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宝婺》 第1页 [现代情感] 《少女宝婺》作者:梁若愚【完结+番外】 文案: 一个少年,要长到多大才能明白温柔的可贵? 1:高斯喜欢上一个会弹吉他的女生。为了给心仪女生出气,泼了赖宝婺一脸的水,还拿她暗恋自己的日记羞辱这个女孩子。 2:泼完水的第二天他才发现,真正会弹吉他的女生名叫赖宝婺。 3:可是赖宝婺从来没有喜欢过高斯。 阅读指南:女主的暗恋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宝婺┃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校园版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温柔,善待温柔 第1章 受害者的身份 赖宝婺握着笔订正错题,哐当一声有人经过,撞到她的课桌,笔在作业本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横槓。经过的人大声跟旁边的同学说笑,视若无睹地坐到她后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 赖宝婺没作声,她把作业纸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再往上写。 那人一坐下,就听一声巨响,她坐着的椅子勐地往前一晃。赖宝婺习以为常,把椅子往前挪。一上午课下来,班主任过来巡堂,看见了就说:「赖宝婺你座位怎么这么小?高斯你往后挪一挪。」 高斯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两只手把住自己的课桌腿往后拖。赖宝婺一句话没说,低着头继续订正自己的试卷。 男孩的故意「针对」往往都不会持续太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内容牵走。没过多久,班里就开始传高斯在追班里文艺委员简蔷的新闻。 花招无非那些,托兄弟的对象牵线,贿赂她的闺蜜替他说好话,青春期能想到的蠢办法他全试了一遍。搞到最后连外班的学生都有耳闻,跑来他们班围观校草高斯的追求对象。不过女孩子家里管得很严,追了很久都没松口,越是难追,男孩反而越丢不开手,追了大半个月,女孩终于好像被感动,托闺蜜传话给他,说自己正在考虑,言下之意让他别这么快放弃。 结果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岔子出在一个叫赖宝婺的女孩身上。 收语文周记的课代表误拿了赖宝婺的日记,发现里面有字,好奇心驱使她翻了一页,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等这本日记回到赖宝婺课桌里时,内容已经在在场的女生之间传阅了一遍。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情书,一本专门写给一个叫高斯的男生的情书。 高斯一头大汗地跟一帮男生从球场回来,人手一瓶冰可乐。他从后门拐进教室,这节体育课名义上是自由活动,但还是有部分要强的女生选择留在教室自习。几个平时跟简蔷玩得不错的女生都围在简蔷桌边,他一进来,几道目光就往他身上瞟,带着意味深长的暗示。他摸了把后脑勺,下意识问:「搞毛?」 男生笑嘻嘻地拱他:「还不快点去哄。」 课间高斯发微信给班里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女生,问她发生什么事,女生把事情经过还原了一遍,最后加一句:「你也知道蔷蔷跟她一直都有矛盾,就上次竞选文艺委员的事,日记内容她也看了,对她刺激真挺大的。」 高斯眼皮一跳,差点骂人:「什么日记,我知都不知道,她要乱写老子能怎么办。」 女生问:「她喜欢你你不知道?」 高斯说:「知道个屁,我对她又没意思。」 「那你自己跟蔷蔷说,好好跟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高斯烦躁地一匹,「她把我都拉黑了。」 高斯觉得自己真挺冤的,他本来就看这个女生不顺眼,哪知道她竟然暗恋自己。两人结梁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一次升旗仪式,他熘号没去,跟班长都打好招唿了,反而被赖宝婺这个「平民」给告了老师。他们的班主任教数学,人送外号灭绝,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有这么一个老师存在,不留情面赶尽杀绝。她让高斯在全班同学面前写了一份检讨,从那之后高斯就跟姓赖的彻底结下樑子。 快上课了,赖宝婺才从外面进来,身后拖着几道暗暗打量的目光。她浑然不觉,下午太困,她刚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还不知道自己日记被人发现的事,回到座位坐下。高斯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装玩手机,这一路都在用余光瞄她。她从前门进来,经过过道,走到自己座位边,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他冷笑:装得还挺好。 被一个平时看不惯的女生暗恋是什么感觉,要让高斯说实话,还挺复杂的。其实赖宝婺长得不算难看,皮肤白皙,就是太瘦了点。但是现在让简蔷误会,那就真的成了麻烦。青春期的男生没有这么多的社会阅歷来同时处理几个女生的感情纠纷问题,要再大几岁,才会懂得享受女生给的暧昧。 高斯后来又给简蔷发了两次微信,一次是下午课间,一次是晚自习课上,收到的回覆都是相同的一句话: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渐渐的,高斯也觉得没意思,这跟通关打游戏一个道理,卡在一个关卡迟迟过不去,这种游戏体验就有点让人想放弃。 日记事情没有传太开,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只有小部分女生知情,赖宝婺跟她同寝的三个女生舍友关系一般,班里大部分学生都是市区的,这三个恰好还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多少有些共同的朋友和话题,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他们班只有零星几个孩子是市郊转进来的,其中就有赖宝婺。她的父亲是市郊一所小学的数学老师兼校长,母亲在同一所小学教声乐。 第2页 特别是跟简蔷关系不错的几个女生私下抱团,背后偷偷议论这个女生厚脸皮,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赖宝婺,不过也能理解,高一新进来的女生差不多每十个都有八个在暗恋高斯,他在高中开学仪式上唱的那首《后来》不知道刻在多少女生的青春回忆里。 事情要能这么过去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 他们班班主任梁思文同时管着十□□两个班的数学,三个班的成绩经常被她拎出来比较,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看你们的数学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丢人!」 他们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班主任还是数学老师,就是数学均分上不去。所以她抓得特别紧,每次分析完的试卷还要收上来,检查他们订正是否用心。不巧赖宝婺就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收卷的压力就落在了她肩上——偏偏她顶真,你说几张没交谁看的出来,老师真这么有空一张张去数? 最后就差高斯的一张没交,课间操结束之后她硬着头皮去问他要。他趴在座位上看球赛,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感觉到桌边站了一个人,他懒懒地抬起脸,耳机里的音量太高,他听不到面前这个女生说什么,就看见她嘴唇几开几合。 他扯下一只耳机,问:「有事?」 女孩一板一眼地说:「数学试卷就差你没交。」 高斯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找不到了。」 赖宝婺有点着急,她本来也不擅长跟人扯皮,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就觉得尴尬地要死,她其实真不想问下去了:「上午刚考的怎么会找不到?」她磕磕绊绊地问。 两人的争执被班里几个女生看在眼里,其中有个跟简蔷关系不错的捅了捅她胳膊,示意她回头。简蔷一回头,不经意间跟高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电光石火间,高斯觉得自己算是明白女生都在瞎想些什么东西。 他瞟了赖宝婺一眼。其实这女生长的不赖,大眼睛,白皮肤,就老是板着一张脸,跟人欠了她几百万似的。男孩儿有时候真的挺现实的,赖宝婺要是长得再漂亮点,高斯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反感,只可惜她爱打小报告的形象磐石不移地刻在了高斯的心里。 他一眼都不看她,冷声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关你吊事。」 赖宝婺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么脏的字骂过,赖宝婺有点下不来台,抿了抿嘴,抱着那叠卷子尴尬地走了。 简蔷松了口气,转回头去。对高斯的这个反应,她基本是满意的。 办公室的桌子边,班主任随手翻了翻那叠试卷,问:「齐了吗?」 顿了顿,赖宝婺轻声道:「齐了。」 赖宝婺这么说并不是想包庇谁,只是她单纯觉得背后打小报告这种事很掉价。为此她还提心弔胆了很久,生怕班主任追究。跟所有学生一样,她也怕老师,虽然班主任还挺喜欢自己的,离开之前给她吃了一颗别人送的进口巧克力,但越是这样,她越想表现好自己,不让梁老师失望,给自己的压力也越大。 当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女生跑步,男生几个自由活动。赖宝婺跟在队伍里,后面两个女生嬉笑打闹,一个女生笑着推了对方一下,对方没站稳,往后倒,她自己没怎么样,反倒把旁边的赖宝婺撞出了队伍。她脚下一崴,整个人扑在过道上,什么东西摔出她口袋,滚了几滚,停在跑道中央。简蔷从后面跑上来,没留神一脚踩了上去,就听咯嘣一声,她也觉得脚底的触感不妙,停下抬脚,表壳已经碎成了几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跑在后面的几个女生这时候也围过来,两个女生把赖宝婺从地上扶起来,担心地问她:「没事吧?」赖宝婺蹲下捡起表,表盖被踩碎了,怎么都合不到一块儿。 赖宝婺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第2章 到底给不给谈? 那表一看就很旧,值不了几个钱。简蔷撇撇嘴:「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你一个新的好了。」 受害者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身份,明明出于劣势,却让人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否则会让人觉得得寸进尺,现在的赖宝婺就被摆在现在这个尴尬的位置。 众目睽睽之下,她摇摇头说:「算了。」 「你是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好像是我对不起她一样。」简蔷跑完步拿到手机,走到休息的地方给高斯发了一条微信,一股脑都把气撒到了高斯身上,「都怪你!」 高斯无语:「关我什么事?」 简蔷振振有词:「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你!」 高斯也冤:「搞笑了,又不是我让她喜欢的。」 「反正都怪你。」女孩子仗着有人喜欢,连任性都理直气壮起来。 体育课后几个女生去水房倒水,高斯刚打完篮球,一身大汗地跟班里男生一起上来。 每个楼层的开水房都放在楼梯的拐角处,下课铃声还没响,也没多少人在,高斯跟班里一个男生说着话,忽然听到水房传来的一声尖叫。高斯慢悠悠地经过,朝里瞄了一眼,就看到简蔷湿着头髮,脸上全是水,红着眼看着面前的女生。面前的赖宝婺手里握着一个空水杯,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转过头。 高斯的背后还站着几名学生,有男有女,有些面孔她认识,有些她并不熟悉,都是一脸看戏的样子。 第3页 高斯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简蔷沉默,跟简蔷一起的女生掏出纸巾给她擦,气愤道:「赖宝婺拿水泼蔷蔷。」 高斯看她:「没事吧?」 简蔷摇了摇头。 他回过脸看赖宝婺,一字一句:「说对不起。」 赖宝婺没看他,她是对着简蔷说的:「我没有泼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孙欣欣会这么觉得,你能解释一下吗?」 简蔷没吱声,旁边跟她关系最好的女生先嚷嚷起来:「不是你还是谁,难不成蔷蔷还会自己泼自己吗?」 简蔷一言不发,她低着头,湿透的马尾辫拖在肩上,校服的衣领湿哒哒地黏在后颈,委屈不用说就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看她那样,赖宝婺的心忽然凉了一下。没有人替她说话,也就意味着没有人愿意帮她。 赖宝婺低声叫:「简蔷……」 高斯冷眼看她,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道歉!」 赖宝婺看了简蔷一眼,她侧对着自己,跑出来的碎发遮住她小半张脸,孙欣欣扶着她,一脸愤慨地看着赖宝婺。 赖宝婺知道说不通,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她转身往门口走。经过高斯,手臂突然一紧,隔着校服被他握住。男生的手劲很大,捏得她都觉得痛。他冷冷地低下脸,高挺的眉骨下一双眼又冷又硬,又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道歉!」 赖宝婺无言以对,想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回来。下一秒,她脸上一凉,高斯握着倒空了的矿泉水瓶,居高临下地看着赖宝婺,脸上带着嘲讽的、恶意的笑,他口吻嘲弄:「哦,对不起。」 青春期,女孩子永远都无法招架男生带来的恶意,无论体力还是言语,那都是彻底的霸凌。 门口传来低低的几声惊唿。 他身后两个女生的表情一样震惊。 手臂上的力道小了下去,赖宝婺终于把手抽了回来,刘海黏在额上,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冷冷看他一眼。她的冷漠是一种变相的刺激,让高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无耻。他亟需要找一个理由、一个藉口,让他重新回到高地。 高斯冷笑,说出口的话像针一样锋利:「你不就是暗恋我嘛,日记里写的这么奔放怎么现在跟个木头一样,不过老子实话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样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赖宝婺愣了一下,想明白怎么回事以后,她的脸瞬间白透。 她抬头看近在咫尺的高斯,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俊朗又霸道,蛮横又骄傲,赖宝婺在很多年后,还是能迅速记起人生最初遭遇的最无由的恶意,没有原因,只是因为「我看不上你」。 男孩究竟有多少种手段能彻底打压女孩的自尊心? 一滴水挂在她睫毛,高斯眼看它快滚下来的时候,被她抬手抹掉,然后什么话都没有,她转身往门口走,看着她过来,聚在门口的几个学生迅速闪开,给她让了一条路。走廊上,女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尽头。 事情经口口相传,有了最合情合理的雏形,「赖宝婺在水房跟高斯告白,被高斯用水泼了。」每个听说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高斯怎么可能泼女生?」没有人对赖宝婺喜欢高斯这件事表示惊讶,好像那再正常不过。事情经过一个课间的发酵,很快传遍了班里。 下节课开始之前,赖宝婺孤身一个从门口进来,本来还闹腾的教室诡异地安静了一下,过了有两三秒,话题刻意地继续,说笑声渐渐响起,每个人都在暗暗地偷瞟赖宝婺。除了刘海和校服领口还有些湿,她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从水房回来之后,高斯把自己的课桌从靠门挪到了最里靠窗的位置,正自在地跟前排的男生谈笑风生,聊着球赛。 所有人都在关注赖宝婺的反应。女生们私下交流,也有几个觉得高斯做法噁心,一个大男生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她们看向赖宝婺的目光满含同情。 但众人眼中的赖宝婺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受害者,她情绪稳定,表情寻常,独自走回座位坐下,掀开课桌找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下堂是政治课,讲政治的那个老师上到一半,被班主任梁老师打断,简蔷几个包括孙欣欣暗暗提了口气,不过幸好不是她们担心的那件事。蒋老师借用几分钟时间,只是介绍一个转学同学给他们认识,转学生叫邵天赐,才在教导处办完手续,领完课本,现在就让他来熟悉下以后的上课环境。蒋老师没有长篇大论的废话,介绍完就让他自己找个座位坐下。 空位就一个,他也没得选择。把包往桌上一丢,坐到了赖宝婺后面。 安顿完新同学,梁老师就走了,把课堂还给政治老师。 课继续上,不过学生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新同学吸引,目光亮闪闪地偷瞄他,有人按捺不住用微信交流对新同学的初印象,男生们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怎么,一致觉得他娘,女孩子们反而觉得他好可爱,个子高高大大,偏偏长得唇红齿白,肤色白皙,一双桃花眼弯弯,看谁都像在笑。 怎么会有这么秀气的男孩子啊? 因为不是主课,铃声一响,政治老师收起课本就走,没拖堂。 安静了一节课的教室像终于烧沸了的开水,嬉笑声和打闹声充塞了周围。 赖宝婺低头往课桌洞里放课本,她的后背被人用手戳了一下。她往前一缩,像被人点了穴。 第4页 「同学。」 她回头,对上一双亮闪闪的桃花眼,他笑眯眯地问:「有笔吗,借我一支。」 没带笔来上什么学。她嘴上不说,不情不愿地从笔袋里找了支黑色水笔给他。他接过在指尖转了两转,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一双眼笑得弯弯,眼下卧蚕明显,显得又乖又帅。 他这么客气,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也一板一眼地说:「不用谢。」 她住校,同寝的三个女生跟她关系一般,其中有个女生跟孙欣欣要好,孙欣欣又是简蔷的闺蜜,这层裙带关系加上去,她们的寝室格局自然就成了三人一起,赖宝婺被落单,久而久之就疏远了起来。所以每次晚自习结束之后赖宝婺还会主动留下来自习,一直到熄灯再回寝室去。 那天也是,晚自习最后一节课铃声刚响,教室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每个经过后门的学生都会好奇地往最后两桌多望一眼,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坐在课桌上伏案写字,谁也不打扰谁,谁也不被打扰,气氛奇异地和谐。 高斯跟男生勾肩搭背地从前门出去,笑声和说话声都比往常要大,仿佛要用这种姿态告诉所有人:他没有错,他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喧闹了一天的教室安静下去,留在教室的两个人伏案默默书写,淡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两个人安全地笼在里面。赖宝婺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刻再也没有人会伤害自己。 初冬的空气冷而涩,吹在脸上只让人觉得鼻腔发干,走出教学楼,身边的男生还在口若悬河地说球赛的事,可高斯已经没了兴致,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终于垮了下去,幸好有夜色作为掩护,没有人能看到此刻他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深吸口气,冷冽的寒风由鼻腔涌入肺腑,刺激地脑后那根神经隐隐作痛。 就算这样他也不让自己去回想开水房里发生的事。 他没有做错,他再三暗示自己,必须要给那种女生一个教训。 想到这里,高斯又吸了口气,感觉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一震。他拿出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往外走,微信界面先跳出一个小兔子的表情,点着头说好。 这个表情显然是回答他的上一个提问。 「到底让不让谈?」 他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虽然这笑只短暂地持续了两秒。 第3章 异性的守护 到了熄灯的点,门卫执勤的大叔拎着钥匙一间一间教室来关门,站在门口催促两个留堂的学生。赖宝婺低头收拾,她住校,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也就两张卷子,还有一道题她没理出思路,准备回寝室再琢磨。 邵天赐等她收拾完,默默地跟在她后面送她下楼,两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走在去宿舍楼的路上,路灯昏黄,将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地铺在地上,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两道鞋底碾过地面发出的声音。 他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停住脚步,赖宝婺回头看了看他,他抬抬下颌,有点惊讶:「这么快就到了。」赖宝婺抿了抿嘴,忍不住了:「都说了不用你送,才几步路。」 他笑:「谁说送你,自作多情,我熟悉一下学校环境不行啊。」 赖宝婺看着他,月光下他一直在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她的鼻子没来由一酸,情绪在心里发酵,越堆越满,都快涨出来。她怕被看出什么来,连忙低下脸,眼睛看着地面轻声道:「我上去了。」她眼睛没看路,险被台阶绊了一跤,急的邵天赐在她后面喊:「你倒是看路啊!」 赖宝婺埋着头往上跑,差点跟同寝的一个女生撞到,她刚从公共浴室洗了头回来,湿发外包着干发巾,跟她招唿了一声:「回来了?」赖宝婺怕被看出什么,含煳地嗯了一声,闪进卫生间。女生擦着头髮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一眼,月光下,只有一个男生走远的背影。 赖宝婺洗漱完回到宿舍,同寝三个女孩凑在一起说白天水房的事,看到赖宝婺推门,声音一停,气氛突兀地安静下去,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提到娱乐圈某出轨男星,话题被自然地带了过去。赖宝婺进来一小会,拿了吹风机又出去,刚才那个洗头髮的女生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压低声音凑过去:「你们知道吗,刚刚我看到那个转学生送赖宝婺回来。」 「真的假的?」另两个女生一听到八卦,眼睛亮了亮,好奇地从床上坐起来。 「真的!他们俩还在门口说话。」女孩言之凿凿。 「他们是不是之前认识啊?」 「不知道,但是这个转学生真的好帅啊……」 「我觉得还好啦,我不喜欢小白脸。」 一个女孩忽然神神秘秘地插了一句:「你们说,那个邵天赐会不会是喜欢赖宝婺啊?」 邵天赐会不会喜欢赖宝婺? 班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起这件事,上午的大课间是一天最闹的时候,说笑声和嬉闹声交织,几个女生本来坐在一块聊爱豆,忽然有个女孩捅了身边女生的胳膊,抬下颌努努嘴,示意她往那边看,几道目光心领神会地一起看。 再闹腾的教室也有安静的角落。 一缕阳光照进教室,赖宝婺趴在桌上睡觉,脸沖墙壁,邵天赐拿了一本化学必修一替她挡着窗外的阳光,另一只手拿了支笔低头做题。也不光只有女生注意,高斯跟两个男生从门口进来,一转眼就看到这一幕,他冷笑一声,目不斜视往里走。 第5页 他跟赖宝婺的事没人再提,事情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淡去,可高斯却好像越来越看不惯姓赖的女生,连带着邵天赐一起,几个跟他玩得不错的男生最清楚这件事,在他面前提都不敢提,也不敢跟转学生走得太近。 体育课上男生聚在一起打球,女生们则被要求练习排球,邵天赐主动请缨帮女生去体育馆领球,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十二班的同学也发现了这个转学生的热情,热于助人这个词乍一听好像有点老派,可是放在这男生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交作业、发课本、打扫卫生,什么忙他都肯帮,主动帮,这张脸摆在那,笑起来人畜无害的,扎在女孩儿堆里也不显得猥琐。女生们后来才知道这男孩上学早,比正常学龄的孩子还要小一岁多,一些活泼的女生开玩笑喊他弟弟,他也答应,快快活活伶伶俐俐的,天生好像没脾气。 女生们练了半节课,觉得累了,三三两两地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闲聊。 几双眼有意无意地都关注着邵天赐那边的动静,他坐在一堆女孩儿中间,不知道说了什么,把近旁一个女孩逗得哈哈大笑,伏在旁边另一个女生的肩上笑得直不起腰,邵天赐也笑,弯着眼,太阳曝晒下皮肤整洁白净,一口整齐的白牙。他真的特别会讲冷笑话,把周围的女生逗得花枝乱颤,赖宝婺简直受不了他。 中场休息,高斯下来喝水,坐在篮球场外的长凳上看手机。简蔷拿了瓶脉动过来,她一走近,场上几个男生莫名其妙忽然开始一起鼓掌,别班蒙在鼓里的也渐渐会过意来,饶有兴味地看着简蔷。她鼓起勇气把饮料递过去,高斯抬脸看了看,单手接过,挺酷地说了声:「谢谢。」 女孩的脸开始发烫,听着身后旁边低低的起闹声,她害羞地跑回女生这边。 远远地,邵天赐也看着他俩,他回过头跟赖宝婺笑说:「现在高中生都这么嚣张的吗?」 艷阳高照,好像要榨干人身上最后一点水汽。 体育课后,女生结伴去食堂旁边的小卖部买冷饮,邵天赐跟赖宝婺也从里面出来,男生手里拎了一个塑胶袋,递给女生一瓶酸奶,她低着头用吸管捅开,一抬脸就看到高斯和简蔷金童玉女似地并肩走来。 赖宝婺表情不变,垂下眼,咬着吸管吸了口酸奶。 风带起衣角,四人擦肩而过,没人说话。 走远了,简蔷才轻声道:「他们是不是认识啊,我听欣欣说好几次都看见他送赖宝婺回宿舍。」高斯没应,眼睛看着前面,一脸不耐烦。简蔷看他那样就不说了,脚步轻轻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低下脸看着自己脚下,她低声道:「这周三是我生日……你会来吗?」 高斯悠悠地重复:「周三啊……」 简蔷心尖一颤,侧过脸看他。 为什么读书时代的恋爱会这么不公平,让男生越来越洒脱的同时让女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他仰了仰脖子,活动了下肩胛,漫不经心地问:「说说看,要什么礼物?」 一眨眼就到了周三那天,时间不巧,前后不靠的,简蔷就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学校外面的餐厅吃饭,结果同学又带朋友,把原本十来个人的小包厢挤得满满当当。 拿蛋糕路上耽误点时间,高斯最后一个到,从计程车里下来,他提着蛋糕进店,站在吧檯边等餐的男生听到门铃回头,两个男生的目光在半空碰了一下,又各自移开,像是谁也不认识谁。这时候吧檯后的服务生递给他一个包装袋:「红豆布丁奶茶好了。」邵天赐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外面再张扬,到了学校依然还是得收敛,他们学校抓早恋抓得很严。吃过饭简蔷跟几个女生先走,高斯殿后,临下午上课还差一刻钟左右他才进门,被一男一女堵在门口。女孩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一直在听对方讲话,她头髮长了以后一直没剪,两边的刘海盖着耳朵,前面的遮住眉毛,长短参差不齐,男生忍不住上手拨了一下,问:「你不难受啊?」 赖宝婺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一会儿那些碎发就又掉到老地方,她抓了一搓目测了一下,说:「好像是长了点……」 邵天赐笑道:「傻不傻,长了自己都不知道。」 赖宝婺说:「那我扎起来好了。」 「干嘛不剪,剪了多凉快。」 赖宝婺刚想说自己住宿不方便,头一抬,话却没出声,邵天赐有所感觉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看清那人,他表情不变,只是往旁边让了点。高斯手插裤袋,一脸冷漠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平时没时间。」女孩子的声音细细小小,带着柔软的妥协。 走远了,邵天赐的声音就被落到了后面:「这礼拜我带你去。」 第4章 孬种(有小改) 高斯回到座位坐下,前排的简蔷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只有情人才能意会的浅笑,两人目光相撞,高斯跟她笑了笑。上课铃声准时响起,众人归位,下午第一堂就是梁老师的数学课,昏昏欲睡的一节课上完,被下课铃声叫回了神。 梁老师拍了拍满是粉笔灰的手:「耽误大家一分钟时间,我再说件事。」被集合殴打了一节课的学生懒懒散散地收着课本,然而梁老师接下来说的这件事却让所有学生精神为之一振,一直在传的校运动会终于定下来,就在下个月的第一个双休,因为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届运动会,梁老师也很重视,让体育有特长的学生踊跃报名。 第6页 男生那边问题不大,他们班有个男生还是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就是女生这边棘手,许多项目比如铅球因为实在没人只好放弃,结果还是凑不齐。体育委员有重任在身,挨个找人做思想工作,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就剩个一千米无人问津,体委抓耳挠腮,孙欣欣在旁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赖宝婺长跑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不问问她?」 体委来问的时候她正跟邵天赐说运动会的事,他报了男子三千和跳远两项,都是他的强项,他在那儿大吹特吹,扬言要破个记录教别人做人。他吹起牛来那个劲特逗,赖宝婺被他说得直笑。体委过来跟她商量:「那个……」 赖宝婺心里算了算时间,下个月第一个双休就在二号三号这两天:「不太方便……」她为难道。 体委钢铁直男一个,完全接收不到一个女生说不方便的讯号,刨根究底地问:「咋啦,啥不方便啊?」 赖宝婺两颊热辣辣的,这还要她怎么说? 邵天赐靠墙坐着,手放桌面,实在听不下去了,轻描淡写道:「她那两天大姨妈,跑不了步。」 体委这才会过意来,尴尬地哦哦了两声,挠着头走了。留一脸懵的赖宝婺和若无其事的邵天赐。 孙欣欣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她这人性格直来直去,从赖宝婺泼了简蔷水之后就跟她不对付,一边跟其他女生说话,一边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真好哦,来了大姨妈就不用跑步了。」 邵天赐一脸看傻逼似地看着孙欣欣,赖宝婺生怕他一张嘴撅死人家,连忙说:「我去上厕所,你要不要一起去?」 邵天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赖宝婺,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去啊,你敢去我就去。」 私下里评价起孙欣欣,邵天赐也一点不客气:「这女的脑子有病。」 他也不能算是吐槽,他是真的这么觉得:「有羡慕别人好看的,羡慕别人成绩好的,第一次见羡慕人家来大姨妈的。」 赖宝婺反正也不会给她说好话,不过这话也只会跟邵天赐一个人讲,「我也不喜欢她,总是针对我。」 自从邵天赐转学进来之后,她那些小矛盾小情绪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包括寝室里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可是毕竟男女有别,邵天赐会安慰她开解她,耐心倾听她的烦恼,却无法帮她彻底摆脱这种孤独,这种孤独更像是没人陪着一起去厕所,没人挽着手去小卖部,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邵天赐是个女孩就好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一起,而不必担心被人指指点点。 青春期的赖宝婺更需要一份同性的友谊,而不是异性的守护。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跟邵天赐的关系,好几次下晚自习回去她都看到同寝的一个女生在宿舍楼下打电话,一边偷瞄她和送她回来的邵天赐。宿舍里除了赖宝婺,另外三个人又拉了一个群,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她们话题的中心。赖宝婺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她也觉得跟她们这些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什么都跟邵天赐说了,唯独没有跟他说过水房的事,唯独没有跟他说起过高斯。 如果可以,她只想把有关那天的那一页尽快翻过去,你说她懦弱也好,软弱也罢,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你问她恨过吗?她恨过的呀,高斯拿她水泼她的那个当下,如果手里有把刀,赖宝婺可能会直接捅过去,但她没有,她也不敢,女生永远反抗不了男生的霸凌,这是被体力决定的。 长大之后赖宝婺看过一份调查,说大约有90%的女生曾在青春期遭受过来自异性的暴力,包括行动上的包括言语上的。后来赖宝婺经常会想,这高达90%的女孩子里有多少做出过反抗,也有多少就跟她一样,让事情不了了之地过去,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女生流过的眼泪,没有一个报导能解释的清。 简蔷的这场生日聚会实在太过招摇,有风吹草动传到了梁老师的耳朵里,第二天早自习还没开始,两个人就被梁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谁还不是从青春期走过来的,梁老师当然也有那个时候,情窦初开,对异性满怀爱慕,这份感情处理好了,能成为学习进步的动力,处理不好,反而会成为人这一生最严重的错误——人一生很多错误都有被改正的机会,而有些错误则是人一生隐患的起源。 被叫过来的男孩女孩一左一右地站在她办公桌前,女生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而男生明显放松许多。 她摘下眼镜,笑眯眯地问:「昨天是简蔷你的生日,听说高斯也去了,是吗?」 男孩女孩对看了一眼,女孩低下了头,男生从容地看着梁思文。眼神中的镇定和若无其事让梁思文有些感慨。 她要是回到这个年纪,大概也会被这类型的男孩吸引。 做了三十多年人民教师的梁思文很会做学生的思想工作,她从自己的经歷说起,娓娓道来,把早恋的危害剖析地一针见血,说着说着,简蔷的脸就红了,眼也红了,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老师。 高斯等梁老师长篇大论地说完,表情没有怎么变,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难道我们班就我们在谈吗?」梁思文停住去看这个男生的脸,帅的人天生就有种自信,无论处于什么位置都从容不迫,并且相信自己会拿回主动权。 「赖宝婺跟那个新来的不也在谈吗?」 第7页 梁思文认真道:「你以为老师没了解过吗?他们的情况跟你们还不一样,而且他们能跟老师保证他们没有在谈恋爱,你们呢,能给老师这个保证吗?」 你能保证吗? 他尽管可以骗梁思文他们没有在谈恋爱,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年纪再小也知道承诺对彼此的重要。高斯顿时哑然,旁边的简蔷红着眼,已经快要哭出来。 梁老师微微一笑,又把眼镜戴上。她让高斯先回教室,留简蔷一个人。走之前高斯看了眼简蔷,而她低着头,迴避掉了他的目光。 从办公室出来,早自习刚刚结束没多久,赖宝婺抱着一叠数学试捲来教作业,两人在走廊狭路相逢,目光却有各自的走向,擦肩而过之际,高斯轻轻冷冷地说了一句:「是你吧?」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班主任一起叫走,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 赖宝婺顿住,她回过头看高斯,表情冷淡:「你想多了。」 高斯嘴角轻扯,带着讽刺的笑。 赖宝婺跟自己说要冷静,她没做错什么事怕他干什么。高斯以为她会放点什么狠话,结果赖宝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像一拳砸在棉花上,高斯不能理解这种憋屈的感觉从何而来。 整个年级的老师办公室都在走廊尽头,回他们班还得上一层楼,高斯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有个人站在开阔的平层看一楼学生做操,两只手肘撑着栏杆,驼着点背,听到声音回头瞄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邵天赐又转过头。 高斯从他背后走过,听到男生低低说了两个字:「孬种。」 他敏感地回头,阴着脸问:「你说什么?」 邵天赐回过身,两臂担在栏杆上,把刚才那两个字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老子说你孬种!」 高斯当时就炸了,怒意勃发,走过来捉住他的衣领,一把把他提到自己眼皮底下。邵天赐看着秀气,手劲惊人的大,伸手掰住了高斯的虎口,逼他松手。两人身量等高,争锋相对的瞬间有种火星四溅的意味。高斯胸口一起一伏,紧盯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问:「你他妈再说一遍?」 邵天赐冷笑道:「我说你孬种,柿子挑软的捏,你不就是看她好欺负吗?泼个姑娘水,这他妈还是个男人干的事?」 高斯被彻底激怒,抬腿往他小腹踹去。邵天赐练过跆拳道,预感到他下一步动作,一闪而过,下一秒两个男生就打在了一起。 广播体操播完最后一小节,操场上的学生四散开来,向各个楼层的教学楼涌去,挤在楼道里的学生之间互相推攘打闹,不知道前面谁喊了声有人打架,后面的学生嬉笑着纷纷加快脚步。 第5章 是不是简蔷搞的? 第一节课快结束了,高斯跟邵天赐才从医务室回来,两人一个站前后,一个站后门,脸上都挂了点彩,涂着红药水,上课的老师头疼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快点进来。赖宝婺担忧的目光一直跟着邵天赐,他从前门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冷不丁地给她顶了个猪鼻子,看得赖宝婺又是一阵心酸,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梁老师把两个学生叫到办公室询问原因,结果这两个男生嘴巴一个比一个硬,死不松口,梁老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各打五十大板,警告他们再有一次就请家长,把两人赶回教室上课。 一下课,高斯的桌边立刻围上来几个男生,问他什么情况。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别人问几句他能答一个字都算是客气。手机一震,进来一条微信。 「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行字,高斯往后仰仰头,活动了下脖子。 他的余光瞟到窗外。 两个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为了通风,教室的窗户都开着,外面的情形一眼都能看清,赖宝婺用手碰了碰男生的脸,目光忧心忡忡,不知道问了什么,邵天赐笑着拿开她的手,摇摇头。 说他们保证没有在谈恋爱,这句话高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跟他们产生交集。 他冷冷地收回目光。 教室外,赖宝婺表情严肃:「你必须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跟人打架。」 邵天赐笑,点头说:「好。」 高斯舔了下牙齿,回了一个字:「好。」 曾经他们都勇敢,以为要对抗的是外界的阻力以及来自长辈的压力,长大之后他们才明白,之所以能有这种勇气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这段感情充满信心,只是因为他们年轻,他们的生命崭新无比,从来没有经歷过任何情感上的落空。 运动会如期而至,最后因天气的关系被调整到了周四和周五两天,对二中的学生而言相当于凭空得来的两个假日,简直爽到飞起。邵天赐报了跳远和长跑,分别被安排在两天下午,拿到的名次还都不低,一个第四,一个第二,赖宝婺替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点。 很快4x100男子接力开始,这是每年运动会的重头戏,高斯跑第四棒,也是最重要的一棒。号令枪一响,跑第一棒的何磊就摔了一跤,一开始就被人拉开了差距,到中间两棒虽然追上了一点,但依然还是很吃力,所以高斯的这一棒至为关键,棒子交到他手里,他跟离弦之箭一样沖了出去,跑道周围全是他们班吶喊加油的声音。 第8页 邵天赐刚跑完三千,赖宝婺陪他坐在看台上休息,也禁不住场上热烈的氛围,慢慢走到了看台上的栏杆边,往跑道上看。男生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衣,额上戴着红色的髮带,像箭一样跑得飞跑,前十几米还落后其余跑道的选手一些距离,差距一点点被掰了回来,在最关键的最后几米成功反超,等他冲出终点线的时候,整个十二班的学生都开始尖叫,连赖宝婺都被场上的气氛感染,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邵天赐,连忙回头找他,他就坐在看台看着自己,等她看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笑,赖宝婺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为谁在激动,她有些尴尬,但为此解释什么又谈不上,她走过去不好意思地跟邵天赐说:「我们班赢了耶。」 邵天赐一笑,却说:「不是说要去剪头髮吗,走吧。」 运动会结束,高斯被班里几个关系要好的男生拉去校外吃饭,这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集体比赛,班魂都被激发出来,几个男生热火朝天地聊着运动会上的精彩瞬间,高斯作为运动会的大功臣自然被捧成了中心,不过今天他情绪不高,不怎么搭话,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被简蔷甩了的事,想安慰他几句也安慰不到点子上,一个男生没话找话,忽然问了一句:「刚才跟我们一起出来的是不是赖宝婺跟邵天赐啊?」 有人接话:「他俩是不是也在谈啊?」 「我听欣欣说,这邵天赐天天晚上送赖宝婺回宿舍。」说话的是一个个子高高,黑黑瘦瘦的男生。 结果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被他肉麻到了:「还欣欣咧,你恶不噁心啊……」 那人叼着烟,捅了他胳膊一下,笑骂:「关你屁事啊四眼仔。」 有时候男生八卦起来更加投入,坐高斯身边一男的神秘兮兮地说:「这个转学生貌似有点来头,他老爸好像是区里一个领导,昨天运动会开幕式来致辞的就是他爸,我还看到他跟老梁说话来着,把老梁给紧张的哟。」 「是不是姓邵的那个什么区委书记……」对面一片恍然,「怪不得一副逼样。」 高斯喝了一口啤酒,表情冷漠。 「而且我还听说这俩人初中的时候就在一块儿谈了,这次男的就是为了对象才转到我们班来的……」 「卧槽,这你都怎么知道的?」 「我发小打听来的,男的之前是国际学校重点班的,就是奔着出国去的,为了女朋友转到我们这边,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们学校也不差啊……好歹也是市重点吧。」 「那能一样吗?人家那是国际学校,一年学费都要十来万,校服都比咱们的好看。」 四眼仔若有似无地瞟了高斯一眼,他们都知道水房告白事件,也知道赖宝婺被高斯泼水的事,忽然有些暧昧地笑了,彼此递了个眼神:「这赖宝婺不是暗恋阿斯嘛,结果阿斯还看不上人家……」 高斯抬眸看了他一眼,四眼仔被吓得立刻消音,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自言自语道:「那啥,是不是没酒了啊,我再让服务员上点……」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也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喝懵了,忽然来了一句:「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们这种的,这么小就谈着了……谈了这么久感情还这么好……」 噌的一声,一群人抬头,高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捞了包烟在手:「我出去透透气。」他出了包厢,压抑的气氛才一点点松弛下去,男生们追究起彼此的责任:「说这种话干嘛,人家那边亲亲我我的,他这边刚被对象甩,你这不是戳他肺管子吗?」 餐馆的二楼正对着他们学校北门,中间隔着一条商业街,连着一个十字路口,沿街都是些商铺餐馆,专门做学生的生意。 他夹着烟,手肘撑着栏杆,随意地往下扫了一眼,就看到街边一处竖着彩色跑马灯的理髮店,门被人从里推开,先出来一个披着头髮的女生,给她开门的男生跟在后面,两人走到路边,男生不知道跟她说了句什么,女生点点头,又跟着他进了对面的一家面店。 幸好过了饭点的高峰期,面店里面寥寥坐着几桌吃饭的学生,跟他们一样也是一对一对的,看他们进来老闆也习以为常,热情招唿。邵天赐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点了两碗汤面,一碗不加葱不加香菜。 赖宝婺运动量不大,所以胃口也一般,吃了一多半就有点吃不下,邵天赐刨了一大筷面塞嘴里,含煳不清地说:「你多吃点噻,这么瘦。」 「吃饱了。」赖宝婺手放桌面,披散着长发,齐平刘海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脸娴静地看着他吃。他今天消耗太多,又陪她去剪了个头髮,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得风捲残云,鼻尖冒汗。赖宝婺从包里拿了张餐巾纸给他擦,他不动,任她擦,她轻声道:「你吃慢点啊……」 邵天赐抬起头沖她傻乐。 旁边一桌一个女孩一直在看他们,赖宝婺有所察觉,不怎么好意思地收回手,把整包纸巾放在桌上,轻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擦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抡起袖子囫囵擦了把脸上的汗。 吃完面从面馆出来,两人在路边等邵天赐家里来车接他,因为是礼拜五,赖宝婺不住宿,回城区的姑姑家住,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俩人面前。站在餐厅二楼的高斯吸了口烟,单手撑住栏杆,微微眯起眼。 第9页 街边淡黄色的路灯下,赖宝婺低头上车,后边跟着邵天赐,车载着这一对男女开出了他的视线。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弹掉菸灰,三下两下用鞋底碾灭。 开车的是邵天赐妈妈公司的司机,给他们家开了十几年的车,乐呵呵地说:「回什么姑姑家啊,回家住呗,回家住多舒坦。」 司机说的家就是邵天赐的家。赖宝婺抿着嘴只是笑,邵天赐在旁边跟着起闹,他最近刚搬了新家,四百多平的复式别墅,也给赖宝婺留了房间,正对邵天赐的卧室,是全屋光线最好的地方。邵天赐的妈妈有次就心直口快地说,等两个小的将来结了婚,就把邵天赐那间再改成书房。 赖宝婺笑:「下次吧。」 邵天赐看了她一眼,没继续往下劝,这姑娘看着好性儿,其实主意比谁都大,她说下次那真的是下次的事。 两个小的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扯到了今年元旦的文艺汇演上,他们十二班出了两个节目,一个是简蔷的独唱,还有一个小型的诗朗诵。邵天赐摆了一个弹吉他的姿势,问她:「你怎么不去?」 赖宝婺其实报了名的。十二月天气突变,简蔷不幸中招得了流感,嗓子全垮掉,递送节目单的时候梁思文扫了一眼,就问简蔷:「我们班怎么出三个节目啊?」 简蔷解释说有一个是替补的。 梁老师哦了一声,把节目单往案头那一堆讲义上一放,说:「我一会儿开会顺带给校委那边送过去。」 为了迎接这次元旦汇演,赖宝婺准备了很久,连彩排都排了好几次。正式汇演那天是个周五,到了该她上场的时候,报幕只报了简蔷的独唱,赖宝婺还在想会不会被排到了后面,结果等到汇演全部结束,领导致完词,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简蔷卸完妆出来,看她还抱着吉他坐在后台,走过去笑着说:「你怎么还在啊,可以走了啊。」 赖宝婺看了她一眼。 简蔷忽然捂住嘴,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尴尬地说:「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啊,你这个节目是我的替补,梁老师不确定我嗓子能不能好,临时把你给排上去的,以防万一,所以节目单上也有你的名字。」 赖宝婺本来有很多想问,她一说完赖宝婺一句都问不出来。 孙欣欣在后台的红色帷幕布下大声武气得叫她:「蔷蔷,怎么还没好啊,吃饭去了。」 简蔷抬头清脆地朝那边应了一声,冲着赖宝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身旁掠过一阵化妆品的香气,她转身走远。 整台汇演都没有赖宝婺的名字,邵天赐已经预感有些不对,其他学生都走光了,只有他还在后台的安全门口等她出来。门一开,先出来两个女生,都是他们班的同学,两人手挽着手,姿态亲密,简蔷看到邵天赐,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在等赖宝婺啊,她在里面收拾东西呢。」 邵天赐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不笑也不搭腔。简蔷也不恼,又一笑,跟孙欣欣往外走,走远了,孙欣欣才低声说:「他怎么对你这么凶啊?」 简蔷漫不经心道:「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你理他干嘛?」 孙欣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闺蜜对班里的转学生有这么大的意见,她看简蔷,弱弱地跟简蔷辩解:「我感觉他人还挺好的……」 简蔷瞥她,一眼亮穿了她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哪有啊?」孙欣欣情绪激动地反驳,「我怎么会喜欢他?」 简蔷哼笑:「我劝你还是别喜欢他,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 孙欣欣不说话,默默地往前走,孙欣欣家里条件虽然不错,但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背景,父亲是个体,母亲是全职主妇,面对这个问题,她退缩了,没有继续追问邵天赐家里的情况。 女生之间的友谊总会带着一点微妙,外人看起来好像是孙欣欣占据着主导,其实孙欣欣心里更清楚,是她追随着简蔷,处处听从她的安排和建议。 邵天赐等不下去,进去找她。撩开后台幕布,赖宝婺正蹲在地上收自己的吉他,长条形的房间里横七竖八放了好几条凳子,满地都是彩带和气球,一排排的衣架上挂着各色各样的亮片裙,几个校工围在那边收拾。 感觉有人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跟邵天赐笑了笑:「你等不及了啊?我快好了。」邵天赐动了下腮帮,脸上一丝笑都看不见,扫了眼地上她的琴盒。 他走过来,拿过她的吉他,赖宝婺不防他突然这一下,诶了一声,伸手过去:「你干嘛啊?」 就没看过他脸色这么差的时候,他看着赖宝婺,忽然说了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简蔷?」 赖宝婺摇头,不是她假装充大方,是她也不知道。 他冷笑了一下,腾出另一只手拉她,拖着她往外走,赖宝婺第一反应就是去掰他的手,没掰过,还是被他拽着往前走了两步,旁边几个还在收拾衣服的学生也回头看他们,赖宝婺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碰见了简蔷,只觉得奇怪:「去哪啊你?」 邵天赐答:「去找梁老师。」 赖宝婺:「你找她干什么?」 「去问个清楚,再问不清楚我就去找我爸,」赖宝婺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见邵天赐爆粗,他粗着脖子吼,「妈的烂人,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第10页 赖宝婺站住不肯动:「我不去。」 邵天赐回过头。 第6章 蔷蔷起码比她漂亮吧?…… 元旦汇演结束就是三天的元旦假期,连着两天双休,还不用晚自习,班里一帮男生爽到飞起,唿朋引伴地去学校外面的餐馆聚餐。等坐下一摸口袋,高斯一激灵,发现自己手机不见踪影,男生帮他打了个电话,也一直没人接,高斯回忆了一下,最可能掉手机的地方就是礼堂。高斯让他们菜先点着,自己先去找找,这顿算他请。 回校的路上,天已经暗透,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他踩着路灯走在回大礼堂的路上,这个点人早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整条走廊空无一人,隐隐绰绰地亮着灯,还挺吓人的,正门已经被反锁,高斯打算去消防通道门试试,心里也想好了,进不去就算了,就当手机被偷了,结果消防通道那处的房门竟然没锁,一推就开了,黑漆漆的大礼堂从门缝里透出一束光,光源来自舞台中央。 高斯往里走了两步,在门口站住。 舞台不像正式汇演时那么明亮,只开了头顶一盏大灯,以及缠绕在舞台边沿的led灯带,把整个舞台照得像覆了一层白雪,亮地晃眼。赖宝婺坐在舞台中央的凳子上,腿上斜放了一把吉他,她一直在问:「好了吗……可以开始了吗……这样很怪诶。」 高斯才注意到邵天赐,拿着手机蹲在第一排的椅子前,笑着说:「不要笑了,真的在录了。」 赖宝婺的外公曾被公派去苏联留学,在苏联的那五年里除了学俄语,还学跳舞,听交响乐,拉手风琴。她第一次拿起吉他是在五岁那年,妈妈给了她一把尤克里里,她会的第一首曲子叫《喀秋莎》,听着外公留声机里的苏联歌曲学会的,妈妈发现她的音准和音色都不错,七岁那年带她去上了第一节 吉他课。 她低头看了看指位,又看了看舞台下面。她抿了抿嘴,有点紧张,然后又笑了笑,大概因为邵天赐也在跟她笑。 光影静静地在高斯的脸上流转,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后,站在黑暗里看着舞台上的女生。她穿了一件款式宽松的牛仔外套,偏文艺风的布艺长裙,头髮全部梳起,梳成一个有点歪的丸子头,刚剪过的刘海蓬松地垂在额前,她偶尔低头看琴弦的位置,偶尔也会抬头看邵天赐,不过大多时候都看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一个小时之前的这里座无虚席。 五指一拨,一串流畅的音律从指尖倾泻而下,她低脸看琴弦的位置,伴着音乐清唱:「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可惜谁也没有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匆匆那年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 那样美丽的谣言,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 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 未经□□的女孩唱一首歷经红尘的歌,那画面太美,又透着点淡淡的忧伤,她无从体会那种感觉,反而多了种少女的冷清和淡然。 光影静静地在高斯的脸上流转,他静静地站在门后黑暗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光影中的少男少女。 一首歌终了,乐声和歌声戛然而止,礼堂又再度陷入安静,在他们注意到自己之前,高斯安静地离开了这里。 包厢里依然热火朝天,食物的热气模煳了朝外的两扇透明玻璃,高斯推门进来,一个男生转过头,问他:「回来了,手机找到没?」他一声不吭,回到座位坐下,几个男生交换了下眼神,打头的那个男生立刻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一顿饭下来,高斯就以一个姿势陷坐在座位里,不碰菜也没碰酒,像进了另一个时空,他的思绪漂浮无力,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念头。 这段饭最后吃了什么高斯全无印象,从餐厅出来,冷风吹在脸上,他的胃隐隐痛了出来。 关了礼堂的大灯,把钥匙还给校工,邵天赐先送赖宝婺回教室拿书包和衣服,汇演结束就是元旦,他们学校统一放了三天的公休假,从礼拜六开始一直连到下礼拜一。 一进教室,发现灯还亮着,三四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聚在后面的黑板前,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粉笔,在出元旦的黑板报,最后一排的桌子被拖到一起,上面放着披萨、炸鸡和几大杯饮料,谁的手机放在窗台上,外放着一首快节奏的英文歌。 女生们说笑玩闹,黑板报的雏形才出来一个角,孙欣欣被番茄汁溅到了裙子,叫起来:「把薯条拿开点好不好,我裙子很贵的。」 「叫你别点薯条的,你自己非要……」 女孩子又笑又闹,只有简蔷一个人站在黑板前写字,过了一会儿孙欣欣也过去给她帮忙,她转头看了看未完成的部分,吐吐舌头:「蔷蔷你也太惨了,揽了个苦差,这得画到什么时候去啊?」 简蔷一边说话,手下的粉笔也不停,她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手下的字,道:「先画着呗,画不完再说。」 忽然听见脚步声,几个女生动作划一地朝门口看去,一男一女从门口进来,女生朝她们看了一眼,明亮的眼里不带任何情绪,男生则是一眼都没往她们身上看。赖宝婺走到桌边拿出书包,一个装换洗衣服的手提袋,邵天赐背着她的吉他等她,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很快就结伴离开了教室。 第11页 把一群女孩好奇的目光关在身后。 一直等他们走远了,留在教室的女生才把讨论放到他们身上,其中一个女生忽然神秘兮兮地说:「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绝对想不到……」 赖宝婺提着书包,邵天赐想给她拿包,她说:「不用了。」邵天赐还是给她拿过去了,两人下楼梯,楼梯间的感应灯陆续亮起,把他们的身影交叠地铺在地上,邵天赐时不时提醒她一句:「看着点路……」 出了教学楼,迎面走来数个男生,有些是自己班的,有些是别班的,一个两个都长得高高大大,要好地勾肩搭背,从教学楼外的台阶走上来。两队人马错肩而过,赖宝婺表情稀疏平常,默不作声地从旁边过去,倒是那堆人当中有几个跟邵天赐玩得不错,伸手打了个招唿。高斯淡淡地扫去一眼,目光经过赖宝婺,赖宝婺抬眼,发现他在看自己,被撞破了也没有移开,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把头髮放了下来,披在肩上,气质清新淡雅,高斯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他好像都有点不认识她。 赖宝婺无所谓地看向前面,远处是山,近处是楼,深沉的夜色离得楼近了淡成一种浅浅的灰,像是天还没有暗透,也可能是近处楼顶的光把天都给照亮了。 走远了,赖宝婺也没有回头。当然高斯也没有。 走到楼梯口,几个男生各自散开回自己的班,高斯和一个男生一起接着往上走,靠近班级后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一个女生一惊一乍地问:「真的假的啊?」 另一个振振有词道:「真的,我上次在办公室给梁老师录成绩,在她电脑里找到了我们班所有人的户籍资料表,赖宝婺和邵天赐的户籍是在同一页上的。」 「所以他们是一家人?」 「一个姓邵,一个姓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吧,会不会是户口挂靠,为了上学方便啊?」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听办公室两个老师闲聊,说赖宝婺好像是被邵天赐家里领养的,都说她命好,认了个区委书记当爸爸。」 「真的吗?那她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啊,她现在好像跟着她姑姑一起生活。」 「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啦,要不然赖宝婺跟邵天赐老腻在一起都没人管,你看看蔷蔷都被找了多少次。」简蔷一直没参与她们的对话,站在黑板前静静地听着,话题一转到自己身上,她才淡淡来了一句:「我跟她又不一样。」 孙欣欣连忙在旁边给她找补:「对啊,蔷蔷起码比她漂亮吧。」 「我还听说……」 门口进来的两个男生让话题被迫在这里中止,高斯站在门边,手插在工装裤的裤袋里,脸上一副酷酷的表情,女生们转眼瞥到,把一声小小的惊唿压在心底,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脸,余光又去偷看近处的简蔷。 高斯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包,这时候简蔷放下粉笔走过来,站他旁边,语气柔柔地说:「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高斯抬脸看了看她,扔下包跟她出去。 两人站在走廊上,简蔷的一只手架在栏杆上,目光担心地看着他,恋爱中似乎都有这种规则,主动提出分手的那一方站在更高的地方,就是此刻简蔷站的位置。 她轻声问:「你刚刚发我的简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我会不会弹吉他?」 高斯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随便问问。」 简蔷定定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高斯吸了口气,深冬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感的质地,中和了肺里淤积的闷气,他揉了把脸,忽然有些颓废地说:「没事。」 简蔷用那种瞭然的目光观察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无法解释的淡淡喜悦,一个从来意气风发的男生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她克制着自己的情感,试图让自己变成跟他一样颓废低落:「对不起。」她眼神清澈明净,聪明的女孩或许会被周围短暂迷惑,但她最后还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梁老师说的对,我们都是学生,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学习,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的事,我们未来还有大把时间。」 她做下一个承诺,然后期待地看他,等他回应。高斯转头看向楼下,通往学校正门的一条马路一直是他们班的包干区,月色下空无一人。 简蔷一直在看他,看着他佯装平静下的挣扎。 他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看着他,简蔷猝然一笑:「你还记得?」 高斯没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思绪飘回了高一新生入学的那一周,他的父母正式签署了离婚协议,不去军训的每个傍晚他都会到行政楼的顶楼吹风,听着尽头一间空教室传出来的吉他声,那一周那个人一直在弹唱一首《匆匆那年》,那是一首讲述逝去爱情的歌。军训结束的最后一天他忍不住走去敲门,问那人能不能换首不这么闹心的。结果门从里面被拉开,简蔷提着一个大吉他盒从里面出来。 来接他们的车还没到,赖宝婺和邵天赐站在路边等,邵天赐问她元旦什么打算,她说要帮姑姑去夜市摆摊,邵天赐看了看她,用舌头顶了下腮帮,他说:「那下午总有空吧,去不去看我打球?」 赖宝婺想了想:「再说吧,我可能有点忙,也不知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第12页 邵天赐笑了:「我们国家怎么不找你去当外交官啊,看这措辞,多严谨。」 赖宝婺白了他一眼。她看向对面,看了一会儿,又疑惑地歪了歪头。 隔着还算川流不息的车流,一个男生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下,上身穿了一件短款的黑色夹克羽绒服,里面是一件连帽衫,帽子被拉上之后遮住了额头上部分,只露出小半张脸。他两只手都插在裤袋,慢慢抬起脸。头顶的路灯把他此刻的神情强调地如此清晰,微微突出的眉骨显得整张脸的五官立体,透着一种不羁的帅气。 第7章 多向宝婺看齐。 不知道为什么到处都能遇到高斯,赖宝婺皱起眉头,这让她觉得困扰。 幸好接他们的车很快就到了,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坐进车里。是邵天赐的妈妈张美琴开车来接他们俩,赖宝婺本来说要去姑姑家住,被张美琴干脆利落地回绝,她做事雷厉风行,在公司是,在家里也是:「回什么姑姑家啊,回自己家,咱们搬新家了就宝婺没去看过,今天必须住家里。」邵天赐什么都不用说,自有他妈当说客,他得意地伸了个懒腰,双手举到副驾驶座后,不动声色地跟她比了个胜利的倒v。赖宝婺无奈妥协:「那我跟姑姑说一下。」 别墅一共两层,是低调的欧式,既新潮又不显得浮夸,显示了主人良好的审美和品位。赖宝婺的房间在二楼取光最好的一间,跟邵天赐的就隔了一个卫生间,当初买别墅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一点,有两个标准的子女间。张美琴把车停在半地下车库,再搭室内电梯上来,一边跟赖宝婺解释:「一会儿我约了人做脸,你邵叔叔跟开发商吃饭去了,你们不用等他,吃完饭就去睡吧。」 邵天赐怼她:「吃完饭才几点啊就让我们去睡,您原始人作息啊?」 张美琴道:「别在这里跟我贫,等你爹回家让他教训你。」 张美琴饭没吃就走了。赖宝婺把碗拿到厨房,阿姨连忙接过去,笑着说:「你跟天赐去看书好了,碗我会洗的。」 邵天赐在外面喊她,不知道又什么事,赖宝婺连忙出去。邵天赐从冰箱拿了罐可乐,揭开盖,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说:「走啊,去看看你的房间。」 推开房门,一整眼的粉色扑面而来,粉红色的墙,粉红色的床上四件套,房里靠墙还有一个被漆成嫩粉色的大衣柜,书桌放在窗下,推开窗就是一株榕树,已经长到了靠窗的位置,绿叶荫荫,景色宜人。 她抱着书包坐在床边,往四周看了看。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她以为是姑姑看到了她的微信,打电话给她,拿出手机一看,是个不知名的号码,这个点也不像是推销或者快递,她迟疑地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她说:「你好。」那边没人说话,只有规律的唿吸声证明确有其人在听,她拿开手机看了看,一脸疑惑。 邵天赐擦着头髮在门口问:「谁啊?」 她摇头:「不知道,打错了吧。」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刚洗完澡,因为是女生的房间就没有进来,跟她说了会儿话就回自己的房间去。 第二天赖宝婺很早就醒了,比平时上学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多钟头,洗漱完吃完早饭,就坐到了桌前默默攻书,阿姨给她送了一次水果就不去打扰她,把三门主课复习完,她休息片刻,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因为不上课,邵天赐昨天手机玩到半夜才睡,赖宝婺翻记录的时候发现凌晨四点他还在给她发微信,后果就是一觉睡到下午一点才起,顶着乱糟糟的头髮走了一圈没找到她人,她的房间倒是干干净净,整理完的笔记堆在书桌一角,问阿姨才知道她回去找她姑姑了。 两年前赖宝婺的姑姑从一家厂里的出纳岗位退下来,女儿已经嫁到广东,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又闲不住,干脆去夜市摆起了摊,卖点衣服日用品之类的,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也有三四百的进帐,加上退休工资生活不愁,但她就是抠,受不了钱从指缝里熘走,能攒一点是一点,不过对赖宝婺是没话说,况且那头还有邵家帮衬,赖宝婺基本上没为物质发过愁,邵家对她的教育也很上心,送她去学舞蹈钢琴吉他,她平时要上的补习班比邵天赐的还要多。 到姑姑家的时候她刚进了货回来,把电动三轮车停在门口。赖宝婺连忙过去帮忙,叫了声姑姑,赖芬云鼻樑冒汗,头髮都在往外冒热气,看她:「回来了?」 「嗯。」 赖芬云脱了外面的羽绒服放在车前斗,问她:「晚上住这里还是回去。」 「回去……」她小声说,「美琴阿姨说晚上去外面吃饭。」 姑姑点点头:「那以后就别两头跑了,人家有心认你,你也别让人家寒心。」 赖宝婺哦了一声,低下头。 夜市开张地早,四点左右就陆陆续续有人拉货过来,铺好塑料布,把货摆了出来。一直到六点才热闹起来,赖宝婺吃过晚饭就过来给她帮忙,姑姑看她又回来,忍不住责备道:「怎么又来了?」话音刚落,她背后闪出一张笑嘻嘻的男生的脸,拎着一袋滷肉,嘴甜地叫人:「姑姑。」赖芬云一看他就改了笑容,乐呵呵地说:「天赐也来了,吃过饭了吗,没吃过去姑姑家里吃点。」 「吃过了。」邵天赐长了一张正太脸,嘴又甜,他一来生意都好像比平时要好。 第13页 赖芬云这段时间腰不太舒服,每天都去找一个老中医推拿,把摊位交给他们先回去了,两个小孩顾着一个夜市摊,有模有样地开张了。 看着手机被挂断电话的界面,高斯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发呆,洗过澡的头髮无所顾忌地压在被面,慢慢浸湿了一块。他微微疑惑,有些不明白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心里空空的,又被一些意外的情绪填满,忽然的手一抖,手机直直砸在胸膛,胸口传来一片钝痛。 保持着这么一个不舒服的睡姿,他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就被微信震醒,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天花板醒了会儿神,才去摸手机,有人约他出来打球,他爬起来揉了把脸,问:「哪里?」 对方发了个实时定位过来,在郊区的一家体育馆。 人在新的一天开始之后才会觉得昨天的自己透着傻气,他起床去沖了个澡,随便弄了点吃的就出门。体育馆离他家挺远,他湿着头髮出门,等到地方之后头髮都已经干透。叫来打球的有十来个,都是平时玩得不错的同学,高斯今天手感不怎么好,打了一会儿就下来休息。坐在场边长凳上,他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 明天就是元旦了,朋友圈的过节气息浓厚,一张张都是聚餐和唱歌的合影,男孩们勾肩搭背,女孩子人手一杯奶茶,在合照中对着镜头笑。简蔷也来问他元旦什么安排,他就回了两个字:「睡觉。」 简蔷发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高斯懒懒的,打球积极性不高,其他男生打了一会儿就下来,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后面夜市街新开了一家网吧,配置不错,特别适合打lol。几个男生一撺掇,高斯心想反正回去也没事情就跟他们一块儿过去,打到晚上十多点又起闹说去吃宵夜,一群人走出网吧,忽然愣在了网吧门口,门前这条马路跟进来时完全大变样,路灯亮起,街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小摊,卖什么的都有,炒面馄饨凉皮,再过去还有卖衣服的卖纽扣的卖电池的,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价格还比市面上的便宜不少。 高斯有个亲戚之前住这里,发迹之后就搬走了,他对这里只听说过街区名字,从来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既然有吃的,也省得他们出去找,大家像饿狼一样分散开去,各自觅食。 高斯点了碗馄饨,就坐在旁边的塑料桌边等,他玩了会儿手机,又是简蔷发来的微信,这次他没回,把手机放到一边,他继续等他的馄饨。人在有所期待的时候总会变得异常平静,凉感的冬夜,周身萦绕着网吧带来的暖意,并不觉得冷,头脑却格外冷静,让他短暂地从困扰的情绪中抽身而出,而现实往往充满戏剧性。当他一抬头,本来整理好的心情像精心搭好又被瞬间推翻的积木,看着一地的木块有种手足无措的无力感。 他有点不敢思议。 赖宝婺就坐在他对面,顾着一个卖衣服的摊位。一阿姨拿了一件衣服往自己身上比,缠在棚上的灯泡照着她脸上的笑,她又是另外一个样子,高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热情活泼开朗,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姨终于松动,给了她现金把衣服拿走,走之前赖宝婺又往她的袋子里塞了一双丝袜,笑盈盈地让她下回再来。 「两碗馄饨带走,谢谢。」 一个熟悉的男声把他叫回神,高斯抬眼往旁边看。邵天赐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摊位前挂着的二维码,就听到叮一声现金到帐的声音,高斯冷淡地低下头。 一切像展开的画卷、倾泻的流水一样明明白白。 三碗馄饨是一起做的,等他上来的时候,邵天赐拿着馄饨就走了,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摊位后边,递给赖宝婺一碗。 因为快到元旦,夜市一直到十点多还没有散完,邵天赐的爸爸邵荣在外面吃完饭顺路过来接他们两个,司机开的车,帮着一起把货抬进后备箱。邵荣对此举激赏不已,上来就是《朱子家训》的一句古话,「一针一线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恆念物力维艰。」 他感慨地说,「我觉得你们这样做很好,也很支持你们继续这么做,只要参与到劳动之中才会明白你们身上这一针一线蕴含了多少人的心血,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好好珍惜劳动的价值,身体力行地将这一美德继承下去。特别是你,邵天赐同学。」话题一转,直指正跟赖宝婺做鬼脸的邵天赐,语气开始变得严厉,「看看你自己,一件t恤都要好几百,一双球鞋就要三四千,这一点需要批评你的母亲,太纵容你了,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年,我对你其他方面都很放心,唯一的一点就是要你改掉身上骄奢的本性,多向宝婺看齐。」 一席话说得赖宝婺坐立不安,脸又红又烫,她身上这件衣服也不便宜,就是邵荣认不出来而已,邵天赐给她做了个怪表情,拉长了嗓子答他:「知道了。」 赖宝婺轻轻嘆息。邵荣是个文人,管教起儿子来也是学院派,谆谆教诲循循善诱,跟张美琴的直来直去截然不同,两人一阴一阳,互为补充。 放在膝上的手机亮了一亮,进来一条简讯,她拿手机。昏暗的车内,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两道细眉不自觉地皱起。简讯就是一张照片,深蓝色的夜空镶了一颗淡黄色的月亮,明亮皎洁。 是今天的月亮吗?她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夜空,月亮跟着他们的车在云中穿行,她把手机举高,跟此刻的月亮比在一起。 第14页 什么意思? 车一路平稳地开到别墅门口,赖宝婺下了车,把走在前面的邵天赐叫住:「天赐。」他回头:「怎么了?」 她抿抿嘴,把手机递过去,语气烦恼:「有个事情……」 第8章 这不是她想要的对不起。…… 因为明天是元旦,晚上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跨年,赖宝婺约好了跟邵天赐一起跨,结果还没到十二点她就困得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陪张美琴出去逛街,各大商厦趁着元旦大搞促销,张美琴一边嫌弃也没便宜多少,一边疯狂shopping,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假期过出的头天课上所有学生都患上了假期综合症,提不起什么劲儿,作业也交得拖拖拉拉,一直到第一节 课都上完了才收齐,赖宝婺把习题本抱到梁思文的办公室,幸好梁思文也没说什么,赖宝婺正要出去,梁思文忽然把她喊住:「宝婺啊,你帮我把高斯叫过来一下。」 赖宝婺提着一颗心进教室,见到他空空如也的座位时才松了口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退而求其次,通知了高斯的前桌,一个脸胖胖的、话不多的男生,让他代为转达,男生推了推眼镜说:「我知道了。」 上午第二节 课刚下,赖宝婺正伏案整理上节课的笔记,忽然一个阴影落在她课桌,她还没有所反应,离她周围方圆一米的生物都以光速变得安静,安静到她都快听清身后邵天赐的唿吸。 一唿一吸,赖宝婺的心也跟着一沉一起。 她慢慢地抬起头。 高斯倒是比她平静,也比她淡定:「梁老师找我?」 她懵住,过了几秒她无声地点头。 高斯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安静的教室又聚拢来一点点的噪音,说话声和笑声渐渐响起,像是关了静音的舞台,又有演员陆续走上来。邵天赐轻按了按她的肩,有着镇定的功效。 梁思文找高斯不为别的,原来是为了尖子班报名的事,南方的学校分科好像都挺早,高一下就基本确定了文理,这次尖子班选拔梁思文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学校的尖子班跟飞行班又不一样,主攻奥赛方向,梁思文一直以来挺看好高斯的数学。 仅仅只是「高斯找赖宝婺说话」这件事,就在短短一个课间里传遍了班级每个角落,在这群无聊苦闷的高中生当中,一点点八卦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日记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提起。只是当事人赖宝婺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在意。 但是却让简蔷非常的在意,不过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向谁展示。 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清楚每个情节的意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无论被如何拆解都找不到真正的隐喻。 难得有一天不上晚自习,邵天赐等她收拾完课本,跟着她一起下去,他们在一楼的拐角分道扬镳。 邵天赐再三跟她确认:「真不回去啊?」 赖宝婺摇了摇头:「姑姑家里有事。」 邵天赐也不坚持:「那你路上慢点骑。」 她露齿笑:「这还用你说。」 她去学校的地下自行车库拿车,下台阶的时候刚好有个男生推了一辆山地车出来,两人交错而过,谁也没多注意谁一眼。等赖宝婺推着自己的单车出来时,高斯还站在树影下看手机,旁边拄着他的山地车,一只耐克单肩包挂在车龙头,像在等人的样子。 赖宝婺骑着车,跟一群出来的学生一起从他旁边骑过。 放了学的学生络绎不绝地涌出校门,每经过一个路口都有学生散开,同行的学生渐渐少了下来。赖宝婺在距离姑姑家的最后一个路口等红灯,忽然身后有车按了下喇叭,吓她一跳,她回过头,就看见了高斯。 确切地说,她不是认出了高斯的山地车,而是认出了他挂在车龙头上的那只耐克包。有时候赖宝婺也奇怪,为什么男生们都只背一只单肩包回家,他们的作业放在哪,课本和文具又放在哪?他们回家难道都不复习的吗? 她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红灯转绿,凝滞的车流又开始缓缓流动。 她用力踩下车镫,自行车向前驶去,她相信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巧合,直到她跟高斯的山地车一前一后地驶进小区。姑姑目前住的房子是厂里分配的职工房,九几年建成,在四周一片新开的楼盘下显得格外老旧。几年前就在传要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迟迟都没有动静。 赖宝婺把车停在楼下,拿车锁锁好,若无其事地进了单元楼,然而一进楼道她就加紧脚步,埋头往上跑,一口气跑到姑姑家里,进去第一时间就是把门反锁。 背靠着门,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神经。 等缓过气,她放下书包,走到客厅窗边,揭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幢的楼里跑出来一个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跑到高斯的山地车边,递给他一本课本,高斯接过去翻了几页,放进包里,两人站在楼下说了几句话,最后男生拍了拍高斯的肩,高斯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后来她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跟邵天赐讲,邵天赐听得差点笑死。赖宝婺是个天生会讲故事的女生,声音动听又清脆,把自己当时的疑惑、恐惧、不安描述地栩栩如生,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跟他说:「我当时真的吓死了,还以为他又要……」她停住,这本该是已经翻过去的一页,她没有说下去,她脸上的笑也没有下去,似乎那是一个可以一笑而过的故事。邵天赐说:「以后我送你回去。」这次他没笑。 第15页 赖宝婺现在很少住宿,宿舍有个女生一直跟她不太对付,就是那个问她跟邵天赐是不是认识的女生,她跟孙欣欣要好,把赖宝婺的坏话传到了简蔷那里。简蔷有一次跟高斯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随口说到了这件事:「曹倩说赖宝婺不爱洗澡,宿舍被她弄得臭哄哄的。」简蔷语气烦恼,认真替她朋友操心,「欣欣说她一直想搬出来住,但梁老师不答应,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是这种事怎么想办法你说是吧。」 她看向高斯,高斯一眼都没看她。简蔷的心底由此闪过一阵短暂的失落。 自从她提出分手之后,她发现高斯对她的态度整个淡了下来,对她跟对班里其他女生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赖宝婺站在黑板前擦上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高高的马尾在脑后一盪一盪。高斯从她身后走过,他没从她身上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要说有,也是她头髮上散出来的柑橘香气,很清也很淡,只在擦身而过时才能嗅到。 所以每次经过她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唿吸。 穿过班里打闹的学生,高斯走回自己座位坐下。背倚着墙,偏过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赖宝婺走下讲台,她的座位此刻正被邵天赐霸占着,男生趴在一摞书本后面睡大觉,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垂落桌前,腕骨突出,手侧静脉清晰可见,长腿长脚都没地方放,伸到了过道。 她苦着脸站旁边,也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他们关系很好,班里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这种好甚至超出了男女生正常交往的界限。神奇的是,谁都不说什么,连班主任梁思文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班里有传闻,说他们两个初中就在谈了,男生就是为了女生才转到这里来的。 高斯从桌肚里掏出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摆弄着手上一张试卷,他歪了下头,越过过道上的学生,若无其事地又扫去一眼。 位置已经换回来了,赖宝婺坐在桌后低头写字,怕冷似的,腿上盖着一件男生的校服外套。邵天赐跟隔壁小组的男生说话,声音太大,她受不了地捂住耳朵。邵天赐松松垮垮坐桌上,一直用手戳她的背,磨她去给自己倒水。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赖宝婺很不耐烦地吼他,结果把跟他说话的男生吓了一跳。邵天赐自己没心没肺地在旁边哈哈大笑。 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个钟头时间,高斯推了几个叫他去打球的男生,到行政楼顶楼吹风。两手担在栏杆上,高斯站在走廊看一楼操场上的学生打球,行政楼外有棵樟树,已经长到了齐楼的高度,绿叶茵茵地盖着自己,他心想,长得这么用力干嘛,反正以后都会谢的。 身后教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那本来是一间放实验器材的空教室。他转身看去,赖宝婺抱着一把吉他从里面出来。淡扫她一眼,高斯漠然地收回目光。 赖宝婺更不会理他,两人擦肩而过。忽然她发现自己走不动路了,她皱着细眉回过头,发现一件乌龙的事,她的吉他挂住了他的裤子,他今天没穿校裤,而是一条上面全是带子的工装裤。见她回头,高斯跟着低头看了看,嘴里靠了一声,自己动手把带子解开,赖宝婺忍耐着,等他弄好之后转身下楼,走下一层,一道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上自己,懒散、拖沓。那天回家的画面又悄无声息地回到眼前,这次的恐惧变少了,更多的是疑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高斯漫不经心地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女孩晃在脑后的马尾,散在耳边的碎发,裹在校服衣领的细长脖颈。男生的话就在她的耳边,痞痞地,又懒懒地:「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 他走到她面前去,站在下面一阶淡淡看她。 「是加个好友都不行吗?」 她先是愣了一秒,无形的怒火渐渐盈满胸腔,她怒视高斯,因为生气,她的五官变得如此生动。 一个男生什么时候懂得欣赏异性,可能八岁,十八岁,也可能要到二十八岁,那是他们情窦初开的一瞬间。 看着女孩涨得通红的脸,他低声道:「我跟你说对不起。」 赖宝婺表情惊怒。 这不是她想要的对不起。 这不是! 赖宝婺想过很多次,但不是眼下这样。她冷冷看他,眼中带着轻蔑,这种轻蔑看在高斯眼里,是永远都没有转圜余地的意思。 他慢慢皱起眉头。 然后什么也没有说,赖宝婺绕过他,快步下了楼。 第9章 赖宝婺,弹吉他!…… 赖宝婺踩着铃声回到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邵天赐问她去哪了,赖宝婺抿了抿嘴,说去卫生间了。邵天赐把自己整理的数学笔记本给她:「你想好了选文还是选理?」 反正他一定是选理的,这次尖子生选拔的名单里就有他,她刚要回答,抬眼就看到高斯从外面进来,目光跟着扫过他们这一桌,赖宝婺闭上嘴巴,没接话。 邵天赐福至心灵地一回头,也看到了他。 晚自习结束,邵天赐送她回宿舍,在宿舍楼下,看楼上那亮着的密密麻麻的灯,他不知道想到哪去,忽然来了一句:「你们宿舍没人欺负你吧?」她笑:「想什么呢,大家都很忙的。」邵天赐认真道:「要是有人欺负你,记得一定要跟我讲。」赖宝婺没接话,邵天赐又重复了一遍:「听到没?」 第16页 赖宝婺低下头,心里涩涩的,她抬起头:「不会有人再欺负我的。」 说完对不起的高斯再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表示,这让赖宝婺松了口气,只当他是心血来潮,她也不往心里去。因为期末将近,班里最调皮的男生都开始收心,认认真真地复习,迎接高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考。考试的座位安排都是机器随机安排,邵天赐没分到跟赖宝婺一个教室,第三天的下午考完最后一门歷史,邵天赐被班里几个同学叫去打球,大家带着解脱的兴奋玩疯了。 邵天赐叫她去体育馆等她,但是她被班里的闲话说怕了,不肯去,就在车棚等他,他们说好了一起回邵家吃饭的。她等烦了,在微信上一个劲儿催他,「打好没,还要多久?」 邵天赐过了一会儿给她发微信:「再十分钟。」接着又给她转了一个2000块的红包,让她乖点别闹,她怎么可能会收他的钱,义愤填膺地在对话框里敲下几个大字:那你快点! 车棚里的人渐渐走空,晚霞流动,她眼看着楼道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侧坐在自己自行车的后座,有点无聊地嘆了口气。就在这时,昏暗的暮色下走进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耐克的单肩包斜甩在肩后,随着那人走近,也看清了赖宝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赖宝婺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他走过来,看了看她旁边,腮帮动了几动,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要不要我送你?」 赖宝婺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几秒才把目光转过去,她依然用那种微冷的态度看了他一眼。 高斯出奇的平静:「我没有恶意。」 赖宝婺突然笑了起来,高斯从没见过她跟自己笑,她这一笑几乎看得他愣住,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笑不可能是给他的,因为他也听到了脚步声,邵天赐从后面过来,把包丢进她的车筐,「走吧。」她从包里翻出纸巾,「你要不要擦擦?」邵天赐用校服外套胡乱擦了把一头一脸的汗:「好了。」 「你饿吗?我这里有小面包。」 「饿爆了好吗!」 赖宝婺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压扁了的小面包,递给他,他撕掉塑料壳,三下两下塞嘴里解决掉。 两人自顾自地聊天说话,就当高斯不存在一样。高斯也没有一点被激怒的迹象,弯腰给他的山地车解锁,推着车从他们身边走过。 邵天赐没问高斯跟她说了什么,抬手按了下她的头:「走吧。」 考完期末考试学校给高一学生另外安排了两周的课,其中光是分析期末试卷就用了一天,成绩出来以后,赖宝婺没想到邵天赐竟然考得这么好,是他们班第三,光数学一门就拉了她将近二十分。除了服,赖宝婺无话可说。 第一是班里一个用功到让赖宝婺望尘莫及的女生,连去食堂吃饭都带着单词本。 第二就是高斯,他是他们班唯一个数学满分。 赖宝婺天生跟数学有壁,老师分析完她还有些步骤没懂,邵天赐给她讲了一遍,她依然云里雾里,问同一个人第二遍是很考验勇气的事情,哪怕他是你最好的朋友。赖宝婺跟自己较了一节课的劲,课间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桌上了多了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清楚地写着解题步骤。 不是邵天赐那种横空出世的天才套题法,也不是老师简明扼要的几个突破点,它写得很仔细也很清楚,包括每一步需要用到的公式,最末还给她抄了两道例题。 她把两道例题做出之后拿给邵天赐批,邵天赐给她看了看,惊讶道:「可以啊姑娘,都做对了,这题哪找的?」 「不是你出的吗?」 邵天赐懒懒地往后伸了个懒腰:「你觉得我像这么有空的样子?」 赖宝婺后来也没问,她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但她没跟邵天赐说。 两周的补课眨眼就过,因为文理分科,意味着这学期结束之后,班里有一部分同学就要离开这个班,分到其他班去。最后一堂数学课上,梁思文突发奇想,说要搞个班队会,让有才艺的同学自己上来展示,为高一的上半学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下邵天赐来劲了,拍桌子起闹:「赖宝婺弹吉他!赖宝婺弹吉他!」 赖宝婺特别怕他瞎起闹,回回都这样,搞得她特别尴尬,好像她是他生的一样,逢年过节都会被他拉出来给亲戚表演节目,美其名曰培养她的自信心。赖宝婺觉得他就是想分散亲戚们的注意力,以免炮火集中到他身上。 赖宝婺一个劲摇头,窘地直往墙里缩,她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被人拉出来表演节目,想想都觉得好傻。班里同学知道他俩关系好,笑着看他们拉扯。赖宝婺都快哭了:「我不去我不去,求求你放过我吧,要去你自己去。」 邵天赐搞不定她,理直气壮地跟梁老师要支援:「老师她会弹吉他,上次元旦汇演她本来也要上的,她弹得可好听了。」 听到这话简蔷脸上当时就有些挂不住,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说起这件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其实后来梁思文也找她了解过情况,她轻描淡写地表示没跟赖宝婺沟通好。梁老师批评了她几句,没想到还把她给说哭了,梁思文反过来还得安慰她。 不想显得是自己心虚,跟班里大部分人一样,简蔷偏要笑着回头看他们闹。 第17页 最后连梁老师都发话:「宝婺来嘛,上次没有机会,这次弹弹给大家听听,都是自己班里的同学,不好听我们也不说出去。」 高斯坐在自己座位上,没理这男拖女的课堂闹剧,目光有点冷有点冰地看着面前。 赖宝婺没办法,只好弯腰拖出一直放在课桌底下的吉他盒。 邵天赐给她鼓掌,带动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 赖宝婺拿出吉他,坐在自己座位上准备开始弹了,梁老师还很热情地搬了张椅子放讲台边上:「来,到上面来弹,这才像表演的样子嘛。」 赖宝婺硬着头皮上去,坐好,吉他斜抱在怀。校服因为过于肥大,不合尺寸地贴着手腕,露出小半截手掌,让她的动作看起来跟个小孩一样稚气,起调前她低头确认琴弦的位置。 等琴声响起,高斯才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绑了个低马尾,还是有些碎发跑出来,散落在脸颊两边,显得肤色苍白,唇色也比一般女生来的淡。 她弹了首《贝加尔湖畔》。 流畅清澈的前奏,和着少女纤细的嗓音,像一脉贝加尔湖的清泉,缓缓流过每一个人的心间。 那首歌的歌词也很美,像春天流动的风,夏天落下的雨。 ……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女孩声音干净清澈,嗓音还有点稚嫩,目光并不实在地看谁,只落在前面虚空一点。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被她的歌声吸引,心也陷入轻轻的感伤中去。 高斯一眼都没看她,靠墙坐着,校服敞穿,放在桌上的手指偶尔弹动一下,视线尽头是玻璃窗外的晴空一角,想必那里也是春风沉醉,绿草如茵。 之后班里许多人都去app下载了这首《贝加尔湖畔》,因为好听,把它设置成了铃声和闹音。还有人偷偷用手机给赖宝婺拍了视频,转发的人多了,被一个外班的男生发到了□□空间,很多人在下面对她评头论足,邵天赐知道后很不客气地在下面留言:「侵犯隐私懂不懂?删了。」男的不肯,邵天赐找了校外混社会的去堵他,才逼他就范。 这一切都发生在寒假。 春节临近,赖芬云去深圳跟女儿过节,把赖宝婺留在了邵家。赖宝婺送她去火车站,进站之前赖芬云再三叮嘱她,要听话,要乖,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她会尽早回来。 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在叮嘱她,要乖要听话,别给人家添麻烦。 赖宝婺只知道点头,她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小孩,看着呆呆的,可就是能让人觉得心疼,赖芬云的心被她搞得很酸,趁着眼泪出来之前匆匆进了检票口。 往里走了一段路再回头,赖宝婺还站在那里,赖芬云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快点走,自己很快淹没在返乡的人流中。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面目模煳,只有她静止不动,被岁月永远地扔在了这个路口。 第10章 人家喝的起酸奶。 从车站回来,一下公交赖宝婺就看到一辆停在小区门口的大卡车,搬家工人一趟趟搬送着家具。她边走边看,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听住家阿姨说起,隔壁6幢102b卖了,他们有了新邻居。邵天赐对这个兴趣不大,专心扒饭,跟赖宝婺抢盘里最后一块排骨,被邵荣骂过才悻悻然收回筷子,倒是张美琴夸了几句,说这家人很会做人,送了蛋糕过来当见面礼。 放了假赖宝婺也不改上学作息,一到六点准时就醒,背了会儿单词出去晨跑。早晨空气清新湿润。跑完一圈,赖宝婺慢下脚步,微微气喘地走到花坛边,看到一条被拴在椅子边的秋田犬,棕色毛髮,巨肥的身子顶着一张微笑脸,一动不动。赖宝婺惊喜不已,一惊一乍地走过去摸它,它也不叫,抖着毛髮,乖惨了。 强行跟它玩了一阵,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赖宝婺没注意,等声音停在她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了下头,也没说话,慢半拍地从地上站起来,有点多余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高斯嘴里叼着一根烤肠,擦着她面前直接过去,闷声不吭地解开了拴在花坛边的狗链,大冬天,他还是一件黑色的加绒连帽卫衣,牛仔裤,刚剪过头的还湿着,头髮寸得很短,他是那种五官分明眉角冷厉的类型,剪了头髮之后更加明显,乍一看还有点凶。 他一站起来,赖宝婺竟然没出息地往后退了两步。 喉结滚了两下,高斯看眼她,拿下嘴里的烤肠,忽然来了一句:「喜欢?送给你玩好了。」 莫名其妙。 赖宝婺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冷下脸来,她转身就走。 高斯牵着狗长腿一迈,跟上她脚步,快要超过她的时候偏偏落在她后头。过了一个多学期,她比刚进来时高了一些,一样的瘦,马尾晃在脑后,后脖子的头髮没扎好,有几簇拖在领口。 过了男生的变声期,骤然响起的声音低低沉沉,似乎就在她耳底:「我还以为你住在国钢那边的家属院。」 吓她一跳,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一句,赖宝婺都没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也不知道要不要睬他,幸好快到家的时候就看见邵天赐在家门口等她,大冷的天就套了一件薄外套,冻得直蹦。赖宝婺叫了邵天赐,小跑两步上台阶。邵天赐看了后边高斯一眼,搭着赖宝婺的肩,两人也没说话,很快就进去了。 第18页 高斯一抬眉,看了看门牌号,牵着狗再往前走,拐进了隔壁一栋别墅。 寒假很短,过完元宵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分班之后十二班成了文科班,一多半的学生都被分走,开学第一天,班里出现了许多新鲜面孔,坐着位置上矜持地相互打量。上课铃声响完不久,一个短头髮有点壮实的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把包往赖宝婺后面的空桌一扔,喘匀气后,又自来熟地去戳赖宝婺的后背,小声问她:「同学,班主任还没来吧?」 就这样赖宝婺交到了高中入学后的第一个同性朋友,严欢。 两人认识第一天就加了微信,中午已经发展到了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关系。邵天赐端着餐盘过来找赖宝婺,手插裤袋站在桌边帅帅地hi了声,严欢从餐盘里抬起头,被他的笑晃了下眼。邵天赐笑眯眯地:「有人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跟漫画一样,英俊的男孩出现在女孩面前,像一道光映亮女主角高中无聊生活的开端。后来她才知道他跟赖宝婺的关系,但是这一幕对一个高中女生的平凡青春冲击过于巨大,以至于整个过程对严欢来说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很久她都没法把这一幕从脑海中擦掉。 邵天赐就在严欢对面坐下,余光里多了一个餐盘,一只拿筷子的手。赖宝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邵天赐歪头沖她笑得贱兮兮的:「干嘛啦,真的没座位了。」严欢这才知道两人是认识的。邵天赐一本正经地跟她自我介绍:「邵天赐,同学你呢?」 激动淡了一些,严欢不自然地总想躲掉他笑意盈盈的目光,一个男生怎么能冲着女生笑的这么理所当然,好像一点都不怕人多想。她捋了一下马尾,看着也很大方:「严欢。」 两人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严欢不是那种扭捏的女生,邵天赐又会找话题,他家里有人做生意,耳濡目染的,社交方面一向是他的强项,两人也是越聊越投机,真像认识了好久的那种关系。 邵天赐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夹走了赖宝婺盘里的豆芽,把土豆换给她。严欢看见了,说话声自动小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赖宝婺也有感觉,连忙问她要不要,邵天赐已经手动拨了两块给她:「都尝尝看哈,我就说食堂的这个土豆烧得太咸。」 严欢很给面子地尝了尝:「我觉得还好。」 高斯一进学校食堂就看到这一幕,一男二女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他没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那一桌旁走过。人声鼎沸的食堂里,他清楚听到赖宝婺笑着说:「就是啊,土豆明明这么好吃……」 两个女生谁都没注意,倒是邵天赐回头,淡淡盯了眼那个男生的背影。 「hi,这里有人吗?」 高斯扶着筷子抬起头,简蔷笑笑地站他面前,头髮半梳半放,扎成一个精緻的公主头。他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没。」 简蔷把餐盘放到桌上,用筷子细巧地拨米饭:「你春节去哪玩了?」 「没去哪。」他的态度冷淡。 简蔷抬头:「那怎么一直不回我微信?」 高斯还是那个样子,头也不抬的:「忙。」 简蔷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嘟起嘴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皱起眉,高斯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你想多了。」高斯端起空餐盘站起身,一道阴影落下,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竟然有点陌生,「我没你想的这么空,走了。」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长条形的餐桌边,就剩女生一个孤单的侧影,她低下头。 吃完饭,赖宝婺打算去小卖部买酸奶,问严欢要不要,她摇头。邵天赐正准备从口袋里掏钱给她,赖宝婺已经跑远了,声音远远传过来:「我有钱。」 严欢插着校服上衣的口袋,目光羡慕地追着她跑开的背影,转头瞥了邵天赐一眼。青春期的女孩子,谁没幻想过被这么一个帅气的男生尽情宠爱。 刚吃完饭的小卖部人最多,赖宝婺排在队伍最末,终于轮到她时门口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直接从吧檯边的冰柜里拿了瓶脉动,看到她也像没看到,只在付钱的时候把酸奶往自己面前一拨,随口道:「算一起。」 大庭广众的,赖宝婺也不好跟他争,看高斯拿了一张十块出来,小卖部的阿姨找了他一张纸币的一块。 酸奶五块,脉动四块。 找完零钱拿完饮料,高斯就走了,没跟赖宝婺打一声招唿,完完全全当她陌生人看。 喝着饮料,高斯慢悠悠地晃回教室,邵天赐和班里男生晚他一步进来,几个男生之间热火朝天地聊着nba球赛,经过高斯座位,一张五块纸币轻飘飘地飞到他桌面,邵天赐轻描淡写道:「酸奶钱。」高斯按熄屏幕,从手机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邵天赐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就回了自己座位上。 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币盯了几秒,高斯一下起身,拿着手机走到隔壁组的邵天赐桌边,围在他桌边说话的两个男生有所感地抬起头,笑着跟他打招唿。高斯没理,手机敲了敲他桌面,邵天赐抬起头,他抬抬下颌:「怎么说,出去聊聊?」 邵天赐上下扫他,嘴边挂着一点无赖无聊的笑,头一点,把摇开的椅子放回地上:「行呗。」他一起身,本来围在他桌边聊闲话的男生唿啦啦地给他俩让路,心知肚明地交换了个目光。 第19页 这两个男生从刚进这个班就让人感觉不对付,成绩都不错,外形又都抢眼,颇有点王不见王的架势,他们班女生本来就不多,现在好了,聊来聊去就是这两个男同学,有的喜欢邵天赐开朗活泼性格好,有的吃高斯冷酷英俊话不多,连其他老师说起一班来,都知道有两个特别出色的男生在这个班里。 到了走廊,邵天赐一臂担上栏杆,朝他抬抬下巴:「有事?」高斯靠在栏杆上,眼睛从一楼打球的学生身上移开,目光漆黑地盯着他,单刀直入地问:「她为什么住你家?」 邵天赐很快就懂了,微微地抬了下眉,像是意外他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关你屁事?」 高斯倒是很平静,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邵天赐不可能对他有多客气:「上次的事是我冲动了,给个机会,我想请她吃顿饭。」 邵天赐有点想不到这种话会从高斯的嘴里出来,真的考虑了几秒:「吃饭就不用了,你心里也清楚,她不想看到你。」 高斯提了下唇角,笑意微露,点着头说:「别紧张,我不打你女朋友的主意,就是想请她吃顿饭,当着面把话说开。」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施害者都执着于回到现场,再见受害者一面? 邵天赐皱眉,不快地把他打断:「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说了没必要就是没必要。」 邵天赐手插着裤袋往教室后门走,走到一半回过头,语气冷淡:「还有,别搞些有的没的,她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人家好着呢,喝的起酸奶,你别去烦她就行。」 快到上课的时间,走廊上走动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几个结伴而来的女生经过他俩,其中有个还转回头来确认,低声跟同伴窃窃私语,表情激动。 看高斯毫无反应,邵天赐扬眉:「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第11章 我给你打两下出出气,行…… 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当然没有吃成,哪怕赖宝婺自己愿意,她也得要有这个时间,文理分科之后的学业并没有她想的那样轻松,学科虽然有所偏重,不过知识的难度更加深入,文科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将学到的所有知识融会贯通,而这也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跟精力。 一周难得有节体育课,能短暂地从繁重的课业中喘过一口气,结果还被体育老师用来体能测练,三月的天跑出了赖宝婺一身热汗,勉勉强强卡在及格线上过了关,从操场下来,严欢替她拿着外套,两人去水房接水,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她现在算是交到了好朋友,去哪都形影不离,在邵天赐面前也是欢欢长,欢欢短的说个不停。 邵天赐理解她渴望交朋友的心情,三个人常凑一块儿去外面下馆子,邵天赐这个人对女生是没话说,出手阔气又绅士,明明很暧昧的话到他嘴里总是又自然又大方,严欢开始以为他就是这种性格,爱逗女生,爱说爱笑,能把所有人都料理到,渐渐的,她也感觉出来,都是因为赖宝婺的关系。 谁对赖宝婺好,他就对谁好。 接完水,严欢去上了个厕所,赖宝婺就在门口洗手的地方等她。 几个刚上完体育课的男生正好过来,一个两个大汗淋漓的,占了一排几个水龙头洗脸,声势浩大。 男生太多,赖宝婺往旁边让了让,忽然感觉自己手背一凉。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从袖口到裤子侧面,竟然被水溅湿了一大片。她皱眉,擦着身上水珠往旁边看。高斯两手按着水龙头,水注从他指缝之间直直喷出,他卧槽了一声,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整个脸连带领口都是湿的,三月的天,还没怎么热起来,空气中残留着料峭的寒意,他就已经穿了一件无袖的7号球衣,两臂肌肉结实流畅,被泼湿的布料粘在前胸,问题是他连头髮都湿了。 高斯好不容易把水龙头拧上,先往边上看。赖宝婺已经走开了,走到女厕所门口,只给他一个不冷不淡的侧脸。严欢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说她手机找不见了,应该是跑八百的时候丢操场了,她想回去找,赖宝婺说陪她一起去,严欢说:「别别别,你才刚跑完,回教室休息吧。」硬是没让她陪,叫她回去,赖宝婺给她拿着她的校服外套,只好先回去了。 体育课放的早,还没打下课铃,每个楼层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到教室里老师讲课声。 「餵。」后面有人叫她。 赖宝婺回头。高斯停在她下面几阶台阶,懒懒地仰起脸。过了两个多月,他头髮又长了回去,一茎湿透的刘海垂在额前,痞痞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手扶楼梯,扫了眼她手臂,漫不经心地问:「没事吧?」 知道她脸皮薄,高斯当时也没问,等她落了单才跟过来。 赖宝婺没吭声。她隐隐能感觉出他的示好,问题是她根本不需要,她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事情可以算了,可以过去,但是不会有和解。 歪着点头,高斯的目光直接放浪,有点痞又有点坏,他太讨女孩子欢迎了,他在这些爱里游刃有余,太清楚自己什么神态什么语气能让人心动不已。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懒懒地,把自己的胳膊抬到她面前,一副逗女生的神态,「要不,我给你打两下出出气,行不?」 第20页 她耳朵红了,心剧烈地跳动着,唿吸一点点变重,羞耻像夏日的霉菌侵吞心里每一寸区域。她被他这么轻佻这么随便地对待,依然说不出一句能够羞辱对方的话。 可是赖宝婺明明觉得自己跟他说过很多激烈的、难听的话,在想像的场景里。可换到现实,沉默的往往都是受害者。 任何时候,女生的回击通常只会让男生更加得寸进尺。 赖宝婺羞愤地看着他,双眸盈亮,皮肤雪白,整个表情生动地不可思议。光线并不怎么明亮的走廊,身后是忽然响起的朗朗读书声,风一阵阵地吹来,吹得高斯的心忽上忽下,他收起了目光中的痞气,变得专注起来。 每一个人的青春期都有几个难忘的瞬间,一粒绝杀的进球,一次意外的高分,一封表白的情书,是枯燥无聊的青春岁月最闪亮的妆点,而让高斯难忘的,就发生在那个走廊,女孩含怒中又带点点悲伤的眼神,超乎一个男生对情感浅薄的认知,在那一瞬间勐然击中了他的心。那些本来像云一样雾一样缠绕在心中的东西,也被风渐渐慢慢地吹开了去,露出了它清晰的本里。 他为什么要执意回到案发现场,再要一个跟受害者见面的机会。因为他要的,从来不只是跟受害者的和解。 下课铃应声响起,教室里哗啦啦地飞出无数学生,经过时有不少人往他们身上看。赖宝婺若无其事地抬手擦了下脸,转过身,混在那些人流中继续往上走。 高斯下意识要去追,肩被几个下楼的男生狠狠撞了一下,男生们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成群结队唿啸着奔下楼去,下一节也是他们的体育课。被撞到的男生高大冷峻,站在原地,看着拐角处女孩消失的背影。 严欢比她先一步回到教室,低头郁闷地趴在课桌上,赖宝婺过去问她手机的事,严欢哭丧着脸:「找到了,被体育老师捡走,交给班主任了。」 梁老师……赖宝婺心里也有点毛。 「那你怎么办?」细眉轻轻簇起,赖宝婺也给她发愁。 「我打算下节课去跟她要,」严欢下定主意,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宝婺宝婺,你陪我去嘛。」 下节课刚完,两个女生嘀咕了一路,到了办公室门口还在想该怎么跟梁思文开口,严欢探头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朝她摆摆手,先进去了,赖宝婺在门口等她。老师的办公室也跟公司一样,被一个个格子间分开,就看到女孩闪身进了某个隔间,也看不清里面在干什么。 赖宝婺踮着脚往里看,感觉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回头,邵天赐冲着她笑:「干嘛?」 「等欢欢。」拍她的是他手上捲起来的试卷,赖宝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邵天赐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她又怎么了?」 赖宝婺老实说:「她手机丢了,在梁老师那里,来问梁老师要手机。」 邵天赐看她,搞不懂了:「那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在这里干啥,回你自己班去啊。」 赖宝婺就更老实了:「我陪她。」 邵天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生怕刺激到她,吐出一个字的评价:「二。」说完他就进去了,经过梁老师的隔间,果然就看到严欢垂头站在梁思文的办公桌前听训,「……上学第一天我就跟你们明确说过,高中是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个年纪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不用老师三令五申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话说回来,严欢,看你这次的月考成绩,老师也一直想找你聊聊……」 老师的厉害之处,就是在任何问题上都能向成绩靠拢,然后利用学生对成绩的焦虑,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 严欢被梁思文说眼眶都红了,这次月考她没发挥好,跌到了后段班,她本来还抱着侥倖的心理,幸好老师没来找她「聊聊」,这下倒好,攒一块了。 「梁老师。」 梁思文说得口干,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眼一抬,跟趴在隔板上的男生对了个正着,邵天赐双手横放在隔板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梁思文对这个男生印象深刻,长的帅是其次,关键是长得帅还成绩好,做人又亲热,虽然分去了尖子班,每回在路上走廊上碰见,准能听到这男生响亮又热情的一句:「梁老师。」搬搬抬抬的都抢在第一线,其他老师都羡慕梁思文教到个好学生,梁思文心里也得意,嘴上谦虚道:「哎呀,不是我们班的,就教了他一个学期。」 梁思文一见他就笑:「来找你们王老师啊,他去教委开会了,有什么事我替你跟他说。」 「没事啦,就是路过来看看您。」 在邵天赐插科打诨下,梁思文的训话才告一段落,以一句「不准再有下次」收尾,严欢讷声答知道了,这才顺利拿回自己的手机。 转过头,她感激地跟他笑。 邵天赐沖她眨了眨眼。 孙欣欣陪着简蔷来办公室交作业,从隔间走过,听到邵天赐跟梁思文的对话,不由多注意了那女生两眼,又有些不以为意地转开了目光,撇嘴:这么多痘。 她等着简蔷放好作业本,两人一起出去,推开门,就看到了门口等人的赖宝婺。分了班之后,简蔷也不装了,看到她当没看见一样,带着股傲气从她身边过去,倒是孙欣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这个女生跟邵天赐走得很近,对他俩的关系她也跟其他学生一样有过猜测有过怀疑,可是猜测和怀疑之后,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渴望。 第21页 是的,渴望。 渴望得到一个男生毫无原则的爱护,哪怕做不成情侣。 严欢跟邵天赐前后脚从办公室出来,赖宝婺迎过去问怎么样,两个女生小声交流,一起往教室走。 邵天赐慢悠悠地跟在她俩身后。 楼梯下到一半,赖宝婺忽然停住,严欢被她挽着手,也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一男生高高大大地堵在楼梯口,两手插裤袋,眼神直白地盯着赖宝婺,僵持了几秒,他侧身让开。目光静静地跟着女孩的脸移动。 一直知道她白,没想到会这么白,两个女生走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人就是她,脸颊上浮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像水蜜桃一样。长开后的五官脱了从前的小孩样,越发显得像个大姑娘。 女孩是会长大的,高斯后来才知道,而男生的审美也会跟着阅歷渐渐定型。 「餵。」高斯忽然叫了她一声。 女孩没回头,是身后邵天赐懒懒问:「有事?」 高斯才看到后面的邵天赐,抬抬头很自然地往下问:「王老师在吗?」 「不在。」 两个男生几句话的功夫,赖宝婺已经跟着严欢下了好几阶。「赖宝婺。」邵天赐从后面叫住她,严欢跟着回头,邵天赐朝她抬抬下巴:「放学晚点走,我有话跟你说。」 严欢看她,高斯的目光也瞟过去,被三双眼同时看着,赖宝婺有点紧张地拨了拨头髮,哦了一声。 把她留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生日快到了,张美琴跟邵荣觉得他是个大孩子,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自己去外面请同学朋友过,家里就不给他另过了。邵天赐叫她出来,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赖宝婺笑了:「你生日干嘛问我?」 邵天赐眯起眼看她,一副很宠的样子:「废话,菜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赖宝婺想了想:「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欢欢一直说想去尝尝,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随你,我去定包间。」 「你要什么礼物?」最后赖宝婺笑着问他。 邵天赐大大方方地表示:「给我买个保温杯吧,新班倒水不方便。」 第12章 没白养你 第二天放学,赖宝婺就去学校门口的精品店给他挑保温杯,严欢陪她一起,知道是给邵天赐挑生日礼物,严欢顺便跟她打听邵天赐的喜好,了解的越多她越发现,他喜欢的篮球、航模、球鞋等,任何一件都超出了一个高中女生能负担的价格,这让她有点气馁。因为他什么都不缺,所以无论别人送他什么都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店了新进了几款保温杯,赖宝婺都快挑花了眼,最后选了一个宝蓝色的虎牌,款式简洁大方,500ml的容量也挺能装,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也不重,正好适合学生用,赖宝婺准备去付钱了,严欢还没想好该送什么,送他帽子围巾,季节又不合适,送他文具纸笔,又有点拿不出手。最后严欢好奇地问她:「你们认识这么久,他之前过生日你都送他什么啊?」 赖宝婺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些玩偶啊文具之类的,有时候他会直接跟我要。有一年生日他刚好感冒,他就让我送了一盒999感冒灵当生日礼物。」 严欢听的乐死:「真的假的?」 赖宝婺笑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他这个人很好弄的,只要你到了,无论送什么他都会开心。」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说的严欢脸红了一下,低声道:「说什么呀,我当然会去的啦……」 最后精挑细选下,严欢挑了一只公仔,就因为赖宝婺说这只猫贱贱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邵天赐,被她一说,严欢发现还真的有点像,差点笑昏过去,当即拍板就是它了。挑好礼物从精品店出来,碰巧有两个男生跑进来,一边打闹一边推攘,严欢喊了声小心,没拉住,赖宝婺还是被撞了个踉跄,纸绳断掉,保温杯从袋子里滚了出来。 高斯跟一群男生从外面吃完饭回来,走到十字路口往前就是学校,等红灯的时候所有人看到高斯脚步忽的一顿,直接拐出了一个直角,朝着街对面过去,有人在背后叫他:「阿斯……」一辆轿车从他背后唿啸而过,他已经走过了一条街。 被塑料气泡页裹着的保温杯一路滚到他脚边。 前面撞到人的男生一直在说对不起,严欢有点生气地问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赖宝婺嘴上说没事,弯腰去捡东西,一只大手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保温杯,她顺着手臂往上看,高斯目光低垂,没有看她。 赖宝婺小声说了声谢谢,拿了过去。 高斯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两个女生走远了,严欢还回头看了一眼,精品店的门一闪,男生进到里面,她纳闷道:「他是不是邵天赐的同学啊,怎么最近老能碰见他?」赖宝婺把保温杯小心放回手提礼品袋里,没有搭话。 邵天赐的人缘没话说,来给他过生日的人一个包厢都不够坐,只好又去隔壁开了一间,男女分开,这么一大单生意可把老闆娘高兴坏了,跑进跑出地给他们送饮料,这家店的菜严欢老早就想来尝尝,今天沾邵天赐的光终于如愿。 邵天赐从隔壁包厢敬完酒过来,像模像样地又敬了一圈,这一桌都是女生,女生们喝的都是雪碧芬达。走到严欢这边,赖宝婺笑着祝他生日快乐,严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邵天赐接过就拆了,捏着公仔的脖子看了看,口吻淡淡:「谢谢,手感不错。」 第22页 严欢忍笑提醒他:「你看这只猫像不像你?」 邵天赐斜眼看她:「找死啊,像个屁。」拎着公仔的屁股在严欢的头上坐了一下,严欢不高兴地把他的手打开,梳着自己前刘海:「髮型都给你弄乱了。」 邵天赐逗到她眼前:「你有个屁髮型。」 赖宝婺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些放不开,静静看他们闹,邵天赐手搭在她椅子背上,探身往赖宝婺面前看了看,小碟子里就放了点土豆丝,上面撒了点红红的辣椒碎,估计有点辣。他嘆笑:「你还真是喜欢吃土豆啊。」赖宝婺认真地说:「土豆多好吃。」邵天赐又叫服务生给上了一碟没放辣的土豆丝。 严欢仗着女生多,跃跃欲试地要跟他拼酒。热气腾腾的包厢里,邵天赐脱了外套,里面就一件羊绒的薄衫,袖口挽到手肘一半,手臂肌肉紧緻,肩背开阔挺拔,已经有了男人的雏形,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她:「别闹,喝醉了没人背你回去。」严欢被他一激,豁地起身,睨他一眼,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周围一群人拍掌叫好。 「可以啊。」邵天赐眯着眼沖她笑,喝了这么多,他脸上一点不显色。捏着杯口,意思意思跟她碰了下杯,仰头也干了,喉结规律地滚了几滚,那淡黄色的液体很快就见了底。 严欢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整个人晕乎乎的,嘴巴还是管不住,激得邵天赐一直跟她贫嘴,只是说不了两三句就又败下阵来,男生说话时那种不正不经痞里痞气的腔调真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严欢低头靠在赖宝婺的肩上,不知怎么了,一颗心被他那句「吃醋啦」搞得莫名狂跳,又有种无法言语的懊恼。赖宝婺拆了包湿纸巾给她擦脸,担心地问她要不要紧,严欢靠在她肩上摇头,两只手搂着她的腰,就是不肯抬头,赖宝婺无奈地看眼邵天赐:「你别闹她了。」 邵天赐也有点好笑,凑过去看她:「真醉了?」 一直到他走,严欢的头都没有抬起头来过。为什么要跟二傻子一样跟他拼酒,为什么就不能像赖宝婺一样,就文文静静地祝他生日快乐不就完了吗? 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出丑? 笑完闹完,人群渐渐散光,邵天赐送朋友到门口。今天是周五,赖宝婺不住校,跟他一起回家,等家里来车之前先把严欢送到了公交总站,看着她跟一个同小区的女生一道上车。 车下,赖宝婺跟她挥手,脸上挂着纯纯的笑。四月的天,风还有点凉。男生女生并肩站一起,赖宝婺披着头髮,侧过脸来听身边男生说话,风轻轻牵动她的长裙,背后公交灯牌的光轻柔地映在他们身上。 有种两小无猜,岁月静好的味道。 脚底的车开始震动,公车向前驶去,顺路的女生还回头看,悄声问:「他们真的有在谈吗?」 关于他俩的八卦很多,真真假假的,说不厌似的,老师们不管,当事人也不避嫌。说他们是一对吧,太坦荡,说他们不是吧,又哪哪都能看到这俩。 严欢有些怅然:「那我怎么知道……」 只开了一盏檯灯的卧室里,能够被照亮的地方不多,灯光下,只有一台立式苹果笔记本电脑,几本练习册横七竖八地摊在桌上,书嵴中间横了一支中性笔。 房间里飘着一点乐音,女生纤细柔美的声音从手机里发出,高斯摊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脚垂落在地,静静地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多到只要一听到歌词,脑子里就自动出现她弹吉他的画面。 屏幕光下,少年的脸稜角分明,目光漆黑,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四下悄然无声,只有这首《贝加尔湖畔》。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搞不清。本来只是刷题刷累了,想玩会儿手机,没想到莫名其妙点开了这个视频,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再也没能从这首歌里出去。 视频中女孩的脸被拍得很清楚,白白皮肤,眼睛大大,动人的是她弹吉他的神情,若有似无的愁绪,像云一样浅淡,也像云一样捉摸不透。 一个少女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愁思? 不得不承认,这种忧愁是神秘的,也是特别的,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身上,让人想要去探究、去了解。 听到隔壁楼下传来的引擎声,高斯拿开手机,从床上一跃而起,鞋也不拖,赤脚走到另一侧的落地窗边。 清明月色,光可鑑人的地板像被铺了一层洁白的雪,踩着还有点冷。 他站在窗前,一手按着玻璃,目光冷冷淡淡地垂下。 一辆奥迪停在隔壁门前,车门一动,先从车里下来一个男生,两手都拎了东西。女生低头跟在他后面,抱着一只毛绒玩偶。男生回过头在她耳边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女生弄笑了,举着玩偶打他,一追一跑间,两人很快就进了别墅。 高斯面无表情,目光静静地黏在他们背上,跟着她进了隔壁那栋别墅的门。 手机被那首歌放到一直没电,他仰躺在床上,单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出神。天都快亮了,人还是一点困意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赖宝婺的作息雷打不动,十一点睡,早上七点就醒,背五十个单词,再出门跑步。那天也是一样,她轻手轻脚地从别墅出来,低头关门拔钥匙的时候,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开门声,转过脸,高斯也从门里出来,牵着狗,拖着鞋,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阶,一转头,目光跟旁边的赖宝婺对了个正着。 第23页 她看了他一眼。 他头髮蓬乱,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套头卫衣中间印了一个黑色骷髅头。他带上门,一声招唿都不打,自顾自地出了前院。 赖宝婺沿着绿化带跑了一圈,微微气喘地慢下脚步,走到花坛边时就看到了那只秋田犬,独自一只被拴在椅子边。她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犹豫了两秒,她走过去蹲到狗前,伸手摸摸它的头,捏捏耳朵。秋田犬歪着头,一动不动,任她上下其手。 赖宝婺小的时候就养过一只土狗,跟他们一家人住在学校的教师大院,吃着食堂的剩菜剩饭,院里所有老师都认得这是赖家小女儿养的狗,后来因为一些事,没人再管过那条狗,等赖宝婺大了再回去打听,当时住过大院的老师们都说没见过这条狗,要么就是自己跑没,要么就是被别人牵走了。 牵去哪了呀,赖宝婺着急地问,几个父亲的老同事们都摇头。 是后来赖宝婺自己悟出来,牵了会去哪儿,没有会把一条土狗当成心头宝,因为没有人跟她一样,在它身上投入过这么多的感情。 人和宠物的缘分要说短,其实真的很短,一段路,人走开了,就是一辈子的失散。 偶然在路上遇到坐在小推车里的宠物狗,被主人爱得很好,她总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她的小狗狗也能有这种幸运。 秋田犬的头拱在她两膝之间,毛髮柔软地贴在她臂弯,这只狗一看就被养得很娇,嗲地不行,知道赖宝婺喜欢自己,就一直往她怀里拱,主动给她摸。 跟狗玩了有小二十分钟,都没见狗主人出现。女孩跟狗玩出了一身狗毛,看了看表,终于依依不捨地走了。女孩前脚刚走,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跟着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两手插兜,看了一眼女孩远去的背影,他慢腾腾地走过来,蹲到狗前,几下扯掉狗绳,嚼着口香糖的腮帮一直在动。 秋田犬一脸懵懂地仰起头。 男生提着唇角,抬手按了把狗头,漫不经心道:「没白养你。」 第13章 从前也没觉得你这么高冷…… 赖宝婺下了周六最后一个补习班,邵天赐跟人打球,问她去不去,她说不去,他就自己走了。赖宝婺一个人慢悠悠地把车骑到夜市街,没等多久,就看到赖芬云开了一辆三轮电动车,拖着一车货过来。赖宝婺锁好车,从双肩包里拿了瓶水,走过去递给忙活的赖芬云,赖芬云一见她又来,脸色一变,刚想说她两句,看到她递水过来那个怯生生的小表情,一下子又没了气,木着脸把水接了过去。赖宝婺立刻欢天喜地地跑过去给她扯塑料棚,帮着一起铺货。 从五点开始摆摊,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问价,一直到七点左右才算真正忙起来,赖芬云讲价还价,赖宝婺眼疾手快地装袋找钱,分工明确。忙过那一阵,人又少了下去,赖宝婺闲着没事,掏出一本单词本在那里背,背到encounter的时候,忽然感觉面前落下一道阴影,站定不久,头顶响起一个男生淡淡的嗓音:「手套多少?」 低着头,赖宝婺平静地把单词本翻过一页。 「三十五。」赖芬云笑着接话。 「六十两双行不行?」有模有样的还价。 把赖芬云给说笑了,「好了,小伙子,六十就六十,看你长得帅阿姨进货价拿给你。来,宝婺,装个袋子。」 赖宝婺扯下只塑胶袋,低头把赖芬云递来的两幅皮手套装进袋里,递过去。 手腕纤细,指甲剪得很干净,高斯低头看了眼,塑料棚顶挂下一只白炽灯泡,黄色的灯光下,女孩面容清纯,头顶像绕着一圈圣光。 「微信还是支付宝?」高斯低头给手机解锁,口吻淡淡。 「都行。」 「扫哪里?」他拿起手机,这才垂目看了看她。 女孩面无表情,指给他挂二维码的地方。 扫码,支付,货拿走。 全程没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路过,然后突发奇想买了两副手套。 是晚上轧帐的时候赖芬云才发现,那小伙子付钱的时候不小心多按了两个零。 当晚,当高斯打开微信,就发现微信最上浮着一条消息: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笑了下,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往后动了动脖子,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 轻轻皱了下眉,赖宝婺盯着那个问号,几乎能想像出屏幕那头那个人一脸桀骜不耐的样子。 女孩没理他,转过去一笔5940元。 点开她朋友圈,一条内容没有,她把他屏蔽了。高斯早有预料地一笑,又点开她的头像,眉头皱起,是只狗,照片拍得模煳,放大又放大,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品种。 回到聊天界面,高斯把刚刚打的话删了:「什么意思?」 女孩没再回。 高斯也没追着问。 事情好像暂时先这么过去。第二天课间操结束,高斯跟班里几个男生从操场下来,经过逸夫楼下被后面一声高斯叫住。他慢下脚步,也不回头,倒是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们像知道什么,拍拍他肩,嘻嘻哈哈地走掉了。简蔷甩开同伴,从后面小跑追上来,本来同行的孙欣欣识趣地落后几步,跟在他们身后。 对情感,女生向来敏感如丝。孙欣欣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都说是女生先提的分手,但其实女生比男生更加在意这段感情。 第24页 直白日光下,就这么并肩同行地走了一段路,俊男靓女的组合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特别是两人分手的八卦刚传出不久。 简蔷视若无睹,好像完全不在乎,转过头很正当正气地问起他补习班的事。他们高三有个老师之前参加过高考数学出题,退休之后自己开班补习,听说尖子班有几个学生就在这个班里,简蔷来跟他打听,正说到报名的事,男生脚步忽然一顿,目光笔直向前。 简蔷不明所以,跟着一起抬头。 明媚阳光透过树缝筛下,赖宝婺跟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从对面过来,可能也有感觉,走到跟前赖宝婺抬起头,嘴边的笑意还没消失,目光意外相撞,保持着嘴角笑盈盈的弧度,赖宝婺很平静地跟他擦身过去。 高斯同样目不斜视,简蔷也是。 倒是孙欣欣忍不住回头,目光追着赖宝婺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女孩纤细的背影下了楼。 到尖子班门口,简蔷很大方地跟他告别,高斯不冷不淡地点下头,刚要进去。后门刚好出来个邵天赐,俩大高个打了个照面,面无表情地互相一让。邵天赐目光冷淡地从几个人身上擦过,信步往外走,经过孙欣欣身边,忽然听到女生低低一句,「生日快乐。」邵天赐可能听到了,可能没有,因为他很快就走了过去,毫无表示。 这句话却耗尽了孙欣欣所有勇气,松开手的时候,她连手心都是湿的。 简蔷说对了。哪怕知道了他的背景,清楚了两人的差距,她还是不能避免地,被邵天赐身上那种开朗的男孩气吸引。 如果她是赖宝婺就好了…… 回到教室,高斯拉开拉链,靠墙坐下。快到上课时间,学生蜂拥回巢,他坐着发了会儿呆,意兴阑珊地伸进课洞里掏课本,手忽然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塑料包装,他顿了顿,弯下腰,从里面抽出一个袋子,显然是女孩的杰作,提口处扎了一只显眼的蝴蝶结。 挑了下眉,拨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的心莫名快跳了两下。 是个保温杯。 宝蓝色外壳,500ml容量,款式简洁大方。 握在手里掂了掂,他歪着头,没什么表情地打量了两下,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高,下不去一样。 还挺能装的。 后面一堂语文课上了什么他压根没听,全班朗诵《阿房宫赋》,念到「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时,语文老师就看到后排高斯看着黑板,一脸状况之外的蠢笑。 「我跟她就说了几句话。」 「别瞎想。」 学校明令禁止不准带手机,但赖宝婺是走读生,可以破例,不过手机一般都放在学校的宿舍里,那天也是意外把手机给带了出来。 一直到中午午休,她才看见这两条消息。 消息中间隔了两个钟头。 赖宝婺有点头疼地发现,高斯还是没有收那个红包。跟上次酸奶钱一样,她是可以找邵天赐摆平,但是这一次,她不想让邵天赐参与进这件事。 中午吃完饭,邵天赐跟人约好了去打撞球,严欢兴沖沖地跟去看,说也要玩,她性格活泼外向,跟邵天赐那些男生朋友也玩得来。赖宝婺落了单,一个人回教室午休。 教室里没什么人,一个两个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天热起来,一到中午就容易犯困。 赖宝婺睡得迷迷煳煳,旁边的玻璃被人敲了两下,她慢一拍地抬抬头,有个男生逆光站在窗边,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五官深刻,眉骨高挺。 校服的拉链开着,里面搭了件白色的t恤,裤腰带松松地勒住劲瘦腰身,整个造型清爽干净,是校园中看一眼都印象深刻的类型。 他往外偏了下头,简单两个字:「出来。」 他后面走廊一直有人过去,赖宝婺也不想被班里人看到传那种乱七八糟的闲话,考虑了几秒,还是妥协。 高斯单手插进裤袋,走到后门,等她出来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跟来的脚步声,高斯回头,看眼她,嘴角扬起,身上逗女生的那种劲又出来了一点:「怎么,现在不怕了?」被他戳破,赖宝婺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往前走,到了尽头一间放实验器材的门口才停下,教室常年上锁,也没人经过。 「怎么不回我微信?」高斯靠在栏杆上,两臂舒展,放松下来的时候整个透着一种懒洋洋的调性。 赖宝婺沉默。 午后的阳光密集地洒下,空气中带着一种躁动的热。高斯转头看了会儿旁边,又回过头来看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直蠢蠢欲动地想跟她说话。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太安静的女生,让人觉得闷,他喜欢活泼一点的,闹一点。可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生有这种感觉,跟中邪了一样。 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其实女生长得还挺纯的,皮肤白,脸又小,跟之前变了点样子,像是长开了,也可能是高斯自己的那种感觉变了。 是不是对着有感觉的女生,那种想逗她的劲儿怎么都按不住。 「又不说话?」他语调悠悠,「从前也没觉得你这么高冷。」 她依然沉默。 高斯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找到她低垂的眼,喉结滚动,歪盯着她看,说不出的痞气:「生气了?」 「我跟她就是一场误会。」懒懒的语气,他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就把事情给说清楚,又怕知道真相后被女孩看轻,当男生开始瞻前顾后,就是他们沦陷的开始。 第25页 赖宝婺静静地抬起眼,漆黑的睫羽一派平静:「你把钱收了。」 「真不生气?」 赖宝婺摇摇头。很多事不是生不生气的事,都是算了,她没有力气再去计较而已。 高斯一点头,笑了:「好,我知道。」 赖宝婺在心里皱眉:他知道什么了? 她习惯性地低下头,忽然感觉自己脸旁一凉,她抬手一拂,手背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金属挂件,她迟疑了一瞬,抬起头,头顶传来高斯的说话声:「路上捡的,没人要,送你了。」 是条纯金的项鍊,坠着一枚小巧的吉他。 有多精緻呢,它是根据吉他等比例缩小,纹理清晰、具体而微。迎着太阳光,吊在空中的吉他吊坠仿佛也熠熠发光。 赖宝婺刚要拒绝,男生的手一松,项鍊已经落在了她掌心,高斯一脸无赖地看着她乐:「还想不想我收钱了?」 女孩又沉默。 男生好像天生就会这种本领,能把再无礼的要求都说的理直气壮,是什么样的教育给了他们这种自信。 看她呆呆傻傻那样,高斯挠了下鼻头,失笑。 从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可爱,像小白兔,白白的,又纯纯的。 话不多,不像其他女生那么咋咋唬唬,又文静,也不是扭捏地跟男生说句话就会脸红。 就很好,长得顺眼,性格也好。 「喜欢吗?」 赖宝婺静静地凝视着掌心的项鍊。 喜欢吗?喜欢的。 就像风喜欢森林,大海眷恋夕阳,超脱一切之外,很单纯地喜欢而已。 没等到她回答,高斯又短促地哼笑了声:「忘了你是个哑巴。」后面走廊有人上来,带头的男生下意识往这里看了看,高斯给了他一个眼神,吓得男生又把头转了回去,立马走开。高斯淡掉表情,女生现在这个态度他不是不能理解,就是憋得慌。 他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跟藉口,但是这些理由跟藉口也在突如其来的感情面前节节败退,现在再回过头看水房的事,不客气地说,就算赖宝婺把简蔷按在地上打,他都觉得没什么。 但当时那个情况,也不能全怪他的,是不是? 「不搞你了,走了。」高斯蠢蠢欲动地舔了下腮帮,挥手,从她身边过去。 一廊夏日午后的碎光里,男生手插着裤袋,露出腕部一块黑色机械錶,头髮被风吹得轻轻翻起,就这么在阳光里走去。 第14章 吊着我? 严欢一直快到上课前才从撞球厅回来,回来后就拉着赖宝婺兴奋地说个不停,「邵天赐玩得太好了,我给你看我拍的视频。」上次的教训依然没有被吸取,严欢调出手机里的视频,看得出拍摄的人很业余,晃动的镜头里,有个男生拿着球桿靠在台边跟旁边人说话,黑色短t,蓝色牛仔裤,前面的头髮往后抓成一个随性的小揪,戴着女孩的头绳(搞笑的是,头绳还是问严欢借的),显得额前敞亮,肤色白净。一桿进洞后,旁边男生佩服地过来撞了下他的肩,邵天赐眯眼笑起来,满脸的意气风发。 赖宝婺跟着他笑:「你跟他们打球去了?」转头才发现严欢一直在看她,她弯起眼来:「你看我干嘛呀?」 严欢一本正经地说:「看你有没有被邵天赐给迷到。」她用下巴尖点点视频里的男生,用做梦的语气一样小声道:「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是挺帅的。」赖宝婺点点头,客观评价了下邵天赐的长相。 「你们认识了这么久,真的没有在谈吗,他这么帅你就一点不喜欢他吗?」严欢连珠炮似地问完,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托着下巴,歪过脸来看她,这么一看,严欢发现赖宝婺真的好白,皮肤晶莹剔透的,跟个雪人一样。 「喜欢啊。」赖宝婺想都没想,很快就答。 严欢心头一紧,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哭笑不得地推她:「讨厌鬼,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俩女生凑到一起,头并头说起悄悄话,赖宝婺跟邵天赐认识是久,但两人压根没有那方面的苗头,赖宝婺无法想像他以另外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 「天赐喜欢女生黏他一点,然后性格要活泼,会撒娇的那种。」赖宝婺总结了下从小到大他身边的那些个「绯闻女友」。严欢听得入神,一个条件一个条件把自己往里对,一时欢喜一时忧,偏偏要口是心非地吐槽一句:「钢铁直男。」 赖宝婺静静地笑起来,十几岁的少女天生有种沉寂的气质,文静秀美。 严欢被她笑的,刚提起的情绪又落到谷底,伏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背,仰脸看她:「那邵天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性格这么好,长得又这么漂亮,我要是有你一半白就好了。」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赖宝婺的手边比了一比,顿时又是一阵哀嚎。她也不算多黑,就是皮肤有点小疙瘩,看过医生,大人们都说过了青春期就好了,问题是老天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青春期? 赖宝婺也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从小到大没多少人夸过她漂亮,她穿的用的都太素了,不会打扮。邵天赐也不是会说那种话的人,听着就暧昧。她害羞道:「你也很好看啊,我喜欢你的头髮。」严欢的头髮有点自来卷,梳成马尾还好,一放下来每根髮丝就跟弹簧一样,炸得满头都是,一圈一圈地贴在头皮,严欢都恨死了,每天早上对着镜子一边梳头髮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迟早有天她要剃成光头。 第26页 是不是头髮也跟人的脾气一样,赖宝婺连髮丝都是柔顺的、听话的,严欢坐她后面,抬头低头都能看见她的头髮,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梳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偶尔的,会有几缕柔亮的髮丝散在她脸边,觉得麻烦了,她就会用手指轻轻地把它勾到耳后。上课的时候经常看的严欢呆住,那样子的赖宝婺让她觉得特别美,特别的温柔。 那种美又跟同龄的女生截然不同,赖宝婺从来不会刻意打扮自己,也不会搔首弄姿来吸引异性的注意,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既不刻意突出也不会被人轻易淹没,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她是一个女生最好的样子。 如果能像赖宝婺那就好了……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吗? 上课铃声响起,下午第一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纷纷归位,掏出课本。 铃声响过,整幢教学楼安静下来,远处晴空有一行鸽子飞过,鲜艷的国旗扬在风里。 昏头昏脑的一下午课告一段落,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半钟头左右,邵天赐跟两个男生从楼上下来到她们班喊赖宝婺她们一起吃饭,赖宝婺说她肚子疼不想去。邵天赐挑眉一算:「大姨妈来了?你这次早了两天嘛……」没等赖宝婺脸红,严欢大喝一声:「你要死啊!」二话不说将其拖走。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没,吵了一天的教室又空了下来,风把窗帘吹得蓬起,像藏进了一群鸽子。她握着笔,低头努力地算一道数学题,旁边的玻璃被人敲了一下,视线余光处的桌上就多了一杯奶茶。 她抬起眼,走廊过道里只有男生潇潇洒洒的背影,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男生们都很粗心吗? 当他们真正在乎什么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一点都不。 奶茶是她最喜欢的红豆布丁,三分糖,触手即温。 这杯奶茶最后出现在了严欢的桌上,她回来看到特别惊讶:「这是邵天赐给你买的吗?他怎么又叫我给你带了一杯啊?」 赖宝婺含煳地点点头,她知道这种小事严欢是不会去跟邵天赐细究的。这次她可以安全地躲过去,问题是再有下一次呢? 会有下一次吗?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洗漱完后赖宝婺又坐回书桌边,拧亮檯灯,继续一天的查漏补缺。分科之后宿舍另外三个女生都选择了理科,一回宿舍就能看到她们三个凑在一块儿,聊理科班发生的趣事,选理科的男生本来就比文科多,性格也搞怪,那些有意思的事情层出不穷,一晚上就听她们在那里叽叽喳喳。 偶尔也会说到高斯,不过出于女生天生的羞涩,她们很少主动提到他,却渴望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他的八卦。其中说到最多的就是曹倩,她是本校直升上来的,之前在本部初中认了很多哥哥,尖子班里面就有两个她的干哥哥,八卦来源广泛,说高斯很厉害,这回月考又是年级第一,又说到跟他分手的简蔷,郎才女貌,还挺配的。 那时候高中都习惯拉郎配,明明喜欢地要死,嘴上却不肯承认,还故作大方地把暗恋的男生跟其他女生配来配去,像媒婆一样挑挑捡捡,幼稚地要死。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余光都往赖宝婺背上瞟,互相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 女生们不会把难听的话放在明面,但是背过人去,赖宝婺早就被她们笑话的不成样子,想想都觉得好尴尬,暗恋的日记被人发现,还被暗恋的对象泼了一脸水,她脸皮到底是有多厚,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这个学校待下去。 三个女生把她当作异类排挤,又被当成重点对象关注,一举一动都会在小群引发讨论,然后被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几个女生不作声地同时朝赖宝婺看去。白色的护眼灯下,女孩披着刚洗完的头髮,按亮屏幕,只一眼,就让她的眉头不自觉簇起。 光洁的红木地板上,一只毛髮棕黄的小狗围着一只拖鞋打转,同时出镜的还有一条穿着沙滩裤的毛腿。 跟图片毫无关系的一条消息内容。 「周六来看我打球?」 丢掉手机,高斯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四肢摊开,眼神放空。秋田犬的脑袋搭在沙发上,歪脸看他。 鼻樑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凌厉,喉结突出,未干的发梢有一滴水静静滑下,秋田犬的目光一动不动,好像也被什么迷住。 她不会回的,高斯自顾自笑了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浑身都是劲,攒着逗她的劲,用也用不完。 题目错了,那就擦掉重新再做一遍,这是男生的学习态度。 或许也间接反映了他对人对事的态度。 这个礼拜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到了周六,张美琴去外地开会,邵荣这个月都在下面一个县里考察,住家保姆也请了假,家里没人,赖宝婺就留在学校吃食堂。 整个周六上午,赖宝婺都沉浸在一种不平静的情绪里。 高斯的消息是她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过来的:「?」 标志性的问号。 她没回。 很快又来了一条:「吊着我?」 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弄得赖宝婺不得不回他:「下午我要补课。」 「什么课?」 「数学。」 「是要补补。」 等了一会儿,赖宝婺也没回。球场上有人叫高斯的名字,有关系好的男生运着球过来找他,一个远传,高斯单手搂住,掌心掂了两下,笑骂:「走,回场上,让你跪下来叫爸爸。」 第27页 「不搞你了,打球去了。」 对话框里他发过来的最后一句话。 男生有些很奇怪的口头禅,搞不懂了,搞不会了,不搞你了之类的,听着就拽到飞起的样子,可能他自己都没觉得,但是让赖宝婺非常不舒服。 第15章 学习的最高境界 赖宝婺把吃完的餐盘拿到回收处,刷了会儿手机,就看到邵天赐微信:「你好出来了。」他来接她去少年宫补习。为了方便,张美琴也把她安排进了邵天赐那个补习班,租了少年宫里一个大阶梯教室,各个学校的学生都有,因为主课那个老师出过往年几届的高考题,所以名额特别抢手,讲的内容也有点深,赖宝婺听得吃力,反观邵天赐游刃有余,两个小时下来就看他在那里转笔,偶尔在试卷的边边上写一两个公式。 中间给半个钟头的休息时间,邵天赐再给她答疑,讲了十分钟,赖宝婺的笔尖悬在纸上,表情依然茫然无比。 「为什么你觉得这个答案一定是个偶数?」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前桌一个男生终于听不下去了,忍笑回头:「天才,你女朋友本来就够晕了,你这种解法只会让她彻底怀疑数学的合法性。」 空气安静,邵天赐跟他四目相对,挑眉,纸往前面一推:「你厉害你来啊。」 是不是有那种人,聪明绝顶触类旁通,可是让他们讲,没有一个人能跟上他们的节奏。 那个男生真的又给她讲了一遍,目光期待地盯着她看,赖宝婺被他盯得有点难为情,低下头,小声道:「我好像知道了,我自己再算算看。」 舌头顶了下腮帮,邵天赐看了看她:「你等下。」 一会儿他又去前排叫了个女生,是他们班的学委,两人互相追打,一路开着玩笑过来,关系特好的样子。邵天赐把笔给她,女生短髮,大眼,性格爽朗,一坐下就说:「姐妹,把那些臭男人刚刚说的通通忘掉,现在我教你的才是应试教育传统解法……」 四个人围在一起,旁边不知情的还以为又有什么大题,生怕自己漏下,也围过来,人堆人,老师一回教室就见教室一处热火朝天,挤进去一看,就见几个人围成一圈给一个女生讲题,你一言我一语的,题还没说完几个讲题的先吵了起来,互相攻击对方的解题思路,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 老师乐了:「你们这是五大国会盟,帮发展中国家寻找致富方向啊。」 大家都笑了,赖宝婺也笑了。 下完课出来,赖宝婺跟邵天赐顺着人群往外走,忽然她立住了,手扶着墙,邵天赐给她拿着书包,问她怎么了。 「想吐。」 邵天赐竖了个大拇指:「恭喜你,到了学习的最高境界。」 「——学吐了。」 赖宝婺给了他一个白眼。 「为了祝贺你学有所成,哥今天请你吃顿好的。」 打完球,高斯在场下收拾自己的东西,男生拍着球过来问他:「去不去烧烤,今天孟定生日他请客。」 高斯心头一动:「等下,我问个人。」 「谁?女朋友?」男生一脸鬼祟的八卦表情,「带出来看看,认认脸,以后别叫错人。」 高斯给了一个字滚,嘴角上扬,心情却不坏的样子,拿了手机到旁边去。 正好离市中心近,打的十几分钟时间就到了,商厦一楼有人外派优惠券,五楼新开了一家韩式烤肉店,这一片他们其实早就吃遍了,赖宝婺说要不去试试,邵天赐反正什么都行:「那就走呗。」 进了电梯,赖宝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有预感的,拿出手机之前赖宝婺往后退了两步,方便新的楼层的人挤进来。邵天赐扭过头来找她,她低着脸,靠在透明玻璃窗上,手机屏幕散出淡光,映着她的脸庞,她在看一张图片,表情柔和。 准确地说,是一张男生的自拍。从下往上地仰拍,男生目光犀利地盯着镜头,大汗淋漓,整颗头都像是拿水冲过,脸庞窄瘦,眉骨突出,眼皮双得不是很明显,只在眼尾折出一道扇形的弧度,汗湿的刘海随性地垂在额前。 最突出的是晃在镜头前的一个吊坠,香家经典logo。 他家条件不错,父亲好像是开餐饮公司的,夜聊的时候赖宝婺听曹倩说起过,其实看高斯平时作派多少看的出来,一个男生家境优不优越很容易反应在眼神里,不胆怯不畏惧。 她按熄屏幕,一抬头,对上邵天赐的眼,他若无其事地一偏头:「到了。」 赖宝婺哦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新店加上优惠力度大,过来用餐的人不少,取完号排了有一会儿才轮到他俩,服务生引他们去了一桌刚刚收拾好的空位上。邵天赐把菜单递给她,「要吃什么自己点,别给咱爸省钱。」 赖宝婺低头静静地翻看菜单,没理他的油嘴滑舌。 不像别的女生,被他逗几句就脸红,就浮想联翩的。邵天赐笑了下,想到一个咋咋唬唬,逗她几句就跳起来要跟自己拼酒的姑娘。 邵天赐靠在藤制木椅上,扫了圈店内的环境,每桌热气腾腾,人满为患。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闹哄哄地走进来一帮男生,邵天赐下意识地眯起眼,认出了走在后面最高的那个。 高到什么程度呢,进来的时候就他一个偏头躲了下门口挂着的风铃。 第28页 包厢是早就订好了的,打头的男生跟吧檯核对电话号码,高斯过去开冰柜,直接从里面拿了瓶脉动来喝。一边拧着瓶盖,目光无聊地转了一遍店里。 饮料瓶停在唇边,高斯的目光定在一处。 靠窗的双人座坐着一对少年男女,桌上摆了一圈蔬菜肉类,刚加了炭,服务生正在往上面铺纸。 喉结动了两下,他喝下一口饮料,冷冷地转过脸,隔几秒,又回过头看。 赖宝婺低头烤肉,感觉自己的脸边被人碰了一下,她抬头,眼神疑惑,邵天赐收回手,点点自己的嘴角:「你脸上有酱料。」 赖宝婺按他说的又擦了一遍:「还有吗?」 「没了。」 「阿斯,走吧。」 高斯面无表情,跟上大部队,经过垃圾桶时把喝了两口的饮料瓶投了进去,就听一声巨响,他嘴角紧抿。前面一男生回头看他,却不敢过来搭话,问旁边一男的,「怎么了他,心情不好?」 「谁知道,帅哥不都这样?」 第16章 你不是喜欢我吗?(三更…… 孟定生日请的也不光是他们,还叫了几个平时玩得不错的女生,女生带女生,场子很快就被炒热,中间孟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会儿,有知情人笑他,女神驾到,还不赶紧去楼下接人。不多会儿,孟定果真带了个女生回来,一进门,几个男生无节操地爆笑,拍桌子起闹,孟定装着去打他们,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女生个子高挑,脸上带妆,穿了一条藕荷色莲叶边长裙,斜挎了一只链条小包,因为会打扮,在这么多女生里头一下子就显了出来。 孟定追打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生倒是挺大方的,自我介绍叫蒋倩文,是孟定的小学同学,现在在三班,视线在包厢里转了一圈,在高斯身上稍作停顿,跟他笑了下。 高斯歪坐在座椅上,目光有些颓也有些冷。 孟定连忙张罗女神落座,几个女生都是一起来的,没有主动接纳她的意思。孟定就把她引到了高斯旁边一个空位,蒋倩文坐下,小包放膝上,跟左右两边都打过招唿,喝了口面前孟定倒的饮料,很自然地起了个话头:「你就是高斯啊,我听过你的名字,这次月考你又是第一,真厉害。」 高斯懒懒地:「还行吧。」 女孩总比男生成熟一大步,待人接物是,看人的眼光也是。上了高中,女生们的审美也拔高了一大截,不再喜欢那些只在球场上耍帅的混混们,能进她们眼里的,总有一样得让她们仰视,特别是成绩。 成绩好,长得帅,有腔有调,就像海里的珠宝,少,但只要一现世就会吸引所有目光。 蒋倩文脸上一直有笑,哪怕听别人说话也是,她回答了孟定的几个提问,笑也一直没掉,把孟定给乐的,捡钱了一样。 女生的姿态一定要摆得高,这是蒋倩文从小就懂的道理。 话题又回到了高斯身上,蒋倩文问起他平时都在做什么习题,有没有比较推荐的课外辅导书。女孩不笨,说话聊天大方自然,很难被人讨厌。高斯敷衍她几句就把头转过去跟另一边的人说话。蒋倩文被晾在一边,脸上微有尴尬,孟定看不下去站出来打圆场:「阿斯,交流下学习经验嘛,别藏着掖着,大家都朋友。」 他说了一堆,高斯就看了他一眼,眼里就俩字:傻逼。 那个眼神把孟定刺激到了,要是换做平常他也不会怎样,偏偏今天有自己暗恋的女生在。高斯就那个性格,傲,傲得有根有据,成绩好家世好长得帅,哪哪都压人一头,谁都不放在眼里,高斯那个拽样孟定心里早就看不惯了,只是碍着老师们宠他,学生们服他。他现在这个态度把孟定心底所有的不服都激了出来。 他耸耸肩,自以为解气地说了一句很败兴的蠢话。 「就你这德性,怪不得简蔷要跟你分手。」 场面一下子就静了,几双眼睛看来看去,有些没听清的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凝重,茫然地低声询问怎么了。这个圈子里很少有人会提到简蔷,究其原因还是为了照顾高斯的面子,被女生甩,还甩得惊天动地的,说出去丢份,没面子。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响音,高斯豁地起身,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孟定。 你看过原始丛林里的头狼吗? 狠和凶都是假象,装出来骗人的,真正能把人镇住的是他眼里的无所畏惧,他也不是没有怕的东西,只是任何情况下发生的任何事,他都能承担的起后果。小到一次打架,大到哪怕高考,只要他去冲去做,背后都会有人给他兜住。 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凡夫俗子,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光是一个钱就能把人压死。 孟定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眼神也从不安后悔,慢慢滑到了哀求。他目光颤动,人却挺得板直,像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高斯头一点,笑了下:「再让我听到这种屁话,老子弄死你。」他一脚踹开椅子,就听哐当一声,整个包间都变得安静。旁边几个男生上来当和事佬,拉的拉,劝的劝,「别气啊阿斯,犯不着,你就当他放屁……」高斯根本不听,冷着脸往外走,几个男生跟在他屁股后面哄他出去,包厢一下子空了一小半。 跟个小少爷一样,前唿后拥,受尽宠爱。 一不高兴就给人脸色看,把场子弄僵,做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脾气坏,性格沖,这么拽这么嚣张的一个人,放的狠话是要弄死对方。 第29页 你能弄死谁呀? 不知怎么的,蒋倩文笑了下,心被当时他放狠话的那个表情弄的软软的。 既蛮横嚣张,又有种少年的率真意气。 或许女生天生都有种母性,而她们的爱情里往往都潜伏着这种柔软的天性。 「阿斯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留在包厢的谁弱弱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寿星,还是埋怨他不识眼色。孟定脸色一黯,本来多有面的一件事,被搞成这幅鸟样。蒋倩文低声道歉:「都怪我,把大家弄得这么不开心。」旁边的女生听到她这话,看过来一脸的「这才是高手」。 孟定连忙摇头:「这怎么能怪你?」 蒋倩文把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祝你生日快乐。」 孟定心里着急,没话找话:「这就走了啊,我们一会儿还去游戏厅玩,一起去吧。」 「不了,回去晚我妈妈要着急的。」蒋倩文柔柔地笑着。 孟定本来说要送她下去的,硬被蒋倩文拦下。出来包厢后,蒋倩文先去了个卫生间,沿着走廊找了一圈,那一排全是包厢,每个名字还都文邹邹的,她从落花走到流水,就看到了靠在栏杆上抽菸的浪子。 搭着栏杆,高斯一只脚踩在横栏上,目光冷冷地盯着楼下,一身戾气尽敛。 看什么呢? 蒋倩文找了一圈,认出个熟面孔,尖子班的邵天赐,两个都是年级里的话题人物。可私底下她觉得这两人的性格完全走了两个极端。 跟他吃烧烤的女生她印象深刻,叫赖宝婺,就是这么巧,泼水那件事她也在现场。 栏杆上多了一只女孩的手,白净细长,高斯瞥过来一眼,把烟拿到嘴边,依然不发一言。 日光灯扫下的阴影就落在她手边,蒋倩文偏过头,「你们尖子班里是不是挺多抽菸的,我上次看到董伟他们也抽,被老王抓到臭骂了一顿,你可要小心啊。」女孩自然地起了个头,说到两边都认识的人,但凡有点眼色的男生多半就会顺着往下聊,把局面打开,但是高斯不,他就不走寻常路。淡看她,高斯反问一句:「老王来这里抓我?」 也不知道这句话好笑在哪,蒋倩文被逗笑得抬不起头,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跟他接着说话:「孟定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撩了下头髮,跟他一起看着下面,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也不清楚简蔷的真实面目。如果要说分手,也是简蔷配不上你。」说这句话的女孩面目坦然,毫无背后说人小话的心虚和难堪,让人深信不疑她说的都是真的。 拿烟的手垂到栏杆外,烟气笔直向上,又无声散开。 他的声音奇特,像是那瞬间屏住了唿吸:「什么意思?」 蒋倩文侧靠在栏杆上,轻声道:「水房那天我也在,简蔷是在我后面进来的,可能没看到我,进来之前她的脸和头髮其实都已经湿了。赖宝婺拿了个空杯子过来接水,结果孙欣欣一跑进来就跟她了吵起来,简蔷又不肯解释,赖宝婺莫名其妙就吃了一个哑巴亏。」 对没有威胁性的对手,蒋倩文不吝同情,向人展示自己的正义和善良:「说真的,这件事赖宝婺真的好可怜哦,她也太傻了……」 烟定在唇边,男生没了动作,菸头积的菸灰簌簌掉落。 周围安静下来,像是陷入真空地带。过了两秒,溺水的人终于喘过口气,说话声陆续回到耳底。 你说他完全没有预感? 怎么可能,赖宝婺是怎么一个人,谁跟她相处过一天就会清楚地明明白白。而人的本能就是对自己做过的错事彻底迴避。 菸头轻轻颤动,高斯点着头笑了下:「是挺傻的……」 吃过烧烤,赖宝婺又跟邵天赐逛了会儿楼下的书店,出来的时候经过一家金器店,看着橱窗里那些熠熠发光的珠宝项鍊,赖宝婺忽然走不动路,女孩的天性就容易被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吸引。 邵天赐跟她并肩,往里瞄了一眼:「喜欢就进去看看。」 赖宝婺摇摇头,也不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天赐,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吉他样子的吊坠?」当着他的面,她从不避讳谈到自己喜欢的、想要的,而不必担心被谁看轻,青春期被压抑后的物慾多半是从邵天赐身上得到满足。 「喜欢?」邵天赐看她,「回头我给你找找。」 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今天他们有两门重叠的补习课,明天就是各上各的,也碰不到面。邵天赐给她拿这个星期的生活费,抽了钱包里面所有面额的纸币,无论大小,揉成一团,直接塞她双肩包侧面的口袋里。 两人站得很近,女孩的额头刚好到男生下巴那里,能清楚听到对方的鼻息,他鼻樑挺直,肤色白皙,阴影落在她脸上,睫毛轻轻颤动。她侧过脸看了看:「都给我了,你自己的呢?」邵天赐无所谓:「你给我管着,吃饭了我再问你要。」 假日的校园门口没几个人,住宿的学生也已经回家,学校选址太偏就在山脚,马路边连车经过的都少,最后还是看门的大爷从保安厅里出来看他们什么情况,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走。 日暮时分,夕阳走得特别急,转眼间周围的色调就比刚刚深了不少。 昏黄的灯光下,赖宝婺看他:「那我先进去了,拜拜。」 第30页 邵天赐一抬下巴:「走你的吧,我也回了。」 两人在门口分道扬镳。 赖宝婺从校门口进去,室外篮球场有几个男生聚在框下投篮,人群堆里不时爆出叫好。没走两步,马尾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仰才适应那个力道,眉头皱起,她回过头。 半沉的暮色下,高斯挂着一头一脸的汗,笑笑看她。 「说你笨你还要生气。」 赖宝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身后响起篮球有节奏的敲击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喂,要不要这么拽?」 「我跟你说句话,一句就行。」 赖宝婺忽然停住了,转过身看他:「那你说吧。」 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这么痛快,高斯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夹着篮球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脖子,语气不经意,又有点懒散:「没空来看我打球,倒是有空陪人去吃饭哈……」 赖宝婺抬眼,一双雾沉沉的大眼睛,长开了的五官柔美清晰:「你把钱收了。」 高斯歪着脸看她,又笑了下,这个女孩看着柔顺,本质就是头倔牛。 「我不呢?」 女孩没跟他争,低头打开书包,高斯看她掏了一阵,掏出条项鍊,用餐巾纸裹了两层,露出金灿灿的一角。高斯看了一眼,淡淡地问:「不喜欢?」 手往前递了递,沉默。 高斯不冷不淡地:「给个理由先?」 赖宝婺没理他,进了一步,高斯低垂的目光跟着她移到自己面前定住,她把项鍊放到了他手里那颗篮球上,两人都没说话。 跟化学课做实验一样,确定放稳了没掉,赖宝婺退后几步,就要走。 高斯冷眼看着,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能不能别老这么对我。」 这么对他。怎么对他? 是不言不语,还是保持距离? 喝了这么多水,嘴巴依然干的要命,高斯看着她的背影,低沉的声音暗藏了不悦跟难堪,男生太傲了,身边的人都围着他转,早就把他宠坏。 所有人都对他青眼相加,凭什么可以没有她? 校园里亮起一排路灯,树叶飘落,风把男生的声音吹得萧索,听到女生耳里依然骄傲无比:「我是杀人了还是怎么了,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吗?」 赖宝婺闭了下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狂跳,手心冒汗,一股气从肺里往上顶,她都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激烈涌动,脸上发烧。她从来不会跟人吵架,吵架都是失控的象徵,推攘咒骂和恶言相向,那些异常亢奋的情绪会把她带回她不想回看的从前。让所有人爱上自己并不现实,赖宝婺只希望那些人不要理她。 但一个男生的自我永远让他看不清女生的处境和心情。一个帅气浅薄的高中男生,从父亲身上学到的世故让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女生们都喜欢他什么,只要他一在球场上出现,连班里最傲的女生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所以他搞不懂,自己惯用的那些套路,让女生们脸红心跳的一些帅招,怎么在她身上就不能奏效? 男生又走近了一步,声音低低沉沉地响在身后,带着蛊惑,又有点不解:「你不是喜欢我吗,就是这么喜欢的?」 这句话把赖宝婺逼停了。她抬起头,风把脸上的皮肤吹得紧巴巴的,心也在那句话里勐缩了一下,所有的难堪像潮水一样翻过来,岸边的人还来的及逃吗? 逃去哪? 往哪逃? 所有人都知道,都在背后笑她,说她不要脸,笑她脸皮厚。邵天赐从来不提,直接就跟高斯打了一架;严欢之前还说怎么老能遇见这个男生,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问了。对她好的人不发一言,看她笑话的人心照不宣。 她回过头的样子把高斯看愣了,她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皮也是,那种羞恼和隐而不发的愤怒很容易引起误会,况且她的眼底还闪着水光。 高斯被她那个表情搞得什么鸟气都没了,心在那瞬间柔软如泥。这一刻无论她让他干什么,哪怕叫他去死,他二话不说都会答应。 「好了……算我错,行不行?」 什么叫算他错? 她的声音都在抖,夹杂着失控的哭腔。一个人怎么这么不会吵架,一吵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仗都没打,自动举手投降。 而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高斯发现自己想多了。 柔弱顺从都是假相,一个女生能有多厉害,从来不体现在她的长相上。 她说出的话跟她快哭的样子一点不搭:「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无耻无赖还是油腔滑调。你以为你是谁,是个女生都要喜欢你吗?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有人讨厌你,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她骂他的那些话他打从娘胎出来都没听过,高斯都被说愣了,反应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说我是无赖?」 赖宝婺把话说得再难听也难听不到哪里去,到底是个女生,教育限制了她的发挥。男生皮糙肉厚,听了还是不痛不痒。 高斯听她骂了一阵,才低声问:「骂够了没?嘴巴渴不渴,我请你喝奶茶。」 赖宝婺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他。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这么恨过一个人。 那种切肤的恨却无法被他读懂,让他意会。 第31页 她几乎哽咽:「求你了,别再欺负我了行吗?」 高斯的喉结动了两下,各种咒骂他都能够轻松招架,可是女生的这句话却堵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眼发紧,他呵的一声笑,偏开头:「这要是叫欺负,那我真他妈够贱的。」 赖宝婺彻底绝望了,她本来以为男生也就两天的兴趣,逗她几天把钱收了,事情就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 十六岁的少女,很早就体会过了什么叫阴魂不散,什么叫世事无常。 眼里起雾,她难堪地看着面前人:「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不骚扰我,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我跟简蔷道歉也行,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行不行?」 高斯看着她,嘴巴动了动,还是沉默。 赖宝婺有点疲倦地问他:「你忘了吗,你之前很讨厌我的,你在水房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你,如果你担心这件事的话,你放心好了,我要是喜欢你,我一辈子考不上大学,我,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高斯狼狈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 这姑娘是真厉害。 他简直想给她鼓个掌。 她说的每一句话,发的每一个誓,都像一把软刀子往他心里捅,捅得血肉模煳,他还不能说疼。 因为他不配,他自找的。 高斯曾经以为只要对她好,对她足够好,特别好,就可以把那个错误掩盖掉。 从清楚自己的感情起,高斯脑子里一直在做这道数学题,他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加分项的事。 却发现给出最终答案的并不是自己,意思是无论他做的多好,或者多不好,说了算的人都不是自己。 喉结滚动着,就无力的一句:「我没有讨厌过你。」 赖宝婺冷冷地看他一眼,像看世界上最多余的一个垃圾,什么话都没说,她转身就走,这次高斯没叫住她,她也没有回头,一直到了不得不拐弯的时候也没有。 回寝室前她去公共卫生间沖了把脸,她不知道自己哭过,就觉得脸被风吹得干巴巴的,很不舒服。抬起脸,镜子里一张湿漉漉的小孩脸,小孩哭得满脸是泪,在叫妈妈。她眼静静地一眨,镜中又变做当下的她。细眉杏眼,肤色白皙,她渐渐走出了父亲的基因,开始像她的母亲。 她其实不难看,就是呆,脸上不大有表情,就比同龄女生欠缺了几分生动的灵气,五官寡淡,脸型窄小,但也为后天的发育留足了空间。 那时候电视里上了一档青春偶像剧,追得满城空巷。片中女主却饱受争议,夸她漂亮的欣赏她人淡如菊,不喜欢她的人觉得她寡淡无味,面无表情。严欢一直说她跟赖宝婺有点像,邵天赐也说像,事实上,也不只有他们两个这么觉得。 简蔷是从闺蜜孙欣欣嘴里听到这个像。 中午午休,孙欣欣追剧追得废寝忘食,虽然戴着耳机,但是一旁的简蔷还是不能不被影响,孙欣欣捅了她胳膊一下,问她:「你觉没觉得这个女主有点像赖宝婺?」赖宝婺这三个字驱散了她全部困意,简蔷趴在手臂上转过头看了一眼被孙欣欣掩护在课本山里的手机屏,剧里的女主目中含泪地说完一大段台词,给了观众和男主一个倔强隐忍的表情。 简蔷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也没有很像吧,」简蔷淡淡道,「就眼睛和嘴巴稍微像点,不过女主长得也一般。」 客观来讲,女主就算长得一般,也比素人美出一大截,又是学舞蹈的,一颦一笑,还挺有气质。 但听她那个意思,孙欣欣也没往下说。 女生跟女生在一起,不自觉就会有种一较高下的心理,外貌、成绩、打扮,特别是对从前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同龄女生。在那之后简蔷很关注赖宝婺的一举一动,上下楼梯偶然遇到,简蔷都会留心她几眼。算漂亮吗?还真不好说,简蔷对自己的外形极负自信,她算是女生中发育得比较早的那一批,又会在小细节里拾掇自己,学校明文规定不能留披肩长发,她学时尚杂志尝试各种编发,上学来还会涂一点点有润色效果的唇膏,自然又打眼,每次课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班里一多半的男生都回头看她。 跟她一比,赖宝婺清汤挂面,素面朝天,泯然一众高中女生中间,素到根本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高斯会看上这种女生吗? 简蔷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礼拜一上课,下完课间操回班级,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赖宝婺从回来之后就趴在桌上长卧不起,像株霜打了的小白菜,今天是她例假第一天,加上昨天跟邵天赐吃了顿烤肉,赖宝婺现在觉得自己肠子都在哆嗦,头犯晕人想吐。头节就是梁思文的课,严欢急的不行,跟班主任一反应,老梁立刻委派班里一男生扶她到行政楼的医务室去,文科班的男生本来就少,唯一经常被老师指派干杂活的是他们班出了名的「妇联主席」,一个一米八几,女生缘巨好的胖小伙。赖宝婺濒死的样子把他吓得花容失色,路上就听他一个劲儿问:「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赖宝婺痛得要死,反过来还得安慰他。 男生扶着她出了教学楼,距离行政楼还隔了一个操场。赖宝婺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学校竟然这么大过,光是在脑中幻想那个距离,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第32页 实在走不动了,也不能走了,赖宝婺直接蹲到了地上,她想告诉他让她休息一下,但事实上她已经痛到连说话都没声,留男生在一旁惊恐万状。 人可以软弱到什么地步。只要能让疼痛中止,灵魂她都可以出卖。 高斯从办公室拿了联赛的考试大纲出来,走前听了老王一番殷殷叮嘱。高中还是以成绩论英雄的年代,高斯虽然混,动不动就搞个大新闻,但是对他,几任老师都有种对自家孩子的迁就和照顾,凡事都有两面,几个任课老师之间还互相打气:男生晚熟,总有开窍的那么一天。 从办公室出来,迎着朝阳高斯深深嘆了口气,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没精打采地下楼。第一节 是英语课,他也不着急回去,慢悠悠地走到从严楼下,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赖宝婺。 「怎么了她?」声音突然响起,一旁站着的男生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 「肚子疼。」 「傻逼。」高斯火就上来了,她肚子疼,你他妈就站在边上看她疼吗? 男生被他骂得有点找不着北,都没顾上生气,就看到这人拿起赖宝婺一条胳膊,手从她腿弯穿过,结果力没用对,抱她第一下还纹丝不动。高斯吸口气,腰部勐然发力,拔起她直奔医务室。 男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在后面喊:「你谁啊你?」 大汗淋漓地跑进医务室,两个说闲话的校医站起身,一个问:「怎么了?」高斯直奔屏风后,小心把女孩放到病床上,气喘吁吁地说:「她肚子疼。」赖宝婺一张脸煞白,脸上是痛出来的冷汗,跟虾米似地蜷成一团,濡湿的刘海软塌塌地贴在额头,嘴唇发抖,气若游丝地说:「痛经……」 他立刻补充:「她大姨妈。」 痛经最后被一粒布洛芬,和两瓶葡萄糖生理盐水摆平。 校医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女儿也差不多她大,给赖宝婺开药的时候耐心叮嘱她:「快来例假了就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 赖宝婺两手撑着床边,乖乖点头,竭力控制着没让脸红地太明显。高斯难得循规蹈矩一次,坐在门口打点滴的位置上看考试大纲。赖宝婺坐一旁,等着配药的护士给她扎针。护士用镊子拈起一团酒精棉花,她自动地把头转向另一边,手背一凉,她的心瞬间提起。 护士调节了下滴速器,看她迟迟不敢转过头去,笑道:「这么大还怕打针啊,已经给你扎好了。」 赖宝婺迟疑地回过头,正看见护士撕胶带固定的动作,这对她来说跟缝合手术没差多少。吓得她立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您还是给她绑个药盒吧。」高斯冷不丁道。 护士乐了,真给她找了空药盒,撕了两根长胶带固定住她扎针的那只手,本来是怕小朋友乱动滑脱才会这么做,但是赖宝婺也没拒绝。 时间在药水的一点一滴间过去。 一缕阳光静静照在窗台一盆小雏菊,安静的房间只有纸页被翻动的淅沥脆响。赖宝婺仰头看了看被输液管连接的滴瓶,暗暗着急。 盯着面前一页纸,高斯也不看她,四下俱静里慢悠悠、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听到没,让你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特别是烧烤。」 女孩彻底安静。 中间护士来换第二瓶点滴,看男生还在又是一笑,刚刚她还跟校医猜这两小孩的关系,女生文静秀美,男生高大帅气,两人虽然一句话不说,男生却三不五时地看她一眼。那种青涩懵懂两小无猜的感觉,总让人觉得青春是如此单纯如此美好。护士跟他说:「你先回去上课吧,她还得好一会儿呢。」 高斯:「没事,我等人过来陪她。」 邵天赐一节课完了才收到严欢的微信,暗骂一声,立刻跑去医务室。从窗户往里看,就看到了一个打死他都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高斯。跟赖宝婺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没有近到让人对他们的关系产生非分联想,也没有远到以为他只是碰巧来这里看病。 每次赖宝婺抬头看吊瓶,高斯就转过脸看她,预感到她要低下头之前,男生目光又若无其事地落回纸上。 邵天赐站在光影里不动。人在巨大变故前的动物本能给了他某种直觉。 一个最不可能也最有可能的直觉解释了高斯之前的所有反常。 对高斯,邵天赐的恨一点不比赖宝婺少,甚至因为同性的关系,强化了某种程度的竞争意味。他有想过,如果赖宝婺真是他亲妹妹,他绝对会冲进去让高斯滚蛋,警告他离赖宝婺远点。但问题她不是。 严欢喘着气跟上他的脚步,看到邵天赐明明已经到了医务室门口,忽然转身往回走,搞得她莫名其妙,又去追他:「怎么回去了?」邵天赐冷着脸没吭声。严欢有点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着急要来的是你,走的又是你,我不管你了,我自己去。」女孩一转身,校服里面连帽衫的帽子就被人扯住,她叫起来:「你干嘛?」邵天赐冷淡道:「回教室。」男生不客气地拖着女生往回走,女生叫着拍着让他松手,一路上都有人回头,有人笑,校园里似乎总不缺男女生这样嬉笑打闹。严欢表情忿忿,嘴角却忍不住一再上扬,只觉得阳光如此明媚,天气这样晴好。 孙欣欣站在三楼的走廊边,阳光照得她微微眯起眼,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第33页 高斯一直等第二节 课快到尾声了才回来,第二节通用技术课因为不是主课,任课老师也没有过分追究,就让他回座位上了。高斯从前门进来,邵天赐转着支笔,一路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落座。 小甜柚敲可爱 下课铃应时打响,老师拿起课本刚说下课,邵天赐心头窝火,摔掉笔,起身拿保温杯去楼下水房接水。 一出来,就碰到了也过来接水的高斯。狭路相逢,邵天赐喝了口杯子里的温水,看了眼他手上的保温杯,淡淡地挑了下眉。 一模一样的杯子,无论颜色还是造型。 高斯也注意到了,目光一顿。 他什么都明白了。 笑了下,邵天赐故意挑衅,率先发声:「怎么样?赖宝婺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知道高斯也有一个一样的,一直在用,宝贝地不得了。他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也不关心他是怎么来的,他就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是从哪里来的。 高斯脸上一点表情没有,跟他擦肩而过,走到水箱前接水。水房几个学生注意到俩人,看了几眼,又凑过去说他们自己的话。 邵天赐有点自找没趣,冷看他背影一眼,走到门口却被一句话叫停。 「我喜欢她。」高斯平静道。 第17章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耳边静了一秒,心头火苗冷不丁往上蹿。邵天赐忍耐着侧过头,冷笑:「你配吗?」 高斯镇定道:「那也不是你说了算。」 无论在什么处境,他那副拽样都不会因为形势改变多少,他的自信来自于长久形成的底气。 他就是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定义。 拳头握紧,同为天之骄子的邵天赐太懂这种自信,只要我想要的,迟早都会属于我自己。 就是这句话成了引爆火源的信号线。邵天赐腮帮微动,把保温杯放在窗台,走回高斯面前。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导致水房其他学生都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除了高斯自己。 高斯有预感,都没躲,被他勐地往后推撞上墙。吓得旁边两个女生叫出声,纷纷往后面让,高斯歪着头,背靠着墙,看着邵天赐戾气勃发的脸笑了下:「这下算我欠她的。」邵天赐脸色瞬间就变了,拎着他衣领咬牙切齿:「你欠她的,你欠她的多了去了,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一拳砸去,高斯练过跆拳道,偏头用手推住,「今天我不想跟你打。」 邵天赐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怒不可遏,拎起他领子,下一秒两人就扭打到了地上,像两只刚刚成年的幼狮,除了一身蛮力,毫无章法。高斯有所顾及,很快落到了下风,被邵天赐压着一拳拳往脸上招唿,直到闻讯赶来的班主任硬把他给拉开。 他完全打红了眼,失了控,被同学拉走了几次还想冲过去,王老师根本就拽不住一个半大小伙,厉声道:「邵天赐,今天来上课是没带脑子吗?这是学校,不是给你们打架的地方!」 最后一个去了医务室,一个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一上午过去谁都没有回来。 这算斗殴吗? 王老师头大,这根本就是邵天赐单方面殴打高斯。为此王老师还被叫到校长室两次,又是下军令状又是写保证书,才把事情压下去。 尖子班的事很快传遍理科班,文科班的消息略微滞后,赖宝婺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饭才动了两口,她丢下筷子气唿唿地上楼找他,在他们班教室后门跟人撞了正着。 倒退两步稳住脚步,高斯嘶地轻吸口气,抬手摸了摸下巴位置。 赖宝婺抬头,对不起三个字自动消音,有些不悦又有些复杂地盯着他脸上的伤。 他额头贴了一块ok绷,嘴角和下颌都是青的,伤势不能说惨不忍睹,但绝对够呛。 目不斜视地,赖宝婺从他旁边走过,走廊初夏的光影扫落她面颊,生理期的她粉腮细红,跟生物课本里说的一模一样。 「餵……」懒懒的一声,赖宝婺的手腕被一只手掌扯住,掌心粗粝干燥,比她皮肤的温度高了好几度。她没想到他胆子会这么大,触电似地,勐地甩掉。 甩不掉的,除非男生自己愿意。 面红耳赤,赖宝婺狼狈极了:「你松手。」 高斯淡淡:「你先把话听完,省的你又跑。」 不想跟他拉拉扯扯,赖宝婺放弃地看他:「你说。」 看着她的脸,高斯直接坦白,「是他先动的手,这次我没打他。」这话说的够窝囊的,连高斯自己都这么觉得,越说越没种,他都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他不耐烦道,「别又赖我头上。」 赖宝婺目光一清如水,有种审视的意味:「他莫名其妙会打你?一定是你先做了什么噁心的事。」 高斯靠一声,简直要吐血:「颠倒黑白啊你,杀人犯请的是不是都是你这种律师?」 白了他眼,赖宝婺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高斯轻轻松松拽住她。赖宝婺吓一跳,脸色羞恼:「你有完没完?」 高斯不放,热烫的手掌圈住她手腕,他低头找她的眼,跟他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赖宝婺发现这人颅顶高,头骨把脸包的很小,浓眉深目,近看五官更加精緻,淤青的地方也更加明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近乎入迷一样地盯着自己,喉结滚了两下,他用妥协的口吻低声道。 「算扯平了,行吗?」 第34页 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给了高斯一线生机,让他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高斯渐渐找回主动,游刃有余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也不用你当我怎么样的好朋友,当个普通同学就行,以后有什么麻烦了可以来找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缠着你,但前提是你别给我脸色看,不准不要我送的东西,我们可以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等他说完,赖宝婺直接把话打断:「不用了。」 掌心微微出汗,高斯看她,又在心里过了遍自己刚刚说的话,感觉没什么得罪她的地方:「不用什么?」 赖宝婺目光宁静,瞳孔黑亮,能看进人心里。 高斯就是被这种眼神给看愣了。 「从小到大,应该有很多人跟你告白吧。」 高斯反应过来,提唇淡笑:「是,是有挺多人跟我告白,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错吗?」 赖宝婺摇头:「不是你的错。但这一次真的是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你,我真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泼我水之前我压根都不怎么认识你,我一点也不想跟你从普通朋友做起,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了行不行?」 往回挣了挣,他的手还是不肯放,赖宝婺皱眉看他:「我话说的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高斯走到她面前,不依不饶地问,「你说你不喜欢我,那你的日记算怎么回事,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日记里写那些话?」 「你看过我的日记?」 高斯顿住。他确实没有看过。 「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写的是你。」 他好笑道:「现在你跟我嘴硬什么?」 舔了下腮帮,他垂眼看她:「行,可以,我就当写的不是我,过去的事我跟你道歉,你打我一顿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出掉这口气,我们就当这件事过去,以后我想跟你做个普通朋友,就问你行不行?」 赖宝婺匪夷所思:「你有完没完,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跟你做朋友?」 心里窝火,高斯整个人烦躁到不行:「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打也让邵天赐打过了,你要还是觉得不爽,我现在再让你打。」他手指了指自己额角,脸上带伤的地方,目光很狠,话里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往这里打,打得越狠越好,我喊一声疼我就是孙子。」 赖宝婺皱眉:「我为什么要打你,我不会打你的。」 很多时候女孩不放狠话不是她们傻,只是因为她们尝过被人伤害的滋味。 高斯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梗着脖子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不管你对我还有什么看法,我是真心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他看着女孩的脸,低声下气地妥协。 「为什么你觉得只要自己道了歉,别人就一定要原谅你?」说到这里,赖宝婺跟他笑了一下,这种笑不常在她的脸上出现,看得高斯的心勐地一缩。 赖宝婺把手往回挣。高斯的手渐渐滑脱,在她接下来的这句话里。 「我不,」温柔可亲的少女,唯一的狠话放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绝不。」 女孩甩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男生不动,保持着刚刚去牵她的动作,像被定在了原地,源于女孩刚才轻轻巧巧的三个字:我绝不。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那晚高斯又失眠了,睁眼看着天花板,直到第一缕晨光顺着窗帘缝爬上他的脸颊,脑子里反反覆覆都是她说的那些话、她说话的表情。他长长嘆了口气,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枕中,手指缓缓握紧。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可这些疼跟心底某处相比又好像算不上什么…… 从知道邵天赐又跟人打架开始,赖宝婺跟严欢就打定主意,两女生同气连枝,任他嬉皮笑脸百宝使尽都不搭腔。严欢更绝,把他微信都拖黑了,他发了几百遍消息都是冷冰冰的一个感嘆号。他天天提两杯奶茶跑十二班负荆请罪,那天赖宝婺回宿舍午休,就一个严欢伏案写卷子。 奶茶往她桌上一放,她头也不抬,一身凛然正气不可犯。 中午教室人不多,邵天赐坐到了赖宝婺的座位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无所顾忌地伸到过道。 「赖宝婺人呢?跑哪去了?」他敲敲她课桌。 严欢抬头冷冷盯他一眼,低头继续做题。 「哥请你喝奶茶。」因为教室里有人在睡觉,邵天赐压低声音,把奶茶推到她面前。 严欢一本正经道:「同学请你回自己教室好吗,别打扰别人学习。」 邵天赐乐了,侧坐在赖宝婺的椅子上,翻过身去跟她说话:「哟,严小姐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要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还装模作样地探头看了看窗外。 严欢一记白眼:「懒得理你。」 「好了好了,别气了,赖宝婺她生我的气还行,你跟着她闹个什么劲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欢立刻被他这句话给刺激到了,就好像赖宝婺可以为他担心为他着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想到这一层,心里不自觉酸了出来,又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都是好朋友,犯得着吗? 严欢勐地起身,把前排伏案小憩的同学惊醒,不悦地回头盯了眼他们两个。被邵天赐冷冷一眼扫过,又不敢说什么。严欢拿起桌上保温杯,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走了。 第35页 邵天赐纳闷,声音追在她后面问:「哎,能不能行啊,怎么又生气了?」 到了卫生间,被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连眼圈都是红的。 第18章 高斯,我喜欢你。…… 在正式处分下来之前,班主任王老师先联繫了邵天赐的父母,主动把孩子的情况跟家长反映了下,王老师说的也很坦诚,青春期本来就是个躁动的年龄,男孩子精力旺盛,犯些错再所难免,但如果相同的问题发生了两次,就不得不引起学校家长的重视。邵荣是个有点理想化的父亲,讲究平等和沟通,当晚不顾张美琴劝阻,人在外地开会的邵荣给邵天赐去了一个长途电话,面对父亲的谆谆教诲,邵天赐反应不大,只说看不惯他。 「每个人有他的缺点也必然有他的长处,与人相处重要的是看到对方的优点,迴避对方的不足,一个人才能进步。告诉爸爸你看不惯他哪里,爸爸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邵天赐说:「哪哪都看不惯。」 张美琴被父子俩驴头不对马嘴的沟通方式逗笑了。做生意有做生意人的思路,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定了万豪的包间,通过王老师牵线,把两家人请到一起坐下吃了顿便饭。邵荣因为身份关系,不方便出席,高斯父母离异,到场的也就一个父亲高明。两边都是做生意的,一交换名片,发现一个是搞餐饮行业,一个是做建材装修的,人脉上多多少少还有些交集,饭局上还请了学校的几个大领导,王老师作陪,场面融洽。 说真的,来之前高斯是以为赖宝婺也会去,于是精心准备,在卫生间抓了起码半个钟头的髮型,进进出出换了n套衣服,力求达到能让对方眼前一亮的帅气,又要显得不怎么经意。看儿子这个反应,高明心里就很纳闷啊,等见到邵家那个跟斗鸡似的小男孩后,高明心里就更纳闷了。 全程两个男生一句对话没有,抱着杯子一声不吭地喝果汁,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表情。 话题从子女的教育问题一路宕开去,喝了点红酒,几个大人越聊越投机,聊到最后发现两家竟然还是邻居,就是有这么巧的事。高明问到张美琴家里几个孩子,张美琴喜气洋洋地表示家里还有个女儿时,喝饮料的高斯抬头看了她一眼。 被她身边的邵天赐冷冷盯了回去:这里面他么有你鸟事? 高明发自内心地感慨:「有女儿好,女儿贴心,不像我家小子,问他三百句都不带理你的。」 「谁家不是呢?」 一桌人都笑了。 高斯想再听点关于赖宝婺的事,话题不知怎么,被带到了儿子女儿的差异上去。 他了无兴趣地低下头。 处分一个礼拜后下来,不轻不痒,点到为止,让他们两个人在下周一的升旗典礼上各自念份检讨。 升旗结束,教导主任通报完上周打架的情况,眼神往旁边一递,全校师生的目光忽然齐刷刷跟了过去。 立在国旗台下的两个男生差不多高,简单不过的白条蓝底校服校裤也被他们穿得有版有型。 高斯先上台,站在话筒后把纸一抖,一多半的女生意志就不坚定了。高年级的学姐们交头接耳,激动地窃窃私语,满耳都是好帅的声音:高一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高质量的小鲜肉? 高斯单手拿纸,目光低垂,头髮被风吹得乱飞,另一只手怎么摆都不舒服,索性插入裤袋,在教导主任怒目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念完检讨走下台。 轮到邵天赐,一踏上国旗台,全校女生耳目又是一新,小奶狗哦。他态度端正地念完,给了台下一个笑脸表情,女生心里全体哇哦。 等他们两个下来回到自己班的队伍里,还有无数目光跟着他们的背影,感嘆纷纷、议论纷纷:现在的小朋友真是不得了。队伍前后的男生或搭肩或勾背,撞一下打一下,嘻嘻笑笑,一副迎接英雄凯旋归来,毫无引以为戒的自觉。 教导主任脸色铁青,越想越不对劲,本想小惩大诫,怎么起到了反效果,惩诫没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偏到了两个男生的外表上。他急着叫队伍解散,阴着脸下台,一操场的学生顿时做鸟兽散。 队伍一散,邵天赐穿过人群去追赖宝婺,嬉皮笑脸地试图跟她重归于好,赖宝婺不肯睬他,一把拍开他的狗爪,如此再三,两人旁若无人地拉扯,就这么在一群目瞪狗呆的学生面前走过。 一个男生的手搭着高斯的肩,高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嫉妒、羡慕,这些都已经是毛毛雨了,最难消化的是心底的憋屈和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不可能跟邵天赐一样死皮赖脸去缠她,因为赖宝婺根本不可能给他台阶下。 下午他们班跟赖宝婺班一起上体育课,邵天赐不小心被人带球撞倒,篮球场上,男生之间的冲突碰撞在所难免,小伤小痛也没人会往心里放,结果邵天赐被人这一撞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球场上,抱着腿说疼,把撞他的男生给吓了一跳,扶着他肩蹲下来问他什么情况。几个男生都围了上去,高斯也从篮下过来,远远地冷冷地看着他。 邵天赐嘴上说着疼,脸上一点疼的意思没有,男生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伸手拉他:「起来了。」他丝毫不领情,一下拍开对方的手,懒懒道:「不要你扶,你去给我把赖宝婺叫过来。」 第36页 都是男生,这还能有什么不懂的,一听这话对方就乐了:「真要叫啊,那我真给你去叫了啊。」邵天赐:「你去好了,就说我腿断了,走不动了。」男生拍着球,当真往女生堆里走,去给他叫人了。 太阳照在脸上,高斯眯起眼,看着这边。 他走到女生那里,找到赖宝婺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回头指了指球场的位置,赖宝婺看过来,邵天赐赶忙抱住小腿。女生犹豫了两秒,将信将疑地跟他过来。 高斯站在球场,目光一动不动地跟着女生从自己面前走过。她头都不抬的,走到邵天赐身边,细眉蹙起来,她问:「你腿真断了?」 邵天赐抱着腿,一脸无辜:「断了。」 她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他立即哼哼。 赖宝婺:「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真的,残废了。」邵天赐好声好气地,两根手指扯她袖子,「别气了啊。」 赖宝婺扭头就走。 男生看情形不对,一骨碌爬起,在一片起闹声中去追走远了的女孩。 看着看着,高斯的脸彻底冷了下去,眼底漆黑一片。 时光悄然流逝,到了六月高考季。教育部下文从星期四开始放假,打扫考场,全校乃至全社会都进入了紧张的氛围里,媒体新闻中频繁出现高考字眼,高三生早已麻木,准高三心有戚戚,爽的是他们这群高一孩子,平白拿了四天假期。 放假前一天不上晚自习,住宿生都回家。下午课完,赖宝婺回宿舍收拾行李,其他三个女生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坐在一块儿嗑瓜子闲聊。赖宝婺的行李不多,她就拿了些换洗衣服和课本,装了一个小包。 她一出门,其余三个女生对了个眼神,不知谁起意,剩下的纷纷挤到窗边。 果不其然,女生宿舍楼台阶下,站了一个她们并不陌生的身影。傍晚夕阳还没走掉,凉风习习,邵天赐等的百无聊赖,两手插兜,拿一只空可乐瓶当球踢。过了一会儿,赖宝婺从楼道里出来,邵天赐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两人说了几句话,男生拍拍她的头,一起往外走。 坦荡、无谓,亲昵的互动把窗台三个女生都看呆掉,没想到大白天的邵天赐就来女生宿舍楼等赖宝婺,搂搂抱抱的,一点嫌都不避,胆子竟然大成这样。 走远了,才有女生轻声感慨:「说真的,还挺羡慕他们的……」 曹倩跟着冷笑:「拜託,别搞笑了好吗,你们忘了高斯怎么泼赖宝婺水的,邵天赐也就是可怜可怜她……」 那个年纪,宿舍之间发生点摩操几乎屡见不鲜。高中女生对感情到底不如对习题精通,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根深蒂固对某一个人的恶意,而这种恶意总要过十年二十年再回头时,才会读懂当时的自己并非出于单纯的看不惯,而是源于内心的另一种渴望…… 赖宝婺经过操场,有下课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车棚出来,一排行道树下,数辆山地车唿啸而过。校园里,三三两两走着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年轻学子,有些人走到路中忽然停下,抱着一摞课本,目光留恋地望向身后三座错落的教学楼。 都是即将毕业的高三学生。 赖宝婺心有触动,跟着他们一起回头,而她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站在篮球场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推着辆山地车,单肩包松松地挂在车头。女生站他车的侧面,两手搂着胸前课本,长发披散,眉目清秀,上半身一件粉白色泡泡袖短衫,嘴巴一直在动,听不清跟对面的男生在说什么。 赖宝婺第一眼认出的还是那只白底黑纹的耐克包,过了有半年,已经脏的没眼看。 说实话,在喜欢高斯的这一众女生中间,蒋倩文的手段算是比较高的,含蓄自然,制造各种小巧和小意外,态度平易近人,姿态不高不低,难怪一个小学同学都能让孟定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高一入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你爱打篮球,唱歌好听,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风景,可是哪怕上课不专心,你还是能轻轻松松考到年级第一……那时候你追简蔷追得所有学生都知道,我真的很伤心,后来听到你们分手,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反而更加伤心,从那开始我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重要性……有些话我想对你说,并不是为了什么结果,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青春不留下什么遗憾。」风轻轻吹过女孩的长髮,蒋倩文鼓足勇气抬起头,轻声道,「高斯,我喜欢你。」 一番话带着女孩特有的矜持,融进了女生满腔爱意,男生只要听了,内心不可能不起一点波澜。 而高斯面无表情。 青春期说爱和喜欢总是太容易,容易到他很想反问她一句,你说你喜欢我,你凭什么? 你为我失过眠,还是为我辗转反过侧,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你喜欢我? 通往爱的道路并不总被甜蜜包裹,长大后高斯回头再看才渐渐明白,暗恋必然是苦涩的、静悄悄的,像暗夜里人走路,对谁都说不出口。 拒绝的理由很多,高斯懒得去想,找了个听起来最正当正气的:「不好意思,孟定我哥们。」 蒋倩文像是早有预料,顺手捋了下头髮,唇边一个淡笑:「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会跟他说清楚。」 高斯这才发现,这群女的有一个算一个,是他妈真狠。 第37页 他目光玩味地盯着对面看似成熟,实则不堪一击的女生,点头微笑:「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背着孟定偷偷摸摸搞地下情?」 蒋倩文面红耳赤,对男生的回答完全招架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孟定跟我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小学同学……认识了很久而已。」 「你怎么看我不管,孟定那边可没把你当小学同学这么简单。」他直接挑明,「你有勇气跟我告白,怎么不提前跟他说明白,这么吊着他,是不是觉得就算搞不定我,起码还有他这个备胎?」 每一个青春期少女心头都有一个相同的疑惑:男生怎么能这么坏? 嘴贱、毒舌,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蒋倩文被他气得想哭:「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跟他就是好朋友,我什么都没答应他,我吊着他什么了?」 高斯淡淡道:「吊着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蒋倩文越想越气:「我真的是瞎了眼,竟然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渣。」 高斯被骂人渣也只笑了笑,跨坐上车,不跟她废话。 远处有人叫他,是一个篮球队的高二学长,高斯跟着声音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眼睛却自有意志,有它自己想看的东西。 目光被人群中的一个女生吸引。 女生抱着课本走在放学的学生当中,旁边有个高个男生给她拎着个小行李袋。不知道说到什么,女生低头微笑,男生懒懒地,迎着夕阳伸懒腰。 高斯面无表情,微冷的目光跟上他们的背影。忽然之间,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他转过头时,对面早已空无一人。 赖宝婺听邵天赐说他们班里发生的趣事,他说起笑话那个腔调真挺让人受不了的,赖宝婺越听越想笑。快到校门了,一部山地车唰地从她跟邵天赐中间飞过,带起一阵风,吓得赖宝婺啊一声,往旁边躲,手按胸口,一脸的惊魂甫定。 男生一个急剎,耐克包差点被甩飞,他单脚撑地回过头,眉不冷不淡地往上一抬,脸上淤青尤在:「抱歉。」 第19章 现在的黄天天是只秋田犬…… 四天假期眨眼就过,高考结束,回来学校就开始紧罗密布地安排期末考,高一正式进入尾声。 机改试卷就是快,成绩很快出来,总分一加,赖宝婺破天荒考进了年级前百,位居班级第八。主要是数学发挥超常,运气好到爆,有好几道题都在补习班里碰到过,特别是选择最后一道大题,幸亏当时邵天赐找了班里女生给她讲过一遍,这次遇到变异题才懂举一反三的思路。 她把题目和分数都拍给邵天赐,带着渴望被肯定的小傲娇。 邵天赐秒回:「可以啊。」发了一排的大拇指。 赖宝婺捧着脸笑,内心的快乐简单无比,又飘着一丝小小的庆幸。 邵天赐一直拿对小朋友的态度对她,做出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勐夸。赖宝婺觉得自己有点像温室里听着音乐长大的奶牛,从小受惯了夸奖,以后要是遇到挫折抗不过去可怎么办呀,邵天赐不以为然:「抗不过去就抗不过去呗,抗过去还能干嘛,当美国总统啊?」 他一直让她早点睡,别想太多,成绩什么的都是浮云,他就希望她能开心地活着——他们那一届高中就有个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跳楼的。 「那我以后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女孩早熟,她初中一年级就为找工作的事情发愁,那个时候她就清楚自己跟别的小孩不同,以后的路都得她一个人走,而独立的必然条件就是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 那时候邵天赐也不大,一本正经给她分析:「首先,找不找的到工作跟你考不考的上大学没有必然联繫,你看那些大老闆企业家,有多少是名牌大学出来的。而且我都给你想好了,你要是找不到工作,你就来给我当秘书,我以后自己也要创业,开个大公司。你就给我管钱,管钱能有多难,会加减乘除不就行了。」 他总是让她别想太多,赖宝婺觉得他想的才叫一个多。 最后一天课完,邵天赐从楼上下来等她,明晃晃地立在走廊。帅哥本来就扎眼,别班路过的学生刷刷回头看。 十二班全体学生早就见惯不惯,连老师都不管,别人还能说什么? 她一边收拾课本一边跟后桌的严欢聊着假期安排,暑假临近,所有学生难压兴奋,整间教室闹哄哄的全是说话声。赖宝婺笑着跟严欢说了声拜拜,背着书包走到门口,严欢看着她跟邵天赐一起下楼。 时间过得飞快。 假期的日子跟上课也没差多少,每天被各种补习班塞得满满,就是节奏没学校里那么快,有富余时间够她悠悠闲闲地在家吃个早饭。 赖宝婺吃完,骑自行车去上张美琴给她报的课外班,因为上课的地方就在小区旁边,她经常一个人自己骑脚踏车去,每次骑车经过小区中央的绿化带,她都能看见那只被拴在花坛边的秋田犬,乖惨了,不吵不闹地蹲在椅子边,昂着头跟着她自行车驶过的方位转,直到她彻底消失为止。 就这么过了两天。 第三天因为老师家里有事,赖宝婺比平时晚了半个钟头出门,骑车经过绿化带,那只狗还在,听到熟悉的车铃声,秋田犬一下抬起头,耳朵动了几动,眼睛定定地盯着她自行车骑来的方向。 第38页 脚踏车停在路当中,两脚落地,女孩往四周看。 附近没什么人,她犹豫了几秒,踢下脚撑停好自行车,走过去蹲到狗前,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秋田犬被她摸了也不躲,头不住地往她膝间拱,尾巴乱扫,像是有撒不完的娇,她从来都没见过被养得这么嗲的狗。 之后一个礼拜都是这样。 早上只要她经过花坛,一定能看到这只秋田犬仰着脸准时出现在花坛边。为了能跟狗多玩一会儿,赖宝婺现在都会比平时早二十分钟出门,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 这期间,狗的主人「碰巧」一次都没有出现。 7月中下了一场雨,天气预报都说是雷阵雨,结果下到第二天都没放晴。赖宝婺一个晚上没睡好,迷迷煳煳几次被雨声吵醒,窝在被中侧耳倾听,暗暗盼着明天一早会有个大太阳。 人的心愿总是落空的居多,就像天气预报多半都会出错。 第二天醒来雨依然没停,雨打着树叶和草地,淅淅沥沥,滋润大地。 7月,江南梅子成熟的季节,南方迎来了持续多雨的天气。 补习班每两周放一天假,轮到那天刚好休息。 卫生间的窗户刚好能看到花园,赖宝婺刷牙的时候几次往花坛张望,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到了平时自己出门上补习的点,邵天赐还没起,外面雨声淅沥,阿姨看着她在玄关换鞋子拿雨伞,问她要去哪里。 她面不改色地说去书店买点资料。 一听说跟学习有关,阿姨就没再问,让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一走进雨里,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大雨天,花坛附近人都没有一个,何况是狗。 四周雨雾濛濛,树叶草木都被洗得青翠崭新。 在雨中的花坛边等了会儿,说不上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刚一转身,一团毛茸茸的黄色扑向她脚面,尾巴乱摇,围着她膝盖打转。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惊喜地笑出声来。 把狗揽到自己伞下,仔细撑好。她抬头,远处男生抬高伞面,黑色短t,三条槓的运动裤,头上戴一顶不伦不类的棒球帽,一双眼像是没睡醒似地睁不开。 当没看到,赖宝婺低头专心致志地逗狗。 高斯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垂眼看她,简直无语:「服了你了……」真有人爱狗爱到大雨天出来玩狗的,要不是他听到隔壁开门声硬把狗给拉出来,说真的,这种天气是条狗都不想出来被遛。 伞下,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耳廓粉嫩透明,下巴尖尖。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牛仔背带裙,露出一截细细瘦瘦的小腿,白色板鞋,看着就很乖。 喉结动了两下,高斯扭头看雨,过了一会儿,目光又送到她那边。 赖宝婺说:「狗最好不要淋雨,淋雨了它们很容易感冒,也容易生皮肤病。」 抬手压帽檐,他嗯了声,又不怎么自然地咳下嗓子。 「那去便利店躲会儿吧。」 低头看看那双单纯无辜的小狗眼,想到它刚刚扑过来的超常热情,拒绝的话被黏在了嘴边。 玩狗的地点从露天转移到了室内,女孩牵着狗,男生跟在她后收起伞。因为下雨天的关系,店里没什么人,站在结帐台后的店员笑着说了声欢迎光临,问她能不能带狗进来,店员笑:「戴了牵引绳就可以。」 赖宝婺把狗牵到靠窗的排桌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从头到脚给它撸了一遍。因为穿裙子的原因,她一蹲下高斯就自动走开了,去货架那里逛了圈,熟门熟路地拿了一盒泡面,一只小面包,等店员扫描结帐的时候又从陈列架上拔了一根棒棒糖。 回来的时候,女孩坐在高脚凳上,狗的两条前肢搭在她膝上,她认真在教狗起立和坐下。高斯端着加完开水的泡面坐到她旁边,中间隔了一个空位,下一秒,一只小面包被他推到自己面前。 赖宝婺看了一眼。 「我吃过了。」女孩声音平淡。 面包就放在那,男生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打开手机,大口吃面。 外面雨声簌簌,店内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英文歌。一人吃面,一人逗狗,安静地像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 中间一个妈妈带着女儿过来买东西,看到狗的时候,小女孩害怕地往她妈妈腿边躲。那个妈妈有点生气地问:「怎么搞的,这种地方宠物狗也会进来的,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赖宝婺连忙道歉,把狗牵回自己身边,搂着它的脖子,暗示它的性情温顺柔软。高斯把叉子往面里一叉,站起来,语气很沖:「谁说狗不能进来的,你不也进来了吗?」 女人一回过味来,顿时气结,原来对方不光一个女生,男生是跟她一起的。见他高高大大,打扮不良,看着跟街上的混混没两样,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女人牵紧身边女童的手,嘟囔了一句神经病,连忙走了。 天虽然阴沉,雨倒是小了下来,细细的雨丝飘在空中,远处景色雾气蒙蒙。 高斯坐下继续吃面,头也不抬:「你跟她道什么歉,你又没有错,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说到欺软怕硬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没了声音。 人为什么不能冲动,因为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需要无数个耿耿于怀的日子来修正。 喉咙发紧,他慢慢吐出口气,泡面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丢掉叉子,他直起腰,面前玻璃倒映出桌后坐着的两个人,女孩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低头逗狗,漆黑的头髮散在脸的两边,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第39页 「餵……」 明白这个餵就是对自己的代称,赖宝婺静静地抬头看他,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 「帮个忙。」他的声音低沉,褪去了平时常有的不正经。 赖宝婺心头渐渐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感觉像是中了他的圈套,眉头轻轻皱着:「什么忙?」 「省里搞了个夏令营选拔培训,明天就要走了,去省城,要走两个礼拜,这狗你能不能帮我养几天?」 她听邵天赐说起过这个夏令营,因为他也在名单里面,他还问过她要给她带什么礼物,她生日在八月,等他回来她生日早就过了,年年都是一起过的,今年忽然不了,赖宝婺心里还挺失落的。 高斯看她没什么反应,但也不像要拒绝的样子,顺势往下说:「那些钱就当狗的伙食费,你也不要再还给我了。」 这小六千的钱一直是她心头一个结,一听这话,赖宝婺忍不住抬头看他:「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她声音轻轻的。 高斯一本正经地:「那就按最贵的标准养。」 赖宝婺低头不说话。 秋田犬在她腿间转来转去,像是离异家庭的小孩,努力用自己的表现修復家庭中的裂缝。一对上它明亮澄澈的眼睛,赖宝婺发现拒绝总是变的尤为困难。 她的妥协只是基于她性格中的温柔和善良,却一再地给了男生错误的暗示。 「它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他吞下嘴里的面,含煳道:「狗。」 「……」 安静的有音乐的地方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也放轻了声音,或许可能只是因为面对的是这个女孩的关系,她整个就给人一种轻手轻脚的感觉。 「反正以后你养,你想叫啥都随你。」 其实赖宝婺早给它取过名字,在她心里它叫黄天天。 从前的黄天天是只田园犬,现在的黄天天是只秋田犬。 「我要先去问下叔叔阿姨。」 高斯顿了顿,他很想知道她跟邵家的关系,想知道为什么她住在邵家,叫他们叔叔阿姨——这也不是称唿亲戚的叫法。这女孩身上有太多他想知道,他想了解的,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想了解她的全部,获知她的一切,为她排忧解困,给她保护。 可他总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行吧,到时候给我微信。」 消息是晚上过来的,她说:「阿姨答应了。」 「行,明天7点我把狗拉过来。」发完这条微信,高斯拉着门框做了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落地瞬间在心里胜利地耶了一声。 第20章 像宿命一样难以迴避。 这次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主要是为了9月中旬的全国高中数学联合竞赛做准备,全市从各所高中挑了六十二个学生送去省城做赛前培训,竞赛有一试二试,在联赛中取得成绩的前四百名学生才有机会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他们学校出了六个人,都是尖子班的,由学校两个年轻老师带队,早上八点在长途客运站集合。 邵天赐6点20起。 听到门口零碎的脚步声,赖宝婺窝在被里,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按亮屏幕。告别和叮嘱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她知道现在这点时间是留给邵天赐和张美琴的。 楼下是轻手轻脚的走路声、低低的说话声,最后响起的是汽车引擎。张美琴刚好有事要去省城一趟,由她亲自送邵天赐过去,到了省城再跟大部队会和。 因为临出发一些琐事,邵天赐他们一直拖到6点55分才动身。 还有五分钟,要来不及了,赖宝婺一跃而起,脸也不洗匆匆跑下楼去。 6点58分。 清晨,脚步声咚咚地响在楼梯,厨房里忙活的住家保姆探出头来,笑道:「宝婺醒啦,天赐跟他妈已经走了,让别吵你睡觉。」 「我知道了孙阿姨,我出去一下下。」 6点59分。 背上跑得微微发汗,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气,穿过花园跑到门口。男生牵着狗站在路边,旁边立了一只黑色的二十六寸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塑胶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黄天天已经热情地扑了过来。她连头髮都没梳,穿了一件鹅黄色圆领的睡衣睡裤,跑得两颊发粉。他呢,一身黑,黑t黑色长裤,头上压了顶黑色帽子,脸庞劲瘦,干净利索,一身要出远门的行头。 这下两人都有点尴尬。 赖宝婺以为他把狗给她就好了,一会会的事,没想到他还拎来这么多东西,项圈狗链,还有两大包贵的要死的狗粮,像託付后事。 「别饿死就行。」高斯漫不在乎地叮嘱。 女孩牵着狗,温柔地顺了顺狗背上毛髮,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唰地站起身,不自然地含了下胸。 她还穿着睡衣,当然不会穿内衣。 高斯本来没想到那层上去,这下也回过味来,尴尬地转开脸,抬手摸了摸后颈。 「我走了。」 赖宝婺点点头,看着格外严肃,盼不得他立刻就走的样子。 高斯忽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赖宝婺的脸一下子就被他笑红了。 她一直是个敏感纤细的女孩子。 「餵。」 她牵着狗往里走,被他叫住回过头。高斯站在那,又高又瘦,长得还有型,赖宝婺自己不知道,看着他的时候她总是一副要皱起眉头的样子。 第40页 她看着他掏遍两边裤袋,从里面摸出根棒棒糖来。 「什么啊,」赖宝婺又开始皱眉,「狗不能吃这个。」 「给你的。」他把她手拉过来,拍在她手心上,「养狗的定金。」 赖宝婺不喜欢被他碰,拉过去那下还没反应,等他松开立刻把手缩了回来。糖果包装纸硬硬地硌在手心,不那么冷,触感温热。 高斯看着她一脸的不高兴中又有点尴尬的样子,笑了一下。 怎么办,她口是心非的样子也好可爱。 「走了。」 梅雨季还没过,天色阴沉,女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睡衣,一人一狗都呆呆地看着自己。 看着看着,背后的乌云好像一下子都散了。 高斯八点准时抵达长途客运站,跟大部队汇合,因为省城近,他们坐车出发,目的地是z大,租借大学的教室和宿舍,开始为期四周的封闭式培训。 一落地,手机全部上交,父母那边都由带队老师统一联繫。一个负责他们生活起居的女老师拿着密封袋一个个收,高斯旁边的男生嘀咕:「怎么跟进了传销一样?」女老师收的同时,另一个男老师在队列前训话:「收手机只是一个形式,老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们,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态度要端正,到时候全市各地的尖子生都集中到一起,你们就可以知道自己跟别人的差距,总而言之,好好珍惜这次培训的机会。」 到了下午,全市各地的学生坐进一间教室,来不及互相熟悉就开始正式上课,请的是外省两个专门做竞赛培训的资深讲师。两个老师上课风格迥异,一个年长,一个是年轻点的助教,年长的上来就让高斯想起三傻里面,那个拿着鸟巢说生活就是跑步,你跑不快就要被人踩到的院长,一开口就给人压迫感。 「我受聘做这种培训不是第一次,不客气地说,我见过全国各地数学学的好的学生,那种好都不能叫好,而是厉害、牛逼。你们现在可能觉得在自己班,在自己学校是第一名、佼佼者,不过放到全省乃至全国,排名可能就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乐观,老师不是打击你们的信心,只是让你们认清这个现实。 接下来每一周结束都会有一次考试,每次考试的排名都会通报各个学校和老师,让你们更直观地来认清自己。接下来你们也会看到,每次考试结束跟你们坐在这间教室的人越来越少。 怎么把握,怎么调节,怎么面对接下来四周的考验,我希望大家都要有个心理准备,因为,竞争必然是残酷的!」 话音刚落,大阶梯教室鸦雀无声,满座学生面无人色。 接下来上课的是那个年轻点的助教,圆脸,戴眼镜,一进教室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凝重,把电脑包往桌上一放,一边调试投影一边开玩笑:「都被吓到了吧?」 「没事哈,你们姜老师拿这话吓唬了二十多届的考生,台词一字不改,我都能背出来了。」 「一次竞赛而已,人生的选择多着呢,是吧?」 年轻老师随意地跟下面的学生聊天互动,空气中那根绷紧了的弦渐渐松弛,教室里有了说话声和笑声。年轻老师拿出名册,重新补上了点名这个环节。叫到谁,前面都跟着地区、学校和名字,年轻老师跟着点评一两句,风格幽默风趣。 叫到高斯的时候,他抬手示意,数道目光跟着落在他身上。他懒懒地靠着后排桌前,前面的头髮遮住额头一点,显得眼神漆黑,一张脸小又立体,一堆学生里特别扎眼的长相。 年轻老师笑了:「虽然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成绩,不过这颜值,应该能排到我们所有人的前三了吧。」 一片笑声。他没说大话,坐在前面的几个女生不住点头,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 「高斯,」年轻老师看了眼点名册,补充,「巧了,老师我最喜欢的数学家也叫高斯。」 下一个点到的就是邵天赐。 他一起身,年轻老师扶了下眼镜,又是一个真情实感的哟嚯,开玩笑说:「这别是什么选秀节目吧,今年这届的颜值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大家都笑了,邵天赐也跟着笑。之前带来的凝重氛围渐渐扫空,投影仪亮起,每个人握好笔,将注意力投到了幕布上,课正式开始。 老师们的担心纯粹多余,在一个竞争氛围浓烈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在暗中较劲,没有人想做那个黯然离场的逃兵,玩心再重的学生也知道这次竞赛的重要性。 而压力是所有考试的副产品。 就像姜老师说的,第一周排名出来,果然有几个人承受不住巨大的落空,哭着离去,这些人在各自的学校都是年级第一,可是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所有人都是他们学校的第一,自己竟然连前一百都挤不进去,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而第一周的考试,也叫这将近两百个学生牢牢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高斯。 他是这两百个人的第一。 没有任何、可是的第一,他的卷面思路清晰,过程顺畅,好像再难的题他都能从里面抽出一根线来,只要牵着这条线往里走,就能找出最后的答案。 第一次被人记住是他的长相。 第二次被人记住则是他的排名。 只要高斯出现的地方都有目光环绕、追随,女孩子们单纯的目光多了些热度和爱慕,可他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话不多,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一个学校出来的都会团结一些,可是高斯总是独来独往,身边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他跟邵天赐是截然相反的两面。 第41页 不过这样也抵不过第一名的魅力。 上下课都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唿,背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高大神。晚自习结束回寝室,同寝的两个别校男生都会偷偷观察他,看他在做什么题。 第二周考试刚刚结束,气氛压抑,那天课上到一半,有个女生趴在课桌上突然哭了起来,当时是姜老师的课,全班寂静,只听女孩一阵又一阵的啜泣声,姜老师面无表情:「哭好了吗?哭不痛快外面哭去,别耽误别人上课。」话音刚落,女孩冲出教室,再也没有回来过。 然后这上了年纪的老师说了句《无间道》里的经典台词:「有没有人想像她一样的,都可以出去!」 跟他目光对上,在座学生纷纷低头。 那天一整天的气氛都特别压抑,一直到最后的成绩出来,排名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动,但唯一不变的是高斯,他还是第一。当晚自习,不少学生请假,气氛低靡。 高斯找便利店买了包软中华,去跟带队老师要手机,因为知道他的排名,男老师也没要他的烟,直接就把手机还给了他。这男生不光聪明,身上还有种成年人的世故和游刃有余,做老师的心里都有数,这种孩子你什么话都不用跟他讲,鼓励还是批评都无法撼动他。 一出门高斯就把烟拆了,出了门往右走,走廊尽头是个大看台,灯也坏了。他到的时候有个男生也在抽菸,唯一光源来自对方亮着的手机屏,把人映不太清。 他就没过去,靠在一面承重柱后,等待手机开机的十几秒里,他先把烟点上。 漆黑的夜里,虫鸣不断,红色的菸头探出栏外。 熟悉的苹果开机界面过后,消息涌入,高斯低头一条条回復。 那边大概也终于接通了视频,长串的等候接通的铃声过后,就听到一声天赐啊,响在这寂静有如永生的长夜里,高斯手上的烟一僵,低着头,被这一声死死定在原地。 像宿命一样难以迴避。 他这才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及视频对象的身份。 「怎么了?转过脸来我看看……」 「哭了啊……哭什么?」 隔着视频,赖宝婺原本软糯的声音也带了回音,是他从没机会听过的,不太真实的那种声音。 「静静姐姐要生小宝宝了,姑姑要去深圳给她带孩子……」赖宝婺脸压在手臂上,对着镜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睫毛软趴趴地搭拉下来,从姑姑赖美芬家里回来的路上她就哭过一次,到现在泪水都还没干。 邵天赐能明白她的恐惧,随着姑姑这最后一个亲人的离开,这座城市就只剩她自己。 有时候邵天赐也在想,如果赖宝婺跟他一样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他能用男生的方式安慰他,让她别娘们唧唧的,哭个屁,又不是生离死别,可她就是个小姑娘啊,一个他几乎从未了解过的、纤细易碎的物种。而他无数不多的耐心,也都用在了她身上。 刚来他们家的时候她才七岁,一个完全呆住了的小姑娘,被大人们牵来拉去地办完所有手续,张美琴开车带她回家,问她渴不渴,摇头;问她饿不饿,点头;坐到餐桌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看着她一张小脸埋在碗里,吃得头也抬不起来,「慢点吃啊……」张美琴也不吃了,就给她夹菜。 总是到了晚上,她的眼泪才出来。邵天赐坐在她床边,把自己心爱的玩具一件件往她怀里放,努力辨认那些几乎模煳不清的哭音,她说她想姑姑了。 「深圳也不远啊……以后你想她了,我们随时随地都能去看她。」 「哪里就不远了,我查过,光动车就要坐10个多小时。」 邵天赐忍不住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暗夜里有种说不出的小性感:「都查过了啊,那我们不坐动车,坐飞机去,飞机开着快,嗖一下就到了。」 跟哄小孩一样。 一柱之隔的地方,菸头明灭,高斯背抵着柱面,静静地听他们俩小孩说话聊天,内容稚气天真,可是谁叫他们都是孩子。 赖宝婺笑了一下,嘴角又垂落下来,有点累地看镜头。 「天赐啊……」 邵天赐嗯了声,拿烟的手远远地放在镜头外,不给她看到。 「你也会走吗?」 小的时候觉得生活的这个城市好大,去市里上学就得好远好远,只能双休日回趟家,可是随着人一点点长大,忽然之间又觉得生活的城市原来这么小,小到认识的人一个一个都飞走,离开自己的身边。 邵天赐逗她:「反正去哪我都把你揣口袋带着,你说怎么样?」 谁都不离开,不可能的,没有的事,可是我能答应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 赖宝婺没有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是她觉得,她跟邵天赐之间的感情比一般的兄弟姐妹还要刻骨。兄弟姐妹都会反目,可她跟邵天赐就不会。 赖宝婺含着泪笑:「你就吹吧。」 「真的。」 把她逗乐了,邵天赐才松口气,往后仰了仰脖子:「好了,给你看看名牌大学。」 镜头一转,花草树木尽入眼底。远处的图书馆灯火通明。 她惊叫:「好高哦……」 「对啊,出来才知道我们高中才那么一点点大,连人家一个体育馆都比不上。」他说,「以后我们就考来这所学校好了,这样离家也近。」 第42页 「不上清华北大了?」 邵天赐笑了下:「说的好像能考的上一样,你不知道,到了这里才发现厉害的人原来这么多。」 张美琴一直想送他出国,一方面因为邵荣的工作性质不便陪读,另一方面又觉得留在国内上大学也没什么不好的——前提是能考上清北。 邵天赐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次你让我找的那个项鍊我给你找到了,后天是你生日,我快递寄过来,你记得收下。」 「生日快乐啊赖宝婺同学。」对着镜头,邵天赐挑了下眉,忽然一本正经道。 赖宝婺笑着喊:「太敷衍了,这不能算啊!」 邵天赐到走都没注意到高斯的存在,他直接从走廊另一侧楼梯下去,等人没了,高斯还靠在那里,一手拿烟,一手点开手机,登进微信。每天她都会发他一张狗狗的照片,暗示他的狗并没有被自己养死,多的一句话没有。照片里,狗狗或在客厅沙发,或卧在女孩的膝上,过得别提多惬意。 细细看着其中一张照片,高斯伸手挠了下眉毛,低低笑了一下。 可她永远都不会跟邵天赐那样跟他说话;她永远也不会跟他像跟邵天赐一样,要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他自找的。 幸好还有时间。 这是高斯在按灭手机之前,浮起在脑海的唯一想法。 第21章 她哭起来不是跟你吹。…… 生日那天赖宝婺是跟严欢一起过的,两个女孩约了外面吃披萨。严欢送了她一套女团的写真集,她们都喜欢里面那个忙内担当,觉得她综艺感好强,性格又可爱。吹完蜡烛,分完蛋糕,严欢才知道邵天赐不能用手机的事,也接不了她们的视频电话,不知怎么的,赖宝婺觉得严欢看起来比她还要失望。 叉子轻轻拨拉着碟子里的奶油蛋糕,严欢故作不经意地问她:「他那边这么严格,手机都不能用的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8月17号就回来了。」赖宝婺给她倒了点饮料,「这次夏令营好像跟全国数学联赛的报名有关,所以搞得很严。」 严欢低头闷闷地嗯了声:「等他回来暑假都要结束了呀……」 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严欢也不想告诉她,这整个假期她都在等邵天赐给她发微信,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赖宝婺,除非联繫不上赖宝婺,他才会来找自己。问题是现在她都不跟赖宝婺一起上课,邵天赐就更没道理来找她聊天。最后还是严欢主动跟他搭的话,问他赖宝婺哪天生日。 他大概也是有事,过了一个多钟头才回了个日期。 不想被邵天赐觉得自己一直守在手机边等他的消息,严欢姗姗才回,没话找话地:「啊,她狮子座啊?」 这次邵天赐倒是秒回:「对啊,所以千万别招她。」 「哈?」 「她一哭起来那不是跟你吹,孟姜女都得叫一声前辈。」 严欢笑到手抖。三个人的友谊里严欢不算中心,可是跟他两个人私下里说起第三人的时候,让她觉得跟邵天赐的距离瞬间又拉近了不少。他说赖宝婺爱哭,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长辈,跟人炫耀自己孩子性格上那些不足为道的缺点,让严欢羡慕不已。 送她写真集当礼物其实也是邵天赐的建议。 严欢其实很想跟他再聊一会儿的,可是话题除开赖宝婺又没有其他能聊的东西,硬聊当然可以,问题是邵天赐这个人又很容易给人幻想,无论问他什么总是有问必答,说的话还句句俏皮。 严欢从来没有跟一个异性建立过这么密切的关系,而邵天赐的热情经常让她感到微微的迷茫,明明很正常的一个表情,很平常的一句话,总能被她放在心里琢磨很久,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也不是那种敏感纤细的性格啊。 「怎么了欢欢,发什么呆?」赖宝婺在她面前一挥手,严欢陡然回神,对上她关切表情,强笑着摇头,「没什么。」 吃过饭,两女孩相约逛街看电影。受张美琴薰陶,赖宝婺的审美很高,给严欢选的衣服配的饰品总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一个女孩子生活的环境其实很容易反应在她举手投足上,看东西的眼光,待人接物的方式。赖宝婺私底下常穿的那几个牌子动辄上千,严欢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踏进它们的专柜,但赖宝婺自己却没有很当一回事。 买了衣服鞋子,看时间还早的样子,她们又去看了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天也不早了,两人讨论着电影里的情节,一直走到公交站台才分道扬镳。 赖宝婺中途转车,绕去国钢家属院看姑姑赖芬云。 下周就要走了,赖芬云忙着收拾。赖宝婺坐在客厅,六十平的老公房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赖芬云从厨房倒了杯水给她,19点整,电视机里准时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姑侄二人对坐着,该说的贴心话早已说完,终于无话可讲。桌上放了一些衣服和零食,是赖宝婺买的。她查过深圳的气候,不怎么冷,她给她挑了两套家居服,还有些点心让她带在路上吃,到底是个小姑娘,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些东西哪里又买不到。 赖芬云有点生气地说:「你不赚钱,花这种钱干什么?」她让赖宝婺把零食拿回去自己吃。赖宝婺摇了摇头,拘谨地坐着,目光垂在鞋尖,像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样子。 第43页 分别让赖宝婺终于领略到了一点人生的残酷,而这残酷恰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一切她以为永恆不变的,终将惨遭剧变,她不得已去学着一点点接受它。 当分别降临的那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很小的时候,别人问起赖芬云跟她的关系,赖芬云总会特地加一句,「姑姑跟妈妈是一样的。」就怕别人说她没妈。那时候表姐罗文静正念高三,学业吃紧,成绩波动,脾气暴躁,处在一个最需要大人关注的阶段,可赖芬云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顾赖宝婺,导致最后罗文静高考失利,关在房里哭了一个暑假,把一切都怪在赖宝婺身上,说她是扫把星,骂她妈是扶弟魔,扶完弟弟还要扶弟弟生的小孩。 这种状况持续到赖宝婺被邵家领养为止,当时民政局有规定,被收养的儿童必须没有监护人,或者有抚养能力的亲属自愿选择放弃才行。赖芬云本来不想答应的,毕竟是自己亲弟弟的孩子,给谁带都不如自己放心。结果不知怎么让罗文静知道了这件事,连夜从深圳过来,把行李往客厅一堆,坐在地上撒泼,说如果赖宝婺不走,她就不去上这个学。 加上邵家那边三番五次地上门,又是给她买衣服又是给她买玩具,要定了这个孩子的架势,还让邵荣找当时民政局工作的大学同学作保,一起上门做思想工作,人家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上门一看,一边是一家四口挤在八十平米的破两居,一边是别墅洋房车接车送,心里当时也有数了,拉赖芬云到一边,推心置腹地劝她:「大姐,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娃儿想想,你过的什么日子,人家那边又是什么日子,留着她让她受这种委屈,她将来长大难保不恨你的。」就因为这席话,让赖芬云终于妥协。 赖宝婺会恨她吗? 她不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推着往前走,没有一个选择是她自己做的。 赖芬云去而復返,把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本来答应过你爸好好照顾你的,现在想想,幸亏没把你留下……」声音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发哑,赖芬云低头捻去裤子腿上的浮毛,「钱都在这了,原来想攒着给你大学用,也没多少,你自己留着,以后做点什么也方便。」 赖宝婺摇头,赖芬云硬把卡塞她手上:「钱是你的就是你的,别让你静静姐姐看到让姑姑为难。」 从赖芬云家里出来已经将近八点,天彻底暗透,老小区没什么照明设施,路灯过了很远才有一盏,从家属院出来的路上,赖宝婺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拿起放到耳边,脚下依然不停,走到了小区门口最近也是唯一一盏路灯下面,灯光由顶至踵地照着自己,像一个猝然搭就的舞台。 演员只有她。 而听到对方声音的第一秒,她永永远远只有一副表情:面无表情。 「出来。」 出来,出哪去?他不是应该也在省城培训吗? 「你在哪?」 「好了,我看到你了,回头。」他挂掉手机,等赖宝婺回头的时候,高斯沖她挥了挥手。 短袖长裤,戴着顶棒球帽,他周围一盏灯没有,漆黑的夜晚,赖宝婺几乎分辨不出他穿的本来就是黑色还是被夜色给映黑的。 等她终于看到他,高斯抬手摘下了棒球帽,歪过头,眉眼俊挺,跟她笑了笑。 他走过来,灯下的舞台又多了一个男主角,高大帅气。因为太高的关系,他不得已低头看自己。 「要不要这幅表情?」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边,似笑非笑地,「怎么,这么不想看到我?」 温柔的女孩说不出太难听的话,那些话被她藏在心里,只用沉默来表达。 那又怎样? 他看着总是这样的她,心中有无力,但也萦满爱意。 哪怕她一动不动,他有的是力气,走完剩下的一百步。 「跟我去个地方。」他手一过来,赖宝婺早有预感,刷的背到自己身后,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 「说话就说话,别动我。」 高斯笑了一下,不太常见到她这一面,让他觉得还挺逗的。 「开什么玩笑,搞得我要绑架你一样,带你看个东西。」他转身就走,没听到跟过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赖宝婺还是立在原地,皱着眉头,高斯反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来也行,不过你先站着别动。」 怕姑姑在窗边看到,赖宝婺想了想,终于还是跟上他的脚步。 高斯乐了。赖宝婺敏感地看来一眼,高斯立刻收住笑,一本正经地挑眉。赖宝婺不喜欢看他得逞的得意表情,脚步加快,带起一阵风,从他身边过去。 「餵。」高斯慢悠悠地在后面喊,「知道往哪走吗走这么快?」 赖宝婺心里想:反正我也不会去的。 第22章 人去哪里都背负着原罪…… 高斯带她的那个地方就在夜市街后面,破落的城乡结合部里一块拆得七零八碎的民居,几处颓败的墙宇,零立着几株杂草,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碎砖块碎石头。 高斯在前面开路,把碍眼的石子踢开,赖宝婺跟在他后面。泥土地被连日的雨季泡得发烂,没走两步白色的板鞋已经脏得没眼看。 这种地方……他到底要给她看什么来这种地方?好奇压过了短暂的恐惧,也可能她性格天生就有点冒险成分,热衷刺激。 第44页 到了一处背风的墙后,高斯从塑胶袋里掏出一把仙女棒给她,「拿着。」又从裤袋里拿了包烟,抽出一根点上,赖宝婺隐约明白过来,一双眼瞬间变得跟小鹿一样明亮。高斯看她一眼,低头用手圈住菸头把仙女棒燃着,火光炸裂的瞬间,映亮女孩惊喜的笑脸。 没有什么能比烟花更加给人以幻想,那轻浮的华美,转瞬即逝的童话。无论谁,贫穷贵贱,一视同仁地都能看到它,得到它。 高斯笑了笑,摘下棒球帽压在她头上,赖宝婺刚要摘,高斯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鼻尖,第一次用有点认真的语气强调:「别说我没提前告诉过你。」 福至心灵的一个剎那,赖宝婺明白过来,就真的没摘。高斯抓着头髮,走到另一头,半蹲下身,从杂草堆里扒拉出一只塑胶袋,打开结,搬了一只大型的烟花爆竹出来。他蹲到地上,用菸头引燃了导火线,丢掉香菸,他退后几步,走到一旁。 歪站着,他抬头看向对面。 白衬衫,领口系蝴蝶结,藏蓝色的百褶裙,露在外面的一双腿笔直纤细,手上拿着快要燃尽的仙女棒,却戴了一顶跟她气质打扮截然相反的黑色棒球帽。一声声震动里,她仰头看向天空绽放的烟花,嘴角浮起一丝惊喜的笑。 赖宝婺都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烟花,甚至不知道这里可不可以放烟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她放烟花,可是当第一簇烟火升上天空的那剎那,那些疑惑都已经不重要了。 美丽、短暂,却留下了许多幻想,满足少女对爱情的所有渴望。赖宝婺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郭襄会爱上杨过,在十六岁的少女眼里,这大概是她此生看过最美的风景。 耗费庞大,声势浩大,同时却又无声无息,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烟花放完,落下的都是灰烬,衬得四周陷入更深的安静,夜色深沉。被烟花带来的悸动渐渐减退,赖宝婺也终于能以平静的心情看待把她带来这里的男生。 他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伸手拿掉她脸上粘着的一点碎屑,大概氛围太好,她没有像平常那么躲他。 他又笑了下,嘴角有点歪:「好看吗?」 赖宝婺点点头。她把帽子摘下来还他,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她自然地用手梳了梳,十六岁的小少女,一举一动都开始不自觉展露女性的柔美。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烟火吗?」高斯目光漆黑地盯着她,语调跟刚刚不同,多了点强势和不容迴避的意思。 赖宝婺瞭然:「我生日?」 没有扭捏躲闪,也没有一味慌乱,赖宝婺的平静没有超出高斯的预料。 「那我什么意思,你懂吗?」高斯紧接着又问,黑暗中,不一样的话语带着危险的讯号,听起来有种别样的、让人心跳加快的暧昧味道。 赖宝婺看着他,抿嘴淡笑。 那一刻,她给人的感觉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她的外表,一直是那种让人觉得很柔弱,很没有个性的女生,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她跟严欢出去吃饭出去玩,从来都是严欢说了算,去吃烤肉,好,去吃烤肉;不要看这个电影,好,她就不看这个电影。 所以邵天赐一直担心她将来有天会爱上渣男。 她习惯了听从和跟随,任人摆布,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主意、她自己对人生对感情的态度。 你以为郭襄会爱上杨过就因为那一场烟花吗?故事里他对她的爱护和关心,从来不是一场烟花这么简单。 「谢谢你,」赖宝婺把帽子拿在手上,递过去给他,语气柔和,「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我从省城坐三个小时车过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跑来跑去地给你忙活这个……你一句谢谢就完了?」他活动了下脖子,慢条斯理地开始索要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哪怕再三警告过自己这男生的斑斑劣迹,赖宝婺听了心头仍不可避免地深受震动,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也让她对任何一丝温暖和善意都格外眷恋、珍惜。女生的心到底不是铁打的,男生一再的示好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可是,她知道又能怎样呢?她就能不顾一切地豁出去接受他的「感觉」了? 赖宝婺想了想,调整了下态度认真道:「高斯,谢谢你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很多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以前我的语气也有不对的地方,太小家子气了,可能你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想多交几个朋友而已。」 她抿了抿嘴,停顿几秒,接着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说的对,我们可以做个普通朋友,或者做过半年的高中同学也行。」说到这里,她跟他笑了下,笑容纯粹,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跟他、跟往事和解。 高斯心里只是冷笑。 她对男生到底还是了解地太少太少,什么当朋友认妹妹,都是藉口,面对真正喜欢的女生,他们往往更直接,也从来不给自己设任何底线。 他挠了挠眉毛,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普通朋友,那邵天赐算你什么?不普通的朋友?」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斯看她,眼神陡然犀利,想从她脸上探出些蛛丝马迹的意思:「这么说他没在跟你谈?」 赖宝婺很不舒服这种被人打探隐私的感觉,她也知道班级里学校里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跟邵天赐的关系,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关心,不过就是想多点八卦和谈资而已。她不喜欢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很不客气但是又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语气,「如果你非要打听,我觉得我们可能连朋友都没法做。」 第45页 听到这种幼稚的话,高斯笑了一下:「谁想跟你做朋友?」 赖宝婺愣了愣,忽然脸有些红,为受他一时感动,说出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想当朋友的话。她咬了咬唇,低低地哦了一声:「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男生盯着她,呵的一声,「赖宝婺,赖同学,装傻装够了吗?」 女生愣住。 「我跟你从来不是想做什么朋友这么简单,你心里最清楚,」喉结滚动,高斯扭开脸看旁边,过了一会儿,等内心冲突的情绪平復,他才低头回看赖宝婺的脸,姿态强势,「我对你怎么样,我不信你没有感觉。」 她看过言情小说,也看过少女漫画,那些告白的场景无不深情款款,温柔含蓄。她从来没有面对如此直接的告白,像一击陡然噼落的雷电,敲得她心头髮麻、发颤,连思索的时间都欠奉。 耳边嗡嗡在响,他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是赖宝婺没太听清。 小女孩总是过于天真,企图用做朋友这个拙劣的藉口逃避重点,男生从来没这么好煳弄,当问题犀利地被他摆在眼前时,赖宝婺终于避无可避。 她反问他:「当初你也是这么追简蔷的吗?」 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过去,高斯抿了下唇,说了一句很坦白也有点伤人的话:「我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她。」 是的,分手了,就是不喜欢了。 赖宝婺有点讽刺地发现,他们这种人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光速一样的爱情,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等不喜欢的时候连她名字都不愿意提,恨不得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女孩再懵懂,她们也都懂,一个自私的男生会放任他的感情,把女生拖到什么地步。 「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不是你。」赖宝婺徒劳地澄清。 高斯提了提唇角,想笑。他知道她说的是日记的事,虽然不清楚内容,但是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人活一辈子,哪有什么后悔药可吃? 高斯点头:「我知道。」 可是赖宝婺觉得,他可能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赖宝婺有些无力:「我喜欢的人真的不是你……」这种话说的越多越没用,更像是间接的抱怨,发泄自己心中的委屈。人们都倾向于相信自己第一次听说的事。 高斯拿回她手里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压,正了下帽檐,檐下一双眼漆黑,鼻樑挺直。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很多看法,我也不是非要你现在就接受我。高中还有两年,你给我个机会,就看我这两年的表现,心里也不要有任何负担。」 他说的话很成熟,也很实在,面对心爱的女孩,那些花言巧语的花架子好像都使不出来,说出口的全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赖宝婺沉默,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她淡淡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覆。」 他静静地盯着她,有所预感地,腮线微微收紧。 「高斯,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但是我真的真的,对你没有感觉。我知道我们学校有很多人喜欢你,欣赏你,但是这里面一定没有我,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对你也不公平,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说完这些,赖宝婺轻轻吸气,抬脸,给了他一个微笑表情。不管他怎么想,她是真的真的很想把这件事给翻过去。 很多时候一些让你耿耿于怀的事,其实没有那多结局报应,善恶循环,「算了」也算是一个体面的结局,放过他,同时也是放过自己。 高斯冷淡地转开脸,去看远处,不是他希望听到的话,他非但不愿意听,简直恨不得装成她根本没有说过。 一阵夜风经过,周围杂草簌簌乱摆,赖宝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看眼四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胆子是真的大,竟然会跟着一个男生来这种地方。 可能风太大,迷了眼,再回过头时,高斯眼里血丝明显:「你还在恨我,是不是?」 对不想知道的事,他以为只要自己蒙住耳朵,蒙住眼睛,往前跑就行,可是跑到哪里,人都背负着原罪。 那个晚上,高斯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以后都不可能再有。 第23章 吵? 四周培训结束,一共四次考试,前三名基本都有高斯,选拔名单定下之后发往各市各校。学校也开始着手安排联赛的报名工作,初试时间定在九月下旬的一个礼拜天。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高二正式开学,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梁思文领了一个女生过来。这女生原先十二班的人都认识,孙欣欣,因为适应不了理科班的学习节奏,最终还是弃理从文,转回了文科班。为了避免尴尬,梁老师也没大张旗鼓搞自我介绍那一套,低调地让她找了个位置坐下。 朗读声仍在继续,数道目光暗中回头观察她一举一动,孙欣欣低着头理课本,不发一言。 这是第一件事。 高二班级调整,他们班被换到一楼,紧挨操场,每次做完操邵天赐都会定点定时来她们班晃个一圈,搞得跟领导视察一样。碰巧赖宝婺去办公室拿作业,邵天赐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她座位上翻她课本、草稿本,反正一切能翻的东西通通翻了个遍……严欢不满,奋力用笔戳他后背,生气:「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 第46页 邵天赐侧过身来,不痛不痒地挠了挠背,手横在她桌面上,被她用笔头打了一下手背。他缩回手,目中含笑:「欢儿,问你个事儿?」 「别乱叫,」严欢抬起眼,表情竭力冷淡,「什么事?」 「有没有男生追赖宝婺,给她写情书?」他闲闲道。 严欢心头一紧,停下笔,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你干嘛关心这些,你喜欢她啊?」 邵天赐一歪头,冲着她挑眉:「长兄如父,懂不?」 真不是他突发奇想,暑假结束前两天他带赖宝婺去撞球厅看他打球。同去的男生又叫了其他朋友一起,里面有个外校的男生对赖宝婺一见钟情,各种托人要联繫方式。只不过看邵天赐脸色不对,中间人没好意思给。 女孩是会长大的,这是邵天赐近来最大的发现。 现在去看赖宝婺,跟她初中高一时又有点不太一样,她长开了,五官精緻,气质清纯,吃她这款的也越来越多,这让邵天赐多少有些闹心。 严欢一脸嫌弃,硬把他压在肘下的数学课本抽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里面就你最小了,装什么大哥?」 邵天赐只是笑,伸手点点自己太阳穴位置:「这个长不是看年龄,是看这里的。」严欢转过脸就切了一声。邵天赐也不生气,靠过来还要跟她说话。不知哪句又把她得罪,严欢发恼,抓起自己的书本打他,被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邵天赐耸着肩笑,抬起一只手懒懒招架。 孙欣欣上完厕所,跟简蔷说了拜拜,刚从后门进来就看到打闹的两人,她眼也不抬,表情漠然地从他们座位后经过。 倒是邵天赐抬头,多注意了她一眼,他挨过去问严欢:「诶,你们班那个女生怎么样……」 严欢毫不遮掩地鄙夷:「花心!」 邵天赐笑了:「胡说什么呢?」 赖宝婺去办公室找梁老师拿作业,碰巧高斯也在,被叫去聊数学联赛报名的事,坐在他们班王老师办公桌前,师生二人谈话氛围轻松。她进来的时候高斯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平。她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女孩走进某个隔间,梁思文把批好的卷子递给她,关心了她几句学习上的事,高二是分水岭,最关键的时候,让她有不懂就问,别不好意思,赖宝婺直点头。等她一走,对面隔间一个新来的年轻女老师跟梁老师闲聊:「这女生你们班的吗,长得好乖,人又白净。」 梁思文点头:「我们班文艺委员,灵的不得了一小姑娘,她爸妈以前都是我高中同学。」 「这么巧?」女老师惊讶。 梁思文理着下节课要用的讲义,追忆过去:「是啊,她爸爸过去还是我们班班长,女孩的妈妈也很漂亮,就是没想到……」 高斯从梁思文的隔板前经过,脚步忽的顿住。「没想到什么?」年轻女老师悄声问。梁思文抬头,看男生停在自己办公桌前,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报名表出神。 上课铃响。 赖宝婺回教室才发现自己位置被人占了,她毫不留情赶人。邵天赐一动不动,含笑坐原地,抬手要她扶的意思:「走,跟哥喝奶茶去。」 「喝什么啊喝,都快上课了,你还不回自己班里。」 「那中午去?」 「再说吧,」她敏感地扫了一眼自己课桌,「你是不是又翻我东西?」 邵天赐面不改色,矢口否认。 严欢呵呵两声。邵天赐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别闹。」 赖宝婺生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翻我东西。」 「好了,别这么小气,我跟你说对不起。」搭着课桌,邵天赐起身,顺手拍了拍赖宝婺的头,她现在躲都懒得躲了,用书本打回去他手臂,男女之间过界的互动看的隔壁桌女生一脸震惊。严欢低头自顾自收拾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 一直到下堂课老师走进教室,邵天赐才胆大包天地从后门扬长而去。 趁上课之前还未安静的空隙,赖宝婺回身问后桌的严欢借东西,一抬眼,一束目光从后排射来。跟她视线撞上,孙欣欣平静地转开眼,翻开课本第一页。 重新回到这个班级,孙欣欣形影单只,还没跟谁建立友谊,走的近的也就简蔷一个,虽然不在一个班,两人还是会约着一起吃饭上厕所,说说女孩之间的心事。中午吃饭的时候,简蔷话题一转,忽然说到今年迎新晚会,正好赶上八十周年校庆,校方很重视,还请了教育局的领导一起出席,指令下达到各个班级,简蔷语气精明地问她们班出什么节目。 这是第二件事。 看着对面女孩看似世故实则天真的脸孔,孙欣欣摇摇头,说她也不清楚,活动节目都是赖宝婺在负责。因为简蔷转去理科班,梁老师也没搞竞选,直接把文艺委员给了赖宝婺做。她弹的那首《贝加尔湖畔》让全班师生都印象深刻,也是因为这个简蔷才来问她。 潜意识里,她一直把赖宝婺当假想敌,明里暗里一直跟孙欣欣打听这件事,这让孙欣欣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简蔷倒没注意,与其说她对这段友谊充满了信心,不如说她抓住了孙欣欣这人性格本身有些自卑的缺点,吃定了她。父亲是暴发户,母亲是全职主妇,根本不懂怎么跟女儿沟通,这种生活让孙欣欣特别嚮往简蔷那种知识分子氛围的家庭,极度想要维繫好和跟简蔷的友谊。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哪怕两人关系再好,简蔷的父母都不可能是她的。 第47页 所以她幻想拥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一个能心无旁骛只对自己好的异性。 这天中午邵天赐果真负了两杯奶茶来请罪,休息时间,赖宝婺跟严欢都不在教室。孙欣欣刚好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看他一手拎两杯奶茶,站在走廊像在等人的样子。孙欣欣脚步微顿,擦肩而过时问了他一句:「你找谁?」淡看她一眼,邵天赐没说话。这男生看着好脾气,骨子里其实跟高斯是一种人,很傲,不太爱理人。孙欣欣有些尴尬,继续往教室里走。 「同学。」 孙欣欣被叫住,心砰砰跳,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邵天赐还是那副样子,脸上没有一点求人帮忙的意思。 「麻烦给一下赖宝婺。」 哦了声,孙欣欣接过去,以为他还会跟自己再说些什么,结果他掉头就跟远处另一队男生会和,勾肩搭背去操场打球。 看了他背影一眼,孙欣欣收回目光,进教室把奶茶放赖宝婺桌上,低头时不经意发现她课桌肚里,掩映在一摞课本当中的粉色信封一角。孙欣欣愣了两秒,弯腰抽出信封,一共三封,不多不少,看到外面熟悉的字迹,她耳边嗡了一声,眼睛瞬间就热了。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赖宝婺离开女生队伍,独自坐在体育馆前背阴的台阶上,膝上放一本草稿本,握笔的手托着腮。梁老师本来想的还挺简单,就让她去弹个吉他,单人节目虽然省事,但是不容易拿奖。赖宝婺骨子里其实还有固执的一面,提出来换个形式,梁思文觉得她有这个劲头也挺好,干脆把节目全权交给她来弄。 于是赖宝婺白天想,夜里想,连上体育课都在想,出个什么节目好呢。 沉思的女孩坐在台阶上,穿着简单的白底蓝纹校服,露出纤细的脚踝手腕。风轻轻吹动她脑后马尾,与她背后晴到一丝云翳都无的天空一起,构成了初秋一道秀丽的风景线。 篮球场上有男生打球,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沿着操场散步、聊天,声音都跟她隔得很远。 球鞋碾磨塑胶跑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赖宝婺抬眼,高斯走到面前,一件短袖宽松字母t,汗把衣服黏得半湿,他拎起衣前襟擦了把脸上的汗,提裤腿,坐到矮她两级的台阶上,只给她一个背影。搞联赛的学生课表跟正常学生不太一样,赖宝婺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空闲出来打球。 自从把狗还给他,赖宝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看他坐下,她本来打算走,想想又没必要,他也没做什么,搞得自己这么小家子气干嘛,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于是女生不动,男生也不走,他把水举到嘴边,抬头,喉结一动一动,很快那剩下的半瓶也见了底。高斯捏着空了的矿泉水瓶,手肘撑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台阶,眺望远处篮球场上别人打球。 赖宝婺被他吵得心烦意乱,盯着他背影生闷气,不妨他突然回头,撞到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眉骨一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吵?」赖宝婺移开眼。他也就不敲了。 男女一前一后地坐在那里,发呆的发呆,看球的看球,彼此之间没有一句话,只有风送来操场上的嘈杂声响。当时的他们也未曾预料,这一幕曾经这样经典地刻在青春深处,无论翻看多少次,都能嗅到其中青涩动人的气息。 最后是高斯先走。 他太高,哪怕站低了两阶,起身落下的阴影还是能把赖宝婺全身都盖住。她没抬头,握着笔,表情镇定,忽然面前的草稿本上滚落一颗立体五角心,滑向她握笔的手。还是一句话没说,男生手插裤袋,潇潇洒洒地走了。 看了眼男生远去的背影,目光落回纸上,纤细的两指捻起星星,赖宝婺凝眸细看。 爱心是用a4纸折的,又胖又鼓,边角整齐,赖宝婺从来没见过折得这么好的立体五角星,晃了晃,沙沙作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她有点捨不得拆开来看。星星藏口袋,严欢过来喊她回教室。应了声,赖宝婺起身跟她走。 星星被她放进笔袋里,这个小插曲她连严欢都没有说起。 第24章 梦开始的地方 十二班最后出了个什么节目,到彩排时简蔷还有些摸不清,只知道他们是舞台剧形式,出演的人数也是所有节目中最多的一个。 简蔷她们班是理科班,男生居多,没什么才艺细胞,挑来选去,最后为了省事就排了个她的独唱,为此简蔷还找外面机构专门培训了一段时间。彩排的时候孙欣欣也去看了,连声夸她好听,有明星范。她最羡慕的是简蔷身上那种淡淡的、无处不在的自信。彩排结束后简蔷请她去外面喝奶茶,旁敲侧击他们班的节目内容,孙欣欣摇头:「不知道,我听去过的王文佳说不怎么样,人太多了,乱闹闹的。」 简蔷咬着吸管,抿嘴笑了。她就知道,时间这么赶,哪能排出像样的大型舞台剧,又不是经过培训的专业演员,一群学生,来搞笑的吗? 她一直拿赖宝婺当假想敌,文艺竞选也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枚刺。而这次晚会,无疑是简蔷证明自己的最好时机。 说是迎新晚会,但为了照顾教育局领导的时间,时间被定在了九月第二个周五的下午,搞得相当隆重,学生落座后过了半个多小时,校方才陪着大领导姗姗入座,帷幕拉开,一列四个主持人西装礼服地走上舞台。 第48页 节目单早就排好发到每个班的负责人手里,十二班的舞台剧排倒数第二,跟简蔷的独唱中间隔了两个节目,一个相声,一个诗朗诵。 简蔷一曲《思念》唱完,朝台下鞠躬,掌声雷动,她提着礼裙翩翩下台。场务老师提示十二班做准备,参加节目的学生神情躁动,纷纷离席,一下子空了十好几个座位,把隔壁班的学生都惊到了:「搞什么啊,这么大阵仗?」 简蔷撩开幕布,发现本来已经够挤的后台被挤得满满当当,都是十二班的学生。她一眼扫到里面的赖宝婺,因为只有她没穿校服校裤,一件白色衬衫,藏青色百褶裙,下摆掖在裙下,亭亭玉立在一群男孩女孩中间,显得特别出挑。很多学生都是第一次上台,紧张全写在脸上,气氛凝重。 简蔷跟他们班的人擦肩而过,暗想,什么牛鬼神蛇,连正式的演出服都没有。脸上却不露,还特意笑着回头跟赖宝婺做了个手势:「要加油哦。」 赖宝婺抿了抿嘴,她实在笑不出来。 紧张让他们变得空前团结,上台之前大家互相鼓劲。他们班妇联主席不上台,坐镇后台,撸袖子亮出手背:「来来来,大家喊个口号,鼓舞士气。」 「一、二、三,加油。」 简蔷好奇她们班的节目内容,也不回去,就站在台下一角看他们表演。舞台太亮,反而把观众席照不太清,面目黯淡。 主持人报完幕,轻缓的背景音响起。 幕布后,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布置舞台,课桌椅子还有黑板。舞台的背景效果是四面窗户,窗外绿树蓝天,风景蔚然。随着幕布拉开,上课铃声响过,轻快的音乐声里,穿校服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从门口进来,各自抱着课本、篮球或者羽毛球拍,朝气蓬勃,各自归座。 这个舞台剧讲了什么呢? 内容其实很简单,上课下课,谈天说地,青春里每天都在发生的事,不需要多么精湛的演技,只要演出这个年纪的他们自己。 一片欢笑声里,座位上的学生纷纷抬头,在音乐中奋力飞出自己手中纸飞机。背景音转为独奏,角落里一个女生缓缓走到舞台中央,握着话筒独唱《你曾是少年》。她的背后是一片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朗朗书声。歌声里,舞檯灯光走暗,女生从另一侧幕布退下。安静的舞台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口哨声,观众席的学生凝神细听,是一曲《同桌的你》。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把你的长髮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女孩斜坐桌上,白色衬衫及膝短裙,抱着吉他弹唱这首《同桌的你》,学生们从四面围拢而来,簇拥着她静静倾听。 熟悉的旋律里,台下的几个领导老师不自觉地流露追忆的表情,嘴角含笑地看着台上这些少男少女,人到中年,却总能在这些稚嫩的面孔找回曾经的自己。 舞台强灯照着台上弹吉他的女孩子,头顶像绕着一圈圣洁的光晕。她低头按弦,周围的学生都看她。她弹唱的神情有种让人不敢惊扰的魔力。 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目不转睛。 不要怀疑这首歌的感染力,它曾贯穿过起码三代人的青春岁月,构成了无数人青春的主旋律。 吉他声终了,旁白响起。 ——即便看起来永无尽头的高中岁月,也终于到了人走楼空的那一天…… ——我们在这里相聚,也从这里起航离去。 高考倒计时的尾声里,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教室,只有老师静静地站在讲台,留给观众一道寂寞的背影。乐声转向伤感,夜幕低垂……幕布合拢,观众们以为就此结束,掌声正要响起,忽的听见台上有童音脆生生地喊了声妈妈。 满座一静,观众的目光齐齐朝台上看去。这时幕布再次开启,桌椅黑板均已撤下,舞台已换做他们学校大门背景。 一风衣女子牵着一个孩子的手,久久矗立在学校门口。孩子两三岁,指着大门奶声奶气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地方?」 演妈妈的女生温柔回应:「这是妈妈的母校。」 「什么是母校?」 「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背景幕的led屏里才现出这台舞台剧的主题,《梦开始的地方》。 灯光暗下,演员向台下鞠躬,观众席安静了一秒,响起雷鸣掌声。 平心而论,舞台剧的内容并不复杂,胜在衔接自然,节奏和背景音恰到好处,显出了幕后者的非凡灵气。简蔷心中百味陈杂,嫉妒、羡慕兼而有之,给她这种情绪的是一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女生,曾经自不量力,想跟她竞争文艺委员的位置,被她用一点手段就欺负地要死。 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 简蔷心里不是滋味。刚一转身,她就看到一个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高斯站在舞台另一侧的消防通道口,背靠着墙,一双眼漆黑地注视着舞台。 上一次他站在这个地方时,大礼堂还空无一人,赖宝婺在上面弹唱,邵天赐蹲在台下给她录像。那时候的她身上只泛着淡淡微光。 这一次,她变得更加明亮、皎洁,却又不张扬。 每一朵花都是会开的,只不过有些早点,有些迟些,每一朵花开放的时候,花期都是她们最美的样子。 第49页 后台的演员们分外激动,下来台,学生们又蹦又跳,簇拥着赖宝婺。刚刚那个母亲的角色也是她,她抱着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排练太赶了,很多细节部分都没处理好。」 「够好了,」妇联主席坐镇后台,台上台下兼顾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一脸激动,「绝逼第一,你们是没看到,台下几个大领导看得目不转睛,可投入了。」 「真的?」问话的学生神情振奋。 「真的!」 等十二班学生归位时,最后一个节目刚好结束。终于到了扣人心弦的公布排名环节,由领导和年级代表老师打分,主持人公布,从三等奖到一等奖。到第一名的时候,主持人还特意卖了个关子,问他们觉得今天哪个节目最好,台下说什么的都有。一番玄虚过后,名单这才公布,舞台剧《梦开始的地方》跟一个民族舞并列第一,这个舞蹈是学校歷年的保留节目,上过几次市里的大型表演,拿第一实至名归。 名单刚一公布,就听台下一声尖叫,十二班后知后觉,过了几秒才开始沸腾。到了上台领奖的环节,学生们都很识趣,拱班主任梁思文出来领奖,梁思文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这帮学生这么争气,竟然捧了个第一回 来,让她在高二班主任中间大出一迴风头。她笑容满面,两手乱摆,不肯去,叫赖宝婺牵着小朋友上台。演小孩的小女孩还是问隔壁班语文老师借的,小名甜甜,正好三岁半,从小跟着妈妈来学校玩,混得脸熟,上台后一点都不怯场,落落大方。 主持人把话筒递到小女孩嘴边,不待提问,小女孩就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甜甜,大名王思雨,我今年三岁了,我的英文名字叫……」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甜甜害起羞,把头往赖宝婺胸口藏,手环住她脖子,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看台下。 高斯就在那片笑声中提了提唇角,目光不改地看着舞台,所有人都在笑,除了他。 他的目光只有一个方向。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目不转睛,看不够一样。 像看一朵花的开放。 盈盈、静静,在轻柔的风中,颤巍巍地张开了第一朵花瓣,竟然是那样的温柔。或许女孩天生都带有种母性,而这种母性一旦流露,会让人的眼睛跟心都变得柔软。 从大礼堂出来,天色还早,学生们闹哄哄地各自回班。赖宝婺收拾好书包,跟严欢一起下楼,她也在节目中,参演了其中老师的角色,此刻难掩兴奋,叽叽喳喳地跟她描述表演时那惊险刺激的各种瞬间,说到激动的地方又蹦又跳。赖宝婺笑着听她讲,一步一停地走下楼,她没换衣服,就在外面披了件校服,百褶裙下一双腿又细又直,看得跟在后面的一群男生寂寂无声,眼睛都直了。 几个男生从楼下上来,拐了个弯,高斯单手插兜,低头看路的眼在遇到障碍后自然地往上,腿、腰、胸,最后才到脸,她脸上的妆还没卸,嘴唇红红,眼皮晶亮,像个大姑娘了。几秒钟的扫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的清清楚楚。赖宝婺原本跟严欢在说话,慢一拍地转过脸来,看清他,顿了顿。高斯一句话也没有,表情冷淡,像没看到她,擦过她肩继续往上走。他出乎常理的冷漠让她感到微微的意外,但赖宝婺并没有往深处想,她听着身边严欢语气夸张的描述,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两人很快下楼,跟在她们身后的男生却发现自己走不动了,他一低头,发现自己校服的后领被谁拽住,拽住他的人手劲奇大,男生刚要发飙,抬头看到那人的表情就萎了,高斯声音冷冷:「你待会儿下去。」男生讷讷不敢吭声,直到两个女生下完楼,背影消失在放学的人潮之中。 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个青春期男生的想法,因为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那之后,高斯对赖宝婺的态度明显冷了起来,哪怕校园里迎面撞见,也只擦肩而过,一句话不说,像是回到了入学之初看不惯她的时候。赖宝婺以为是自己生日那天说的的那些话奏响,心想,这样也好。 第25章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一等奖的喜悦刚过去两天,梁思文对他们的不满又回到嘴边。一次摸底小考成绩出来,均分还没有她带的另两个文科班高,梁思文拿它当藉口,连着占用他们两堂体育课,一周下来学生们都提不起什么劲,整个班的气氛又陷入低靡里。 那天连着两节数学课上完,大课间,赖宝婺头脑昏沉,趴在桌上休息,忽然间,走廊响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生从外面冲进来,袖子横在眼前,哭着跑到赖宝婺桌边,发疯似地把她桌上的笔袋课本全扫到地上,水笔文具飞溅地满地都是,冲着她哭喊:「你贱不贱啊你?」 起码有十秒钟,赖宝婺整个人都是懵的,坐在座位上,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教室里人不少,都停下手上的事回头看她们两个,哭的人是孙欣欣,简蔷和另一个跟她玩得不错的女生在她后面跑进来,大概是跟过来劝她的。孙欣欣哭得满脸是泪,用袖子擦眼泪,整个人一抽一抽:「你怎么这么噁心,我得罪过你吗?你做人怎么这么贱?」 赖宝婺被她又是贱又是噁心骂得手脚冰冷,脸红胸闷,嘴唇都在发抖:「你干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孙欣欣只是哭,正常人一看她哭成这样也一定觉得是赖宝婺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赖宝婺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第50页 简蔷跑过来劝,要好地搂着孙欣欣的肩,看了赖宝婺一眼,语气不善:「好了,别哭了,吃过这次亏就行了,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离她远一点,这又不是你的错。」 赖宝婺脸颊通红,在对方无端的指责谩骂里气得不行。她知道该怎么回击,邵天赐教过自己,对方骂她什么一样骂回去就行,她骂你贱,你也骂她贱人,她骂你没妈,你就骂她是□□养的。可是一想到两人像泼妇一样对骂的场景,被所有同学围观,被老师知道,一种油然的羞耻和恐惧让她束手就擒。她脸皮太薄,太要面子,说不出这种话,也做不出这种事,天生就是要被人欺负的命,邵天赐早就看穿了。 严欢刚从卫生间回来,看到这一幕就炸了,冲过来一把推开孙欣欣,挡在赖宝婺面前骂她们回去:「你才贱呢,你全家都贱,神经病疯婆子!」 孙欣欣面孔涨红,两腮都在哆嗦,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擦掉眼泪转身跑走,简蔷跑出去追她,本来闹哄哄的教室又安静下来,只剩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严欢气不平,冲着两人的背影又骂了句脏话,回身看赖宝婺蹲在地上捡笔,蹲下帮她一起,气愤道:「你也是,我大老远都听到这人发神经,你干嘛不骂回去!给她脸了臭傻逼。」 赖宝婺到现在脸都是红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咬了下唇,试图平復情绪:「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上课铃响,两个女生加快速度捡笔,邻座的女生顺手捡起滚到自己桌下的立体五角星,递过去:「给你。」赖宝婺顿了顿,才接过:「谢谢。」 「不客气。」 一直到下节语文课结束,孙欣欣都没回来,课间她从别班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于是一下课,赖宝婺就被她拽出了教室,去走廊外面分享八卦。 「你知道孙欣欣为什么发神经吗?」严欢压低声音,「你听了肯定会吓一跳。」 赖宝婺也好奇:「怎么了?」 「前几天孙欣欣跟邵天赐告白,还给他写了好几封情书,结果邵天赐那天好像游戏输了还是怎么样,就把那些情书拍下来发给别人看,被人传出去了,上面就有孙欣欣的名字,认识她的人对了她的笔迹,确定就是她写的。」严欢语气一惊一乍,把自己说的都有些心惊肉跳,最私密的感情被人泄露,对青春期少女而言不亚于当众处刑,「据说写的还很露骨。」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也像是为露骨那两个字觉得羞耻。 赖宝婺心口狂跳,感到心虚又倍感羞耻,她的羞耻来源于感同身受的处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被暗恋的对象泄露情书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的心虚,则是因为她看过那封情书。 可她打开之前,根本不知道那会是一封情书。 之前邵天赐翻她东西的事被她借题发挥一次,狠狠治了治。邵天赐处处赔小心,还主动送来了别人给他写的情书,赖宝婺还记得他当时那副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是给她找个乐子。 他的「乐子」指的就是这些情书。 孙欣欣写给邵天赐的情书。 因为孙欣欣的恶语在前,严欢自动站到了邵天赐这边,主动为他开解:「也不能怪邵天赐的是不是,你也知道他这个人的,就是爱玩,哪能想到别人会把情书往外发的。不过我最想不到的就是孙欣欣竟然喜欢邵天赐,感觉他俩都不认识,压根没说过几句话的样子。哎,你说孙欣欣怎么就看上邵天赐了,明明长得也一般,还油嘴滑舌的,怎么就这么招女生喜欢呢?」 严欢语气惆怅,话锋一转,又生起气来:「不过孙欣欣这人脑子也有病,要怪也怪不得你头上,她找你发火算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谁转发的她找那些人理论去啊!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看你好欺负。」 「好了。」赖宝婺无力道,「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严欢安慰她:「那你也别气了,下次孙欣欣再来找你麻烦,我帮你骂回去。」 这桩具有八点档气质的八卦一出来,很快传遍整个年级,那天不间断有人从他们班路过,想看看八卦女主角长什么样,自从跑走之后,孙欣欣一直都没有回来。中午赖宝婺胃口不好,没去食堂吃饭,严欢陪她留在教室,两个女生分吃了一包饼干当午餐。 严欢朋友多,下午第一堂课完就从别班那里拿到了情书的完整版,她神神秘秘地问赖宝婺要不要看,赖宝婺摇头,她不要看。严欢惊奇:「你不好奇吗?情书里她还提到你了耶。」 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就是邵天赐所谓的「乐子」。 孙欣欣在情书里提到赖宝婺,说自己很羡慕她,转而又替邵天赐不值,他对赖宝婺这么好,可是赖宝婺总是给他脸色看,根本就不懂得珍惜。她说,如果自己是赖宝婺的话,她一定不会像她这么任性。 大概邵天赐也觉得这人说的极有道理,才拿给赖宝婺以做暗示:你看,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是个人都觉得我对你好,你还有什么道理生我的气。 生活给女孩们上的第一堂课,其中心思想往往都出奇一致:当一个男生不在乎谁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良心。 这封信拿到手后看得严欢目瞪口呆,看完之后迫不及待就想跟人分享,跟人八卦,而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赖宝婺。 赖宝婺强笑:「没什么好看的,你不觉得很无聊吗?我有点渴了,你们去倒点水吧。」 第51页 严欢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地拿起保温杯。 从开水房出来,严欢试图重挑话题,但赖宝婺始终沉默以对,严欢也不好多说,搞得自己像个八婆。经过七班门口,忽然撞见邵天赐跟两个男生说说笑笑地从后门出来,严欢一愣,下意识去看他们班门牌,没错,是七班。 她暗暗皱眉,好一朵交际「草」啊。 邵天赐也看到了她俩,笑着叫了声赖宝婺。赖宝婺眼都没抬,表情淡淡地从他面前经过,严欢略一迟疑,看了邵天赐一眼,还是选择跟上她脚步。邵天赐脸上笑意不改,跟送他出来的两个男生打声招唿:「回头再说。」他走快几步,抬手扯住了严欢加在校服里面的连帽衫帽子,身后传来男生们看热闹的嘘声,严欢又惊又恼,脸唰就红了,转手拍他:「神经病,别动手动脚。」 「神经病骂谁?」邵天赐笑着问,走廊阳光把他脸上的笑照得毫无阴霾,气质爽朗。 「骂你个神经病。」 邵天赐眯起眼来:「姑娘家家的,说脏话还上瘾了。」 严欢翻平领口,白他一眼,转身就走。邵天赐闲闲地跟上她步伐,跟她并肩下楼,下巴一抬示意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路,把他们都甩在身后的赖宝婺:「怎么了她又,跟个斗鸡一样,你招她了?」 「我,怎么可能!」严欢难以置信地看他,一脸气愤,为他的故作无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在邵天赐明确表示自己真的不知情后,严欢才将信将疑地跟他说了上午孙欣欣跟赖宝婺发疯的事,听完之后,邵天赐的脸当时就沉了,整个人一言不发。说到后来严欢也有些心虚,其实邵天赐的脾气算不错的了,在男生里头,可是当他一不吭声的时候,严欢觉得他真的有点可怕,像一团盘踞的乌云,无声地向四周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 他都不像是他了。 严欢吸了口气,有点怪自己心直口快,可是内心深处,她隐隐约约还是怪罪邵天赐的,都是他招来的,连带着孙欣欣这个人,都是他的「滥情」所致,而究其根本,却真实地让严欢难以面对。 他点头,面容冷峻:「我知道了,你让她别胡思乱想,我都会给她弄好的。」 严欢哼了一声:「最好是。」 第二天早自习,赖宝婺一进教室,就发现消失了一天的孙欣欣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肘下压了本英语教科书,低头默默地背诵当天课文。到教室的学生第一眼都投向她,相互交换眼神,才走回自己座位。 她昨天一天没来上课,一贯最看重课堂纪律的梁思文竟然没说什么,把她单独叫出去了一个早自习,早自习结束,孙欣欣红着眼从外面回来。碰巧第一节 就是班主任梁思文的数学课,她一进教室,几十双眼紧紧盯着她反应,按照这些年轻学生对这个老师的认知,都觉得她一定会大发雷霆,把一节数学课上成思想品德课。而她没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翻开讲义,照常上那天的课。 在那之后,孙欣欣真的再没来找过赖宝婺的麻烦,有时候走廊遇见她还会主动躲开,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整个人都阴郁起来,上课不爱发言,下了课就趴在桌上睡觉,简蔷有时候会从别班过来找她,除此之外,孙欣欣在这个班里连说句话的朋友都没有。严欢背后只说她活该。 她活该吗? 午休时间,邵天赐惯例晃到十二班门口,一个女生正好出来接水,他让她喊一下赖宝婺,女生代话回来,说她现在没空。邵天赐也没说什么,把奶茶交给她就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后,赖宝婺跟严欢约好去外面买饭,一出门就又碰到了邵天赐,他跟他班里另个男生也从教学楼里下来,有说有笑的,看见她俩撇开同伴就走了过来。 手按在严欢肩上,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赖宝婺一眼。她自动把脸转向另一边。 严欢回头,看到他还蛮惊喜的,嘴上却不怎么情愿:「怎么又是你?」邵天赐走到跟她们并排,逗严欢的同时,余光却在关注赖宝婺的一举一动,他对她一些小情绪转变比对自己都要了解。前面一男一女斗着嘴,损来损去,这边的赖宝婺却慢下脚步,直到彻底停住。前面两人有所感地回过头,她淡淡地说:「我还不太饿,欢欢你们去吃吧,我先回教室了。」说完转身就走。 没想到转身没走多远,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邵天赐默契地跟了过来。「怎么了,还生气啊?」两手插兜,他倒退着走,歪头看她脸,脸上是他一贯的不正不经的笑,「好了,别气了,都是我的错,行不行?」 女孩沉默,面无表情地往前。 邵天赐一直哄她,把能想到的好话全说尽了,再三保证:「我给你警告过那女的,她要是再找你麻烦,我就把她剩下的几封全发到贴吧。」 就是这句话,让赖宝婺彻底顿下脚步,过几秒,她抬起头,目光莹莹颤动。压抑着起伏的语调,她哽咽道。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第26章 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班里,高斯跟几个男生坐一块儿聊球赛,看到一男生独自回班,有人主动招唿:「猴子,邵总人呢?」邵总是邵天赐在班上花名,这人有钱出手又大方,很难不在班里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喊来喊去就喊成了总。叫猴子的男生挤眉弄眼,一脸搞怪表情:「路上遇到他宝姐姐,哄他的宝姐姐去了呗。」 第52页 班上是个人都知道邵天赐跟十二班一个女生关系好,那次迎新晚会也让班里人对这个女生印象深刻,知道她叫赖宝婺,长得很纯,还多才多艺,前几天语文课上刚学到黛玉进贾府,宝姐姐的外号一下子就被叫开。 听到赖宝婺的名字,高斯现在基本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无论是外人看来还是他自己觉得,都已经是了无兴趣的样子,少年人的感情就像一阵风,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于是任何风都吹不进来。 心头髮闷,也说不出来哪里闷,就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高斯离开教室一个人去行政楼顶楼吹风,待了没多久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有人朝这里过来,却因为中途骤然爆发的争执将他们留在了楼梯口的位置。高斯不以为意,轻靠着栏杆,垂目看楼下人来人往,骑自行车的学生在林荫路上穿行,夕阳挂在山头。 初秋的风已经有点凉了。 吹着风,高斯出了会儿神。安静里,一声邵天赐骤然响起,拿烟的手僵住,心勐地一跳,固若金汤的心理工事也在这熟悉的声音中裂开一道缝隙。他顿了起码有十几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转过脸往那边看。 没看到人,他们应该还站在楼梯上。 赖宝婺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吵,还是为这种事情吵,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这里,这一路邵天赐把这辈子哄女生的好话都给说光了,赖宝婺也没有一点要松口的意思。他气馁,扶着楼梯抬脸看她,妥协道:「大小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让我去揍那个女的,我二话不说就给你找人去揍,行不行?」 听到这话,赖宝婺瞬间心寒。 男生为什么总是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做出伤害人的举动,却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做错事的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要把她写给你的情书发出来?你为什么要把她的情书给我看,做这种伤害别人的事很有趣吗?」 邵天赐有点悟过来她这两天的反常,他挠了下手肘,不以为意道:「开个玩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就是想给你找点乐子嘛。」 是的,找乐子,多么恶毒的藉口。 赖宝婺的嘴角轻颤,一滴泪静静滑过面颊。 一个女孩子最青涩最真诚的感情,被他这么轻浮地对待,做尽了伤害对方的事,却还能理直气壮地笑话她的感情不值一提。 「好了,别哭了,服了你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他无奈地伸手拉她,手刚碰到她衣角就被赖宝婺狠狠甩开,与此同时,接连的泪珠从女孩眼眶滚了下来,她声音发颤,沖他哭喊:「邵天赐,你凭什么?做这种侮辱人的事情,你这样跟高斯比有什么区别?」 在将心比心这个问题上,男生永远做不到女生万分之一的细腻,这也决定他们在处置感情问题时更加粗糙,更加迟钝。这个较量上,女生看似赢了,却也输的彻彻底底。 楼梯外,一个男生的背影静静地立在那里,灰下去的夕阳中,影子被无限拉长在地,像被时间凝固在了这里。高斯笑了下,笑容涩然,以为自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发现女孩只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彻底击溃他心底所有防线。 你这样做跟高斯比有什么区别? 人这一辈子,要用光多少后悔才能让一切重来。 而这种「比较」也彻底伤害到了邵天赐的感情,他喉头滚动,抬起脸,目光沉郁,盯着面前女孩一字一句道:「想知道我跟他的区别吗?好,我告诉你,那就是他会这么对你,可是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赖宝婺泪流满面,心里发烫的同时又倍觉哀伤,她哽咽地摇头。 我不希望从你那里获得特殊待遇,我只希望你是个温柔正直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温柔难能可贵,正直也常常缺席。我以为你是不同的,我相信你是不同的,你却用事实告诉我,你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男生会懂吗? 沉默着看她无声落泪,邵天赐放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喉头髮紧,他的声音被她的眼泪弄的发哑。有些男生的长大靠学校磨练,靠社会捶打,而有些男生的骤然成长,却是通过女孩的泪,泪水把他们的心泡软,又泡出了钢筋铁甲。 十岁以后,就再也没看过她为了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过,她的眼泪,总是能让他迅速服软的东西,可是这一次,邵天赐不想认错。 他做错了吗?以维护她为初衷的任何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世界有恶善公私,有礼益仁法,都管不了他。他只管她,管他的家人,其他人他都不关心。 他无所谓地转开脸,看一边,腮帮微动:「我就是看不惯她。赖宝婺,我跟你直说吧,有些事你可以过去,老子不行,她自己干了什么最好心里有点b数,我告诉你,这还没完,以后日子长着呢,她要是再敢招你,信不信我还能弄死她。」 她心存侥倖,没想到他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你别自以为是,我就是这样,跟其他男生没有什么不一样。 眼泪像流不光一样,萦在下巴,很快又有新的下来,她泪眼模煳:「如果我们不是从小认识,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爸,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对我?」 「不会,」邵天赐粗声道,这一次伸手赖宝婺没有躲,他用校服袖口抹掉她眼下两道泪痕,动作谈不上温柔,「你跟她不一样,就算我们俩一辈子不认识,我也不会欺负你。」 第53页 夕阳遁走,天彻底暗透,将一切纷争眼泪都暗藏,虽然到最后这对年轻孩子还没有彻底和好,但也并不妨碍他们一道离开这里。高斯弓着腰站在走廊,手搭栏杆,垂眼看着一楼,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从楼道里一前一后地走出两道身影,女生在前,男生跟在后。一直等看不到赖宝婺的背影,他脑子里反反覆覆还是她的那句话。 你这样跟高斯比有什么区别? 喉头髮紧,在一种莫可名状的后悔中,他无力地低下头。 他们到底还是有了别扭,对此最敏感的就是严欢。赖宝婺现在基本都不回邵天赐的微信,邵天赐脾气上来了,也不主动找她,有什么事都是通过严欢转达。她在两人中间奔波忙碌,怨声载道,可背过人去,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没有失去赖宝婺这份友谊的同时,她又得到了邵天赐的关注。 三个人的友谊里,严欢一直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他们两个的感情本身坚不可摧,出现的第一条裂缝让严欢破天荒站到了中心位。她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可是却无法控制心头不时浮现的淡淡喜悦。 请别责怪她,她只是一个小女生,一个渴望被人关注的小女生而已。 赖宝婺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听到邵天赐这个名字,每次严欢张口要说到他时,她都让她不要再提。那个周末她第一次没有回家住,张美琴打来电话,本来想让司机过去接她,在赖宝婺再三婉拒下只好作罢,就让她在学校的时候自己照顾好自己。 挂掉家里座机,张美琴一脸无奈地看向客厅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儿子:「我反正给你说过了,她不肯来是她的事。」 邵天赐手放在扶手上,一句话没有,起身上楼,留张美琴身后悠悠道:「男孩子嘛,大肚点,成天跟女孩子较个什么劲?」 邵天赐梗着脖子站在楼梯口回过头,脸色涨红,目光颤动,话因为激动变得断断续续:「您这话……这话跟她去说,男的怎么了,你儿子现在心里有多委屈您知道吗?」 张美琴听的乐死。她家这是养了个贾宝玉啊,可惜这次跟宝玉闹矛盾的不是林妹妹,而是宝姐姐。 周六食堂不开门,外卖也点不动,赖宝婺下完补习班,晚饭就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小吃摊上解决,碰巧遇到熟人。男生停好山地车走过来,惊讶道:「赖宝婺?」她桌上放了一碗小馄饨,正在往碗里头搁醋,闻声抬头。面前男生一头短髮,鬓边推得极高,留了前面一小撮,皮肤微黑,一笑还有点余文乐的感觉,就是上次撞球厅找人要她联繫方式的那个,不过邵天赐不让,中间人就没给。男生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此刻一脸惊喜。 看赖宝婺面色疑惑,男生笑了:「不记得了?六个石头沈,沈磊磊,上次撞球厅赵鹏跟我一起去的,赵鹏你认识的吧,邵天赐他同班同学。」 赖宝婺嗯了声,又补一句:「你好。」给了个笑表情,文文静静的。 沈磊磊心头小鹿乱撞,心都被她笑没了,抬手捏了捏耳垂,往左右看,没话找话:「那什么,没空位了,坐这儿行吗?」得到女生允许,沈磊磊在她侧边空位坐下,单肩包放另一条塑料凳上,点了跟她一样的小馄饨,加两屉蒸饺。等餐的时候沈磊磊主动挑起话头:「你也在孙老师那里上课?」 赖宝婺点头:「我高一就跟她的口语班了。」 沈磊磊目光好奇:「打算出国?」 顿了顿,赖宝婺摇头:「没有。」 沈磊磊接着她的话说:「来这边上课的一般家里都是打算送出国的,如果你不打算出国的话,我可以推荐你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教得挺好的,上课方向都是针对歷年高考,你可以去试听个一两节,看适不适合你自己的学习节奏。」 赖宝婺用汤匙盛了馄饨,细心吹凉,才往嘴里送,咬起来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怕烫一样,不让人觉得作怪,只觉得她细巧,看的沈磊磊目不转睛。男生天性,他被这一型的女生吃得死死。 放下汤匙,她点头:「行啊。」 双唇被热汤染成细粉,沈磊磊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拿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他说:「那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老师联繫方式推给你,你加了她自己问问上课时间。」 顺利成章地,赖宝婺拿出自己的手机二维码给他扫,通过之后,沈磊磊先去翻她的朋友圈,因为设置了三个月可见,圈内干干净净,一条没有,点开她的头像发现是条狗,他笑了:「你头像是什么狗啊?怪萌的。」 赖宝婺说:「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田园犬。」 沈磊磊笑道:「原来你喜欢狗啊,好巧,我家里也养了只贵宾。」 说到狗赖宝婺就来劲,眼睛亮闪闪地问:「红贵宾吗,多大的贵宾啊?漂不漂亮?能让我看看吗?」 沈磊磊答应等她下次来补习班的时候带过来给她看,碰巧明天周日,加她的那个老师让她明天过来听个两节,看能不能跟上进度。沈磊磊跟她约好碰面地点,带她过去认路,因为是双休日,她没穿校服,上身一件奶茶粉的毛衣背心,蓝色打底衬衫,两袖系飘带,长发散在肩,戴了个同色的宽发箍,远远看去就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甜美感。 衣服上面,张美琴最捨得给她花钱,就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被人说是一对姐妹花。赖宝婺本身也很能打扮起来,养女儿到底跟养儿子不同,从养儿子身上得到的满足感完全没法跟养女儿比,儿子能陪她出门逛次街都算老天开眼。 第54页 两人骑自行车出发,穿街走巷,进了一个小区,把车停在楼下,锁好,沈磊磊带她进了一幢单元楼里,开课外班的老师把补习班设在自己家里书房,六张课桌拼在一起,来上课的学生团团围坐,靠门的位置放了一块移动黑板,房间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油墨气息。他们到的早,换好鞋套被老师带进书房,书房里就两个女生在那里做题,看到突然出现的新鲜面孔,不由多看了两眼,低头继续做自己的题。 这节课的学生还没到齐,老师给了他们一套卷子,让他们先做起来。两人坐下,沈磊磊悄声问:「我把贵宾带来了,你要不要看?」赖宝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跟他一路,她都不知道他还带了狗。沈磊磊拉开脚边的双肩包拉链,单手拎出一只迷你体型的贵宾递给她。真的好小一只,还没她小臂长,赖宝婺惊喜地接到怀里。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出现,把对面两个做题的女生都吸引,全体丧失抵抗力,纷纷上手来摸:「好可爱好萌啊!」 老师在门口接下一批来上课的学生,听到书房突然爆出的笑声和女生低低的尖叫,门口的几个男生都不明所以地往书房方向看,老师也看过去,笑着:「怎么突然这么高兴了?」 男生们换好鞋套,挨着肩进去,门是开着的,走在最前的一个男生忽然停住脚步,后面人被挡住路,拍拍他肩:「怎么了阿斯?」 僵在门口,高斯吸了口气,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可能又在做梦。 因为只有梦里出现过这种情形。 第27章 算扯平吗? 正中间抱着贵宾的女生抬起头,笑还没从她脸上消失,她笑意盈盈地看向门口,她以为进来的是老师,没想到是一个她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高斯。一件黑色的连帽衫,耐克单肩包,皮肤白净,眉目峻挺,静静地盯着自己。 愣了两秒,赖宝婺低下头,贵宾温热的身体在她臂间发抖,她爱护地摸摸它的背,它的头,沈磊磊两只手捧着脸拄在旁边,乐呵呵地看她傻笑。 高斯坐下,从包里翻出一支水笔,目光冷冷地盯着对面两个。沈磊磊把狗放回脚边的包里,赖宝婺担心地问:「这样可以吗?」沈磊磊解释:「没事的,这是专门放狗的包,我妈以前带它旅游就放包里。」 赖宝婺放下心,注意力回到试卷上,她拿起笔。对面高斯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没穿校服,穿裙子戴发箍,一下子显大了很多,少了点学生气,多了些女孩的柔美,让人有点移不开眼。 赖宝婺做完单面的完形填空,翻卷的时候抬了下头,就看到对面的高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两人目光撞上,他移开眼,看向窗台,那里摆了两盆多肉,被阳光照得发翠。 补习课结束,学生们收拾书包陆续离开。沈磊磊一边往包里放书本,一边很自然地问她:「你下午有事吗?我跟人约好去二中打球,你要没事一块儿去吧,顺便帮我看个狗。」 这要是邵天赐在,多半已经让他滚了,自己狗自己不会看吗,她又不是你家狗的保姆。可惜赖宝婺本身不太会拒绝人,并且是真的喜欢狗,加上补习班的事他还帮过自己,赖宝婺没道理拒绝。 「好啊。」 收拾东西的高斯手一顿,舔了下后槽牙,扫去对面一眼,沈磊磊因为女生的应允满脸喜色。他心里不住冷笑,甩上背包径直出门,跟他同行的男生叫了声阿斯,出去追他,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赖宝婺,心里犯嘀咕。 搞什么啊,长得也就那样吧…… 也是邪了门了,补课的两个半多小时里,但凡对面女生跟旁边男的多说两句,或者有点什么小动作,高斯就抬头盯人家,一副打算生吃对方的模样。 学生的车都锁在楼下车棚,开锁的时候旁边两车男生正商量下午回学校打球,忽然听旁边插进来一道淡淡男声:「去哪打?」 其中一个人受宠若惊地回:「就在二中体育馆。」 「加我一个。」高斯冷不丁道。 「行行行。」 高斯在学校里风头本来就足,性格傲,成绩不是一般的好,混的也不是学生这种圈子,男生还挺怕他的,听他一提立即答应,能把他请来都觉得是挺有面的一件事。男生热情张罗:「那待会儿我们一块儿走?」 高斯只点头,没作声,转过脸,看到一男一女从单元楼里下来,走到停车的地方各自开锁,沈磊磊把装狗的双肩包放她车兜,赖宝婺拉开拉链看了眼狗狗,笑着跟旁边人说:「它睡着了。」 沈磊磊简直吃死她这种长相,一看她笑就招架不了:「让我看看。」他探头过去,两人发梢相碰。书包开了一个角,沈磊磊抬头跟她说话,女生小心拉起拉链,轻声提醒:「别吵它……」 高斯用舌头顶了下腮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俩货。 两人推着自行车从高斯身边经过,往小区门口走。绿荫下,高斯站在自己的车边,目光跟着他们背影平移,眼底漆黑一片。 骑车上路,沈磊磊跟她停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几秒钟后,高斯的山地车驶近,车头挂着他标志性耐克包。一声刺耳的急剎,蓝黑双圈槓刚好就停在赖宝婺粉色自行车边,他单脚撑地,握着车把手,目光不偏不倚,径直看向最近的女生。 太近了,近到能清楚听见他一下一下的唿吸,带着男生天生的磁性,就响在耳底。赖宝婺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立,她实在忍不住往旁边瞥去,这一眼没有任何意外地,又跟他撞上。 第55页 赖宝婺唿吸一窒,心勐跳两下。 他驮着背,撑着车把手,颈间吊坠不住晃动。一双眼直接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冷冷地问她:「你看什么?」 他五官里最出彩的当数这对眼睛,不是很大,眼角内尖,眼皮的褶皱到眼尾才成扇形,配他偏窄的脸型,看似凌厉,可一笑起来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已经有很久没对她笑过。 赖宝婺二话不说,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高斯发现她每时每刻都在长大,每一次见她都跟上次有了细微的变化。赖宝婺何尝不是这么觉得,从前的高斯霸道直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不胜其烦,却也容易招架。如今的高斯却让她觉得这样陌生,内敛深沉,像一面不动的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甚至连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整颗心像盪在空中,不知道哪天又会吹来这阵风。 这一路,高斯都跟在他们身后,在树下的阴凉地里出出进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往他们学校驶去。他们学校的体育馆是去年新造成的,设备都是最新的,很多外校的学生都会混进来打球。 给门卫看了学生证才被放行。 沈磊磊一路上嘴都没停,张口就是他爸跟市里哪个领导吃饭,她妈去了哪个国家旅游,说日本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太小,韩国东西又贵,玩不尽兴。赖宝婺只笑笑,不接话。沈磊磊第一次见她是跟邵天赐一块儿来打球,话很少,文文静静的,期间邵天赐一直指派她做事,她也毫无怨言。这让沈磊磊觉得她是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生,男生一旦知道对方没什么,就越想彰显自己家里有什么。 他们算是到的晚的了,一进体育馆就听到一阵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正式比赛还没开始,几个男生聚在篮下投篮,找手感。 高斯一现身,跟他关系不错的两个男生立刻迎上来,打手撞肩打招唿:「你怎么来了,前天赵鹏喊你不是说有事吗?」 高斯把单肩包随意丢在长凳下,仰头活动颈关节,关节连接处发出细微的响动,他轻描淡写道:「刚好有空。」动脖子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往观众席扫去一眼,沈磊磊领着女生弯腰往里面走。 等她坐稳,沈磊磊把双肩包递给她,又说了什么赖宝婺压根没听进去,一颗心全系在了这狗身上,迫不及待地把它从包里解救出来,又是亲又是摸的,抱在怀里她仰头问:「它会不会饿?」 沈磊磊被女生搞得没法,语气妥协:「放心,它中午吃饱了来的。」 女生放下心,专心致志跟狗玩,过了半天前面的影子还没移开,赖宝婺一抬头,眼神困惑:「你怎么还在这?」 被她这一问,沈磊磊挠挠头,只好无奈地走了。 她不懂篮球,本身也不爱看这种冲突激烈的对抗类比赛,哨声吹响的前十分钟,她都没怎么关注台上,而身后左右欢唿声异常热烈,上场的有好几个是他们学校校篮球队的成员,到场的女生原本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大概谁都没想到高斯也会现身,他的出现无异于热锅滴油,掀起了另一波声浪,赖宝婺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振聋了。 高斯一方的队员也心领神会,有了球都传给他,这也让高斯在球场上大出风头,只要有他灌篮的机会,基本上十拿九稳。所有女生的立场一下子偏了,尖叫声一波盖过一波,全是给高斯加油的。 每一次进球,高斯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裁判,也不是去看队友,而是将目光投向观众席的某个角落。 不多不少,也就一眼。 观众席里,赖宝婺抱着狗,两手握着它的前肢,轻轻一眼瞥去,坐她后面的是一起来的两个女孩子,全场叫的最大声,互相抓着身边人的胳膊,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他绝对是在看我!」「好帅太帅了我的妈啊我要昏过去了!他刚刚是不是跟我在笑!太苏了这个笑!」 赖宝婺这才将目光投向球场。 男生投蓝进筐,手臂一挥,指挥队友迅速回撤,一脸热汗地从她面前跑过,抡起胳膊擦汗。 胜负一目了然,打到后面完全就是碾压的状态,打得沈磊磊一方的球员都索然无味,比赛提前中止,除了还没打尽兴的,其他学生陆续离场。沈磊磊拎着外套,一身大汗地过来找她,他球打得一般,整场下来连框都没摸到过几回,被对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球员防得死死,也不知道哪里招他了,打得那叫一个郁闷,可不妨碍人家自信啊。他一边扇风一边还找理由:「你们学校的篮球场地太滑了,找不到那个感觉。」 赖宝婺是真的不懂,不过也知道沈磊磊球技一般,她淡淡一笑,没戳破。两人顺着散场的人群往外走,沈磊磊觉得这一趴自己没表现好,努力争取,还想约她去外面吃饭。赖宝婺抱着狗,摇头:「我还有作业没做……」 「吃饭的地方很近,就在你们学校旁边……」他缠得让人没法。赖宝婺只是摇头。 「赖宝婺。」后面有人叫她名字,声音低沉突兀,短暂地压过了周围嘈杂。 沈磊磊跟她一起回头,就见后面篮球场的出口处,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个瘦高个从里面出来,出于球场交过锋的敏感,沈磊磊一下子就认出了场上防他跟防孙子似的男生,一时之间,他也有些难以置信,回头看赖宝婺,询问的语气:「他叫你?」 第56页 说话间高斯已经走到了他俩面前,一股新鲜的汗液扑面,带着跟他人一样的强势霸道。他没看沈磊磊,直接跟赖宝婺说:「跟我过来下,有话跟你说。」跟他同行的几个男生意味深长看了赖宝婺一眼,知道高斯有事要「处理」,心照不宣地打声招唿,各自先走。 高斯大步在前,两手插兜,肩胛骨微微突出,单肩包吊在一侧肩头。往旁边通道走了一段路,回过头,见她还留在原地。他淡淡道:「就几句话的事,不会耽误你多久。」 可能是他表情认真,不像平时那么不正不经,想到旁边还有个锲而不捨的沈磊磊在,赖宝婺在原地考虑两秒,转身把狗交给对方,沈磊磊接过狗来,不确定地问:「那我在外面等你?」那男生太高又太帅,外形潇洒人又拽,他再想不到这俩人能有什么交集。况且在高斯这种男生面前,是个人都容易生怯。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赖宝婺回。 沈磊磊忽然明白过来,脸色转灰。抱着狗,他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过道拐角。 休息室挨着卫生间,靠墙一排水龙头和饮水机,高斯也不见外,把包一丢,拧开龙头先去沖了把脸,赖宝婺看着被他随便扔在地上的背包,终于想明白它怎么就能够脏成这样。沖完脸,他提起胸前领口胡乱一擦,转过头,洗后的皮肤湿润白净,眼睫毛还是湿的。 赖宝婺发现这人的皮肤真的很好,不像一般男生疙疙瘩瘩,整洁平滑,脸又小,下颌骨线条清晰,把五官衬得格外精緻。 想到刚才沈磊磊那难以置信的脸孔,赖宝婺的嘴角出现一个淡淡的笑,打死他可能都想不到。 高斯看了一眼就把眼转开,抬手抓了下耳后,喉结滚动。 他发现这女生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随随便便一个笑,就有种让他招架不住的感觉。 暗暗吸口气,高斯放下手来看她,找回了一点从前跟她说话的腔调语气,游刃有余的痞:「你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这条狗?」 赖宝婺淡淡一眼:「还有其他事吗?」 「不能问?」他声音低低,微笑中暗含蛊惑,「害羞?对黄天天没感觉了?」 赖宝婺脸唰就红了,昏头涨脑地一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从来没告诉过高斯她自作多情给他的狗取过名字,更不会告诉他它叫黄天天这三个字。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把狗领回家的时候,赖宝婺给了他一大袋子的狗玩具,四季的狗衣服,卖宠物衣服的店家贴心地在每件衣服上都绣了狗狗的名字。 接过那么大袋子的时候,他心情复杂,感觉像接了一只参加完变形记的狗回家。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这个女生的温柔,对生活的善意。她对一只狗都能如此真诚,那么对他呢,是不是也会多一点心软?多一点宽容? 什么时候,一个女生会让一个男孩刻骨铭心? 当她给他的不仅只是喜欢这种浅薄的冲动,还有痛苦、受挫、后悔等等复杂的感情,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他对她独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年纪渐长越不可能有,因为人都是越长大越百毒不侵,再不可能无畏地向谁袒露软肋,也不可能倾其所有地讨谁欢心。 随着人长大,男孩子的爱情观也在成长,回头再看自己高一那段所谓的「恋情」,高斯觉得这不光是一场误会,更像是一场譁众取宠的表演。 那时候的自己都在想什么呢? 真正的喜欢又是怎么样的? 从那次迎新晚会开始,他心里就烧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她,想她的笑,她弹吉他的样子,她抱着孩子时那双温柔的眼睛。当她终于在自己梦里出现时,他又觉得羞耻,他警告自己别去想她。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围城一样,密不透风,没有一丝情绪得以外露。 但已经来不及了。 汹涌而来的感情像一起海啸,他全副武装地抵抗,依然逃不开被洪灾覆灭的命运。濒死瞬间,人都妄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男生还在心潮起伏的时候,赖宝婺才从「黄天天」的尴尬中脱身,转身就走,然而只是一个扭头,手腕被他掌心圈住,她太瘦了,高斯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她给弄折。 「走什么,话都没说完。」他声音低沉,手心热烫。 她瞬间脸红如滴血,耳边血液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心跟着怦怦狂跳。 走近两步,他低头看她:「看上他什么了?长的也就那样,球打得跟屎一样,你要是喜欢贵宾,我现在就去买一条。」 男生以为女生的喜欢必定有所图,要么图对方的长相,要么图对方的东西,这种猜测换做别人可能没感觉,偏偏赖宝婺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别人家的女孩,看着表姐的脸色长大,生性敏感,她心里顿时有种被人看轻的屈辱感。 就为了一条狗。 她这个女生,越是生气脸上越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觉得羞怒交加,往回挣了挣手,她硬气道:「你松手。」 高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深邃,少了点混,多了点沉。 他突然问。 「我就不行吗?」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一直在问,问出现在他梦境中永远只给他背影的少女,为什么我不行? 我给过你这么多颗糖,为什么你偏偏要记住最苦的那颗。 第57页 赖宝婺气得发抖,难堪至极,眼眶隐隐发热,从他做的事想到刚刚他说的话,他从来就没有表现过哪怕尊重一点自己的意思,她想也不想脱口就道:「对,就你不行。」 高斯弯了弯唇角。 长大后才懂,不是难听的话才能伤人,有些简单的话一样一击致命。 他们站的过道连接着休息室和卫生间,几个来看球的女孩上好厕所叽叽喳喳从里面地出来,其中有个女生认出了高斯,小鹿才刚乱撞,下一秒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天,她看到了什么。 高斯背对着她们,身形挺拔瘦削,运动短裤下一双小腿细而长,腿毛髮达,他轻轻巧巧地牵住对面女生手腕,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借力拿起她手里的矿泉水瓶。 几声高低不同的惊唿同时响起,他下意识地闭眼,清凉的水流沿着下颌骨线滴答往下淌。 一幕幕,一眼眼,我让过去重来,这一次,我站到了你的位置。 若你还觉不尽兴,我能放低学狗吠。 本能地睁大眼,赖宝婺声音发颤:「你干什么……」 抬手抹了把脸,高斯只一笑,轻声问:「那这样呢,算扯平吗?」 算扯平吗? 第28章 听说你把他泼了? 赖宝婺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笔,眼睛盯着英语阅读理解的一行字,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大脑一片空白,混乱无力,只有心在胸腔中剧烈震盪,彰显它独特的存在感。 周日晚上有晚自习,这个点同寝的三个女生陆续返校,先到的两个女生提着大包小包,一推门看到桌边复习的赖宝婺,两个女生装模作样地打了声招唿,放好零食衣服,又手挽手去楼下买饭,吃完才慢腾腾地回宿舍拿书包,准备去上自习。临要出门,曹倩像阵风一样冲进来,把屋里两个女生都吓一跳,看清是她,忍不住笑:「怎么了啊急急忙忙的?」 曹倩咽了口唾沫,越过两位的肩往里瞄,赖宝婺的桌边空无一人,她早去了教室。她鬼鬼祟祟地凑近来,神神秘秘道:「你们听说了吗?」 两人好奇:「听说什么?」 八卦是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经由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能当事人自己听了都会吓一条。 「我听九班的陈阳说,今天下午在篮球场看到高斯跟赖宝婺,两人好像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然后赖宝婺泼了高斯一脸水。」 「……」 安静了两秒。 两个女生脱口而出:「真的假的?赖宝婺真的把高斯泼了?」 「真的!」 「高斯就没回手?」 「没呢,陈阳说赖宝婺哭了,高斯一看她哭就让她走了。」 「卧槽,这女的没问题吧,泼人水自己还哭。」 这个晚自习对多数人而言都过的不平静,八卦迅速传播,女生们试图从各方求证事情的细节,三节课下来学生们蠢蠢欲动,不间断还有别班的学生过来串门打听情况,而当事人三缄其口。 那天晚上赖宝婺依然最后一个回宿舍,本来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女生突兀的一静,目光齐齐调转看向门口,赖宝婺放好书包、课本,拿了毛巾牙刷去外面洗漱,不理背后几人煞有深意的眼神。 宿舍到点熄灯。 一片漆黑中赖宝婺精疲力尽地躺上床,从枕下摸出耳机,想再听会儿英语听力,打开手机看到浮在屏幕上的微信消息,她点开,是严欢发来的,撒娇让她明天给自己带个早饭,包子面条粥什么都行。 严欢是走读生,起的迟了根本没时间买早饭,而礼拜一往往是一周里最起不来的一天。 赖宝婺回了个好的。 严欢:谢谢姐妹! 赖宝婺一笑,打开朋友圈,淡淡一圈萤光打在脸上,大拇指往上滑了两页,忽的停住,她瞬间睁大眼,安静的夜里,连心跳都变得格外嘹亮。 高斯刚刚发了条朋友圈,十分钟前。 他发了一张照片,出镜的就是那只秋田犬,一只女生的手在抚摸它的头,背景就在她家客厅,是赖宝婺发给他以证明狗没被自己养死的证据之一。 只要有她出现的照片每张都被他保存下来。 配图就一行字:酷盖黄天天。 她跟他的共同好友不多,了了几个贊,只有两个评论:有情况哦[坏笑]/请问黄天天这个名字酷在哪里? 他一条都没回。 即便是在夜里,握着手机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很烫,一种少女心事被公诸于世的尴尬,夹杂着一种不辨具体来源的酸涩。黄天天这三个字,像是某种暗号,隐秘地将她跟他关联在一起,除他们之外无人知晓,于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该做,唯有轻轻嘆息。 冷静思考过后的高斯,非但没有收敛,说话做事反而越发高调。 简蔷知道这桩八卦是从孙欣欣那里,孙欣欣也是从曹倩嘴里听说的这件事。中午午休,简蔷跟她从学校外面吃完饭回来,孙欣欣把整个八卦跟她还原了一遍。两人一路走着,穿过学校门口林荫树,孙欣欣明显感觉身边人在听完八卦后安静了不少。 孙欣欣扭头问:「你说赖宝婺是不是气不过上次高斯泼她水的事?」这是她听到八卦后的第一反应,心里想的也跟接下来简蔷问的一样。 第58页 「高斯就这么让她走了?」简蔷脚下不停,不动声色地问。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后面俩人怎么样了。」 「那陈阳有说两人为什么吵架吗?」 「那倒没有,她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简蔷笑了:「这不是结了,以讹传讹的事,有还没有都不一定呢,反正我是不怎么信,好了,不聊他们了,」她自然地把话题换掉,「下周六我生日,别忘了一起来哦。」 话题回到简蔷生日这件事上,孙欣欣兴致勃勃地跟她商量请些什么人来。简蔷自己反倒心不在焉,路轻轻地走着,她想到这几个月高斯在微信上对她的态度。她自诩情商高,深信不疑自己对高斯的魔力,从来都是以俯瞰的心情看待这个「前男友」,可是现在她越来越不确定。昨天半夜高斯发了条朋友圈,是条狗的照片,哪怕摸狗的是个女生的手,简蔷也没往歪处想,她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了些有的没的。 他一字未回。 分手之后,一个人开始的冷淡姑且能被当成心中尚有不满,问题是过了这许久,他对她依然的冷淡就不得不让人提心弔胆。 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跟着孙欣欣,简蔷不知不觉也来到了十二班。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男生两手撑在她们班教室的窗台上,俯身跟里面的人说话,走廊外挨着操场,球场上声音吵闹,显得他那处格外幽静,大约是窗帘轻轻飘浮的缘故,把男生的侧脸衬得十分温柔。 简蔷愣了一秒站住。孙欣欣在旁边低唿:「这不是高斯吗?」 就是高斯。 他来这里干什么? 没等简蔷他们走近,高斯就已经走了,背影潇洒帅气,头也没回过一次。 两人从后门进教室,而进教室的第一眼都是往窗边瞄去,午后的教室空无一人,除了坐在窗边的赖宝婺,握笔低头,脸色微红。 孙欣欣一脸疑惑,转头看简蔷,无声地问:什么情况?简蔷目光直勾勾盯着赖宝婺的后桌,那里放了一杯奶茶。 吃完午饭的学生三三两两回班,开始午休,简蔷和孙欣欣又说了会儿话,就回自己班去,走前她瞥了赖宝婺一眼。她正跟身后的严欢说话。 青春里什么会让女生视另外一个女生为假想敌,除了成绩,往往跟另一个男生脱不了干系。 严欢无从跟谁求证事情细节,也不知道高斯来十二班找的人究竟是不是赖宝婺,久而久之那杯来源不明的奶茶就成了梗在简蔷心头的一枚刺。 很快就出现第二枚。 翌日中午,严欢被邵天赐喊去看他打球,他跟赖宝婺还算没有彻底恢復邦交,严欢一方面顾及赖宝婺的情绪,一方面又实在想去,最后天人交战一番,赖宝婺不幸又被落单。赖宝婺独自一人来食堂吃饭,然而坐下没多久,对面就多了一个人。 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只男生的手,骨节分明,手里捏了听旺仔牛奶,被他放到桌上之后,接着放下的才是他自己的餐盘。连排长凳一震,等人坐下之后,他才懒懒地、有点多余地问她:「没人吧?」 赖宝婺没理他。 高斯也没往心里去,一笑,自顾自地扶起筷子夹菜。她才发现那些高中男生的胃口是真的大,他一顿打的饭够她吃一天还要多,点的还全是荤菜,跟饿了大半年一样。 他吃得身心投入,就当对面的赖宝婺不存在。 没有谁敢在学校里这么明目张胆,经过这一桌的学生都会忍不住往他们身上看。这一看不要紧,原来男生这么帅,脸小肤白,五官立体。看清男生,是个人都会好奇女生的模样,目光投向对桌,心中不免有些小失望,女生长得很乖,皮肤白净,脸又小,模样不赖,但就不像男生,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赖宝婺竭力忽视高斯的存在,跟自己说,她就是来吃饭的,吃完饭就走人,不要管他。可是她没发现,不要管他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只有在乎才会想装成不在乎。 坐在他们旁边桌的,有认识他们,也有不认识的,还有些知道泼水事件的知情人,说话声以他们为中心,渐次低了下去,几双眼睛若有似无地往那桌瞄,心里只有一个中心思想:什么情况? 昨天还在传女生把男生给泼了,今天这两人就坐到了一起? 赖宝婺有点后悔,中午怎么没跟严欢一起去看邵天赐打球。相比女生的侷促,高斯就显得自在许多,大概全食堂都没一个比他更饿的,他一门心思全在饭上,目光紧盯着菜,吃的两腮鼓鼓,像只仓鼠,赖宝婺心中嘆了口气。 她是真的喜欢狗。 也是真的不喜欢这只狗的主人。 她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放下筷子,高斯低头吃饭,预感到她的停止,只把旺仔往她面前推了推,赖宝婺没拿,端起餐盘走了。在他们学校侧门回收餐盘的地方,她意外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邵天赐,手插裤袋,脚轻轻碾着地上的土,等的有些百无聊赖。赖宝婺目不斜视,从他身边擦过。 「诶。」邵天赐叫住她,「懂不懂礼貌啊你?」 赖宝婺面无表情地看他:「有事吗?」 邵天赐用指骨挠了下鼻侧,转头看旁边,过了一会儿又迴转过来,仰起头懒懒道:「中午怎么不来看我打球?」 她淡淡反问:「你叫我了吗?」 第59页 邵天赐还有理了,振振有词道:「我叫严欢了,那不跟叫你一样,你不能跟着她一起来吗?」 赖宝婺没理他的歪理,要走,脑后马尾辫被人轻轻牵住,身后男生嘟囔:「个子不长,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大,我的话是不是管不住你了?」 赖宝婺伸手护住自己髮辫,羞恼:「别动手动脚的!」 「好男不跟女斗,」邵天赐活动了下脖子,一截透檐而入的阳光照得他眼睛微微眯起,他唿出口气,「算了,哥不跟你计较。」 赖宝婺一时无语,看他的目光一清如水。 「对了,差点忘了。」 他从裤袋里往外掏钱,好几张整百的,也不数,直接塞她校服口袋,她不肯要,邵天赐硬塞。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高斯叼着根吸管刚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那罐她不要的旺仔,他瞥眼他们,掀开易拉环,吸了口牛奶,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听说,」等他走远了,邵天赐下巴点高斯背影,闲闲道,「你把给他泼了?」 赖宝婺脸瞬间涨红,想解释,又无力放弃。 邵天赐一竖大拇指,笑容果然满意:「可以啊,出息了。」 人们更愿意去看那些挑动情绪的八卦,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已经没人关心。 垮下肩来,赖宝婺深深嘆了口气。 第29章 所谓的红颜知己 从食堂出来,邵天赐送赖宝婺回教室,问她要不要去看自己打球,赖宝婺还是摇头,邵天赐拗不过她,就自己先走了。赖宝婺回座位拿了保温杯,去水房洗杯子接开水,转眼看见从隔壁女厕所里出来的简蔷,同时停住,简蔷先给了她一个笑,表情友好。 赖宝婺垂下眼,避开跟她的目光交汇。 简蔷走到她旁边,打招唿。 赖宝婺点点头,没有笑。 「有空吗?」 「我要回教室了。」 简蔷看着她,歪头一笑,笑容如常甜美:「干嘛搞得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赖宝婺摇头:「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简蔷不以为意,「之前那件事是个误会,我早就跟高斯都解释清楚了。」顿了顿,简蔷又一笑,「干什么这么看我,不信我?是真的啦,要不然高斯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你以为什么原因?他突然喜欢上你了吗?」 她抿嘴看她,有种忍住了不笑出声的狡黠,让别人看到也不会往坏处想,只会觉得这女孩多么俏皮、多么可爱。 这女生是真的厉害,一言一行,在别人还是小女生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摸到了成人世界的窍门,恶意没有堂而皇之地摆在脸上,可她说的话,她的表情,字字句句都能打击到人的自尊心。 赖宝婺平静道:「我没有这么觉得。」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用告诉我,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人有时候自我感觉真的不能太好。别看高斯总好像拽成这样,其实他人很好,只要觉得对不起谁,就会对那个人特别好。」简蔷背靠着一排瓷砖,曲起一腿,表情轻松,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点笑。 哪怕话说的再难听。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你不是挺不待见他,挺讨厌他的吗,还跟他这么打打闹闹,让别人传你俩的闲话,你觉得这么做有意思吗?」撇嘴,简蔷扭过头,「反正我是做不来,好没品的。」 那什么是有意思的呢? 赖宝婺刚一出水房,就被某个没品的男生拽住了胳膊,赖宝婺本来还要挣扎一下,一想到刚刚简蔷说的那些话,动作尴尬地停下,任由男生把她跌跌撞撞地拉过走廊,到了楼梯尽头一个放实验器材的空教室旁。 太阳兜头照着,简蔷整个人跟傻了一样定在走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赖宝婺拿着保温杯一脸警惕的模样,高斯抬眉,面无表情提醒她:「你要想好了,这可是热水。」 冷看他一眼,赖宝婺给了他两个字:「无聊。」 「再无聊你也得把我的话听完再走。」 青春期的男生是不是都这么霸道?做什么都这么理直气壮? 她轻轻吸气,稳住表情,等他往下讲。 「这周我要去省城比赛,要是那小子再敢约你,给我回了他,记住没?」没等赖宝婺皱起眉头,高斯已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看见有狗就跟人家走,像什么样子,你当我……」他眯起眼来,那一瞬间的表情让人心头一悸,「你当黄天天是什么,备胎吗?」 赖宝婺被他说的心口乱跳,她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这种话,成熟锋利,没有一个青春期的男生会这么跟她说话,邵天赐也不会。从头到尾高斯都没有直接说喜欢或爱这些东西,可字字句句都彰显了他的占有欲,他的强势。 她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脸色涨红,才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神经病。」 他耸着肩,笑了,手指轻轻挠了挠眉间,有种皮痒被人骂舒服的感觉:「你说说,我给你骂多少回了,神经病无赖,你到底还有多少憋着没骂的,今天干脆说个痛快。」 赖宝婺心乱如麻,觉得不该跟他继续掰扯,可是三言两语,总能被他拿捏地说讲不出话,男生真的越来越厉害了,无论什么境地,他都能很快翻身,拿回属于他的主动权,让人被动跟随他的节奏:「无聊。」她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第60页 「听腻了,换个。」他死皮赖脸地凑过来,耸起肩,一副讨打模样。 赖宝婺被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弄的彻底无语,她深吸口气,扭头就走。 「干嘛急着走?你话还没说明白。」手被人拉住。 赖宝婺木着脸转过头:「那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我不喜欢你,我也很不喜欢你说的备胎之类的话,以后也别在学校这样子。我不想被人家说闲话。」 眼睛一亮,高斯看着她:「那在外边就行是吗?」 「……」 「都不行!」赖宝婺喊出来。 高斯一臂搭着栏杆,转过脸闲闲看她:「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啊小同学。」 赖宝婺从来没这么累过,跟他说话简直身心俱疲,从灵魂深处发出的难以共鸣。 她无力地摆手,掉头要走。 「餵。」 赖宝婺充耳不闻,可他的存在感从来不会让人小觑。 风送来男生一贯痞里痞气的声音,却多了丝平时少见的正经,又总是懒懒的,不当一回事:「不是想跟我做朋友吗?」 秋高气爽。 赖宝婺从来没想过,一个作文里形容秋天快被用烂了的词语,放在这里竟然如此贴切,秋日太阳依然高照,风从脸上耳侧吹过,带着沁人心脾的清爽质地,不像夏日粘腻,也不像冬天凛冽,唯一这个季节有的,让人清醒同时又深深沦陷的干爽气息。 「好,我答应你。」 我可以是一切,你怒火的对象,你依靠的伴侣,你最好朋友的—— 替补之一。 「既然都是你朋友了,给你朋友加个油,争取这次竞赛进二试。」等他再次出声,赖宝婺才惊觉他站的离自己这么近,近在咫尺的距离,说话的气流拂过她后颈。她一凛,身上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赖宝婺慢慢回过头。 他就站在她面前,配合她的身高微微低头,两手插兜。赖宝婺垂下眼,最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双红绿色aj,鞋尖就对着她自己的粉色球鞋。 他的每一下唿吸都如此清晰、强烈,伴随着间或的吞咽,喉结滚动。 「怎么,不愿意?」他声音低沉,有着跟大提琴类似的轻微共鸣。 她头皮发麻,这种酥麻的感觉随着血液的流动丝丝涌向四肢百骸,浑身燥热,手脚发软,空气好像都有些不够用。 鼻腔一酸,好像有什么流下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抹。 高斯目光一顿,立刻说:「你别动。」 一只手握住她后颈,把她下颌抬高。赖宝婺吸了吸鼻子,失去方向感的她唯一依仗只有他给的手臂,她仰头看着他的脸,下颌略尖,自下而上的角度也经得住考验。 高斯目光微凝,拉出校服里面的长袖t恤给她擦血,她胆战心惊地一直问好了吗。「还没,」高斯固定着她的头,「服了你了,跟小孩一样,说流就流的。」 「天气太干了。」她瓮声道。 「那我怎么没事?」 高斯恶作剧地掐住她鼻翼,赖宝婺挣了一下:「你干嘛?」 高斯控着她后颈,不给她动的机会:「这是最快的止血办法。」看她不信,话锋一转,他闲闲道,「我有个亲戚,死之前就是因为动不动流鼻血。」 此话一出,她彻底安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土法有用,还是说她自己身体復原,血终于止住,只在唇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红,她昏头涨脑地擦来擦去,看着有点小尴尬。高斯看她没事,也不折腾她,痛快地放她走。 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放在裤袋里的食指和拇指不自觉来回相搓,回味刚才女孩脸上细腻触感,高斯忽然笑了。 眯眼看向廊外树缝,碎光万点从头砸落,带着最原始的蓬勃生机。 充满希望。 同时同地,邵天赐领了严欢去撞球厅,他几个玩的好的哥儿们都接受并且熟悉了严欢的存在,几次下来还揶揄邵天赐,怎么最近都不带你宝姐姐过来玩。邵天赐让他们滚,玩你妈呢玩。几个男生被骂了也不生气,还笑。 严欢发现男生的本性如出一辙,私下里什么脏话都说的出口,打游戏骂的那些脏字听一遍就觉得灵魂被强/奸,要说区别,就是邵天赐这个人只要有女生在的场合,就会表现出适当的分寸感,而这种有所收敛的姿态,也让严欢深深着迷。 她笃定他来自一个优越的家庭环境。 一个人可以坏、可以痞,但他只要动不动把谢谢对不起麻烦你挂在嘴边,就很容易在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中脱颖而出。 午休将到尾声,邵天赐很绅士地送严欢回班里。路上,一男一女并肩走在林荫路上,周围是午休结束返校的学生,自行车一辆接着一辆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通往学校正门的宽马路上,多的是跟他们一样返校的年轻学生,因为男生的外貌实在过于优越,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两个。 两人坦坦荡荡地走在一起,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对女生来说,这何尝不是虚荣心的另一种满足,她跟他,是光明正大的好朋友,心无私情,也就不需要躲躲藏藏。她既可以收穫羡慕的眼神,也不必为此背负任何校规上的枷锁,像个得体的大人。 因为只有大人才可以跟异性成为好朋友。 干走太无聊,严欢起了个话头,邵天赐接了几句俏皮话把严欢逗笑,气氛开了之后,严欢斜眼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问你个事。」 第61页 「问啊。」他斜眼看她,等半晌她又不问了,他催她,「等着呢。」 严欢小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平:「你怎么不跟赖宝婺谈?」 「我跟她谈了啊。」他还是那个不咸不淡的调调,听的严欢霎时愣住,他瞥她,「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刚找她谈过吗?」 严欢反应过来,几乎哭笑不得地沖他喊:「我说的不是那个谈!」 「哪个?」邵天赐看她,女生羞涩敏感的词语,从他嘴里出来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虽然是疑问句,而他语气却相当确定,他恍然,「谈恋爱啊。」 严欢低头走自己的路,用鼻腔嗯了声,不敢看他。 邵天赐伸懒腰:「那也不是请客吃饭,说谈就能谈的。」 「可你们认识这么久。」严欢脱口就问。 「认识久就得谈吗?」邵天赐看着前面,语气淡淡的,「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谈不了。」 严欢不怎么信地看他:「怎么就谈不了?」 邵天赐却不说了。 就在严欢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又开口。 「你信不信,赖宝婺心里其实挺讨厌我的。」 这个理由严欢是信也不信。要说讨厌,她自己有时候也真的挺讨厌邵天赐,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信不信的。但男生好像都很擅长处理这类问题,把话绕来绕去,就不给她一个痛快。 严欢闷闷道:「说的好像我会信一样。」 「打听这么多干嘛,对我有意思啊?」邵天赐嘴角含笑,转过脸逗她。没了上一句的惆怅,又回到他平时逗女生那个不正不经的腔调。 严欢耳朵一红,还能面不改色地否认:「呵呵,你想多了。」 邵天赐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往前走着,听到这里意有所指地来了句:「不过我高中是不会谈的。」 说了别再问,可是听到他这句话,严欢第一反应还是转头看他:「为什么?」 他轻描淡写:「你以为谈个恋爱光谈就行了吗?感情需要人花时间经营,高中学习本来就紧张,把时间浪费在哄女朋友这件事上,性价比太低。」 让严欢有点想不到的是,看着老是惹祸打架像是永远长不大的邵天赐,看问题的态度竟然这么现实,甚至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成熟。她嘀咕:「那你可以找个不用你哄的女朋友。」 邵天赐听到了,似笑非笑看眼她,接着讲。 「二来么,找了对象毕竟跟单身的情况不太一样。我现在要是谈了对象,以后赖宝婺再遇到什么事,估计也不好意思找我来帮忙。」 这一路,严欢都在消化他的话。 感情的内核大同小异,不过就是些深浅不一的关心和在意,而不同的人选择用不同的外壳将它精心包裹,有些用爱情,有些用亲情,有些则用友情。人人都在寻找璀璨若水晶剔透的爱情,却不知道,大部分的爱情往往都敌不过所谓的红颜知己。 第30章 跟我炫耀个屁 回到班里,赖宝婺已经入座,两臂压在课本上,堵着耳朵默背下午将会抽背的文言文,感觉身后有动静,她惊喜地回头。严欢一言不发地坐下,低头掏桌肚里的课本,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掐掉赖宝婺想跟她聊天的欲望,赖宝婺只好默默地把头再转了回去。下堂课是语文,任课老师到的早,在台上调试设备,教室里纪律松散,四周围一片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看着前面女生整理书本的单薄背影,严欢又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讨厌。 跟平时那些争风吃醋的女生又有什么区别? 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严欢就越想弥补,然而没找到机会,两节连堂语文课后,赖宝婺就被人带话,喊她去办公室找梁老师一趟。到了才知道,梁思文找她是为了上次迎新晚会节目的事,因为选题和内容被校领导看好,想送去参加今年十月市里的国庆主题晚会。 但经几个校领导多方考虑,最后还是决定让晚会上拿了独唱二等奖的简蔷挑大樑,理由很官方,这女孩外形佳,颱风稳,能很好地代表他们二中学生的形象。 这是校领导对外对下的统一口径。 一些有了阅歷的中年人,最常挂在嘴边的词语就是集体:集体的利益理应高于一切,个人的牺牲不值一提。他们也不会直接就告诉一个青春期少女:你被放弃,不是因为你外形差劲,不是因为你声音难听,只是因为简蔷的家庭背景。 她父亲是市里教育局一个处级教员,负责全市各中学的业务指导,而学校接下来的安全教育先进学校的评选,也是由市教育局牵头,在全市三十六所高中选出十所上报。 而简蔷这个女生,怎么说呢,也确实厉害,学校领导一找到她,刚有这个想法,女生当即就表态,信誓旦旦地说她一定会做好,不给学校丢脸。 本来都已经决定好了,也没有必要再通知赖宝婺,毕竟集体高于个体,是梁思文以个人名义找来这个女生谈心,虽然清楚一些挫折和不公是成长必经道路之一,可是看到那些弱小如雏鸟的学生沐在风雨中,做老师的总忍不住想伸手拉他们回去。 她把校领导的决定委婉转达,毕竟高二了,重心还是应该挪到学习上,活动去也行,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她要是有什么想法,她也会跟学校再去争取,让赖宝婺也参与进去。 赖宝婺摇头:「梁老师,不用了。」 第62页 人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单凭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东西。人在长大之后就会发现,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博弈、较量,会让所有努力黯然失色。人可以多渺小,被比较过一次就知道。 赖宝婺走出办公室,刚好遇见来办公室拿节目表的简蔷。推门的瞬间狭路相逢,简蔷一脚往后退,看清是她,歪头一笑,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可人。 「来找梁老师啊?」 赖宝婺看一眼她,没什么反应。擦身而过时听见她低声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争,你争又争不过,怎么就记不住这个教训?」 是啊,她怎么就记不住这个教训? 这件事,赖宝婺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连严欢都不知情。架不住邵天赐他狐朋狗友多,当天下午他就从消息灵通的学生里知道了这件事。他也没跟赖宝婺求证这件事的真假,只要她不想说的事,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下午最后一节课,邵天赐被人拉去外面新开的川餐馆聚餐,这个点来吃饭的基本都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小餐馆内人声鼎沸,跟邵天赐一桌的男生说的正兴起,对面人拿起杯子送到嘴边,目光却淡淡地往门口瞥去。 简蔷跟几个女生一起商量节目重排的事,错过了学校食堂饭点,有人提议去这家新开的川菜馆试试,说来吃过的反响都不错。坐下之后简蔷让同桌的女生帮忙看下包,自己去卫生间洗手,一出来就被人叫住,叫她的人站在走廊另一头,没穿校服的里面就一件白色长袖,长度刚好遮住手掌一半,双腿修长,斜靠栏杆,又帅又拽。 「简同学。」他一抬手,热情地招唿一声。 她回过头,笑了:「是你啊。好巧,你也来这里吃饭?」 邵天赐走近来,站在她面前,歪头笑看她。 「不算好巧,我等你好久了。」 简蔷疑惑,脸上笑容不减:「哦?有事吗?」 邵天赐看她,微笑:「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挺好奇的,想问你一个问题。」 简蔷:「什么问题?」 「如果当初我跟高斯一起追你,你会选谁?」 简蔷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邵天赐凝视着她,笑意渐浓:「就直接跟你说吧,我挺喜欢你的,想追你,问你怎么个意思。」 听到这句她脸禁不住地一红,但隐隐约约地,心底又有一丝不言而喻的小得意,被人告白,告白的还是那个一直看她不惯的异性,本身就是件相当有成就感的事,这种感觉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看眼旁边,目光又轻轻回到他脸上,贝齿轻咬下唇,低声道:「那你应该知道,孙欣欣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别考虑别人,就问问你自己,现在可不可以追?」男生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丝蛊惑,敲得心头阵阵发颤。 简蔷心砰砰跳,脸在发烧:「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笑了一下,邵天赐眯眼看她:「应该不难吧?」 简蔷不解,抬起头。 「什么不难?」 「把你追到手应该不难吧,」邵天赐歪头打量她,笑眯眯地,「每天一杯奶茶,每晚一句情话,隔三差五送你点小礼物,双休日带你出去看次电影,这么算下来也花不了两三千,就能追到像你这种女生。」 笑容瞬间僵在嘴角,简蔷恼羞成怒地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邵天赐笑得更开了:「没什么意思,简同学,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人呢还是别太自信,真当自己天仙,是个男的都得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简蔷羞愤,咬住下唇恨恨看他:「邵天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开这种玩笑?」 他冷笑:「我脑子有病,简同学,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俩既然臭味相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学校为什么把赖宝婺搞出来的节目拿给你,你自己心里就没点b数,真以为自己特美了是吧?」 简蔷被他三言两语激地浑身发抖,硬咬着牙跟他笑:「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节目是学校安排的,我也只是听学校的安排来,至于赖宝婺,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你这么随便污衊别人,开这种低级的玩笑,我真的觉得很过分。」 邵天赐嗤一声笑,看眼旁边,服务生从他身边经过,都会好奇地看眼这对男女。男的冷淡,女的阴沉,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紧绷。 「别逗了简同学,咱们爹妈都认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以为自己靠的什么,还不是摊上个好爹。」邵天赐手叉腰,眯起眼来看她,「我来呢,就是单纯提醒你一句,吃相别太难看,不是自己的东西别他么伸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简蔷脸一下子就黑了,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骂到脸上,还用这么刻薄的句子,气得她人都在哆嗦,即刻反唇相讥,骂了回去:「是啊,怎么样,我就是有个好爹!怪谁,怪我吗!谁叫赖宝婺没我这么好的命,谁叫她没爹没妈自己命贱?」 一句命贱让邵天赐的嘴边瞬间没了笑,他动了动腮帮,淡淡看她一眼:「是吗?」 简蔷被他的表情弄得心底发毛,然而话赶话的,情急之下跑出口的气话想收回来就难了,简蔷是真怕他会动手扇她,放完狠话之后瞪了他一眼,赶忙跑走。邵天赐面无表情地靠着栏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过了有两分钟,他站直身体,一手搭着栏杆,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第63页 「妈咪~」他语调亲热。 张美琴正在外面跟客户吃饭,接到儿子的电话,刚一接起就被他这一声妈咪叫出一身鸡皮疙瘩,能让邵天赐主动找她,多半是手头紧又没钱花。这儿子虽然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但她始终不敢相信,邵天赐身上这无利不起早的天性来自她的基因。 「干嘛啦儿子?」张美琴问。 上菜的服务生陆续从他边上走过,邵天赐看了一眼,拿着手机一步一顿,懒散地往下走,声音却轻快,每声尾调都往上扬。 「妈咪,我碰上个事……您别让我爸知道啊……」 简蔷气得发疯,恨不得撕烂邵天赐这张嘴,冲上去给他一个巴掌,但她也就这么想想,压根就不敢跟个男的撒泼。同桌的女生看她回来脸色铁青气沖沖那个样,问她怎么回事,她冷着脸说没事。 吃完饭,几个女生一起回班,走到教学楼下,迎面遇到从楼里下来的三个男生,个子差不多的高,就中间那个最打眼,皮肤白净,脸部轮廓清晰,前面碎刘海遮住前额一点,显得五官立体,是看一眼都叫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帅气。 简蔷其实早就看到高斯下来,故意还跟旁边女生自然说笑,当没注意,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他会叫住自己。而当低沉的声音真传到她耳朵里时,她只觉后颈一麻,整个人都酥了。 高斯变了——这是简蔷的第一反应。 如果硬要说哪里变了,简蔷也说不上来,从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用力过勐的样子,把谈恋爱当作耍酷,恨不得所有人都目睹。现如今的高斯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总能在不动声色间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比如篮球和成绩,而这种沉默中蓄力的姿态也让越来越多的女生着迷,从前因为他的外表,如今只因为他这个人。 女生因为早熟,往往眼光更挑,特别那些是成绩优秀的女孩子,早就过了看脸的年纪,而高斯一直是她们少女怀春的永恆对象之一。 青春期出现这么一个男孩子,会让许多女生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简蔷停住,心砰砰跳,却没跟他招唿,只作才被叫住的模样抬头看他,脸上带笑,姿态大方:「是你啊,有事吗?」 同行的女生好像猜出了他们的关系,默契地先行离去。跟高斯一起来的两个男生看了被叫住的简蔷一眼,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顶了下高斯的肩,心照不宣道:「前面等你,你们慢聊慢聊……」高斯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男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了。 就剩简蔷和高斯两个。 人明明少了,但周围依然吵闹。 简蔷低头看脚下,旁边一直有返校的人经过,路过时下意识多看他们一眼,高斯主动表示:「跟我过来一下。」 跟和我,光是这两个字摆在一起就足够一个青春期少女浮想联翩,特别是说话的人顶了这么一张脸,简蔷相信,在他之后漫长的人生里,很少会有女生拒绝这张脸说出来的这个要求。 跟我走。 简蔷低着头跟他走了一段路,到了楼层尽头,垂下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细长脚踝,露在球鞋两公分左右的位置,他太高了,人人都怨恨的校服,被他穿成了九分裤的款式。 脚跟顿住,转了个方向,银灰色的鞋尖一对准她,简蔷的心都快跳出胸膛。 风轻轻地吹着,操场上人声鼎沸,笑声阵阵,传到耳边时已经不怎么清晰,像隔着一层玻璃。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像经过处理,恍惚的瞬间,简蔷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别搞她。」 愕然只持续了一秒。笑容迅速从脸上被洗掉,她看着他,心一点点变凉,像是回到了说分手的那个当下,然而这一次,站在高处的不再是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抿了下唇,嗓音都有点变调。 高斯知道她听的懂,男生心智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能跟上女孩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你说呢?」他语气依然平淡。 吸了口气,简蔷强笑,「如果你说的是节目的事的话,我只能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似乎也很无奈,「先是邵天赐又碰到你,我都很莫名其妙,一样的话我已经跟邵天赐解释过一遍,这是学校的安排,如果你硬要说我抢了谁的东西谁的节目,我心里真的很委屈,说的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 说到后来她真的哽咽,目光莹莹抬起脸:「我不知道赖宝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一切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如果她有什么想法,也请当面来跟我讲,不要在后面搞这些小动作。」 高斯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她,前十几秒,简蔷尚有余力跟他对视,直至力不能支,她慢慢折下头颈。 心跳减缓,鼻头渐渐酸了出来。女生手段再厉害,也扛不住来自她喜欢的男生的审视。 他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赖宝婺没跟我说过,你也不用去找她,这本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学校的安排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追她的时候高斯也了解过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她父亲在市里教育局做教员,负责全市中学的业务指导,今年刚升上处级。说来也巧,他中考分数下来当天摆谢师宴,高明请的人当中就有简蔷的爸爸,高明让他喊简叔叔。 第64页 说到这里,他提唇,似乎笑了下:「她跟你不一样,她太单纯了,玩不过你的。」 简蔷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句玩不过你比刚刚邵天赐那些话加起来都让她感觉难堪。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眼里,被异性评价为不够单纯,已经是非常难听的罪名,近乎于成人世界「盪/妇」的代名词。 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给人扇了一巴掌。从小到大,这已经是她听过的,最直接也是最不堪的评价,特别当它来自一个心仪男生的嘴巴。 泪光就在眼眶里来迴转,她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问:「高斯,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她单纯,难道我就有心机吗?」几乎同时,一个在极度羞耻下催生的念头涌上心底,成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之一。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初跟你分手,可我也没有办法的啊!」简蔷委屈极了,哽咽道,「是梁老师逼我分手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一双泪眼睁得大大的,明明是质问的人,却处处透着一副可怜相。 「你真的想多了。」眉头皱起,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我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是为了出口气,我就站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满沖我来就行,别去搞赖宝婺,她那个脑子,玩不来你那一套。」 他提唇笑了一下,笑容很浅很淡,甚至于根本不能称之为笑,只是提到那个人时,脸部肌肉自然牵动引发的一个表情。 简蔷的心彻底凉了。 节目不节目的,根本不重要,她就是自私,被父母惯坏了,在两边亲戚里都是老小,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她得不到,这种极度自我的天性隐藏在简蔷乖乖女的伪装下,让她在中学时代无往不利大获全胜,她太清楚那些青春期的男生会被什么特质吸引。 出于同性的敏感,简蔷很早就发现了赖宝婺身上这种同道中人的特质,就像高斯说的。 单纯。 简蔷死死咬着唇,感觉泪就在眼中转动:「高斯,那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真的很不公平,赖宝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高斯语气平淡:「那你是不肯了?」 泪才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她眼神倔强:「是。」 这场对话最终以她在泪眼中看着高斯转身离开告终,而那种尴尬和委屈,却叫她毕生难忘。 周五当晚,高斯被家里的车接到市里一家酒店,高明在外面应酬,顺便带儿子过去解决晚饭,从小到大,高斯跟着他吃遍了市里各大星级酒店的中西餐。先吃完,高斯坐在外边停车场的车里等他爸出来,一只手支在车窗,面无表情往对面看,灯火明亮的旋转玻璃门处,高明陪着一群人从金碧辉煌的大厅出来,在门口的喷泉池前一一握手告别,接过高明手上的礼盒包装。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酒足饭饱的几人依次挨身而入。 司机这才把车开到他身边,高明拉门坐进,一身酒气,满面红光,一看儿子就笑,亲热地捏捏他后颈,当个宝一样:「一个人坐这里多无聊,怎么不过去跟爸爸一起吃?」 高斯从鼻子里哼了声,懒懒地靠上座椅:「我不去,你请那些人干什么?」 高明闭着眼,一车全是他唿出来的酒气:「谁叫我儿子在他们手上,没办法,一年到头总是要请一次的。」 高斯父母离异,母亲常年旅居国外,这些年高明又忙着生意,就这么一个儿子,长得帅又争气,想方设法都要给他争取特殊待遇。 高斯转过脸,暗色的车厢内,就他一双眼湛亮:「一会儿他们还去哪?」 「铜雀台。」 「唱歌?」 高明靠在座椅上,精疲力尽地揉了把脸:「那你老子就管不了咯。」 车外一路霓虹,把男生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对了,你那个联赛什么时候开始?」高明转过头来看儿子,眼里满满都是红血丝。 「明天。」回答的声音平淡,不当一回事。 当父亲的顿觉自己失职,急忙找补:「这么快哦,明天让老孙送你过去,缺钱就跟爸爸说。」 「不用了,学校有大巴送,」高斯一副大人语气,「你别瞎操心,我自己弄得来,出去应酬少喝点就行。」 高明拍他肩,手下触感坚实挺拔,是个男人形状,他欣慰道:「我儿子长大了,会担事。」 隔天就是周六,全国数学联赛一试,学校自己派车送六名学生去省城比赛,考试时间安排在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这一次邵天赐没让张美琴送,自己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到上车地点会和。 天色明亮,学生们陆续抵达。两个男生在集合地打了个照面,面无表情各自上车,坐了两个隔得最远的座。高斯一上车把包往货架一丢,坐下就开始睡觉。 一觉睡醒,车还在半路上,脚下颠簸。 高斯看向窗外,连绵起伏的景色,碧空如洗,天上白云漂浮,田野一段段从他眼前路过,中间停靠在嘉新的一个休息站,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全车学生下车走动。高斯走到背风处,从兜里掏了包烟,还没点上,一个男生站到他旁边,指间烟气裊裊,也夹了根烟,吞吐之际,往旁边看了眼,说:「我找过你前女友,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沖我来,别动别人。」 第65页 高斯点菸的手停住,他看旁边人,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仗义,觉得只有你做的才是对的?」 邵天赐抬下颌,眼睛眯起,争锋相对地回了一句:「那不然呢?」一副下一秒要跟人干起来的架势。 高斯不予回应,冷冷地将视线调开,转去看青山旷野。邵天赐一根烟抽完,四处找垃圾桶,转身就听到背后男生一句:「管好你自己就行,你他妈跑来这里跟我炫耀个屁?」 邵天赐一脸呆滞,起码有两三秒他是懵的,搞不懂对方的逻辑,回过神来,他气急败坏。 「我他妈跟你炫耀什么了我?」 第31章 我喜欢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用来形容这次比赛真是一点没错。 等高斯他们一试结束从省城回来,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八卦,这个八卦先从办公室老师的闲聊中传开,说这次简蔷的爸爸要是下来了,不知道这次先进学校的评选还能不能算数,因为这影响到了全校老师的绩效工资,很被关注。 没过两天,他们市里一个地级电视台在当日晚间新闻后,插播了关于市教育局存在的违规吃喝问题,晚上19点,只要家里客厅有电视的家庭,只要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看会儿新闻的学生,都会停下动作,看向电视机里那个一身职业装的男主播。 「……简光荣因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接受可能管理和服务对象财务……犯法生活纪律,利用职务之便在各所中学谋取利益……经纪委常委会议审议并报市委批准,给予简光荣开除党籍处分,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很快在学生当中传开,与此同时,简蔷也成了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这群身处象牙塔的学生们是如何辨别这条新闻的真假,很简单,那天上午大课间,简蔷被年级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她眼睛通红,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一落座就趴在桌上掉眼泪。下课铃刚响,几个要好的女生立刻围了过去,给她递纸巾擦泪,三言两语地说着安慰她的话。 因为简蔷的父亲「倒了」,所以她准备了很久的那个节目也被拿掉了,这还不算,连他们高中也因为这件事取消了准备大半年的先进评选,校领导心里有气,说的话就有些不留情面,简蔷从前享受过太多父亲职位带来的红利,而这种落差也彻底伤到了十几岁少女的自尊心,回到教室她的泪跟流不完一样。 连父亲被双规都不及这种羞耻感的万分之一。 那时简蔷还不能确切体会关于父亲落马带来的后果,从小到大,简光荣就不怎么在家里住,她跟母亲生活的时间居多,她只知道父亲是当官的,至于做什么她知之甚少,乃至于知道这个真相的当下,简蔷还天真地想,只有她跟妈妈两个人一起住也挺好的,反正她也见不了爸爸几面。 当天下午,严欢就给赖宝婺带来了一个震撼性的八卦。 简蔷被人打了。 不是小女生那种因为口角相互撕扯的打闹,也不是像电影里演的被人堵在女厕所的霸凌,是一个中年女人,借着看孩子的名义骗过门口保安,找到简蔷班给了她几个巴掌。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打蒙了,直到上课的老师回过神,指挥近旁几个男生去拦,最后隔壁班的男老师听到动静赶过来,跟男生们一起合力把女人拽开。 两颊红肿,披头散髮的简蔷缩在课桌角,被女生扶到校医院,校方报警,最后事件被定性为民事纠纷。 有父母在政府系统工作的学生开始传一则新八卦,原来简光明不是简蔷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他另有家庭,还没离好婚,有个儿子都快三十了,新闻里提到的他违反生活纪律,指的就是这方面的事。至于简蔷是怎么被人找到学校里去的,那就不得而知。 知道这件事的严欢第一反应跟所有学生一样,看着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简蔷,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出身。在这群非黑即白的学生眼里,小三的形象多来自影视作品刻画的贱货形象,恶毒自私。私下里议论,其实蛮多人还不敢信的,觉得简蔷干干净净,不像是那种家庭出来的小孩。 最开始的时候赖宝婺也不敢信,严欢又给她补充了一些她听到的细节。两人上完地理实验课从楼上下来,经过尖子班门口那条走廊,邵天赐跟几个男生靠在那里吹风说话,看她过去,顺手薅了把她的发尾,赖宝婺抱着课本气恼地转过头瞪他,他才笑着,下颌一偏,指指他自己班门口:「去,给我倒杯水来,杯子在我桌洞里。」几个男生笑嘻嘻地看着俩人,知道他们关系好。一人喊:「天赐,你怎么老逗你宝姐姐啊。」听得赖宝婺直皱眉。 严欢在旁边看不过去,替赖宝婺帮腔:「你干嘛总欺负她啊,自己没手吗?」 邵天赐挑了下眉,靠在栏杆上,两肩平直,闲闲道:「这叫欺负啊,礼物不想要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表情还是他语气,严欢一下子被弄得没了声,张口结舌地看着男生,脸腾腾变红。几个男生笑得更开心了。 赖宝婺一挽她的手:「别理他,我们走。」 邵天赐诶了一声,往前了几步,抬手搭住她肩,还要再逗她两句,一抬头看到有人过来,邵天赐脸色一变,眼疾手快把赖宝婺往自己身后一拽。简蔷挥下来的那巴掌落歪,拍在他肩上,她也不管,没头没脸地朝着邵天赐一阵乱打,带着哭腔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她身后跟着几个女生一起跑过来,为首就是孙欣欣,几个人劝的劝,拉的拉,这一喊闹,走廊连着的两个班学生都出来看热闹。赖宝婺被邵天赐拉到身后,拽着他校服,简蔷脸上红肿未消,眼皮上有明显淤青,一看就被人打得不轻,看得赖宝婺心头髮毛,严欢之前也只是听说简蔷被打的事,乍一看清楚简蔷的正脸,也吓了一大跳。 第66页 邵天赐被她撒泼似地打了几下,念在她是女生,也没还手,就这样胳膊和脖子上留了好几条指痕,他抬起胳膊压着火说:「你他妈有完没完?」然而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一声高音落下,男生邵天赐就被女生简蔷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那些劝架的女生、看热闹的学生,还有邵天赐自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这个看起来脾气蛮好,整天乐呵呵的男孩子。 咬了下后槽牙,邵天赐用大拇指擦了下脸颊。 长这么大,最皮的年纪都没被他亲妈碰过一根手指,今天却被一个女的当众扇了巴掌。邵天赐脸色难看,点着头说了声有种,抬手要还回去的那一秒,一个人从后拽住了他衣袖,另有一人从侧面扳住了他的手腕。 赖宝婺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好像都在发抖:「天赐……」 高斯站在邵天赐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 被擒住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女生们眼疾手快,赶忙拉开哭得浑身发抖的简蔷。邵天赐咬着牙,斜眼看自己右后方,声音硬直:「松手。」 「这里是学校,打女生算什么男人?」高斯指间微微蓄力,在他耳边低声警告。 邵天赐一把把手抽走,盯着高斯,他边笑边点头:「对,打女生不是男人,泼女生水就是了,高斯,你问问你自己,记不记得你做过的那些破事,你他妈哪来的脸教训老子?啊!」邵天赐一边说一边勐推高斯,推得他往后踉跄数步,靠墙站住。他没还手,目光微颓,看的目标只有赖宝婺,她一直低着头,散发落在脸的两边,很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自欺欺人地翻过去了,除了邵天赐,他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件事这么过去。 保护好赖宝婺,不可以让她受委屈——这是从赖宝婺第一天来他家开始,邵天赐跟自己做好的约定。 临走前,邵天赐看了简蔷一眼,简蔷一个瑟缩,低头往高斯身后躲,那一巴掌是在她极度愤怒之下而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根本就没种抬这个手,如今回过神来,她心里后怕不已,紧紧抓着高斯的胳膊。 看着那俩货,邵天赐冷笑一声,掉头就走,堵在过道的学生一看他过来,纷纷给他让路。他阴着脸下楼,一直处在状况之外的严欢咬唇挣扎了几秒,小跑跟上他脚步。 看热闹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去,精神恍惚的简蔷也被其他女生送回教室,等她母亲下午过来接她回家。赖宝婺本来还想去追邵天赐,问他要不要紧,然而他一早没了影,连带着严欢一起。 赖宝婺在楼梯口停了有两秒,扶着楼梯慢慢下楼,那种感觉相当微妙,争吵歇斯底里地发生,又像风一样轻轻吹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身后跟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犹豫了一下,赖宝婺没有回头。她扶着扶手,静静地往下走,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轻轻翻起女生的碎发,她的神情里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她好像就是在这一阵阵的风里,悄悄长大了。 洁白的坠入泥淖,高贵的低下头颅,倔强的袒露爱意,每一个人都在变化,每一个人都不再是赖宝婺开学第一天认识的样子。 这就是成长吗? 有获得必有损伤,有甜蜜必有难过。 「赖宝婺。」 风把他的声音送到耳边,低沉中带着丝丝无奈,以及越来越多的妥协。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循着声音做出回应,望向前,玻璃窗上映着窗外的一株乔木,枝叶繁盛,引渡楼道中唯一的光源,即便如此,楼梯间的光线还是比外面暗了很多,视线的淡弱让人下意识集中听觉。 「是不是只要邵天赐做的就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高斯已经走下楼梯,走过她身边,走到了她面前,他垂着眼,静静地看她。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男生的气息就在空气里浮动,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赖宝婺抬起头,他已经站到了她眼前,一只大手在她面前展开,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纯金吊坠,是一只卡通造型的狗,分量很沉。 她比他们小一个学龄,同学们大部分属鸡,她是属狗的,8月份的狗,很尾巴了。 他看着她提了下唇,抬起眼。 过了很多年,高斯都会记得那一眼,昏暗的楼梯间里,女生莹润的面孔,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得无辜而可怜,大概真的是因为小,她的性格中还残留着很天真的内容。她抿着嘴,睁着眼,好奇地用手指轻轻拨了拨那只金色小狗的头,好像它也是活的一样,指腹擦过他掌心,像一股骤然涌起的电流,他心脏勐然一缩。 她的反应真实、单纯,让他心跳了很久。 他垂着眼看她:「喜欢吗?」 她点了点头。 「拿着。」他声音也很低很轻,怕吓到她似的。 她摇了摇头。 高斯轻笑:「朋友送的都不要?」 还是摇头。 高斯的笑淡了下来:「那你问谁去要,邵天赐?」 「是不是只要他送的都可以,我的就不行?」他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自嘲。 送和要,完全划清了两种界限,这种区别让高斯如鲠在喉一样难受。 赖宝婺有一会儿没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只狗,高斯几乎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那种毫不遮掩的渴望,甚至能够想像,掉转头她就会去跟邵天赐要,她应该不知道这是纯金的,有多贵,而邵天赐一定会给她找来,他也不会告诉她这样的一只狗会有多贵。 第67页 一想到他主动给她戴上的画面,高斯牙龈就发酸,禁不住地想要冷笑。 高斯慢慢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赖宝婺抬头,把目光从吊坠上移开,望向男生的眼,她笑了一下,眼尾略弯,她的眼下有两道很明显的卧蚕,显得温柔可爱。 「不是这样的。」她语气认真,话也说的很慢。 「不是什么样?」他走近一步,无意识地放低音量,像对小孩在说话。 「我跟邵天赐认识很久很久了,」她像在给他讲一个故事,「你问我是不是邵天赐做的都是对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伤害我。」 高斯喉结滚动,他停顿了一下,让那种酸意渐渐过去:「我也不会。」 赖宝婺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他眼神一下子就深了:「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 「他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很保护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高斯,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像陈佳和王玉丹那样,」陈佳和王玉丹是她在班里交到的两个要好的女生朋友,她性格温柔和顺,在班里女生当中人缘一直不错,包括男生都愿意跟她多说两句。 「你为什么总要跟邵天赐去比,我们才认识一年不到,做同学也才一个学期而已,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想让我对邵天赐一样对你,这是不可能的……这对邵天赐不公平。」她声音很平静,但是坚定不移。 看着她,高斯不轻不重地反问了一句:「那你要怎么了解我?」 「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看了眼窗外,又转过头看她,抬手摸了下后颈,一个很淡的笑,「是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她愕然立住,小巧的嘴轻轻张着,一副被他的直接吓到的模样。 伴随着刚刚落下的话音,是耳边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声。 学生蜂拥回笼,跟她擦肩而过,又回头看看他们两个。赖宝婺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她顺着那些学生一起下楼。高斯没去追她,看着女生单薄瘦弱的背影渐渐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脑袋空白地往下走,往下走,一直走到自己班门口,被匆匆赶回班的严欢迎面拦住,她惊讶地叫出声:「宝婺,你脸怎么这么红?」几个晚回班的女生在门口喊她俩:「快点啊你们,要上课了。」女生们匆匆跑进班级。 坐回座位很久,她的脸还在烧,心不规律地跳。她目光专注,紧紧跟着老师讲课的方向,一会儿走到讲台,一会儿又回到黑板,可是讲了什么,一句都映不进她脑子里。 只有一句话在重复播放。 我喜欢你。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小说里、漫画里、偶像剧里那么甜蜜,他说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跟深情动人没有一点关系,看着有点生气、愤怒还有很多很多的委屈。 赖宝婺不喜欢他这样,一点都不喜欢。 作为被告白的那个人,她又能怎么办呢? 第32章 我跟你说对不起。 一年转瞬即逝,校园中枯叶飘落,秋天来了,紧跟着国庆也很快要来了,学校把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排在长假之前,体育委员慌里慌张地来班里抓人报名,赖宝婺主动报了长跑,又被迫了加了个跳高,赖宝婺一直说她不会跳高,体育委员苦着脸哀求,双手合十不住地跟她拜:「帮帮忙求你了,随便跳一下就行,名次什么的都是浮云。」 赖宝婺委屈地要死,又骑虎难下,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她最喜欢的土豆都没动几下。邵天赐看不得她食不下咽那个样,给她找了几个奥运会跳高的视频让她参考,指着屏幕里那个矫健的波兰女运动员教她:「你就这么,这么一下,蹦过去就行啦!」跟教她做题一样,从来不讲究逻辑和过程,他把这件事说的特别容易,省略了中间所有步骤,容易到连赖宝婺都信了。 跳过去就行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闭上眼,狠下心,吸口气,跳过去就行了。 譬如告白这件事。 告白之后,出于某些说不清的心理,她一直很害怕遇见高斯,怕他像从前追简蔷那样子高调,搞得人尽皆知。 她真的太害怕被人家说闲话,说她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大概所有女孩子从她们生下来开始,天生就有很多畏惧的东西。 告白的那天晚上10点,赖宝婺刚下自习,回寝室的路上高斯就发了一张黄天天的照片给她。他家里刚带了黄天天去美容院,洗过澡做过护理的黄天天精神抖擞,毛髮锃亮,歪着头沖镜头甜笑。 高斯发了一张照片后就没纠缠她,说话做事越来越像个大人,不那么刻意,但又无处不在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在课间操上下楼的时候遇到他,她在前面走着,跟严欢说话。高斯走到了她俩身后,大概是觉得她们走得真的太慢了,他说了声「借过」,长腿一迈,直接就从她们中间插了过去。 大课间赖宝婺去学校的超市里买酸奶,偶尔也会遇到他跟一帮男的从隔壁货架里出来,一看到她,高斯就跟她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买单的时候总会一起给她付付掉。 他还是那么霸道,但有些霸道的地方却让人觉得刚刚好。 再有高斯出现的地方,学生们也不会用好奇的目光偷看赖宝婺,在背后议论她。她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性格中的可爱大方,不像传闻中那么糟糕,就算暗恋高斯又怎么样,谁没有暗恋过一两个异性,有些欣赏赖宝婺的男生还觉得高斯配不上她呢。 第68页 因为上次演出,班里几个男生对赖宝婺的印象都特别好,她安静心细,也不会拿女生的架子指使男生做事,说话有条有理的,又有同理心,人还温柔,笑起来甜甜的,男生们都愿意配合她,有一次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赖宝婺长得其实挺纯情的。 宿舍那三个女孩集体把赖宝婺孤立之后,三个人一起经常也会闹点别扭,那次好像是因为聚餐的事,谁给多了谁给少了,两个女生一合计,觉得曹倩这个人实在是精过头了,一点亏都吃不得。 一个女生抱怨一通,最后总结:「其实赖宝婺这个人,也没曹倩说的那么糟糕。」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赖宝婺的床位,高中女生的床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扮,素净整洁,床头放了一只玩偶。巧的是,她们也都有一个,是前几天邵天赐抓娃娃抓来的,送赖宝婺回学校的时候遇见她俩,女生有意示好,主动招唿了赖宝婺一声。就这一声,邵天赐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只。 「我也觉得……」两个女生要好地坐一张床上,背靠着墙,手机放在膝上,屏幕上放着一部当红的都市言情网播剧,从前被人说寡淡面瘫的女主角又演了主角,因为自信,好像变得越来越漂亮。 「那天我看邵天赐送她回来,我感觉她跟邵天赐还挺配的。」 其实看过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觉。 两个班有唯一一节一起上的体育课,女生测完八百,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起闲聊,陈佳闲得无聊,按住赖宝婺,非要给她绑辫子,从头顶一直结到发尾的蜈蚣辫,又拖了长长的两条辫子在肩两边,梳完之后陈佳都被自己的手艺给惊呆了,陶醉不已,小小少女像画报里走出来的一样贞静柔美、可爱可怜,低头一笑简直绝了。 女生们都觉得这样子的赖宝婺好看,不准她拆,赖宝婺被说得害羞地不行,又不太敢信,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好像都没有跟漂亮沾过边。她梳着这两条辫子走过篮球场边,邵天赐弯腰过来捡飞走的篮球,看到她的新髮型,哇哦了一声,喊得全操场的人都看她。 他抓着中间一道球网,把她叫过来。 现在没有人再问赖宝婺是不是跟邵天赐在谈恋爱,因为俩人真的太配了,不在一起都叫人觉得可惜。隔着中间一道网,赖宝婺很自然地问他这样有没有很怪。 「谁说怪了,不怪。」邵天赐低头看了看,「谁给你梳的?」 「陈佳。」 她觉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陈佳是谁。 「还行,挺刘亦菲的。」 赖宝婺一下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又明又亮:「你是不是不知道刘亦菲长什么样?」 「开玩笑,刘亦菲谁不认识。」他又没好气了,好像她是个白痴,「小龙女,赵灵儿!七仙女!」 赖宝婺觉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刘亦菲长什么样。 这让严欢看见了,大概还会问他:「你怎么老欺负宝婺啊?」然而这一次严欢并不在场,她跟另一帮女生一块儿,远远地看着说话的他俩,听旁边女生一副笃定的语气:「我敢打赌邵天赐一定喜欢宝婺。」严欢点头,静静地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 赖宝婺拉着严欢去卫生间,她上好先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点呆住,她好像有点不太认识自己了,长大了的姑娘总是一天一个样,脸部皮肤下面的脂肪变薄了,下巴收尖之后显得脸像巴掌大,一双眼水润明亮嵌在脸上,一抿唇,菱形双唇上现出一点粉色的唇珠,她不像刘亦菲,她是长大了的赖宝婺。 她冲着镜子里的女孩儿笑了笑。 女孩儿回给她一个笑。 她冲着镜子里的女孩儿扮了个鬼脸。 女孩儿回给她一个挤眉弄眼的怪表情,丑死了。 就在赖宝婺看着镜中的自己正入迷,一道身影从卫生间门口默默地过来,站到她旁边。哗哗的水声里,高斯嘴角轻轻扬起,带着明显忍俊不禁的笑意。 「行啦,够美了,别照了。」 长大了,你就会发现,男生们都很讨厌。 不管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他们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你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做朋友。 学校运动会,全校欢腾的日子,开幕式过后,所有班级各自回到看台落座。赖宝婺的跳高被放在那天上午,操场一个角落。跑道上的学生正在比赛其他短跑项目,场边围满了加油的学生,充当裁判的老师赶走了一波,很快又围拢过来一波,他忙得满头大汗,也束手无策。 于是跳高这个最没有看点的比赛项目,四周围也被挤得满满当当。穿着短袖短裤,胸口贴着0672号码牌的赖宝婺同学,硬着头皮上场检号。没比赛的邵天赐从场边走过来围观,跟领导似的,手插着腰,一副过来指导工作的架势。 运动服很短,女孩的手和腿都露在外面,细长细长,肤色细腻白皙,苦着脸皱着眉站在队伍中间。 前后女生都不说话,她们都好紧张好紧张。 赖宝婺也好紧张好紧张,因为她是真的不会。 邵天赐看过才知道,她确实不会。 为什么说她不会呢? 因为别的女生都是助跑一段,在杆前顺势飞跃而过,姿态潇洒。赖宝婺是小跑到杆子前,停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蹦过去的。 第69页 所有人都笑了,就属邵天赐笑得最疯,蹲到地上捂住脸,一度不想认。 竟然还真的让她跳过去了! 她四肢着地,跟个青蛙一样趴在软垫上,自己也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杆子稳稳噹噹地架在远处,竟然真的让她跳过去了。赖宝婺慢腾腾地从垫子上爬起来,在一片笑声里垂头丧气地继续下一轮。 高斯刚跑完400,拿了第一,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也站在场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就喝不了了,被呛的。 他不喝了,拧上瓶盖,目光跟着女孩,忍俊不禁地站那看。 赖宝婺灰熘熘地从垫子上下来,低着头耸着肩走到场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瘪着嘴:「我说过我不会跳的嘛……」 邵天赐忍笑:「姿态虽然不美丽,但不得不说,你这个狗屎运还是不错的。」 严欢给她拿运动外套,安慰她:「你别听他胡说,跳得挺好的。」 赖宝婺苦着脸:「丢死人了,别人都在笑我。」 邵天赐一本正经:「谁笑你了,没人笑你。」 赖宝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还有谁!就是你啊,你笑得最大声了。」 邵天赐绷不住,嘴角一抽,忍不住又笑,结果哎呀了一声,这一声哎呀是被赖宝婺踢出来的,她再瞪他一眼,掉头就走。 风吹着少女紧緻的脸庞,短上衣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裹着细细的腰身,小而饱满的胸脯,像一株抽条不久的小青笋,挺拔又紧张,浑身上下绷着一股劲儿。 她觉得自己又丢脸了,所有人都在笑,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就像很早之前自己写的日记被人看到,他们当面不说,背后却用了许许多多难听的话来形容她,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痴心妄想,她很想跟她们说不是这样的,但是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 这次还是一样吗? 踩到狗屎运的赖宝婺莫名其妙拿到了全校第三的好成绩。 体委激动不已:「我就说,我就说你可以的!你看看我这眼光!」拿笔在本子上重重添了一笔。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很多项目没有优势,不得不说赖宝婺给他们班开了一个好头。 皆大欢喜的好事,只有赖宝婺自己觉得好丢脸,她把头埋在严欢的背上,半天都不想跟邵天赐说话,轮到他比赛了,赖宝婺也不去看,她就蹲在看台背阴的角落,两手捧着脸,头顶着邵天赐的运动外套防晒,一脸放空地看向操场。 运动会上的纪律抓得没有那么紧,学生们多不在看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闲聊或扎堆写通讯稿。 近十月的天还是晒得人发焦。 有脚步声上来,就一道,赖宝婺懒得抬头,往墙边靠了靠,然而那人也没有从她身边过去,靠在另一侧的水泥墙上,接着赖宝婺就觉得自己头顶一重,被放了一个份量不轻的东西,她纳闷地抬手一摸,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顶在头上的外套滑脱,她一抬头,就看到高斯倚在过道的另面墙,低头看手机。他看都不看她了现在。 放她头顶的是瓶酸奶。 凉凉的,又不是特别冰。 四周好像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她唿吸一滞,慢一拍地移开脸,低头,看向手心那瓶酸奶。 然而手机里发出了的声音让她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立刻从地上弹跳而起:「你在看什么?」 高斯拿开手机,瞥了她一眼:「你说这啊?」 赖宝婺目光发直,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高斯淡淡道:「没什么,瞎拍的。」 手机背景嘈杂,忽的传出一阵叫好,有人吹口哨,有人哟嚯了一声,是个男声,「卧槽,真让她跳过去了,牛逼啊。」 赖宝婺就听到自己耳朵边嗡了一下,其他什么声音都没了,就那句铿锵有力的牛逼啊,她受惊似地喊出来:「你拍了什么?你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赖宝婺非要看,高斯信手一抬,赖宝婺踮起脚来够,打惯篮球的男生迅速过手,他可能压根就不担心自己手机被摔坏的事。 赖宝婺基本已经确定,高斯手机里拍的就是当时跳杆的自己,她出糗的样子,被他毫无保留地全部记录下来。 这对一个饱受过别人闲言碎语,以及长达一年时间校园暴力的女生而言,无异于一个危险的信号。她不可能不去担心,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乱想,视频传出去,是不是又有人要说她闲话,看她的笑话。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 她也没欺负过谁,没伤害过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那么多闲言碎语,那么多恶毒难听的话攻击,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一个都没有,她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想起来的时候,好像只记得每个晚上的眼泪,她总是眼泪汪汪地入睡。 高斯本来只想逗逗她,看着她原地跳了两下,伸手来够,他的短袖衣领被她扯歪了,露出一小片锁骨,一根银色的链绳。高斯垂眼看她,也不还手,就说:「干嘛,耍流氓是不是?」 然后他就看着,看着那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姑娘,眼泪慢慢就汪汪了。 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气,用嘴巴在唿吸,好像不这样她可能都要窒息:「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第70页 高斯见过很多女孩们在他面前哭,而他唯一认真观察过的,耐心等待过的,只有赖宝婺。 她哭起来的样子可真丑啊,可是她哭的时候,又让人那么心疼、那么后悔和难受。泪眼朦胧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拽过来一点,有两个女生结伴从下面的看台上来,经过过道,下意识多看了他们一眼,眼睛大睁,两个女生震惊地捂住嘴,快快就走。 丢不丢脸的,赖宝婺压根不在乎,或者说她已经哭得完全不在乎,她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世界也不见了,全都缩进了一个无限放大的委屈里面,而眼泪是她唯一发泄的出口。她哭得浑身哆嗦,她的眼泪全都蹭在他白色的汗衫上。 她哭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 高斯低下头,无从下手,最后伸手揉了揉她头髮,她穿成这样,他压根不敢碰她其它地方。 「不哭了……」他哑声道,「我跟你说对不起。」 第33章 最好的朋友 事情的最后就是她喝着酸奶,拿着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啊点的,把他手机里那个视频彻底给删掉,结果删的时候还在他手机文件夹里发现了另外两个,视频显示图片就是她,带点惊讶和好奇她点开第一个,赖宝婺的脸慢慢就热了…… 高斯靠在墙上,给她拿着运动外套,无所谓地说:「别全删了,也给我留一个当纪念啊。」 她默不作声地把手机还给他,没头没脑地走了。 她的长跑放在下午,是那天最后一个项目,赖宝婺发挥地特别好,拿了女生组第一,他们班头一个第一,把体委激动地老泪纵横,直叫恩人吶。他们班主任梁思文一高兴,自己掏腰包拿了500块,请所有运动员去外面吃饭。赖宝婺没去,她被邵天赐叫走了,他们约好一起去外面吃烤串,刚伤心哭完的赖宝婺又跟没事人一样,兴致勃勃地数自己想吃的东西。 「土豆片!」她激动地喊,「香菇!」 邵天赐慢悠悠地在后面啧她:「瞧你那点出息,你倒是点点贵的。」 烧烤店开在他们高中北门的小吃一条街,做的是学生生意,所以价格定的也不是很高,份量又足,常常人满为患,他们到的时候是店里最忙的时候,邵天赐班里两个男生拿着塑料筐在外面挑菜,看到门口进不来的他们叄,主动招唿:「一起吧,我们有包厢。」邵天赐问两个女生的意见,她们都饿了,点头说好。 所谓的包间没有门,就用一道布帘隔开烟燻火燎的大堂,挑好的食材交给店家去烤,男生们陆陆续续地回来,赖宝婺一数人才发现,她跟严欢竟然是里面唯一的两个女生。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们对看了一眼,严欢在桌子下面给她发微信:「怎么全是男生啊……」 「别管他们,吃完我们就走。」 说完吃完就走的,外面又进来一个男生,赖宝婺低头还打字呢,严欢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高斯放下布帘子。他也是一样,外面没桌了,遇到熟人一起喊来搭个伙。 他扫了圈,目光定在窗边,他可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赖宝婺,愣了有两秒,很快就有人凑过来跟他说话。 高斯接了两句,看了对面女生一眼,按亮手机屏幕。 赖宝婺跟严欢眨了眨眼,严欢凑到她耳边:「他在看你诶……」 邵天赐最后才回来,高斯看他洗完手进来,这才有点明白赖宝婺为什么也会在这儿。过肩时,两个男生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唿。 这就是男生的友谊吗? 哪怕打过两架,面子上好像还过的去一样。 赖宝婺是彻底搞不懂。 她懵懵懂懂地抬头看那俩,没想到高斯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撞上,赖宝婺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人往前倾,胸压在桌子边沿,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手,只有一对薄薄细细的小肩膀,整个人就像桌子边上长出来的一样,看得他嘴角微动。 她经常会让他觉得很可爱,这种可爱不像嘟嘴卖萌,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种感觉。 「阿斯,你怎么才来?」 他拉开一把椅子在她斜对面坐下,靠上椅背,他转过脸来,相当随意:「去换了件衣服。」 赖宝婺这才注意到他里面那件t恤不是刚才的那件,换了件黑色的,猜到点原因,赖宝婺的脸一点点变红,头也跟着往下垂。 严欢凑过来跟她说悄悄话,一脸新奇:「他又在看你……诶,他笑了啊。」 蔬菜烤得最快,先上,金灿灿热腾腾,邵天赐把土豆片挑出来,「你的。」放到赖宝婺面前的小碟子上,土豆被烤得劲脆酥黄,撒满了调料。邵天赐又拿了一串给严欢,「别客气,要吃什么自己拿。」严欢低声说谢谢。 男生们在桌上说起上周数学联赛的事,问高斯考得怎么样,他淡淡地:「还行。」男生们心里都清楚,他永远不只是还行的事。赖宝婺插不上话,也没人问她,她低头安静地吃她自己的。邵天赐好像挺清楚她的喜好,见她碟子空了就会顺手添点什么上去,她吃得两手油,抽纸巾的时候,因为纸巾是软体的,不固定,她单手去抽还抽不动,这时两只手眼疾手快,同时按住了纸巾的两头。 邵天赐抬头,高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赖宝婺一口气抽了有四五张,分给严欢两张,严欢没漏过刚刚那一幕,接过时看了坐她旁边的邵天赐一眼,忽然有点好笑地想,这人将来要是生了女儿,女儿哪天嫁人了,表情可能都不会比现在更难看。 第71页 男生聊他们的,可能也没吃多少,倒是赖宝婺心无旁骛,碟子边不知不觉垒了一堆细扦子。对面有个男生跟邵天赐说:「你女朋友还挺喜欢吃烧烤的。」他虽然跟严欢坐的近,但是长眼睛的都看的出他究竟跟哪个亲。 严欢一顿,高斯若有似无地拿起杯子,放到唇边,往靠窗的座位看了一眼。 邵天赐笑:「听到没,说你吃太多了。」 只有赖宝婺小声解释:「我不是他女朋友啦。」 男生啊了一声,连忙道:「哎呀,不好意思,误会了。」被男生们笑着打趣,说他怎么连宝姐姐都不认识。赖宝婺被他们笑得脸通红,有些侷促,就不敢吃了。 高斯放下杯子,杯子是空的。他起身离开桌边。 趁着出来上厕所的功夫,邵天赐去前台买单,然而到的时候高斯已经在那了,拿了手机准备扫墙上挂着的二维码。邵天赐走过去,站他边上,两个男生个子都不是一般的高,样貌又出众,过来拿菜的学生忍不住都会多看两眼。 邵天赐主动表示:「我来吧,人是我带来的。」 高斯低头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听到店里嘹亮清脆的电子音报完入帐金额,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没事。」就把手机揣回裤袋里。 邵天赐也不争,从冰柜拿了两瓶冰汽水,一人一瓶,走到外边。店前的路面刚刚翻修,电瓶车自行车从坑坑洼洼的街上骑过,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对面就是一家理髮店,门口立着一根蓝白色的跑马灯。高斯想到一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看到赖宝婺跟邵天赐从理髮店里出来,那时候这家烧烤店还没开。 不是不感慨。 邵天赐喝了口可乐:「谢了。」 「不用。」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邵天赐转过脸来,瞥一眼他。 高斯喝了口饮料,单手捏着瓶口,看街上,没作声。 到这一刻,邵天赐心里才明白一点,这男生之前在意的「炫耀」究竟是什么。 简蔷的事,邵天赐后来冷静下来有仔细想过,主要是简蔷她爸出事的时间点赶得太巧,每个点都碰上了。他本来还不怎么信,后来听他妈张美琴说起来,好像高斯父亲的生意也受了点影响,关了好几家连锁的夜总会歌厅,他才隐隐约约把这件事串了起来。 但你真要邵天赐去真心实意地跟高斯说声谢谢,他也是真的做不来。 听到里面有人喊自己名字,邵天赐应了声,把饮料瓶放垃圾桶上,转身进去了。 高斯看着街上,百无聊赖地,从裤袋里掏了盒烟出来,拿在手里还没点,背后有人怯生生地叫他的名字。他回头,孙欣欣站在一根电线桿子旁边,慢慢过来,她背后不远处还有几个结伴的女生往他们这边看,显然都是一起的:「能……能问你个事吗?」孙欣欣神情小心。 高斯面无表情:「什么事?」 「你是真的在追赖宝婺吗?」孙欣欣鼓足勇气,眼神惊奇。 简蔷被她妈妈接走了,去看过医生,只是些皮外伤,问题不大,但她还是给女儿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这个礼拜简蔷哪都没去,就躲在自己房间,最多也就跟学校里要好的几个女生聊聊微信。 窗帘拉着,简蔷坐在房间的床边,目光紧紧盯着微信上一行字,眼前渐渐漫开一团雾气,眼睛一眨,雾散了又聚,手机屏幕先后溅上两滴水。 她嘴唇轻轻颤动。 「我帮你去问了,他没回我。」孙欣欣字斟字酌,「其实我也没看到,是刘雯她们在说,看到赖宝婺跟高斯在哭,然后高斯好像还抱了她。」 捂住嘴,她难以置信:「他真的……抱她了?」 孙欣欣能感觉对面人情绪不对,连忙找补:「我再给你去问问看,搞不好又是赖宝婺在发神经,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别太难过。」 「不用了欣欣。」 然后才打下第一个字,一行泪又沿着面颊缓缓爬下,倔强地抿了下唇,她抬手擦掉。 「你说高斯究竟喜欢她什么?」 赖宝婺又被高斯弄哭的事情,很快就在高二年级中发酵,男生风头实在太劲,关于他的任何一点花边很快都能得到响应,特别是一些带点颜色的新闻,不过这一次没人再说是赖宝婺的问题,十二班的女生听说了这件事,天然就站到了赖宝婺这边,好多人反而还觉得高斯这人怎么这样,老欺负女生。 认识赖宝婺久了,就会发现她的真诚、善良和可爱,是个很单纯的小女生。 邵天赐回到烧烤店,赖宝婺一个人掀开布帘子,低头从小包间里面出来,捏着两张纸巾擦手。邵天赐站一边,身型挺拔,轻轻扯她发尾:「还吃?严欢人呢?」 赖宝婺转头看过来:「去卫生间了。」 几个男生跟着出来,一边穿起外套一边问邵天赐下面安排,他没想好,看了看表:「回家吧。」他看旁边的赖宝婺,装模作样地问她,「你怎么说?」男生们拉长语调,挤眉弄眼地起闹,邵天赐笑着骂了声滚蛋。 严欢上好厕所出来,远远看到邵天赐跟赖宝婺站在一块儿,不知道说到什么,女生一脸被得罪地拍他,邵天赐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看着她直笑。 他们之间有种天然的磁场,叫青梅竹马,让别人在旁边看着,也插不进一句话。 第72页 严欢跟他们道完别,从烧烤店出来,径直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坐车。赖宝婺说她作业都在宿舍,不回家,她猜邵天赐十有八九应该会送她回学校,哪怕学校就在小吃街对面,根本就只隔了两条街而已。但邵天赐就是不肯让她一个人走。 走着走着,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严欢有所感地回头,愣住。夕阳悬在山头,天空飘着晚霞,转暗的光线里,邵天赐加紧脚步,迎上她忽然停滞的目光,淡淡一笑:「走啊,怎么不走了,我送你。」 心快跳了一下,在他表情里。严欢拉紧书包带子,明知故问地:「宝婺人呢?」 「她回学校住。」 「哦。」她觉得自己声音干得要命。 「怎么这个表情,」邵天赐似笑非笑地,「不想看到我?」 严欢低头走了一段路,出了小吃街,汽车鸣笛声也变得密集起来,人声说话声脚步声交织,让人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到一处,她回了一句,被盖在一声突兀响起的喇叭里。有行人闯红灯,车子一声急剎,司机探头出来骂娘。 邵天赐没听清她刚刚说的话,嗯了一声,凑过来。 「你说什么?」 男生骤然袭近的气息里带着股淡淡的菸草味,之前没有,是从烧烤店里出来才沾上的。 她扬起唇角,用略带了一点讽刺的语调:「邵天赐,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赖宝婺反正也不在这里,你不用装的这么辛苦,你对我好不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吗,话说回来,宝婺没你想的那么可怜,她人很好,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会跟她继续做朋友。」女生连珠炮似地说完,心里反而灰了起来。她以为这话说的够狠够绝,可又能伤到谁,说到底伤害的人只有她自己。 邵天赐若有所思:「说完了?你就这么看我?」 严欢眼圈都红成这样,还要装的什么都不在乎,反问她一句:「不是吗?」 「你自己觉得呢?」邵天赐闲庭信步,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严欢气结,而这种生气中却又带着一种自卑自怨,她可怜自己。她也恨这样的邵天赐。 那天看到邵天赐被简蔷打了一巴掌后,严欢追着他出去,天之骄子的邵天赐那个落魄样意外给了严欢勇气。严欢当时是又心疼又生气,话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但感觉其实早就在那里。阳光遍布的露台,光线把她的脸映得绯红,她目光莹亮,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每次回想起当时那个情形,严欢第一反应都是笑,特别神经质。她就像个局外人,抽离地回忆邵天赐脸上惊吓表情,他说什么了呢,她总要缓过那阵羞耻之后才能往下想……哦,对,他说:「我把你当妹妹……」 而她永远也忘不了当下那个瞬间,自己难以形容的难堪、自取其辱的感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情感专家都在劝男孩女孩,别跟最好的朋友告白,否则落到最后连朋友都没的做。 是的。在她心里,邵天赐才是她最好的朋友,连朝夕相处的赖宝婺都比不上。 「你放心,在宝婺面前我会配合你。」她语气讽刺,脸上却皱巴巴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就在这时,她要搭的公车由远慢慢进站,她从书包的侧袋里摸出公交卡,准备上车,书包的肩带被人拽住,邵天赐歪过头,大概是苦夏的关系,他比冬天的时候要瘦,脸部骨相清晰,眉骨凸出,俊而严挺,他眯起眼看她。 「配合什么?」 那个表情帅又有点小痞,像道强光,勐地撞进她心里。 车靠站停下,没人上车,车门在这对少男少女面前短暂地开启了几秒,又闭拢开走了。邵天赐拦下街边一辆刚刚下客计程车,拉开车门:「我送你。」 严欢站那不动。 邵天赐抓了下脖子,一手搭在车门上,司机大概也是载不到客,也不催,就在原地等他们把说说完。 「你想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邵天赐看眼她,语气平静,「在我心里,赖宝婺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对她怎么样,对你也是一样的。」 「你说喜欢我,我很感动,在我们这个年纪能被异性告白是很难得的事。但是我也说过,高中我是不会谈的,跟对象是不是你没有一点关系。」 这句话软化了一直以倔强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孩。严欢低头上车,邵天赐关上车门,跟着她坐进副驾驶座。 心中热烫都有,严欢转过头,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女生的脸。 瞬间的失望又涌了上来: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孔。 她忽然觉得好丢脸,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用这张脸跟邵天赐告白。青春里,可以跟邵天赐谈恋爱的女生可能会长这张脸吗?她多么希望自己眼睛能再大一点,皮肤白一些,起码也不要像现在这么多的痘。越到某一刻,她就越能体会到像赖宝婺这种女生的好处,身材纤细,容貌姣好,肤色白皙,在外形这方面,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烦恼,自自然然的,所以就连最不擅长的跳高,她也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看着前排男生的后脑勺,那种想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逼自己忍住。 第34章 她这么可爱,你们不喜欢…… 凉风习习,学校的学生少了许多,运动会的余热还没过去,球场上有人扎堆打球,笑声和篮球撞击球板声交织,显出了这个校园里独特的青春气息,万物蓬勃生长,连人也是。 第73页 赖宝婺忽然觉得脚下的路轻松起来,就算有人看她,她也能平静地迎视对方的目光,不闪躲,不害怕。 这就是长大吗? 她看向身边人。男生手插着裤袋,陪她慢慢地走着,一句话也没有。 她是在学校门口文具店里碰到的高斯,那时候她正在挑笔,正前方有面镜子,她一抬头,就看到高斯走了进来,站她旁边,他语气随意:「哪种好写,也给我挑两支。」 差生总是有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文具。 是的,她就是那个拥有各种各样笔的差生……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是没有人看他们,有不少男生还主动跟高斯打招唿,目光半好奇半惊讶地在赖宝婺身上转了一圈,笑笑走开。 天渐渐被他们走暗,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光影窸窣,树叶在风里发出淅沥沥的脆响,被吹下几片叶子来。 高斯手指头勾着那个装笔的塑料小袋,低下头:「想不想看黄天天?」 「啊?」她抬起头。 「它现在在宠物店做护理,离我们学校不远。」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要看吗?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是什么驱使赖宝婺在晚上没回寝室,坐了一辆通往市区的计程车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 坐在车里,脸对窗外,街边流光溢彩的霓虹像一条光带,她只知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城市真的很美。 宠物店设在沿街的一家门店,很小,不太起眼,一进店里两边放满了笼子。办完手续,宠物店店员打开其中一只,黄天天肉掌啪嗒着地面,飞速急奔到高斯怀里。高斯半蹲在地,把它抱住,揉了把狗头,笑着问它好不好。 接过店员手里的牵引绳,他直接递给一边的赖宝婺,黄天天认的她,乖乖地被她牵到腿边,仰头吐舌哈气,秋田犬最大的优势,在于它一张天生的微笑脸。它用头依恋地拱着女孩的膝盖,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 高斯站起身,看着身边一人一狗,嘴角微微提起。 高斯本来的计划是接到狗就打车回家,看现在的情况当然不可能按原计划走。高斯主动提出带狗散会儿步。哪怕看在狗的面子上,赖宝婺也不可能不答应。 夜晚霓虹明亮,男生女生并肩走在街上,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话。她牵着狗经过一家dq,透明的橱窗玻璃上贴了一张诱人的gg图,赖宝婺多看了一眼。高斯跟着看过去,问:「想吃?」赖宝婺摇了摇头,高斯也没继续问,让她等下,进去店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支奥利奥甜筒。 「狗不能吃巧克力。」 高斯笑了出来:「那只好给你吃了。」 赖宝婺迟疑了一秒,甜筒已经被塞她手心。色泽鲜丽,冒着丝丝冷气,她低头,迟疑地咬了一口顶着的巧克力球。 高斯一笑,转开目光。 商业街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街上各色各样的小情侣,有网红在做直播,扛着摄像机街头随机进行採访,很快,走入镜头的少年少女成为了他们的目标。主持人对着镜头介绍完这人流密集的商业街,做完前采,领着摄像机过去,看到这来势汹汹的一队人,赖宝婺有点反应不过来。镜头先给到女生手里牵着的那只毛髮蓬松的秋田犬,女主持人蹲下摸狗,笑着问赖宝婺:「这是你的狗吗,好可爱啊。」 赖宝婺害羞地指了指旁边:「他的。」 男生帅气地站一边,光是那个身高就让女主持人抬头看了好一会儿,随便一件黑t和牛仔裤也穿出了清瘦挺拔的感觉,脸上酷酷的,没什么表情。之前也是男生的外形吸引了他们,觉得会是採访的一个切入点。 「哦,你们是一起出来遛狗的吗?」 高斯看她答不上来的模样,替她接话:「我们顺路回家。」 女主持人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再问下,两位是什么关系?」 高斯看她一眼:「同学。」 「同班同学?」 「没有,一个学校的。」 女主持人意味深长的语气:「哦,同学啊,一起出来遛狗。那你喜欢她吗?」 毫无铺垫的提问,赖宝婺被主持人的大胆弄的彻底呆掉。 高斯低头看了一眼她,笑笑,反问支持人:「她这么可爱,你们不喜欢吗?」女主持人哈哈哈笑:「是很可爱哦,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边遛狗的?」 「今天学校运动会,她说想看狗,就一起过来了。」 「好甜哦,你们是大学生?」 「不是,高二。」 「哇,这么小。」主持人夸张的一个笑,「大家发没发现,这个男生真的很帅哦。好奇再问下,你是不是你们学校的校草?」 高斯用大拇指指身边女孩:「我不清楚,这个问题你们得问她。」 手持麦被拿到女生面前,她才吃完一整只冰淇淋,嘴唇红润,目光像水一样清纯干净。 主持人微笑着:「我们来问下女生哈,你有没有觉得你身边这个男生很帅。」 赖宝婺脸通红,连耳朵也是,就算不是在逼问之下,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目光落在足前的黄天天,她轻点头。 「那你喜欢他吗?」 赖宝婺被问得张口结舌,半响,才干干道:「我们学校不让早恋……」 高斯目光追着她,听到这句忽然笑了,眼里亮亮的。 第74页 「哈哈,女生真的很可爱哦。」 主持人说:「我们给男生女生拍张合照吧,让观众朋友来说说看两个人配不配。」 摄像助理递过手机,状况之外的赖宝婺还僵在原地,高斯点头:「合照,可以啊。」他看了看赖宝婺,主持人拿起手机对准他们,笑道:「来,两位站近一点,自然一点。」高斯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微笑,在主持人一再示意下,他低头看赖宝婺一眼,搂过她的肩。 这个视频作为街头採访的话题,被上传到网上,因为採访的随机和不确定性,总能碰撞出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火花,而这段採访也因为男生出人意表的帅气,以及跟女孩之间那种青涩的互动,小火了一把。 评论区的大人们都在争相怀念自己的青葱岁月。 「青春啊……太青涩太美好了,希望你们能永远留住这种感觉,祝福你们。」 「男生也太帅了叭,女生确实可爱呀,有点像电视剧里那个谁谁谁,我觉得男生一定喜欢这个女孩子,她一说话他就看她,一看她他就笑。」 「哎,看得姨母笑,配,太配了你们两个小孩,老阿姨都想回到高中找个帅哥谈场恋爱啊。」 这个视频被当地几个生活类大v博主转过一遍,很快就被他们学校的学生看到,有人认出来视频中接受採访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学校的校草,一个是十二班一个看起来很内向的女生,叫赖宝婺。 这个视频从一个手机转到另一个手机,在微信群里□□群里都快传疯了,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不再是女生痴心妄想,有人言之凿凿地证实,尖子班的高斯的确在追十二班的赖宝婺。 高中生活本来就苦闷,一点有颜色的八卦就会传得很疯,运动会结束翻过来的下周一,早自习上了没几分钟,赖宝婺就被梁思文叫去了办公室。 赖宝婺半惊半吓地立在办公桌前,然而看着她曾经老同学女儿那双干净的眼,梁思文心中也犯疑,这有可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劝小姑娘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呢? 高斯的厉害,做前班主任的确确实实领教过一回。想到他跟简蔷那件事,看他时不免又带上了一层偏见。 梁思文回忆了自己执教生涯抓过的那么多对鸳鸯,赖宝婺的目光实在过于单纯,让她难以忍心把早恋这么沉重的罪名加到谈话里去。最后梁思文只是不痛不痒地关心了一下她学习上的事,就放她的行。她刚离开办公室,碰巧简蔷低头进来,这是她返校上课的第一天,两人打了个照面,赖宝婺看清了她的脸,淤青红肿都没了,干干净净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赖宝婺替她尴尬地不行,没有主动招唿。 简蔷并不领她这个情,四目一相对,简蔷的脸上又露出一种冷冷的,戒备的神情,她扬着脖子,依然骄傲地从赖宝婺身边过去。 很快,高斯也被请到了办公室,面对他的是十二班和自己班两个班主任的双堂会审。 高斯一看梁思文也在,心里就明白,他直接交代:「那天我是跟赖宝婺一起,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是挺喜欢她的,我很欣赏她,觉得她很单纯很可爱。」 他低脸看了梁思文一眼,语气诚恳:「梁老师,她也没办法的是不是。我喜欢我的,她也没办法阻止。」 梁思文又好笑又好气,他倒是有理了。 尖子班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这么一听竟然还挺有道理的,点着头跟梁思文交流:「也是啊,我看那个女生蛮招人喜欢的哈。」 高斯眼睛一亮,以同道中人的眼神看王老师:「对吧?」 梁思文不好跟同事翻脸,瞪了高斯一眼:「那你没跟她谈?怎么有同学说你们俩搂搂抱抱的?」 高斯皱眉,冷冷道:「谁,谁说的,您把他叫出来,我当面跟他对质,小小年纪心这么脏,传这种下三滥的闲话?」 梁思文拔高音量:「干嘛,你还要找人打架了?」 「梁老师,我实话跟您说吧,我倒是想跟她谈,她不肯。」 梁思文怒目转视王老师:「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班主任都偏各自班的学生,加上又是竞赛的苗子,王老师倒觉得梁思文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在中间打圆场:「梁老师别气,男生嘛,懂得欣赏异性很正常,我看那个小姑娘就很好嘛,乖乖巧巧的,君子好逑能理解。但是高斯啊,王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男生女生交往还是得注意这个尺度问题,特别是在学校里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别人有样学样,那学校还怎么管理,传出去别人还得说是老师偏心了,你说是不是?」 高斯漫不经心地一点头:「知道了。」 「那今天就这样了,」王老师徵询地看了一直绷着个脸的梁思文,「梁老师没别的事的话,让孩子先回去吧,这个礼拜还得准备联赛的二试呢,是吧。好了,去吧,心里也别有负担,老师们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没其他意思。」 梁思文心里冷笑,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个数学联赛当护身符。 结果高斯没走,王老师看他立在原地,推了推眼镜:「还有事啊?」 他语气中难得多了一些迟疑:「你们有找过赖宝婺吗?」 王老师倒是懂他的担心:「相信老师,老师们找她也只是了解情况,不会为难她的。」 第75页 隔了几个的包间,简蔷坐在老师的椅子上订正试卷,拿着笔的手定在某处,眼前又是一阵熟悉的模煳。 高斯从办公室里出来,没走多远,有人追上他,他回头,简蔷从办公室跟出来,眼圈通红地跑到他面前。 高斯停住,淡看她:「有事?」 她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你跟赖宝婺她……」她仰起脸来,眼神和语气里带着一股天然的任性,她咬了下唇,说,「你能不能别追她……起码不要现在,要不然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广播体操的音乐告一段落,操场上人头挨挨挤挤,学生们穿着同色的校服校裤,相互打闹嬉戏,随着队伍往各个班级涌去。 高斯看了楼下一眼,转过头淡淡道:「抱歉,一直没跟你说清楚,之前是我搞错了。」 简蔷愣愣的,下意识问:「你搞错什么了?」 她失控地沖他喊:「你搞错什么了?」 后来高斯再回忆刚入学那段时间那段经歷,他深刻地悟出了命运弄人这四个字的意义。 命运无心,就是爱开玩笑而已。 中考之后,危如累卵的父母婚姻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步入尾声,骄傲如高斯,也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自己这个当儿子的没有做好,才让父母的婚姻彻底瓦解。那段时间他心情很坏,脾气也是,常去行政楼顶楼吹风,经常能听到隔壁放实验器材的空教室里传出来的吉他声,他听那人应景地弹了整整两天的《匆匆那年》,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门:「你就不能换首别的?」 里面的吉他声戛然而止,过了有十几秒,试探性地、弱弱地换了一首《贝加尔湖畔》。 他无力倚着墙,无奈道:「我求你了,还是换回来吧。」 有时候太难受了,他会跟她说说心里话,是的,虽然哼唱的声音很轻,但他听的出这是个女孩子,他会跟她说自己的家庭,他清楚父母之间存在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既然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就不肯装一辈子下去? 他既觉得父母不负责任,又恨自己的自私自利,谁都不肯放弃他们的选择,来成全自己。 一周过后,高斯按捺不住好奇,试着拉了下那道教室的门,门从里头被推开,简蔷提着一把吉他从里面出来。 后来高斯其实也有想过,如果当初他是真的喜欢简蔷,不会因为梁思文逼她分手他就这么痛快地放手,感觉这种东西,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多是心动和吸引。他误拿了简蔷的钥匙,所以还回去也没有多伤心。 学生们从楼下涌了上来,嬉笑声逼近,简蔷嘴巴一歪,露出一个可怜至极的哭相,捂着嘴跑远了。 高斯跟着转身,利落地消失在那些学生当中。 头也没有回过一次。 女生们长大以后才明白,男生们的干脆决绝,也是另一种维度的善良,喜欢谁,他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船重新回到正确的航线,继续扬帆起航。 第35章 教育的最终目的 就像王老师要求的那样,在学校里,高斯会注意跟赖宝婺保持距离,但是你要让他彻底无视赖宝婺的存在,就是在考验一个男生的忍耐力。于是每天中午,只要赖宝婺午休回来都会发现自己的课桌洞里多了点什么,有时候是酸奶,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一道她想了一上午的数学题的解法,顺手写在奶茶的小票单上。 因为小票很小,所以他的字也很小。 好几次,十二班的同学都撞见高斯过来送东西,所以流言和八卦也一直都没有彻底消失,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过分的表示,只是有时候课间操遇见了,高斯目光就会下意识地跟上她,看她说话看她笑,周围的气氛被男生的目光弄的不太一样,赖宝婺想装作没看到都没有办法,走远了,高斯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轻松回应周围人心照不宣的调侃:「笑屁啊……」 他就是喜欢她。 喜欢到眼睛里都是她。 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他的眼神就忍不住看她。 他能克制自己的行为、感情,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当喜欢的人走过面前,就像一粒珍珠掉入汪洋大海。 她是会发光的。 确实,她越来越亮。 十二班的学生心知肚明地旁观着,目睹着,并不声张,只是含着淡淡的微笑欣赏,青春是场电影,人人都未能有幸成为主角,可是看到身边人如此鲜活又真实地被人爱着,女生们多多少少都会代入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灰姑娘,也不是所有灰姑娘都能得到王子的垂青。 回到家,高斯也会在微信上找她,随意聊两句班里发生的事,他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男生,聊两句就点到为止。这么两天过去,到了周五,话题从班里的事变成了给她讲白天解不出的数学题。赖宝婺是领教过邵天赐这种资优生横空出世的天才解题法,让她至今不寒而慄。 而高斯不一样,他给她讲的解法都很常规,也很符合她的逻辑。 到了中学,很多学生做题反而比老师更厉害,这点在高斯身上她深有体会,他更加懂得对症下药。 周日下完晚自习的夜里,到点他照常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这是高老师小葵花课堂开课的讯号。 赖宝婺坐在宿舍的书桌旁,脚趾轻轻蜷在拖鞋里,咬了咬手指甲。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完整地拍下题目,点击原图发送。 第76页 过了一会儿高斯回:「题目有点难,我语音跟你说,方便吗?」 方便吗? 身处四人宿舍的赖宝婺忽然从头至踵的侷促起来,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众人的闲言碎语之下,接受所有人的观察打量。 然而,总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他让事情变得不一样。 一瞬间的慌乱过去,她回归坦然,手指点了两下屏幕:「方便的。」 很快,他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赖宝婺盯着上面「邀请你语音通话」的提醒,忍耐地咬了咬唇,点了接听。 「餵?」 「嗯。」她小声应。 她对床坐在窗边泡脚的女生扫她一眼,不以为意,继续兴致勃勃地跟对床的女生聊天:「我跟你说是真的,然后文老师就当真了,笑死我们了当时……」靠门的曹倩躺在自己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哼歌,把一本时尚杂志翻得哗啦啦响,高三的升学压力当前,周日的夜晚是她们唯一能喘过口气的空当。 然而,听着赖宝婺接电话的声音,后面一点点变得安静,女生们表面上泡脚看书听歌,暗地里每个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在听。 「嗯,知道的……设椭圆双曲线上一点p……构成三角形问题……再用正弦余弦问题搭桥……然后呢……」 女孩一边听一边拿笔在纸上书写,听不懂的地方她会短暂地停下,不说话,那边人瞭然:「没懂?我再说一遍。」 他像抽丝剥茧一样,手把手教着赖宝婺把答案算出来,直到数字出现在笔尖的那一刻,她眼前一亮,一种单纯的欣喜爬上赖宝婺心头。 她语气惊喜:「是根号2,对吗,是根号2。」 他静静笑,桌上摊着竞赛的试卷,被他推到了桌子的另一头,他面前就一张白色的草稿纸,写着了了几步计算过程。 「对。」他靠上人体工学椅,松掉指间的笔,轻笑。 陡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贴在耳边的话语让人觉得他似乎近在咫尺,她忽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斯又嗯了一声,是个疑问句。 「还有哪道不会?」 她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才轻轻说:「没有了。」 高斯问:「确定没有了?」 「嗯。」 然而语音仍在通话,谁都没有主动打破通话中流淌的丝丝电流。 忽然,他轻轻笑了,低声道:「捨不得?」 因为清楚他看不见,赖宝婺才敢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耳边是血液清晰流淌的静响,白色的灯光下,她耳朵红得能看清上面细小的毛细血管,像块半透明的玉。 她很不禁逗,一句捨不得就让她有种被火烤的滋味,指尖发颤,像静电一样迅速袭遍全身。 她的手一下一下抠着橡皮,橡皮正中被抠出来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洞。这个男生的话常让她感觉难以招架,又总是不容她迴避,让她有种想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紧张惶恐。 高斯低声:「这么害羞?」 「不搞你了。」他轻咳了下,肃清喉中细微异样,「我明天就要去省城比赛,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没?」 赖宝婺还是很腼腆的,眼睫轻颤,迟迟不肯开口。 「不想我,就不想黄天天吗?」他问。 赖宝婺轻轻吸气,整个人在他那声带有疑问的「嗯」中麻了一半,等她开口时,明明才过了十几秒,而在高斯看来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漫长,他也渐渐意识到,这种等待将是他以后人生的主要内容。 「加油……」 高斯不由自主地低了声音:「就加油?没别的?」 「你好好考……」赖宝婺声音好小,细听之下还有些发颤,她唯一深入接触过的异性就是邵天赐,而邵天赐哪怕再强势,也没给过她这么强烈的入侵感,他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个男人在跟她说话,提出要求,做出索取,他要听到她的回应,作为一个他喜欢的异性。 「争取拿第一……」 她跟邵天赐也说,让他好好考,拿第一。 邵天赐给她回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尽力而为。」 她跟高斯说,让他好好考,拿第一的时候,高斯轻轻笑了,他说的是:「拿第一,你送我什么奖励?」 「又不是给我考……」赖宝婺嘟囔。 「这么小气,」他笑笑,「不要你花钱,给我做你最好的朋友,行不行?」 你要问赖宝婺,谁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她看来,朋友就是朋友,没有最好最坏的区分。但高斯不这么看,他像是钻进了什么牛角尖,执意想从她这里讨要一个特权。 耳朵红得像是能滴血,赖宝婺轻吸了口气:「我不要跟你说了,等你拿到一等奖再说吧。」 等她说完这句,整间宿舍陷入诡异的安静,如果说之前还无法确定她通话的对象,那么这一句足以让人确认无疑。 曹倩从床上坐起,手里的杂志放下,目光震惊地看向书桌后女生细瘦笔挺的背影,披下来的头髮遮住了她小半张脸,赖宝婺放下手机,恍然所悟地又握起了笔,表情严肃,这个电话改变的是身后几个女生的心情,却没有影响她分毫。 窗边泡脚的女生表情震惊,用嘴形近乎无声地确认:是高斯。 目光齐齐聚拢在她背,带着丝丝怅然和艷羡。 第77页 高一一整年,她们在背后笑话她、揶揄她,用很刻薄、很难听的话评价这个从来没伤害过她们的小姑娘,一年过去了,她们还是她们,继续说着笑着,笑这个笑那个,而同寝舍友赖宝婺,在高二上半学期的某个晚上,竟然接到了八卦对象高斯的电话。 他给她讲一道很难的数学题的解法,讲完之后像老朋友一样跟她聊天、说话。 她什么时候有的高斯的微信没有人知道,就好像她们也不会知道,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朋友圈,他曾经发过一张叫黄天天的秋田犬照片。 有些人流连路上的风景、一些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有些人风雨兼程,在黑夜白天的变换间悄然蜕变、成长。 赖宝婺扪心自问,接起这个电话的初衷并无炫耀的成分,而宿舍女生对她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改变,那晚熄灯入睡前,女生们天马行空地聊着闲话,赖宝婺从不参与。就当睡意迫在睫前时,有个女生忽然点到了她:「赖宝婺,明天要不要叫你起床?」 自从那件事后,简蔷不常往孙欣欣的教室跑,倒是孙欣欣经常会在课间的时候跑去找她,两人面对面地趴在课桌上,悄悄分享着小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小心事。大概是因为家庭陡然的变故,让孙欣欣跟简蔷的关系更加密切,换句话说,正是因为简蔷的遭遇,才将孙欣欣从难堪的情书事件里解脱出去。 孙欣欣跟她说了曹倩宿舍发生的事:高斯半夜里给赖宝婺打电话,教她做题。说这些的时候孙欣欣一直在观察简蔷的表情,难以否认她有不可见人的私心。 简蔷趴在课桌上,下巴垫在手背,听闻后没什么表情,只是眨了眨眼,语调迟缓:「我不想听她的事,欣欣,我们不要再聊他们了好吗?」 孙欣欣连忙点头:「不说了……我也觉得好无聊,曹倩非要跟我来讲。」 简蔷淡淡笑了一下,眼望窗外。她一直跟自己说,不要去想了,可是心底的某个角落仍无法阻止自己进行着某种猜测,如果当初她没跟高斯提出分手…… 竞赛生周一上午出发,二试时间安排在周二下午,为了保证考试质量,出发前一律收回学生手机,赖宝婺也不知道邵天赐他们具体出发的时间,只跟张美琴通过电话,张美琴告诉她已经出发了,让她别担心,邵天赐说回来给她带礼物。她笑:「他不肯问你,让我来问你想要什么。」赖宝婺笑了:「阿姨,我够了,什么都不缺。」 「那我让他看着随便买了啊。」 一个上午课完,赖宝婺回宿舍午休,等回来的时候发现教室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看到她从后门进来,当中有个女生不动声色地捅了下身边女孩的胳膊,说话的女生突兀地顿住,目光不经意地往后瞟,话在嘴边停住,过了几十秒,见赖宝婺已经坐下整理课本了,女生们才各自散开,回到座位上。 赖宝婺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有一段时间她就处于这些闲言碎语里,她渐渐知道,并不是因为自己特立独行或是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女生在苦闷的学生时代,急需找点什么作为填补。 然而,事情直到下午去水房打水的时候才让她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严欢来了例假,奄奄一息动弹不了,她给自己打的同时顺带捎上她那份,一进水房,几双眼忽然齐刷刷对准她。 声音很小,就在她背后:「是她啊……就是她……」 「贴吧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赖宝婺心头陡然一紧,然而目光望去,只有三四女生,没有一个人敢跟她有正面接触。她像曝光在所有人的议论之中,随浪逐流,却什么也抓不住。 接好两杯水出来,意外发现严欢站在外边,女生的那几天总是让人不舒服,她脸色惨白,精神萎靡,没精打采的,可是一等赖宝婺出来她立刻振奋,拉她离开。赖宝婺两手握着保温杯,不解地问,「怎么了呀欢欢?」严欢沉默,只是拉着她快步往前,接连经过两个兄弟班,走到了走廊尽头。严欢回过来,焦急地问她:「你看贴吧了吗?」 赖宝婺摇头:「没有,怎么了?」 阳光很好的走廊上,嬉笑似乎就在耳边,严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赖宝婺放下保温杯,看她熟练地点开贴吧,点进他们学校的论坛。 看到贴吧飘着的第一条帖子,她愣住。 ——我们学校有个杀人犯的女儿,就在十二班,叫赖宝婺,有谁认识吗? 赖宝婺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滑着屏幕,牙齿像剑,深深嵌入下唇,咬出了一道雪白的深痕。 前些年,他们市郊出过一件耸人听闻的兇杀案,一个男人在大过年突然发病失手杀了自己老婆,包括娘家的弟弟,抱着孩子来过年的弟媳,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不满一周岁的婴儿,唯一逃过一劫的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女儿,因为案件实在太过血腥和离奇,案件具体的细节和图片都被模煳处理,以免误导民众,所以这件事虽然在当地反响巨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具体内幕。 巧的是,这个杀人犯碰巧也姓赖,而他的女儿因为亲戚之间拒绝抚养,最后被当地一政府工作人员领养。 所有细节都在赖宝婺身上对上了。 赖宝婺胸脯起伏,眼圈发红,她摇头:「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这样的……」 第78页 严欢连声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去贴吧解释。」 但是解释再多也没用。赖宝婺从来没跟人说过她家里的事,她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只是这个谜团出其不意被人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血腥的真相。 流言具有可怕的煽动性和从众性。 在学校还未发现,教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种恐惧的情绪在学生之间悄然漫开,像是猝不及防的一场瘟疫。当晚同寝的三个女生有两个被父母接走,另一个因为父母出差迫不得已还要再在宿舍多住一晚。下午课完,赖宝婺回寝室拿书,就听到这个女生在楼道里跟父亲打电话,都要哭了:「爸爸,我不要住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有病,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像赤脚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 赖宝婺经过她身边,女生从玻璃上的倒映看见了她,啊的一声,畏惧地转过脸来,像是意识到自己情绪的过激,她拿着手机沖她招唿一声,强笑:「你回来了啊。」 赖宝婺欲言又止,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过于害怕,赖宝婺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拿完书,赖宝婺没在宿舍久留,严欢陪她回教室。因为帖子的事,现在赖宝婺去哪严欢都寸步不离,生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傍晚的这个点,学生多去食堂吃饭,有些回来的早的扎堆聚在一起闲聊,男生坐在桌子上,也在聊那个帖子,信不信的都有,就算赖宝婺的父亲真的是杀人犯,跟她也没有关系,关键是这个杀人犯好像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几个男生聊着聊着就聊到遗传学上去,这时就听一个平时班里消息比较灵通的女生声音清脆地插进来一句:「别人可能没什么事,叫曹倩孙欣欣她们小心点,搞不好哪天赖宝婺一犯病,跟她爸一样把人杀了都不一定,而且我听说,神经病只要被证明是在发病的时候杀人……连牢都不用坐……」 男生们都被她说的有些毛骨悚然,摸了摸胳膊:「卧槽别说了,吓死人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严欢气得浑身发抖,在门口大喊:「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众人一转头,几张嘴同时停住,表情尴尬。 一个女孩的身影纤细地镶在门里,双臂搂着胸前一摞书本,赖宝婺张了张嘴,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她明明觉得自己说了,说了很多解释和澄清的话。 在她的想像里。 在她的梦境里。 很多年后,长到很大的赖宝婺经歷过世间种种,酸甜苦辣,懂得了宽容和理解,再回头看那个年纪的遭遇,她依然无法消解那时猝不及防的恶意。她依然有一种冲动,想回到十六岁那年,去抱抱那个总在眼泪中惊醒的小女生。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弄疼她,伤害她,编造许许多多的谎话。 到了很晚,赖宝婺依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只是大了一岁的赖宝婺已经没有这么多的眼泪,哪怕再伤心,她的耳朵里依然塞着英语听力的耳机。 可能这就是成长。 班里对于赖宝婺的讨论甚霄直上,贴子盖到翻了好几页,把严欢的回帖都盖了过去,赖宝婺不去解释了,因为说了再多都没用。 最后张美琴是从儿子邵天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二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的邵天赐给她去了个电话,当妈的也是第一次从自己这个浑不吝的儿子那听到急得快要出汗的声音:「妈,你现在就去趟学校,看看赖宝婺……您快点去!」 在梁思文的办公室里,所有任课老师包括校领导齐聚,张美琴气得发抖:「我放心才把孩子交给学校,孩子在学校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梁思文主动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才知道这件事,她的脸色不比张美琴好看多少。校领导们坐在她对面,说着安慰的话,检讨学校工作的没有到位,让她放心,学校会处理好。 张美琴去了趟十二班。课上到一半,赖宝婺被老师叫了出来,在学生们齐刷刷的注视下拎着书包走到门口,小声叫了声阿姨,张美琴米色套装,齐肩的头髮烫成微卷,接过她书包笑着说:「天赐晚上就回来了,阿姨帮你跟你们梁老师请了假,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庆祝一下。」 下堂本来是语文秦老师的课,结果等学生们准备好课本,翘首以待,等来的却是一脸威严的梁思文走进教室。 站在讲台后,环顾教室一圈,她面孔冷硬地表示占用几分钟时间。 四下寂静,台下几十双懵懂中又含着惴惴的眼,他们早已习惯在这个中年女老师的眼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犯下的错误。他们畏惧梁思文的严厉,却也心存侥倖。 没有一个错误是无法挽回的,只要你有这个决心。这是常挂在这个班主任嘴边激励后进生的原话。 然而,以为迎来的又是一场疾风暴雨的批评,这帮年轻的孩子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他们会先看到一个中年女老师的泪。 她冷冷地问:「贴子是谁发的?有谁回过,给我站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问个清楚。」 每一个对上樑思文的目光的学生,或尴尬地转脸,或畏惧地低下头。 梁思文撑在讲台上的手臂轻轻发抖。 这个在教育行业工作了快二十年的中年老师,看过也亲身经歷过许许多多的教育案例,她相信人性最初的纯真和善良,她很认同书里的一句话:善良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善良,这不是书籍或者教育能解决的,真正达到善良的教育要引导孩子们亲身实践,亲身体验,从内心真正认同,才能回过来真正做到以人为本。 第79页 梁思文很信奉这句话的力量,奉为圭臬,贯穿于她这二十年的执鞭生涯,而总有某一个瞬间,这些年轻的学生们某些话语,一些举动,让梁思文陡然窥见人性的残忍,不分年龄的恶意。 你要是作为一个老师,会不会有一个瞬间也曾怀疑,其实人性本恶。教育最终目的并不是引导,而是纠正。 而能不能领他们走上正途,最终看的也不是老师的水平,而是天意。 哽咽片刻,梁思文的泪无声滑落:「你们还是孩子……怎么能这么坏……」 一个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流泪的画面,对任何一个学生而言都具有视觉冲击性,刻骨难忘。 在人性、道德乃至法律都很单薄的年纪,梁思文的话像刀子一样刻进他们心里,他们懵懂而震撼,听老师说着对他们的失望,羞愧像是落潮之后才涨上来的潮水,一遍遍刷过他们是非观尚且浅薄的心里。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总有一些是在眼泪中学到的,别人的或自己的。 在梁思文的口中,他们才知道了这整个故事的原貌。 教室彻底安静,隐隐约约,还有女生低低的啜泣。 第36章 我请你们看电影吧。 被接回邵家的赖宝婺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试卷、习题本,手边一点小零食。邵天赐还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张美琴说先等他回来,再等你邵叔叔开完会,我们一家人就去外面吃日料。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心口被带着一阵阵地颤,渐渐跟心跳同频。赖宝婺十分确定,那不会是邵天赐,因为他几乎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那也不会是严欢,这个点她应该还在课上。 她轻轻吸了口气,握紧笔,促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这道数学题,不去理会外界的异动。 响过一声就停,打电话那个人好像能读懂她的心思。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性格,他自己也说过。 临近傍晚,小区里出来许多散步的住户,有母亲推着坐在婴儿车里的baby,也有牵着狗出来遛弯的白领,偶尔的鸣笛和闲聊声交织,构成了她十六岁对那个夜晚最深的记忆。 窗户半开,有风进来,轻轻吹开桌上一张数学卷子,赖宝婺连忙伸手去按,就在这时,一丝低低的狗吠传入耳里,她抬头看向窗外。 流光晚照,云蒸霞蔚,美的不可思议的一个傍晚。 住家保姆看她在门口换鞋,走过来问她要去哪,她低头繫鞋带,系好一只换另一只,特别仔细的样子。站起来,赖宝婺把一件牛仔外套穿起,小声说:「我去外面走走。」 「那早点回来哦,天赐已经在车上,快到家了。」 「知道的孙阿姨。」 她出了门径直往花坛方向走。 花坛里种了一圈淡粉色的小花,清新淡雅。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黑色背影站在花坛长椅边,黑色棒球帽,同色连帽衫牛仔裤。 秋田犬最先注意到她,一把挣脱狗绳,朝她飞奔。 赖宝婺慢慢蹲下,让它扑进自己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在膝间乱拱,秋田犬抬起湿漉漉的小狗眼,表情依恋地看向她。 无论过去多久,我依然熟悉你的气息。 我能感觉出你的难过,虽然什么都无法为你做,我愿意靠着你,给你抱我自己。 狗永远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她从小就知道。 她拱起背,蹲在地,伸手把它紧紧搂进怀里,黄天天的头压在女孩的肩上,站得笔直,耳朵微动,它在轻轻地发抖。 女孩也是。 搂着黄天天的脖子,忽然间,一滴泪直直溅落,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滴雨。 它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女孩清秀白皙的侧脸,又慢慢把头低下,依偎着她,一动不动地被她抱着。 四周变得很安静。 高斯慢慢地走过来,也蹲到地上,低头看着一人一狗,表情珍惜。他抬起一条臂,用一只大手轻轻包住女孩的后脑勺。这男生看着痞,有时候还坏,可是仔细说起来,他从来没有在得到她允许之前对她做过特别亲密的举动。 可是这一刻,他有种冲动,他很想抱抱她。 他真的很想。 回来的车上,高斯一直在想,究竟要把时间拨回到哪一刻,才能让一切重新开始,而想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早就输得一塌煳涂,不是输给时间,也不是输给邵天赐,而是输给过去自己的愚蠢和自大。如今每一次的后悔,只是让他更加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心。 他的心现在究竟被他放到了哪里。 「赖宝婺……」他声音发涩,「对不起……」 高斯对她说过无数遍对不起,多到自己早就数不清,而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绝望到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被原谅的余地。 「如果我知道……」 喉结滚动,鼻腔发酸,他狼狈地别开脸,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他能知道什么? 再知道又能怎么样?十几岁肤浅幼稚的男生,他能知道有朝一日会对这个女生心动,像钻石一样把她放进自己心里,她一颦一笑一点情绪都能牵动自己,这种心动深刻到让他喜,让他悲,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失眠之夜,让他从此看着女生的眼泪就后悔吗? 掉过眼泪之后,她的头被他按到自己肩上。 他像黄天天那样,静静地给她靠着。 第80页 高斯才从长途车上下来,身上烟味汗味明显,混在一起并不怎么好闻,却意外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黄天天蹲在两人脚边,抬头懵懂地看着这对年轻的少年少女们。 高斯低头看她,用掌心给她抹掉满颊的眼泪,哑声哄她:「好了,不哭了……」 越是让人别哭,她的泪就越止不住,泪珠接连往下掉,像流不干一样。 就这样在眼泪中缓了很久,赖宝婺推开他,用手背擦泪。 高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饿了没?」 邵天赐风尘僕僕地从省城回来,一进小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戾气勃发地走上前,一把把赖宝婺拉到自己身边,赖宝婺后知后觉地抬起脸,她含着眼泪惊喜道:「天赐。」 高斯一直在看她,被邵天赐推开那一下都没怎么招架,只是看着赖宝婺。 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能让她含泪叫出自己名字,哪怕是死他也心甘情愿。 邵天赐原本窝着一口气,被她这一叫有气也发不出,领口竖到下巴位置,他深深唿出口气,看她一眼:「回家啊,傻站在这里干嘛。」赖宝婺被他拉着,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动的高斯。 他也在看她,一人一狗表情相近。 目光清清的、淡淡的,有种让人看不破的沉迷。 邵天赐回头:「又怎么了?」 到点了,张美琴收拾好从二楼下来,看见丢在一楼客厅沙发上那只熟悉的黑色双肩包,她语气惊奇:「天赐回来了?」 孙阿姨闻声从厨房走出来,笑道:「刚回来又走了,说跟宝婺去外面吃。」 张美琴摇头:「这孩子,连回来都不说一声,叫人白等。」 孙阿姨问:「那饭还做吗?」 「不做了,我跟他爸也去外面吃。」说着转身上楼换衣服。 此刻的邵天赐正跟赖宝婺并肩坐在市区购物中心一家新开的火锅店里,通过手机二维码扫码点菜,两人凑在一块儿挑挑拣拣,一个一个往下勾,各种蔬菜各种肉。邵天赐大刀阔斧地点完,「好了,再加份土豆片,完美。」 一键下单。 赖宝婺小声说:「他还没点呢……」 邵天赐看了看她,冷笑一声,又打开手机:「再加份白米饭。」 「吃火锅吃什么白米饭啊?」 「怎么不能,让他拌着火锅汤喝。」邵天赐没好气。 说到高斯,高斯刚好拿着两听可乐一瓶酸奶从吧檯回来,坐到他俩对面。酸奶径直推到在座唯一的女生面前,赖宝婺抬起头,说了句谢谢。高斯跟她笑了下:「谢什么。」邵天赐冷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赖宝婺,他俩根本没可能出现在一张餐桌上。 高斯自己心里当然也明白。 这顿下来他基本没什么话,两个男生闷头吃,赖宝婺胃口本来也不大,东西虽然点了一大桌,竟然也被他们吃掉了七七八八,只剩一层浮着红油的火锅汤,和最后上来的那碗白米饭,徒然冒着热气。 赖宝婺一口一口地吸着酸奶,看一眼邵天赐,跟个大姐姐一样教育人:「你看多浪费,我就说,哪有人吃火锅点白米饭的。」 「烦不烦啊你。」 赖宝婺小声:「是你自己不听。」 「那我打包不行吗?」 「打包回去你也不会吃,路上就被你扔了。」邵天赐这辈子就被赖宝婺一个人搞得这么说不上来话过,赖宝婺太了解他了。 她也是真不搞懂,为什么要去点一个明明不会吃的东西,白浪费钱。 高斯转头看向窗外,无法忽略的是心底浮起的淡淡怅然,每次看到他们两个亲密无间相处的画面,过去教室里见到的点滴就变得异常清晰,高斯就永远没办法获得他想要的冷静。 活到这么大,高斯第一次深刻领教了羡慕这个词的真谛,应有尽有的人生里并非事事都能顺如他心意,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跟邵天赐互换一下身份,哪怕一天都行。 吃得太饱,他们从店里出来,经过旁边一家影城,易拉宝上放着最新几部影片的介绍,里面碰巧有一部赖宝婺最近特别想看的,是部喜剧片,想到高斯刚刚还请他们吃饭,她回过头来一脸单纯地提议:「我请你们看电影吧。」 高斯邵天赐异口同声:「开什么玩笑?」 话音刚落,两个男生对看了一眼,又各自面无表情地转开。 高斯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主动表示:「我去买,你想看什么?」 很快女生就被晾在一边,替他们看外套,男生一个去买票,一个去买爆米花和饮料,分工明确,回来的时候两手都是满的。赖宝婺站在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中间,个头不足,像是中间突然凹下去的丘陵。 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这个看电影的提议。 最尴尬的是,这种时候还没人说话,一个看手机,另一个也是。 手机已经没电的赖宝婺只好煞有介事地研究起了易拉宝上的演员阵容。 上一场结束观影的观众陆续从通道出来,经过他们,不少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生的颜值吸引,边走还边回头看,看了好久也没搞清楚这三人究竟算个什么组合。 进了放映厅,邵天赐在前,赖宝婺跟在中间,高斯殿后,漆黑的影厅,高斯买了三张连座的票,赖宝婺走到中间那个位置刚要坐下,邵天赐忽然拉住她胳膊,把她往前又拉了一点,跟自己错身而过,按下她,「你坐这。」他整整衬衫衣领,转而在两人中间坐下,两腿自然分开。 第81页 高斯抬头看了前面的她一眼,没什么表示,坐下后顺手拉开外套拉链。 赖宝婺刚一坐下,手上就被邵天赐塞了一桶爆米花,一杯可乐。 「吃你自己的。」 都是男人,电影院里能发生的那点事邵天赐简直不要太清楚,电影院啊,听起来多暧昧的地方,一些眼神的交汇,肢体动作的小碰撞,都是爱情开始的火花。赖宝婺怎么想的他管不了,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杜绝别人的小动作,将其扼杀在萌芽中。 电影拍得不错,笑点密集,全场不间断都有笑声,都说喜剧是治癒生活的良药,一点没错,赖宝婺笑的眼泪都出来,心头阴云散去不少。 女孩的笑声不大,但就像安装了什么特效,她一笑,高斯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心底窜过一丝酥麻的电流,忍不住就想去看她。 不多不少,借着欠身调整坐姿的几秒时间,状似不经意地扫她一眼。 漆黑的影厅,唯一的光源来自萤屏,曝在光影下的女生脸庞白皙清秀,她一笑眼下会出现两道明显的卧蚕,显得特别温柔。 让人心情也变得很好。 高斯有时候也搞不明白,高一那段时间自己在想什么,她明明长得很乖,白皮肤双眼皮,眼睛大大亮亮,有点幼态的长相,就是那种一看会让人心软的小姑娘,当时自己怎么就一点不开窍。 坐回之后他收起目光,投到大荧幕上,接下来演的什么他都没怎么注意,只听到周围一阵阵的笑声,他茫然地置身其间,目光直直地看着大荧幕,却不知道这些笑声究竟来自哪里。 电影结束出来,赖宝婺喝多了饮料,想去卫生间一趟,又不好意思跟两个男生直说,只好含煳其辞地让邵天赐先等她一下。 她走了,就剩两个男生沉默地站在电梯前,人进进出出,终于走空了一批。 电梯外壁映出两个同样高瘦的身影。 邵天赐看着前面,淡淡道:「我跟她很小就认识。」 高斯一顿,转过脸来,眼中闪过一点光芒。 他太想了解她、接近她,渴望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所有事情。 邵天赐不为所动地继续:「八九岁的时候我爸下到县里考察,我就去县里一所小学借读,跟她是同桌,她爸爸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兼数学老师。」 「那是个很正派,很负责任的老师,县里有些学生家里路远,吃不上热饭,他就自己出钱弄了个食堂,在我印象里,每天下课他都戴着副套袖在食堂给学生热饭。」 喉结滚动,目光陷入追忆,邵天赐声音发涩:「后来有天食堂起火,她爸为了救困在火里的学生,再也没有出来。」 高斯目光震动地看他。 邵天赐没有说的是,赖校长从火灾里抱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自己。事情在当地闹得很大,食堂批建的流程本来就有漏洞,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压根没人记得这个校长的好,有受伤的孩子家长拉横幅来学校门口讨债,欺负赖家没男人,就剩孤儿寡母两个,逼她们卖房卖车赔偿。赖母哭着问他们,人都死了,把房子卖了她们娘俩以后住哪。对方咄咄逼人,我管你们住哪,我家孩子还在医院躺着,你们不卖房子我也能让你们在这里住不下去。 也不能说谁对说错,只是越是落后的小地方,善良越难扎下深根。人在一些利益问题上往往暴露地更加彻底。 小的时候邵天赐也恨过、怨过那些学生家长,后来长大了,看到的匪夷所思、大奸大恶的事情多了,他反而觉得那种被利益驱动的赤/裸的恶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高斯安静地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声音低沉:「后来呢?」 「后来,」邵天赐压抑地吸了口气,「她妈妈受不了也自杀了。」 高斯勐地转过头。 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过去已经快有十年了,邵天赐至今提起还有种不寒而慄的感觉,也是从后来报导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他才否决了意外这个说法,没有一个母亲会扔下还在熟睡中的女儿清晨五点去河边散步,最后被人发现溺毙在河下游,在此之前她整理了女儿所有当季的衣服、玩具、书本,装在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里。 他从来没问过赖宝婺,她相不相信那只是一个意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妈妈。 也是从那时候起,邵天赐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世上谁都可以被人欺负,就是赖宝婺不行。 这个世界上,别人都有爸爸和妈妈,只有她,别人在外面再怎么受委屈,回家都有父母给他们出气,都有父母为他们兜底,但是赖宝婺她不一样。 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是受了委屈,没有人给她撑腰,没有人给她主持公道。 邵天赐:「如果有天我没忍住弄死你,你记住,这都是你自找的。」 眼眶发热,他无力地垂下头。 是的,他自找的。 第37章 他会跟她告白吗? 第二天正常上学的赖宝婺一进教室,几十双眼齐刷刷地对准她,目光中蕴藉着各式各样的情绪,柔软、复杂、愧意和同情……赖宝婺要进去了,又被邵天赐叫走,跟她说了半天的话话,直到早读的铃声都响了,在所有眼睛若有似无的注视中,她才走回自己座位坐下。 她抬起脸,跟几双回头看她的目光刚一对上,又纷纷转开,不敢看她。 第82页 意外像海边的细沙,被海水冲过,一切又恢復如常,阳光依然普照,校园里上课下课,学生打闹玩笑,好像那个可怕的神经病杀人案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他们单纯也好,残忍也罢,与己无关的,总是很容易被这些年轻孩子忘掉,改变的只是当事人的心境和对人的看法。赖宝婺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去真心地相信谁,跟谁成为很好的朋友。 赖宝婺感觉的出来,这件事后,连严欢对她的态度都变得小心起来,她心疼她,很努力地想对赖宝婺好,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连见到邵天赐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食堂的小卖部里,赖宝婺拿着一瓶酸奶出来。高斯适时地上前,也不说话,心照不宣地一起走了一段路,像是偶然遇见的同学。高斯没告诉她自己早就看到她了,特意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其实只要高斯愿意,什么事都能被他做的很自然,像个成年人一样游刃有余,无论是处理学业,还是处理跟她的关系。 「怎么说,还是老时间?」高斯淡淡地,看眼她。 赖宝婺文静地走着,她不作声通常就是默认的意思,高斯算是有点摸到窍门了。 经过几桌用餐的学生,他头往旁边点了下:「我朋友那桌,我过去了。」赖宝婺顺着看了一眼,一桌两个男生,她一个都不认识。 邵天赐抬从高斯背上收回目光,转到走过来的赖宝婺身上,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点笑:「搞什么啊,去这么久,饭都冷了。」 「排队的人很多啊。」赖宝婺在桌边坐下,笑容乖巧,带着一丝讨好。 邵天赐根本不可能再去说她什么。 就像他根本不可能阻止赖宝婺去跟谁接触,这是她的自由。他像个操心又多心的父亲,很想对小孩讲尊重讲平等,心里却格外戒备那个男生,恨不得赖宝婺离他远远,清清静静地读完高中。 他知道一点赖宝婺跟高斯的接触,但他并不知道现在高斯每天晚上都会给赖宝婺讲题,通常是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里,几个女生还在洗漱收拾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发来一个问号,得到赖宝婺允许,他才会给她打语音。 这时候,同宿舍的女生们都会不自觉地停下动作,轻下声音,不由自主地去听,听这个传闻中的学霸学神,这个数学联赛刚刚拿了一等奖,名字和照片还贴在学校橱窗里的男生,就这么走下凡间来到身边,用前所未有的耐心给赖宝婺将一道文科班的数学题。 估计她们自己也想不到,这在很久的将来,会成为她们回忆青春时最经典的画面。 当你回忆自己的青春时,你都在想些什么,燥热的教室、做不完的试卷、沉闷的课堂,还是夜深人静时,一个男生为女生讲题时那磁性低沉的声音。 人总是会为一些美好所触动,渐渐无法承认也无法面对从前自己的行为。因为每晚高斯雷打不动的一个电话,像一束外太空传来的信号,改变最大的竟然是赖宝婺的宿舍关系。她们不再孤立她、议论她,更何况,现在的赖宝婺也不值得她们议论什么。 赖宝婺还是那个赖宝婺,可是总让人感觉某些细小的改变发生在方方面面。 进入十一月,天越来越冷,起床对这群女生而言变得越发艰难,每当闹钟响起,宿舍里总会先响起一阵抱怨的□□,在闹钟一遍遍的殴打下,迫不得已窸窸窣窣地穿衣起床。 一个女生对着挂在床头对镜子梳头髮,洗完脸的赖宝婺端着面盆匆匆回来,经过女生面前的镜子,白皙清透的脸孔一闪而过,眉眼秀气清纯,看的她呆了一下,没有一个人会特别注意一个朝夕相处的女生的长相,而这意外的一眼才让她倍觉惊讶。 等赖宝婺拿好书本走了,梳头髮的女生停下动作,往她书桌前看了看。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而然地开始懂一些护肤常识,比如基础的清洁保湿,有些家境不错的女生起步价都已经是雅诗兰黛了。 跟其他女生一样,赖宝婺的桌上除了书,檯灯,也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像女孩的发圈、束髮的夹子,另外就是一瓶已经用了一多半的大宝霜,她连洗面奶都没有。如果不是赖宝婺在用,几个女生都不知道原来大宝还出过乳霜系列。 女生小声:「也没看到她用什么啊,怎么皮肤这么好……」 另一个女生对着镜子用细胞针挑痘痘,感慨了一句:「没办法,天生的。」 赖宝婺跑着从宿舍楼里出来,爬楼的时候碰巧遇到从车棚上来的高斯,天转冷了,他在校服里面加了见黑色卫衣,不见臃肿,看着还是挺拔清瘦,单肩包的带子勒住他突出的肩胛骨,两手插兜,他在前面心照不宣地慢下脚步,等她追上来。 「听懂了没?」他很平淡地转过脸来问了一句。 赖宝婺才注意到一旁的他,猝不及防的偶遇,她什么准备没有,也不知道脸洗没洗干净,心里不免有些小侷促。 而他被突然这一问,赖宝婺才想起昨晚的事,脸更烧了。 昨晚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高斯像往常一样给她打语音电话,结果误点成了视频语音,接起的时候赖宝婺也没注意,就放到了耳朵边。 高斯也愣了一下,看着占据画面一多半的小耳朵,一小半张脸,有点想笑。 白嫩小巧,像白蘑菇的切面。 第83页 讲着讲着,高斯总忍不住走神,颠来倒去地老壳卡,听的赖宝婺好几次都疑惑地问为什么。 最后高斯轻轻咳了咳, 「赖宝婺?」 「嗯……」 「看你手机。」 赖宝婺以为他给自己发了什么公式或者解题的步骤,等她拿开手机看向屏幕时,赫然就见屏幕里的男生单手拿手机,垂着眼静静地看自己。 他应该是在自己卧室,放松地靠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背后书柜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模型,柜门还卡了一只半成品的风筝,旁边墙上贴了张nba球星的海报。高斯刚洗过澡,头髮还是湿的,半湿的状态显得髮丝漆黑,凌乱地垂在额前,镜头往往容易让人失真,这种感觉下的高斯似乎更痞,也更加危险。 而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屏幕另一头的赖宝婺,直接坦率,入侵意味浓烈。 四目对上。 她的眼神是全然的愣怔,毫无防备地呈现给高斯一个小女孩私底下的模样。她穿了一件白底上画满粉色爱心的圆领家居服,一手托腮,长发散在肩的形象让他有种女孩已经成年了的错觉,只有依然单纯清澈的目光才让人觉得时光并未走出多远。 他抬唇笑了下。 「讲半天,就给我看一只耳朵,嗯?」 听到男生这句话,睡在上铺的两个女生好奇地探头往下望。就听啪的一声,手机被后知后觉的赖宝婺倒扣在草稿本上,她脸色绯红,双肩僵直。 看着一片淡灰色的屏幕,高斯活动了下脖子,又轻轻地、回味地笑了一下。 他主动挂掉视频,然后发过去一个问号。 「听懂没?」 然而女生没再回他。 清晨的校园,阳光柔柔地照着,男生把旧事重提,换种氛围,依然让女生有种无所适从的尴尬,高斯静静地看她。她的目光让他收起了所有想要逗弄她的话。 太纯了……皮肤清透,一点毛孔没有,大庭广众,她总是有点紧张的样子,像刚来人间没多久的斑比。 他忽然有些理解邵天赐的心情,这种女生确实需要做家长的百分之百的警惕。 点点头,她害羞地说:「昨天不好意思啊……」 舍友这一打岔,吓了她一跳,本能的反应让她做出这个没有礼貌的动作。虽然高斯每个晚上的电话已经是宿舍公开的秘密,但她没有做好把它彻底公之于众的准备,弄到最后她连他微信都没有回。 高斯挑眉,似乎若有所思:「真不好意思?」 她抿嘴。 他看着她发顶那条白白的髮际线,笑了笑:「问你个事。」 赖宝婺半疑半惑地抬头看他。 「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赖宝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蕴藉一种不想伤害他的迟疑。 看得高斯笑了起来。 「不逼你,换个问题,我算不算你朋友现在?」 赖宝婺轻声:「怎么了?」 「这周末出来看我打球,我把黄天天也带上。」想了想,他补了一句,「你放心,都是外校的,你一个都不认识。」 赖宝婺想了想,点头。 「还有个事。」 怎么还有啊,赖宝婺烦恼地抬起头。 「披一天头髮给我看。」男生定定地看她。 这周末,一直在省城开会的邵荣终于回来,为期半年的公示结果刚刚下来,一家人为了庆祝一起去外面吃了顿饭。吃完饭赖宝婺就匆匆往学校赶,邵天赐问她这么早回去要干嘛,她也不说。到宿舍放好东西,高斯的电话就过来了,说他已经到了,让她弄好可以下来。 赖宝婺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刘海,匆匆下楼。 高斯就站在宿舍楼门口的一株香樟树下,黑色的一套运动衫,荧色球鞋,永永远远戴着他那顶棒球帽,面孔俊挺,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轻盈地从楼里飞下来,一直飞到自己面前。高斯的嘴角渐渐上扬,脸上现出了一点笑。蓝色毛衣,牛仔裤,她不穿校服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显大。 应他的要求,她给他披着头髮。 齐肩长发下,一张脸巴掌大,嵌着一对水水润润的双眸。看得高斯几乎转不开眼,然而等女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让他有种梦碎的感觉:「黄天天呢?」她歪着头,问了一个她第一眼看见他就想问他的问题。 他想笑,又忍住了,嘴上没好气道:「扔了,看着就烦。」 见面就问狗,当他什么? 她一双眼又大又亮,定定地看他。 她一句话没说,而那双眼又像是跟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每一句话都是甜言蜜语,每一句都是男生爱听的话……逼得他不得不低头服软,只有妥协:「学校不让带狗进来,放在门卫。」 她展颜,两道卧蚕一现,特别招人疼的一个笑。 高斯从来没觉得自己养狗这个决定如此英明过,看着女孩的笑容,心像雨后天空一样明净,心也温柔起来。 「高兴了吧……」高斯挑了下眉,伸手拿开黏在她眉上的一缕髮丝,他也觉得有点好笑,「就这么喜欢狗,以后见不到它怎么办?」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她抿了下嘴,又静静地沖他笑了一下。 一个让高斯看不懂的笑。 或者长大了的女孩都会这么笑,她们想的更多,更加敏感,笑容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也更加丰富。 第84页 他们从门卫那里接到了狗,坐上了去往市区体育馆的计程车。 这一路,赖宝婺坐在后排抱着狗,她总是很安静,所以高斯也没有特别注意她的情绪,一路上都在计划下面的安排,想把她在外面留的久一些。到市区体育馆下车,走进体育馆,几个男生迎上来,相互招唿。介绍她的时候,高斯没特意解释,只说是同学,这几个男生一看她牵着他家那只宝贝秋田犬,眼神都变了,意味深长地交换目光。高斯用一种略带警告的眼神盯了他们一眼,男生们笑而不语,勾肩搭背地去休息室换衣服。 高斯头也不回,拉着赖宝婺去看台:「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过来。」 把她跟狗安顿好,他又掏出手机给她:「要是一会儿有人找我帮我回下,就说我家里有点事,晚点过去。」 赖宝婺惊讶:「我吗?」 高斯面无表情:「要不然谁,黄天天吗?」 赖宝婺倒不是这个意思:「这不太好吧……」 「瞎想什么?」高斯看她一眼,「不是朋友吗,帮个忙都不愿意,你知不知道我逃个课心理压力有多大吗?」 他心理压力有很大吗?赖宝婺抬头看看这个一脸淡定的男生,真看不出来。 「好吧。」她慢吞吞地说,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又问,「密码多少啊?」 「123456.」 这种密码设跟不设有什么区别。 赖宝婺过了一会儿重又抬头,看他还在,小声问:「还有事吗?」 高斯被她这一问,扭头走了。 赖宝婺送着他的背影走下看台,收回目光时发现自己旁边就坐了一对情侣,女生大概也是来看男朋友打球的,两人隔着高高的看台你一拳我一句的,说不完的甜言蜜语,看的其他队员眼馋不已。 赖宝婺一声不吭,她把黄天天揽到自己膝间。 宽敞明亮的休息室里,两面衣柜,中间放了一排长凳,来打球的学生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聊。高斯推门进来,迎面响起一片的招唿声,「哟,阿斯也来了。」「怎么才来?」「早看到你了,刚跑哪去了?」一个一个击掌过去,刚刚有见过赖宝婺的男生打趣:「女朋友来了干嘛还藏着掖着,这么宝贝的吗,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啊。」 高斯回了声滚,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在特定感觉下的人,嘴上虽然不情愿,心里其实很想被人误会成是某种关系。 「你要理解他,狗都给人家女孩牵走了,能不宝贝吗?」男生们好像都挺知道他家里的事,一个两个笑他不停。 「卧槽,真的假的?高斯家那只泰迪?」 「傻逼,那是秋田犬好吗?」 「我早就说过,阿斯哪天要是结婚了,绝壁妻管严。」 高斯两手交错抓住衣角,反手从头顶掀下,团成团朝人砸去。脱衣之后男生一身薄薄肌肉,骨肉匀停,一片嘘声里,他往后抓了把头髮,朝人比了个挑衅的中指。 赖宝婺很早就发现,无论别人对高斯有什么样的偏见、什么样的看法,只要他在球场出现就没有人能否认,他永远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他的每一次起跳、扣篮、盖帽,都能掀起场上一次又一次的尖叫。中场休息,高斯夹着篮球下来,走到赖宝婺面前的看台,一滴汗沿着髮丝缓缓往下滑,被他甩头挥开。 他一手搭在栏杆,朝她弯了弯手指,红色髮带下,一双眼像被水洗过一样雪亮,情绪全部在球场上释放之后,他的气息更加强势霸道,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随性、痞里痞气,也更加危险。 赖宝婺还没怎么样,她旁边两个女生激动地不行,争相推她:「他叫你!他在叫你诶!」 看台的第一排跟那条栏杆隔了一条有些宽的过道,赖宝婺走过去,蹲到他面前,一人一狗歪着头定定地看他,看的他忍不住提了下唇角。 一个人能让人觉得可爱,就是她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场上是拉拉队一阵阵的欢唿尖叫,他握着栏杆站在那里,好像说了什么,赖宝婺听不大清,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了?」 背后一片吸气声。 高斯抬手包住她后脑,轻轻按低了她的头,她被迫凑到了他唇边,鼻尖是一股强烈的汗味,和男生唇齿间涌动的陌生气流,像一束电流吹过她耳垂。他吞咽了一下,才在她耳边问:「有人找我吗?」 说完他的手就收了回来,可是赖宝婺总觉得被他碰过的感觉还在那里,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想去抓一下,看能不能抓点什么下来。 她摇了摇头。 「饿不饿?」 她还是摇头。 高斯笑了下,伸手掏了把狗头:「你乖啊。」这话是对黄天天说的,然而赖宝婺却在旁边惯性点头,他转过脸看她,眼里满满都是笑:「问你了吗,瞎点什么头?」 她低头,耳朵慢慢红了。 场上响起哨声,高斯说了声走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小跑过去集合。赖宝婺看着男生高高大大的背影,露在篮球背心外的结实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激烈运动,肌肉明显贲起,而刚刚,他就用那只手碰的自己。 她退回自己原先的座位,把狗拉到自己身边,旁边一个女孩凑过来,眼睛亮晶晶,激动不已:「你男朋友好帅啊!」 赖宝婺小声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啦……」 第85页 女生好懂的样子,胳膊顶她,一副瞭然于胸的模样:「我懂的我懂的,暂时还不是嘛……信不信他迟早会跟你告白。」 赖宝婺被她说的脸红不已,幸好这时高斯交给她的手机连续震了三震,她借回復的功夫低头避开了女生过于自来熟的盘问。 手机屏幕上浮着三条微信消息。 她解锁点开,果然有人在问:人呢,怎么还没到?都等你了。 赖宝婺这才发现这个男生是真的懒,懒到什么地步呢,他的所有微信好友压根都没有备註。 赖宝婺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就按他说的,一个字一个字打进去:家里有事,晚点过去。 「那行吧,你忙你的,本来几个新来的竞赛班人都想见见你,那就下次吧。」 她退出聊天界面,猝不及防的一眼,就让看到他的聊天记录中置顶的那个熟悉头像,头像上顶着一个备註。 小耳朵。 一个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表达爱意的方式依然细腻委婉。 抿了抿嘴,她放下手机,脸持续地烧着,她抬眼看向场上。 他一头热汗,在那些球员之间来回奔跑,红色髮带,漆黑湿透的髮丝。毫无疑问,他是球场上最亮眼的存在。 他喜欢她。 他会跟她告白吗? 什么时候? 今天吗? 那么,她会答应他吗? 她心烦意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这些假设,哪怕很多假设都是庸人自扰的本身,然而,恰恰就是球场上这个奔跑跳跃的人,给了她所有烦恼的起源。 第38章 我都改好了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队员们下场来拿各自的外套。高斯走到场边,一手掀起球衣下摆擦汗,露出一截小腹,他抬头看了看场边的赖宝婺:「一会儿别乱走,门口等我,我给你送回去。」 交代完她,他头也不回地去球员休息室换衣服。洗完头沖完澡一切都收拾好,他背着包到体育馆门口等人,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出来。 他也是服了她了,手机在她手里,人又联繫不上,高斯只好折回去找她。 找半天,在北面看台角落发现蹲在地上的赖宝婺,跪坐在地像在找什么东西,他过去,蹲她下面一级台阶上,两腿叉开,手臂长长地摊在膝盖,歪头问:「找什么?」 赖宝婺被吓一跳。她勐一抬头,鼻尖上额头上挂着薄薄一层汗液,她看他,鼻子微皱,瘪了瘪嘴。 高斯有点好笑:「怎么?把我手机丢了?」 还真让他说中了! 女孩一惊之下睁大眼看他。 也没什么铺垫地,两滴泪直直掉下,一前一后地砸在自己手背。她哭了。 「对不起啊……」 她没带包今天,毛衣没口袋,牛仔裤袋根本放不下两部手机,给他回完微信,正好黄天天在闹,她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去安抚它,以为这是在自己学校,哪怕你用手机占座都没人给你拿,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机就不见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 他就交给她这么一件小事,她都没有办好,而且他的手还是苹果最新款,连颜色都不多见,网上去买不搞活动起码都得小一万, 「我赔给你。」她越想越难受,就怕他手机上有什么重要的资料,何况设的还是那种设了跟没设没差的密码。 「好了,哭屁啊……丢了就丢了,不用你赔。」高斯不以为然,能用钱买来的,从来不是他需要在乎的东西。 看她哭成那样,高斯脱了自己外套给她擦脸。她粘了一毛衣的狗毛,高斯实在没眼看,她一边哭,他一边给她摘身上的狗毛。 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个女孩的哭功,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一直往下落,哭得鼻头微红,脸上皮肤晶莹剔透的。他要是能骂她两句,她反而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高斯哄了又哄,刚洗完澡又给弄出了一身汗,邪了门了,完全哄不住。他看她,鼻尖都是汗:「还要找?」 她一点头,眼泪又出来一点,她低头用他给的外套自然地擦了擦脸,高斯看着说:「擦眼泪行,别擦鼻涕,我这新衣服啊。」 他没把她逗笑,反而把她的哭劲又逗了出来。瞬间她又眼泪汪汪起来。 赖宝婺想到他的手机也是新的,一件衣服他都这么在乎,更何况是一只新手机。 她满脸是泪,哭得一副可怜相。 高斯低头看她,舔了下后槽牙。 「没完了是吧?」 他轻轻吐出口气。掐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对上她含泪错愕的眼,这次他没笑。 微微低头,在赖宝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俊脸逼近,他的气息擦过她额头,经过她耳垂,到了她脸颊,轻轻的,她的脸被一个柔软又有点干的东西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后仰,他已经放开她。退后一点,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笑:「算扯平了,行吗?」 赖宝婺脑中轰然一炸,所有感觉都缩小,集中到脸上那么一点,这一点却被迅速放大、膨胀。她人还在惯性地抽噎中,一双眼只是愣愣地看他。 两人面对面地蹲着,因为他站低了一阶的关系,两人的目光恰好能够平视。他跟她没对看多久,就转开脸往旁边,看着这么镇定的一个人,耳垂竟然红的快滴血。 腿边的黄天天一脸费解地看着这对年轻的男孩女孩。 第86页 空旷的体育馆里,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除了些收拾垃圾的工作人员,零星地点缀在台阶之间。 然后头被他的手轻轻按了一下,她脸冲下,高斯很快就站起身,两手插兜,又恢復了之前那个球场上的酷样:「饿死了,走吧,搞点吃的去。」 等他们从体育馆里出来,他的那些朋友早就走没了,打他电话又不接,都以为他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才勉强下来一点,高斯走下台阶。一对男女牵着手从另一个方向散过来,看到他们还挺惊讶:「还没走啊你们?」 高斯嗯了声。 男生看了看他旁边的赖宝婺,跟自己女朋友对了个眼,女生飞着长长的假睫毛,主动邀约:「我们一会儿去吃火锅,要不要一起?」 「火锅?」高斯低头看自己身边人,「怎么说?」 赖宝婺吸了吸鼻子,点头。 她原本打算是回学校,她估计这个点邵天赐已经从家里出发了,但是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加上他那句「饿死了」的抱怨,如果她现在说回去,高斯一定会坚持先送她…… 女生留意了眼她脸上,咦了一声:「怎么了,哭过啊?」 赖宝婺低头用袖子按了按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高斯就给她回了,半真半假的语气:「捨不得狗呢,里面跟狗抱头痛哭来着。」 女生笑了,连赖宝婺也被他给逗笑了。 四人一前一后地往路边走,计程车不好打,男生在手机上找网约车,女生挽着他的胳膊挂他身上,回头看了看路灯那头,跟自己男朋友说:「想不到阿斯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男生低头看手机,「长得不还行吗?」 女生头靠在他肩上,小声说:「不是说长相啦,就是感觉太小了,跟完全没懂事一样,能跟她谈什么啊?」 男生笑:「这你操哪门子的心,干你什么事。」 女生拍了他一下,男生听到一声喇叭,抬头看向街边,又招唿后面两个:「车来了。」 没想到吃火锅的地方在市中心,竟然这么远,路上就耽搁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时间,加上店里不能带宠物,他们还先得领着黄天天找宠物暂存点寄放。等四个人在桌边坐下差不多都7点了,男生拿着手机点菜,问高斯:「你女朋友要吃什么?」 赖宝婺张了张嘴,高斯说:「给她点点蔬菜,加个土豆片吧。」 「就土豆片?」男生看她,「没别的了。」 「你们点好了,她不忌口。」 「能不能吃辣?」 高斯看眼旁边的她:「不能吃的吧。」 外面冷,包间热,她的脸被熏得红扑扑的,两手轻轻扒着桌边,她点头。 菜一个一个上,有两个大胃口的男生在,菜也消灭地快,吃完八点都不到,两个男生拉拉扯扯地起来结帐,抢着去买单。赖宝婺跟另一个女生下一楼取狗,走到门口回头看吧檯两个快打起来的男生,莞尔一笑:「男生啊……你永远都搞不懂他们。」 她们坐电梯下去,女生看着也没被赖宝婺大多少,说话做事完全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又画着浓妆,打扮时髦,看着很有距离感。 她看了眼赖宝婺,自来熟地招唿:「你跟阿斯认识多久了?」 电梯门在她们面前打开,走空了一批,又进来两个,赖宝婺往后站点,小声讲:「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女生笑了,意味深长道:「他在你们班是不是超厉害,追他的女生是不是特别多?」 赖宝婺顿住,过了几秒,点头。 「他真的很厉害……」 女生指点她:「追到他不容易,你自己要把握牢。今天是不是跟他吵架了?」她眼皮上涂了闪闪的亮片,眼线上挑,看人一眼就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赖宝婺不作声,女生以为她默认了,继续教她:「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不?他们这些男生在外面都要面子的。」 赖宝婺轻声:「我不是他女朋友……」 女生不敢相信,又觉得这种女生也不像会撒谎的样子,她上下打量她,惊奇地问:「那你哭什么?」 赖宝婺沮丧地交代:「我把他手机弄丢了。」 女生就跟见了鬼一样,飞着长睫毛看她半天,忽然轻轻笑了:「姐也算开眼了……」 说着她们已经到了宠物狗寄放处,服务员把黄天天牵了出来,赖宝婺接过去,蹲下摸了摸狗头。女生一身皮衣短裙地站一边,气场强到狗都不敢往她身上扑,她感慨:「阿斯很宝贝这条狗的,谁来都不肯给碰,这是他妈送他的生日礼物。」 赖宝婺咯噔了一下,听她那个语气仰头就问:「他妈妈人呢?」 「好像离婚了,反正不跟他一起住。」 赖宝婺低下头,沉默地摸着身边的狗,这条据说他很宝贝,但是几次三番都说要送给她玩的黄天天。 女生悠悠嘆了口气:「男生啊,反正我是搞不懂了……」 男生们下来的早,还在门口等了她们一会儿,看着她们跟一条狗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男生点点头问高斯:「你们一会儿什么安排?」 高斯头一偏,示意身边女生:「先送她回学校。」 男生摆手:「那我们先走了。」 因为是市中心,计程车招手就停,很快就有一辆,两人一前一后坐了进去。一路无话,赖宝婺一直一直地看着窗外,霓虹连成灯海,像是要把所有眼睛看到的都深深刻进脑里。 第87页 人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一个十六岁,所以好的坏的,都格外让人珍惜。 高斯坐在她旁边,有点累地靠着椅背。侧过脸,静静地看她。 脸颊在夜晚霓虹的映照下明暗,她凝视窗外的神情意外有些伤感,有些迷茫。或许,每个女生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需要面对太多,也要消化很多,这种经歷赋予了她们比同龄男生更加细腻丰富的情感。 这让高斯更加觉得,无论对她多好,都是不够好。 高斯跟着一起看向窗外,他发现这片被她看过的城市夜空真的很美。 车在他们学校门口停下,赖宝婺先下来,高斯跟在她后面牵着狗,学校门口没什么学生,教学楼里却灯火通明,这个点是他们学校通常的晚自习。 是的,赖宝婺没去,为了赴他的约,她逃掉了一个晚上的自习。 然而眼下这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高斯走近她,低头看着她的苹果脸颊,他声音也是轻轻的,怕她碎一样:「我送你回去。」 「赖宝婺。」冷冽干脆的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高斯循声望去,邵天赐从门岗里走出来,穿了一件皮质的短款咖色外套,面无表情地走到灯光下,他脸对着他们。 赖宝婺莫名心虚,这种心虚也随着邵天赐的敌意变得越发强烈。 邵天赐走到她身边,淡淡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电话都不接,等你半天了。」他高了她一个头,抬手搭在她肩,自然而然地推着她往里走,看都不看对面高斯一眼。 被邵天赐箍着,赖宝婺很用了一点力气回头,看向路边。高斯牵着狗,一动不动地,像一个临时塑在那里的雕塑,但只要她一回头,他就跟她笑。 人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十六岁,她知道,所以她会永永远远地记住当下那瞬间的感觉。 虽然邵天赐的架势,已经有了半强迫的样子,因为他对高斯的迁怒,也是实打实的。你可以去想像一个父亲看到女儿大晚上被一个男生送回学校的心情。然而赖宝婺还是停住了,她转过身,跟他挥手。 邵天赐的表情立刻转为警觉,在她跟高斯之间来回周转。 高斯笑,也跟她挥手,大声叫她的名字:「赖宝婺!」 这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背后是城市浩瀚星空,星星点点,深色的夜幕之下,她笑着挥手跟他说再见。 「明天见!」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第二天,赖宝婺没来学校,邵天赐也没有。 大课间的时候就有人在传,说邵天赐的爸爸「升官」了,调去了省城,他们一家人都跟到那边。调任的呈报审批备案公示花了大半年时间,而给两个孩子转学的决定,却是这个月定下来的。因为帖子的事,让张美琴敏感地意识到三线城市学校管理和教育方面的差强人意,借着邵天赐数学联赛拿奖的契机,她联繫的省城几家中学纷纷向她抛出橄榄枝。 高斯翘了一上午的课,跑到市中心买了只新手机,补了张电话卡。拨她号码之前,他深吸了口气,他的情绪太糟糕,满头大汗,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跟她发火,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他现在只想要一个解释。 是很难吗?跟我说一声你要转学。还是说很有趣,看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心都捧出来了,你倒好,拍拍屁股走掉。 让他没想到的是她手机关机。 他确认了两遍号码,确实关机。 他给她发的微信,她一条都没有回。 拿着新手机的高斯蹲在移动营业厅门口,头深深埋入自己两臂,那是一个冬天,太阳很烈,明晃晃地照在他头上,照得他根本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 他慢慢意识到,这是他自找的,每一种因最后都会结出一种果。 他自找的。 从他第一天认识赖宝婺开始,他是怎么对她的,他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他拿了一瓶水泼她,他这个德性,凭什么要人家善待他,对他好? 「可是我都改了的……」男生声音很低,很闷地,对着他想像中的那个人小声道,「我都改好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以为犯了错误总有时间改正,却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将他们送往别的地方。 你以为的永远只存在于你的想像,你根本不知道离别发生的具体时间,你也不清楚你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起你的委屈,大步向前。 从那之后,高斯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他会忘掉这个女孩子,他迟早有天会忘掉她,就像忘掉这做题的日日夜夜,忘掉漫长人生中不足为道的一次次考试、一滴滴汗水。 渐渐的,随着时间流逝,周围没人再提到赖宝婺这个名字,她的存在像是被风吹过的一粒沙子。只是每次下楼高斯都会刻意避开十二班这个教室,他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上课上课,该打球打球,他的朋友问了几次怎么不带那个女生来,看他脸色不对也没人敢问。他们都以为两个人分手了,谁能想到他们连在一起都没有过,一切都只是高斯的一厢情愿。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连那个吻,也像是在做梦。 高斯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跟她去看过电影,也没有带她去看自己打球,所有跟她一起的经歷,包括那个吻,都是泡沫幻影,一戳即破。 第88页 那个体育馆他再也没有去过。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又老是做梦,就梦到赖宝婺,最离奇的一次他梦到赖宝婺跟另一个男生结婚,他气疯了,篮球打到一半去抢人,被保安拦下,他肺都要炸了,歇斯底里地吼,她还未成年,你们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他越说越急,越说越委屈,喉头髮涩发紧,他抓着赖宝婺的手委屈死了,他说,你日记里明明都写着喜欢我,嫁人也该嫁给我,嫁给那个猪头干什么?他倾尽全力,他可怜巴巴地看她,盼着她能回心转意。 赖宝婺的脸,还是他印象里那个小女孩的脸,她好温柔好温柔地跟他讲,可是我跟邵天赐是真心相爱的啊。 他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 夜里三点,高斯气喘吁吁地坐在床头,心里又恨又痛又堵,嗓子眼酸地不行,整个人火烧火燎的,额头下巴那里流不完的冷汗。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卫生间经过镜子的时候忽然看到里面自己的脸。 原来已经过去一年。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第39章 日记的真相 高三下半学期,高斯在那年的奥林匹克数学冬令营中拿到了金牌的好成绩,这也意味着放在他眼下的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拿着竞赛的加分走自主招生这条路,二是跟所有普通学生一样,回过头来继续参加高考。整个高二他都扑在竞赛上,有点遗憾的是,最后高斯还是没能进的了国家集训队,也就意味着他跟保送清北失之交臂。 不过跟其他搞竞赛的学生通常会遇到的难以平衡其他学科的问题,高斯倒是没有遇到过。数学竞赛让他探到了自己天赋的上限,这种天赋已经比普通人远远地高出一大截,高到足以让他轻松应付其他科目。 高考是聪明人的积木,连上帝都不得不服。 在别人还替他可惜的时候,高斯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握住笔,他不去打球了,刷起了一套套真题。 他很清楚自己的人生有广阔空间,自己的未来不可能局限在单一的选项中间。 二模成绩出来那天上午,高斯跟学校请了一天的假,被班主任痛快放行,他独自回班收拾课本书包,班里同学一边刷题一边偷偷看他动作背影,男生拿了两本书,一支笔,装进他单肩包里,班里鸦雀无声,只有他那个角落制造出来的些许动静。 没有人胆敢提出异议,定死的两周一天单休只为高斯一个人破过例。 他买了张长途车票,去了省城,他有一年多联繫不上赖宝婺,她家的房子也空了一年,过年都没回来过。他手头只有邵天赐的联繫方式,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他们学校门口,傍晚时分,逆着金色的晚霞流云,有学生说说笑笑地从里面出来。 没有一张是赖宝婺的脸。 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将来真的有机会再见到她,哪怕她真的已经结婚,他记忆中的赖宝婺大概永远都是那张小姑娘的脸。 风潇潇地吹着,冲锋衣的袖口刮擦着手掌,运动裤被吹得贴紧小腿,有些冷了,他把拉链拉到下巴那里,手插进口袋,他的眼从一个一个女生的脸上过去。 他跟邵天赐约在他们学校门口的一家牛排店见面,有点像西餐厅,供应咖啡和义大利面。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门铃声,高斯勐地起身,一只手按在桌面,他的目光越过邵天赐,落在他后面,看着有种眼巴巴的味道。 邵天赐的身后空空如也。 眼里的光徐徐熄灭,他颓坐坐了回去,看着邵天赐走到自己面前。 一年没见,邵天赐也瘦了点,他拉开椅子坐下,穿的是件他们学校特有的绿纹蓝底校服。 不知道赖宝婺穿的会不会也是这件?就在高斯走神的瞬间邵天赐不冷不淡地来了一句:「不好意思,刚去家里拿了点东西。」 「你应该会有兴趣。」 他从手提的塑胶袋里拿出东西,推到高斯面前,是厚厚一本纪念册,里面全是他跟赖宝婺初中毕业时拍的合影。 高斯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张就是她的照片,夏天拍的,太阳实在太晒了,她穿件白色的短袖校服眯眼对着镜头髮愣,臂弯里抱着一瓶大可乐,皮肤还跟现在一样白,骨架纤细,完完全全一副小孩样,看的高斯弯了下嘴角。 再往后翻,都是赖宝婺的照片。最后一张,她的校服背后被人写了好几行字,她还浑然不觉,旁边是邵天赐,拿着一台小型的摄影机拍她后面的字,笑得跪倒捶地。这是两人在教室黑板前被其他同学抓拍的合影,那个时候还没有高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高一要发生的事。 「然后呢?」高斯抬起头,他吸了口气,他的眼神竟然有点恐惧。 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不像数学题,从来不存在唯一解,也无所谓最优解。 他等着对方亮出最后一张底牌,等的过程动魄惊心,以至于汗毛直立、冷汗直流。 邵天赐拿出手机,找出里面一段视频,推到他面前:「自己看吧。」 镜头一阵乱晃,「赖宝婺。」录像的人喊了一声,女孩回头,揪着领子往自己背后看,「天赐,你看看孙莉她们给我写了什么?」 「美好的祝福,相信我,绝对是美好的祝福!」 镜头移过去,那些话这才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 「求高斯显灵,数学拿高分。」「赖女士,中考沖沖沖。」「信高斯,上北大。」 第89页 镜头笑地一直在抖:「赖宝婺你行不行啊,你到底是有多迷信?」 镜头里,女孩委委屈屈道:「那我也想学好数学的嘛。」 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沫,被人用针轻轻一下戳破,心里面好像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喔。 喔,是这样啊…… 恍然如梦的一瞬间,有种雾终于散开了的感觉。 「你有看过赖宝婺的日记吗?」邵天赐笑了下,「其实我不看都能猜到她会写些什么,学不好数学,想要放假,喜欢高斯。」 「刚开始知道你叫高斯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邵天赐笑了笑,「我还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叫高斯,她最喜欢的一个希腊数学家也叫高斯。 高斯跟着短促地笑了下,有点狼狈。 也有点可怜。 高斯确实没看过赖宝婺的日记,但是他听很多人说过里面的内容,上面据说写满了对他的暗恋。为此他曾沾沾自喜,暗中得意,他还庆幸,幸亏她喜欢自己,让事情有了一线转机。而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有另外一个样子。 青春将到尾声,才发现自己紧抱的一直是个虚幻的梦境,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目视对手,邵天赐放松地靠上椅背,他以为情形应该如他设想的那样,他稳操胜券,对方得知真相心如死灰,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去。事实上,得知真相的高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睫低垂,一遍遍看着手机里那段视频,这个资优生的傲慢冷静以及暗中蓄力的姿态,作为一年多同窗的邵天赐早已瞭然。 邵天赐懒得再跟他废话,他站起身,把外套拉链拉上:「没事我先走了。」 手伸过来,邵天赐想拿回自己的手机。 高斯抬眼。 半空中,两人目光相接,这两个禀性相近的男生从彼此眼神中轻易窥破了对方底牌。 高斯一转手腕,那部手机扣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他淡淡道:「你搞错了,现在是我喜欢她,跟她喜不喜欢我没有一点关系。」 怒火明明就在眼底,邵天赐偏偏又笑了,笑容冷淡压抑:「是吗?」 「就算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关系是吗?」邵天赐看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转去二中?」 高斯抬头看他,唇皮焦烈,鼻尖挂汗,他的面前明明就放了一杯水,可他到现在为止连一滴水都没碰过,此刻的他看起来像被惩罚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精疲力尽的样子。 邵天赐轻描淡写:「她中考发挥得挺好,去了二中,之后有天半夜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哭了,她问我,为什么初中大家都这么好,她说自己喜欢高斯也没人笑她,到了高中怎么都变了一个样。」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谁被谁欺负都没差,但她不一样。」 「如果好人的小孩还要被人欺负,那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王法?」 赖宝婺可能到现在都搞不懂,她写在自己日记里的东西为什么会给她招来那么多闲言碎语,问题她从头到尾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 所以当接到高斯电话的时候,邵天赐有一瞬间怀疑这还是个恶作剧。 已经过去一年了,青春期对时间维度的认知不比成年人,短短的一年是他们高中漫长的三分之一,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个女孩还会让一个男生念念不忘吗? 那块巨石越来越重,高斯手臂青筋绷起,似乎力不能支,随时都将被巨石压于山下。 邵天赐语气严肃起来:「你现在后悔,说你喜欢赖宝婺,你当然可以追她,我相信你能一边追她,一边照样上清华去北大,但是她不一样,她没你那个脑子。你要是追到她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一定会被影响。就算你没追到她,你这样做也会把她搞分心,明白吗,你现在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她,想追她,可是你做的这些分明还是在伤害她,她现在要的不是你的喜欢,她要的是高考。」 是的,上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就算将来所有人都离开她了,她也有手有脚,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看到这里,你当然可以指责邵天赐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就算赖宝婺的爸爸还在,能说的话能做的事,大概也就邵天赐这些了吧。 「高斯,你知道我看不惯你,但是我们有一个相同的立场,我们都希望赖宝婺好的,是吧?」 他是个早熟的谈判高手,心智跟许多大人都旗鼓相当。说完这句,邵天赐就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注视着他,等他作出相同的响应。 高斯陷坐在椅子里,头微微垂着,桌子正中的吊灯照在他脸上,零碎的刘海下,看不清他具体表情。 但他看起来很累很累,低着头,嵴椎上突出一节。 连续一周的刷题,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就为了拿到一个二模的成绩,跟老师请到假,坐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中间一滴水没喝,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高斯他终于还是走不下去。 西西弗斯无力抵抗,终被巨石压于山下。 邵天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不堪一击的对手:「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她现在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一直等邵天赐离开,高斯都没有抬过头。 过了很久,他起身离开,拉上连帽衫的帽子,推开门,朝着马路另一个方向走去,一步两步,风吹迷了眼睛。 第90页 赖宝婺这三个字,像粒沙一样,终于从二中的校园被风吹开,不再有人提起,那就是彻底的忘记。 高三的节奏陡然加快,一张张雪白的试卷背后,是年轻孩子们已经麻木的面孔,高考的倒计时高高挂在每个班级的黑板上,成了迴荡在每个学生心头的警钟。 高考!高考! 几近苦闷的学业里,这些学生对八卦的触觉却依然强烈无比,或许只有偶尔的闲聊,才能在山一样的考试之中喘过一口气。大课间,有好几个女生都围在七班文艺委员简蔷的桌边,安慰她,让她别哭了,她好像总是在哭,考完试,出来排名,越来越多的眼泪让同班同学都变的麻木。 而更加现实的一些东西,比如迫在眉睫的高考,让这个女生的眼泪也看起来不像从前那么招人喜欢了。 后来才知道是一班的高斯来找过她。 找她什么事呢? 真真假假的,什么都有。有人说是贴吧那个造谣的帖子好像被查出来是简蔷发的,也有人说是两人旧情復燃,要商量一起去哪所大学。 一个知道点内情的学生神秘兮兮地透露,高斯找她其实是为了赖宝婺的日记,问她有没有看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围在一起听八卦的学生们一个两个,表情都呆滞,有学生问,赖宝婺是谁?什么日记?有人想起来了,恍然,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高三再回看自己的高一,感觉就像上辈子做的一场梦。 赖宝婺搬走之后,她的床位就一直空着,床板上被同寝的另两个女生堆满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高三不查寝不熄灯,女生们也不像从前那么自律。刷题到深夜,夜深人静,偶尔的她们也会想到赖宝婺这个女生,不约而同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这女孩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一直到她猝不及防地转校,她们都没有加过赖宝婺的微信,宿舍微信群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可她走了,却突然发现生活中又多了许多不适应的地方,没有人扫地,也没有人主动去套垃圾袋。她从来没做过让人特别讨厌的事,可是为什么当初自己就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成见呢? 后来,在后来的毕业散伙饭上,她们好像知道了答案。 那一年,他们高中整体发挥欠佳,一本率不到40%,其中够到重本线的才20%不到,考上清北顶尖院线的也是歷年最少,一共五个,全都来自一班,其中就有高斯。 毕业宴那天,学校依循惯例,包了酒楼,高三十六个班都安排在9号那晚摆酒席。 离别的情绪加上对未来的茫然,散伙饭难以避免地沦为伤感,很多女生都哭了。高斯作为学生代表,难免不被拱出来敬酒,这个从小跟着做生意的父亲长大的男生,在这种场合及早地显示出来了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离别的伤感和敬酒的尴尬都被他三言两语消解地相当自然,他敬班主任,又敬各科老师,对每一任师长都有不同的神态,这种都是学生的场合,他又像个唯一的成年人。王老师喝了他敬的酒,感慨道:「你这孩子,我从第一天看你就知道你了不得,竞赛高考都不耽误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 可是再成熟的大人,他也会在某个瞬间又变回小孩。 散伙饭那天严欢心情不好,多喝了两杯,洗了把脸从卫生间出来,这次高考她没发挥好,去了重庆一个二本院校。她低着头用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一抬头,看到从过道另一头过来的高斯,他眼睛漆黑,脸上皮肤透红。 这一年,严欢断断续续还跟邵天赐他们有着联络,聊新学校,聊新老师,距离上的变远并没有消磨他们的友谊,相反远距离的交流让他们的关系到达了一种余韵悠长的地步。以至于高考后她还跟他们一起去了趟西藏,全程都是邵天赐出钱,从机票到酒店,包括沿途的租车餐费,一分钱都没让严欢破费。 到拉萨之后他们落榻在市中心一家四星级酒店,她跟赖宝婺一间大床房,晚饭后邵天赐过来给她们说了会儿话,问她们身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没说两句就被人叫去打牌。晚上的时候,两个女生躺在一张床上,胳膊搂着胳膊,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语的高中校园里,话题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自从赖宝婺转学之后,严欢就没交过特别好的朋友。赖宝婺也差不多,一方面是来自学习的压力,另一方面邵天赐又老是虎视眈眈地她身边打转,搞得男生们都不敢靠她太近。 想到什么,严欢挑了个头,在被子里转头看她:「宝婺,有件事我要跟你道歉。」 「什么啊?」她轻声。 「毕业的时候我加了高斯的微信,我把你的新号码给他了。」 别把赖宝婺的手机号码告诉任何人,这其实是邵天赐给她的交代。 那她为什么最后还是给了呢……因为她从来没在这个男生脸上看过这么低声下气的神情。 「他后面有联繫过你吗?」黑暗中,严欢好像知道一点他们的关系,只是她并不清楚他们最后发展到了哪一步。 他有打来过吗? 答案是有的。 一共两次,第一次赖宝婺在外面吃饭,没接到;第二次的时候她刚洗完澡,在吹头髮,手机响了,看到那个电话号码时,她连唿吸都停了。 她背不全高斯的手机号码,但她记得他尾号那四个数字。 第91页 赖宝婺拿起手机,放到耳边,那边传来很清晰的气流声,他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所以接通的瞬间,他明显吞咽了一下:「是我……高斯。」 他已经失掉那种自信,自信她能时隔一年就听出自己的声音。 「哦……」她声音莫名其妙就小了下去。 「号码怎么换了?」他声音也很低。 赖宝婺放下吹风机,靠着冰冷的瓷砖慢慢滑坐到地。她感觉那个人就在她的手边,他的气息、他身体的阴影笼罩着自己,他是侧过脸来看着她在说话,近在迟尺的距离。 「手机丢了。」她羞愧地解释。 在体育馆那天,她弄丢的不光是高斯的手机,还有自己的,她没好意思跟他提,然而去了省城,才发现不能异地补办手机卡,再加上新学校的压力,让她无暇回顾过去的友谊,最重要的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特地加回一个男生的微信。 「这样啊,考得怎么样?」 「还行。」说到成绩,赖宝婺才笑了出来,「今年题目比较常规。」 高斯也笑了,点点头:「还行就行,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好想起来问你两句,先挂了啊。」 她没想到他电话过来真就两句话的事情,来和去都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根本没过脑子,对着电话那头来了一句:「对不起。」 高斯一愣,又哭笑不得:「你对不起我什么啊就对不起了?」 赖宝婺握着手机,半湿的发梢滴滴往下面淌水,拖在睡裙后背心,弄湿了领口,滑下的水珠一滴滴往胸前滑,冰冰的,凉凉的。 「你给我讲了这么多道题,我连转学都没提前跟你说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机壳,她语气内疚,「我今年数学考得特别好。」 「这叫什么话,考的好是你自己争气。你又没欠我钱,去哪不都是你的自由吗?」高斯笑了笑,顿了几秒,温和道,「好了,我这边有点情况,我朋友喊我过去,先挂了,有机会再聊。」 电话没有立刻就被挂掉。 两头都安静,等待着对方先挂掉手机。 沉默里,高斯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像置身梦境。 「赖宝婺……」 她低低地嗯了一下,下巴抵住膝盖,这种明明熟悉的氛围,却让她觉出一种淡淡的、难言的伤感。 喉结滚动,高斯笑着问:「高中的时候你是不是挺烦我的,觉得这男的怎么回事啊,怎么老自作多情,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暗恋他一样……」他吞咽了一下,声音明显低下来,「你……你明明就不喜欢我的啊……那个时候一定烦死我了吧。」 半开玩笑的语气,像只是要跟她重温青春往事,可赖宝婺在他的话里依然听出了一种恐惧,他恐惧听到她说是。 她低下声音:「都过去很久了……我早就忘了。」 听到这话,高斯仓促地笑了笑,点点头:「忘了就好,反正我觉得自己那时候是真挺傻逼的,你忘了就好,别往心里去。」 她摇了摇头,才发现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是再想说点什么,做点补救,也已经来不及。 「那就这样了,我先挂了。」 赖宝婺后来也有想过,他究竟是在怎么样的一个心境下面打来的这个电话,还是说他仅仅就是心血来潮,想问候一下过去的朋友而已? 答案埋在岁月里,无人得知。 长亭外,古道边,也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间。 第40章 重逢和偶遇 或许是因为高中时期的前车之鑑,一进入大学,赖宝婺就很注意跟舍友们搞好关系,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高考结束后张美琴送了她一只六万块多的香奈儿经典款链条包,她从来不背,进进出出就是一个黑色的帆布袋,很大,也能装,平时上上课很够用了。后来邵天赐又送了她一只平价的coach,看班里有人在背,她才敢拿出来用。 四个舍友来自天南地北,虽然生活习惯、饮食口味有天壤之别,幸好都比较好相处,开学一个多月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 高考结束,赖宝婺留在省内上学,严欢跑到重庆学会计,邵天赐去了北京学医,三人最后以等边三角形的方式落在中国地图的三个角落。一切都跟从前好像没有太大的改变,好友都在身边,要说变,也就是大家变得成熟很多,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有大人样。 赖宝婺选了个人文类的专业,男女生比例悬殊地惨不忍睹,系里女生要谈恋爱一般都跟系外的谈,她们宿舍就有两个被谈走的。 当然有男生跟赖宝婺表示过好感,旁敲侧击地摸她感情动向,约她出来玩,可赖宝婺这个女生实在太害羞了,因为高中那几次不愉快的经歷,导致她一到陌生环境就特别警惕。加上国庆的时候邵天赐来她学校找她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被人撞到过两次,渐渐地,都以为她在搞异地恋,也就没人再冒这个险。 因为新奇,大一那一年过得特别快。 他们全家在省城新家过的春节,姑姑从遥远的深圳发来视频,祝她新年快乐。因为是大学生,所以拿到的红包是往年最多,邵天赐回头立刻在网上抢了双球鞋,赖宝婺给自己换了套护肤品。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赖宝婺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她不再为那些金钱感到侷促,开始自如地给自己添置彩妆和衣服。同样的,逢年过节,她也会用奖金和省下来的生活费给邵荣张美琴买礼物。穿出去戴出去,被人问起来,张美琴也会很顺口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 第92页 除夕那晚,躺在省城自己的房间,赖宝婺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玩偶,她给高斯发了条简讯,祝他新年快乐。 等了半个多钟头,他都没有回。 春晚开始了,邵天赐在外面喊她出去吃饺子,她应了声放下手机出去。 手机压在粉色的被面,屏幕忽然亮起,昏暗的房间只静静亮着那一处。 「新年快乐。」 大二新开学,严欢突发奇想,说要搞个北京自助游。于是国庆的时候没回家,直接打了张从重庆直飞北京的飞机票,还撺掇赖宝婺一起加入,三人帮在北京重聚,激情重温高中岁月。赖宝婺心想反正自己国庆也没事,跟她约好了在北京见面。 邵天赐作东,请她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吃饭。没想到的是,赴约的还有一个女生。 包厢里,本来还跟赖宝婺聊天的严欢一下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门口,一年不见的邵天赐没怎么大变,就是瘦了点,穿了件黑色的夹克,两鬓头髮被推高,只留前面一点,显得五官冷峻立体。他搂着一个女生的腰从外面进来。 女生身形纤细,长得特别漂亮,一对大眼,笑起来有点谭松韵的感觉。 赖宝婺起身相迎,好像知道点内情的样子,笑着主动跟女生打了个招唿,女生有点害羞,有点紧张,低着头仓促地回应。 邵天赐特别宠她的样子,指着人一个一个给她介绍:「我高中同学严欢,这是我妹赖宝婺,暑假的时候你们俩见过。」 严欢听到这句话愣愣地转头看了一眼赖宝婺,她觉得肺里有什么东西往外顶,喉咙异常酸涨。她说不出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赖宝婺见过,是因为听说这女孩要走成人自考,替她在学校教务处拿过两次资料,为这事邵天赐还特意谢过她,回来就请她吃饭。 邵天赐手按着女孩的肩:「给你们隆重介绍下哈,这我女朋友,赵彦妃。」 包厢安静,严欢干干地插进来一句:「你女朋友挺漂亮啊,什么时候的事?」 邵天赐大大方方地承认:「就前几天的事,反正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是吧。」 认识赵彦妃是他们社团一次小型聚餐,找了一家烤肉店吃饭,赵彦妃是店里的服务生,邵天赐开始以为她是附近大学城来这里勤工俭学的学生,后来发现不是,空下来的时候邵天赐看见她在吧檯翻自主招生的材料,邵天赐帮忙复印了两次资料,顺便加了她微信。 最后是邵天赐先告的白,女孩考虑了两周,就在前两天刚刚答应他的追求。 他好像特别珍惜她的样子,确认关系刚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将她领到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面前。 那顿饭吃得很安静,全程都是赖宝婺跟邵天赐在对话,聊对北京的初印象,邵天赐说他刚来北京的时候,根本不敢叫计程车,因为跑出租的全是地道北京爷们,话一快你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弄的人特别紧张。他把剥好的虾仁放在女友面前的骨碟上,又转过头问赖宝婺,「你说前门儿。」赖宝婺说不出来了,儿化音对一个南方人来说就是道坎儿。邵天赐兴趣盎然地问严欢,「欢儿,你呢,说说看?」 像被针扎了一下,严欢摇头,夹了块牛柳到自己碗里。 私下里,赵彦妃跟邵天赐咬耳朵:「我觉得你说的不太对,我感觉你妹妹更活泼一点,你这个同学性格内向,话也不怎么讲。」 邵天赐眯眼笑了,亲昵地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她那是装呢。」 中间赖宝婺去上了趟卫生间,包厢的气氛瞬间降入冰点,能在群里怼个四五百回合都不罢手的男女,一见面竟然有些无话可讲。赵彦妃因为是新来的,不清楚他们同学之间的情况,更加不敢乱说话,安静地吃着邵天赐给她剥的花生。邵天赐分别在女友和严欢面前的饮料杯里添了点玉米汁,闲闲道:「你这是打算在北京玩几天啊?」 严欢面无表情地夹菜,油腻腻的青菜吃到嘴里像纸一样尝不出味道,她淡淡地:「看宝婺吧,我打算跟她一块儿走。」 邵天赐哼笑:「你俩怎么一块儿呢?她回杭州,你也跟她一起啊?」 严欢火了:「顺路去机场不行吗?你怎么回事,一天不怼我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邵天赐偏头沖女友一笑:「我说吧。」赵彦妃拍了他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跟严欢笑了笑。 严欢死死低着头,握着筷子的手直发抖。眼里酸的要命,眼泪却迟迟落不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生可以这么随便,找到一个女生说谈恋爱就谈恋爱,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生可以这么刻薄,当着一个曾经暗恋过自己的女生的面,还能这么亲昵地跟女朋友打情骂俏,装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 吃完饭,邵天赐送两人到门口,一会儿赵彦妃店里还有工作,他先送女朋友过去,约好回头再找她们玩,一行四人在路边分道扬镳,掉头往两个方向走。 北京秋后干冽的空气,风像刀子刮脸上,严欢缩着脖子快步往前,赖宝婺追她,叫着欢欢,不明所以地拉住她胳膊,然而一回头,她脸上的泪把赖宝婺吓了一跳:「怎么了呀?」 她横起手背擦了满脸的水,那样子可怜极了:「你是不是都知道……」 第93页 赖宝婺一句都没替自己分辨,抬手安静地为她擦泪。 就算她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严欢的眼泪也很快让她心惊肉跳地意识到。 ——严欢喜欢邵天赐。 赖宝婺心头髮酸,那一刻她甚至感同身受地讨厌起邵天赐来:「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 她对不起她什么呢? 严欢抱住她失声痛哭,在一个新城市的街头。严欢知道她再也不可能爱上这座城市,每次回忆,她记不住故宫、长城,她记住最深的,只有被扔在包间里那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她在漫长青春里唯一喜欢过的男生,以最决绝的方式强行中断了她的暗恋。 严欢哽咽:「是我该说对不起,宝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随着长大,随着青春的终结,随着异性的参与,女孩子之间好像多了越来越多的对不起来作为友情的註解。 实在太累,严欢也没心情继续往下逛,她现在只想回酒店休息。赖宝婺是一下飞机来的这里,才想起她的行李都被放在邵天赐的宿舍楼下,交给门卫保管。而邵天赐急着送掐点上班的女友去店里,也忘了这事。 谈恋爱毕竟不比单身的时候,不可能事事再以朋友为先,可是一想到严欢的泪,她就觉得,男生们有时候真的挺讨厌。 进了校园,她一路跟人打听,一路找他的宿舍楼。 初秋的校园,草木依旧丛容,而风里已经有了萧索的意味,走在这全国闻名的高校,她莫名有些激动,看着周围学生,心头又有种淡淡的惆怅,来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三个人的旅行,没想到最后只剩她一个走在这陌生的校园里。 过如来桥的时候,几辆私家车从西门开进,赖宝婺往旁边避了避,刚好有几个男生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其中一个骑上了桥,忽然撑脚停住。 「赖宝婺?」难以置信的声音。 她闻声回头,看清那人,她的眼在那一瞬间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心被一种名为久别重逢的情绪迅速塞满。 来过邵天赐的学校三次,一次是开学送他,全家人顺路来北京旅游,一次是大一寒假,她有个考试要来北京,被邵天赐带着逛了下这闻名全国的学府,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高斯。她知道他也在所学校,严欢跟她提过,但是之前两次都没有遇见,赖宝婺觉得自己完全想多了,毕竟学校这么大。 可那个人不是高斯又是哪位? 他骑了一辆细轮径的山地车,停在桥中央,目光直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推着山地车过来,他好像又高了,需要明显地低头看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长袖,肩背宽阔,额头和鼻尖有一点点晶莹的汗,从前还在男生的阴影里徘徊,到了这一时这一刻更加像个男人。 他长大了。 她也是。 从前素面朝天的小女孩化了点淡淡的妆,她眉毛天生有型,经眉笔勾勒显得越发精緻,一双眼脉脉含情,睫毛卷翘,嘴唇上涂了一点点口红,呈现出少女天然的粉嫩。以前他要求她披一天头髮给他看,而此刻的赖宝婺正长髮披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丝女人的韵味。 他都快认不出她来。 湖水泛起波澜,柳条静静地倒映湖面。 高斯笑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她,跟看不够一样:「好久没见。来旅游啊?」 赖宝婺点了点头。 「一个人?」 她摇头:「我过来拿行李。」 「去哪?」他踢开了山地车的脚撑,拍了拍车的后座,「我送你。」 赖宝婺说了邵天赐宿舍楼的名字,明显感觉高斯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剎车:「男生公寓啊,是有点远,你男朋友在那?」 「我行李放在邵天赐那里。」 高斯哦了声,抬手挠了挠下巴:「你急不急?我先去机房拿点东西,一会儿顺路送你过去。」 赖宝婺笑:「那就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走吧。」 他跨坐在车上,两脚撑地,等她坐好,他回了下头:「坐稳了。」她抬抬头,就看到他发尾粗粗的毛糙刮擦着他领口,他把头髮剪得太短了,像某种植物的根茎。高斯先把她送到科技大楼,锁好车,赖宝婺本来说在楼下等他,他也不当回事:「都来了干嘛不上去,一个人等着多闷。」 高斯带她坐电梯上来。机房在六楼最里,门口贴着一行英文标籤。赖宝婺都没看清下面的中文,好像是什么应用编程教室,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走出来一个脑门锃亮的男生,他的长相完全符合赖宝婺对好学生一贯的认知,让她瞬间肃然起敬。 看到高斯那男生推了下眼镜,抬手招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孙建超给你带过去吗?」 「顺路,来看看你们的进度。」 「什么情况?」厚眼镜片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飘了他身后女生一眼,她一条鹅黄色的束腰连衣裙,一件米色的开衫,歪戴了顶黄色珍珠贝雷帽,一弯柔顺的刘海下,目光清澈,气质柔美,跟日剧里出来的女生一样,男生眼睛瞬间就亮了,挤眉弄眼,「女朋友?好正哦!」 高斯抬掌扣在他脸上,一把把他煳出了教室,男生在走廊一个踉跄,回头喊:「很痛诶!」高斯不理他,抬臂抵住门,顺手从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双新鞋套递给赖宝婺。 第94页 她换好鞋套进去,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昏暗的车间,入眼只有黑白灰,她是其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经过几台电脑分机屏幕,高斯走到后排,弯腰从主机上拷了点什么下来,中途还被人叫去看他屏幕上的代码。高斯弯下腰,手撑着桌面,领口下一条银色链子微微晃动。两人对着一张屏幕,微弱的萤光打在高斯的脸上,他眉头微微皱起,一双眼徐徐扫视着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目光专注投入。那一刻,赖宝婺想到了一个跟此刻氛围毫无关系的词。 性感。 是的,不需要卖弄肌肉,炫耀力量,他随意的几个表情,他游刃有余指点的姿态,足够让人深深着迷。 看着屏幕某处,高斯眉头忽的一松,抬手点向某处,低头跟旁边男生交流两句。男生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继续投入地开始敲击。 拷完东西,拔掉硬碟,他起身过来,活动了两下胳膊:「等急了吧?」 「还好。」 她没问他们在干什么,她怕他解释一通她还是听不懂那就尴尬了,像高中的时候他给她讲题,他虽然很有耐心,但赖宝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嘆气。 虽然学不好数学是事实,但她也不想的啊。 走到门口,赖宝婺一面扶墙,一手小心脱掉鞋套。高斯伸手握住她小臂,扶她站稳,侧头往她脚后看,她穿了双几厘米高的高跟鞋。高斯会心一笑,也没说什么。 赖宝婺站稳后小声道:「谢谢。」 临要出门的时候高斯又从前排桌上抓了一包格力高百醇,递给她。赖宝婺疑惑地看他,高斯笑了:「拿着啊,不收你钱。」 算起来,两人中间其实有两年多没见过面,可是相处起来依然有种言语难以形容的自然,在外面的时候,他一直都挺照顾她的。 赖宝婺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低头,动作迟缓地撕开纸质包装袋里面的塑料壳,抽了一根巧克力棒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顶端的巧克力。 他们走到了电梯前,高斯伸手按键,看了旁边一眼。 一女生抱着课本从旁边的机房出来,个头高挑,看到高斯,主动过来打了声招唿,自然地站到他跟那个黄色连衣裙女生的中间。赖宝婺发现这个女生真的好高,跟高斯站一起也就差了小半个头而已,两人气场相近,聊的内容赖宝婺一句都没听懂,一想到她跟高斯是同学,赖宝婺心里就莫名发怯。她还跟小时候那样,觉得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学生都厉害得不得了,是天之骄子。 电梯门开,高斯按住电梯,示意旁边,女生微微一笑,率先进里。她跟他是同系的同学,之前在共同的大课上打过两次照面,对他的印象跟传闻中的一样,帅,聪明,待人接物却总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劲,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没想到私下里其实这么绅士,女生微微一笑,心里很受用,没想到等她进去了,高斯也不动,他看了看自己身边:「傻站着干嘛?」 再旁边的黄色连衣裙才姗姗进来。 女生面露惊讶,她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是一起的,她更加没想到,原来私底下的高斯竟然是这样的,笑起来有点不怎么正经,还有点点痞里痞气。 女生不由扫了一眼连衣裙的脸,主动挑起话头:「这你女朋友?」 高斯一语带过:「同学,来旅游的。」 女生哦了一声,微笑:「真漂亮。」 高斯:「谢谢。」 被夸的赖宝婺本人一句话都没插上,她:「……」 出了科技楼,女生道别,高斯领着赖宝婺去另一头拿车,等他开锁的时候赖宝婺不经意回头望向重重叠叠的台阶后,女生背挺挺地走下露天走廊,紧身牛仔裤显得身量高挑,即将拐弯的最后一秒,女生也回过头,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碰了一下。女生跟她一笑,人影消失在丛木之后。 「好吃吗?」高斯站在车边,低头看向恍神的女孩。 「啊?」赖宝婺抬头。 高斯笑的有点多了今天:「给我尝尝。」 赖宝婺很听话地抽了一根巧克力棒,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叼住,也不用手,腮帮微动,巧克力一蠕一蠕,很快就没了影。赖宝婺皱着眉头,担心地问:「你是不是饿了啊,要不都给你吧。」 「不饿,你自己吃。」 他先送赖宝婺去邵天赐的男生公寓,结果一问宿管阿姨,才知道邵天赐已经提前找人给她把行李送到酒店。高斯问她酒店位置,发现就在他们学校不远,他跨上车,一脚落地,一脸没差的样子,一偏头:「走吧,我再送你过去。」 赖宝婺坐上后座,拉着他卫衣下摆,一脸天真地说:「没关系的,你送我到门口,我自己打的过去好了。」 「你到了就知道,到了门口也没多远了。」 穿行经过一株株梧桐,骑在学校最宽的马路上,风吹走了高斯脸上一层薄汗,他们身边也有许多载着女孩的自行车飞快驶过,男生女生张扬肆意的笑声尽显青春底色,相较于此,高斯和赖宝婺他们看起来就悠闲许多。 风很清,阳光也很轻,能让人惬意地眯起眼睛。 高斯骑得不快,然而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后脑的发茬挂着汗珠,偶尔落下一颗,消匿在卫衣的后领里,渐渐湿了那里一片。 赖宝婺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连那个吻也是梦里的,这两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她还在念高中,每天为数学题绞尽脑汁,那时候人生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烦恼,所以她总是会为一丁点大的小事感到羞耻、在夜里流泪。那天秋高气爽,载着她的男生才刚刚从体育馆打完球出来,他们约好一起去看黄天天。 第95页 对了,黄天天。 赖宝婺仰起脸,迎着风大声问:「黄天天怎么样了?」 高斯笑,心情很好,嘴角上扬:「你还记得啊?」 「怎么不记得,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脱离了高中那个敏感羞涩的环境,从前的少女心事反倒成了蕴藉温柔的回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赖宝婺语调轻快活泼,两条细腿轻轻晃着,她当然记得。 高斯连忙握紧了车把手:「别动。」自己就笑了。 「它在老家呢,你以后要是回去,我带过来给你看看,」顿了顿,他很自然地接着问,「你们家还住那吗?」 刚出学校,路上车流密集,行人交织,她没听清他说什么,连着问了两遍你说什么。他能感觉出来,她化了淡妆的柔软脸颊正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背,他忽然有点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 「我说你家还住景泰花园吗?」 「不住了,」赖宝婺摇头,「邵叔叔打算把房子卖了,过两年给邵天赐在北京买房。」 「那你呢?」高斯问,「怎么打算的?毕业要留在杭州还是到北京发展?」 对未来,赖宝婺从来没有特别远大的规划。一方面她本身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另一方面又提早感受过生活种种意外冲突,导致她的性格既保留了单纯的部分,同时又带着大面积的消极底色,她不敢冒险,拒绝激烈,渴望稳定、安宁,嚮往一种细水长流的生活。 赖宝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才多大啊?我……还没想过呢。」 高斯轻轻笑:「是还小啊。」 第41章 邵天赐的爱情 晚上的时候赖宝婺哪都没去,就在酒店里陪严欢,高斯发来简讯,问她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在跟赖宝婺重逢后,他一直表现得很有分寸感,说有机会的话想请她吃饭。 很晚了,严欢已经睡了。赖宝婺才敢偷偷摸摸地窝在被子里回他的消息,高中生活好像就没过去多久,给她讲题的男生又回到了她的生活里,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好多好多,从黄天天的近况一直聊到彼此的高考分数,高斯问她数学考了多少,她说136。高斯夸她聪明,这简直比夸她漂亮还要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赖宝婺问他考了多少。他笑:「跟你比差远了。」 其实是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他的成绩在省里都有排名。 最后快两点了,聊到手机都有些发热,高斯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她说:「我们明天去逛故宫,吃烤鸭。」 高斯半开玩笑的样子:「那怎么说,给不给我一个档期?」 于是隔天晚上,她、严欢、邵天赐和他女朋友赵彦妃逛完故宫,去高斯推荐的东门四季民福吃烤鸭,选了二楼一个大圆桌。全程严欢没话,赵彦妃害羞,结果那天就赖宝婺话最多,说着网上看来的故宫灵异故事,以及她们专业古籍里找到的一些前清典故,大晚上的,听着还怪瘆人的。 邵天赐说她是集齐神棍跟大师于一身。 她睁着她那对大眼,神秘兮兮地问邵天赐:「你说珍妃被慈禧投井了,光绪为什么都不拦一下?」 邵天赐片鸭子呢,裹了酱料、葱丝、黄瓜丝,用面皮包好递给身边女友,淡淡道:「你问他去啊,又不是我推的,我怎么知道。」 赖宝婺语噎。他拿起一块面皮,有条不紊地继续包第二只,看都不看她。 赖宝婺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走了下神。男生骨节分明的腕骨侧面有一个w的纹身,拿刀的手指戴着两枚银色圈戒,慢条斯理的动作给人一种残忍的美感。 「连皇帝都这样,」她嘟囔,「反正是个男人都靠不住。」 邵天赐冷笑:「这话听着真新鲜啊,你现在做个美甲都拉我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当我是个男的。」 严欢和赵彦妃同时被呛了一下。 赖宝婺眼睁睁看着他手里那只包好的鸭子在她眼皮底下一拐,径直放到了距他最远的严欢面前。 严欢可能自己都没想到,愣了愣,低头盯着自己的筷尖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邵天赐去买单,三个女孩站在门口帘子外等他。不一会儿,邵天赐拿着手机从里面过道出来,撩开帘子,自然地过去搭住女友的肩,两人金童玉女地站一起,在路灯下看曾经自己的好朋友,摆摆手:「我跟彦妃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们姐俩回去了啊。」 严欢两手抱臂,一只链条小包吊在小臂,淡淡地看路边人来人去。 赖宝婺点头:「你去忙你们的吧,我们自己回酒店。」 要下台阶,就听到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的赵彦妃突然出声,把已经转身的严欢叫住,严欢回头,挑了下眉,她先看了邵天赐一眼,回头再看赵彦妃,她冷静地问:「有事?」 夜色下,赵彦妃笑容甜美,肌肤像蜜桃一样,泛着被爱滋润过的粉嫩光泽,她看着严欢的脸不忍道:「你脸上那个痘痘可以找中医去治一下,我之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满脸冒痘,后来看了中医就好了。」 回到酒店,严欢把自己锁在卫生间整整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手腕挂了一只护肤品的小包,越过守在门口暗自着急的赖宝婺,默默地开始收满床的零碎,乱丢的睡衣、眼罩、耳机、充电器,赖宝婺急得冒汗,追在后面问她怎么了,严欢也不吭声,从地上竖起那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强笑着跟赖宝婺解释:「宝婺对不起啊,我……学校有点事,我想先回去了……」 第96页 房间的白炽灯下,让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发红的眼眶,睫毛湿润。 她哭过。 这几天严欢舟车劳顿,加上环境变化,自己情绪也不好,严欢一觉睡醒皮肤就开始冒痘,一冒就一大片,虽然涂了粉底,粉底的遮盖力也不错,可逆光的时候时候还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皮肤问题,赖宝婺一见面就跟她说过,让她注意饮食,少喝奶茶。 不过闺蜜说是闺蜜的事,相反严欢还觉得贴心。但相同的话从赵彦妃嘴巴里就完全变了味。 她现在完全不敢去想,想那个当下,邵天赐听到女友的话朝她脸上看来时是个什么心情?鄙夷同情还是庆幸,他会不会也觉得很噁心? 没有什么能比自我怀疑更加摧毁一个女生的自尊心。 赖宝婺惊讶:「你才刚来啊……」 严欢语气歉疚:「对不起啊宝婺,你在北京多玩几天,等下次你来重庆我再好好招待你,好吗?」说完严欢拖着行李就往外走,走到楼下大厅她低头拿手机叫车,身边跟着响过一道行李滚轮滑过瓷砖地面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赖宝婺拉着自己行李匆忙追上她。迎上严欢困惑眼神,赖宝婺露齿一笑:「正好我也想去重庆玩呢,我跟你回去。」 严欢愣了下,眼圈立刻红了,她伸手抱住了赖宝婺。 她们在深夜十一点到的首都国际机场,虽然是假期,幸好夜间还有联航,她们把机票改签,值机之前严欢去了趟卫生间。赖宝婺趁机给邵天赐去了个电话,很随意地告诉他她们走了,改道去重庆玩。邵天赐刚好送女朋友回她的出租房,人还在计程车里,听到这话跟炸了雷一样,直接在电话那头吼:「想一出是一出,这个点去什么重庆,谁带的头?」他不好好说话,赖宝婺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没吭声,僵了几秒邵天赐在电话那头冷言冷语地问:「是不是严欢搞出来的?」 「我们之前就讲好了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重庆呢。」 邵天赐沉默,之后不轻不淡地来一句:「到哪了?我现在过来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已经到机场了。」 邵天赐一声冷笑,咬了下后槽牙。 机场这个点人还是很多,拖着行李戴耳机的,带着老人小孩全家出游的。赖宝婺没地方坐,靠着航站楼里的柱子蹲在地上,看着她跟严欢的两个背包。她们的行李箱都办了託运。 「天赐……」她轻声。 「干嘛?」男生冷冷接腔。 「我觉得你这个事情做的不地道。」 邵天赐嗤笑:「你知道个屁。」 赖宝婺不服气:「起码你不应该这么伤害她。」 「怎么叫不伤害?」邵天赐冷笑,「我他妈谈个恋爱没噼腿没干嘛,我怎么就伤害她了?难道我一辈子不搞对象,就等她来跟我告白?再说了,我跟她怎么谈,她一个重庆,我一个北京,一跨就跨半个中国,拿什么谈,意念吗?你清楚我们男的谈对象标准是什么吗?她起码得是个活的!」 赖宝婺心里道理都明白,她就是嘴笨,被邵天赐这一通话说得毫无还嘴之力。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天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 变的成熟、世故,不再是她从前记忆中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和热血的少年,不再会为了爱和感动不管不顾地向前。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邵天赐淡淡:「我没有变,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太单纯了,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之前学校里我们都不用考虑太多,只要多做题考上大学就行,但是现实环境比做题更复杂。赖宝婺,男生谈恋爱就是想放松一下,我不想让它变成我的负担。」 话音落下不久,安静中,电话那头传来了女生轻轻的啜泣。 赖宝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心里很委屈、很难受。 人都是越长大越自私,可是看到一个跟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在三言两语里毫不遮掩地向她袒露自己现实、冷酷的一面,还是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女生哭都是不需要铺垫的吗?她们的眼泪可以说来就来的吗? 听着那头清晰传来的吸鼻子声,邵天赐简直目瞪口呆:「卧槽,我说什么了啊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是在说你,」邵天赐无奈妥协,「你要再这么哭下去我只好跟你一起去重庆了。」 赖宝婺手背擦泪,哽咽着缓缓道:「你来重庆干什么?」 「跟你负荆请罪去啊,回头等你把我拉黑,我找谁哭去啊。」 赖宝婺眼里还汪着泪,听到这里忍不住又笑,无所顾忌地当着邵天赐的面用餐巾纸搓了把鼻涕,脸上泪痕红白交错,她认真地总结:「男生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是是是,讨厌。」他毫无原则地应声。 「我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了,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给你们这些臭男生当放松的对象。」她嘟囔了一句。 邵天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压根不当真:「这话你别对着我说,对我说没用,你对你手机相册里的蔡徐坤说去。」 赖宝婺又给高斯去了个电话,电话里,他也像是吃了一惊:「现在就走吗?」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你在哪,我现在过来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到机场了。」 第97页 高斯愣了一下:「这么快?」 赖宝婺努力让声音欢快起来:「你要是来杭州,我招待你。」 高斯笑起来:「那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 国庆长假伊始,赖宝婺跟她的朋友们带着重逢的喜悦相聚北京,没想到长假第三天的凌晨会突然改道去了重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你如何详实规划,都抵不过命运的兴之所至。 就在大二快要结束的那个暑假,女生们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赖宝婺手机响了,她衣服洗到一半跑出来听。看到来电显示最后四位数的时候,窗外暑气蒸腾,地表温度已经快接近四十度。 新闻里说,是因为副热带高压的控制让杭城温度再创新高,房间里哪怕一直开着风扇,人还是一阵阵出汗。女孩们都在抱怨,这么热的天怎么回家啊。 电话那头高斯的声音低沉清晰,像是穿过酷暑而来的一丝凉意:「在哪呢?」 赖宝婺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光,畏惧道:「我在学校。」 「怎么这么巧,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她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上铺收蚊帐的女生看了她一眼:「咋啦?」赖宝婺挂掉手机,急急忙忙往卫生间跑,她衣服也不洗了,往盆里倒了小半袋洗衣粉,换了遍水搅搅搅继续泡着。 她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很简单的快乐,小女生的快乐。 打了遍洗面奶用冷水沖脸,回到桌前,一边往自己脸上拍精华乳液,她一边翻开了自己化妆时才开的led镜。 镜里面是一个十八岁女孩青春朝气,胶原蛋白满满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化妆。 她上课会化妆吗,不会,她去社团开会会化妆吗,不会,她去见邵天赐的时候会化妆吗,不会。 因为她的粉底、散粉、高光,她的口红、眼影、腮红,都很贵。 高斯背了一只黑色皮质的路易威登双肩包,站在宿舍楼前的阴凉地看手机。感觉到一阵香风袭近,他抬起眼,顿了有两秒他才笑:「这么快啊。」 她让他整整等了半个钟头。 妆容精緻干净,底妆轻薄,配她天生有型的眉峰,没有特别刻意的地方,就是让人移不开眼。女生学会化妆之后,像第一次穿高跟鞋,意味着人生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 相比赖宝婺的俏皮清丽,高斯的穿着打扮则正式许多,灰衬衫配深色西装裤,腰间一条宝格丽的男士皮带。他瘦了点人也黑了,剪了头髮,不像高中时候图方便干脆剃寸头,前面留了点长度,二八侧分往后梳,露出平整流畅的髮际线,额头方正。 赖宝婺忘记哪里看来的,说中国男生大部分都穿不好衬衫,可是穿在他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他肩背宽,撑得住,又不像常年伏案做题的学生那么单薄,脚长手长。下楼刚看到他的时候赖宝婺还以为他是学校哪个老师,都有点不太像他这个年纪。 赖宝婺惊喜:「你怎么来杭州了?」 「来这里有事,刚好路过。」 赖宝婺看看他,有点接不住话,她现在都不敢问他是什么事。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她这个昔日同窗远远甩在后头。他有广阔的天地,他大二就开始给导师做项目,他站在屏幕后给人指导代码的画面像锚一样扎在赖宝婺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 他能跟她聊什么呢?迁就她的智商聊故宫灵异故事?邵天赐说的没错,她就是个神棍。看了一堆闲书,对人生、对未来、对职业,一点规划都没有。他这么聪明,是不是挺看不起这种人的? 「你想逛逛吗?」她的身上有种东道主天生的使命感,就算来的不是他,高斯相信她也会这么问的。 所以这不是他想要的。 高斯:「以前高一集训的时候来过。」 她闷闷地低下头。 高斯看她那样,忽的一笑:「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赖宝婺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那我请你吧。」 他带她去吃的是一家酒店自助餐,人均499,海鲜最出名。赖宝婺这些年跟着张美琴也算去过不少上档次的酒店餐厅,可是单独跟一个异性来吃自助餐真的是第一次,他没让她掏钱,他们刚到门口,报了名字就有服务生请他们进去。 进去了才发现人好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找了个离餐檯远一点的位置,高斯让她先去取餐,自己给她看着包。拿了些三文鱼刺身和生蚝回来,赖宝婺发现他们那一桌多了两个中年男人,也是西装西裤,跟高斯坐在一桌聊天。看她傻站着,高斯喊她过来。两个中年男人回过头,慈眉善目地笑:「女朋友哦。」高斯不卑不亢地被这些长了他两轮有余的人玩笑着。 赖宝婺仔细看了看他们脸上,权衡过后,也没人教她,她开口脆生生地叫:「叔叔。」 两个「叔叔」听了立即眉开眼笑,应了声好好好,回头又拍高斯的肩:「后生可畏啊小伙子,好好干……」他们走了。赖宝婺放下餐盘,悄声问:「他们是谁呀?」 高斯看她菜盘上那些海鲜,一语带过:「之前在北京联繫过的一些投资人。」 赖宝婺立刻把嘴巴闭上,闷声不响地低头吃刺身,还是邵天赐教她的吃法,金枪鱼沾山葵泥和酱油能去腥味,她还是吃不惯,可邵天赐非说这么吃才能回本,少吃主食多吃牛排海鲜,特别是金枪鱼刺身跟鱼子酱。 第98页 她有点想哭。 上了两年正经大学,她都学了些什么啊? 中间陆陆续续有差不多年纪的叔叔伯伯过来,把他们这里当个景点一样,其中有个伯伯好像还认识他家里边,笑眯眯地拍他肩:「这么拼干嘛,你家像是差这点钱吗?我一会儿给老高挂个电话……叫他看看他儿子在外面多给他长脸……」 高斯从容应对,离开的人各个满面笑容。他来这里是找他们要钱的,可是赖宝婺觉得他光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已经金光闪闪,那些什么vp,lp的投资大佬们求着他说,你借点我的钱吧…… 「他们这些人,是不是都很有钱?」赖宝婺前胸压在桌边,忽然对着他窃窃私语。 高斯吃了口叉子捲起来的义大利面,摇头:「也不全是,有些是投资中介,在中间搭桥给你找其他投资公司,还有两个压根就是骗子。」他说话的语气透着一丝轻蔑。 福至心灵,赖宝婺凑过去,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问:「如果投资没谈拢,这顿自助餐是不是要我们出钱啊?」 高斯一下子就笑了,他的肩膀发抖,叉子都拿不稳了。 他一中午都在笑,跟那些精刮到骨子里的叔叔伯伯们周旋,笑容满面,说些云里雾里,真真假假的话。可是没有一刻让他笑得这么剧烈过,太阳光从旁边的透明玻璃射进来,照在这个二十岁年轻男人的脸上,那一瞬间,他变回了球场上那个自信张扬的少年。赖宝婺永远记得的那张流汗的脸。 他忍住笑,眉眼舒展:「没事,吃你的吧,不要你花钱。」 是,她不懂投资,不懂软体开发,不懂他一个学生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杭州来要钱,但她可以给他讲她们班上的趣事,女生寝室楼里的流浪猫,讲她去年在北京旅游吃到的烤鸭,她眨巴着她那对大眼,神秘兮兮地问高斯:「你觉得珍妃真的是慈禧推下井的吗?」 他看着她笑,他说:「赖宝婺,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变。」 她坐在藤条椅里,开心极了。 一顿自助餐吃到下午一点,赖宝婺拿了份酸奶,用小勺子慢慢挖着吃,等高斯见完那些投资大佬回来,她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出了酒店的玻璃旋转门,热浪扑面,太阳最烈的午后,赖宝婺撑开她包里的一顶遮阳伞,他跟她都在伞下,走了几米,变成了他给她举着伞。 路过一家奶茶店,她忽然停下,仰起脸看他:「我请你喝奶茶吧。」 高斯笑:「你还吃的下啊?」 赖宝婺轻声:「那不一样嘛。」 问他想喝什么,他说不用了。她推开门进去点单,心心念念想给他试试她的新宠:百香果柠檬茶。她跟柜檯的小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无糖去冰加椰果。 她往门口看,撞到高斯正好也在看她。她跟他笑。 英俊沉着,他目光总是有点冷的样子,哪怕在笑。 见了这么多业界顶尖的投资大佬,他还是那样,不当回事,对未来对人生,他好像看得比谁都淡,吃自助餐的时候赖宝婺就想问他,你说我一点没变,可我怎么感觉你总是不开心呀? 这么多叔叔伯伯都要给你钱,还是不开心吗? 她这么想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不开心的人打来的电话,来自北京的邵天赐同学。他暑假没回杭州,留北京陪女友,不缺钱又有闲,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前段时间还带女友去了趟韩国购物,参加了一个女团的粉丝见面会,把赖宝婺给羡慕的呀。 邵天赐在电话里问她:「你说你们女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人只有在长大后才会发现,在一段感情中人最难迴避的不是爱的消失,而是难以掩饰的欲望。 邵天赐这个人,从他穿衣打扮就能让人知道他家境不坏,可是去了一趟韩国,赵彦妃才深切地体会到这种「不坏」有多「不坏」。他们在韩国住的是首尔威斯汀,唯一一家从仁川机场出发有直达巴士,配备号称七秒入睡床具的酒店;七天他们去的最多的是一家经常在韩剧里出现的galleria百货公司,邵天赐说这里的gi比国内便宜,他给自己买了一只索尼数位相机,给张美琴买了一条爱马仕的丝巾,给邵荣挑的是一条路易威登的皮带。赵彦妃看中一只gi的马衔扣系列背包,她挑了一只红色的。付款的时候邵天赐又让sa给他拿了一只纯白。 像他这种一掷千金的年轻客户在这富商云集的购物中心并不稀奇,而赵彦妃的整个世界观都为此遭遇了洗礼。 赵彦妃想当然地以为,这两个包都是给她的。她矜持激动,又不动声色。 是,正常人谁不会这么想,这是她的男人,男友,一个家里富到流油的年轻男生,他单纯痴情,把自己当仙女、当宝贝,他们开一间房,他碰都不碰她一下。他让她感觉自己被珍惜着,这种珍惜给了她力量和勇气。 回到中国土地,她的出租房里,邵天赐趴在地上,行李摊了一地,他嘴里念念有词,把礼物从里面捡出来,几万的东西随随便便找个塑胶袋缠好,用手机下单,等快递上门。赵彦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给忙活了一晚上的男友倒了杯果汁,她轻声细语地问:「你这个白色的gi是给谁的呀?」 邵天赐一个配件找不着,随口回她:「给我妹的。」 第99页 赵彦妃家里两个弟弟,在她的生活里基本上没有遇到过绝对的公平,连上学的机会也是,她不明白:「你妹还在念书可以背这么贵的包吗?」 邵天赐当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好笑:「这叫贵啊,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妈送了她只香奈儿,你猜多少?」他表情严肃,赵彦妃笑着摇了摇头,「猜不到。」 「六万。」邵天赐说完就摇头,嘆了口气。 赵彦妃温温柔柔地笑:「你们家跟我们家不太一样,你们喜欢女儿。」 说这句话的赵彦妃让人感觉心疼,又有些可怜。邵天赐停下手上动作,走过来搂了搂女友的肩,他手臂结实有力,身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的味道。 他低头吻了下女友的发顶,说:「宝贝儿,还有我喜欢你啊。」赵彦妃展开手臂软软地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胸口闭上眼微笑,像只受冻的猫,终于找到了她赖以取暖的归宿。 你以为这就完了? 非也。 之前不是说邵荣想给邵天赐在北京北二环买套房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户型和小区都看好了,挨着附中,学区房,光首付就要千来万。张美琴知道一点他在北京谈对象的事,对那个女孩以及她家里的情况也略有耳闻,你以为她心里不急吗?她急啊,你以为会逼着儿子分手吗?她才不,这是她生的种,她比谁都清楚邵天赐的脾气,把他逼急了,他到年纪给她扯证都有可能。 收到他寄来的丝巾皮带,张美琴给邵天赐挂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像朋友一样跟儿子聊天,说她很喜欢他送的丝巾,问他有没有给宝婺带礼物,在韩国玩的开不开心。 最后她慢声慢气地跟儿子讲:「那个房子去看过没,有空带你朋友过去看看啊,就是给你准备的婚房。」 隔天他就带赵彦妃过去看了下房子。房子不大,就一百来个平,坐落在一个老小区里,幸好户型扎实,南北通透,推窗就能看到附中的操场。 背着他送的那只gi包,赵彦妃像站在一朵轻飘飘的云上,站在所有北漂人的白日梦里。 他的婚房,以后她的家。 邵天赐说她是他们家第一个来看房子的,他妹赖宝婺都没来看过,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那个gi包在她心里打了个底,让她没觉得太意外,她半开玩笑地问她的男朋友:「你们家也太疼你妹妹了吧,你买房子干嘛要问她的意思?」 邵天赐轻描淡写:「这不废话么,房产证上还有她名字啊。」 她愣住,在确定他没开玩笑之后,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以后也会嫁人的啊,房子她老公家会买,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个从小缺爱的姑娘,她拿着你给的七分,还会担心你把剩下的三分给了外人。 邵天赐没明白这话的逻辑。她老公是她老公的,她是她的,这有什么关系。 为此两人不欢而散,几天之后还是邵天赐主动求和,约她吃饭,饭吃到一半,话题又回到老路,也不知道谁给赵彦妃支了个损招,她往邵天赐前面的空碟子上夹了一块豆腐,用慢条斯理又不容商量的语气表示,房本上也要加她的名字。 邵天赐活到这么大就低过两回头,一回给赖宝婺,一回就是现在,他低声下气地哄女朋友:「以后等我毕了业咱们挣钱再买一套,写我们俩的名字,行吗宝贝?」 赵彦妃都快被他急哭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再过两年北京房价什么样谁知道,就我们那点工资,要想在北京买房你觉得可能吗?」 邵天赐抬起头,他放下筷子,看着这个女孩子急的要流汗的眼,清楚明白地告诉她:「那我也不能占我妹的便宜。以后家里我有的,她也要有一份。」 两人彻底谈崩,吵了一架,赵彦妃哭着跑走。邵天赐打给赖宝婺的时候已经喝高了,他酒量是真不错,两瓶红酒不在话下,那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赖宝婺耐着心问他:「你现在在哪?」 「外面,」他有点断片的趋势,想了有一会儿才说,「朋友酒吧……」 赖宝婺松口气,在朋友那里,起码人不会出事。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吵什么啊,就感觉这恋爱谈的,特没劲儿,特……俗气,……庸俗,你懂吗庸俗?」 赖宝婺无语了:「你来搞笑的吗?跟一个人文社科的女生谈庸俗,你看过我们专业课要背的书吗?」 邵天赐短促地笑了两声,过了会儿又安静,他像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回忆,倦意深重:「你记不记得,之前,就你跟我说,我变了……其实谁不会变,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单纯,人在每个阶段的欲望都是不一样的,高中的时候就想考个好大学,到了大学就想找个好工作,大学毕了业呢……你说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满足?」 赖宝婺轻声:「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有问题就跟她好好沟通,你跟她讲道理啊。」 赖宝婺有时候天真的过分,而邵天赐知道她的天真来自于她性格本身的单纯,还有空白的情感经歷。如果她是各中老手,邵天赐可能也不会跟她说这么多,他从她身上得到的安慰、建议、同情,都是最纯洁的。她一整个人就是没有任何的坏心眼。 「谈恋爱怎么讲道理?你觉得她会听吗?」 第100页 「天赐,你要听实话吗?」 他低嗯了一声。 「我觉得你自己也有点问题,我有时候听你说跟彦妃的事,总感觉你有点三心二意,天赐,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邵天赐想也不想:「瞎说八道,你这意思我还精神出轨了?」 赖宝婺问他:「那你们为了什么吵?」 「那还不是因为……」 耳边有人打了一声响指,所有神经顿时一个激灵。 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脑皮层有根线牵着他的思路,引他去到某处曲径通幽不可示人的暗地里去,是啊,他为什么要带赵彦妃去看房,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故意破坏这段关系?他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来跟赖宝婺打这个电话?跳出来的每一个问题都真实而刺激,恶意地挑战着他末梢神经,逼他去面对一个自己从来不敢去面对,也不配去面对的问题。 邵天赐头皮发麻,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像是给自己勇气说完下面的话:「赖宝婺,其实我一直……」 ——「好了吗?」 第42章 不要随随便便答应别人。 外边太晒,高斯推门进来,收起小阳伞。 赖宝婺连忙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天赐,对不起啊,我这里有点事,我晚点给你回电话。」 在柜檯后忙活的小姐姐抬头看看门口,看到推门进来的男生,脸上瞬间多了笑。赖宝婺还没开口呢,小姐姐已经热情解释:「夏天外卖单比较多,快了哈,还有一杯就到你们了。」 又等了有四五分钟,两杯一起做好,高斯拎着走。 一回到太阳底下,扑面而来的高温瞬间逼退了从店里带出来的清凉,赖宝婺迫不及待用吸管捅开塑料膜,吸了一大口,喝得一脸陶醉。高斯低头看她,牵唇一笑:「好喝吗?」 「好喝啊。」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伞下的阴影都给了她。眼睛看着路面,不知道想到什么,高斯轻轻笑:「以前每次看你喝奶茶喝到一副醉奶的样子,都让我觉得奶茶一定特别好喝。」 赖宝婺脸悄然一红:「我哪有醉奶啊……」 「毕业后我还特意回那家店里买过一杯,你猜怎么着?」 她愣愣地抬起头:「不好喝吗?」 「喝完我就拉肚子了,」这个灰色衬衫藏青色西裤的成熟男人,忽然露出一点她记忆中那个高中生不太稳重的样子,他嘆了口气,幽幽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乳糖不耐。」 赖宝婺吸的那一口椰果还没顺着喉道下去,她被呛得直咳嗽。 「那你太惨了,」赖宝婺同情他,「好多好吃的都吃不了。」 高斯点头笑:「等下辈子有机会我再尝尝。」 她没说回学校,高斯也不主动去提,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沿街散步,经过武林广场,百货大厦一楼的墙身铺满了某奢侈品品牌的地广,她看了看代言的明星,又看了看旁边没比这个男明星差多少的高斯,心里暗自琢磨:她要送他一个礼物。 送什么好呢? 以什么明目送呢? 这都需要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好好计划、好好周详。 他们坐地铁回去,就一个位置,高斯让赖宝婺坐,自己拉着吊环低头跟她说话,地铁空调温度打得太低,刚好那天赖宝婺穿了一条牛仔裙,高斯看她一直摸自己膝盖,就问:「冷啊?」 「有点。」 高斯说:「你往前坐,我给你靠点。」 赖宝婺就把自己小腿併到他膝盖前,还把他西装裤腿往两边拉给自己挡风。高斯忽然笑了。赖宝婺有时候一些很单纯的举动,可能在她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含义,她就是冷啊,却很容易让男生觉得自己被挑逗。 赖宝婺抬头不解道:「你笑什么?」 高斯眼里全是笑:「我在想,要是这次我穿的是牛仔裤你该怎么办?」 赖宝婺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不好意思道:「风有点大嘛。」 高斯一直把她送到她们学校的宿舍楼下,告诉她,晚上他就要回北京了。赖宝婺一愣,仰起脸来惊讶道:「这么快啊?」 她连送他什么都没想好,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 高斯伸手拿下一根黏在她睫毛上的细头髮,温和地解释:「导师在催了。」 赖宝婺有点闷闷的:「那我送你去机场吧。」 高斯笑了:「别了,大晚上让你一个人回来我更怕。」 赖宝婺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这么多的不舍,可能是她朋友本来就不多,有一个从前认识的人来看她,总让觉得自己好像也没离过去多久:「我们好像都没见几次面,一下子就要走,上次在北京就是这样。」她又说了一个眼睛能看到的事实,有些难受,「这次也是这样。」 高斯知道她的这样跟他的这样完全不一样,可是听在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动人的,既有小姑娘的娇嗔,又有一种大姑娘的矜持。 高斯低头,目光温柔如水:「以后还有机会的。」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赖宝婺眼神困惑:「给我?」 高斯点头。 她本能地屏住唿吸,她太害怕里面又是什么纯金的首饰,或者项鍊之类的东西。 信封轻飘飘的,拿在手上没有一点份量。 第101页 打开,倒出里面五张自助餐券,每张都是人均499. 赖宝婺:「……」 她都要哭了,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啊,是看她吃得太开心了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能吃,纯粹就是……想回本而已…… 看着女孩尴尬的小表情,高斯又是一笑:「资方送的,看你好像蛮喜欢海鲜的。我晚上就得走,不给你也是白浪费。」 这一席话滴水不漏,客气周到,社交距离正正好好,又带着一点点亲切的体贴——他记住了女孩口味上的偏好。 听的赖宝婺有些恍神。 高中的时候,这男生送她什么呢?现在让赖宝婺自己回忆都吓一跳,他送她纯金的挂坠和项鍊。 两条! 长大了的高斯送她什么呢?五张自助餐券,不贵,反正没有那纯金吊坠那么夸张,随意为之,不露痕迹,她不要他只能扔掉,她收下只是帮他减轻负担,她也不必承受任何经济上的压力。 她抬起头,眼神明亮:「你能跟我说下你北京的具体住址吗?」 高斯毫不犹豫地报给她听,看着这女孩把地址一个字一个字输到手机备忘录里去,认真、专注,带着一个长大了女孩特有的温柔细緻。那一刻,他忽然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北京了。 他也想把她带回去,作为某种奖励。 他报给她的不是学校宿舍楼,而是附近一处民居,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有房子,并没有超乎赖宝婺的预料。他说过自己小时候去北京参加夏令营,就一直跟爷爷一起住。那时候他的目标就是清华。 高斯忽然开口:「赖宝婺。」 「怎么了?」她从手机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来看他,有点小可怜样。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们院里有人追你吗?」 她脸一红,也没实说,只是轻轻解释:「我们系男生很少的。」 「也没男生约你出去?」 赖宝婺想了想,摇头。 高斯说:「那就好。」 赖宝婺闷闷地看他一眼:「好什么啊?」 赖宝婺不高兴了:「你又在笑什么啦?」 高斯憋在心头的郁气一下散了不少。他一提唇,嘴角笑纹微现:「没什么,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赖宝婺轻轻:「我信你个鬼。」 他微笑着看着面前女生又低下去的头,她现在不留刘海了,额头光洁,看不到那一条白白的髮际线。 「赖宝婺?」 她被这一下下叫得心里好没底啊,抬起头,树下的风静静吹过少女清透的面孔,额际的小碎发被汗黏在额上。 高斯觉得自己心很软,软的像泥。 「你也知道我喜欢你这么久了,」高斯慢慢道,「所以等我回北京了,你也不要随随便便答应别人。」 等赖宝婺回来的时候三个舍友都还没走,坐在床位下面闲聊,外面实在太热了,她们想等天凉快点再回家。 那五张自助餐券她全分给了舍友,有两个已经谈了对象,刚好能跟男朋友一块去吃。女生们一看那票价,都挺不好意思要的:「都给我们了那你自己呢?」赖宝婺唉声嘆气:「我那是没有办法,但凡有个对象,我也不至于全分掉啊……」 她对床一个江苏来的女生听了就笑:「那你去找啊,你条件这么好,我看你就是不想找。」 赖宝婺家的条件开学第一天她们就领教过,家里司机开车送来上学,跟了一个阿姨,她妈妈望五十了,看着还跟四十出头一样,打扮得时髦干练,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典型女强人形象,还给三个女生都带了见面礼,你猜什么?香奈儿的香水套装!那阵仗,把三个姑娘都吓得够呛,以为来了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后来有天早上,一觉睡醒就看见赖宝婺坐在床上掉泪,三个女生都不好意思当没看到,纷纷围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小手擦着脸,哭的鼻头髮红,哽咽地说梦到自己高考交白卷。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们发现赖宝婺这个女生真的特别单纯,可能家里面保护得也好,没什么心机,宿舍姐妹都挺照顾她的。之前她们寝室有个女生谈了对象,她对象宿舍有一男的对赖宝婺一见钟情,想追来着,女生们一致觉得他口碑不好,太花心了,直接替赖宝婺pass掉。 临床一个女孩搭腔:「是啊,宝婺,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人了?」 赖宝婺自己都被问懵了,她有谁了呀? 她这大好青春花容月貌的,连身边人都替她操心,这姑娘是不是心里有人了,痴痴地在这里等着谁呢? 赖宝婺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说故意不去找:「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没这个感觉。」 有个黑龙江来的姑娘周蕊听了就摇头,两手拄着膝盖,一副部级领导要开大会的架势:「看,这就是没有谈过恋爱的菜鸟才有的误区。感觉,感觉是什么,荷尔蒙啊,荷尔蒙是什么,就一瞬间的多巴胺分泌,你现在想想自己一瞬间做的决定,哪个没有后悔过。古往今来,所有有感觉的爱情哪个不以悲剧告终,像贾宝玉和林黛玉,梁山伯跟祝英台……感情这种东西,你得去处,看一个男人靠不靠得住,你不能靠感觉,你得观察,看他怎么跟人相处,看他对你有没有耐心,看他是不是忠诚可靠……都得靠姐们我们这一双眼。」说到最后,女生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对了对自己这一双慧眼。 第102页 赖宝婺被说的心服口服。 她脸也不去洗了,拿着毛巾坐到了这位专家对面,她特别想跟这群朝夕相处的姐妹们说说她的心里话,她对恋爱的启蒙完全来自邵天赐,结果他自己就是菜鸟一只。 赖宝婺目光殷切:「如果两个人地理位置隔得很远?这种感情是不是不该开始?」 「不就是异地恋吗?这又怎么了,就当给以后的感情经歷打个样,就算你将来结婚了,你能保证你老公日日夜夜守着你,不出差?差出个半月,不就是异地恋吗?」 赖宝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如果,如果对方以前有这个意思,过了几年又一直没表示,那该怎么办呀?」 「那男的送你回来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说……」赖宝婺一张口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她脸瞬间爆红,侷促地捏着膝盖上的裙摆。 剩下三个女生相视一笑,那个江苏来的女生给她解围:「刚503的王嘉佳来我们这里借电吹风,说看到楼下有个男的送你回来,还说那男的长得巨帅,绝对不是我们院能产出的货色。」 周蕊状甚欣慰:「你看看,咱们寝最小的都有人追了。」她眼往旁边一瞥,痛心疾首,拔高音量,「刘梦同学,能不能把你手里那台游戏机撇下,姐看了就闹心,全宿舍就剩你一只单身狗了,怎么着,游戏是能给你介绍对象还是能给你落实工作啊?」 刘梦满不在乎:「谈什么恋爱啊,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动漫不好看,去浪费那个时间。」 周蕊恨铁不成钢,指着她背影:「反面教材,这货绝对的反面教材。」 「像你说的这种情况,主动权还是在你自己手里,你愿意等他还是想找别人谈,都看你自己的意思。前提就是,绝对绝对不能当第一个告白的人。」周蕊笑了下,眼神黯然,「爱情里,谁先主动谁就输了。」 听完宿舍姐妹金玉良言,赖宝婺心里还是没底,她脑袋里一直飘着他走之前的那句。 ——不要随随便便答应别人。 一点甜一点酸的,因这句话带来的所有滋味混杂在一起,混乱地像一曲不和谐的大合奏,让这个连爱情的边都没摸着的小女孩既心动不已,又深觉自己多心。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轻声:「那如果对方太优秀了……怕在一起之后跟他的差距越来越大,担心自己以后配不上他。」 配不配得上,念书的时候谈论还为时过早,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同学会一碰面,那种深深的自卑和艷慕绝对能让一大部分人锥心刻骨。 爱情何尝不是如此? 在真正接纳对方之前,谁不幻想自己跟伴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 周蕊啧了一声,举起一面小圆镜拿到赖宝婺面前:「姑娘,永远都别有这种想法,你看看镜子里自己这张脸,你看看自己这花容月貌的,没跟金城武在一起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他碰不上你,他要是住你家隔壁,你早就是金城武的妻子了。女生啊,就是要有这种自信,永远告诉自己是最美的,不说咱们院里,你就看隔壁楼出来的,哪个男的能入眼,一群歪瓜裂枣,哪个不觉得自己是校草?」 「再说说咱们校,好歹也是省内唯一一所985,双一流,差在哪里,对了,那男生是什么学校的?」 赖宝婺咽了口口水,小声:「清华。」 「卧槽!」 宿舍安静几秒,有人忽然爆出一句粗口,气氛骚动,连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刘梦也回过头,推了推眼镜,感慨:「姐们,你这就有点凡尔赛了啊……」 周蕊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就淡定了。她走到赖宝婺身边,一屁股靠坐在她书桌前,要好地搂着女生的窄肩,嘆了口气,声音低柔。 「宝,你知道你问题在哪吗?你就是太缺乏安全感了,走不出你这个单身的舒适区,怕这个怕那个,恋爱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真的,等你谈了你就会发现,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对方也真的喜欢你,距离啊环境都不是什么问题。恋爱就像是一种经歷,跟旅游一样,你要趁着年轻赶紧去享受。就算等这男的将来真的混成首富,你也能想,首富了不起啊,年轻的时候不是照样被老娘睡过!」说到这里,她性格里北方女生的豪爽、大气,一下子全出来了。 赖宝婺看她,脸又红了。 「你这傻大妞,」周蕊慨嘆,「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她小声问:「怎么你们从前都不跟我说这种事呀?」 周蕊哈哈大笑,嫌弃地拧她颊肉:「那不是,不是少儿不宜嘛!」 三四点,外面温度终于降了些,寝室几个女生约好一起拼车去火车站,跟赖宝婺说完闲话就走了。 邵天赐电话一直不通,赖宝婺闲着没事,把中午没洗的衣服拿出来洗,拧干之后晾到阳台。她拿着装衣服的空盆回来,坐在书桌前没事干,又给邵天赐去了个电话。 等着电话接通的空档,她托着腮,在那里想,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呢? 幼年父母过早离去,上高中后遇到校园霸凌,这些都是造成赖宝婺没有安全感的主要原因。年纪小的时候,是非对错分不太清,身边的小孩子普遍都坏,没有被教育规范过的天然的坏,单纯善良的小朋友免不了要受人欺负。但事情不会一直坏下去,越往后你就会发现,你的善良会帮你自动过滤一部分人,吸引另一部分人,到后来你会发现你遇到的「坏孩子」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你被善意和友爱彻底环绕。 第103页 就像这一刻的赖宝婺。 而这中间,有些人叫它人生,有些人叫它命运。 她觉得,这让她对爱情对人生的看法都有了不同的改变。 铃声响过四十秒,在电话超时即将被挂断的前一秒接起。 一接通赖宝婺就问:「天赐,你在哪呢,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 一片安静里,只有唿吸隐约的气流通过电流传递。 开口时,是个略显沙哑的女声。 「宝婺,是我,严欢。」那头说,「我跟邵天赐在外面。」 「你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他。」 暑假两个月,赖宝婺都没见过邵天赐一面。 他在北京,她在杭州,有时候赖宝婺给他发微信,他也总是很忙的样子,隔了好久都不见得回。暑假里她参加了省城高中的同学会,见了一些老师同学,闲来无事还经人介绍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一个小女孩小升初的英语,女孩一家都特别喜欢她。 七月底,她回老家去了一趟父母坟前,带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百合。 弯下腰,她把那捧百合轻轻放在父母合葬的墓前,看着碑上父母年轻的脸。 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年级,她总在想,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好好地活着,就她的不行,听到同学的妈妈喊自己女儿心肝宝贝,她嫉妒地要死,从来没有人这么叫她,她对着镜子叫自己,心肝宝贝,妈妈的心肝宝贝。 她太想有个人能这么叫她。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什么她都可以装的不在乎,唯独想要妈妈。她想的不行,恨不得从虚空里抓个人出来,来当她的妈妈,自己再重新当回小宝宝。 她盼着长大,她以为长大就不羡慕了,可是人无论长到多大,再回头,那些遗憾还在那儿,夜晚流过的泪也从来没有干过,失去就是失去,谁都不可能回到童年填上那些缺口。 所以赖宝婺相信人有转世重生,她想,如果再有下辈子的话,她的运气一定不会这么差。 她也会有爸爸和妈妈。 她自己的爸爸妈妈。 八月中旬是赖宝婺十九岁生日,张美琴给她去外面酒店另过,请了家里好多亲戚,亲戚私底下也不再笑她是给别人养女儿,都夸张美琴好福气,家里出了两个高材生。邵荣还是忙,前阵子在福建开会,最近又下乡考察,他上次跟国家级书法协会一个副社长喝茶,跟人讨了一副墨宝拿给赖宝婺当礼物。张美琴嫌弃:「这字啊挂来挂去挂哪里都不合适,最后还得挂你邵叔叔书房里。」 邵天赐不回杭,他给她寄了一套今年新出的彩妆,跟美国一个女歌手联名。 收到礼物当天赖宝婺给他去了一个电话:「我一个女的,都没你这么关心美妆届的新品。」 邵天赐哈哈大笑:「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不够女人。」 「死开。」 邵天赐感嘆:「十九岁的老女人,果然没有十八岁的时候那么可爱。」 两人之间的隔阂一扫而过,电话里邵天赐跟她聊了些自己学校的事。他绝口不提严欢。 生日那天,严欢给她发了条祝福微信,又转了她520红包。赖宝婺没收,笑说:「你下次过生日我还得转给你,这不多此一举吗?」她问严欢最近过的怎么样,整个暑假,严欢在她的朋友圈基本就是隐形的,整整两个月,一条动态没发。 三人小群除了赖宝婺三不五时发点搞笑视频上去,基本没人说话。 到底怎么了? 严欢回了一个还好。 赖宝婺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聊,就给她讲自己暑假里找的那个家教,讲小女孩很乖很可爱,她妈妈特别宠她,严欢终于打断她,她嗓子发抖,用一种软弱的语气哀求:「宝婺,你能来重庆,你能来看看我吗?」 第43章 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吗 当晚赖宝婺用自己做家教的钱买了一张去重庆的机票,跟张美琴说去旅游,张美琴有些稀奇,说旅游怎么老去重庆。 到江北国际机场又打出租,严欢没住学校宿舍,她在市区订了一间快捷酒店的房间。赖宝婺来过重庆两次,还差点在立交桥下迷路,拖着行李灰头土脸地找到酒店,严欢给她开的门。 房间里窗帘密闭,透不进一丝光。 严欢坐在床边,眼窝凹陷,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怎么睡。两人目光遇上,严欢不自觉地低头迴避。 定的是间大床房,让严欢先去休息,赖宝婺下楼去便利店买东西吃,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家药店,透过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店里没什么人的样子。那种东西也不会放在显眼的位置,她挑了两盒中成药,结帐时轻飘飘的一语带过。 回来之后从包里拿出之前药店买的东西递给严欢。 赖宝婺轻声道:「我刚刚查百度,说只测一次其实也不准,你要不要再多测两次……」 其实刚刚有这个意识的时候严欢就已经测过好几遍,抱着最后一丝侥倖,严欢真的又去卫生间测了一遍。 清晰无误的两条。 严欢低头坐床边,披下来的头髮遮住了脸,她声音很小很小,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宝婺,这孩子不能要……」说着说着,她哭出了声,「我还要去上学……」 如果女孩清楚一时冲动会是这个结果,那么当初她是否还会有这个勇气。 在得知邵天赐跟赵彦妃分手的那天,严欢一张飞机票直接飞去北京,来之前她并没有想过告白,她只想陪在这个电话里听起来特别失落的大男孩身边,用她的脉脉温情让男生明白,赵彦妃不值得,有一个人比她更爱你。 第104页 她很爱很爱你,从她高中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大夏天到的北京,暑气蒸腾,天热的路上都没什么人,她满头大汗地四处打电话找人,找到邵天赐的时候他在酒吧。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喝醉了的邵天赐这么「坏」,她扶着他去附近酒店休息,脱他外套的时候他长臂一展就抱住了她,裹着她一起倒在床上,还没等严欢坐起来,男生已经压到了她身上,温热的鼻息贴在她颈间,亲得她头皮发麻。他让她感觉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一条毛髮旺盛的大狗,黏地不行。 严欢挣扎过,却败在男生无意识的一句喃喃里:「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有多久了……」 那一刻哪怕面前是悬崖,只要他高兴,她闭着眼也就跳下去。 初尝禁果,清醒后的两人赤诚相对,多少有些尴尬。严欢不想拿这种事要挟他或者怎么样,当晚就走了,那是他们暑期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再无联繫,他们都想忘了这件事。 听严欢说完,赖宝婺只有沉默。 这是一个刚过十九岁生日,连爱情的边都没有摸着过的小女生,这跟她前半生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一样,没有参照,也没有标准答案。她的阅歷消化不了这种过于前卫的经歷,她用很不在意的口吻安慰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们去医院,就一个小手术,做完就能去上学了,怕什么,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在手术的前一晚,赖宝婺一夜没睡着,在网上搜索各种人流的注意事项。第二天重庆下雨,天色阴沉晦暗,手术被排在下午,严欢换好燥热就业衣,戴口罩帽子,被推进了手术室。 赖宝婺坐在走廊,整个人不停地往外冒冷汗。 其实没有百度查到的那么夸张,整台手术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从手术室出来还需要再观察四五个小时,趁严欢休息,赖宝婺去旁边的医院餐厅打饭。 因为是在门诊动的手术,做手术的地方紧挨着输液大厅,她一出大厅正门,就看到人群之中一个男生背着双肩包过来,个子高大,皮肤又白,鹤立鸡群似的,赖宝婺一眼先看到他。 下飞机的时候重庆下过一段时间雨,邵天赐到现在头髮还是半湿,碎盖似的刘海垂在额前。单肩背包,一件纯白色的运动型套衫,显得他整个人干净朝气,像丛林里钻出来的一只猎豹。 同样的一件事发生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而女生却经过长达数日的惴惴不安,就在刚刚才清理掉那件事带来的意外,用惨痛的方式。 爱情纯然都是甜美的吗? 有些爱情它光洁鲜艷,尝它一口,苦的却能吓走所有人。 沐着细雨由远走近,一直走到她面前,邵天赐蹙眉盯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回去上你自己的学。」 这话似曾相识,像是很多年前他去办公室替严欢要回手机,在办公室门口跟她说的话。 说是很多年前,其实也才没多少年。 赖宝婺冷冷看了他一眼,擦肩下了台阶。 她在医院的职工餐厅打了饭和菜回来,穿过人声鼎沸的输液大厅回到门诊病房。隔着一条走廊,病房的门关着,赖宝婺没敲门,垫脚透过门口休息室的观察窗她往里看了一眼。 严欢闭眼睡在床上。邵天赐背对她坐在床边,用水果刀削一只红色的苹果。 他们可能有话要说,也可能无话可说,但这一刻的空间是留给他们来解决矛盾的,赖宝婺清楚她的责任就是把邵天赐叫来这里,让他知道有这件事,让他知道一个女生因为他的不负责任所遭遇的痛苦。其他的一切,都不是赖宝婺能控制的。 她能管的了谁,她谁都管不了。 输液大厅人声鼎沸,手术室附近反而没什么人。赖宝婺孤身一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饭和菜都快凉了也没人动它一口。悬在心头的一桩大事终于放下,意识也跟着松散,赖宝婺原本只想眯眼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一闭眼,意识就陷入混沌中去。 把她叫醒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赖宝婺睡懵了,盯着面前的邵天赐好一会儿,都想不明白自己在哪。刺眼的白墙和空气中的消毒水给她提了个醒,她睁大眼,头一正,就听到脖子咯的一声,颈后神经隐隐作痛。她吃痛地抬手捏了捏。 邵天赐扫了她一眼,皱眉:「你还真是到哪都能睡。」他拿起放在旁边她的小背包,抬腕看表,「行李放在哪,我送你回去。」 「去哪?」赖宝婺懵了一下,脱口就问。 「去哪?你说去哪,」邵天赐被她气笑了,「当然回你自己学校,你是忘了你们学校已经开学了吗?」 「我想多陪她几天,」赖宝婺抿了抿嘴,声音越说越小,「她才刚动完手术,身边需要人照顾……」 邵天赐冷笑:「那也不需要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圣母吗?你能照顾的了谁,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留在这里除了帮倒忙还能干什么?」 每当他心情很差的时候,他的脾气也会跟着变坏,说的话总是很难听。 哪怕是替她着想的事。 赖宝婺耳朵滚烫,被他了了几句说得面红耳赤:「天赐,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的话真的很伤人……」 目光碰到她脸,他转过脸向另一边,深吸口气,平復语气中的情绪:「这是我跟严欢的事,是和是散我们自己会解决,你就安安心心上你自己的学,别动不动就巴巴地跑来重庆。」 第105页 「我没有巴巴地跑来重庆……」她低声。 邵天赐有点说不下去。一方面他心疼她没有亲姐妹,才会把一个朋友看的那么重,另一方面,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她把自己放到这么低的位置。 他耐点心跟她沟通:「我就告诉你,以后怎么样都是我们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我们哪怕谈崩了也不会影响到你,你要是还想和她做朋友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考虑我,明白吗?」 赖宝婺声音还是很小:「那你喜欢她吗?」 邵天赐皱眉淡淡盯了她一眼:「怎么,当我白说吗?」 「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跟她上床?」赖宝婺不解,「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任吗?」 喉结滚动,目光微冷,邵天赐冷静道:「我说过,这只是一个意外。」 赖宝婺抬起脸,她的眼睛很干净,目光单纯,微微露出一丝疑惑,正是因为这一份清纯,才让她接下来出口的话更让人难以招架:「人要是喝醉了,真有能力跟人做/爱吗?」 邵天赐被她这句话逼得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明显感觉有汗沿着后颈滴下。人生第一次在她的注视下有种溃不成军的感觉,邵天赐艰难措辞:「你要知道当时我真的喝多了,我不知道是她。我以为……」 「你以为是谁?」 是谁? 邵天赐避开脸。 赖宝婺看他,略有所悟:「你以为她是赵彦妃,对吗?」 对吗? 他忽然有点想笑。 是或不是在她眼里不过是渣以及更渣的区别而已,问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 他提起一边唇角:「如果我说不是呢?」 赖宝婺的表情明显费解起来。她的世界、观念、经歷,让她无法理解爱情中的种种反常表现。 他淡淡道:「从前上高中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为什么是这种人,为什么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完美。抱歉,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自私自利,我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只对我在乎的人好,我有欲望,会要发泄,男人在做/爱的时候很少会去考虑他爱不爱这个女人。他要是有感觉,碰巧遇到一个喜欢他的女人,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低头,看她:「现在满意了吗?」 最后赖宝婺还是走了,邵天赐送她去的机场。机场永远的人流密集,送她到安检门口邵天赐叮嘱她两句,就先回去了,进去之前她提前把手机和充电宝从包里拿出来,贵重物品单独过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安检的工作人员催她快点进去,她手忙脚乱背好包,把手机握在手里,顺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她低头看屏幕的来电提醒。 是高斯的电话。 「赖宝婺?」他声音低哑,像是有点感冒。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顺着人流往候机厅走去。她脚步迟缓,渐渐跟前面的人落下一大截。 他说:「在学校?」 「外面。」 「跟你说个事。」高斯笑了下。 「什么啊?」 「有人给我们的项目投钱了。」 「啊?」 「知道原因吗?」 「什么原因啊?」 「因为你。」 高斯说的赖宝婺将信将疑:「因为我?」 高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让人觉得开玩笑:「记不记得那次自助餐上见过那人,他说自己见过这么多大学生,一个两个装腔作势假的不行,就因为你喊了人家一声叔,人就觉得你单纯,还以为你是我女朋友,特信我的眼光,二话不说把钱给我了。」 「这样也行?」赖宝婺惊讶地停下脚步。 高斯笑:「是啊,这样也行。」 赖宝婺感觉这整件事都有点荒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逗她,但还是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恭喜你。」 高斯笑了一会儿,不笑了:「等钱到手了,我还在想,这咋办啊,这可怎么跟人家交代,你都还不是我女朋友。」话到这里他略有停顿,声音低低地,故意撩拨电话那头的女生,「你现在算是我的女朋友了吗?」带着点笑意,一点痞气,一点势在必得的样子,时隔多年光阴却又如此熟悉,让赖宝婺恍惚以为正跟多年前的高斯通话,她甚至能想像电话那头他的表情,坏坏的,笑笑的,听着手机。 时间和阅歷让一个男人变得更加自信。 像周蕊说的,仅用眼睛观察她无法怀疑他的恆心和毅力,那恆心和毅力之外的东西,那些不能用眼睛看到的地方,需要用什么来衡量? 赖宝婺一直没说话。 他渐渐安静,两边唿吸的气流换过几遍,高斯才开口打破沉寂,半开玩笑地:「吓到了?」 赖宝婺忽然叫他:「高斯。」 他低应。应答的声音低沉性感,如在耳边。 「嗯?」 「你喜欢我?」 高斯淡淡一笑:「这不废话吗?」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高斯轻描淡写:「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赖宝婺被他说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 她拿着手机看前面显示屏上的登机时间,还有40分钟。 「高斯,我很怕……」 她声音很小,只因他全神贯注才得以听清,他一直很平静,像在等待某种潜伏的宿命:「说说看,你怕什么?」 第106页 「我也不知道。」赖宝婺说,「我不想谈恋爱,就是很怕,怕疼……」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对疼痛特别的敏感,就是看到别人打针都感觉毛骨悚然。谈恋爱这件事对赖宝婺而言,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危险。打个比喻,爱情就像挂在枝头的甜美果实,它的艷丽色泽吸引多少人停下脚步,却被人发现果园中处处危机四伏。 她现在很安全,健康、平和,为什么要去贪恋那一点点甜,将自己放入险境。 人的性格不可能一蹴而就,往往有后天的影响。赖宝婺也不能免俗,生活的巨大变故让她更加嚮往一种保守和稳定的生活,谁都无法苛责她,推着她去过她自己没准备好的生活。 电话里只剩唿吸声。 喉结滚动,高斯忽然开口,声音微哑、艰涩:「你还记得,是不是?」 你一直都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颗糖,苦到你心里,你一直记得,你就是不肯忘。 「对不起。」 他笑,笑容狼狈苦涩:「你对不起我什么?是我活该,自作自受……」 挂断手机的高斯最后一句是:「生日快乐啊赖宝婺。」 返杭的飞机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重回高中毕业那天,有人欢唿,有人在笑,还有人哭了,她到处找哭的那个女生,等飞机落地她才发现,哭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第44章 高斯的暗恋。 赖宝婺的大学开学已经两天,幸好有寝室的姐妹帮忙打掩护,最惊险的一次是老师课下又点名,周蕊匆匆忙忙叫了自己部门一个小学妹来顶,才得以矇混过关。那天下课周蕊去快递站拿快递,刚好看到个赖宝婺的包裹,还挺大,放了一个多星期,她顺路给她拿了回来,放在阳台。 等看到上面发件地在北京时,赖宝婺心里已经有点预感。 等拆开来,她才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多么贫瘠。 里面是什么呢? 是从7岁开始,一直到19岁每一年的生日礼物。 人是在几岁开始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有了清晰的记忆,别人她不清楚,赖宝婺是从7岁开始。 关于分别、失去和重新被爱。 7岁之前,她有父母在身边;7岁之后,她的父母先后意外亡故,所以高斯的生日礼物从她缺失的7岁开始补起。 宿舍姐妹出去上自习,把她一个人留在寝室。她席地而坐,下巴垫在膝盖,看着摊了一地的包装盒,大大小小,方方正正。 每个礼物都被色彩斑斓的大理石纸包裹仔细,粉色的小卡片上写着:祝x岁的赖宝婺小朋友生日快乐。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扬起唇角。 是他的字迹。出现在她草稿纸上很多次,奶茶的小票单上,信手写下一道解题的公式。 他的字真的不能算多好看,丑大丑大的,让人觉得老天原来还公平。 她慢慢拆开第一个包装盒。 七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洋娃娃。 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支钢笔。 九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台电子词典。 …… 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支香奈儿的口红。 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苹果手机。 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台苹果电脑。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香奈儿包。 十九岁,却是一张照片,用卡套塑封过,装在一个黑底金边的铁质相框里。 细细的手指拾起那本相框,赖宝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她抬手捂住嘴巴,一滴泪直直地砸在手指上。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被拍过这样一张照片,春日暖阳下,她趴在课桌上睡觉,脸压在手臂,露出小半张,拍摄的角度隔着一面窗,还是把她拍得很好,阳光下,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大概是睡得太沉,她连自己被偷拍都没发现。 要不是因为这张照片,赖宝婺也不会知道,她曾经以这个样子存在过他的手机里,被他珍藏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生日礼物,她只留下那张照片,其余的全都原样包好退给高斯。她很早就想送他一个礼物,不知道送什么才好,这些礼物给了她灵感。她去专柜买了一瓶香奈儿的香水,一起寄给他。 像是心有灵犀,高斯收到之后留下了那瓶香水,礼节性地给她发了一条谢谢的微信,而其他礼物,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其他东西她还是没动收了起来,只有那张相框被她摆在书桌显眼处,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特别喜欢这张照片。不光是她,连周蕊她们都觉得她上镜。 有时候看着那张照片,赖宝婺也会想,是不是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流失,一切的心动、感觉都会被漫长光阴稀释成不值一提,渐渐的,连高斯她都会忘记,只有这张照片以永恆的姿态,默默记录下这段青春故事,在她的少女时期,有一个男生曾这样爱过自己。 不久之后,严欢告诉赖宝婺,说她跟邵天赐在一起了。 电话里严欢的语气迟疑,含着小心:「宝婺,要是你觉得不高兴,我就……我就……」 赖宝婺笑了:「你就什么呀,那可是邵天赐啊。」 严欢愣了一下,哽咽着笑了:「对啊,那是邵天赐。」 隔天邵天赐发了一条朋友圈,两字官宣,配了一张他搂着严欢的合影。严欢大大方方地在下面点赞。赖宝婺该为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感到高兴,可是在很深的心底,却又有一种无法被抹去的被伤害感。所有人都看开了,move on了,这种疼痛感却缠住了跑得最慢的赖宝婺同学。 第107页 值得庆幸的是,三人小群渐渐有了说话声,像是回到从前,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日渐升温,一些不经意的恩爱行为常常餵赖宝婺一嘴狗粮。那天赖宝婺起迟了,早饭没吃往教学楼跑,飢肠辘辘地下课来,路都要走不动了,就看到群里邵天赐艾特严欢:「我给你点了外卖,记得去拿,别饿肚子。」 赖宝婺差点哭了:「你们能不能私聊啊?群里还有活人呢!」 邵天赐哼笑:「看不惯你自己找个对象去。」 热恋中的情侣也并非日日是好日,偶有争吵,赖宝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哪边都不好偏帮,还老是被他们俩逼问,如果他俩分手了,她将来跟谁。 他们都想拿到赖宝婺的「抚养权」。 因为是异地恋的关系,不常见面,维护感情的主要方式还是通过旅游,可能是小情侣刚在一起怕尴尬,出去玩每每都会叫上赖宝婺,充当润滑剂。赖宝婺不想去,虚拟狗粮已经吃的够多了,干嘛还去吃实体的。但是严欢非拉她一起,有一次直接给她买好了机票,逼着她来。 因为三人学校相距较远,在地图上连起来几乎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所以要么是邵天赐先到杭州捎上赖宝婺,一起去重庆找严欢,要么就是严欢先去北京跟邵天赐会和,再到杭州带赖宝婺。 后来一回忆,对大三上半学期的记忆,就是祖国各地的大好风光,还有三人共渡的美好时光。 欢声笑语里,赖宝婺恍然惊觉,那个叫高斯的男生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她生活里。 有些怅然和遗憾,但是赖宝婺觉得这样已经够了,她的身边有和睦的舍友,有要好的朋友,这就够了。 寒假过年的时候,邵天赐跟严欢都没回去,跟家里交代一声,约好去三亚过冬。两人从重庆起飞,在三亚国际机场一落地,像是穿越冬季直接跨入了夏天,可能是气候的关系,严欢心情也变得很好,脸上带笑,两人在转盘处拿了行李,挽着手有说有笑地从航站楼里出来。 走出候机到达厅3号门口,到出租公交等候区,严欢亲昵地拉着邵天赐胳膊说话,不经意地一抬头,她忽然愣住。 不远处的车道旁,赖宝婺侧坐在自己行李箱上,一件鹅黄色的吊带裙,外罩一件优衣库家的防晒衣,头上的草帽掀到脑后,正百无聊赖地低头看手机。 身边的邵天赐叫了一声:「赖宝婺!」 她回神抬头,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严欢慢一拍地转头看男友,脸上依然有笑:「不是说好了就我们两个来玩吗?你叫了宝婺怎么也不跟我说下。」 邵天赐啧了一声,眯起眼:「还不是我妈。」 张美琴一听说儿子要去三亚过春节,她也不问跟谁一起,就问他怎么不把赖宝婺叫上。张美琴厉害就厉害在她从来不横加干涉儿子的私生活,不会教他怎么做,她只会让邵天赐觉得,怎么做是不对的,比如把赖宝婺一个人扔在杭州自己跑出去旅游这件事。 虽然严欢没说什么,但是邵天赐隐约感觉她有点不高兴。邵天赐也没当回事,严欢是个体贴的女友,因为过于贴心,很多恋爱中的小情绪都不需要邵天赐主动来哄,自己就默默消化掉了。 时间能够证明,女生真的不能太体贴,久了,这种体贴就会让男友变得迟钝。 此刻三人坐在一辆计程车里,赖宝婺坐副驾驶座。邵天赐趴在副驾驶座椅背上,衣袖拉高,一臂放松地往前伸着,给赖宝婺看他新添的两个纹身,赖宝婺一皱眉,他就哈哈大笑。严欢膝上放包,静静地看着窗外茂密繁盛的棕榈树,热风吹乱她的头髮,她勾起手指,把头髮挽到耳后,三亚的阳光很大,晒得她微微眯起眼来。 她都没怎么说话,车里也一直有笑声。 他们没住酒店,在携/程订了一间二层的小别墅,院子用红色围墙圈出了一个游泳池,推窗不远就是私人海滩。 一共两房,就隔着一堵墙,共用一个阳台,露天阳台下就是一个家庭游泳池。 严欢进进出出看了一圈,挺干净,私密性好,东西也不缺。放好行李,女生们先去洗澡,邵天赐看也到中午了,用软体叫了外卖。赖宝婺洗完先出来,换了条家居裙,邵天赐嫌热光着膀子调试客厅里的投影仪,说实话,就他这个年纪的身材而言还是很有看头的,腰是腰,胸是胸,肩背宽如太平洋,肌肉不夸张但是每一块都排得清清楚楚。 赖宝婺跟看空气一样,经过时给了嫌弃的一瞥:「孔雀开屏。」 邵天赐气笑了:「嘴怎么这么欠呢,我招你了啊今天?」 赖宝婺没理他,自如地坐到沙发上,开始拆茶几上的外卖。邵天赐走过来,远远地指着她:「说你呢,别动,这是我买的,你给我放下,放那儿。」边说还真的来抢赖宝婺已经拿在手里的筷子。赖宝婺:「别闹了,我都饿死了。」邵天赐性子一上来简直有病,一条腿压在沙发上,结实的像堵山,推不动拉不动,下手没轻没重,把赖宝婺手腕都捏红了。她披头散髮,闹得满头是汗,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你们闹什么啊?」 严欢靠在卧室的房间门,干毛巾擦着滴水的头髮,笑着问他俩。 赖宝婺挣扎着大喊:「欢欢,你管管你对象,他发神经,不让我吃饭。」 邵天赐笑骂:「为什么不让你吃饭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第108页 严欢打圆场:「好了,别闹了,吃完我们一会儿去附近走走。」 邵天赐才不甘不愿地从沙发上下来,赖宝婺活动了下手腕,神经病,她浑身都快被他弄散架了。 吃完饭,严欢和邵天赐去附近的海滩走了走。海边人很多,夕阳西下,海面上碎金粼粼,美的不像话。严欢换了泳衣来,才知道这一块海域禁止下水,她就拉着邵天赐在海边试了试水,散了会儿步,拍了几张美图。晚上回来,严欢趴在床上翻邵天赐给她拍的照片,仔细p了几张打算发朋友圈,翻到有张是三个人在民宿前拍的合影,都在笑,气氛特别好。 她凑齐九张发到朋友圈,点赞的一堆,朋友同学老师都有,让她意外的是,还有一个躺在微信好友里几百年没说过话的大神。 高斯。 严欢心勐地一跳,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还有点不信,顺着头像点进去才发现真的是他。 n年没换的篮球明星库里头像,个性签名是一个她看不懂的数学公式,纯黑背景。 她跟他唯一的交集就是赖宝婺,当初也是为了找赖宝婺才加上的高斯微信,严欢怕麻烦,朋友圈从来不设置分组可见这些东西,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朋友圈透露自己跟邵天赐的关系。 邵天赐洗完澡回房间,脖子上挂了条干毛巾,头髮还在滴水,他走过来坐床边,拍了拍女友的大腿:「看什么呢?」 严欢回:「没什么。」 她动了几下,枕在男友套着沙滩裤的大腿上,仰起脸抬手摸他下巴,他刚刮过胡茬,硬硬的,还有点糙。髮丝的水珠不间断地砸她手上,她问:「怎么不把头髮吹干?」 邵天用干毛巾随便滑拉了两下,不以为意的:「男人吹什么头髮。」 他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大男子主义、偶尔的霸道时常让严欢心动不已。她表面看外向冲动,其实骨子里是传统不过的小女生,渴望被人保护,希望有人能彻头彻尾地主导她。她笑笑,手从他脸摸下去,脖子、肩,滑过他手臂,感觉到上面细微的凸起,她蹙眉:「好端端的,干嘛又去纹身。」 邵天赐反手一摸,低头看了眼:「刚好有朋友开了间工作室,就顺便弄了。不喜欢?」 纹身是两个简单的几何图形,看着有点另类,很有个性。没遇到邵天赐之前,严欢对男朋友的标准里就有一条,没纹身。遇到他之后,她反而觉得弄几个纹身在身上还挺性感的。 严欢拧他胳膊,他手臂上全是肌肉,根本用不上力,她嫌弃:「喜欢什么啊,也就是你了。」 邵天赐用毛巾抹掉颈后的水,淡笑。他身上有一股沐浴乳的清淡香气,很好闻,严欢眷恋地依偎着他,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男友,她就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认识了这么久,严欢却发现自己对他的爱仍在随着时间推移无上限地累计,她甚至觉得,就算将来哪天邵天赐真出轨了,她也做不到潇洒离去,她一定会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她太爱他了。 两手捧住他的脸,严欢把他拉低,一张俊脸逼近,就算这种死亡角度也禁得住审视,她怦然心动,亲了亲他湿润的嘴角。分开后,邵天赐摸了摸她的头,有点宠的:「今天是不是走累了,早点睡吧。」 他一起身,手被严欢拉住,又坐回床边。她趴到他怀里,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仰头亲他,邵天赐纵容着被她吻了一会儿,一下一下摸着她头髮:「好了好了,今天怎么这么黏啊?你先睡吧,也不早了。」 他还是要走。 其实这种事除了两人初尝禁果那一次,后面还有过好多次,不能说每次都很好,但起码邵天赐这个人是喜欢这种事的,二十出头的男生精力旺盛,欲望似乎从未得到过满足。严欢脸上的浓情蜜意一点点消退,她抬起眼:「怎么了?」 邵天赐拿下她的手,亲亲她手背:「对不起啊宝贝,有点累今天。」 气氛因为他一句话慢慢冷却,严欢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能看进他的心里,洞穿他所有不敢示人的心思。她嘴角微弯,挂着一丝挑衅的冷淡:「你怕了?」 邵天赐看她,皱眉:「我怕什么?」 「那你怎么不敢跟我上床?」 「跟你说了有点累。」 「以前累的时候不也照样做,你不挺喜欢这种事的吗?」 「什么叫我喜欢,你今天是怎么了,吃火/药了?」 「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了,我才问你两句,你心虚什么?」 「我怎么就心虚了?」 两人的对话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赶。 严欢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怕我们做/爱的声音被宝婺听到,怕她受刺激,玷污了你心中纯洁的圣女对吗?」 邵天赐脸色遽然一变,起身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睫毛颤动,她牙齿轻咬下唇,倔强地转开脸。 这种隐忍又委屈的表情看的邵天赐心中一嘆,终于服软,伸手把她抱坐到自己腿上,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发顶心:「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当赖宝婺是圣女了,你见过那么笨的圣女吗?我跟她就是从小一起生活,当她是一家人。别胡思乱想,乖,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我是真累了。」 严欢一声不吭地靠在他怀里,男生宽阔坚韧的胸膛,像座能够倚靠的小山,她的手指轻轻搓着他衣襟,为刚刚自己那些话深觉后悔,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这么怀疑自己的男友。 第109页 邵天赐用大腿颠了她一下,低头吻吻她耳朵:「乖,现在不合适,回去再疼你。」 严欢脸碰着他t恤胸前的布料,感受着他身上透过来的体温,脸就红了。 晚上还是跟之前分配的那样,两个女生一人一间房,邵天赐叫房东又在客厅加了一张。他虽然男友当的迟钝,但该有的敏感还是有的。第二天出门,邵天赐一直关注女友的情绪,几次在车上看她,被严欢不耐烦地一眼瞪过来:「看什么看?」邵天赐笑了:「看你好看呗。」严欢冷哼了声,转过脸,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情人之间的争吵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今天他们买了票去海棠湾的蜈支洲岛潜泳,网上查了攻略,说那里海水干净,潜游到底能看到成片的鱼群,就是价格不便宜,加摄影要小一千。邵天赐也不差这个钱,三人在海里玩了个尽兴,回到陆地几个都饿得不行,就近去了一条夜市街吃饭,听潜游教练的建议,找了一家做牛杂煲的,早听说这里的饭码大,分量足,一份都够三四人吃。 大碗牛杂煲被服务生端上来,热气腾腾勾人馋虫。邵天赐掰开筷子,先从里面夹了块土豆给严欢,严欢愣了愣:「牛杂煲里怎么有土豆啊?」 「我特意让老闆放的。」邵天赐很得意,又夹了一块给赖宝婺。 严欢低头看着碟子上那块土豆,眼底慢慢酸了起来,昨天那种荒谬感瞬间回来,夹杂着一丝丝她刻意忽视、努力淡忘的委屈,从过去、从青春里浮起。 她不可能忘记。 等位等了半个钟头,上菜也花了二十分钟,这将近一个小时的等待,她得到的是什么?一份遵从别人口味设计的牛杂煲,一份不完美的牛杂煲。 难道她就不配得到自己喜欢的吗? 难道她这辈子就得跟在赖宝婺屁股后面,挑她剩下的吗? 严欢握着筷子,轻声:「我不喜欢吃土豆,如果宝婺喜欢吃的话,为什么不给她单点一份?」 邵天赐听出她语气不对,迟疑地看她:「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严欢笑了下,「你以为她喜欢吃土豆,全世界女的都要喜欢吃,对吗?那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土豆,我根本不喜欢土豆,我觉得这个味道很噁心,我现在觉得你也很噁心!」她把筷子拍在桌上,歇斯底里地沖他吼,露天的几桌食客纷纷回头,往他们这里看。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不需要什么重大打击,只需要一碗牛杂煲足矣。 赖宝婺有点被吓到,整个人被她拍桌子的那下震了震,反应过来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我再让老闆做一份。这份我吃,我都快饿死了,我都能吃下整头牛了。」 邵天赐一声不吭,任她发泄,只在赖宝婺起身去点单之前单手拉她坐回桌边,声音冷硬:「你坐这。」他不动声色地看女友,「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有必要为这种小事发这么大火吗?」 赖宝婺一脸煎熬,局促不安,哀求的目光在她跟他之间来回周转。 邵天赐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女朋友再生气,那也是他的事,不需要赖宝婺来低声下气。 听到小事这两个字,失落和灰心忽的拔地而起,眼眶发烫,严欢仰起头,压抑地吸了口气,喉头酸堵。 他们才是一国的,生也是,死也是,铸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她这辈子都休想挤进去。 在他们眼里,她一定就是个疯子,歇斯底里小题大做,为了一份加了土豆的牛杂汤大发邪火,问题是,是在座的哪位把她逼成这样? 是她苦苦追求的男友?还是跟在她男友身边,形影不离的昔日闺蜜? 答案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严欢嘴角发颤,再开口时已经褪去了她的歇斯底里,她掉头看赖宝婺,语气哀求:「我求求你了宝婺,你就去谈个恋爱吧,找个男朋友,你们学校不是有挺多人追你的吗?别总黏在邵天赐身边行不行,你又不是他亲生的妹妹。」 听到严欢没有刻意压低的音量,旁边几桌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赖宝婺身上瞟,眼神中暗含打量。 赖宝婺脸腾腾地烧起来,在羞耻、难堪挟裹下,她被严欢说的几乎无地自容。而那些看客也无从得知,这是她曾经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 邵天赐也听不下去,冷声低喝:「你够了,不就是一碗牛杂煲,再点一份不就好了,」 严欢嘴角颤动,低声苦笑:「不就是一碗牛杂煲……邵天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跟她跟你从来不是一碗牛杂煲这么简单。」 赖宝婺硬从邵天赐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也不敢抬头,站起身匆匆道:「对不起啊欢欢,我……我再去点一碗。」她仓皇离开,邵天赐起身去追,就听到背后严欢一声大叫:「你现在要是走,我们就分手!」 他回过头,看见的是女友早已流泪满面的脸。 赖宝婺从夜市街出来,在街上茫然乱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幸好是旅游城市,入了夜,路上游客和车辆还是很多。赖宝婺实在走不动,又饿又累,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才发现自己离开地太匆忙,连包都没带出来。 她蹲在一盏路灯下,抱住膝盖,便利店前的灯火让她感觉一种虚幻的温暖,她不敢去回想严欢说的那些话,因为越往下想她就越羞愧难当,脸上滚烫,她发现严欢说的是对的,她骂自己的那些话,也是对的。如果她站在严欢的立场,自己男友身边总带着别的女生,她会高兴吗?她一定不会的。赖宝婺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就是网上说的那种绿茶……故作单纯,实则心机,故意破坏人家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 第110页 赖宝婺这辈子都没想过这种词会放在她身上。 她羞耻地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背弓起,颈后有一枚颈椎清晰凸起。她太瘦了。 身后便利店的门被拉开,有人从里面出来,看见她后脚步略停。 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赖宝婺?」 赖宝婺回头,那人背着光,人又高大,脸周镀了一圈银色光晕,她努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 「高斯?」 第45章 确定关系 赖宝婺震惊地叫出声,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只大手及时搀住她胳膊,扶她站稳。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是他没错,她不是在做梦。 他黑了一点,脸庞削瘦,五官更显立体,目光冷而深邃。头上压了一顶黑色棒球帽,肩上一只单肩包,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 「没事吧?」 他的手很烫,有点糙,握着她光裸细嫩的胳膊。赖宝婺穿了一件无袖的连衣裙,腰身纤细,脚下一双藕色的平底鞋,脸上一点妆没有,皮肤干净通透,眉眼素净。 她还是像做梦一样,吃力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但是双眼皮不深,有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到眼尾之后稍微下行,给人一种单纯无辜的感觉。 耳边有砰砰的心跳响,震耳欲聋,她喃喃地问他:「你还喜欢我吗?」 高斯喉结滚动,他感觉自己像个囚徒,对手把人间最大最深的诱惑放在他眼前,还无辜地问他,要吗? 他扯了下嘴角,一丝淡淡的从容、平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如果他头点的不是那么快的话,他大概还能让赖宝婺觉得他对这个问题早就释怀了、想开了。 我是说,如果。 赖宝婺声音渐小:「好,我答应你。」 高斯愣了下,他手一直没放,就着扯住她胳膊的动作,把她拉到自己眼皮底下,低头,她踉跄着被他带了两步。咫尺之间,她能感觉出来他的唿吸就喷在她额头,热而湿烫。 「答应我什么?」高斯单手控住她后颈,迫她仰起头来看他,红润的双唇轻轻张着,她还是那副做梦的样子,眼神是睡过一次长觉后的明亮水润。他的大拇指按压在她细嫩的脸旁,陷进去一个小窝,他明知故问。 她回答了吗? 她回答了。 她怎么回答的? 赖宝婺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目光直直地看他,单纯又深具诱惑,她踮起脚吻他。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她连接吻都不知道张嘴。两人的唇贴在一起,高斯下意识搂紧了她的腰。 没关系,他会教她。 闭紧了的唇一点点被含开,赖宝婺忽然睁大眼,抬手抵住他坚韧的胸膛,却没有把他推得太开,她的后脑勺就在他掌心贴着。她有点怕似的,眼睫毛扇得飞快,因为角度的关系好几次擦过他脸颊,酥酥麻麻。 高斯终于还是放开她,低头看看她,用手心抹掉她唇上的液体,往自己胸口擦。 她只觉得心砰砰狂跳,脸烧得厉害,明明是她主动的,可是这个吻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跳入陷阱的麻雀,怎么扑腾都无济于事。 高斯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她抱进怀里,唇贴了下她的额头。 「怕了?」 赖宝婺没作声。她两手抓着他卫衣的下巴,束手就擒似的,在他胸前摇了摇头。 高斯心胸鼓涨,却一句话不问,一句话不讲,就这么抱着她。 邵天赐已经快急疯了。 打赖宝婺电话一直没接,打到最后才发现她连包都没带走,手机就在包里震,严欢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也暗暗后怕,人的愤怒来势汹汹,去后才会觉得如此荒唐。 邵天赐到夜市街入口拦车,严欢拿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到了……」 路灯下,一辆计程车停在路旁,邵天赐下车,往街对面看。赖宝婺跟一个男生从那里过来,男生高大俊朗,保护性地虚揽着女生的腰,他们一直走到邵天赐和刚下车的严欢面前。 邵天赐面无表情,以一种戒备的审视看着高斯,看着高斯护在她腰后的手。他仍有一丝侥倖,他想,事情还至于坏到他眼睛看到的那个样子。 他的目光风波不动地从高斯脸上移开,看向赖宝婺:「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语气虽然温和,摆出来的却是一副很强硬的家长姿态,他从旁拉开车门。 赖宝婺抿抿嘴,以冲动支撑自己做出的决定,也会随着冲动退下回归胆怯。她目光轻移,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高斯,咬了咬唇,她轻声:「我忘了跟你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高斯低头看了看她,嘴角露笑,心被她简简单单的男朋友三个字搞得很酥很麻。 邵天赐脸上没什么特别意外的表情,闻言甚至还点了点头:「男朋友?多久了?」 「一个多月。」赖宝婺答得迟疑但是语气肯定,似乎早有准备。 邵天赐认识她十来年,还能不知道她一撒谎就不敢看人这个特点,他边笑边点头:「怎么之前不说?」 「那你也没问啊……」赖宝婺轻声反驳。 高斯语气坦然:「我跟她约好一起来三亚旅游。」 邵天赐淡淡:「那是挺巧的,我们刚到三亚不久,你后脚就来了,搞得我以为你是故意跟来的。」话说的毫无风度,火/药味十足,严欢都听不下去,扯他衣袖,低声道:「你干嘛?」高斯没往心上放,微微笑着看向对面这个同龄男生:「是挺巧的,怎么说,去喝点,我请,老同学好久没见。」 第111页 邵天赐冷看他一眼,带过他身边的赖宝婺。此刻的她一脸做错事的惶惑懵懂,让人不忍心对她太过苛责。 一个意外咬出了另一个意外。 路边的四人坐进车里,副驾驶座的高斯系好安全带,他的余光不经意地往后瞟了一眼,严欢跟他对角坐着,她被他那一眼看的若有似无地低下头。 人生哪有这么碰巧的事? 为什么高斯会出现在三亚,别人不清楚,但严欢心里应该明白。 高斯点赞了她那条朋友圈后,严欢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跟宝婺他们在三亚,我把地址给你,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现在可以过来。 深夜的飞机,高斯其实今天早上就到了三亚,根据严欢发给他的消息,一步步找到了那条夜市街。他们潜完泳到夜市街找店吃饭的时候,高斯就到了。等赖宝婺跑走,他就一直远远地跟在她身后,怕她出事。 这才有了刚刚那次「偶遇」。 高斯主动提议去喝点,车停在一家名为「海之眼」的露天餐吧门口,听说用航拍机从空中往下俯拍,整个餐吧呈现一只眼睛的形状才得以这样命名。 由服务生领路,他们找位置坐下,正好几个人都没怎么吃饭,于是点了些餐食,牛排、烤鸡,听说这里的椰子鸡做的最出名。男生们要了两瓶纯的威士忌,给两个第一次进餐吧的女生点了大都会试试。 酒永远都是聚会最好的缓冲剂,没怎么动筷,两个男生已经一杯下去,看表演的空隙还主动聊了两句,都是一些学校里的事,两人虽然专业不同,但到底还能管对方叫一声校友。 赖宝婺对酒的反应比较大,抿了一小口脸就开始发红,高斯拿开杯子不让她碰了,剩下的自己一口闷掉。严欢低头默默喝了两口鸡尾酒,又去看身边的邵天赐。 邵天赐捏着酒杯,神色冷淡。 「毕业后你怎么打算,留在北京还是回来?」他抬抬头,问对面。 高斯简单道:「看她。」 这个回答让赖宝婺颇感意外,惊讶地转头看他。 高斯被她看人的样子弄笑了:「干嘛,杭州好歹也是省会,差在哪?」 赖宝婺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天赐一言不发地转开脸,眉眼冷凝地看台上的歌舞表演,仰头灌了口杯子里的酒。旁边严欢一直担心地在看他。 快吃完的时候赖宝婺去了趟卫生间,她不好意思总是让高斯掏钱,想先去把单结了,结果一到吧檯就看到高斯已经在那,单子都打好了,他低头正签字。赖宝婺走过去,腼腆地说:「这次该我请的。」高斯收起手机,笑了下:「你的我的有什么区别。」放下笔,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她腰,赖宝婺回头,还是没看清那张金额,追着问:「多少钱啊?」 「没多少。」高斯说,「出门再让女朋友掏钱,当你男朋友是摆设吗?」 虽然确认关系才几个小时而已,可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女朋友又自然又顺口,像热恋了很久的样子。这就是男生女生的区别,时机一旦被抓到,男生就不会轻易放手。 赖宝婺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 他们回来的时候,邵天赐有些喝高了,严欢要扶他,他坚持认为自己没醉,不肯给她扶,两人在那里拉拉扯扯,一转眼看见高斯他们两个过来,严欢主动打了声招唿。邵天赐慢一拍地回过头,看到赖宝婺跟高斯站在一起,表情有种状况外的迟钝,等他想明白怎么一回事后,他目光冷了下来,梗着脖子硬邦邦地来了一句:「你过来。」 赖宝婺没反应过来,不解地跟严欢对看,严欢尴尬地解释:「喝多了,你们别介意。」 邵天赐除了眼神有些散,脸也不红,很难被人看出喝高了的意思。见赖宝婺不动,他压着火:「我数三下,你现在给我过来,一,二……」 严欢面色难堪,软语劝着:「天赐,好了,别闹了……我们先回去。」 邵天赐被她扯的整个人晃了一下,又堪堪站稳,他没听严欢的劝,一双眼紧盯着赖宝婺,手指高斯,梗着脖子跟她冷道:「你跟谁都行,我告诉你,你他妈跟谁谈都行,就他不行,高中那点破事你自己都忘了吗?」 环着她腰的胳膊下意识绷紧,赖宝婺下意识小下声:「你都说是高中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 邵天赐冷笑:「还小……」 邵天赐目光转向高斯,声音转厉:「你逼她的,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你逼她了?!」 附近有人往他们这桌看,伴随着窃窃私语。脸上开始发热,赖宝婺难堪至极,低声哀求:「天赐,别说了……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高斯转眼看赖宝婺,感同身受着她的难堪和侷促,心里五味陈杂,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立刻把她从这里带走,藏到谁都找不到她的地方,但他不行,这里都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也有他必须面对的原罪。 她惶惑不安地低着头,散下来的头髮遮住了小半张脸,莹润微红,双唇微开。高斯心想,邵天赐其实也没有说错。 她是那种需要家长加倍保护小心警惕的女生,谁家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定不会放心她跟人谈朋友。 但这一次,说他无耻无赖都行,给到他机会,高斯就是死也不打算放手。 第112页 三亚来的太急,高斯还没订上酒店,赖宝婺干脆带他回他们租的民宿。到民宿之后,严欢扶邵天赐回房休息,赖宝婺进卫生间洗脸。高斯转了圈她住的那间房,双人床,连个阳台,有独立的卫浴,看着还挺大。赖宝婺洗完脸出来,高斯也刚从阳台转回来,坐在床尾的脚踏上看手机,玻璃移门开着,风从阳台进来,吹得房间一片清凉。 听到脚步声,高斯抬起头。洗过后的她小脸白皙透亮,慢慢地朝他走过来,神情紧张,她是第一次谈恋爱,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走到他面前就不动了。 高斯放下手机,牵住她的手,主动把她拉到自己分开的两腿间,大手轻轻捏着掌心里她四根细瘦的手指,抬头问:「怎么回事?」 赖宝婺小声:「什么怎么回事啊?」 他挑眉,一点点似曾相似的痞:「说说看,我怎么就白给你当了一个月男朋友?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大好事。」 赖宝婺的脸二话没说,刷又红了,她不肯看他,扭过头,一只手搭在他肩:「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还有小秘密。」高斯把她的小手拿到唇边亲了亲,也没往下问。 「今天邵天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赖宝婺垂眼看他,郑重其事地跟他道歉。 「不会,」高斯抬手顺了顺她耳边的头髮,「我知道他是为你好。」 严欢给邵天赐盖好被子,正好赖宝婺敲门进来,站在床边为难地问她:「欢欢,晚上能不能让高斯跟天赐一起睡啊……」严欢飞快地看眼她,又扫了床上的邵天赐,她点点头。赖宝婺释然一笑:「我现在叫他过来。」 「宝婺。」她刚要出去,又被严欢叫住。 「诶?」 她目光躲闪,轻声道:「对不起啊宝婺……今天晚上……真的对不起。」 赖宝婺笑了:「没事啦,一场误会。」 严欢没忍住抱了抱她,这个拥抱里愧疚有,松了一口气的成分,也有。 刚刚确定关系,对未来对人生,陷入恋爱中的男女难免会有各种设想,其实以前高斯也想过,但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真实具象,因为赖宝婺真的成了自己女朋友。 那天晚上高斯翻来覆去,从眼下想到未来,一直到夜深才勉强有了点睡意,朦朦胧胧地睡去。第二天邵天赐一觉醒转,抬手摸到身边一条胳膊,人还没醒神,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勐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而起,看到身边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抓起被子护住前胸,怒吼:「你他妈谁!」 两个女生在厨房忙活,听到邵天赐房里传来的叫声,两人相视一笑:「他们醒了。」 邵天赐像只喷火的恐龙,闪身冲进卫生间。高斯抓着乱糟糟的头髮从房里出来,赖宝婺还是第一次看他刚睡醒的样子,哈欠不断,一看她繫着围裙的模样就笑。赖宝婺被他笑得怪不好意思的,放下煎蛋明知故问:「你笑什么啊?」高斯走过去抱了抱她,严欢还在厨房收拾,赖宝婺就一动不动给他抱着。他低头亲了亲她耳朵,低声说:「一早上就看到你,跟做梦一样……」 是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赖宝婺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们在三亚待到快开学了才回去。四个人在机场分道扬镳,严欢回重庆,高斯送赖宝婺回杭州。 一路飞机出租,送到她们宿舍楼底下,上次来还是以高中同学的身份。这次来,高斯正大光明地在楼下抱了她很久,幸好开学还早,周围没什么人。 谈了恋爱赖宝婺才发现,高斯其实特别黏人。 最后被赖宝婺硬给推开了,他还去拉她的手,轻轻捏她手指,低头看她,逗她:「都这样了还不让抱?」 赖宝婺脸总是有点红:「你都抱多久了?」 高斯一本正经地:「忘了,下次记个时。」 或许这就是男女生在恋爱中的差异,一旦确认关系,男生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拿出了男朋友该有的样子,承担义务,也开始索要特权。但赖宝婺多少还有些放不开,一有亲密动作就别扭,总觉得别人在看自己,忍不住想躲,可是这样子的赖宝婺又让高斯觉得很难得,她的单纯让他特别想去好好珍惜。 他低头亲亲她额头:「会想我吗?」 赖宝婺眨眼,一脸无辜:「不想。」 他捏捏她颊肉:「口是心非的坏蛋。」 他又把她抱住了,或许也知道分别在即,这一次赖宝婺没躲,静静地给他抱着,两只手软软地环住他劲窄腰身,脸贴在他胸口羽绒服的布料,清晰地听着他的心跳。他用了她送的香水,是一种木质基调的香,很配他。 她深深嗅了嗅,又依恋地蹭了蹭他胸口。他的出现几乎天衣无缝地填补了她情感上的缺口。 「闻什么啊?」高斯低下头,手托住她后脑勺,笑着问,「小狗一样。」 赖宝婺不高兴:「我才不是小狗。」 高斯悠然一笑:「我看你就是,又属狗,还这么喜欢狗。」 赖宝婺拧他腰后的肉,根本拧不动,她又不高兴了:「你不准这么说我。」 她很少跟人撒娇,但她有时候说话的表情、语气,跟女孩子撒娇也没差不多,高斯发现自己真的很吃她这一套,笑了笑:「为什么不给说?」 赖宝婺振振有词:「因为我是你女朋友,只准我欺负你,不准你欺负我。」 第113页 高斯扬起唇角,笑意绽在眼底,他明知故问地低下头,耳朵凑到她脸面前:「没听清,你是我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赖宝婺声音越说越小,反应过来,抬手又轻轻拍了他一下,「怎么又欺负我。」 高斯认真:「以后不欺负你。」 赖宝婺仰起头,轻声道:「你要说到做到。」 「我说到做到。」 高斯替她把围巾理好,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说:「我下次放假再过来看你,你要是想我就去北京找我,别忍着,飞机票我出。」 赖宝婺本来还有些伤感,被他这句话又给逗笑了,她说:「我忍什么啊忍?」 高斯捏了下她鼻子:「嘴硬是不是?」 赖宝婺说:「那你呢,想不想我?」 高斯反问她:「你说呢?」 赖宝婺想了下:「也许……会想的吧。」 高斯刮她鼻樑:「什么叫也许?」 下面太冷了,最后还是高斯催赖宝婺上去,赖宝婺进了楼道,回头跟他挥手,白色的羽绒服帽把她裹得像只小白兔,小兔子哈了哈手心,轻盈地消失在他视线尽头。 高斯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过了几天,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返校,挑了个时候赖宝婺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跟宿舍姐妹们挑明,结果几个人反应都不怎么大,周蕊眯着眼对着镜子卸假睫毛,悠悠道:「是不是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清华小哥哥?」 赖宝婺坐在自己床头,怀里抱着一只玩偶,兴奋地点头。 本来以为迎来的是姐妹们疾风劲雨的盘问,结果场下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对这种青涩初恋少女心事根本毫无兴趣。 「可以啊这哥们,从大一给你追到大三,最后搞了把黄昏恋,」周蕊看她一眼,笑得不怀好意,「滚过床没?」 第46章 谈恋爱 过了几天,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返校,挑了个时候赖宝婺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跟宿舍姐妹们挑明,结果几个人反应都不怎么大,周蕊眯着眼对着镜子卸假睫毛,悠悠道:「是不是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清华小哥哥?」 赖宝婺坐在自己床头,怀里抱着一只玩偶,兴奋地点头。 本来以为迎来的是姐妹们疾风劲雨的盘问,结果场下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对这种青涩初恋少女心事根本毫无兴趣。 「可以啊这哥们,从大一给你追到大三,最后搞了把黄昏恋,」周蕊看她一眼,笑得不怀好意,「滚过床没?」 对床的女生躺床上看小说,放下手机一个挺身,眯眼定睛一辨,吓得赖宝婺立刻缩起了肩。她嗤笑,又懒懒躺倒:「得了吧,这一看就是个小处女,顶多也就拉拉小手、亲个小嘴。」 赖宝婺要哭了:「这好歹是我初恋啊……」 「就因为初恋,这种事才至关重要,晓得伐?」 刘梦如梦初醒,从床上坐起:「现在宝婺都谈了,是不是可以让她对象请我们宿舍吃饭啊?」 周蕊在底下翻了个白眼:「我说梦啊,咱们能不能有点出息,除了吃想点其他的行不行?」 赖宝婺忙不迭点头,拿着手机高兴地说:「要的要的。」 这算是女生宿舍的惯例,宿舍之前两个女生谈恋爱的时候对象都请了,这次也该轮到赖宝婺。下次聊天的时候赖宝婺就把这个意思透给了高斯,高斯说没问题,想吃什么让她自己拿主意,他直接给她转了2000过去。 赖宝婺开始没收,说不用这么多钱。他让她先拿着,有多的就给他订个宾馆。 说归说,宿舍女生还是有分寸的,都想着给赖宝婺她对象省点钱,没选太贵的店,她们找了大学城旁边一家平价的烤鱼店,时间就定在下周六。 高斯其实没告诉她,这是他手头最后的两千块。因为异地恋,平时不怎么能见面,他就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给她花钱,点外卖奶茶这些都算是小头。他家里条件好,自从上了大学,高明自动给他调高了零花钱的档次,加上自己三不五时从导师那里接点小活,手头一直挺阔绰的,可是再阔绰也禁不起他今天一条项鍊,明天一只包的造,还没到月底,兜快比脸都要干净。 也可能是因为家里有钱,他对钱一直看得很开。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那段时间高斯一改常态,积极参加班里系里以及社团各种名目的聚餐,就是为了混吃混喝填饱肚子,被几个要好的男生打趣,都知道他最近交了女朋友手头很紧的事。 一桌吃饭的男女都有,两个本来低头吃菜的女生抬头看他,其中一个问旁边男生:「他女朋友谁啊,也是我们系的吗?」男生具体细节不清楚,就撞见过一次他在楼道里跟他对象打电话,啧啧两声:「外地的,可稀罕了,管对象叫小宝。」 「什么学校的啊?」 男生笑了:「那我怎么知道。」 高斯对赖宝婺特别保护,没在朋友圈发过她的照片,没透露过关于她的任何隐私。就在两人确定关系的当晚,他心情很好地往朋友圈里分享了一首情歌,一改往常理科男不解风趣的人设,引得人纷纷乱猜。 另个女生一直没吭声,她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又看了看对面男生堆。 男生只要被人知道手头紧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多少会觉得没面子,但是高斯不一样,哪怕落魄了,他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虎落平阳,暂时的事。他生来就有种能屈能伸的从容,因为什么都有,他不会过分看重自己的尊严,也不需要拿尊严去证明什么。 第114页 有人可能觉得这种性格世故,让人不屑一顾,安嘉璐看着他,心里想的是,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生才把他降服。 安嘉璐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过道上,壁灯昏暗,男生高高大大地站在那里打电话,灯光把他的剪影投在墙上,他手插裤袋,嘴角露笑,心情很好地问:「给你买的包收到没?」 「不喜欢?下次给你钱自己去挑……」 高跟鞋微响,叩击地面,安嘉璐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因为实在太安静了,电话那头的对话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一点,有女孩撒娇的声音,高斯笑了:「我哪敢有意见,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说去吃烤鱼就去吃烤鱼。」 电话刚好这时挂了。高斯往旁边看了眼,安嘉璐自然一笑,捋捋头髮:「女朋友?」 「嗯。」 「上次那个女生?」 高斯不是不佩服这个女生的直觉,他淡淡一点头。 「恭喜啊,」安嘉璐笑意微露,「上次看你们就感觉挺般配的。」 高斯一笑,很有分寸地说了声谢谢。他跟她擦肩而过。 安嘉璐笑了下,转身离开。 周六那天高斯从北京飞杭州,晚上跟赖宝婺的舍友们吃了顿烤鱼,舍友姐妹们对他的表现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饭吃到一半,周蕊就在下面拼命给她发微信:「卧槽,极品啊,就他了宝,别让他跑了!」吃完饭,赖宝婺陪着他散步回宾馆,走着走着,赖宝婺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人碰了下,短暂地分开,走了两步,又短促地蹭了一下,接着一只大手顺势握住她,五指插进她指缝,把她的手整个包住,干燥、温热的触觉瞬间蔓延开来。 她看他。 高斯看了她一眼,问:「你男朋友表现怎么样?」 赖宝婺装模作样地:「勉勉强强还行吧。」 「打个分。」 「六分。」赖宝婺口嫌体正地补充,「好了啦,满分也是六分。」 高斯笑了,把她的手连同自己的都放进羽绒服的口袋,在淡淡的夜色里牵着她回宾馆。大学城附近没有快捷酒店,订的宾馆虽然规格差点,但胜在干净。高斯放了行李,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赖宝婺蹲在地上替他理行李,把他箱里的衣服用衣架挂起来,袜子一双双卷好。 「你衣服不叠好,下次拿出来穿就全是褶了。」赖宝婺耐心极了。 「谁教你的?」 高斯擦着头髮,穿的还是白天那一身,只是脱了外套,里面一件黑色高领羊绒,肩宽腰窄,头髮黑湿,在她旁边蹲下,毛巾甩在肩头,近近地看她,看她动作间不时垂下的散发,白嫩的耳朵,探出领口一截雪白的脖颈,入了迷一样。高斯发现自己真的很难招架她的温柔,你说她天真懵懂就是个小女生,什么都不懂,可她总能在细节处给他看到一个女生恰到好处的温柔。到了他这个年纪,不是没有异性跟他示好,活泼的、外向的、开朗的,而能让他为之深深心动,只有一个叫赖宝婺的女生的温柔。 他几乎可以想像以后跟她一起过日子的画面,包括将来有了小宝宝,一家三口去旅行。 赖宝婺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件件过了她的巧手,立刻变得顺眼整齐:「这是常识啊。」 她忽然啊了一声,双脚离地,被高斯连人带腿地从地上一把端起,她先是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之下立刻搂住他脖子,惊道:「你干嘛!放我下来。」 「把这只田螺姑娘藏起来。」 他抱着她在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起初有些惊慌,接着发现他力气真的好大,抱着她稳稳噹噹,心不跳气不喘,被他带着一起倒在床上。 那是一张很大的双人床,赖宝婺躺倒在床,高斯虚虚地压住她,一条腿落在床边地上。他单臂撑起身体,曲着另一条腿,低头看灯下的女生。 她肤色细腻,在灯下泛出一种玉器的光泽,红润的唇因为紧张紧紧抿着,乌熘熘的眼睛仰看他。他俯身靠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睛,再到脸颊,最后迂迴到她的唇。 触觉很软、很嫩。 他轻轻碰一下,又离开,看她的表情,再亲一下,继续观察她的表情,仿佛一个实验,直到她也安心地闭上眼,嘴角微微上翘。 吻和吻之间的间隔越来越近。他把她吻得很好,让她感觉自己正被爱着,本来抓着他毛衣的手一点点放松,落下,又被高斯拿到自己脖子上,要她搂他。 他让她感觉不太一样了。 强大、性感,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看了她好一会儿,安抚似地亲了亲她眼睛,高斯声音略哑:「乖,别怕,不动你。」闭眼躺倒在赖宝婺的身边,他在被子上摸索着找到她的手,十指交扣地握住,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今年她才二十周岁。 他侧过脸在枕上看赖宝婺。她眼角微红,微微湿润,像是被亲的,也像是委屈,目光软软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只有胸口静静地起伏。 「吓到了?」 赖宝婺摇摇头,瘪了下嘴,小声问:「几点了……」 高斯从床头摸过来自己手机,按亮屏幕:「九点一刻。」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反常地酸软无力,她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头髮,小声:「我想回去了。」 第115页 高斯跟着坐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有点观察的意思。 「生气了?」他手伸过去,给她扯了下刚才亲吻时被弄歪了的大衣领口,接着用手指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他,「还是哪里给弄疼了?」 赖宝婺的手指轻轻抠着白色被面,心里是一种矛盾的挣扎,她说不上生不生气,只是内心抗拒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果他一直很想要的话,迟早还会有下一次。 而男生就不可能有不想这种事的。 她摇头。 「是我不好,」高斯坐在床上,额头抵着她额头,大手包住她一小半脸,大拇指压在她脸上轻轻搓了搓,手感细腻温暖,让人很想疼,「下次不这样了。」 她轻声:「我怕……」 她低着头,高斯也低下头找她的眼:「怕疼?」 赖宝婺难为情地说:「怕怀孕……」 高斯既想笑,又觉得说这种话有这种担心的赖宝婺真的很单纯,很招人疼,女生对很多事莫名其妙的恐惧,男生其实是很难想像的。捏着她手,他靠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赖宝婺看他一眼,小声说:「那也不保险……」反正她就是怕。 高斯亲了亲她的脸,把她抱起坐到自己腿上,他来回摸着她胳膊,语气温柔:「这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赖宝婺靠在他胸口,看不到他的脸她才有勇气问出口:「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很想这种事啊?」 高斯轻挑了下眉:「要听实话吗?」 「嗯……」 「是挺想的。」特别对一个自己喜欢这么多年的女生,感觉来的也强烈。其实来之前高斯没想过碰她,会做到那一步,完全是受人的欲望驱使。 赖宝婺怕他失望:「你让我再准备准备。」 高斯看她:「你要准备什么?」 赖宝婺捏着他大大的手掌,耳朵红着,没吭声。 高斯悟到什么,声音冷下来:「不准瞎吃药,知道吗?」他把她的下巴捏过来,脸对着自己,严肃地又问一遍,「听到没?」 他是老思想,认为是药三分毒,伤身体。 赖宝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高斯皱眉看了她一会儿,他觉得她可能压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况且避孕药这种东西是个药店都能买到,一想到这层,高斯整个人感觉就有点上火。 盯着她的眼,高斯认真强调:「赖宝婺,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也别把我想的跟个禽兽一样,我是想跟你做,但还不至于想到让你去吃避孕药。你要是真怕怀孕,我跟你打包票,结婚之前一定不碰你,行不行?」 赖宝婺脸贴着他胸口,又不说话了,时间静静地往前走着,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她轻叫他:「高斯。」 「嗯?」他像是累了,摊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只有手跟她的握着。灯影下,面庞柔和英俊,喉结一粒明显凸起。 「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高斯垂眼看她,扯了下嘴角:「追你追的这么辛苦,你以为我很空吗?」 人在热恋之中,在浓情蜜意之下,难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自我怀疑,高斯给她的爱太多太久,久到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真的有这么好,值得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吗? 她忍不住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高斯一本正经:「哎,追的时间太久,追着追着就忘了。」 赖宝婺拍他,不高兴:「说好了不欺负我,你又欺负我。」 高斯笑了,把她抱紧了,人在她脖子上亲了亲。 「就是因为你才行,换了谁都没有这种感觉。」 以前高斯也会想,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个女生,刨除感情中后悔的成分,有多少是发自真心,后来他就不这么问了,答案很简单,因为只有赖宝婺才行。可爱聪明漂亮都是相对的,只有他对她的偏爱是绝对的。 答应她的事,高斯说到做到。 赖宝婺本来说要走,结果贴心话说完,一看表,刚好九点五十,回去宿舍也关门了。高斯意思是再给她开间房,赖宝婺不想让他再花钱。高斯逗她:「又不怕了?」 赖宝婺说了一句叫他心软的不行的话:「我知道你对我好。」 高斯从行李箱里翻了一套自己干净的睡衣裤给她,趁她去洗澡的功夫把屋里温度打到最高,她慢腾腾地把自己弄好,头髮吹干,出来的时候高斯两把游戏刚刚打完,他抬眼看了看,她蹲在行李箱边涂他的擦脸油,衣服大的离谱了,裤腿和袖子都卷了好几卷,显得人就是瘦瘦的一个细条。 他没多看,低下头。就听到身边一阵窸窣,赖宝婺掀开被子坐到他身边来,床微微往下陷了一点。她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高斯看她:「困了?」 「没事,你玩。」她躺进床里。 他把手机一关,放到床头,随手把灯关了。 「睡吧。」 睡意又不立刻就来,盖着一床被子,高斯摸了摸她那边的,确定都盖好了,没有风漏进来,高斯才伸手把她人搂了过来。 她又开始笑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高斯几乎想要嘆气,她好像什么都懂,知道保险套不保险,怕意外怀孕,可是真正靠近危险时,她又单纯地像张白纸,天真烂漫的小鹿,遇到个草地都能在上面打个滚,撒了个娇。她真的把他想的太好了。 第116页 「还闹?不困了。」他拍了把她的屁股。 赖宝婺笑着扭来扭去,跟个泥鳅似的:「你好热啊,我要被你热死了。」 高斯说:「我去把空调关了。」 他出去关了空调,房间里制热的声音消失,周围瞬间变得安静。他回到床里,再去抱她她才不闹了。枕着他的手臂,他搂住她的腰,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就听到赖宝婺贴在他怀里竖起耳朵:「好像有声音。」 高斯凝神细听,才听清楚是对门传过来的,隔音设施太差了,一点动静都清晰地像来自隔壁。 正当年纪的男生,怀里抱着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生,两人挨在一起,赖宝婺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翘起。 赖宝婺浑身僵直,小幅度地往旁边挪。高斯沉默着松开手,幸好床够大,赖宝婺小心翼翼地挪啊挪,一直挪到了另一头,过了几分种,终于万籁俱寂,高斯以为她睡了,就听到她翻了个身,面对他的方向小声叫自己名字。 「高斯?」 他在枕上转过头,透过窗帘缝的微光,只能看见黑暗中她一个虚虚的影子:「怎么了?」 赖宝婺小小声,有点委屈地说:「我好像又有点冷了,你去把空调打开行不行?」 高斯深嘆口气,伸手又把她抱了回去,手搂住她腰,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女孩特别瘦,骨架纤细,整个一细长条,高斯克制地吻了吻她头髮,抱好她,低声道:「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这一闹,她精神头足了,反而没了睡意,玩他手臂上的毛髮,他把睡衣裤给她,自己就套了一件短袖的t恤。 他困得声音都虚了:「还不睡?」 「跟你说个事。」她从枕上仰起头。 「什么事?」他睡意浓重地问。 「我打算考研……」 高斯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的前一秒他喃喃低语:「你去考,别怕花钱,将来我供你……」 「不用你供,我自己有钱。」 「你的钱自己留着,我不给你花钱还能给谁花?」 赖宝婺还想再聊两句,耳边已经传来了他轻轻的鼾声。赖宝婺转过头看他,他闭着眼,脸压在枕上,朦胧的光影下,长长的睫毛静静垂搭在下眼睫,肤色白皙,脸型偏窄,配上他中间这管又高又挺的鼻樑,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种沉静的美感。 一直到交了这个男朋友,赖宝婺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颜控。 闭上眼,把自己深深窝进男生怀里,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无意识收紧,她的嘴角露出甜蜜笑意。 睡到后半夜,高斯被卫生间的响动吵醒,喃喃叫了声小宝,没人应,他浑浑噩噩地反应两秒,勐地睁开眼,翻身从床上坐起。 卫生间刺目的灯光下,赖宝婺披着他的羽绒服,伏在马桶边干呕。 高斯给她洗了把脸,换好衣服穿好鞋,司机在楼下打电话,说已经到了。三月的天春寒料峭,他把自己的围巾在她脖子上捆了几圈,抱着她上了车,师傅人还不错,转过头问:「姑娘没事吧?」 「肠胃炎犯了,麻烦您开快点。」 她虚弱地枕在他大腿上,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密密的细汗,他心疼地不行:「还想吐啊?」 赖宝婺点点头。 「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睡不着……」 高斯亲亲她头髮,说:「加油睡,努力睡。」 赖宝婺被他的话逗笑了,下一秒又疼得皱起了脸。 第47章 订婚以后才能做 高斯给赖宝婺洗了把脸,换好衣服穿好鞋,司机在楼下打电话,说已经到了。三月的天春寒料峭,他把自己的围巾在她脖子上捆了几圈,抱着她上了车,师傅人还不错,转过头问:「姑娘没事吧?」 「肠胃炎犯了,麻烦您开快点。」 她虚弱地枕在他大腿上,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密密的细汗,他心疼地不行:「还想吐啊?」 赖宝婺点点头。 「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赖宝婺闭上眼,双眉秀气地皱起。 高斯手暖着她的肚子,单手解锁手机,看了眼自己卡里的余额,发微信给班里关系要好的几个男生,都没回,他们课题组的群里刚好有人@他,要他交一个网际网路金融模式的比稿,是个女生,叫安嘉璐。 他回:「明天发。」 他问:「上次去广州的经费报了没?」 安嘉璐没想到这个点他都还没睡,改成了私聊:「钱还在院里,估计这个月底就能到帐了。你很缺钱?」 女朋友生着病,高斯也不在乎自己这点面子不面子的:「嗯,方便吗,先借我1000,到帐了我转你。」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着用钱?」 高斯心忽然软了。 光是从他发过来的几个字,安嘉璐都能看出那种心疼和无奈。 「我女朋友病了。」 其实不进入一个人的生活,谁都很难确切地了解一个男生,比如他可以深更半夜地来问一个异性借钱,就为了给女朋友看病,这种转变让安嘉璐无话可说。 安嘉璐二话不说转了1000过去,高斯收下,回了一声谢。 到了门诊,高斯跑上跑下挂号排队,没想到这个点急诊人还挺多,他们前面排了一个半夜打架斗殴,脑袋被人用啤酒瓶砸开花的大汉,一头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护士在过道给他消毒,吓得赖宝婺看了一眼就不敢看。她把脸埋在高斯的毛衣上,他的羽绒服给她裹着,他自己没穿外套,这么冷的天。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赖宝婺眼一酸,泪忽然就下来,她的手环住了他的腰。 第117页 高斯感觉出一点异样,把她的脸从自己肩上抬起来,一看到她眼里的泪整个人就慌了:「很疼啊……」赖宝婺吸了吸鼻子,刚开口,连着两滴泪从眼里滑落,她哭着问:「你冷不冷啊……」 轮到她,医生问了几句,基本确定就是急性肠胃炎,还是那句话,来例假之前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高斯拿到药,陪着她在空荡荡的输液大厅挂水,随着药水一滴一滴,她眼皮渐沉,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高斯把她的头轻轻往自己这边掰,她靠在他肩上睡沉了。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脸,因为哭过吐过,皮肤像白绢一样微微皱起,睫毛孩子气地垂耷着,脸上的肉已经瘦没了,他心疼地用手指轻轻划拉了一下。 若干年前在校医院陪她挂水的画面又清晰地回到眼前,高斯感慨又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挂完水,天也快亮了,赖宝婺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高斯先送她回宾馆,安顿好她,自己出去买了粥、鸡汤,一些包子小菜。高斯盯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拿湿纸巾给她擦了擦嘴:「再睡会儿?」 赖宝婺点了点头,乖乖爬上床。 鸡汤跟粥都还剩点,高斯囫囵一口干了,吃剩的垃圾打包放在门口,有保洁会来收。他回来坐到床边,见她还睁着眼,明知故问:「睁着眼能睡着?」 赖宝婺看看他,眼睛水水润润,总像哭过似的。 「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快来了,就不要吃辛辣的东西。」高斯靠坐在床头,一面心疼,一面又实在是生气,气他自己,之前就提过不要烤鱼,她本来就吃不了辣,她非说这个好吃,他也由她去了。 赖宝婺从被里伸出来一只手,软软地牵住他衣袖,可怜兮兮地晃啊晃:「我都这样了,就不要骂我了。」 见他神色略为松动,赖宝婺见缝插针立刻往里挪了挪,拍拍床,笑容讨好地说:「你也一起睡会儿。」 高斯被她气笑了,看着半天她说不出话。 「我好冷啊……」她不常跟他撒娇,一撒娇高斯就没辙了。 他把毛衣和牛仔裤都脱了,腹肌纹路清晰,一丛毛髮没入四角短裤,包着中间鼓囊囊的一团,赖宝婺没敢多看,缩在被中,只露一对眼出来。床垫往下陷,身边贴进来一个热源,高斯真的躺过去给她当人形暖手宝,赖宝婺心满意足地挪过来,乖觉地被他抱进怀里。 她舒服地想要嘆气了:「你真好……」 高斯亲她耳朵,低声诱哄的语气:「说说看,哪里好?」 赖宝婺直白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反而胜过了世间所有动听的情话:「哪里都好……对我特别好……」 高斯心里暖烘烘的,受用地不行,哪怕一个晚上没睡都觉得值了。 她哼哼:「好想喝……」 他把她抱紧了:「想喝什么,一会儿我去买。」 「冰奶茶。」 高斯:「……」 「你觉得我长得像冰奶茶不?」 被他凶完,赖宝婺闭上嘴巴,不敢吭声了。 一觉睡到中午十一二点,赖宝婺一味痴睡着,双腮嫣红,唿吸匀停,高斯轻手轻脚地起来穿裤子。穿自己那件羽绒服的时候,他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电视剧,说一家三口就一条裤子,谁出门办事才能把裤子穿走。正好高斯要出门办事,终于能穿上自己这件羽绒服,他无奈地摇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赖宝婺,轻轻带上门走。 高斯用手机定位了附近一家网吧,交钱上网,把改好的文档发给安嘉璐,收到之后安嘉璐给了他一个ok的表情。 下一句,「你女朋友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 「那就好。」 再无废话,两人安静下线。从网吧出来,回宾馆的路上刚好经过一家超市,高斯想了想,进去买了一条卫生巾,女式的一次性内裤,一些吃的喝的,大包小包提回宾馆。 实在不放心把她一个放在这里,本来下午的飞机,高斯也改成了深夜。到的时候她还在睡,开门声把她惊醒,她孩子气地揉眼睛,头髮蓬乱,声音都睡哑了:「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啊?」 「没多久。」 他放好东西走过来坐到床边,手轻轻揉了揉她小腹:「肚子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闷闷地,眨了两下眼看人,又有点委屈似的。 「乖,不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高斯抱她坐起来,赖宝婺不想起,硬被他弄起来,他一松手,她人就软软地向他倒过来,咯咯地笑。再抱她起来,还是一样,继续东歪西倒。 「还闹,」高斯忍下打她屁股的冲动,笑了,「多大了?」 赖宝婺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人只要一病,就想跟身边人撒娇,她软软道:「我睁开眼,你就不在了……」 「不给你留言了吗,没看到?」 赖宝婺下巴垫在他肩上,少女身上的气息馨香松软,格外好闻:「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然后一觉睡醒,你又回来了。」 女孩有多会撒娇,多会说情话,高斯到了这一刻才深有领教,心被她的话弄得酸软酥麻,从前是怎么回事,一直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想我了?」高斯两手捧起她的脸,目光深深地看她,低下头去。 「想啊……」 那个啊字的尾音被一记长/吻吞下,吻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气息都有些不怎么流畅,分开时,双唇之间牵连出了一道细细的银丝,她脸色坨红,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第118页 高斯哑声笑,拧她脸颊嫩肉:「亲傻了?」 吃了点东西,洗漱完,赖宝婺硬陪他在大学城附近逛了逛,看见跟自己一样牵着男友的女孩,她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害羞。她跟高斯已经成了正大光明的男女朋友,可是一离开那个充满浓情蜜意的房间,她总不能立刻就适应自己的身份。 逛了几家精品店,书店,服装店,赖宝婺看中一顶英伦风的报童帽,戴着试了试,高斯看她喜欢,二话不说就给她买了,另外零零碎碎又给她买了一堆,大学城附近物价不贵,只是一到晚上,高斯明显就有些囊中羞涩。 晚饭他们吃的是大学城里一家兰州拉面。 高斯说他不饿,给赖宝婺单点了一碗牛肉拉面,结果赖宝婺自己也吃不了,她把面推给对面的高斯,要他帮忙吃,高斯放下手机淡淡道:「再吃两口,我数着,两口就行。」 赖宝婺摇头:「我奶茶喝饱了。」 那碗面全进了高斯的肚子,连面带汤的,男生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饿得不行的样子,看的赖宝婺心疼死了。 天色不早了,高斯送她回宿舍。 宿舍楼下,两人依依惜别。赖宝婺问他:「你晚上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他低头看看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顺了顺她髮丝。 「这么晚,」她拿过他的手,看他表上时间,不由失落道,「也不早了……」 八点了。 从来没想过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会过得这么快,明明也没约会多久,一眨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昨天不是跟我说打算考研吗?」高斯旧事重提。 「嗯。」赖宝婺抬头。 「到时候看看北京这边的学校。」 赖宝婺有些不好意思:「我考不上。」 「考都没考,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 赖宝婺抿了抿嘴。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考不上考得上的都没关系,你要是过不来,毕业后我就去杭州找你,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他大掌轻拍了拍她头,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也算是实实在在地给赖宝婺吃了颗定心丸。 赖宝婺轻靠他肩,身上笼着他的气息,脸微微泛红。 他说,家里…… 男生是什么开始变得有责任感,变得独当一面,大概是从他遇到自己真正心爱的女生开始。赖宝婺心里甜甜的,垫脚抱了抱他,两手放他肩膀上,认真道:「那你也是,什么事都不要自己硬抗,要跟我讲哦。」 「知道了,领导。」高斯懒懒一笑,被女生轻轻拍打了一下。 「油嘴滑舌。」 高斯低头凑到她脸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她,目光漆黑皎亮,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讲。 气息近距离地纠缠,看得赖宝婺心跳加快,她轻声:「干嘛啦……」 话音未落,她的唇已经被他吻住……亲吻间,有人从马路漆黑的另一头过来,说话声渐渐逼近,赖宝婺不由发急,想推开他。高斯知道她意思,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跌跌撞撞地绕到树后。赖宝婺后背一硬,被他抵上粗糙的树干,唇齿交缠间,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的喘息,性感急促。 这是她的男朋友,她的爱人,虽然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却也是赖宝婺暗中期待了很久的。他不完美,有瑕疵,但是这一时这一刻,他是发自真心地爱护自己,就算把金山银山搬到她面前,她都不要换了。 热恋中的情侣,总有接不完的吻。 赖宝婺一路都像做梦,轻飘飘地回到宿舍,一推门,宿舍三个女生一个在睡觉,另外两个坐在下面看剧玩游戏。 她有一天一夜没回宿舍了,就够让人浮想联翩的。 两双眼齐齐望过来,临床女生双目炯炯地盯着赖宝婺,赖宝婺不解地跟她对看,过了一会儿,那女生了无兴趣地躺倒回去。 「别看了,这还是个处的。」 走出她们学校西门,高斯用手机叫了辆计程车,一插口袋,指尖触到一叠厚厚的东西,略感好奇地,高斯把它拿出来。 是一叠百元钞票,用一张餐巾纸裹着,上面写着一行字,笔迹娟秀: 笨蛋,缺钱要跟我说啊,干什么要硬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料峭杭城,风一阵阵刮过,树枝脆响,手上的钱还带着体温,握在手里,热源沿着指尖涌向心脏。热着热着,站在风里的男生忽然笑了。 从来不是什么单向奔赴,他为他们未来努力拼搏,她也尽力给他最大的关怀和呵护。 大三下半学期,赖宝婺早出晚归,投身考研大军,生活变得忙碌充实。关于考研方向,高斯也帮她问了很多熟人,未来也因为他们共同努力,一天天变得清晰。 大三的最后一个暑假,赖宝婺带了一些换洗衣物,三本专业书,独自一人从杭州飞去北京找高斯。高斯来接她,他把她带去哪了呢? 他带她去了西城区和宣武区相接的一个胡同里。路面宽阔,槐树葱郁,一片高门大院。穿过胡同口的便利店、馒头铺、修自行车摊,进了深处的一间四合院。 推开大门,过大门洞,绕过一字照壁,进来先是一间大庭院,鱼缸养鱼种荷花,铺着花砖。台阶上一熘摆着石榴盆景,廊下挂笼养鸟,地道的老北京风格。四合院分南北两大间厢房,四小间耳房,上台阶,进正厅,推门一开,房间里却是彻彻底底的西式装修,红木家具,左手边餐厅,右手是会客室,中间摆了两条真皮沙发,一台液晶屏电视,古玩高架上放着盆景。 第119页 「这是我爷家,他去国外调休养了,暑假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着。」 高斯取下她包放沙发上,开冰箱给她拿了一支北冰洋,启开,插了根吸管:「尝尝,我小时候最爱喝的。」 赖宝婺不是头回来北京,却是头回住这么地道的北京民居,她喝着汽水,从厅门往庭院张望,看山石叠景花草树木,满目浓绿。密密树荫下,哪怕身处酷暑也能觉出一身清凉,她喃喃道:「哇,跟课本里写的一模一样诶。」 高斯喝了口汽水,抓领口擦掉脸上的汗,站在她身边笑看她:「写的什么?」 「就是老舍写的,什么的冬天……」 高斯仔细一想,无奈地牵了下嘴角:「人那是《济南的冬天》,山东的。就这还是文科生呢。」 邵天赐也在北京,他是六年制医科,本硕连读,跟着老师在附属大学的医院科室实习,听说赖宝婺来北京玩,说要请她吃饭。他也没问她现在跟谁住,倒是赖宝婺大大方方地表示:「不用了,让高斯请你们吧。」电话那头邵天赐迟迟没吭声,过了会儿从鼻子里哼了声,不冷不热地说:「那也行吧。」 严欢也来了北京,于是原本请赖宝婺吃饭的计划变成了两对情侣的聚餐。 吃的也挺简单,就在他们大学附近找了一家馆子。有一段时间没见严欢,她烫了头髮,种了睫毛,脸上妆容精緻,连皮肤都变好了,穿衣风格透出一种女人成熟的韵味,跟邵天赐坐在一起简直酷男靓女,让人移不开眼。推门进来赖宝婺第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他俩。 邵天赐招手:「这里。」 走过去,两个女生惊喜地抱在一起,两个男生抬手打了声招唿,脸上淡淡的,高斯拉开椅子给赖宝婺坐,替她放好包包,赖宝婺羡慕地不得了,跟高斯撒娇说等她考完研也要去做指甲做头髮。 严欢问赖宝婺:「怎么突然想到来北京了?」 赖宝婺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就是来玩啦……」 服务生过来点菜,上了一扎免费的柠檬水,高斯给她面前的杯子倒满,顺便帮桌对面的男女也倒了一杯。邵天赐跟他目光交汇,两个差不多年纪心性的男生对视了一眼。 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两个女生说得正开心,邵天赐冷不丁插了一句进来:「你现在住哪?」 赖宝婺话到一半顿住,飞快地看了身边高斯一眼,高斯面不改色道:「住酒店。」 「一个人?」 赖宝婺暗暗瞪了对面一眼,低声道:「要不然呢?」 严欢在桌下拉他衣袖,意思别让他跟个审犯人似的没完没了地问,赖宝婺毕竟是个女孩。幸好邵天赐也接收到了女友的信号,就势作罢,再没往下问。 吃完饭,高斯去买单,严欢到卫生间补妆,就剩赖宝婺跟邵天赐在门口等人。 北京盛夏的夜色淡而清远,点缀着星子点点,路灯昏暗。街上不时有骑共享单车的行人经过,把马路衬得更加空旷。 她跟邵天赐有大半年没见了,不得不承认,谈了恋爱之后,她确实没多少精力再来维繫友谊,朋友日渐疏远,哪怕是她曾经唯一也是最好的两个朋友。 「变漂亮了。」邵天赐上下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夸了句。 女孩就没有不喜欢听这种话的,赖宝婺嘴上哼了一声,手摸摸自己的脸,心里美滋滋,不枉她半年来一天一张面膜的保养。 鞋尖碾了下地面,邵天赐看看路面,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现在不准发生关系,把握好自己懂吗?我不叫你等到结婚以后,起码也要订了婚,见过双方家长才行。」 赖宝婺早就转过头,看着路边。邵天赐斜眼看她:「跟你说话呢大小姐,听到没?」 赖宝婺回头时脸都红了,委屈道:「好了,我没有跟他怎么样啦,我心里有数的,你不要再说了。」她真的委屈死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要被他这么说,她发现长大后的邵天赐越来越不好相处了,小时候她做点什么都被他夸,大了反而哪哪都看不惯她。 两人气氛僵着,严欢捏着一截纸巾从里面出来,看看赖宝婺,又看看自己男朋友:「你又说她什么了?」 邵天赐冷笑一声,掉转头看街边:「说再多有用吗?她听进去了吗?」 赖宝婺被他这句话刺的很难受。 她有什么办法,她真心接受了高斯,可他宁死都不肯原谅高斯,并且理所当然觉得赖宝婺应该跟他站在一边,眼下的局面难免让邵天赐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你别再说我了……我们也好不容易见次面,你不要总说我了。」她委屈极了。 邵天赐挠了挠眉毛,严欢横他一眼:不是让你别说了吗? 高斯最后出来,帘子从他身后落下,他走过去搂住女友的肩,若有似无地扫了邵天赐一眼:「怎么了,谁说你了?」 邵天赐淡淡看眼她,她在高斯的臂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邵天赐面无表情拉过严欢的手:「车来了,我们走吧。」 车上严欢也说了邵天赐几句:「你也是够了,就算当人爹,也没见过当街这么训闺女的,你又说她什么了?」其实现在回头再想,自己当时也是「关心则乱」,邵天赐如果真对赖宝婺有什么想法,早就避嫌走开了,哪会像现在,一听说她来北京就主动约她吃饭。 第120页 邵天赐直白道:「你不懂,她要是有自己爸妈管着,我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严欢语气微酸:「好了,跟你们认识这么久我能不懂吗?」 四人在北京的街头分道扬镳。 第48章 跟她回杭州 高斯把赖宝婺带回「酒店」——北京胡同深处的那座四合院。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南面,北面住他爷。南北两侧的厢房其实是两套大统间,分为三进,之间没有门,进去先是光线明亮的小厅,布置地淡雅清新,往里一间穿厅,改成了书房,窗下放了一张日式的榻榻米,最里才是卧室,现代化装修,墙上挂着壁画,一张欧式大床,新换的粉色真丝四件套,靠墙一个大衣柜,连着一个卫生间,两面开窗,光线亮堂。 因为邵天赐的耳提面命,赖宝婺心里也长了根弦,问他晚上睡哪。 高斯淡看她一眼,替她把包放放好:「你说我睡哪,睡你房门口啊。」 赖宝婺啊了声:「丫鬟睡的啊?」 高斯之前跟她说过,穿厅在清代都是睡下人的,方便随时伺候主人起夜。 她记得牢牢的。 高斯捏她脸:「要不然呢,谁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赖宝婺满意地笑了,指指自己:「我是大小姐。」点点他,高兴道,「你是小丫鬟。」 高斯近身,一把拽住了她那细细长长的手指,把人牵到自己眼皮低下,眼波温柔荡漾,眼底全是笑:「搞错了大小姐,我不是丫鬟。是骑士。」 「公主殿下,这趟来可别再病了。」 高斯这句话,不得不说真是一句毒奶。 到了七月,北京天热起来,那天高斯一大早被叫去导师在城郊的家里帮忙,他携夫人搞了个冷餐会,请的都是国内top对沖基金公司的校友,他曾经的桃李遍布各大量化投资领域,基本都已经做到了base千万的级别。高斯过去给师娘帮忙,然而等他一现身,导师就没让他走得太开,他时时刻刻把这位高徒带在身边,向人引见,那些或傲慢或沉稳的基金商界投资精英侃侃而谈着自己最近看好的股票以及一些新奇概念。出于对恩师的尊敬,他们暂停交流,给这个年轻人几分钟时间。 也是这几分钟的交流,给当时还是本科的高斯乔到了一份在全球顶级量化公司做策略研究实习,实习期间月薪两万,住宿补贴给到四分之一,由总经理定向管培。高斯心平气和地表示自己回去考虑一下。接着他就被师娘叫走了,帮着一起去烤蛋糕,其中一个做多头基金的师兄回头,看着男生消失在过道里的背影,感慨地轻声道:「后生可畏啊……」 冷餐会过半,高斯接到一个电话,是赖宝婺打来的。上午她去了首都图书馆借考研资料,结果回头的路上就中暑了,一到家上吐下泻,现在在家附近一间小诊所挂水。 高斯急匆匆跟导师告别,火急火燎地去小区门口打车。一辆大众高尔夫停在路边,安嘉璐从驾驶座里探头出来:「去哪,我送你。」 高斯立刻上车报了地址给她。安嘉璐看眼他,挂档,熟练地换了个方向。 「怎么了?」她轻踩油门,不动声色地问。 高斯无奈:「女朋友病了。」 安嘉璐心头微动,哦了一声。 「什么病?」 「中暑。」 「她来北京旅游?」 「准备考研。」 安嘉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冷餐会的那段插曲她略有耳闻,一个顶级量化公司合伙人主动提供的实习岗位,他只说回去考虑考虑,在场的包括转述的没一个人敢说他装逼,连导师都是一脸纵容无奈的笑意,如看家中子弟。高斯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并不会因为失去或者获得一个实习岗位而改变什么。 谁又能想到,那么傲一个男生,接起女友的电话会是这幅样子,温柔的,心疼的,连声音都软了好几个调,看在安嘉璐眼里,这人也变得索然无味,跟其他男的压根没什么区别:「饿啊?想吃什么,还要驴打滚是吧,别的呢?」 北京酷暑的中午,一家小诊所门口,安嘉璐的车被迫停在门前槐树下,把狭窄的胡同口挤掉一大半,城管闻讯而来。烈日当头,汗流浃背中,安嘉璐看到了拉着高斯手出来的女生。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给别人打下第一印象? 女生很明显被仔细打扮过,外表清纯,一件紧身的短t,一条阔腿牛仔裤,露着一点点细腰。她肩上是一只gi的白色小包,安嘉璐看了那包一眼,又跟女孩笑了笑。 是真的。 高斯掏了包烟,三言两语搞定城管。安嘉璐顺利把车开出小道,高斯引她到胡同口,前方就是主路,安嘉璐从车里探头出来问他:「一会儿顾俊说要聚餐,就我们几个,你去不去?」 高斯问身边女友:「想不想去?」 女生被太阳晒得有点焉,摇了摇头,忽然又抬起眼,软软地问:「吃什么呀?」 安嘉璐忽然一怔,暗中吸了口气。 高斯说:「日料。」 女生又点头,高斯果然就笑了,宠爱中裹着一丝心甘情愿的无奈。 他们坐安嘉璐的车过去,闲话间说起安嘉璐怎么也在他导师家里,她一句带过,「我爸之前在君盛做过一段时间的基金策略分析。」赖宝婺抬头看她,碰巧对上后视镜里安嘉璐的眼,两个女生的目光轻轻撞了下,互相友好微笑。 第121页 到吃饭地方,一行三人被服务生引进包厢,榻榻米式风格,採用大量木质装修,木格拉门,七八个人盘膝围坐,有穿和服的服务生摆碟布菜。高斯头回带女友过来,引发了高规格的礼待——直接免单。 三人陆续坐下,高斯和赖宝婺挨在一起,接受大家打趣。安嘉璐则插进了另外两个女生中间,笑笑地说着话。 拿出去各个都能独当一面的高材生,私底下的学生聚餐风格融洽轻松,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一个本系研究生学长一见面就说赖宝婺像某韩国女团里面一个成员。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赖宝婺不明所以地看高斯,高斯正给她用鳗鱼汁拌饭,给女友解释典故。该学长数年来沉迷科研,久不理人世,倍感跟社会脱节,最近刚认识一个女团,为了彰显自己时髦,一见美女便直言人家像女团里的某某某。上次见一师兄女友,也是张口就来,结果人姑娘碰巧是个女团唯粉,唯的刚好不是被说像的那个,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赖宝婺也笑了,她用勺子挖了一口鳗鱼汁拌饭,吃得津津有味,听他们说着各自专业领域的笑话,她发现她的男朋友无论到了哪,依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所有人都愿意听他讲,听他说。他说起话来也真好听,沉稳低缓,字字清晰。 她走进了他的世界。她渴望跟他靠得更近一点。 考研,固然是对自我的提升,但是细究其初衷,是赖宝婺渴望能靠近他一点的通道。 她要更加的努力,变得更好。 吃过饭,高斯跟赖宝婺在门口等车,安嘉璐顺路带两个女生回去,有几个师兄都是开车来的,问要不要捎他们一段。早就有人问过了,「阿斯,来北京这么多年,怎么车都不买一辆?」 高斯笑了笑:「没钱。」 那人切了一声:「你会没钱,少来。」 有人说:「他倒是想买,你让他停哪?」 安嘉璐把车缓缓开到两人面前,降下车窗:「我带你们去前面的地铁站吧。」 高斯:「不用麻烦,车就到了。」 「那行吧,我们先走了。」 等安嘉璐把车开走,后座的两个女生才开始讨论。 「他对象挺漂亮啊。」「听说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初恋,难怪感情这么好,挺难得的。」 「难得什么啊?」 「你见过几个男的长那样初恋还在身边的?」女生一句话把安嘉璐她们都说笑了。 停在红灯前,安嘉璐伸出五指顺了顺头髮,往转向灯处瞥了一眼。滚滚车流的马路边,一男一女并肩,女生垫起脚靠在男生耳边说话,他配合她身高低下头,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脸, 这个做人向来生疏冷淡的年轻人,谁也不清楚女孩究竟说了什么,会让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笑。 安嘉璐松开脚剎,偏头淡淡一想,确实挺难得的。 赖宝婺生日在八月中,八月里高斯带她去日本玩了一圈,给她在日本迪斯尼过的二十一岁生日。祝福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发往异国他乡的赖宝婺手机,远在杭州的张美琴写了一长段情真意切的话,希望她学业进步,生活幸福。深圳的姑姑给她发了两张她裹在被子里的婴儿照片,感慨从前的小丫头一眨眼就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躺在迪斯尼主题酒店的大床上,赖宝婺一会儿揉着眼睛想哭,一会儿又捂着嘴想笑。 零点刚过,三人小群里邵天赐说:「生日快乐@赖宝婺,某个从今天开始要奔三的女人,虽然你越来越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但还是希望你保持这种不可爱的态度,在你自己人生道路上继续横冲直撞。」 严欢:「生日快乐,小宝贝,过去一年虽然有太多不开心的回忆,但我们还是要一起往前看,把不开心远远地扔在身后,我们陪你一起迎接崭新的二十一岁。」 还有一些老师的、舍友的祝福微信,赖宝婺一条条地回。高斯从卫生间出来,经过摆放着大大小小购物袋的茶几柜,上面都是陪她在迪斯尼一天买的东西。他掀开薄被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刚满二十一周岁的小女友,「怎么了小宝?」轻轻掰住她肩,把她的脸转过来一点,就看见她湿重睫毛,脸上挂着两条新鲜泪痕。 她不说话,只是伸开手臂,含着眼泪靠进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怀里。 高斯有点慌,低头看她的脸:「怎么哭了,身体不舒服啊……」 一滴泪才刚刚滑过唇角,又有一抹笑悄然在唇边绽放,她含泪说:「我发现好多人爱我……」 酒店窗外是迪斯尼城的烟火,一瞬间的光芒映亮如童话中的尖顶城堡,一切都是如此的美轮美奂。 他动情地抱住她。 像抱住自己人生仅此一次的感动、甜蜜和负担。 从前的高斯一直在想,他要努力、上进,才能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现在他终于懂了,他的努力、上进,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的生活,从认识他之前她就过得很好,有人爱她、珍惜她,她的出现,只是给了他更加完整的人生体验。 「不哭了。」 他不再需要那么想她,像个孤独了很久难受了很久的人,终于要到了自己的礼物。他终于也不哭了。 她的泪还是止不住,生活在爱里的女孩明明大了一岁,反而越长越回去,变得越来越爱娇,靠在他胸前,她嘴里一直哼哼唧唧,高斯都听不清她在闹什么。 第122页 既想笑,心又软得不像话。高斯亲亲她脸,展臂从床头抽了纸巾给她擦泪。 「就哭生日这一天,以后都不准哭了,告诉我做不做的到?」高斯托住她腋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低头吻她。 她仰起头,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像个二十岁的女人一样热烈回应他的吻,她长大了,懂得享受恋人之间的亲吻。他把她吻得很好。 等回到北京,高斯又给她补过了一个生日,在北京四合院的庭院里摆了一张小四方桌,他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一根面条长长细细,放了青菜和葱,底下卧了一只荷包蛋。吃完这碗长寿面,高斯就送她去了机场,大学最后一个学年,她很认真地要求高斯别动不动就来杭州找她,她得专心复习。 高斯笑:「知道了,不给你捣乱,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硬撑,反正最后无论考到哪我都会想办法过来找你。」 他一句话算是给赖宝婺吃了颗定心丸,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她是跨系考研,也是高斯问过学院里的其他老师给的意见,难度本来就大,那一年考研是在一月,一共两天时间,她的考场就在自己校区,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赖宝婺精疲力竭,回到宿舍盖着被子睡了一天。 最后还是舍友把她推醒的,谁叫她手机一直在响。 高斯问她在哪,她声音睡得闷闷的:「宿舍。」 「下来。」 她一愣,又看了看手机,晕乎乎地下了床,在家居服外面又裹了件羽绒服,她匆匆跑下楼。高斯就站在从前等她的那颗樟树下,空空一人,什么行李都没带,杭州的冬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羽绒服,里面搭了件藏青色高领毛衣,两手插在口袋,眉眼瘦削冷峻。 赖宝婺朝他奔过去,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瘦了。」高斯捧着她的脸,低头深深看她。 「瘦了好看。」 「胡说,健康最好看。」说着话,高斯又把她抱住了,他好像很想很想她,他抱得她都有点疼了。 当晚高斯离开杭州的时候,赖宝婺做了此生最仓促的一个决定,她草草拿了两件衣服,护肤品,跟着他一起回北京。 做的深夜航空,到北京都已经十点了,回到北京那个四合院里都快凌晨,胡同里亮着路灯,把那一片的高门大院都照得隐隐绰绰,路上只有他拖着她行李箱碾过地面的声音。刚过完元旦,四合院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上台阶,有人给他们开门,灯下女人脸盘微丰,面容朴实,高斯叫了声:「路阿姨。」赖宝婺一愣,转头看旁边人,高斯安抚似地搂住她肩。女人笑着看赖宝婺:「宝婺是吧,一直就听高斯说起你,外面冷,先进来。」 女人在前面引路,庭院的灯照着一粒粒小石头路,两边花草丛生,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绕过一面影壁,女人不自觉放轻脚步,她轻声:「老爷子听说你们要来一直等着,最后熬不住先睡了。」 后来回杭州,严欢也问过她:「他爷爷人怎么样?」 「人很威严,不爱说话,但是挺好相处的。」 严欢笑了:「他都不爱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挺好相处的?」 赖宝婺是在第二天的餐桌上才见到高斯的爷爷,年近八十的老人,头髮花白,精神依旧矍铄,穿了一件丝缕笔直的中山装,态度温和地问起她名字,哪里读书,祖籍何地。说自己69年带部队跑反时经过那里一处海岛,全靠当地渔民引路,他一直夸那是个好地方。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地道的儿化音,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结实地像钉子钉进木板。她以前老听邵天赐抱怨,北京话说快了就听不清。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中气十足。 后来赖宝婺才知道他爷爷回北京是来休养的。每天上午都有医护人员静悄悄地上门给他量血压,还有人送花过来,每到下午三点他就得闭门谢客,否则一直到入夜,都有西装笔挺的中年人登门拜访,有两次还把赖宝婺当成了老人的生活助理,问起高老的身体状况。 赖宝婺问高斯,他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高斯说是部队里的,以前给谁谁谁做警卫员。他说那个谁谁谁的时候,赖宝婺的嘴半天没合上,她哑声:「你从前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高斯笑了:「那你也没问。」 赖宝婺不放心地问:「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高斯看她一眼:「他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成天瞎想。」 赖宝婺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幸好北京没待多久就快过年了,回到杭州家里,严欢约她吃饭,问起她考研情况,她说成绩二月份下来,还没想好去哪,先看看分数再说。她按部就班地走在人生路上,越走越稳当,让严欢羡慕不已。 「你们也算是见过家长了吧。」严欢咬着奶茶的吸管,笑着问她。 赖宝婺不好意思地说:「这次就见了他爷爷。」 严欢也不瞒她,她昨天才跟邵天赐吵完架。为什么呢?邵天赐要出国,六年医科,两年半去英国规培,年都没过就要走了。严欢早就知道的事,可她总妄想自己的爱情能挽留住邵天赐的脚步,最后才发现愚蠢的只有自己。 她既想做个深明大义的女友,又幻想着邵天赐为自己而留,内心苦闷挣扎,谈了三年恋爱,这种挽留在热恋初期或许行之有效,可是两人早就过了热恋,很难再让谁为了谁做出大的牺牲。 第123页 邵天赐其实压根没严欢想的那么多,或许因为家庭条件不错,加上从小眼界开阔,他一直没把出国太当回事,不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上学,反正自己最后都要回来的。不回来可能吗,他父母都在,赖宝婺也在,父母总要老,赖宝婺也要嫁人。 邵天赐最关心她将来去哪里读研,他还是希望她能留在杭州。一来离家近,二来他自己将来也打算回杭州工作,他最好是一家人住的近一些,节前年尾都互相有个照应。 赖宝婺被他说的有些摇摆不定。 二月份考研成绩出来,赖宝婺有些失落。她单科都过了线,却以总分一分之差跟北京的大学失之交臂。高斯一听她电话里那个语气,就猜到了这个情况,她本身分数不低,高斯立刻又跟她其他志愿的大学招生办打电话,询问是否还有调剂名额,给她专业的导师发邮件,之前因为赖宝婺考研,高斯也加了一些公众号,□□群,平时就挺关注这方面的消息,谘询了相关学院的学长学姐。后来跟赖宝婺再一商量,决定还是留在本校。高斯专门从北京过来,又陪她去见本校的导师,等确定能够调剂,再登陆系统下载表格,填报调剂志愿,准备复试。 一直到四月里尘埃落定,邵天赐去了英国还微信来问她复试的事。 复试成绩出来,她是所有面试里的第一。她第一时间跟高斯报喜,还把分数拍下来发给他看。 他已经开始毕设了,大概也在忙,一直没回她消息。 赖宝婺跟张美琴、邵荣,包括远在深圳的姑姑都说了这个好消息,大家都替她感到高兴。 三人小群,邵天赐受不了似地@她:「赖宝婺,你管管你对象行不行。」 她点开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高斯发的,配了一张她之前发给他的分数照片,只在名字上象徵性地打了下马赛克,分数名次学校清晰可见。 他口吻淡淡地附文:我家的,挺争气啊。 发完这条朋友圈,高斯就着手准备回杭州了。当时为了稳妥起见,高斯手上拿了两个量化投资公司的offer,都是做基金量化分析,一个分部杭州,一个base北京。 这条图文朋友圈,似乎也解释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为什么放弃所有人看中的丰厚待遇,比如他为什么不继续深造读博,反而要离开北京。 很多人在朋友圈点赞,留言。 包括安嘉璐,她留了一条评:怪不得你当初不去博普实习,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第49章 就算怀孕了也没关系 回到一座城市,两人反而不像从前那么黏在一起,高斯太忙了,入职之后还有一个多月的封闭培训,忙到人影都见不着。去了英国的邵天赐跟他们作息颠倒,换了白大褂戴口罩的他让人觉得陌生,抱怨英国的水质太硬,还总见不到太阳。大学毕业后,赖宝婺同寝的另外三个女生回家找工作,踏上各自人生新的旅途。 从前舒适的环境离赖宝婺越来越远,但是现在的赖宝婺一点都不害怕改变。 研究生入学那天,是高斯陪着她去学校报导。研究生宿舍两人一间,跟她同住的是个准妈妈,最先到,家里人帮忙收拾床位,自己挺着大肚子坐在那里看书。高斯跟人打了声招唿,也不好意思要一个孕妇照顾赖宝婺,只是再从宿舍楼下来,高斯看赖宝婺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几次不动声色地往她小腹瞄,心想,谁说研究生不能结婚生孩子的。 还有个好消息是严欢也来了杭州,在一家外贸公司找了份行政的工作,租的房子离公司就隔个拐弯,每天一早有模有样地穿着西装短裙和高跟鞋上班。出了单纯的象牙塔,现实中真实的烦恼接踵而至,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恋人一个电话,瞬间又让她变回曾经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对着视频你侬我侬地互诉相思。 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严欢仍会觉得一阵阵情难自禁的失落,出去逛街挑衣服的时候还跟赖宝婺抱怨:「学医怎么会这么苦,日夜颠倒不说,我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赖宝婺也跟她哭诉:「做投资的也一样啊,他下班都好晚回来,回来还要给地球另一头的人开会,每天都好忙好忙。」 严欢拿起一条裙子正打量它的材质,回头看了她一眼,逗她:「小姐你啊就别抱怨了,人高总这么忙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在杭州买车买房。」 是的,在赖宝婺刚上研一那年,高斯就给她在上城区买了一套小房子,不大,八十多个平,首付是问他爸出的钱,他工作以后分期还,写的是她名字。后来发现离她学校有点远,高斯狠狠心,又在下半年给她买了辆车,一辆奥迪q6。 分别作为情人节和她生日的礼物送到赖宝婺手上,当时就把她给吓到了。她不肯要,礼物退又退不掉,赖宝婺就说装修的钱不要他的,她自己来出,用的是姑姑当初给她的那三十万。那个小家被赖宝婺精心装修,用了最好的家具材料,改造成了一个温馨的小窝,只要学校没事,她就待在家里,哪都不去,追剧看书做饭,等她的男朋友下班回来。 其实这些年,谁都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赖宝婺,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总觉得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接纳自己,因此这个小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张美琴很快知道赖宝婺谈对象的事,毕竟一辆白色奥迪车开来开去,哪里瞒得住。年前她主动表示带小伙子回家看看,两家交个底,如果合适,就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第124页 其实元旦之前高斯就带赖宝婺见过他爸,他妈刚好回国探亲,难得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男方家里对赖宝婺是没话说,女孩子秀气大方,又是高校研究生,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的身世,然而儿子铁了心要娶,当爹的心里头觉得亏欠儿子,也不好有什么看法。走之前高斯的妈妈还特别感动,掉了眼泪,她总担心自己失败的婚姻会影响儿子对婚姻的看法,值得庆幸的是儿子依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两家人就约了时间一起吃饭。席间除了双方父母,还有刚从英国回来的邵天赐,他顺路把下班的严欢也一起接来。 或许是出国两年,脱离了中国传统文化太久,邵天赐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错的多么离谱。 快两年没见,邵天赐的样子没怎么大变,只是当了医生以后,看着比从前沉稳很多,没这么油嘴滑舌。他把自己那辆二手大众停在酒店的地下车库,领着严欢上去。到包间门口,张美琴围了条红色披肩牵着赖宝婺的手跟她说话,笑容满面地问高斯家的车到哪了,一听说走了高架,她哎呀了一声:「早知道该跟他们讲的,那边太容易堵了。」母女俩说着话,看到过道有人,张美琴笑盈盈地一抬眼,远处,她的儿子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走近。 她笑容微敛。 「妈,宝婺。」邵天赐走到跟前,介绍严欢,「我女朋友,严欢。」 严欢紧张地叫人:「阿姨你好。」 张美琴看她一眼,客气地笑笑:「你好。」 「宝婺,你带天赐他们先进去。」 中式餐厅里除了摆放餐碟的服务生还没什么人,邵天赐提了下裤腿在一边的沙发落座,上下打量赖宝婺,包间空调打得很足,她脱了大衣,里面是一件米色的毛衣裙,一条珍珠腰链收住细窄腰身,脸上妆容清淡,脑后的低马尾衬得她姿态娴静。邵天赐笑了,手指指她:「要见公婆了,就问你这个丑媳妇紧张不?」 严欢在旁边落座,跟着他一起微笑地看她。 赖宝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能娶到我高斯做梦都要笑醒了好吗?」 邵天赐低头笑了,佩服地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过了一刻钟,高斯带着他父母也到了,包厢明亮灯光下,两个小情侣目光遥遥交汇,暗中都有些紧张,再等邵荣从萧山见完投资商过来,两边父母寒完暄,各自落座。高斯才过去坐到赖宝婺身边,餐桌边,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期待得到家长的认可,他们也深信一定会得到家长的认可。 家宴氛围融洽,两边大人谈笑风声,显然都很满意这桩婚事,席间张美琴还说到了高中请家长的那次,被点到名的高斯跟邵天赐无奈对看了一眼,高明惭愧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高斯的妈妈常年住在国外,作风西式,热情大方,更是直言不讳对这个准儿媳的中意,夸她漂亮乖巧,又夸她懂事会做人,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相比之下女方这边则含蓄许多,对婚事的态度始终贯彻「只要孩子喜欢我们就喜欢」的态度,给赖宝婺挣足了面子。 男方家表现出来的对赖宝婺的喜爱,让身为养母的张美琴十分受用,夸她好,就是变相夸她教的好。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性格柔顺,秉性温柔,最难得的是,她心还很软,这种女孩没有一个父母不寄希望找一个真正对她好的男孩子,张美琴也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邵天赐。 可惜自己的儿子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张美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一顿饭下来,严欢像个局外人,很安静地坐在邵天赐身边吃菜,就邵荣问了两句她现在在什么公司上班。 严欢的心一点一点灰了下来。 一个人受不受欢迎,被不被人喜欢,是需要比较的。 他们对赖宝婺的态度,对高斯的态度,都是欣喜的、接受的,对她,则完全放任自流,不欢迎也不排斥。席间欢声笑语,没有一声属于她,她的眼眶渐渐热了起来。 吃过饭,高斯送他的父母回酒店,邵天赐带着严欢去跟他父母道别。张美琴跟邵荣下了电梯,在酒店大厅等赖宝婺把车开过来,人来人往,张美琴也没特别留意身后的脚步声,跟邵荣简单交流对高斯一家人的看法:「都挺正派的,高斯这孩子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在投资公司做到了这个级别,听他的意思,将来还想自己出来做私募。」 「是不错,就怕宝婺将来拿不住。」 张美琴扯了下披肩,冷笑:「什么叫拿不住,你这话我不爱听,宝婺差在哪里,我一手□□出来的,配你儿子都绰绰有余。」 邵荣无奈:「快别说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也不怕两个孩子听到尴尬。」 张美琴感慨:「要说眼光,你儿子确实不如你女婿,你看看他找的那些个对象,我就奇了怪了……」 严欢脸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两眼发烫,抬手横在眼前擦泪,低头往另一个方向跑。邵天赐在安全过道追上她,两手沉默地勒住她肩,硬把她拧了过来,掰起她的脸再一看,她两眼紧闭,上面全是水。 他哄着,想把她拉到自己胸前:「好了,别哭了。」 严欢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喉结极速滚动,邵天赐闷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的看法不代表我的,你就记住,喜欢你的人是我就行。」 第125页 严欢嘴角发颤,一行泪迅速滚落:「那你以为结婚是什么,过家家吗,你父母会接受我吗?在他们眼里,我再好也比不过赖宝婺,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理想儿媳的人选,那我呢,我是来自取其辱的吗?」 邵天赐皱眉:「谁侮辱你了?你指给我看,今天这顿饭谁给你难堪了。我就认定你是我女朋友,比不比得过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停顿两秒,严欢忽然反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赖宝婺?」 邵天赐只觉匪夷所思:「赖宝婺都跟高斯订婚了,你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严欢豁得抬起眼,逼问他:「你意思她今天要是不订婚,你就有机会了是吗?」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严欢歇斯底里地喊:「可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跟你爸妈,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一行泪急速滚落,严欢反手擦了下眼背,语速飞快,不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邵天赐,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也给彼此一点空间,你也可以好好问问自己,你是真的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当初我给你流了一个孩子,你感觉愧疚才会跟我在一起?」 高斯送父母去了萧山机场,回来的路上给自己的未婚妻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他路过一家水果店,刚到的车厘子特别新鲜。结果他的未婚妻去洗澡了,没接到。高斯按照她的喜好,给她每样都来了点。 开车回自己小家的路上,这个年轻的,二十四岁的未婚夫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一点笑。 这个世界对身份的所有称唿和定位,都比不上一个未婚妻让他充满幸福感,让他觉得自己辛苦工作努力生活还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进家门,把水果和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檯面上,屋里没开灯,客厅黑压压的,只有卧室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光,高斯叫了声,「小宝。」没人应,他扶着墙壁换好鞋,把脱下来的皮鞋收进鞋柜,跟她今天穿的短靴并排放在一起。 他看了看,又调整了下两双鞋的位置,让它们在这个私密的小天地里挨得更近一点,不那么寂寞一些。 在这个小天地里,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毛巾、牙刷和碗筷。 有些是她自己网购的,有些是她跟他一起去超市买的,但是每一件买回来都不会是孤零零的单只。 甚至于这个贤惠的准太太为了节省衣柜里的空间,总会把他的西装、衬衫,套在她的裙子、毛衣外面,每次上班离开这个小天地,他总会幻想自己仍旧拥抱着她馨香柔软的躯体。 乃至于挤地铁或者坐公交,他都不习惯跟陌生人挨得太近,因为他怀里的未婚妻不喜欢这样子。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买了车才好些。他并不担心自己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些反常并不影响他帐户上的金额迅速累积,他很快做到了自己这个level中佣金和管理费最高的经理人。 买房和买车,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对的两项决定,虽然过于密集的大额支出让他变得很辛苦,然而这种辛苦也在看到赖宝婺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等他,做了一桌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时瞬间销声匿迹。 对未来对人生,他其实想的比赖宝婺还有短浅,老婆孩子热炕头,对这个年纪的高斯而言已经够了,更高的职位、更多的钱,构不成生活的本身,至多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说白了,他就是想让她高兴,来杭州是为了让她高兴,挣钱也是为了让她高兴,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以她为坐标辐射而去。 如果一块百达斐丽能让她笑一笑,他就挣钱去买百达斐丽给她;如果一只爱马仕birkin能让她开心,他就再多挣点钱给她买爱马仕。但事实上,赖宝婺不会因为一块百达斐丽或者一只birkin觉得高兴。什么会让她高兴呢?路上遇到的一只小狗,下班他顺路从菜市场带来的一束花,他开心地吃光了她做的黑暗料理。 所以有时候,高斯其实比赖宝婺还要缺乏安全感。 一路走一路解扣,外套搭在手臂,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床头亮了一盏壁灯,她侧躺在床上,只能看见她漆黑的头髮。 高斯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又去书房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快凌晨了,他按下笔记本屏幕,捏了捏鼻樑两侧,他站起身。 卧室的灯还亮着,小小一点黄晕。粉色绣花的枕套上铺着她黑色秀髮,她好像睡着了。 答应过不会在结婚前碰她,高斯真的说到做到,所以同居至今,赖宝婺没有养出等他一起入睡的习惯,困了她就先睡,如果回来太晚,高斯还会主动去睡书房。 高斯掀开一点被子,被子下,赖宝婺循着光源抬起脸,睁着眼静静地看他,目光单纯清澈,像是林间撞见生人的小鹿。 她一直没睡。 高斯眼神平静,顺着她裸露的脖颈往下看,她穿了一件红色蕾丝吊带睡裙,款式暴.露, 她的两只手却畏惧地合在胸前,聊胜于无的保护姿态反而更能催发人心中作恶的快感。 「还没睡?」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裙子很漂亮,让我看看它是怎么样的……」他跪坐在床边,他的手放在她手腕上,手指再过去一点就是她的心脏,她的心跳得很快,震得他指尖略感发麻。被他拉着,赖宝婺乖顺地脱离软被,扶着他手臂跪坐了起来,低下头,黑亮的髮丝落了满背,工艺精良的睡裙显示了它极佳的垂感,柔软服帖地勾勒出女孩单薄纤细的线条,肩头和颈部的肌肤泛出玉质的细腻光泽。 第126页 他的手心烫地惊人,所经之处引人浑身战慄。 他低头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不怕了?」 赖宝婺声音好小,整个人被他的阴影环抱着,她是个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而她担心的、恐惧的,却跟一个青春期女生没什么区别。她两只手搭在他肩,被他带着坐到了他腿上,他低头吻着她肩,听见她喃喃道:「就算怀孕了……也没有关系了。」与其说是回应他,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订了婚,见过家长,就算怀孕了,她也能正大光明地把孩子生下来。是的,不要笑,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代是开放的,从各方各面而言,时代风气都在引导人接受新鲜事物,以开阔的胸襟迎接世纪改变,而我们的女主,赖宝婺同学恰恰是浪潮中遗漏下来的一小撮保守分子,保守宛如旧基督教徒。就像前文中提到的那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谁都不能让她勘破时代的劣根性,走在浪潮之前。 她为什么又愿意了呢? 不是时代改变了,也不是赖宝婺这个女孩的思想变开放了,而是因为她遇到的这个男人叫高斯。 一只筋脉分明的手掌从被中伸来,拉灭了床头的壁灯。高斯拉起被子,回到她的身上来,持续地吻着,他轻轻含//住她耳垂:「我会做好措施……不会这么容易的……别怕。」 千钧一髮之际,赖宝婺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响了一遍又一遍,催人老命,高斯正想着一鼓作气省的以后夜长梦多时,却被赖宝婺连声喊停。高斯迟疑了两秒,低头看着暗夜中赖宝婺紧张表情,暗嘆了口气,气喘吁吁地翻身倒在床上,偏头看她。赖宝婺匆匆忙忙地坐起,一边拉起滑落的肩带一边拿过手机。 是医院打来的。 邵天赐出车祸了。 她慌慌张张地跳下床。高斯认命地跟着她一起去换衣服。 等他们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邵天赐刚打完石膏,从急诊被推过来,人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抬眼看了看他们两个。他嘟囔一句:「谁叫你们来了?」 赖宝婺红着眼睛,手到现在还在抖:「你吓死我了。」 高斯去付钱,赖宝婺陪着他坐了会儿,其实事故不大,就是比较惊险,对方酒驾加逆行,他开的那辆大众车头都让人撞扁了,全车基本报废。他本来是能躲过去的,偏偏那时候他自己也心不在焉。他还没心没肺地说:「撞坏了好,我早就想换车了。」赖宝婺觉得邵天赐有时候真的挺讨人厌的。 赖宝婺想了想,说:「欢欢知不知道?我给她打个电话。」 她一站起来就被邵天赐叫住了:「算了。」 赖宝婺迟疑地:「你们吵架了?」 邵天赐:「没有。这么晚了,你让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后面的事具体细节赖宝婺不清楚,但确实是因为这场车祸,让邵天赐跟严欢濒于破碎的关系有了明显缓和,住院那个礼拜都是严欢跑前跑后地照顾他。张美琴在医院撞见她好几次,对她的看法稍有改观,然而改观归改观,不合适照样觉得不合适,为人父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50章 摸头 从医院回来都已经凌晨四点,九点高斯就要去公司上班,回去的路上换赖宝婺开,开到自家楼下,高斯已经睡着了,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鼻间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觉得特别对不起他,又特别的心疼他。 她让车静静地停在车位上,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人歪在驾驶椅上,侧过脸来看他,看着他俊挺的鼻樑,长长睫毛,目不转睛地,跟入了迷一样。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帅,有点冷的那种帅,但其实他睡着后的样子真的好乖,特别规矩,多小的床都不会挤着她。她不知道跟自己心爱的女人睡一张床却不碰她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她一直单纯地以为是他睡相好。 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重,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合拢,睡意悄然而至,意识跟着陷入混沌之中。 太阳光从未拉拢的窗帘缝中扑到床边,等赖宝婺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自家的小床上,手往身边一摸,空空如也,在她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她家男人一早就出发去搬砖了。 哎,为了生活…… 赖宝婺嘆了口气,慢腾腾爬起洗漱。 外面客厅的桌上放着他买来的早餐,两只生煎一杯豆浆。吃完把昨天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一件件地抖开抹平,满阳台都是他各种颜色的衬衫。 赖宝婺自己都疑惑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衬衫? 想来想去,还是得怪她自己,谁叫她一看见韩剧男主穿衬衫就犯花痴,于是他就一件件地往家买。 清晨的阳光毛茸茸地照在这些质感上佳的衬衫上,高斯的电话在这时候进来。再过一刻钟他就要进会议室了,跟全球各个地区的基金代表视频,他赶着这几分钟时间跟他的未婚妻撒会儿娇。 「晚上我早点回来,我想吃那个,土豆炖牛腩,酸辣土豆丝……」高斯站在高层的落地窗前,旁边是一株四季常青的发财树,跟他的未婚妻低声哀求,「想那一口我都快想死了……」 赖宝婺跟他商量:「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上火啊,我给你炖点冬瓜糯米汤好不好?」 高斯忽然笑了,声音从喉咙里低低地出来,气流盘旋在她耳边:「我上什么火你心里还没数吗?」 第127页 因为是在自己家,赖宝婺的脸大大方方地红着,她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或怎么样。 她小声说:「说好了等到你生日……你生日也快到了……」 现在才一月,可他生日在五月啊,那得活活等死他啊,高斯简直又想嘆气了:「那还大把个月。」 赖宝婺不高兴了,半是羞半是恼地指责他:「你这人,你这人能不能有点仪式感?!」 高斯话峰一转:「我感觉今晚也是个好日子,今天一开盘,纳斯达克指数就涨了好几个点,美股一片红啊。」 赖宝婺坚定:「不管,反正说好了,等你生日。」她嘟囔,「我都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了。」 高斯想归想,但是这个人有一点做的特别好,就是尊重伴侣,她说不就是不,家里的事基本都顺着赖宝婺的意思。 邵天赐在医院一直住到过年,等他出院,几个还在杭州的小辈没见着他人,临走之前非叫他出来聚一聚,还叫了赖宝婺一起。 亲戚不算近,是邵天赐外公那边的远亲,一家人在缅甸做玉石生意,发家之后一路回迁,从云南迁到了沿海,在一线城市开了好几家珠宝店面,因为女儿嫁到了杭州,这家人也跟着在杭州落户买了套别墅,紧挨着西溪湿地。 赖宝婺记得上次见这家人还是自己刚刚高考完,一晃已经五六年过去了,这家人生意真的铺得太开,海外也有房产,多到他们连过年都不确定在哪一座城市落足。 赖宝婺不敢再让邵天赐开车,叫了一辆滴滴,去的路上赖宝婺还神神秘秘地跟严欢讲,说那家人在缅甸生了一个女儿,回云南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跟邵天赐一样大,连月份都一样,你一会儿见到他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太惊讶。 严欢不可能不惊讶:「他长得很帅吗?还是很丑?」 赖宝婺摇头:「都不是,但你见到他一定会吓一跳。」 严欢这趟来是硬被赖宝婺拽来的,跟邵天赐之间多少还有些尴尬。结果这下严欢被她弄得好奇心起,直接转过头问身边的男友:「她是什么意思啊,那个人长得很奇怪吗?是个混血儿?」 邵天赐淡淡一笑:「你信她的鬼话。」 赖宝婺认真极了:「我不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这家人姓程,别墅买在绿城,建在一座临溪的缓坡上,依山而立,欧式建筑潜移默化融于山林,如非主道只有一条,访客甚至找不到入口在哪。 绕过半个西溪湿地,到达目的地,有人早就候在门口,穿着标准的西式燕尾服,以为是主人家的谁,一听口气才知道是管家。赖宝婺跟邵天赐在路灯下面面相觑。 难怪邵荣不肯过来,也不让妻子来,就派两个小的过来走亲戚,就怕被人传闲话。 生意好像是越做越大。 大到什么地步呢? 远山蒙着溪地的湿气,朦胧苍远,别墅每户人家都有个天然的水码头,以供船舶停靠运送物资。由管家引路,一行三人沿着通幽曲径漫步向里,穿过一片郁郁翠林,孔雀和天鹅在林中悠然漫步。 别墅三面靠水,落地窗通透明净,能清晰看到湖外北高峰的倒影。厅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屋外露台上一字排开了烧烤摊,专门请了外烩餐厅主厨,几个年轻男女扎堆喧譁,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处有人拍了一个男生的肩,朝他们三人过来的方向指了指,男生擒着根肉串蹲在摊前,懒懒地回了下头。 那一回头虽然隔了点距离,但还是看的严欢倒吸一口冷气。 赖宝婺光顾着看孔雀开屏,看得目不转睛。是邵天赐对他抬了下手,笑着叫他:「恩飞。」 程恩飞把肉串递给旁边一个年轻女孩,掸了掸手上黑灰,起身越过满地的啤酒瓶,朝他们过去。 严欢下意识地睁大眼,不可置信的样子。 等程恩飞站到邵天赐身边,严欢发现,两人的五官竟然十分神似,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说是同胞兄弟都有人信。 她目瞪口呆道:「你们真的不是双胞胎吗?」 赖宝婺有种找到知己的兴奋,用高兴的语气告诉她:「是吧?我就说很像,他们小时候更像,很多人都分不清。」 程恩飞叫了声天赐哥,偏头看了赖宝婺一眼,他笑:「我看是只有你分不清吧。」等听到他的声音,严欢才又松了口气,幸好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跟邵天赐的低沉不同,程恩飞的音调略为昂扬,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他不知道严欢的名字,但是知道邵天赐会带女朋友过去。他叫严欢姐姐。 听到耳朵里竟然还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程恩飞目光专注地看着严欢的脸,轻轻地、认真解释:「姐姐,小时候我跟天赐哥其实也没那么像,就是赖宝婺这女的天生脸盲,她每次跟天赐哥吵架,回头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可怜我从小就在夹缝中成长。」 赖宝婺笑:「哪有每次啊。」 邵天赐手搭着程恩飞的肩,慢腾腾地跟了一句:「也不是每次吧,也就七□□十次差不多。」 赖宝婺指着天鹅,一惊一乍道:「哇,天鹅飞走了。」 「你这个话题转移得太假了吧。」 程恩飞带他们过去,介绍朋友给他们认识,基本上都是他那个圈子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家里做珠宝生意这一块比较多。说实话,邵天赐家庭条件也算条件中等偏上的,杭州上海南京都有房产,也没夸张到在家里别墅养孔雀的地步……孔雀一共两只,一白一绿,绿的是从斯里兰卡空运过来,光尾屏就有两米多长,别提开屏之后的长度了,能容下两只孔雀在别墅里优游不迫地散步,你可以想像这桩别墅的占地面积究竟有多大。 第128页 严欢跟他们都不熟,也聊不到一块儿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凉篷底下喝茶。 赖宝婺跟邵天赐被叫去烤肉,他们跟其中几个好像都认识,朋友通过朋友再一介绍,年纪相仿的一群男女很快聊到一起。尤其是邵天赐,到哪都一副吃的很开的样子,有时候严欢是真的受不了他,哪怕路上碰到只狗都能玩的特别好。 赖宝婺呢,长大后的赖宝婺好像再也没有缺过什么朋友,青春期的小女孩处理不好的人际关系,到了成年反而迎刃而解,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并且受惠于这个女生性格中的某个特点:不计较。 严欢静静地旁观,感觉旁边来了个人,严欢端着茶杯一抬头。程恩飞拿着两根肉串走到她身边,递过去给她,面带微笑地寒暄:「姐姐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呀,跟我们一块去烤肉啊。」 严欢摇了摇头:「烟太大了,不想去。」 她接过来嗅了嗅:「这是什么肉?」 程恩飞低下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反而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更加真诚,这是个漂亮到得天独厚的男孩子,他微笑着低声说:「天鹅肉。」 他们加了对方的微信。 邵天赐跟赖宝婺又见了程恩飞的妈妈,他们两个都管她叫大妈妈的中年女人,妆容精緻,髮髻高隆,打扮得像春晚节目的主持人。今天是程家请客,来了很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此外还请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刚参加过某档音乐类选秀节目,取得了一个不俗的成绩。 赖宝婺看台上乐队表演,在那衣香鬓影的缝隙里忽然瞄到一个熟人。这个熟人越过演奏的乐队、宽敞的中庭,在一盏硕大的枝型吊灯下表情散漫地看过来,视线在赖宝婺的脸上微微一滞。 在同一时间,她们都认出了对方。 青春这刚被翻过的一页,又在那一眼里被迅速翻回从前,时光水一样地过去,失散的路人被一个浪头冲到了人生某处浅滩,又在此地续写重逢的篇章。 那一眼后,简蔷比她先做出反应。边界感分明的红唇轻轻往上提,她的脸上训练有素地集结出一个优越感十足的笑,如果仔细分析这笑容的成分,不难发现这百分之八十来自于她着装的底气,一件低胸一字肩礼服,头髮烫成蓬松的波浪,全部性感地拨到肩头一侧垂下。这个髮型选的很好好,不光凸显了她肩颈的弧度,还有她脖子那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鍊……穿梭在这名流交织的宴会厅,她走路和说话的姿态腔调十足,似乎生来就属于此处。 那赖宝婺呢? 唉,我们不提也罢。 简蔷从对面过来,从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拿了杯酒,另一只手垫在手肘,摇曳生姿地走到赖宝婺面前,晃着杯里的酒:「好巧啊。」看到不远处的邵天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被浓妆粉饰的眼底流露出一个打探意味浓烈的哂笑,瞭然地,「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啊。」 赖宝婺反应了一下,立刻说:「你想多了,我跟邵天赐不是那种关系。」 简蔷不甚在意地笑笑,「上学的时候你们关系就好,我还以为你们迟早会是一对。」简蔷小酌了一口杯中的酒,上下打量她,审视她着装上每一处细小的破绽,获得其中姗姗来迟的快感。 迈出象牙塔,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而简蔷,无疑是其中混得比较好的那一批。 她从容地提起自己:「我跟我男朋友一块过来的,没跟你说过吧,他是做珠宝生意的,几个国内珠宝品牌都是他公司代言的,这次陪他来是见几个投资人,你也知道,上面的政策一变,珠宝的进出口也是越来越难做了……」 赖宝婺脑中自动闪过几位烧烤的青年才俊,也不知该把谁分配给这位。 简蔷看她,目光中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审慎的迟疑:「你呢,现在做什么?」 赖宝婺老老实实地说:「在读研。」 简蔷差点笑出声,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她颔首道:「现在工作越来越难找了,多读几年书也挺好,我就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就特别爱学习,话也不怎么说。」她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问,「没谈恋爱?」 赖宝婺还没来得及回答,简蔷就被一个男人匆匆拉走,看样子应该是她的男友,端正倒是挺端正的,就是按他一米七的模子能再瘦个几十斤就更好了。 男人的着急全写在脸上,脚步匆忙,嘴上不住抱怨:「孙先生都来了你人也找不到,来之前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个人特别重要……带你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是没点数吗……」简蔷踩着七厘米的高跟咬牙跟上他脚步,在男人抱怨声里慢声细语地解释:「见到了个高中同学,多说了两句。」 男人语气讥讽:「高中同学,真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念旧。」 简蔷没再吭声,抿紧了唇,加紧脚步。 那个她和她男友百般谋划为见一面的人就在客厅门口,有钱人似乎天生就有种特殊气味,人民币的芳香一经散发,他的四周顿时围过来一群男女,里三圈外三圈。而她的男友,这一米七的男士凭藉他矫健的身手,抢先突围,顺利挤进了内圈,简蔷在人群之外举目抬头,她男友笑容殷切,朝这位孙先生递出名片。 窘迫是有的,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太讲面子尊严註定做不成大事。她理解男友,至少这个社会上能让她男友低声下气的人也没几个。 第129页 算上这位孙先生。 她够知足了。 赖宝婺一直想走,没找到合适的理由,邵天赐跟他们玩嗨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给高斯发微信,高斯说他下班了现在就过来接她。 她出去等,怕他车开过来找不到路,从门口那堆人旁边经过,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赖宝婺回头,那人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指着她,语气惊奇:「怎么是你?」外层的几个人跟着回头,包括简蔷自己,她难以置信地扫了赖宝婺一眼,又回过头求证地去看那个叫她的男人,她直觉这是个误会。孙先生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架子,她的男友涎着脸——真的涎着脸,瞳孔微张,发黄的牙齿,讨好地凑在他身边。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在看赖宝婺,目光中是纯然的好奇。 赖宝婺认真看了看叫她的那个男人,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男人也笑了,她清清脆脆地叫他:「叔叔。」 简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高斯带她去吃自助餐的那次,赖宝婺就见过这个男人,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就知道他姓孙,以前在中信做信託经理,出来以后做过一段时间的peits资产管理项目,靠这个起家,现在是投资圈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简蔷牙齿咬住下唇,心底有把火在烧,烧得嘴唇发干,眼皮发烫,而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点笑,训练有素的、宠辱不惊的笑。她跟自己说,不能倒。 孙先生和蔼地问:「一个人?你男朋友呢?」 赖宝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搞投资的人是不是眼光比一般人都毒,早在自助餐那次他就量穿了两人的关系,也在之后的日子里断断续续开过高斯不少玩笑。 「他快到门口了。」 孙先生笑了:「那你帮我告诉你男朋友一声,说好了请我吃饭的,别从北京回来就不认帐啊。」 简蔷嘴角一点点回落,再也笑不出来。她听见人群里自己男友的声音,格外响亮,也格外突兀,真心实意地夸孙先生的侄女漂亮,一家子的好基因。是亲侄女吗?她不信,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毫无道理,一个你从来看不起也不放在眼里的人,她有一天会站在你无法企及的高度低头看你。 「赖宝婺。」 声音混杂在各类噪音之中,低沉清晰,不经任何过滤处理直接传进简蔷耳里。她愣了一下,心弦震颤,过了几秒,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什么? 庭外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高大英挺,肩膀宽阔,黑色大衣下一件高领的细格条纹毛衣,直筒的深色休闲裤。 简蔷一动不能动,发颤的指尖无意识捏紧裙子两侧,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用所有力气逼自己抬起头,直视那人的身影。 他像从很多年前的篮球场上下来,脸上似乎还有点汗,带着少年人熟悉的轮廓,周身又多了一层成年人的稳重成熟,潇洒姿态。 六年不见,他也长大了,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人总是这样,越感觉羞耻,越觉得难堪,反而更加自虐地渴望迎头一击,酣畅淋漓地、彻彻底底地给她一个痛快。 赖宝婺跳下台阶,一下子扑进了男人的怀里,被他稳稳噹噹地接住,他低头抱着她,听她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笑了。他伸手替她把碎发掖到耳后,用很珍惜的目光看她。 眼底突然发热,简蔷狼狈地低下头,没有人当她的面说过一句话,却会让她觉得如此难堪,输得如此彻底。少女时代心心念念的男生,像流星一样照亮她的青春,却也过快地从她世界里消失,最后落到了别人的怀里,而那星点余光,足够她怀想一生,靠着这点片羽吉光的回忆,才让她能够应付眼下人生的不堪。 简蔷不是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高斯一无所有,穷困潦倒,她是否会用此刻拥有的一切,珠宝、身份、财富,去换一个跟他厮守终生的机会。 她曾认真问过自己。 答案是她愿意。 可是现实总与想像大相迳庭,现实是什么呢?他拥有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一切,成功、财富和名利,这样的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叫赖宝婺的女人掳获,落到凡间,沦落成一个庸俗且快乐的男人。 简蔷的泪猝不及防滚落,她终于肯向自己低头,从来没有所谓的胜利……有的,也只是一个女孩从十六岁开始久久难以释怀的青春往事而已。 另一边的严欢也在看他们,程恩飞站在她身边轻声问:「这就是赖宝婺的男朋友?」 严欢点点头。 程恩飞眯起眼,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哼笑:「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严欢转过脸看他。 程恩飞微笑脸:「姐姐看我干嘛?」 高斯开车来的,走的时候顺路接邵天赐他们一起回去。程恩飞把他们送到门口,赖宝婺拉开车门挨身坐进。程恩飞扫了一眼车前窗的位置,男人坐在驾驶座,弯腰过来给赖宝婺拉上安全带,两人相视一笑,男人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有个投票,好像从韩国一个综艺里面出来,说调查过韩国大部分适婚男性,他们对心动女生的动作top1就是摸头。 程恩飞弯了下唇,笑容微冷。 第51章 一个深渊 车子刚一启动,两辆黑车从斜侧方包抄,吱的一声急剎,歪歪斜斜地堵在他们前面。高斯下去了解情况,结果黑车四门推开,跳下来几个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个中年妇女,沖在最前。邵天赐也从车里下来,扶着车门往外看:「什么情况?」 第130页 很快,就有尖叫声从里面传出来,夹杂着女人咒骂。不一会儿,那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抓着另一个瘦一点的女人的头髮,赖宝婺认出了这个挨打的女人,就是十分钟前妆容精緻、仪态优雅的简蔷。一声低过一声的惨叫中,她头皮发麻地往那里走了两步。手腕被高斯牵住:「你别过去。」他把她拉了回去,发现她手心一片冰凉,他捏了捏她的手,跟邵天赐一起过去拉架。 终于女人被人拉开,有人蹲到地上查看简蔷的情况,不知道谁喊了声叫救护车,挤在的人群才迅速往旁边让,摆明不想惹上是非。面对主人家的婉言相劝,女人自己也流下泪来,跟人哭诉:「不怕您笑话,我跟志文结婚快二十年了,就因为这个贱人勾着他,弄的他连家都不回,孩子想爸爸了,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自己就哭了起来。 坐在回家的车上,赖宝婺还在出神,高斯转过头看她,手越过档位把她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问:「吓到了?」 青春期里对简蔷的恨,在漫长的岁月里随着性格完善、情感的丰富,早已淡化成一片模煳的画面,变得不值一提,可是刚刚发生的一切,让赖宝婺真正感觉到一种由暴力带来的真实恐惧。 赖宝婺摇摇头,她没吭声,高斯拍拍她的头。后座的严欢也有点难以置信,她问男友:「那是简蔷吗?」邵天赐看了赖宝婺一眼,懒懒地向后伸了个懒腰:「这谁认的出来,被打成这幅鬼样。」 车开进市区,街边人也多了起来,霓虹连绵,高楼大厦。车上,邵天赐主动跟高斯聊了两句,大概因为跟赖宝婺订了婚的关系,连带邵天赐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还有几次趁着各自女朋友都没空,两人还约过一起去健身房,搞得赖宝婺疑神疑鬼,总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高斯现在的私教还是邵天赐介绍的。 路上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邵天赐让高斯先靠边停下,他有点东西要买,也不说买什么,他刚一下车,赖宝婺跟着他一起下来。他才出院不久,早就憋坏了,赖宝婺推开便利店的门进来,果然看到他拿了包烟在柜檯结帐。烟最后当然没买成,邵天赐气疯了都,从便利店吵到门口俩人还在吵:「有这个功夫管你自己对象去,他抽得比我还凶。」 「你胡说,他才不抽菸。」 邵天赐被冰冷的夜风吹得太阳穴两边突突直跳,一个回头又进了便利店,赖宝婺一脸警惕地跟上来:「你还想买什么?」 「水啊大姐,我买水喝!」 严欢坐在车上,跟高斯一起去看便利店的方向,两人吵吵闹闹地出来,又吵吵闹闹地回去。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个女人的脸,很反常地,嘴角一直萦着点淡笑,她若无其事地抓了抓自己新烫的齐肩鬈髮,漫不经心扫高斯一眼:「宝婺跟邵天赐走得这么近,你也放心她啊。」 高斯语气平淡,看向路边:「他们走的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宝婺不喜欢邵天赐。」 严欢似有深意地接了一句:「现在不喜欢,保不准将来就喜欢了。」 高斯没说话,严欢以为自己的话会给他在心里面打个底,让他日后多少谨慎一些,小心一点,没想到他简单一句就把她所有小心思逼得无所遁形。 扫过后视镜里女人一眼,他目光依然冷静:「哪天她要是真喜欢上邵天赐,她自己会来跟我讲。」 严欢先是一怔,脸上烧红,而后细想这句话,心头不能避免地浮起一丝悲哀,她为自己的爱情感到悲哀。毫无疑问她深爱邵天赐,可她对他的信任,却远远没达到让她说出这种话的程度。 先把他们两个送到家,高斯再开车回自己的小家。车停楼下,他们坐电梯上来。进了电梯,高斯搂着她腰,侧身去按他们家的楼层,借着这个动作赖宝婺在他身上轻轻嗅着。 「闻什么呢?」高斯放下手,有点好笑地看她。 赖宝婺仰头问:「你抽菸吗?」 「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会抽,现在还好。」后来是因为高斯发现赖宝婺有过敏性鼻炎,在春季尤其容易高发,高斯就把烟给戒了,所以同居后赖宝婺也一直以为他不抽菸。 赖宝婺闷闷地问:「以前压力为什么大啊?」 高斯往后动了两下脖子,嘴角浮出一个无奈的笑:「谁叫你那时候这么难追,搞得我满脑子都是你,觉也睡不好。」 赖宝婺听了心里有点酸,立刻把他抱住了,好乖地表示:「对不起啊,我以后再也不作了。」 高斯轻笑,单手搂住她腰,低头用唇贴了贴她额头:「你这不叫作。女孩子被人追就是要拿点架子。」 高斯下了班就过来接人,晚上就吃了点她放车上的燕麦棒,没吃过其他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趁着他去洗澡,赖宝婺给他下了点面条,放了青菜,一个荷包蛋。他擦着头髮出来,就闻到满室飘香,深吸了口气,笑道:「好香啊。」赖宝婺把热腾腾的面条端了出来,高斯催她:「趁浴室还热着,你去把澡洗了。」 赖宝婺摆好碗筷,执拗道:「我不,我要看着你吃。」 高斯笑着摇头,挟了一大筷子的面往嘴里送,看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就停下手上的动作问她:「一起吃点?」 她摇头:「会胖。」 女孩子有多会把减肥挂在嘴边,有了对象高斯才算是真正见识到。 第131页 他说:「怕胖以后跟我去健身房。」 她摇了摇头,挺畏惧的样子:「好累哦……」 高斯用筷子在面里翻了翻,挟出底下卧着的一只荷包蛋:「那吃口蛋,这个是蛋白质不会胖。」赖宝婺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凑过去就着他的筷子咬了一口,「再吃点。」高斯哄她,赖宝婺摇摇头,怕自己意志失守,立刻跑去洗澡了。高斯顺着她咬的那个边,三口两口把剩下的荷包蛋给解决。 话说回严欢那边。 要说巧也是真巧,离开程家那个景区别墅后,她还碰见过程恩飞一次,他陪一个女生在专柜挑衣服,女生也很识趣,看见俩人打招唿,自己就拿了件裙子主动表示:「你们先聊,我去试试。」 严欢的目光追着她进更衣室走了一段路,收回落在面前男生脸上,揶揄他道:「女朋友?」 程恩飞歪头一笑,眼睛微弯:「说什么呢姐姐,我还是单身呢。」 「姐姐怎么又一个人,天赐哥呢,他不陪你?」 严欢淡淡道:「他昨天晚上医院夜班,现在还在家里睡觉。」 程恩飞点点头,哦了一声。他的女伴换好衣服出来,程恩飞替她买了单,附耳交代她两句,也不用说别的,女生提着大包小包乖乖地先走了。程恩飞收起钱包过来,笑着跟她说:「姐姐,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回去的路上严欢没让他送,就从广场直接坐地铁回去,坐在暖气十足的地铁站里,她重新整理了那顿饭的内容,意外发现一件事,一件让她从前疑惑彻底坐实的事。 程恩飞不喜欢赖宝婺。 说不喜欢都是一种尚且留有余地的评价,提到她时,程恩飞无论神态语气都会流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严欢才不觉得程恩飞像邵天赐,像这种东西需要由表及里,邵天赐有他的坏,浪荡,不正不经,但是对朋友、对亲人,没有用过一刻的虚情假意,这种态度在他对高斯身上最见端倪,自从他跟赖宝婺订婚开始,邵天赐就已经完全拿高斯当自己家里人看。 跟他相比,程恩飞更加像是他的阴暗面,一个深渊,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没有苗头。 邵天赐的生日跟程恩飞的生日前后就差了五天时间。邵天赐先过,要好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他挑了间私房菜馆请客。高斯有事没来,等程恩飞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都齐了,唯一的空位就剩赖宝婺隔壁,他信步过去,自然而然地拉开椅子。 严欢从菜单里抬头看了一眼他,他坐下。 驼色大衣,里面搭了一件黑色衬衫,喉结突出,耳朵上的耳钉造型别致,髮型清爽帅气,整个打扮偏韩系。 赖宝婺低头点菜,没注意到他过来。 程恩飞打了一圈招唿,目光落到赖宝婺身上,不咸不淡地叫了她一声。他叫赖宝婺永远都是连名带姓的,跟高中同学一样。 严欢一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赖宝婺闻声抬头,笑容满面地:「恩飞你来啦。」 邵天赐张罗着点菜,赖宝婺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递过去祝他生日快乐。邵天赐接到手,翻来倒去地好一阵看,一脸嫌弃:「意思是你们订婚了,礼物准备一份就行了吗?」赖宝婺无语:「你自己好好想想去年我生日你送了我什么。」 邵天赐指着她,摇头:「你说你这人,怎么什么事都记得,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身边人忽然低声问:「他送你什么了?」 赖宝婺有点意外,转头看了一眼程恩飞,她实话实说:「他送了我一张对摺的a4纸,上面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邵天赐皱眉:「什么a4纸啊,跟你说了那是贺卡,手工贺卡!」 饭吃到后半段高斯才过来,脱了大衣,里面的细条纹西装都没换,一副精英派头。邵天赐起身跟他握手,热情地跟他抱了一下:「赖宝婺不是说你过不来了吗。」高斯笑:「会开完还早,想着你们也没散,就过来看看。」邵天赐连忙叫服务生又添了张椅子,一副碗筷。 高斯绕桌走到赖宝婺另一边,解开西装最下一粒纽扣坐下,往面前杯子倒了点果汁,歪过头跟赖宝婺在耳边说悄悄话,赖宝婺心疼地用湿巾给他擦脸。邵天赐诶哟喂了一声,简直没眼看。 旁边的程恩飞拿起杯子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 这桌上只有高斯跟程恩飞不怎么熟,邵天赐在中间给两个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说到高斯职业的时候,程恩飞挺有兴趣,问了些关于量化基金对沖的操作模式,两人交流了几句对股市的看法。程恩飞看他,问得挺直白的:「做你们这行的应该挺赚钱的吧。」 高斯语气温和:「不好说,现在公募转私募量化的越来越多,头部效应明显,说到底量化也只是一种投资工具,赚多赚少还要看那一年市场情况。」 这话说的不显山露水,听的程恩飞笑了笑。 邵天赐指着赖宝婺,跟程恩飞解释:「这女的去年过生日,她老公送了她一辆车,你说这行业赚不赚钱。」 赖宝婺心疼:「可是养车真的好贵啊……又要买保险还要做保养,我现在可后悔了。」 邵天赐简直受不了她:「也不要你花钱,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儿。」 她理直气壮道:「那我心疼我老公不行吗?」 第132页 「一个女孩子家,还没结婚,老公都喊出来了,你说说你在家里是不是都这么喊的?」 赖宝婺被他们调侃地满脸通红,嘴硬道:「要你管。」 高斯看着她笑,捏了捏桌下她的手,跟一桌的人说:「我倒希望她家里也能这么叫,回去她又不肯了。」赖宝婺害羞极了,伸手去封他的嘴:「好了,你也不要说了啦。」 邵天赐看不下去:「你们够了,要腻歪回自己家里腻歪去。」 程恩飞低下头,不知怎么的,头顶的光把他脸上的笑照得淡了不少,嘴角回落,他冷冷淡淡地拨弄着自己碟子里的肉块。桌上手机的屏幕亮了一瞬,他拿起按开,是同桌的严欢发来的。席间她一直都在关注他的反应,她很清楚程恩飞有多看不惯赖宝婺。 「你没事吧。」 嘴角抿紧,他面无表情地回:「没事。」 程恩飞问:「你说他们是高中同学。」 「嗯。」 「谁追的谁?」 「高斯追的她。」 程恩飞冷笑:「难怪了。」 「你在聊什么呢?」邵天赐注意到身边女友小动作,随口问了一句。 严欢放下手机:「没什么。」 饭吃好出来,冷风迎面吹在脸上。高斯去取车,程恩飞低头站在门口看手机,赖宝婺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走过去递给他。程恩飞低头看了看那个包装盒,没接,淡淡一挑眉:「几个意思?」 赖宝婺歪头笑:「生日礼物啊。祝你生日快乐,恩飞。」 「我生日又没到。」程恩飞看她,心里的弦瞬间绷紧,他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怒气涌到嘴边,他几乎只想要冷笑,「我生日你不打算来了,是吗?」 她语气惭愧:「真不好意思,清明我要跟高斯回老家扫墓。」 「既然不来,礼物也不用送了。」他蹙眉冷声道。 赖宝婺抬头沖他笑:「礼物怎么能不送,你好不容易在杭州过一次生日。」 「所以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是吗,」程恩飞目光微冷地盯着她,嘴唇微提,笑容却是冷的,「赖宝婺,是不是只要你不在乎的人,你从来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在他身上?」 赖宝婺被他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一直到车上都没回过神来。她是邵家领养的,跟程家那边说亲也不亲,跟程恩飞更没什么交情,被他拿这一点来埋怨自己,赖宝婺其实也觉得挺委屈的。 到了清明那天,高斯刚好有两天调休假,跟她一起回去给她父母扫墓。车上赖宝婺还是给程恩飞发了条微信,祝他生日快乐。 他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不冷不淡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第52章 我以为你想要的…… 车在高速上飞驰,夹道有高山并立,天色阴沉。 天上下着靡靡细雨,空气湿润,山间小路是一片经雨的泥泞,山路湿滑难走,两人走得小心翼翼。正值清明,一路都有祭拜的人三三两两地从山上下来,当然也有人跟他们一路同行。 公墓建在半山腰,她把高斯领到父母的墓前。赖宝婺还没说话,高斯跪下给她父母磕了三个头,跪在幕前说了些自己家里的情况,让他们放心把女儿交到他手上。赖宝婺给他撑着伞,心中微微动容,轻声:「不用这样的……」高斯站起来,接过伞,看了眼墓碑上这对年轻的父母,又疼惜地把赖宝婺揽进自己怀中,他说:「做人女婿应该要的。」赖宝婺依偎在他胸前,雨点簌簌地击打着伞面,山中有风掠过群林的声音,浑厚低沉,像是有人回应山林之中这对年轻的小情侣。 眼中温热,心潮涌动,赖宝婺在心里跟上面说:爸爸妈妈,你们可以放心了。 从山上下来,重新开在这小城旧路上,看着窗外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赖宝婺心中感慨万千。经过他们曾经的高中校园,赖宝婺目光怀恋地望着教学楼瓦红色的外墙体,高斯放慢车速,问她想不想进去。 赖宝婺点头。 他在路边停好车,两人一路步行过去,因为是假期,所以学校没什么人,门岗保安本来不让进的,高斯过去沟通了两句,一听是以前的学生,看面相都挺正派的,就让他们登记了手机号码,放他们进去。 牵着高斯的手走在曾经的高中校园,赖宝婺莫名还有点紧张,总觉得班主任会从某个犄角旮旯突然冒出来,让他们写早恋的检讨。 这个校园处处都有回忆,可是属于她跟高斯的共同回忆却没有多少。经过篮球场,场地重新被漆刷过,篮筐也换了最新的材质,赖宝婺在他臂弯中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场地跟他说:「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你们男生在这里打篮球,有时候下雨天都有人打,真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打篮球。」 高斯低头看她:「搞不明白什么,你又从来不去看我打。」 两个学生从对面的行政楼里下来,都没撑伞,书包顶在头上挡雨,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溅起一路的水花。 赖宝婺小声:「你怎么知道我没看……」 高斯抬高她头上那顶渔夫帽,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说说看,你在哪里看?」 赖宝婺弱弱地表示:「……我路过了,就会看一眼的嘛。」 高斯悠悠接了一句:「对,跟邵天赐手拉手一起路过的时候。」 赖宝婺急了:「我们哪有手拉手啊!你别乱说!」 第133页 高斯弯唇,反正在那个年纪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为了她跟邵天赐,不知道叫高斯吃过多少飞醋,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憋屈。 把她帽子戴戴正,高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多时候青春期受到的委屈,多数是吃了不会沟通的闷亏。就算再给高斯一次机会回到高中,他估计做的还是会比说的多。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想对她好,好到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她。 赖宝婺一边走一边解释:「你想想,那时候你自己也有责任的嘛,话也不好好说,动不动就吓我。」 「我什么时候吓你了?」高斯看她一眼。 赖宝婺小声:「很多的啊,以前你每次出现都会吓我一跳,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不动就送我特别贵重的东西,有一次你还说要把狗抱给我养,可是那时候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总觉得你是故意来吓我……」 高斯低头,腮帮微吸,一脸无奈无语:「……这叫吓你?那我怎么不去吓别人?」 赖宝婺声音越来越小,嘟囔似地来了一句:「那我怎么知道。」 高斯深深嘆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能在一起,到底是因为缘分呢,还是单纯因为你太傻了。」 赖宝婺抬头瞪他一眼,用一种你再说说看的眼神警告他:「你说呢?」 高斯笑着摇头,一只手轻捏住她白嫩的小下巴,抬高到自己眼睛刚好能平视的高度上,晃了晃:「傻就傻点吧,谁叫我就喜欢傻的呢。」 赖宝婺感觉被他占光了便宜,不满地用手圈住他手腕,想从自己脸上拉下来:「你又说我傻。」 「好了,不说你。」 高斯笑了笑,用拇指刮擦了她脸颊,预感她又要闹起来之前握好她的小手,牵着她继续慢慢地往前走。本来说好了回以前上课的教室看看,到了才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门被保安上了锁,两人没奈何,退下来在后面花坛边上散了会儿步,经过从前的食堂、小卖部还有刚建好的图书馆。 图书馆前的玻璃橱窗下站着一对男女,男人替女人撑着伞,两人并肩一起看橱窗上张贴的喜报,女人转过头看着说话的男人,眼中泛着一点倾慕的光芒。 赖宝婺迟疑地慢下脚步,女人已经有所感地看过来。看清她跟高斯,脸刷一下变白。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小。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两个多月前在程家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简蔷。 高斯表情悠然平淡,如置身事外。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简蔷身边那个男人,身形高大,面目端正,穿了一件深色的牛仔夹克,卡其色长裤,看着他们主动招唿:「hi。」 赖宝婺看他,觉得他有点眼熟,轮廓之间特别像她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她怎么也叫不出来。 男人对她倒是印象深刻,看她欲言又止的,笑着解围:「沈磊磊,六个石头沈,以前经常跟邵天赐一起去撞球厅打球,记得不,我还给你玩过我家泰迪。」 赖宝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高斯已经把他跟记忆中的形象对上了号,眉头跟着皱起,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女友的手,冷冷地扫他一眼。 赖宝婺睁大双眼,惊讶地叫出声来:「是你啊!」 简蔷的目光紧张地回到她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沈磊磊笑:「你想起来了。」一眼扫到牵着她手的高斯,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笑了笑,从多年前高斯在篮球场上的表现沈磊磊就有感觉,直到高斯从球场下来把女生叫走,他才真正坐实了那种敌意,没想到五六年过去,俩人竟然真的在一起。 人对自己渴望拥有却无法拥有的感情多少会有些羡慕,可一看到高斯眼中的敌意跟警告,沈磊磊还是觉得挺无奈的。他是追过赖宝婺不假,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至于到现在还跟防贼一样防着他吗?他大方介绍身边女人:「这是我女朋友,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从前也是你们二中的学生。」 沉默了有几秒,只有淅沥沥的雨声在响。 简蔷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跟在程家家宴上相比,她这次的打扮明显朴素,灰色毛衣搭牛仔裤,身上没有一件饰品,妆容近乎于无,只有嘴上涂着的珠光色唇彩透露此行本来应该是一场浪漫的约会。 她跟沈磊磊是相亲认识的,接触下来对彼此印象都不错。简蔷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在沈磊磊眼里,她跟其他单纯女孩没什么区别。到了年纪的关系,他们对这段感情都格外认真。 闭了下眼,简蔷轻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赖宝婺抢先道:「不认识。」 简蔷闻言看她,碰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低头躲避。 沈磊磊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搂着赖宝婺的腰,高斯淡淡道:「快了。」赖宝婺抬头看他,高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手心,暗示她别拆自己的台。情人之间特有的小动作看得人瞭然,沈磊磊笑了:「那恭喜你们了。」 简蔷转头看向旁边,竭力压抑泛上眼眶的热意。这也是她用整个青春期爱过的男生啊,此刻牵着女友的手,坦然接收别人的祝福。 时间怎么会走得这么快,这么仓促? 沈磊磊主动约他们中午一起吃饭,为了免去尴尬,被赖宝婺婉拒。沈磊磊就加了她的微信,两对情侣闲言少叙,各自散去。 第134页 走之前赖宝婺去了趟卫生间,上完出来洗手,碰巧简蔷也从外面进来,她跟她点点头。 简蔷走到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赖宝婺,终于忍不住了:「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你?」 什么体面骄傲,在背过去的人后都不值一提,她只要一个甘心。 换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 你们明明有那么不堪的开始,为什么最后还能走到一起。 简蔷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二模后高斯去杭州找过你?」 赖宝婺点头,她也是高考后严欢跟她说起她才知道有这件事。 简蔷紧接着又问:「你见过他吗?」 赖宝婺摇摇头。 简蔷有点恍然,自嘲地笑了笑:「难怪。」 「怪不得从杭州回来他就来问过我日记的事,问我你日记写的是不是喜欢他。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因为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没骗他,我是真的不知道。」简蔷笑了,也是觉得这段青春往事如此幼稚,可在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眼里,怎么会是处心积虑要去做成的一件事,「我就记得你在日记里抱怨数学好难,这辈子都不要学数学了。」 赖宝婺笑了下:「是吗,我自己都忘了。」 「那时候我们都挺傻的。」 为了一个男生勾心斗角撕破脸皮,做这么多既幼稚又难堪的事,再回头的时候,连跟人回忆青春、追忆过去都没有什么光明磊落的素材。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学习,去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呢? 「高斯追我的时候,说过很多他跟我发生的事,那些事其实我根本都没参与,当时我就知道,他追错人了,但是我不想告诉他,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误会,他可能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后来我猜到他想追的人应该是你,正好孙欣欣她们翻到你的日记,看到里面有高斯的名字,我就在想,要是他以后讨厌你了,哪怕他以后知道追错人了,也不会再喜欢上你。」 看着赖宝婺有些费解的眼神,简蔷微笑:「是不是挺可怕的,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让他讨厌你,让你害怕他,这样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可能在一起了。」 「结果最后你们还是在一起了。」她淡淡一笑,「大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青春期,谁甘心承认自己的存在只是配角而已。笑着笑着,简蔷的眼里起了雾。 年少一次自私的念头,让每一个人都吃够了苦头。简蔷并不想得到谁的谅解,只想把它当作一次青春的终结,人生一个休止符。 雨不知何时已停,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雨后空气清新,天空明净。 两对情侣挥手道别,背道而行,一缕淡淡的阳光洒落在地,简蔷挽着男友的手臂走过一段距离,悄然回首,那对男女漫步在学校的林荫树下,相视一笑,美的像偶像剧里才有的场景。 最开始的失落渐渐从心底退潮,重新涌上来的是一股难言的酸楚,一种想要落泪的哀伤。青春往事已成了再难续上的篇章,生活往前继续,每个人也到了不得不释怀的地步。 沈磊磊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去吃烤肉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烤肉做的特别地道……」 她吸了吸鼻子,对身边人温柔微笑:「好啊。」一双年轻的人手握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踏上属于他们的征途。 赖宝婺跟高斯出了学校,又坐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感觉高斯在看自己,她回过去一眼,用眼神无声地问:干嘛? 高斯放下手剎,看她一眼,又是一声悠然长嘆:「我怎么觉得,除了我,是个人要加你微信都挺容易的。」 赖宝婺笑了:「那你要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回了老家也就没有必要再住酒店,高斯带她回了景泰花园他自己的房子。 小区维持原貌,绿化做的格外好,只是看起来比记忆中的陈旧了一些,开过小区中心那个圆形大花圃,有人牵着宠物狗在那里散步。赖宝婺想到往事,嘴角微微上翘,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车到他家门口停下,两幢相邻的别墅刚沐过雨,外墙皮呈现微湿后的深色,二楼的露台都紧紧闭着窗户。邵家本来说要卖,后来也一直没动静,空置了三四年的样子。 从车里下来,赖宝婺一直往旁边自己曾经住过的别墅看,眼神留恋,高斯问她想不想进去看看,赖宝婺摇了摇头,她也没带钥匙,况且这么多年没住人了,还得找人打扫。张美琴之前有意把这套别墅过给赖宝婺当她的婚前房,赖宝婺自己不肯要,再后来打算去北京买房,结果邵天赐又从北京回来,于是兜兜转转,房子最终没有卖。 赖宝婺也挺庆幸的,房子没卖,忠实记录过自己青春一小段岁月的故居依然还在。 高斯用钥匙开门,带着赖宝婺进去。这几年高明一直在北方发展,有时候回老家会过来住两天,所以别墅定期都有家政上门搞卫生,不过南方四月,天气正潮,一摸墙壁全是水,这是最让赖宝婺受不了的一点。 赖宝婺还是第一次来他家,也不觉得陌生,别墅的格局跟邵家一模一样,就是三楼多了个阁楼,厨房跟餐厅之间的隔断被打通,显得一楼客厅视野开阔。 她本来以为这趟来能见到黄天天的,结果路上才被高斯告知,因为家里经常没人住,黄天天得不到照顾,被拉到乡下给他外公看门去了。赖宝婺别提多扫兴了。 第135页 一进来,高斯直接领她去二楼自己的卧室,没多此一举地给她安排客房。 跟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他的房间很大,坐北朝南,色调以浅灰为主,收拾得特别干净,东西也少,床、书橱、衣柜,玻璃窗里放了几本红皮证书,最具有年代感气息的奥林匹克全国数学竞赛金奖。她好奇地走过去,隔着橱柜的玻璃门问:「我能看看吗?」 「随便你,想摺纸飞机都行。」 赖宝婺被他说的笑了:「谁要摺纸飞机啊?」她拉开柜门,取下它在手上翻看,每一个字都看得特别仔细,目光漆黑专注。高斯靠在橱窗上,两手抱臂,笑笑看她,他走过去,又把她抱住了。 「以前我一直在想,要把你带过来,看看我住的地方。」他下巴顶在她头髮上,喉结滚动,声音低低地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青春期做过的所有荒唐混乱的梦,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点现实的支撑。赖宝婺靠在他肩上,她的腰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人不自觉地往后仰,高斯掌住她后脑,低头强势地封住了她的唇。 红色的奖状掉在高斯的鞋上,她的手一点点无力地滑落,去回搂他的肩和背。 从更早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了。 就在他家,就在他的卧室。 像这样的吻她,得到她。 吻到赖宝婺差点缺氧,高斯才依依不捨地放开她,低头看了看她绯红的脸,又动情地将她按回自己胸前,心里折磨地想,还好就一个月了…… 赖宝婺抬头看看他,他闭着眼,五官轮廓立体,喉结因为吞咽一再滚动,刚经歷过一段长吻的脸上性感无比,像一尊有了灵魂的雕塑,浑身散发出一种禁慾的气息。但他并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克制,他对性的需求反而比正常男人更加强烈,这是一个在小时候会把糖留在最后吃的男人,他比谁都明白长时间的等待会让结果更加享受,这跟投资一个道理——只要你等的起,时间就不会辜负你。 长久相拥时,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iphone单调的机械音久久不停。 他睁开眼,暂时放开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公司同事。高斯摸了摸她的头,解释了一下,随后走到飘窗那边去听。 赖宝婺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奖状,把它重新摆回橱窗。 接电话的人身型挺拔地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入裤袋,一缕午后的阳光透窗而入,将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色的边,他嘴里出来的那些专业术语赖宝婺一个都听不懂,可是这样的他又有一种让人深深着迷的风度。他强大,无所不能,充当着她世界里的保护神。 接完电话,高斯收起手机走回来:「你先睡会儿,我忙完就来陪你。」 赖宝婺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高斯在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赖宝婺就在楼下沙发上眯了一个小觉,结果昏昏沉沉的一觉睡醒,天都已经暗了,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件他的外套。她翻身坐起,抓住快要滑落在地的衣服,四周安安静静,窗帘无声委地,高斯好像还在楼上工作的样子。 茶几上放着几个大的塑胶袋,塑胶袋上面贴着附近便利店的logo,打开一看,都是些熟食,寿司、便当和牛奶之类,还热着,她其实不饿,多少还是吃了一点,去楼上找高斯,问他要不要吃,发现他人不在书房,从隔壁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去洗澡了。 等高斯洗完澡出来,赖宝婺正蹲在一楼的玄关换鞋,他擦着头髮下来,问她:「要出去啊?」 赖宝婺系好一只鞋的鞋带,再换另一只的,她低着头说:「去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我给你去买。」 赖宝婺从地上站起来,把拔高的两条裤腿扯下一点,原地跳了跳,看着他抿嘴一笑:「不告诉你。」 高斯也笑了:「神神秘秘的。」 赖宝婺带上门拿上手机出去,高斯不放心,在后面追来一句:「路上小心。」门外有人远远地应他:「知道了。」高斯把茶几上她吃剩的食物收收掉,一些没动过的放冰箱,其余打包。 收拾完,高斯坐在楼下客厅等她,膝上放着笔电,他看了一会儿报表,又抬眼看了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没过多久赖宝婺就回来了,高斯听到开门声,看她两手空空,问她买了什么她也没说,三步两步地跑上楼,语气轻快地丢下一句我去洗澡。 跟在她屁股后面关了一路的灯,高斯也上楼。 卧室的床上四件套才刚刚换过,摸上去触感光滑,有股洗衣液的清香。他坐在床头等她洗好,随手翻着自己高中时的竞赛书打发时间,想到曾经浪掷在上面的精力跟心血,如今再一回味,其实一点都没有白费,奥赛锻鍊出来的思维跟耐力,让他在之后的工作中生活中受益匪浅。 信手往后翻了几页,目光落到某处,手指跟着一起停住。嘴唇微挑,高斯忽然笑了。 那页纸的右上角,写着两个字:笨蛋。 指腹轻轻摸过那处,心底最软处微陷。不期然的,就跟那时候的自己打了个照面。七八年之前,当时的自己是否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会在床上等着这个笨蛋把澡洗好。 然而在温情之中还没沉浸多久,就听到浴室里那个笨蛋的叫声:「高斯,高斯。」一定是又忘了拿什么进去,高斯嘆了口气,认命地掀被爬起,踩了双拖鞋过去,隔着浴室的门问:「什么吩咐啊大小姐?」 第136页 「我忘记拿睡衣了,你给我找下,就在行李箱里。」 高斯回去打开她的小箱子,翻出她的睡裙,还有内裤,裹在一起隔门递给她。浴室只开了一道缝,他侧身站在外边,手尽力往里伸,门里赖宝婺委委屈屈地说:「够不到,你进来嘛……」 门被人从里面往内拉开,开了一小半,高斯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因为是老别墅,浴室也没有做干湿分离,盥洗台前一片烟雾缭绕,水汽充沛,温度奇高,像从初春一下子走进了溽热的酷暑。 门在他身后被推上,浴室多了一个人后忽然变得侷促。 他目光静静地落向镜子前的女人。 按着胸前浴巾的手忽的一松,雪白的布料堆在脚边,她低头,秀髮因为这个动作从肩的两侧缓缓滑下。 这是一个长大了的女人。 细白肌肤,肩头圆润,腰身纤细,比他最美妙的幻想还要美妙百倍、千倍。 他喉结滚动,人却不动,哑声问:「怎么了……」 赖宝婺忽然觉得委屈,抬头用那双大眼雾气蒙蒙地看他,好像在埋怨他的明知故问。她蹲下身,想把浴巾捡起来再裹上,不过他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近身一步捏住她手腕,掌心的热度烫地她差点叫出声,抬起另一只手意味十足地抚弄着她幼滑细嫩的肩头,将她脸边的头髮尽数拨到耳后,露出发红的脸颊。 不知怎么了,她心头忽然开始砰砰狂跳,还有点害怕。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给她后悔的机会。 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赖宝婺踉跄两步,手按在他胸前,听到他低声在耳边问:「不是说等到我生日吗?」 赖宝婺小声:「我以为你很想要的……」 高斯心胸躁动,所有欲/望在那瞬间被她这句话彻底激发。他什么话也没讲,打横抱起赖宝婺,用胳膊肘顶开了浴室的门,转身进了卧室。 第53章 初次的疼 对于第一次,大部分女孩都只有一个感受,特别当对象也是第一次的时候,所谓的高/潮、快/感几近于无。 疼。 那种快要把人撕开的疼痛贯穿了性///爱的全过程,赖宝婺流尽了此生最多的汗和泪,以至于结束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任何关于失去的后悔,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念头,终于结束了。 人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还是说只有女孩要吃这种苦。 高斯从身后抱着她,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汗/液粘/腻,动作间发出暧/昧的响声,听着就不好受。他把她黏在她脖子上的汗发全都梳到枕头上,贴在她耳边问:「还疼啊?」 赖宝婺摇了摇头,睏倦地闭上眼,床上的他让赖宝婺真正见识到一个男人究竟会有多狠。可是现在赖宝婺也没有力气跟他计较什么,她累的只想睡觉。 这一觉从凌晨五点睡到了当天下午三四点,假期的最后一天被她睡掉了三分之二,高斯在后面抱着她,一只手隔着被子搭在她腰上,她在他手臂上动了下胳膊,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她,声音也有点哑:「醒了?」 她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人还没十分清醒,一只玻璃杯就递到了她嘴边,她就势喝了两口温水,手松开,人又软软地躺倒在床上。 她还是觉得疼。 一动,浑身上下,特别是那里都能牵连出密密的疼痛,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近期都没法儿下床走路。昨天一片黑暗,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弄她的,她也不知道男人在这上面原来多多少少都带点狠劲,不拿女朋友当人的架势。疼到后半段的时候,赖宝婺感觉自己都有点恨他了。 他现在倒是知道怕了,软话说了一箩筐,赖宝婺不软不硬地用背对他,给他一个后脑勺看。 高斯把她抱到自己怀里,赖宝婺刚要闹,又被他箍住了,她趴在他光裸坚韧的胸前,他身材不错,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小腹肌肉跟搓衣板似的,一块一块。他捏着她的手轻轻揉搓,数着上面的窝,贴在她耳边低声问:「弄疼了?」 赖宝婺慢慢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高斯笑了,嘴角扬起,亲了亲她的脸:「下次就不疼了。」 赖宝婺在怀里闭上眼,才相信那句话的意思: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为了照顾负伤的赖宝婺,高斯又跟公司请了一天年假,他们在第二天上午才出发回杭州。回去之后赖宝婺发现自己下/体一直陆续见血,又不是例假的时间。她不好意思跟高斯说,自己偷偷上网查了百度,看到一个靠谱的回答说可能是行房后外/阴撕裂。 等不流血了,高斯食髓知味,又要了她一次。 跟初次一样,依然疼的喘不过气,结束之后还是持续性流血。那次流完血就来了例假,比正常时间提早了整整七天。 她身边没有长辈,这种事也不好意思跟张美琴讲,邵天赐虽然是医生,到底不是妇科,况且又是异性,能说说这些烦恼的只有严欢一个。一次讲电话的时候,赖宝婺轻描淡写地跟她提到自己的烦恼,严欢倒是没想到两人现在才做,感嘆完高斯真能忍外,安慰她说:「第一次都这样,特别遇到个没经验的,除了疼就是疼,多做几次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给赖宝婺发连结,都是初次性/生活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在上面吃过亏,所以吸取了很多经验跟教训。 第137页 「太疼了,现在他一回家我都有点怕。」赖宝婺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小声道,「一到床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正常,」严欢不以为然,「你看邵天赐平时挺人模狗样的吧,一到床上根本不把人当人,力气大的要命,眼睛通红地把你按在床上,跟你是他杀父仇人一样。」 这个话题还是让赖宝婺觉得难为情。 严欢贼兮兮地跟赖宝婺打听:「你家那个是不是挺大的?」 赖宝婺脸一红,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两次都是关着灯,她就被他抓着碰过一次。 闺蜜之间的聊天内容多少都跨点尺度,带点颜色。 「我猜就挺大的,看你对象那鼻子就知道。大嘛就是有利有弊,回头你自己好好跟他沟通,这种事就是要你们双方都爽到才行。」严欢一副过来人的经验指点迷津。 赖宝婺为难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哪里舒服,哪里疼了,你就在做的时候给他一点回应,别闷声不响的,男人都不喜欢这样。」 就是疼,除了疼完全没有一点所谓的舒服,而且这种疼法不是疼一阵就过去了,是全程都像有人拿着钝刀在割她的肉,她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跟她一样。 两次阴影给赖宝婺心里打了个底,以至于例假走后的第三次,高斯压根就没能放进去。她疼得太厉害了,浑身打寒战,跟应激似的,唿吸都喘不过来,高斯被她当时那个反应吓到了,急忙开灯抱住她,安抚她,给她放洗澡水。 也是那一次,让赖宝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知道这么下去不行,该找个医生,可她自己都不清楚该挂哪个号,在网上百度了一圈,也没人说起第一次疼要看医生的,给的意见基本也跟严欢说的差不多。 头回去医院,跟瞎子走迷宫,她没头没脑地挂了个妇科,结果看诊的是个男医生,一说要扩阴检查,赖宝婺心里就一个激灵,没敢做下去。最后觉得不能白来一趟,又做了一次全身检查,连血压和血糖都测了,活蹦乱跳的,什么毛病没有。她有点怀疑是自己太娇气。 可能就像严欢说的,忍忍就行了,以后会好的,可是她越忍就越怕这种事,有点像恶性循环。幸好后面高斯去国外出了个差,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时间,赖宝婺才算松了口气。小甜柚敲可爱 几天后赖宝婺休息在家改论文,接到邵天赐的电话,说他在她家楼下,让她拿好社保卡跟身份证下来一趟。 「干嘛?」 「你先下来,下来跟你说。」 赖宝婺一边纳闷,一边还是照做。他最近刚换了辆新车,一辆银色的沃尔沃。她穿了一件细粉色的开衫裙从楼道里出来,走到车边,邵天赐降下车窗,一条胳膊横在窗框上,淡淡一偏头:「上来。」 「什么事啊?」 她拉开车门坐上去,邵天赐转过脸来看看她:「东西都带好了?」 赖宝婺点点头,他拧动车钥匙,把车子发动。 「去哪啊?」赖宝婺抬头看了看窗外。 邵天赐也不说去哪,一边开车一面跟她闲聊,说些有的没的,问她研究生什么时候毕业,问她实习找的怎么样了,还提到她上次跟高斯一起回家扫墓的事,似笑非笑地一转头,他笑得可变态了:「我妈还跟我打听呢呢,说这趟回去了是住他家还是自己家。」 赖宝婺脸红了一下:「这有区别吗?」 「你自己说呢有没有区别?」 开上高架,又走了一段隧道,车最终缓缓弯进杭二院,他目前上班的医院。抬头看到那沉稳的白色建筑,赖宝婺就什么都明白过来。 车在医院系统都有登记,开进去也没人问,邵天赐把车停在地面空位上,解开安全带从车里下来。赖宝婺慢腾腾地跟着他下来,站在车边反手推上车门,迎着阳光她深唿吸,掌心汗津津的,一捏衣服就留一个印子。 他锁好车,一句废话没有,领着她走内部员工电梯上三楼,经过一条走廊,有护士迎面过来跟邵天赐打招唿,叫他邵医生,他点头跟人笑笑。问起赖宝婺的身份,他说是妹妹,有点感冒,来医院拿点药。 其实赖宝婺比他要大,但是对外他都管赖宝婺叫妹妹,这种长就像他自己说的,是一种心智上的成熟。 大概是因为有熟悉的人在,赖宝婺没像上次来那么紧张,她跟着邵天赐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个望五十的女医生,邵天赐叫她张老师。张医生表情温和,让她坐,还给她倒了杯热茶。 邵天赐带上门,出去等她。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后,耐心问起她第一次行/房的情况,可能是对着年长的女性,赖宝婺才没那么紧张,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张医生温和道:「你主要是怕疼,潜意识里把这个思维给固化了,心理上的原因极大可能导致阴/到痉挛,阴/到在紧张的时候会剧烈收缩,这时候强行发生关系,多半就会引发炎/症,更严重的还有可能重度撕/裂导致外/阴出血。」 「你这种情况要么是做放松训练,要么就是脱敏,这两种都是目前比较有效的方法,如果都不行,还可以藉助阴/到扩张器,但是多多少少有点风险。我建议下次行/房时最好不要关灯,换个熟悉舒适的地点,黑暗陌生的环境下更容易让人产生紧张的情绪……」 第138页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邵天赐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看手机,听到开门声他站起来:「好了?」 赖宝婺脸有点热,点点头,不怎么敢看他。 「大夫处方呢?」邵天赐自己是医生,看过了形形色色的病例,把看病拿药这种事看得相当自然。 药方开在社保卡里,邵天赐给她去一楼划帐拿药,其实就是些消炎药之类的药品。 那他是从何知道赖宝婺的隐私呢? 还挺巧的,严欢之前登过他笔记本电脑收微信资料,结果忘记退出,邵天赐下次用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她跟赖宝婺的聊天记录。私下里他也问过这方面的学姐,得到的建议还是来医院做个检查。 他知道这女孩脸皮薄,特意托关系找了一个这方面资深的女医生,带她来医院检查。 这些年,邵天赐对赖宝婺一直有种却之不去的责任感,照顾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生活的一种习惯,只是有时候脱了血缘关系这层外衣,让人很难把握好其中的分寸感,但是没人能怀疑他的初衷跟目的,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为了赖宝婺好。所以任何人成为邵天赐的女朋友,都不可能不为此感到痛苦跟挣扎。 这也是前文中提到的,我们不要急着责怪严欢的原因。 从电梯出来邵天赐接了一个电话,他要回自己办公室拿点病例,赖宝婺跟着他一起回去。他一回来就有病床家属找邵医生,他被叫走之后赖宝婺就坐在他办公椅上,吃着一盒他给她拿的话梅,进来办公室的护士多多少少都会看她一眼。 邵天赐办公桌上的东西不多,就几摞文件夹,散放了几支笔,一盆绿箩,左上角靠窗的角落摆了一张照片,是他、严欢还有赖宝婺三人去三亚旅游唯一的一张合影。 邵天赐忙完来接她,没想到下楼的时候会遇到熟人。程恩飞站在电梯口,看着他们两个从里面出来。 程恩飞一挑眉,意味深长。 邵天赐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程恩飞手上拿着一张检查报告,说:「我妈病了,来做个检查。」 赖宝婺担心地问:「大妈妈怎么了?」 程恩飞说:「老毛病,胃有点不舒服。你呢?」 他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邵天赐从旁解释:「她感冒,来拿点药。」 程恩飞扫了她一眼,没问下去。 一行三人在电梯口互道再见,邵天赐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碰到程恩飞刚刚放下的手机,隔着行将合拢的电梯门,两人目光碰到,程恩飞把手插入裤袋,给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邵天赐提了下唇角。 送赖宝婺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药店,邵天赐停车下去买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把一只塑料小袋递给她。赖宝婺打开一看,是一支170ml装的润滑油,清凉型,她脸皮发烫,没声张,若无其事地把它放进自己手包。 邵天赐开着车,目视前方,有点像大夫给病人开处方药的神态语气:「怎么用会用吧?」 赖宝婺侧对着他,耳垂通红,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 送她到家,邵天赐就把车开走了。 这件事,被赖宝婺和邵天赐烂在肚子里,一来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刚好在那家医院就职,举手之劳而已,二来这件事本身又多少有些暧昧,哥哥带妹妹去看这种病都说不清,何况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 第54章 .结局一我们结婚去了。 等高斯出完差回国,正赶上他生日。赖宝婺想给他好好庆祝一下,就约了邵天赐和严欢一起去山里泡温泉,两天一夜,住在山脚一家民宿。 两对情侣各自开车过去,到地方后停车、放行李,民宿就在度假区内,连同花园泳池就有六百多平米。别墅一共两层,一楼是客厅、卡拉ok厅、撞球室和棋牌室,外面草坪还有烧烤的工具,两个女生一看到泳池就倍觉惊喜,下水一试还是恆温的,当即跑去洗澡换泳衣。 两个男人打了会儿撞球,菸瘾上来,都怕被各自女朋友抓包,躲到后面草地上来抽。看着远处青山近处水声,在属于男人的时间里,两人都格外放松。 高斯眯眼吐出一口烟气,淡淡启了一个话题:「谢谢你了。」 聪明如邵天赐也是一点就通,「谢什么。」用指尖弹掉积攒的菸灰,他若无其事,「顺路的事。」 都是男人,在这种事上也没有做对做错之分,又不是说故意要把人弄痛或者怎么样,邵天赐也没有立场去批评他,就把他碰到赖宝婺去做检查的事跟高斯提了下,让他以后再弄也有个轻重。 高斯才意识到自己作为男朋友的粗心和疏忽,当时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匆匆忙忙回到家,他的未婚妻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盈盈地问他累不累,再疼也不跟他讲。 邵天赐夹着烟看前方草坪,轻描淡写道:「你也不要觉得她娇气或者怎么样,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就像有些人喜欢出汗,有些人就是特别怕疼……我记得以前小时候打疫苗,她能拖到全校师生都打完还不肯打,给她打针她能叫的跟杀猪一样。」 「不会了。」喉结一再地滚着,高斯觉得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艰难,疼惜和后悔交织在一起,网住心头所有奔涌的情绪,「以后不会了。」他沉沉地唿出口气。 邵天赐看看他,嘴角微提:「等你们将来领了证,她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以后她就是你的了,你自己当心一点啊。」说到当心这两个字的时候,邵天赐自己也笑了,感觉像是警察在威胁挟有人质的劫匪。 第139页 她就是你的了。 高斯笑了。他不会承认,这是他人生中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 他将彻彻底底地拥有赖宝婺,而不必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有谁会将赖宝婺从他身边带走。失去她是他人生永远摆脱不掉的噩梦。 高斯心头略松,点了点头:「你放心。」 邵天赐偏头看他,眯起眼,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对了,你们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 「等她研究生毕业。」 邵天赐呵的笑了一声:「那还有一年了,你等的起啊。」 高斯也笑了,放松地往前伸了下胳膊:「那能怎么办,结婚的事还不是她说了算。」 邵天赐不贊同地摇头:「你有时候也太惯着她了,研究生又不是不能结婚,把证领了,跟我妈那边也好有个交代,她就怕哪天赖宝婺突然给她抱个外孙回来。」 高斯巴不得早点领证,省的夜长梦多,可赖宝婺就是不肯,他嘆了口气:「你有空也劝劝她,我总不能绑她去民政局吧。」 邵天赐不以为然:「很多事你不能让她拿主意,她这个性格,说好听点是佛系,其实就是懒。你直接带她去民政局,户口本都别找她要,问我妈就行。」 高斯心里琢磨了一下可行性,像是有点那个意思,他转眼看他:「你们呢,什么时候能听到你俩的好消息。」 邵天赐吸了口烟,眉眼之间透着无奈,他目光看远,无奈道:「还早,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知道一点严欢跟邵天赐的情况,无非就是两家人门第的差距。高斯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他跟赖宝婺之间没有这么多现实的问题,双方父母都认可彼此,只等一切水到渠成。 下午两对情侣去附近玩了会漂流,回来的时候都挺晚了,幸好冰箱里有房东事先准备的饺子皮,两个女生下厨,和了点白菜猪肉馅。严欢剥葱的时候放在围兜里的手机震了两声,她有所感地停下动作,找了块方巾擦干手,拿出手机。 是程恩飞发来的微信,他看到了她刚刚发的朋友圈:「姐姐,你在青峰度假村那边?」 「嗯。」 严欢给他发了一张她们刚包好的饺子照片,白胖滚圆,井然有序。 程恩飞发了个可怜的表情:「求带。」 严欢嘴角微提,屏幕上映出她微有笑意的表情:「你来啊。」 「就你跟天赐哥?」他好奇地问。 「没,还有宝婺跟她对象。」 「对了,说到赖宝婺我想起个事儿,上次我去医院好像碰到他们了,你看是不是?」他发了张照片过去,照片中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半米的距离,赖宝婺的皮包被他拿在手里,那天邵天赐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衫,灰色休闲长裤,背影瘦削挺拔,她记得很清楚,穿那件衬衫的当天她弟弟一家来杭州旅游,严欢本来打算请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结果邵天赐说自己那天要加班。 严欢低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直到赖宝婺叫她才回神,她站在水开了的锅边,笑容甜美,端着一盘生饺子问她:「饺子下多了不好,欢欢,你能解决几个?」 那一瞬间,严欢其实很想问她一句话,不是问他们去医院干什么,而是一句憋在心底很多年的话,你到底是会了什么邪术,这些年让我男朋友对着你跟被下了迷魂药一样魂不守舍。 别跟我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之类的废话,她跟她弟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任何时候,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小孩,绝对都是放在严欢之前的。 「五个够了。」她屏住心头翻滚的酸楚和难堪,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然而一个转身,一滴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溅在自己手背。 谁都不能理解她的委屈,谁都不能。 吃过饭,两对情侣说了会儿话,分配完房间,各自回房。 高斯洗完澡出来,赖宝婺坐在梳妆镜前耐心地一层层往脸上抹精华、涂眼霜,都是他上次去英国出差带回来的护肤品,太贵了,她用的跟给瓷器上釉一样节省小心。未婚妻太爱好看了怎么办,只能给她买买买啊,高斯无奈地摇头,走到她身边。她拿起一个绿色的小瓶子,转过身命令他:「你闭上眼。」 高斯笑着问:「干什么?」他依言照做,感觉她冰冰凉凉的手指在他眼周温柔地打转,她说:「舒服吧,到了年纪你也要学会保养了。」高斯闭着眼微笑,直言不讳道:「行啊,以后你给我保养。」 「想的美。」她捏了捏他的鼻子。他从自己脸上拿下她的手,睁眼静静看她,一碰到他眼中似能烫伤人的欲望,赖宝婺不自觉地就想迴避。 眼皮被人亲了一下,高斯勾住她腿弯,打横一把抱起她,三两步把她扔到房间大床上,身下的褥子往下陷,赖宝婺手肘撑起上半身,用手拨开脸上的头髮,笑着让他别闹。可一碰到床,心里多少开始紧张。 他居高临下地压着她,剪短后的头髮包裹着他线条锐利流畅的五官,目光中带着一份深邃的考量。她躺在他臂弯之间,素脸陷在雪白的枕巾里,目光自下而上怯怯地看人,清纯无辜,逆来顺受的样子。 一手压在她枕边,他心动不已,低头下去强势地吻住她的唇。 床边灯光细腻温柔,照着床上这对交叠的身影,然而也只有吻,唇齿交缠间透出暧/昧的水声。 第140页 一吻过后,她双眸雾意朦胧。他心中怦然,又吻了下她的眼,哑声问:「怎么不跟我说?」 赖宝婺略略歪头,抬手将他的睡衣领口扯平,做完之后她的手也没有离开他身体,就势搭在他脖子上,呈一个半搂着他的姿态。她垂下眼,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怕你觉得我没用。」 性,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几千年下来的鱼水交融,偏偏遇到她这个娇气鬼,动不动就喊疼。 「怎么是你没用,是我太粗心了,」高斯亲亲她脸颊,低声哄她,「把你弄疼了。」 严欢坐在床头玩手机,感觉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从手机上看了一眼。邵天赐擦着头髮,背对着她坐到床边,毛巾搭在肩膀,他动作迅速地换好睡裤。 「你那天跟宝婺一起去医院干什么?」她忽然发问。邵天赐动作略停,用毛巾擦了下脖后的水珠,他若无其事地回:「她感冒来医院拿药,刚好碰到她。」邵天赐回过头,看向床上的女友,「这事谁跟你说的,恩飞吗?」他目光漆黑平静,看不透具体情绪,但言语中似乎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严欢也无法解释自己那一瞬间被窥破的慌乱,可是她明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严欢恢復坦然:「是,他跟我说的。」 邵天赐用毛巾继续擦着头髮,轻描淡写地,他说:「两人小的时候闹过一些矛盾,几年没见,恩飞一直对赖宝婺有些误会。」他算是变相跟她解释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件事。 「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没跟你说,碰见个赖宝婺算什么,你对象每天在医院见的人多了去了,」邵天赐走过去,坐到女友那侧的床上,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轻轻揉搓,微笑着说,「以后再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就行,难道自己男朋友的话都不信去信外人的?」严欢被他说的有些抬不起头来,她歪过脸,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爱情需要什么,需要沟通、信任。可有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并非是在考验爱情的忠贞,只是为了避免一些无谓的误解、不必要的麻烦。每一个恋人在出口第一个小谎言时,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对方着想,殊不知每一个出口的谎言都是南非一只蝴蝶的翅膀。 这一晚,高斯特别温柔,大概是用了东西的关系,也没有让赖宝婺难受太久。之后高斯汗涔涔地抱着浑身无力的她,说了半夜的肉麻情话,高斯哄她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软磨硬泡逼她回去就跟他扯证。赖宝婺也不知道自己答应没有,只记得自己闭上眼前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终于消停了。 两天一夜的温泉之行很快到了尾声。翌日中午,两对情侣收拾完行李各自开车回家。高斯等她系好安全带,就说:「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娘家。」 赖宝婺纳闷:「回去干什么?」 高斯看她一眼:「你说回去干什么?」 赖宝婺不吭声。 高斯看她一眼:「你现在别跟我装傻啊,昨天晚上怎么答应的,我都给你录下来了。」 赖宝婺绷不住还是笑了:「今天不行,今天张阿姨要出去吃饭,家里没人。」 车上邵天赐接了个电话,是张美琴打来的,让他下班去外面一起吃个饭。 张美琴的一些招数,严欢在多年相处下来也见识过不少,她叫他回去多半又是安排了女孩子给他认识。他们恋爱长跑五年,正常情侣早就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但张美琴始终不肯松口,让严欢几度心灰意冷。幸好邵天赐还有点男朋友的样子,态度坚定,才给了严欢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可是内心深处严欢不可能不委屈,不可能不心酸。是的,她很爱邵天赐,爱到可以为他去死,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张美琴给他介绍的女孩子是他父亲老战友的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模样清秀,对邵天赐的印象特别好,这才答应出来吃饭。吃完饭从那家餐馆出来,邵天赐开车在市里兜了一圈,回到市中心自己家已经快九点,推开门,屋里暗沉沉的,玄关只有她换下来的一双拖鞋——严欢还没回来。拍亮客厅大灯,邵天赐把手里沉甸甸的两袋水果放到茶几上,他精疲力竭地刚一坐下,就看到了压在遥控器下的两张票据。 一张是挂号单,名字是赖宝婺的,另一张是润滑/油的收据。邵天赐这个人从做了医生起,做事就特别小心,任何单据都会仔细留存,以防万一。这两张票据放在鞋柜的抽屉里,被严欢整理的时候意外翻出,想到那次赖宝婺跟她说的事,时间日期都对上了。 邵天赐扫了一眼,他拿起手机给严欢打电话,铃声在门口响起,接着就是有人拿钥匙开门的声音,程恩飞说:「姐姐小心。」严欢推开门,看见的是一屋亮堂,邵天赐站在玄关处,伸手想从程恩飞那里把人接过去,被严欢一把拍开,她冷冷道:「我能走。」邵天赐收回手,跟程恩飞点头说了声谢,程恩飞神情如常,「严欢姐今天心情不好,我陪她在外面散了散心。」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严欢有点醉了,但还不至于走不了路,推开邵天赐,她自顾自回卧室,衣服也不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送别了程恩飞,邵天赐从浴室拿了块热毛巾想给她擦脸,还没碰到她脸就被她一把拍开,声音尖锐,「别碰我!」手背那一块迅速红了起来,火辣辣的,邵天赐也不管,低声哄着:「乖,别闹了。」 第141页 「你不问我跟程恩飞出去干嘛吗?」她睁开眼,语气咄咄逼人,「你就不担心我跟他上床?」 「我相信你。」邵天赐温和道。 点着头,严欢讽刺地微笑:「是,你才不担心,从来只有我吃醋的份,谁叫他不是赖宝婺。」 说到赖宝婺,严欢嘴角笑意更浓,其中的讥讽挖苦更加明显:「你陪她去医院干什么?怎么,也带她去流产吗?」 邵天赐脸色难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话别说的这么难听。」 严欢坐直身体,嗓音一下子高了上去,歇斯底里地喊:「我说的难听,有你做的噁心吗,你是有什么毛病,带她去看那种病,她自己没男朋友吗,还要你给她买那种东西,你买来到底是给她用还是给你们两个偷情的时候用?」 这话刺目惊心,饶是邵天赐涵养再好脸色还是变了变:「我们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个医生。」 严欢怒极反笑:「是,我龌龊,你们多光明正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反正龌龊的事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邵天赐低头坐在床边,手里的毛巾也从滚烫慢慢转温,很多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无解的,他们只是故意遗忘这头房间里的大象,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严欢精疲力竭地开口:「分手吧。」话音刚落,眼中一滴泪无声滑下,她依然倔强地转开头。 邵天赐伸手替她擦泪,语气坚持:「别说气话。」 严欢神情疲惫,抬手格开他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分手吧天赐,我真的累了。」 邵天赐一再妥协:「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再带赖宝婺去干什么,都事先告诉你,行吗?」 严欢听了只想笑,可惜笑容沉重无奈,构成不了一丝半点的喜悦:「你看,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你从今往后跟赖宝婺保持好距离,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邵天赐握住她的手,这么傲的一个人,第一次有了低声下气的意思:「你也知道赖宝婺,她从小父母都不在,很多事,得有个兄弟在旁边帮她。」 严欢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眼底红了一片,失望失落夹杂着泪意同时在滚。 她歇斯底里,脖子因此青筋爆起。 「她父母没了,她可怜,那我呢,我就不惨吗?在我男朋友心里,我永远排不到第一的位置,」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为他也为自己。她迎视着邵天赐灯光下一双眼,妥协卑微,这其实是个很重情重义的男生,看他张口欲辩解,却最终还是沉默地住嘴。他捨不得她,可这捨不得里面究竟几分是动了真情,又有几分是愧疚之心,到了这一时这一刻,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高中的时候你为了赖宝婺转校,大学的时候你为了她从北京回来,后来你甚至为了给她一个交代,答应跟我交往……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年就不应该把你逼得这么紧,不应该把赖宝婺叫到重庆让她知道我流产的事,给你时间看清你自己的心,可能你也就顺理成章地跟赖宝婺在一起。」 「有些事到头来其实是我自食其果,是我活该。」 邵天赐低下头,握紧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严欢笑了笑:「你发现没,当你女朋友真的很惨,天赐,你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这些事加在一起搭进去你多少感情多少经歷,说你给了她一辈子都不过分,除非你能当场娶了赖宝婺,否则你之后所有女朋友加起来,在你心里估计都没有赖宝婺一个重要。是的,你也该庆幸,宝婺本性不坏,她要是自私一点,你这一辈子包括你父母都可能毁在她手里!」 邵天赐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 她说错了吗? 第一次在高中见到严欢的时候,她的热情活泼给邵天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好在哪呢,因为当时的赖宝婺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朋友来带动她。 严欢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赖宝婺给了他两条命,一条她父亲的,一条她母亲。邵天赐没什么能给她的,就是希望她能活着少受点苦而已。他又做错什么了? 谁都没有做错,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身份立场,站在各自扮演的角色里。当他们据理力争捍卫自己权利时,有些如愿,有些落空,并不是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严欢抬手擦掉眼角泪痕:「像你这种人,真的不该找一个爱你的女人结婚,你应该找一个看上你家里条件、单纯图你钱的人,这样她跟你,你们谁都不会痛苦。」 邵天赐心中酸涩,他按住她的肩:「欢欢……」话没说完,他放在客厅的手机铃声应声大作,这个点会联繫他的除了科室不可能再有别人,出于职业素养,邵天赐在女友和病人之间迅速做出选择——说了声抱歉,他起身走去外面接,徒留严欢一人在房中抱膝而坐,目光冷冷淡淡地盯着床角,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邵天赐语速飞快地接完电话,急诊室深夜送来一个病人,病情危急,急诊室人手紧缺,叫他过来接诊。他走回卧室,一边穿起外套一边说:「医院有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走之前他深深看了严欢一眼。 一分钟不到,门外就传来了关门声,房间又变得安静。 严欢忽然想到网上看过的一句很流行的话。 第142页 「真正的离别,关门声最小。」 邵天赐车速飞快,搁在驾驶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严欢发来的一条微信:「我走了。」 他扫过一眼,手握紧了方向盘,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一切的道别都违背邵天赐心愿,却没人给他足够的时间。 过了一个绿灯,又进来一条微信,内容是一道选择题。 「问你最后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起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另一个就会死,你救谁?」 没有一个生活在幸福和安全感里的人会有这样玉石俱焚的提问。 红灯变换的前几秒,邵天赐低头看向手机,拇指悬于屏幕之上,他久久地凝视着里面每一个字。 「分手吧,天赐,我累了。」 这场争吵像是骤然爆发的火山,激烈、摧毁一切的火焰喷薄而出,却又很快归于心灰意冷。 赖宝婺是最先知道他们分手消息的人,从严欢嘴里,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他们争吵过程中的种种不堪,只说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为了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严欢也没告诉宝婺关于邵天赐那条微信的答覆。 也是这条微信最终为她下定了分手的决心。 「宝婺,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严欢笑了笑,这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肯低头向自己承认的一件事,她羡慕赖宝婺,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爱情。她总以为只要自己爱得够久,就能得到属于她的那一份。后来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付出的大部分爱都不守恆。 她苦笑:「其实这世上大部分人的爱也就我跟天赐这样,你说爱过吧,爱过的,可是你问我们爱得究竟有多深,说到底也就那样,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爱情变成亲情,说不定还有几分真心,就算没了爱,还能靠从前那点默契撑下去。」 赖宝婺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安静了几秒钟后,她轻声道:「欢欢,你知道我是怎么看的吗?」 严欢低低地嗯了声。 「我很爱高斯,我也知道他很爱我,如果有天他离开我了,我可能会伤心,或许会难过,但是哭过以后,我还是会自己好好走下去的。」在两人的感情里,连她的养父养母都为她担心担心,男方太出色,就怕赖宝婺这个姑娘将来拿不住,可是这一路走来,赖宝婺其实比谁都看的开。 严欢笑了,笑着笑着又有泪下来。 「我知道……」 「可是宝婺,我真的捨不得他……」 说完捨不得的第二天,严欢就跟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她在那个月的月末去了上海,新工作还是程恩飞帮忙搭桥介绍,她在上海落地之后给赖宝婺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 那是这段友谊最后传来的讯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步入人生新的旅途。 赖宝婺跟高斯的婚礼定在了那年国庆。 请的伴郎伴娘都是两边的宿舍舍友,高考均分都不低,天赐开玩笑说是史上高智商智囊团。严欢离开杭州后天赐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被这对新人忙碌的婚礼筹备沖刷得一干二净,因为两地都有亲戚,婚礼得办两次,老家一次,回杭州去酒店再办一次,把两边大人忙的脚不沾地,只想把迫在眉睫的这个大事办的既体面又漂亮。 到了结婚那天,迎亲的车队开到邵家门口,高斯跟他的伴郎团们被堵在新娘房门口,一人拿一支笔,一沓草稿纸,算今年一道高考数学压轴题,伴娘们在门里喊:「算出来多少数字就给多少红包!」 伴郎们把答案一对,在门外喊:「门开的不够大,红包塞不进来。」 周蕊坐镇屋内,气沉丹田:「塞不进来塞银行卡,我们里面有pos机,什么卡都能刷!」说闹间,门被几个伴郎顶开,房里一下子涌入好些人。起闹声中,高斯西装革履地走在最前,一眼看到了床上的赖宝婺,她微微笑着,头髮盘起,穿着中式婚纱,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最漂亮的模样。 他一直在看她,眼里带笑。 一群人开始闹哄哄地找鞋子,高斯趁人没注意,爬上床偷偷亲了她一口,问她:「饿不饿?」赖宝婺摇摇头:「我吃过了。」用手整理他之前推拉时弄歪的衣领,心疼道:「怎么一头的汗?」 「你给我擦擦。」高斯笑着,低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周蕊眼尖,先喊起来:「干嘛呢?大家眼睛都看着呢,新郎这样是要加钱的。」天赐从口袋里掏红包,过去给高斯解围:「都有都有,一个都不会少。」周蕊心直口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到底算哪家的啊,妹子要嫁人了,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邵天赐没见过说话做事这么厉害的姑娘,根本招架不住,只好低头微笑,他发现赖宝婺这几个伴娘,有一个算一个是真敢说,也是真泼辣。 鞋子在赖宝婺眼神暗示下,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里被找到,高斯也不等新娘把鞋穿上,抢先抱起新娘出了房门,迎亲的车就等在门口,一片笑声中,赖宝婺依恋地搂住他的脖子,听他笑着在自己耳边说:「我们结婚去咯。」 第55章 番外 高大宝进幼儿园的第一天,当着小朋友、老师和一堆年轻家长的面,奶声奶气做了如下这番自我介绍:「小朋友们大家好,我叫高进则,小名高大宝,听到这里有人就要问了,为什么我叫大宝不是小宝呢,因为我爸爸说,我们家已经有个小宝了,就是我妈妈,所以我不能叫高小宝,只能叫高大宝。」 第143页 听到这里,下面团团围坐的小朋友们一脸懵懂,大朋友们均已纷纷笑倒。赖宝婺窘笑,手机录到一半,自己儿子声音都没录全,录进去的全是周围大人们的笑声:「这谁家的小孩啊,太会讲了吧。」她低头捂脸,给在公司开会的孩子他爹发了条微信,哭笑不得:「你看看你儿子。」 高斯反覆观摩,赞不绝口:「我儿子,就是有范。」转至朋友圈,附上洋洋洒洒一大段育儿心得。 高进则三岁时的说话方式,源自当地一档调解类节目,类似老娘舅风格,主持人是个五十上下的爷叔,脍炙人口的口头禅是那一句:「看到这里观众朋友们就要问了……」这档节目被放在动物世界之前,高进则跟天赐家的儿子小烨一一起蹲守动物世界时,总会被动地吸收十几二十分钟的节目内容,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加上高斯又是那种,无论儿子做点什么,都觉得他天才到不行的父亲,父子之间的商业互吹,经常肉麻到赖宝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爹叫她小宝,儿子有样学样,跟着叫她小宝妈妈,赖宝婺无奈:「你看看你儿子。」高斯也觉得这样不行,拖起他站到沙发前,正色管教道:「你怎么可以叫你妈妈小宝呢,小宝只有爸爸可以叫。」赖宝婺还以为他要怎么训他儿子,一听话里这醋味绷不住就笑了。高进则人虽小,却很会察言观色,清楚谁在这个家有真正的话语权,看到妈妈笑了,高进则嬉皮笑脸地滚进赖宝婺的怀中,搂着她的脖子亲昵道:「妈妈别生气了,你是我最最最漂亮的小宝妈妈。」 赖宝婺无奈地拍了下他的屁股:「油嘴滑舌的,都是跟谁学的。」 其实高大宝刚下来那会儿倒没见高斯有多喜欢。 他就想要个女儿。备孕之前,高斯还特意找人算过造人的体位跟时间。 知道自己老婆怀孕的时候,高斯刚过完三十岁生日,到了他这个年纪,要么还是单身,要么早就结婚生了孩子,高斯其实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他跟赖宝婺中间空了四年,结婚才一年不到时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还没怎么过够二人世界,要说他怎么突然就想了呢,还是因为赖宝婺,她主动提出来要个孩子。 只要她要的,高斯怎么可能不给她。 不做措施的一个月后,赖宝婺顺利成章地有了噁心、孕吐等反应,她把自己的验孕棒拍给他看,高斯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赖宝婺提醒他:「两条槓。」 高斯的电话立刻就过来了,气息都有些不稳:「你别动啊……我现在过来接你,我们去医院。」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确定她怀孕之后高斯也没有特别紧张或者激动,准父母的心态都放得很平,倒把家里长辈给高兴地不行,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关心。 怀高进则的时候,看她肚子尖尖,谁都说是个女儿,张美琴托人看了b超,因为重要器官被遮挡,不能百分百肯定,只说会有很大机率是个女孩。从那之后高斯每天晚上的胎教内容就有了明确方向,还把手机铃声换成《letitgo》,桌面屏保设成艾莎公主,提早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有女儿的氛围感。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赖宝婺跟学校请了假,在家待产,越靠近预产期赖宝婺就越紧张,高斯也不去公司,把公事搬到家里陪她,孕晚期她水肿厉害,两只脚背肿的跟个馒头一样,高斯每天晚上给她按摩放松,陪着她做各种待产训练,那段时间两个人都特别期待这个家里的新成员。 因为是剖腹产,生产的过程倒比想像中要顺利,婴儿被抱出来,护士叫了一声:「是个男孩。」高斯握着老婆的手,整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手心出汗,她一直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勇敢。 赖宝婺瘪了瘪嘴,委屈道:「怎么……怎么又是个男孩啊……」 高斯笑了,眼眶微微湿润,低头亲了亲她的手指。 「也没什么不好的……男孩像妈妈,漂亮。」 孩子被抱去洗澡,赖宝婺推回病房休息,高斯这才有时间去处手机里发来的各种祝贺消息,他往朋友圈发了一对孩子的小脚印。 就这么做了父亲,他心潮起伏,却又异常镇定。 高进则四周岁的时候,赖宝婺带着老公儿子回老家给父母扫墓,就住在她自己家的老别墅。赶上高进则四岁生日,高斯交给他一张用电脑3d彩绘的藏宝图,告诉他,他的生日礼物就藏在这个别墅的某处,顺着这张路线图就能找到,高进则欢唿一声,跌跌撞撞开始寻找。 赖宝婺在楼下客厅准备明天扫墓的纸钱蜡烛,听着父子间的对话不免微笑,高斯打发了儿子,又拿了一张藏宝图给赖宝婺,他神秘道:「妈妈的礼物也藏在这张图里。」 赖宝婺哭笑不得:「我的礼物为什么还要找啊?」 高进则一听兴奋道:「妈妈,你跟我一起来找,妈妈,你不要怕,我给你找,我找东西很厉害的。」 赖宝婺被儿子拖着,开始在别墅里跑上跑下,礼物放在储物室里,储物室的钥匙放在他们卧室的床头柜里,门打开了,儿子的礼物就挂在墙上,是一整套高达的变形金刚。高进则尖叫一声,抱着礼物跑去拆,把他妈妈一个人丢在了储物间。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时光隧道。 看着满架子的书、课本,还有那些年她跟邵天赐写过的试卷、作业,散发着来自岁月往事的微光,张美琴心很细,这些年两人用过的课本、文具,哪怕一支铅笔,一个笔袋,都仔细收了起来。赖宝婺这才想起来,难怪来之前高斯特地回了一趟她的娘家,问她阿姨要了家里各门的钥匙。 第144页 看着看着,她眼睛湿润。 放在最显眼处的,是她高中时候用过的一个笔袋,海豚造型,颜色粉蓝,她恋物,一用就是好多年,一直捨不得换。 高斯从外面进来,靠在门边,他的老婆握着那只笔袋,已经哭得头都抬不起来。他无奈地抱住她,扯起t恤领口,像给儿子擦泪一样给赖宝婺擦,老婆就是这么爱哭又有什么办法:「哭什么啊,找不到了,老公给你最后一个提示……」 赖宝婺从里面倒出一枚纸折的滚胖爱心,过了多年时间洗礼,比她第一次见时瘪了许多,分量依旧,晃起来沙沙的响,她拿在手上,目露惊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拆开来看看。」 赖宝婺一层一层将纸拆开。 一条金色的链子掉落在掌心,隔着岁月散发出属于金子的光芒,那是一把吉他的造型,赖宝婺的眼再度模煳,只能听见来自头顶孩子父亲的声音。 「我爱你,小宝。」 从那天开始,到之后的日日夜夜,我从未更改过自己心意。 若需要证据,这条项鍊它会代我告诉你。 一直没等到它的主人们出来,金毛从门口挤了进来,看着抱在一起的年轻主人们,勐摇自己的尾巴,蹲了下来。 第56章 结局二 「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起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另一个就会死,你救谁?」 没有一个生活在幸福和安全感里的人会有这样玉石俱焚的提问。 红灯变换的前几秒,邵天赐低头看向手机,拇指悬于屏幕之上,他久久地凝视着里面每一个字。 邵天赐赶到医院,护士迎面小跑过来,连声叫着邵医生。几个同事正推着一辆救护病床往急救中心跑,随行的家属情绪激动,该患者年届90,因脑梗后遗症长期卧床,送来时生命各项体徵模煳不清,因为老人情况危机,邵天赐做完初步会诊过去跟家属沟通,家属一见这医生年轻,在医院大厅叫起来,坚持要换个大夫,否则不做任何检查。 病人病情危机,邵天赐劝不动,找来主任,经主任反覆劝说,勉强答应入院治疗,只要求输液保守治疗,不做其他检查。当晚输液之后,老人情况并无明显改善,甚至还有恶化的倾向,家属认为是被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医生给输坏了,在病房里大吵大闹,要医院给个说法。 凌晨五点,邵天赐在急救室写值班日记,被急救铃叫去病房,老人的儿女因为不满医院的治疗,在护士站闹开了,护士长好言安抚,等邵天赐赶到的时候,一名男性家属抓着一个年轻护士,嚷嚷着要医院赔偿,锋利的水果刀架在小姑娘的脖子上,吓得女孩直哭。 邵天赐过去交涉,让他先放了护士,有话好好说。 家属估计精神也有点问题,拿着刀乱挥,倒拖着护士往三楼平台拖,保安还没来得及赶来。邵天赐一边耐心安抚对方,一边主动提出交换,让他放了女孩。等家属迟疑的时候,邵天赐一把拉开护士,伸手去抢刀,没想到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家属,男人从后抓住他的头髮,在其颈部连砍数刀。 那是五月六日,一个星期天的凌晨。 赖宝婺、张美琴以及远在北京开大会的邵荣同时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家属尽快来医院。 等赖宝婺赶到医院时,张美琴已经到了,在急救室门口拉着一个医生的胳膊苦苦哀求:「您让我进去看一眼,我看下是不是我儿子,我看一眼就行。」 偌大的手术台上盖着一块白布。张美琴掀开一角,手捂住嘴巴,她慢慢地跪下来,跪在手术台旁,把头靠在冷透的尸体边上,半响,她仰起头,发出一声母兽痛失幼子的悽厉哀嚎。 是邵天赐。 在医院他自己奋斗过的手术台上,他因颈部大动脉破裂,失血过多,经全院全力输血抢救无效后确诊死亡。 赖宝婺被高斯搀着,急地眼泪直流:「你去看看,你去看一下,是不是他。」高斯无言地抱紧她,用手包住她的脸按向自己胸口,不肯让她再看了。他也无法想像,一个两天前还跟他一起抽菸,问他结婚日子的男人,现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那个地方。命运如此无常,让人觉得了无生趣。 赖宝婺在他怀里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身上背上一阵阵冒冷汗,胃里反酸,想吐又吐不出来。她觉得不可能是真的,她怀疑自己又在做梦,胳膊被她掐出了一个又一个红印,她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噩梦。 邵天赐出了死亡证明之后赖宝婺就病倒了,先是发烧不退,腰腹处起了大片的红疹子,检查是免疫低下引发的带状疱疹。 高斯不放心她,跟公司请了长假,没日没夜地陪护。 烧退了之后,赖宝婺自己也终于有点印象,她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自家的小床上,阳光照在她贴了胶布的手背,床头放着毛巾、水杯和退烧药。高斯给她洗了一个脚,把水倒了,出去接电话,是邵荣从北京打过来的,那段时间国家在开大会,他一时之间赶不回去。张美琴卧床不起,赖宝婺电话又一直不通,他唯一能依仗的只剩这个女婿,电话中他声音疲惫,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哑着嗓子交代他:「小高啊,天赐的后事多劳你费心,有空帮叔叔多看着点你张阿姨,别让她干傻事……」 高斯喉头髮酸,点头:「叔叔您放心。」回来后,高斯把手机递到赖宝婺耳边,让邵荣跟她说了两句。就见她听着手机一言不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第145页 那段时间她好像流完了这辈子需要的所有眼泪。 高斯忙里忙外,一家子的事全靠他操持,一直忙到邵天赐出殡那天,殡仪馆里来了很多亲戚,包括邵天赐医院的领导,他以前的朋友同学。 这事在当地掀起轩然大波,引起民众的异常愤慨,关于对医生的保护又回到了大众讨论中间。 那段时间张美琴一直卧床不起,坚持去了,她黑衣黑裤,坐在儿子的遗像前不哭不闹,眼睛红肿,任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一双眼就盯着遗照里儿子的笑脸。赖宝婺陪在她身边。来的亲戚,送的花圈,全都是高斯在接待处理。邵荣下午返杭的飞机。 到了遗体道别的环节,严欢姗姗现身,她带了一束花过来拜祭,张美琴指着门口直接让她滚。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 严欢脸上架了一副黑超,放下花朝遗像三鞠躬。张美琴怒从心起,拾起案前那束鲜花,噼头盖脸地砸去,歇斯底里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天赐,我就知道,从我见到你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我就该逼你们早点分手。」 几个阿姨嬷嬷拉住失控的张美琴,可早点分手又能如何,现在人都走了,张美琴悲从心起,伏在赖宝婺肩上失声痛哭,「他还这么年轻……他念了这么多年书,就想当个好医生……他要是得个什么病,我还能伺候他几年……人怎么能就这么没了……」赖宝婺眼泪直流,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悲伤相通,有一个女人失去独子,另一个女人失去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世上还有重逢和欢笑,偏偏只有她们在经歷痛苦。 严欢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不是哭出声才叫痛苦,有些人的泪早在背着人的地方流尽了。 得知邵天赐被害开始,严欢一分一秒都没合过眼,精神处于极度的紧绷和混沌之中。她一直在等手机响,等人来告诉她,她被骗了,邵天赐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手机终于响了,她勐然一震,以为自己终于死里逃生,接起来才知道是赖宝婺打来的,她来通知她弔唁的时间跟地点。 邵天赐真的死了。 握着手机,她又坐了回去,在心里轻轻地跟自己说,他真的死了。像一片在空中飘了很久的落叶,一口气接不上来,轻飘飘、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一切尘埃落定。 哦,他死了。 路上挤地铁的时候,上班开会的时候,严欢总觉得死亡离她如此遥远,众生百相,忙忙碌碌,一切如常,邵天赐就在自己身旁,只要一个电话,一条微信,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死亡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又摸回她身边,她挣不开、逃不掉。她苦苦哀求老天,给她一粒后悔药。 走出殡仪馆,五月的太阳当头照着,严欢觉得自己像是刚刚还魂的女鬼,重返人间,却不知道人间何年何月。 严欢魂不守舍地走下台阶,站在路边的那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是苟且活着,还是就此死去。意识混沌涣散之际,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张酷似邵天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心头如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勐然一跳之后又迅速变冷。怎么可能是邵天赐?程恩飞看她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怜悯,他轻声道:「严姐,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邵天赐的头七是在老家办的,南方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邵荣让人把乡下的祖宅重新打扫一遍,夜里张美琴坚持开着门,她说:「要是天赐看见门开着,知道有人等他,就会进来看看。」 入殓那天邵家从寺庙请来法事,操办了三天。邵天赐的骨灰在五月十六日中午下葬,天色阴沉,以为会下雨,结果到夜里真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晚上赖宝婺跟高斯住在乡下亲戚家里,是真正的土坯自建房,没有抽水马桶,睡的也是土炕,然而谁都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 一下雨,屋里就潮得要命,墙皮脱落,贴着的报纸都洇出了泥土的黄色。高斯怕她病情反覆,拿了几件厚衣服垫在她身下,搂着她头并一处,将将就就地睡下,赖宝婺已经不怎么哭了,只是唿吸沉重,仿佛吸一口气胸腔都会哽咽地抽搐。她缩在他怀里,人有点半睡半醒的状态,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楚,可是意识混沌,难以跟外界做出回应。高斯替她赶着蚊子,房子前后都种了树,草蚊子又多又毒。他有点后悔没拿家里的小药箱过来。 赖宝婺此前一直不肯接受邵天赐死亡的事实。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就会惊醒,哭两声,流一点泪,夜里经常做噩梦,脸憋得通红,像是喘过气来,一直要等高斯把她叫醒。这些反应等头七过出才一点点恢復正常,结果那晚她睡到凌晨又开始说梦话,像是有意识地跟人进行对话,脸上笑容微微,她轻声:「你来了……」 冷风沿着墙缝吹进来,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吹得晃了两下,头顶靠窗有雨水击打窗台,淅淅沥沥,沥沥淅淅,像是有人敲门不得回应。 高斯静静地直视黑暗,内心平静,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轮迴这些唯心的东西,鬼神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迎合人类心中软弱的幻想,但人到了这一刻,会渴望去相信点什么,相信冥冥之中存在一种力量,依靠在世亲人锲而不捨的意念,引渡亡魂回到他想要回去的地方。赖宝婺在他怀中闭眼沉睡,高斯抬起头,朝着漆黑的空气平静道:「天赐,如果是你的话,你放心去吧,她能熬过去,我会照顾好她。」 第146页 当他做完这番承诺之后,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停了,风声也停了,高斯等了又等,没有等到任何回应,耳边似有人轻声絮语,眼皮渐感沉重,他抱着赖宝婺也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清明,云开雨霁。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那个晚上离奇到迷信的一刻,他也没问赖宝婺那个晚上梦到了谁,又在跟谁对话。死者往矣,真亦假空,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他只是跟自己的内心做了一个交代而已。 回到杭州后,高斯陪着赖宝婺从阴影中一点点走出,或许也是因为邵天赐的意外离世,让她对人世有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态度。 她想要有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跟她血脉相连,让她可以得到一点寄託的孩子。 因为怕疼,赖宝婺之前一直很畏惧怀孕,觉得生孩子是天底下最恐怖的一件事,自从邵天赐死后,她一改常态地想要个宝宝,最好是男孩。她心里有个傻念头,她觉得邵天赐要是投胎的话,说不定下一辈子就能投到她的肚子里。之后两次赖宝婺在床上都表现得特别主动,缠着高斯不让他戴套子。邵天赐刚走,领证的事只能再拖一拖,在房事上高斯都特别谨慎,这让赖宝婺有些灰心,之后一次做到一半,高斯欠身出去拿套子,再回来发现赖宝婺已不如刚刚那么投入,她脸埋在伏在枕上的两臂之间,人在发抖。高斯不明所以地抱她坐起,这才发现她竟然在哭。高斯哄她,疼也哭,迎接快乐的时候还哭,轻不得重不得,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哄了许久,她嘴巴一瘪,贴在他光/裸的胸前含泪哭诉:「不要你戴这个……」 高斯连连低头吻她。 「哭什么啊,你要什么不给你……」 第二天高斯一早就去公司,留她一人睡醒,腿根那里酸痛不已。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一想到再过九个月或许会有个宝宝从这里出来,赖宝婺就感觉有些脸红。 她太早失去母亲,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成为妈妈,谁都没有教过她如何当好一个妈妈,如何抚养一个孩子,可是这种冲动却如此强烈,必须立刻马上就要实现。 这个时间点要孩子其实不太合适,对她和他都不合适。高斯的事业还在上升期,他一直打算换套大点的房子,再带赖宝婺去国外蜜月旅行,但这些计划都要为她的心愿让步。 昨天晚上做完之后高斯抱着她,让她睡在自己手臂上,听她讲,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她运气一定不会这么差,一定也跟其他小朋友一样,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认识邵天赐也好,不认识邵天赐也罢,他也会平安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这辈子过得太不快乐了,所以才会幻想人有下辈子。 高斯心都要碎了,那一刻,无论她还想要什么,哪怕自己的命,高斯二话不说都会给她。 又赖了会儿床,她爬起洗漱。桌上放了一杯他走之前热的牛奶,已经温了。赖宝婺喝两口停两口,手机进来一条微信。她坐在桌边点开,是严欢发来的。她约她见面,地点是她家附近一家商厦的咖啡厅,从前她们常去那里买衣服。严欢说有东西要给她。 自从上次在殡仪馆那一面,她有半个多月没收到严欢的消息,从前形影不离的闺蜜,原来失去消息只要有一方主动放弃就行。她们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是赖宝婺问她,能不能来弔唁。 赖宝婺准时出现在咖啡厅,倒是严欢,却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左右。进来的时候手里推了一只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提了一只塑胶袋,严欢把塑胶袋放到桌上,赖宝婺抬起头,目光落在这之上。 都是些高斯的私人物品,几件衣服,一些书本。 严欢坐下,脸上素净无妆,眼袋明显,整个人看着憔悴许多:「都是他的遗物,你拿回去吧。」 赖宝婺下意识地问:「你不留点当纪念吗?」 严欢哑然失笑,她对赖宝婺时时刻刻流露出的天真感觉荒唐,细看她模样,可能哭过太多,眼下略有些憔悴,可是这种憔悴只是让原本养尊处优的富贵花暂时失去水分,只待滋养就能恢復如初。她弯起唇角,语气中含着一丝尖锐的讥讽:「人都死了,留着这些有用吗?」 一听这话,赖宝婺立刻又是那副难受到不行的样子。有时候严欢真的挺恨她这样的,是,邵天赐走了,全世界就你最伤心,就你难过,拜託,请问你是他的谁啊,把所有女朋友的戏份都演完了,您给别人留过一条活路吗? 严欢两手握紧杯子,杯子里的热气裊裊溢出,又洇进她眼底,五月的杭州至今没有下过一次雨,阳光和煦,万里总是无云,人们一点点从阴霾里出去,除了她自己。她觉得冷,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爱跟恨,她把自己所有的青春、热情和爱意都献给了那个男人,可是到他死为止,他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甘心。 严欢淡淡道:「邵天赐出事之前,我给他发过一条微信。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跟你一起掉进水里,他会救谁?」 她看着赖宝婺褪去血色的脸,瞬间的恨攻入心底,恨到滔天席地,不能自已。因为严欢知道,即便她将答案篡改,都不可能撼动邵天赐在赖宝婺心里的位置。是啊,他们多么默契,哪怕到死,邵天赐都没辜负了她的心意。 「你知道他怎么回的吗?」 那条微信被她删了,人也被她拖黑了,可是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刀一样,刻在她记忆深处,让她在爱和恨之间反覆抗衡,挣扎,直至最后一刻爱意节节败退,她的恨捲土重来,到达前所未有的峰值。 第147页 夜里梦里,她几次咬牙切齿地问邵天赐,为什么你连死了,都不能让我好过一次? 话都没说,赖宝婺的泪早有预感地滴落。 「他说,『你让我再救她一次,然后我跟你一起去死。』」 话音刚落,泪在那瞬间再度充满了严欢的眼眶。多少个日日夜夜,只要想起那句话,她的泪都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能在一瞬间直直落下。 她忘不掉。 她到死都不可能原谅他! 可是人死了,她连质问、发泄、得到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了。 安静的咖啡厅里,两个女人对坐流泪。 那些泪满串地滴在她握杯的手指上,严欢泪如雨下:「你看,这个人就是我的男朋友,除了父母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他对我再好,排在他心里第一位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赖宝婺说不出话,她的泪陪着她静静地流下。 从来不存在没有因的果,源自7岁那年的一场大火,赖宝婺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或者任何的解释、道歉,到了这一刻都只是虚弱的託词。 斯人已逝,她愿意信吗? 安静的空气中,咖啡厅有轻缓的音乐声。严欢拭干泪痕,平静道:「其实我一直知道,邵天赐暗恋过你。」赖宝婺震惊地抬起头。 严欢讽刺一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跟赵彦妃分手之后就打算跟你告白,只是我碰巧出现在他面前。」 赵彦妃,这似乎是从尘封的记忆中拖出来的名字,随着往事重提,扑面而来一股呛人的气息。 再次提起那个女人,严欢还是有种好笑的感觉,她曾那么真情实感地嫉妒过她,到头来才发现,她们都是笨蛋。而自己更惨,不知天高地厚替那个女人担下一切。她原本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幸福人生,却一头扎进了邵天赐这个无底洞:「邵天赐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赵彦妃其实就是你的翻版,柔弱、可怜,家境不好,父母早亡,他资助她的那些套路,就好像把你跟他的高中生活翻过来又演了一遍。他以为能再遇到一个你,结果遇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是赝品,你说他这人可不可笑。」说着别人可笑,严欢自己反而笑了,「我倒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赖宝婺一再摇头:「你误会他了。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他说过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高中。」 一段感情最大的悲哀就是,她比任何人都要懂他,看破他所有的卑劣自私,人性的劣根面,却做不到不去爱他。 「讨厌并不代表不怀念,」严欢摇头,语气疲倦,「我就是太早跟他在一起,早到他还没认清对你的感情,如果他认清了,今天我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哦,也不一定,」为什么这段恋情让严欢倍觉痛苦,仅仅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邵天赐,严欢讽刺地弯了下唇,「他猜到你会因为报恩答应跟他在一起,所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来问你。」 赖宝婺惊撼到无言以对,像在听一桩天方夜谭的故事。 是或不是,真正掌握谜底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这里,只留在世的人去猜去怨,流下眼泪。 严欢靠着咖啡厅的藤条椅子,双手抱臂,姿态放松:「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今天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赖宝婺茫然地看着她蠕动的唇。 「我怀孕了。」 第57章 下了班的高峰期,马路拥堵,开车在路上几乎一步一停,开车的、等车的、走路的,脸上都带着漠然表情,像是已经对这个艰难的路况彻底认命。 等赖宝婺将车开回娘家,已经过了饭点,邵荣从二楼下来,对她的造访惊喜不已,连忙让家里的保姆阿姨再去热饭热菜,语气爱护中微有责备:「回来要提前讲一声啊,幸好今天多烧了两个菜,你张阿姨又没什么胃口,」说到这里邵荣轻轻嘆口气,「宝婺,来了就别急着走,多陪你张阿姨说会儿话。」 张美琴从老家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儿子房里闭门不出。赖宝婺拿着严欢给她的东西上楼,走到邵天赐卧室门口。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从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勾勒出一个悲伤母亲的轮廓,张美琴侧坐在儿子的书桌前,手指轻抚着案头一张照片,是他们一家四口去北京旅游的合影,赖宝婺心头酸涩,尽力睁大眼。张美琴注意到门口的她,直起腰来:「宝婺来了啊……」赖宝婺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逼回眼中泪意。 张美琴跟她一起整理邵天赐的遗物,从她手里接过邵天赐的一件衬衫,整齐地叠放在自己膝上,抻着衣领的边边角角,她忽然轻声道:「我之前听天赐医院的同事说起,看到小严一个人去医院做b超……宝婺,你知道这件事吗?」 赖宝婺低着头,将那些四季的衣物一件件分门别类地叠好:「不太清楚……」 张美琴哦了一声,手指轻抚着衬衫前领的褶皱,悄然问:「她谈对象了?」 赖宝婺摇头。 张美琴安静了片刻,语气中暗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你说,这可不可能是天赐的孩子?」 从娘家出来,开车回她跟高斯的小家,他理所当然地还没下班,家里又空又满,空的是人,满的是她的心,一回这个小家,赖宝婺才有种靠岸的安全感。把衣服洗了,地也拖了,她从厨房门后拿下围裙系在腰间,开始给九点下班的高斯煮宵夜,确保他一回家就能吃到热的汤饭。 第148页 八点三刻,他给她发了条微信,幸福地喊:「报告老婆,终于可以下班了。」 八点半,是他们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但是再多待一刻钟,就有人事提供的免费宵夜。他们的食堂是投资界有口皆碑的好,请来的都是星级酒店主厨,赖宝婺吃过一次他们提供的芝士蛋糕,念念不忘,据说别的地方都买不到,要吃只能去日本京都,樱花节限定,还得春天去才行。 所以只要班下的早,高斯就会在办公室再傻坐个十五分钟,跟楼下一群研究员排队去食堂领夜宵。 九点过个十几分钟,门口传来钥匙开门声,赖宝婺戴着微波炉手套,端着一锅鱼片粥从厨房出来,揭开锅的剎那整个客厅都是香味扑鼻。高斯坐在玄关凳上换鞋,深吸了口气。他起身过去抱住了他这个贤惠的小妻子,吻了吻她额头:「不是说了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赖宝婺转过身,抻平了他衬衫领口,弹掉他肩上一些粉尘:「你最近消化不太好,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斯把一盒袋装的芝士蛋糕拎到她面前晃了晃,逗她:「看来这个只能靠老婆解决了。」 赖宝婺把蛋糕放进冰箱。为了保持身材,她严格恪守八点以后不进食这条铁律。 高斯坐下喝粥,赖宝婺又去了趟卧室,抱了一堆瓶瓶罐罐从里面出来,都是睡前她逼他吃的各种营养丸,vb,vc,dhc,蓝莓片还有护肝片等等,品类繁多,五花八门,他曾经试图用科学的角度告诉她人体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维生素,而她总有奇招逼他就犯。不要跟女友说减肥,也不要跟妻子讲养生,这是高斯对恋爱对婚姻最大的感悟。 她把那些瓶瓶罐罐整齐排列,挨个介绍用量。 「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吃了,吃完了就去网上买一个牌子的就行,我挑过的,这些都是性价比最高的。」 高斯吹凉了一口热粥,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人:「怎么了?」 赖宝婺笑了笑:「没什么,怕你以后偷懒忘了。」 「你的西装我送去干洗店了,还有衬衫,我都洗干净叠好放在衣柜里了,你要穿的时候记得先用挂烫机熨熨平。」 「还有你这几年的收入,除了部分放在股市,剩下的我都买了些低风险理财,存在你交给我的那张卡里,到期会有简讯提醒。」 高斯看着她,只要他不说话,他眼底的颜色总会比平时更黑。他眉间现出一道淡淡的褶皱,他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赖宝婺语气平静,听起来还有些温和:「高斯,我们分手吧。」 高斯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这锅粥,他吃了一大半,余温尤在,热气腾腾。过了两秒,声音似乎才被他接收,他抬起头,目光静静地跟赖宝婺对上,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纵容的、疼爱的,他柔声问:「好好的,怎么了,我哪里做不对了你要跟我讲呀。」 赖宝婺眼中霎时一热,酸意直逼鼻腔。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真正的有责任感男人,疼她爱她,面对她无理取闹的分手,他第一反应也不是生气,而是反省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赖宝婺轻声:「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我觉得没意思,高斯,我们分手吧。」 这个分手提得猝不及防,高斯依然还是一副抽离的状态,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眼桌上一堆的保健品,看了看面前半锅的热粥,最后环视了一圈条理整洁的房间,没有一个细节吐露过她要跟他分手的痕迹。 最后他费解地看向眼前这个执意要跟他分手的女孩。 在高斯心里,这一直都是高中校园里,他记忆中那个解不出数学题的小姑娘,他到现在都弄不懂她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能被她做得这么复杂,为什么她昨天还在计划要个孩子,今天却突发奇想地要跟自己分手。 他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和脸:「乖,不闹了。」 赖宝婺狠狠闭了下眼,让那些几欲盈眶的泪倒流回心底,她稳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尽量平静道:「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眼神认真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累了。高斯,分手吧。」 分手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一蹴而就,不是说她提了分手就能痛痛快快地分掉。 等真正撕破脸皮,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赖宝婺在提完分手的第二天就搬回了自己研究生宿舍,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高斯跟公司请了两天假,在宿舍楼下面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当面好好沟通,没有谁提分手是她这样的,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说出来,他又不是不改。赖宝婺消极应对的态度让高斯头疼欲裂,束手无策。一直觉得她性格算是女生当中比较好的,没想到分起手来比任何女生都要不留情面。 高斯的车在楼下抛了三个小时,电话打得快没脾气,她才姗姗地从研究生楼里出来。 他站在车边,周身气场深沉,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他深深吐出口气,扣住她手腕,想把她往车里塞。赖宝婺一动不动,硬把手从他那里挣了回来,异常执拗地站在原地:「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要我说什么,我他妈被你甩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高斯腮帮紧绷如铁,盯着她一副恕不沟通的倔强表情,气得肺都疼了,「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我哪里又招你了,非要跟我闹分手。」 第149页 赖宝婺看着身边空地,语气平静:「没什么,就是不想跟你过了。」 高斯提了提唇角,腮帮动了一下,笑容压抑:「不想跟我过了你想跟谁过?」 赖宝婺眼中泛起了一点湿意。她抬起头,下午晴好光线映亮她脸上表情,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眼皮褶得特别清晰,睫毛根根翘起,哪怕说了多绝情多无理取闹的话,她的长相事先给她贴上了免罪的标籤。 高斯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最嫩最软那处被她看人的眼神轻轻蛰了一下,他软下态度,嘆气:「我最近是有点忙,不是说好了等这阵忙出了就多花时间陪你的吗。」 「我喜欢上别人了。」赖宝婺的语气平铺直叙。 高斯的手定在要去摸她脸的半空中,而后轻轻落在她肩膀。他顺势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的骨节冰冰凉凉,擦过她的下颌线条,他凝眸看她:「别开这种玩笑。」 赖宝婺摇头:「我没有。」 高斯淡笑:「说这种话还不是开玩笑?」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她的手心微湿,软软凉凉的,「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怎么了,现在我还没弄明白。」 赖宝婺抬起眼,眼白清澈而瞳孔黑亮,不掺一点杂质,就连说起没良心的话都是这么理直气壮。 「我说我不想过苦日子了,行吗,我不想再窝在那八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了,可以吗,高斯,我想要的很多东西你都给不了我,我以为我能忍,但是我忍够了,如果有人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为什么还要留在你的身边?」 她说的这些,无论是真是假,都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的耳垂因为难堪迅速变红。 现实的差距让这个不到三十的男人不得不接受命运,他当然优秀,但是他也相信,这个世界有无数比他更杰出的同类。跟他们放在一起,骄傲如高斯也不能保证赖宝婺一定会选择自己。 可是命运给他的就这些,高斯挑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给她,他对她的爱护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在一起的这些年,她从来都没嫌弃过他给的太少或者不够好。所以高斯也不知道,原来这姑娘心里一直藏着这么多的怨,这么多的不满。 喉结极速滚动,冲突在心底的情绪激烈而矛盾,他沉声问:「你真这么想的?」 「我对你怎么样,你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是,我现在条件是不怎么样,给不了你大别墅、给不了你豪车,但是我在努力,你也答应过我要给我一点时间。」 赖宝婺眼中起了雾,心疼地要命。可是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好的关系都已经裂开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再想改口和好,都不能够了。她已经没有往回走的余地。 她大睁着眼,眼底兀自红着,没良心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这个女孩好像天生就会这种本事,每一句话都像是开刃的刀子往他心里戳。戳得血肉模煳,她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有良心就一定要受这种苦吗?高斯,你总是觉得你对我很好,可是有人对我更好,跟他比起来你压根就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彻底伤到了高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盯着她,嘴角僵硬地往上提,笑容冷淡:「好,你有种,算我瞎了眼。」他压着火伸手拉开身边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一声引擎轰鸣,女生站在路边,很快就淡成了后视镜中一个小黑点。 然而放完狠话没过两天,高斯就后悔了。 从她学校回来,他直接去了公司上班,接下来的几天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寄希望于风起云涌的股市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一周工作结束,周五他领到了食堂的宵夜。带着那盒芝士蛋糕,他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游荡,开过一盏红绿灯,赖宝婺就读的那所大学遥遥在望。车在西门熟门熟路地做过登记,拐了两个弯,不知不觉就开到了她学校的宿舍楼下。 他打电话给赖宝婺,一直不通。 他改为打给她的舍友,就是当初那个怀孕来念研究生的姐姐,她很吃惊会接到他的电话,说自己早就不在宿舍住了了,帮不上他的忙。高斯作罢,枯等了半个多小时她始终不接,高斯只好把蛋糕交给宿管,托她代为转交。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只要夜宵中有供应芝士蛋糕,他就会在下班后弯来一趟她的学校,给她打一个电话,就一个,如果她还是不肯接,他就把蛋糕交给她们楼的宿管,托她交给赖宝婺。 高斯最后一次来这所大学是在六月一日,六月份的第一天,微博上所有人都在许愿,希望六月能对他们好一点。让高斯没想到的是,崭新的六月依然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依照惯例,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赖宝婺身影,坐回车里正要发动引擎,就见车前灯亮起的空地,一辆玛莎拉蒂从远处花坛那里弯进,车灯雪亮大闪,车身流畅时髦,是配置中的顶级款。 在小牛标志性的低轰声里,车身轻俏地停在路边,黄色的剪形车门以一个诡谲的角度开起,下来一个年轻女孩,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单手拎包,长髮披肩,长裙拂过白皙的脚面。 「赖宝婺。」 她脚步微顿,回过头,顺势将一缕髮丝拨到肩后。高斯从车里下来,站在开着的车门边,目光冷硬地看着她。玛莎拉蒂的车主跟着也从车里下来了解情况。 第150页 看清他的脸,高斯霎那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心绪翻涌,到最后只是负气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赖宝婺跟车主交代两句,他绅士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高跟鞋跟轻扣着水泥地面,她腰杆笔挺地走到高斯面前,语气冷淡:「你怎么又来了?」 高斯被她刺痛过太多次,话中的嫌弃和反感早已让他麻木。夜风清凉,他无动于衷地低头看她,她脸上画了点妆,眼线把眼睛衬托得格外妩媚,双唇艷红,眼皮晶亮,她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化妆,像个小姑娘,他很少有机会见识她这么女人味的一面,艷丽、性感,富有攻击性。 他弯了下唇,笑容讽刺:「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赖宝婺目光一瞬不瞬:「是。」 「可以啊,」高斯点着头,目光倨傲,语气中带着一股毫无风度的鄙夷,「我也是看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喜欢邵天赐,还是说只要长得像他就行。」 那头,玛莎拉蒂拎着赖宝婺的包站在车旁,他当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白,看向高斯的眼神分外警惕。 赖宝婺不悦:「跟你有关吗?」她转身要走,她的手腕从身后被他拽住,高出她皮肤几度的体温灼得她心底发颤,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挣脱。男人不放,头顶传来的声音强自冷静,从世间有他开始最后一次的低声下气,「赖宝婺,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没有。」赖宝婺的目光锋利直白,连犹豫都无,脱口而出,「我就是单纯不想过苦日子了。」 高斯松开手,咬着牙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个说法:「行吧,将来你别后悔就行。」 他转身上车,车门在她面前狠狠甩上,颳起的风轻轻撩动她裙摆。一脚油门下去,车披着夜色迅速消失在马路尽头。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第58章 「然后呢?」 所有的好奇都被勾出来了,我连最爱的香草拿铁都不喝了,双目炯炯地盯着对面女人,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然后。 那是杭州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跟好友坐在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里。小孩们被集体打包送到了楼上的早教中心,换来了我们一个半小时的忙里偷闲。 认识赖宝婺是在一年前,就在这家早教机构,她一个儿子,我一个女儿,我们俩小孩是那一批报名中月龄最小的,就怕被其他大孩子欺负,走得也就近了一些。那一批的家长一起拉了个家长群,几个妈妈常在群里分享育儿经验。赖宝婺没在这个群里,但几乎所有妈妈都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原因有二, 第一,她家烨一真的太太太漂亮了,迄今为止机构gg里贴的还是她家烨一萌照,那眼睛、那睫毛、那皮肤,连头髮都比一般小孩儿来的乌黑髮亮,把群里妈妈们给羡慕的呀,这孕期得吃多少黑芝麻才能生下这一头秀髮的宝宝。看完小烨一再回头看看我姑娘,心里那个惆怅啊,都怪为娘没生好你。 有这么一个漂亮儿子,不得不让人好奇生父的基因。这就是第二个原因,赖宝婺的先生来过早教机构两次,每一次都有年轻小姑娘来要微信。不得不说,那是怎样忠实的遗传,才能将这幅好样貌如拓印般完整地继承下来,那五官、那身材、那穿衣的品味,看完再回头看我老公,心里那个惆怅啊,姑娘,不怪为娘没生好你,全赖你爹拖后腿。 那天赖宝婺学校有事,烨一爸爸来接儿子下课,往门口那一站,棕色风衣下那一袭长腿,抬腕看表那姿势,叫我们几个妈妈嘆为观止大饱眼福。 小烨一被助教小姐姐从教室里抱出来,脸红红地亲自交到这位年轻父亲手里,身后跟出来一串大大小小的萝蔔头,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妈妈。小烨一软软地叫了声爹地,伸出小手,被年轻父亲接进怀里。手环着他脖子,小脑袋瓜沉甸甸地坠在他肩头,年轻父亲疼爱地亲了亲他脑门,又问了助教一个什么事,就见小姑娘红着面孔,指了指我此刻坐着的位置。 我家温亦敏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代帅哥。只见年轻爸爸忽然转眼朝这里看来,我赶忙掏出湿巾挽救我女儿于万一的形象,万幸,口水还没滴下来。我小声叮嘱:「姑娘啊,咱千万矜持点,给你未来公公留个好印象啊。」 年轻父亲走到我面前,和气地问:「是亦敏妈妈吧。」 我抱着女儿连忙站起,笑着点头:「是的是的。」 他把手上一个袋子递给我:「这是宝婺让我给你的,说上次问你家宝宝借了一条裤子,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了。」 「客气了,宝婺呢,怎么今天没过来?」 「她们大学春招,她这几天在忙宣讲会的事。」我知道赖宝婺是大学老师,目前在杭州一所高校任辅导员。 「哦,那是挺忙的。」 寒暄两句,我一手箍着温亦敏,一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就听怀中我女儿石破天惊的一句:「帅爸爸。」 捂脸。 女儿啊,要不要刚一见面就把本性暴露地这么彻底。 男人粲然一笑,抱着他家烨一,弯腰摸了摸我女儿的头:「好可爱的宝宝。」我女儿呆呆地看着他,做了人生之初第一个害羞的举动,她小肉手捂住嘴巴,头直往我怀里钻,只露了小半张脸偷眼看人家。 第151页 能怪她吗?一个四十个月不到的小宝宝,美色当前,就连她的老母亲我,心都有些跳得不正常了。 回头一看微信群里,有妈妈惊唿,烨一爸爸开了一辆迈巴赫过来。据说迈巴赫全球都降价了,只有中华区还在涨,买的起的全是暴发户,如果暴发户都长这样,当冤大头也没什么好被人耻笑的吧。 我低头拉开袋子,发现里面不光有条我女儿的裤子,还有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赶忙叫住他:「邵先生。」 他略有停顿,回过头去。 「你有东西落在袋子里了。」我立刻挑出那个小盒子还回去。 「小小心意,请不要见外,」男人温文尔雅地略一欠身,笑容蛊惑人心,「还有,我姓程,不姓邵。」 「然后呢?」 还是那家咖啡厅,我锲而不捨地追问。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已经很久对一个爱情故事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好奇,听赖宝婺讲她跟自己初恋的点滴,真有让我种回到青涩岁月的感觉,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哎,果然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拥有青春,其他人只剩高考。 赖宝婺笑容干净,她身上一直有种独特的气质,不急不迫、娴静优雅,她跟那个程先生真的天生一对,登对地不行。 「我们分手之后,他就从公司辞职,离开杭州去北京发展。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赖宝婺笑了笑,有些怅然道:「那时候太年轻,脑筋也笨,认了死理。」 我唏嘘不已,在大脑里自动为她补完故事后面的结局。跟初恋分手之后,赖宝婺伤心至极,就在她饱受情伤之际偶遇了现在这位天命之子,他的帅气(眼睛可见毋庸置疑),温柔(对小烨一的态度可知一定是为好丈夫),富有(小小心意竟是送我女儿的一枚生肖金手镯),忠诚(他回绝掉了每个试图加他微信的女性),这些人类罕见的优秀品质打动了赖宝婺脆弱孤独的心,两人于一段时间深入了解之后,认定彼此是自己的soulmate,顺利步入婚姻殿堂,随后就有了这个酷似父亲的小烨一。 故事真的是这样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就在这个故事里。我的态度取决于我的身份和立场,作为朋友,我自然希望赖宝婺能轻松拥有一段我想像中简单快乐的人生,只是当命运的齿轮开始滚动,伴随着支配它的人的恶意滚滚而来时,我们都无能为力。 只愿上帝保佑我跟你。 接上烨一之后,程恩飞送他去赖宝婺的大学,一路上都用英语跟他交流,这是赖宝婺的要求,为了准备接下来双语幼儿园的面试,提早开始磨他耳朵。然而此子很小就已显露出了非常人般的气质,他端坐儿童安全椅里,模样天使,礼貌地来了一句:「could u be quiet,please?」程恩飞一回头,气笑了:「得,咱爷俩都消停会儿,谁也别折磨谁,等你妈下来接你。」 四月初,春招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 这一周,赖宝婺都在跟企业hr对接,沟通宣讲会的具体时间、场地,同时还要督导学生会作为举办前的校内宣传、统调等,了解专业情况以及学生的求职意向。宣讲会前一个礼拜,几家网际网路公司hr确定了最后宣讲会执行方案,报批院里,赖宝婺身为辅导员,几乎每个环节都离不开她的参与,这是她工作以来参加的第三次校招,忙虽忙,却也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们虽然是专科类院校,但是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院校之间非常具有针对性,很多网际网路大厂为了弥补上一年度秋招签约率不足的问题,转而将春招的橄榄枝投向各类专业类院校。学校为了保证这一年度的就业率,同时企业又背着当地政府压上来的就业率指标,所以双方都特别看重这最后一次的春招。 很快,各公司的宣讲执行方案通过院里审批,落实到各系,通知到个人,随后还要根据各家公司在方案中提到的要求,对大礼堂进行设备的调试,物料的布置。不幸的是,这些也要赖宝婺参与。 基于校方、公司双方对春招的重视,宣讲会前两天,几家公司坐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几年校招下来,这些公司的hr只要没离职,多少见过几次,彼此之间还挺熟悉,纷纷跟院里的系里的主任、书记以及辅导员打招唿,叫这个老师那个主任的,气氛融洽和谐。 赖宝婺坐在长桌最末,手里拿着份宣讲会的材料,除了常规的几家网际网路大厂以外,有家公司的名称让她的目光多停了几秒:因斯。 因斯是一家成立于2019年的量化私募,核心成员是王文因,毕业于清华。早年就职于北京顶级量化公司千禧,国内业绩最出色的头部量化机构之一。后跳槽自立门户,凭藉工作中积攒的人脉一手创办了私募量化因斯,目前团队六十余人,管理规模超过210亿,在中证500指数增强、市场中性等策略方面表现不俗,是量化基金机构中亮眼的黑马之一。 或许是因为熟悉的职业牵动往事某些记忆,赖宝婺心绪不宁,她跟这家公司接触不多,因为跟她负责的院系专业不对口,只是听系里主任提到过一次,说是政府特意从外招商引来的企业,在杭落户,享受税收优惠政策。 她心里的不安一直等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行三人鱼贯而入,看清为首那个女人的脸后,才像一片叶子轻飘飘、晃悠悠地落了地。 第152页 是数年不见的安嘉璐。 一身灰色小西装,内搭裸色针织衫,在保持了专业感的同时依然不减时尚度,很好地贴住了她本身人淡如菊的气质。 赖宝婺如梦初醒,看着那个女人。她好像压根不记得赖宝婺的存在,目光平稳地划过一间会议室的面孔,看不出在赖宝婺脸上的特别停留。 坐下之后,安嘉璐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关于公司关于团队,逻辑通顺,语言流畅,显示了一家网际网路私募公司极佳的文化背景。 赖宝婺低头,捻着纸页的边角起了卷,她在心里无聊计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少年。 这么多年,无论是谁,无论在哪,但凡有点志气的,要点脸面的,早就看开了。 会议结束,议定了宣讲会的几个重要细节,与会人员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离开,赖宝婺留在最后整理会场。等她锁门准备离开时,身后有人温和地叫了声:「赖老师。」保持着锁门的姿势,赖宝婺回过头,看着安嘉璐由远走近,笑容浅淡:「方便吗,可以跟你聊两句吗?」 赖宝婺拔掉钥匙,试着又推了推门,确定锁上之后她回之以一笑:「好啊。」 安嘉璐引她走到行政二楼的安全通道处,窗外是学校的足球场,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学生跑步,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他们学校新近落成的体育馆,流畅的外墙身仿佛一道流线型的波浪,在阳光下发亮。赖宝婺记得自己刚入职时还没有这座体育馆。时间改变的不光是人,还有周围环境。 安嘉璐两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足球场开口,「高斯不知道你在这家学校工作,宣讲会那天他作为部门负责人也要参加,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那天不要出现在现场,好吗?」或许她也清楚这个请求有多无礼,她语气无奈,带着柔软的哀求,「他这几年真的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想他看到你后,再勾起他那些不高兴的回忆。」 心里发涩,赖宝婺垂下眼:「你想多了。」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赖宝婺低头将钥匙放进自己皮包里,轻吸了口气,她抬起头,像一滩深水的眼里,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安嘉璐一愣,静看她几秒,嘴角扬起,她脸上焕发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你。」 行政楼门口的林荫树下,静静泊着一辆奥迪r8,漆黑车身宽广伟岸,底盘如林中雄狮蛰伏,紧贴地面,欲试待发的状态中也充满了征服感。车窗贴膜太深,遮光性极佳,看不清里面的人影,饶是如此,经过的人还是频频回首,拿手机偷拍。 过了一会儿,一部同样颜色的迈巴赫从学校的主干道弯进,引擎声熄,静悄悄地停在行政楼另一侧的林荫下,两台豪车各执一端,遥遥相望,蔚为一景。 很快就有人从行政楼里下来,各家公司的hr跟学院领导在门口握手道别,各自上车离去。安嘉璐走出庇荫的建筑,太阳光刺入眼皮,她拿下架在头顶的太阳眼镜,走到奥迪车边坐了进去。 车并未立刻发动,安嘉璐将包放在膝上,好奇地顺着高斯的目光往外望,对面绿荫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树下,披了一车的绿荫。车窗降下一半,暴露驾驶座上男人的半张侧脸,轮廓精緻,耳垂一枚闪亮耳钉,下巴略尖,相当典型的韩系帅哥,安嘉璐的视线不自觉地多驻足了片刻。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行政楼侧门下来,她走到车边,男人下车,弯腰从后座抱出一只小萝蔔头,小萝蔔头兴奋地叫妈妈,两条小短腿在空中弹蹬几下,就被放进女人怀里。有一个角度,男人正好托着孩子的腋下,举到自己面前,一大一小两张脸被放到一个平面,五官轮廓相似地叫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要一眼,谁都不会错认二人的血缘关系。 安嘉璐第一反应是去看旁边高斯的表情,让她松一口气的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安嘉璐撒了个慌。 高斯一直很清楚赖宝婺就在这所高校任职。 这是他说服师兄王文因,将队伍拉回杭州后第一件找人打听来的事。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他还特地将春招地点囊括进了这所专业类院校,他做这些动作的姿态坦然、高级,融有一个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他并不承认里面有被这女人左右的成分。就在即将迎来戏剧性重逢的那一刻,高斯还是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没有上去,让安嘉璐代自己参加这次会议。 因为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警告自己,她不值得。 她不值得自己费劲心思,高斯也不肯承认自己有过那种心思,他得到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不是让这个女人得到教训。 来杭州之前,师兄也问过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他很干脆地说不是。可能开始是真的不是,高斯在杭州住过几年,熟悉这里的风物气候,地铁班次,只是越到后来越说不清。幸好,谁都没有特意来跟他较这个劲儿。 不得不承认,一个深爱过的女人这样难堪以及不留情面的分手方式,实在地挫伤过高斯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这件事留给他的阴影之深,导致他对自我的认知都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偏差。 这些年再回头看这段恋情,他恨的最多的不是这个女人,他恨的是对方明明那么嫌弃自己,他还像条狗一样锲而不捨地舔上去,低声下气地盼她回心转意。他就是太爱她了,爱到在面对失去她的恐惧之前,膝盖已经无意识地软了下来。 第153页 这些难堪、羞耻的情绪,像衬衫上残留的菜油肉渍,洗得再干净,搓得再用力,你总会怀疑那股气息挥之不去。 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她会结婚生子,那也只是一瞬擦过脑中的念头,他从不做任何无谓的假设。可是亲眼目睹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关于青春、关于校园,关于杭州那个八十平米小屋的记忆在那瞬间灰飞烟灭。他噩梦惊醒般站在废墟之间,眼睁睁看那人的背影走远。 就这么到了电影的尾声,他却像个不甘心的观众,徘徊在观众席里不肯离去,全然不知另一部电影早已开始。 「麻烦你了。」赖宝婺抱着小烨一,伸手探了探小朋友内衣的后背心,幸好没玩出汗。春夏交替,她就怕他感冒。 「你跟我客气什么,」程恩飞半蹲下来逗小朋友,说,「我们爷俩玩得挺开心的,是不是啊?」 小烨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一别,软软地耷在赖宝婺肩头,程恩飞一笑,摸了摸他头,赖宝婺也笑:「别看他小,他记仇呢。」他对他这个态度,源自上上个星期程恩飞的一顿「严厉」管教,小烨一心里一直记着,这个男人不让他看小猪佩奇,并且还恐吓他吃的就是小猪佩奇的肉,吓得他哇哇大哭。 跟他爸爸一模一样,赖宝婺摸了摸小烨一硬硬的短髮,心软的简直不行,她柔声道:「跟舅舅说拜拜。」 小烨一嗯了一声,含煳不清地说了一句拜拜。 程恩飞看了看她,一笑,眼角性感地弯起:「我怎么又成舅舅了,这是从哪论的?」 赖宝婺:「我是他妈,你说从哪论?」 程恩飞给了一个拇指,心服口服的意思。 另一头,那辆奥迪r8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身边驶离。 赖宝婺抱上小烨一,坐上自己那辆马自达,送他回爷爷奶奶家。 她刚通过电话,做奶奶的已经眼巴巴地在门口张望,看着那辆红色马自达由远驶近,绕过几弯,开进了政府的家属大院。刚把车停稳。张美琴迫不及待地迎下来,从车后的儿童座椅上抱起小烨一,笑着同驾驶座下来的赖宝婺讲:「今天家里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腩……」 张美琴抱着烨一走在前:「跟奶奶说,今天我们烨一乖不乖……有没有哭啊?」赖宝婺锁上车,提上包,跟在这对喁喁细语的祖孙身后进了别墅。 从小烨一刚一落地,张美琴视这孙子如眼珠一般珍贵,爱如珍宝,但凡能抱在手上,坚决不让孩子下地走。若是逢年过节,家里来了亲眷好友,遇到这样漂亮的小孩儿,无人不想抱他一抱。张美琴嘴上不好拒绝,实则心中几万个不情愿,无论坐在何处,眼睛只巴巴地围着孙子转。 一进家门,就见客厅茶几上大包小袋,都是些儿童奢品的衣服玩具,保姆正在收拾,茶几边还倚了一辆印有蜘蛛侠图案的三轮脚蹬车。小烨一刚落地,就扑过去拆了一套沙模玩具。见赖宝婺往那里看去,张美琴解释:「恩飞今天特地叫人送来……这叔叔做的,真是没话说,是不是啊烨一,程叔叔对你好不好?」 赖宝婺忍不住笑了,心想这辈分真够乱的。她让小烨一叫程恩飞舅舅,从张美琴这里论应该是叔叔,而在外人面前,小烨一这一声声爹地又叫得真心实意,让人深信不疑。 吃过晚饭,邵荣陪着孙子玩了会儿积木,回书房处理公务。赖宝婺将小烨一抱到膝上,跟他一起翻看程恩飞从英国寄来的全英画册,色彩之丰富,内容之童趣,看得小朋友目不转睛,忽然小手一指,小烨一点着图片某只活灵活现的袋鼠,冒出一个发音纯正的英文单词:「kangaroo。」 张美琴在旁剥香蕉,闻言惊奇地看向赖宝婺,见她笑着说是,当即喜不自禁,指着画册中袋鼠旁另一只小动物,期待地看烨一:「乖孙,告诉奶奶这是什么?」 小烨一脱口而出:「xiao mao mi。」 赖宝婺顿时哈哈大笑,张美琴一愣之后也是大笑。邵荣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摘掉眼镜,站在楼梯边笑着问:「你们娘俩笑什么?」小烨一抬头看着被自己逗笑的两个大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别厉害的事情,于是一鼓作气又说了有三四遍xiaomaomi,张美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那手舞足蹈的小模样逗得邵荣也不禁露了笑颜。人来疯的小烨一坐在妈妈怀里,看着爷爷、奶奶,他生命中最爱他的三个亲人,开心地拍起了巴掌。笑声一阵一阵,充满了整间客厅。 那一刻,赖宝婺被一种庞大的感动彻底击中,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天赐,你可以放心,我们活着的每个人都继续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一个人辜负你。 孩子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从降生开始,他们就是崭新的、干净的,给人带来至为纯粹的幸福。从医院接走小烨一的那一刻起,她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人生将要发生的改变,而她没有过一刻的后悔跟遗憾。 夜深了,小烨一被月嫂抱去楼上睡觉,赖宝婺跟保姆一起收拾散落一客厅的玩具跟绘本,晚上她还得回学校的职工宿舍。张美琴提了一篮子生鲜、水果放进她后备箱:「都是你邵叔叔单位发的,我跟他吃不了那么多,你拿回去一点,送点给你领导同事,像你们这种单位上下关系一定要维护好。」 夜风里,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如同亲生母女说着贴心话,张美琴有时候也在庆幸,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善举,给了她一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好女儿。 第154页 「明天烨一不去上早教课,你要是下班早就直接过来,不然他一天见不着妈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说到妈妈这个词,张美琴忽的嘆了口气,她多少也觉得对不起宝婺这个孩子,从小烨一会说话开始,就喊赖宝婺叫妈妈,张美琴纠正过他几次,要他喊姑姑,然而小孩子天生就对母亲的身份有种执拗的渴望,他只愿意喊妈妈,姑姑他非但不愿意叫,连听也当没听到,要是有人问他妈妈在哪,他就说在学校上课。再后来就没有人让他改口,所有人在潜移默化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唿。 「知道的,您放心,我下午就过来,明天还要带他去幼儿园面试。」 临下班的点,赖宝婺接到因斯一个hr小姑娘打来的电话,说她上次来学校开会,像是落了一个硬碟在会议室,想麻烦她帮忙看看,电话里她都快急哭了。会议室的钥匙在赖宝婺手里,她中午过去,翻来覆去地找了一圈,果真在长桌下的地毯一角翻到一只黑色漆面的拷盘。 小姑娘连声道谢,电话那头赖宝婺都能听到她松了口气的声音,初入职场的人都对交代给自己的事格外认真。 赖宝婺笑着问:「要怎么给你?」 因为里面的文件实在重要,是给银行的代发工资清单,动辄几百上千万,小姑娘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不敢妄自做主,来问带她的师傅,小姑娘跟人事姐姐一五一十汇报这事时,高斯碰巧就在隔壁工位指导两个同事做指数分析,闻言直起腰来,问了一句:「掉在哪了?」 人事姐姐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敢替下属背这口黑锅,直接命小姑娘自己说,小姑娘面如土色期期艾艾地说完。高斯想也不想直接道:「你让她直接送到我家来,我有急用,车费你让公司报销。」 说完高斯就走了,回他自己办公室。转过头,人事姐姐一个爆栗锤在小姑娘脑壳:「给你使了多少眼色,没看见高总在吗?」小姑娘摸了摸头,嘴巴一瘪,眼圈跟着就红了:「没看见……被高总知道,我会不会过不了实习期啊?」 「不是找到了吗?你现在自己去跟那个赖老师说。」 小姑娘心思单纯,语气天真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然还是我自己跑一趟吧。」 人事姐姐翻了个白眼,睫毛根根挺翘,无语道:「公司付你多少人工,让你翘班去干这种事。况且你上面大领导都给你解决方案了,要你自作什么聪明,还不快点去跟那个赖老师说说好话,卖卖人情。」 第59章 临江的办公室里,空气净化器运作发出轻微轰鸣,一杯咖啡热气裊裊地放在桌角。 高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藏青色衬衫配黑色西裤,衬衫的款式和胸前的褶皱暗示这件衣服虽然名贵,却没有得到主人善待,它从专柜高金购得之后,就被主人随随便便地塞进了衣柜,只等想起来才往身上套。幸好这个男人身材比例极佳,另有五官为之增色,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不需要任何外包装来彰显。 而此时看起来无比自信的他,正不安地打量着玻璃镜面上反影出来的自己。 每次在镜中看到自己,高斯总会下意识地审视一番自己的五官、轮廓,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外表,虽然这幅皮相在融资初期确实带给他过无数便利,只要有应酬吃饭的场合,王文因就会默认带他出席。可有的时候,特别是遇到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高斯不自觉就会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张脸,才让那个女人移情别恋。 一段糟糕的恋情,给了他人生之初最惨烈的一次打击。 过了下午两点,他跟公司请假,把车开回城郊的别墅。 从创业赚到第一桶金后,高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杭州和北京两地为自己置办豪宅,并且迫不及待地购入豪车两部,姿态高调,引业内同行侧目,甚至有财报挖出那年因斯机构的年报,以扎实的数据为这个年轻人的消费能力背书。作为合伙人的王文因并没有因此看低这个男人,他相信,只有对物慾充满蓬勃兴趣的人,才会对赚钱这种事产生更加浓厚的兴趣,他还鼓励高斯多往其他一线城市购置不动产,买巨额保险避税。但是买好房后,高斯的购房欲望自行消退,紧接着他就开始斥巨资装修他在杭州的这栋豪宅。 找了无数设计师,否了近百套设计方案,以确保他作为唯一的男主人住进去时,完完全全地顺如他心意,别墅的装修採用了极简风格,为了清洗那八十平米小屋拥挤的记忆,全屋採用灰黑基调,摈弃了多余的家具,改用简明的灯光和色块区分,以巨幅落地窗营造光影效果,视野开阔的客厅只摆放两条线条简单的黑色皮质沙发,大理石地面光洁,一尘不染。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高斯去洗了个澡,站在浴室花洒下,他隐约好像听见门铃声响,繫着浴袍带子出去,才发现是自己听错了。 看了看客厅内嵌的数字钟錶,时间还早,他从冰箱拿了一听啤酒,给自己煮了一碗意面。他不习惯生活中有陌生人的出现,所以除了定时请钟点工来清扫房间,很多事他都喜欢自己解决。 吃到一半,门铃响了。高斯丢掉餐布,起身过去开。 站在他家门口的是个陌生女孩,脸圆圆,长相富态可人,自称是赖老师的同事,给她帮忙送个东西,一看到男人的穿着,不自觉就有些脸红。高斯穿了一件浴袍,露出小半精壮胸膛,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光脚踩在通有地暖的大理石地面,露着一双毛腿。 第155页 看清来人,高斯也愣了愣。 那感觉,就像是精心准备的一次大考,他反覆检查文具确保万无一失,却在开考前一秒突然被老师通知取消这次考试。 他接过女孩递来的拷盘,不动声色地问:「不是说赖老师送过来吗?她人呢?」 女孩说:「她家小朋友今天幼儿园面试,脱不开身。」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结了婚的,有孩子的女人,行政楼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刺一样浮现眼前。他抬手捏了下后颈,略觉荒唐地笑了下。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女孩送完东西就走了。 精心筹备的相逢从来不会发生,上帝只钟爱猝不及防的偶遇。 时间拨过两天,高斯已将这件意外完全忘在一边,那天他陪客户在顶楼的酒店露台餐厅吃完便饭,搭中空的露天电梯从三十三楼下来。透过玻璃,整座商厦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这个商厦的设计很秒,环形楼层中间是个悬空的花圃,种满了各色郁金香。越过花圃,高斯一眼看到了对面的赖宝婺,他也佩服自己,快四年多没见,仅凭一个侧影,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女人。 她坐在儿童乐园旁的彩色软凳上,栗色风衣,下面搭了一条黑色阔腿裤,短筒靴。膝上摊了一本书本,也可能是杂志,她低头专注地揽阅。那短短的十几秒里,他目不转睛,随着电梯缓慢下行,她所处的楼层也越来越高,直至不可再见。那一刻,他有种前尘往事和现实交织的错位感。 高斯的记忆中好像就存在这么一幕。 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家咖啡厅,他遇到过一个酷似赖宝婺背影的女人,可怕的是连声音都像到离谱,他在那家咖啡厅的南面卡座坐了一下午,看着那女孩跟她的同伴们说话,分食一块芝士蛋糕,语调时高时低地聊着减肥跟男明星,偶尔也会爆出几声女孩们羞怯的快要喘过来气的笑。后来她一个朋友察觉他的注视,捅了捅她的胳膊,女孩回头,看清高斯,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惊喜。 不是她。 耳边像是有人突然打了个响指,所有神经齐齐一个激灵。心从高处惊落,高斯有种小睡了一下午,忽然被人从梦中叫醒的恼怒。 怎么可能是她? 女孩在同伴们的怂恿下,鼓足勇气过来跟他要微信号码。高斯淡淡一笑,指了指面前,女孩的正前方是吧檯,有乐队在那里驻唱。 女孩的脸霎时红成一片,低声蚊吶说了声抱歉,转身跑回她那些女伴身边。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家咖啡厅,即便有事经过,他也会选择特意绕开。他的爱跟他的恨并蒂而生,难分难解,随着时间推移越衍越烈。 这就是高斯的爱情观。 他从来没有像爱赖宝婺一样爱过一个女人,他也从来没有像恨赖宝婺一样恨过一个女人,他的恨不是无根之水,滋养它的是一腔无处可去的爱意。 宣讲会开始的前半小时,安嘉璐率领团队到场检查,高斯和两个高层晚了十几分钟才到,院校领导主动过来握手寒暄,高斯扫了人群一眼,脱口就问:「赖老师人呢?」安嘉璐动作明显地看了他一眼。 「赖老师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系主任解释。 这两天一直都是赖宝婺跟公司hr对接,问到她的情况也很正常。高斯点了点头,好像没有特别往心里去。 等他们入场的时候,主持人刚刚介绍完这次宣讲会的大概流程以及宣讲嘉宾,各家公司宣讲人依次上台,介绍完公司相关文化背景、岗位情况以及薪资水平后,宣讲进入互动环节,场下应届生纷纷举手提问,其中有个关于因斯晋升通道的问题,宣讲人拿捏不稳,笑道:「这个问题交给我们高总来跟大家解释下。」 她面带微笑地示意坐在最前排的几个总。 高斯提了下西装裤腿,从前排起身,全场目光刷刷集中在这个年轻高总身上,他信步走上宣讲台,调高话筒位置,两手撑住台面两侧,微微俯身,年轻人看向场下的这一眼,有种猎豹重新回到原始丛林的感觉。 他脸型瘦削立体,眉眼深邃,中间一段鼻樑高挺,连眉毛长的都比一般男人来的正直英气,就往那里一站,就有女生情不自禁地低唿:「好帅……」 他是真正做技术起家的,职业初期供职于量化期货部门,对投资策略以及指数研究都有独到见解,兼之本身性格稳重低调,长的又跟流量小生没差,很容易引起异性对他的好感。 下面几家公司的hr坐在一起开玩笑,说因斯这次是胜之不武啊,找个这么帅的老闆来镇场。 一场宣讲会下来,现场气氛活跃轻松。 安嘉璐站在台下,拎着装有电脑和资料的公文包,笑着随在场学生一同鼓掌:「高总风采不减当年。」高斯从台上下来,一手扯掉领带卷在手,解着袖扣往正门方向走,头也不回。 一步裙迈不开腿,安嘉璐勉强跟上他脚步,高跟鞋声频急,她往上提了把单肩包,同他并肩:「现在回去?」 「有点事,后面交给你了。」 他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出会场下台阶,一直走到四月的太阳光里他都没回头。 安嘉璐站在原地看他走远的背影,她笑了笑,心想,这个男人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暮春季节,万物生机勃勃,风也舒服,校园里随处可见红男绿女并肩而行。绕过几弯,高斯把车开进职工楼,停在地面一个公共车位,到地方之后他也没立刻下来,靠坐在车内真皮座椅,一手放松地垂出车外,他歪过头看着那爬满青藤的白灰色墙身,看着有些年代的老式居民楼,他曾经错误地以为自己来看过一眼就会甘心。 第156页 但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楼房虽然陈旧,安保依然做的很好,进出楼里的都是学校老师,文质彬彬,衣着得体,是他一直敬仰的那一类人。教过他的每一任老师都担的上为人师表四个字,让高斯对教书育人这个职业充满了天然的好感。他并不意外赖宝婺最后会成为大学老师,这是最适合她性格的工作,接触的都是象牙塔里的学生,心思要是再复杂一点,她根本应付不过来。 人在情绪里,菸瘾就有点难以控制,他没在车子的储物格里翻到烟,下来锁好车,走去职工宿舍旁边的超市买。到前台要了包红万,有人推门进来,他正拿着手机等待被扫,顺着声音漫不经心地看去一眼。 那一眼将他整个定住。 消失的一切极速涌回眼前,八十平米小屋,酒店的深夜,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像走马灯一样闪回,将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带到他面前。 是四年没见的赖宝婺。 四目相接的瞬间,声音画面都消失不见,万籁俱寂里只剩他自己的唿吸声,沉重无力,起伏之间隔着一段不堪回首的从前。 直到手机叮的一声,提示付款成功,声音才如潮水般陆续回到耳边。 店员的招唿,客户的脚步声,店里放着的快节奏口水歌,一切噪音零碎真实。为高斯托起一个触觉清晰的世界。他低下头,收回自己的手机。 而赖宝婺也像没回过来神,她愣愣地看着高斯。高斯撕开香菸外包身的塑料圈,淡淡又看了她一眼。 她好像一点没变,脸上素净,一点妆都不带,低领毛衣搭一条紧身牛仔裤,打扮地还跟上学的时候一样。 「好巧。」他若无其事地招唿。 赖宝婺比他反应更大,仓促地低下头,将一缕散发掖到耳后,强笑道:「好巧。」 他用大拇指往耳后一指,是她们学校会场的位置:「刚从那里过来,到你们学校来开招聘会。」 「哦。」 无论岁月漏下多少难堪怨怼,回到当下,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受过的情伤耿耿于怀,重逢前任,所有真实的情绪反而都被隐藏。 「不住家里?」他口吻随意。 「太远了,上课赶不及。」 两三句下来,彼此之间都带出了一丝老友重逢的意思,连高斯自己都想不到,他跟她还会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刻。 所有的话题都由高斯挑起。 「买菜去了?」他用夹烟的手一指。 赖宝婺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一些蔬菜水果,她笑了下,眼下是两道熟悉的卧蚕:「忽然想吃沙拉,回去随便弄点。」 高斯点点头,看看她,话锋一转:「对了,方便借个卫生间吗?」 「啊?」 职工宿舍没有电梯,高斯跟着赖宝婺爬了四楼,期间高斯表示要替她拎东西,被赖宝婺婉拒,高斯也不强求,他姿态落拓地跟在她身后,穿过如筒子楼般狭长的楼梯,两道脚步声错落有致,偶尔重叠。 楼道干净,因为前几天下过雨的关系,台阶上鞋印错乱,残留着雨后湿润的痕迹。 四楼,右拐顺数第三个门,赖宝婺低头从包里掏出钥匙。高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颈后一片细腻的白色,马尾没有扎全的散发落在耳边,显得格外柔弱,他喉结一再滚动,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随着钥匙串上饰品铃铛的几声响动,锁开了,她推门进去,把高斯让进客厅。 「要换鞋吗?」高斯站在门口问。 「不用。」 一室一厅的装修格局,家具不多,收拾得也特别干净,赖宝婺指给他卫生间的位置,将菜提进厨房。 听见身后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赖宝婺放下塑胶袋,站在厨房里深唿吸。 女孩待过的地方不可避免地总是香气扑鼻,连卫生间也是,香气来自于洗脸台上一些护肤品、沐浴香氛。高斯并没打算上,装模作样地洗了个手,顺便检查了下卫生间的透气孔,到底不是外面那种鱼龙混杂的民租房,安全性和私密性做的都挺好,除了窗户把手那里有点松动,关不牢,多少要漏点风。 他湿着两手出去,过道对面是她的卧室,为了通风开着门和窗。他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靠墙一张小床,铺着小碎花的床单被罩,旁边书桌上放了一些课本、笔记本和一张照片,看不出一丝已婚的迹象。 高斯走出来,抱臂靠在隔断处,看她:「一个人住这?」 「嗯。」 他有点控制不住语气中的酸意:「你老公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捨得让你一个人住这破宿舍?」 赖宝婺低头切柠檬,不急不缓道:「这里住着挺好的,我本来都没资格分职工房,还是院里特别照顾。」 高斯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听不懂他话里的嘲讽,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淡淡的无趣。 人已婚已育,自己又是何必。 身后有一段时间没人声音,等赖宝婺回头时,客厅空无一人,房门空落落地开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赖宝婺如释重负,垮下两肩,像闯过一关似地松了口气。 她比高斯更胆怯相遇。 赖宝婺收拾完厨房,去卫生间拿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推门,赫然就见马桶上方通风口,有人用条领带捆紧了窗户生锈了的把手,这样夜风再大窗也不会被吹得砰砰乱响。 第157页 看着看着,赖宝婺有些悲哀地笑了一下。 他习惯了。 无论她变成了谁的妻子,他都习惯照顾她。 小的时候,她一直在幻想,嫁给高斯会是什么样。她父母早亡,没有摹本让她对婚姻产生具体的联想,偶尔她也会庸人自扰,等她生了孩子,高斯会不会变成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把孩子的教育全都丢给自己,每天下了班就往沙发上一躺,什么都不管。 现实没有给她庸人自扰的机会,自己一眨眼,也早就过了当初约好跟他去领结婚证的年纪。往事如烟,偶有几个片段闪回眼前,想起当初自己所作所为也只剩羞愧跟难堪,现在再回过头看,她是真想不明白,当年自己怎么会这么狠,一个男人捧出真心来待她,她却狠狠地伤透了他的心。 再也不会有人比高斯对她更好了。 人生动态每往后移一个节点,这种认知就会更加清晰、明确。错过的男人就像错过的风景,他一直都在那里,你却失去了重新靠近他的勇气。 赖宝婺将头埋入膝盖,眼泪静静落了下去。 第60章 春夏交替,气温反覆。 高斯成了流感第一个光顾的对象,一次跟朋友去市里新开的体育场踢球,踢出一身热汗不算,大半夜顶着晚风骑行回来,结果第二天睡醒嗓子就开始疼,他不屑吃药,信奉意志能战胜疾病,只拿白水硬顶,结果中午清水鼻涕一来,下午整个人就烧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他有多少年没发过一次烧,这一来就是摧枯拉朽、轰轰烈烈。他回到家吞下两粒退烧药,倒头就睡,睡到下午两个点被一通电话吵醒,迷迷煳煳按亮手机,来电显示跳着老婆两个字。 卧室里窗帘密合,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他像是一觉睡到后半夜,昏昏沉沉间,被这个电话拉到多年前,他仿佛还睡在那八十平米小屋,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个不停,睡他臂上的赖宝婺喃喃呓语:「好吵……」 当初分手分得这么难堪,高斯一气之下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繫方式,那是他人生之中最失风度的一次经歷,但他没有一鼓作气拉黑赖宝婺的电话,那时候他们就默认,这辈子都不会打一次彼此的手机。 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一会儿显示,他才接起,不耐烦极了:「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女孩咬着唇,难堪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照片?」 才退的高烧让他反应了几秒,他慢慢醒悟过来。 是的。 高斯留了条领带在她的住处,对应的,从她哪里拿走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呢? 是她十九岁那年,高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从大学宿舍摆到那八十平米小屋,分手之后又从八十平米小屋带到了如今暂住的职工宿舍。 高斯被声音一点点带到意识清醒的世界,冷漠重新渗入血液,他又被现实全副武装,特别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总要提醒自己该硬下心肠一些:「这是我的东西。」 这确实是他的东西。 当初高斯送她的所有东西,能快递的都被她快递迴去,不能快递的也被她折现打进他给她的那张银行卡里,那时候,她的姿态不留余地,就是这辈子都不要见面的架势。 谁能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会来问他讨要一张照片。 赖宝婺尴尬:「你已经送给我了。」 高斯冷笑:「我送你的东西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你把这张照片还给我。」 他的刻薄是理工科式的,讲求力的相互性,刺痛她的同时也刺痛自己:「你老公知道这张照片的来歷吗,他受的了你给他生了个儿子,还留着这张照片怀念你的前任吗?」 赖宝婺被他的刻薄击中,瞬间无地自容,难以回辨,她安静了几秒,一声急促的通讯音后,手机被她轻轻挂断。 高斯看着结束通话的界面,他从床上坐起,曲起一膝,静静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他动作迅速地回拨过去,一待接通,不等对方开口,他语气几乎冷厉:「想要的话自己过来拿,今天不来我就撕了。」 他挂掉电话,抓了把睡乱的短髮,掀开被子果断下床。 一场高烧,他才把应该今天上门清扫的钟点工推掉。 一楼走一路捡,把乱丢的衣服、球鞋、袜子丢进脏衣娄,菸灰缸里的菸灰倒倒掉,啤酒罐等踢进沙发底眼不见为净,勉强收拾出几分豪宅本来的模样。一通劳作下来,他全身热气腾腾,单手从后揪住t恤后领,两手一错,从头掀掉,脱了个赤/裸精光进浴室沖澡。 等他从浴室出来,门铃已经响了有好一阵。 高斯顶着一头湿发,套了条短裤过去开。 门打开,门口站着安嘉璐,手上提了一只保温桶,面对眼前半裸美男目光坦然,还有一丝欣赏。他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虽然不像前几年那么夸张地去健身房,但是该有的肌肉纹路依然清晰,胸肌薄韧,肤色白皙。安嘉璐笑笑,举高手里的保温杯道:「听说你病了,我给你煲了点汤。」 高斯看了外面庭院一眼,让她先进来,反手推上门:「我去换件衣服。」 安嘉璐把保温杯提到厨房,铺上隔热垫,又从消毒柜里拿了一副碗筷,在他家开放式的料理台上倒了一点出来。 高斯去楼上换了一件白色长袖,灰色休闲长裤,黑色的厚袜子,抓着头髮踢踢踏踏地从二楼下来,坐到厨房吧檯的高脚凳上,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她煲的鸡汤,头髮还湿着,有一撮翘起,像踢球回来的青春期男孩。这个男人二十九了,看着他的时候,总会让人从心里生出一种怜爱来,就想抱着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给他擦掉脸上的汗。 第158页 高斯抬头看了眼墙上,安嘉璐心领神会:「你约人了?」 他闷闷地摇头。 高斯将粥喝完,又去逗扑到膝上他捡来的一条金毛。他之前在北京养过一条秋田犬,是条骨质化严重的老狗,后来得病老死了,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跟王文因要求拉团队回杭州,还当着他的面立下军令状。 或许也是机缘巧合,回杭不久,某天环西湖夜跑时高斯就在路上捡到了这条被主人遗弃的金毛,他带它去看兽医,办宠物健身卡,给它买昂贵的钙片和狗粮。 世故又天真,喜欢小动物,会爱上这种男人,对一个跟他朝夕相处的女生而言,很正常吧。 安嘉璐在国外读博,听说高斯跟着王文因出来做私募后,她毅然放弃国外的offer回国,还跟银行抵押了自己的车子房子作为首轮资金。之后高斯用筹集到的300万美金做了一组多头技术基金,赶上牛市,第一年他们赚了240%,一个登峰造极的数字。在那之后,相信他眼光的人越来越多,钱像水一样泼进公司。 那一刻安嘉璐知道自己赌赢了,劫后余生的她用第一年的佣金给自己提了一辆保时捷。 在高斯心里,安嘉璐既是同事,又是战友,是值得以命相托将后背亮给对方的人。风风雨雨这三四年,王文因试图给他们俩牵线,哪怕氛围时间都合适,他们都没发生任何越界的事,高斯笑着表示,是自己配不上她。安嘉璐负气之下也谈过几任男友,目前的对象是她读博的同窗,一个巴拿马华裔,已经见过双方父母,感情步入稳定期。 可是甘不甘心,认不认命,那都是另外的事。 安嘉璐忽然轻声:「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这个问题,她三年前就问过一次,那时候的高斯语气冷漠:「她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那时候安嘉璐信了,三年后,她反而不确定。 高斯低着头逗狗,摸了把狗头,他漠然道:「没什么放不放的下,早就过去了。」 门铃应声响起,像是老天给出的最后一个提示。 高斯停下动作,膝上的金毛也跟着往门口望去。他把狗推下膝来,站起身,安嘉璐看着他过去,途中抓了把自己脑后的头髮。 这是他紧张的标志动作。 门开了。 那个女人就站在门口。她抬起头,还是很多年前牵着高斯的手从小诊所里出来的小女孩的脸。 然后安嘉璐就笑了,无奈、自嘲的。命运胆敢反覆捉弄,也是因为他自己甘之若饴。 高斯一句话没问,侧身让她进来。 「我有点事,你先坐。」 把安嘉璐送到门口,她半开玩笑道:「作为同事,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不要犯一些思想上的错误。」高斯淡淡一笑,转头看旁边,轻描淡写道:「想哪去了,我跟她没可能。」安嘉璐笑了一阵,眼中失去笑容,变得严肃、认真,暗含了一丝审视:「你发现没,只要一碰到她,你就会干各种傻事。」 高斯后来才知道,越是局外的人,越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更清,提分手的是她,但看不开的人一直是他。 推门进来,赖宝婺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金毛跟她遥遥相望,观察着对方。他蹲下身,拍了拍掌,金毛的肉垫子扑腾着地,欢快地几下扑进男主人怀里,赖宝婺安静地看着,有点羡慕。高斯牵着狗过去,很随意地问:「要喝点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拿了照片就走。」 「急什么?」他看着她,嘴角微扬,心情不坏的样子,「没来过这里吧,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下。」 他语气讽刺:「只可惜,你没赶上我的好时候。」 讽刺的话像风一样擦过赖宝婺的耳朵,赖宝婺似乎无动于衷,目光只静静地盯着他腿边的金毛,她说:「真可爱。」 她说的是狗。高斯低头看去,心中充盈着无力跟挣扎,她太厉害了,对着她的时候,高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低头。 「是吗,跟黄天天一样可爱吗?」 他语气恶劣:「哦,对了,你应该早就忘了它吧,反正它也已经死了。」 赖宝婺一下子抬起头,眼中的光瞬间淡下。高斯转过脸,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喉头一阵阵发紧。 他太想刺痛她,想把她拉到跟自己一样高的地方。却不得章法。 赖宝婺难受地低下声:「高斯,都过去了。」 有时候高斯是想当作一切都过去,可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啊,都过去了,那你留着那张照片干什么?想证明自己对我余情未了吗?」高斯控制不住地冷笑。 她承受不住他目光的恶意,低下头,手机铃响,是她的电话。赖宝婺仓促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从包里拿出手机。 电话那头是个小孩的声音,他离她不远,听得清清楚楚,声音软萌可爱:「妈妈,我好想你啊,想你想的都快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听电话的赖宝婺神态柔和,那是高斯无缘再可能看见的表情,温柔低语。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去触碰的女人,他心像被什么狠狠捏住了,一把摁进滚油里去,煎熬无比。 他爱她、珍惜她,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一个人这么好,不求回报,她曾是他人生最大的动力,却被她轻轻松松放弃掉。她结婚了,这还不算,她还跟另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第159页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想到这个前提,高斯就感觉自己有点要疯。 可是当着她的面,他偏偏笑了,很放松的:「你儿子催你了?」 赖宝婺嗯了一声,她一无所知地抬起头:「对了照片……」 她骇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斯已经站到了她面前,高大险峻。他身上沐后的香气,低脸看她的样子,他的表情和眼神,全都透着一种陌生的狠劲。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膝弯抵到沙发,没有找到一个支点,她一下子又坐了回去,一手撑着沙发光滑的皮面,抬头看他,茫然地叫了一声:「高斯……」这期间,她头髮上的椰子甜香向他散来一点,是她惯用的那个牌子,一用许多年,那时候她睡过的枕头上全是这个味道,无论跪着趴着,她的汗和眼泪全滴在那上面,香气也越发扑鼻。 喉结一再滚动,他嗤的一声冷笑,大拇指轻搓她脸颊,姿态轻佻:「你看你,怕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啊。」一手压在沙发背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臂下的她,意态轻松、游刃有余,赖宝婺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男人,一个对欲望表露清晰的男人。他跟她四年没见,她对他的信任放在此刻无疑是危险的。 伸手探了探她凉丝丝的脸颊,他的大拇指定在她唇角,他目光玩味深沉,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难听的话来:「怎么,你老公不能满足你吗,要你靠一张照片怀念前任?」 赖宝婺狼狈到耳朵发红,每个女孩都有最漂亮的一个表情,高斯也是在离开她后才发现,赖宝婺最让人心动的一个表情是尴尬,目光闪躲、不敢看人的样子最美。是个男人多少都有点大男子主义,掌控的感觉让他特别有安全感。高斯垂眼看她,轻蔑地笑了。 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下巴,高斯低头强势地吻了下来。唇齿相碰牵引出的痛意让赖宝婺陡然回神,她睁大眼,抬手抵住他韧实的胸肌,下意识想要推开他,没能把他推开,她的手反被他摸索着按住,拉下来放到自己腰后——要她搂他,像很多年前他们刚刚学会做这件事一样,她总是在怕,他不厌其烦地慢慢教她。 赖宝婺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吻来时汹汹、霸道蛮横,咬噬的感觉清晰,让她感觉到疼。他期待了很久的吻,像露水浇到干透的土地,滋的一声轻烟过后就没了影。他让她感觉想了很久、计划了很久,一经得手就不会轻易放手。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咫尺之间,赖宝婺看见他沉迷地闭上眼,睫毛轻颤,他整张脸都柔软起来、无限眷恋,轻轻地碰一下,再分开,吻一下,再分开,时隔四年的吻从掠夺并成了索取,他含着她的唇瓣,诱哄着将蚌肉敲开,要她伸出来。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赖宝婺勐然发力,一把推开他。高斯踉跄后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茶几上,他表情浪荡地看着她,歪过头,用拇指慢慢擦掉唇边的液体。被人亲过的赖宝婺形容美好,脸庞细红,嘴唇莹润微肿,高斯笑了:「反应这么大,是没把你亲爽吗?」 一个男人想要变得斯文有礼需要十几年的教育,但他要想变回混蛋,一秒钟就绰绰有余。 赖宝婺被他说的难堪至极,撑着沙发皮面坐起,浑身无力,声音低低:「混蛋。」高斯笑了笑:「说对了。」她冷眼看他,起身要走,他手只轻轻一拉,她随之又跌坐回宽大的沙发上,赖宝婺表情都不对了:「你放开我。」 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高斯两手扯住后领,反手脱下他上身那件连帽卫衣,露出精壮胸膛,两臂肌肉贲张。衣服被他随手丢在旁边地上,他踩过卫衣几步走到她面前。 赖宝婺的脸色变了:「你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他附身下来,一只手压在她耳后的沙发上,两根手指捏起她的下颌,轻轻晃了晃,享受地看她表情,「为了一张照片大老远来找我,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赖宝婺惊怒:「我没有。」 高斯笑了:「那现在也不是你说了算。」 他一偏头,唇又压了下来,比之前那次的姿态更加蛮横,他咬得她快叫出声,赖宝婺奋力挣扎,抬手乱打,对一个常年有健身习惯的男人而言,这些打闹对他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聊胜于无。赖宝婺被气喘吁吁地压进沙发,他压住她一条腿,一手将她两只手固定在她头顶,开始一粒粒地解她开衫的纽扣。 「高斯,你放开我……」 拉扯间,领口被拉下,露出她小半胸口,那里肌肤晶莹白皙,一条金项鍊下坠着一只小狗。 高斯愣了一下,他用手指托起那根项鍊,是他记忆中他送给她的那一条,兜兜转转,还是被他留在心爱的人的颈上。 再去看她时,高斯眼里的欲望悄然减退,只有昔日的温情蔓延。赖宝婺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里总是汪着一泊水,像是最开始在床上的那几次,她总被他弄疼。 他想,这女的太厉害了,自己这辈子都厉害不过她万分之一。他看着她柔媚的眼睛,眼中依恋的光芒……时隔四年,她依然能相信,他不会这么对她。事实也证明她赌赢了,无论他有多恨这个女人,它的来源也是求而不得的爱。 高斯一头倒在她身边,挨着她的脸,髮丝扫到他的脸颊,之前那一触即发的欲望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他的唿吸温热,随着他说话吐出的气流拂过她太阳穴,他的手轻轻覆在那枚金项鍊上,掌下原本急促的心跳渐渐变缓。她安全了。他也是。 第160页 「恨我吗?」 赖宝婺抬起眼看看他。他肤色白皙,睫毛又长,哪怕刚刚坏成这样,此刻的他又成了一个茫然的、受了伤的大男孩,不等她回答,他弯唇笑了起来,脸往她柔软的头髮上蹭着:「我也恨我自己,恨我一碰到你就要干傻事。」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他还是看不开,你让他怎么看的开,一个被他视为人生坐标轴的女孩,为了她放弃北京的机会,甘于沦为一个平庸的男人,结果呢,她不但跟别人结了婚,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为什么啊……」 他到死,到世界毁灭那一天,如果有神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次机会,他压根就不想什么拯救世界,他就想问个明白,那个女孩当初跟他分手的原因。 「看我现在这样,后悔了吗?」 两人侧躺在一张沙发上,幸好沙发够大,他在外侧从后抱着她,结实的手臂弯在她小腹前,他不肯放她走。 赖宝婺低声:「后悔死了呢……」 高斯听到这话就笑了,笑的时候带动胸腔一起震动,他声音低沉:「哄我呢是吧?」 赖宝婺认真道:「真的,看到你这么成功,住这么大的房子,我可后悔了,怎么……怎么当年没抓住啊……」 他声音闷闷地,将头深埋在她后颈,深深吸了口气:「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年没抓住?」 「你才不会后悔……从来只有我后悔的份……」 「谁叫我比你傻……」 说到后来他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清,他下午刚吃过退烧药,刚才又跟她闹了这一下,现在药劲上来,他嗅着她头髮上的香气,抱着她馨香的身体,像是回到了从前那八十平米小屋,唿吸声渐沉,他头一歪,抱着她安静地睡着了。 赖宝婺就被他这么抱着,再不舒服都不动一下,他现在有多累她心里最清楚。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高斯迷迷煳煳醒转,已经是两个小时候后的事。他一觉好眠,睡眠质量空前地高,几日疲惫一扫而空。听到些微响动,赖宝婺迟疑着在他手臂上转过头,高斯下意识地亲了亲她头髮,有点眷恋的疼爱模样,哑声问她:「睡着了吗?」以前同居的时候,他晨昏颠倒,只要有空赖宝婺就会上床陪他睡一会儿觉,有时候能睡着,有时候并不能,久而久之他习惯睡醒之后问她一句有没有睡着,像对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 赖宝婺摇摇头,她推开他沉重的胳膊,想要坐起来。高斯愣了一瞬,像是才意识到今时今日两人的地位和关系,他跟在她后面坐起身,抓了把头髮,淡下语气来:「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待会儿送你回去。」 赖宝婺说:「不用了。」 她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地,高斯看她一眼,自行上楼去换衣服,再出现在她面前时是一件黑色v领的针织毛衣,一条灰色休闲长裤,清爽帅气。他俯身捞起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 他的r8送去保养了,换了一辆平时公司用来接送客户的车,他自己不常开,对操控台的按键不怎么熟悉,赖宝婺看他平日里一副精英到不行的样子,此刻摸摸索索四处研究档位,忍不住转开脸,对着窗外笑了。 「笑什么?」 他看都不看她,也知道她在笑。 车子终于被发动,高斯转过脸来,似笑非笑道:「谁都有第一次的,是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开,但是高斯开得还是稳稳噹噹,直到靠近那熟悉的小区,他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拐角处,她说了声谢谢,刚要推门,被高斯从后面叫住:「小宝。」 亲昵中带着独属于过去的称唿让她心头一颤,她回过头。他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转过脸来,眉眼冷峻地看着她。 他笑了笑:「真后悔?」 赖宝婺有些疑惑。 「给你个机会。」 说出给你个机会四个字的时候,他好像一点没变,跟高中那个坏男孩的模样悄然重叠……时间怎么会过的这么快? 「做我的情人,怎么样?」他语气轻描淡写,不以为意,最坏也不过是撕破脸皮,再奉送他一记巴掌的事,「我每个月定期给你一笔钱,金额你定,我的房子随便你住,当然,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他弯唇,「你不用立刻回復我,可以考虑一下,或者有其他条件尽管提。」 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也不会用这么难堪的方式提出这么难堪的要求,看似无礼,真正伤害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赖宝婺摇头:「你会痛苦的。」 高斯目光漆黑地注视着她,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高斯,你不是坏人,我们俩如果维持这种关系下去,觉得痛苦的一定是你,你的道德让你做不出这种事。」赖宝婺笑了笑,接着往下说,「你问我后不后悔,我说后悔的时候也不是在哄你,对不起啊高斯,那时候我太年轻了,做错事,想回去弥补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高斯眼底发红,这些进到他心里,变成了块垒让他咽不下去,他慢慢地问:「谁说来不及?」 程恩飞接下了课的小烨一回家,热情的温亦敏妈妈为了答谢他上次送她女儿的礼物,自己烤了些曲奇饼干。程恩飞抱着小烨一从车里下来,小烨一人小眼明,对周围景象观察细微,忽然朝着某处喃喃地叫了声妈妈,程恩飞拎出后座的饼干手提袋,顺着他声音回头,就看到赖宝婺从不远处一辆布加迪里下来。 第161页 他脸色遽然一变,摔上车门,抱着烨一过去。小烨一似乎也察觉到程恩飞情绪不对,小短腿在他间勐蹬,上半身一顿一顿往他妈妈那里扑,被赖宝婺接到怀里。 一个男人从驾驶座里下来,隔着辆车,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对看了一眼,一齐转头看向这对母子。程恩飞多少无语:「忘记谁给你买的变形金刚,有了妈就不认爹了是吗?」小烨一将头往赖宝婺肩上一搭,小手一搂,充耳不闻。 赖宝婺抱着小烨一,回头跟高斯道别:「我先回去了。」 高斯点头,忽然喊住她:「餵。」 第61章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直觉,这声餵不光把赖宝婺叫住,连程恩飞也跟着一起回头。高斯手搭在车门上,看着这一家三口,这个男人在外表上没比程恩飞占多少优势。他是帅的,帅的清楚坦荡,过目不忘,不过跟程恩飞的精緻漂亮相比,又多了一种男人的简素和粗犷,他盯着程恩飞的眼,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刚好顺路送她回来。我认识她很多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满,你直接沖我来。」 程恩飞转过头,牵着烨一的小手,争锋相对地还以冷笑:「我有什么问题,是你自己搞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吧。」 「是个男人的话,就别做那种为难女人的事。」高斯直接把话挑明。 两个人的目光争锋相对,两人的厌恶也是旗鼓相当,从第一次见到程恩飞开始,高斯就有所察觉,这个男人一直用排外的态度针对自己,没想到是这种心思。 赖宝婺皱眉:「好了,都别说了,你先走吧。」 话是对高斯说的,高斯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车。 最后连张美琴都看出了异样,等保姆餵烨一吃饭的时候,张美琴把赖宝婺拉去厨房,借着洗水果的空档悄声问她:「你跟恩飞怎么了?」赖宝婺惊讶:「什么怎么了呀?」张美琴朝客厅努努嘴:「看不出啊,一整晚闷声不响,低头就看手机,你们吵架了?」赖宝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啊。」 吃过饭,程恩飞送赖宝婺回学校,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窗门开着,夜风吹得赖宝婺神思恍惚,一手撑在脸边,程恩飞的声音也被风吹得零落消散,偶有几个字进到耳朵里,赖宝婺也来不及做出回应。 程恩飞看她一眼,他说:「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心不在焉地对我?」 他语气反常地有些沖,带着薄薄的积怨,话音刚落,两人都沉默。 程恩飞这个人总体是好说话的,就是他脾气一上来,赖宝婺通常都get不到他生气的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她无奈地转过头:「又怎么了啊?」 他弯唇,从唇角衍生出来两条讽刺的纹路,捏紧了方向盘:「是因为他吗?」 「他回来了,让你心也变了是吗,」他哼笑一声,「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严欢的。」他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你捨得烨一吗?」 赖宝婺移开眼,看向窗外,风把那些短暂的快乐、思念,吹得稀薄,烟雾一样的来,烟雾一样迅速散开,她轻轻嘆了口气:「我怎么可能会忘啊……」 得到这种保证,程恩飞似乎放松下来,他语气轻松地说起上次出国见闻,赖宝婺应景地笑了笑,看着前方马路,她的工作单位就在前面大学城,拐个路口就到了,她连忙道:「你让我这边停好了,我买点东西。」车缓缓靠边停下,赖宝婺下车来,跟他说了声拜拜。程恩飞弯过头忽然叫了一声赖宝婺。赖宝婺下意识回头,看到昏暗车中坐着的这个男人,五官模煳,只有轮廓隐约,仿佛从前故人坐在那里,剎那间心头一颤,赖宝婺有些看住了。程恩飞看她这样又觉得索然无味,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算了。」 赖宝婺站在路边看他的车开远。 孤单、寂寞,如阴影一样涌了上来。 拎着一袋车厘子回到职工宿舍,赖宝婺刚打开客厅的灯,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把电话接起。 「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赖宝婺有些疑惑。 高斯笑:「看你家灯亮了。」 听到这话,赖宝婺下意识走到客厅窗边,推开往下望,楼下路灯昏黄,隐隐绰绰地映出停在路边的几辆私家车。清凉晚风托起她的长髮,知道他在其中某一辆里坐着,让她的心在此刻孤寂的夜里终于找回了一点方向。 「路上看你一个人走回来。」 「怎么不叫我?」 「怕吓到你。」 「我这么不禁吓吗?」赖宝婺也笑了。 那边低笑,气流阵阵地扑到她耳边,他似乎就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他声音低低,尾音微扬地问她:「你说呢?」 清明的月色照耀着两颗摇摆的年轻人的心。 「他没为难你吧?」 赖宝婺无奈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高斯淡淡地,不经意地又来了一句:「我不该乱想吗?」 话题太敏感了,赖宝婺沉默。 唿出心头郁气,高斯沉声:「我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他家再有钱,不花在你身上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图他那张脸,再说了,他再像也不是邵天赐。」 就像根针扎在手背,邵天赐是她永远不能触碰的软肋,赖宝婺吃痛地叫出声:「别说了。」 第162页 双方都沉默,过了一会儿,高斯干脆道:「离婚。」 怕她还有后顾之忧,高斯斩钉截铁道:「如果你想要孩子的抚养权,我帮你去北京找最好的律师,我一定会给你把孩子要回来。」 「只要你自己态度坚定,想离一定离的成。」 她心头茫然,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让她过成眼下这个样子。 糟糕、混乱,连她想要什么都没办法跟人说清,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看着爱她的人为她忧心着急。 「不用了,高斯,我现在过的挺好的。」 「是吗,」他声音艰涩,「挺好的你哭什么?」 她哭了吗?赖宝婺抬手擦脸,意外触到满脸的水,她真的哭了。如果世上还有谁能在她哭之前知道她哭,在笑之前知道她笑,只有高斯。 「谁说我哭了?」 「开下门。」高斯嘆了口气,「我在门口。」 赖宝婺迟疑了一瞬,掉头看向房门。拉开门,高斯就站在门口,衬衫长裤,个子高大,双肩平宽,他收起手机,向前走近,垂眼看着她。赖宝婺迴避掉他的目光,强笑道:「你来多久了?」 他平铺直叙:「送你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不回来,我也就走了。」 结果她还是回来了。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希望她幸福,哪怕这幸福不是他给的。 身后走廊的应声灯熄灭,他像是站在明与暗的分界,光影将他的脸孔切割地格外立体、深邃。他目光漆黑地注视着赖宝婺,她做梦似地看着他,眼底有光。不光是他在等她,她一样也在等他,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对人生对未来,她一度也想过放弃,她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幸福。 隔着泪眼,他的模样在她视野里迅速模煳。高斯伸手过来,粗暴地擦了把她的脸:「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笨蛋。」 他侵近一步,单手控住她后颈,不叫她躲。头一偏,脸压下来,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唇。 唇齿交缠间,她被他带动着转身,推上门板,身后的房门应声合拢。 这个吻还在继续。 高斯气喘微微地低下头,忽然笑了,他从高中开始教这个女孩做题,长大了教她接吻,她所有关于性的经验都是他给的。作为第一个老师,他似乎该骄傲,她被他教得很好,懂得女生被吻的时候要把眼睛闭上。 「good girl。」 压着她,他的吻从唇辗转到她脸颊,感觉到她动情的喘息,他往她耳眼里吹气,低声诱哄的语气:「你也想的,是不是?」 赖宝婺闭着眼,他的手从她腰后进来,四处乱摸,那种滋味又难受又好受,摸得她头皮发麻。人都快站不住的时候被他打横一把抱起,进了卧室。 做完了他也不肯走,两人窝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床实在太小,两人得贴在一起才能勉强不掉到地上,高斯从身后抱着她,手臂环在她胸前,不时低头亲吻她圆润细嫩的肩。她被弄没了劲,贴在他胸膛昏昏沉沉地补了个午觉,结果没睡多久又被弄醒,感觉到他手又不规矩地在自己身上乱摸,唿吸声渐渐加重,唿吸间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都要哭了:「你有完没完?」高斯抵着她额头笑:「又不要你花力气。」 两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他做的有些过火了,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他才心有不甘地从她身上下来,復又搂紧了她的腰,吻她发顶心,持续给她洗脑:「离婚别忘了。」 赖宝婺徒然大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夜:「烨一还小……」 高斯不满:「那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去,等他成年?」 黑暗中,赖宝婺转过头,伸手抚着他汗湿的背,轻声道:「高斯,我们没可能了。」 高斯恶意地用下面顶她,语调粗俗恶劣:「这叫没可能?」 赖宝婺不光脸红了,整个人像刚熟的虾子,她把头埋进他的脖子:「你也不要说了。」高斯来回摸着她的胳膊,用唇贴了一下她的发顶心:「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心里一直有我的,是不是?」 不管因为什么,是余情未了,还是跟现任比较之后发现他更好,这些都够让高斯像条狗一样心甘情愿地回头。 「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赖宝婺低声道,「往前走,别回头,把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我自己也能做到,好好地活下去。」她摸了摸黑暗中他歷经一夜冒出鬍渣的下颚,有点扎手,「这样就够了。」 「什么够了?」高斯松开她,低头看了看她。 「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找我,我们聊聊天说说话,你想要吃什么我就做给你,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高斯禁不住冷笑:「那我们算什么,偷情?以后出去了,你怎么跟别人介绍我,前任还是姘头?」 赖宝婺被他说的无地自容,难以自处。她承认自己的自私,难以迴避,她既贪恋高斯待她的好,却又无法正大光明地跟他在一起,才造就了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她的脆弱纵容他登堂入室,给了他一线生机,可是却无法给出满意的结局。 高斯可能真的被气到了,翻身坐起,憋着一股气穿衣穿裤,几分钟后摔门而去。 赖宝婺以为自己会难受很久,结果他走后不久她就睡着了,什么梦都没做。 第163页 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第二天高斯又来了,这次没等在他家门口,她从家里回来,经过他车时被他叫住,高斯从车里下来,又绕到后备箱,拎了一大袋的生鲜食材出来,超过呆在路边的赖宝婺,像主人似地自顾自上楼。 他在客厅处理工作上的事,赖宝婺去厨房忙活,中途发现米醋没了,喊高斯下楼买,他不情不愿地下去,一口气提了六瓶500ml装回来,说这样组合买来最划算。赖宝婺目测了这六瓶的重量,点头微笑:「你能扛回来也是厉害。」 高斯嗯哼。 「如果保质期之前没用完,那叫什么划算?」 高斯皱眉:「怎么可能用不完,以后我每天都要过来吃饭的。」 赖宝婺:「每天喝醋吗?」 高斯斜眼看她,又哼了声:「不行啊?」 最后赖宝婺做了三菜一汤,一个百合木耳小炒肉,一道小炒牛肉,一条焖鱼,炖了一锅排骨莲藕汤。高斯添了两碗米饭,依照惯例他去洗碗。洗了两天,第三趟来的时候,高斯抱了一台洗碗机过来,撸起袖子,在厨房鼓捣怎么安装。 吃过饭,就是各忙各的,互不打扰,一个在房间编写学院各项荣誉的竞选材料,一个在客厅研究各区域的市场指数指标,早睡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赶上周五晚上没什么事,他们也会挑一部电影,投影到客厅的空白墙上一起看。在挑电影的口味上,赖宝婺偏向于亚非拉电影,小众到高斯可能连这个国家的名字都没听过,有时候赖宝婺也会迁就他的口味,陪他看一些美国大片,重温钢铁侠系列。她发现自己生命中遇到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大小,都对这类超级英雄有种特别的情结。 「烨一就特别喜欢钢铁侠,」赖宝婺轻声道,「我到现在都不敢让他看復联4.」高斯看了她一眼,她抱膝缩在沙发里,提到孩子时嘴角轻轻上扬,有些女孩大概天生就适合当母亲,说这句话的赖宝婺让高斯有种特别心动的感觉。 高斯没吭声,赖宝婺以为他不爱听她说些,就不提了。紧接着他伸手过来,把她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他说:「你这么喜欢小孩,以后我们俩再生一个。」 说完这话没过两天,他就把孩子的亲爹程恩飞给揍了。 那天公司聚餐,吃完饭从楼上下来,一楼是个酒吧。经过露天走廊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到程恩飞跟他几个朋友坐那喝酒聊天,每个人手边都带了一个挺漂亮的女生。高斯脚步一顿,转身下楼,安嘉璐怕出事,赶忙跟上他。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高斯径直走到卡座前,停住,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 倒是他一个朋友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他:「你谁啊?」 高斯越过他,走到程恩飞面前,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扯开领带,程恩飞原本伏在女孩颈边窃窃私语,时而低吻两下,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来,那张酷似邵天赐的脸在灯红酒绿中异常扎眼,他漫不经心道:「是你啊。」 高斯冷声:「有了妻子孩子,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程恩飞笑了,起先是耸肩笑,而后是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睡完别人的女人跑过来教训我,你他妈先问问你自己做的对不对?」在场诸人都是如他一般的狐朋狗友,私生活不堪入目,听了都只是点头浪笑。 高斯面色铁青,见此情形,安嘉璐在他身后悄然止步,不敢上前。 程恩飞站起身,一臂搭在他肩上,醉醺醺地同诸位介绍:「不认识吧,给各位介绍下,这位就是我太太的姘头。」看清他身后站着的女人,程恩飞不由弯唇,唇边聚起一缕讽刺的笑容,「睡赖宝婺睡腻了,又换了口味是不是?」程恩飞上下看他,「我是真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是怎么睡到赖宝婺的,有空的话能不能传授我点经验?」 高斯忍无可忍,再无废话,对准这张脸一拳挥了过去。卡座的那些个狐朋狗友才知道这人是上门找茬的。没等周围的人过来劝,两个体格相当的男人已经扭打到了地上,茶几被撞出老远,桌上的酒瓶碎了一地。高斯捏着程恩飞的衣领,提到自己眼皮底下,却听到程恩飞咬着牙齿质问自己:「这四年我跟她过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 一群人过来拉架,程恩飞的女伴扑过去扶他起身,一转脸的瞬间让高斯皱了下眉,卡座原本光线昏暗,他之前的注意力和情绪都在程恩飞身上,现在才发现她竟然酷似一个女人。 他愣住。 夜深人静的城市街头,高斯气闷地坐在车里,衬衫歪斜脏乱,像只外面跟人恶战一场的野狗,此刻不得龟速回自己的地盘,低头处理手上的擦伤。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打架的狠劲,发怒时额头爆出的青筋,那种蓬勃真实的野蛮和男人味,让安嘉璐深深为之心动,或许每个女人内心深处都有种慕强的本能。 「没事吧?」安嘉璐拉低后视镜,从里面看他。 高斯舒展了下五指,冷笑:「没事。」 安嘉璐悠悠道:「如果有个人能替我揍一次渣男,我这辈子就是死也甘心。」 高斯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 安嘉璐轻笑,摇头:「你不懂,你说像我们这代人缺爱吗?不缺,我们就是在爱里面长大的,对爱的要求就更高了,日常嘘寒问暖、关心疼爱这些套路根本就打动不了我,除非有个人愿意为我生为我死,愿意为我低声下气做尽所有不体面的事。」她看着前面,头靠上座椅,轻嘆息,「这种男人,只可能在十五六岁青春懵懂的时候遇到一次,越往后就越不可能有,人都是越长大越爱自己。」 第164页 「所以你知道吗,我真的挺羡慕她。」安嘉璐感慨,「我这辈子都遇不到一个肯为我打架的男人了。」 高斯并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情,这是爱一个人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你要是爱她,就不会想看她受委屈。 等脸上的淤青淡没了,高斯才又出现在赖宝婺面前。她去早教中心接小烨一下课,看时间还早,带他去小区的公园玩了一会儿,傍晚时分,附近一些家长都带孩子出来散步,小烨一看到认识的小伙伴,撒欢跑过去,亲热地跟她们抱在一起。 「你儿子女人缘不错。」有个声音响在头顶,赖宝婺转过头,高斯抬腿跨过木凳,提了下裤腿,在她身边坐下。 快要淡去的夕阳下,赖宝婺看了眼他下颌还没淡下的乌青,问:「你脸上怎么了?」 高斯说:「跟疯狗打了一架。」 赖宝婺笑了笑,没再问。 清凉的晚风轻轻吹着草地,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和尖叫声,赖宝婺的目光一直系在小烨一身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疯玩了一阵,他跑累了,又扑到赖宝婺膝前要水喝,赖宝婺鼓励他今天特别棒,会主动来喝水。她从包里拿出儿童水杯,弹出吸管,让小烨一自己捧着喝。高斯目不转睛,他发现人类幼崽喝起水来真的太可爱了。 小烨一喝完了,赖宝婺问他还要不要,他摇摇头,依在她怀里静悄悄地看她身边的男人。高斯跟他打招唿:「小烨一是吗,听你妈妈说你喜欢钢铁侠?」 小烨一睁着那对黑黝黝的大眼,没吭声。 高斯俯下身,跟他目光平视:「叔叔家有套钢铁侠的乐高,所有装备都是可以拆下来的,哪天跟叔叔回家去拿,好不好?」小烨一来劲了,眼睛发亮,他看赖宝婺,看她没有反对才从赖宝婺的膝上滑下来,走到高斯膝前,展开了小胳膊,抬头看他。 赖宝婺解释:「他给你抱他。」 所有人类幼崽的思维模式其实跟动物没什么区别。在小烨一的世纪里,所有大人喜欢他的方式就是抱他,他喜欢谁的最高嘉奖就是让人抱他。高斯心都化了,托起他腋下抱他到自己腿上,这么小的一个人,奶味扑鼻,份量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赖宝婺,没有谁能生出这样一个小孩来,高斯心中酸楚,彻底认命了。 「我一直想不到,」高斯看着小烨一头顶那三个发旋,轻声道,「你会生这样一个小孩出来,刚知道有他的时候我还有点侥倖,心想这会不会是我的小孩。」 赖宝婺笑了下,想到两人过去的点滴,笑着笑着又有些感慨。 「后来我觉得,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都挺好的。」高斯顿了一下,看向远山树影,把那句也挺好的又重复了一遍,「有个跟你血脉相连的人,你也不会太孤单。」 赖宝婺笑了笑:「能见到烨一出生是我最大的幸运。我很小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我很清楚,如果一个孩子从小没人能让他叫妈妈,长到再大他都会觉得孤独。」 眼眶发热,晚风却清凉。 她的孩子现在坐在他膝上,是她从前坐过的地方,他一生中最感动的时刻,他珍惜的人都到场了。 高斯握住她纤细微凉的手指,心潮涌动。他们认识太久,爱得太深,给了彼此最真最初的那份冲动,好的爱情给他们打了扎实的基地,即便闹得再不堪,时隔经年,他们依然能靠着从前的默契坐到一起。 暮春时节,万物復甦,两颗年轻的心在这个微冷的傍晚渐渐走近。 「我知道,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 「高斯,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你就走吧,别等我了。」 「谁说我等你了,我就是闲着无聊,走着走着,发现还是待在你这里比较舒服。」 赖宝婺看他:「笨蛋。」她又笑了。 高斯点头,一本正经道:「对啊,哪个脑子聪明的会追你这么久。」 小烨一跳下他的膝,找他的小朋友玩去,两个追着他背影的成年人依然坐在原地。 他说:「这样确实够了。」 赖宝婺回头。 「小时候我欺负你一次,等大了你再欺负回去,」他笑了,不算释然,但是也算说服了自己一次,「这一回,我们真的扯平了。」 只要她肯离婚,他随时都可以娶她,哪怕中间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这是一个男人从他高中就拿定的主意。 风吹在脸上,赖宝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散完步,高斯抱着小烨一送赖宝婺回去,路上气氛很好,两人闲聊的时候说到了一个让赖宝婺意想不到的名字:严欢。高斯刚来杭州的时候遇到过她一次,在南京路一家餐厅,她跟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过来吃饭,身边还跟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两人狭路相逢,高斯冷淡地沖她一点点头,连客套的寒暄都欠奉,径直往里走,又被严欢叫住,高斯回头,对上她慌乱中带着一点好奇的眼神:「你们还在一起吗?」她问。 高斯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她现在的老公,人在杭州做生意,做的还挺大,离异带个女儿,十岁了,两人是在工作上认识的,确定关系后严欢就从公司辞职,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过上了贵太太的日子,成了同公司部分女同事眼中「嫁的好」的典范。 第165页 赖宝婺慢慢道:「那也挺好的。」 每个人都向前看,只是有些早有些晚,哭过了,爬起来,摆脱过去的阴影,走完人生剩下来的路,这是她认为最正确的事。高斯单手抱着小烨一,跟她并肩走在一起,两人的指尖偶尔擦到,又离开,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指被他勾住,高斯面不改色地调整了下角度,刚好完完整整地将她的包住,这充满初恋气息的触碰让赖宝婺心动不已。 赖宝婺转过脸来看他,高斯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问:「看什么?」 赖宝婺抿嘴一笑,并不说话,俩人步调一致地往家的方向去。碰巧张美琴从院子里出来,刚好看见他们。张美琴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招唿:「是小高啊……怎么来了,进来坐一会儿……」高斯把孩子还给他奶奶,笑说:「不进去了阿姨,公司还有点事。」 他看了看赖宝婺,明显的恋恋不捨,赖宝婺心知肚明:「我送你。」张美琴抱着孩子,看着这对年轻的男女并肩走在一起,在树荫下走远了,相视一笑,手又慢慢牵到了一起。她轻轻嘆了口气。 第62章 结局 赖宝婺没想到,再听到严欢的名字是从程恩飞的嘴里。 他告诉她,严欢要结婚了。 结婚之前,她想再见她一面。 婚宴定在杭州一家五星级酒店,低调奢侈。赖宝婺抱着烨一从车里下来,驻足看着酒店拱门前那对新人的合影。 程恩飞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其实我们也可以跟他们一样的,不是吗?」 赖宝婺看他一眼:「是你把烨一的驱虫丸给吃了吗?」 程恩飞没理她,抱着手臂自顾自道:「烨一一直叫我爹地,我们真要结了婚,他也不用改口,反正我觉得挺省力的。」他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赖宝婺把孩子递给他,程恩飞下意识就接住,见她低头翻自己肩上的托特包,程恩飞不明所以:「你找什么?」赖宝婺头也不抬:「烨一的退烧贴。」程恩飞手往小烨一的额头上一贴,疑惑道:「也不热啊。」赖宝婺慢条斯理:「给你的。」他终于被气到,长腿一迈,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往里走。 这也不是他头一回被她气到,类似的话两年前他也说过一次,那天他生日,喝多了发酒疯,差点跟人打起来,她开他的车送他回去,邵天赐靠在副驾驶座上醒酒,突然问:「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赖宝婺专心致志地开自己的车,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你父母催你了?」程恩飞懒洋洋地:「要不然呢?」赖宝婺语气鄙夷:「兔子都不吃窝边草,麻烦你下次把目光放远一点,别总在身边这一亩三分地打转。」 程恩飞笑:「还不是,还不是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嘛。」 赖宝婺:「我谢谢您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在那之后程恩飞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赖宝婺也当他是胡说八道。可能是看久了这张脸,赖宝婺反倒不觉得他跟邵天赐有多像,因为换邵天赐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或许是被严欢的这张结婚照给刺激到了,那之后程恩飞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有点冷冷的,闷闷的。 婚礼还没开始,傧相看他们一家三口,又说是新娘那边的朋友,直接把他们往楼上的化妆间领,赖宝婺抱着烨一走在前,程恩飞落在后面打电话,渐渐跟他们错开了一点距离。 快到化妆间门口,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穿红旗袍的阿姨,面有喜色,关上门前还笑容可掬地跟里面的人说话,等眼睛一转向走廊,看见抱着孩子的赖宝婺,脸色一下就变了,快步走上前,厉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她生拉硬拽要把赖宝婺往旁边弄,吓得怀里的小烨哇哇大哭,女人发颤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很快又醒神,把他们母子往外推拉,像生怕自己后悔一样:「出去!带着这个野种给我走。」 小烨一搂着赖宝婺的脖子不肯看她,吓得直往她胸前躲。赖宝婺拍着小烨一的后背心,挡掉女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楚道:「这是我儿子,他姓邵。」或许同为母亲,也或许怕被新郎那边的亲戚看到,女人慢慢松开了手,放赖宝婺过去。就在赖宝婺将要推门的前一秒,女人在她身后无力道:「你给欢欢看一眼,看完了你就把孩子抱走,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声音都哑了:「医院里就说好了,孩子让你们抱走,我们家就当没生过,哪怕以后得了绝症也不要找上门。」 推开门,婚礼的氛围已经相当浓重,满房间的白纱彩带和气球。 镜子里的严欢刚戴上头纱,妆容精緻,她原本笑着在跟化妆师说话,笑容忽然僵在嘴角,她看到了镜子里抱着孩子进来的赖宝婺。 她好像一点都没变,眼神清澈,母亲的身份让她比少女时期多了一份淡然和知性,像是对生活认了命,而生活却额外开恩施给她的一丝温柔。 几个伴娘都是严欢从前的同事,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子,乍惊乍喜,一起围上来逗他,他从一个姐姐这里被抱到另一个姐姐手上,一点都不怕生,最后房间里的人都抱了一圈,交给新娘。 小烨一用那双酷似邵天赐的眼好奇地看着她,看她的婚纱,她的头花,他连看人的方式都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前尘往事交击,严欢的心在那双眼注视下酸软不成形,她接过烨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真实的分量和触感让她鼻头一酸,眼泪几乎下来。她试探性地、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乌黑头髮,有点怕似的。小烨一仰起头,目光漆黑地盯着她胸前白纱。她痉挛似地一把抱紧了他,眼泪滴在他的头髮上。 第166页 伴娘和化妆师暂时离开,让这对曾经的老友叙旧,小烨一在沙发上爬上爬下,他还太小,感知不了房间里这两个大人看他时目光的重量。 小烨一没玩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回头找自己妈妈在哪,伸开两手要她抱,赖宝婺不好意思地说:「他昨天晚上闹觉,今天早上有点起床气。」 严欢看着她怀里的小烨一,目光柔软,轻声道:「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他多大了。」 赖宝婺:「39个月。」 严欢笑了笑:「是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他是四月里生的,跟天赐一个月份。」 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眼泪不再流,只剩往事在心中发酵后的微酸。 小烨一比预产期早两周出生,也不算早产,只是这个孩子来的猝不及防,生也生的猝不及防,让所有人都没来的及做好准备。 因为是未婚生子,她不敢回老家,就在杭州本地办理入院手续,只有亲妈陪在身边待产,孩子一生下来,听说是个男孩,把同病房的几个陪护的婆婆都羡慕坏了,她是那天生产的六个孕妇里唯一生男婴的,可家里没有一个人高兴地起来,她妈妈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掉眼泪:「你怎么这么倔……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是后悔没有在得知孩子存在后第一时间将他流掉,还是后悔生下来后作为条件让邵家的人立刻抱走? 严欢记得那时候赖宝婺也问过她,会不会后悔?她咬着牙说不会,她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她太年轻了,生这孩子出来的初衷就是为自己出一口气,她失去了邵天赐,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凭什么,凭什么赖宝婺还能活在幸福里,幸福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太恨了,她夜也恨,日也恨,那些恨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心头,向着不能示人的深渊森森吐信。 她也料定,赖宝婺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可报復过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平静?幸福?安宁? 一段看似美满的婚姻,一个殷实却不爱她的丈夫,一个怎么养都不亲的继女。人总要在对比中才会发现真心的可贵,发现在她跟邵天赐一起的每时每刻,邵天赐都用难能可贵的赤诚待她、尊重她。他爱她,这种被人好好爱过的感觉一直放在严欢的内心深处,让她即便在寒冬腊月,也能抱着它迅速回暖。 「跟我老公在一起后,我从来没问过他,如果哪天我跟他女儿掉进水里他会救谁这种问题。」严欢自嘲一笑,「因为我很清楚他的答案,而我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答案。」 「小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会嫁给深爱的那个人,其实等长大了我们才会知道,婚姻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唯独不需要考虑爱情。」严欢笑红了眼,泪光盈睫,「结婚的前一天,我梦到了天赐,梦到我们上高中那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看他打球,那天阳光特别大,操场上的尖叫声震耳欲聋,那个梦特别真实,醒来以后我一个人开心了很久。」 说到这里的时候,严欢哭了。 把所有错误纠正,所有写错的步骤擦去。一切重新开始,她不会再任性地闯入邵天赐生命中。 「可是宝婺,我真的好想他啊……」 真的好想啊……醒着的时候想,做梦的时候想,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嫁给他,后来她真的嫁了人,嫁的却不是高中时放在自己心里的男孩。 赖宝婺的泪立刻流了下来,这种想念深入唿吸之间,成为了一种经年的习惯。一个人只要没有被忘记,那他就是永远地活在爱他的人心里。她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思念难以迴避。 小烨一玩乏了,困意上来,趴在赖宝婺的大腿上一味痴睡,那张酷似邵天赐的面容让两个女孩都仿佛回到了青春岁月,心中动容不已,生命在此刻得以延续,即便是以错误的开始。 「当年是我太任性了,其实烨一刚被邵家抱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看看他,想见他一面,想听他再叫我一声妈妈……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听他叫一声妈妈。」说到这,严欢的泪又流了下来,泪中带着愧疚和后悔。 「宝婺,对不起。」 赖宝婺哽咽地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当下的那个瞬间,她们都没有做到顺应命运的安排。 严欢有点心酸地说:「你真是一点没变,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别人欺负了,都要靠我跟天赐给你出头。」 赖宝婺不好意思道:「现在当了老师,才发现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其实少有,很多所谓的坏学生家庭起了很大的关键,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被邵家领养,没有你跟天赐帮我,现在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严欢看着她,红了眼,动容道:「是啊,我们也有很好的时候……」 上课、欢笑、游乐,那些曾经共渡的好时光,经歷的好感情都不会褪色,永远发光地嵌在歷史长河。 「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严欢看着赖宝婺,难堪地低下声,「当年利用孩子逼你跟高斯分手的主意,其实是程恩飞提出来的。」 赖宝婺愣了一下。 「他说,你一定会答应我,毫不犹豫地跟高斯分手。」 「他说对了。」严欢嘆息。 第167页 是的,她一定会答应。 仅仅因为那是邵天赐的孩子。 ——从前你保护过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的孩子。 当时的严欢完全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採纳他这个主意,现在的她们可能都会过得轻松很多。 严欢认真道:「宝婺,离他远一点,我知道他跟天赐很像,但他不是邵天赐。」 严欢正要往下说的时候,门被人笃笃两声敲响,两个女人一起回头,严欢说了一声:「请进。」 化妆师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指了指表,提醒她们注意时间的问题。程恩飞站在门背后,眼往内一扫,转向赖宝婺,微微一笑:「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过去。」赖宝婺吃力地抱起小烨一,回头跟曾经老友道喜:「忘了跟你说了,你今天真的很漂亮,新婚快乐,新娘子。」 婚礼在吉时开始,新娘子被她的父亲牵上婚礼长台,婚纱长尾拖曳在地,小烨一坐在赖宝婺的膝上,眼睛发亮,惊嘆连连,赖宝婺低头问他:「新娘子漂不漂亮?」 小烨一目不转睛,像看一场大型的动画片现场,赖宝婺笑了,低头亲了亲他细嫩脸颊。 婚宴结束已经夜深,程恩飞先把烨一送到张美琴处,再送赖宝婺回去。张美琴从她怀里接过小烨一,欲言又止,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程恩飞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小烨一一觉睡醒,小手揉眼睛,软软地叫了声妈妈,赖宝婺心口一暖,摸了摸他脸:「烨一乖,妈妈明天下班再来接你。」 赖宝婺坐回车里,接过程恩飞递来的一瓶水,瓶盖是拧开的,她喝了一口。她说:「你就在前面地铁站把我放下好了,我一会儿还要见个朋友。」 程恩飞看着面前:「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程恩飞不冷不淡道:「你就说吧,你哪个朋友我会不认识。」 他转过头笑了笑,耳钉一闪,下颌还有块淡淡的淤青没褪完,看着有种残忍的美感:「你前男友?」 赖宝婺不是那种会把感情藏得很深的人,她点头:「下次让他请你吃饭。」 「你们和好了?」他语气嘲讽,脸上又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赖宝婺看他那个样子,又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她心里其实清楚,小时候程恩飞一直不喜欢自己,赖宝婺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正从小到大,程恩飞就是不待见她。直到后来毕业当了老师,特别是抚养了小烨一,她才隐隐约约摸透这种心理。 程恩飞太孤单了,就像从前的自己,他想要有个人能陪他玩。这个人无论是他骗来的还是抢来的,他就要有个人能陪着自己。 「我们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多么美妙的词语。属于男主和女主,从来不会属于自己。 程恩飞转过头,一瞬的愤怒没有及时放好,被赖宝婺看了个彻底,她心惊肉跳,他却笑了,不冷不淡的样子:「是吗,那挺好的。」 「我就是有个问题搞不懂。」他看着前面,忽然问。 赖宝婺看他:「什么?」 他笑着转头,可惜笑容根本没进到他眼里:「他陪了你四年,我也陪了你四年,他行的话,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赖宝婺开始还觉得他在开玩笑,跟说要跟她结婚一样,她心里觉得好笑,没心没肺地笑了。直到看见他转过来的平静中暗涌不甘和愤怒的脸,她才彻底地笑不出来。 「你他妈能不能别装傻?!」 程恩飞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是在中学暑假。见她之前,他已经从邵天赐那里听说过许许多多关于她的事,他们一起上学下课,假期去了什么补习班,空下来又一起去看了什么电影,青春期里爱好虚荣,喜欢炫耀的性格在邵天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赖宝婺自然而然也成了邵天赐炫耀的内容之一。 哪怕程恩飞装的一点不在乎,但心里不可能不羡慕。他不是家里唯一的小孩,亲姐大他太多,根本玩不到一起,回到国内,华侨的身份让他格格不入,他时常感觉自己孤独地像家里养的一只宠物狗,拖着一条影子从一个房间游荡到另一个房间。 初中的暑假,他跟邵天赐他们在老家匆匆见了一面,全程赖宝婺就跟着邵天赐,奔来跑去,惊声尖叫,游离在所有成年人之外,用他们的幼稚和亲密构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小天地,谁都参与不进去。 程恩飞很羡慕邵天赐。 再见到她跟邵天赐就是高考完那个暑假,赖宝婺刚从西藏旅游回来,正跟邵天赐冷战,就因为当初高斯跑来杭州找她,邵天赐却瞒着没告诉她,两人闹了一点矛盾。可是程恩飞不知道这件事,就在他满心欢喜地迎上去,却因这张酷似邵天赐的脸,招来了女生冷冷的一瞥。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程恩飞告诉自己,他不会喜欢赖宝婺,他不喜欢不待见他的人,他感觉自己上了邵天赐的当,赖宝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直到若干年后,他们长成大人,再度在杭州重逢。 她早就把小时候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只有他,耿耿于怀着过去的点滴。 从小到大,程恩飞从来没有什么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只希望有个朋友,这种渴望一直得不到满足,越演越烈,发展到最后,他想要从邵天赐手里拿走赖宝婺,像拿走一件惦记了很久的玩具,两次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都会出现一个叫高斯的男人。 第168页 严欢说,他们是初恋,男的追了赖宝婺很多年。程恩飞心想,怎么样,初恋很了不起吗,是要给他颁一个奖吗? 他又不喜欢赖宝婺,他不喜欢不待见他的人。只是碰巧他交往的那几个女孩子,从外貌或者性格上,都有那么几点肖似赖宝婺之处,像是一种弥补。前年他过生日,喝了点酒,趁着醉意他把话跟赖宝婺挑明,他还记得她当时那个反应,坐立不安表情尴尬,看得他也觉得没意思,耸了耸肩,话题去了别处,再没提起。 程恩飞觉得这样挺好的。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所谓的best friend,赖宝婺没了邵天赐,也只能拿他将就,少年的遗憾终于得偿所愿,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为什么那个男人还要回来? 车到她宿舍楼下,程恩飞控着方向盘看前面,轻声:「如果我高考毕业就跟你告白,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 这些年,程恩飞一直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有勇气去问她一句,能不能跟她做朋友,能不能加入她跟邵天赐的小天地,换到如今他心里的那口气可能早就过去。很多人的一生都是在为童年打补丁。 没人回应。 赖宝婺侧靠在窗,闭眼沉睡,膝上放了一瓶她喝了一半的水。 程恩飞一臂撑着方向盘,拄着腮,静静地回首看她。 其实有过比这更好的机会。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在他生日的时候见过赖宝婺一次,就猜到了程恩飞的意思,那些烂人往她酒里下了点东西,幸好程恩飞发现得早,当场就大发雷霆,在自己生日当天,他掀翻桌子带赖宝婺走人。其实后来程恩飞也有想过,如果那一刻自己没有选择做个君子,事情反而会不会更加容易。 他伸手,轻轻拨开覆在赖宝婺脸上的几缕碎发,她脸颊白皙,唿吸匀停,睡得很安静,猫一样,连唿吸声都是细细的,他可以亲她、抱她,对她怎么样都行。那一刻,程恩飞鬼使神差地想,就算邵天赐跟她关系再好,都未必有这个机会,更何况他已经死了,就更不可能了。 心脏鼓动,跳得他血液狂涌,车里全身是他的唿吸声。程恩飞俯身低头,她身上的香气一点点向他散来,他不自觉地低低吸了口气。 剎那间酸楚接连滚动。 下一秒,车门被谁拉开,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你干什么?」程恩飞转过头,衣领被人揪住,弯腰出现在车门边的是张他不陌生的脸。那人脸色阴沉,越过他看到在副驾驶座沉睡的女人,大概是联想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他脸剎时就变了,牙齿咬紧,双眼冒火,一拳挥了过去,两人在狭窄的驾驶座里扭作一团。 赖宝婺睡得正香,被车身的震动惊醒,她在副驾驶座上坐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又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哭笑不得地喊:「你们在干嘛?」 高斯抬起头,明显迟疑,程恩飞被他胳膊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冷笑,低声警告:「我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站在这里?」 高斯舔了下腮帮,慢慢松开手,程恩飞这才脱困,低头正了正衬衫的衣领,活动了两下胳膊。 高斯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要拉赖宝婺下来。赖宝婺担心地看程恩飞:「你没事吧?」听到这话高斯太阳穴两边突突地跳,感觉自己又要炸了,程恩飞点点头,没说什么,等她下车了,程恩飞也没立即把车开走,他就停在原地,看着赖宝婺跌跌撞撞去追高斯的背影。 青春在这一刻彻底落幕。 他靠上椅背,闭上眼,唿出一口气。 赖宝婺好不容易在楼道追上了高斯,他一直都有健身的习惯,人又高大,像只瘦削的大笨熊一样,傲娇又负气,被她在身后叫了两三声高斯,他勐然回头,指着楼下硬声质问:「你就问他有没有事,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事?」 赖宝婺扶着楼梯,仰起脸来,慢条斯理地问:「那也是你先动手打人家的啊。」 高斯气得眼都红了:「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打他?」 赖宝婺慢悠悠地:「那我怎么知道啦?」 高斯靠了一声,他心脏都开始疼了,鼻腔酸的要死,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他瓮声:「你当我是个傻子。」 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拿我当傻子。 你也不告诉我,你日记里喜欢的人不是我。 你转学说走就走,也没有告诉过我一声。 这些年,你一直当我是个傻子,把我耍得团团转。 情绪来的勐烈而集中,他眼睛通红,用受伤的口吻喊出了声:「我去你家找你,你阿姨都跟我说了。」 喉结一再滚动,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歷一场暴风雨,有惊无险地靠向岸边:「烨一根本不是你生的,你也没有结婚,你这个骗子……我连律师都找好了,骗人很有意思吗?」 面对气到快发疯的高斯,赖宝婺忍不住笑了。 风从楼道上方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高中的楼道,阳光从高窗照了进来,照在男生熠熠生辉的眼睛里,他说的那句话过去这么多年,可赖宝婺每次回想都有种异常心动的感觉,他说他喜欢她。 他说到做到,从十几岁开始的一句喜欢,到此后将近十年的矢志不渝,他始终喜欢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子。 第169页 他伸出手,笑与泪中,抱住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