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未亡》 第1页 [仙侠魔幻] 《死而未亡》作者:陈可祯【完结+番外】 文案: 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 市电视台即将推出一部探索死后世界的纪录片,为此,电视台派出记者任怡思去採访四名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採访和记录其在濒死时看到的画面,来为纪录片增加素材。 然而,每次採访时,任怡思身上总会发生种种不可思议的离奇事件,那些明明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有的奇妙体验,竟然一个不落全部出现在她的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任怡思逐渐发现一个隐藏在这些奇妙体验之下的惊人秘密,而这个秘密,则是将她带回「真实世界」的关键。 意识套着意识,灵魂扣着灵魂,秘密背后的动人爱恋,一段难以忘怀的传奇经歷,又会给任怡思带去怎样的改变? 内容标籤: 奇幻魔幻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怡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在濒死之时,会看到什么? 立意:动人的灵魂背后,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死亡·预知(一) 河州市城郊,河东山。 山中风大,一阵山岚刮过,山顶风力发电机随风转动。汽车在盘山路上七拐八拐,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抵达终点站。记者任怡思下了车,站在高地,以手在额前搭了个遮阳棚,向远处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座以白色为主体的建筑——一个精神病疗养院。 疗养院在半山腰,那里之前本是一个山庄酒店,后来被一个德国医生买下,改成私人精神病疗养院,而这次任怡思要採访的人,就住在这个价格昂贵的疗养院中。 · 任怡思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看远处的那栋建筑,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预感,这预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总之就是让她有些不舒服。她看着疗养院,视线不自觉地飘到山顶上的风力发电机上,同时,耳中又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风铃声。 「铛、铛……」 风铃声阵阵,声音倒是挺好听。任怡思在原地站着,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拉上衣服拉链抵御山中的大风,面色凝重,仿佛带着重重的心事,徒步走向公交车不能进的疗养院。 或许是因为价格太高,又或许是因为离市区太远,疗养院的人很少,根本看不到几个医生护士,甚至连保洁员都没见到。任怡思第一次来这儿,不太熟悉环境,还找不到人问路,所以当她找到受访者的病房时,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 任怡思敲了敲门,力气不大,却直接把门推开了一角,看来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她微微一怔,又敲敲门框以示礼貌,走了进去。 「你好?」任怡思轻声问道。 病房里的窗户大开着,窗台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窗帘被风吹得飞起飞落,时不时打到女人身上。女人听到任怡思的声音,转过身来,头上带着一道长长的伤疤,问道:「你是任记者?」 任怡思被女人的伤疤吓了一跳,随即马上镇定下来,避免自己在受访者面前表现得太没礼貌。她走进病房,看着面前这个保养得甚好的女性,点点头道:「对,」任怡思拿着证件示意了一下。 「我是河州市电视台的记者任怡思,来採访关于您的濒死体验的事,」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第一次来这儿,没找到路,来晚了。」 「没事,随便坐吧。」女人看起来并不在意任怡思的迟到,她没有急着让任怡思马上开始採访,反而走到小桌子旁边,不紧不慢地拿出价格不菲的进口红茶,看着任怡思,问道:「喝点什么?」 任怡思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摆摆手:「谢谢,不用了。」 女人也没有强求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端着坐回病床,说道:「开始吧。」 任怡思拿出笔记本,打开录音笔,看着来之前自己整理的笔记和问题,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环顾四周。 怎么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女人看出了任怡思心中疑惑,说道:「护工们都去后院食堂吃饭了,我也打了招唿,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你只管放心问你的。」 「好,您能给我说说,您在濒死之时看到了什么吗?」一句废话没有,任怡思直接进入正题。 女人顿了顿,说道:「我看到了该看到的东西。」 任怡思眨巴眨巴眼睛,女人看这名年轻的记者,说道:「来之前应该简单查过我的资料吧?」 任怡思点点头,看了两眼笔记本。 女人名叫倪枫,是本市楼盘大亨的妻子,家中十分富有。然而有一天,她却对家人说,她可以看到自己死亡的样子,甚至能准确说出死亡时间和死因。 简而言之,就是能预知死亡。 本来家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闲出幻觉了,可她却一直不停地说自己会死,还说出了具体日期,想让家人救她帮她,那神情和语调,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谎。 或许是被母亲唠叨烦了,终于有一天,倪枫的儿子做任务似的问道:「行,那您告诉我,您怎么死的?」 倪枫见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倾听她,当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船,我是被船撞死的!」 倪枫的儿子有些不耐烦道:「那简单啊!您这段时间别碰船不就行了?」说罢,他甚至不听倪枫把话讲完,马上就要走。 第2页 「我当时很绝望,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倪枫端着红茶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一直看着那杯茶。此时正好有太阳光照进来病房,阳光打在红茶杯上,从任怡思的角度看,现在的倪枫手里端着的,好像一杯鲜血。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预知到自己死亡的时间呢?」任怡思问道。 倪枫缓缓开口:「是得知我女儿婚礼日期的那天。」 那一天,倪枫得到女儿发来的通知,说她将要在游轮上举行自己的婚礼。然而,就在倪枫看到「游轮」两个字的时候,她眼前突然浮现出恐怖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掉下船,恰好另一艘即将出码头的游轮正好从她头上蹭过,涡轮打到她的头,海水当即被染得血红。 从那时起,她便能预知自己的死亡,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死亡的场面越来越清晰,最后简直像在脑子里放恐怖电影,一遍又一遍播放着那惊人的画面。 「那些画面都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总能看到那些场景。我很害怕,把这事几乎告诉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他们都不信我!」说着,倪枫的情绪有些激动,逐渐没了之前的镇定,红茶都洒出来些许。 「没事,您慢慢说。」任怡思忙安慰道。 倪枫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看到的情景非常清晰,我记得我站在船栏边,手里端着一杯酒,后来不知道是谁撞了我一下,我失去平衡,掉进海里,之后,就是船撞上来。」 任怡思低头记录着,写完后问道:「那您在事发之前所预知到的、所看到的,就只有自己的死亡画面和死亡时间么?」 倪枫摇摇头:「不,除了那些,我还能看到奇怪的东西。」她说道,「哪怕是被抢救回来后,我也依然能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说家人了,我都觉得我自己有精神病,所以后来他们认为我真的得了精神病,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以什么理由拒绝。」倪枫说道。 「看到奇怪的东西?」任怡思听到这话,背后忽地冒出一阵冷汗。 什么奇怪的东西?鬼魂? 莫非她有阴阳眼?! 「不是恐怖片里的那些。」倪枫看任怡思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及时掐住了任怡思自己吓自己的行为。 「我总是会看到,那些流动着的液体,突然变成血红色,」倪枫低头看了眼那如血般的红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或者说,那些液体全部变成了血。」 「喷泉、淋浴、水龙头流出的水、山中的瀑布……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鲜血,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我儿子的死亡。」 任怡思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保持自己的思维没有混乱,问道:「看到儿子死亡,是在您经歷了『死亡』前,还是经歷『死亡』后?」 「『死亡』后。」倪枫答道,「经歷了那件事后,我可能真的有点精神不对劲,把这事跟我儿子说了以后,包括我儿子在内的很多人,更觉得我有精神病,于是他们就把我送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 「就是我的家人,我儿子,我女儿,我丈夫。」 任怡思整理了一下思路,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最后总结了一下:「这么说来,就是您在有一天,突然能预知自己死亡,还能准确看到死亡时间和死亡场景,后来甚至能看到别人的死亡是吗?」 倪枫点点头,将杯中剩余的红茶饮尽。 任怡思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冒昧问一句,您儿子现在……」 「说不定还活着。」 「说不定?」 「但我确定他一定会死。」 任怡思说道:「是人都要死……」 「不,」倪枫打断了她,声音颤抖着:「他一定会像我看到的那样,死于空难。」说到这儿,倪枫情绪有些失去控制。她开始喃喃自语,神情中又带着悲痛。 「他们都不听我的,都不听我的,我不让他坐飞机,可他就是觉得我有精神病……」说着倪枫放下杯子,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任怡思放下笔,起身安慰:「您现在给您儿子打电话,我跟他说。」 倪枫痛苦地摇摇头:「没用的,已经晚了,他今天早上登机了。」 任怡思:「……」 倪枫哭了好一会儿,待她情绪微微安定下来后,任怡思本想着照顾她的情绪,计划今天暂时结束,明天继续,但是倪枫却擦了擦眼,说道:「你继续问吧,我没事。」 任怡思试探地看了看倪枫,确认倪枫没事,说道:「那我继续了。」 「当初您预知到自己死亡的时候,看到自己会掉下游轮出意外,为什么您不像儿子建议的那样,离船远一点呢?」 倪枫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但那是我女儿的婚礼,我怎么可以不去参加?而且我本来以为,只要做好防范,多留点心就会没事,然而……」她微微嘆了口气,继续说道: 「人算不如天算,我依然是像自己看到的那样,落水,被船撞到头。」 任怡思不知该说什么,思忖片刻,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煳,」倪枫说,「起初我还能感觉到船撞到我脑袋时的剧痛,接着我隐约觉得我被抬上救护车,被送到抢救台上……」 第3页 「然后您就看到了先前预知的、濒死视觉吗?」任怡思不知怎么了,竟然打断了受访者的话语。 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实在太没礼貌,任怡思马上道歉:「抱歉,我……」 「没关系,」倪枫说,「我能理解,毕竟对于这种死后的东西,人们向来是充满好奇的。」 倪枫没太在意任怡思的失礼行为,说道:「先前我预知到自己的死亡,甚至在预知中,我看到了自己在濒死时所『看』到的死后世界。」 真正的死者不可能对人讲述真实的死后世界,但那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回来的人的濒死体验,却可以被人们当成研究死后世界的重要参考。所以,当倪枫说到濒死体验的时候,任怡思握着笔的手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着,然而倪枫的下一句话,却不得不让任怡思抬起了头。 「刚开始,我『看』到的死后世界确实与自己预知的一样,我看到了云、看到了一条满是花朵的路,但是,」倪枫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又像是有什么顾虑,而后说道: 「之后我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感觉』到的,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先前预知。」 死亡·预知(二) 任怡思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笔,问道:「您看到了什么?」 倪枫道:「我看到了我的曾经,看到了我的一生,还看到了……正在手术室抢救我的医生护士们,这些是我之前从未预见过的。」 这个回答倒是在任怡思的意料之内,之前她有查过资料,很多在手术台上濒死的人或者心脏停止跳动的人都有过类似的经歷。他们像是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成为一个旁观者,有五感而无形态,也可以理解为「灵魂出体」。 在「灵魂」形态下,或许盲人有了视觉、聋哑人有了听觉、残疾人行动自如,一切都不像活着时那样被躯体所束缚。他们就像是坐在银幕前的观众,看着抢救室里正在救援的医生和护士们。 「我感觉我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看到了医生护士忙着救治我,」倪枫缓缓说着,「之后我却不知道怎么了,就像看电视突然被换了台一样。我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往事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闪现而过。」 说到这儿,倪枫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还看到,我根本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推下船去。」 正在记笔记的任怡思抬了头。 「是谁推下去的?」 倪枫缓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是我的女儿。」 任怡思:「……」 突然,一阵大风颳进来,只听「砰——!」一声响,摆在窗边的空花瓶应风而落,碎了满地。 任怡思被吓了一跳,她本打算起身拿扫把收拾,却在屁股离开椅子那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 窗边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花瓶?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刚进门时,由于倪枫就站在窗边,而任怡思的视线自然也落在窗台附近,但当时窗台空空的,根本没东西。所以那花瓶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她眼花了? 「铛、铛、铛……」 任怡思突然觉得有点冷,耳边又响起之前在山上听到的那阵风铃的声音,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用管这些,」倪枫说道,「待会儿会有人来收拾的。」 任怡思又坐下,但还是忍不住拐弯抹角地问:「那花瓶,一直就在那儿吗?」 倪枫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反问道:「你刚才在害怕?」 任怡思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倪枫说道:「你刚才觉得害怕,所以那花瓶才出现,落下,发出声响,吓你一跳。」 任怡思:「……」 她完全懵了,听倪枫说完,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啊?」 因为害怕花瓶才出现?什么叫因为害怕花瓶才出现?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个花瓶? 倪枫也没管任怡思的疑惑,像是不想再聊花瓶的事,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见受访者这样,任怡思也不好再问太多别的事情,毕竟工作要紧,于是问道:「那您有没有看到,女儿为什么推您?」 倪枫轻轻「嗯」了一声,但却不再说话。 任怡思不好再问下去,便没有再提问也许会让这个母亲伤心的问题。 「那您……」任怡思本想再问下去,却见倪枫的视线转向了窗外,似乎心中在想着什么。于是任怡思提议休息一会儿,倪枫同意了。 休息期间,任怡思来到走廊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边洗脸边在脑子里慢慢回忆着刚才倪枫的採访内容。 预知、魂魄出体、云和开满鲜花的路、推她下水的「兇手」……这些都是重要採访素材,回去得好好整理一下,交给台里。 想到这儿,任怡思甩了甩手上的水,正要转身出去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那似有似无的风铃声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从窗外传来的,任怡思站在洗手台前,扭头望向窗外,看到了对面的山顶。 山顶风力发电机正在转动着,似乎比之前转得快了不少。风从外面吹了进来,耳边风声唿唿,风铃声就夹杂在那风声之中,隐隐约约,神神秘秘。她出神地看着窗外,仿佛有一阵神秘的力量拽着她的脚,拖着她往窗户边走。 任怡思被那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待她走到窗边时,那风铃声清晰了不少,声音也变大,好像有人在她耳朵边上举着一个风铃。她扶着窗台,向下看去。只见下面的水泥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早已血肉模煳,鲜血流了满地,白白的裙子被血染红了大半,旁边还有一辆被撞得变形的自行车。 第4页 任怡思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人,瞳孔登时缩小了一圈。她紧紧捂着嘴巴,眼睛顿时通红通红,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下面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是她自己。 任怡思看到这景象,一个没忍住,扭头「哇」地一下吐在洗手池里。吐完后,她又跌跌撞撞冲到走廊。她浑浑噩噩,脑内一片混沌,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睁眼闭眼都能看到满身是血的自己。 她扶着走廊的墙壁,半天站不稳。走廊里的窗户开着,风穿堂而过,那阵风铃声再次响起,在这穿堂风中噹啷噹啷响个不停。墙上挂着的电视开着,播放着新闻,但在任怡思听来,新闻的声音却统统变成了风铃声,一阵一阵地、接连不断地传进任怡思的耳朵里。 「铛、铛、铛……」 任怡思捂上耳朵,可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风铃声却仍然清晰不已。诡异的风铃声越来越大,渐渐的,任怡思的脑子里像是被人放了个风铃进去,摇晃不止,始终不停地折磨她。 「铛、铛、铛……」 那声音一会儿来自天堂,一会儿来自地狱,时时刻刻刺激着任怡思的神经。 「铛、铛、铛……」 风铃声越来越大,直到占据任怡思整个大脑。她再也受不了,「啊——」的一声喊了出来,霎那间,风铃声没了。 她的世界安静了,只有唿唿的自然风声和电视的声音。 任怡思靠着墙缓缓走着,刚才她突兀地在走廊里吼了一嗓子,待现在冷静下来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她四下看去,却没见着一个病人,连护士们都在各忙各的,完全没听到她的叫声,好像根本不存在她这么个人一样。 任怡思反应了几秒,脑子瞬间里多出个疑问。 怪了。 真是怪了,一般来讲,像疗养院这种地方最是需要保持安静,她刚才喊叫的声音那么大,非但不仅没人前来制止她大声喧譁的行为,看样子甚至连听都没听到? 几乎没有病人的住院楼、少得可怜的医护人员、压根不知道有没有的安保和保洁人员……总之,这医院处处都是古怪。她一路晕晕乎乎地走回倪枫病房,正当她稍微清醒了一点时,她已经站在了倪枫的病房门口。 见任怡思脸色不好看,倪枫问道:「你怎么了?」 任怡思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早上吃坏了,刚才去洗手间吐了一阵。」 解释是这么解释了,但倪枫仍然满脸疑惑地看着任怡思。任怡思摆摆手,说:「我们能继续採访吗?」 倪枫看了两眼任怡思红红的眼睛,脸上依旧带着奇怪的神色,不过任怡思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便点了点头。 任怡思坐下,吸了口气调整情绪,继续问道:「除了看到预知到的、未预知到的东西,您还看到什么了,或者……」这时,任怡思突然想起她上山后出现的风铃声。她话锋一转,问道:「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或者感觉到其他的?」 倪枫说道:「我还听到了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不舒服?」 「嗯,比如风铃声。」 任怡思的手停了下来,她定定看着倪枫,问道:「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倪枫说道:「在我看到抢救室和我女儿推我下水的场面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换了一个地方,那里和我之前看到的开满鲜花的道路不同,反而是一大片汪洋大海。」 汪洋大海?倪枫出意外的地方不就是在海里?虽然那时船未出码头,但是她坠入的可不就是汪洋大海? 「我好像飘在空中,像是摄像机,耳边一直传来风铃的声音,甚至有海鸥声,那阵风铃声刚开始还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悦耳,到最后的烦人。」说到这儿,倪枫皱紧了眉头,任怡思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倪枫风铃声也越来越大了么? 「在那阵风铃声中,我感觉我越降越低,海上的雾气也逐渐散去,海里的东西也慢慢清晰。」 任怡思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觉告诉她,倪枫接下来的描述与她在洗手间看到的恐怖景象有关。 果然,倪枫说道:「海里面飘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被船撞后的我,也就是说,我看到了自己死亡的样子。」 此话一出,顿时,任怡思只觉得自己唿吸一滞。她问道:「您能说一下,是什么时候听到那风铃声的吗?那风铃声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倪枫说:「什么时候出现的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看到自己的『尸体』时,结结实实被吓着,那些盘旋着的海鸥好像是与我心有灵犀,感觉到我的害怕后尖啸了一声,之后风铃声顿时就没了。」 死相、风铃、尖叫,再加上刚才古怪的花瓶…… 任怡思手下的笔飞速记录,脑子里将这些词连在一起。 不片刻后,任怡思又对倪枫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您对所看到和听到的这些景象、声音有什么看法呢?」 「看法?」倪枫缓了缓,说道:「这要我自己说,还真没法说得太清楚全面。不过我结合个人的经验来看,人在死前的一段时间,对自己的死亡是有预感的。」 「可能就在某一瞬间,也可能在梦里,你看到自己的死相。」倪枫继续说道,「至于死了以后的感觉,我就不敢乱说了,毕竟像我这种鬼门关前能走一遭的人不多,能看到死后世界、还能叙述出来的人更是不多了。」 第5页 这点倒是倪枫说错了,事实上,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研究表明,拥有濒死体验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大多数人都担心说出自己的经验后,会被当成是个精神病,比如倪枫,所以他们不敢表达,这样一来,人们都以为这种人极少。 「你说是电视台要做纪录片,所以来採访我,那我猜测,你之后应该还会去採访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吧。」 任怡思点点头,并接了一句:「其实,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您不要……不要觉得自己是异类。」说完后,任怡思突然觉得自己说这话很怪,便闭了嘴。 倪枫听了她这话,倒是挑了下眉,似乎是对她说的话比较感兴趣,想听听别人在濒死时分看到了什么。 任怡思笑了笑,说道:「您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可以在纪录片播出后收看,导演很不错,拍片经验丰富,应该会让您满意。」 倪枫「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錶,脸上表情发生了变化。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恐不已,喃喃道:「时间快到了……」 「啊?」任怡思没听清。 倪枫抬起头来,神情完全变了,她声音颤抖着,对任怡思道:「今天可以就到这里吗?我可能得休息一会儿。」 见倪枫的神情很不对劲,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任怡思急忙说:「好,您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叫护士来吗?」 倪枫摇摇头:「不用了,你回去吧。」随即她又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晚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真的没事吗?」任怡思还是有些担心。 「不用了,你走吧。」 倪枫让任怡思离开,任怡思也不方便再留,便打了个招唿,背起东西,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倪枫后,离开病房。 「啊——!」 就在任怡思走出病房没多久,倪枫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任怡思马上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回身沖向倪枫的病房。 死亡·预知(三) 「怎么了?」任怡思一进门,便被倪枫的样子吓到。 只见倪枫双手紧紧抱着头,嘴里不停地说着话:「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不——!」一声悲怆的吼声之后,倪枫彻底摊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浑身颤抖。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任怡思站在倪枫旁边,一边抚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而倪枫却一直念叨着,就像中了魔。 「坠海了,是坠海,飞机坠海了……」 飞机坠海?任怡思马上想起来今天倪枫对他说的话:她预知到儿子的死因是飞机失事,难不成是她儿子所乘的飞机真的出事了? 外面的护士们听到声音,急急忙忙跑进来,给倪枫打了一针镇定剂。任怡思站在一旁,看着护士们忙来忙去,直到倪枫睡着,护士打完针出去,倪枫没事了才起身离开医院。 出病房时,任怡思拿出手机,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飞机失事的新闻。她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时间:16:30。 没什么事啊,她心想。该不会是倪枫的预知出错了?任怡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算先回去,整理一下今天的採访稿,理清思路再想这件事。 待回到市区时,太阳已经落下,夜幕降临,晚高峰开始。任怡思累了一天,靠在公交车窗上看着堵车的亮灯出神,然而下一刻,车上小电视播出的新闻却蓦地让她精神起来。 「接下来插播一条最新消息,据记者报导,由首都飞往m国的au237航班于两小时前在夏威夷管制区同管制部门失去联络,机上共搭乘129名乘客……」 接下来的声音任怡思已经听不见了,她急忙拿出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完全懵了。 18:34,刚才倪枫说坠海时是16:30…… 正好过去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她约等于亲眼看到了倪枫的预知变成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任怡思到站了,她从公交站走回家,一路上魂不守舍,一直在想着倪枫的预知和今天的採访,以及水泥地上满身是血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的门。虽然今天採访时,她一直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着倪枫叙述者属于她的奇妙体验,但是当她听到飞机失事的消息时,仍然不敢相信。 今天她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经歷的事情都太过离奇,种种事情让她疲惫不堪。她回到家脱了衣服,取出一瓶红酒,就像喝啤酒那样对着瓶口勐灌好几口,之后她坐到书桌前,拿出今天的採访稿,开始整理筛选。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红酒喝得太勐,她现在竟然有些头晕,迷迷煳煳间,那阵风铃声又响了起来。任怡思简直是怕了着风铃声,急忙起身冲到厕所,拧开凉水,把自己的脸泡在凉水中清醒。 风铃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嘈杂的人声、警笛声、汩汩血液流过的声音与风铃声混在一起,她在冷水中睁开眼睛,红色的脸盆底赫然变成了一个圆形的银幕。 银幕上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马路十字路口处围了很多人,人群边旁边还有救护车和警车。好像在看电影一样,随着镜头拉近,任怡思穿过人群,看到了人群中心的人。 被血染红的白裙子、满地的鲜血、被撞变形的自行车……这人正是今天她在医院看到的自己么!不过在医院时,任怡思是从上方视角往下看,现在则是站在更近的地方,看着血中的自己。 第6页 忽然,眼前一阵气泡漂过,倒在血泊中的自己、马路、鲜血在一瞬间被气泡覆盖,化为乌有,变回了红色的脸盆。任怡思勐呛一口水,从冷水中抬起头来,看着那红色的脸盆底,嘴唇不停哆嗦。 那是什么?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任怡思脸上滴答答滴着水,风铃声在她出水的那一刻消失。她倒掉水,忽然,一个想法毫无徵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难道我看到了我死亡的样子? 这个念头只在任怡思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便立即被任怡思强行压下,似乎在刻意地迴避。 不想了不想了……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东西,擦了把脸,回到书桌前。 桌上放着今天她记的笔记,她打开录音笔,一边听着倪枫的录音一边工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倪枫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打算把剩下的稿子推到明天整理。 她站起身,刚要去洗澡,却看到手机上发来新闻推送。 「失联客机确认坠毁,部分残骸在夏威夷群岛附近找到……」 客机找到了,真的是坠海,果然被倪枫说中了。任怡思一时间心情复杂得很,她放下手机不看新闻,进浴室开始洗澡。 热气氤氲中,任怡思又一次走神。她站在喷头下面,看着自己的双脚,突然间,那原本透明的水变了颜色,像是混进了颜料。她勐地抬头,只见那原本出水的喷头现在喷出了红色的液体。 是血!和倪枫说的一样!流动的液体变成了血! 任怡思马上关了淋浴,擦干镜子上的水汽,认真看着自己的身上,看到头髮梢滴滴答答液体的是水之后,才回了浴室,轻轻拧开一点点水龙头,见水龙头里流出来正常的清水,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她再也不想洗澡了。她擦干身上的水,连头髮也没吹,便倒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天的遭遇,实在难以入睡。 自打她上山后,看到那些风车时,她的内心便开始隐隐有些不安,之后便是那阵风铃声,接着是自己看到的恐怖血腥场面,又见到了倪枫预知成真,还脸盆中看到的如同恐怖电影一般的影像,以及变成血的淋浴喷头…… 这么多怪事发生在她身上,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精神崩溃了,但任怡思的独特经歷,却让她对这些事情不想别人那样过于惊恐,因为她早已经歷过死亡这件事——不过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也就是她的未婚夫郑久。 想到这儿,任怡思伸手,从脖子里拿出一条项鍊,手指慢慢摩挲着。 大火前一天,郑久把这条项鍊送给她,项鍊上挂着一个水晶吊坠,外面是一层铂金,铂金背面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两人恋爱多年,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一场大火却把郑久送任怡思身边带走。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个冬天,冬天的北方,万物总是干燥不已。在这干燥的环境中,一根菸头,一个易燃物便足以酿成大祸,更别说是木质结构较多的老教堂。 教堂起火后,郑久低估了火势蔓延的速度,只顾着疏散人群,却忘了自己也身处险境,待人群被疏散的差不多后,火舌裹挟着热浪,将郑久整个人吞没。 郑久去世后,任怡思便带着项鍊,离开了那座北方城市,孤身一人来到南方。而自从男友死后,她对死亡的情绪,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既有好奇又有恐惧,既想探索又充满避讳。一来她相信郑久的灵魂会护她周全,二来……她也不明白二来是什么,她把项鍊重新放回自己脖子,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这一晚,任怡思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梦。梦中,她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一直在吼,大声叫着:「醒过来啊!你醒过来啊!」 那吼声过后,忽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也全都消失了,自己像是被传送到一个地方,这地方没有光,没有时间流动,什么都没有,除了大片大片的黑暗。 任怡思走在这漆黑的世界里,脚下蓦地一滑,之后整个人的身体倒在地上,像是坐着滑梯一样向下滑去。她感觉到自己下滑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几乎能穿越时空,但是她下滑的过程却充满了舒适,就像躺在棉花做成的滑梯上,舒服到让她不愿意离开。 突然,那声音如同炸雷,于黑暗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快醒来!醒醒——」 「轰——!」 雷声大作,窗外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像是要将这天地击穿。 任怡思勐然睁开眼睛,不知是被那声音吼醒还是被雷声吵醒的。她坐在床上,身上出了一身汗,仔细回忆着梦中那个声音,突然清醒不少。 那声音竟然与郑久的声音一样! 任怡思不禁又去摸了摸手上的项鍊,睡意一点点消散。正当她在心里想着这梦的种种「寓意」时,手机突然亮了,是倪枫发来的消息。 「任记你好,实在抱歉,接下来的採访可能不能进行了,我想给你道个歉。」 任怡思手指在手机上戳得飞快,但那句「为什么」还没有发出去,倪枫的第二条消息又来了。 「原因不太方便说,请谅解。」 任怡思:「……」 倪枫都这样说了,任怡思只好结束与倪枫的採访。她礼貌性地回復了几句,便放下手机。不多会儿,她又来到书桌前,想着既然睡不着了,就继续整理稿子,反正倪枫的採访到这儿算是告一段落了。 第7页 她将採访稿排好格式,校对后发了邮件,又开始在电脑上看第二个採访者的资料。 第二个採访者是一个探险家,在珠峰探险时不小心摔下悬崖,被同伴发现时瞳孔放大,经抢救后曾被宣告死亡,然而后来却奇蹟般活了下来,有了这一段濒死体验。 根据自己的资料来看,这个人是四名採访者中唯一一个被宣告死亡后又活过来的人。 · 两天后,任怡思坐车赶到探险家的住处时,看到他时,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人与探险家联繫起来。 这人坐在轮椅上画画,身边摆满了颜料,家中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然而他家里却没有一件户外用品,甚至连冲锋衣都没有。 探险家让她坐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张天宇,曾经是一名户外爱好者,现在是一名业余画家。」 任怡思点点头,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正要开始採访时,张天宇却突然拦住了她。 「等一下,」张天宇好像听到了什么。 「怎么了?」任怡思以为他有事,也竖起耳朵听了听,却并没有听到什么。 「你听到了吗?」张天宇说着,闭上了眼睛,侧耳细听,那神情好像在享受什么十分动人的音乐。 「听到了吗?风声。」张天宇闭着眼睛说。 任怡思被他整懵了,这房间明明门窗都关着,也没有风扇,哪儿来的风声? 张天宇神神叨叨:「这是大自然的声音。」说罢,他睁开了眼睛,继续道:「任记,听到没?」 任怡思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张天宇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说道:「你没听到真的可惜,刚才的声音那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风声和风铃声。」 这话一说完,任怡思立即抬头看向张天宇,问道:「风铃声?您听到了风铃声?」 「对啊,」张天宇说,「你不知道么?我之前特意查过资料,有个维吉尼亚州立大学的教授说过,很多将死之人,或者是有过濒死体验的人,都能在临死那一刻,听到风铃的声音。刚才的风铃声,与我在濒死时听到的风铃声非常像。」 自然·时间(一) 张天宇这话一出,任怡思彻底傻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过濒死体验的人都能听到风铃声?这风铃声她也听到过好几次,难不成她自己已经死了?任怡思一时间愣住了,震惊地盯着张天宇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天宇可能是被她盯得发毛,也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一个小姑娘,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你不是要问我人在濒死瞬间看到了什么吗?来看看这些吧,这是我凭藉记忆画出来的。」张天宇推着轮椅走到一个柜子前,取出一个画册,又回来,递给任怡思。 任怡思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又一次暂时甩到脑后,问道:「这就是您在濒死时分看到的东西吗?」一边说着一边粗略翻看画册,没有翻得太细,毕竟她的主要工作是採访,一会儿若可以的话,就把画册借回去仔细查看。 画册上的画大部分是黑白的,偶尔有一两幅上过色的,但也全是红橙黄之类的暖色。对此,张天宇解释道:「我看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没有颜色的,所以没上色。至于那些有颜色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像坐在屏幕前看着一幅画一幅画滚动播放一样,画面滚动期间我看到了这几张有颜色的。」 「那为什么是暖色,您有自己猜过吗?」任怡思看着那些画入了迷,问道。 张天宇撇撇嘴,说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在濒死的时候一直渴望温度?我也搞不懂。」 任怡思仔细地看着那些画,随后说道:「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张天宇点点头:「当然可以,这个画册送给你也可以。」 「什么?」任怡思有点不敢相信,她觉得这种东西对于这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没想到说送就送了,这样倒是让任怡思拿着有些不安。 「放心啦,我早就把这个画册里的所有画提前印好了,这个只是画集而已,原件都在我那儿。」 这下任怡思才安心收好画册,开始提问。 这次任怡思并没有上来就问死后看到了什么,而是换了个问题开场,因为她对探险家的经歷有点兴趣,同时也很想找时间去登山,便问道:「您是怎么出意外的?」 张天宇说道:「当时我和几个同伴一起,登山到半山腰时,突然下起了暴雪。我们几个提议找一处有大石块的地方,抵挡风雪。」 「我当时最先看到一块巨石,举旗示意我的同伴后,率先朝巨石那里走了过去。然而山上处处充满了危险,大雪覆盖住了狭缝,而雪又太厚,可能是雪粒之间的摩擦力或者压强之类的作用,登山棍竟然没把那块雪戳下去,我以为那是实地,结果一脚踩空,坠下山去。」 任怡思听得未免有些胆战心惊,对于有恐高症的她来说,她没经歷过丛高处坠崖的感觉,但是光听描述,她都忍不住出了一身的汗。 「但是就在坠崖过程中,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重的感觉。」张天宇似乎完全陷入了当时的回忆,仿佛那段坠崖过程对于他来说是什么美好记忆一样。 「我感觉我像是进了小时候玩的失重体验舱,然而失重体验过后,我突然觉得,周围的时间流速变的不对劲。」张天宇说到这儿,似乎不知道怎么给任怡思描述比较准确。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看过《闪电侠》吗?」 第8页 任怡思点点头,并把时间这两个字记在本子上。 「就像《闪电侠》里演的那样,我感觉我的速度非常快,快到我以为我能时空穿越,可是好像就在一瞬间,我觉得周围时间又变慢了,好像我是一个能掌控时间的变种人,周围一切都停了下来,只有我还在不断下坠。」 任怡思看着他,又瞅了瞅他身上穿着的超级英雄的t恤,没有吭气,继续听他描述。 「接着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落地了,关于时间的体验就没有了。」 「落地的那一瞬间,您有什么感受?」任怡思问道。 「疼。」 「疼?」任怡思说,「除了疼呢?」 「还有冷,」张天宇说,「所以我猜,我看到暖色的东西就是因为当时很冷吧。」 「能说说您当时看到了哪些暖色系的事物么?」 「我看到了火,看到了烧得通红的热炭,还有红红的太阳,有橙色的土地,总之一切都是暖和的。」 任怡思在笔记本上记下,同时猜测也许在濒死那一刻,视野中出现的事物也与当时的心中所想有关。 可以理解为心中想要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想到这儿,任怡思却突然呆住了,反覆琢磨着出现在心里的那句话,同时一个花瓶的形象似乎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心中想要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抛之不去,蓦地,倪枫的声音又出现在耳朵边。 「你刚才觉得害怕,所以那花瓶才出现,落下,发出声响,吓你一跳……」 你觉得害怕,所以花瓶才出现!当时倪枫说到被亲生女儿推下水时,任怡思被倪枫女儿的行为吓到,也就是在那时,她感觉到害怕,所以才会突然出现一个花瓶打碎,让她害怕。 而张天宇则是因为觉得寒冷想要温暖,所以濒死视野中出现了温暖的东西以抵御寒冷,虽然出现的东西与他真实感受相反,但确实是与当时脑内的想法有关联的! 想到这儿,任怡思再也无法忽视这几天来出现的各种奇异现象。 倪枫说自己能预知死亡,能看到自己的死相,能看到液体变成血色,还能听到倪枫与张天宇都听过的诡异风铃声,以及随想法而出现的种种事物…… 除了张天宇眼下提到的时间以外,其他这些「死」过一次的人所拥有的种种体验,任怡思居然都有过!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一个恐怖的想法逐渐萌生,但她逼迫自己不要乱想,正好这时,张天宇的声音唤醒了正在发呆的任怡思。 「任记?你在听么?」张天宇看着她。 任怡思马上回过神来:「在的在的,」说完她有点尴尬,算上倪枫那一次,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受访者提醒回神儿了。若是让台里的领导知道自己这态度,估计逃不了一顿骂。 连张天宇都这样问了,肯定是看出来她走神了,于是任怡思只好说道:「抱歉,我听得有点入迷了,因为之前从没听说过时间的变化,连查的资料也没有。」 张天宇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听任怡思说到这儿,他好像也想起什么似的,道:「等我一下。」随后推着轮椅去了书房。不一会儿回来时,他手里拿着几页资料,说道:「自从我有了这次濒死体验后,我就在网上四处搜索关于濒死体验的资料。其中找到一个人,好像也在濒死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时间流速发生了改变。」 任怡思急忙起身,弯腰站在他身边,看资料时忽然有些惭愧,自己做功课竟然没有人家做得多。 资料显示,一名探险家在徒手攀爬委内瑞拉的天使瀑布时,不慎坠落,在坠落途中感受到了时间流速发生了改变。 「这个人叫惠特曼·霍华德,很有名的美国探险家。」张天宇说道,「我们那次爬山,就是看了他的视频后觉得很刺激,才相约去爬珠峰的。」 「嗯,我知道。」任怡思点点头,不过那个登珠峰的视频是惠特曼·霍华德最后一次探险,他本人就是在登珠峰的途中休息时被活活冻死。 「惠特曼·霍华德在採访时说了,他在坠崖的时候同样也感受到时间流速,不过之后,他与我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任怡思坐在他旁边,顺着他的手指看拿资料,资料上说,霍华德在坠崖时,似乎听到了最熟悉的人的唿唤声,是他的妻子在唿唤他的名字。 任怡思看到这儿,手指又停了下来。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也听到了郑久的声音。 不过郑久的声音可以当作是她在「梦」中所听到的,而霍华德在是在坠崖过程中,这可以混作一谈吗? 她暗暗把这个疑问记下,而后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惠特曼·霍华德这个名字。 几页资料看完了,但张天宇好像还在回味着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任怡思问道。 张天宇把资料放在一旁:「没什么,我们继续?」 「好,那您除了感觉到时间流速、听到风铃声和风声以及看到了温暖的事物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感受吗?」 「有,就是风声。」 任怡思:「???」 「刚才我不是说了?我听到了风声,还有风铃声,我当时个人理解,那是一种自然的声音,正如我刚才说的。」 自然?这个任怡思倒是有点理解不出来,随后张天宇说道:「不过那种自然的声音是我在坠崖触地后才有的感觉。」 第9页 「坠崖后的很短一段时间内,我是能听到耳边的风声的,我很确定那是真是的风声,是珠峰上的风声,我甚至还听到了同伴的唿唤声,不过声音很小,我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不过之后我很快从疼痛中抽离,接着我看到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任怡思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自己做过的「梦」。 「黑暗过后,我好像『飘』到了山谷中,」张天宇说着摸了摸鼻头,笑着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认为可能是我的灵魂飘到了山谷中了吧。」 「我知道,」任怡思说,「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没什么的,您继续说。」 张天宇闻言继续道:「我不知道那个山谷是哪里,那个山谷比较冷,但绝不是像珠峰这种狂风暴雪,而是像那种雪化之后的寒冷。」 他说着,拿起了画笔,在一张纸上大致画出了自己印象中的山谷。 不过任怡思看着他在纸上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山谷,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山谷,她总觉得眼熟。 张天宇一边画一边说:「我看到了山谷里每一个角落,看到了石头,看到了溪水,看到了很美的树叶。我伸出手去摸其中一片树叶,就在我好像触碰到树叶的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似乎变成了那片叶子。 「我随着风,从树枝上飘下来,之后树叶落入水流。水流很寒冷,不过感觉很真实。我顺着水流一路漂下去,之后在遇到一个小瀑布。 「浪花盖过我的头,我好像又从水中出来,从树叶上脱离了又似乎没有脱离。我好像又重新飘在空中,之后不知怎么,飘回了珠峰下——也就是我坠崖的地方。 「我看到了直升机,看到了救援队,看到了我的同伴们,整个感觉就像……」 「就像看电影一样是吗?」任怡思说道。 张天宇呆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你说的对,就是像看电影一样。」之后他继续说道:「我可以听到直升机的螺旋桨大声转的声音、能看到躺在那里的我、能感觉到寒冷,而且我的视觉变得似乎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点。」 「什么意思?」 「就像,」张天宇又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想了一会儿后又说:「哎,《暮光之城》看过吧,就是女主角刚变成吸血鬼醒来的时候,能看到空气中的尘埃,跟那个差不多。」 随即张天宇继续说:「我当时能看到飘在空中的每一粒雪粉,我知道雪粉很多且颳得很快,但是我眼睛似乎会自动慢放,能一个不落地捕捉到那些雪粉,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 「时间流速。」两人异口同声道。 任怡思笑了笑,匆匆记了笔记后继续问道:「还有么?」 张天宇思忖片刻,像是在考虑措辞,之后说道:「有倒是有,不过这个感觉不好描述。」 「什么感觉?」 张天宇问道:「坐过封闭滑梯吗?」 说起封闭滑梯,任怡思再一次想到那天的「梦」里,自己躺在黑暗滑梯里不愿意醒来的情形。 张天宇继续说道:「那是一种隧道的感觉,我在见到自己的身体被搬上直升机后,好像也马上飘进了直升机内部。里面的医生对我进行抢救,就在他的手按到我胸口的那一瞬间,我好像就掉进了那种隧道里。」 任怡思满脑袋都是自己的那个「梦」,她问道:「隧道是一片黑暗么?」 张天宇点点头。 这下子,任怡思的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因为张天宇的描述,正在与自己的那个恐怖的猜测逐步吻合。 自然·时间(二) 「掉进隧道之后呢?」任怡思问道。 「之后么……」张天宇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下巴上,边摩挲着边回答道:「之后我感觉我在隧道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好像呆了很短一段时间,接着我就出来了。 「本来我以为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上,或者上天堂下地狱,但是我没有,我依然是站在自己的身体旁边,看着医生枪就我,我还看到了我的同伴们。 「我看到医生抢救我几次后,抬起头来,沖我的同伴们摇摇头,看那个意思好像是我救不活了。」 「医生宣告了您的死亡。」任怡思说。 张天宇点点头:「对,差不多,但是我看到我的同伴不乐意了,毕竟我们是一起的,要是我出了事他们却好好的,说不定他们会被警察问话什么的,所以我的同伴一直不停地让医生救我。 「我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拿出一个那种起搏器,有点害怕,因为我不想我的身体被起搏器那种东西碰到。我大声地喊,想告诉他们不用救了,但是所有人好像都听不到我说话。 「我吼了几次,发现没用,就上去拦医生的手,结果我非但碰不到医生,反而是穿透了他。」 任怡思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随着张天宇的描述,她似乎也有了一样的感受。 「后来我急了,在医生电了我几次后,开始往身体里撞。可能是撞了几次真的起作用了吧,最后一次撞到身体上时,我感觉到了体重,那种飘泊状态下的失重感消失了。 「随后我感觉到一阵电流从身体穿过,麻麻的,之后就……」 说到这儿,张天宇突然停了下来,脸色也变得有些痛苦。 第10页 「之后就怎么?」任怡思问道。 可张天宇明显不想回答,说:「剩下的都在画里,你自己回去看吧。」随后他又看了看表,说:「不早了,任记,快回去吧。」 「可是……」任怡思还没说完,张天宇却说:「任记,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后来的画面,我实在不想再回忆了,您看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 任怡思有点无语,这已经是第二个还没说完的採访者提前赶她走了。她胡乱把东西装了,手里拿着张天宇的画,走到门口时却又看见张天宇盯着她手上的画册,盯得她有点尴尬。 「您还有什么事吗?」任怡思问道。 「没什么,」张天宇道,「就是还想跟您提醒一下,我几天就要搬家了,所以您要採访的话,可不可以就在这三天内採访完?」 任怡思点点头:「好,我速度快,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结束。」 张天宇「嗯」了一声,态度不像之前那样热情,关上了门。 在回家途中,任怡思一直在想着自己脑子里那个疑问。 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这个疑问被她自己提出来后,却又很快自己否定了。因为她所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的真实…… 可是既然如此真实,那些风铃、花瓶、黑暗隧道又是怎么回事呢? 整个回家路上,任怡思不停地提出、推翻自己的想法,就这样一路纠结到家。 还是和往常一样,她一回家先喝了酒,随后开始整理今天的稿子。 电脑风扇转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雨声、风扇声,无一不让人昏昏欲睡。任怡思坐在电脑前,打了好几个哈欠,又喝了两罐啤酒提神儿,却依然抵不过浓浓的倦意。 索性不写了,她站起身,胆战心惊地沖了个澡,生怕水又变成血色,之后躺在床上翻看着张天宇的画册。 画册前几张还是那些黑白的景物,不过却有点奇怪。例如其中一副画上左边这半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右边却成了高楼林立的城市。 还有第二张,之前草草翻看时没注意到细节,现在却发现这第二张画虽然以暖色系为主,但是画的一角却有个黑色的东西,像是个人,又像是个落地钟。 第三张,则是红色的大海、红色的夕阳、橙色的沙滩,这或许是在张天宇身体感受最冷的时候看到的画面。 任怡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缓缓翻着,直到翻到后面她没看过的内容时,她彻底停下了手。 这几张图画得十分出色,一张简单的画纸便将任怡思带进了画里,但是画的内容却十分可怖。画上有黑白的戈壁,茫茫戈壁滩上,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只有无水无食物的自己孤零零地走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上,等待着死亡。 下一张却是大火,黑色的大火在玫瑰花园里燃烧,像是漫画的分镜,下一个镜头便是大片大片被烧成灰的玫瑰,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花瓣在这黑白的世界里泛着血红色的光,亮得刺眼。 接着是一张画面更有冲击感的图,只见画上画了不知道哪座小城的居民们,这些居民和小城其他景物都是黑白的,但是黑白的居民浑身上下却正在被红橙相间的烈火燃烧着。居民们的脸上无一不是惊恐,神情就像那副名画《吶喊》一样,只会让欣赏画的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夏天,但看了这些画的任怡思却觉得格外的冷。尤其是第三张画,让她头皮一阵发麻。 第三张画,分明画了一幅地狱! 她翻身下床,忍不住拿起手机给张天宇发消息,问问他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些「地狱」场景的?为什么自己与他面对面採访的时候不说? 她发了两条消息出去,却迟迟没等来回復。 估计是睡了,明天再见面的时候问吧,任怡思心想。她把手机扔在一边,看了看那画册,思忖片刻,又站了起来,把画册放在外面客厅,随后才回到卧室戴上耳机,耳机里放着助眠音乐,渐渐睡着了。 这一晚,任怡思倒是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她起床收拾好东西,赶早去张天宇家里,可到了他家门口却直接傻眼。 「房屋转租……」任怡思看着张天宇家门口贴着的单子,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里各种疑问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他怎么搬家了?不是还有採访没结束么? 怎么昨天说搬家今天就走没影儿了?这也太快了吧。 那之后的採访怎么办?怎么跟台里解释? …… 任怡思脑袋里简直是一团乱麻,她拿出手机,拨通张天宇的电话,却在看到手机屏幕那一瞬间,像是遭了雷噼一样傻愣住。 手机上显示的日期,竟然已经是七天后了! 顿时,任怡思感觉周遭一切都冷了下来,像是坠入冰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这么说来,她算是再一次切身经歷濒死者才有的体验——时间流速! 她抱着一堆东西,傻傻地坐在张天宇家门口,正当这时,一条消息来了。 「任记你好?约的採访还做吗?」 是第三名受访者。 任怡思心烦意乱,她不想继续採访了,可她明明不想再想任何有关採访的事,眼睛却盯着那条消息半天不动。 直觉告诉她,要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继续将自己的四个採访做完,也许採访全部结束的时候,一切谜底都会解开。 第11页 · 任怡思坐在车上,手里仍然拿着画册。她低头,又百无聊赖地翻来翻去,盯着最后几张恐怖的画再次入了神。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张天宇看到那些画面? 听张天宇之前的描述,这些画面不像是他在触碰到自己的身体之前有的。在那之前,他看到的东西虽然说不上美好,但是不似这般恐怖。 而且他说过,在触碰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剎那,他感到一股电流,之后他便终止了谈话,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对,好像在刻意地迴避着什么。 任怡思想着种种细节,但是当她想到张天宇身上的超级英雄t恤和那些电影时,她明白了。 这是一个十分热爱生活,热爱艺术又极有个性的人。 像他那样热爱一切美好的人,在经歷过那些奇妙的感觉后,再次感受到痛苦,可不就是要迴避么?被电流电了很痛苦很难受,而他被起搏器电了好几次,那感受一定很不好,就像身处烈焰地狱中一样,忍不住想逃离,所以那些画面,是他当时的意识写照。 就像自己那个花瓶、张天宇之前看到的那些温暖的东西一样,濒死时看到的一切,是与内心想法相对应的。 任怡思暂且在自己的脑中这样解释,毕竟没有张天宇本人的叙述,这是她自己能猜到的、最合理的推测了。她吐了口气,疲惫地向后靠去,然而后背还没挨着椅子,到站了。 连休息一下都不能么?任怡思收拾好东西,认命般地下了车。今天她跑来跑去实在太累,下了车后浑像个丧尸,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摇摇晃晃往第三位受访者家走去。 第三位受访者是个退休的学者,在学术界颇有建树,住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远,却很清净。这位学者名叫邵敏学,是在退休后收拾花架时,突发心脏病,好在有身为医生的儿子在他身旁,这才给及时救了回来。 据说这位老者经歷过一次死亡后,对意识科学和医疗哲学这方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凭藉自己在学术圈的人脉,认识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甚至还知道不少一手资料。这下任怡思可高兴了,自己可以借这次採访的机会,与他探讨很多相关问题,或许他能对自己这些天的疑惑进行一个解答。 邵敏学早知道任怡思要来,特意为她留了门。任怡思走过邵敏学家门前的小院子,正要进去时,却刮来一阵风,吹得门口的风铃叮噹响。 又是风铃……任怡思有点烦,她扭开头,不想给那烦人的风铃眼神,然而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个人,很像她去世的奶奶。 亲人·过去(一) 「等等!」任怡思叫出了声。她追着那个身影而去,追到邵敏学后花园,却再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里只有满眼的花架。 人呢?任怡思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她敢肯定她没有看错,那个人一定是她的奶奶!然而她追着奶奶的身影,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有。 莫非她又看错了?任怡思忍不住这样想,可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事件让她觉得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就是任记者?」 任怡思急忙回头看,只见是一位老人,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正在看着她。 「是,是我。」任怡思答道,顿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尴尬,毕竟自己就这么冲到人家里后花园,实在太没礼貌了。 「嗯,」老人点点头,说道:「进来吧。」 任怡思跟了上去。老人带着她进了客厅,电视开着,放的内容却是《猫和老鼠》。 「您家里还有人?」任怡思不禁开口问,因为她其实不太愿意让别人听到她的採访内容,更别说待会儿自己还有想要询问邵敏学的东西。 「没有,就我一个,他们都去听音乐会了。」邵敏学说。 任怡思睁大了眼睛,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不好意思把「您看《猫和老鼠》?」这句话问出口,她本以为家里还有小孩子的。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邵敏学猜出任怡思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这集不错,你仔细看看。」说罢便不开口,而是端着杯茶水,坐在摇椅上,看《猫和老鼠》。 任怡思想说「要不我们先开始採访,《猫和老鼠》待会儿看也行。」然而这句话刚要说,她却看到邵敏学的眼神,见他丝毫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便只好不再说话,硬着头皮跟他一起看。 这人有点奇怪……任怡思心想。 她刚开始还没什么心情,颇有些心烦意乱地看着电视,然而《猫和老鼠》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看手机的人放下手机,让正在做其他事情的人放下手头的事,将注意力放在猫和老鼠上。 任怡思也是这样,刚开始她心里还因为邵敏学半天不开始採访而着急,而现在却完全被动画吸引了目光。 正在播放的是《地狱契约》那一集,讲的是汤姆「死亡」后,天堂要汤姆开出死亡证明,于是汤姆去找杰瑞,要他在证明上签字,以避免自己落入地狱。 见电视上播放着的是有关死亡的内容,任怡思的深色微微改变,她扭过头,看着邵敏学,终于壮起胆子问道:「您爱看《猫和老鼠》?」 邵敏学点点头,说道:「世界上谁不爱看《猫和老鼠》呢?」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不过目前我只爱看这一集。」 第12页 任怡思挑了下眉,道:「什么意思?」 邵敏学微微笑了一下,随后用老师特有的威严说道:「你这课前功课做得真不行。」随后,他双手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写满「孺子不可教也」几个大字,说道:「算了,你开始採访吧。」 任怡思感觉像是课堂上没完成作业被老师点名一样羞耻,她刚想准备提问,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个请求。 「我能去您的后花园看看吗?就是刚才我站的地方。」 邵敏学愣了一下,好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即点点头:「嗯,可以,走吧,我带你去。」 两人起身,从屋里走到花园这一段短短的路,任怡思却走得颇为忐忑,她想起奶奶的身影,内心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不期待。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心里很复杂。但当她站在那平平无奇、什么都没有的花园前时,内心忽地飘过一瞬间失落。 邵敏学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一双锐丽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人内心的最深处。他看着任怡思,问道:「你是在找东西?」 任怡思被他一句话拉回了思绪,还没开口,邵敏学又说道:「还是找人?」 任怡思眼睛亮了一下。 「刚才你那样冒冒失失进我的花园,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任怡思长出一口气,点点头。 邵敏学说:「来,坐下。」说着走到两把竹椅前,还没等任怡思开始问,便悠悠然说起了自己的经歷。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任怡思举着录音笔,摇摇头。 邵敏学继续说道:「我看到的东西,和你看到的一样。」 任怡思眼神微变。 「我看到了,我早已去世的亲人。」 任怡思又呆住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有点想哭。 「当时我正在花园里修剪杂草,突然间心脏病犯了,我倒在花园里,看到我儿子正在不远处专心致志地施肥,没有看到我晕倒。 「我想叫他,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那种感觉绝不是病理学上的无法出声,而是一种,被人掐住了脖子的感觉。 「我向他伸出了手,但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什么动作也没有做。我的手慢慢垂下,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自己快要死了。在意识朦胧中,我好像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声音。」 听他说到声音两个字,任怡思摒住唿吸,想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很美妙的音乐,比我之前听到的任何音乐都动人。但是在那阵音乐结束后,我好像还听到了风铃声。」说着,他看了看挂在自家门口的风铃。 风铃再一次出现了,任怡思心想。 「那风铃声像是来自天国,之后我好像深处一片沙漠中,远处有夕阳,有胡杨树,耳边还有风铃,真的是很美的风景。」邵敏学说,「不过,一个人影逐渐从地平线处向我走来。」 邵敏学的眼眶好像湿润了,他说道:「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对父亲的思念。 「我看到他,说『爸爸,我好想你。』,但是他却让我回去。 「我说我当然不会回去,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怎么会回去?」说到这里,邵敏学加了一点题外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吗?」 任怡思不语,但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小时候自己离开老家,奶奶站在站台上,目送自己离去的样子。 「我有好多遗憾,我曾答应了父亲很多事。他和我一样,是一名学者,曾经希望我能在学术领域做出成绩来。 「但是当时的我不愿意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实验室里,便经常出去玩,经常辜负他。 「后来我亲眼看到,他研究的东西给别人帮助,我才发现,认真工作、用自己的智慧成果帮助到别人的他多么伟岸,于是我收起爱玩耍的心,将心思放在学术研究上,希望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希望自己不辜负他。」邵敏学的神情忽然有些落寞,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但是当我还没做出能令他骄傲的成绩时,他便离开了,我永远失去了让他开心、让他欣慰的机会。」他的神色彻底黯然下来,佝偻的背几乎蜷缩在竹椅上,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我见到他时,我想亲口告诉他,我做到了,他的愿望,我完成了。可是他却让我离开,我拒绝了他。」 「任记,你知道么?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即便年龄再大,在我父亲面前,我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小男孩,执意要向父亲证明一些事。 「后来他见我实在不愿意回去,便与我聊天。那一刻,天上的群星、月亮都退场了,天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银幕,从我出生,到后来父亲离开我,所有的影像都在银幕上一点点闪过。」 「您看到了过去和家人。」任怡思说。 「是的,我看到了过去,看到了逝去的亲人。」邵敏学说着,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与他聊了很多很多,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那样谈过心,那次在我的意识世界里谈心,可以说是唯一一次。」 「我父亲说,我的成就他都看到了,他一直都看着我,守护着我。」 第13页 任怡思的眼睛红了,鼻子发酸。 「我们从日落聊到破晓,从来不直接表达感情的父亲给了我一个拥抱,说『回去吧,你看,你的儿子正在努力救你,我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而你还在,你的儿孙还在,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然不肯回去,就像小时候一样抓住我父亲的手,不肯让他走,但是他却丝毫不收我控制,离我越来越远,最后与黑暗一起消失,当他彻底消散的那一瞬间,太阳出来了。 「他最后的声音飘荡在广袤大漠上,语气满是骄傲,说『我儿子真棒!』」说着,邵敏学再次摘下眼镜,手放在眼睛上,像是在无声哭泣。 「啪嗒」,任怡思的眼泪落在手上。 邵敏学擦了下眼,眼中满是高兴,说道:「我没让他失望。」 任怡思控制不住情绪,最后干脆把录音笔放在一旁,捂着脸哭了出来。 她想起了太多太多,郑久、奶奶……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对她有着重要意义的亲人与爱人,先后离开了她,可她太想他们了,以至于刚才看到奶奶的影子,又听到邵敏学说的话,忍不住哭了。 她哭了好一阵,后来擦了下鼻子,一抽一抽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了。」 邵敏学说:「没事,我可以理解。」随后他却突然换了一张脸,还变成了之前那颇为严肃的面孔,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他拨了拨身旁的花草,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採访问题,而是别的。」 任怡思看着邵敏学,而邵敏学也正盯着自己,他的眼睛好像老鹰,锋利无比,好像能将自己看穿。 「想问什么,问吧。」邵敏学又重复了一遍。 任怡思咽了下口水,将这几天来自己心中所积攒的疑问大致梳理了一下,正要开口问,蓦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亲人·过去(二) 是低血糖。 一大早就起来着急要找张天宇的任怡思至今没有吃饭,现在到了下午,她有点撑不住,现在因为低血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头也开始疼痛。 「低血糖了?」邵敏学看了她一眼,问道。 任怡思点点头,于是邵敏学便起身帮她去了葡萄糖含片,然而任怡思在吃下药的一瞬间,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不再是邵敏学家的花园,而是变成了她採访倪枫时看到了那座山。 任怡思好像飞上了天空,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那感觉就像张天宇曾经形容的一样,觉得自己没有重量,处在上空俯瞰着世间大地,世人百态。 她飘啊飘,看到了山上那依旧在转动的风力发电机,但不知怎的,那风力发电机的样子就好像卡碟的影机一样,一闪一闪的,一会儿变成个风车,一会儿又变迴风力发电机。 任怡思对于这种奇怪的变换已经从当初的震惊惊讶到现在不足为奇,哪怕是看到发电机变风车这样的景象也半点不惊奇了。她处于山的上方,看到了那座白色疗养院,刚想进去看看倪枫的情况时,却隐隐约约地,从山后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海?河州市处于内陆地区,哪儿来的海? 带着这个疑问,任怡思飘向了山后面。她飘过群山沟壑,飘过一排排风力发电机,好像穿越了时空。而当她看到大海时,她看到了盘旋在海中央的海鸥,还有那个站在海水中,半条腿被淹没的人。 那人披散着银髮,穿着一身白碎花裙,低着头,手放在胸前,不知在做什么。 任怡思看到那个背影,勐地一惊,她飘到背影前方,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时,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是她的奶奶。 她的奶奶此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在祷告。 「奶奶?」任怡思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奶奶好像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可视线却不在任怡思身上。她到处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奶奶?」任怡思又叫了一声。 「奶奶,你看不到我么?」任怡思说着,伸出手去,想摸摸她奶奶的脸,可就在她的手放上去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急速下降,落在海里。 她与自然融为一体,化作一滴水滴,汇入大海。 奶奶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她蹲了下来,像是看着大海,又像是看着任怡思,说:「思思?」 任怡思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但她相信奶奶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声「思思」一出,任怡思觉得自己哭了,她点了点头,发不出声音,内心说着:「奶奶,是我。」 可是她的奶奶自然是听不到任怡思的声音,也看不到她在何处,片刻后,奶奶说:「思思,我好像感觉到你了,我知道你在,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儿,我看不到你,你能看到我么?」 「嗯。」任怡思心中答应道。 奶奶仍旧看不到她,只好慢慢坐下来,对着大海说:「思思,我猜你一定是在海里,对吗?」说着,她缓缓地笑了,笑容还是那么慈祥,看得任怡思只想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 「思思,奶奶很想你。」老人的眼眶红了,心中眼中满是思念。 「我离开的这几年中,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奶奶继续说着,海浪温柔地打在她的身上,溅湿了一点她的头髮,太阳照在她的脸上,阳光映出了她最美的样子。 第14页 任怡思待在海水里,一边听着一边心底发酸,她也很想她,但接下来奶奶说的话,却让她僵住。 「我既然能感觉到你,说明你也来找我了,不过我看不见你,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的死去,最起码,他们是在救你的。」 任怡思:「???」 她不禁发冷,奶奶说的话与她的猜测对上了。 「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很想你,但是你现在不能来找我,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人世间的美好你还没有全部看完,你不能来。」 「哗——」一个小浪头打来,水中的任怡思被撞得有些不稳。 「思思,回去吧,快回去吧——」奶奶的手放入水中,捧起一捧水,将脸没入其中。 任怡思躺在奶奶温暖的手中,闭上眼睛,与奶奶脸颊相碰。 水滴顺着手指缝一点一点流走,任怡思离奶奶越来越远,她在水中无谓地挣扎着,看着奶奶的脸越来越远,盯着奶奶不舍的神情,红红的眼眶,渐渐地离她而去。 「不要——」任怡思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吼着,不想与奶奶分别。 奶奶低声说着:「思思,回去吧,你还没到来的时候。」 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任怡思好像又被什么东西从水里抽出来,慢慢飘上天空,飘回身体里。 「啊——!」 任怡思大叫一声,满头是汗,从昏睡中醒来。 她看了眼手錶,过去五分钟了。 「醒了?」 是邵敏学的声音。 任怡思马上跳起来:「不好意思实在抱歉,让您见丑了。」 「看见什么了?」邵敏学问。 任怡思顿了顿,不知道是否要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告诉他。 不过由于片刻,她还是说了。 「我看到了我奶奶。」 「她已经去世了?」 「嗯。」任怡思点点头,神情落寞。 「唔。」邵敏学轻哼一声,又问道:「看到亲人,什么感觉?」 这问题问得任怡思有点不想回答,但她还是说了。 「难过。」 「难过什么?」 任怡思摇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变成了邵敏学在问她问题。 「你的反应很奇怪。」邵敏学说,「一般人见到亲人后,即使会哭,心中也会颇为满足,但是我却从你的脸上看到了疑惑和不解,你在困惑什么?」 任怡思呆滞地盯着一处地方,流着泪,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发抖,最后说道:「邵老师,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邵敏学看着她,半天不说话,也没有露出惊讶或奇怪的神情。 任怡思见他的反应,倒是有点吃惊:「您不惊讶?或者说,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邵敏学道:「你先等会儿。」说罢进了屋。 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本是柏拉图的《斐多篇》,另一本,则是萨满教的经书《西藏度亡经》。 亲人·过去(三) 「这是?」任怡思道。 「送你的,回去多看看。」邵敏学说。 任怡思接过这两本看上去就很难啃的书,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邵敏学。 「您为什么给我这个?」 邵敏学没理她。 任怡思:「……」 他难道确定我是个死人?可我告诉他的事情并不多啊,任怡思心想,同时望向邵敏学,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仿佛通过她的身体,看透了一切真相。 她将书收进包里,打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邵敏学又从身边的桌子上抽出几页文献,全是英文的。他戴上老花镜,说:「知道雷蒙德·穆迪么?」 任怡思点点头,那是研究濒死体验的着名学者,很多资料便是由他收集整合,并加以分析,供后人学习,任怡思这次做採访,也参考了很多他总结的资料。 「这个是他的手稿复印件,里面说到了不少案例,与你我类似。」说完,他将其中一页递给任怡思,但任怡思脸上却突然多出一丝窘迫。 她看不懂。 邵敏学:「……」 邵敏学认命般地喝了口茶,开始给任怡思翻译资料的大概。 文件上第一个案例发生在1961年,是一名男子在大雾天开车回家时,突然遭遇车祸,整辆车飞上天去,眼看就要落下去的那一瞬间,车上的男子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魂魄出体,整个人好像化为一阵雾气,又好像化为一颗粒子,就像蝴蝶脱茧一样,灵魂从头顶上方飞出,站在车辆高处,看着那在空中的车子。 但奇怪的是,这名男子后来回忆说,灵魂出体的那一瞬间,他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超能力。 世界都停下了,唯有他的时间还在流淌。 任怡思看到这儿,心中已经有些动容。 这和张天宇所说的时间流速问题是不是一回事呢? 男子好像就那样悬浮在上空,看着车子、护栏并不是不懂,而是在非常缓慢地移动着,许久,他才看到车子冲过护栏,摔落在地,而车子落地的那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正常速度。 「案例里的主人公并没有濒死体验,这次车祸只是让他扭伤而已,但是在危机一瞬间,他的魂体确实离开了身体。」 第15页 任怡思不吭声了。 应该是没关系,她想。 邵敏学放下资料,继续说:「再说一个案例。」 任怡思急忙认真听着,她以为是邵敏学照顾她英文不好,所以干脆不让她看资料,自己转述给她资料上的案例。 「还有一名男子,在心脏病復发后,险些去世,后来被医生抢救过来,有了一段濒死体验。」说到这儿,邵敏学突然停了一下,问任怡思:「你信教吗?」 任怡思摇摇头:「不信。」 邵敏学又问道:「那你相信有鬼魂吗?」 任怡思本想摇头,可她才刚刚「见」过她的奶奶,再加上最近发生了好多事,虽然看起来和鬼神论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愣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是一名唯物主义者,但现在我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 说着,任怡思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了资料上写着一句话。 「there are things science can\t test,but it doesn\t mean they don\t happen.」 有些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任怡思咽了下口水,不知道怎么回答。 邵敏学没有再问,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那个有心脏病的人说,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一种综艺节目里常见的隧道,飞快地滑下去,之后在隧道的尽头,看到一个小光点。 「他感觉自己身后的隧道消失了,具体怎么消失的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死了还是没死,眼前似乎一片黑暗又好像一片光亮。 「他好像只能看到那个小光点,小光点像是在动,之后,那个光亮甚微的光点逐渐发亮,变长,变成一道细细的光线,就像……」邵敏学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地想怎么给任怡思解释。 任怡思看着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心中对案例中的「他」到底是谁有了一个猜测,同时也明白了,邵敏学并不是在给她翻译文件。 「就像,光栅衍射实验的那个汞灯谱线。」 任怡思眨眨眼,明显不知道。 邵敏学又想了想,说:「就像一根缝衣针在发着亮光,却并不怎么刺眼,但那光线却远远比缝衣针要长,长很多。」 任怡思点点头,这回懂了,并且眼前好像出现了那道光线,一闪。 那光线仅仅只是闪了一下,便稍瞬即逝,剎那间,任怡思只当那是幻觉。 「他感觉那道光离他越来越近,不知是他在移动还是光在移动。之后,那道光线越来越粗,亮度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成为一大片光幕,发出耀眼的光芒,却不像太阳光那样刺眼。就像是……一道圣光。」邵敏学说着,眼神突然变得虔诚起来。 「他不知道发光的光源体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道光十分亲切。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那一刻,他感觉那光源体就是上帝,尽管那光源体连个朦胧的影子都没有。 「上帝给临终者温柔地撒下光芒,将神的慈爱照耀在他身上,饶恕了他一切罪过。那光芒像太阳般温暖,又十分温柔,好像能让你彻底放松。 「他被那光所吸引,嚮往着那道光,并不自觉地朝那道光芒走去,但是不论他怎么走,他和光的距离始终不变。他走了很久,虽然看上去与之前的距离没什么两样,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光源体面前,正与光源面对面。 「他微笑着,并不觉得害怕。他开始与那光源体交流起来,却没有开口——一切都是意念间的交流,并交谈得很愉悦。」 邵敏学说到这儿听了一下,好像陷入了回忆。 任怡思开口问了一句:「有障碍吗?」 邵敏学摇摇头:「没有,整个交流的过程十分畅通,没有什么语言障碍,也没有什么情感障碍,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思想的传递,没有误解,没有欺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交谈都要令人心情舒畅。 然而当那人醒后,他却无法将这番交谈的话翻译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两人交谈用的是什么语言,最后竟然无法回忆起交谈的具体内容,像是有谁把他的回忆抹掉了。 邵敏学不语,任怡思等了片刻,又轻声问道:「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您一个人的身上么?」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邵敏学自己的经歷。 邵敏学听到这话明显也是一愣,最后说道:「不一定。」末了,他又补充道:「既然你看出来是我的经歷,那我就坦白了,我有两段濒死体验,一次是十一年前我还没退休时,心脏病犯了,在濒死之际看到光芒,第二次,则是这一回,见到我的父亲。」 「这一次我与父亲交谈了很多,但是说得简单通俗点,大多数都是家长里短,还有曾经家人们的回忆,而上一次,却并非如此。」 任怡思马上在本子上飞速记录,一边写一边问:「那您上次与『那道光』说了什么?」 邵敏学说:「他问了我几个问题,第一个,问我是否准备好死亡,第二个,则是问我活了一生,有没有什么想纪念的事,抑或是遗憾的事。」 「这两个问题若是换了我活着的时候,由别人问,可能我会好好感慨一番,最后自己自责,因为我仔细回忆一生,值得纪念的事太少了。可是这些问题由他来问,却不知为何,我没有那么多的额外情绪,可以听出来,他没有任何的责备之意,只是在问问题而已。 第16页 「后来我意识到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有太多遗憾,便在假期时出去旅了游,去了曾经很想去但一直没时间去的玻利维亚天空之镜。 「当我来到天空之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之身于天堂,十分满足,所以当那道『光』问我问题时,至少第二个问题,我能很快打上来。」 「那第一个呢?」任怡思说。 「第一个当然也可以,」邵敏学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您认为,那道『光』是上帝,见到上帝觉得自己会进入天堂,而您又没有什么太多的遗憾,所以您也已经准备好死亡了是吗?」 邵敏学沉吟片刻,最后说:「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怎么说呢,我醒后在回想一下,那些问题似乎充满了哲学性,若是在大学课堂上,从老师的嘴里提问出来,我可能会回答一个苏格拉底式的问题。」 任怡思拿笔挠挠头。 又听不懂了。 邵敏学看了她一眼,知道如今这些学生在大学哲学课上几乎不听,便不再说苏格拉底柏拉图榨任怡思的脑汁。 「但他不是,他明显是希望听到我的真实想法,而我也就顺着内心的想法说了。但是这时候,我却感觉到,他在让我回去。 「我当时很享受于那个世界,我十分捨不得那道光,我在那个世界里充满了安宁与平和,我从没觉得那样舒适过,所以按理说,当他让我回去时,我应当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却觉得即便回去也没什么。」 邵敏学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少顷,问任怡思:「你在生活中,有没有见过一种人,跟那种人相处时,你会觉得如沐春风,十分舒服,没有任何的难堪。」 任怡思点点头,思绪又飘远了。 郑久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个类比,那道光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所以他说我还没有到来这里的时候那句话时,我欣然接受。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回忆起那道光,我想若他真的是个人,我一定会和他成为最好的朋友。」 邵敏学说完,喝了口茶水,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任怡思知道,他此刻定是十分的开心。 只是令任怡思没想到的是,邵敏学竟然有两段濒死经歷。 她打算收集更多的情报,于是问道:「之前您提到过,您在第二段濒死体验中,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我想问的是,除了家人,您有没有还看到过什么,或者还经歷过什么呢?」 邵敏学说:「有,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称唿它,暂且将它称为『边界』,我当时,就在『边界』上。」 亲人·过去(四) 「边界?能具体说说么?」 这种东西无法完全用语言描述准确,于是邵敏学想了一会儿,用了一个联想法。 「《寻梦环游记》看过么?我说的这个『边界』,有点类似于电影中出现的那些黄色的桥。」 任怡思点点头,大致懂了。 桥的这头是生者的世界,桥的那头,是死者的世界。 一座桥,隔开了两个时空。 「其实我……」邵敏学犹豫了一下,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被你看出来了,我的确是有所隐瞒的,第二段濒死体验中我跟你说的,不是全部内容。」 任怡思微微一笑,没发表任何观点。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邵敏学开口说道:「你蛮聪明的。」 任怡思说:「没有,你过奖了,我普普通通一个记者而已。」 「不不不,你很聪明,你已经能从现有的事件里分析出问题的大概,已经很不容易了。」说着,邵敏学又指指他送给任怡思的两本书,继续道:「回去好好读,这些书对你是有帮助的。」 「嗯,我会。」任怡思点点头,「那现在您能告诉我了吗?」 邵敏学说:「其实我看到的,远远不止我父亲一人。」 「我今年这么大岁数了,身边的亲人朋友走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在那个世界,看到了他们。之前我跟你说的,我看到了父亲,父亲离开之后,我所在的地方,从沙漠变成了一座桥,虽然和电影里不一样,但是你可以类比理解。 「就像我说的那个『边界』,那座黄色的桥,桥的左边是人世间,桥的右边是亡灵的世界,而我正在桥的中间。 「我站在那里,像是在博物馆里欣赏长长的画卷一样,画卷徐徐展开,上面播放着影像,放映着许多个我人生的重要阶段。 「第一次自己独自站起来走路,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上学,参加考试,高考,上大学……每一件事都有我独特的回忆。正当我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时,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问我『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经歷是什么?』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问题听着像面试,但是感觉却和第一次一样,我丝毫没有觉得他在刁难我。当她他问我问题的时候,我脑子里瞬间回忆起很多早已经忘却的往事。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种感觉,那些事有好有坏,有别人对不起我的事,也有我应该向别人说抱歉的事,比如我和父亲的相处。当时我回忆着这些,那种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但是那个人他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要我去好好反思的意思,他的目的,是让我明白什么是爱。 第17页 「那个时候,我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轻松的感觉。那道光照拂在我身上,我觉得身心舒畅,最后他问我,要不要回去,回到人世间,回到红尘之中。 「我正在犹豫,因为上一次我选择回来后,中途几年经歷了很多事,屡次让我疲惫不堪,更何况那道光让我那么舒服,所以这次,我犹豫了。 「但是他好像帮我做好了选择,他让我回去吧,我还可以在红尘世上多呆一段时间。这一次,我瞬间觉得自己在急速变小,变成一粒小小的尘埃。 「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好像有一股吸力,将我吸走,吸到桥的左边。画卷上的人们在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淡化,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看不清他们了。 「之后,我这粒『尘埃』好像是被吸尘器吸走,耳边一阵唿啸,我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我便看到了我自己身在车上,我儿子载着我,正在往医院赶。」 邵敏学说完了,喝了口茶。 这一次他的叙述,提到了一个任怡思之前从未完整了解过的概念——回程。 回程,就是从那个生与死的边界回到人世间的过程,她之前做功课的时候便看到过,但是像邵敏学这样完整的描述,她还是头一次听到。 任怡思飞速在笔记本上记录,记下邵敏学这段神奇的经验。 这次的採访内容实在太多了,这位採访者,不仅有两次濒死体验的经歷,更是提到了很多她了解不深的例子,如拿到光芒、见到亲人、看到过去、经歷回程……还送了她两本书让她仔细研究。 经过这次採访,她感觉自己离一个真相越来越近,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真相是什么,但自己的直觉告诉她,她快要解开一个谜底了。 恐怖的画面、变成血的液体、风铃声、奇异的时间流速、看到过去的人、奇怪的梦……一切的一切,终将有个解释。 她握紧了笔,脸上露出了「一定要做到」的倔强表情。 「好了,」任怡思说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吗?」 邵敏学摇摇头,「暂时没了,我差不多全说了,怎么样,素材够了吗?」 任怡思颇为感激地点点头:「够了。」说完便收拾东西,临走前,她说:「今天打扰您了,谢谢您腾出时间来接受我的採访,和您聊天是我的荣幸。」 邵敏学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客套话,目送任怡思离开后,便关上了门。 他关门的那一剎那,任怡思眼角瞥过邵敏学门上挂着的风铃,风铃阵阵,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但是于她而言,那声音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让她烦躁。 无论是什么,坦然接受,面对它就好。 渐渐地,任怡思有了这样的想法和心态。 走在路上,回忆着从第一天採访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件,她从没觉得像今天这么愉悦。邵敏学的经歷和话好像是给了她什么启示,让她看开。 也或许,不是邵敏学,而是今天和奶奶的「见面」。 一回到家,任怡思便把包扔在一边,先叼着酒瓶子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又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採访稿。 因为时间流速问题,本来时间还算充裕的任怡思不得不熬夜赶工,在死线之前交稿,每每到了这时候,她突然觉得时间流速变得无比讨厌。 不知过了多久,任怡思在书桌前展了展腰,长舒了口气。 已经完成了80%,见自己的进度差不多了,便上床睡觉。这几天实在是太累,所以她几乎是倒头即睡,然而这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又进入了她的梦境之中。 她好像一个旁观者,一个透明的、虚虚的人,站在大街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但是那些人好像都没看到她似的,有些人甚至能直接穿过她,就像张天宇曾经跟她说的那种情况一样。 她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街景,总觉得这里十分熟悉,自己似乎来过这儿,但又忘了是什么时候。 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斑马线上,也没有一辆车按喇叭,还是和之前一样,纷纷穿过了她。 这时,忽地一阵风颳过,带起了街边礼品店里挂着的风铃。 风铃声阵阵,与她时常听到的那阵诡异的声音一模一样!她不禁扭过头去看,看到那礼品店的店面时,突然瞳孔缩小,一种未知的恐惧登时侵上了她的心。与此同时,站在斑马线上的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身上穿过去。 就这么一瞬间,她似乎进了那个白裙子的人的身上,与她分享同一个身体,随着她的身体看周围的世界。 那个白裙子的人这会儿正骑着自行车,似乎心情不错,脖子上的项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角度问题,刺眼的光芒闪到她的眼睛里,造成一瞬的目盲。 骑车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便往阴凉处骑,可是这个骑车的人似乎和任怡思一样,是个路痴,绕来绕去,最后回到了那个礼品店处。 风过,那风铃再次随风而动。 「铛、铛、铛……」 熟悉的风铃声又想起来,不知怎的,任怡思竟又觉得有些烦躁,她不明白,明明这是在梦中,为何自己的情绪还这么强烈? 而骑车的人似乎被这风铃声所吸引,那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礼品店橱窗挂着的风铃,嘴角牵动,好像是想送给谁,便下车去买。 第18页 可就在那一瞬间,只听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人扭过头去,只见一辆红色的大卡车近在眼前。 只听「砰——!」一声巨响,她眼前登时一片血红,躲避不及,被撞出去。 她不知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在最后一刻,她目力所及的,是一个站在不远处,正惊恐地看着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半天不动,手里拿着的风车却随着风转得正勤。 那一瞬间,任怡思出了这具身体,逐渐飘啊飘,好像飘到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 车祸发生后,整个世界都嘈杂了起来。人群越围越多,有人帮忙叫救护车……有人拦住肇事司机,有人在一旁围观。 那个小姑娘就是在不远处围观的人,不过她和她妈妈一样,目睹了一场车祸后都吓傻了,半天站着不动,只有手里的风车还在唿唿转着。 任怡思知道,她现在应该去看看那具被撞的身体怎么样了,但是她的视线就是忍不住往小姑娘的风车上瞟,那风车的运动轨迹,她似乎也十分熟悉。 风车不停地转,那转动的风车在任怡思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与她在山谷中看到的风力发电机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 「叮——!」 一阵尖锐的闹铃声响起,任怡思一个勐子弹起来,惊魂未定地按了闹钟,在床上坐着,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 她感觉那个梦像是一个信息,在努力地向自己传达着什么。就在她看到风车时,她好像快要抓住真相了,却突然被闹钟吵醒。她坐了一会儿,待冷静下来后,她下床收拾。 把昨晚的工作收尾后,她拿了东西出门。 今天是最后一次採访,地点在一个小教堂,当任怡思赶到时,教堂里根本没什么人,满教堂的空椅子上,只有一张坐了人。 那个人应当就是今天的受访者杨飞,任怡思心想。 「你好?」任怡思开口问道。 那人缓缓扭过头来,只见他脸上带着一张天狗面具,凶神恶煞,任怡思第一眼看到,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任记者?」杨飞问。 不过这个问题却没有等到任怡思的回答,因为任怡思听到他的声音后,已经完全愣住了。 杨飞的声音,竟然与郑久的声音丝毫无差! 灵魂·真相(一) 杨飞手里拿着两本书,看着任怡思,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次:「你就是任记?」 任怡思傻站在那里,已经完全不会走路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颤抖着说:「你……」说完这一个字,她便许久说不出话来,喉咙酸涩,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嗓子一样,疼得冒烟。 杨飞也不急着催她,一直不吭声,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听她打算对自己问出什么问题,或说出什么话。 「你……叫杨飞?」任怡思说。 这个问题似乎很多余,明明资料上什么都写了,但任怡思仍然问出了口。 杨飞很有绅士风度,没有嘲笑她问出这傻乎乎的问题,依旧是点点头。 任怡思深吸一口气,好像在给自己打气壮胆,道:「那你,认识一个叫郑久的人吗?」 问完,她又急着补充道:「他和你差不多年龄,声音一样,身形也差不多!你们两个很像!真的很像!」任怡思说,「你认识他吗?」 杨飞开口说:「不认识。」那与郑久一模一样的声音一落,任怡思的眼神登时变得复杂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一双眼中既有伤心,又有愤怒,还有不可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当杨飞一开口,听到那她思念已久的声音时,任怡思就怀疑他是不是郑久,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她本想在採访中一点点套出他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立马问了。 她想把心中的问题问出来,想把心中多年来的思念一股脑全说出来,但是杨飞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不认识郑久。 任怡思狠狠吸了下鼻子,暂时不打算追问下去,在心里告诉自己拯救一惊死去多年,要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她低头翻找包里採访用的东西,刚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杨飞冷不丁开口。 「任记,在开始採访之前,我能说几句话么?」 正在掏东西的任怡思抬头微滞片刻,随即说道:「可以。」 杨飞说:「我知道任记你心里在想什么。」 任怡思没有回答。 「我可以回答你心中的问题,也能帮你解决了它。」 任怡思的手僵了一下,看着他,挑了下眉。 「但在这之前,我有三个问题要问。 「第一个问题,任记,我想问你,你见过地狱吗?」 任怡思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摇摇头。 杨飞又说:「那你听人描述过地狱吗?」 任怡思看着杨飞手里那本书,想起那书上曾提到过,于是说道:「『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对吗?」[1] 杨飞笑了一下,语气颇为尴尬:「也算。」 「怎么,你见过?」 任怡思问完这句话,杨飞的笑声却马上消失了,他声音低下来,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地狱。」 「什么意思?」任怡思说。 第19页 杨飞并未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相信天堂地狱一说吗?」 任怡思道:「我相信有天堂,但不相信有地狱。」 「啊?」杨飞疑惑了一下,「那《圣经》里说的是假的喽?」 任怡思说道:「我不信教。」 「可你刚才的经文答得很快啊。」 「平时爱看书而已。」 任怡思手里拿着录音笔,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与人面对面坐着交谈,而是一直站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是两个即将开打的敌人,又仿佛是两个许久未见面的情侣,总之十分尴尬和怪异。 接着,杨飞又问了第三个问题:「你相信灵魂是不朽的吗?」 任怡思皱了下眉,说道:「相信。」 「为什么?如何证明?」 「那你去问苏格拉底。」[2] 安静了一会儿,杨飞说:「刚才你说你不信教是吗?」 任怡思「嗯」了一声。 杨飞指了下任怡思脖子上的吊坠,又道:「你不信教,但身边有人信。」 任怡思马上捂住自己的吊坠,说:「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杨飞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任怡思熟得不能再熟的脸,一字一句答道: 「我是死人。」 任怡思手中的录音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那张脸,双手哆嗦,瞳孔顿时缩小。 面具下方,正是郑久的脸。 他走过来,拉起任怡思冰冷的手,说道:「其实你的猜测一直是对的。」 任怡思唿吸都在颤抖,她像是被掐掉了语言功能,眼神几乎涣散,看着郑久,说道:「什,什么猜测?」 郑久说:「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死人。」 「轰——!」 教堂外一声炸雷在天边响起,狂风吹开了门,外面闪电划过,仿佛撕裂了隐藏在阴暗云幕下的真相。 任怡思彻底傻了:「什么意思?」 郑久不知怎么解释这复杂的问题,想了一会儿,说道:「记不记得《黑客帝国》那部片子?我们一起看过的。」 任怡思在恍惚中点点头,「记得。」 她当然记得,那是郑久最爱看的电影,他每年过生日都要看。 郑久继续解释道:「这个世界是假的,是虚构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某个人的特定想法构造出来的。你看到的大部分人,每一个物品,走过的每一条路,全是假的。」 这话一说完,任怡思活像是被外头的雷噼了,整个人石化在当场。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心理素质不行的人可能马上会出现精神问题,但是郑久却把握住她心神受刺激的机会,一遍又一遍刺激她的神经,好像她的心跳达到多少她就能通关一样。 「你把这个世界类比成《黑客帝国》里演的那样,这个世界的一切其实都是被母体创造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你要马上出来,马上出来,别在这里继续呆着了!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那这和我死了有什么关系?」任怡思绷着一根弦,问道。 郑久嘆了口气,说:「我本以为你能自己走出来的。」 「告诉我!」任怡思提高声量,「这和我死了有什么关系?!」 「思思,你知道么?在真实的世界里,你正躺在医院手术台上,接受急救! 「医生说你情况很不好,所以我为了救你,用我的专业知识,为你编造出一个类似于『梦境』的虚构世界。我让你变成一个记者,去採访那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让你自己去慢慢发现你和他们有共同点。」 任怡思明白了。 怪不得受访者说过的那些濒死体验自己全都有,原来自己就是个死人! 「我想让你自己发现,之后从这个死亡的世界里自己出来,毕竟若你自己不想出来,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就和他们平时说的求生欲一样。 「但是你已经快没了意识,哪里来的求生欲?所以我给你构造了这么一个世界,让你去发现,自己走出来。只要你产生了逃离这个世界的愿望,现实世界的医生就好办多了,你存活的机率也会更大。」 任怡思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待他说完后,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仿佛面前的郑久是魔鬼一样。她忍不住想逃离郑久,一边退后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你在骗我,我不信……」 说完,她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去。 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录音笔,却被郑久一把拦住。 「思思,是真的,你要马上回去!快回去!」说完,郑久流下一行泪。 「你要是不会去,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郑久声音哽咽,眼神满是哀求。 「我求你,别不信我,回去吧。」 他急了,他急匆匆想让任怡思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恨不得现在就拽着任怡思,带着她回去,但是郑久做不到,他没有这个能力。 任怡思喘着气,腹部突然一阵绞痛,好像肚子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她脸色发白,头上满是虚汗,艰难地抬起头,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郑久扶着她坐在长椅上,揉着她的肚子,观察了她一下,见她情绪起伏够大了,便说道:「那你自己看吧。」 说完,郑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风铃,任怡思见到那个风铃,只觉得十分眼熟。然而下一刻,那风铃在吹进屋的大风肆虐下,噹啷噹啷响起来。 第20页 任怡思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脑子疼,像孙悟空听见紧箍咒一般,她捂上耳朵,一直说着:「停!停下来!」 可是风铃却不听她的,在风的作用下一直晃晃悠悠不肯停止。任怡思受不了了,双手握在那个风铃上,企图阻止风铃的响动。可就在她的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她的脑子像是遭了一记重锤,意识变得不像现在这么清醒。 忽地,她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飘上了天,向教堂门那个方向飘去。 郑久就在下方,目送她一点点离开。 外面的雨依旧不停下着,但任怡思一点都没淋到。她飘啊飘,看着教堂离她越来越远,而她离地面也越来越远。 一切景物都在变小,她好似化为一阵风,又好像变成一个氢气球,在急速后退,飘出了这个虚假的世界,出了那个穹顶。 自己好像做在飞机上,她看到了云层,看到了不远处的阳光,之后又向下飞落,最后竟然落在了一片大草原上。 一望无垠的碧绿草原上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远处突起的山丘上有几个风力发电机以外,其余的,就只有自己面前这个篱笆了。 「这是边界么……」任怡思想起邵敏学说过的话,嘴里喃喃道。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兀地响起。 「思思?」 任怡思扭过头,循声望去,看清那人后,精神又受到了冲击。 「奶奶?」 灵魂·真相(二) 任怡思忍不住飘过去,问道:「奶奶,真的是你?」 奶奶点点头,还像从前那般,伸手摸了摸任怡思的头,说:「思思想回家吗?」 任怡思不说话,不知该怎么选择。 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虚假的这样一个现实。 任怡思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泪光,哽咽着说:「奶奶,我该怎么办?」 奶奶微微笑了笑,那慈祥的样子,一下攻破了任怡思的心理防线。她说道:「思思,回去吧,不要在虚假的世界流连,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唯有真实的世界,才是真正真实的。」奶奶说,「回去吧。」 「什么叫真实的世界?什么叫真正真实的世界?请您告诉我。」任怡思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奶奶想了想,最后说道:「可能,真实的世界,会让你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被爱包围着。」 任怡思愣住了。 奶奶继续说道:「我死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束光。 「那束光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柔和的光,连光照在你身上的时候,都觉得无比舒服。」 「后来光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吗?」任怡思问。 奶奶见她马上答上来,也没有多少惊讶,点点头:「差不多吧,总之,那光问我『准备好离开了吗?』,我说『准备好了』,之后他便让我看到了我生前的很多事。 「我生前一直和父亲不对付,认为他偏心弟弟不爱我,所以我后来搬出家,直到他去世,我都没有再去看过他一眼。那一天,光给我看了我与父亲从前相处的种种,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爱着我。」 任怡思看着奶奶说这话时露出的表情,心中有些动容。 「后来,那道光给我看完后,我便明白,曾经的我,一直被家人的爱所包围,而那道光也让我懂得,充满爱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说完,奶奶看着任怡思,道:「回去吧,在那个世界,有爱你的人等着你。有你的家人,你的恋人,他们都在等你。」 充满爱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任怡思品味着这句话,末了,她抬头看向她奶奶。 奶奶说道:「想回去吗?」 任怡思不答反问:「郑久在那里等着我吗?」 奶奶点点头。 任怡思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么,让我回去看看吧。」 奶奶微微笑了起来,她没说什么,牵起任怡思的手,将她往外一送,任怡思好像又变成了那阵风,身体轻飘飘的,飞到了那个「真实」的世界。 只见她在一处出了车祸的大街上,所停位置,就是她在梦里呆过的红绿灯。她站在红绿灯上,看到了人群中间躺着的人。 是了,是这样的,那个满身是血,身穿白裙子的女人就是她本人,变形的自行车倒在一旁,而她还看着街边。 任怡思循着「自己」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个地方站着一个手里拿着纸风车的小姑娘,小姑娘后面的礼品店,则挂着风铃,风铃正摇来摆去,响个不停,与她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全部都对上了,这个人就是她自己!那个快死的人才是她! 任怡思虽然心里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假设,但是当她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眼睛发红,快要哭出来。 那个「自己」实在伤得太严重了,她转过身去,见奶奶还在她身边,便问道:「我如果回去了,真的能醒过来吗?」 奶奶看出任怡思是被「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吓到。产生了担忧,便说:「别担心,正是因为这个,郑久才用了这样的方法,想让你回去。」 任怡思还是心里有疑问,说道:「那我回去了,那些人……」 奶奶覆上她的手,摇摇头。 别担心。 任怡思看懂了,那意思是别担心。 第21页 她轻声应了,接着,画面一转,她看到了躺在医院急救室的自己。 急救室里,医生护士们正团团围着她,她身上大大小小插满了管子,旁边各种医疗设备都嘀嘀发出警报,好像都在说,病床上这个人命不久矣。 是的,这便是濒死的任怡思。 接着,她的视野又到了急诊室外,只见她的父母已经到了医院,正在低声啜泣,而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个年轻男子,则双手抵在额头之上,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任怡思马上认出来了,同时,她有关真实世界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回来,她逐渐回忆起了全部。 真实世界的她,正骑着车子打算去找郑久。郑久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所以她特意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白裙子,戴着郑久送给她的项鍊,就在路过礼品店时,她听到了风铃声音。 她被风铃清脆的声音吸引,扭头看那礼品店门口挂着的风铃,没注意看路,结果对面一辆车撞上来,将她撞倒在地。 倒地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手里正拿着风车,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她的头扭向礼品店的方向,当她看到地上缓缓流出自己的血后,便晕了过去。 而她记得,濒死时看到的一切,是与自己的想法和意识有关的,而她在濒死前最后看到的、听到的是风车、血液和风铃声,所以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自己能看到风力发电机、流动的液体变成红色以及一直烦着她的风铃声。 一切都是紧密相连的,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医生、护士,又回忆起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些围观车祸的人们,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梦中採访过的人的脸,居然和那些现实生活中的人是同一张脸! 她明白了,一切真的都是紧密相连的! 「可是郑久是怎么做到搭建一个世界的?就像玩游戏那样吗?」任怡思又扭头问奶奶,可这回奶奶却不回答了,说:「这个,你自己问他吧。」 奶奶说完,任怡思的身体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这让本就近乎透明的她变得更加透明,连重量都几乎消失。她离开了急救室内,离开了医院,转而飞向上空去,又来到了第一现场,那个浑身是血的她。 任怡思在很短的时间内穿梭了这么多地方,不知道现在真实的自己情况究竟如何。她想牵牵奶奶的手,让奶奶给她勇气,但是奶奶却微微一笑,推了她一把,接着离她远去。 「奶奶!你去哪儿?!」任怡思喊道。 奶奶早已是个死人,无法和任怡思一起回到真实的世界,于是越来越远,身形越来越小。 「回去吧,思思。」奶奶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恍惚又飘渺。 「思思,记得,奶奶一直爱你。」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在茫茫幻境之中,最后,她的声音、她的身影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任怡思心中泛酸,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奶奶推了她一把后,她便一直向后飘去,突然,她的腹部一阵绞痛,依旧像是有外伤似的,疼痛不止。 疼痛之后,她看到了那道光。 光幕降临,遮去幻境中的万物。柔和的光芒打在她的身上,倍感舒适。 「要回去了?」光的声音说。 「是。」任怡思点点头。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那道光便没了声音,但是任怡思能感觉的到,那道光在对她予以肯定,像一个老者。 紧接着,那疼痛越发明显强烈,越来越清晰。光幕退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着她,好像拽着她的头,带着她往别的世界去。 轰——! 像是粒子间的爆炸与碰撞,响亮又安静,但任怡思却在这爆炸声中,感觉到身体有了切实的重量和质感。 她重新回到了她本属的世界。 爆炸之后,一切都安静了,尘归尘,土归土,像是在宁静的夜晚下着的雪,安静落在地上,让世界变了样,又让即将死去的人,重获新生。 尘埃落定。 · 在那「爆炸」之后,任怡思重新陷入了一阵黑暗,不过短暂的黑暗之后,她听到了耳边的人声。 「起作用了!快通知医生!!」 「心率回升了!!!快快快……」 …… 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大喊着,不过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医院里,便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回来了,剩下的她便无需再管。 嘈杂刺耳的人声过后,她便没了感觉。 再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她在这香味中睁开了眼睛,扭头一看,一个人正守在她的病床前,面色憔悴,嘴唇干白,见她醒来,眼眶泛红,却还是沖她微微一笑,好像是久别见故人。 是郑久。 没有号啕大哭,没有喜极而泣,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好像心里都知道迟早会见面一样。 半晌后,郑久开了口: 「思思,欢迎回家。」 说完,郑久起身,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窗外的阳光偏移,正好打进病房内,照在两人身上,也照亮了病房的小小天地。 清风吹进窗内,吹过窗口摆着的一束小白花,淡淡花香满屋充盈。 她和他的世界,终于明亮了起来。 番外·现世 第22页 「可算醒啦。」郑久抬头,看着任怡思,轻轻笑着说。 任怡思想动一动,可是身体却疼得要死。郑久急忙将她按下,说:「怎么了?不舒服?」 任怡思摇摇头,戴着唿吸面罩,想说句话,可是嗓子干得冒烟。 恰好此时护士进来,给任怡思测了体温,又看了看心率等各项身体指数,见任怡思正在逐渐恢復,便同意了任怡思想喝水的要求。 郑久扶着她起来,拿过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慢慢给她餵了下去。 一杯水下肚,任怡思觉得好多了。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可以问自己想问的了。 「你怎么做到的?」任怡思拿着水,面带浅浅的笑容,问道。 郑久挑了下眉,思考一会儿,说:「这个么……跟你解释原理你可能听不懂,你就当成我在玩《我的世界》,是我在你的意识中搭建出了一个虚拟世界就行了。 「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只有你和其他四个被採访的人是真实的玩家,剩下的都是npc,你只要从採访内容中发现端倪,并成功逃出来,就是通关了。」郑久说着,尽可能解释得通俗易懂点。 可任怡思平时不怎么玩游戏,而且刚从昏迷中甦醒,对于他的解释,一时半刻实在是难以理解,便放过了自己,闭上眼睛。 病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大约二十分钟后,郑久打破了沉默。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语气沉了下去,任怡思睁开眼看他,只见他低着头,一双眼睛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紧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他有多担心任怡思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种事危险吗?」任怡思问道。 直觉告诉她,这种事情相当危险,可能一不小心她就会永远呆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而郑久也有可能回不来了,因为她当时看到了,郑久与她是相连的,倘若她回不来,郑久也极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一来,最后一个死了,一个成了植物人,风险很大,且愚蠢。 郑久不语。 「这种事情危险吗?」任怡思又问了一遍。 半晌,郑久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对,他又迅速躲开。 任怡思明白了,她十分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酸涩,难过得快要落泪。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回不来了,你家人怎么办?」任怡思语气带着愠怒,像是在质问郑久。 郑久说:「那你回不来,我又该怎么办?思思,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若是你在结婚前夕出真的有什么好歹,我会崩溃的,我真的会崩溃的。」 任怡思不说话,心里知道郑久也是为了自己,可她还是担心后怕。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她决定转移话题,聊点别的。 「那些关于死亡的体验,也是你加进去的吗?」 「对,类似于我自己加了个安装包进去,然后再将那些资料传给你,不过在选资料的时候是有针对性的。」 「这么说,你看到了我看到的?」 「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是视线相连的,我能看到你在虚拟世界看到的东西,但你看不到我这边。」 任怡思「唔」了一声,半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在继续思考着什么。 「好了别想了,」郑久掐了下她的脸蛋,「才刚甦醒没多久又要费脑子,来,干点别的。」 「干什么?」任怡思问。 郑久拿着个饭盒,沖她摇摇。任怡思说:「好,你去吧。」 在等郑久出去打饭这段时间里,任怡思愣愣地看着窗外。 真实的世界就是不一样,她心想,至少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切切实实躺在病床上的,是有感觉的,而之前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逼真的梦,虽不恐怖,却不想让人过多停留。 又起风了,风吹过窗口的花瓶,但那花瓶没有像自己在「梦」中一样,掉在地上碎一地。 很多事物都和梦中不一样,可有些地方却又和梦中是一样的。她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的项鍊还在,然后摩挲着它,靠在床上,浅浅一笑。 正如奶奶说的,爱是一样的,不管在哪里,爱还在。 在那个「梦」中,郑久爱她,在现实生活中,郑久依然爱着她,她不论在哪儿,她都是被爱包围着的,这一点让她很幸福。 「咔哒」一声,郑久推门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粥,见她在看他,便沖她笑了笑。 「不休息一会儿?」郑久问。 任怡思开玩笑道:「才刚醒你就让我睡,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我醒来么?」 「哪有?!」郑久急忙说道。 任怡思喝着粥,突然说:「不过经歷了这种事情之后,我好像……」 「好像怎么?」 「好像不那么怕死了。」任怡思说,「我觉得死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她出神了,两眼放空,说:「很多人怕死,可能只是怕疼而已。」 郑久回忆到任怡思濒死时,自己绝望的心情,脸又暗了下去,说:「那种事情,我倒是想替你经歷一次。」 但任怡思却摇摇头:「挺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而且这事之后,我想找几本书看,研究些副业。」 「研究什么?你电视台的工作够忙了,别给自己增加负担了,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先不要考虑这些事情。」 第23页 任怡思没有理会他,反而继续跟他分享着自己的计划:「我想读博。」 「噗——咳咳……」 郑久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他擦擦嘴,问:「读博做什么?什么专业?」 任怡思眼神坚定:「哲学。」 「我想学哲学。 「我想知道更多,了解更多,我想知道我这一辈子究竟该做什么。 「以前我总是忙,忙得没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忙得没时间思考我到底该做什么,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因为如果我像之前那样一直忙下去,可能就算我不被车撞死,也会在办公室猝死。 「所以我想出去,我想学习,我想获取更多的知识,我想……」 「我呢?」郑久打断了她。 任怡思愣住了。 她反应了一下,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 自己对于未来的计划中,好像没有郑久。 「郑久,我……不是……」任怡思顿时有点慌张,她看着郑久,眼神中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愧疚来。 郑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露出无奈的笑容。 「我尊重你的意见。」郑久说。 「什么?」任怡思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只要你是开心的,我怎样都好,郑久心想。 任怡思定定地看着他,见他这么理解自己,不知不觉中哭了出来。她起身,也不顾身上的那些治疗仪器,上前抱住郑久的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哎小心!」郑久见她要起来,急忙护着她,怕她出事。 任怡思紧紧搂着郑久,眼泪在他衣服前润湿了一小片,把脸埋在他身上,无声哭泣。 「谢谢。」许久,任怡思才带着哭腔说道。 郑久的心软了下来,见她哭了,调整了下情绪,说:「不过你可得告诉我,要去哪所学校?」 任怡思抬起头来:「你……」 郑久说:「我要和你一起。」 其实,郑久在听她说到要去读博的时候便下定决心。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话一说完,任怡思又要哭了,郑久连忙说:「不许哭,你再哭我就不去了!」 他的话虽然有些凶,可语气却是格外温柔。 任怡思缩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幸福,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爱这个世界。 这里有爱,这里的爱还在,爱一直在。 「咱们永远不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