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同人]德勒斯登之解》 第1页 [bl同人] 《(k同人)(k)德勒斯登之解》作者:晏昕空【完结+番外】 周防尊死后的第二年,宗像礼司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足以改变,甚至颠覆王之宿命与他们氏族的命运。 本文是k官方第一季13话之后的衍生作品。 关于本文的一些设定:因为官方没有设定确切的年代,结合多多良被杀的那天为12月7日周二,以及黄金之王的年龄设定等因素,我们假定这一年为2010年。全文中,时间设定在了2009-2012这三年的时间线上。 cp:尊礼 主笔:晏昕空 大纲:坂田晴子 内容标籤:强强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宗像礼司,周防尊 ┃ 配角:其他 ┃ 其它:k,双王,尊礼,强强 ☆、序 ?  2010年12月7日,周二。 赤组干部十束多多良被害,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12月19日,在白银之王阿道夫k威丝曼的协助下,赤王周防尊成功杀死兇手无色之王,却也因此引致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掉落。 危急之时,青王宗像礼司果断拔刀,斩杀赤王,避免了第二次「迦俱都陨坑」悲剧的上演。 赤王的死,为无色之王引起的动乱画上了一个句号。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世间的一切似乎维持在了某一种状态。 一尘不变。 然而,若说赤王的陨落是命运使然,谁又曾探究过「命运」的奥秘与真谛? 宿命可否被打破?又该如何去打破?抑或其本身便是个悖论? 此时的宗像礼司并未得到答案,甚至从没有向自己提出过这几个问题。 站在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漫长的时间轴上的一点,即便身为德勒斯登石板所选出的第四王权者,宗像礼司终究只是渺小的一个人。 ? ☆、插pter.1 赤色逝已(上) ?  2012年,夏至。 周防尊死后的第二年,宗像礼司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足以改变,甚至颠覆王之宿命与他们氏族的命运。 (一) 「欧洲债务危机愈演愈烈。昨日,希腊首都雅典又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抗议政府的紧缩政策。……目前为止,德国是整个欧盟体系中唯一一个依旧称得上是□□的国家。如今,德国政府正在犹豫是否要帮助其他国家……」 屏幕上播放着新闻,本就紧张的气氛因为宽敞的室内站着的两人更显得紧绷起来。 「关于逃亡德国的异能者的事,就此拜託你了。」满头白髮的老人用沉着有力的声音说道。 「您还是第一次对我这么客气,御前大人。」面对着国常路大觉的宗像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举止得体到位,语气谦卑有礼,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并不称得上是客气。 国常路对于宗像的话并未作任何反击。他的手掌下是冰冷的玻璃,玻璃下躺着的是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 即便灵魂不知所踪,这具躯体也依然毫无变化。 「你也并非不愿。」 「是的,我并非不愿。不过,大人,您竟然委任我去德国,难道就不担心我查出消息却不告知您吗?」左手食指和中指扶了下鼻樑上的镜框,宗像促狭地笑了。 「青王宗像,」国常路用威严的语调回应道,「你有时候真应该改改这种表里不一的性格。」 宗像不置可否地笑了。颤动的肩头甚至让退在一旁的兔子都开始深思,黄金之王的话里到底有哪一点比较好笑。 「我接受大人您的委任。不过,这只是因为我正好对石板感兴趣罢了。」宗像悠然道出这句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scepter 4是管辖异能者的治安组织,这次突然有大部分拥有前科、心术不正的异能者逃往德国。此事本并不需要身为王权者的青王出手,但因为还涉及到石板——这件重要而神秘的物什——国常路便提出希望借青王之手,亲手处理此事。 并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国常路更是要求宗像只身一人前往德国,以暗访的形式进行调查。 然而,宗像适才所说的话却也并非那么简单。 虽然目前看来,黄金之王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他是这个国家背后实际的统治者——但这并不代表身为第四王权者的青之王就需要听他的分派和调遣。 他们都是王权者,虽然力量可能会有差异,但地位并无高低。 更直接地说,他们只是因为正好处在同一个国家,正好同在日本,所以必须通过双方的能力来造就一个拥有秩序的、没有阴霾的国家而已。 谁也不能控制谁,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协助」而已。 (二) 炎炎夏夜,穿着一身和服的宗像礼司独自一人坐在道场内,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堪称优雅,而他手头做着的事,是对他人和他本身来说都习以为常的事情——拼图。 宗像手捏着一片拼图,微微低头的动作使得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他凝眸看着在他手中逐渐成型的血红落日。不意外地,他想起了已经死亡近两年的前赤之王周防尊。 直到现在,将周防斩杀的那一天所经歷的一切,依旧历歷在目。 不过,对于宗像来说,以他的记忆力,遗忘一件事本身就很困难,更何况是同为王权者的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一事,更是深深刻在记忆里,不会、也不能忘却。 第2页 有时候,宗像也会放纵自己陷入那一段回忆,并非不可自拔,只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曾作出的那个选择,是当时最正确无误的。 当然,也包括对现在而言。 至今,宗像仿佛依然感觉得到,摩挲着拼图的手指,曾被温热的,甚至可以说是犹如周防本身的火焰一般滚烫的血液沾染过的温度。 「周防,你倒是一走了之了轻松得很。虽然……这样忙碌的生活也不坏,但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新的赤王也还没有选出来呢。」 面对着敞开的大窗户,像是他的对面正坐着某人似的,宗像如是说道。 本来只有宗像一人的道场,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气息。 「善条先生,您无需介意我在这里,请随意。」背对着敞开门扉的宗像说完,略略转身,在月光映照下显得莹白如玉的侧脸直直看向善条。他双手交叉拢在衣袖里,向着站在门口手持太刀、有些进退不得的善条刚毅微微颔首。 时至今日,善条面对宗像时,虽不至于同三年前一般过于紧绷和迟疑,但也依然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面前自然而然挺直背嵴的身影,就算是坐着,仍旧散发着锐利而清冷的气息,道场内稍显闷热的环境仿佛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种氛围影响了。空气流通似乎顺畅了的同时,却也无端生出几分让人敬畏的压迫力。 「唔……今天我不做训练了。打扰了。」善条手持太刀的手臂连同肩部依旧紧绷,他抬腿想要向后迈出一步。 「那么,您愿意和我谈谈今后scepter 4的一些事吗?」 宗像悠然自得地说道,他的话让原本即将离开的善条停下了转身离去的脚步。善条不自觉地握紧太刀,点头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道场内。 「……所以,我离开日本的这段时间,scepter 4就暂时交给善条先生您了。」 顿了数拍之后,善条可以说用有些冒犯的语气问道:「恕在下冒昧,请问,您为什么接受黄金之王的委任?」 「为什么呢……」宗像轻笑了一下,随后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是您,善条先生,如果是您的话,你会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善条斟酌片刻后,回答道:「我选择——接受。」 「这便是了。我虽然身为第四王权者,有拒绝黄金之王的权利,但是这次事关重大,不论是作为一睹石板的王,亦或是任何异能者,想必都对石板抱有很大的兴趣。」 说到此处,面向善条的宗像轻推眼镜:「……或许在调查中,我会找到什么关于石板的重要线索。」 宗像说完,对于善条的沉默,他轻笑以对:「善条先生,您是否觉得我这次的想法,有些太自以为是?」 「不敢。」善条低头迅速回答。 这次,善条并没有说违心之言。大概,不论是谁,在面对宗像的时候,都不会认为有什么事是眼前的男人做不到的。 宗像礼司,这个男人,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有时候呢,我也会想稍微轻松一下。」宗像说着有些让人无法了解到真意的话语,继而又道,「况且,将scepter 4交给您和淡岛君,我很放心。」 「……」 宗像似是看出了善条沉默的原因,悠悠然道:「淡岛君比您先一步知道哦。现在,知道这个消息除了我和黄金之王外,也仅有您和淡岛君了。所以,一切就拜託两位了。」 穿着一身和服的男子,少了几分平时身着青色制服和佩戴天狼星时的高高在上与傲然。此时,看着善条的宗像,细框眼镜后的深紫色眼眸带着少有的郑重其事。 「嗯。」 被託付了如此的重任,虽只是从喉咙中发出的最简单不过的一个音节,但宗像和善条都清楚——善条的这个回答,即是将管理scepter 4的任务建立在了生命之上。 善条也不清楚这次为何会答应下来这个重任。 只是,宗像那次提到前赤王周防尊时,有些寂寞的口吻停留在他耳边,徘徊不去。或许正是源于此,他才莫名其妙地,没有拒绝。——因为在那一瞬间,善条发现,原来宗像礼司,并没有他以前所想的那般冷酷无情。 (三) 翌日,身穿青色制服的青之氏族分为两队人,彼此之间面对面相距三米,与身旁之人并肩而立,站姿挺拔而优美。 「——拔刀!」 淡岛世理站在大门敞开的屯所门口右侧,在她的号令声中,宗像的身影从门内信步走出。 队员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刀,在胸前摆出刀礼的姿势来送别组织的首领。但在看到宗像身后的人时,他们纷纷都展露惊讶的神情。 虽然在知道宗像室长要暂时离开日本,前往欧洲这件事时,他们便被告知之后在scepter 4的安排上要听从淡岛副长和善条先生的号令,但当善条随着宗像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出现时,他们依然震惊于善条此次的服从。 善条没有露出任何戾气地跟在宗像身后。两年前楠原刚殉职时,善条那如勐虎般像是随时会反扑的气势,这一刻,全然消失,如同终于被宗像驯服了一般。 虽说,统领scepter 4的本来便是青王宗像礼司,善条作为青王的氏族,本该一切都听从王的安排。 宗像从氏族们的眼前走过,直到坐上前往机场的车。在车上他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给人消极怠工感觉的伏见猿比古。 第3页 伏见正坐在驾驶位上,看到宗像上车,打了声毫无诚意的招唿,随后默默无声地启动了汽车。 不算短的路途中,二人沉默无语。直到到达机场,宗像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与伏见对话。 宗像一边走下车,一边用沉稳的语调说道:「伏见君,你虽然很年轻,性格上也有些糟糕的方面,不过我对你依然非常看好。这段时间,scepter 4也需要你的帮衬。」 伏见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就算明知他是贬低人,都能让人产生不了厌恶的情绪。 ……虽然是事实。 但,他还是有些不快。 「……室长您言重了。」伏见打开车门,等宗像走下车之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即使不快,伏见也没有冲动到在宗像面前表现出来。 「那么,伏见君,再见。」 宗像向伏见轻轻地挥了挥手,态度和善。 「再见,室长。」 伏见说完便重新钻回了驾驶位上,但他并没有关上窗,依然从窗外看着逐渐远去,渐渐走入人群中的修长身影。 穿着一身私服的男子,手握着一把与此时的装扮格格不入的西洋式军刀,这样的搭配,在宗像的身上却像是浑然天成般的契合,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伏见发现这次宗像前往德国这件事让他心生不安。明明消失在人群中那坚定无畏的背影还停留在眼前,却让他产生了——会就此一去不復返的想法。 甩甩头,关上窗。伏见将浮现心头的烦躁压入心底,表情恢復了一贯的无精打采。原本在伏见身上残存的属于不良少年特有的锐利气息,在进入scepter 4后,不知不觉间,淡化了许多,又像是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成熟与冷静。他启动车子,踩足油门,迅速地返回屯所。 啧,反正,王的消失与否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在意。 只要——八田美咲还存在他的视界里;只要——八田美咲还没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便要活下去,直到,那人的心中和眼中再容不下别人,必须也只能注视自己为止。 ? ☆、插pter.1 赤色逝已(中) ?  (四) 让宗像前往欧洲的起始是——前段时间异能者与义大利黑手党联手,前来日本夺取石板,想要藉此来拯救自身利益这件非常可笑的事。 不过,更早的起始,大概是不知由谁传出的石板能够缓解经济危机的说法。 短短数十年,石板的存在让日本迅速在二战后復甦,近二十年以来逐渐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知情者与一知半解者,均蠢蠢欲动。 当时,宗像不甚在意。且不说那黑手党,就算是那些异能者,在scepter 4面前便如同蝼蚁,构不成任何威胁,只是一群不自量力的人罢了。 这样的开头并没有让宗像产生多大兴趣。直到,之后在一次审讯中,有几个异能者太过胆小怕事,说出了他们与黑手党联手想要夺取石板的整个想法。 债务危机影响了整个欧盟经济体,黑手党的利益因此倍受打击。而鑑于政府与他们本身便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这次的石板抢夺计划背后也有义大利政府想要假借黑手党来解决危机的想法。 此外,他们还考虑到,在一部分人抢夺石板的同时,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已前往最初石板的力量开始为人所知的地方——德国,正想方设法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石板的事。毕竟,石板的本质直到现在为止也并未完全破解。如今,仅仅依靠着七十年前的粗略研究,便使得日本这个岛国拥有七位能力凌驾于常人之上的王权者,以及如此之多的异能者,那么如果能够破解出石板更多的秘密,整个义大利是否便会成为世界最大强国呢? 那时的宗像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欣赏着刚刚完成的拼图,一边听着淡岛汇报此事。 「淡岛君,我可不相信你会在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便没有再查下去,毫无行动哦。」 「是的,室长。」淡岛笔直地站立在办公桌前,在听到宗像的话之后,整个人比之前毫无由来地多了点坚定的气势,「之后我派人特别调查了德国此次对义大利抢夺石板的看法,从他们那里也已经证实,近段时间,确实有那么一拨人在德国到处打探关于石板的秘辛,甚至还有人动用武力。但直到目前为止,那些人也并未得知任何有用的消息。」 「呵……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宗像右手手肘抵在桌上,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颚,眼眸中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停顿片刻,他用和善可亲的语调说道:「淡岛君,那些逃往欧洲的异能者是从日本逃出去的,scepter 4必须将之捉拿回国。这件事现全权交由你来处理。我相信你会处理妥当。当然,如果出现什么疏漏,我也不会怪你。」 「是!室长。」之后顿了数拍,淡岛一边从手里拿着的资料中抽一封信递到宗像面前,一边陈述道,「室长,还有一事……这是今早屯所的收信箱中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室长您的名字。」 宗像看到由棕色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时,微微挑了挑眉。有几分疑惑的同时,更多的是兴味盎然。在信息技术高度普及的现代,屯所的公共信箱,说到底更多时候只是个摆设。虽说寄给scepter 4其他成员的信件也并非没有,但寄给宗像的确实实在在是头一遭。所以,怎么可能不令他心生趣味呢。 第4页 宗像接过眼前的信封,纤长的十指将一张写满了德语的信纸从信封中拿了出来。 淡岛一直注视着宗像。他的表情在阅读那封信的时候,虽然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变的笑意,但当阅读完整封信,重新收起来之后,可以轻易地感受到,宗像脸上的笑意变得颇有深意。 「这次的事……果然是越来越有趣了。」语毕,宗像似是极为满意淡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弯了弯嘴角之后便示意淡岛可以退下去了,但淡岛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仍站在原地,明明前一刻还眼神凛然的女子此刻却泄露出了几丝担忧的神情。 「淡岛君,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宗像收起微笑,问道。 淡岛并非对这封信有什么疑虑,而是…… 「……室长,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顿了几秒之后,淡岛才仿佛下了非常大的决心一般,慢慢悠悠地吐出了原本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 不过,最终她也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说到一半,被宗像注视着的淡岛,在无声中,明白了她的上司所传达的不言而喻的意思。 即使他们的王逃不过掉剑的天命,宗像礼司也依然无畏。 因为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事,不会让自己留有遗憾,更不会让scepter 4蒙上任何阴霾。 之后,当淡岛打开门离开的时候,宗像叫住了她。只听低沉、沉稳的声音如是道:「淡岛君,谢谢你的关心。」 「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淡岛严肃地回答。那语气和姿态和平时每一个与宗像汇报完公事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然而,在淡岛真正走出门口,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但就算是这样的放纵也仅有几秒的时间。很快,当有队员从拐角处经过的时候,scepter 4的副长——淡岛世理,依然是那个拥有凛然气势的冰山美人。 宗像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标明了希望黄金之王或者青之王能够前往德国一趟,说是有一件关于德勒斯登石板的事想要当面告诉他们。 且不管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不管是对于王权者,还是普通人而言,选择相信这封信上所言,即使无益,也无害。 由此,宗像与黄金之王的会晤,便造就了开场的一幕。 (五) 德国,德勒斯登。 前方挂着「homra」牌子的酒吧映入宗像眼中的时候,宗像慢悠悠地走了进去。比起那家现存于日本,但在失去了王以后几乎只能算是混混集中营的酒吧,气氛全然不同。 宗像并非不惊讶,只因为,他早就在看到匿名者在信中提到的见面地址时,便已经惊讶过了。虽然在当时,就连淡岛都没有察觉到。事实上,惊讶也就只有一瞬罢了。 这世界何其之大,别说是同名的酒吧,或者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个名为宗像礼司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欢迎光临。」 当侍应生看到宗像出现的时候,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惊艷,而在看到宗像腰上佩戴的西洋式军刀时,实实在在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杰克斯作为酒吧的经理,在看到宗像走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相貌和气质都与众不同,且万分出众的男人。而当他从男子的容貌上移开视线,看到佩戴在他身上,仿佛与之融为一体的西洋式军刀时,眼神跟着暗了暗,随即脸上展现毕恭毕敬的待客的微笑,唤住了宗像的脚步,站到了宗像的面前。 「这位先生,能否将您的爱刀暂时由我们帮您代为保管,等您离开的时候,我们一定原封不动地将它交还于您。」 杰克斯与宗像的身高相差无几,在最初说话的时候,他原本保持者着与男子平视的视线,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是与男子那双眼镜背后的深色眼眸对视,心中反而越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明明眼眸中并不含有任何直白的压迫感,只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有何不可,客气了。」 虽说是这般相比于其他客人而言都要来的和善有礼的话语,但从男子口中说出时,杰克斯却并不觉得男子降低了身份,反而更像是屈尊降贵的贵族,让人心生敬畏与疏离。 不知不觉地,杰克斯表现出了恭敬的态度,接过男子交给他的西洋式军刀,随后就见男子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之后,迈步走向了酒吧的吧檯。 相比起醉人的美酒,宗像更喜欢喝自己泡制的茶。当然,对于酒,他也并不讨厌,有候他也会在下班后前往酒吧——还曾经多次偶遇过周防——不过每次宗像都信奉适可而止的信条,从不会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范围。 「这位客人,您需要点什么吗?」服务生一看到宗像这般气质出众的人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一杯深蓝之海。」 宗像手臂抵在吧檯上,下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还记得以前在与这同名的酒吧,他就像是永远不会腻味般,次次都点这样简单而浓烈的酒。然而当两年前的事情发生后,他便再也没有享受过出自吠舞罗二当家之手调制的酒了,自是觉得遗憾。 「这位客人,不试试我们德国的啤酒吗?」服务生似乎并不满足,又问道。 「也好,入乡随俗。那就一杯黑啤吧。」 「好的,马上为您提供。」 一分钟后,服务生将大杯的黑啤轻放在宗像面前。宗像将之举至唇边正准备抿上一口时,不远处蓦地传来「桌球——」的巨大声响。 第5页 服务生原本正注意着宗像,欲等待听取他品酒之后的感想,此时也疑惑地向左前方望去,惊愕地看到就算是两个成年人都无法用蛮力打碎的桌子像是被一种无比锋利的力量切割得四分五裂的画面。 「哦呀。」宗像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嘆。早就在进入这个酒吧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问题。 之前接待他的酒吧经理第一时间赶到了桌子碎裂的地方。碎片边的两个男人明显喝多了酒,在身旁一男一女的劝阻下依然大吵大闹地扬言要找美女来服侍他们。 「哪个小妞只要肯陪我们一夜,这些钱就全部给她!全部!当然也要我们看得上眼的哈哈!」 喝醉了的两个男人长着东方面孔,说着一口并不算标准的德语。其中一个下巴蓄着鬍子的男人一副邋遢的样子,说到钱的时候一脸得意洋洋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大把纸币,抓在手中嚣张地甩来甩去。 「这两位客人,这是……」 杰克斯并没有看到桌子为什么会四分五裂,只看到结果却理解不了的表情怎么都掩不去震惊。看多了各种人事的他,今天一连失态了两次也算是奇闻逸事了。 「啧!不就是一张桌子吗!这钱足够了吧!」蓄鬍子的男人将一把纸钞甩到杰克斯的脸上,然后一脸淫邪地环顾四周,看样子是找起了美女。 当纸币洋洋洒洒地全部飘落到地上之时,原本还准备有话好好说的杰克斯已经变脸,他抬眼看向酒吧的各个角落,对站在那里的人一一使了眼色。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只是喝多了酒发酒疯而已!我们会负责处理的!真的对不起!」 另外还算清醒的一男一女一见势头不对,立即想要拉着那两个即将要冲到人群里的男人离开酒吧。但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早就喝红了眼的男人,也不知道拥有什么力量,在即将被抓住手臂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看上去像是重力或者光线稍微扭曲了似的,一男一女伸出的手随即被瞬间弹开。随即在众人一片惊愕中,两人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砰砰」两声,分别摔倒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和地上。 「快将这两个闹事的人抓起来!」脸色越发差劲的杰克斯压抑住心中的震撼,几近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出声高喊道。 刚才已经有所动作的黑衣人迅速赶到两个男人身边,但酒客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几个黑衣人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同样被那两个周身出现了阳炎的男子给弹开,摔到不远处的地方。 「戏看够了,您也该出手了吧。」 一位男子略带嘆息的声音传入耳中。 宗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又上翘了几度,悠哉地喝了一口黑啤。甘醇的口感,搭配上苦中带甜的味道,确实不是在日本可以轻易享受到的。 他拿着酒杯站起身,沉稳的嗓音回应了之前的声音,如是道:「是呢,差不多了。」 ? ☆、插pter.1 赤色逝已(下) ?  (六) 很久以后,酒吧内的男男女女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有那么一个男子看似什么都没做,却阻止了两个拥有异能的傢伙,从而给他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鲜明的印象。 穿着深蓝色低领长袖的男子犹如走在自己的领地巡视领土的王者,带着令人忍不住想要仰视的态度,一步步地走至抓住了一个女子正不断吐出污言秽语的蓄鬍男人身边。 酒吧里的众人议论纷纷,却又不敢接近。正要对女子伸出脏手的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无人地带。 就在这时,一个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传入了已是神智不清的两人的耳中。他们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金髮女子眼看着就要被两头饿狼轻薄的那一刻,蓄鬍男子的头上突然降下酒液,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男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松开抓住女子肩部的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将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妈的!哪个傢伙做的?!」闻到了酒味的蓄鬍男子勐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瞬间酒醒了似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怒声喝道。 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几秒钟前还一脸淫邪表情,突然像是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勐烈冲击,即使他周围围绕着让人敬而远之的阳炎,此刻却像是无力燃烧的小火星,顷刻间,被倾盆的大雨完全浇熄,一点火苗也不剩。就算是再疲于挣扎,当感受到来自青发男子身上强大的力量时,也再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蓄鬍男子看着同伴脸色苍白,如同大战了一场般满头大汗地跪坐在了地上,本能地惊慌起来。还没等到他准备脚底抹油,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而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如歌唱般朗声道:「守护的力量与战斗的力量,却只用于自身私慾,应当好好惩罚呢。」 「你——!」 当看清站在身前咫尺之处的宗像时,蓄鬍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并非是他认出了眼前这位是日本统领scepter 4、专门整顿异能者的组织的首领,而是他发现,在男子保持着悠然的步调接近自己的同时,他居然一步都动不了。 不是被某种力量禁锢住,只是莫名地,他的本能对不断走近的男子产生了胆怯……他的双腿在颤抖! 因为害怕于微笑着睥睨一切的男子而在不停地颤抖着! 当警察将那两名闹事的男人带走之后,络绎不绝的掌声应声响起,继而越加响亮。直到长相出众、气质显眼的男子与一位老年人一起离开酒吧,才渐渐消弭。 第6页 「亲眼所见,王权者确非一般人。这两个异能者的力量已经被青之王的力量压制了吧。」 走在宗像身边的老人约莫六十五六岁,不说话的时候身上的学者气息浓重,会让人有种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挺直腰杆的冲动。不过,一旦说话,却立即给人不太客气的感觉,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有种狡猾之感。 「老先生您过奖了。我原本还想偶尔轻松一下,过几天卸去青王头衔的生活,谁曾想第一天就被揭穿了身份呢。」宗像说着,不由露出苦笑。 「我等了有一阵子了。」老人有些凌厉的视线并没有让宗像觉得有任何的尴尬和不适,他也并未继续说话,任由老人打量,一边欣赏起了周围的洛可可风格的建筑。 不一会儿,老人总算收回了打量宗像的目光,之前一直板着的脸忽然展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自我介绍道:「奥古斯特?齐格勒,您可以称唿我为奥古斯特教授,一般学生都这么称唿我,说是比较亲切,我也并不介意直接被人喊我的名。我现在在德勒斯登工业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宗像先生,您愿意到我那里却坐坐吗?」 「不甚荣幸。」 其实,奥古斯特从宗像走进酒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不仅仅是他知道青王宗像礼司的模样——从日本的各种报纸上得知——而且还有宗像身上独特的气质。虽然较其他欧洲男性来说,宗像颀长的身材要清瘦许多,但浑身散发出的压倒周围一切的存在感,却让人不注意到他也难。 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现身,也是因为想看看,他所寄信的两位王权者中的一位,到底是什么样的品性。虽说他已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一些关于青王的评价,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事实证明,宗像礼司果然是非常出色的一个人,就是性格,不得不说,稍微有点恶趣味。 ——没错,奥古斯特便是那个寄匿名信给宗像以及国常路的人。 宗像与奥古斯特在前往德勒斯登工业大学的路途中,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默契老友,并没有提任何关于信件的内容。 两人聊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消息,甚至宗像将对于拼图的理念告知奥古斯特的时候,还得到了对方极大的认同。 「看得出,你确实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就算遇到再简单不过的事也不会松懈以待。」 在来到德勒斯登工业大学校门口之时,奥古斯特突然对宗像如此评价道。不知不觉,他对宗像不再用敬语相称,而宗像却仍然以他一贯的口吻与之交谈。 「谬赞了,奥古斯特教授。」 「不过啊,就是你这态度有些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呢。」 奥古斯特说话一向直接,对宗像更是从一开始便抹去了几分距离感,更是说得直白。宗像难以察觉地微微一愣。并非是因为奥古斯特的评价让他惊讶,而是,周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且不止一遍。 想到那个嚣张的、看似不将他放在眼中的红髮男子,宗像突然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奥古斯特教授,这么说我的,您并非是第一个。」 「那我还真是荣幸。……不过,就你早就被人这么说过却并没有改正这点看来,宗像先生——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对你而言,有些不太现实,但想我活的年岁是你的两倍,还是想说——你这样,有时候可是会吃亏的。」 走入校区之后,奥古斯特便不停地与各种学生打招唿,甚至还有些学生看到宗像腰际挂着的军刀,惊讶地提出疑问或表达了兴趣,都被奥古斯特应付了事。期间,宗像只是安然地走在一旁,不言不语。断断续续间,奥古斯特总算说完了上述的话。 但即使如此,他也捕捉到了宗像脸上乍现的微笑。 「您所言极是。不过……」顿了几拍,宗像将视线移向前方。 人烟越来越稀少,逐渐无人的不远处慢慢出现了一间风格独树一帜的木屋。 「……也非人人都能让我认同的。」 言下之意,就像是此时的奥古斯特还达不到宗像所认同的程度,所以他才会表现出那般的态度。 自然,奥古斯特早已不是听到这样的话便会轻易受到伤害的小毛孩子了。再加上宗像现下已经收回微笑,徒留一抹转瞬即逝的落寞,他便清楚,刚才的话题还是就此揭过不提吧。 然而,虽说奥古斯特口头提出了宗像这个缺点,在心中,他反而愈发地认同宗像了。原先在他设想中应当是如同东方神话中那些无情无欲的神仙般的青王,如今,他发现,其实也是凡人罢了。 但,虽为凡人,却也身为王者,本质上与凡人又有着天壤之别,怀抱着他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抱负与大义。 这些,从适才与宗像的谈话中,便可窥探一二。 奥古斯特着实有些佩服宗像礼司这人,没有前辈与后辈之分,仅仅是——作为人而言。 (七) 宗像先生敬启: 我发现了石板一个隐藏的秘密,想当面与您或国常路先生谈谈。不过,可能这个秘密您早已知晓,是否愿意前来,全由您决定。 如您愿意前来的话,德勒斯登有一家名为「homra」的酒吧,您只要稍一打听,便会知道。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一般都会在下午两点至三点左右光临那里。静待您的到来。 第7页 以上便是宗像收到的信的内容。国常路收到的那封信,也仅仅是改变了收信人,其余的一概相同。 回想起奥古斯特在信中所写的话,宗像看似极为随意地看了一眼正对他侃侃而谈德勒斯登工业大学歷史的奥古斯特。 这个人,也算有趣。 奥古斯特居住的木屋,可以说是一道独特的景色,平时他也偶尔用来招待来这里窜门或拜访的学生。 木屋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里面划分为里外两间。此时,宗像站在外间的窗口,看向窗外大大小小的被夕阳笼罩的学院建筑。 「宗像先生,我这里既没有鸡尾酒,也没有黑啤,只有加冰的威士忌,要尝尝吗?」虽这么说,但奥古斯特已经自顾自地从小型冰箱中拿出了威士忌和冰块。 宗像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拿了两个酒杯的奥古斯特,点头道:「多谢。」说来,刚才在酒吧他也并未尽兴,这次换换口味也好。 奥古斯特将冰块放了几块在酒中,把冒着寒气的威士忌递给站在窗边的宗像,随后快速地喝了一大口自己手中的酒,稍显豪气干云的样子让宗像不禁侧目。 喝完一杯,奥古斯特放下空杯,走到立在窗边的一个书柜前,一边抽出一个厚重的文件夹,一边语带揶揄地说道:「虽然现在人人都持有终端机这样万能的机器,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拿着纸张的感觉。宗像先生,你觉得呢?」 「各有所好罢了。」 「——各有所好……」 宗像的话像是触碰到了奥古斯特心中某个特别的位置,他突然沉沉地嘆了口气,在嘆息中拿着文件夹在宗像眼前晃了晃,然后走到放桌边,放在了桌子上。 宗像微微挑眉,跟着奥古斯特走到桌边,将酒杯放下,得到奥古斯特的示意「随便看」后坐了下来,随之翻开了侧面写有「德勒斯登之解」的德文字样的文件夹。首先映入宗像眼帘的便是一行行文字。 这时,奥古斯特忽地语调悠长地说起了刚才未说完的话:「还真是……我都不知道我从始至终,是想完成我父亲对于石板的执念……还是不知不觉中……自己被石板勾了魂……」 宗像翻看着文件,眼镜后的眼眸在只看了最初的几行文字后,便露出几分少有的、显而易见的惊讶。 而后,奥古斯特的话也随之传入耳中。 对于感慨万千的奥古斯特,宗像并没有投以注目。他只是翻看着文件,继而淡淡地开口道:「奥古斯特教授,其实您又何须纠结于这个问题呢。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找寻不到想要奋斗的目标。相对而言,你我二人,何尝不是幸运之人?相比起来,在这过程中,有那么一刻乐在其中,不是也很好吗?」 奥古斯特细细咀嚼着宗像所说的话,不多时,心中一直为之纠结的东西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沉默中,他深深地凝视着前方的男人。 宗像看似安然地坐在椅子上,背嵴自然挺直。就算是现在翻看文件的姿态,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个男人……还真是奇怪得很。 然而,这份奇怪,放在这个名叫宗像礼司的男人身上,却又形成了另一道风景线,让人不禁对之投注目光,从而被吸引,被迷惑。 窗外的夕阳照入屋内,将男子的背影在地上拉得仿佛如远去的时光般源远悠长。 天色逐渐暗下来,明亮的灯光被打开。宗像抬头看向不知喝了第几杯威士忌的奥古斯特,用撞击人的心脏般、似有回味的低沉声音缓缓说道:「三份抄本……三块石板……奥古斯特教授,您父亲这样的猜测还真是大胆……」 「我相信,即使只是猜测,宗像先生,你也会愿意一试吧?」 「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 拖长的音调仿佛是吊胃口似的。但如果要耗耐心的话,宗像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终于,在一段漫长的诡异的静谧过后,奥古斯特果然败了。 尽管自己的人生已多过对方一倍的时间,奥古斯特再次认识到,宗像礼司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 「在还未遇到青之王的时候,即使活了大把年纪了,我依然很没底。但在见到了青王之后,之前的担忧、彷徨全部变得微不足道。 ——青之王,宗像礼司,我相信的是您。」 奥古斯特几近逼视的目光并未让宗像有哪怕一丝不自在。当奥古斯特说完一通堪称让人受宠若惊的理由后,宗像还悠悠然地抿了一口因为冰块全部化去而使得口感变淡了不少的威士忌。 「被您这么说,不答应的话,我会显得不近人情吗?」宗像不动如山,嘴角的笑意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这……」奥古斯特喝了口酒,并未接着回应,似是认为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而周围的空气却仿佛蠢蠢欲动。等到奥古斯特再次听到宗像的声音时,他有种似乎过去了千万年的错觉。而那样淡然的话语,从宗像的口中吐出时,竟又显得无比沉重。 「确实,我愿意一试。……寻找可能并不存在的其余两块石板,也算是与拼图一样,需要靠耐心解决的事呢。纵使可能徒劳,不过,偶尔也有想要体验一回不确定的未来。拼图终究可以完成,其他的,谁知道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宗像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笑意。他拿起酒杯,向奥古斯特举了举,随后在奥古斯特刚拿起酒杯之时,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第8页 此时此刻,亦或者是不论何时何地。这个像是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男人,即使是端坐于灯光下,却也犹如站在蓝天之下,头顶悬空之剑,无畏无惧,毫不退缩。 「加了冰的威士忌,偶尔尝尝,味道也不错呢。」这么说着,宗像浮现出优雅如初的微笑。 奥古斯特闻言站起身,走向冰箱:「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宗像笑着应和。 ? ☆、插pter.2 梦起涟漪(上) ?  2009年底,暖冬。 这一天,周防尊在「homra」酒吧一楼遇到了青之王——宗像礼司。 (一) 睡梦里,周防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笼中之鸟,在囚困下逃离不得,周围的一切更是被赤红色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他承受着剧痛,抬起释放火焰的手掌,看到的亦是被一片片焦黑的痕迹侵蚀着的伤痕。 视觉的冲击与身体被灼热的火焰燃烧到极致的痛感,让他体验到了何谓最残酷的梦魇。 这样的梦,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 而他,也算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梦境。日復一日的赤红梦魇,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便知道终会迎来。 有所准备,便无恐惧;无所恐惧,便尚可接受。 但,……今天的梦境,似乎稍有不同。 周防抬头望向头顶岌岌可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巨剑从剑柄到剑尖不断破碎。他正唿出一口从肺腑之中挤压出的疼痛之时,周围的一切陡然一变,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是一个眨眼的停顿,眼前的世界便骤然变了个样。 之前所有压制身体的强大制约之力似乎被瞬间抽离,整个人轻松得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刻——那时刚得到王之力,还并不需要压制随时暴动的力量。 没有满目的阴暗,没有窒息的心悸。面对着眼前明亮的世界,耳边响起熟悉的少年们嬉闹的笑声。 周防低眉看向身边,并排坐着的是安娜,正仰起可爱精緻的脸蛋回视他。他原本被焦黑的伤痕占据的手掌,也正被安娜温暖的小手紧握,似乎是想将她仅有的一点微小力量传递给周防一般的力度。 在注意到被周防盯着的时候,安娜有些羞怯地在嘴角弯起一点微笑。 甜美而又纯真。 周防坐在沙发上,除了安娜之后,吠舞罗的全员也都聚在酒吧中,正畅谈、欢笑着。 草薙动作熟练地调酒。 十束坐在吧檯,笑着听坐在旁边的八田讲述今日在外的有趣见闻。 其他成员也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这样的情景,仿佛是将每一个个体放入一幕酒吧背景的画布中,独立存在,却又与画面溶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样安稳的日常,就像是甘美的泉水灌溉着周防快要压抑不住暴动的心灵。 周防的手被小小的力量捏了捏,安娜稚嫩而清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淡淡却又让人忽略不得的依赖:「尊……」 他深深地唿出一口浊气,嘴角扯起一抹慵懒的弧度。 难得一次安稳,何不静静享受。 十束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周防没有听清。他隐约感到有种懒于反问的倦怠,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闭上眼,睡上一觉。此时,画面却又是一转。 他带领着氏族成员大步走在晴天碧空之下。 周围是在寒冬时分依然挺立的松柏,伫立道路两旁,曼延至远方。 ——沙沙。 树叶被寒风吹动的声音漫天遍地地迴响。 前方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目的地。周防直视远方,抬手顺了顺头髮。正当草薙开口说了一句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一道从后方而来的视线。微微蹙眉,周防停下了脚步。 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刚才牵着他的手,温顺地走在身边的安娜——忽然全部消失不见。 就连树叶的沙沙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响动。 在仿佛静止了的时空中,周防回头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仿若没有尽头的道路囊括在他的视野中,继而那道不知来自何人的视线也消失在转头的剎那,一闪而逝,再无从寻找。 下一秒,周防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望着房顶,眨了眨眼,眼中并无刚醒之人的迷茫,更多的像是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兴趣的空洞。 (二) 午后。 站在吧檯后的草薙出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向吧檯一侧的楼梯。他的王——周防尊,正从楼梯上缓步而下。 草薙有些惊讶,然而,更多的是无奈与欣喜。 他们的王,能主动下楼露面,实属难得。而且,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坏。可惜的是,今天组员们都不在大本营中,就连安娜也在十束的带领下出了门。要不然,相信酒吧里定会热闹非常。 只不过…… 草薙想到今日意料之外的客人,微皱眉头。——只希望尊今天这份不错的的心情能维持的久一些。 「尊……」他刚要开口,在楼梯口站住的周防微微抬起右手制止了他。 此时的阳光略略开始倾斜,透过西南面墙上的窗棂,在墙边划开三四十厘米宽的阴影。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物,端坐在窗前的吧椅上,出神地端详着手中残留着些许酒渍的空杯。身上是难得一见的便服,勾勒着熟悉的身形,与往常的形象并无迥异的差别。 第9页 虽说草薙的声音极轻,但窗边的人还是听见了,转过身来,面对着周防的方向,一语不发。 那是——统领scepter 4的青之王,宗像礼司。 宗像稍稍转过身,将空杯轻放在手边的吧檯,又抬眼看向周防,似乎散发出压倒一切却又疏离一切的气势。 草薙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 青之王和他们的赤之王,谁都没有开口。两人四目相交,更让静谧的空气添加上了莫名的压抑。 草薙悄无声息地嘆了口气。 「青王,需要再来一杯吗?」 最终,还是由草薙打破了两位王之间的沉默。 「不用了。今日一杯就足够了。」 宗像收回了与周防对视的目光,将视线移向草薙,婉言谢绝。下一秒,他再次看向缓步走过来的周防,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让周防为之一愣的话语。 他说:「周防,别来无恙。」 话音落下,宗像的脸上浮现出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微笑,依旧带着标准的弧度,倒是少了几分职业化的意味。这样的表情像是告诉周防,刚才那认真的、撞击他耳膜的声音,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招唿。 周防缓步走到属于他专座的沙发,大喇喇地坐了下去,展开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 「呵……别来无恙,……真没想到青王会大驾光临。」 适才,草薙的出声让周防意识到刚才自己沉默并不合理,然而让他觉得更不合理的,还有此刻戴着眼镜也难掩其中晦暗难明之色的宗像。 对于这样有些怪异的宗像,难得地勾起了周防的兴趣。 但之后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周防的预料。 「草薙先生,近日来,不知酒吧的生意如何?」没有任何预兆的,只是和周防打了个招唿的宗像忽然将对话人物转移到了草薙的身上。 「……生意啊,「homra」白天的时候一向没什么生意的。晚上倒还不错。」 一开始造成自己迟钝了一下的诧异散去,草薙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一边熟练地擦着酒杯,一边回应。 「虽然有些冒昧,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对于宗像的话,草薙觉得有几分无奈。青王既然都这么问了,就算他不回答,想必也依然能查出任何他想知道的事。 「无须客气,但问无妨。」 「作为赤王的氏族的那些孩子们,日常开销,除了家中所给的花销,如果是围绕吠舞罗展开的一系列活动,都是草薙先生支撑的这家酒吧所提供的财力吗?」 「确实如此。」草薙抽了抽嘴角。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草薙先生。」宗像对草薙颔首,语气显得意外的真诚。 「算不上辛苦,只不过那些孩子不好好管教的话总是不做正事,喜欢到处熘达。当然有时候也很懂事,知道帮忙分担些事情。」草薙摇摇头道。他心中有些惊讶,就算是每年前往东京法务局向青王汇报有关周防力量的报告,宗像也没有对他展露过这样的表情。 「听草薙先生这么说来,还算是一群不错的孩子。……管教得当的话。」宗像最后加上的话,引得草薙轻笑出声。 (三) 草薙髮现今日的宗像,似乎比不久前见到的那一次少了点高傲,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不知不觉,草薙和宗像攀谈了起来。 「说来,现今的金融危机并没有影响到草薙先生的生意吧?据我所知,有不少生意可是受到了严重打击。」 这样的问题,其实更像是宗像在寻找与草薙交谈的话题。所以草薙更觉得这样的宗像有些特别,况且青王所问的具是些不需要隐瞒的问题,草薙本身便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一时兴起之下,话便也多了。 「这倒真是没有呢。酒吧只是小本生意,况且虽说那群孩子喜欢到处乱混,但总免不了结识不少朋友,往日多多少少都会来这里聚一次会。」 「哦呀,那还真是值得庆幸。」 「确实如此。不过……世事终归不太平……今早看到新闻,说是希腊信用评级下降,欧洲即将爆发大规模的债务危机。日本会不会受到波及,还是未知数……不知这方面,对于身居要职的青王来说,是否会造成什么困扰呢?」草薙也并非专守不攻之人。 「对scepter 4吗?我们并非隶属于经济产业省,大抵上不会有什么影响,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周防,您一直看着我我并没有意见,但我可不愿在喝酒之时也必须享受如坐针毡的待遇。」 似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将愤懑爆发了出来,但从宗像口中道出时,不疾不徐的语调,沉稳的声音,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快,更像是简单的抱怨而已。 「……呵,我乐意。」 周防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宗像时的目光冷淡了几分,但也并没有移开视线。在再次与宗像的对视间,周防嘴角的笑意让扫视了他一眼的草薙心里啧啧称奇。 然而,在周防与草薙的双双注视下,宗像却不可抑制地笑出声。 这个男人即使是大笑的时候,依旧优雅得赏心悦目。 「周防,你还真是随性所欲的一个人。有时候,……还真是有些羡慕你呢。」最后的那句话,声音清晰而沉稳,似乎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很久。 「哼……宗像,我应该说多谢吗?」低沉慵懒的话语配合着从周防鼻腔中哼出的一声,带着几分无法掩饰、也不屑于掩饰的挑衅。 第10页 宗像对于周防这句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过之后,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周防所坐着的沙发处走过来。 上身套着竖向螺旋条纹的墨蓝毛衣,下身穿着黑色长裤的清瘦男子在行走的过程中,将店内仅有的两个人的目光牢牢地吸引,直到站在周防面前时,宗像才停了下来。 那维持在宗像脸上的悠然微笑,看在周防眼中,越是接近,竟越是让他产生「无法理解」的情绪。源自于此,原先并没有多少波澜的心情,开始漾起涟漪,继而变成了些许烦躁。 一直注意着两位王的草薙,在看到周防放下微笑的唇畔,恢復平时如挺尸般状态的样子时,又是无声一嘆,然后收回了观察两位王行动的目光,佯装极为专注地继续擦着酒杯。 ——果然……尊的心情又变差了。 这可与他无关,就让青王来收拾这份怒火吧。 ? ☆、插pter.2 梦起涟漪(下) ?  (四) 「宗像,你……」 身边沙发空着的位置因为增加的重力而骤然凹陷,周防说到一半的话因为宗像毫不客气地突然落座而被打断。他转头看向在自己身边坐下,也正转头看着他的宗像。 「抱歉。」周防听不出,也看不出宗像语气及表情有多少歉意的成分,「我只是突然好奇,周防您的这个专座,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似乎也很一般嘛……不过视野确实是比酒吧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能将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周防冷哼一声。 「不过,周防,烦请您稍微坐过去一点,可以吗?」宗像推了推眼镜,仿佛自己是受到周防的邀请才勉为其难坐过来似的,语气却客气有礼。 「哼……宗像你今天是吃错了药吗?」周防瞥了一眼宗像此时的位置,再看了一眼自己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 这沙发的长度本身足有两米,但因此时周防占据了整个沙发的中央位置,宗像又毫不示弱地坐到了他的左边,如不是青王自然而然挺直的背嵴,只要再靠下来一点,定然会像是靠在周防臂膀中,给人以周防拥着他的错觉。 周防不作回应,并未挪动分毫,依然牢牢霸占着属于他的领地。但这一刻,周防看着宗像的目光比之之前而言,研究意味更深了。 「草薙……你刚才给青之王喝了什么?」 草薙没想到周防会猝不及防地将话题丢到他身上,抹着酒杯的手一滑,发出怪异的声音,幸好他迅速地将杯子牢牢固定在了手中,以至没有摔在吧檯上。 草薙清了清嗓子,眼神微妙地看向周防,苦笑了一下:「尊,你认为是什么?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我可没有强大到能在酒中掺杂奇怪的东西而不被青王发现。」 周防依旧懒洋洋地盯着他,不过表情明显变得更加不耐烦。在这样的眼神中,长篇大论了一通的草薙总算给出了回答:「只是普通的黑啤而已,德国进口的哦。不过……我记得以前青王偶尔来过几次「homra」,点的都是伏特加作为基酒的鸡尾酒呢。」 「只是偶尔也想换换口味罢了。」宗像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镜片后的眼睛眨了一下,眼神略略朝下失焦了半秒,还未待被捕捉到其中的落寞之意,继而又抬眼转向沉默不语的周防,「周防,您现在的威丝曼偏差值已经开始偏离正轨了,难道真的不准备採取什么措施吗?」 「措施……宗像,你在身边的时候倒称得上是一种措施。」 周防收回了盯视着宗像的目光,微微眯起眼,微仰起头,整个人背靠着沙发,又从稍微有点生气的样子回到了无形中散发着漫不经心态度的姿态。 宗像似乎饶有兴致地弯起嘴角微笑道:「我可不像您,时间多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我可是很忙的。」 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宗像凝视着周防的眼里带着一点意味深长。周防在宗像说到一半的时候将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随后,周防习惯性地从鼻子中哼出一声:「那还真是遗憾……」 看着两位王权者坐在一起的这一幕,默默擦拭酒杯的草薙有种错觉——周防的心情虽没有恢復到最初下楼时的那样,毕竟也比刚才一瞬间的不耐要好上了几分。 「周防,您对于您现在的生活想必很满意吧?」 「当然。」 「那为何不好好控制您的力量?这样于您,于我,于世界,便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 「那还真是抱歉,——宗像。」周防答非所问地说道。但他此时的态度,分明比刚才宗像带着歉意的道歉更没有诚意,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挑衅,就像是在告诉宗像:我就是控制不住力量,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呢。周防。」 谁曾料到,这次宗像却露出一丝苦笑,但那样的苦笑也只是一闪而逝的表情,瞬间的消失,瞬间又回到仿佛未曾改变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的过程,甚至让草薙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刚才是否是自己看错了,理解错了宗像脸上显露的出乎意料的情绪表现。 「宗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说过吧,你的这种表里不一的态度实在让我厌恶至极。」说话间,周防勐地睁开眼,然后蓦地凑到宗像的眼前。 一直在两人交谈时穿插着的擦玻璃声嘎然而止。 第11页 此时此刻,整个酒吧彻底地寂静了下来。 近距离的接近下,对视间,宗像眨了眨眼。 「哦呀,周防,我刚才可是非常真心诚意的。」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面对近在咫尺的周防的面容,宗像处变不惊,堪称坦然地说。 「哼,是吗?」 「不是吗?」 宗像兴致勃勃的反问,让草薙有种两人接下来会在「是与不是」间展开无数次对话的错觉。他低头看了眼吧檯上摆放的以前半个月也擦不掉的满满一排洁净髮亮的玻璃酒杯,再看一眼两位争锋相对的王,随后安定地放弃了调和气氛的重任。他将刚擦好的玻璃杯另起一排,摆放在第一个,继而再拿出一个,继续擦拭。 (五) 「周防,你的那群小傢伙们回来了。」 不过,显然宗像再次的开口打消了草薙可笑的错觉。当然,即使没有酒吧外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也并不会有草薙想像的那种展开。 「尊先生,我们回来啦!」少年爽朗的声音随着酒吧门的打开传了进来。而后,当赤组的一众氏族看到出乎意料的人出现在酒吧,还似乎和他们的王甚是友好地面对面——甚至显然是他们的王主动靠近——时,所有人瞬间呆立当场。 八田等人呆呆地望着看到的这一幕。 无人打破这份诡异的静默。 ——哒哒哒。 鞋底敲击地板发出的清脆声响,霎时间拉回了众人绷紧的神经。 穿着赤红色洋装裙子的□□岁小女孩急急忙忙小跑到周防的面前,用她那仿佛如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眼睛盯视着周防。 「尊。」 如银铃般的声音迴响在沉默无声的酒吧内。 草薙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安娜出声后接着对组员们打了个招唿:「回来了啊。」 当安娜从门口跑向沙发的时候,周防便收回了与宗像近在咫尺的对视。安娜的眼睛并没有传达出特别的感情,但伸出手抓住周防衣角的动作却将她的一点点的占有欲展露无遗。 周防与安娜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微微蹙眉,动作看上去有些粗鲁,但实则极为温柔地抱起安娜的腰,随即将小小的如同人偶般的小女孩安置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当安娜稳稳地坐在周防的腿上后,她便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的宗像。宗像对她露出一抹微笑,安娜无动于衷地继续望着他。 「啊啦,大家这是怎么了?快点进去进去。」排开人群,从人与人的缝隙间走出来的十束多多良将呆站着的少年们纷纷推进酒吧敞开的大门。 等到将似失了魂浑身僵硬的少年们一个个在位子上安置好之后,十束笑着对周防说明:「王,事情已经办妥了。原本我们还想着在外面玩会儿,但安娜说想快点回家见你,所以就抓紧时间回来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青王大驾光临。您好。」 宗像接受了十束友好的致意,颔首:「十束先生,您好。」 在所有人屏息等待下一个人开口的时候,青之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即使在这个周围全是其他氏族成员,只有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这个男人依旧优雅得让人不自觉地用仰视的态度注目于他。 众目睽睽之下,宗像朝着他最初落座的窗前的吧椅踱步而去。 当在那里坐着的八田意识到自己的座位是宗像的目的地时,瞬间浑身紧张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走到他面前的男人。 宗像友善地对八田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拿走了先前放在一旁并无人落座的椅子上的风衣。期间,八田差点就要出手释放赤色火焰,所幸被提前察觉他动向的镰本抓住了抬起的手腕加以阻止。 对于八田明显的举动,宗像不为所动。他套上了墨色风衣,仿佛合身量裁般,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为欣长。随后他看向挂在酒吧墙上的时钟:「哦呀,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吗?难得的闲暇时间果然过得飞快。赤之王周防尊,以及各位赤之氏族,还望今后吠舞罗与scepter 4之间好好相处,请继续多多关照。那么,我告辞了。」 「宗像。」 在众人的静默声中,周防叫住了走到门口正要离去的身影。 宗像的手放在门把上,闻声转头。望着周防看过来的视线,男子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 「……好走不送。」周防以一贯有气无力的态度说出了在八田等人听来有些嚣张到让他们拍手叫好的话。 「呵,无须客气。再见,周防。」 宗像的回应让周防的氏族们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极为简单,甚至听过无数遍的「再见」这个单词,此刻在前方那个逆着光看不分明表情的男子口中道出,似乎潜藏着几分周防无法理解的含义。 今天究竟是第几次产生这种焦躁的感觉了。 「尊?」 安娜的轻声低唤,如一注清泉让周防抽离了一瞬间的恍惚。而刚才站立在门口的宗像,也已经打开门,离开了酒吧。 草薙终于放下了擦拭的高脚杯。远远的,从酒吧宽阔的透明玻璃窗内朝外望去,还能看到青王宗像礼司挺立在寒风中,悠然朝前走着的背影。明明实质存在的男子,却硬是让人生出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在前方时空中的错觉。 摇了摇头,草薙回忆了一下今天在面对青王时,自己的态度和所说的话,结合所有,这时的他才恍然发现,今天的青王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第12页 不过,在时间的淬鍊和蜕变中,又有谁是能保持一成不变的呢? 「啊!草薙先生!刚才青王没付酒钱吧!?」 从宗像出现直至离去,一直僵硬得像块铁块的八田总算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前方桌上只剩下酒渍的空杯,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青王某个把柄正志得意满,但草薙的回答瞬间将他的得意击得粉碎。 「青王在点单的时候便已经结帐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草薙想到,或许从一开始,青王便没有要续杯的打算了。也不知是想随时保持头脑清醒,亦或是……只能容忍自己放纵到一杯的程度。 这些草薙都不得而知。 总之,现在青王突如其来的出现已经告一段落,可以稍微放松放松了。草薙拿出调酒瓶,问看向他的少年们:「出去忙了大半天,犒劳一下你们,都想喝什么,随意点。」 「哦!太棒!」刚被打击成碎片的八田闻言,立刻满血復原,赶紧跑到吧檯前,点了一杯饮料。 十束看着恢復常态,又开始充满欢声笑语的吧内,含笑着走到周防面前:「王?怎么了?」心思细腻的十束一早便发现他们的王在青王离开之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 「青王说了什么让你在意的话?」 看来之后需要和草薙谈谈青王大驾光临「homra」之后的整个过程呢。这么想着的十束忽然听到了周防让人疑惑不解的回应:「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不爽啊。……宗像。」 「尊,那个人很奇怪。」 安娜突然地出声让周防低下头看向她。安娜有些依恋地抓住周防的衣袖,然后在周防的无声等待中,接着轻声呢喃道:「我看不清他。」 ? ☆、插pter.3 三块石板(上) ?  当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宗像礼司的心并没有丝毫动摇。 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在被命运选中的同时,也支配着命运。但归根究底,始终与命运脱不了干系;归根究底,他们都陷入了从一开始就编织好的名为「命运」的大网中。 能否逃脱? 现在还依然无解。 (一) 奥古斯特的父亲在世时,是曾与阿道夫k威丝曼一起进行石板研究的科研人员。在他的这本《德勒斯登之解》的笔记中——当然现在这本笔记本是奥古斯特重新抄录的——详细记载了当初与威丝曼一起研究石板所得的一些现象与结果。 有些东西,宗像之前并不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阅读这份笔记时,宗像的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上去甚是欣然,他也确实是享受着这份未知的。 「德勒斯登整座城市在当年的大轰炸中几乎毁于一旦,二战结束后,到处都需要重建。父亲当时正值壮年,理所当然的,要为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城市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他也心心念念着石板,但却并没有被这份执念沖昏了头,而抛下肩上担负的责任跟随国常路先生一起前往日本。」 在灯光下,奥古斯特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声音也因为讲述到沉重之处,愈发的低沉。 「宗像先生,想必你对我为何现在才将『三块石板』之事告诉你们,也是心存微词吧?」奥古斯特用肯定的口气反问道。 宗像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指尖的纸张:「不,奥古斯特教授,您多虑了。对于能得到这样消息,我对您心存感谢。显然,如果没有您的告知,纵使再过百年,我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猜测。就连国常路大人……当日,他收到您的信件,也是用非常郑重的口吻託付我好好调查此事。」 宗像注视着奥古斯特的双眸看似含着几分敬意。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在奥古斯特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冷笑。 对此,奥古斯特深深地嘆了口气。 大概是习惯了平日里与学生交流时的长篇大论与一问一答的形式,到了此时此刻,奥古斯特发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那般的态度。 「宗像先生,并非我不想早点告诉你们。父亲的笔记,也是我近些年才发现的。」 「哦呀,」宗像对此不以为然,「请您继续说。」他抬了抬手,示意停下来的奥古斯特继续。 奥古斯特准备再次张开口的时候,勐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不知从何时起,身为年长者的自己,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别说是同辈,反倒更像是一个下属。虽然,宗像看上去颇有尊老的态度,但潜藏在这个人身体里的骄傲,却是怎么都抹不去,隐藏不了的。 然而,即使这样——面前戴着眼镜的男子,却也无法让人心生厌恶。更甚者,让奥古斯特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这样的人物,果然不愧是被它——那赋有强大力量的石板——所选中的人。 「之前我也提到过,新城市的建设需要我父亲那样的科研精英。况且,原本石板的研究也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一直都遭人异议,战败之后,教会更是迅速地派人拆除了地下研究所。 这大概也为国常路先生将石板带回日本创造了条件。之后,便如我父亲笔记上所记载,城市建设渐渐步入正轨,我父亲和其他研究人员便投入到了其他对政府和人民真正有利的,而非那些不科学的虚幻之事的研究上了。 后来,他遇到了我母亲,一年后有了我。 第13页 那之后四年,父亲刻意忘记石板,全身心投入到其他的研究实验中。但就在第五年,他遇到了笔记中提到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地点,就是在「homra」酒吧。 他向不知名的男人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德勒斯登石板上的象形文字,似乎与玛雅人的文字有着惊人的相似。因此,石板是否与一直以来保存在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德勒斯登抄本》有关。」 宗像看着奥古斯特,那眼神,让奥古斯特意识到他有话要说。奥古斯特停了下来,便听宗像说道:「恕我直言,无论是德勒斯登石板亦或是《德勒斯登抄本》,只是因其发现的地点而命名,未必会有什么联繫。」 「你说的对,所以父亲只是猜测而已,况且他对歷史或考古没有什么涉猎。而那男人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与父亲天南地北地聊起了歷史与文化——当然父亲并不能深入地做什么探讨——因此父亲向他讲述了自己曾经的研究经歷以及对它的推测。」 「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 「是啊,至今我也对这个男人很是好奇。那时候,对方对父亲的猜想表示了肯定和支持。随即向父亲讲述了影响他一生的一段话——世人皆知,玛雅文化所遗留的古籍中,除了《德勒斯登抄本》,另有两本抄本,被命名为《马德里抄本》和《巴黎抄本》。其中的内容,即便是古文字学的专家,也只解读了一小部分。据此,是否代表着,另有两块石板散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呢……」说到这里,奥古斯特停住了。 宗像也沉默着,若有所思。 「父亲去世时,我七岁。那时,别说我,便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曾经研究过那样神奇的东西。找到笔记时,我因不敢确定父亲这些话的真假,这些年也是千方百计地到处打听,但对于其余两块石板却始终无处可寻。 在对这份笔记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研究中,我大概中了比父亲还深的毒……后来,在调查毫无进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石板选出王』一事。于是便大胆猜想——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宗像先生和国常路先生是否会对另外两块石板有所感应呢?因为实在太想知道这猜测到底能不能实现,我才出此下策,给你们寄了信……」 说到这里,奥古斯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是沉浸在了这些年对石板的调查中,追溯过往,茫然若失。不过愣神也只有几秒钟,很快,他又恢復了最初有些精明、狡猾的神采。 「我知道宗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你是想说,当初我父亲既然在那个酒吧,从不知名的中年人处得到了启示,之后经过调查发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讯息,那为何不告知国常路先生,是吗?」 「正是如此。」宗像挑了一下眉头,然后未等奥古斯特回答,便将笔记翻到最后,「不过,想必是另有原因吧,这里的日记……文字中透着强烈的喜悦,……我想如果我看到您父亲原来的笔记,根据字迹,大概能猜出几分。」 奥古斯特的神情从最初的「果然」到后来的震惊。他望着宗像眼镜下情绪淡淡的眼眸,赞嘆道:「不愧是位于普通人之上的王者。」 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的纸张,宗像不置可否地又向前翻了几页。 「没错。当初,我父亲作为研究人员,特意将石板上神秘的象形文字抄录了一份下来——这些都是我找到这份笔记后,整理父亲的东西时发现的——随后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德勒斯登抄本上的文字,以及其他两本手抄本上的文字竟与石板上的神秘象形文有着惊人的重合…… 原本,我父亲的身体就因常年的研究而患有多方面的疾病。在终于得偿所愿之后,又因为心绪起伏过大和身体太过疲惫,过劳而亡了。 当年,我母亲其实也有看到过这份笔记。但我和母亲那时根本不知道父亲在研究什么,她只是认为这一切又是父亲废寝忘食地研究某些课题时留下的。在悲痛的母亲看来,正是这样一份笔记导致了父亲的去世,她更是对这份笔记恨之入骨。但即使再恨,却也是父亲研究的成果,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母亲也好好地珍藏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偶然翻到父亲遗物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大概的经过便是如此了。 ……我现在能得到宗像先生您的支持,也算是帮助父亲完成了他临死前的心愿吧。」说完,奥古斯特露出坦然的微笑。 宗像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再次抬头时,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颇为严肃地对奥古斯特说道:「下次您去您父亲的墓地,请将我的敬意也传达给他。」 (二) 「宗像先生,谢谢,听我啰嗦了这么多。」 再多的抒情,再深的感嘆,也终有结束之时。而奥古斯特发现,虽然青之王宗像从见面起就给他留下了一种捉摸不透、深不可测的印象,但却也不失为一个谈心的对象。 因为,至少——在他讲述的时候,宗像能做到非常耐心的聆听。这大概算是宗像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教授,显而易见的原因是,您有让我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资本。」像是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思,宗像这样说道。他双手交叠在笔记本上,自然地挺直背嵴,端正的姿态就仿佛此刻他所处的并非一处民宅,更像是身处自己的办公室,接受着下属的汇报。 第14页 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随即实话实说地抱怨道:「宗像先生,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都听不出夸奖的感觉。」 「哦呀,夸奖吗?我给了您这样的错觉吗?」宗像闻言,倒更像是惊讶似的,末了,在奥古斯特的笑声中,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继而道,「要您觉得是夸奖,那便是了吧。」 「你这性格还真是……亏得你的下属受得了你。」 「他们就不劳您操心了。」 「怪不得……我打听到,之前那个赤之王和你总是话不投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他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你这态度?」 当提到「赤之王」的时候,奥古斯特发现,宗像的眼神有一剎那变得锐利起来。但也仅仅是瞬息之间的事。如不是他一直观察着宗像,怕是要错过这样的变化。 「赤之王吗……确实如此呢。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并非是他受不了我,我也同样受不了他。」 「……如此吗?」 「是……毕竟,青与赤是两种无法融合的属性。」 奥古斯特直觉性地认为接下来最好不要再提及关于「赤之王」的话题。虽然,他并不认为宗像会伤害他,但怕是那位已逝的赤王与面前这位青王,除了映现在世人眼中的表面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关联吧。 而那些,便是作为普通人、外人的他没有立场深入了解的了。 「父亲的笔记你就带走吧。虽然我之前说想要亲眼见见其他两块石板,但我也知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要见上一面,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能否请您,就算只有照片,我也想要一看究竟。」奥古斯特识趣地,用巧妙且对自己而言略显有些沉重的话题带过了上一个话题。 他没有丝毫避讳与宗像的眼神交汇。 当两人四目相对,宗像的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听他用低沉通透的嗓音缓缓道:「这件事——请容我在此拒绝。」 「……我就知道。」 奥古斯特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惊讶。他一早便猜到了宗像会给予他这个答案。所以,也谈不上意外,但失望的神色却遮掩不住。 「——对于还未确定是否真的有其余两块石板的目前而言,我无法给您这个承诺。」 「……」 奥古斯特微微瞪大眼。这样的回答,却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他原先以为,宗像拒绝他的理由会是——石板并不是他这样的一般人想见便能够见到的,纵使是相片,也绝对不容亵渎——这般。 「给了您承诺,您怕是要所有期待了呢。」 「……你,还真是一丝不苟的人。我明明说了如果……」 「如果由我来给予承诺,您觉得自己不会有所期待?」宗像推了推眼镜,含笑着反问。 奥古斯特愣了半晌,然后无奈地苦笑出声。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为什么,经过刚才的失望,奥古斯特反而冷静了下来。再看桌对面穿着普通常服,却散发出惊人存在感的男子,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沉缓下来的心跳声,铿锵有力地一下一下在胸膛跳跃着。 随后,他听到自己用淡然了不少的声音和语调,喃喃道:「算了,随你吧。」一句话便这样脱口而出。紧接着,之前的执念仿佛也跟随着落下的话音,蓦地消失在对面男子那嘴角漾开的微笑里。 ? ☆、插pter.3 三块石板(中) ?  (三) 「萨克森州立图书馆我去了无数次,虽说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国宝级的馆藏珍品——《德勒斯登抄本》……但要是那里会有什么重大发现,我定是一早便发现了的。」 宗像在小木屋与奥古斯特秉烛夜谈了一宿。一大早,在两人喝着牛奶,吃着面包的时候,奥古斯特对于宗像提出欲向前往图书馆一事,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反讽。 「我并非是您。」宗像的神情并无一丝不快,随之说出充满自信傲然的话,差点让奥古斯特口中的一口牛奶喷出来。 奥古斯特咳嗽了几声,继而忍不住再次观察起桌子对面的宗像。 这个男人就算是此刻喝着牛奶的动作都优雅得无可挑剔,倒像是贵族品着私藏的名贵红酒一般。 宗像接着道:「何况,有些事情,我更喜欢亲力亲为。」 闻言,奥古斯特凝神再看了一眼宗像那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毫无弱点的端正姿态,在心中沉沉地嘆了口气。 不知为何,奥古斯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切的预感。 总有一天,青王……会因为这样的性格和理念,而走向一条不归路。 至于,到底何谓不归? 他却也想不明白。 吃完早餐的宗像拿起一旁的纸巾,纤细的手指与纸巾微微摩擦间,竟也呈现一种赏心悦目的视觉感。 他一边轻轻擦拭着手指,一边问道:「奥古斯特教授,关于您父亲笔记中所记载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真的再无其他资料?」 「再无其他。我也曾想尽办法寻找。还去过好几次「homra」酒吧,但却没有遇到过符合父亲描述的男人。想来几十年过去了,或许他已是耄耋之年,又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了。」宗像将笔记本拿在手中,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奥古斯特教授,非常感谢您这次提供的消息。鑑于您并没有终端机,如果之后事情有所进展的话,我会以另外的方法告知您。」 第15页 「你……」 对于奥古斯特的讶异,宗像脸上浮现悠然的笑意:「我并没有给您什么承诺,只是说若有进展,我也会告知于您。」 奥古斯特一愣,转而又一次露出无奈的苦笑。只是,如今这份苦笑中却又包含了几丝藏不住的欢喜。 ——这个喜欢玩文字游戏的傢伙。 「奥古斯特教授,有件事我想拜託您。」 「但说无妨。」 「这把刀名叫天狼星,我想暂时将它寄放在您这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小事一桩。」 「多谢。」 「你说话可以这么不……」奥古斯特看着宗像脸上似有若无得笑容,露出无奈一笑,「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四) 今天萨克森州立图书馆也一切安好。 作为图书管理员之一的雷奥,在地下阅览大厅内的书架边,一边整理着图书,一边在心中模拟着今晚家族聚会时要弹奏的钢琴曲目——舒伯特的《小夜曲》。 这是一首以爱情为题材的抒情钢琴曲,几乎一起调,便让雷奥整个人陷入了安谧的状态里。 而那样一个有别于此时坐在阅览大厅内任何人的男子,便是在雷奥于心中演练至第一段,第一次□□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在照射进书架间的柔和光线下,白皙到显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修长到在欧洲人眼中格外清瘦的颀长身形,以及脸上戴着的细框眼镜,无一不给人知性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他,被他吸引。 至少雷奥在这个图书馆工作的这一年间,他还从未见到过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在第一眼间,便拨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亚洲人。 与此同时,心中的钢琴曲在充满恳求、期待的情绪中突然落幕。如同面临深不可测的悬崖般,在他无法前进驻足之时,戛然而止。下一秒,当男子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的时候,一首气势宏大、雄壮却又隐隐透着悲伤的钢琴曲在他心中缓缓奏起。 雷奥有些愣愣地转身,望着男子的背影出神。 深不可测的悬崖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独木桥。 按下的一个个琴键仿佛在胸腔中如雷地跳动。在此种曲调的激励下,即使前路险恶,勇气却又油然而生。站在悬崖边的雷奥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他有预感,只要他保持理性与十二万分的冷静,便能成功通过。 心绪伴着脑海中的幻想产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充满着热血与激昂,看上去与男子给人的疏离与淡然毫不相干的情感的曲调——《出埃及记》。 「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在男子还没有走远之前,雷奥也不知怎么的,匆忙地跟了上去。追上男子的脚步后,虽然尽量让自己露出平时服务性的笑容。但他的眼中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殷切。 宗像在见到从背后疾步而来的雷奥时,并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在雷奥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时,露出礼貌的微笑,婉言谢绝:「谢谢,目前并不需要。……因为,纵使我说了,您也是无法给予我帮助的。」说到后半段时,男子偏薄的两瓣唇挑起的那抹弧度,竟让雷奥生出几分怯意。 只不过,他却不太愿意就此放弃。 「您可以告诉我。如果我无法帮助您,只要是图书馆之内的事,其他图书管理员应该也是可以的。」 「哦?」 看着男子眼镜后的深色眼眸闪现几分锐利的目光,雷奥突然觉得几分后怕。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努力地挺直了背嵴,直面男子突然变得充满压迫力的视线。 片刻之后,男子突然轻笑一声,随后缓和地说道:「那就麻烦您了。」顿了一拍,他又道:「我想要了解之事,与那本据说藏于贵馆的《德勒斯登抄本》颇有关联。」 打听抄本的人并不是只有眼前的男子,在雷奥这一年多以来的工作中,或多或少地也遇到过一些慕名前来的学者或普通旅客。 「……唔。我确实无法帮助您。」一瞬间,雷奥因为刚才不经思量说出的话而感到羞耻,两边脸颊变得通红。 关于《德勒斯登抄本》,雷奥确实知之甚少。他刚来图书馆工作一年左右,就连抄本收藏之处都无从得知。恐怕,就算是再继续工作十年半载,他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那样珍贵的宝物。 大概,这里的其他图书管理员都未曾睹过抄本的真容,或许连那个人也没有见过……但以那位先生的博学多才,或许会知道些许。 虽说,依那位先生的脾性,可能不等他们说出一个字,就断然拒绝了。但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雷奥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响彻脑海的《出埃及记》的高亢曲调,依照先前的承诺,对宗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请您跟我来,关于《德勒斯登抄本》的事,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一二。」 「……呵,那还真是荣幸。请带路吧。」 雷奥看着男子,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像是多了几分烟火气的微笑,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轻飘飘起来。 ——那首在他心中响起的钢琴曲,继续铿锵有力地演奏着。 「那个……那位路德维希鲍曼先生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待在一楼的阅读房,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十分钟……他性格有些古怪,到时候……」 第16页 雷奥努力地斟酌着用词,然而,在他还没说出下半段话的时候,却听到走在身旁的男子说道:「就算什么都没收穫,您也并不需要带有歉意。因为,一开始我便没有报期望呢。」 阳光从弧顶的玻璃上方,层层叠叠地洒落至地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宗像沉静低沉的嗓音传入雷奥的耳中,虽然极是好听,但却也无形中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雷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问道:「先生,我叫雷奥……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来自哪里吗?」 「嗯?来自哪里吗?」宗像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雷奥一眼,这一眼似乎让雷奥整个人都僵硬了,双手的摆动明显跟不上的脚步的频率。不过很快,宗像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前方。 「我并非欧洲人,您一眼便能看出。……至于,我到底来自哪里,雷奥先生,或许您可以猜上一猜。」 雷奥着实吓了一跳。他虽然想到男子可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却没有料到男子会让他来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些紧张地,雷奥吞了口口水:「您来自中国吗?」 「哦呀,我看起来像是来自中国的吗?为什么呢?」 男子的反问让雷奥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有些泄气地微微低头:「您身上有种中国的神秘感……不过……既然不是中国……那……是来自日本?」 「这次猜对了。」 雷奥适才还有些灰暗的目光瞬间明亮地看向宗像。 宗像与他对视一眼,雷奥的眼神虽然微露惊慌,但神情却又透着几分坚定。 四目交接中,雷奥从男子的眼中察觉到了一点兴味。 不过,男子却没有再说话。这让雷奥有些头疼,因为他必须要寻找下一个能和男子交谈的话题。 雷奥好几次张口想问男子的名字。但酝酿了许久的话语临出口,却又被堵了回去,让他显得更加不自在起来。 于是,在即将到达阅览房之前,雷奥也只是间或说些可有可无的话。男子有时候会多说几句,有时候也只是发出零星的几个感嘆词。 「您的德语说得真好,是专门学习过吗?」当视野中出现走廊边上的一间间阅览房时,雷奥不由自主地急躁起来,显得有些没话找话的嫌疑。——这段路终究到了尽头,不过,他竟然感到庆幸,那一刻待在了那排书架,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 「谬赞了。以前学过一点,还是有些口音问题,不是吗?」 「不不不,没有。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口音问题。」雷奥一边摆手,一边想,这算是亚洲人惯有的谦虚姿态吗?男子的德语是真的很好,以至于在交谈的时候,雷奥偶尔会忘记与他说话的人来自他国。 ——目的地到了。 雷奥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气,为了掩饰脸上可能泄露的遗憾,他微微低下头,站到那间阅览房的门边,尽量控制语气,低声道:「您稍等一下。」 宗像点了点头。 雷奥转身看着面前的门,敲了三声,随后道:「路德维希先生,有位先生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请问可以进来吗?」 「有人找我?……是你这个小子没办法处理事情,才把人家推给我吧……」一个有些懒洋洋,似乎是刚睡醒的中年人的声音从门后的阅览房内传出。 一下就被说中原因,雷奥的脸第二次变得通红。他的语气止不住无奈,藏不住委屈地嘟囔道:「路德维希先生……」 随之而来的一阵让雷奥心惊肉跳的沉默过后,路德维希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我刚睡醒,心情还算不错。门没锁,让那个人进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雷奥瞬间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男子,发现男子神态自若地站在一边,注意到他的注视后,也看向他,雷奥心勐地一跳,连忙转头,面向面前的紧闭的门,雷奥轻声道:「先生,进去吧。」 男子对他颔首道:「雷奥先生,多谢。」 ——走进去了。 终究,还是没能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呢。虽然有些失望,不过雷奥想,或许等到男子出来的时候,他又能遇见了。 何况,即使不能再遇见,大概这阵子,他都会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别搞错,雷奥这并非是对男子产生了什么非分之想。 就如同一直在心头迴响的《出埃及记》的曲调,看上去单薄的男子,给予他的感觉却如帝王一般,高高在上,气势摄人心魄,让他忍不住抬起头仰视。即使以前从未见过,看到的一剎那,却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心灵交谈一般,让他产生了憧憬之情。 ——这次的家族聚会,他要改曲目了。 ? ☆、插pter.3 三块石板(下) ?  (五) 阅览房的大小不过三四平方米,一张宽大的桌子几乎占据了整个阅览房的面积。桌上没有预想中一般杂乱地堆放了各种书籍,只有桌子中间有一本摊开着的书,和书边的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名叫路德维希鲍曼的中年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只钢笔,灵活地在指间旋转着。他看到宗像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的感慨:「哦……原来是来了一个特别的人物……」 宗像闻言,不自主地推了推眼镜,问道:「这位先生,您认识我?」 第17页 路德维希留着一头有些碎的金髮,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宗像在他抬眼与自己对视的瞬间,便发现对方的眼神里蕴含着的,绝不是四十多岁的人能拥有的阅歷。 「不认识。」 路德维希笑着摇摇头,放下了手指间转圈的钢笔,抬眼示意宗像可以到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虽然中年男子周身的气场看起来甚为散漫,但这种散漫又与周防尊那看似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慵懒不同,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对世事感到无聊却又习以为常的态度。 大概,就算是国常路在此,面前这个普通人的气势也不会败下阵来。 一眼的对视,宗像笑了。 即便得不到《德勒斯登抄本》的任何消息,见到了面前这样的有趣之人,他也算是不虚此行。 宗像走向前,坐到了椅子上,主动向男人做了自我介绍:「宗像礼司,我是从日本而来……算是旅游吧。您刚才所说的话……是何解?」 「宗像吗。……嗯,大概就是我第一眼觉得你很特别,然后发出的感慨。」路德维希老神在在地笑道。 「我第一眼看到您……也发现您是个特别的人,鲍曼先生。」 「哦?那看来我们彼此彼此嘛……这也算是缘分咯,我不喜欢被人喊姓,直接叫我路德维希便可。」 「恭敬不如从命。」接下来,宗像故意拉长了音调,「您虽然不认识我,但……」 路德维希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有着无尽的时间来等待他将话说完。这一下,宗像更觉有趣了,他也不再卖关子,继而道:「您看到我之后,却是知道我是何人了吧。」 「有趣……真是有趣……不愧是被石板选中的王……」 路德维希后半段话一说出口,宗像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色。下一瞬,再次习惯性地,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同时也将神情掩藏在遮住了一半脸庞的手掌下。 带着一点苦笑的意味,宗像问道:「您还说您不是认识我?」 「我确实不认识你。大概,是石板告诉我的吧……」 路德维希有些好笑似地望着宗像,然后也抬起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杯,姿态惬意地喝了一口。 「……路德维希先生,您这话又是何意?」 宗像放下手,背嵴依然挺得笔直,极有压迫感的眼神毫不动摇地注视着路德维希。但面前喝着咖啡的中年男人并不受任何影响,对宗像的视线似乎毫无所觉。 「意思的话,我等会儿自会告诉你……你问雷奥那小子的,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是什么?」路德维希完全无视来自宗像的强大气势,又一次转换了话题,语气悠悠,不紧不慢地问道。 闻言,宗像端正的嘴角不由地弯起有些深刻的苦笑。之后,宗像的气势似乎消减了不少,用合格的小辈请教长辈问题一般的态度问道:「关于《德勒斯登抄本》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您知道吗?」 「哦,原来是关于抄本的问题。」路德维希咕噜咕噜地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扫了宗像一眼:「关于这个话题,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呢,跟我来。」 路德维希带着宗像去的并非是任何一个封闭的空间,而是图书馆的外面。 被阳光铺满的绿草地上,有人一手拿着书籍,一手拿着咖啡享受着,有人正与他人热烈地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一起,仿佛与阳光融为了一体,显得惬意而融洽极了。 在与宗像走至草地前,路德维希像是懒得开口似地,并没有再说什么。而宗像却在思索着路德维希适才所说的话。 「宗像,身为被石板选中的王,你作何感想?」 当走到室外,被阳光照射的一瞬间,路德维希的声音毫无预警地传入宗像的耳中。大概是阳光有些刺眼,宗像有一剎那的恍惚。 「坚持——吾等大义毫无阴霾。」 这个理念——宗像认为——至死都不会改变。 「还真是符合你给人的印象。……但是,如果这算作表的话,里又是什么?」 「路德维希先生,恕我并不想回答。对于只是刚刚认识您的我而言,有些话,我并不认为可以对您说出口。」 这句听着有些刺耳的话语,从宗像礼司的口中道出,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路德维希丝毫没有受影响,依然是嘴角带笑,眼神却无多少波动:「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那么,宗像,作为王,你觉得是你掌控命运,还是命运在掌控你?」 一个前一刻还是完全陌生的人,却一直用如同老友一般的态度向你提问。如果换做别人,早就该表现出不耐烦了;又或者说,如果是周防尊的话——宗像想像着——大概会直接暴怒地燃烧拳头吧。 但宗像并不是别人。他一直保持着理性而冷静的姿态,就算是这样一个神秘的中年人用洞悉一切般的目光审视着他,他也能够自然而然地挺直背嵴,直视对方的目光。 并没有停顿,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仿佛是思考过千万遍,宗像用冷静到有些冰冷的声音如是道:「在我操纵着命运的同时,难道不正是命运在操纵我吗?不过,于我而言,偶尔体验被命运掌控的感觉,也并非不可。」 从刚才开始至今的谈话中,宗像不得不承认,路德维希确实比他强大。 第18页 强大指的——并非是力量,而是个人的意志。 这是继周防尊后,第二个几乎让他的意志产生动摇的人。 这么想着,宗像微微仰头望向苍穹。在碧空中,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也开始隐隐有了摇摇欲坠之态。 但这又如何。 那个回答,宗像其实并没有说完。 最后那句话,他想试着用每次周防讽刺他时的语调道出;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时候,这所谓的命运让我厌恶至极。 ? ☆、插pter.4 红蓝碰撞(上) ?  这段时间,周防没有再接连不断地被残酷的火焰梦魇所侵扰。 虽说依然断断续续会出现,却也往往会在感受到一种让人喟嘆的清冷温度时,所有一切便都回到最初——似从没有出现过梦魇的,黑暗与安逸共存的世界。 (一) 「国王陛下,今天安娜就拜託你啦!」 走到门口即将推门而出的草薙,手中拉着一个小型行李箱,一看便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周防坐在沙发上,脑袋后仰靠着沙发背,在听到草薙的声音时,懒洋洋地将目光移向门口。此时,他感觉到衣袖被微小的力量轻轻拉扯。 周防转头面对端正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拉住他衣袖的安娜。安娜面无表情地,正用她那双玻璃珠似的眼镜直直地盯着他。 「尊。」 没有明显感情起伏的声音从女孩口中溢出,飘入周防的耳中。 「十束呢?」周防刚起床不久,说话时声音有些低沉暗哑。 「叮铃——」的声音随着酒吧的门被推开,从一旁的风铃上传出。 「十束他和大家可没有尊你那么清闲,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啦。」 这么不客气的话也就只有草薙能说得语带调侃,却又不会让人产生不快。随后,他顿了几拍,像是思考了几秒后接着说:「比如说,帮镇上的道路种绿植之类的,毕竟春天到了。好了,再聊下去我就赶不上飞机了,尊,你难道不祝我去英国的旅程愉快?」 周防对上转头看向他的视线,视线的主人草薙正展现着柔和的笑容。 四目相交,周防很快移开目光,听起来颇为不屑地说道:「呵,见个酒友而已……能花多少时间……」 与周防相处那么多年的草薙,当然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这是叫他快去快回,肯定是不想一个人处理那么多事,觉得麻烦。 ——连难得的假期都不让他好好享受一番,……还真是任性的王呢。 「明白明白,我会快去快回的。安娜,我走啦,很快回来。」 「再见,出云。」 安娜像孩子一般,学着挥手的草薙摆动小小的白皙手掌。 「尊,我饿了。」 当草薙走出门后,安娜看着周防说道。其实她早上刚吃了东西,离当下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而已,但因为吃得不多,现在不知为什么又有了食慾。 走出「homra」酒吧大门的出云隐约听到了安娜的声音,他有些无奈地沉沉地唿出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要快去快回才是。 每次出远门,除了周防讨厌麻烦、不太管事的原因之外,他也怕「homra」在他离开的期间被那群小傢伙搞出什么乱子,那可就糟了。 不过,这段时间……尊的心情虽然时好时坏,但却也要比几个月前要稳定很多。回想起来,似乎是从那一天青之王宗像礼司光临了酒吧开始,尊的身上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但究其根本,原因何在呢……草薙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继而,他迈开步子,拉着行李箱稳稳前行。 棕色的风衣在身材修长的男子身后扬起一个弧度,伴随着他不知何时叼着香菸的嘴角的微笑而漾起涟漪。 暖阳当空,虽然已是初春,却也让人忽略不去残留在空气中的些微寒冷。但对于赤王的氏族而言,这样的季节却实在是让人享受。 (二) 「想吃什么?」 当草薙出门之后,周防问安娜。小女孩的肚子里还真的传出轻轻的咕噜声。 安娜想了想:「汉堡。」 对视间,周防稍一思索,便问道:「……你这是想出去?」 安娜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地继续盯着周防。 「……」 「……走吧。」 周防站起身的时候,安娜提着裙摆也站了起来,紧紧跟在他身边。「哒哒哒」的清脆脚步声伴随着风铃的声音断绝于「homra」大门合上的那一剎那。 「尊,要锁门。」 安娜抬头,拉住了即将继续往前走的周防。 「……我知道。」 说实在话,周防差点忘了还要锁门这件事。他从口袋里拿出好久没用的钥匙,将门锁起来之后,低头看了一眼安娜。 安娜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拽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尊,我想去那里。」手拿着汉堡的安娜,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说。 周防抽着烟,正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事实上大脑因为许久没有思索这般日常的问题而正处于放空的状态。他听到安娜的声音,看向紧跟在身边的女孩指着前方的综合性图书馆,看向他的红色瞳仁带着些微的期待。 「……你想看书?」 第19页 「嗯。……那里很安静,出云带我去过,我喜欢那里。……我想和尊一起坐在那里看书。」 在书香环绕的环境中,周防陪在她的身边,单纯地享受那种被温暖的红色环绕的世界,只是想想,便觉得非常幸福。这样复杂的话,安娜不会说,所以她尽量用最简单的言语来表达。 然而,周防却却明白安娜的意思。他拉起安娜拽住衣袖的小手,动作不符一贯性格地温柔非常,一边走一边说:「喔。……走吧。」 闻言,小女孩的脸上虽然没有实质的微笑,但眼睛却明亮得灿若星辰。 (三) 周防原本还稍微转动了一下大脑,想着安娜会想看什么样的书。但没想到,在他放弃思考,随手在儿童文学的书架上拿了一本的同时,再次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周防低头,安娜正巧也看向他。同时,小女孩的手中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儿童画册。 「尊,我选好了。」 适才周防的目光仿佛百无聊赖到要烧光眼前所有书籍一般,这让安娜快速地选定了一本书。况且,其实阅读什么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尊陪在她身边。 「喔,走吧。」 周防放松了一点眉头,拉着安娜的手,走出书架区域,迈开步子朝书架另一侧供人阅览的桌子走去。被窗外的阳光铺满了的桌子边上,一个穿着便服的清瘦身影在零零散散、四处落座的人影中,蓦地映入他的眼帘。 在周防的眼睛发现男子的同一时刻,就像是感应到了一般,抱着一摞书籍正打算站起身的男子也随之转动了纤细白皙的脖颈,朝他望来。 视线相交的剎那,周防的视界中,站在洒满暖光,漂漂浮浮的尘埃中的宗像礼司,格外的虚幻而不真实。 没有缘由地,周防的脑海中乍然浮现不久前的场景——突访「homra」的宗像,在周防走下楼梯时所看到的,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喝酒的身影。 「哦呀,这不是吠舞罗的赤王周防尊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以及您身边的小姑娘。是栉名安娜小姐吧?」 宗像打招唿的方式堪称和善可亲,而这也一贯容易引起周防想要言语反击的冲动。招唿过后,他将话头转向了左手抱着画册,右手握住周防的手的安娜。 安娜凝视着宗像,随后对着宗像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哼,没想到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你,scepter 4的青王宗像礼司。」几乎每次照面,都会重复一次同样的对话。对于彼此双方的全称,两位王大概已经形成了莫名的习惯。周防说完之后,对上宗像饶有兴趣的目光,忽然不想再和这人啰嗦,便拉着安娜准备离开。 安娜却紧紧拉住周防,阻止了他的脚步。 「尊,我要看书。」 安娜抬头望着他,红色的眼眸望着他,让周防感受到了某种执拗。 「周防,一个小女孩的要求,您也要拒绝吗?」 宗像似是发现了周防的意图,嘴角带着戏嚯的微笑,问道。 这片区域并不像其他的阅览场所,安静到静谧无声,而是间或会有一些轻声的对话从集聚在一起的阅读者中断断续续地传出,可以说是专门为安静不下来的人提供的好地方。当然,也是适合孩子的场所。 然而,宗像为何选择这样的地方,却是非常的耐人寻味。 「哼。」周防的唇畔拉起一个几近讥讽的弧度,一面带着安娜朝着宗像所在长桌的前方一排走去,一面缓缓道:「竟然选择这块区域,看来宗像你真是非常的寂寞。」 对于周防语带嘲讽的话,宗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然后,还不等周防再开口,接下来便发生了让宗像和周防双双哑然的一幕。 当周防走到宗像前排的长桌旁时,安娜勐地拉住他,在他疑惑的当口,拉着他走到了宗像的身边。没等周防反应过来,她便先一步在与宗像隔了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尊。」 回过神的周防听到安娜的声音,接收到安娜的视线与宗像笑意更深的眼神后,一屁股在安娜的右手边坐下。现在,他一抬眼,便可以轻易看到隔着两个位置的一米外,宗像正打趣似地打量着他和安娜。 「果然是很有意思的小女孩。」 一旁歪着头的安娜直勾勾地盯着宗像,像是通过他在看什么稀奇的事物。重新端正地坐定后,宗像忽然话锋一转:「……周防,栉名小姐原本应该是会加入scepter 4的呢。」 「她现在是吠舞罗的一员,我的氏族。」 周防虽有些奇怪安娜直直观察宗像的行为,就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但却仍是以一贯慵懒但又颇为冷硬的态度回应宗像疑似挑衅的发言。 「真是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被石板选中成为青王。」宗像嘆道。 周防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闻言,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去,像安娜一样将目光都聚焦在宗像身上,直截了当地道:「宗像,如果安娜加入scepter 4,那青之王的宝座便不会是你的。」 「哦呀……这么说,也是呢。如果,栉名小姐成为青王,周防,与您对峙的也就不再是我,是栉名小姐了呢。」宗像微笑着,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悠然缓和。 沉默的气氛突然降临于三人之间。 宗像的嘴角依旧漾着微笑,似乎毫不介意刚才自己的发言产生了冷场的效果,颇为绅士地,用他那低沉通透的声音问安娜:「那……栉名小姐,您可以告诉我,一直看着我的原因吗?」 第20页 安娜对宗像轻轻摇了摇头,在周防看来属于意料之中。他暗自冷笑了一声,随后似乎因为宗像的疑问,才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行为有些越界似的,立即转回头来,定定地对着桌上画着一条美人鱼的封面注视起来。 笑声陡然从宗像唇间溢出,之后他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一面站起身,弯腰抱起放下不久的那摞书籍,一面说道:「我去换几本书,当然,也想换个地方。毕竟,原本我坐在这里,可没有料到周防您会出现。」 一身冷色系的衣服,挺直的背嵴,白皙到让人诧异却又觉得与男子无比契合的肤色,这一切结合在一起,即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抱着书籍前行的动作,在宗像礼司身上都优雅得赏心悦目。 「那还真是让人高兴。」 周防一手环着坐在左手边的安娜的椅背,不再去看转身离去的宗像。他看着前方的桌椅,用敷衍的语调低声说着,并不顾离开的宗像是否听到。 周防和宗像都明白,他们对于彼此都极为看不惯,就像是水与火永远无法融洽相处一般,从两人被选为赤王与青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可以说从未有过哪怕一次的和平共处。 宗像有条不紊地,就如同处理事务时那样,井然有序地将一本本书归还入那些它们本应存在的缝隙间。随后,他迈着悠然稳健的脚步,走向这个阅览室右侧的楼梯,踏步而上。 直到消失于楼梯顶端,他再也未看周防和同行的银髮小女孩一眼。 ——虽说有时,宗像会在事后意外地发现,与周防互相嘲讽时,他确实偶尔乐在其中。 ? ☆、插pter.4 红蓝碰撞(下) ?  (四) 周防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知为什么,当宗像离开之后,本应该平静下来的有些烦躁的心情反而更加躁动,让他生出了一种想要宣洩什么,却又无从宣洩的糟糕心境。 「尊……」 周防闻声看向将画册翻开了几页的安娜。安娜抬头望着他,眼睛里隐含着疑惑与担忧。 恐怕是敏锐地意识到了周防躁动的心情。 相视间,安娜又缓缓低下头:「如果尊不想待在这里的话,那我们就走吧。」 「……」 周防沉默了几秒,看似有些不耐地搔了搔后脑的头髮,隔了几秒,突然慢慢地站起身。当安娜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后抬头的剎那,她听到周防用有些平板的语气说道:「我去找本书看看。」 话音落下,银髮女孩虽然像个面无表情的洋娃娃,但明亮的眼神却让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尊,你去找书看吧。我坐在这里等你。」 在周防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书架之后,他回头看了安娜一眼。安娜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对视了几秒钟,又对他轻轻点了下头,像是赋予了他一项「务必要带着一本书回来」的任务一般。接着,安娜便低下头,一脸认真、老学究似地看起了手中《小美人鱼》画册。 周防转回头,看了眼眼前一排排分门别类的书架,懒于细细研究,随便找了一排,走了进去。 他的双手插在两边的裤袋中,尽管看上去极其倦怠,但整个人无形中散发出的慑人气场,使得周围原本便三三两两的借阅者退避三舍,纷纷离开了周防所处的这一排书架,前往了其他区域。 周防百无聊赖地伸出一只手,指尖划过一本本或薄或厚的书嵴,随后忽然意识到安娜还在阅读区等着,便即刻停下了脚步,非常随意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一本。 这本书大约有十厘米的厚度,在拿起来的一瞬间,周防有些后悔为何偏偏在这个位置站定。而在他抽出书本的同时,对面书架上紧挨着的一本同样厚度的书,被人十分轻巧地抽离了书架。 当周防从空了二十厘米的缝隙中看去,便看到了宗像的脸。 本应该离开这里,前往楼上阅览室的宗像。 「哦呀,周防,您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吗?」 宗像看到周防,表情并没有丝毫惊讶。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周防眉头微蹙。虽然从宗像礼司的口中听到这种话,并没有什么稀奇,反倒可以说,这类语句和语气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宗像给人的一贯姿态。 但周防却有种微妙的错觉。 眼前的宗像,眼神,表情,以及平直端正的嘴角,这一切都与脑海中的印象别无二致。 只是从这张脸上隐隐泄露出来的某种看不见的情感,却沾染上了些许怪异的色彩。 或许怪异的是自己的潜意识,周防心想。 虽然周防的心思百转千回,但表面上,他在看到宗像的瞬间,脸上便挂上了几分不耐的冷笑。 「宗像,真是走到哪里你就出现在哪里。跟着我,就这么有趣吗?」周防当然不会,也不屑于将心中对于宗像去而復返的疑问说出来。 「啊啦,怎么说呢……有时候,跟着您,确实会经歷很有意思的事,甚至,让我……」宗像似乎本就没打算说完,他蓦地顿了几拍之后,继而又道,「您以及您的吠舞罗,如果不是有草薙先生,很多时候都让我很头疼呢。」 宗像随之而来的回答可以说与周防以为会听到的答案大相迳庭。但不论从哪方面来理解,又似乎并没有任何背离。 第21页 周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待他再开口,对面被书架挡着身体,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与脸庞的宗像悠悠然地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哼,」周防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随后一边翻动手中厚厚的书籍,一边问道,「楼上果然很寂寞?」 语毕,周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再次与宗像交谈起来,而且问出的还是那般像是与普通朋友闲聊交流似的日常问题。 他隐约感到,自己正被面前的宗像隐隐牵扯着,但却并没有之前那样烦躁的感觉。 「……那倒也没有。」宗像像是没料到周防会出此一问,随后嘴角划起一抹微笑,「只不过,刚巧这里似乎有我想要的书而已。」 一个话题过后,周防再也没有想与宗像交谈下去的打算。他想都没想,便再次将手中的手塞回书架中,同时也挡住了宗像的半张脸。 原本是随便想拿本书回去,做做样子陪着安娜。但现在,周防觉得拿与不拿,看与不看,对于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周防哼了一声,打算离开。还未转身,他忽然听到宗像用淡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提醒之言,让周防适才刚松展开来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赤之王周防尊,多多注意一下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吧。」 上次说起关于力量的话题是什么时候?哦……周防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年底,突然光临酒吧的宗像似乎也曾提起过差不多的话题…… 「……宗像……用不着你提醒,我自己清楚得很……」 周防看向宗像,对面那张脸被书挡住一半,另一半脸上的表情依旧莫测,甚至更让人读不懂了。 周防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游离。有那么一秒,他似乎捕捉到了久远以来的某个真相——他认为自己应该是最能读懂宗像的人。而眼下的情景,却将这种诡异的自信在下一秒打得粉碎。 一切的一切看似平常,但却又少了些什么,同时又多了些什么。仿佛能用肉眼看到的渺小尘埃打着旋漂浮在宗像身后,同时,明亮的光打在他显露出来的半张脸上,一切都看似毫无异常。然而,与周防对视的那双眼镜后的深色眼眸,却像是沉淀了很多周防无从了解的物质。 「哦呀,那么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宗像说着,亦将手中拿着的书籍放入周防眼前仅有的那条缝隙,随后全然隔绝在只剩下书的周防视界里。 「……看来这边也没有我要的书呢,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宗像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直到走出书架,周防注意到安娜的视线,才从刚才对宗像有些莫名的感觉中回过神。 他似乎找到了一些微妙的关联。 刚才宗像给他的感觉,与那日酒吧的宗像——极其相似。 (五) 「尊。」 安娜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周防,在别人听来并无多少感情,甚至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音,却让两手空空回来的周防稍稍侧头移开了与她相交的视线。 周防不是别人,知道安娜的目光中有一丝责怪他没有完成任务的意思。 但是,周防也不可能单纯地就败在安娜的眼神下。在安娜无声地凝视中,他像是压抑着某种暴走的力量一般,伸出手,二话不说地抓住了正抱着画册姿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安娜的后衣领,将娇小的女孩轻巧地提了起来。 安娜最初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挣扎的必要。 在阅览室其他普通人惊恐的注视下,周防拎着安娜走了几步。 「尊……放我下来。」 虽然安娜并不介意被周防这样拎着,但实在是有些不舒服,所以向周防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周防低头看了一眼仰起小脑袋望着他的安娜,对视数秒之后,便将安娜放了下来。伴随着「啪嗒」的鞋子落地的声音,另一侧的某个地方也一併响起了频率不低而又有规律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踩着楼梯下楼的声音。 周防看向阅览室右侧的楼梯。 当今天第三次见到宗像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蹙紧了眉头。他刚才并没有看到宗像前往楼上,那为何…… 心中虽有困惑与不解,但周防面对宗像的时候却已经习惯用挑衅的态度表达一切情绪了。 「宗像……你倒是忙碌得很……」 宗像闻声看向周防,稍显急促的神情冷却了几分,随即推了推眼镜:「我相信我并没有打扰到您吧,周防。」 周防顿了几拍,接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居然能看到你有些急躁的表情?呵,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今天出来也算是值了……」 宗像走到周防前方,眼神飘离了数秒,似乎观察着周围,然后当他听到周防所言之时,眼镜后的眼眸稍微有了一点波动。他望向言辞戏嚯的赤王,已然收起了刚才那份可能只有周防注意到的急躁。 「很高兴让您这么觉得。虽然……在此遇见您,我并不觉得高兴。当然,」说到这里,宗像低头看向仰头注视他的安娜,「我非常荣幸,今日能遇见栉名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步调不一,却又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图书馆。 周防与宗像的气场更是让原先准备一起出去的人战战兢兢地远离开来,让三人先行离去。 第22页 走到门口,正当周防准备带着安娜离开之际,安娜忽然站定,然后转头看向宗像,开口问道:「你在找人吗?」 「我刚才确实有在找人,栉名小姐观察力很出色呢。」宗像有些讶异,而后露出欣赏的笑容。 「……找谁?」 「栉名小姐对此有兴趣?」 安娜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攥紧了周防的衣袖,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宗像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只不过,他却也不想放过周防似的,看向一旁显得对二人的谈话内容一脸不屑的周防,感嘆般地说道:「周防,栉名小姐似乎也有些心口不一呢。」 「……哼。」 周防对之更不以为意。 「尊,走吧。」 安娜不再看宗像,轻轻地扯了扯周防的衣袖。 「……你在找什么人?宗像。」 周防握住安娜的小手,给予她温暖的温度的同时,突然开口问宗像。 三三两两从图书馆出来的人,在看到停驻在门口的三人时,都纷纷小心翼翼地绕了开去。 周防突如其来的提问并未让宗像再露出讶异。他站在被早春的凉风吹拂的图书馆门口,向前走了一步,接着转身又走了一步,正巧站在周防的身前。只要再一个转身,他便会与周防呈现面对面的姿态。 宗像稍稍将上身向侧倾,将脑袋凑至周防的耳边,用有些暧昧——但其实周防却清楚得很,算是宗像的一种特别习惯的近距离交流的姿势——的姿态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也并不清楚呢……不过,这段日子,总是有被某种力量牵扯的感觉。说实话,实在说不上喜欢。不知赤王周防尊,您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不等周防回应这个话题,他便紧接着话锋一转:「难得今天公休都要遇见您,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呵。大概吧。」 周防迟缓而模稜两可地回应道。 话音落下,宗像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随后,名为宗像礼司的男人重新迈开长腿,与周防擦身而过。 显然,周防和宗像,都不是相信命运的人。虽然,他们被命运选中,成为了王权者;但,便是从成为王权者开始,从拥有达摩克利斯之剑开始,他们便拥有了支配命运的资质与能力。 当宗像从身前走过的一瞬间,周防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他说不出是什么,但不得不承认,与宗像整个人的形象极为契合。 「对了,周防……虽然您的失控与否都与我个人无关。」宗像一边走一边用周防和安娜都足以听清的音量如是道,「但归根究底,如果您的威斯曼偏差值濒临临界点,对于scepter 4却会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所以还是请您注意一下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吧。」 说完这一段长长的话,在听到周防漫不经心的回应后,宗像的神情看不出有任何不快,但却放下了适才说话时嘴角噙着的微笑,恢復到平时清冷如斯的姿态,没有丝毫迟疑地踱步离去。 周防说:「宗像……你的多次提醒,已经让我厌烦至极了。」 宗像前脚刚走,周防后脚便带着安娜离开了图书馆的门口。 对于分别,周防和宗像没有说一声再见。 自然而然的擦肩而过,自然而然的背道而驰。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也并不需要这样的表达。 虽说,两人的关系比萍水相逢要来的深入。但却也比真正意义上的深刻,要来的疏浅。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六) 与安娜一起回「homra」的途中,周防享受着这样的安逸。在大脑即将放空的边缘,他突然又不明缘由地,想到了今天三个时间段内看到的宗像。 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细想却又像是忽略了什么。着实有够奇怪。 然后,现下这个时刻,想着宗像的自己,周防也觉得非常奇怪。似乎脑海中百分之八十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想着那个可以称为死敌的对手,实在是有几分可笑。 不过,宗像那几句乍听起来像是因为怕麻烦才提醒他的话,他却是了解其中另外的真意。也不知为什么,如此思索了一番,竟缓缓抚平了周防之前几乎快随着力量躁动起来的心情。 「尊,那个人果然很奇怪。」 周防听到安娜轻轻地低喃着。 这样的说法听来有几分耳熟,而后他忽然想起,上一年年底安娜也说过大同小异的话语。 周防依旧沉默,像是完全没在意安娜的话。他以一种在对待别人时从不会有的温柔,无声地配合着安娜的脚步慢慢走在返回「homra」的路上。 一阵静谧过后,安娜轻声说道:「不过,他对尊并没有恶意。」 「……呵,我知道。」 周防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淡淡的话语,随着春风飘散在这个樱花盛开的时节。 他的左手拉着安娜的手,身边跟着草薙、十束等其他氏族成员。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在欢快地大笑着。整个画面仿佛一曲欢乐颂,演奏出让人嘴角含笑的音乐。 草薙似乎对他说了什么,看唇形像是要他发表一下意见。 然而,周防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量都消失了似的。他只能定定地凝视着欢声笑语的场面,就像是被定格在当场,甚至走动的力量都被剥夺。 第23页 诡异的压力还在持续着,冗长到连周防都觉得快被无声的气氛压垮。濒临爆发之时,某个规律的脚步声在前一瞬还是死寂的耳边响起。 周防发现自己缓缓恢復了行动能力。他慢慢转身,朝着声源处望去。只看见,在满目樱花瓣的视界里,一抹穿着的颜色有些眼熟的人影,悠然地向他走来。 那人的脸孔仿佛模煳在了漫长的时光中,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清楚其五官的位置,却辨认不了到底是何人。 周防亦慢慢地向着那身影走去。 周防不断地走,不断地朝前迈着大步……却怎么都无法靠近那个人影。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小会儿……当他终于得以与那人面对面时,他还是看不真切咫尺之外的真容。 周防深深地注视着他。 那人长身而立,被迷雾所笼罩,徒留鼻尖几缕特别的味道。 某一个深夜。 在单调得仿佛没有生活气息的homra」酒吧二楼的一间房内,周防尊闭着眼,挺尸状地躺在铺着白被单的床上。 没有任何声音的室内,周防的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而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即使是半夜惊醒,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睏倦。 如果是平时,突然梦醒的周防定会分出大部分精力,来压抑随时可能濒临暴走的力量。 但今夜,他却发现,他似乎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没有任何能力影响,没有任何愤怒。 梦中面容模煳的男子,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而那味道,仿佛依然飘散在床头边的空气中,轻吸一口气,便能闻到。 ? ☆、插pter.5 王之大义(上) ?  每人心中的大义皆有所不同。 好比国常路,好比威丝曼,好比周防。 不过大概最后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秉持着他一贯的态度,面对世事。谈不上大义与否,只是听凭自己本心罢了。 但虽如此,每每这么想来,宗像还是会觉得极为讽刺。 因为不管如何,他既维护了自己的大义,又帮助周防维护了他的大义,却也因此失去了周防这个唯一的——友人。 (一) 路德维希没有一丝想要隐藏自己的「特殊」。这种姿态,实际上更加吸引人的目光。当他面对宗像礼司的时候,也确实没有隐藏什么。 不论是压过宗像一头的气势,又或者是谈话中,无时无刻不引起宗像兴趣的意有所指,这一切都说明着路德维希的与众不同。 然而,这份与众不同与外表并不显眼的金髮中年人一结合,便给人以深不可测的印象,但又让人觉得无比契合,理所当然。 宗像关于命运的回答落下帷幕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月的德勒斯登,虽说是夏季,但走在草地上被阳光倾洒,也没有炎热的体感,对于宗像而言,也并无多大的感觉。 要说对于温度的感想,大抵上也就只有和周防尊在一起时,宗像才会特别敏感地体会到那份来自赤王本身的火焰的热度。 从天空掠过的飞鸟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微风吹拂过树叶和草地的声音,与周围人群说话声融洽地融合在一起;但这一切却像是和宗像、路德维希两人隔绝在了两个无法打通的世界。 来自路德维希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引得宗像侧目。 「并非不可,说到底,也只是因为无可奈何。」 宗像双手背后,转头看向身边将视线放到了远方的路德维希。 「确实如此呢……」顿了一下,比之刚才低沉的声音微微夹杂了一点含有深意的笑意,宗像又道,「这份无可奈何让我了解到了我的无力,不过,也并非无法承受。说到底,能否承受的了,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大概,也正因为如此,那个人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真是……」 饱含感慨与略微苦涩的话语,宗像并不打算说完。 完整与不完整,对于此刻来说亦毫无意义。 「说也奇怪,我和您在这之前并无任何交情,和您说这些,却觉得您完全能理解。」 要说,路德维希对于宗像来说,连友人都谈不上,更遑论信任。但他却觉得,就算说出了那些来自过去时间沉淀的,从未对谁表述过的一些话,路德维希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算是他听凭自己,任性了一次吗。 这么想着,宗像想起了一再想要救周防的自己。 时隔两年,实属难得。 一个背影清瘦的男子,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与一旁身材中等却挺拔的男人缓慢地前行着。脚底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仿佛是踩在心尖上似的,让注意到两人的路人心痒难耐。 「宗像。」对于宗像看似交心的话语,路德维希没有任何起伏的反应,只是用似乎毫无意义的语调叫了一声宗像的名字。 「您请说。」 「觉得痛苦吗?」 「恕我直言,我有些不明白您的问题。」 路德维希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流畅地、带着一点好奇地问道:「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你觉得痛苦吗?作为宗像个人,你觉得痛苦吗?」 宗像推了推眼镜,再次转头,饶有兴致地看向一旁缓步前行的路德维希:「我回答您一个问题,您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第24页 「哦?」路德维希颇含深意的眼神扫过宗像的双眼,「有趣。」 两个人在草地上随意走动着。要说是谁跟着谁,却是没有这个定向。就像两个朋友随口聊着日常的事情,没有目的地,只是随处走着。 「路德维希先生,那我先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吧。」对于这样的问题,宗像从未逃避过,可以说,很多时候,他都明确地清楚自身的所思所想。 路德维希含笑着点点头。 宗像收起嘴角的弧度,端正平直的唇畔也随之透露出凌厉的气势。他缓缓说道:「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我并不觉得痛苦。或者确切地说,从没有痛苦一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实的安宁,为了大义,如有不安定因素,便要及时拔出我的刀——虽然它此刻不在此处——我的圣域皆是为此存在。从始至终,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不悔。」说话之时,宗像依旧用着刚才那样悠缓的语调,但字字铿锵,无形中包含着某种慑人的魄力。 话音落下之际,路德维希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并无惊讶或是诧异,如同早就想到了宗像会这样回答一般。不过,他那似乎本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兴致的涟漪。 「那接下来便是我来问您了,路德维希先生。」 「说吧。」 「您——与石板是何关系?」 「我还以为你会问是否真的有三块石板,或是《德勒斯登抄本》的话题。没想到是更加一针见血的问题,哈哈。不过,由你来问的话,我倒也并不惊讶。宗像,你是少有的,让我真正欣赏的年轻人。」 宗像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赞许而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轻挑了一下眉。 看上去更像是讽刺一般。 路德维希对于宗像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没有任何不快。 「告诉你也无妨,要说关系……大概可以说是——母与子。很神奇吧?」见宗像没有回应,路德维希笑着继而道,「当然,我可不是与东方故事中那从石头中蹦出来的齐天大圣……然而,正是因为石板,我才走过了比原来的人生还要久远,还要漫长的生命……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尽头究竟在何时何日,才会终结。」 路德维希的语气可没有话语中听起来那么沉重,反而有别于之前散漫的语调,略微愉悦地说着。 「您在享受这份馈赠。」宗像用陈述的口气道。 路德维希不置可否地微笑:「我可不是那些故事中拥有了不朽生命便觉得人生无趣的傢伙。」 「路德维希先生,我想,我需要您更详细地说明一下。」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 「您觉得是就是吧。」 「你倒是并不纠结啊。」 「没什么可以纠结的。因为……」宗像的脸上浮现笑意,「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您会告诉我。」 「那我还就不告诉你了。」 「小孩子脾气。」 「还真是抱歉。」语毕,路德维希忽然旁若无人——虽说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周围也并没有什么人——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极为张扬,和刚才给人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态度判若两人,却又毫不突兀。 宗像对于这样的状况,只是保持着原本安然微笑的姿态静静走在一旁,没有任何实质的反应。但这样的姿态,才是路德维希所赏识的。 「宗像,你跟我来吧。」声音仿佛还带着刚才笑意,路德维希收起了脸上了笑容,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而去。 「您刚才是在考验我吗?」 「哪能是考验,你太高看我了……刚才只是因为之前小睡了一会儿,坐得太久四肢发麻,想出来走走。这不正好你来了,所以就邀你一起出来罢了。」 闻言,宗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之轻笑声从他的唇畔溢出:「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二) 在返回的途中,原本就一直偷偷关注着两人,但慑于两人气势不敢靠近搭讪的几位女士,在看到两人又走回来之后,终于互相打着气,鼓起勇气拿着终端机跑了过来。 在提出想要合照的要求后,路德维希非常绅士地微笑,随后以一种无懈可击的姿态拒绝了女士们的要求。当被年长的一方拒绝之后,女士们壮着胆子又朝着宗像进攻——应该说她们一开始的目标其实就是宗像。 相貌和气质都如此出众的亚洲人,实在受人瞩目。更何况虽然男子身形清瘦,却不会显得孱弱,更是因此散发着由内而外缓缓渗透出来的压过周围一切事物的强大存在感。 宗像露出格外有礼貌的微笑,但敏感之人便会发现其中隐藏的疏离:「非常抱歉,恕我拒绝。」 难得会从宗像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站在旁边作壁上观的路德维希在宗像话音刚落下的时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一点都不给女士们面子地迈开脚步离去。 下一瞬,宗像也跟着路德维希迈步离开。 几位女子呆呆地望着完全没有迟疑,仿佛只是将她们视为无物的两个男子,明明该是觉得不甘,但不甘中,更多的惧意和惊慌侵占了心灵,让她们一步也迈不动。 ——戴着眼镜的男子,高贵而优雅。他有着从电影中走出来的王子般让人倾心的姿态,但脸上那深不可测的笑,却也有着让人望而生畏,止步向前的震慑力。 第25页 「宗像,你对我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呢。」 两人依然慢慢地往回走着,对于路德维希毫不客气的提问,宗像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和怅惘,但更不乏坚定:「不管给我多少次机会,如果只有这样一种结局,我也都会做此种选择。……适才我也说了,从始至终,所做的事,我都不悔。」 停顿了半拍,他又紧接着说道:「没有宗像礼司个人,又哪里来的站在您面前的青之王呢。不过,成为王……确实……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成为青之王的话……」 「宗像,你有想过这个如果吗?」 「很遗憾,并没有。」 这一点宗像确实是如实相告。因为,每当在思考起这个问题之前,他都会断绝这个只可能会让心灵变得脆弱的想法。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心。他远没有自己的氏族或者旁人想像的那样冷血无情,所以除了制止自己深入思考之外,别无他法。宗像从不否认这一点,但却也再无人来验证这一点了。 「成为王,失去了很多吧。」 「也得到了很多。」 「得到的与失去的,成正比吗?」 「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对于失去的,我并不会回首。得到的,便是得到了。这么想来,也就没有了是否成正比一说。」 「宗像,你倒是想得很开嘛……」 「要不然,我可就被您套去很多话了呢。」 「哈哈,果然是个有趣的王。……说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王。」 「哦呀,是吗。」忽然,宗像口气一转,沉缓道:「路德维希先生,对于王,您很清楚?」 「清楚吗?」路德维希呢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右脑,「从被赋予这漫长的生命开始,我慢慢地便知道了很多开始的我一无所知的东西。包括王,包括石板,包括冥冥之中的未来命运……这一切都是石板给予的。」 当听到几个特殊的名词之时,宗像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晦暗难明。这时候正好走入图书馆正门,他并未反问什么,反观路德维希也不再继续说话。在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的阅览室内,宗像仔细地琢磨起了路德维希刚才所说的那些词句。 路德维希带着宗像前往的是地下阅览室西南角落里的一处书架,途中还遇到了正在给别人寻找书籍的雷奥。 雷奥看到结伴沉默的两人时,一张嘴巴张得大大的。当宗像友好地向他点头示意的时候,似乎是意识到刚才的自己的失态,雷奥的耳朵瞬间通红,随即忙不迭地朝宗像颔首。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对不对?」 「是挺有趣的。」 「我看得出,雷奥他挺中意你的。」路德维希语带调侃道。 「那还真是抱歉,雷奥先生并非我喜欢的类型。」宗像用一种淡淡的玩笑式的,却又不会让人生厌的语调说道。 「哦,那雷奥註定要失恋了呢。」路德维希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的遗憾。 「路德维希先生,这个玩笑到此为止吧。」 如宗像这般明镜似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雷奥对他怀揣的心思——绝非是爱恋一类。也正因为看得清楚,且他又觉得少年还算有趣,所以并不想用嘲讽少年的方式博彼此一乐。 路德维希对此也就一笑置之了。 在经过关于雷奥的小小话题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终点。 宗像抬头,望着面前一人半高的书架,又转头看向路德维希。眼镜后的深色眼眸中带着几分兴之所至。 在这样一片看上去诡异的安静中,地下阅览室因上方的玻璃投射下来的阳光而染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路德维希默默地爬上一边的梯子,从一排名称大多都标註着「野史」字样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看上去与其他书籍无异的復古封面的书。要说最大的不同,便是此本书的书嵴和封面,并没有标註书名。 「难道您就不怕被其他人借走吗?」 「这本书并没有记载在图书馆的借阅目录里。当然,摆放在这里,图书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免不会被人翻看到。不过即使被翻到,其中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路德维希一边说着,一边从梯子上下来,将这本书递给了一旁的宗像。 宗像也不多言,随意地翻了数页。 「……呵,路德维希先生,这是本无字天书吗?」 「宗像,用你青王的力量附着于纸上吧。」路德维希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宗像——手中的书,说出了让宗像意料之外的话。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宗像收敛眼中的波动,然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打开的书籍。一手拿着书,一手推了推眼镜:「我虽然并不介意将力量昭示于世人,但如果在这引起骚动的话,我还是会有些苦恼的。」 路德维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跟我来吧。……宗像,等一下你所看到的,你所听到的,或许会让你改变你目前对未来的所有看法。」虽然是陈述的语句,但路德维希却是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宗像,以待确定宗像是否真的有此决心。 宗像先于路德维希迈开了步子。他知道只是这一个动作,路德维希便知道他的决定如何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两人相继踏出的脚步声,宗像的声音轻轻地迴响在书架间:「您适才是在戏弄我吧?」 第26页 这句话与刚才的话题相去甚远。 「如果,我说我直到刚才都在考验你呢?」 「确实是让我受宠若惊呢。……很有意思吧?」宗像笑得意有所指。 路德维希也跟着笑,笑中带着难以琢磨的内涵,道:「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如果刚才宗像真的将王之力附着于书上,那这书籍大概便不復存在了——普通的书根本承受不了王之力的侵蚀,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显示出宗像的「愚蠢」了。那之后路德维希还会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宗像吗? 很可惜,因为没有这个如果,所以无人知道结果为何。 ? ☆、插pter.5 王之大义(中) ?  (三) 两人回到了最初路德维希所在的狭小的阅览房。 占了房内大半面积的桌子上依然摆放着路德维希之前翻阅过的书和咖啡杯。 啪嗒。 宗像将刚才手中的无字之书——事实上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空白笔记本——随手放在了桌上。随后他便与路德维希步调一致地,落座于最初两人分别坐着的位置。 「这故事毕竟太久远了……要是从头说起的话,怕是会遗漏一些东西。」 「那想必也并非什么重要之事。就挑您记得的说吧。」 「你倒是信任我。」路德维希以别有意味的口吻道。 宗像将右腿搭于左腿之上,右手撑着脸颊,侧转脑袋,万分惬意地看着路德维希:「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如果是您不想告知我的,那大概便是我不用知道的吧。」 「从见到我开始至今,你一直都挺有耐心呢。」 「耐心是我最不缺的东西。」 路德维希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深。随后,一个沉淀于时间长河中,极其久远的故事慢慢地从金髮中年人的口中道出。 路德维希用他那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将似乎太过离奇的过去,一一呈现在宗像的眼前。 1562年,路德维希遇见了石板。 那年,西班牙人在现墨西哥境内发掘玛雅文化遗址,发现了石板的存在。当时,他是参与发掘活动的唯一的非西班牙人——那时仍是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公民。 在现代人的认知里,当时西班牙人将挖掘出来的文物视作邪恶之物,除了现在分别珍藏于三个国家的三本手抄本之外,其余上万本的古籍大多被他们烧毁了。 「那三份被珍藏的手抄本——吶,包括藏于我们图书馆的《德勒斯登抄本》——其实并非是当时的学者依照原始古籍抄录的;而是我们在发现石板之初,为了便于观察上面的文字,将其抄录在纸上,没想到流传至今,成为了被世人所认可的珍贵文物。」 宗像移开与路德维希对上的视线,望向前方虚空的一点,他的手指轻而有规律地敲击着桌子,喃喃着:「三块石板,三份抄本,……果然……」 沉默地听完宗像有些不明所以的低喃,同样默不作声的路德维希挺了挺身子,继续述说:「那时候,我本就对玛雅人的文化有着极高的兴趣——在那个团队里应该不是仅我一人。不过,在当时同伴们想将三块石板一併损毁的时候,我却是第一个,也是仅此一个站出来阻止他们的人。」 路德维希说,当时的自己也就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站出来的那一刻,将三块石板囊括于眼中时,像是得到了某种力量一般,原本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受到的压力而抖如筛糠的双腿逐渐停止颤抖,微弯的背嵴也缓缓挺直,之后,他便说出了一连串仿佛积压于心中许久的话。 当路德维希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等到说完,引起一阵骚动之后,竟然真的成功动摇了同伴们。 「您说了什么?」 路德维希虽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紧张压抑的气氛,但却闭口不提他那些动摇人心的话语到底是什么。 这怎么不叫宗像好奇。 路德维希眨了眨他那金色的眸子,有些无辜地说:「我不记得了。」 宗像凝视着路德维希的眼睛。一阵无声过后,小小的阅览房中再次响起中年人声音沉缓的低语:「年纪大了,真不记得了。」 似呢喃,似怅惘。 二十岁的路德维希在后来想起此事时,总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那时的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到石板的奥妙之处。 如今,已经走过漫长岁月——四个多世纪——的路德维希,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当时的他,便如同被石板选中的七位王一般,被赋予了防止它们被破坏的意志。 石板选中路德维希,可能是偶然,但或许也是必然。 这一刻,路德维希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记得当时他到底说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年纪真的大了——虽然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脑子比年轻人还要条理清晰;又也许是……当那些话脱口而出之后,石板又立即将之收了回去,不留一丝痕迹。 谁知道呢。 「宗像,好奇吗?」 「我之前说过,您挑您记得的说便可。」 此时此刻,宗像的眼睛看似泛着笑意,却又似古井无波,与路德维希对视的目光平静得宛若深不见底的海面。 对于宗像淡然的表现,路德维希一笑置之。别说宗像并不逼迫他告知,就算宗像真的使用王的力量施予压力——虽说他被石板眷顾,但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攻击或防御的力量——路德维希是实实在在真的不记得了。 第27页 宗像礼司,真的是个聪明而有趣的男人。 故事回到一开始。 当路德维希成功阻止石板被破坏的命运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拥有了漫长的生命以及除此之外的,对于石板及它的力量的了解。 「路德维希先生,当时石板没有选出王权者吧?」 「就我的认知里,还没有。」 「如此的话,那时的您,即使没有任何力量,但也算是唯一的王呢。」宗像说着不知是恭维亦或只是总结性的话。 「算是吧。但我对王什么的,一直都没什么兴趣。」路德维希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随后他伸手从桌案左前方的盒子里拿了两包速溶咖啡包,接着又从桌肚里拿出了两个造型精緻纯白色咖啡杯,「要来一杯咖啡吗?」 恢復到之前像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的路德维希,让宗像想到了在这方面有些相似的那个人。 不过,也仅仅是这方面相似罢了。 表面上,宗像盯着路德维希手中的速溶咖啡包默然无语。路德维希任由他看了一阵,站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一直摆放在那里的小热水瓶,先是给自己泡上了一杯。 瞬间,阅览房内咖啡香味四溢。 路德维希举起咖啡杯,眯起眼睛,凑近杯沿享受地嗅了嗅香味,整个人的精神也似乎好了不少。 「宗像,真的不要?」路德维希抿了一小口之后,问道。 宗像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的手指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我喜欢更健康、清新一点的味道,比如……日本茶。」说话间,宗像却主动伸手,轻抓起路德维希放在桌上的咖啡包和另一个杯子,随后弯腰,提起了刚才路德维希放在脚边的水瓶,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表演茶道般,给自己泡上了一杯咖啡。 「泡杯速溶咖啡也需要这么严谨?」 宗像慢条斯理的动作让路德维希觉得有趣。 「习惯而已。」宗像淡淡应答。 咖啡泡好溶解之后,虽然是和路德维希一样举起杯子微微低头的动作,后者做起来是几分懒散和享受,而宗像虽说也带着几分享受的意味,更多的则是浑然天成的优雅。 要说享受,倒是看着他的动作的路德维希更觉得享受。 喝了几口,精神稍霁的路德维希放下杯子,随手捏起桌上先前摆放在一边的钢笔,一面右手指间让人眼花缭乱地旋转起笔来,一面缓缓地说道:「除去我,石板真正开始选择王权者,是在大约半个多世纪前。就我所知,正是白银之王的智慧带来了这一切。而你们所知道的德勒斯登石板,是其中最大的一块,说是作为主体的存在也不为过。她就如同母体,由她来选出王,赋予王权者智慧与力量,再由其余两块石板平衡王的力量,扩大力量的影响范围。」 说到最后的路德维希发现宗像的神情与刚才相比,稍有变化,他也不问,停了下来。 没有了说话声的阅览房里,只剩下轻微的转笔声。 「平衡力量,扩大范围……路德维希先生,如果我设想的没错的话……三块石板必须共同存在于一处?」说话间,宗像动作轻缓地放下了杯子。 ? ☆、插pter.5 王之大义(下) ?  (四) 观察敏锐的路德维希注意到了宗像有一瞬间握紧杯子的动作。他放下指间旋转的钢笔,什么都不在意似地说道:「并不是必须。你看现在,德勒斯登石板在日本,其余两块石板下落不明,但你们七位王……哦不,现在是只剩下两位王权者了……你们不都生活得好好的吗?」 「您的意思是……」 「宗像,凭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想你已经得出答案了。但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不愿相信呢?」路德维希反问了一句,但依旧为宗像做了更为明确的解释,「如果三块石板能够合而为一,那么它的影响范围便不仅仅是日本了,而从中诞生的王权者也会处于世界各地。至于平衡力量一说,仅在德勒斯登石板影响下的王的力量,并不能长期处在稳定的状态,一旦从石板中汲取的力量过度,便容易失衡暴走;同样,各位王权者的能力也会带来不同的缺陷和弊端。」 宗像扶了下眼镜,刚才那小小的动摇仿佛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他的视线与路德维希湛蓝深邃的眼眸交汇,嘴角带起浅浅的笑弧:「我并非不愿相信,而是……由知道得最为清楚的您告诉我,我觉得最是恰当。」 「口是心非呢。……不过没想到你也会心神不定。」 「是吗?」宗像反问。 来自微笑着的男子那方陡增的气势让路德维希甚有压力。 不过,这样也只是让路德维希觉得更有兴致罢了。他话锋一转,颇为好奇地问道:「宗像,那位已逝的赤王,叫什么名字?」 宗像没有料到路德维希会突然将话题转向这个方向,顿了几拍后,也顺应中年人的意思,说出了那个名字。 ——周防尊。 当说最后一个音节时,宗像突然意识到——时至今日,周防尊的面容,只是一回忆,依然清晰如昨日相逢。 「周防尊吗?是个什么样的人?」路德维希又喝了口咖啡。 「性格自大、行为粗暴的野蛮人。」 「青之王和赤之王,处于水火不容状态的两位王权者。你这么觉得,倒也没错。不过……宗像,我看你其实也并不是很讨厌周防吧。」 第28页 「不,您想多了……我非常讨厌那个野蛮人。到最后,我的忍耐力到了极限,便一剑将他斩杀了。」宗像用讥笑地口吻说道。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嘲讽周防尊,还是在嘲讽自己。 路德维希哼笑:「玩笑话吧。」 「呵,……确实是玩笑话。」 刚才还板着一张脸,显出上位者姿态的宗像笑了。他放柔了表情,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便单刀直入地说了,讨厌周防非假,我们一向合不来。不过,我也将他视作朋友,却是真。但身为王,有时候……」 路德维希没有任何预兆地接了下去:「有时候,身不由己。」 「这便是被命运掌控的感觉吧。」 「觉得厌恶吧。」 宗像轻挑眉头:「厌恶与否对结局而言,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或许有改变的机会。」 「路德维希先生,您是何意?」 「我虽然远离德勒斯登石板很多年,但隐隐约约地还是能接收到从石板那里传达给我的意志……都是些很抽象的东西。」路德维希耸耸肩,优哉游哉,答非所问地说道,「我知道歷任赤王,都是因为力量太过霸道却不稳定,从而落得个力量暴走而掉剑的结局;以及,与之相对的青王,每次都要给赤王收拾烂摊子这两件事……当然,除了隐约的感应,我也有稍加打听,要不然也没有这么清楚明了。……宗像,上一代的青之王是受赤之王牵连而毁灭,就现在的你而言,是踏上了和他一样的老路,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与之前不同的是,谈及关于他自身的命数,宗像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之后,说道:「若真如此,也是尽了大义。虽有遗憾,却也无悔。」 「你这真不是冠冕堂皇的话?」 对于这样的反问,宗像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他姿态轻松,声音低沉:「您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路德维希突然哈哈地笑起来,不过因为还在图书馆内的缘故,自然收敛了不少。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此时却笑得像个孩子般。笑声渐消之后,他看着宗像,忽然又嘆了口气。 「宗像,我非常欣赏你,也同样欣赏你的大义。只不过,有时候太过理性,伤了的还是自己。」 「我会记着的。」宗像的微笑,乍看之下,只是表面的迎合。 「好了,说明你来时的目的吧。」路德维希像是受够了宗像似的,语气添加了些许不耐烦。 宗像收起脸上的笑意,并未立即说话。 这一次,阅览房内的沉默比前几次要显得更压抑了几分。隔壁两边传来的轻笑声,更是凸显出了这个空间的寂静。 「宗像,你这种施压的方法,对我可没有一点用处。」路德维希的声音蓦地响起。 「那我就明说了。……您知道其余两块石板的下落吗?」 「知道。」路德维希回答得轻松极了。 「请您告诉我。」从宗像悠然道出的声音中似乎听不出任何急切,但他的眼神却深邃了许多,变得有些晦暗难明。 路德维希深深地盯着宗像,似乎要将宗像表情的每个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宗像,即使你找到了也没用。……其余两块石板,在前年下半年,已经损毁了。」 路德维希接下来说的话,宗像听得分外清晰。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两块石板损坏的缘故,那时候,赤王周防尊的力量才更难以控制。如若不然,他也可以再活个几年,至少不会英年早逝。」 但无论如何,周防的死已是定局。 说来,这样的结局其实对于宗像和周防来说,也是各有所归。尽管之前说了「遗憾」二字,毕竟——他失去了唯一的友人。 宗像定了定神,眼神恢復了清明。 周防对世界而言,只是渺小的一人;失去他,世界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路德维希先生,在很久之前,您是否在一家名叫「homra」的酒吧遇到过一个男人,然后将石板总共有三块的秘密告诉了他?」宗像转而问道。 路德维希稍一回忆,然后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活了这么久,如果我事事都记得清楚,我的大脑可不是你们王权者,可承受不了。不过那个酒吧我倒是记得,以前有段时间我确实经常去。」 宗像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告诉奥古斯特父亲关于石板之事的人就是面前的路德维希。在奥古斯特父亲笔记中有一句话如此描写——那个金髮男人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那还真是遗憾,遗忘也是没办法的事。」 「无比重要的人和事物,我可还是记得的。就算在活百年——不过也要能活到这个岁数呢——那些铭刻在生命里的记忆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比如说,两年前的赤之王掉剑一事,我相信你,是不会轻易忘记的吧?」 「阁下说的没错,确实如此。」宗像没有反驳路德维希的话。 「宗像,你会觉得白来一趟吗?」 宗像微微挑眉,「何来白来一说。只是能见到您这样的人物便是不虚此行了。至于石板的损毁,也是命运吧。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于人,人有时也只能随着命运顺流而下,我也只是了解到,原来我也是有如此无力的时候罢了。」 路德维希有些惊奇:「宗像,原来你也有这么率真的一面。」 第29页 「哦呀,很奇怪吗?」 「也并非奇怪。不过以你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却还是有颠覆命运的意志吧。」 宗像喝着咖啡,默默听着,等路德维希语毕,便道:「路德维希先生,今日很高兴能得见你。」 「我也挺高兴认识你的。宗像,你比其他人都要有意思,虽然年纪小,但和你说话,一说就懂。」 宗像一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原来您是把我当小孩子吗。」 「哈哈,有几分吧。要走了吗?」 宗像在路德维希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我还会在德国待几天,既已知晓了石板之事,虽然有些麻烦,但还有一些叛逆的傢伙需要我处理。」 「需要帮忙吗?"」 「您客气了。」 路德维希放下喝完见底的杯子,也站起身,平视着宗像,狭促地说道:「我还真的就只是客气地说说。」但宗像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路德维希一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无趣地嘆了口气:「……开玩笑的,我帮你,反正除了工作时间,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一切像是都在宗像意料之中,他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有您的相助,我应该可以省事很多了。」 「不过我可不会和你一起出去,这段时间我大概能感觉到德国境内一些异能者的位置,我告诉你,你可要自己去应付。」 宗像点点头:「不管如何,都很感谢您的帮助。」 「还真是生分呢。」 「哪里哪里。说到底,我和您也才相识不过半天。」 「这倒也是。」 路德维希将宗像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宗像本身确实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但却也是个极难接近的人。难接近,说的并非表面,而是真心。 当然,路德维希也不求宗像和他以真心换真心,因为他也并不需要什么人的真心。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并不想在王权者之间掺和,帮助宗像寻找逃窜的异能者也只是因他挺欣赏宗像此人。 活了那么久,找点感兴趣的乐子也不容易。 不过,一旦谁有机会得到面前这位青之王的真心,想必便是一生的幸事了。 这天,在宗像离开的时候,路德维希又忽然叫住他,说自己想起来有一事忘记告诉宗像了——关于另外两块石板之前流落到何处,又是如何损坏的前因后果。 「有兴趣听吗?」虽然这么问了,但路德维希已经又坐回了椅子上。 「免费的有趣故事,为何不听。」 事实上,宗像早就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然而,关于石板损坏加剧周防暴走之事果然是让他的思维产生了短暂的混乱,竟然忘记了询问。 还真是……周防,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宗像在心中苦笑。 (五) 在发现三块石板后不久,连年的战乱致使三块石板流落异地。西班牙人保住了其中一块,其余两块分别被德国人、法国人抢走。这是路德维希没办法阻止的。随着其中最大的一块石板落至德勒斯登,他也跟着回到了自己曾经的故乡。 这时候,路德维希对石板将会经歷的命运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所以,他只是间或查探一下石板的所处位置,并没有做什么将三块石板集结的打算。 其实,如果当初他意识不坚定,会有统治世界的想法也说不定。 等到德国人发现石板可能拥有力量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世纪。那时的路德维希更是对世事兴致缺缺。有时候,他觉得当初石板选择他站出来,还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他并非是一个有什么远大理想,又或者有雄心壮志的人。 ——但又或者,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路德维希说,他的日子越过越普通,因为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怕变化不大的容颜引起骚动,所以他总是在三个国家间兜兜转转——当然也有过去其他国家的经歷。 二十世纪初,当德国人在发现石板可能拥有力量后,教会便将其藏于地下室中,并且组织了一支秘密的研究团队——自然当时第一批研究人员中还没有威丝曼。当他们发现了石板真的拥有力量后,这个消息迅速无比地传到了西班牙和法国人的耳中。 但其余两块石板,在离开主体之后,确实是如普通石块无异。当西班牙和法国的政府决定合作抢回德国的那块拥有力量的石板时,一战和二战接连的爆发终结了他们的行动——当时法国人已经将他们手中的石板送到了西班牙人手中。二战之后,在一片混乱的世界中,除了被国常路大觉运回日本的,被后世之人冠上「德勒斯登石板」这个名字的石板外,其余两块看似没有任何力量的石板,被研究者和世人渐渐遗忘,逐渐消失在歷史的长河中。 虽然路德维希对石板没有多大的兴趣,但石板却依然会将各种意识,一点一点地传到他的脑海里。他就像一个与石板永远都脱离不了的连体婴。 「您这是在抱怨吧?」宗像问路德维希。 「你觉得呢?」路德维希反问。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有点像是叛逆期的孩子。」 宗像用佯装严肃的口吻说完之后,路德维希低声笑起来:「或许是吧。」 后来,因德勒斯登石板最初完整的抄本保存于萨克森州立图书馆,路德维希成为了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前年的下半年感应到两块石板被破坏时,也着实有几分胆战心惊,之后隐约发现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便也就顺其自然了。 第30页 虽然宗像的表情没变,但路德维希却怎么都觉得其中包含着一种鄙视他默默不作为的含义。他握拳抵住嘴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那两块石板在被西班牙人和法国人遗忘的同时,也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市被人当作了建筑材料,可以说是彻底损坏了。当时我的潜意识中有些微妙的感应,便火急火燎地前往马德里。找到石板时,他们已经是某处新住房材料的一部分了。」 在路德维希叙述的时候,宗像亲手帮路德维希再次泡了一杯咖啡。此时此刻,当路德维希叙述至此,宗像嘴角扯出一抹嗤笑:「我忽然发现,全部都交予命运一说,有些可笑。」 「哈,你这是在怪我吗?」路德维希肯定地反问了一句,眼神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细看却似乎应是欣赏。 「您觉得是便是吧。」这次宗像却是似乎连绕圈子都不愿意了,眸光冷凝,不过这样的冰冷注视也仅是一小会儿。随后他再次站起身,这次是真的将要离开。 「路德维希先生,我明日再来找您。还是这里碰面?」 面对虽然表现谦卑有礼的男子,路德维希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爽快。他暗自摇头,接着跟着站起身:「所谓命运,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对于抽象的事物,路德维希也只是有些抽象的概念,依他的性子,从来都无意与人说破。当然,若他真能将背后及将来的种种全部说出,对宗像而言可能无害,但谁知道,是否会给宗像的心境造成什么改变。 虽说,宗像礼司的话,不论是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阁下不用送我了。」 路德维希耸耸肩:「行,那我就不送你了。不过,最后还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但说无妨。」 「如果有机会让你改变过去,你愿意吗?」 「……那要看是什么过去。不过,大多时候,我走的路,我都只想前看,很少后退或者回头。」宗像说完,接着道别,「那今天我就此告辞。」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那就明天下午两点吧。」 「好。今日多有叨扰。」 「我也很愉快。明日再见。」说着,路德维希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抬头微笑望着宗像。 宗像向路德维希颔首,随后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之际,他说了一句话,路德维希听后,只觉得宗像虽然做到了青王十足的理性,但也正是太过理性,在某些方面成全了他人,却也很容易亏待了自己。 不过这些都和路德维希无关就是了,他终究,还是怕麻烦。 ——「刚才我有些太过情绪化,请多见谅。说来,我现在倒是很想尝试扭转命运的感觉。……告辞了。」这是今天,宗像留下的最后的话。 宗像走出阅览房,朝地下图书馆出口走去的时候,不意外地碰到了雷奥。 「先生,您这是要走了?」雷奥有些急切地问。 「太阳都快落山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 雷奥怕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男子,或许……再也见不到,那在这之前知道男子的名字也好。于是他主动地,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唿您?」 「宗像礼司。雷奥先生,有机会再见。」宗像对着雷奥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后在雷奥忙不迭地点头中告辞离去。 而当第二天下午雷奥又一次见到宗像时,着实惊喜得吓了一跳,然后在宗像的一个招唿下又飘飘然了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宗像走出图书馆时,夕阳的余晖侵染了视界的西方。 今天确实收穫颇丰,然而一早的情绪波动到如今这一刻,早就淡然如初。宗像不会告诉别人,但愿意对心中的自己承认,这一切,甚至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失落的原因,皆是因为他本不用斩杀周防,周防本不用在那时死去,他本不用失去——心中意义上,唯一能与之互相嘲讽,间或在镇目町某个酒吧或者澡堂相遇斗嘴的朋友。 他自恃强大,在某些方面,也是个普通人。 又或许,不知在何时,除了「朋友」这样称唿的关系以外,他对周防还产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然而这种心思,也要当事人还活在世上才有研究的趣味。因为如今,再怎么仔细琢磨也只是徒劳,只是空谈。 ——周防,如果你还活着,想必不会放过这个能好好嘲讽我一番的机会吧。不过,你活着,我也不会轻轻松松告诉你便是了。毕竟,儿女情长与我们身上肩负的大义,说来也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再见吧,周防。」 当时的宗像,对远方如那日从周防身上流出的鲜血般殷红的落日自言自语。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过,他这既定的终究遭遇掉剑之觞的人生轨道,很快即将改变。 命运的洪流,即将发生逆转——对于此时的宗像礼司而言。 ? ☆、插pter.6 对饮成双(上) ?  周防尊从未思考过,与宗像那么多次的偶遇是否是因为两人缘分极深。他唯一清楚的便是,每次见到宗像,他几乎都在压抑——想和他干上一架的冲动。 (一) 青王氏族scepter 4的成员们,时不时都会从小道消息得知,他们的王和赤王总是会在某处偶遇。就像是冥冥之中被命运的红线牵扯…… 第31页 「呸呸呸!日高你这种说法太噁心了吧。」 晚上十点,在路边一个卖关东煮的摊位前,可以看到围坐着的四个人的背影。下班时间脱去了制服,换回常服的榎本、日高、道明寺和秋山四人——按座位排列——坐在一起,一边吃着关东煮喝着一点小酒,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话题扯到了青王和赤王的身上。 道明寺安迪对日高晓用「红线」来比喻两位王之间的相遇,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作势装出一副鄙视的表情,在日高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形容得有些噁心的时候,伸手一把将日高手中的酒瓶抢过来,正得意地欲偷偷给自己喝完了果汁的空杯子里倒上一杯时,秋山在眨眼间,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酒瓶。 「未成年人禁止喝酒。」秋山冰社扫了张大嘴的道明寺一眼,随后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杯。 在秋山淡淡却散发着凌厉的眸光中,道明寺只能在心中暗下决定——下次出来再也不要和秋山一起了。每次和他一起出来玩,喝酒的想法总是被他阻止,太可恶了。 「哎哟,道明寺你就等等啦,明年你生日那天,你和秋山喝酒喝个不醉不归得了。」 「谁要和他一起!下次我和你一起出来行不行?就和你?」 「这个啊……」喝得有些高的日高抓了抓后脑勺,下意识地看向榎本。 秋山无视道明寺愤懑的眼神,也看了榎本一眼。榎本默默嘆一口气,赶紧另起一个话题阻止了即将在喝酒的问题上展开长篇大论的道明寺。 「说起来……道明寺,你知道室长和赤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关于室长的话题,成功地拉回了道明寺的注意力:「不知道。副长会不会知道?秋山……你……不问你了。日高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啊……」日高摇摇头,「我觉得问……伏见,他一定知道。」 榎本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是时候回去了,明天还要处理事务呢。「我看日高喝得有点多了,我送他回去。道明寺,你和秋山一起回去吧。」一手拉起日高的时候,一手刚要掏钱,便被秋山提前一步将钱放在了桌上。 「这顿我请。回去了。」秋山抓住道明寺的手腕,拉着他迈步。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 「我说了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我们走了!明天上班见!」虽然口口声声在抱怨,但当道明寺打完招唿后却还是嘀咕着什么跟着秋山一起离开,渐渐走远。 看着远去的两人,榎本无奈地摇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阿晓,我们回去了。」 日高摇了摇头来甩去脑袋的晕眩,看清楚以肩膀驾着自己的榎本后,傻傻地笑了笑:「哦,回去吧,阿榎。」 当这四位客人离去之后,将钱收好的老闆想着差不多要换个摆摊的地方了。这个路段在十一点之后变得僻静起来,一般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但就在他已经收了摊,打算离开之际,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摊位前。 内里穿着白色短袖,套着一件黑色外套的男人有着一头如火焰般的红髮,他直直地看着老闆,问道:「要收摊了吗?」 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势着实有些骇人。老闆下意识地慌了神,一边重新将摊位布置好,一边颤抖地说道:「没呢,这不是看到客人您来了吗?马上就布置好,马上就好,客人您等等。」 「哦。每样都来一份。」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一动不动地站在摊位前,定定地看着老闆。 「好的,好的。」老闆感觉到上下嘴皮子在打架,说话都不利落了。 于是,在男子目不斜视的视线中,被压力所迫的老闆忙不迭地将椅子拿了出来放在摊位外面,让男子先坐下,随后摆放东西时还好几次差点打翻。 男人的视线虽然看似没什么精气神,但那样的沉默不语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老闆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东西都依次摆好,回到三分钟前井然有序的状态。他胆战心惊地一点点抬头看向已经坐下来的男子。 男子依旧给人如撒旦降临的可怖感,但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低头默默地吃着关东煮,也没有任何话语。老闆壮着胆子,仔仔细细地将红髮男子打量了一圈,才发现男子虽然乍一看显得可怕,但浑身上下透着无精打采,大致也算是无害,顿时,老闆稍稍放下了心。 男子吃东西的速度有些温吞,脸上的表情没有展露任何情绪,甚至一度让老闆觉得自己一直都引以为豪的手艺是不是不合男子的口味。显然,他不敢问出口。 这个时间,这个地段,安静得除了轻微的咀嚼声与喝汤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强大的压力气场让老闆陷入了隐隐的胃疼中。 「这边有什么喝的?」男子忽然的出声让老闆浑身打了个哆嗦。 「果汁和酒。」 「……水果牛奶有吗?」 「……没有的,客人。」 「哦,那就酒吧。」 男子的口气有些不开心,刚才还勉强放下了心的老闆又重新感到了害怕。他唯唯诺诺道:「请问客人,您想要什么酒?我这边有普通的啤酒和清酒。」他就怕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混混老大的男子,或许会因为这里没有合他胃口的酒而勃然大怒。 「清酒。」男子惜字如金地回答。 第32页 老闆闻声,赶紧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冰的清酒。 「是!」他像个小弟一样应了一声,同时将清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男子面前。 「冰的……」男子拿起酒瓶,不带感情地自语,随后抬头看了老闆一眼。老闆浑身僵硬,怔愣地面对男子如同盯着死物一般的目光。 他浑身几乎抽搐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哦呀,这不是周防吗?」一个低沉清透的声音犹如一注清泉,让老闆彻底清醒。 「在这样的大晚上也能遇见你,我也真是倒霉。」 老闆缓缓转头,一个穿着青色制服的人影渐渐从前方的灯光下信步而来,每一步仿佛都无比的笃定。等到男子走近,出现在摊位前时,回过神的老闆发现,他似乎没有原来那么紧张了。 宗像的出现并没有妨碍周防一丝一毫的动作。他稳稳噹噹地又倒了满满一杯清酒,没有理睬宗像,就着菜,喝了一大口。 宗像一眼就看出周防喝的是什么酒,看着周防豪气干云的动作,微微蹙起了眉头:「你一直都是这样喝清酒的?」 原本可能只是打声「招唿」就离开的宗像,停下了脚步,在摊位前转身面对周防的背影。也不知是他的驻足亦或是他的话触及了周防的神经,周防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我怎么喝清酒,都和你没关系吧……宗像。」 周防注意到今天的宗像没有对他用敬语。大概是因为身边没有各自氏族的人。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周防也懒得思索。 「……确实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后,宗像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舒展眉头,一边坐到了周防右边空着的椅子上,一边看向前方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视线带着微不可察的研究。 「老闆,请给我来一份……」他看了一眼周防吃了一半的关东煮,嘴角微微弯起,「就和这位先生一样的吧。」 「啊,是!」老闆似乎走神了很久,在听到宗像的声音后,手脚有些迟钝地帮他将每一种关东煮都挑了一份放入了碗里。 宗像看着一大碗搭成三角形的关东煮,再看看周防半满的碗,推了推眼镜,感慨道:「周防,难道你的吠舞罗连你的肚子都无法填饱了吗?还真是可怜……」 「哼……这么晚还一个人出来,宗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周防用一贯反讽的方式,讽刺了宗像是因为寂寞才一个人晚上出来熘达。 不过,显然这样的方式并不能对宗像造成什么伤害。 「那我们也只能算是彼此彼此。」宗像以应付的口吻说完,在老闆拿出又一瓶清酒和杯子之后,摇了摇头,「这样的大杯子我可不喜欢,请帮我拿一个小酒盏,有吗?」 宗像的表情与周防相比,可以说是相当柔和了。但最后,他用低沉有力却显得动听的声音吐出简短的疑问句,却让老闆有点无所适从。亏他还做了二十几年的服务行业,什么人没见过,今天却因为面前这两个年轻男人,频频失态。 虽然——明显地,这两个男人一点都不在意他。 老闆在心里暗骂自己「你就这点出息,才一直开不起店来」,表面上还是用多年来练就的速度,一面应答着「有的有的」,一面迅速地将普通的白瓷小酒盏替换了杯子,摆放在戴着眼镜的男子面前。 (二) 「要求还真多……」周防缓缓发出略带鄙夷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异常清晰。 看上去,宗像完全没有因为周防的话而有一丝不快。他转头面向周防,眼镜后的深色眼眸眨了眨:「我要求的又不是你?什么时候……周防您这么多管闲事了?」 周防继续嚼着鱼丸,时不时地喝上一大口酒。他再次哼了一声,懒得再说话,用沉默回应了宗像的反问。 有时,如果对方不说话,宗像会意外地话多一点,像是为了炒热气氛,说多几句——然而,很少有效果明显的时候。但有时,如果对方不说话,宗像也会配合着,安静地待在一边——虽然,这好像让气氛变得更僵了。 宗像将清酒缓缓地倒入酒盏中,一时间,这条街再次彻底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汩汩的水声响动。 待杯中的涟漪趋于平静,宗像抬头望向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的老闆:「老闆,这清酒的清澈度,差点了呢。」 老闆的眼睛与宗像对视不过一秒,便迅速地低下头:「这位客人,我这里只有这样的清酒,真的很抱歉。」 和这个名叫宗像的男人说话,要比与红髮的叫周防的男人说话来的利落多了。究其原因,大概是戴眼镜的男子脸上总像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清高而又文雅,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人。和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也会感觉到小小的压力——大约出自于心底对于双方地位不平等的自嘆不如——但至少少了一点直面红髮男子时深重的恐惧。 「宗像,出来吃喝,你还追求你平时的那一套……那你索性还是回你的scepter 4去吧。」周防的话听着像是看不惯宗像的品味追求,但要说声音里的讽刺意味,倒也并不浓。 宗像拿起酒盏放在鼻下闻了闻,接着对老闆说道:「这清酒的味道倒还算芳醇。老闆,您不必向我道歉。我只是想告诉您,以后选购清酒的时候,不要被骗了。」 说完之后,他才对刚才周防的讽刺做出了回应:「我只是说出我的真实想法罢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第33页 周防左手肘部抵着桌子,手掌撑着蓬松的头髮,略带嘲讽道:「那怎么不见你对我说出你……这里的话?」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虚空中指了指转身面向他的宗像的心口。 宗像与周防对视了几秒,收回目光,转回头,夹了一片红萝蔔放到一边的小碗里,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吞下,最后评价道:「味道不错。」 「啊,谢谢!」老闆收到宗像带着一点笑意的视线,受宠若惊地连忙道谢。 对于宗像对他问题的不作答,周防完全不介怀。但心底,他对于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想不出答案,周防也不会钻牛角尖。他夹了一片白萝蔔,有一剎那想到了宗像的皮肤其实也就这颜色——白皙得不像个男人。如此想着,周防大口地将白萝蔔塞进嘴中,咀嚼数次之后,吞入肚中。 宗像则端起酒盏,品上了一口。他的动作优美流畅,高雅的姿态映入人眼帘,就如一幅画一般。至少,老闆看得有些失神。 「周防,我心里的话,你应该很清楚吧。」 吃了半晌,宗像看似不经意地回答了刚才周防提出的问题。 「哈……?」周防微微蹙眉。 「你的力量。控制好你的力量,我就少了一大烦恼。」 周防碗里的关东煮已经吃得所剩不多。他自然明白宗像的意思,不由得收起了几分钟前因嘲讽宗像而显露出的稍稍高昂起来的兴致,显得愈发无精打采:「……看来你之后还要继续烦恼下来去了。宗像。」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以自我为中心。」 「你也可以不管,不是吗?」说完后,周防将酒瓶中的清酒倒得一滴不剩,随后将最后一口灌入口中。 两个人似乎是在谈论很重要的事情,老闆越来越听不懂了。 「确实如此。但我无法坐视不管,有时候我其实有些……」 ——羡慕周防你的随心所欲…… 宗像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堪堪止住,嘴角抽动了几下,思索着欲将中断的句子说完,但最终化为一丝笑意。他看向剩下半瓶的清酒,又低头看向自己空了的酒盏:「啊啦……今天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宗像,你的酒力不怎么样啊。」周防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宗像的侧脸,淡淡地说。 「……是吗。呵,或许是喝多了吧……」宗像低声喃喃道。他放下吃了一半的关东煮,随后抬头和周防的视线对上,「吃不下了。「 周防微微皱眉:「……怎样?」 宗像轻笑了一声,然后无声地摇了摇头,随即对老闆说:「老闆,帮我打包吧。」出来也将近四个小时了,是时候回去了。 「是!」 「结帐。」吃完的周防对老闆说道。 老闆颤颤巍巍地报出一个数目,心里那叫一个高兴——总算是要送走这位可怕的客人了。 「哦呀……」 周防付了自己的那份钱,即将离开时,听到了宗像发出的模煳的语气词。宗像双手插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伸出手掌时,依旧空空如也。 宗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知所措,他看向停下脚步的周防,极其自然地说道:「周防,我需要你帮个忙……」 周防似乎是怕宗像连借钱都要弯弯绕绕说上一通,打断了他:「——这顿我请。」 话音落下,便将与刚才一份等同数目的钱放在了桌上。 经过这几分钟的时间,宗像适才微微的醉态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他朝着周防颔首:「多谢。」 今晚出门,宗像原先的计划中,并没有吃夜宵的打算,遇到周防之后,倒是忘了这一点。 ——然而,周防这么爽快地请他这顿,也在宗像的意料之外。 「周防,我明天会派人还钱给你,或者……下次请你?虽然和你在一起,说不上愉快,但你这份人情还是要还的。」宗像可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赤王的。 周防打了个哈欠,无视了宗像的这番话。 「……宗像,你也是这条路?」 「我还没醉到连scepter 4在哪个位置都不清楚。」 「哦。」 行至半路,周防和宗像皆是沉默地走着。直到在分别的前一刻,宗像的声音再次响起:「周防,你还记得上次在图书馆,我和你说过,前段日子总是感受到的那股力量吗?」 周防觉得有些困,轻轻咂舌,随后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根,一边用指尖的火焰点燃,一边说道:「……记得又如何?」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近段时间,确切一点,是上周一开始,那股力量消失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吗?」 「哦……完全没有。」 宗像再次皱起眉头,不过又很快放松了。他又看了周防两眼,此时两人正好走到路口的路灯下,他放慢了脚步,忽然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帕,讽刺道:「你是小孩子吗?我以为你会意识到,没想到过去那么久还是……」 「……」 在周防接过手帕后,宗像转过身,带着些警告地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不是您因为力量暴走,而被我逮捕。」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左转的路口而去。 周防注视着宗像离去的背影,少顷,转身朝着右边的路口走去。他将宗像的手帕放在了外套口袋里,随后伸手抹去了嘴角残留的酱料。 第34页 「今天逞一时之勇了……」 到达scepter 4屯所时,宗像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将打包的关东煮与半瓶清酒放在了房间的桌上,想到之前微醺时所做之事,有些苦笑道。 ——不论是哪方便,都是。 这份符合这个年纪的冲动对于宗像来说是有些不可理喻的。但这样的冲动,在面对周防的时候,也已有过几次了。或许是因为彼此青与赤的属性不和,两人每次相遇不是大打出手,便是互相嘲讽,不给对方一分好脸色看。 然而,除此之外,宗像和周防在许多方面却非常相似。虽然一方表现出对任何人都温和友好的态度,一方表现出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的姿态,但两人的内心都是同样的孤高。有时过度的相似,反而更让人难以接近。 这也导致,两人无法融洽地相处。 宗像嘴上虽然常说,遇到周防是一件倒霉的事。事实上和周防在一起时,虽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多为冷嘲热讽的情形,但大多数时候,他是有些享受的。 虽然,可能只是他个人的享受罢了。 想到这里,宗像的脸上漾起意义不明的笑。 有的人,宗像很容易便能猜到他的所想所思;而还有些人,心思复杂,又或许是什么都不想的,便不容易看破。在识破人心方面,宗像也算是个中老手。而周防却是属于矛盾的类型。这个傢伙,有时很容易就能看懂,有时又看不懂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也正因为是人;是人,才没有那么容易猜测。所以才会造就世间这么多的乐趣,不是吗? 宗像脱去身上的制服,将之挂在衣架上,随后解开内里穿着的衬衫上一粒粒的纽扣,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些东西……做明天的午餐……或者是送给伏见君他们吧。」 ? ☆、插pter.6 对饮成双(中) ?  (三) 「尊哥,你总算回来了!」周防一进门,八田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有些失望地说,「尊哥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我们差点就出去找你了。」 安娜在八田凑到周防面前说话的时候,便先小跑着到了周防身边,拉住了周防的衣服下摆。 今天吠舞罗举行派对,原先大家正兴致高涨抢着麦克风唱歌的时候,他们的王却突然消失不见了。这样一个聚会,作为王的周防不在现场,少年们也就变得兴致缺缺。原本计划派队要进行到十一点,而周防却直到十二点还未归来。在草薙的劝说下,除了执意在「homra」等周防回来的八田外,其他人都失望地回了家。 在十束的解释下,周防算是明白了。他之前只是觉得有些烦闷,出去随便逛逛而已。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也没有想到会离开很久,便没有向大家打招唿。 周防取出一根烟,点上,对八田说:「回去吧。」 「嗯,那我回家了。」 「八田,路上小心。」十束和草薙叮嘱道。 「知道了,明天见!尊哥明天见!」 坐到沙发上的周防对八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八田立刻满足地笑了。原本他准备和镰本一起回家,但在等待周防时,镰本家中打来了电话,说是有急事催他回家,无奈之下,镰本只能先回去了。现在,既然已经成功等到周防回来,心满意足的八田傻笑着离开了「homra」。 八田走后,十束走到沙发边,问周防:「王,在外面吃东西了吗?」 「……嗯。」 靠着吧檯的草薙将抽了一半的烟熄灭,无奈地笑道:「十束,这方面不用担心啦,如果尊饿的话,早就坐到这边来了。」 闻言,十束笑了:「说的也是。」 「尊。」周防似乎闭上了眼休憩,坐在他身边的安娜轻轻唤了一声。 周防微微睁开眼,看向安娜:「去睡吧……」 安娜与周防视线相交了几秒,然后乖乖地点了头。 「十束……带安娜去睡觉。」 「知道了,王。小安娜,走吧。」 「嗯。」 当十束带安娜离开一楼之后,草薙走到沙发边坐下,摸出两支烟,一支自己抽,一支递给了周防。 周防摆了摆手。他有些累了。 半晌的静谧过后,草薙忽然问道:「尊,你口袋里的手帕是谁的?」 周防微微一愣,缓缓抬起了眼皮,向着右边的衣袋看去,发现之前塞在口袋里的手帕露出了一角。 「你去喝了酒吧,吃了什么东西吗?然后遇见了谁?」草薙颇感兴趣地问道。 周防似乎不太情愿回答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懒散无力地答道:「……吃了关东煮……碰上了宗像。」 「哦。」草薙抽了一口烟,吐出,「所以说,这块手帕是scepter 4那个大人物的咯。」 「……」 「我能看看吗?」 周防闭上眼,完全不理会草薙的疑问。一般说来,若是关系亲近的朋友,这样的表现大概就是默认的态度了。但对周防再熟悉不过的草薙知道,这是周防拒绝的意思。 草薙抽了抽嘴角,然后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换了话题:「尊,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 周防的无声以对让草薙嘆了口气:「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等会儿上楼不要忘记把灯关了。」 第35页 「嗯……」 直到草薙离开一楼,周防也没有睁开眼。 这段时间,周防的梦境开始变得安稳了不少。睡眠总算又成了一种休息的方式,所以周防也变得十分享受这份安逸。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恶梦又会出现。 安静的环境下,仿佛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周防将手探入了口袋,指尖碰触到质感柔滑的手帕。 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慢慢沉入睡梦。 第二天,草薙刚打开「homra」的大门,挂上营业的牌子,一名穿着scepter 4制服的青之氏族便出现在酒吧门口,将一封信交给了草薙。 「这是我们室长叫我转交给赤王的。」 「哦,他还在睡。我来代为转交吧。」 信封上除了敲有scepter 4的专属印章外,还写有「寄信人宗像礼司」以及「收信人周防尊」的字样。草薙拿在手中捏了一下,里面装的是厚厚的一叠纸,他又放在掌间掂量掂量,沉甸甸的。 到了中午,周防醒过来下楼的时候,草薙将这封信交给了他。 周防看上去没有丝毫兴趣,待到将信封拆开之后,除了周防之外,十束和草薙都有些惊讶——是叠数额不大的纸币。 「王,这是——?」十束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防,转而又看向先前的意外过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的草薙。 他走到草薙身边,附耳问道:「出云,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大概是某个大人物来还了钱吧……」 草薙如是道,随后又低声对十束说了一番自己的理解。听了草薙的话,十束忍不住笑了出来。 「出云,我突然觉得王和那个人有点可爱……」 「你就在心里想想,不要说出来了。」 草薙和十束不算轻的嘀咕声早就钻入了周防的耳中。他皱了皱眉,随手将信封甩在了桌上,闭上眼,继续休息。 坐在周防身边的安娜自然也听到了草薙和十束的谈话,但因没有听到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依旧一头雾水。她抬头看了看周防,怯怯地伸手拉住身边之人的手,被握紧后,乖乖地坐着动也不动。 今天,「homra」依旧是平静、和乐的一天。 (四) 「安娜,你看见尊哥了吗?」八田在「homra」找了一圈,就连二楼也上去敲了门,但还是没有看到周防的身影。 其他人不是去处理镇目町某处的混混事件,就是成群结队去游戏厅打游戏——就连镰本力夫也兴致勃勃地跟着一起去了。 原本八田也应该高高兴兴一起去的。但因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关于尊哥的噩梦,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心情。 坐在沙发上的安娜手里捧着一杯果汁,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血红的珠子,听到八田的问题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八田你找尊有事吗?今天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看上去心情还不坏。」草薙问道,一边为一位客人上了一杯马蒂尼。 「也没什么事啦,只是总觉得最近很少看见尊哥……」八田坐到吧檯,有些失落地说。 「原来只是小八田想见王啊。」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十束手里拿着一台新买的相机,朝着因为听到「小八田」这个称唿而有些炸毛的八田美咲快速地按下了快门。 「十束哥!不要在我的名字前加『小』!」 「噗,我知道了。」十束露出像是主人帮小动物顺毛的温柔眼神,「正好我买了新相机,八田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逛逛街,拍拍照?或许在路上能遇见王哦。」 十束最后的那句话明显让八田振奋了精神。他一扫消沉的表情,率先朝着门口走去,口气难掩期待:「反正我也觉得无聊。走吧!」 十束也正要走向门口的时候,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安娜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 如人偶般精緻的女孩扬起小脑袋凝视十束:「多多良,我也去。」 「好啊,那一起出去吧。」十束当然明白安娜难得主动提出要求的目的,他朝着站在吧檯内无奈望着他们的草薙笑了笑,「出云,我们出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草薙摆了摆手。 门边的风铃传出清脆的声响。 等到三人走出酒吧,大门再次关上后,喝着酒的客人询问起草薙关于「homra」这家酒吧的来歷。草薙露出职业性的完美微笑,点上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客人聊了起来。 「小安娜,你早晨起来就没看见王吗?」十束今天去敲周防房门的时候,一直都得不到周防回应的,所以示意之后便进去了。但他进门之后却并没有看到周防。 那时大概是早上九点,如此早起不见的周防实在是少有。等到十束下楼之后,便听到了草薙和八田的谈话。 安娜摇摇头。她也是从草薙那里得知周防早就出门了的。 「王那么早出门,也算是奇闻轶事了呢。」 「是啊。」八田问,「十束哥,我们先去哪里找尊哥?」 「我们先去拍照啦。」十束眨眨眼,气势高涨,「八田、小安娜,跟我来吧。」 「哦!是!」 「嗯。」 ? ☆、插pter.6 对饮成双(下) ?  (五) 十一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宛如温柔的情人用手轻轻撩拨着人的神经,充满了挑逗。 第36页 周防走在这样的天气中,感到出乎寻常的舒坦。 这段时间,周防几乎再也没有做过被红色梦魇侵扰的噩梦。得到了充足的睡眠,也不需要花上十分的心思来压抑力量,周防稍微摆脱了看上去每天都懒懒散散的状态。这一天早晨,他突然起了个大早,在草薙惊讶的表情中,走下楼梯,离开了「homra」。 周防出门并没有目的性,他只是随意四处走着。平日甚少在白天有精力在外走动的周防,望着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眼神平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夹出一根,低头拿出打火机点燃。抬起头时,他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三个月见过一面的人,穿着私服,手里正拎着一个装有四四方方小盒子的袋子,从一家商店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微妙的满足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防的视线,那个人转头看向他,微微挑眉:「每次公休都能遇见你,周防。你真的没有跟踪我?」 「这应该是我问的问题,宗像。」 周防吐出一口烟。 「难怪出门前,星座预报说今日我会碰上难缠的傢伙。」 「宗像,你居然还看那样的东西。」 「……只不过是碰巧打开终端机看到的而已。」 周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宗像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对面的店面走去。 两个人没有道别,也并不会道别,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行。 但这一条街不长,因此总有再次相遇的时候。 周防走进一家坐得满满当当的关东煮店内,在听到服务员喊出「欢迎光临」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准备转身离开。就在将要离开的剎那,那个熟悉的人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周防倒梳的髮型和火红的发色,以及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懒懒散散却又充满压迫力——在人群中着实显眼。因此,当宗像沿着斑马线从对面街道走过来的时候,叼着一根烟的周防便摄入了他的眼中。 宗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步调穿过了马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一脸和颜悦色地打招唿:「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周防。」 宗像脸上的笑意,却让周防莫名有些在意。 追溯过去,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纵使周防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何时两人进行了王与王的第一次会面——但那时面对宗像,他本能地对对方产生了排斥。 他知道宗像亦是如此。 但就是这样两个相斥的人,却总能在这个不算小的城市里碰上一面。 无论是很久之前的酒吧、澡堂,又或者是图书馆、关东煮摊。 周防叼着烟,言辞有些含煳:「你还真是喜欢这种玩意儿。」他的眼神瞟了瞟宗像手中又多出来的一个袋子。 「大抵算得上钟爱。想玩玩吗?周防。」 宗像这句话,并没有表达出多大的邀请之意。要说的话,可以算作一句寒暄。但这样的寒暄对周防而言,可没有任何用处。 「拼图这种东西,只是消耗时间的无聊事物罢了,我没有你那么多耐心。」 「那真是遗憾。」宗像说完,便越过周防,推开了店门,「周防,在这里碰上你,正好我也有些话要说,一起进去如何?」 周防将正好抽完的菸头扔进了就近的垃圾桶,听到宗像的邀请,略有些诧异,转头看向他。 「你请我吗?」说话间,周防已经向宗像走了过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是还你上次解我燃眉之急的人情。」 就算次日就将钱还了,但宗像仍然觉得那份人情依然隐隐存在。虽然他知道周防不会利用这个话题嘲讽他,但就宗像个人而言,能找到机会还了这份人情,就算要忍受与周防在一起时排斥的情绪,他也愿意将就。 周防闻言,双手□□衣袋,跟着宗像,重新走进了店门。 他看着前方穿着便服的身影,莫名地,想起了上一年年底来到「homra」的宗像。 当时宗像离开的背影有些寂寥,尽管没有刻意回想,记忆中的画面却在周防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一样的欣长背影,他却觉得有着一些不同。 周防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发现了什么,但他不太喜欢思考太过刻意的问题。因为到后来,人们总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寻烦恼罢了。 何况他也没必要研究两次遇到的宗像究竟有哪里不同,因为至少他能确定,不论是哪一个,都是宗像礼司。 「我提前在这里订了位子。这间店非常有名,如果不提前预订,中饭时间的两个小时之内可不要想在这里能吃上什么。当然,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她一定会喊着『欢迎光临』,然后让你耐心等待其他客人就餐完毕。」 听了宗像一大段的解释,周防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喔。」 直到上楼入座,两人之间蔓延了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当坐在外间的中年人看到去而復返的红髮男子走进店门,还顺带捎上了青发男子时,觉得今天难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选择在这里尝尝同行的手艺这个决定是何其的错误。 他原本看到仿若散发着恶魔气息的红髮男子进门之后又走了出去,是狠狠地松了口气的。但当他从大大的玻璃窗内向外望去,一眼看到从街对面走过来的青发男子时,就隐隐升起了不祥的念头。 第37页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非常准确。 虽然他觉得,这两个人一定不会记得三个月前的大晚上,卖关东煮的小摊上的老闆就是他,甚至大概他们在进门之后都不会注意到他,但他还是对名叫周防的红髮男子——他居然还清楚无比地记得他们的名字——有着不小的心理恐惧。 不要怪他太胆小,实在是那人的气势太吓人。 幸好,如意料中的,周防和宗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走过了他的座位,径直上了二楼用餐。 顿时,老闆感觉到整个人都轻松得过分,便随意地靠在桌上,开始发散思维。 这两个人的感情不错。虽然上次在摊前,外人都能听出二人对话的时候充满了对彼此的嘲讽和不屑。但果然,他们应该是属于那类相互斗嘴,却又相互喜爱的兄弟或朋友吧。 老闆这么大胆地猜测起来。 没有了压力,吃起东西来也感觉更美味了。不过,老闆吃东西的速度还是加快了不少,谁知道那两个人什么时候会下楼。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宗像接了一个电话,是关于scepter 4的一些事务。等他交待完毕,挂上电话之后,发现周防大约是看厌了窗外的风景,正用一副没睡醒似的表情盯着自己。 宗像挑眉回视,正巧此时服务员端着菜来到了他们的桌前,打断了二人仿佛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少女将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在宗像示意如有需要加点的菜再叫她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快速地跑下了楼。 「周防,你看,被你吓跑了吧。」宗像打趣道。 「哼,没胆的傢伙。」 「你就不能不摆出一副像是外人欠了你钱,要讨债的表情吗?」 周防瞥了义正言辞样的宗像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了一块鱼豆腐吃了起来。 宗像对周防懒于作答的嚣张气焰早已习惯。 等等,他刚刚想到了什么。 ……习惯?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野蛮人的这种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性格的? 细细思忖,能称得上习惯的事大概也不止这一件。譬如,不管他说什么,有些话周防不会听进去,正如周防有时说了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这有些奇妙的相似,所以,宗像在周防身上消耗的耐心,大概比消磨在任何人和事上的都多。 啊,应该……还比不上拼图吧。 大口吃着的周防抬眼便看到挂在宗像嘴角的笑,习惯性地出言讽刺:「宗像,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笑,很噁心。」 「哦呀,那你应该吃不下这些东西了吧。」 「谁说的。」周防慢吞吞地说。 宗像吃了几口自己碗里的关东煮,随后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抵着下颚,眼神凝视着似乎完全不受干扰的周防:「周防,我想说的是,最近似乎你的威丝曼偏差值很稳定,难道你也懂得收敛了吗?」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周防半耷拉着眼皮。 虽然此时宗像无意间摆出了平日面对下属时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对于周防来说,毫无意义。 「你以为我会和你说什么?」 「如果是关于那种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用不着问我。以这样的话题请我吃饭,可是会让人误会的。」最后一句,几乎一字一顿地从周防弯起的嘴角吐露出来。 「清者自清。」宗像不以为意。 「……无趣的傢伙。」 周防唇畔的弧度完全消失,刚才的那点兴致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 「周防,面对你这种野蛮人,能嬉皮笑脸面对你、讨好你的,大概只有你的氏族了。」 「是你本身很无趣,宗像。」 「哦呀,赤之王,请您指点一二,怎么样才能有趣起来呢?」宗像问得毫无诚意。 周防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宗像绕圈子,也只是徒劳。宗像本身便不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应该说,以这个人骨子的傲气,即使承认自己无趣,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就如周防,即便知道自己面对别人时的臭脾气,也依旧如故,不愿改变。 「呵……」周防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你做吗?」 「要看你说什么了。」 说完了正事——虽然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说到底,那一句话才是宗像藉以还周防人情的一个最大的藉口——宗像再次拿起了筷子。他灵活地夹起一块豆腐,稍稍低下头咬了一口,齿间细细研磨一番,像是正吃着的是顶级厨师所烹饪的美味佳肴。 「帮我倒杯清酒。」周防推了推酒杯,慵懒地说道。 这句极为直白的话语让宗像咀嚼的动作一顿,但很快,一声轻笑从他唇边溢出。 他微微挺起上身,动作轻巧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右手握住瓶身,左手手掌拖着瓶底,微低头,额前的刘海滑落,遮住了半边眼镜。 宗像倒着清酒,言语中夹杂着难以形容的笑意:「为同为王权者的赤王倒上一杯酒,其实也没什么。」 宗像不卑不亢的姿态与本身的气质,没有丝毫自降身份之感,反而烘托得气氛极为友好融洽,与一般为友人倒酒的情形无异。 当然这份友好,周防从始至终都无法苟同。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宗像的相处能用「友好」二字形容。几次的相处,大部分时间只是彼此之间沉默以对,究其原因,也仅是因为无言。 第38页 仅此而已。 但今次…… 周防看着近在咫尺,为他倒酒的宗像——虽然以前也有数次,因为宗像个人习惯性的小动作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然而这次,却又什么不同。 可究竟有什么不同。 宗像自在地帮周防的酒杯满上,汩汩的水声为两人之间的沉默渲染上了几分安逸。 周防抓起酒杯,「咕噜「一下便喝得见了底。 啪。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 宗像半阖着眼,举止高雅地端着酒杯放在鼻下轻闻:「这里的酒倒不错……我可不再帮你倒了,周防。」语毕,他细细品味起杯中的美酒。 周防也不回应,探过身去,拿起宗像放在桌上的酒瓶,又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一干而尽。 沉默再次蔓延。周围人群不轻不响的说话声传入二人的耳内,而周防和宗像各自品饮,谁都没有开口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打算。 「尊哥!真的是尊哥啊!尊哥!喂!尊哥!」熟悉的少年声音突然从窗外的楼下传来。 「周防,你的小傢伙们真像永远离不开你的幼鸟。」宗像轻柔地放下杯子,也不看窗外,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周防,如此评价道。 「幼鸟也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不带任何感慨,周防的语气再平淡不过。他也不理会八田的叫唤,继续就着小菜,一杯一杯地喝着。 周防吃东西的速度依然非常迅速,就像上次,即使宗像只是晚了一步,他也几乎只是花去了宗像一半的时间,便已解决了自己的盘中物。这次,宗像只吃了三分之一,周防已经即将食完。 八田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不一会儿,「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响起。 听声音,有三个人脚步轻缓不一地走了上来。 男子、少年与女孩的组合吸引了除宗像和周防以外大部分客人的目光。男子笑容阳光地,一边向注视他们的人友好地打招唿示意;少年在发现有不少女性盯着他之后,脸便蹭地红了,羞赧地加快了脚步;女孩则完全无视周围的人群,提着洋装的裙摆一路小跑。 三人的目标都非常明确——窗边那一桌和邻座氛围实在不同的位置。 八田和安娜与宗像无声地对峙了几分钟。 「咔嚓——」 快门声响起。十束带着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中的相机。 「青之王,那我们告辞了。」 周防已将酒瓶中的清酒喝完,他仿佛这才注意到了出现在身边的三人,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安娜拉住周防的手,周防轻轻地反握。随后在十束说完这句告别后,出乎其他人意料地,朝宗像打了个招唿:「走了。」 「啊。」宗像淡淡地回应,继续吃着还剩下一半的关东煮。 「宗像。」 周防一手握着安娜的小手,一手插着口袋,背微微猫着,背对着宗像行走向楼梯。走了几步,他忽然叫了一声宗像的名字。 宗像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周防的背影,后者看似没有一点打算转身面向他说话的意思。 「……我果然,还是很想和你打上一架啊。」 从周防口中慢悠悠道出的话,震动着坐在二楼的所有人的耳膜。不知从何时开始,二楼的喧闹消失无踪,安静到似乎连人们紧张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是吗。我也很期待,周防。」 低沉而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这个敞开却又显得密闭的空间缓缓流淌。不知不觉,当所有人回过神时,红髮男子已与刚才上来的三人离开了。而戴着眼镜的男子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吃着可能已经有些冷掉的关东煮,边慢慢品尝着清酒。 那姿态,让看着他的人放松了神经,重新吃起了菜,但还是会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尊。」 周防静静地等着安娜说下一句。 「你很高兴。」 「大概吧。」 「王,我刚才拍的照片,要看看吗?」十束没有说明是什么照片,但眼神却带着浓浓笑意。 周防伸手,拿过十束递过来的相机,看了一眼,又还给了十束。 「十束哥,给我看看!」 「好啊。」 「啊?!怎么是尊哥和青王!为什么要拍他们?删掉!」 「不行。」十束迅速地夺回相机,随后得意地笑道,「小八田,这可是我的相机。」 八田一脸郁闷地看着十束,十束回以大大的笑容。 ——相机中的照片,画面定格于相对而坐的两个气势相当的男子,一人举杯品酒,一人单手撑头。二人的目光和动作似是毫无关联,却又仿佛融为一体。 一个月后,12月7日,十束多多良被害。 周防尊这位亲信的死,给这场王的战役,拉开了血红的幕布。? ☆、插pter.7 命运之论(上) ?  命运的论题,总为人津津乐道,谈论不休。 路德维希的一席话,将宗像心中唿之欲出的回答形成了书面化的文字。 然而,依旧晦涩难明的前途上,尽是未知。便是宗像,也还未到触及答案的时刻。 但对于某一些问题,他却终究将回答说出了口。 他羡慕着周防尊。 ——尽管,羡慕也只是羡慕。 (一) 第39页 「雷奥先生,您好。」 当第二天下午再次见到宗像来到萨克森州立图书馆时,雷奥愣神之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刚才路德维希先生告诉他,说今天有客人要来,去泡两杯茶。但他没想到这个客人竟然就是昨天的宗像先生。 「宗像先生,您好!」雷奥咧开嘴,眉开眼笑地问,「您今天来见路德维希先生的吗?」 「是的,雷奥先生,您忙您的便好。」 「哦!嗯。」虽然对于不能与宗像再进行深入的交流有些失望,但雷奥还是知道要以工作为重。他向正与他擦身而过的宗像摆了摆手,随后打起精神面对下午的工作。 宗像打开阅览房的门。 路德维希像是一早便感应到他的到来。门一打开,宗像便看到和昨日一样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转过头来打了声招唿:「宗像,下午好。」 「下午好,路德维希先生。」宗像回以一笑。 「午饭吃了吧?」 「啊。」这类似寒暄般的对话让宗像觉得有些好笑,「您觉得我是那类不摄入营养便埋头工作的人吗?」 路德维希会心一笑:「这倒也是。坐吧,想必我们今天也会谈不短的时间。」 宗像坐到昨天自己的座位,低头的时候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张德国地图。 「这是?」 「我昨晚可是几乎一宿没睡,就为了你说的那些异能者。这些红色的标记是异能者所处的大概位置。」路德维希指着地图上用记号笔标记的地方,调侃道,「我看你得赶快,我可不知道这些异能者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些地方。不过,你难道要亲力亲为?」 「就当是出来散心也好。」宗像坦然道,「如果都能处理了,自然最好;如果有漏网之鱼,那也是那人的运气。」 「就算你这么说,但你绝不会让这件事有漏网之鱼吧,宗像。」路德维希揭穿了他。 宗像不置可否地笑了。 「我这次出了大力,有什么回报吗?」 「您想要什么回报?」 「嗯……回报嘛……」路德维希摸着下巴,佯装深沉,接着忽然眸光一闪,顿了几拍,随即慢慢道,「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给我带一瓶上好的红酒吧。」 中年人眼中带着深深笑意,眼底却沉着宗像也无法理解的深不可测的东西。宗像当然不会去深究,虽然和路德维希相处的时间非常之短,但他知道,如果是对方不想说的,就算他再如何施压,这个同样被石板眷顾的中年人也依旧可以满脸笑容地什么都不说。 「下次?您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想你今天离开之后,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路德维希用肯定的口吻说。 宗像看上去颇为诚心诚意:「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您解了我这么多的疑惑,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如果您需要我明天来,我明天便可再来。」 路德维希脸上故意显露出嫌弃的表情:「明天要你来做什么?宗像,你每次都说『单刀直入』,但每次还是拐弯抹角的。」 「那还真是抱歉。」宗像说得毫无诚意。 路德维希咧了咧嘴,轻哼了一声。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连接了起来。 像老友似的互相调侃、开玩笑,没有半分尴尬别扭。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气氛也极为融洽,仿佛相识了许多年。 虽然刚才路德维希的意思似乎是遣宗像离开,但当雷奥上了茶水之后,路德维希却又说道:「既然雷奥都泡了茶了,不喝掉也浪费,我想你也有些话要问我,说吧。」 宗像右腿搭着左腿,双手置于桌面上。对于路德维希的话,他的神情并无意外。确实,昨日所作交流还未详尽,他也实在还心存疑惑,便问道:「是的,我有些话想问您,算是解我的心中困惑吧。……个人好奇,当年白银之王威丝曼在教会授意下研究德勒斯登石板,您为什么既不阻止也不帮助?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雷奥完全听不懂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他抓了抓自己的板寸头,默默地退了出去。他还有事情要做,至于今天上班却偷懒待在阅览房的路德维希先生,他可没有胆量对他说「请好好工作」这样的话。 ——况且,管理员主任对于路德维希先生偷懒一事,早就心知肚明,但一次都没有训斥过。因为路德维希先生的博学在常来图书馆的人中总是受到崇敬,雷奥也就更没有资格说他的不是了。 「这件事吗?」路德维希看着雷奥尽量不出声地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门,他神态从容,沉着地说道,「宗像,我说过,对待过去和将来的一切发展,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会出手做什么,也不会去改变什么。很多事情,改变命运确实轻而易举,但有时,试图改变命运带来的麻烦却也让人非常头痛。」 「您……曾试图改变过?」宗像问。 路德维希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将视线转到窗口,俯瞰着地下阅览大厅。 有时,这样的沉默会让人觉得焦躁,但宗像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直到,中年人有些怅然若失:「是的。但……有些事情,有些人,最终,还是朝着既定的轨道消失了。」 宗像不言不语,只是听着路德维希越来越平静的叙述:「曾经,我想改变我妻子那短暂的生命,但最终……她还是离我而去。石板只眷顾了我,但却也自私地只眷顾了我。后来,你可以觉得是我怕付出得不到回报也好,怕受伤害也好,怕觉得一切都是虚妄也好……反正,之后我便开始只做一个旁观者,顺应命运,什么都不想改变了。」 第40页 「抱歉。」 「不,毕竟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过后来也因此明白了,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得到一个应得的因果——大抵来说算是一齣喜剧吧。所以也不必去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二) 宗像静静听着,等到路德维希说完,回头看向他,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宗像端起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小口,随后放下茶杯:「如此的话,我之后的问题也不需要问了。」 「你说,我倒是想听听。」路德维希挑眉道,他就像自己反驳了刚才自己所说的厌倦了宗像拐弯抹角的言论。 宗像神色自若:「我刚才还想,您有没有想过,在二次大战来临之前,可能您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使德勒斯登免于被轰炸全城的下场?」但无需路德维希回答,他便自我解答道:「但从您刚才的话中,我知道,战争与和平都是世间必然会存在的因素。就像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痛苦与快乐……暴力与理性。应该说,我从很早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想到这个问题的我,真是煳涂了。」说到最后,宗像的表情虽然看似无波无澜,但眼神中却透出几丝苦涩。 路德维希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闲适道:「想到与你对立的那位赤之王了?」 宗像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转而道:「既然您也说了,试图扭转命运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那么您也觉得您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路德维希嘴角划出欣赏的弧度:「所有人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包括你和周防,包括我。即使成为看似主宰命运的存在,但却也摆脱不了命运。不过——对每个人而言,此时此刻,前方的道路上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看你要抱着何种心态去面对。如果你有那份坚定的信念和觉悟,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你会发现自己能改变命运。但到那时你也会同时发现,所谓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也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长长的一番话,让宗像不由得失神思索了稍许。字面上所含的箇中道理,他自然稍加琢磨便能领悟。只是,他总觉得路德维希话里有话,似乎是特地对宗像——对这个特定的人,作了一番好心却又不愿在当下捅破的点拨。 不过路德维希现在这像狐狸一样的微笑,绝对是展现着不会告诉他的态度。 说到底——宗像想起最初路德维希向他的提问——掌控与被掌控,最终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宗像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咀嚼着刚才的对话。随即,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带着些娱乐色彩的问题:「我另有一事好奇,或者说是相当在意。您应该知道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吧。」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道:「自然。我也看了三年前的灾难大片《2012》,哈……虽然剧情有些硬伤,不过特效倒是确实做得不错,特别是……」 「恕我直言,末日预言便是来源于玛雅人留下的德勒斯登抄本中语焉不详的文字,」 宗像打断了路德维希逐渐变得津津有味的描述,「原本我并不相信此类无稽之谈,但既然抄本的内容来源于石板,作为被石板所眷顾的王,我没有理由全盘否定这个预言。」 「适才我便以为,你要问我的就是这一件事呢。」路德维希笑着说。 「向您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确实有所犹豫。」 「这点你倒不用介意,因为我也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路德维希坦然道。 停止了说话声的阅览房极为安静,宗像没有开口,他像是知道路德维希并没有说完该说的话,悠闲地品着茶,等待。 路德维希笑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在这样的气氛中,看着默不作声的宗像,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压抑,仿佛是在自然不过的等待中停顿下来休息,他发现,自己与任何时候一样,都轻松惬意极了。 伴随着笑意的声音裊裊迴荡。「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并不是一位预言家,或者一位时空穿梭者。」路德维希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确实不得而知。」 宗像思索了片刻,路德维希和先前的他一样,并不说话,只是喝茶。直到宗像有些如释重负道:「不过正如您所说的,不管是否有末日,都是命运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距离预言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几个月而已,何不拭目以待?又或者,其实你很期待末日的实现?」最后这句话的含义透着几分揶揄。 这样的话在宗像的耳中听来,只不过是披着一层薄膜,真实的含义分外清楚。——你有没有期待过,想和周防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不言而喻的疑问。 宗像抿嘴喝了一口茶:「关于这一点,您多虑了。」 路德维希只是开玩笑罢了,看惯了宗像这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只是突然有些想看看这人会不会也会生气,也会怒骂。 然而,结果和他料想的一般无二。 很是无趣的反应,但路德维希却又觉得宗像这个人着实有趣。 有种,和他非常相似的感觉。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他和宗像聊天的时候,才会出乎意料地有耐心,脱离了一直以来讨厌麻烦的心态。 对于这个问题,宗像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与石板无关的话题,直到宗像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便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第41页 宗像将手里的辈子放回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边将地图折好放入口袋,一边意有所指道:「路德维希先生,就刚才您所说的话,可是有够故弄玄虚的。」 路德维希装聋作哑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 当宗像离开之际,路德维希又叫住了他:「宗像,有时候放纵一回做事,所做的选择,可能并不坏。」 「您……这是告诫吗?」 「算是吧。」 青年背对着路德维希,他的身形虽然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无形中透露的气势却如一座大山,毫无动摇的可能。 「放纵做事的,恐怕是周防那个野蛮人了。要我和他一样,一百年之后也不可能。」宗像自嘲地笑了一声,打开了门,「路德维希先生,我一直都保持清醒和理智,却也并非是勉强自己在做选择。活至今日,不论是成为scepter 4的领导者,又或者是斩杀了赤之王,皆是凭我的意志所做的决定。」 「周防可比你任性、随心所欲得多。」 「所以我才看不惯他。」 「但你也羡慕他。」 「确实。」宗像承认得没有半分犹豫,他向前一步,然后回头看向路德维希,「我不否认,直到现在,我也还是羡慕他的那份心情。我和他本就不同,我自己选择了自己所走的路,也必定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羡慕也只是羡慕。」 虽然早就知道宗像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如上的语句真的从眼前的男子口中说出来,却让路德维希觉得有几分震撼。他忽然想——如果当初他换成了宗像,那也许能做到的远比他要多得多。如此想着,路德维希忽然对名为宗像礼司的男人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百年来,这个人可是第一个让他升起这种情感的人。 ——还真是……做标记那么麻烦的事,如果是其他人,他定不愿意。只是因为,他越来越中意宗像这个人,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 当门关上之后,路德维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看着桌上的书一会儿,然后再次看向窗外的地下大厅,喃喃道:「一切即将结束,也即将重新开始。」 然而,这一切都是对于某些人而言。 对于路德维希和大部分普通的人来说,即使时间流逝变换,本质也不会改变。 毕竟,宇宙太广阔,而人生太渺小。 「宗像先生,您要走了?」 雷奥虽说认真地整理着书籍,但还是分出一部分心神注意起四周,想着能否再见到宗像。其实前一天傍晚的时候,宗像本可以从一楼离开图书馆,但他却没有,还特意下楼和他打了招唿再离开,简直让他受宠若惊。——这一切都是在宗像离开之后,雷奥才想通的。而今天,宗像依然来到了地下阅览室,见到他之后和他打了声招唿。 雷奥也知道,这是宗像要离开了。 「是啊,这两天多谢您。」 「不不不,我并没有帮到什么啦。」雷奥有些慌乱地摆手。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了。」 「嗯,下次……」雷奥沉吟不决的姿态让宗像停下脚步注目,接着只见雷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下次您再来这里,还来找我啊。」 镜片后的眼眸微弯:「一定。」 「再见!」 宗像点头,随后迈步离开,朝着地下阅览大厅的大门信步向前。 雷奥看着宗像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阵心悸。——他总觉得他们会有下一次见面,但又无缘由地担心,会不会那是时隔很久以后的见面,会不会宗像先生不再认得自己。 这样的担心似乎确实没什么必要。雷奥摇了摇头,甩开脑内莫名的愁绪,再次投入到工作中。 ? ☆、插pter.7 命运之论(中) ?  (三) 「你昨天没来,我还以为你忘了你的刀呢。」奥古斯特这话一听就是玩笑之言。这把刀对于宗像的意义,从佩戴在他身上的一点一滴便可以看出,宗像非常之重视。要说他实际的想法,其实他更没想到,宗像会这么快便回来。 宗像从图书馆离开之后便来到了奥古斯特的小木屋,刚到达时发现奥古斯特不在,便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等待的时间对于宗像来说,并不是浪费,更像是一种让身心放松的方式。毕竟,自从来了德国,吸收着各种各样的信息,他确实有些累了。 对于逮捕异能者,宗像并不十分着急。虽说路德维希让他赶快,但既然知道了异能者们的大概分布,即使伏见他们在日本,也还是能通过仪器查出大概的方位。 没错,就算没有路德维希,从一开始,宗像便无须紧张异能者们的去向。原本,寻找异能者一事,在前往德国之前,他便交给了scepter 4的巡查小组。虽然异能者逃到了德国,但可不要以为换了一个国家,就能逃脱制裁。 所以,从一开始宗像请求路德维希的帮助…… ……或许也可以称作是考验吧。 他相信,路德维希也是心知肚明的。 至于原因,只是宗像想要知道路德维希能力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而根据刚才从终端机传来的巡查小组这两天查找的异能者所在的位置,再与地图上路德维希标记的地方一一对比,居然分毫不差。 由此,宗像也确定了,中年人可以被认为是超越命运的存在。虽说按照路德维希的话,他这样的存在也是命运的一部分而已。 第42页 宗像相信了路德维希——虽然从见到路德维希开始,他便不曾怀疑;但人这种生物,包括宗像本身,对未知而神奇的事物都会好奇。这样一来,宗像是实实在在感受到路德维希的「力量」与不凡。 「因为之后要处理一些事情。带着刀,比较容易办事。」宗像将被摆放在桌上的天狼星拿起,握在手中。 「你……找到什么了吗?」 「确实找到了一些,关于德勒斯登石板的消息。」宗像点头。 当他启唇要说什么的时候,奥古斯特突然出声阻止了他:「要不……我们去「homra」?我请你喝酒吧,宗像。有什么话,你慢慢告诉我。如何?」 奥古斯特的紧张显而易见,宗像可以明显地发现他的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试图尽量保持唿吸的平稳。 「既然是您的盛情邀请,我当然不会拒绝。」宗像有礼地微笑。 「好,走吧。」奥古斯特先是迈出一步,随后像是跨过了某个障碍般,转头看向身边与他一同走出门的宗像,欣然道,「宗像,谢谢你。」 「我可还什么都没告诉您呢。」 「但只是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一定是发现了我可能一生都无法了解的事实。」奥古斯特感慨道。 「您这样,我可会有压力啊。而且……」宗像故意拖长了尾音。 「什么?」 「我带来的消息,可不一定是好的。」 两人走在德勒斯登工业大学的林荫道上,朝着学园的大门前进。 奥古斯特并没有因为宗像的话而失望,反而比刚才更心平气和:「是好是坏,我都接受。」 宗像推了推眼镜,夕阳的光似乎染上了镜片,浮起一层朦胧的光圈。他缓缓道:「希望您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 (四) 宗像和奥古斯特走进「homra」的时候,携带着佩刀的宗像果然第一时间被注意到。但正巧这天是杰克斯值班,当他看到宗像时,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这位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当两人进门后,杰克斯直直地朝着宗像走去。走到宗像身前时,他的语气稍微有些紧张。现在,杰克斯觉得自己的紧张完全是合理的,就上次看到的宗像散发出来的气势而言,他觉得自己臣服与那股不知名的强大的力量,实在是理所当然。 「啊,当然记得,我的记忆力可还没差到几天前遇到的人都能忘记的地步。您好。」宗像友好的问候和友善的视线让杰克斯的背嵴挺得更直了。 「您好。」杰克斯尽量表现出面对其他普通客人时的职业微笑。 「哦,对了,我想起来……」宗像抬了抬握在手中的天狼星,「要烦请你们代为保管我的刀了。」 杰克斯忙不迭地摆手,笑着摇头:「不不不,凭先生您上次的所作所为,我相信,您握着刀,我们这里会更加安全。」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了。」宗像点头道。 奥古斯特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听两人的对话,末了,他看到杰克斯似乎开口还要说什么,插嘴道:「好了,我们是来喝酒的,既然刀不收了,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杰克斯一愣,接着连忙做出恭迎的姿势,「是我失礼了,请进。」 奥古斯特坐到吧檯,连基本的客套也懒得打,直接点了一杯黑啤。 「一样,一杯黑啤。」宗像对服务生说。 「是,两位客人请稍等。」 今天的服务生显然和上次见到的那个小伙子不同,四十好几的年纪,几近半世的阅歷让他在面对宗像这样一看就出身不凡的人时,依旧保持着平常面对客人时客气有礼的态度。 等待服务生去酒柜边拿酒杯的过程中,路德维希调侃了刚才宗像与杰克斯的对话:「你和刚才那人话还真多,不收就不收,还说得那么拐弯抹角。」 汩汩的水声在放着轻音乐的酒吧中盪开,宗像看着前方倒入放有冰块的杯中的液体,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味道:「教授,您的话让我想起了以前有位朋友也这么说过。……最近也又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一次……」 奥古斯特闻言,微露惊讶。 黑啤漫过冰块,满至离杯口一厘米处停下,服务生将酒杯推到两人的面前。冰块与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柔美的音乐融合,带来几分安适感。 宗像握住酒杯把手,举起:「奥古斯特教授,难道我有朋友这件事让您很惊讶吗?」语毕,便喝了一小口。 显然宗像一语中的,奥古斯特收回了惊讶的表情,咳嗽了一声。他决定不去深究宗像所说的朋友是指何人,于是转移了话题。 「还是在酒吧里聊天更轻松自在。」感嘆完,他终于说出了此次的正题,「宗像,你不要再卖关子了,你这两天到底有什么收穫?」 其实,刚才他并非惊讶宗像有朋友这件事。而是,他没想到,宗像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表明他有朋友这个事实。 或许,用「拐弯抹角」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位王,已经不合适了。 不过,转而一想,奥古斯特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朋友的说法如果构架在之前所认为的「王也只是普通人」的想法之上,那是最正常不过了。惊讶的他,反而才显得奇怪。 「确实如此,不过,也不尽是如此,也要看在什么酒吧。」宗像回应了奥古斯特的第一句话,却没有立即对第二个问题做出回答,只是手指摩挲着酒杯,眼神深邃如海。 第43页 宗像回想起在与之同名的,周防尊的「homra」酒吧,他去过几次。在那里的时候,他也是轻松自在,不得不说,「homra」里面上等的装潢与环境,以及那位二当家好客有礼的态度,都是箇中原因。 纵使有那么几次,周防也在,也并不妨碍他享受其中的氛围。 这段时间,宗像发现自己总是时不时地想到周防尊这个名字,和脑海里抹不去的样子。在各种时间、地点,通过各种方式。 事到如今,他并不排斥,也不否认这种心态。 因为,想与不想,周防尊——他都不在了。 偶尔的回忆,也算是怀念他的一种方式。除去某些特殊的情感,宗像对于与他属性相斥的周防,在有些方面,他是欣赏的。 一年多了,没有了那个时常会在街上或种种公共场合偶遇的傢伙,确实有些寂寞。 奥古斯特喝了口黑啤,让大脑对宗像高深莫测的反应冷静了下来。在他总算恢復了平常心后,宗像似乎终于想好了怎么告诉他。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三块石板。」 虽然这是在心里确定了那么久的猜测,但当真的有人——强烈信赖着的人——肯定地告诉自己的时候,奥古斯特的脸上还是被震惊与惊喜占满。 「……果然,果然是真的。」 「但是,人往往喜欢把不少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很多时候,太过美好的事物可能会因为意想不到的意外而被破坏……」宗像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怔愣的奥古斯特。 「宗像,你的意思……」 宗像沉声道:「教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三块石板确实存在于世上,至今也仍然存在于世上;但除了德勒斯登石板之外,其余两块存在着的,大概只剩下我们都找不到的残骸了吧。」 奥古斯特握住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脸色也变得苍白,除此之外,倒也并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他缓缓拿起酒杯——拿起的过程中,杯中的酒液差点晃出杯外——最终,下唇抵住杯沿,手腕蓦地一抬,一大口酒被这只手的主人灌进口中。 宗像没有继续说话,他稳稳地握起酒杯,优雅地喝上了一口。放下酒杯,他向刚调好一杯酒,正好空下来的吧檯服务生微笑点头:「上次我来这里,因为意外遗憾地只喝了一口。这酒,算是我来德国后,让我觉得不虚此行的缘由之一。」 中年人有些惊讶,连忙微笑:「多谢先生的夸奖。我相信酿酒的师傅,听到您这样说,一定会非常高兴。」 「算了,算了……」深深的感慨从一旁的人口中飘忽而出,打断了宗像和服务生的对话。宗像转头看向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但眉宇间又带着几分解脱的奥古斯特。 「教授,想通了吗?」 奥古斯特苦涩地一笑,回视宗像的眼神:「宗像,你又想通了吗?」 宗像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让奥古斯特不明所以。 「我没有想通什么,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罢了。」宗像说,「况且,就算找到了三块石板又如何,只是能平衡王的力量,避免将来的人背负同样悲剧的宿命。那些逝去的人,早已无法回来。」说完,宗像看向注意着他们的服务生。服务生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点头致意,随即拇指与食指一捏,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动作。 宗像举杯抬了抬,轻抿了一口,稍加详细地向奥古斯特说明了有关三块石板对于王权者的力量的影响。 「不,除了平衡王的力量,宗像你难道没有发现,因为石板的缘故,日本的科技才如此发达,经济水平也没有跟着全球目前的局势下滑,反而在稳步上升吗?——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作为黄金之王的国常路大人。这是我研究石板之余的另一个猜测。」作为经济学教授的奥古斯特虽然语气激动,但却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喃喃道,「如果三块石板真能聚集在一起,说不定蔓延整个世界的经济危机也能……」 「但现在,这些也只是成了一场幻梦。」宗像若无其事地总结道。 「……」 奥古斯特一阵沉默,随后才像是突然想起般,询问宗像这些消息到底从何处得来。然而,宗像却并没有如实相告,意有所指地说:「教授,有些时候,人煳涂点其实反而会生活得更快乐,不是吗?」 到现在这一刻,奥古斯特已经冷静了几分,对于宗像的话他稍一思考,便明白这是宗像不想告诉他的意思。 煳涂点吗? 奥古斯特知道,他活过的这半辈子,真正烦恼的起源也便是从发现父亲的那本笔记开始。原先他是个不论在生活,亦或是工作上,都轻松自在的人。不过,即使石板带给他无数的烦恼,甚至因为解决不了谜题而倍感痛苦,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除去这些,剩下的便是乐在其中。并不只是因为好奇,而是他自己沉浸在了解开谜题的探索旅程中。 奥古斯特的脸上浮现恍然的神情:「确实如此。不过,……宗像,我追求的不是做个煳涂人过一辈,而是更想要活得明明白白。即使烦恼缠身,我也心甘情愿。」 奥古斯特的反应似乎是在宗像的意料之中。宗像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放下酒杯说道:「那我想,这些话并不适合在这里说。教授,我们边走边说吧。」 「去哪儿?」 第44页 「要不您送我去机场?」 「……你要走了?去哪里?」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去过一次柏林,那儿的一切都很有活力与生机,又带着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和细緻,是个非常不错的拜访之地。」宗像有些遗憾道,「当然,现在的我并非那么空闲,能够去那儿游玩。在那里,可是有着我工作上需要处理的事情。」 「那走吧。」奥古斯特收起脸上的讶异,也有些遗憾地说,「真可惜,我这段时间没有假期,几乎每天都要忙于授课。要不然,我肯定跟你一起去。」 「那确实非常遗憾。」 两人说着话,已经付了酒钱离开了吧檯,随后在杰克斯的目送下离开了酒吧。 ? ☆、插pter.7 命运之论(下) ?  (五) 天空盖上了漆黑的帘幕,幕上挂着点点繁星,微弱的碎光落在地上,与街上的灯光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你其实是庆幸我没空跟你一起去柏林吧?」两人并排走着,奥古斯特直白地问道。 「有些话我和您还是说破为好,对我们的关系有害无益,不是吗?」宗像反问。 「咳,我一时还改不了我有话就说的脾气。」对于这一点,奥古斯特默认了。 「您要改吗?」 「当然……不。」面对宗像的慢条斯理,奥古斯特的急性子又犯了,「好了,不要绕来绕去了,大晚上的,街上也没什么人,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了吧?」 奥古斯特的反应似乎让宗像很满意,他总算开了口,说起了在萨克森利州图书馆见到的路德维希,以及路德维希告诉他的信息。 他并没有对奥古斯特隐瞒什么。并非是宗像极其信任他,而是宗像确定知道了这一结果的奥古斯特,不是会大肆声张宣扬的人。 至于为何,从石板一事上宗像便看出,奥古斯特虽然看上去性格爽朗,但骨子里也还是有着学者的傲气。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无法解答石板的谜题,又心繫着父亲的遗愿,他也绝不会寄信给宗像和国常路。就连那封信,遣词造句中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卑微,皆是一众平等的态度。这样的缘由,使得宗像相信,就算他不让奥古斯特保证什么,这位教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半字。 对于看人,宗像一向非常准确。 现在scepter 4里面的队员,哪一个不是他亲自招收。 楠原刚殉职事件,亦是如此。 至于同为王的周防……或许,就只有周防尊,是他无法完全看破的。但,对于周防的意志,他却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心里想了如此之多,但其实只是一个唿吸间。之后,奥古斯特便听到了宗像以极为简洁、直接的方式——与一贯的拐弯抹角相反——介绍起了那么一个,在父亲的笔记中存在着的,现在亦生活在德勒斯登的男人。 「大晚上也不休息休息,真的就这样连夜赶过去?」 进入机场的时候,奥古斯特打趣地问宗像。这个夜晚,他差点就被波澜起伏的信息——从宗像口中道出——冲击得患上了心脏病。幸好宗像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他恢復镇定。 尽管奥古斯特的心情非常亢奋,但至少表现出来的样子,也还算淡定。 ——作为年长的人,总要在后辈面前树立一下姿态,即使所谓的后辈是一位王权者。 「是的。教授,您送到这里便可,多谢。」 「这不是你叫我送你的吗?」奥古斯特咋舌道,「不过你告诉了我那么重要的事,也算是等价交换。」 「教授,不要否认您占了大便宜。」 「……咳。好了,要走赶快走吧。」奥古斯特抬起手,下意识地想拍拍宗像的肩膀,但还未放上去,他的手便因宗像眼镜后与他对视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被震慑而停在了半空中。 宗像挑了挑眉。 奥古斯特尴尬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声轻笑从身子颀长的男子口中溢出。男子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奥古斯特很快便释怀地一笑,将手向下移了半米距离,与宗像的手交握住。 「这季节,柏林的天气已经转凉了。注意保暖。」 这一刻,二人第一次像是一个长辈面对一个后辈,普通的对白,普通的关系。 「啊。」宗像点头,「奥古斯特教授,有机会再见。」 「再见。」奥古斯特先松开手,看着宗像转身,朝着机场内走去。他也转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扬长而去。 「等有了假期,我去日本玩玩,到时候来见见你。」——这句话,临到嘴边,奥古斯特又吞了回去。不知为什么,他望着宗像,总觉得,……有几分像是永久离别的酸楚。 至于宗像告诉他的那人、那事。 除了会写下来烧给已死的父亲外,奥古斯特再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一个字。至死,都不会。 这是他对信任他的宗像的一个无声的承诺。他相信,宗像是知道的。 (六) 11月下旬,宗像处理完异能者逃往德国一事,立即回到了东京。他先是回了一趟scepter 4,与淡岛和善条商讨了遗留下来的问题后,便带着石板的消息,来到了七釜户的御柱塔。 重新穿回了蓝色制服的宗像,长身而立,面对气势强大的黄金之王,泰然自若。他先将已解决了所有异能者的情况汇报完毕,随后说道:「目前为止,在欧洲范围内已无大范围暴动的可能。但,大人,显而易见的是,冲击欧盟的债务危机依然无法解决,长此以往,即使日本现在还没有任何问题,但若全球的经济体系持续受到打击,经济增速放缓甚至停滞倒退,日本到时……恐怕无法安然处之。」 第45页 「这件事我很清楚。」国常路沉着道,「其他方面,关于石板的进展如何?」 「大人,石板一事确实有所进展。但我也有一事想请教于您。」 「有话直说。」 宗像与国常路对视,神色凛然地问:「请问大人,您当年和白银之王研究德勒斯登石板时,是否有遇到什么阻碍或者困境,或者是否有未解决的疑难?」 「当年,白银之王与他的胞姐初步建立了七位王权者的理论体系——因此七股力量大致能形成平衡的态势。」国常路不动如山,说完一句后,想了想,又道,「但在当时,直至现在也是,每一位王权者的力量多少存在一些瑕疵。那时还未来得及深入进行研究,德勒斯登便在大轰炸中遭遇了灭顶之灾。」 国常路顿了顿,说出的话依然没有任何动摇,仿佛只是在论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小事。 当年,白银之王因为姐姐的死而心灰意冷,在二战结束后便登上「himmelreich」号飞船不再回到地面。国常路则回到了故乡日本。 之后,为了平衡王的力量,德勒斯登石板又选出了另外五位王。即使后来因为作为黄金之王的国常路大觉的能力所影响,他的身边涌现了许多潜力得到深度开发的科研人员,几十年以来也不断对威丝曼的理论进行挖掘和扩展,但再没有人能使得石板的研究产生质的飞跃。 「不要卖关子了,说吧。」 「寄信的那位先生名叫奥古斯特齐格勒,目前在德勒斯登工业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宗像从容不迫道,「他说,他的父亲是曾经与白银之王一起研究石板的研究员。」 国常路稍加回想:「齐格勒先生,我记得他。」 「齐格勒教授的父亲猜测,世界上并不是只存在一块德勒斯登石板,除去它,还有其余两块石板的存在。」 国常路的脸上第一次变了色,虽然转瞬即逝,但在宗像看来,已然足够。 「但之后,我还未调查出两块石板的真相,便有种直觉告诉我,日本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于是便先是去处理好了异能者一事,匆匆回来了。」宗像肃然道。 此言非虚,尽管他隐瞒了路德维希的存在。 「青之王宗像礼司,这并不像你的性格。」——言外之意,以宗像往常处理事情的态度,一定会将事情彻查清楚,才会归来。 「大人,」宗像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与国常路对视时,和平时一样,谦逊有礼中透着几分自傲不屈,「有时候,我也是会听从直觉的人。」 「就像杀了赤之王吗?」 宗像直直地看着国常路。这一次,他不再和两年事情刚发生时那般,在国常路提起周防时有丝毫动摇。 「是。」 国常路的眼神凌厉,像一把刺破所有虚假与谎言的利刃。但面对他的宗像依旧无动于色,身姿挺立于眼前,眸光清冷。 「我便相信你的直觉吧。」最终,在一片安静中,国常路说。 「说到直觉,那么……我不在的期间,相信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顺着话题的走势,宗像问起了让他在意的另一点。 「大事……如果说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一事,你觉得是大事吗?」 「哦呀,原来是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了吗?」虽说语气惊嘆,但宗像的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无怪乎,我在德国时,会受到新的王权者诞生的力量的牵扯了。不过看来我距离石板太远,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还望大人您能明说。」 王权者诞生之时,与之相对的其他王权者受到感应,自会有所察觉。但若距离过远,或是并未动用力量,那么两者之间便再无感应一说。 更何况,歷任无色之王一向出现得悄无声息,并非由黄金之王操纵石板选出。 对于宗像提问,国常路做出了说明。 「至今为止,新一任无色之王的身份,依然和上几任一样神秘,不知何人,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何能力。」双手背后的老人,垂下左手扶着白银之王的身体安息着的透明棺材,脸上忽然露出属于老人的疲态,「上一任无色造成了现世如此大的混乱和骚动,甚至牵连了四位王权者丧命于此,我们有必要对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进行监控。青之王,你让你的scepter 4好好调查调查。我也会让我的氏族们仔细查探。」 「是。」宗像应声。他望着五米远外的老人,对方看似与过去并没有两样,依然身姿挺立,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他突然出声说,「御前大人,您累了。」 「我活了那么久,会累也是自然。」国常路收敛起脸上的疲惫,但整个人亦称不上精神矍铄,只是淡淡回应道,「宗像,你先留在国内。等到无色之王一事有了消息,形势缓和后,你再去德国调查石板之事。」 「室长。」 宗像从御柱塔内走了出来,等在门外的加茂和五岛赶紧迎了上来。 「回去吧。又有一些事情需要交给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很忙。」宗像走着两名下属的前面,话音落下,便得来气势十足的两声应答。 坐上返回屯所的专属用车时,宗像看向车窗外耸立在前方的巨大建筑,暗自道:「不管多强大的人,也绝对不会不朽……虽然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得有所改观,但是,这位老人也快到极限了。」 第46页 至于他为何要将石板大部分的情报,以及路德维希此人隐瞒,这也可以说是他听从直觉后下的判定。 黄金之王的老去,新的无色之王的诞生,除此之外,唯一的王——青之王——如何抉择,将从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整个世界未来命运的走向。鑑于此,宗像很庆幸没有说出路德维希的传奇。 未知的因素太多,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贸然将所有的情形和盘托出。 至于他自己,正如路德维希所说,如果有着坚定的信念和觉悟,将来的某一天,或许真的会发现自己已然改变了命运。 站在棺木旁,苍老的手摩挲着透明的玻璃。国常路望着手掌下躺着的银髮青年,眼神褪去了面对宗像时的冷厉。 「阿道夫……我,可能真的有些累了……」老人喃喃自语。 这一刻,国常路大觉原先挺直的背嵴似乎有些佝偻了,整个人仿佛真的如那些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透着无尽的沧桑。 (七) 「你说室长在国外这几个月生活得怎么样?我一直都挺嚮往德国的,可一次都没去过呢。不过,我觉得他好像又瘦了点。」道明寺压低声音对右边的秋山嘀咕道。 「室长本来就是去出差啊,胖了才奇怪吧!」秋山还没回答,站在道明寺左边的日高插嘴道。 「不要说了,副长看这里了。」道明寺旁边的榎本拉了拉道明寺的衣袖,提醒道。 「安静!」果然在下一秒,淡岛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瞬间整个场面的气氛都跟着冷了下来。 之前宗像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召集所有部下,只是处理了一些重要的事,找了两名下属便前往了御柱塔。等到现下安定下来,他才想起看看这段他不在的时间里,下属们到底怎么样了。 意料之中地,吵闹的依旧吵闹,无精打采的依旧无精打采,胆战心惊的依旧胆战心惊——毫无变化。 正是这种「不变」,能让宗像可以随口说出戏嚯的话,随时看看下属们惊慌失措的表情,让他感受到了愉悦。 「淡岛君,不用这么严肃。」宗像抬手制止了原本欲走到道明寺几人面前训斥的淡岛,「偶尔这样轻松的气氛,我也挺喜欢的。各位,有什么想问,我给你们几分钟时间。」 「……真的?」依然还是道明寺忍不住,开口问道。 宗像笑着点头。 「那,室长……您能说说德国是什么样的吗?」道明寺的激动中也包含着对宗像的想念,毕竟,尽管平时面对宗像时有几分惶恐,但他们是真心崇敬着宗像,宗像离开了三个月,想念也是自然。 「当然是个不错的地方……」 站在一边的淡岛世理看着宗像微笑着述说,下属们开始有些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姿态全无,只得无奈地嘆了口气。 「室长,日本现在到处都在讨论世界末日,一打开电视、网络,末日预言也都满天飞。国外的人相不相信世界末日的预言呀?」日高终于也憋不住了,高举手提问。 「目前已是11月了,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末日话题也实属正常。至于相信与否,我可猜不出人心。嘴上说相信的人,心里是不是真的相信;而嘴上坚定地说不相信的,心里又是否真的如此确信。我可无从知晓。」 「这样啊。」日高听着宗像绕来绕去的回答,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等会儿一个人好好的整理一下思绪。 之后又有几个部下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提出了几个问题,等到宗像一一耐心地解答完,再无人说话后,在彻底安静下来的屯所操场上,低沉清透的声音穿破静谧,传入所有人的耳中:「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了,但身份和能力均不明……」 宗像将新任务交代之后,便再次将管理权交给了淡岛,让她继续一个小时之前还未完成的整队训练。 站在队伍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伏见遥望着宗像逐渐远去,走向前方的资料室。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回想起之前送宗像去机场时,那种微妙的心情,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简直莫名其妙。 依然面对着电脑,缓慢地整理着资料的善条,在从窗外发现宗像走向这里的时候,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当宗像的脚步声接近时,他便转身面对门口,在看到宗像后,恭敬地点了点头。 「善条室长,好久不见。」宗像笑着打了声招唿。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善条站起身,像是料想到宗像之后要说什么似地,肃然道,「您不必告知我什么,我只要知道我现在是scepter 4的一员便是了。」 宗像挑挑眉:「那就不要板着脸,笑一笑,如何?」 善条愣了愣,然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笑声从男子口中传来,接着,善条听到宗像说:「既然如此的话,也不要一直埋头在资料室,出去和那些小傢伙切磋切磋。」 「……是。」 「那我先告辞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我送您。」 「不必了。」宗像转身,停下脚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善条看着宗像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然后重新坐回电脑前,面对着显示屏,自语道:「您也辛苦了。」 ——在着手管理scepter 4后,善条才真正明白,既身为王权者,又担负着领导职责的宗像,肩上的担子与压力有多重。 第47页 时至今日,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反抗宗像的话。 最终,善条刚毅还是又一次被青之王驯服了。 宗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时,产生一种「自己竟然回来了」的诡异想法。这个念头在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但宗像却觉得,似乎从前往德国开始,就有某种——或许是那所谓「命运」——牵扯着推动他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退无可退,只能前进。 但话说回来,世界的车轮便是在一条永无止尽的时间线上向前滚动着。没有后退的余地。 即便能够后退,前进的大方向却无可更改。 思索中,宗像坐回办公区域的椅子上,看到了桌上去德国前还未拼完的雪景拼图。他坐了一会儿,先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慢慢拿起一枚拼图,镶嵌在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便知道应该存在于哪里的那个位置。 随即,他又一次想起了周防。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心里想着这个人,可以说已经是一种无意识的常态。 在柏林下雪的时候,宗像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傢伙。他抬头望着落下来的雪花时,眼前映现的最多的,便是那人展开双臂,脸上混合着歉意、悲伤、不舍、解脱与释然的笑容。 只有宗像知道,周防的这个笑容狠狠地撞击在他的心脏上。那一刻,将他的心撞得支离破碎。 不多时,近乎完整的拼图呈现在宗像的手下。 在这样安静到极致,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唿吸声的世界里,宗像好像回到了从前一直以来习惯的状态。 他想起在德国遇到的奥古斯特和路德维希,那两个人的身影闪现在脑海里,虽然极为清晰,但却有种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八) 2012年12月19日。 距离宗像回到日本,又过去了一个月。这样的天气,与他赶到柏林时,几乎差不多的寒冷。 宗像穿着在柏林购买的螺旋条纹的墨蓝毛衣和同色的大衣,信步走在镇目町的街道上。衣服很衬他的发色与瞳色,他将自己包裹在这样的冷色调中,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悠然自得。 前一夜,宗像失眠了。这对于宗像来说,一年中也不会出现几次。只因他一向对将工作压力与生活区分和平衡得非常好。不过,如果要究其原因,大概除了调查无色之王的身份这件事毫无进展,让他隐隐不安之外——今日,便是周防去世整整两年。 然而在一年前,宗像可不会失眠,至少他还能做上几个梦。梦中也许是一次次地重演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他必须斩杀的剧目;也许是雪夜里,周防丝毫不听他的劝告,一意孤行的神态与他背离而去的背影…… 不过,虽然睡不着,宗像还是能勉强让自己陷入轻度的睡眠中。直到翌日公休,他却一大早醒来,再无睡意,便套上了大衣,外出散步。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无几。走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飘下零星小雨。 宗像没有带伞,也没有返回的意思。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homra」的街角处。 一眼望去,他便看到屋檐下的台阶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淋了一点雨,冻得有点哆嗦。 看着这一幕,宗像莫名有些触动。他走上前,张开了圣域,覆盖在男子周身,挡住了下落的雨滴。 就在那一刻,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宗像,微微淋湿的头髮柔顺地贴在额头和脸颊,却丝毫不显得狼狈。那男子盯了几秒,直起身来,又将视线移向青色的结界,随后仿佛早就相识,并寻找了很久一般,径直喊道:「青王大人。」 ? ☆、插pter.8 虚实界限(上) ?  周防没有刻意地思考梦中的红髮男子向他传达了何种含义。但当那日,身处宗像的办公室中,有那么一个时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梦境里两个相偕而去的男子,是何种关系。 (一) 满目白色的视野,几乎不曾在周防的梦中出现过。毫无预兆地,视野中的画面抖动起来,像是老旧的录影带,在一片模煳不清的雪花中,逐渐放映出似曾相识的场景。 似乎是一栋高楼的屋顶。 靠在屋顶边栏杆上的,是一名手持枪械的银髮少年。少年哼唱着耳熟能详的曲调,脸上盪开邪恶的笑容。 梦中的周防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那日,在十束留下的录影带中看到的杀害了他的无色之王。面前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少年的容貌,与记忆中无色之王的面容结合,让周防确定了来者为何人。 诡异地,他连手都无法抬起。也许是想测试些什么,他睁着眼,目睹着一颗子弹从银髮少年手里的枪中射出,如慢镜头般穿过了空气,射向了自己的腹部。 殷红的鲜血逐渐染满白色的衣布。 明明身体中了枪,也留了许多血,周防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他低头摸了摸腹部,意外地发现自己恢復了行动能力。一个抬头,便欲袭向前方的人。但这一瞬——视界中又恢復了一片纯白,再无他物。 徒留从腹部流出的鲜血落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滴答」声。 周防一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服,手掌剧烈地颤抖着,揉皱了布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中——在这个心脏微微传来钝痛的世界里——他肆意地表现着永远失去挚友的悲伤。 第48页 一股无言的愤怒与焦灼充斥着内心,熊熊火焰出现在周防周身,势要将此地燃烧得一干二净。 但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蓦然改变。 他的身体被火焰包裹,站于一片冒着黑烟的荒芜土地之上,头顶悬空的,是岌岌可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是如此熟悉的景象…… 熟悉到让周防又升起了破坏一切的冲动,甚至是——燃烧自己。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走出了一名红色短髮的男子。 周防掌间腾起的火焰,逐渐熄灭。 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站在这里的周防,他在前方的巨坑边来回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望着巨坑兴嘆了一声。 不知何时,周防收敛了充斥周身的烈焰,皱起眉头,望着前方男子的身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男子的模样是如此真实与清晰,然而,周防搜遍记忆中相识之人的面貌,却找不到任何与此人相似的人。 周防跨了一步,想要走上前时,前方红色短髮男子的身后,一名青色长髮的男子追了上来。红髮男子的肩部被那人轻轻地拍了拍,他转身看到来人时,恍惚了几秒,随即面露遗憾和抱歉的神情。 ——这一切明明发生在远处,却像是近在眼前般投影入周防的眼中。 青发男子露出柔和的微笑,摇了摇头,似是让红髮男子不要介怀。 凝重的神情慢慢从红髮男子脸上褪去,他有些释怀地抬起手,将手附在青发男子的发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一起转身,掉头远去。 周防有些愣神地保持着跨了一步的姿势,当他以为两人会就这样消失在眼前时,远处的红髮男子忽然回头。 周防一愣。 那人对周防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释然与鼓动。 那一瞬间,镜头拉近了红髮男子的表情,在周防看清楚之后,又渐渐消失于眼中,直至,整个梦中的荒野又只剩下周防一人。 红髮男子想要传达什么,鼓舞周防做什么……周防下意识地阻止自己去思考。人既已经消失,他便不想为之困扰。 他习惯性地低头,想看看手掌上被火焰烧灼的痕迹,却发现,无论是手背还是手心,都没有任何印记。 心中像是被点亮,周防这才意识到周围突然传来人群的喧闹声,仿佛是有人一下打开了音量的开关,将他拉回「现实」。他发现,周围的景象再次发生了转变。 此时,他站在熟悉的镇目町街头,前前后后,人来人往。他又低头一看腹部,没有任何伤痕,就连衣服都完好无损。 周防双手插着裤袋里,迈步,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他几乎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的时候,骤然间,「砰」的一声,头部传来疼痛感。可他还没看清自己到底撞到了什么东西——是墙,或是电线桿——鼻尖闻到的熟悉香水味催使他睁开了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果不其然,来人是那个将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大义凛然的青之王。 周防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了宗像礼司。后者将他的脑袋撞于墙壁上,然后松开手,挺直身体站于石床边。 周防向他打了声招唿,声音还带着刚甦醒时的沙哑:「哟,有失远迎。」 在周防和宗像结束了关东煮店中的见面之后,不过一个月,两人又再次相见。只不过这一次,宗像逮捕了力量随时可能会失去控制的周防。 月光从牢狱内唯一的小天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靠着墙壁,坐在铺就着榻榻米的石榻上的赤之王身上。 周防单腿屈膝,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一副惬意的样子,倒不像是被□□着,而是躺在「homra」二楼自己的床上,轻松自在。 宗像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地警告道:「周防,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虽然你的威丝曼偏差值近期有所好转,但从你最近开始加剧从德勒斯登石板中获取力量来看,还是可能会造成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坠落,到时候便会再次形成迦俱都陨坑……如果这样,我还是不得不杀了你。」 周防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要你从王座上退下来。」宗像蓦地朝周防靠近,将手掌抵在周防身后的墙壁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周防对之不屑一顾,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显而易见:「你说的话还是那么无趣啊,宗像。」 「那还真是遗憾,周防。」宗像撤回抵在墙上的手,挺立原地,再次推了推眼镜,「那么,我就只能想办法一生都□□你了。」 「要把我一直关着,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宗像。让身为青之王的你直接看守我。24小时,一直在这房间里。如果我暴动了,你就用武力压制我。」 话音落下,周防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说了如此暧昧的话语。但他只是平心而论,并非不经大脑的思考。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和宗像在关东煮店里相处的一幕幕,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怀念起来。 「和你唿吸同样的空气,我会吐的。」宗像背过身去,有些遗憾地说道,「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其他工作的,不能一直在你的事上纠结。」 「那确实非常遗憾,宗像。」 周防漫不经心地说完,重新躺回石榻上。他侧躺着,枕着手臂,面对着宗像回头的视线。 第49页 一双金色的眼眸,与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相对。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当宗像转身离开时,徒留一句:「我就知道,会增加见面机率的原因,只有是你的力量暴走了,周防。」 当牢门再次完全封闭之后,周防恍惚了些许时候。 他当然明白宗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有些事情,并非明白结局对自己不利,便能轻易收手的。 宗像的告诫与担忧,虽然包裹着冗长到让人烦不甚烦的话语,周防却清楚地知道话语中所有的含义。 然而,他无福消受,宗像这样特殊的温柔。 一旦决定的事,周防从来不会退却半步,即使——在刚才那一刻,宗像竟然真的差点动摇了他的内心。 周防忽然察觉…… ——他无法再那样简单地,只将宗像礼司当成与自己对立的青之王。可能,这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心思,只不过,却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了解到罢了。 (二) 翌日,周防正躺在石榻继续闭目养神时,青王的氏族叫醒了他,随后将他带到了宗像的办公室。 周防站在敞开的门边,第一次看到了那被分割成风格迥异的两块区域的办公室。而穿着制服,应该在工作中的宗像却拿着拼图,玩得十分愉快。 「室长,赤之王带到。」日高和榎本分别站在周防两边,防止周防从牢狱带离后,随时可能会有的暴动——即使赤之王现在被木枷束缚着,但王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拼图这项娱乐活动大概给宗像带来了不错的心情,他抬头看向周防,对两位下属摆了摆手:「退下吧,接下来把交给你们的事做好。」 「是。」 当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只留下两位王之后,刚才沉默的周防环视独特的室内,突然开口说道:「你还是一样的恶趣味呢,宗像。」 「想来我们的审美观相差很大,这是品味,周防。」对于周防调侃的表情,宗像回以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随后解释了将周防带来的原因,「我说过,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24小时都看守你。所以,把你带到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宗像冠冕堂皇的理由,周防讽笑道:「想要我陪你工作的话,直说好了。」 「……只是下属们都出去忙了,连淡岛君和伏见君都去调查无色之王了,着实有些无聊。想到赤之王一个人呆在牢房中,想必也无聊得很,所以就好心把你带来,顺便亲自看守你。」宗像说完,勐地觉得有些不对。但回想刚才周防所言,与自己所说,又并没有问题。他认为自己大概是庸人自扰,便放下手中的拼图,起身走到了周防面前。 两个身高相仿,气魄不同的人,目光交汇。一个人眼中凛然,气势悠然平静;一个人眼中散漫,视宗像如无物。 一切似乎都有如双方成为王之后,每一次的见面。 没有什么改变,但实质上,又有什么变了。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宗像?没有把这个解开也就罢了,」周防抬起手示意扣住双手的枷锁,不满道,「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吗?」 「哦呀,周防你忘了,你不是客人,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宗像靠近周防的耳边,唇畔缓缓吐出毫不客气的回应。随后他慢慢退开,伸手一把拉住了枷锁间手腕粗的铁链,转身拉起周防,走向靠墙边铺着榻榻米的敞开式茶室。 周防并未有任何反抗,他乖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狮子,跟在宗像身后。 当宗像拖着周防走到榻榻米边上,他还没有说什么,周防便自我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搭在支起的双腿间,那副样子——像是他本来就是统领这块区域的狮王般。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随性。」 宗像这次找了一个比以往的形容听起来都要顺耳的词,这让周防耷拉的眼皮打开了一点。他笑了笑,说出的话却让宗像有些哭笑不得:「渴了……」 宗像扶了扶眼镜:「这里不是招待你的地方,周防。」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转身朝着放有茶具的柜子走去。 「这是我请你的。」宗像将泡好的茶放到周防脚边,端正地跪坐于一边。 周防斜眼看向他:「连这样的便宜都要占,你是小孩子吗?」 「你这副不肯听劝的样子,才是只有初中生才会有的呢。」 「你认为我这样能够喝茶吗?」周防动了动枷锁,锁链「哗啦」作响,随即他看到听了这句话的宗像嘴角充满恶意的笑。 「你现在可没有让我服侍你的资格,周防。」宗像说着拿起属于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小口。冬天时节,来上这样一杯热茶,实属愉快。 ——尤其是能够看到周防带着埋怨的表情,更是乐事。 如此想着,宗像又道:「要喝的话,我不介意你……」但他话未说完,就被周防有些厌烦的口气迅速地打断了。 「餵我喝。是你的错,宗像。」周防理直气壮。 宗像一听便知这是周防在暗指手上让他无法自如行动的枷锁:「哦呀,您还有理了。」用了敬语的话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但宗像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无奈。而后,他轻挑眉头,拿起适才放在一旁的另一个茶盏,递到了周防的唇边。 周防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喝了一口还有些滚烫的热茶。看起来他完全没有被烫到,喉结上下滚动,迅速地吞咽了下去。 第50页 宗像当然不会夸奖「果然是赤之王」,他神情淡淡地凝视周防,在周防的嘴唇离开杯沿后,将茶盏放回了榻榻米上,说道:「周防,正如我刚才所说,包括淡岛君和伏见君在内,我已经派遣了一拨人前去调查无色之王的下落了。」 周防并不愚钝,相反在被石板选中成为王权者之后,可谓将智力开发到了最大化。宗像的言下之意他自然无需揣测——关于十束多多良被无色之王杀害一事,此后便由scepter 4来接手调查,希望周防和吠舞罗从此之后退出该事件。 对此,周防毫无兴致地咂了咂舌:「我对你的话并没有任何兴趣,宗像。」话音落下,一阵熟悉的香水味袭来,周防的脖颈前闪现出一把还未拔出刀鞘的刀。 宗像左腿膝盖抵在周防身后的榻榻米上,右腿支起,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抓着刀鞘,将天狼星横在了周防的脖子前。 宗像伸头凑至周防的左耳边,用这样的姿势完全压制住周防,语气冷冽地说道:「即使你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我相信,即便是你那位吠舞罗的二当家,也没有把握说你完全没有任何危险吧,周防。对于作为赤之王的你,我从始至终都不会掉以轻心,如果长此以往,最终——我依然要杀了你。」 「之前我就想说,在办公室办公,还配着刀……你是缺乏安全感吗,宗像?」 「介于你可能随时爆发,拿着刀,压制你也更有胜算。……毕竟,您是赤之王。」 「哦,你这是承认我比你强吗?」 「我可没有承认,不要自以为是,周防。」 对话间,周防突然放松了全身,将身体的重心靠在了宗像身上。宗像对这样暧昧的姿势无动于衷,在说话的同时将刀撤离周防:「这样的对话根本毫无意义。」语毕,他重新挺直背嵴,扶了下镜框,低头看了一眼周防。 周防「砰」的一声,挺尸状地倒在了榻榻米上。他将头侧过一些角度,定定地盯着宗像,但半阖着眼,眼神并不专注,有些空洞,然而,仅仅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便散发着强大的威吓气息。 一阵沉默过后,周防换了个侧躺的姿势,问道:「有烟吗?」 宗像巍然不动:「很抱歉,这里禁止吸菸。」 「遗憾……不过我也想像不出你抽菸是什么样子。」 「今天你的话似乎非常多。」 「被关了些时间,如果不活动一下神经,可能又会做噩梦。」周防平静地说着让宗像有些不解的话,很快又补了一句,「但肯定没有你多。」 他依然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仿佛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微微闭着眼,不说话的时候,像是在享受惬意的时刻。 「做噩梦是怎么回事?周防。」 「谁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宗像严肃地问道。 「……」 闭上眼的周防,看上去没有一点想要理会宗像的意思。 宗像又端起刚才放在一边的茶盏,但只是捧在手里,并没有再喝。他低头看着因为刚才的震盪而泛起涟漪的茶水,字字铿锵道:「想必做噩梦便是力量开始失控的徵兆了。若是你不需要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你那些氏族考虑吗?纵使你有草薙先生那样的能人,没有了王……吠舞罗也终会是一盘散沙。周防,我想你明白这个道理。」 「哼,这些并不需要你告诉我,宗像。」 周防对此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不过有的时候,作为王——身上肩负的责任,就算是他的氏族,大多数人也是无法了解的。 但幸而,就如宗像所说,草薙——定是其中理解他的那一个。 「真是冥顽不灵的傢伙。」宗像微微苦笑。 「面对氏族的死……宗像,你的所作所为,我也略有耳闻。」周防用嘲讽口吻道,「我可不是你。」 当年,对于scepter 4中有那么一个新晋下属为宗像挡了子弹而殉职的事件,周防很早便从与淡岛世理交好的草薙口中得知了。 宗像神色如常,一点都看不出介意周防说起这个话题:「哦呀,你竟然知道那件事吗?」 「冷血,很适合你的词——宗像。」 「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也是很适合你两个的词彙——周防。」宗像放下那杯已经凉掉的茶,看向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望着他的周防,问,「哦呀,原来您是如此看我的吗?」 宗像真的冷血吗? 如果他真的冷血,那么从一开始便可以完全不管十束被害的事件;如果他确实冷血,那么他现在依然还能全身而退;如果他真的足够冷血,那么此时此刻,他便可以一刀斩杀了能力随时可能会失控的周防……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对于宗像的问题,周防却并不作答。 「解开吧,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困不住我。」周防转变了话题,平躺着抬起了手,要求宗像,「我想活动活动。」 确实,即便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枷锁也困不住周防。这件事,谁都知道,就连刚才榎本和日高将赤之王从狱中带到这里的途中,一定也是胆战心惊,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防一时兴起破坏了枷锁,伤害了scepter 4的同僚们。 「哦呀,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虽然口出此言,但宗像还是从口袋中摸出了钥匙,插入锁孔,「咔嚓」一声,解开了枷锁。 第51页 周防坐起身来,将松开的枷锁毫不留恋地甩在了地上,屈起右膝,侧头看向坐姿高雅的宗像。宗像正将钥匙重新放回制服口袋中。 像是感受到了周防灼热的视线,一举一动都无懈可击的宗像抬眼与之对视。 便是在这时,刚刚得到自由的周防缓缓挺起上身,伸出右手。宗像以为他是要撑起身子,却不曾想,眼前骨节分明、有力的右手径直伸向自己。。 宗像不躲不闪,任由周防用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慢慢地,宗像顺着周防力道的方向靠近,直至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以及,除此之外的,周防的热,与宗像的冷。 眼看着,二人的唇即将相触…… ? ☆、插pter.8 虚实界限(下) ?  (三) 电话提示音从室内另一端的办公桌上传来,全然打破了这个空间的静谧,亦打断了宗像与周防之间的一触即破的气氛。 「烦人的电话……」周防的手掌覆在宗像的颈项后,用他惯常的低沉性感的声音嘀咕道。 「你想对我做什么呢?」宗像的嘴角和眼中缓缓浮现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顿了顿,不待周防回答,又道,「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请问,赤之王周防尊,您可以放手了吗?」 周防扫兴地放开了宗像,又重新倒回了榻榻米上,眨了眨眼,茫然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 终端机的电话提示音还在坚持不懈地响着,直到宗像走到桌边,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电话是正在学园岛调查的伏见打来的,说是发现了关于十束被枪杀一案的两个嫌疑人。 「如此的话,伏见君,你将那个自称为无色之王的男子与另外身份不明之人的行动方位传到我的终端机中,到时,我自会赶过去。对了,要不现在你和淡岛君先回来一趟?」 「……啧,麻烦。我和副长到时候直接赶过去找您好了。」 伏见的回答早在宗像的意料之中,他笑说:「虽然无法和你们共同前往有些遗憾,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不会有任何意见。那就等会儿见吧,伏见君。」 「啊,再见,室长。」 对比周防,在给人以不在状态的印象方面,伏见猿比古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挂了电话,宗像转身看向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坐起身来的周防。 「看来由我直接看守你这个办法果然不可行。我有事要忙,而且大概会忙一段时间。」 周防慢吞吞站起来时,自觉地将枷锁拿在了手中:「很遗憾,又要回那个阴暗的地方了。」 「只要你答应从王座退下,便能脱离这个阴暗的地方。」 「总是说些可笑的话,宗像。」 「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只能重新将您送回去了。」宗像平静地接过枷锁,将它重新扣上周防的手腕。 周防眯起眼睛,显得有些困顿:「我记得你刚才说大部分人都去忙了,如果你确定要让那些能力不济的小子押送我回去,我并不介意半路逃走。」 「你如此要求的话,我也并不介意押解你回到牢房。」宗像脸上的笑意看起来非常有诚意,「走吧,周防。」 「……呵。」 一人戴着枷锁,一人配着刀,一赤,一青;虽然并肩而行,仅隔着一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将对方抓住的距离,但即便是咫尺之遥,却犹如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闸门立在了两人之间。 周防重新躺回石榻上,闭上眼,显出异常的疲态。他知道,自从十束多多良死后,从石板那里取得的力量过大,使得原本已经消失几个月的噩梦又一次出现。这些天来,无论是睡梦中,或是清醒的时候,他都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压抑可能会产生的力量暴走——这些都是他随时会崩毁的预兆。 还真是完全不能得意呢。 在自觉也许没有问题的时候,大量地动用力量,还是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大概,之前的好转也只是一时的,最终他依旧要面临…… ——「好自为之吧,周防。」 这句话是宗像这次临走前最后说的话,几分嘲讽是那人一直以来的态度,但周防明确感受到了难以掩藏的无奈。 周防的脸上也不禁浮起无奈的笑意。 可惜的是,这份无奈,已经转身离去的宗像看不到。 宗像的话,周防什么都没回应,背对着牢房的门口,闭上了眼。 一片黑暗中,周防回想了前一天所做的令人厌烦的梦。 巨坑边缘光滑的弧状切断,烧焦的、废弃的、充斥着焦味的荒野,没有人烟,一片死寂。 一切的景象都熟悉得仿佛亲眼目睹过。 他一早就应该明白的。 那不正是十年前,前代赤之王坠剑毁灭时造成的,被知情人称为「伽俱都陨坑」的巨坑吗? 以及因此带来的神奈川县70万平民的死亡,和遗留下来的残破不堪的东京湾一隅。 曾经……周防觉得以这样的方式毁灭,也还不错。因为他觉得,比起将真实的自己束缚于世上,还不如交由想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冲动来的好。 一年前的周防便是这么认为的,而同时,他也会觉得有如此想法的自己实在让他作呕。 然而,现在…… 他或许真的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 虽然还没有发生,他却非比寻常地确信。 第52页 如今,正是因为这份确信,让他无法对宗像最后的那句话语持以肯定。他走的是与宗像截然不同,背道而驰的道路。 目前看来,这两条路永远只会像是朝着隔了180度的方向延伸的射线,永远……没有交汇点。 而他,走至不久的未来,也将不再存在于世。 不过……虽然如此确信,心中却又有一个微弱的,但无法忽略的声音在说——或许还有挽回这个无解的死局的可能。 这样的话让周防都觉得嗤之以鼻。 可是那个声音实实在在地如此挣扎着,连带着宗像每次固执己见的样子都一一出现于眼前。 呵,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个站在对立面的傢伙。 不过,可能也并非莫名其妙。 适才在宗像的办公室,如果电话没有响起,两人到底会不会吻上,到这一刻,周防也依然没有答案。他并不知道那时候为何他要那样做,只是冲动地这么做了。 说到底,周防尊本身便是一个依靠本性和冲动行事的人,虽然并不是完全不加思考,且他的直觉也往往准确,但却在今天,沉下心来思索起这一连串烦人的问题。 「你想对我做什么呢?周防。」 ——当然是想吻你了,青之王。 那一瞬间,周防确实想这么回答、这么做。不过听到来自宗像的疑问,他不禁愣住了——对自己的行为,对自己的想法,愣住了。 宗像质问的气势,仿佛如果周防不放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一般。 于是,周防便放了手。 那时,他并没有因为想要亲吻同性的宗像而作呕——同样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也同样散发着王权者的气势的宗像。 二人,本就是同类。 直到这一刻,他其实有些后悔—— 后悔那时候应该无视宗像,直接吻上去。 (四) 2010年12月17日。 周防睁开眼看向窗外时,发现自己还记得时间的流动。 被宗像逮捕进入牢房之后,已过去了三天。虽然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动向如何,但吠舞罗不会有事,这一点他异常肯定。 除此之外,更能肯定的一点是,前天还出现的噩梦再次消失了。 昨天那一觉,倒是将他这几天来的疲惫席捲一空。 疲劳不再,周防反而觉得有些无聊了。 而这两天来,宗像正如他自己预料的那样,忙忙碌碌,毫无空闲,一次都没有再来过这里。平日宗像说话时,总是拐弯抹角,用周防最讨厌的方式和他交谈。但这几天,没了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反倒有些不习惯。 ——照理说,他最习惯的就是安静,平时也总是一个人呆在「homra」的二楼。 「待在这样的地方,周防您不会觉得无聊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周防的惊讶,他缓缓坐起身,微微抬头与站立在前头的人影的双眸对视。 「所以你来陪我了吗。有失远迎,青之王。」 宗像站在打开的牢门后,一步步地走进来。 周防勾起笑:「穿着私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可还不是你的公休。」 「您竟然也会记日子,还真是令人惊讶。」宗像穿着和上次同样的墨色大衣,但款式从原先的腰间系带变成了欧式搭扣的呢大衣样式,只听他继而道,「我还是能挤出些时间来做一些自己的事。而且大晚上的,穿着私服,少了份拘束。」 周防并不注重时尚,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多是平时草薙在耳边叨唠他穿衣服没品味时耳濡目染的。 周防慵懒的猫着背坐在石榻中央,就如那次宗像光临「homra」时,牢牢霸占着沙发一样。环境变了,围绕在身边的氏族不在,但从周防身上却看不到半分消沉。 「呵……只是你不带着刀,倒也不怕我逃出去吗?」周防凝视着前方的人。 什么都没变,又有什么变了。 还是那张脸,脸上还是那抹别有深意的冷笑,但又仿佛不是错觉——眼前宗像的气质中添了几分柔和和淡漠。 与两天前,在办公室见到的宗像有些不同。 与一个月前见到的宗像还是有些不同。 与三个月前见到的宗像依旧有些不同。 和上一年底在「homra」见到的宗像,大概也还是有些不同。不过只是多了几分让周防在意的释然,其余的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啊,原来他记得这一年来和宗像见面的每一次。 抛开这一点,周防总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下一瞬,宗像的话打断了他的所思所想:「在这里三天,想必您已经想得够多了,您的决定还是没变?」 「……毫无意义。」 「但是将您关在这里,并非毫无意义。」宗像又走近一步,「周防,能烦请您坐过去一点吗?我之前忙了太久,觉得有些累。」 「你也会累吗?宗像。」 彼此的瞳孔中映射出对方的面容。在宗像紫罗兰色的清澈眼眸中,周防看到自己闭上了嘴,朝着左边挪动了一点。 宗像随手将大衣的纽扣一颗颗地解开,随后披着大衣外套,沉着地坐到周防身边。 周防转身,靠着墙壁,面向身边之人。 青之王看上去真的有些累。 不止是累,可以用虚弱这个词形容、力量也是。 第53页 这是第一次,周防切实地从宗像的身上察觉到他的疲惫。 但虽然察觉到,周防也不可能真的去问。 宗像对着看向他的周防笑了笑:「难道只允许您每次都露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却不允许我稍微感嘆一下吗?这可不公平。」 「……」 「要烟吗?」宗像突然问。 周防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看着宗像从大衣口袋中摸出烟盒,烟盒没有拆封,盒上标註着「blue sparks」。宗像拆开包装,取出一根烟。 「我可不记得你有菸瘾啊,宗像。」周防从宗像递过来的烟盒中取出第二根,神情已经回到了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 跳动的赤色火焰陡然在他的拇指与食指摩擦间窜起。 霎时间,在牢狱中除去月光之外,成为唯一光源的火光照亮了周防和宗像彼此的脸。 周防探过手去,指间的火焰将宗像叼在嘴里的香菸点燃,随后给自己点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宗像也吸一口,眼镜后深色的眼眸注视着向上飘扬、逐渐消失在空气中的白色烟雾,伸出修长的食指拨弄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说道:「工作之余,稍微吸入一下这种有毒气体,也无大碍。」 「你这次来又是什么事?」 「……不是谈吠舞罗、不是谈无色之王、不是谈德勒斯登石板,排除这些,您认为我找您是何事?」 「我知道个鬼。」周防不耐烦地呛了一句。 「果然是没耐心的傢伙。」宗像无奈一笑,转而他脸上的微笑变得从所未有的真诚,倒让面对他的周防有些不自在起来,「其实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来见见你而已。」 这一句,没有用上敬语。 在周防的印象中,当二人独处时,宗像常常会抛开一直挂在嘴边的敬语,转为仅针对周防的更直接的表达方式。但也有些时候,即便是独处时,宗像也依旧维持着敬语的习惯,譬如眼下,譬如那次在图书馆找书时遇见的宗像。 这些情形下的敬语,听不出本该有的尊敬有礼,也听不出专属于宗像的清高傲慢,却带着隐隐的生分和疏离,似在与周防划清界限。 而此刻,宗像再次放下了敬语,简短的一句话,几乎直直地戳到了周防的心底。 「……宗像,你是什么意思?」仿佛怀念和告别似的话,让周防如打了个寒噤,起了鸡皮疙瘩。 宗像礼司,确实不对劲。 宗像礼司——又似乎并非是宗像礼司。 「只是来见见朋友,就是这个意思罢了。」烟夹在宗像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只是这样夹烟的姿势就带着些独特的优雅和性感。 又吸了一口,宗像站起身,面对周防,抬起头,目光看向这个空间唯一的窗户外,嘆息:「一旦出去,你会大闹一场吧,这样我可是很困扰的。」 「你不要多管闲事,也就没什么烦恼了。」周防说得直接。 「那还真是无法如你所愿了。」宗像看向周防,「不过……你今天的威丝曼偏差值非常稳定,看来你自控力还不错,周防。」 「哼……多谢夸奖。」当然,其实连周防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何,他的嘴里叼着烟,说话有些模煳不清。 一阵安静降临,周防似乎有些不满这样的安静,咂了咂舌:「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 「看你那舒坦的样子,是不做噩梦了?」 「也没做什么好梦。」 「那真是遗憾。」 就在这时,窗外的远方传来「嘭」的一声轻响。 「哦呀,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宗像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但似乎突然而然的爆炸声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闻言,周防微微皱眉,也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 透过不大的天窗,如墨蓝色幕布般的天空中,东南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成了今夜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周防不言,宗像却意味深长地喃喃出声:「有些事,果然终究不能避免啊……」 宗像手中香菸的菸灰一点点地掉落在地上,他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周防,你知道刚才烟盒上的『spark』是什么意思吗?」 他倒是确定周防观察到了那香菸的牌子。 「不知道。」 对于周防的回答,宗像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 「……」 「那我就此告辞了。周防,……再见。」 宗像话中微妙的停顿,周防并没有在意,但不知为何,他做了与平时一贯的风格不同的回应。 「再见,宗像。」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震盪了空气。走到被打开的门边的男子闻声回头,嘴角的笑意如此明显,明显到让周防产生了莫名的动摇。 烟已燃尽,周防毫不留恋地将菸蒂弹飞到窗口,随后消失在窗外,不见踪影。 仿佛正如刚才离去的宗像一般。 「spark……呵……宗像,你搞什么鬼……」周防重新坐回石榻上,低声自语道。 ? ☆、插pter.9 混沌未来(上) ?  答案的碎片,终于拼成完整的一片。 如同宗像礼司最喜爱的拼图,他终于将最后一块扣入唯一的空缺中。 看似无解的局,毕竟还有唯一的解答。 第54页 就算——未来的自己,已不是自己。 (一) 笼罩在男子身上的青色圣域发出的光芒渐渐地暗了下去,直至看不到,彻底消失为止。 雨淅淅沥沥地大了起来。站在屋檐下的男子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动作有点不利索,可能是在坚硬的台阶上躺了太久的缘故。 宗像站在台阶下,整个人被圣域包围,雨滴完全被隔离在外。之前下起雨时,他稍稍淋湿了一点,风衣被雨滴打湿的地方显得更加深了。 宗像眼镜后的深色眼眸,望着男子,有些晦涩难明,却又浮现显而易见的恍然。 面前的男人长相普通,是那种混在人群里也不容易找出来的样子。他有些侷促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随后向宗像伸出了手,再次说:「很高兴见到你,青之王。」 宗像似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并没有惊讶的神色,或许是考虑到相等的身份,宗像也优雅地伸出了右手,与之轻握一下,说道:「宗像礼司。」 那男人收起了适才显得拘谨的神态,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城田泉生,32岁,目前失业中……」说到这里,他有些窘迫地笑了:「我想你一定不认识我。」 「是的,但现在便已是认识了。」宗像也微笑以对,「新的……无色之王。城田先生。」 宗像发现,当自己称唿男子为「无色之王」的时候,男子表现得有些微的别扭,所以他试着改用了普通的方式称唿他。果不其然,男子对他笑了一下,看样子很满意他更改的称唿。 宗像像是和老朋友聊天般,自然而然地说道:「还是有些不习惯吧。」 「是啊。」对于宗像有别于平常的言简意赅的言语,城田却一听便懂,他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某些苦恼的事,但显然他不会对宗像这样一个刚认识的人吐露心声,只是微微苦笑,「我才成为王权者两个月,要习惯,估计还需要些……需要些时间。不过,青王大人你当初一定很快就习惯了吧。」 「也不尽然。不过,当初成为青之王,得到石板的意志之后,我便明白我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逐渐,也就没有不习惯一说了。」宗像悠悠然的姿态,让城田稍微减少了一点面对突然见面的陌生人时的拘束。 「城田先生,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谈?我还没有吃早餐,不知您……?」 城田并没有马上点头。「我也没有吃早饭。」说完,他低头两手一摸口袋,随即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向宗像,讪讪道,「我没带钱出来。」 城田虽然一副窘困的模样,但和宗像说话的时候——就连现在这一刻——也都没有半分仰视的意味,或者说看不出任何的卑微感。 宗像微笑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不请您的道理吗?况且,您作为新一任的无色之王,我想和您谈一些事,我邀请您,并没有让您付帐的道理。」 宗像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如果用比较婉转一点的说法,城田反而会觉得尴尬。况且他确实有些饿了,虽然很不好意思让一个刚见面的人请客,但……实在是没办法之举。以后,如果有机会——如果有——他一定会还宗像这份人情。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城田走下台阶,站到宗像的身边,转头看向他,做了一个并不是非常标准的姿势,然后笑了,笑得少了几分一开始的拘谨,「青王大人,请吧。」 「请。」 这时候,从天空落下的雨渐渐停止不见,而后天又慢慢放晴。但在这个季节,即使有了浅浅的几缕阳光,对于寒冷的冬季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的温暖。 雨停下的那刻,圣域彻底消失。 宗像先迈出一步,城田赶紧跟上:「不要太高雅的地方,你请我我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再让我去那样的地方……」后面的话城田即使不说,他知道宗像肯定明白。 「那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早餐店。不知道城田先生,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宗像并不是常外出就餐的人,所知晓的餐饮店也不是很多。而眼前的这条路更是……宗像目前所知道的除了「homra」之外,就只有另外一家和风主题餐厅。 「我知道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面馆,不知道青王大人……」城田笑着摸了摸鼻子。 「既然城田先生您这么说,那就去吧。」像是为了怕城田以为自己在迁就他,宗像接着开玩笑地又说,「我对于面还是比较喜好的,就是并不喜欢吃面时『为了表达喜爱』而必须发出那样大声音的习惯。」 言辞淡淡,似有所指。而个中含义,也只有宗像本人才明白了。 「也就是说,」城田转而道,「如果等会儿青王大人你吃面时没有发出声音的话,也并不代表你不喜欢是吗?那真是这样的话,我不就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了吗?」 「城田先生,您认为我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城田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又似乎碍于他和宗像才刚认识不久,没办法放得太开的关系而又合上了嘴巴。 「城田先生,您不用称唿我的称谓,叫我的名字便可。」城田突然的沉默并没有让宗像觉得无趣,其实这样的反应才是普通人该有的。他想起不久前相识的奥古斯特和路德维希那两位先生,与他们相处时如同多年的老友才是少有的。宗像的氏族中便有不少和城田泉生相似的人——最大的不同是,氏族成员们会敬畏他,然而城田则是以平等的身份,甚至因为本身年龄比宗像大的缘故,虽然有时使用了敬语,但还是透着几分年长者对待小辈的意味。 第55页 「宗像先生,我也觉得这么称唿你比较自在。你也不要对我用什么敬语了,我们都是王权者,去掉就行。——啊,我总算说出来了。」总算吐露心声的城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比刚才阳光了几分。 「既然城田先生……」宗像的话吸引了城田的目光,「你这么说了,那就请你带路吧。」 虽然对宗像吊胃口的说话方式有些不满,但对于宗像不再语带敬语,城田十分满意,他忍不住笑出声:「马上就到。」 面对着逐渐放下防线,话多起来的城田,宗像的心中却无法放松下来。 这是否是一个巧合?这个巧合造就了某一个特殊的时间,某一个特殊的地点,两个特殊的人的相遇。 世间巧合千千万万,偶然与必然糅合,因与果相互交错,说不清背后的本质究竟为何。 正如宗像也说不清,多年前,为何会遇到周防尊;而又为何,他为赤王,己为青王。 宗像想起了与路德维希关于命运的讨论。那么,眼前的人是否会是命运中的一环?隐约间,宗像再次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看不到的答案。 但即便如此,他并无即将得到答案的兴奋,或者是被命运捉弄的沮丧。 这两种情绪,宗像都没有。他只是越发肯定,拼搏属于自己的命运亦或是服从属于自己的命运,早就相互融为一体。但思索如何选择,并非是毫无意义的。 ——选择了前者,便代表着得到结果时,他会欣慰自己的人生经歷了努力,由自己做主决定;若是后者,那么到了最后回头时,也只是空空如也。 即便,是同一种结果。 (二) 宗像和城田来到一家店面看上去不大不小的拉面店门前,城田说:「其实这间店是我之前去「homra」的途中发现的,不过那时候没有进去。说到吠舞罗……没有了赤之王,感觉差不多就是混混集团了……」城田声音愈发轻了,直到最后没了声音。 「城田先生,您对王权者之事了解多少?」宗像突然问,紧接着又道,「我们先进去如何?我不认为在这样的季节,在室外谈论重要之事是合适之举。」 「确实啊,不好意思。」 宗像侧身让城田先进去,自己随后进入。面馆虽然不大,但竟然还设有给想要谈论重要事务的人准备的单间。宗像选了一件临窗的房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将简易的菜单放在桌上,城田把菜单挪到宗像面前,示意他先点。宗像粗粗一翻,便开口点了一碗乌龙面。城田急急地说了一句:「跟他一样。」 等待拉面上来的过程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开头的城田沉默地喝着茶,喝了几口,听到宗像沉稳地说道:「虽然没有了赤之王,但吠舞罗还有曾经的二当家——草薙出云。草薙先生一直在管理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可能是一个聚满了小混混的组织,但他们也是乱中有序,并非外人眼中看起来那般不堪。」 虽然周防——那个曾经震慑镇目町混混集团的男人——不在了,但他的意志还在,依然存在于与他相伴到那一刻的伙伴身上。 「宗像先生,你很了解吠舞罗啊。」城田感嘆道。 「非也。只是我和那位二当家草薙先生,也是稍有交集的。」 毕竟草薙等一群人也都算是异能者,即使如今不再需要周防的能力报告,每年依旧要向scepter 4递交其他人的情况汇报。但毕竟宗像是斩杀了他们的王的人,纵使草薙再清楚不过其中的缘由,也不会和以前那样,与宗像聊聊天、开开玩笑。替代的,只剩下一副淡然的表情了。 「哦,这样啊。面来了!宗像先生,我先开动了。」面一上来,待宗像同样拿起筷子后,城田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吃面的时候,他果然发出响亮的咂嘴弄舌声,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的喜爱。 宗像优哉游哉地挑起几根,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城田抬头看向宗像时,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就连吃面的时候,一举一动都高贵优雅得让人自愧不如。面对这样的人,城田扭了扭跪坐得有些酸疼的腿部,然后稍微挺直了背嵴,慢慢地放慢了吃面的速度。 等填饱了一点肚子,城田总算分开一部分心神说起了正事。因为这次说的话题有些严肃,所以他的神情也正经了起来:「宗像先生,我想你还不了解我。这么说大概有些不公平,但我却是很了解你,和你们。」 「哦?」城田的话确实挑起了宗像的兴趣,他放下筷子,拿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我着实好奇,不知你的意思是?」 城田一面低头吃面,一面说:「无色之王,不论是哪一任,都是作为平衡另外六位王的存在,从诞生之初就对其他的王有了比另六位更深入的了解。」 「哦呀,平衡王权者的存在。」宗像像是故意无视了城田更重要的第二句话,微微感慨道,「确实。」 「想必你对这一点也有体会。」城田点点头,又问,「至于无色之王对其余六位王的了解,不知宗像先生之前是否有察觉?」 「城田先生,你所说的第二点,正因无色之王一直都是游离于其他王的存在——想必就算是黄金之王也并不能知晓得更多。」顺着城田的问题,宗像这般回答,他扶了扶眼镜,镜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眼中一瞬间的情绪,「那么,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56页 城田并没有受宗像一丝一毫的影响,虽然他看起来毫无特点,甚至落魄,但面对宗像反倒像是面对普通人一样自然。吃完了碗里的面,他拿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随后带着对于吃饱喝足的满足感说道:「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反正,肯定比我强大。」 城田自嘲地轻笑了两声,但这话并非是贬低自己,却是肯定了宗像:「想必对于这样的评价,宗像先生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不。并不是所有相识的人都会坦言对我的看法。」 「这倒是情理之中。」 「那么,城田先生,既然你如此了解我,而我仍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信息不甚对称。我想你也乐意向我做更详细的自我介绍。」宗像重新拿起筷子,仿佛非常笃定接下来便不需要说话,只需听便可。 城田放下碗筷:「我确实有此打算。宗像先生,我的故事并非那么精彩,只是一个无聊平民的小事,或许在你听来非常的无趣,但在我心里,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宗像轻挑眉梢:「想必你这么说,一定有你的理由。」 「你们可比我做王久多了,很多东西在你们看来都成了不屑一顾之物。我只是想说明,虽然是简单的过去,但……」 「城田先生,你说,我听。你放心,我拥有最多的,便是耐心。——你说你对王们都有深入的了解,看来也不尽然。」宗像调侃道。 城田有些愣神,随后像是默认了宗像的意思,嘴角挽起笑,表情不乏苦涩,慢慢地述说起还未成为王,与成为王之前及之后的故事。 ? ☆、插pter.9 混沌未来(中) ?  (三) 城田泉生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三十出头,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一家人生活平淡而幸福,城田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直到两个月多前的一天,一觉醒来的城田,突然发现自己知晓了一些过去从来没有学习过的东西。他知道了石板和七位王权者的存在,以及以前从来不曾思考过、也不会去思考的异于普通人生的奇妙世界观。接下来,他领悟了自己作为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的能力——「扭转时空」。这种能力可以使人或物穿越时空。 过了一阵子,城田逐渐习得了使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凝结成形的能力。不过,当他尝试着想要使用自己的能力时,似乎是因为力量不够,没有成功——他没有使任何东西穿越,包括自己。 在刚开始发现这项能力的一段时间内,城田疯魔一般,一直在不停地试验。朋友和同事看到他神神叨叨的样子,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甚至觉得他是否在哪方面的精神受了刺激。公司的老闆也不知从哪里听信了这个传言,提出让城田回家休息,三个月后如果恢復了正常,考察之后再来上班。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田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增强,并且脑海里也隐约获得了更多关于王权者的信息。这样的信息越来越多,甚至有那么一刻,城田觉得自己是主宰这个世界的主人。 此时,全世界都掀起了讨论世界末日的热潮。这时的城田也慢慢地领悟了他的穿越能力的原理——他终于认识到,那并非是任何可以为他带来财富或者权力的手段。相反,他逐渐地意识到,或许直到末日那一天的到来,他的能力终会用来改变什么。 鑑于此,城田自然开始相信末日的论调。在无意中和妻子谈起末日话题的时候,他表示自己相信末日会到来,还表明,到时候他一定能成为改变世界末日这个悲剧的勇者。而他的妻子从之前开始,就因为朋友们讨论自己的老公是否患有精神疾病而颇为烦恼,此时再被城田话所激怒,终于到达了忍耐的极限,便和城田大吵了一架,之后一怒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这一次,城田也算是体会到了何谓真正的人情冷暖。 他终于彻底发现——原来得到这份力量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能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远离自己,而他却无能为力。之后在家休息的期间,他又慢慢接收到了更多来自石板传达出的讯息。知道了曾经一次次王与王之间的斗争,以及两年前,由上一任无色之王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城田想,他必须要做什么改变这一切。 说到这里,城田顿了几拍,随后在宗像静静听他述说后依旧优雅的姿态下,微笑道:「宗像先生,我之所以来找你,而没有找黄金之王,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思而已。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岁数,同辈人比较好就交流。但掌握日本经济命脉的黄金之王就不同了,且不论作为王的能力,只是想到他的地位和权力,便觉得与他交谈一定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我才会选择找你。」 宗像拿起一边的茶壶,给自己的空杯满上,在严肃甚至因为城田的故事而使得有些压抑的气氛里,依旧巍然不动。 「事实证明,我没有选错人。」城田接着问道,「我能再叫壶酒吗?」 「你想吃什么随意点即可,不需要如此拘束。」 「如果我面对的是普通人,我肯定不会拘束的。我该庆幸我现在也是王权者,否则面对宗像先生你,一定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城田嘆息一声,「不过,要是我没有被选择为王,我也不可能赶到这里来找你。」 第57页 城田叫了一瓶啤酒。这样的时刻,宗像并不想喝酒,况且,虽然是和同样身为王的人谈话,但他并没有想要喝酒、兴起的冲动。 城田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然后说起他在东京寻找宗像的时候,宗像不在国内。他先去了东京法务局,自然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知scepter 4的人,所以宗像的下属们只是认为有崇敬宗像的人亲自来这里找他,只说是宗像室长离开了日本,并没有告诉城田到底去了何处。 城田知道12月19日是赤王的忌日。虽然一次次的王之战争似乎表明了赤青两位王权者,就如同他们的力量一般,永远不可能融合相处,但城田却知道…… 「虽然是两种相斥的力量,但赤之王与青之王之间,却是存在一种其他王所没有的联繫。互相排斥,又彼此吸引。」城田偷看了宗像一眼,但他的总结性的发言并没有动摇宗像分毫,便继续说道,「我隐约觉得你会去「homra」,所以就在门口等。果然,最后真的见到了你。……这是否便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呢。」 城田将杯中的啤酒一口喝完,然后再倒了一大杯:「宗像先生,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你相信吗,相信我的这份力量吗?『扭转时空』什么的,说出去更像一个小孩子才会有的幻想。」 「为何不相信。」宗像的眼镜在更多的时候反而掩去了他的几分凌厉,柔和了些许的稜角,不至于给人太过不近人情的感觉。他此时轻推眼镜,更是给人以知性的印象,让城田彻底放松了心里原本就不重的防线。 「城田先生,这些都是建立在你被石板选为王的条件之上。那我有何不信之理。」 宗像的话顿时让城田感到问出上一个问题的自己果然很傻,他苦笑道:「……果然是政府机构的大人,作为一个公司的小员工,在说话方面我还真的没有辩驳的能力。」 城田发现自己失望的表情让宗像脸上的笑意增加,便条件反射地马上将之收敛,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面对宗像。然而,宗像眼神一转,似是自言自语道:「城田先生,果然是只有王权者才能改变一切吧。……或者说,并不是改变什么,而是成就什么。」 男子用他那清透的嗓音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仿佛并没有任何含义的感嘆,却让同为王权者的城田为之一震。 宗像的言语中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波动,用的是最平静的语气;但也正是如此的淡然,却让城田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刚刚成为王权者的人,看似从石板中得到了其他王权者的很多情报,以为自己与他们相比并不差,但其实,归根究底,经歷了多年成为王权者的时间,见证了外人所不得而知的歷史的他们,确实有着他所无法企及的东西。 至少,这句话中隐含的意味,无论是几分瞭然的感慨也好,还是一点傲然的自信也好——都是城田泉生理解却又在情感上无法同步的。 「宗像先生,你果然是一个强大的人。」 这是出自城田的真心实意的赞嘆,而宗像的脸上只是浮现怡然的微笑。 「城田先生,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你的意思是,由我去做这一切吗?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宗像在心中已经给出了结果。但他还是需要确定,这个想法是城田深思熟虑过的,并非一时兴起。 城田思考了一瞬,然后给出答案:「好处……大概是赤之王不会英年早逝吧。「 「大概?」 「……我无法给出肯定的答覆。因为就算你真的穿越了时空,能否改变,还是要看宗像先生你。」 「这一切,也是石板的意志告诉你的吗?」 城田点头。 宗像一只手撑着脸颊,有些抱怨地点评道:「石板还真是偏心,怎么就没见它告诉我呢。」 城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要紧张,我可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抱怨一下。」宗像笑着让城田放松,「不过,城田先生,看来,按照你的想法,若由我来执行穿越的任务,你的生活便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了。你……就那么确定吗?」 城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他一面喝酒,用酒精来藉此抵挡来自宗像的压力:「宗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余的六个王,每一任的能力都一样,但唯独无色之王却不同?」 「哦呀……你但说无妨。」 「在我看来,每一任的无色之王的能力是根据命运的走向而定。我相信,宗像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得不说,几分钟前因为宗像棋高一着地说出让城田无法辩驳的话,这个时候的城田,确实想要找回一些自信。但显然,他是低估了宗像礼司。 就算他们同样在被选为王时,赋予了智力与能力,但在这个比他小上几岁的青年面前,城田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低人一筹。 宗像用看似疑问,却是肯定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无色之王的能力,是为了适应世界命运发展的趋势,才应运而生的吗?」 「是的。一直被命运推动着向前走……如果重来一次,世间便不再需要我这样的能力,我也能好好过我的小日子了。」 「适才你还说着『改变』二字,而现在按你的说法,是在向命运低头吗?」 「不单单是我,你也是啊。我成为了无色之王,就像是在诞生之初便要肩负着颠覆世界的任务一般。你也是,赤之王周防尊也是,他杀死了上一任无色之王,你又杀死了他,这不就是在重复着前一任的宿命吗?而那个无色之王,他的诞生,难道就是为了造就赤王的死吗?」城田有些激动,他勐地喝了一口酒,藉此来冷静自己。 第58页 相比城田,尽管对话间如此尖锐地被提及了周防尊的死亡,宗像却镇定得如同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闲适安然。他说:「城田先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来找我,并非是要去打破宿命,而是觉得命运既然註定了能够打破重来,那这并非是要我们做出选择,因为这根本就是命运的选择,是吗?「 宗像的一点就破让城田震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无可反驳:「是的。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宗像先生,你比我经歷的多得多,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确实……」因喝得有些多了,城田的颧骨两边覆上了赤红,但他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宗像的回答,「我所想的,确实并不这么觉得。」 「……你怎么想的?」 宗像看向窗外的街道,蓦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人,坐在他的对面,也是如此的姿势,遥看街头。 几个月前路德维希所述的话语言犹在耳。那时的宗像虽能理解字面的含义,却并不能融会贯通其中未被点破的深意。话题至此,脑海里零星的碎片终于拼成了完整的一块——宗像心如明镜,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透彻。他稍稍改变了路德维希的语序,对城田说道: 「即便如你我看似是能够主宰命运的存在,但却自然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掌控。不过——对每个人而言,此时此刻,前方道路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看你抱着何种心态去面对。假设你改变了现在的一切,即便最后你发现,所谓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也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的一部分;但,走到这一步的你,是抱着坚定的信念与觉悟的,没有这种信念和觉悟,你早已被世界的命运给遗弃了。」 城田拿着酒杯的手僵住,缓缓将酒杯放在桌上后,不言不语,沉默了许久。 宗像碗里面早已凉了,他也没有要再吃的打算。他按了一下一旁叫服务员的铃声,让服务员重新上了一壶热茶。 (四) 过了好一会儿,城田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他心平气和地与宗像对视,问道:「宗像先生,……你的信念又是什么?并非那些模煳的概念,我想听你亲口说。」 宗像直言道:「我的大义,还有……」 宗像只是停顿了片刻,城田突然插嘴:「你想去拯救赤之王。」这个结论并非是从石板处得来,而是城田自己总结出来的。因为,不论是哪一任赤青王权者,皆是无法相容,却又是难分难解的一对。 宗像没有否认:「或许……确实如此。」 城田说得直接:「那这样的话,他也算是你的信念了。」 宗像一愣,然后坦然地笑了:「我就觉得哪儿缺了点什么。城田先生,你一语惊醒梦中人。」 城田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否认或者拐弯抹角,转移话题。」 宗像摇摇头:「以前的我或许会,但现在没有理由不承认。不过,若是以前,我也不会想到,周防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信念之一……那个合不来的野蛮人。」 城田发现说到赤之王时,那个一直挂在宗像嘴角,让人有些噤若寒蝉的冷笑消失不见。宗像的脸上,带着几分坦诚的柔和。 「我总觉得,如果你回到了过去,他一定能活下来。不过我却想不出你回到过去后要如何拯救赤之王。」 「或许,有一个办法。也仅此办法可行。」 「洗耳恭听。」 宗像在城田疑惑的目光中,介绍起了三个月前得到的有关三块石板的消息,除了平衡王的力量,防止王权者因力量暴走而丧命一事之外,还包括聚齐三块石板后能促进全球经济及共同和平发展等等。 宗像倒是没有对城田隐瞒什么,并非他有多相信城田,而是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城田听完后,愣了许久,直到终于将这些消化完,才喃喃道:「这石板的背后竟然还有如此玄妙,看来也是冥冥之中让我找到了你。不过我现在也懂了……宗像先生,来找你,找到你,想让你穿越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世界的未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下时,城田神采奕奕,眼神都亮了。但接着,他有些迟疑地问:「我做了这个选择,那你……你做这个选择,是否更难抉择?一旦你回到过去,除了你之外的,现在的我们,都会消失不见。……宗像先生,我知道你可以承受这一切压力,但说句真心话吧,我其实也很矛盾,总觉得如果你穿越到了过去……」 宗像愣了一下。城田的话有些混乱,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打断了城田越发快速的呢喃,问道:「城田先生,你刚才说的话,如何解释?」 被打断了的城田将最后一口啤酒喝完,也不在意酒瓶被放在桌上时发出的犹如心脏跳动一般的「砰」的一声。 「虽然宗像先生你如此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能力,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作为工科出身的我,原本也明白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穿越时空提供的仅仅都是理论上的可能,放在宏观物理世界中,我还是有些不能置信。——这些都是我的一些牢骚,不听也罢。我只是想,有些事情,我有必要说清楚。」他顿了顿,继而道,「不知道宗像先生你对『穿越时空』了解多少。」 「虽然对现世的理论不是特别了解,但在各类作品中会稍有涉猎,例如平行空间、虫洞之类的,也知道着名的祖母悖论。」 第59页 「但实际并非这样。」 「哦?」 城田有些后悔来这种需要跪坐的地方吃饭了,他总觉得腿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但是看到安定坐着的宗像,似乎依旧非常享受。他动了动脚尖,说道:「从第三视点来看,我们的世界就像是沿着四次元空间中无限延伸的时间线,在线上画下整个世界的剧情——没有□□,也没有终点。而当有人从某一个时间点a穿越回之前的某一个时间点b,那么穿越后,b点以后的所有剧情都会被擦除不见,就好像那之后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世界从b点开始又会重来一次,继续沿着时间线去发展新的剧情。」 不需要城田说明,宗像也明白,这个想法便是城田在成为「无色之王」之后,被石板赋予的思想。一时间,宗像沉默了。 城田看得出,宗像在思考着什么,也就配合着安静了。在这期间,他忍不住再叫了一瓶酒,再重新倒上一杯。等到觉得宗像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时,他又重新开口。 「所以,若是后天,我的力量足够使你穿越时空——我猜测——那么后天,2012年12月21日,就像世传的那样,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末日』了。」像是怕宗像拒绝似的,城田连忙又说,「不用担心是否会抹杀与王权者和石板无关的那些人的命运,就像你说的,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能改变的就可以改变。」 等待宗像抉择的城田紧张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地盯着宗像,直到宗像回应后,他才终于开始喘气。 「由石板选出的王,藉以石板赐予另一位王的力量,来执行石板的预言。很有意思。确实,如你所说,对于我来说有些难以抉择呢。」 「我也想过,你或许会拒绝,但是……」城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脑袋里有很多话想说,但临到嘴边却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表达。 「确实如此……我不会逃避石板的选择,也不会逃避我的选择。即便——最后,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多余的人。」 宗像的话像是审判一般落下沉重的一击。城田眼中有些湿润,他无声地望着宗像,满是感激。 ——他们都明白,如果宗像穿越回过去,那么从此世界上便会有两个宗像礼司。而眼前的这一个,是原本不存在的多余的人。 曾经模模煳煳的答案终于揭开面纱。宗像也终于明白,路德维希所难以概括和描述的真相,到底为何了。 ? ☆、插pter.9 混沌未来(下) ?  (五) 「我能穿越到何年何月?」 「我并不确定,大概是两到三年吧,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一定会比两年更久,因为必须能够回到赤之王还活着的时候,一切才有意义。」 「那么,两天后的中午12点,我们在「homra」后的小巷见。」 「所以,你是同意了?即便……周防尊活下来,而你……」 「有何不可。三块石板聚齐,王的力量得到最大限定的平衡和发展。周防能够平安无事,而我的大义也依然会由『我自己』来执行。如果我能用所剩不多的未来,来成全这样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那你自己呢?」 「我……大概可以体验一下,非王的普通生活。——如果最后我安然无恙的话。」宗像礼司说得那般轻松,那样仿佛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容的气魄,让城田敬佩的同时,却又升出几分莫名的心酸。 城田知道是时候道别了,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一刻自己营造的感伤气氛,所以拉起嘴角,指了指宗像面前的面碗,开玩笑说这样的行为可有点浪费。 宗像坦言自己确实是吃不下了,虽然对食物很是抱歉,但他也并没有想要勉强自己将剩下的面塞进肚子里的打算。 闻言,城田有些楞然。随后他明白过来,宗像藉此表明了,自己刚才的这个决定并非勉强为之,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抉择。不是考虑到别人的心情,或是冲动的一时兴起,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意志。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那,宗像先生,两天后再见了。」 「啊,再见。」 两人道别之后,分别朝着南北两个方向而去。虽然今天是公休的日子,本该好好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但宗像却突然很想回到屯所的办公室。 既然如此想着,他便不再犹豫。 坐在办公室中,被各种事务缠身而忙忙碌碌的日子,也只剩下两天。其实,在德国的时候,宗像便开始有些想念坐在办公室中一面拼图,一面处理公务的时光了。 当然,纵使是想念,宗像也把握着一个度,会控制自己在不动摇的程度下让自己使用这份感情。 不会放纵。 ——就像是偶尔想念起「周防尊」,亦是如此。 若是说与他人听,可能别人会替他觉得委屈。但宗像对这个度把握得游刃有余,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错——就连两年前周防面临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之事,到最后,虽然过程比想像的复杂了不少,但到结束的那一刻,他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并非勉强自己,而是他的本性使然。 不过,今天对城田所说的话,从某种角度来讲确实有些冠冕堂皇了。他大概比自己先前认为的,对周防的感情要深刻上不少。幸好,还没有深刻到能动摇他的意志的地步。 第60页 如果,和过去的周防相见,宗像相信自己也能够用一副让周防厌恶至极的态度与他相处。 不知不觉,宗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有条不紊地先是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就像前不久刚回到这里一般。他将拼图的舞台挪到了室内被划分出的充满和风气息的敞开式茶室中,端正地坐在榻榻米上,喝上一口热茶,随后慢悠悠地开始拼着拼图。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在享受这份安然的乐趣。 (六) 「欢迎光临……原来是scepter 4的室长大人。」晚上十点,在「homra」还有一个小时关门之际,宗像的突然到来让草薙出云有些惊讶。 这两年,除了每年例行一次的汇报之外,草薙并没有再看到过宗像。 他该庆幸今天八田等人都早早回了家,要不然看到宗像,绝对会当场大闹一场。是的,直到现在,「homra」的大多数人还是无法接受青之王将他们的王斩杀的结果,就连小小的安娜也曾经表示,虽然理解这一切,但她还是无法原谅宗像的做所作为。 目前,大概也就只有草薙在面对宗像的时候,能保持大部分的冷静。当然,草薙并不恨宗像,但如果能够不用见到宗像,他也是不希望见到的。 「哦呀,看来我这次来得很巧,没有见到周防的那些小傢伙们。」 「确实很巧。」草薙淡淡道。 宗像走到吧檯坐下:「我想,应该有德国的黑啤吧?来一杯吧,谢谢。」 草薙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很快就给宗像上了一大杯黑啤。 宗像举起杯子喝上了一口,整个人显得轻松非常,让草薙微微嘆了口气:「想必您这次来并非只是喝酒这么简单。如果有事的话,直说吧。」 「我这次来,确实是想和普通顾客一样,只是来喝酒罢了。」其实,与其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在这个不眠之夜,又一次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里。 「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草薙虽然放松了一些,但直觉却又隐隐告诉他,宗像此次来这里,并非这般简单。但既然这位青之王不说,那他也没有可能从他口中探出什么。 就这样,宗像确实只是喝酒,没有说任何话,沉默不语地坐在吧檯边,看上去是在享受什么一般,直到十一点。到了「homra」闭门之时,草薙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宗像便站起身,问了价钱之后,将钱放在桌上,随即将搁在一旁的风衣穿上身,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道:「草薙先生,黑啤非常不错,想必是德国进口吧。」 「确实,两年多前我去过一次德国,觉得有必要在「homra」的酒水单上添加这一个品种……」最终,草薙不再忍耐,主动提问道,「您——是否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想说什么呢……」宗像转身背对着草薙,扫视了一圈「homra」的布置,最后视线停驻在那张有些宽大的沙发上,「如果,你们的王,周防尊在这里……那便好了。」 草薙愕然到无以言表。他看着此时宗像的背影,忽然很想看看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宗像的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是带着一贯深不可测的微笑,还是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怀念…… 草薙猜不出,因为,刚才宗像的那句话,便如陈述句似的,没有任何感情,冷冽得让草薙甚至有种错觉——如果尊在这里,两个人或许会干上一架。 不过——这确实像是每次周防和宗像见面时的气氛。 「草薙先生,告辞了。」 回过神时,宗像已经走到了门口。 「啊,再见。」 草薙从窗外望着宗像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看来也并非完全正确。 至少,在周防和宗像的身上毫无意义。 作为旁人的草薙等人,并没有了解到,他们对彼此到底怀着何种情感。 草薙回想起,在周防被宗像抓捕囚困之前的一个晚上,因为安娜被栉名老师带走回了家住,八田等人也不在,只有他和周防两个人在「homra」内。无意中谈起宗像时,周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宗像这个人……看上去非常自私,但其实,他最亏待的就是他自己……想必,他还觉得这样的做法是最为正确的。——这种完全像是为了他人而生的姿态,才是我最最,无法忍受的。」 是否,刚才宗像在说出那句听着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话时,其中掩藏了什么呢。草薙不是周防,无从猜测。 啊,要关门了。 ——这么想着的草薙,也懒得猜测了。 翌日,宗像提出请假一天的要求的时候,着实震惊了淡岛和有时会催促他认真工作的伏见。 当宗像准备离开屯所之时,伏见正好带着一件关于异能者的情报需要宗像紧急指示。 「伏见君,这件事就交给淡岛君处理吧。如果淡岛君也不行的话,就去找善条室长。」 宗像看上去非常不负责任的推脱行为让伏见有些火大,虽然想说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多管闲事的自己也真够烦人。那就这样顺应室长的意思便好,反正他也不在乎最终的结果怎么样。伏见有些厌烦地「啧」了一声,也不打招唿,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伏见打开门的那一剎那,宗像突然叫住了他。 第61页 「伏见君。」 「啧……又怎么了。室长。」 昨天的拼图终于在今天这一刻拼完,在将最后一块扣入唯一的空缺中时,宗像面对神情无精打采的伏见猿比古,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的名字很顺口呢。伏见君,再见。」 一丝诡异的情感突然在伏见的心中滋生,但此时此刻他俨然丝毫不在意这点在他觉得微不足道的东西。 「啊——再见,室长。」伏见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门。 这对于宗像来说算是道别了。 对伏见的道别,便是对scepter 4全体的道别了。 其实,如若此时换作别人,宗像也只会道一声「再见」。 只不过,那一刻,正好是伏见而已。 站在小巷内的城田泉生在看到穿着前天那身衣服的宗像出现时,从屋檐下形成的阴影中现身。他有些紧张地望着走到他面前的宗像,紧张的情绪里,又带着一点愧疚。总觉得,他像是在利用宗像达到自己的目的似的,心里有些不爽快。 「你——真的想好了?」 城田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宗像不答反问:「其实在我非常小的时候,也有嚮往过这样的事情。这次能体验到,也算是我的幸运。城田先生,我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城田知道这是宗像在告诉他,他是真的想好了,确认了。 穿着便服的男子挺直背嵴,以凛然之资站于天地之间。 一阵哀伤浮上城田心头。 「无色之王城田泉生。」宗像突然肃然地喊了一声城田的名字。 城田在那样低沉的声音下为之一凛,他摇了摇头,再次向宗像看去时,对上了宗像毅然决然的目光。这个人,即使此时的剑已开始破碎,即使他之后的命运与『宗像礼司』本身就此分割开来,他也没有丝毫踌躇。 三十多岁的人了,眼中却蓦地有些湿润。城田低声说:「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站在这里,由我来做便可。……宗像先生,对不起。」 「何错之有。」宗像推了推眼镜,仿佛和之前在拉面店时没有两样,一切皆在享受,「能经歷一次这样有趣的事,我反倒要感谢你才是。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推着镜框的手掩盖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另一半,嘴角漾开的微笑,是直面命运的坚定不移。城田有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之后,他点点头,仿佛释然了许多:「那就拜託你了,宗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而他自己,还是做回普通人的好——城田如是想。 如有机会,在过去的未来,他希望他能见到这个男子。纵使那时,自己已全然不认得宗像了。 城田慢慢冷静下来,他嘴角拉起有些不舍的微笑,最后化作一声「再见」。 宗像知道——往后的他,只会是他。不再是石板所选择的第四王权者宗像礼司,不再是领导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的室长宗像礼司,不再是与周防尊剑拔弩张的宗像礼司…… 看不出颜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天空之上。宗像抬头望向那代表着王权者力量的物什——就是这把悬于头顶,刃指颅上的剑。 而这剑若一旦开始破碎,便註定了王命的界限。 一开始被选为青之王,宗像便乐在其中;而之后,面对一切都在改变的局势,和不知哪天就会到头的生命,宗像依然乐在其中。 宗像便是这么一个人。 碧蓝之幕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和无色之王的称谓一样,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巨剑的轮廓;再细看,却又看不清到底是何种颜色和何种具体的模样。 在城田发动力量之时,宗像双手插在口袋中,将目光移向面前表情有些悲伤的男人。 他轻笑一声。眼前的事物逐渐被抽离,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将眼中的景色都卷了进去。有那么一瞬间,宗像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如同本就与世界分离了一般。 城田看到即将消失的宗像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笑意。他恍然察觉,也仅有这一刻,城田才觉得自己发现了真实的宗像。 那样的微笑,带着几分无奈与感伤,又夹杂着些许讽刺,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和释然。 但不管如何,一切已无法停止。 命运的洪流,开始逆转;继而继续流动。 (七) 宗像再次睁开眼时,依然站在「homra」酒吧后的小巷里。抬头望向天空,阳光照射的角度,仍旧是午后。 虽然阳光温暖,但天气却并不那么温柔。宗像将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毫不迟疑地信步走出小巷,来到了「homra」的大门口。 他定定地站在门口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有些纯粹的笑意,随即推开了「homra」的大门。 「啊拉,竟然是scepter 4的室长大人大驾光临。」 不同于昨日听到的冷淡的声调,从草薙带着几分惊讶和真心诚意的毫无排斥的欢迎中,间接让宗像了解到——此时的周防尊,确实还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 宗像推了推眼镜,以此来掩盖眼中的波动。随后,他看了看吧檯上的桌牌,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2009年12月21日」。 他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向着草薙点点头,随后在吧檯边,挑了个位子坐下。 第62页 此时的阳光略略开始倾斜,透过西南面墙上的窗棂,在墙边划开三四十厘米宽的阴影。 「一杯黑啤多少钱?」草薙有些疑惑,但还是报出了价格,随后就见宗像掏出准确的数额放在了桌上,接着道,「那就来一杯。」 ? ☆、插pter.10 赤青永存(上) ?  「no blood!no bone!no ash!」 「我等scepter 4,在此贯彻佩剑者之职责。圣域不容纷扰,现世不容暴力。佩剑者以剑制敌,我等大义不容污点!」 赤之王与青之王的大义,不论是时空变换,还是时代更替,亦或是生与死的转变,都将永远在骨血中延续,永无终点。 (一) 正午的温暖阳光照进窗户内,落在周防尊微微弯着的背上。他懒散地坐在石塌上,金色的双眸此刻如同璀璨的橘榴石般,闪耀着逼人的光芒。 先前,突然出现的老旧电话机,以及从电话机中钻出来的如幽灵般的狐狸怪物,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周防的一丝震惊。他安然地坐看着前方自我介绍了一番,似乎想要激怒他的无色之王。 「搞什么啊,反应真冷淡。」无色看上去非常的不满,但语气却格外的愉悦,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晃着尖尖的狐狸脑袋,用尖利的声音洋洋得意道,「那我下次就找那个孩子玩玩吧。就是那个总是跟着你的——小安娜……一定会很有意思吧!正好我是萝莉控嘛……」 无色专注地看着周防,只要周防一有动摇,便趁虚而入:「噢!有破绽!」 「呵……」周防发出一声冷笑。 无色进入周防的体内,正兴奋地吞食力量时,那代表着赤之王能力的熊熊火焰勐然化作一头充满强大威慑力的雄狮,让人颤抖惊惶。 巨大的压力,让无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甚至是要将他吞食的威胁。他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不甘心地落荒而逃。 当无色从牢狱中逃窜出去后,周防那泛着光的眼眸才逐渐缓和。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继而从石榻上站了起来。 但就在周防准备破坏枷锁时——宗像礼司的脸浮现于眼前。 坠剑这种结局,从很早以前,或许应该说在出现赤红梦魇不久后,周防便慢慢想通,以至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周防也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宗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拔刀。他的脑海内几乎能听到那个沉稳冷静的声音用果断的语气说「宗像拔刀」,以及依旧大义凛然的神情与气魄。虽然让宗像来背负杀死自己的责任,从某种角度讲有些强迫宗像的意味,但一来能背负起这项责任的也只有——他应该承认,这个人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宗像;二来,如果让宗像代替他杀死无色之王,非但并不会让他的情况好转,待到将来的某天,若他因为别的原因暴走坠剑,依旧得连累宗像斩杀自己。 那样一来,宗像连杀两位王权者,就算他本身性格冷静自持,作为青之王的力量又最为稳定,也还是会像周防一样坠剑而亡,落得两败俱伤。而如果由他来杀死无色之王,宗像只需杀死他一人,那么未来重复周防的命运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这么一来,还真有几分将生的希望强迫交给宗像的意思。但其实,周防并不觉得自己真如想的那般无私伟大,甚至于,他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自己是才是自私的那个人。 自私地选择了杀死无色,为了亲自给多多良报仇,也为了在死之前将自身以及力量全权交由内心的冲动来达到最大限度的放纵。 自私地将吠舞罗的所有人抛下。 自私地将一切都交予宗像承担。 自私地……只让自己解脱这份王之宿命,却让宗像背负着更沉重的未来。 说来,纵使他现在的力量平稳得难以想像,但依旧前途未卜,哪怕是宗像,也不敢完全肯定周防坠剑的可能性有多大。 所以…… 「宗像,我应该说声抱歉……到时候……有机会和你当面说吧……」周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咕哝道,然后闭上眼,再睁开眼的一剎那,彻底地将枷锁燃烧、破坏,获得这份或许很快又将达到尽头的自由。 牢狱启动了应急措施,一道道铁门将通道封锁起来,却迅速地被赤之王的火焰燃烧殆尽。 几个守卫在牢狱中的青之氏族在赤之王释放出的火焰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受到火焰的冲击,身体连反抗的力量都失去,几个人都双腿虚软地昏倒在了地上。 周防双手插在裤袋中,优哉游哉地朝着屯所大门走去。路上所过之处,如有挡住了周防去路的人,皆因力量太过悬殊,被彻底击垮。 红髮男人看上去是如此的游刃有余,充斥着戾气的表情更是让人退避三舍。他稍一动用火焰之力就破坏了屯所的大门,随后出现在击剑机动课队员们的面前。 除非青之王在此,否则scepter 4的任何人,包括——前方挡住了周防去路的,他曾经的氏族伏见与宗像的左右手淡岛——都无法阻止他离开。 被红色阳炎缠绕的赤之王如无人能挡的雄狮,悠闲地踱步向前。淡岛一行人想要阻止他继续向前,只是徒劳无功。 周防视青之氏族如无物,踏过被自己的力量烧毁的土地,穿过从烧焦的地面冉冉升起的黑红色的烟,走向站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的族人。 第63页 赤之王的氏族分别向他们的王打了招唿。安娜提着裙摆小跑到周防身边,握住周防手腕,微微抬头,脸上扬起几不可察的安然的微笑。 周防低头看了安娜一眼,随后将安娜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大将,终于有眉目了吗?」草薙笑着用肯定的口吻问道。 听到草薙的声音,周防抬头看向吠舞罗的二当家,随后扫视了一圈迎接他的氏族,沙哑的声音言简意赅道:「在学园岛。」 八田闻言,立即激动地叫嚷起来。这个地点就是之前他和镰本力夫潜入过的地方! 在八田兴奋的过程中,草薙看向了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望向这里的伏见,本来微笑着的神情微妙起来。他推了推墨镜,移开了视线。 临走前,周防回头看了东京法务局最后一眼。他想起前天晚上到牢狱来的宗像所说的话——「一旦出去,会大闹一场吧」。 还真是被宗像说中了,包括现在,以及这以后,他真的会放开一切去大闹一场。 不知为何,这一刻,想明白一切的周防,明明了解到自己的自私与对宗像的残忍,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不管是他成功杀死了无色并活了下来,还是他杀了无色又被宗像所杀,甚至是他不幸被无色所杀——都无所谓了。 一种释然在周防心中升起。 不过……当然还是活着最好。所以,如果是第一种结局……周防想——当再次面对宗像时,他会放任自己去做那一天没有完成的事。 「走了。」周防迈出一步,仿佛越过了某道屏障,整个人透出疲倦过后的满足。他走在自己兄弟们的中间,坦坦荡荡地面对未来。 安娜牵着周防的手走在一旁,手中凝结的红色珠子,表面有些许波动起伏,但最后还是在她的掌上没有障碍地转动起来。在周防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她的唇畔挽起可爱的笑花,小手紧紧拉着周防,向前方未知的路走去。 (二) 雪从阴沉的夜空一片片落下。 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中,一个由能量形成的红色光圈包围着躺在一块四米宽石壁之上的周防与安娜。 草薙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说着有些「肉麻」——周防闻言,侧过身子,说出了这样的形容——的话。听到周防的评价,草薙笑了一下。周防听到了他站起的声响,还有他的感慨。 「也是啊,年纪一大就沉溺在过去里可不行啊。安娜,」他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提醒安娜,「一起来吧,尊接下来要去处理点琐事。」 草薙将安娜安全地抱到地上,又朝周防说道:「有客人找你。」 周防默不作声,坐起身的瞬间,赤色的光芒也随之消失不见。他双手插在口袋中,转了个身,双腿垂落在壁沿,随后稳稳噹噹地跳落到地上。 周防这种什么话都不说的态度,草薙早就习惯了。他望着周防的背影一步步朝着前头树林掩映着的大理石铺就的小路前进,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再次喃喃自语:「不管怎样,你都是无上的王」。 周防即使没有听到,草薙也相信,自己刚才那番话,也足够表达了这份含义。 ——名为周防尊的男人,永远是他们的王。 雪依然一点点缓缓盘旋,落下,落到周防身边时,因他偏高的体温,自然而然的融化,然后在空气中蒸发消失。 周防靠着对于那个人力量的感应,沿着前往神社的台阶缓慢地前进着。直到,即将走近神社的正门,他站在十几阶台阶底下,清楚地看到了,雪夜中,侧身站在门前,那道青色的挺拔身影。 见到宗像,周防嘴角带笑,意味不明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一边继续踏着台阶往上走,一边问道:「不是说和我唿吸同样的空气会吐吗?」 周防走到面对宗像还有三阶台阶时停了下来。宗像微微闭上眼,一本正经地说着:「就像偶尔抽菸一样,有时候,也会想要唿吸这样的毒气。」——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他的右手从制服口袋中取出一盒烟,先是自己叼上一根,然后递到周防的面前。 周防自然看到了烟盒上的牌子——依旧是「blue sparks」——同时也注意到这又是一包全新刚拆封的烟。 说什么偶尔抽,一天不见,便又另开了新的,看来宗像的菸瘾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是任务繁重的公务员青之王,虽然,接下来就是他给宗像添麻烦了。 思及此处,周防也就没有说破。 宗像握着烟盒,微微昂起头,摆出一副像是国王赏赐下臣的神情。周防也不在意,坦然地将其中一根烟夹在拇指与食指间取了出来,递到自己唇边叼着。 下一瞬,周防便注意到宗像要拿出打火机。他忽然想起昨晚在牢房中,用指尖的火焰给宗像点菸的那幕,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宗像即将伸进衣袋的手。 宗像停下了动作不解地看向他。 周防的指尖再次腾起了充满暖意的红色火焰,将自己唇边的烟点着,随后在宗像的注视中,跨上三阶台阶,逐渐靠近,直至——点燃的烟轻轻触上宗像口中未燃的那一根。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已足够将烟点燃。 周防又一次闻到了只属于宗像身上的香水味道。 两人视线相触,周防的脸上带着戏嚯的笑意。 第64页 宗像一剎那的怔愣,也化作了嘴角温和的笑。他看着周防绕过了他,在神社门口的最后一阶台阶上坐下,转身面对周防,笑意转瞬即逝。 宗像又只抽了一口,便将烟夹在指间,任由它燃烧。 周防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两缕白色烟雾一点点升腾,划出相似的曲线,逐渐与空气融为一体。 宗像又一次提醒周防关于威丝曼偏差值的威胁。这一年以来,几乎每一次见面他都会这样无意义地说上一次。他们明知道对方都是一样的固执,却也依然固执地不愿放弃。 以往,如果有人无数次、无数次地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话,周防一定会从心底里感到厌烦。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人却成了例外…… 还真是意想不到,居然是这个傢伙。 当宗像再次提出无色之王事件由他来解决时,甚至还说出——如果周防希望,他愿意用周防想要的手段杀了无色。此时周防的心,那么明显地,被宗像那一丝不苟的姿态撼动了。 但即使真的动摇了,周防依然不会改变已经下定的决心。 「抽手吧,赤之王。」 周防叼着烟,面带微笑道:「我可没有以王的身份行动过。」这样轻松的态度在宗像看来大概就像是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吧。 所以这一次,宗像真的动怒了。 下一秒,宗像将周防压倒在地一旁的空地上。他双膝抵在地上,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攥紧周防的衣襟,明显因为愤怒颤抖了起来。 「这里有无辜的学生在,也有你的同伴在吧。」也不知是被怒气攻了心,忘记了本身带着眼镜,还是其他原因,宗像说完这一句后,迅速地凑近周防,问道,「你明白吗?」 一厘米的距离,仿若流动的气息也交缠在了一起。镜片后的眼眸颤动了两下,依然坚定地凝视着身下的人。 几乎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周防清晰地感触到,宗像的发梢在他的脸上拂过,牵起一丝髮痒的触觉。 宗像的声音压抑了很多东西,周防觉得自己明白,但又似乎不明白。这样的距离,如果没有即将面临的局势,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周防在心中嗤笑着自己的想像,表面上却云淡风轻道:「我了结我的事,你去做你的工作,就只是这样吧。」 听到这句话,宗像的表情有剎那的愕然,但很快又恢復了他一贯的冷静。他松开手,站起身,低头凝视了周防一眼,随即推了推眼镜,如同要给周防贴上标籤般冷冷地说道:「你这个野蛮人。真是不可理喻。」 周防也从地上站起身,直白地回应道:「明明你就自觉不可能说服我,还要做这无用功。」 这一点,从一开始宗像就明白,但依然还是一遍遍地告诫他,还真是……锲而不捨到让周防无可奈何。 宗像的脸上显出些许寂寞的神情,微低着头,语气含着些许想要隐藏某种情绪似的自嘲:「没什么,我只是来见朋友的……」 周防的嘴唇松开叼着烟,烟落在地上,被黑色皮鞋踩熄,然后他转身背对着宗像,说道:「你走吧。」 只是听到这样的话,便足够了。 他,周防尊,能有一位这样的友人,还真是幸运。 「……周防,无论如何都要做吗?」 「无论如何。」 ——无论如论。周防在心中又一次肯定地回答。手刃杀害了挚友的仇人,本就理所当然。至少这一点,周防是从心底里贊同的。 「愚不可及。」 简短的四个音节落下。 周防看不到宗像说这句话时的神色,但他觉得,这一次,宗像应该是真的放弃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一起迈步离开。 周防一步步地往台阶下走着,耳边似乎仍然迴荡着刚才出自宗像口中的四个音节。他微微抬头望天,唿出一口气。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破碎不堪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愚不可及的我,以及同样愚不可及的你。 出乎意料的般配,对吗,宗像? 可惜,或许没机会了。 ? ☆、插pter.10 赤青永存(中) ?  (三) 与宗像见面归来的周防一夜无眠。 他想到了第二天与宗像兵戎相见的场面。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时间流逝的迅速。 待到宗像肩上扛着他的氏族出现于眼前的时候,周防刚刚将被怀疑为无色之王的银髮少年和黑色长髮少年甩出去。 他无声地望着宗像。 腹部明显受了伤。 流着血的宗像也无声地回望他。 下一秒,宗像放下了肩上的人,并没有拔刀,纵身迅勐地袭向周防。 周防一直都期待和宗像打一架。 被选为青之王——拥有与他的赤之属性是截然相反的力量——时,宗像便主动来见周防,似乎是想昭示自己的存在。第一次见到宗像,周防就非常的、非常的想和宗像干上一架——不被任何人干扰,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干上一架。 用身体、用力量。 那会是多么让人战慄和兴奋的时刻。 而就是现在……这样的时刻到来了。 在抵挡宗像一次比一次强力的攻势时,某个间隙,周防露出愉快的笑容,喃喃道:「宗像,你这样……会让我兴奋的。」 第65页 若换作平时,宗像一定会说些什么反驳或嘲弄的话。但这时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周防,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啊啊,宗像,你怎么还不放弃啊。 兴奋之余,他又生出深深的无奈。 一赤一青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两人头顶,和两位王一般,显出分庭抗礼之势。 在周防释放的赤色火焰中,宗像的眼镜裂开一道碎痕。他气定神闲地摘下眼镜,收入制服内侧的口袋中。 宗像也并非默不作声,偶尔的出声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透露的是无比坚定的阻止周防的意志。 不知不觉,周防和宗像来到了被树林环绕的神社内。周防的拳头与宗像的刀刃即将碰触时,他感受到了来自宗像微妙的……力不从心。 周防不屑地哼笑一声:「怎么了?就这种程度吗?你不在状态啊。」 「因为我没戴眼镜而已。」宗像右手举着刀,左手指了指眼睛,不知是向周防说明这显而易见的原因,还是在给自己理由。 「啊?」周防笑道,「……看来还游刃有余吗。」 周防几乎可以猜到宗像会是如何的回答。 事实证明,还真的没错。 「面对的是赤之王,怎么可能游刃有余呢。」 果然又是这种表里不一的说话方式……周防表面嗤笑的同时,内心却忽然发现——原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宗像。习惯到,说出口的「厌恶至极」也变成了一种固定的反应,甚至觉得,微笑着说出恭维一般的话的宗像,也挺有趣的。 有趣得……让自己有剎那的沉迷。 但是否——周防突然想到,那日来到酒吧的宗像,和昨晚来牢狱看望他的宗像——是那时候的宗像的话,就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不明所以,却又异常肯定地,周防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略略出神之时,他听到宗像的声音。 「作为七王之一担负的使命,与scepter 4的责任,我必须打倒你。」顿了顿,宗像又道,「作为宗像礼司个人,周防,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 沉缓而稳重的几个音节,像是已经在宗像的心里念了无数遍。 「还真是不像你啊……」周防面对宗像道出的如此明显的表示和态度,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但是,可惜啊,宗像……我这个决定,至死都不会改变。 可以说这是为了挚友报仇的执念,可以说这是周防释放力量的执念,怎么样都无所谓。他的无力,并不只是因为宗像到现在还仍然不放弃的态度,更多的是——他差点被动摇的原因。 只不过,大概还差一点点吧。虽然,看似那么一点点,但却是怎么都无法让周防回头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周防想让此刻的时间永远持续下去。然而就在此时,银髮少年突然出现在他和宗像之间。 「快,只有王……才能杀王。」曾被无色之王作为宿体的银髮少年出现在周防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后,周防的神情看不出震惊。 面对着眼前一脸痛苦的少年,他迎战的姿势不变。 这时,只要少年——真正的白银之王——一个疏忽,体内被他压制住的无色便会反噬操控他的身体,或者逃之夭夭。 明明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周防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精力分出心神观察站在对面的宗像。 先前,宗像的攻击被突降的少年抵挡,顺应着力量朝后退去。此时他并没有去审视突然出现的少年,只是眯着眼,神情专注地看着周防。 他注意到了周防那一秒的目光。 周防移开了视线。 接着—— 「啊,多谢你特意把他带来。」火焰在周防的拳头燃烧,耀眼得仿佛要毁灭整个世界。 「住手!周防!不要动手!」远在几米外的宗像大喊着伸出手想要阻止的行为,在周防用包裹着火焰之力的拳头击穿少年的胸膛时,也只是毫无用处的挣扎。 周防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他只是面对一个看似普通的身体,但毕竟这个身体中目前却有两位王的存在……如果说之前他可能还存有杀了无色之王活下来的侥倖心态,而现在,连杀两位王,怎么想都无法…… 从周防体内爆发的最后一击,化为刺目的赤红能量体向天空延伸。少年的身体亦化为红色的光点随之消失不见。 霎时间,不止草木被风吹动的声音消失无影,就连空气和时间的流动仿佛都静止了。 青之王完好无损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与赤之王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双双高悬于碧空,但显然……周防的剑看上去,破碎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随时都会,但此刻却没有。 周防悄然握紧双拳,感受着依然如实质存在的力量,望向天空,唿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依然神色紧张地望着他的宗像。 此时此刻,没有戴着眼镜的宗像,看上去少了几分知性,多了几分明显的俗世味道。他定定地望着周防,右手握着剑,似乎依旧随时都会攻击过来。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红色的巨剑蓦然消失于天际,隐藏起适才张扬狂放的赤王的气息。 这样意想不到的展开起先让宗像愣了愣,随后他像是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样的结局对于周防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66页 宗像站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周防,动了动嘴唇,没有率先开口。 周防深吸一口气,朝着宗像的方向走了一步。这时,他忽地察觉似乎有一道有些熟悉的目光正看着他们。 「谁?」他蓦地转向树林的方向。 当宗像从适才失态的状态迅速地镇定下来后,他也立刻感应到了当下,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者。 树林的方向传来了脚踩草丛的沙沙声,瞬间声音又消失了。 甫一听见动静,周防便迅速地跑了过去一探究竟,但却没有料到,那声音会消失得这么快。 恢復到一直以来的沉着,宗像和他一起走到一棵大树后。 刚开始下的雪根本无法掩盖掉树下草丛中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看起来有人在树后站了有些时候了。周防摸了摸树干,好似还留有余温。 周防的神情虽然没有什么起伏,但宗像却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内心些许的波澜。树后躲藏的不知名的偷窥者自然也让他十分在意,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这是……」还没说完,周防突然伸手将他按在了树干上,一手钳制住他的肩膀,一手捧住了他的脸,吻了上去。 无人的丛林中,显得更加静谧。 干燥的冬季里,又在牢中呆了几日,周防的唇显得有些粗糙。他的双唇贴上宗像依然湿润的嘴唇,重重地摩挲了几下。 开始的几秒,宗像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像是依旧在用他逻辑清晰的大脑分析当下的情形。周防不满足地将舌尖探入他的口腔,划过上下两排整齐的牙齿,又反覆舔舐起宗像的舌。 任凭周防将口中的角角落落席捲一番后,宗像做出了回击。他也举起了一只手,捧住了周防的脸,手掌紧紧地贴在脸颊,指腹来回地抚摸着指下的肌肤。这一下,不只是舌尖的温度,连身体的温度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宗像终于确定——周防是真的安然无恙。 宗像摸索着将天狼星插入腰带扣中,双臂围住了周防的身体,随后双手按住他的嵴背,将他更紧地贴住自己的胸前。 进而,两人就如同饥渴许久的旅人,一次一次,不断地、不断地,从对方的口中汲取水分,像是伫立于天地般,保持着拥吻的姿势许久、许久。 ——当吻上那如同冰雪般有些寒冷的唇时,周防的脑海中勐然记起前一年的冬天,出现在「homra」的宗像。那时,宗像坐在吧檯喝酒,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他的那副神情,如今想来甚是记忆犹新。 接着,脑海中的画面转到宗像穿上风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一刻,周防终于明白,那样的背影……满是寂寞。 现在,面前的这个傢伙,咬破了他的舌头,使得两人的口腔里充斥了血腥味,那展现在脸上和过去一样完美无缺的笑容,在周防眼中却掩不去其中几分得意洋洋。 啊啊,这样的青之王,这样的宗像,是他的了。 「没有眼镜不错……」 周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擦去嘴角的血液。随后,他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递到宗像眼前。 宗像轻挑眉梢,极其自然地接过这块还保留着从周防身体上汲取了热度的手帕,优雅地抹去了唇上的殷红。 「我的眼镜是被你破坏的,我想我有必要向吠舞罗写封索赔信。」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继续说,「信上还要加上上次您肆意破坏scepter 4屯所的修补费用。」 宗像又对周防用起了敬语,言下的挖苦之意一听便知。 「你们不是政府组织吗?」周防闻言有些苦恼。 如果真是如此,草薙大概会杀了他。 「就算是政府组织,我相信政府也会同意我向赤之王的吠舞罗索要赔偿费用的。」宗像冷笑道,「这就是您毫不思考后果的下场。」 「如果我刚才死了呢?」 「那……」宗像哼笑一声,「我应该不会写。毕竟失去了一位王,你的氏族已经够可怜了。」 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 周防失笑,不满地砸了咂舌,拉住宗像的手往前走:「走吧。」 宗像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红髮男子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真是完全看不出刚才那股与他撕咬的势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赤之王,既然逃过了这一劫,请您以后不要再如此任意妄为了。」 「伤口怎么样了?」 「流了点血而已。」 「……来根烟。「 「……」 两人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宗像拿出烟盒,先是自己取出一根,周防也自己伸手取了一根。同前一夜一样,周防先给自己点上,而后用点燃的烟引燃了宗像的。 并肩而去的两道身影,走在下着雪的冬季,留下两排脚印。 周防望着前方,眼前闪现那日在梦中相携远去的两个人,翘起了嘴角。 他在心中默念——二位前辈生前没有完成的心愿,便交由我;好在,我也终于领悟,那也是我的心愿。 相对周防的清醒,宗像却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周防没有坠剑的原因;周防那没有加剧破碎,看上去比预计要好很多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有隐藏于树后,竟然连他们二人都没有发现的神秘人物……这一切都让宗像满是疑问。 第67页 但他也并非是一个急于解惑的人,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来找出今日这些问题的答案。 (四) 七釜户的御柱塔。 躺在透明棺材里的银髮男子如熟睡了一般,让人不忍打扰。站在一旁的国常路深深地凝视着他。 突然,棺中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国常路虽然在发现无色之王消失,而白银之王的气息则只是隐隐约约下落不明时,有些无法确信;但当威丝曼确实醒了过来,无言的惊喜从胸口涌现。 ——中尉…… 威丝曼张口,无声说道。 「阿道夫……」国常路喃喃道,不由自主地按下打开棺盖的按钮。 威丝曼轻盈地跳出棺外,站到了国常路面前。他的脸上扬起国常路熟悉的笑,几十年来,午夜梦回时浮现了无数次的笑。 「中尉,久等了。」 「啊……」 国常路望着威丝曼依旧年轻如昔的模样,第一次那么深刻地了解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过虽然老了,但至少在此生逝去前还能见到这个人,也已是幸事。 两人就那样沉默了许久,并非因为尴尬,而只是凝望彼此。也许是在怀念那些远去的岁月,亦或是早已在时光中远走的人。 「青之王权者,宗像礼司大人求见。」紧闭的门外响起黄金之王的氏族兔子的通报声。 「中尉,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看看青之王来这里所为何事。况且,他应和赤之王在一起,如此之快赶到这里,也有些奇怪。」 「我知道。让他进来吧。」 从大门外走进来的戴着眼镜的男子,套着高领毛衣,毛衣外披着一件风衣,一看便是刚从外面赶来。威丝曼发出惊嘆声,眼中满是盎然趣味:「你不是刚才的那个宗像礼司,而且……你的力量也所剩无几。」 国常路微微皱眉,虽然面前的宗像并没有佩刀,连力量也几乎接近于无,可是整个人却似一面毫无漏洞的铁壁,脸上带着难言的笑意。 「是的,白银之王,正如您所说,我并非那个和赤之王一起的宗像礼司。」宗像顿了几拍,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流露出几分嘆伤,「我——来自两年后,来自我将即将坠剑的赤之王周防尊斩杀,绿之王、黑之王、无色之王以及威丝曼阁下您都生死未卜的未来。」 国常路和威丝曼并没有打断男子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宗像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整个经过,其中包括他是依靠未来诞生的无色之王的力量穿越时空而来的因果。他告诉国常路和阿道夫,石板并非只有德勒斯登石板一块,还有其余的两块。正因他将其余两块石板带到日本后,赤之王才没有重演坠剑的一幕,以及本应该被周防击杀的白银之王的灵魂也因为身为第一王权者与石板之间紧密联繫,消失之时从聚集在日本的三块石板处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才得以倖免。 「另外两块石板,我放在了东京湾的西北角。我相信如果是你们去了那里,应该便能感应到。未来石板的研究,就看威丝曼阁下您了。」 「你……现在并非王……」 威丝曼摸着下巴,虽是猜测,却又极为肯定。 眼前的这个宗像礼司,笑得坦诚而轻松:「是的,我现在已没剩多少青之王的能力了。在这个世界,总不可能出现两个青之王,对吗?」 「这倒是。喂,中尉,你也说说话啊。」 「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威丝曼看着国常路那严肃劲,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所有悲苦都释放出来似地。笑着笑着,他笑出了眼泪,随后满不在乎地擦掉,问宗像:「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吧。」 宗像点头。 「未来七个王的体系还会存在,但是会更完善,也会更稳定。新的王权者也许不一定诞生在日本,因为聚齐三块石板后,它们的影响力也会扩展至全球。我认为日本依靠石板可以带领全球走出经济危机,以和平发展的手段造福全人类。」宗像以演说般的语调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国常路大觉,「御前大人,往后,请务必避免与邻国因领土问题产生争端,毕竟这对我国没有任何好处。」 他大概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对宗像礼司这个人了解,国常路知道,如果是他不想说的事,再怎么样,即使现在他们力量差距悬殊,宗像定也是不会说清楚的。国常路想到目前和邻国还算稳定的关系,保持这样的关系,没有坏处倒是真的。 「不管过去多久,你还是一样的喜欢拐弯抹角。」国常路一脸正气道。 「啊咧?中尉你这是开玩笑吗?一定是吧!」威丝曼惊讶地望着一本正经的国常路。 国常路抽了抽嘴角,无视了他。 「威丝曼阁下,对石板的研究,以后就看您了。」宗像肃然地重复了一句。 威丝曼没想到宗像会毫无徵兆地又将话题转向他。 「我好像被拜託了什么很麻烦的事呢。不过……咳咳,之前我在天上也呆够了,」 他皱起眉头,用抱怨的的口吻说道,又指了指脑袋,笑道,「这里都快生锈了呢,现在有这么一个研究的机会,确实也不能放过啦。中尉,你会资助我的吧?」 「……啊。」 虽然不想承认被那双眼睛一看,便无可奈何,可又确实如此。 第68页 不过,国常路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比起上了年纪后永远沉浸在回忆里,这种存在于眼前,如此有实感的现在显然更为重要。 「我就知道。」 威丝曼笑着松了口气,他再次看向宗像,问道,「宗像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的口气倒像是和宗像认识很久了。 宗像的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怡然自得地笑了:「从此往后,我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了,只过普通人的生活。」 「好吧……原本我还想让你告诉我更多未来的事呢……」 威丝曼看着宗像挑眉,立即笑着转口道,「不过想想,如果全部都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不是很无趣的事情吗。况且,你所处的世界的过去和现在并不一样,那么这个世界的未来……想必也全然不同了。」 「既然如此,以后这个国家便交给你们和『青之王宗像礼司』了。」这时,宗像说出的话竟然带着几分干净利落,这倒是让威丝曼有些讶异。 已不是一贯的拐弯抹角了呢。 「那我就此告辞。」宗像颔首。 「不送啦,再见。「 国常路和威丝曼望着包裹在风衣中转身而去的身影,相视一眼。威丝曼先是笑了起来,最终,国常路也被他逗笑了。 ? ☆、插pter.10 赤青永存(下) ?  (五) 「太好了——!」八田拿着装着汽水的杯子与镰本碰杯,杯子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充斥着吠舞罗成员的酒吧内被迅速地掩盖掉,他高兴地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随后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十束哥的仇终于……」 「八田哥,这是高兴的事。」这不是镰本第一次看到八田哭了,大概是被高兴又伤感的气氛感染了,在八田窘迫地抹着眼泪的时候,泪水不由得也在镰本的眼眶凝聚,他连忙擦了擦,举起杯子,「好好地庆祝!大家!一定要记住这天!」 「好想十束哥,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弹着吉他唱歌……」 「是啊……之前我总是默不作声地听,如果十束哥还在……那我一定会跟着唱……」 「别说了,再我说就……」 悲伤感染了所有人,大仇得报,但十束多多良是真的无法再回来了。只要这么一想,眼泪就止不住,更何况是这些年轻气盛,更容易投入感情的年轻人,哭起来着实兇勐。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被逐渐降临的忧伤所侵袭,说话的场面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沉默,就在这时,一个人的歌声突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八田美咲身上。 八田唱着十束生前最喜欢唱的那首歌,熟悉的旋律盘旋在耳边,让人不禁回到了总是爱笑,总是说着「没事、没事」的十束还在的时光。 不知不觉,会唱这首歌的人都跟着一起唱起来,就算是五音不全的,也跟着一起哼唱着。 一时间,原本悲痛的氛围慢慢恢復了缓和。 ——至少,虽然十束多多良逝去,但吠舞罗的众人永远不会忘了他。 站在吧檯内的草薙望着店内一起唱着歌的众人,自嘲地嘆了口气。他果然已经不是和这些孩子一样的年纪了,能畅快地笑,痛快地哭。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心情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安娜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扬起孩子气的笑容,难得那么的明显,那么的张扬。 「草薙先生,尊哥呢?」将气氛带向□□的八田唱完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非常不好意思地躲到了吧檯后。他一早就发现尊哥不见了,但那时因为沉浸在难过的心情里,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草薙以「我也不知道」的表情耸耸肩。 八田又问了安娜,安娜也是摇摇头,不过她的样子和之前有些担心的感觉完全不同,非常安定地坐着,还跑到了草薙身边要了糖果——当然选择了红色的。 八田表面上和大家聊得很欢,但心里着实焦急。就在此时,「homra」的门被打开——周防从外面走了进来。 八田一看到周防,开心地迎了上去,还未跑到门口,便看到了走在周防身后的人。 那人戴着眼镜,轻松怡然,一出现在人的眼中,即使穿着便服,还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勉强摆脱震惊的八田赶紧跑到周防面前:「尊……哥……你为什么带着青之王过来?!」哽在喉咙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显得容易了。 「啊?带他来喝酒而已。」周防随意地给出了回答,一面绕过了八田,走向沙发。 周防手插着裤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含着糖的安娜身边坐下。 从周防进门之后,安娜少有的第一时间没有跑向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望着他。 当周防坐到安娜身边时,她伸手握住了周防的手。 宗像对八田微笑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唿,随后也绕过了呆滞的八田,走向吧檯。 吧檯坐满了人,对宗像从来没好感的少年们壮着胆子没有让座,而宗像也只是站着和草薙寒暄了几句,按照他的习惯点了杯「深海之蓝」。 草薙闻言,愣了一愣。 「就这个吧,」坐在不远处的周防懒懒散散地出声打断了草薙的思索,「也给我来一杯。」 草薙是个明白人,虽然周防的举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他隐约觉得还是不要深究的好。他笑着拿出调酒杯,恭敬道:「两位王,请稍等。……青王大人,您要先找个位置坐下吧,等会儿我送过来。」 第69页 「如此的话,麻烦你了。」语毕,宗像环视一圈酒吧内的零星几个空位,随后看向了被阳光照耀着的那片区域——周防和小女孩所落座的沙发。 当周防和宗像一走进「homra」,酒吧内就彻底地安静了。直到草薙为两人上了酒,聚在一起的赤之氏族才耳语着叽叽喳喳地对——他们的王居然亲自带着青之王来这里——这个问题进行议论。 环绕在耳边的说话声丝毫影响不到周防和宗像。 周防明明与宗像对视,但却只是闷不做声,也不邀请。 宗像轻笑一声,径直走向了沙发。 皮鞋擦碰地板的声音哒哒作响,也摩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当宗像走到沙发处时,原本霸占着沙发正中央的周防先是抬眼看了宗像一眼。所有人都在等待周防的反应,但随后出现的却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一幕——他们的王竟然主动地朝左边移了移,让出了半边空位。 「哦呀,野蛮人居然会这么自觉,真是意外。」宗像的口气却听不出多少意外,反而笑意冉冉。话音落下,他坐到另一半的沙发上,然后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草薙拿着调好的两杯「深海之蓝」走了过来,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顺便还帮安娜倒了一杯果汁。 安娜双手握着果汁,好奇地看了看周防。 周防将安娜抱到腿上,于是安娜安静地坐在周防身上,默默地喝起了果汁。 周防拿起酒杯,无声地向着宗像举杯。宗像挑了挑眉,亦举起酒杯。 「谢谢。」周防对宗像如此道。 从周防口中说出的话,清晰地迴荡在整个空间里,包括他的氏族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吧内的耳语声消失了,骤然安静了下来。 宗像轻轻抿了了一口深蓝色的液体,勾起嘴角:「如果您以后再这般随心所欲,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哦,知道了。」 八田等人张大嘴,对于周防乖乖的回应,震住了。 宗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肯定地问道:「知道是知道,但不一定做到,对吗?」 「大概吧。」周防不以为意地说,然后放下酒杯,刚想拿出一根烟,想到安娜也在,便有些扫兴将伸入口袋的手抽了出来,再次举起酒杯,勐地喝了一大口。 宗像看着周防将空空的酒杯放在桌上,又一次低声抱怨:「你这个野蛮人……」 安娜依旧乖乖地坐在周防腿上一动未动,喝着果汁的嘴角弯弯的。——这个坐在尊身边的人,能给尊带来的,是安娜可以确认的名为「未来」的东西。 安娜,现在很幸福,尊……也是。 尾声 来到机场的时候,宗像拿着天狼星刀柄的手紧握了一下。 从始至终,也就只有这把刀一直陪在他身边。尽管它现在已经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是的,现在的天狼星随着宗像能力的消失,再也没有任何拔刀的口令,也没有什么限制条件,抽出来时,银色的刀刃依然光亮,却也仅是如此。 ——再也没有青色的火焰随之腾起。 当然,宗像并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就连产生这个听上去伤感的想法时,也仅仅是有些感慨,并无忧伤。以及,对于之前选择了这个命运,发展至今,孤身一人的现状没有任何愤懑。 对现在的结局,虽然羡慕「青之王宗像礼司」——从此将不用走他曾经走过的路——但宗像非常的清楚,这份羡慕不曾,也不会转化成嫉妒。 属于他的过去,早已在时空的变换中流逝不见,包括那个周防,也早就跟着岁月的洪流埋葬在了记忆中。虽然,从过去至今,他还是能回忆起最后周防倒向自己时,感受到的,从炽热逐渐冰冷的温度。 或许,在失去力量,逐渐加快速度变老之后,他就会慢慢忘记那份温度,以及——那一天,那一刻,那个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 宗像看了一眼身后的视界,缓缓地笑了。 这是没有任何负担的微笑,如普通人面对开怀之事时展露的笑容。 如今,作为普通人的他,即便没有能力继续完成自身大义,毕竟还有另一个宗像来做。他相信,不管世事变迁,还是时代更替,属于「宗像礼司」的信念永不会变。 哦,周防也是。 ——从旁观者的角度,那两个人到是挺般配的。 生出这个想法的宗像,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笑,继而回过头,再无任何踌躇,向着候机室走去。 作为青之王的宗像的能力并非是瞬间失去的,在他穿越时空之后,便开始有了能力流逝的徵兆。即使能力消失得极其缓慢,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宗像也立刻察觉到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世界、一个空间,存在两位青之王,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能力的消失,在他决定穿越的时候,便已设想过,成为现实的那刻也只是有些恍惚。 当日,在酒吧见到周防之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连次年春季,在图书馆见到周防的时候,如果当场战斗,宗像也并不会输,最多两败俱伤。 能力真正开始急剧流逝,是在宗像找到其余两块石板,将其暗地运回日本之后开始的。想必是三块石板聚集在了一处后,便快速地将原先赋予他的能力夺了回去。 第70页 那天,宗像前往东京法务局看望周防,实在很冒险。幸而,那时他的力量虽然失去了大半,但也还能在见到周防时,勉强不让他产生太大的怀疑。 他,只是去道个别而已。 至于「spark」的意思,呵,开了个玩笑罢了。 那不过是一包烟的牌子,而他又恰巧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对于他所开的玩笑,周防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宗像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宗像如何进入屯所的,以及如何打开周防的牢房,宗像确实庆幸,终端机虽然在这个世界无法运行,却还能用来开启屯所和通往牢房的门。 12月17日那天,如此费了番工夫去找周防之前,宗像是在下午才回到日本。他清楚之后周防就会越狱,便想在那之前,在那还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宁之前,最后和周防面对面聊一聊。 最终,只剩下二分王之力的宗像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出现在了神社的现场。 在过去的自己和周防来到神社时,他早已躲在了树后,用仅剩的力量压抑自身的气息,使得周防没有任何察觉。而三块石板的齐聚又加剧削弱了他的力量,同时也切断了过去和未来的联繫,使得这个世界的宗像也无法一下便感应到他的存在。 直到没有坠剑的周防放松下心来,终于发现了他,他便立即离开前往了御柱塔。 当宗像从御柱塔走出来时,疲惫至极的他抽出了腰间的天狼星,便发现——属于青之王的力量,他再无分毫。 说来,石板还有几分情分,让他真正办妥所有事之后,才将他最后的力量剥夺。况且,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已开始破碎,如今力量被收回,他其实应该庆幸这样的结局。 ——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宗像看着机场显示屏上「东京——法兰克福」的航班,笑着对办理行李託运的女子说:「託运行李箱和这把刀。」 「……好的。」 如宗像这样气质不凡的男性,女子既然长期身处人来人往的机场工作,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她依然在见到宗像的时候愣神了一小会儿,随后赶紧接过了要託运的东西,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办完所有的手续,宗像仅带着随身的小包,进入了候机室。 同一趟航班,同样的目的地,却已物是人非。 宗像到得早,候机室里的人还不多。对面一位看起来分外爽朗的青年男子主动和宗像聊了几句:「这位先生是去德国旅游的吗?」 面前的这张脸非常熟悉,却不带丝毫落魄之意,而是洋溢了幸福和满足的神情。宗像笑着回答:「可以这么说吧,上次去德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冒昧地问,先生你打算去哪里走走?」男子抓了抓头,问道。 「德勒斯登,我想先去萨克森州立图书馆。」 「……果然是有学识的人。」男子又摸了摸头,随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身边听着他二人对话的女子和一个小女孩,「这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最近老闆给我加了薪,我就想带她们去欧洲玩一圈,哈哈……」 男子的眼中满是对家人的爱。 登机后,男子和宗像的位子自然不在一块儿,他向着宗像挥了挥手:「先生,这次好好享受一番吧。再见。」 「再见。」宗像回以真诚的一笑。 十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随后宗像带着行李和刀,转乘了大巴,于傍晚时分抵达了德勒斯登。 他找了一家旅店,经过一夜休整,第二日,便如约带着一瓶红酒,前往萨克森州立图书馆。 雷奥在刚来图书馆工作,成为图书管理员还不到一周时,在那天,见到了名叫宗像礼司的男子。 在男子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剎那,雷奥产生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稍纵即逝。 他想,大约是他没有见过许多东方人,对他们的长相无法辨认得清楚。但一转念,又觉得如这位男子一般的东方人,想必他也从未见过。 因为目前雷奥对图书馆的书籍还并不是非常清楚,所以当男子走向他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是否会被问到一些他并不知道的书籍的摆放位置。但雷奥想错了,男子一手拎着一个密封的袋子,一手插在上衣口袋中,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向他礼貌性地点头问候后,便直接越过了他身旁,继续朝前走去。 后来,当雷奥和宗像熟悉之后,再回想起那一天的举动,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说起的时候他也依旧窘迫。那时候,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宗像身边,主动询问:「这位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戴着细框眼镜的男子,透着十足的知性和温和,即便隔着镜片,雷奥也感觉不到眼神中的任何疏离。他并没有因为雷奥突如其来的行为而惊讶,反而脸上浮现出微笑,说道:「不用了,我是来这里找人的。多谢。」 「啊?是这样啊……我真是失礼了,您请。」了解到自己做了极为愚蠢之事的雷奥一张脸变得通红,羞窘的真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就在他急迫地准备离开之时,男子叫住了他。只见他笑着道:「以后我们可能有机会成为同事,我——宗像礼司,来自日本。这位先生,我该怎么称唿您?」 雷奥呆呆地眨了眨眼,回过神后,连忙站好回答:「我叫雷奥。」 第71页 「雷奥先生吗。呵,那我先去找人了。」 「嗯,好的。」雷奥这次傻傻地笑了。 等到自称宗像礼司的男人远去之后,雷奥无声地欢唿了一下。他其实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竟然本能地想接近这人,像着了魔一样。 大概,不论是宗像的言谈举止,还是微笑的样子,给他的感觉仿佛是走下王座的帝王,尽管看似与普通人无异,却气势依旧,无端地,让他对男子产生了憧憬之情。 有些人,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还真的毫无变化。上一次,也是雷奥主动开口问宗像「需不需要帮忙」这个问题。这次,再被问及的时候,不知为何,宗像原本平淡的心绪逐渐泛起了涟漪。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波动,他才在雷奥掩不住失落的神色中主动开口叫住了他。至于同事一事,却并非宗像的一时兴起。在他动身前往德勒斯登之前,便早已对未来有所考虑,就看图书馆收不收他了。 宗像目不斜视、熟门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阅览房门口,轻扣了三声门,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问:「是谁?」 「一个来自远方,前来和您兑现约定的人。」宗像用朗诵诗般的语调回答。 「哦,远方的友人吗。」低沉慵懒的声音似早有预料,「有失远迎,请进。」 不待宗像打开门,阅览房的门先被人打开。先前宗像听到「友人」这个说法时愣了愣,随后转而面对眼前的金髮中年人泛起笑容。 他打开手中的袋子,举起一瓶红酒向中年人打了个招唿:「路德维希先生,您好。」? 作者有话要说: 2013年的时候我和基友晴子一起创作了这个故事。 故事开始的前提是第一季尊哥的死而有的怨念。那时候太过想要双王在一起,又想写一个严谨的与原着能够毫无违和(并没有)合在一起的故事。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不少缺陷,那时候剧场版还未出,也有人说吠舞罗的一些角色崩的厉害,这是我作为主笔的锅qaq。 当时的我们以此部作品为骄傲,现在也还是觉得当年能够那么热情似火地创作这么一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感谢发布至今的收藏者,感谢看完这部拙作,谢谢。 谨以此文纪念从12年12月至今,赤王周防尊逝世的三年。 ☆、特典番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子的特典,也一併奉上。 (一)如果你没有意识到人终将死去,就不能体会活着的滋味。同样的,如果你不认为活着是多么奇妙的事,你也无法承认你必须要死去的事实。——贾德 2010年,那个寒冷的冬季,每一个人的大脑都冻得无力思考。这大约恰巧形成了一个不错的藉口,使得完成同样的工作所需的时间变得更长。直至来年春季来临时,宗像礼司得以忙里偷闲,独处于茶室中稍作整顿。 喝下一口微凉的茶水,脑海中自动播放的几帧画面再也无法驱逐。 极少见到那个人的笑容,尤其是面对自己。 「那样的表情……周防,你还真是坦然。你早就计划好迎接死亡了吧?」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周防还活着的时候,一贯将宗像对其死亡的担心称为「无聊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24年的一生,算是短暂,却与他本人一般,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无尽的可能。 但宗像转念一想,人生奇妙与否,与生或死又有何联繫呢?意识到终将死去的事实,难道就表示会更加倾向于选择死亡吗? 「周防……差点又被你骗了……」宗像喃喃自语。 (二)人能够做他所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所想要的。——叔本华 周防还活着的时候,宗像不止一次地警告他。 「周防,你的威丝曼偏差值已经十分不稳定,如果你继续从石板中汲取力量,便会再一次造成『迦俱都陨坑』;到时候,我就不得不杀死你。」 「宗像,你的话还是那么无趣。」 这样的对话,反覆上演,从十束还在时,一直反覆到十束被害后。 周防其实非常想要指出,如果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的坠落,那也应该被称作为「周防尊陨坑」才是。他在脑海中想像着,听到自己如此抬槓后,宗像会作什么反应。 而十束被害后,他与宗像间就无法再开展除此以外的对话了。 关于自己的选择,周防也思索过很多,无非是杀死无色之王、同归于尽、被无色之王所杀这三种。 只是,最后的结果,未必是他最想要的那一种,甚至他想要的结果是概率最小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他便只需做自己想做的——就足够了。就算,最终的结局,是最糟糕的那一种。 (三)人既不能懦弱,也不能鲁莽,而是要勇敢。—— 亚里士多德 距离周防的死亡,已过去了大半年。一日,伏见猿比古有些支吾地,问起了宗像关于周防的选择。 「伏见君但说无妨。」 「……十束的死已成事实。若不杀无色之王,则显得懦弱;而冒着坠剑的危险杀死无色之王,又显得鲁莽。换作是我,大概也很难作出抉择……」 作为前赤王的氏族,以及青王的下属,没有人比伏见更加在意此事,无论他装得多么的满不在乎。 第72页 对于宗像而言,也甚少有人当面提及前一年年底的往事。 「伏见君所言极是。」宗像点了点头,「那人毕竟是个野蛮人,也就会选择鲁莽行事了。」 后半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他心里知道,那是周防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 没有盲目乐观,也没有过于冲动;既是道德的选择,也有正确的动机。他想好了退路,正因为退路是他最信任的宗像。而最后,他也不惮于死亡。 「……不过,那个野蛮人,也称得上是勇敢。」宗像接着说道。 (四)人类的生命,并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剎那即永恆。——尼采 24岁的年月里,宗像礼司杀死了周防尊。 比宗像大了一个多月的周防,短暂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周防倒在了宗像的怀中,戾气不再,眉眼间浮上了难得显露的温柔。可惜,只是剎那。 但就是这生命最后的剎那,仿佛被无尽地拉长,成为永恆。 次年8月,天气异常的炎热。宗像回忆起那永恆的剎那,依然在高温下打了个寒噤。 这一日,他特意顶着高温出了趟门,回来时手中提着一只不大的蛋糕。 宗像将蛋糕放在茶室中的矮几上,拆开盒子,一根一根地插上了25支细细的蜡烛,点燃。 烛光在模煳的视线中毫无规律地摇曳。宗像又数了一遍蜡烛,从1数到25。 这是周防不会到来的25岁。 宗像拔掉了一根蜡烛。 「周防,给你永远的24岁。」 话音刚落,宗像便自嘲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矫情。 他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独自将平日并不喜爱的甜食一口一口地吃完。 (五)我可以怀疑一切,但我却不能怀疑我正在怀疑的。——笛卡尔 2012年夏。早晨。 吃完早餐,宗像告别了奥古斯特,坐上了通往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公交车。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从奥古斯特的口中听到了前所未想的猜测。细细分析,世间存在三块石板的可能性极高。 宗像有些懊恼,虽然他成为第四王权者也只有短短数年的时间,但以自身的理性和智慧,对于万事万物的获知和理解,很少有人能够望其项背。 然而,他却从未怀疑过德勒斯登石板控制下王权系统的合理性、系统性与完整性。 他再次深深地从内心敬重奥古斯特的父亲。 即便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也从不放弃自己的怀疑和否定,直至无法思考的那一刻。 那是真正理性思考的人。 (六)理解按其本质乃是一个效果歷史事件。——伽达默尔 公交车内没有喧譁声,坐在宗像后一排的年轻人戴着耳机听着歌,透过耳机传来模煳的摇滚乐,重低音的节奏让宗像有些分神。他凛了凛神,怀着对奥古斯特父亲的崇敬,反省起过去的几年。 错综复杂的事件,各怀心事的人物,无法预知的变故,林林总总的往事,以及……摆脱不了的宿命。 命运的话题,他也曾思索过几次。似乎自从他成为王,而知晓对立的另一面有一位赤之王时,便开始准备着面对终将会到来的审判。 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如此认为。——正因为前代赤王迦俱都玄示与前代青王羽张迅的歷史,最后现实的走向不外乎人们所能想到的几种。 而结局似乎昭示着歷史经验的正确性。 一个小时后,当路德维希问起「命运」,宗像确有片刻的迟疑。 终有一日,他会知道,一切背后的本质,远不止青与赤背负的所谓「宿命」那般简单。但就算得到了暂时的答案,理性如他,也无法知晓绝对客观的解。 (七)要进来,先把希望留在门外。——但丁 2012年12月21日,晴,午后。 宗像礼司走在从东京法务局通往「homra」的路上。 这段路不长,即便是步行,大约也只需要20分钟左右的时间。途中会经过一条近郊的小路,再走过一段繁华的主干道,最后穿过小巷,巷口的拐角处便是目的地。 平日,他很少有直奔「homra」的时候。大部分的情形下,他总能在这个属于周防的酒吧以外的地方与这位第三王权者偶遇。 这么想来,今天是难得的机会,晒着冬日的阳光,慢悠悠地散步,从自己的地盘,走向他的地盘。宗像这般想。 两天前,他遇到了新的第七王权者。一席交谈,一个抉择,足够改变一切。 事实上,真正被改变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宗像抬头望着少云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把握回到两三年前,就能改变他曾经歷过的结局,尽管他向城田做了肯定的猜测。 因为回到过去,他也不会再见到当前的城田——这与当初奥古斯特的情况不同,也就无需压抑对方的期待了。 但是,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宗像走过大街上最热闹的路段,隐隐约约听到过路的人兴奋地等待着末日预言真伪的揭晓。他扶了扶眼镜,拐进了小巷。 从巷口可以径直看到前方「homra」的外墙。宗像摇了摇头,迈着坚定的步子,向前走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按照心中的计划,一步步寻得另两块石板,将周防从王的宿命中解救出来,使王之体系变得完整。 第73页 他再向右转身,拐进「homra」后更窄的巷子里,城田泉生已在那儿等了多时。 (八)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赫拉克利特 几乎一瞬间之后,被抽离的世界还原成了原本的模样。只是片刻的迟疑,宗像便只身走进了三年前的「homra」酒吧。 2009年的「homra」和2009年的草剃出云,与印象中的没有任何不同。 包括,在宗像喝完小半杯黑啤后,见到的从二楼缓步而下的周防尊。 周防看到了宗像,下意识地伸出了戴着戒指的右手端详了几秒,随后握拳。 完好无损的手心和手背,没有灼伤的痕迹,也没有刺目的暗红——事实上,他的注意力随即集中在了宗像身上。 宗像看似安然地坐在旋转了半圈的吧椅上。 这不是梦境。 周防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当未来的宗像来到这个世界时,这里的所有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包括他的梦。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下一秒便与这一秒不同。就算这一日,是宗像所度过的又一个2009年12月21日,一切也都早已改变了。 (九)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黑格尔 念书的时候,城田泉生最喜欢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他认为自己从思维上讲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但或许情感上,就不那么理性了。 大学的时候,他所学的专业是电子仪器。毕业后,他成了某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成为「无色之王」这样一个超出他原有的理性认知的存在的时候,一开始自然是怀疑的。但情感上的不理性却占了上风,他从怀疑,到半信半疑,到试图去理解,再到最后,被动地消极地接受了一切。 确实,宇宙中未被破解的谜团太多,即便是纯粹的理论也无法解释。既然发生了,那么便是合乎规律的。他无从反抗。 好在,宗像的一番话最终点醒了他。即便不过两日后,现在的他也即将跟随着整个世界被抹去重来,在这之前,至少他重新回归了理性,也重新认清了现实。 (十)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苏格拉底 伊佐那社独自走在通往神社的小路上。 不,他现在是阿道夫·k·威丝曼。他刚刚将邪恶的无色之王压制在体内,随即支开了夜刀神狗郎。 对于德勒斯登石板,威丝曼也不过只进行了三五年的研究。随着大轰炸和姐姐的死,研究终止了,他也未再踏足任何一块土地。 而也因此,仅有的部分知情者对石板的了解也止步于此。 体内,无色之王的灵魂乱窜,企图突破他的封印。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他创造了王,王挑起的事端,就由他来解决。 他坦然地面对着周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我去死,而你们去活。 21世纪的社会,已经不像古希腊那样落后愚昧。他很高兴,他能够选择自己的死亡,而不是被他人逼上绝路。这是最好的死法,不是吗。 赤色的火焰贯穿胸膛的灼热和痛楚依稀还残留在胸口,他迷茫地睁开眼。身体上方是透明的玻璃,肩下压住的是他熟悉的自己的银色长髮。他似乎是躺在棺材中。 棺材边的人虽然已经苍老,但他毫无困难地认了出来。 「中尉。」他动了动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