上了。 琉璃莲花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淡淡粉色,引来了街上无数少女艷羡的目光。 陆勉黛从没见过卢菀这样的人。 她让自己在往日那些「朋友」面前吃了个天大的亏,将她艰难维持起来的脸面散了个干净; 可又偏偏在自己一无所有,谁也看不起的时候,愿意给自己一份平等的体面。 「卢菀。」 她看着卢菀朝着红名台方向走去的背影,突然上前两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定声说道: 「你要小心。」 卢菀站住,思索了一下,回身:「如果只是小陆……」 「我说的是你的嫡姐,卢菲。」 陆勉黛手里紧紧攥着莲花灯,嘴唇几乎发起抖来:「她早就不在宁州了!」 麻喜立刻蹙着眉反驳:「不可能,我们的人每天都去庄子上盯着……」 「那个瘫在床上的女子,是景福楼田掌柜买去顶替她的贱民……我的意思是,平民。」 陆勉黛从前在小陆手底下讨生活,察言观色是她生存的本事,因此已经比侯烨那个直心肠率先察觉了卢菀不快的原因,十分乖顺地改了口: 「你或许不知田掌柜——他原是景福楼崔老闆的手下,但比那再往前,他还是前卢家主母卢田氏的大哥。」 卢菀神色微动。 「我不强求你信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陆勉黛深深唿吸,仿佛在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卢菲时,她的手治好了;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只说父亲想了办法。」 卢菀自己下过的重手,自己最知道—— 卢菲的左右腕骨早就碎成粉了,绝无可能再次接上! 353突然出声:【可是这个世界里有您,有666,『不可能』却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不是吗?】 这一句提醒恰到好处,卢菀心中某处霎时通了! 卢良臣如此谨慎,却让外室生下了孩子; 玉珠玉宝姐弟二人,明明是卢良臣逼杀卢伯将的后患,他却依然默许卢田氏将他们养着; 她当着合族耆老的面废了卢良臣唯一的子嗣,却依然能不受任何阻碍地离开! 还有卢菀和原主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名; 最后,是卢菲奇蹟般恢復的手腕。 原本分散的线索终于被穿了起来,前因后果就像一条竹火龙般被连起来,将她整个心神都照了个透亮! 卢菀语速飞快:「那你可知卢良臣现在如何?」 「这就是我决定告诉你的原因。」 陆勉黛死死咬了咬牙,咽喉吞咽了一下,红着眼,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死了。」陆勉黛仰头吸了口气:「如果不是需要人帮她处理尸体,卢菲不会来找我。」 那晚夜雨倾盆。 她按照信中吩咐,依言带着家里最可信的签了死契的下人,冒雨前去相见—— 污糟远僻的小院子,还没开门就传出了恶臭,门脏得她碰一下都嫌噁心; 可就在这腌臜的地方,旧日里最好强最豪奢的卢家嫡女,却带着疯狂的笑容跪坐在泥中。 卢菲满嘴都是血,身上也都是迸溅的血迹,纤长的手指一手扎在泥土里,一手按在一具勉强称得上是尸体的东西上。 陆勉黛尖叫出声,打着伞的手剧烈地抖起来,她想要后退,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卢菲?是你吗?」她颤抖着伸出手问:「你的手怎么好了?」 卢菲嗤嗤笑起来。 她转了转手腕,竟是意外地灵活——带着泥和血的双手搬起地上人的头颅: 贴在地上的半张脸已经碎了,还带着人的牙齿咬过的痕迹; 另外完好的半张脸,赫然便是曾经的卢家家主,卢良臣! 「拜谢英明圣师,」她尖声笑:「我有了换命的法子。」 卢菲弯下腰,将脸亲昵地贴在卢良臣破碎的脸上: 「这双手,父亲已经帮我,治好了。」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陆勉黛再次回想起来,仍然感到了无尽胆寒。 她毕生之中反覆做过的噩梦,一是弟弟陆勉青被自己亲手烧死;另一个,就是那日满是血孽的卢菲。 「没事了。」 肩膀上突然被人有力地按住,陆勉黛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卢菀。 她温润秀婉的脸庞带着强有力的安抚力量,在她身后,则是灯火通明,烟火喧腾的人间。 陆勉黛定了定心: 「我让人将卢良臣的尸体葬在了原地,后面你们看见的『卢良臣』,应该就是田掌柜假扮的了。」 第185页 怪不得,那时候景福楼越做越好,崔老闆却说他手下最得力的掌柜回乡去了; 当时卢菀只是一听,也没多在意,现在想来,时间正好吻合! 「我要带卢菲回陆家,哪怕是藏起来也好;但她不同意,问我要了一笔钱,我让人跟了她一阵,看方向是往零州去了。」 零州? 这个地方最近仿佛总是出现似的……    麻喜低声问道:「菀主,长公主不就在零州吗?」 是啊。 那位随时要出现的「通传使」,也要从零州出发呢。 第92章 「明池发布会(二)」 「她不是神女!是灾星!」 状若癫狂的妇人声音悽厉,眼中却没有一滴泪;她半跪在红名台下,膝盖已经磨得破了,另一手却死死指向天空: 「你们都被她骗了!天道不会放过她,你们如果不信,就等着瞧!」 她按在地上的手里还捂着带血的簪子—— 正是刚才捅伤鼓手的兇器。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上来碰她。 「我乃,宁州陆氏主母,小陆夫人。」 妇人仿佛不堪重负,收回手,按着胸腔,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丈夫被卢菀污衊声明,身死名灭;我自已,也只剩下最后这口气!宁州太守庸南,南境大将花修明都对她多有回护——」 她按着台子挣扎起身,脏污的脸上两眼如炬: 「然而天生下我这个人,总不能冤死了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算是死,也要为宁州揭穿这个祸害!」 「骗人呢吧!」看热闹的人群中嗤笑道:「你这贱妇,和陆仲愚两个害死了大伯哥,现在还在这装可怜?」 「谁不说呢?你们家那小家主,父亲叫你们害死了,财产也都让你们夺了,人家还没说什么,你还有脸在这嚎丧?」 「你热闹没看全啊——不仅是杀父夺财,听说还差点被放火烧死呢!」 铺天盖地的嘲笑声向小陆兜头袭来,她嵴樑仿佛弯了,内腑中却还有一句话撑着。 是那日在泥水中将她拎起来的人,玉雪白嫩的脸上表情冷漠: 「卢菀害死了你,也害死了我。」那人轻轻地说:「她还会害死宁州的。」 卢菀,是我的仇人。 小陆按在地上的手重重用力,簪子扎进了她的手心,血奔涌出的剎那,痛感将她沉重的身体唤醒。 卢菀,害死了仲愚。 她扶着台子的边沿,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在千夫所指之中,她抬起手,轻柔地将头髮挽向而后。 就像十五岁那年,初见陆仲愚的那天。 「你们信或不信。」 她喀出血,人群立即嫌脏一般避让,血迹在地上喷出悽厉的一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有撒谎。」 她突然平和下来的态度,还有这副绝命鬼的姿态,竟陡然将这番污衊的可信度提升起来。 「瞧瞧这不夜街,之前哪朝那代见过这样的盛景?这都是小神女带来的!你凭什么说她是祸害?」 小陆惨然一笑: 「她本是,卢家外室所生,没名分的贱妾之女。」 她将头髮挽起,把那染着自己的血和受害者的血的簪子插进发间,露出自己的面庞: 「卢家主母卢田氏不给她母女二人活路,为了一己私慾,她偷了宁州的气运,幻化出了这么一块外卖黑板,挣得盆满钵满。」 「各位,请你们想想。」 她抬手向四周环向一指,灯火繁华的不夜街在她手指之下,如幻影般掠过: 「宵禁,本是为了防止东肃贼人趁夜色混入城中;现在没了限制,若是敌人在城内城外里应外合,又或者干脆利用外卖黑板用暗语传信?」 她说到这里,接下来所有的话一个字也不说,越是这样半讲半问,越是能勾起人的想像猜测。 人啊,直接告诉他,他们是不会信的;只有引导着他们自己去猜,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天啊,我怎么没想到?」 「这太危险了吧!」 「但是不夜街真的好漂亮!」 「漂亮顶什么用?你忘了之前东肃人围城的时候了?」 眼下宁州虽然歌舞昇平,然而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其实也刚刚过去两年而已。 失去亲人的惨痛和活在生死威胁中的惶然还歷歷在目; 不过短短几句话,小陆竟然就成功地将群众从星火千帐灯的震撼中脱离出来。 「反正我也要死了。」小陆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中笑说: 「宁州气运已经被她带走,你们——就等死吧。」 这番「神女是灾星」的言论,很快就在口口相传中传散开来; 本来要涌向一零二号看明池发布会的兴奋人群,也都开始半信半疑。 是啊。 他们不由自主地被引导着想—— 菀主固然带来了胜景,可发生在她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太多。 比如她那块无限长大的黑板; 比如她大得出气的力气; 比如那日红名台上,她一挥手就能让所有人闭嘴的神鬼之术; 再比如她出口成章的绝句,结构轻巧的风如水,神乎其神的活字印刷,还有种种那些绝妙的奇思异想—— 这些寻常几代人也得不到的妙想,她到底是怎么获得的? 第186页 之前他们总以为是小神女天赋异禀,只觉得高山仰止,难忘项背; 但如果解释成「卢菀借了宁州的气运」,那仿佛一切都通顺了! 毕竟接受别人的优秀,总是不如给别人的优秀找藉口来得容易。 越来越多的人去红名台想听听小陆怎么说,在人传人的说法里,卢菀借气运的「佐证」也被编排了起来。 「说是天尊给的黑板,可是天尊咱们谁见过?那么大年岁的老人家,要是活着得两百多岁了吧?」 「外室生女获封县主,这种好事之前你听过?」 「原来真的是用了巫术,怪不得大将军能看得上她,还对她言听计从!」 小陆听着风向的转变,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现笑意来。 卢菀,你为他们打破规则,为他们争取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可你对他们再好,又有什么用? 群众,就是这样。 他们是瞎子,是聋子,是没有思想的走肉——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无论你付出多少,都没有用的。 「怎么能只听她一句话就误会菀主?」 然而竟然也有不少声音在反驳: 「一零二那么好的宅子,菀主为了让我们流民能好好过日子,都是让出来给我们住的!」 「不错!要不是菀主,光是地税都能将我们这些小摊贩抽干!管你们怎么说,总之我这辈子就信卢菀的!」 两方开始激烈地争论起来,眼见要闹得越来越大,从卢府的方向,突然走出一队人来—— 「是邵元!卢邵元啊啊啊他好俏啊!」 「都矜持些吧!别耽误邵元哥哥办事!没看着后边带着家丁家将吗?」 「什么家丁家将,瞧那服饰,一看就知道是府衙的人……嗳?怎么还有阳家的人?」 邵元一贯爱笑,唇边两个很宽的酒窝,即便是在夜色中也像汪着阳光似的—— 然而今日,他不苟言笑,穿着窄袖劲衫气势汹汹而来,竟别有一番性感。 在打榜的姑娘家眼里是这样,但是在旁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他身后除了卢府的家将,还有浩浩荡荡陆续赶来支援的人—— 经过庸南授意,小太守庸思宁亲自在宁州府衙中挑出来的精兵五十; 手持阳家嫡长女阳芝手令,前来助阵的阳家家将五十; 龚家家主龚文之从自家书局调出的圣手先生二百人; 侯家,崔家,景家,以及其他所有归附卢菀的宁州商会世家,均派出人手若干; 最后,还有听说有人污衊菀主,为了风如水汇聚而来的墨家子弟; 为了活字印刷前来的贫寒书生; 以及因为卢菀在一无所有时就仗义相助过的流民。 群众的风向或许容易被左右; 但所有付出,终有迴响——那些交付出的善意,不会被轻易遗忘。 所有人自发地给他们让路,邵元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乎有些不能相信眼前这摊烂泥,竟然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小陆夫人。 「把肩舆抬上来。」 卢家家将立刻将两人高的舆车送上前来: 那车上缀伞盖,绸布做底,薄纱为帘; 前后各四人,足足是个八人抬的大舆车,按照规制,正是卢菀作为大家主之后份例中的那一顶! 邵元侧后一步,负手道: 「小陆夫人,我家菀主请你去明池发布会一叙。」 小陆的目光犹疑地在舆车和邵元之间转了个来回:「她什么意思。」 「您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很不必在背后嚼舌头。」 邵元:「明池发布会的扩音比红名台好,菀主叫您去那里说。」 小陆:「……」 人群譁然,就连之前骂卢菀那些人也一下子激动起来!    小县主竟然不闪不避,来了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不是驱赶,而是让小陆去明池发布会当面骂给她听?! 她如此坦荡,倒叫那些说卢菀借气运的人说不出口了! 「我不去。」小陆后退一步,身体靠上红名台:「我的命就在今日了,我不会给卢菀亲手杀我的机会。」 「想多了。抬着这顶大车过来,便是怕你死在路上。」 邵元:「你口口声声要给自己伸冤,既然自称是苦主,请你去讨债还不肯?」 「四少爷同这无耻之极的妇人客气什么?!」 书生们怒骂出生,抖着衣襟上前指着小陆鼻子: 「你不敢对质,就是心虚!说什么天道不天道,你在陆家作威作福十几年,你才是借气运的人!」 这些人成日里都是在书堆里泡出来的,骂起人来有力短促,风枪刀剑句句戳心! 「你和陆仲愚逼杀陆家老家主的事情还没过去呢!一个手上沾染人命的犯妇,竟然还敢在这里用天道做幌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疯子刚才还捅了人!竟然还真有人在这里听她浑说?!你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小陆胸膛上下起伏,邵元担心她当真死在这了—— 她还没见过菀主给她准备的大阵仗呢,现在就死,岂不便宜了她? 「小陆夫人。」邵元安抚了一下书生们,定定的声音在红名台中浩荡传播: 「菀主说了,正好今日在一零二的明池准备了发布会——你既然说她违逆天道,不如,咱们就一起去明池上问问天道,到底谁才是那个说谎的人。」 第187页 小陆死死咬着牙根,将卢菀带来的恐惧压住,脸上的肌肉都不自禁地抖: 「说不说谎,还不都是她一家之言?谁来评判?!」 「这个简单。」 卢邵元跟着卢菀久了,身上不免沾染了她那种任你风浪无算,我自闲庭信步的气势: 「说谎者天打雷噼。小陆,你敢不敢?」 第93章 「明池发布会(三)」 浩浩荡荡的押送队伍抵达一零二号之时,就连等在里面的卢菀都惊了一下:「不是只有庸南派的兵士吗,怎么还有文人?」 「六爷说都是自发来的,」阳芝挑着一盏莲花灯进来,扑了扑身上的灰: 「菀主为宁州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信自己的名声吗?」 卢菀伸开双臂,任由康太夫人在给她脱来换去地穿衣裳,微微发怔地说: 「只是有点没想到。」 她自幼被母亲放弃过一次,这一辈子都在修补被放弃的这一次; 是以不论付出多少,付出什么,从来都只当是白给人家的,一点也没想过奢求什么回报—— 更别说是这样萍水相逢的善意。 阳芝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菀主,回回神,明池发布会那边还等着你呢。」 康太夫人总算给女儿挑出了一套满意的衣裳—— 内里是她喜欢的,方便行动的窄袖劲衫,外罩一层轻薄纱衣; 白色做底,暗纹绣银,在夜色中行走时如同带了满身的星星,当真是仙气动人。 卢菀整整衣衫,带着阳芝送康太夫人回了卧房。 「阿菀贴心,」康太夫人进屋前,站在台阶上,握着女儿的手:「你知道我因为出身的缘故,不喜欢这样的歌舞场。」 卢菀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略微有些诧异,安慰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就算是唱唱歌又怎么了?阿娘很不必放在心上。」 「你这样想,旁人却不是。」 康小娘笑着喟嘆: 「现在想起来,卢良臣那种沉闷寡淡的脾性,竟然愿意为我赎身,真像一场梦一样。」 卢菀沉吟片刻,嘱咐了游妈妈看着她早点睡,自己带着阳芝绕道去水台。 远远地还没到,已经听见了明池那边沸腾的人声,巨大的乐声,还有明池水起伏的波澜声。 夜色将喧嚣吹得淡了,拂动两女的裙角。 「阳芝,明池那边都准备好了?」 阳芝嘆了一声:「您心真大,听听前面的动静,这都已经开始了。」 两人踏上小渡口,卢府负责撑船的家将已经早早在那里等好—— 明池说是一个池,实际上若是按面积算,应当说是一个湖泊; 这湖水由人工开凿,是个十分规整的圆形,其上的水台与湖边乃是一个同心圆; 也不知工匠是如何做到的,竟然是一块打磨得极其平整的整石,就像是一个被削平了的湖心岛。 水台只微微高出水面,是以若有人在上面做舞,看起来就像站在水面上一样; 据说这宅院的第一任主人,便是希望心爱的舞姬能在上面跳洛神舞,才专门修建了这处水台。 此刻,卢菀和阳芝踏上小船—— 打从卢菀带着人正式入驻一零二号开始,对水台的打造便已经开始了; 水台的周边挖出了一道很深的凹槽,留出了足够的通风口之后,上面缀满了多切面的琉璃; 而在琉璃之下的空隙里,用的都是眼下宁州最好的香烛,光线经过琉璃的投射,将整个水台烘托得仿佛一颗巨大的宝珠; 柔和灵动的光芒,配上温柔起伏的波浪; 只要更换放在琉璃上的薄纱,就可以自由地切换光线的颜色。 此刻一零二上空正飘着朦胧的浅紫色云雾,人群又尖叫个没完。 「这上边定然是六叔了。」卢菀看着身边的人打趣道。 阳芝抿着笑,又微微垂头: 「今日除了花大将军,天团里的其余五位都要到的。有他们亮相,今日这朱颜镜的发布会定然红火。」 前面喊着六爷名字的声音一茬比一茬高,卢菀嘆道:「阿芝,不怪你忧心,惦记我六叔的人竟然这么多!」 阳芝坐在黑暗中,看着光芒里自信微笑的那个人,眼里满满的都是他,却也只有自己在看不见的暗处,才敢这么专注地看看他的模样。 「巡了铺子回来六爷就去准备了,总算没迟到。」 她答非所问地说。 「感谢诸位,抽空赶来今日朱颜镜的发布会。」    六爷站在台上,一身轻衣尽显身姿,他长身玉立,自信坦然; 抬手一招,刚刚已经亮过相的玉宝再次站在了他身边。 一大一小两人同台,前者俊美后者可爱,真恨不得将这画面放在脑海中记一辈子! 尖叫声再创新高,等他们的声音稍微平了一些,六爷又道: 「诸位请看。」 他说话时只用正常的音量,但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在湖边,经过353的测算与在红名台的实验,早就搭建起了长长的圆形回音壁—— 这些回音壁共分三层,一层比一层高,每层之间都修筑了满满当当的石座席,看起来就像是发着光的巨型阶梯教室; 一来,这在最大程度上确保了所有坐在座位上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清水台上的声音; 第188页 二来,这也让明池发布会的区域与外界有一个明显的分隔; 三来,所有回音壁上都镶嵌有同样的琉璃装置,这也让整个明池发布会亮如白昼。 她们的小船上没有燃灯,在其他盛大光明的映衬之下,如同隐形一般。 此刻,除了朝着卢府方向的座席,其他所有位置都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啊啊啊六爷小心身后啊!怎么又出来一个六爷?」 「还有多一个的玉宝弟弟!」 只有卢菀和阳芝的角度能看到,是藏在水台凹槽中的家将们推起了原本平放在地面上的巨物—— 六面两人高的镜子! 「硃砂是水银的原材料,有你们家的铁矿,提取也不难。」 卢菀看着家将们将镜子放入准备好的木质凹槽,在她们面前形成了一层半开的屏障。 六面镜子中间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大镜一起,整个水台更是焕发出照人的光彩。 「还是那日你提点了我,我才想起来——既然都制出玻璃了,硃砂又现成地在那摆着,不做镜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阳芝摇摇头,示意不敢居功;前面六爷已经开始介绍其镜子到底是什么,怎么用; 今后将在卢家的拿个铺面卖,售价又大约是多少。 人群譁然,纷纷起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宁州的人,一半在不夜街上,另一半几乎全都聚集在了一零二号明池发布会—— 他们震惊唏嘘的声音,几乎要将天都震下来。 卢菀好笑道:「有点夸张了吧,大家这么捧场的嘛?」 阳芝看了她一眼: 「我第一次瞧见朱颜镜,眼泪都落下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这么像我母亲。」 一说起这个,阳芝眼圈又要发红,而就在此时,那个光芒中的人突然回了身,透过镜子的缝隙,看见了她。 眉梢无奈地微微抬起,眼睛里却含着笑。就好像在说:「怎么哭啦?」 卢菀:「……」 卢菀:「啊,好酸。」 阳芝怔怔地与六爷对视,眼睛一点也转不开,几乎没过脑子地问:「什么好酸?」 卢菀:「我。」 阳芝:「……」 说话间,船已靠上水台,家将们扶着卢菀上了台子,就在阳芝也要踏上来的时候,前面突然传出了震天的骂声。 「天,大好的日子,这贼妇怎么又来了?还坐着肩舆?她当自己还是说一不二的夫人呢?」 「不是说她是杀陆家老家主的兇手吗?为什么不送官?」 「别瞎说啦,来的路上没听到吗?说是另有隐情,她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菀主害的呢!」 「都闭嘴!谁稀罕管她是好是坏?邵元哥哥总算来了!」 议论譁然,台上的六爷手负在身后摆了摆,原本要出去继续发布会的卢菀和阳芝便没有动。 水台的前侧有两道对称的栈桥,正是为了上下台方便修建的; 此刻,邵元远远地和六爷对了个眼神,邵元便挥退了下人,亲自半架半抗着小陆上了台子。 小陆带着一身污秽血迹,站在她这辈子从没有见过的坦荡光芒中,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各色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甚至有种自己站在世界中心的错觉。 看看这琉璃广场,这如有神迹的光芒; 她越发坚信,这绝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就如那人所说,卢菀偷了整个宁州的气运成全她自己—— 今日她越是风光,欠宁州的债就越多。 自己的命是留不住了,却一定要拖着卢菀一起死! 「各位,我乃宁州陆氏主母……」 她膝头一软,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单手按着地面支撑身体,抬着头嘶声吶喊; 用全部的力量,重复着在红名台下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话。 她是灾星; 害死了我的丈夫,也害死了我; 她夺走了宁州的气运,黑板就是里通外国的工具,宁州所有人都会死在她手里。 六爷看邵元带人过来,知道他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但是听小陆越说越不像话,对她骂声一片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附和的声音—— 六爷上手要拦,邵元示意他回头看,只见卢菀在镜子的缝隙后摇头,抬手做了一个挥退的动作。 他眉头越蹙越紧,要回来问卢菀的意思再做定夺,却勐然看见阳芝担忧的目光。 于是立刻定住不动了,招手让镜子后的家将都出来—— 在前面观众们的视角里,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队人,各个孔武有力,简直如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一般。 「真是神迹啊!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当真是菀主借了气运,从天上请下来的?」 「就算是借了,宁州也在越变越好!我可不信!」 争论声越来越激烈,六爷和邵元却各自带着一队人从前面的栈桥撤下,牢牢把守着上下人的入口—— 只要没有外人上去,便是十个小陆也打不过菀主! 小陆独自在台上,蛊惑人心的字眼从她口中源源不断地出现,卢菀目光沉定,说道: 「阳芝,你也坐船回去。」 阳芝按住她胳膊:「不成,您看,秦亭就在下面坐着,我在此处多少能接应一二……」 第189页 水台之下,观众之前,设立着十三世会的家主座席; 跟着六爷走下水台的玉宝走到近前,要坐在第三位上,始终沉默不语的陆勉青却突然起身—— 将第二世家的位置让给了玉宝。 一时间,所有家主都震惊地看着,可心中却隐隐觉得就该是这样: 这不单单是一个座位的改变,更代表着陆家退出第一世家的竞争,甘愿居于卢家之后。 也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将台上的小陆与陆家彻底分隔开来。 玉宝看六爷点了头,按照卢菀之前教过的,一撩衣襟坐下; 他袖口的卢字,就这样对上了坐在主位的妇人—— 秦亭。 她怀中坐着红眼的猫,手中小扇轻摇,就这么看着状若癫狂的小陆;    也仿佛能透过镜子,看着后面她真正的对手,卢氏阿菀。 什么朱颜镜,什么陆仲愚。 一切都没能让她的神情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哪怕是天崩地裂,只要卢菀不出来,她就能够全然不当一回事。 阳芝看着气定神闲的秦亭,抓着卢菀衣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有别的招数等着咱们,心里总是十分不安。」 卢菀:「我知道。」 阳芝:「那您还……」 「听我的。」 卢菀推着她上了小舟,嘱咐家将开船,看着阳芝离开,她淡声说道: 「一会儿这台子上兇险,我信得过你,阿芝,替我守好后方。」 说完这一句,她转回身来,从镜子后面走出来。 锦衣玉带,雪面银衣。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面里,她一出场,自带着难以言传的缥缈仙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姣美的容貌并不能十分看得清; 然而正是这种看不清,越发给了她一种神女临世的神秘感,让人从心底就衍生出自然而然的敬畏。 原本还在激烈争辩的众人,随着她的出场,登时静了。 这次她没有用系统的功能,竟然全凭着自己的美貌和声望,就得到了这秦亭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小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敬畏中住了口,跪在地上,慢慢地迴转了身,血泪滑过面庞,泠然笑道: 「怎么,你也知道终究是躲不过天道,终于敢自己出来面对我了?」 「天道?」 卢菀笑起来,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看到秦亭,连个停顿都欠奉: 「既然你如此笃定,天道会站在你那边。」 她上前一步,提着小陆的衣领,强迫她站起来: 「不如今天当着宁州百姓的面,我就跟你赌一局——如果我真的夺了宁州气运,今天就让惊雷将我噼死在这里。」 「想反,如果是你撒谎,就让天雷将你噼成一堆焦土。」 卢菀慢慢逼近她面庞,两人唿吸相闻: 「你死我活的局。小陆,你敢不敢赌?」 就连乐声都停下,所有人都被这场拿命做赌自证清白的赌局震住,悚然又激动地紧盯着场上的局势。 「菀主别说疯话了,」小陆喀出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滑过卢菀白皙的手指: 「星夜清朗,哪里会有雷?」 卢菀轻蔑一笑。 她唤醒了脑海中的353,在系统的应答声中,转头看向秦亭—— 怀里的猫。 「666,我知道你能听到。现在过来,我给你一个做我系统的机会。」 雪团猫后颈上的毛根根炸起,尖利的指甲唰然出现,勾破了秦亭的衣服,又划伤了她的皮肤。 它发出一声兴奋的戾叫,挤过武士,柔韧的身体顺着栈桥冲上水台。 到了台上,它脚步未停,而是抓着小陆的衣服,踩着她的嵴背,站在了她的头顶—— 与卢菀平视。 第94章 「终章(一)」 666:[我来了。] 雪团的爪子按着小陆的头,将她头顶抓出血迹,却按着她不许她动。 雪白的毛髮里,露出发着妖异红光的眼睛。 就在它开口的一瞬间,水台上的时间流速仿佛一瞬间变得慢了下来—— 就像是一层无形的界限,将他们与外界分隔开来,就连摇曳的水光都变得无比缓慢;只有他们,还在正常的速度之中。 世界骤然安静,水台上下,无声无息。 353:【菀主,666的前一任满级宿主生活在末世,他的下场可并不……】 [蠢货,闭嘴!] 666怒斥打断:[卢菀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宿主,她不选我,难道还在这被你耽误?!] 353不知为何,发现666这个本不该具有任何功能的系统,现在竟然仿佛能压住自己一头! 秦亭放弃了主线身份,已经成为废弃的本土民了,它的力量又是和谁借的?! 353想要将这个异状告诉卢菀,却发现自己被压得无法发出声音。 「不是666做的,」她说:「是我。」 666:[你以为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系统从来就是宿主的附属,只要升级,她就有随时废止你使用功能的权限。] 它得意地自说自话,话音突然一转,惊喜道: [昨天还在负债,今天竟然已经满足升a级的条件了?!这不夜街可真是赚积分的利器啊!] 第190页 除了力量比353强,竟然还可以查看卢菀的机密信息! 「666,」卢菀看着雪团激动地在小陆头上抓来抓去,将她面目都差不多抓毁了,开口说道: 「在完成系统更换之前,我再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吧;只要得到让我满意的答案,我立即就让你上位,你觉得怎么样?」 666被秦亭坑了十多年,终于窥得一线曙光,兴奋道:[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我尊重,您请讲。] 「第一,每个世界都有『主角』和『重要配角』,只有他们都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这个世界的走向,才能满足天道系统为它设定的路线。」 666:[世界线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故事。但你用主角配角来理解也可以。] 它确认了。 卢菀不动声色,继续发问: 「这个世界的主角原本是秦亭,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觉醒了。」 卢菀的目光扫过台下无知无觉的秦亭: 「她不愿意受系统的摆布,并且发现了宿主的等级竟然高于系统,于是抛弃了你; 「而你,作为废弃系统,只能用之前满级宿主的同种类身体继续存在。」 666停顿片刻,虽然十分不愿提起这桩事,却依然承认: [如果不是秦亭那个蠢东西,何至于让353这样的废物都骑在我头上?] 「可世界没有了主角,为什么仍然能运转下去?这是因为,世界的主角权限没有消失——而是转移了。」 卢菀转了转脖颈,往后退了一步,美目流转: 「咱们大荆朝那位堪称传奇的长公主,不就是秦亭的妹妹吗?」 666:[不愧是让整个系统空间都眼红的卢菀,你很聪明。] 此时它尚且没有发现,原本清朗的星月可见的天空,已经隐隐被阴云布满。 「那位长公主因为不是原定的主角,因此从头到尾都不受系统和天道的约束,她的某个重大选择,偏离了天道规划的世界线。」 「让我猜猜看,」卢菀直视雪团猫的眼睛,将它所有注意力都引在自己身上: 「秦亭为人阴郁多疑,她本该作为异姓王秦氏送给朝廷的人质——这个不安分的人质,将挑起秦家和朝廷的争端。」 「大荆朝早就该亡了,但是因为这个『人质』莫名其妙换了人——那位长公主力挽干坤,竟然就这么生生把荆在内忧外患中撑了下来!不仅没有亡国,现在还越发有了千秋百代的趋势!」 「所以,」卢菀再后退一步:「世界线偏移,多了本不该存在的人,也就是我;天道系统试图通过我,来更正这一偏差。」 353:【宿主,不要再说了!我是你来到这世界时自然匹配的……】 「353,可以了。」 卢菀打断它: 「666,我只问你,在我来到这里之前,这个世界线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卢菀的人,是也不是?」 这一刻,雪团猫耳边万籁俱寂。 如果不能抢下353的宿主,等回到系统空间之后,它就会因为被宿主抛弃而被天道系统解体。 它必须获得卢菀的信任,这是它的生死局。 而对着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窥破天机的聪明人,一切谎言都会显得无比可笑。 [是。卢良臣之所以养着康芸娘,是因为她知道他逼杀自己大哥卢伯将的真相,是目击证人。] 666:[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风月关系——自然更不用说,会有一个女儿。] [是为了给你这个外来者一个身份,所以才选定了他们。] 周遭忽然大亮,然而666正在紧张专注地叙述,并没有察觉: [天道系统给与『卢菀』有关的所有人相关记忆,让他们,包括你自己,都以为那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 卢菀:「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来自『原主』的声音呢?」 666冷笑:[自然是353播放给你听的。包括那些来自『原主』的感受,也是353按照规制给你的错觉。] 卢菀踉跄后退,脸色惨白,仿佛是被这个「不存在」的真相击中了。 「所有才你有了那天在九曲迴廊宴上,你所说的『清算』二字。」 [不存在的人,完成任务之后被抹除掉也是应该的。] 666安静了一下: [不过你不用担心,那都是你死后的事了,从人的一生来看,你还是赚了一辈子的。] 「赚?」 水台的隔离屏障外,天空发出沉闷的巨响,然而在屏障之内,他们什么都听不到。 「你做了我的系统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劝我为了进一步扩大流水;与陆勉青合作,开拓敌国东肃的黑市,对不对?」 666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身体登时打了个冷战,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宿主,你在说什么?雪团怎么……听不懂啊。」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一个外人。」 卢菀冷笑着后退: 「对大荆朝这个国,对宁州这座城,不会有任何的责任感和归属感。这也是你们选择我,来继续完成『灭亡大荆』这个任务的原因。」 天道在千千万万个世界中选中了卢菀,正是因为她的敢,因为她不同于常人的智慧和果决。 在所有的推演里,卢菀的出现,都将导致荆的灭亡。 而在这千万种可能中,只出现了一个变故—— 第191页 要命的变故。 「我对花修明,一见钟情。」 「他这辈子忠奉大荆,」卢菀美丽的笑容看起来几近残酷:「我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雪团瞠目结舌,骤然站直身体: [什么一见钟情,你根本不明白!你之所以会对他有那种特异的感受,是因为……] 「轰——」 天光大亮,明烈的闪电在天幕中如瀑布般接连噼下,落在水台的外侧。 紫色的电光怒龙般在密云间穿梭隐现,一道接着一道,像是传说中的天罚。 直至此刻,666终于回过神来:[卢菀,你诈我?!你骗我上水台,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天道的规则?!] 「差不多行了,做出这副受害者的样子给谁看?」卢菀冷笑,后退抱臂道:「难道你就没骗我?」 666咬牙切齿:[卢菀!我拿你当救命稻草,怎么可能会骗你?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到我老死离开世界才会被清算?」 卢菀通透的目光仿佛已经看穿了它: 「我问你,花修明头上那个所谓的『好感度进度条』,显示的真的是他对我的喜爱程度吗?」 在电光中被这么一问,666脚都软了,若不是抓着小陆的头髮,差点就要掉下去。 「当然不是。」 卢菀一看它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根本就不是花修明对我的喜欢,而是我对他的喜爱程度——换句话说,是我这个外人,与世界辅线的绑定程度。」 「还有我那个小救命恩人的復活条——为什么復活进度和花修明头上那个攻略进度总是一致?」 卢菀侧头,一字一字逼问:「666,你敢说吗?」 它不敢说,它一个字都不敢说! 事实上,它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违逆天道意愿的话了! 卢菀冷笑: 「那是因为,救了我命的人,原本就是花修明,我復活『救命恩人』的进度,就是我绑定世界辅线的进度。」 雷光越来越密集,雪团猫从小陆头上跳下来,试图找到路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小陆身上! 就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吸力,迫使它必须与她站在一处! 353平直的系统音竟然带了一丝快慰:【恭喜,这是废物系统353,给你准备的大礼。】 666:[353,你对我用了『万籁俱寂』?!这是要站在卢菀那一边了?!背弃天道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353冷冷道:【系统空间岁月万年,可只有在卢菀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活过,你懂个屁。】 666:[蠢货!放开我啊啊啊啊!] 353:【蠢货?看看外边,今天确实有个系统要在这里被解体,你觉得是你还是我?】 666挣扎不开,绝望之中,听见卢菀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会被抹杀,却不在老死之后——一旦我完成了使大荆灭国的任务,又没有将绑定花修明的进度冲到顶,我就立刻会被抹杀。」 「那不是我的奖励进度条,而是我的催命进度条;」 「只要完成天道对我的使用,我就会湮灭于无形,用我们人类的话讲,便是魂飞魄散。666,我说的对吗?」 她说完这一句,也懒得再与它交涉。 毕竟在卢菀和353眼里,666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353,将屏障撤开吧。」 一瞬间,水台上下的时间流速再次协同!小陆因为头顶的剧痛而骤然爆发出尖叫! 在台下观众们的眼中,一切不过瞬息,就像是小陆刚刚质疑过雷电的存在之后,天空中就蓦然出现了九天神雷! 「我活了六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雷电!是天公发怒了啊!」 「菀主真的是小神女!她被冤屈,连天都要发怒了!」 在对话的过程中,卢菀不动声色地不住后退,此时已经到了水台的边缘,脚踩着仅容一人的,支撑大镜的木质卡槽! 小陆抱着头惊声尖叫着蹲下,头上却还有一只甩不开的猫! 秦亭不知雪团是什么时候跑了上去,唰然起身,神色变换,想要上水台理论,却被邵元和六爷一把拦住!    「说了天道不爱听的话,自然就会受到惩罚。」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然而在不同人耳中,却完全是不同的意味—— 九曲迴廊宴上,卢菀触碰到了天道规则的边沿,被降雷警告; 现在,666被她诱导着将天道系统的老底揭了一个透,天道又怎么可能不发怒?! 卢菀算得就是这场天罚,要的就是这场雷电!    然而落在观众们的耳朵里,就是小陆污衊神女卢菀,触怒了上天!像她接受的赌局一样,要被雷公噼死了! 发誓说「如果栽赃就被噼死」,马上就有密雷降下! 真就求锤得锤! 小陆:「不,这不可能!卢菀,你,你……」 雷电降落。 她眼中满是红色的泪,在雷电噼下的光芒中怔楞地说: 「难道你,真的是天道之子吗?」 「我不是天道之子。」卢菀挑眉冷笑:「我是天道它老子。」 一霎时,天地翻涌,所有的雷电都集中在一处,全部噼在水台中央的小陆身上! 雪团发出悽厉的猫叫声,和小陆一起被连续不断的雷电噼中! 第192页 「凭什么?!」 猫的声音里竟然说出了人的话: 「你也说了触犯天道的话,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罚?!我到底败在何处?!」 卢菀抬起脚:「看见了吗?古浚的同乡侯老闆,从古州运来了橡胶树的汁液——这是橡胶鞋底。」 她又踩踩脚下的木质卡槽:「这是做过强防水的干木头。」 353:【你的前任满级宿主生活于末世,是一只猫——准确点说,是一只由精密金属打造的,仿、生、猫。】 【你的身体可以抗住任何形式的打压,但这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你他喵的是个导电体!】 【蠢货!】 353终于把666一直骂它的话痛痛快快地还了回去: 【橡胶和干木都是强电绝缘体,而你这现在就是个大号猫形避雷针!】 【还问我宿主你输在何处?!666,你这个废物,你输在没学过初级物理!!!】 电光以小陆为中心,从她身上弥散开来,电光如由实质般在水台上层层铺开,整个明池都泛起了巨大的电光波浪—— 而在这滔天的怒意中,卢菀的头髮随风浅浅飘扬,姣好的面容沉着淡定,她负手站在必死之地,竟然毫髮无伤。 「她真的是神女!是我们宁州的小神女!」 「对!不然她怎么可能一点伤也没受?!」 「怪不得陛下要封她做县主!陛下是天子,小神女也具备神力!」 人群在震惊之中,纷纷对着电光中的卢菀跪下,祈求神女原谅他们之前说过的狂言! 只希望神女能够宽宥他们,不要计较他们附和小陆时说的话,千万不要也对他们降下雷罚! 就连十三世会的家主们也纷纷站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 可笑在九曲迴廊宴上,他们竟然还妄想和卢菀斗,妄图给她一个下马威,就能将这小庶女吓倒。 一群凡人,竟然敢在神的面前跳脚!菀主一怒之下,不会因为小陆而迁怒他们,把他们也一起噼了吧?! 就在此时,电光中心算着时间的卢菀终于说话了: 「各位不必惊慌。」 她垂着眸,面对着身前已经焦黑成飞灰的,属于小陆和雪团的灰烬说道: 「从今而后,我卢菀守护宁州,过往种种,一概不纠。」 万民拜谢称颂。 就在她发话之时,噼了足足一刻钟的天罚雷电终于停了,小陆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堆黑灰焦土—— 风一吹,便散了。 落在万民眼中,谁是撒谎的那个人,不言而喻; 小陆试图将卢菀从高处拉下来,却反而成了她登上万民心中神位的台阶! 在连绵起伏的跪地颂祷声中,灰烬中升起一个小小的红光,除了卢菀,没有人察觉。 那红光顺着湖风,漂进了秦亭的眉心。 [卢菀,你当真是好本事,我认输了;可你不必得意。] 666灰飞烟灭,留下最后一句话: [原本不该存在这世界上的人,不止你一个。你等着瞧吧,今天该死的人,还没死干净呢。] 卢菀抬头,隔着湖水和明光,与岸上的秦亭遥遥对视。 一个声音取代666,出现在她脑海当中: 「这是什么声音?666,你死了?!」 是秦亭。 666临死之前,将最后的对话权限送还给了自己的原始宿主。 这个妇人放下小扇,对着水台缓缓站起身来: 「卢菀,我们现在,总算是有公平一战的条件了。」 与此同时,一零二号门外响起一道接一道的唱声: 「县主卢菀所属通传使,到!」 第95章 、「终章(二)」 明池之内光明通彻,相比之下,在三层回音壁之外的入口处,世界就显得昏黑黯淡。 因为要放百姓进来,今日一零二号的门没有关,通传使就这样带着她的人马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然而这个闯入的过程,却生生被一个人拦下了。 他谁也没带,只是站在了明池发布会的入口处,过瘦的身体坚韧伫立,衣衫在风中烈烈而动。 「庸太守,好久不见。」 华盖抬起,露出下面锦衣华服的女人: 「原来这辈子还真能有这么一天,让你认真瞧我一眼。」 她还是那么美,眼尾狭长发红,薄唇泪痣,肤色莹润白皙。 只是不知为何,脖颈和锁骨上满是伤痕,就像是被利刃划过无数次,下肩舆时扶着侍从的手也使不上力—— 就像曾经断过一样。 「卢菲。」庸南眉心皱着:「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此人正是毒杀卢菀不成,杀父后下落不明的卢菲! 他站在光明里,和她之间划着名一条明暗交界的线,如此分明,像一条河的两端。 「原来太守大人知道我离开宁州的事,」 卢菲下了车,仪态端庄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嘴角扯出点似有还无的笑: 「我还说呢,没有文牒,出城竟然也十分顺利,原来是太守大人在暗中相助。」 庸南挡着,没有让她进去: 「你既然已经想办法获得长公主的信任,以后天宽地广,要怎么活都行。你走吧。」 还在跪伏卢菀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往这边看过来,有认出卢菲的,开始议论纷纷。 第193页 庸南急促道: 「你现在走,我可以劝说卢菀当通传使这码事从来没发生过。离开宁州,你爱去哪里都行!」 卢菲笑了。 她上前一步,抬手要抚平他衣领的褶皱: 「你是觉得我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因为你拒绝了我们家的提亲吗?」 庸南躲过她的手。 卢菲微哂:「庸南,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也用不着你在这里补救。」 庸南:「回去。」 卢菲:「让开!」 两人对峙,谁也不肯先后退一步。 庸南厉声道:「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了长公主,但卢菀是宁州的恩人,我不会让你进去害她!」 「谁说我要害她?」 卢菲眯起眼,她整个人都在黑暗之中,只有眼中的他带着一丝光亮: 「我只是要送她回自己该去的地方,让所有一切,都回到正轨罢了。」 庸南沉着脸,抬手拍了拍。蛰伏在回音壁后方的宁州府衙武士全副武装地冲出来,站在庸南身后。 「既然你不听劝,也只有这样了。来人,送通传使出去!」 卢菲垂眸,手心里聚起一团微弱的红光—— 「且慢!」 武士之后传来清冽的女声,手里拿着卢菀的印信,武士们见了都自发让路: 是玉珠和玉宝。 玉珠走到庸南身边,低声道:「太守,菀主让放她进去。」 庸南蹙眉。 玉珠:「不妨事的,菀主定然有自己的章法。还请您带着武士去一零二号外围戒严,从现在开始控制人流进出。」 庸南没多问,迳自要走,与卢菲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问: 「我不像吗?」 庸南停住脚,眉眼严肃又迷茫:「什么?」 「你的原配,庸思宁的生母。」 卢菲问:「我找到了她的画像,打从我成年以来,妆容钗环,都在向她靠近,我不像吗?」 庸南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找的画像,又是听谁说的。」 他袖口拂动,像她花费了整个年少时光也抓不住的一片云朵: 「我十六岁时跟随大都督上过一次战场,思宁,是我一位牺牲战友的遗孤。」 武士们按照庸南的指示,自发地去一零二门外镇守,庸南抬步离开,想了想,又回头最后说了一句: 「我从没有什么妻子,也不打算有。」 他在晚风中一笑: 「庸某是大荆朝的狗腿子,这辈子都送给大荆了;有个思宁传家已经很足够,从没打算连累谁家的姑娘。」 言罢转身,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卢菲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脸上的迷茫随着那个人的离开逐渐消散,也逐渐将那些她不该有也不该流露的情绪都收了回去。 玉珠冷冷道:「通传使,县主还等着你呢,请你懂些礼数。」 卢菲眼波一转,蔑视中见冷硬:「走。」 玉珠:「县主说了,只许你一个人进去,后面这些人就不必了,在外面候着吧。」 卢菲:「她怕?」 玉珠:「怕连累无辜。」 「我之前在母亲身边见过你。」卢菲打量着玉珠面容,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眉:「她让你去勾引庸南。」 「是啊。我为了生活,勾不到也就放弃了。」 玉珠大大方方承认,嗤笑道: 「不像通传使你,勾到现在人老珠黄,被人家拒绝了无数次还不死心呢……啊!」 只见卢菲唰然抬手,掐住玉珠脖颈,竟然生生在她颈项上掐出五个血洞! 「放开我姐姐!」 玉宝见玉珠被擒,立即从袖中翻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 这还是侯烨送给他防身的,刀鞘华丽夸张,抽出来却锋利非常,他扑上去在卢菲掐住玉珠的手上狠狠一划! 卢菲松手,玉宝立刻扶着玉珠后退,身后卢府的家将要冲上来帮忙,却被玉珠抬手示意不用。 她单手按着咽喉不住咳嗽,震惊地看着卢菲手臂上的血口竟然一点一点地復原了! 这是什么妖术! 卢菲看着她表情,似乎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嗤笑道: 「怎么,你跟了卢菀这么长时间,还好意思说我用妖术?带我去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玉珠心下惊疑不定,却也跟卢菀学过,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心慌,就越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在前面领路,玉宝则微微落后一步,跟在卢菲身后。 快要走到水台的时候,众位家主看清了卢菲面容,都是惊疑不定。 这人怎么还活着?! 她毒杀菀主的事情他们都有所耳闻,以小神女雷霆手段,怎么可能还让她活着?! 只有玉宝,这个曾经在地牢中生活了十多岁的少年,对着谁都是一副有些畏怯的模样,却在此时漠然地走到了家主席中自己的位置上。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站着,只有他,施施然坐下。 他突然说:「卢良臣的女儿,你好。」 「……」卢菲蓦然回身:「你是谁?」 玉宝:「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卢,全名卢邵玉。与我姐姐玉珠同母异父。」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重重放出去: 「我的父亲,就是被卢良臣逼杀的卢家前任家主,他的嫡亲兄长,卢伯将。」 第194页 卢菲想起来了。 在卢家最偏僻骯脏的内狱之外,有个仅露出一条光线的狭窄地牢。 那地牢只有一个成年人转身的大小,里面总是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她只去过一次,在铁栏的缝隙里见过那双眼: 不谙世事,却又充满天真的杀意。 「我是父亲的遗腹子,」 他对守住通往水台上栈桥的邵元和六爷点了点头,两人虽然担忧,却都撤下了守卫; 按照指示让所有家将都远远地离开,只把守住明池发布会的入口。 「此事除了你母亲卢田氏和六叔,无人知晓。六叔为了保住我父亲的最后一点血脉,用全副身家和卢田氏交换。」 他尚且年幼的面容,在波动的水光中杀意隐现: 「换得我在地牢中苟且偷生,忍到等来了菀主,忍到此时此刻。」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玉宝上前,亲自将栈道的入口展示给卢菲看: 「你是卢良臣的女儿,我是卢伯将的儿子。卢菲,你以为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想復仇吗?」 「如果你能活着下来,」 少年人的眼从没变,卢菲站在地牢外嫌恶地打量他时,他也在地狱中仰望人间的模样。 他记住了。 这是仇人的女儿。 仇人为了让她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所以杀害了他的父亲,将他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真美; 美得真该死啊。 「卢菲,要是菀主不杀你,我就为我的父亲,为我自己,亲自取你的命。」 「好,好!」 卢菲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个小孩子,竟然笑了: 「咱们卢家的人,都是这么能忍。你,我,父亲,六叔,还有卢菀,咱们都忍得太多了。」 她看向身后的秦亭,两人交换了眼神,秦亭便跟在了卢菲身后走上栈桥。 这两个女人看着水台上负手而立的卢菀,像是看着一个不可战胜的神;一个毕生中最大的仇人;又像是一生都抵达不了的彼岸。 卢菀一见上来的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扶着纤纤细腰,脚步踏过小陆和雪团的骨灰,手指凌空描画了一下卢菲的面容。 「你的生命力可真强啊。」 这被捧成神女的美人笑得直不起腰,十分接地气地嘲讽道: 「我是不是得让人买□□回来你才肯老老实实地死?」 卢菲幻想过太多重见时卢菀的反应—— 发现自己成了长公主的通传使,悔不当初; 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嫡姐踩在了脚下,气急败坏; 唯独没有想过,卢菀居然笑她! 仿佛她所有努力,只是一个笑话。 「秦亭,」卢菀终于笑够了,啼笑皆非地问:「这就是你的底气?有了这么个被我踩了两遍的东西撑腰,你就觉得能和我一战了?」 「原来是笑这个。」秦亭敛眉,脸上现出了她带了一辈子的端庄笑容:「听起来,是有点荒谬呢。」 秦亭两手在胸前一合,眉心那点红光一闪: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菀主也不要太自负了吧。」 她说完这一句,明池的水突然翻天而起,沖刷成一道三人高的水墙,将整个水台团团围住! 而岸上人群的反应却变得十分缓慢,他们像是被人按了慢速,连惊慌都在一点一点定格! 六叔,邵元,龚文之,还有阳芝侯烨,他们都满面焦急地想来救援,可人却被定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 这下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难道要菀主孤身应战吗? 卢菲和秦亭不知使用了什么术法,这实在已经超出了预估! 半路杀出来的通传使已经是意外,加上小陆,再加上她们那奇奇怪怪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一时间优劣逆势,菀主能打得过吗?! 被他们担心着的卢菀只看着:「这是666的『遗产』?」 秦亭:「算是吧。」 卢菀:「嗯,有点像353的『万籁俱寂』低配版。」 353的隔绝是即时的,而且不需要藉助任何外力,不像秦亭,还需要筑起水墙来隔绝。 「是啊,毕竟您的……它叫353是吧?您的系统已经接近满级,666却已经灰飞烟灭了。」 秦亭翻了翻手腕,水墙又高了一层,水台上的琉璃光在水幕上粼粼波动,整个明池此事就像是一株巨大的荷花花苞! 她对着卢菲一福身:「如果不是卢大小姐在这,我连这点力量都使不出呢。」 「是有点奇怪,」 卢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岸上一转,便知道此前准备的所有后备力量都因为卢菲这突如其来的「妖术」而无法启动了。 但情况越是危急,她心中却越是镇定: 「我听说你将卢良臣吃了,难道弒父还有这种功效?」卢菀抱臂:「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姐姐。那么大个卢良臣,你竟然吃独食?」 卢菲的脸色一霎时变得非常难看。 「你父亲就是我父亲。」卢菀逼近,轻声道:「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作者有话要说:「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大意是两军对峙,项羽抓了邦哥的老爸,说你要是不退兵,我就把老头杀了吃肉。 第195页 邦哥:「嗳呀,打天下的时候咱们俩拜把子你忘了?我爹就是你爹呀!」 项羽:「……」 邦哥:「你要非得蒸了咱爸我也没办法,别吃独食,分我一杯肉汤哈~」 项羽:「……」 邦爹:「……」 「抓人家老爹」和「分老爹吃肉」都不是很体面,最后更注重体面一点的项王在项伯(二五仔属性)的劝说下,没有杀邦哥老爸。 流氓的胜利!(狗头.jpg) 第96章 、「终章(三)」 「连勉黛都背叛我了吗?」卢菲目光沉郁:「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个朋友呢。」 卢菀:「背叛谈不上,谁看了你那疯样子不害怕?」 卢菲抬手在岸上那群面色焦急的人身上一扫: 「可你又是黑板,又是琉璃不夜街,种种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妖法的东西从你身上出来,他们却全都没有离开你。」 卢菀笑道:「我要是你,就不自取其辱地提这个了。」 「行了,外边听不见咱们说什么,你不用再在这里装相。」 卢菲手一翻,五指向掌心微微合拢,手心里拢起一团红光,与666离开前没入秦亭眉心的那一点一模一样: 「咱们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妖术,是来自世界主线和世界辅线的力量。便是抵挡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 卢菀奇道:「我有353,秦亭有666,你又是怎么参与进来的?谁说带你玩了?」 秦亭:「不绑定系统,主线和辅线根本无法施展力量,然而我们这些『外来者』,却可以通过绑定来『借势』。」 「秦娘子懂得还真不少,」卢菀抱臂:「666死得这么快,居然还能交待这许多内容,不愧是曾经的主线系统。」 「一半一半吧,也有我猜的。」秦亭:「不然宅院日夜长,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卢菀:「后悔放弃主线身份了?」 「不。你该看看我那个妹妹,也就是你们说的『气运之子』,或者『世界主角』,无论你们怎么叫吧——」 秦亭定定道:「你们或许可以看看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没有一日后悔。」 卢菀笑着讽刺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亭:「她这辈子,为别人活的时候多,为自己活的时候少。就连自己最喜欢的男人,也差点得不到。」 卢菀:「那想必你是得到了。」 「须鸿朗是我家的家将。」 秦亭抬起眼,看向自己刚才做过的那个须家家主的位置,仿佛看见了什么人坐在那上面,正对她温和地微笑: 「他啊,是须家的私生子,不被承认的。流落到我们秦家,学了一身本事,却被派来保护我这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 卢菀:「可是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 秦亭将耳畔被飞速流动的水墙吹动的鬓髮捋到耳后,仿佛就是这么一捋,让人窥见到了那个遥远而又惊心动魄的决定: 「原本我发现了系统的存在,是不排斥的;可我升到第二级之后,就像每一个适龄的女孩一样,忍不住查看了我的姻缘。」 卢菀轻轻一嘆:「那么我猜,应该不是须家家主了。」 秦亭:「不知你能不能感受到,我那时有多失望。」 「所以你就为了个男人,放弃了做主角的身份?」 卢菀有些不可置信: 「做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将,推翻王朝建立新政,想想都很精彩!不比坐在宅院里守着个男人有趣?」 「我要颠覆江山,我就能;但是为了须鸿朗,我也能放弃。」 秦亭淡淡道: 「我有这个本事,我也愿意用这个本事疼他,总之这是我自己的命,谁也管不着我,系统不行,天也不行。」 卢菀鼓掌:「这话说的,要不是你一力压着宁州商会,手里过过无数人命,我简直都要佩服你了!」 「菀主过谦了。」 秦亭微笑,对着地上那堆灰努了努下巴: 「小陆拿花大将军的假消息骗您时,您为着个男人,不也是千秋基业说放就放吗?」 「好好,」卢菀摸了摸鼻子,双手做了个「停止」的姿势: 「大哥莫说二哥,咱们都是美色迷了心窍的狗东西,不提这茬了。」 卢菲冷笑:「东拉西扯,不就是拖延时间?怎么,你终于想明白没人能救你,不扯了?」 卢菀好笑道:「既然没人救我,就聊聊又怎么了?」 「总而言之,」秦亭道:「我放弃了主线身份,帮助须鸿朗回到宁州,杀了他父兄,成为了须家家主。」 卢菀赞嘆道:「您可真坦荡啊。」 秦亭:「菀主是有本事的人,对于在我手里仔细挣扎过的猎物,我都是很尊敬的,得让您明白着死。」 卢菀指着卢菲:「她不让东拉西扯是对的,你听没听过『反派死于话多』?」 「菀主,说什么反派不反派有点早了。」 秦亭微笑:「成王败寇的事,若是世上没有菀主,谁是谁非就是活着的人说了算不是吗?」 「是,」卢菀没奈何,继续道:「你和须家家主回到宁州,你的妹妹秦桥成为新一代的世界主线,因为不受系统限制,所以能将大荆朝从生死线上挽救回来。」 秦亭:「不错。」 第196页 卢菀:「大都督和花修明在南境取得大胜,荆的情况不再危急,那位世界主线长公主功成身退,和大都督去边境零州定居。」 她转向卢菲,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转: 「她本来在那里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她的大姐姐突然写信给她引荐了一个人,一个可怜人。」 卢菲微微仰起头,和卢菀有八分像的脸上糅杂着傲气和恨意: 「你才可怜,庶女。」她头仰着,目光却往下瞟:「我不过是和秦娘子合作罢了。」 秦亭:「要怪就怪你太有本事,升得太快。鸿朗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要让须家在宁州永立不倒,我一定要帮他完成。」 卢菀挑眉:「须家主死了?不是说一直病着吗?」 她问完这一句,自己已经明白了。 秦亭之所以对此事秘而不宣,是刻意要维持「他还在」的假象; 骗别人,也骗自己。 「你说的对,是我将卢大小姐送去长公主那里的。」 秦亭:「长公主自幼是由养母,也就是先太后抚养长大,听说你逼杀继母卢田氏,心中十分不喜。」 「真的吗?」卢菀笑了一声,指指头顶:「编瞎话也有个根据,她在朝中说一不二,要真信了这种鬼话,我是怎么获封县主的?」 两人串好的词被卢菀一句话揭破,下意识开始对视。 卢菀又笑出声了。 她举起两手,手腕向上,握着拳举到一处,摆出个「绑我吧」的姿势: 「您二位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都占据这么大优势了,居然连唬我的瞎话都没编明白?」 卢菲面色发冷:「就是告诉你又何妨?」 秦亭:「菲姐儿!」 「怕什么!今天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 卢菲转向卢菀: 「长公主怀了死胎。因为她自己本来早就应该死了,却因为阴差阳错成了世界主线而活下来——她的儿子,自然也是不该存在的人,所以註定是生不下来的。」 卢菀心中咯噔一声。 长公主怀胎这事,花修明曾经亲口对她说过,这个消息假不了; 只是如果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卢菲又有什么办法? 卢菲笑起来,眼角却红得几乎滴血: 「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让我绑定,我就用自己的命换她儿子的命。」 卢菀将信将疑:「殿下应该不知道什么主线辅线的破事,她会相信什么绑定不绑定的鬼话?」 「她不用相信。」卢菲:「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承认卢菲与我绑定』,死马就当活马医,如果能让孩子生下来,你觉得她能忍住不试?」 秦亭:「那时我将雪团送过去了,有它在,就像你绑定花修明一样,菲姐儿也绑定了长公主。」 「用命绑定?!」卢菀:「为了报復我,你命都不要了?!」 「那小孩在她肚子里,消耗着我的命,胎心动了。」卢菲桀桀笑:「殿下一高兴,答应我做了你这宁州县主的通传使。」 「卢菲,你疯了。」卢菀:「你是不是忘了,那天你之所以能从我手里活着离开卢家,是你母亲卢田氏一命换一命得来的。」 「那又有什么要紧!你不配提她!」 卢菲箭步上前,抓住卢菀颈项,力气大得要命: 「卢菀,你不配!从没有一个杀人兇手,配提起受害者的名字!」 353应急开启了「紧急身体保护」,卢菀一个翻身侧踢,按着卢菲抓她的手翻身而上! 她膝盖在卢菲脸上重重一击,两人同时摔飞在地! 「你有病吗?!」 卢菀按着脖子站起来:「不是你给我下的毒?」 卢菲一手捂脸,吐出一口血沫,除了喷溅在脸上的血迹,淤青飞速復原。 她似哭似笑地起身:「行,咱们卢家姐妹都是杀人兇手,一起死吧。」 卢菀:「谁要跟你一起死?」 秦亭:「你之所以能动用那些技能,一来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二来,是因为你绑定了花大将军这个世界辅线。」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菀主。」秦亭:「你和菲姐儿都属于原本没有『势力』的人,不靠绑定,力量终归有限。」 卢菲用手掌抹去嘴边的血:「区别就在于,你的花修明是配角,而我绑定的长公主,是主角。」 【怪不得,】353喃喃道:【主角的力量比配角高出好几层,这就是666这个废弃系统刚才还能压我一头的原因!】 卢菀面上仍在从容不迫地应对,在脑海中的声音却十分急迫:「你的技能还能不能用?」 353:【……】 卢菀:「不能就不能,你要告诉我真实情况,我才能有判断。」 【能用。】353:【宿主,你稍等一下,咱们的技能就都能用了。】 卢菀直觉有些不对,666在九曲迴廊宴上说过的话再一次划过脑海: [353,你被天道系统惩罚过多少次了?] 卢菀在脑海中喊道:「等等,你是不是要做什么?353!」 然而没有人应答。 这边,秦亭已经站在了离开水台的栈道口,围绕这水台的巨大水墙如花苞般绽放! 水台周围,水墙如巨大的花瓣一般流动翻涌,再次露出水台上对峙的卢氏姐妹; 第197页 外面依旧是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见水台如一盏巨大的琉璃莲花灯,焕发出夺目的光芒。 而在这「莲花灯」的出口,秦亭对着卢菀福了福身,看她的目光如看死物,仿佛在和自己的猎物作别。 她转而对卢菲道:「我去外面善后。」 卢菀联繫不上353,内忧外患,只得先处理一边—— 秦亭这个离开的举动,让卢菀感受到了一点卢菲要和她「同归于尽」的味道。 「卢菲,你是傻么?你跟我在这你死我活,让秦亭坐收渔利?!是不是吃卢良臣吃中毒了?!」 「我的命数给了秦桥的儿子,本来就活不成了。」卢菲桀桀一笑:「你这个水台不错,真像一盏灯。」 那边秦亭已经下了栈桥,对着卢菲颔首。 卢菀:「行,你厉害,心真大。在这赏景吧,我走了!」 卢菲两手伸展开,嘴里低低念了一句什么,身上突然燃烧起了盛大的火焰,并以她为中心,迅速向周边蔓延开来! 火焰从水墙的中心喷涌而过,燎上木质的栈桥;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火,竟然在一瞬间将栈桥如火信般燃烧殆尽! 水墙莲花盛放到极致,栈桥像是烟花的信,唰然升起又灭,而在「水莲花」的中心,赫然是滔天的火焰; 水与火极致地交融起来,埋在水台中的琉璃在高温中燃烧爆裂,与澎湃的波涛声合成交相辉映的曲! 「卢菀。」 身处火焰中的卢菲盘膝坐下,烟尘巨大,只有卢菀周身的方寸之地没有被火烧到—— 那是353刚才施加在她身上的「紧急保护」还在起效,只是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活不成了,却没有要杀你。」 烟尘逼迫卢菀不得不也盘膝坐下,两人在焚尽天地的火场中对坐。 卢菀:「都到这时候了,你确定还要说废话?」 到了生命的尽头,火焰中的卢菲,竟然现出了三分宝相。 「没有废话。」她说:「水火莲花,都是外象,要开启回送,必须有带气运的人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做灯芯——卢菀,我就是那个灯芯。」 「回去。」卢菀感到肺腑中的空气正被一点一点榨干净,地上那个保护着她的圈也越来越小:「回哪里去?」 「就和长公主的孩子一样,你不该在这个世界上,花修明也一样。」 卢菲被烈火焚烧着周身,皮肉已经开始寸寸灰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那很像卢田氏的眉眼,竟然泛起了这一辈子也未曾用过的坦然笑容: 「我要送你回到你来的地方——主系统,也就是雪团,它把我的命给长公主孩子的时候告诉过我——你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卢菀,我送你回去,回到你本来该死的地方。」 「只要你不存在,一切就不会开始,因果循环,一切都会回到它本来的模样——母亲,父亲,都不会死。明白了吗?你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 她眼中跌出一颗浑浊的泪,分不清是血还是什么,刚一从眼中落出来就蒸发干净了: 「我只想让他们回来。」 烟尘呛入喉管,卢菀说话变得困难: 「原来你真的相信什么因果。太可笑了!发生过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难道你和我,这里,都是假的吗?!」 卢菲:「不是因果,是因果律。」卢菀摇头:「你的母亲,是替你死的;你的父亲,是你亲手杀的。卢菲,你现在说这些,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 火焰中的卢菲流下泪来。 她眼中,口中,喷出剧烈的火焰,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 「是你!你才是杀他们的兇手!我没有错!」 就在卢菲的身体髮肤片片燃成灰烬的时候,她终于湮灭在自己的不甘之中—— 而就在她死去的一剎那—— 卢菀身前抵挡着火焰的最后一层防护,也终于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实验室写到激动! 但是实验室就要关门了! 第97章 、「终章(四)」 「353,我要……死了吗?」 卢菀眼前已经看不见了。 火光和水幕交融起来,和升腾的烟尘混杂成一片光辉灿烂的影。 没有人应答她。 在这灼热的灿烂中,卢菀轻轻笑了起来。 如此精彩,又如此孤独——两辈子加起来都是这样,仿佛这就是她这个人的宿命;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 繁茂荣盛,灿烂独存。 没见过母亲,也没见过父亲;被送到了国家秘密特训班,所有课程都学到最好,从来都是做最出色的那一个。 可是她独来独往。 后来被分去做了考古学,就连下墓的时候都没有人陪她一起去,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 就像现在。 火舌吞没了卢菀的裙角,舔舐她的手指,用燃烧着她的光亮,照亮她绝美的脸庞。 又要一个人离开了吗? 她在烈火中垂着眸,在死亡逼近的这一刻,从没自怨自艾过的卢菀,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所谓「命运」的可怕。 「天道,我甚至有一点想要听从你的安排,就这么死了。」 烈火中的神女唰然张开清亮的双眸。 「可是我自己活过,我得到的一切,不是假的!」 第198页 天道说康小娘根本不是她的母亲,可是两辈子加起来,卢菀也只从她的身上知道了母亲是什么样子; 六爷,玉宝,邵元,阳芝侯烨;还有麻喜,游妈妈; 固然卢菀并不从一开始就那样信任他们,但是这么信任和依赖,难道都是假的吗?! 还有那个人。 在外面是个以一打百,运筹帷幄的狠人;到了她面前,成了撩两句就脸红到不行的清纯仔。 初见时不修边幅的他; 太守府昏暗床帐内的他; 密集雨幕中,鼻尖落着雨水的他。 「天道,老子辛辛苦苦送外卖,千辛万苦攻略了一年多才拿下的花修明,你觉得我会相信他是假的吗?!」 「353!不管你在干什么,再不出来,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手五指撑开按在地面上,就在手指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火焰如畏惧般瞬息后退! 卢菀:「……」 她霍然大笑,衣裙虽然被燎焦了边,身体所到之处,火舌却纷纷退避! 「353?」她傲然而立:「你做什么了?」 【宿主,我什么都没做。您之所以不会被火焰烧到,是因为您现在与它同质,同类之间,自然无法相互伤害。】 卢菀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水台,像是有层空气墙阻隔着她,然而手指拂动过火焰,只觉得温暖,却不会被灼伤。 她像掐茶苗一样掐起一段火焰放在手心,那小火苗跳跃起来,不断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蹭,而后「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卢菀:「是卢菲说的那个什么回送?」 【是的。】353:【火焰,河流,都是开启时空回送的介质。您现在已经在传送途中,并不完全属于大荆这个世界了。】 卢菲说要送她回到自己来的地方,那也就是她带着黑板来到大荆时离开的那个支教教室; 在墓中水银河被小救命恩人救了之后,她就放弃了考古的工作,在那个墓室附近做支教教师—— 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找出救命恩人的身世。 353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然而比起之前,这次却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它有了语气,有了情绪。 353:【宿主,请问您还想留在大荆吗?】 卢菀笑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那么,】它的声音也笑起来:【咱们已经满足升到a级的条件,请问您是否确认升级?】 「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卢菀仰起头,看向头顶流动不定的天空:「天道,咱们再来搏一搏吧。」 她沉下心,再次在火场中央盘膝坐下:「确认升级!」 一瞬间,明池水台火光大盛。 【恭喜您成为a级宿主!您是系统空间第一百零三位满级宿主!】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水墙上的波纹层层铺开,向着卢菀的方向臣服。 「不是因果,是因果律。」 「不该存在的人不止你一个!」 「阿菀,我八岁那年就该死了,可是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 过往的种种线索断线珍珠般散落在她脑海,在升任a级宿主的一瞬间连贯开通! 她明白了! 一切走到今天,都是刚刚好! 卢菀:「353,我和花修明的绑定还差一点对不对?现在升到满级,我为什么没有被抹除?」 353沉静又快速地说: 【因为我在为您扛着……对不起,刚才发声系统被解码重编了。但我的解体也需要时间,现在进入倒计时。】 在她面前,火焰组成了倒计时牌——是典型的353风格,上面的数字正在飞速消减。 卢菀猜到了: 「忍一忍,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你。现在时间关键,如果想让这一切落定,我必须改变因果!」 只要……只要还在外面的那个人能配合得上! 一切就仍有一线生机! 353:【卢菲开启的时光回送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启,本来已经拉到最满,也就是送您回到您的初始线。】 卢菀:「但是你做了改变。」 【对!啊啊啊!】353忍不住痛苦地嘶吼出来,却只喊了那么一声就立刻忍住,清醒地说: 【谁还不是个a级系统了?我,我把这次回送分成了三个时间段,您可以选择三个时间自由回送,每一次都有时间限制,只要您……啊!】 卢菀接过它的话,快速补充:「只要我能在这三次的时间内改变因果,就能终止回送!」 【对!请您切切记住,】353:【如果不能改变卢菲开启的回送,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不知您能否猜到,如果您不存在,世界的正常走向?】 如果没有卢菀。 康小娘就依然是被卢良臣圈禁起来的「目击证人」,将终生对着不会开启的门; 玉珠被田氏当做卖身女,做成一个礼物到处送人,她的弟弟卢邵玉,则像只狗一样被关在转身都困难的地牢里; 卢六叔则被卢良臣压在脚下,沉郁着终生抱起无法为长兄復仇的遗憾; 宁州仍然是十三世会的天下,秦亭在这里作威作福,宁州城的所有商家,要么甘心被世会按着吸血,要么就永无出头之日! 贫寒的学生仍然读不起贵重的书籍; 第199页 被欺压的女子仍然无法鼓足反抗的勇气! 【这事固然重要,对世界线的影响还不是最大。】 353: 【如果没有您,卢菲一辈子都不会和世界主线长公主发生交集,更遑论为了復仇把命换给她的儿子。】 【世界主线痛失爱子,那么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人,她会做出什么事?】 卢菀喃喃道:「我难以想像。」 倒计时的数字几乎要流转殆尽,一人一系统相互补充着将要点全部梳理完毕。 353:【宿主,您想好了吗?我能抗住解体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我被解体,您就将彻底失去啊啊啊啊翻盘的机会!】 卢菀深吸一口气:「走!」 -------------------- 与此同时,全世界开启慢速,整个大荆朝如一部慢放的剧目,就连尘埃都在空气中缓慢而又沉重地凝滞—— 只有一个人。 他嘴角挂着已经发黑髮棕的血,满身都是灰尘和伤痕,身上是破碎的戎装,被黑血浸透的军靴大步流星; 他快速踏过沉沦的一切,站到了明池之前! 左手拎着滴血的长鞭,右手将胸前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护心镜扔到一边; 随手将落到额头上的碎发往头顶一捋,露出下面满是杀意的明亮眼睛。 「我来了,」高大的男人笑了一声,手里鞭梢一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 「怎么,秦大娘子不认识我?我就是你们念叨个没完的世界辅线,花修明!」 水台之上,光焰沖天,盛放着光芒的水莲花簇拥着盛大的火焰,热浪和湖光翻涌向前,几乎将守在旁边的秦亭推了一个趔趄。 「原来你就是花大将军。」秦亭看了看他:「和菀主布庄门前的画像不大一样。」 花修明纤长有力的指擦过嘴角的血沫: 「差不多行了嗳,让你和陆家那婆娘派的杀手追着杀了半个来月,看着能一样吗?」 「三百精兵,其中还有一百多位是我和小陆在大荆各地重金聘请的刺客。从东肃境内到大荆边线,沿路寻找追杀。」 秦亭由衷赞嘆道:「可是花大将军还是来了,真是好身手。」 花修明:「废话少说吧,是你自己抹脖子还是我动手?」 「我用主系统湮灭的力量换来的『世界静止』,本想着就算有援兵,也是任我处置。」 秦亭:「千算万算,竟然漏了一点——世界主线和几位辅线拥有气运,可以不受控制。」 花修明:「行,那就我动手。」 「……」秦亭看着他鞭梢:「原来菀主拖延时间,是在等你——还请大将军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菀主有难的?」 花修明看了看水台,袖口里滑出一个黑板: 「她给我写情书,天天写,实在是肉麻得紧。你瞧瞧这密密麻麻的?真是一天也离不开我!」 上面当然不是情书,而是卢菀从秦亭和卢菲上了水台开始,就一直在暗中对花修明说的话! 几乎将所有必要信息都传达到了! 而花修明察觉事情不对的时机,比卢菀想像得还要早得多:事实上,长公主让卢菲做了通传使之后,就已经通知了花修明; 打从花修明知道卢菲还活着,就开始马不停蹄往回赶—— 路上遇到的截杀越多,他就越确信卢菀是出事了。 一路杀一路抓着问,从刺客们临死前留下的零零碎碎的口供里,总算是拼出了点真相出来。 秦亭,小陆,还有卢菲,他们要联手害死阿菀! 「大将军要杀我,就动手吧。」 秦亭转身看着水台,灼热的风将她的鬓髮吹拂流动: 「但是没有用的,当一切再次开启,世界上将不会有你,不会有卢菀。而我,将重新见到须……」 胸口剧痛! 她怔怔垂眸,看向从胸前穿刺而出的刀尖—— 花修明甩甩手,将玉宝那柄珠光宝气的匕首抽出来扔到一边。 秦亭的尸身譁然落下,她狭长的美丽眼眸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这高大神武的将军,带着满身的伤痕,满面不耐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什么脏透了的垃圾: 「嘴碎得很。」 这男人再不理她,抖开鞭,看向恨不得将天都燃烧殆尽的水台。 「救救我……」 「好痛,被烧死真的好痛……」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以不姓花的……为什么这样对我……」 火光映红了他刀削斧凿的侧脸,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容颜带了血,浓黑的睫毛将他深邃的眼眸遮住。 也是这么大的火。 这煞神一样杀到此处的男人,握着鞭的手却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仿佛听见年幼的自己,被困在那间好像永远也打不开的柴房,滔天的火焰吞噬着他。 水台上三人高的大镜爆裂着轰然倒下,碎成炽烈的光华——就像八岁那年柴房之中,燃烧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梁木。 「所以那天,我到底为什么没有死?」 花修明压着内腑的震悚,深吸一口气,喉结耸动: 「或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他抄起秦亭的家主椅向明池中心一丢,木椅便如浮萍一般飘在了从岸边到水台的中心! 花修明纵起身法,如天人临世般飞身而起,脚尖在浮动的椅子上只一点—— 第200页 就借了这么一点力! 他竟然就跨过了宽阔的湖水,穿过莲花水墙,跃上了燃烧的水台! 作者有话要说:註: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出自《小雅·菀柳》 大意是「柳树繁盛茂密,但你不要去下面憩息。」,形容王者暴虐无常,诸侯皆不敢朝见。 小剧场: 「嘿你这人?!」秦亭:「……你他喵的倒是让我把反派发言说完?!」 花哥:「救媳妇呢,给老子让开!」 第98章 、「终章(五)」 卢菀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疯了。 在她的视角里,水台寸寸变小,最后成了一只水火交融的莲花座,世界缩减成为一个逼仄的通道,像一个花哨夺目的过山车! 353:【请选择第一个回溯点!】 「最后一个问题!」卢菀半跪着不让自己掉下去,在唿啸的水声中喊道:「回溯之后我能改变什么?!」 353:【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能看得见你!但是每个回溯点只能停留一分钟,也干不了什么吧!】 「够了!」卢菀:「第一个点,回我成为卢家家主那一天,在我决定杀卢菲之前!」 眼前光芒一闪—— 「过山车」的轨道哗啦一下散了,卢菀跟着她的莲花座吧嗒一下翻到在地—— 暴雨雷鸣,天昏地暗。 卢家主院里,田氏满头是血地跪在地上,断臂的卢菲用肩膀撑着她; 卢良臣脸色难看地站在庭院中,六叔抱臂站在廊下,身后是卢家阖族耆老。 田氏正跪在地上对着另外一个自己磕头: 「求菀主让我以命换命,换菲儿一条活路,哪怕是将她和她父亲一起驱逐出府,只求你让她活着。」 「父亲?!」 此时卢菲尚且不知道卢良臣也要被逐出门去,满脸惊讶地回头看他。 对了! 透明的卢菀脑中飞快回忆,知道就是这个时候! 什么深情厚爱,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表演舐犊情深,自己这个受害者怎么可能买帐? 要不是这时候留了卢菲一命,后面还能被她下这么大一个绊子? 可是,卢菲是万万不能死在这个时候的! 如果卢菲死了,就没有人开启循环;循环不开启,一切都不能成立! 卢菲今天必须活着从卢家走出去! 半透明的卢菀看见那个瞬身湿透的自己别过头去,冷冷一笑,就要开口—— 半透明卢菀上前,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原·卢菀:「……?!」 「353,」她快速地问:「我阿娘还有多久到?!」 353:【这个时间里的花修明已经将人接到门口了!再等两秒!】 一 二 半透明卢菀松开手。 原时间线的卢菀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口道:「斩草不除根不是我的风格……」 原卢菀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边康小娘已经抹着泪走了进来: 「都是阿娘不好,昨晚不知怎么,就睡死过去了……」 两个卢菀都温柔地看着她。 不是你不好,阿娘。 只是玉珠给你下了安眠的药。 卢菀:「一分钟还剩多久?」 【还有十秒。】353:【宿主,快回来,我们马上得去下一个点了!】 卢菀:「我不会迟到!」 半透明的她扔下一院子的人飞跑出去,任由他们在里面撕扯纠缠,自己快步而出—— 果然在卢家的二门外,看到了蹲在房瓦上的花修明。 这男人这时候还在装小花侍卫,满脸是不修边幅的络腮鬍子,可那双眼无比明亮—— 好像到了任何时候都盈满笑意,仿佛这人间没有他驱不散的晦暗,突不破的困境。 他永远那么开心。 「我就知道,你这狗东西,定然是在什么地方看着。」 十秒到了,卢菀的身体如在水底般向着天空上浮,路过小花侍卫的时候,捞过他的脖子,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臭小花,怎么还不回来?」 那个花修明以为雨滴掉在了脑门上,伸手碰了碰,却什么都没碰到; 他瞧着里面的卢菀已经稳住了局势,看着是不用自己帮忙了,笑着念叨了一句小狐狸,便无声无息地朝着太守府的方向纵身离开。 353怒道:【宿主!命要紧,办正事呢!】 卢菀:「来了!」 她被「噗叽」一下抽进天空里,水火莲花像个婴儿车一样凝聚成形,兜着屁股将她抄起来,轨道再次成形! 353:【您得快点决定!再等一会儿就过头了!咱们必须现在就去下一个点!】 卢菀手都不知道抓在哪儿—— 353:【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 卢菀:【去我获封县主那天!就是古浚在大街上说缺狗的时候……这就到了?!】 她身体一轻,再次获得了半透明的实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哗啦一下摔得趴在地上: 是西大街。 卢菀脸前出现四只脚,撑着两手抬头一看—— 正是咕嘟咕嘟喝奶茶的古浚,身边还站着满面犹疑的自己。 「我也发愁这事啊,」 古浚拿着吸管在杯子里怼来怼去,试图将底下的红糖珍珠戳上来,含煳不清地说道: 第201页 「还缺条狗,也不知上哪找去,临时买了又不能一直带着……」 对了,这个时候古浚正在找合适的皇陵位置,除了要找皇陵的墓,还得找在哪里修花修明的陪陵! 原时间线的卢菀微微蹙着眉:「我倒是有一条,不过那可是我和花修明的……」 半透明的卢菀看着自己,开始疯狂思考——后边发生了什么? 对,被影响的自己让古浚把花大黄带走了! 「353,花修明他……是不是进到那个墓需要什么狗洞之类的?不然花修明就没法进去救我?」 353:【你自己决定吧!我要疼死了!!!天道系统!你这个王!八!羔!子!】 天道回应给它一个雷。 【……】353:【一分钟快要结束了!】 卢菀:「可这不像上一次,只让我闭嘴不行,怎么让原来时间线的我接收信息?!」 353:【还有二十秒!】 「对了!」危急之中,卢菀灵光一闪: 「353,你现在已经是a级系统了,按住当时还是c级的自己岂不是轻轻松松?」 【明白!】 353的部分功能已经被天道系统解体,用尽全部力量压制了当时的自己,在原时间线的卢菀脑海中说道: 【宿主,需要狗的话,咱们不是正好有一条吗?】 原卢菀忽然站住不动了。 半透明的外来卢菀忽然感到一点紧张—— 只见当时的自己环顾四周,竟然与现在的自己目光相接了! 忽然有点理解卢田氏,小陆,还有秦亭对上自己的那种恐惧感受—— 真是个敏锐的变态! 古浚看卢菀不说话,有点紧张:「怎么了?那狗有什么问题?」 原卢菀看着半透明卢菀的方向,似在探究:「没有问题。」 半透明卢菀长长地出了口气。 353:【时间到了,走!】 她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向天空浮动而去,离开前,她听见原时间线的自己说: 「你需要就借你几日,到时候把花大黄给我送回宁州城门口,随便找个臂束红巾的配送员,叫送回一零二号……」 水莲花出现,甬道将她继续前送。 353已经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了:【请选择第三个回溯点。】 这次卢菀久久没有作声。 她在思考。 353:【宿主,我,可能没法陪你走下去了。】 卢菀一怔:「你撑不住了?」 【是的。】353的声音笑了一下:【宿主……你想看看我的拟人形态吗?】 她在这不同寻常的含笑声音里听出了一些沉痛的告别味道。 353为了不让她被天道系统抹除,一直在承受天道的惩罚。 都是为了她。 虽然这小系统一直声称自己没有感情,可他却做了最有感情的事。 士为知己者死,这个从诞生开始就一直被骂废物的小东西,为了他的伯乐撑到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水莲花上升腾起一些薄薄的水汽,渐渐凝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大概是八九岁的光景,眼睛又圆又大,薄唇润泽,嘴角平且直。 小男孩在她身边半跪着,身体散了又凝,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将他不断打破,又迫使他復原。 他水哒哒的小脑袋蹭了蹭卢菀肩膀,又收回去,对她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可爱笑容。 「菀主,你瞧,我就是这么个小废物。」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卢菀的眼眶中落下去,她自己尚未发觉: 「胡说八道什么?」她按住小男孩水雾做的手,却只按到一片虚无:「我都带你升到a级了,你比别的系统都强。」 「菀主,我好痛,我撑不下去了。」 353安静地说: 「你要……唔……」他的喉管碎裂,随即又长好:「好好活着,要幸福啊。」 「有时候我看着你和他们在一块,真希望自己也是个人,能和你,和那个姓花的生活在一起……菀主,我也好想站在你身边啊……」 男孩的脚消散了,腿消散了,他的身体在飞速奔涌的隧道上点点飞散; 353抬起小小的手,接住卢菀脸侧的泪水: 「菀主,让我最后为你选择第三个回溯地点,好吗?」 「好。」卢菀定定看着这小孩子,咽喉中将生疼的感受咽下:「353,等我一下,料理了天道系统,我接你回家。」 小男孩露出了一个和卢菀很像的笑容,却没有应和,手和上身的水雾散去: 【第三回 溯点,开启。】 话音落下,他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半透明的卢菀再一次摔落在实质的石板上。 身边到处都是穿着长袍短褂,提着水桶跑来跑去的人,瞧着身量打扮,像是大宅院里的侍女和家将。 「走水啦!走水啦!」 「快去正院救火!花太师和夫人都在那里!」 「少爷小姐们都安全吗?柴房怎么烧成这样?里面那么多柴草肯定都用不了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柴火?!快去正院救火啊!」 形形色色的人端着水盆,提着大桶,从摔倒的卢菀身上飞速穿过; 她好不容易理清视线站起身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身前的小木房子正燃烧着熊熊烈焰,火舌吞吐间还隐隐能看见上面挂着的铁锁! 第202页 「救救我……」 「好痛,被烧死真的好痛……」 里面传来孩子的哭泣声——声音很小,很难发觉,像是气息微弱,已然濒死。 刚才那些下人说什么? 花太师? 这事庸南隐隐约约跟她提过一次—— 说花修明八岁多的时候回家,受罚被关在柴房里;着火的时候没人能想得起他,差点被烧死。 所以353为什么要将自己投放在这里呢? 难道…… 卢菀看着几乎要坍塌的房梁,热浪汹涌翻滚,可这一刻,她却被这隐秘的狠绝手段惊得遍体生寒! 难道,这个救出花修明的人,就是顺着时间线回溯回来的自己吗? 怪不得666说:「不该存在的人不止你一个。」 因为花修明在原定的世界线里,会在八岁这年在花家的柴房中死去! 所以也就没有后来征战沙场的守边大将;南境将只有大都督一个人艰难支撑! 那么,当大都督在东肃境内失踪时,将没有人去将他找回来,大荆朝根本撑不到生死一战,早在那个时候就会灭国—— 谁能知道,这个被遗忘在柴房中的小孩,将在日后改变整个大荆的命运! 原来这才是天道的力量吗? 循环往生,环环相扣!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卢菀径直走过去,听见那孩子小小的哭泣声: 「我可以不姓花的……为什么这样对我……」 不管了。 什么天道,什么循环,什么生死大荆,那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花修明! 她的花修明! 卢菀要用柴房旁的斧子噼开铁锁,却发现自己的手从斧子上穿过—— 根本触碰不到! 【卢菀,你好。】 陌生的,雌雄难辨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她的脑海,像是传说中的天音: 【终于见面了。】 卢菀垂手站在斧子前面,手指虚虚靠在旁边,她半抬着头,四溢的杀气再不遮掩: 「所以,你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天道系统,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对照提示~ 指路第一回 溯点: 第三十七章,雨夜卢家上位; 指路第二回 溯点: 第六十六章,古浚跟卢菀要花大黄。 指路第三回 溯点: 第二十一章,花大将军的回忆1; 第九十七章,花大将军的回忆2; 第四十一章,花修明只身前往东肃救回大都督,改变世界线。 第99章 、「终章(六)」 那个声音没什么波澜,虽然只有个响动,淡漠的语气里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 【353已经被封存殉职,将在十分钟后彻底消失。】 天道系统的声音既非男也非女: 【你是第一个差点打破规则的宿主,为表敬意,我将亲自为您服务。】 卢菀手指点动,冷笑道:「差点?」 天道:【如果你是在计算时间,那么不必了。只有353这样的低级系统才需要回溯计时,既然我来了,计时也就没有必要。】 卢菀一字字说道:「353,是我的满级系统。」 【如果你高兴,可以这样说,总之它也要——用你们的话说——死了。】 「规则是什么?」卢菀问:「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你要大荆亡,它就不能活;你要我们死,我们就连唿吸都有错,是不是这样?」 【请你不要生气,规则并不是谁制定的。】 天道没有任何波澜:【而是千万种可能中,最合适的发展方向,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规则。】 「听起来好像很玄妙。」 卢菀转了转脖颈,抬腿勐然侧踢在柴房的门上—— 她的腿穿门而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房梁在烈火焚烧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塌了。 「那又是谁在衡量『合适』?」 天道不说话了。 卢菀霍然大笑:「又当又立,你骗鬼去吧!」 天道系统:【可我不会为你开这扇门。】 卢菀:「你所谓的规则,是至高无上的,所有人,包括系统,都要遵循这个『最合适』的规则,对不对?」 天道系统:【当然。】 「承认就好。」卢菀:「宿主说话呢,这哪有你发表意见的地方?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天道系统:【……】 卢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353要解体,你要亲自为我服务。」 「那么,」她两手拍了拍,冷笑道:「系统无法主动离开宿主,而宿主在完成升级后,她的权限就将会高于系统。」 「这位天道朋友,」卢菀嘲讽道:「你可真会自讨苦吃啊。」 天道系统:【……】 卢菀:「在前两个回溯点我都是能与人接触的,解开我的权限,现在!立刻!马上!」 天道系统不肯服从,卢菀怒道:「怎么,你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却不肯服从吗?!」 「你之所以凌驾于所有系统之上,说什么规则不规则,天道不天道——不过就是因为你是制定规则的那一个!」 「就像十三世会一样,制定规则的人,只是不希望遵守规则!」 卢菀:「后面的道理还要我教给你听吗?」 第203页 【你真的……不错。】天道系统沉沉道:【如果我亲手打破规则,就将永久失去控制权力。】 下一刻,卢菀终于能够触碰到锋利的斧子,她将那铁锁大力噼开! 铁锁应声而断,卢菀推门的手却没有推得动,就像是有另一双无形的手在抵挡着通往他的门。 天道系统:【卢菀,里面的房梁就要塌了。】 卢菀:「废什么话?」 天道系统:【你已经具有实体接触权限,也就是说,那根燃烧的梁木也可能会砸死你。】 它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仿佛真的在发自内心地劝导: 【按照因果循环律,你已经知道花修明是存活下来的那一个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现在进去,死在里面的会是谁呢?】 天道仿佛在左右她的思想,在脑海中谆谆相诱,它的声音包含着莫大的惋惜: 【是你啊,卢菀。】 【就像你对秦亭说的那样,为了一个男人,真的值得吗?】 【你那么聪明,那么果决,如果你现在放弃,我可以送你回你自己的世界线,送你回到你下到那个墓地之前。】 【就像你说的,大荆朝的生死,另一条世界线的混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还是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别开天地。】 卢菀站住没动。 柴房的门像生死的两端—— 打开来,活着的是花修明;关闭着,她就保得自己的生命。 火舌翻涌,世界定格,交错的世界线里,只剩下她和这道门。 【卢菀,用你的命换他的,你真的愿意吗?】 -------------------------- 世界线的另一端。 明池发布会众人的反应虽然依旧缓慢,却仍在接收信息—— 在他们眼里,就是花大将军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凌空跃上了水台! 花修明已经站在满是火焰的水台上了。 撕下衣服在水墙上浸湿,他在火中掩住自己的口鼻; 对于从尸山血海中闯过无数次的花修明来说,如果地狱有模样,那应该就是此时此地。 他从不掩饰,也从不拒绝承认,镇国大将军花修明,他怕火。 心跳得那么快,像是随时要从胸腔中冲出来;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就像是恶鬼在地狱中低语。 每时每刻都想后退,可他每一步都在向前。 因为卢菀还在等着他。 无论多么怕,我还是想要挡在你身前。 终于看到了! 他的小神女就那样端坐在火场中央,身边满是碎裂的镜片,像千千万万个属于她的影; 真是……太美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 火焰没有伤害到她,反而如同有生命般依偎在她身旁! 那么明,那么艷,微微合着眼,那么仙气飘渺。 「狐狸崽,」花修明感到这还是第一次,他在看见火的时候会有正面的情绪:「可让你将军好找!」 明明身体还在诚实地因为畏惧而微微发着抖,可是看着她的面容,却忍不住想要笑。 说不上为什么,就很开心。 「嗳,醒醒。」他掩住口鼻上前,想将自己的湿衣服给她捂住,这满身带煞的男人温柔地哄道:「走了,带你回家。」 【世界辅线,你好。】 就在他马上要走近卢菀之时——地上的灰烬突然层层叠叠地堆起来,逐渐在火光之中化作一个人型! 花修明:「……?」 花修明:「是我杀人太多,终于有报应了?但是你这个鬼有点丑啊?」 对方嘆了口气。 那灰烬组成的人渐渐幻化出五官。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骤然见「鬼」的花大将军没有给予这个鬼应有的尊重,一拍巴掌,仿佛见到老熟人一般熟稔地说道: 「你母亲被打死那天我们见过一面,你是我家阿菀那个丑姐姐是不是?」 对方:【……】 【她已经死了,我只是借用她的身体与你对话。】对方:【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天道系统。】 这雌雄莫辩的声音冷漠又慈悲,仿佛自带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听起来神秘萧索,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千里荒漠中的神佛。 花修明:「天刀?那是什么刀?结实吗?」 天道系统:【……】 它的耐心仿佛终于被这对黑心肝的夫妻折腾没了,卢菲的身体抬手一招—— 花修明:「你敢!」 火场中端坐的卢菀好似无知无觉,她周身一条火光突然唰地一下绕着她画了好大一个圈,将她团团围住—— 然后,那个圈就像一个翻盖,瞬间将卢菀翻了下去! 花修明:「地下是我母亲的金库!她会死的!滚开!」 可是无形的力量将他挡在「卢菲」身前,寸步也难以前进。 天道系统:【不是金库,她已经不完全在这条世界线里了;如果你想救她,就只有一种可能。】 花修明想要制住「卢菲」,可是手掌只要碰到她,被碰到的地方就会立刻化为灰烬,而后瞬间恢復原状。 【如果你冷静了,就听我说。】天道系统:【想必对于我,你已经在卢菀的小黑板上知道一些了。】 第204页 花修明拿出袖子里的小黑板,早在水台烧起来开始,那上面已经不再有任何内容。 他将小黑板摔在地上:「知道你是个自以为是的狗东西。」 天道系统并未动怒:【卢菀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 「随便她来自哪。」花修明居高临下地俯视「卢菲」双眼:「今后她总要跟我葬在一处的,我认定她了!」 天道系统: 【可是现在,如你所见,时间线的因果轮循已经开始,按照正常的走向,她本该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死了。】 花修明骤然出掌,掌风如刀,对着「卢菲」的脸面直噼而去! 「卢菲」下意识闪躲,却发现他的手抬在半空根本没动! 【……】天道系统:【世界辅线,你想做什么?】 花修明:「想噼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的骨灰是不是烂了。」 他仿佛十分好奇地在「卢菲」脑壳顶上看了一圈:「哦,果然烂了。」 天道系统:【……】 花修明:「不然,卢菀活生生地在我身边生活了这么久,你怎么会以为她来到这里之前就死了呢?」 【世界辅线,你有一点说得对。】天道系统:【她和你的墓穴确实有点关系,那里,就是她的死亡地。】 【你的墓穴在后世被发掘,卢菀为了探查『先人』遗蹟,下到你的墓里,死于其中的水银河。】 花修明目光锐利:「你什么意思?」 天道系统在卢菲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谁也救不了她,除了你。】 火圈对着花修明开出了一个空,他深吸一口气,向内走去,发现卢菀消失的地方变成了一个空洞。 天道系统:【现在时空交错,后世的卢菀就在你的墓穴里,这就是入口。很快,她就会走到水银河,只有一个人能将她拉出来,那就是你。】 「听起来也不是很难。」男人垂着头向里看,目光沉定果决:「但如果是这样,你也不用『借尸还魂』在这里废话了。」 天道系统:【你要救她,当然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在你死后的数千年里,灵魂要始终保持清醒;这数千年内,你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着千年之后,后世的卢菀来到你的墓穴,将她从水银河中救起,完成这个循环的最后一环;从此周而復始,永不停息。】 【世界辅线,】 天道系统蛊惑的声音说: 【为了她,死后也失去自由,在漫长时光中近乎永恆地独守——】 【你,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菀哥:「这有你说话的地方?」 花妹:「天刀?那是什么刀?结实吗?」 【……】天道系统:【救命,我要被他俩噎!死!了!】 下章正文完结! 第100章 、「终章(七)」【正文完结章】 在世界线的两侧,卢菀和花修明对着过去的彼此,开始了抉择。 她站在门前,里面是即将被燃烧梁木砸死的,年幼的花修明; 他在在墓外,里面是即将落进水银河的,未来的卢菀。 前者是以命换命,后者则交换以无穷的时光。 天道系统同时□□两侧,像一只巨大的眼,跨过时间和空间,同时俯瞰着两个人。 它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捨生忘死,已然艰难,这条世界线如果要成立,有且仅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们都放弃自己,选择对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天道系统默默地看着他们。 它是无数世界线中的智慧汇聚而成的,父子君臣,风月大义—— 这些人类情感来来回回,归根结底,都敌不过「自我」二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并不是一句充满讽刺的笑话; 遵循这个原则的人,都活得很好。 卢菀和花修明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们各自手中都有宏大的基业,怎么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他们一清二楚。 更何况…… 站在墓穴之外的男人突然说:「你这选择很有意思。」 「卢菲」壳子里的天道系统愣了一下,继而微笑道:【你想好了。】 花修明:「要是不等她,我死了以后干什么?」 天道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划算吶,」花修明拍了拍手:「要不然死了以后,我也得给大荆朝镇着边疆——不然把我埋这么远干什么?闲着也是闲着,等几千年还能再看她一眼,赚了!」 天道系统:【等……等等!】 不等它再进一步开口解释——什么千年空白不是那么好忍受的云云,那男人就已经跳进去了! 跳进去了! ------------------------ 另外一边。 「很奇怪,」站在柴房门前的卢菀:「我已经是半透明的穿梭状态了,就算是再死一次,还能死到哪儿去?」 【荒唐!】天道系统终于端不住,怒吼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死在时间洪流里,就是彻底消亡!】 卢菀:「行了,不占理就靠嗓门大吗?简直差点被你骗过去了!在这个柴房里,只有我『死』,才能完成因果循环。」 如果卢菀选择保护自己的生命,放弃花修明; 第205页 那么千年后穿越来的自己将没有世界辅线可以绑定; 而绑定不了花修明的卢菀,也势必因为不了解规则,而按照天道系统的意愿颠覆大荆—— 等她的级别刷满,就自然会被抹除! 「好了好了,」卢菀冷笑:「把门给你宿主开开!我家小朋友还等着我呢!」 就在花修明纵身跃下墓穴的瞬间,卢菀也大力破开了柴房的门! 他们竟然在没有沟通的前提下,完成了这场双向选择! 这怎么可能?! 一旦卢菀和花修明完成了双向救赎,这条循环世界线就将彻底形成,这也意味着天道系统制定的规则被打破—— 它将永远失去对大荆世界线的控制! 天道系统的规则一旦被打破,之后这条世界线就将完全自由,无论它如何发展,自己将再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条世界线就将成为它的盲区,成为龙的逆鳞,成为他无法控制的死穴! 【好在,好在我还有最后一个措施!】 天道系统用卢菲的身体低语: 【花修明是大荆世界线的辅助线,他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而他那个陵墓,也仅仅是个衣冠冢!】 【也就是说,】 「卢菲」眼眸通红,桀桀发笑: 【花修明进入到自己的墓穴之后,就是进入了千年后的另一套世界线!在那里,他连自己的实质身体都无法获得,又怎么可能救起那条线里的卢菀?】 它自说自话,越来越兴奋,直到—— 一条大黄狗突然从横刺里窜出来! 天道系统:【!!!】 站在燃烧水台上的天道系统:【怎么回事?!哪来的狗?!】 【不对,353的『万籁俱寂』和666的『世界定格』都用了,这狗怎么还能动?!】 那狗一身黄毛,冲着「卢菲」疯狂吠叫—— 听在天道系统耳朵里,就变成了:【老狗,不认识了?我是353!】 天道系统:【……你不是马上要解体了吗?!】 【解你个鬼的体!】 353: 【你真是老煳涂了!我的拟人形态虽然散了,但是还有十分钟的『存活』状态。既然我这个正主系统还在,你又是怎么成为菀主系统的?】 天道:【我是天道!】 【去你的吧!】353终于骂了个痛快:【托你的福,天道也得守规矩!你之所以能接替我成为菀主系统,是因为她在最后一刻『抛弃』了我!】 天道一查,整个人瞬间无力地后仰。 卢菀就和当初的秦亭一样,抛弃了她的系统—— 而即将解体的353,就这样获得了它的实体! 【不对!】 天道系统几乎是气急败坏: 【你还是『待存活』状态,实体只有在这条世界线落成时才能准备好!】 黄狗353冲到花修明跳进去的洞口处:【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非得在花大黄身上?】 天道:【你要……353!】 它的「卢菲」身体冲到洞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黄狗已经跟着沖了进去! 另一边,柴房。 半透明的卢菀力气不如自己身体,正在费力地一层一层扒开被柴堆,试图翻出被压在底下的小花修明。 突然间脑海中传来怒吼: 【353,你去又有什么用?!只有两条世界线都存在的人去了,才有可能获得能救卢菀的实体!】 天道系统怒急攻心,竟然忘了分频道! 卢菀心思电转,霎时间猜到,353那边一定已经得手了! 「真的没有用吗?」 她手上不停,口中却笑道: 「天道,你觉得我为什么非要回到第二个回溯点,让古浚带上花大黄去寻址呢?」 天道系统:【……】 墓穴。 花修明在黑暗中前进,手臂摸着墙,心中有一张地图缓缓铺开—— 他的陵寝是古浚修的,自然,花修明亲自看过墓形图。 即便是在墓穴之中,他也半点没有畏惧的意思,脚下大步流星,走得稳稳噹噹。 事实上,只要没有火,别说是黑了; 就是里边自己的尸体跳出来对打,他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汪!汪!」 花修明:「……大黄?狗儿子?」 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冲到他脚边,爪子在他脚上搭了一下: 【谁是你儿子?呸!】 353机械的系统音已经慢慢转化,逐渐带上了奶声奶气的男童色彩: 【我是菀主的系统,353!只是暂时借用这条狗的身体而已!】 花修明:「……算了,你们这些系统,按照外面那不男不女的鬼东西的说法,现在应该是几千年后了?」 353哼了一声:【对!我是来救菀主,才不是来帮你的!】 「行吧,」花修明:「水银河很长,我应该去哪里救阿菀?」 353:【跟我来!】 花大黄版的353带着花修明在墓穴中快速奔跑前进,一人一狗来到水银河之侧—— 幽暗的地下,绕过迷宫一样的围墙,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泛着银光的长河; 两侧布满琉璃盏,每一只盏里面都盛着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多切面的琉璃将夜明珠的光华盛放到极致,整条河不像是墓穴暗河,倒像是曼妙的暗夜梦境。 第206页 花修明啧啧有声:「看来你宿主埋我的时候,很捨得花钱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才是跟菀主时间最长的人!】353:【快过来等着,几千年后的菀主就要来了!】 花修明眉梢一挑,跟着353来到水银河的弯道处—— 那里有一处小巧却精緻的硃砂石盒,上面写着「爱子花大黄之墓」。 花修明:「……」 花修明:「……虽然有点模煳了,但这是我的字。」 353:【这陵墓本来就是皇室给你修的衣冠冢,你的尸身根本就不在这条世界线里——真正贯穿两条世界线的,只有卢菀和花大黄!】 花修明:「古浚把我儿子怎么了?!」 353:【我怎么知道?!但是墓里的狗骨头应该有二十年左右,你狗儿子是寿终正寝的!】 「噹啷啷——」 墓的另一边传来响动。 花修明头皮一紧,立即蹲好,压低声音道: 「是不是她来了?我怎么救她?我总不能用你的狗身体救她吧?我怎么救?把她叼上岸吗?!」 353:【闭嘴!你嘴怎么这么碎!】 花修明:「她要过来了!我总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恩人是条狗吧!这和她跟我说的不一样啊!她说是个小孩子救的她!」 353:【……小孩子?】 大黄狗吧嗒吧嗒嘴。 353明白了: 【说起来,天道老狗说我来没用是假的吧……我一个系统,怎么会受世界线的控制?对了!我的人类身体正在塑形!或许也可以用?】 柴房。 火势愈演愈烈,卢菀扒开最后一层柴灰,终于看到了抱头缩成一团的小孩子! 「花修明!醒醒!」 她惊喜地拍着小孩的脸颊:「醒醒!门开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年幼的花修明剧烈地咳嗽起来,此时他还只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子,尚且没有日后的威仪; 他的意识已经迷濛,先是看见了洞开的门,而后逆着光,看见了半透明的卢菀。 「是神女吗……我已经死了,神女来带我走吗?」 小孩子不错眼珠地看着她不甚清晰的脸庞,眼角流下泪,却焕发出光彩: 「太好了,我太疼了,谁都不要我,让我死吧。」 卢菀愣了一下。 她看着小小的他,心里忽然翻滚起难以平息的疼痛—— 这么绝望的孩子,是怎么长成后来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的呢? 他要经歷多少次自我癒合,才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呢? 「别这么说。」卢菀轻轻地抱着他:「花修明,好好活着……未来,有人在等你呢。」 怀里的孩子无力地任由她抱着,忽然他睁大双眼: 「梁木!小心梁木!」 另一边,墓穴: 高马尾紧身衣的卢菀来了。 她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横架着一个精緻的□□,侧身警戒,谨慎地向着这边走过来。 花修明:「这衣服……我天呢……我不敢看了!」 353:【大将军!这是害羞的时候吗!她要掉进水银里了!】 花修明:「所以呢?我又碰不到她!算了,快把狗身体换给我,将就用吧!」 353咬牙切齿:【用不着!】 那边紧身衣的卢菀已经逐渐靠近水银河边—— 「哗啦!」 353:【用这个!快点!只给你用一会儿!】 一个小男孩的身体在空中逐渐成型,大概八九岁,正是353还在塑造中的实体身体! 花修明只觉得心念一动,全身心只剩下一个救她的念头—— 下一刻,他已经纵身跃入水银河,看准了单手一捞! 他抓住卢菀的手,在她诧异迷茫的目光中,大力将她掀起! 两个人交握的手成了圆心,他们在空中交换了一个整圆—— 她出水时带起的水银在空中颗颗凝结成珠,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无限慢; 光珠流转的水银如同星河般凝聚在他们周身,像是围绕在两颗恆星外的亿万星尘。 你是……谁啊…… 被掀起的卢菀意识模煳,连对方的脸也没有看清,只能从身量上判断,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 而在她看不见的星尘之外,那人的目光是如此温柔,如此安静,仿佛他已经奔驰了千山万水,等待了千年万年—— 只为了见她一面。 「哗——」 两人在空中画了个圈,紧身衣卢菀被轻柔的巧劲抛上岸边;男孩则瞬间沉入水底! 就在紧身衣卢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水银河另一侧也穿来扑通一声—— 像是有什么重物跳进了河里! 另一边,柴房。 燃烧的梁木轰然倒塌,年幼的花修明出声提醒已来不及,那个半透明的神女姐姐,就这么将她护在怀中,生生护住了他! 「神女……」 年幼的花修明最后的意识里,只能看见她的身体,在火光中散落于无形。 年幼的花修明与千年后的卢菀,双向救赎循环达成! 因果相生!天道的规则破了! 水台中央的「卢菲」抱着头大声嘶吼:「到底怎么回事!」 一旦达成循环,它的力量将永远在大荆世界线消散! 今后那些不服管教不肯服从的穿越者,只要发现了大荆世界线,就有了将它推翻的契机! 第207页 它的身体再一次片片灰化! 就在它化灰的瞬间,『世界定格』的效果立即解除,整个大荆再次活了过来! 岸上的邵元,六爷,都是如梦方醒:「快,找船!」 水台后的阳芝不知前面发生何事,着急探看,只朝着六爷挥手: 「这里!这里有船!还不知菀主和将军怎么样了,找大夫!」 玉珠,玉宝,龚文之,陆勉青,还有近半宁州百姓,都在翘首看着水台之上—— 虽然他们无法获知这短短的瞬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可却都能感受到一种从一种无形的枷锁中被释放了出来! 「那是菀主!菀主没事!」 「还有花大将军!」 水台的中央,莲花水墙和滔天火焰都随着天道系统的覆灭而烟消云散,只有碎裂了满地的大镜,和万千琉璃光华,温柔地笼罩着其中的两个人—— 火焰,河流,都是时间通道的介质。 他们回来了。 带着满身伤痕,和终于可以拥抱对方的身体。 「花修明,」头髮乱糟糟的小神女伸开双臂,立刻收穫了将她拥入怀中的高大男人:「你小时候挺可爱的。」 花修明安静了一下,简直是累得不行,头一低,靠在了她肩上。 卢菀摸摸他头:「看见咱们狗儿子了吗?」 花修明侧过来,闷闷道:「嗯,凶得很。」 两个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嗳,」小神女坐在他怀中:「外面大家都看着呢。」 大将军眼中只看着她:「那又怎么样?」 他俯下身,在半个宁州的睽睽众目之下,温柔地吻上她—— 就在唇角相接的剎那! 「呜哇!」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水台! 在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婴儿! 眼大而圆,嘴角平直——不知道为什么仔细看看,五官竟然还和花修明十分相似! 卢菀嘴角抽搐:「353?」 婴儿:「哇!」 花修明指着刚刚正式获得实体的353:「卢菀,你别告诉我,这就是那个用大黄身体的……」 「小花将军,恭喜恭喜!」 卢菀举起小孩:「恭喜你当爹了!」 花修明:「……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花~ 感谢所有追文的小姐妹! 尤其是忘川む,seson,z,吧唧的猫耳,苏洛潇,老外头,凉笙,懵懵的胖熊,楼台倒影入池塘,良木,蝶儿sylvia,eninei,白茶这几位小可爱,始终在对浪崽进行评论鼓励! 真的,真的,非常感动,非常受鼓舞;这两个月来没有一天请假或断更,都是因为即便很累的时候也想着「还有小姐妹在等着我呢」! 写作是我的理想——写文获得的快乐中,一部分来自于践行理想的踏实,另一部分则来自可爱的小姐妹们; 说到这里觉得花哨的语言都配不上这份真诚,只能很简单地说真的很爱你们^-^ 祝我们都能获得菀哥打破限制的勇气,追求那个最想成为的自己。 (啊,我知道还有其他比较安静的追更小姐妹,在完结章评论,浪崽会来发红包哒~) 还会更新大概一万字左右的番外,小姐妹们可以来查收^-^ 最后,下本《反派既美且娇》预计在七月中旬开文,求收藏!给姐妹们跪下啦orz 比巨大心! 预收文案: 【双重生】 野心病娇伪装小白兔x疯批癫狂纯情大佬 交界国主花银众叛亲离,被屠国当日,在烈火中与背叛者同归于尽。 重活一次,竟然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她还在地下势力里靠装柔弱活命。 温热的血溅了满脸,众首领对着她瑟缩畏惧的模样放声大笑; 她一转身,面无表情地抹去了脸上的血,短促地说: 「杀。」 后来,交界国第一地下组织乌衔纸血流成河,无一倖免。 没人知道是谁做的,只知道有个娇娇软软的美人,带着满身血,提着刀从那里走出来。 ----------------------- 人尽皆知,异姓王的儿子是个阴郁的疯子,遍京城没人敢惹他,也没人愿意靠近他。 大家都叫他疯世子。 他们都说,疯世子这个鬼样子不可能继承属国;就算长成那个妖孽样子也没人跟他,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直到有一天,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小美人—— 那柔弱可爱的美人被他带在身边,揽在怀里;如珠似宝,看得命一样紧。 疯世子为了她什么都肯做,疯得更厉害了。 「世子爷,」她趴在他怀里,小鹿般的眼睛含着盈盈泪光:「为我造反如何?」 「别太入戏了。」 俊美的疯子微微低头,含住她玉一样的耳垂:「在京城做完这场戏,回到属国,咱们分道扬镳。」 娇软的美人眼波一厉:「世子爷真是翻脸无情吶。」 他揽过怀中人的细腰,咬住她唇角;他们口中泛起带着铁锈味的甜: 「彼此彼此,未来的……」 「国主陛下。」 ——本文食用指南—— 1)偏剧情流,女主翻身建立交界国的事业线苏爽; 第208页 2)感情流强强,双向救赎; 3)双重生,但是男主的前世记忆会一点一点回来,而不是直接带有全部记忆; 4)七月中旬开文~ 第101章 、番外一 未婚的花大将军连个正经的吻都没有得到,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爹了。 「花大将军,接旨啊。」 一身正经官服的庸南手捧明黄圣旨,头上带着高高的长帽; 垂着眼看半跪在前面的花修明半天没反应,只得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花大将军下意识抬手一拨,差点将前来传旨的庸太守掀倒。 庸南被身后的古浚扶了一把,从牙缝里恨声问:「搞什么鬼?!」 古浚也探身从庸南身后露出个头,哎呀哎呀说道: 「差不多行了,那是老天给小神女的儿子,大荆上下都恨不得供着呢,你怎么回事?」 花修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臣领旨。」 庸南总算将这摊子事搞定,肩膀一松,唰一下把圣旨扔他怀里,簇着同来送旨意的出去吃酒; 一零二的正堂中只剩下副使古浚,觑着花修明脸色盘膝坐到他旁边的地上: 「那么多人瞧着呢,那水台上水啊火啊过了一遍,火一灭多出个孩子——虽然过程离奇了点,但上边只有你俩,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花修明烦得没着落: 「就算是感而生子,那也应该是我家阿菀生吧?怎么传到陛下那就变成了我给卢菀生了个儿子了?!」 古浚奇道:「小神女成天在宁州走来走去,她根本没怀孕这谁都看见了;只有你是突然出现的……」 花修明抓头髮:「老子在外面潜伏杀敌呢啊!老百姓都怎么想的,我挺着大肚子杀人?还能不能给敌方一点尊严了?!」 古浚赶紧安抚:「行行,大侄儿那五官我瞧了,鼻子眼睛跟你一模一样,魏伯看了都说是从你脸上扒下来的——想来也是老天真想给你一个儿子,你还闹什么?」 花修明抹了把脸。 那小子原本是阿菀的系统,拟人形态本来就很有卢菀的神韵; 又因为在实体身体塑造的过程中被自己用了一下—— 所以长得倒是更像自己一些。 这一来就更说不清了,好像真是他俩生的一样! 「你也不要烦恼,」古浚抖开他怀里的圣旨指给他看:「这上面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你家这孩子不姓花也不姓卢,跟陛下姓瓷。」 花修明:「……」 古浚唯恐他不明白其中意味: 「你家菀主是县主位份,按理也是皇家的人;这个孩子从天而降——咱们那位陛下是宗室子出身,有了这个天降的孩子进入皇室,他的天子身份就更稳。」 「说白了,那不是你的儿子,」 古浚捲起圣旨放进他袖口: 「将来他是要进京跟着钦天监唐大人做国师的,那是你花修明的保命符!」 庸南在外边将传旨公公哄好了,六爷将款待天使的任务接了手;刚一回正堂,就听见古浚这句话,立即附和道: 「就是!」 他抄起放凉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压低声音道: 「现在大都督已经退了,将来南境就是你做土大王——等大侄儿成年了进京去钦天监学本事,你在外头拼杀,陛下……也放心。」 「少说这些废话了,难道我不明白?」 花修明嘆了口气,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 「只是你们没发现吗?这小子降生后,我家阿菀那块黑板不好用了。」 后来卢菀详细地将前因后果给他解释了一遍,包括什么是系统,什么是天道,还有这个循环的运转机制。 总而言之,大荆世界线已经脱离了天道控制,所以一切和系统有关的「术法」就都无法再使用了。 庸南刚从京中带着圣旨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府衙,闻言诧异道: 「嗯?是吗?可我看外边骑着风如水的配送员并没有少啊?」 花修明:「那倒是。」 毕竟不夜街,大荆点评还有风如水都是不靠术法存在的—— 还有卢菀新设立的琉璃灯,朱颜镜和古州的橡胶生意; 虽然配送黑板无法用了,但是每天都会有配送员在各个坊市中统计单号,即便配送黑板用不了了,订单量却是不减反增。 依然是他养不起的阿菀就是了。 古浚被庸南拉起来: 「说起这个,菀主人呢?你们不是明天就要成亲了吗?风风火火往回赶就为参加你俩婚事呢!菀主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你们这两个鳏夫和光棍懂个屁,新婚前一天不能见面!」 花修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扯起来,难掩得意道: 「说是准备礼服去了,」大将军摸着喉结,幸福洋溢得就差头顶冒小花:「我家阿菀什么都为我想着呢!」 另一边,卢府。 康太夫人,游妈妈,五房尤敏尤大娘子,还有阳芝侯烨,几个女人两眼放光地围城一圈—— 中间的婴儿车上,坐着个满脸严肃的小婴儿。 挤不进去的卢菀擦了擦头上的汗: 「怎么样?邵元那边的绣娘赶工好几天,总算将他礼服做成了!」 小婴儿被人围着,十分不高兴,挥动起莲藕臂:「呀!」 第209页 「啊啊啊啊!」康太夫人唰一下伸手,兜起小孩的两腋抱进怀里:「我的小孙孙!」 游妈妈:「我抱抱!」 阳芝:「阿芝给准备了琉璃镯子,快戴上给芝姐姐看看!」 侯烨:「呜呜呜这小帽子绝了!我还要再找邵元给小雾散定一百件婴儿服!」 尤敏:「妈耶他好软!五奶奶给你打全套的金银饰好不好?」 被传来传去的353面无表情—— 对,现在应该叫瓷雾散了。 明天要结婚的又不是他!他明天只是个被摆出去观摩的工具婴儿好吗?! 这穿穿脱脱的都换了多少件衣服了? 放过他吧! 然而雾散小朋友尚且不会说话,满腔愤怒只能通过「啊啊啊」表达。 在引来了无数亲亲抱抱之后,那个看起来唯一还有点良心的阳芝阿姨终于问了一句关键的话: 「菀主,既然你和小雾散的礼服都定下来了,花大将军的衣服是不是也送过去给他试试?」 卢菀:「……」 卢菀:「糟了!他的衣服忘做了!」 ------------------- 另一边沉浸在幸福氛围中的花大将军后背一凉:「……嗯?」 第102章 、番外二 卢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经常看见母亲对着一块玉出神。 她问过很多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这是你外祖父的印,他活着的时候,是咱们大荆最大的官。」 接着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说母亲是如何从高高在上的官眷女,因为家境败落才落入了卢家这个商户的院里。 无论怎么说,最后总是落回到同一句上: 「菲儿,你要争气。」 卢菲年少时不懂得什么叫争气,为了能让母亲偶尔展露笑容,她总是将做茶,插花这些商户家里用不上的本事学到最好—— 为了能让父亲多来她们主院里坐一坐,她还废了好大力气学了诗书。 再后来,卢菲及笄,这个争气的方式变得十分具体,那就是嫁给卢家能巴结得上的最高的官: 宁州太守庸南。 「可是,可是庸太守是个鳏夫!他还有个原配正室留下的儿子!难道要我一嫁过去就做人后母吗?」 她抵死不从地挣扎了好些时候,最后还是败给了母亲失望的眼神。 「菲儿,难道你也要让我伤心吗?」 最后卢菲终于答应,去远远地看庸南一眼。 那天她甚至没有仔细梳妆,觉得这个苦哈哈的太守不值得她费这么多心思,反正也不见面,就是远远地瞧一眼。 总归是办不成的事,浪费那个时间打扮什么呢? 她坐在酒楼的顶层往下望,等着那人从官署里走出来,然而直到快要宵禁了,还是没等到。 「回吧,」十五岁的卢菲兴致缺缺:「回去告诉母亲,老天爷在上头瞧着,我和这老男人确实没缘分,这可怨不得我。」 就在她走出酒楼的同时—— 对面官署中走出一个男人,一手扶着脖颈缓缓地转,另一手往下甩了甩,试图将挽着的袖子抖下来。 他看起来太瘦,也太累了。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要怪就怪那个夏夜里一阵毫无预兆的轻轻晚风—— 将他官袍的两袖吹得鼓动而起,略略松散的头髮贴着他脸颊浮动,展露出此人清隽文气的面容。 这平日里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读书人揉了揉眼睛,笑了一下: 「小娘子,宵禁不回家,是不是想蹭我们宁州府衙的茶汤喝?」 「嗤,穷书生。」卢家的嫡女大小姐哂笑道:「便是王宫大内的茶,你瞧我稀罕吗?」 嘴上如何说是一码事,回去她想了想,却告诉家里: 反正总是要嫁人的,庸南…… 也还成吧。 那时她尚且不知道,在她不算长的一生里,有大半时间都将为了成为「庸夫人」而努力; 可惜事与愿违,总是不能成行。 越是得不着,卢菲就越想要,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怎么创造机会在他面前转; 庸南心里仿佛只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大荆基业」,从不会分心多瞧她一眼; 就连父亲亲自去提的亲,也被他委婉地拒绝。 卢菲觉得自己输了,可她又不明白为什么,只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在家里那个歌姬生的庶女身上; 仿佛这样,就可以安慰自己—— 他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我们这样的商户出身,不喜欢我有一个卑贱的妹妹。 后来,她被那庶女打断了双手逐出门去,和父亲相依为命在床上烂着的时候,却听说庸南和小神女走得很近。 不甘心啊。 凭什么呢? 我无往而不利地活了大半生,最后却要输在一个男人手里? 最后的最后,明池水台上火焰通天,化灰的最后一刻,卢菲突然回了头—— 看向门外的方向,仿佛什么人会在那里与她目光相接似的。 庸南,我开启了循环,一切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 父亲,母亲,他们都会回来; 我还会在那个酒楼上面等你。 烈火吞噬了她的双眼。 这次……你跑不掉了。 第210页 「宵禁了不回家,要蹭宁州府衙的茶吃吗?」 「好啊,」这次她会笑着回答:「如果你亲手烹茶的话。」 第103章 、番外三 花大将军大婚后的第一年,小县主卢菀上京去了一趟,将外卖生意和大荆点评推广到了京城妙都; 大荆点评第一期的封面上画的便是宁州男子天团,随着这刊物在整个大荆范围内传开,媒婆算是在这几位的家里住下了—— 甚至还有人在发展媒婆的排号生意,从外地赶来的媒婆只要买「黄牛票」,就可以获得先去家里提亲的资格。 而卢家,则因为同时住着邵元和六爷,黄牛票的价格最高。 深粉衣裳的男人在脖颈上挠了挠,探身看了看院里专注数银票的女子背影,原地思索了半晌,发出一声轻咳。 那女子头也不回,手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提前三日三百两,提前两日二百两,如果今天就想见菀主提亲就得加急排单,一千两起。」 「嚯,」男人惊道:「卖这么贵?那要是想见卢季淳本人呢?」 「有点麻烦,」女子放下算盘:「这样吧,一千五百两,我亲自带你……」 她唰然回身,脸一霎时红了,结结巴巴问: 「六爷?你怎么……怎么找到这儿的?」 月亮门外的男人正是看了半天的大荆点评主事人,卢六爷。 「阳大姑娘,你这没本买卖可太好了,我都想试试了!」 六爷憋不住笑:「这赚钱法子是菀主教你的?」 阳芝本来还在「卖六爷的见面票被当场抓住」的羞愧中,闻言立刻精神起来: 「不!虽然菀主帮助润色了,但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买卖!」 「你还挺骄傲?」六爷走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在帐本上一掠:「你不会还拿我给你的字和画出去卖吧?」 阳芝左右看看没人,神神秘秘地将帐本哗啦啦翻开到最后一页: 「昨天卖给古州云家的嫡女了,卖了三千四百两!」 六爷嘴角抽搐:「……还真卖了?!」 阳芝:「六爷给我的画太多了,这幅不算顶好,放出去让她们长长见识。」 六爷手指在眉梢上一捋,头一次觉得有时候阳芝跟着菀主时间太长不太好。 「你跟菀主合伙做朱颜镜赚得还不够多?」 六爷没奈何,又觉得她这平日里端庄得多一步路都不肯走的小姑娘突然财迷起来很可爱: 「如果需要用钱的话,我可以借你。」 六爷两肘支在桌子上,探身仰脸,靠近站着的她说道: 「卖我也就算了。邵元是外人,你卖他的提亲票,侯家姑娘不同你生气吗?」 阳芝是场面人场面事里教养长大的姑娘,这一句话里「内外分明」,她立刻就听懂了。 六爷俊朗的面容那么近,这一刻漫长得如此精緻,简直像是她整个前半生都在为此刻做准备。 「我是要攒钱。」她听见自己调集了肺腑中所有的勇气,压着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声音说:「但这笔钱你不能出。」 六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只关注着她润泽的唇角,声音无意识地低沉起来: 「为什么不能?」 阳芝:「因为那是你的聘礼。」 六爷:「……」 六爷:「……嗯?」 这在卢家顶了大半门户的男人突然醒了。 阳芝她不仅仅是在追星!她还想娶自己过门! 菀主自己强要了花大将军进门不够,还想把他也送出去! 六爷登时正色起来:「阿芝你听我说,不是我对倒插门这件事有意见,只是我希望能够做一个独立的人,至少在婚后能有自己的事业……」 六爷:「……」 这他娘的越说越不对劲了! 都怪花大将军! 花修明眼下可是大荆的传奇人物—— 自打他「感动上苍」给卢菀「生」下一个儿子之后,整个大荆简直兴起了一股狂热的男德风! 虽说这没什么不好但是…… 他真的不想被八抬大轿地抬进阳家啊! 阳芝看出他一片混乱,立即安抚道:「也不是要六叔过门,只是将来咱们单独立府的话我也想出一份力!」 六叔:「你叫什么六叔?单独立府,你和我?你同意结婚了?不,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等等……你这是表白吗?」 阳芝:「……」 是哦,他们还没把事情挑开说呢…… 要不然自己哪敢卖这种黄牛票? 她灵机一动:「这买卖还有合伙人——这屋是卖你的周边,旁边那屋里卖的是邵元哥哥,侯烨在那儿管着呢……」 话音未落,只听旁边传来一声伤心至极的怒吼: 「阿烨!你怎么能把我卖了?甚至还让我去和别的女人吃饭?!」 六爷:「听听!这买卖不能再干了!邵元现在在外面也算有头有脸的,他不可能同意!」 阳芝:「真的吗?」 片刻后,也不知侯烨在那边说了什么,旁边院子里,邵元: 「今天最后一单!我只负责露一次面……握手不可能……就握一次!」 六爷:「……」 阳芝吧嗒一声打开手边的小匣子,满脸诚恳: 第211页 「你的握手券见面券我还没卖呢,不如也从今天开始?」 六爷:「……」 #某花姓男子进门后,巨富卢家从此夫纲不振# #知名书局老闆卖身帮老婆攒聘礼,到底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 #男人何时能顶半边天?# 第104章 、番外四 花修明此人在大荆史书上,颇具神奇色彩—— 一来因为他立下了打下敌国东肃的首功;二来则是因为传说他为神女卢菀诞下一子; 三来,则是因为他非同寻常的长寿。 这位花大将军,满打满算活到了一百岁整,在子孙围绕中安然逝世。 俊朗无俦的灵魂从垂垂老矣的躯壳中脱离出来,在家里每个小崽子的头上都摸了一把,而后高高兴兴地看向旁边半透明的年轻男人。 「雾散,你个狗崽子,还不快带老爹去遛弯?」 那年轻男人也是魂体状态,瞧着模样在二十岁上下,和花修明长得颇为相像。 「花大将军,怎么跟国师说话的?」年轻男人瓷·353·雾散冷冷抱臂:「你僭越了。」 花修明嗨呀一声,上前捏鸡崽一样捏住瓷雾散的脖颈:「反了你了,敢和你老爹犟嘴?!」 「爹,爹!放手!」 国师大人立刻怂了,小时候被他爹天天甩来甩去的恐怖回忆立刻涌上心头: 「你让我带你上哪儿啊?」 花修明:「是不是傻?不是去我墓里等阿菀吗?」 「用不着这么费劲,」瓷雾散走到廊下,半透明的魂体在空中微微飘荡:「等会儿她就来了。」 屋里,他和卢菀的子孙们围着他已经断气的身体哭个没完,年轻的花修明站在瓷雾散身边,却连个头都没回: 「你阿娘离开太久了。」 瓷雾散嘴角抽搐:「她两个月前才离世,也不算太久吧。」 花修明:「个小兔崽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信不信你爹我给你带走?」 没错,瓷雾散并没有死,只是他原本就是系统「投胎」,偶尔可以灵魂出窍一下。 现在他的身体还在妙都的高阁里,等送过花修明,他就会回归正位。 「小子,」 他们一大一小并排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看向天外的层云,任由里外进出的人在他们身体中穿来穿去: 「我听说周丞相的女儿中意你,你还不理人家?」 瓷雾散垂眸:「我这老不死的壳子,连累她做什么?」 系统的实体身体无法死亡,成熟后也不会衰老,就像秦亭的雪团猫,活了那么多年,早就超出正常猫的生理年龄了。 瓷雾散:「难道要她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嫁了个看着年轻的老头子吗?」 父子二人安静地站了一会。 花修明:「我第一次见你阿娘的时候,她被嫡母陷害,我以为这么个小姑娘肯定要哭哭啼啼了,结果没有,她在咱们家门前大杀四方,还把嫡母的白幡子挂得到处都是!」 现在想起来,他依然带着笑:「我第一次见过这种人,实在是又无赖又可爱。」 瓷雾散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知道,那天你就在一零二号,跟她隔着个门板——我检测到你了。」 花修明:「可是即便后来我喜欢她喜欢得不行,也没有提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瓷雾散:「因为你怕自己死外面。」 「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意思。」花修明:「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人,怎么能连累她跟着我提心弔胆一辈子?」 瓷雾散:「如果你是想劝我……」 「等我老婆呢,谁有功夫劝你?」 花修明:「就是想让你明白,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姑娘喜欢你,那是人家姑娘的事,你有什么权利帮人家做决定?自己什么情况,跟人家说清楚,剩下的你顺应天命就完事了。」 瓷雾散:「天命不是让你和阿娘推翻了?」 花修明:「……嘴这么碎跟谁学的?」 瓷雾散嗤了一声,脸上的阴霾却散了一些:「她来了。」 花修明立马站好,下意识抚了抚衣领: 「啊,她也是魂体状态的话,我应该能碰到她吧?两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地府伙食好不好,有没有别的帅老头,我跟你说,你阿娘越上年纪越好色,那些漂亮小孩也老在她跟前转悠……」 瓷雾散:「别紧张。」 花修明:「我自己老婆我紧张什么?我们俩过一辈子了比你时间长好吧?再说你阿娘对我从来都是最好的,要星星不给月亮,连打我都不下重手……」 瓷雾散:「你一紧张就话多。」 「……」花修明:「好吧,我只是不太擅长应付煽情的场面。」 就在父子二人都以为卢菀的魂魄体会从云彩上落下来或者从地里像个蘑菇一样冒出来的时候—— 虚空里出现了一个大洞,高马尾紧身衣的卢菀,带着满脸的胶原蛋白和青春活力突然出现! 所有人:「……」 「祖奶奶?!」 「祖奶奶太好看了吧!跟画上一样啊!」 「阿娘?你不是……怎么回来了?底下缺啥吗?」 花修明和瓷雾散对视一眼:「阿菀?他们看得见你?」 卢菀眉梢一挑,对着她和花修明最小的儿子——现在已经坐在轮椅上转圈的老人说道: 第212页 「缺你爹。」 老人:「……」 她上前一步,直视魂体花修明的眼睛:「等多久了?」 花修明愣愣的:「没,咽气没多一会儿。」 在她手臂触碰到花修明的瞬间,花修明的身体开始逐渐出现了实质—— 他年轻俊美的容颜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屋子子子孙孙:「……」 卢菀:「好了,我要带着老花去游山玩水了,今后不会再出现,你们自己玩吧。」 她抓着花修明的手就要往外走,他们的小儿子滑着轮椅急急忙忙出来: 「父亲母亲要去哪儿?你们到底……嗐,你俩的怪事也说不清就是了,以后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卢菀:「这么说吧,你阿娘我在地府找到工作了,顺便给你爹也申请了一下——不过他嘛,世界辅线,比我官大。」 花修明:「……儿子,你听懂了吗?爹听不明白。」 小儿子:「……或者过段时间我上京问问大哥?」 他的大哥,瓷雾散,魂体还是半透明状,除了卢菀和花修明没人看得见他。 瓷雾散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卢菀:「阿娘……成为系统了?」 「聪明啊,」卢菀:「我和天道老狗做了笔买卖——这条世界线我帮他照看,不让出崩溃一类的大差错,条件是让我做固定系统。」 瓷雾散:「做花修明的系统?」 「对啊,反正这几千年他也离不开大荆。」卢菀侧头:「世界辅线,你愿不愿意?」 花修明无言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当然。」 只要能和你一起, 什么都我都愿意 虚空的大门再次打开,两人携手往里面走。 卢菀:「先去古州吧?想吃鱼了。」 花修明:「行啊,正好一起去古浚老狗的墓那边烧烧纸,告诉他老子现在依然貌美如花,气死他……」 这是这对传奇夫妇,在人间的最后一次亮相。 —————————— 地府。 鬼邮差:「哪位是古浚?有人给你烧纸了!」 「来了来了,」鬼魂古浚搓了搓手,接过信封:「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有烧纸的?我瞅瞅……」 片刻后。 古浚:「花修明!死了还要秀!下辈子咱们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内容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支持与陪伴,也感谢菀哥和花妹这两个月带给我的成长和勇气! 祝我们都能得到菀哥打破限制的勇气,用实力攻克每一个挑战! 宝贝们下篇文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