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倦爱迟》 第1页 [现代情感] 《意倦爱迟》作者:陈十年【完结】 简介: 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你深情款款的时候,他视之如草芥,等你把他当傻逼的时候,他又深情款款起来。 顾意喜欢薛倦整整十二年,追着他笑,为他写情书,为他做礼服,可惜薛倦从不正眼看她,这事成了上流圈里人尽皆知的笑话。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世道变了,薛倦开始追着顾意跑了。 甚至于顾家生意危机,薛倦花了五十个亿,只有一个要求:要顾意嫁给他。 结婚之后,顾意没好脸色地告诉薛倦:「五十亿就只能买到我这张臭脸,你乐意看就看,不乐意看就滚。」 薛倦捏着眉心,神色哀伤:「小意,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 顾意漠然看着他,像听见一个笑话,指着自己背上那道疤,「你放弃我的时候,料到有这么一天吗?」 没人知道,她追求薛倦这事儿成功过,十二年的努力,换来了十二个月。 又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那天她九死一生,叫他的名字,他明明看见了她,却还是扭头选择了自己的白月光。 爱你这件事,从那时就已经结束了。 盲目喜欢薛倦的顾意,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至于现在的顾意,铁石心肠,只想爱自己。 *不换男主,但可能互相折磨到白头。 *虽然是双c,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要的就是狗血那味儿,慎入就完事儿了。 内容标籤: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意;薛倦┃配角:沈若若;傅承霖;叶灵;孟循礼┃其它: 一句话简介: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立意:脚踏实地,才能共创美好未来。 第1章 .插pter 1早该猜到,除了他…… 回来时没买到合适时间的机票,最近的一趟是凌晨四点才抵达棠城机场。 可顾丛文和王瑞芝催得急哄哄的,顾意也没办法,只好定了这一趟。 顾意久没回来,下飞机的时候竟觉得陌生。 但故乡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几分钟后,陌生感便逐渐被熟悉感所取代。 走过廊桥,再沿指示牌走向取行李的地方,这一趟飞机上人不多,顾意步子迈得快,很快从队伍末尾走到前端。看见自己行李箱转过来,她下意识要用右手去拿。 不过只半秒,已经换了左手。 将行李箱滑轮放在地上,拖动拉杆打算往出口去,却被一个莽撞的女孩拦住,女孩看着比顾意年纪小一点,不知道成年没有。她看着顾意,有些侷促,鼓起勇气指了指她的手:「你好,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姐姐,你好漂亮。尤其是手。」 女孩大概觉得向陌生人这样表达自己的赞赏太过唐突与冒失,自己也红了脸,小小鞠了个躬便跑走了。 剩下顾意在原地愣住,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手葱白如玉,匀称细长,的确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人的夸奖。 顾意也曾引以为傲。 她无声地笑,像自嘲,将右手揣进浅紫色及膝连衣裙的口袋,左手拉着行李箱拉杆大步离开。闷热的风在抵达出口的时候,绕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肚、胳膊和脖颈等处。飞机上有空调,这会儿冷热交叠,经风一吹,她竟觉得起鸡皮疙瘩,不由打了个哆嗦。 视线一转,就发现在等着她的顾丛文与王瑞芝。 顾意快步走近,被王瑞芝抱住,「哦哟,阿拉小意,辛苦了吧。」 王瑞芝是海城人,说话总带些海城腔调,听着就很及娇俏,像撒娇。顾意小时候和她待得最久,耳濡目染,时常也爱带些海城腔调。从前倒被人夸过好听。不过随着慢慢长大,她已经不再习惯和除了爸妈以外的人说话带海城口音。 「妈,不是说了,你们不用来接我嘛。我可以打车回去。」顾意有些无奈,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小,尤其是顾丛文,过了今年,就该五十大寿了。 顾丛文接过女儿的行李箱,掂了掂,很轻,大概又没带什么。她总是这样,出门不爱收拾东西,总想着反正缺什么再说。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回家吧。」顾丛文拎着箱子,与母女俩往出口去。 车子在机场大楼旁边等着,顾丛文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快五十岁的人竟有些赧然,「小意啊,你将就些。」 不是以前常开的那几辆保时捷宾利迈巴赫之类的车,换了便宜很多的宝马,顾意清楚,倘若不是真的出了很大问题,以顾丛文爱面子的程度,不会这样子妥协。 这也是他们急匆匆催顾意回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顾家的产业在资金鍊上出了大问题,甚至可以说危在旦夕,不过在硬撑。这段时间,顾丛文和王瑞芝已经把手里能脱手的都脱手了,可还是杯水车薪,根本填不上这空缺。只剩他们一直住的独栋别墅没卖,王瑞芝说,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多少有些感情在的伐,捨不得卖。 捨不得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房子是最后一道门面,他们不愿意捨弃。好像留着这栋房子,他们还能回到以前的鼎盛。顾意明白这种心情,何况是她生身父母,她也不忍苛责。 第2页 王瑞芝和顾意一起矮身进车里,顾意取下手提包搁在腿上,眸光沉沉,视线没有焦点地盯着浅咖色手提包上的一颗铆钉走神。 这种豪门圈子长大的都清楚,这种时候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商业联姻,缔结了姻亲,两家仿佛就绑在一条船上,对方才能信任地给出一大笔资金。顾意也清楚。 顾丛文和王瑞芝对她已经算很宠爱,从小到大基本她要什么都会给,和她提及这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王瑞芝再三说,小意啊,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弄了喔。 王瑞芝拉着顾意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拍着:「看你又瘦了喔,是不是没照顾好自己?」 顾意莞尔摇头:「怎么会?妈,你哪次看我不是瘦了?这次我可没瘦,比上次回来还胖了四五斤。」 王瑞芝不屑:「四五斤算什么的啦?一点都不胖的啦,你看看你的脸,这瘦骨嶙峋的啦。」 顾意捧着王瑞芝的手,包住自己的脸,「好啦,妈妈,我知道的啦。」 王瑞芝轻哼了声,别过脸。 车里安静下来,顾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过了会儿,听见王瑞芝有些紧张地开口:「那就明天早上九点,你去见一面喔?」 王瑞芝和顾丛文打了个眼色,彼此都有些紧张。 这种事,他们也不太愿意干。可是这老祖宗的心血,他们半辈子的努力,又不捨得就这么付之东流。 …… 顾意嗯了声,没多想。见一面就见一面,对方在这种关头愿意伸出援手,她又何来选择? 即便是接受商业联姻,顾意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有什么所谓?反正都那样。 - 从机场回到顾家已经过了五点,顾意有时差,其实睡不着,但王瑞芝怕她累着,还是一个劲催她去房间里睡一觉。 「睡一觉好,就算睡不着,躺一躺也是好的啦,这样更有精神嘛。」 顾意拗不过,只好同意。 房间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化,顾意把行李箱推到书桌旁边,在床边坐下。柔软床垫立刻陷下去,时间在静默里走过去一分钟,或者两分钟。 她如梦初醒地起身,从衣柜里找了身睡衣换上,钻进被窝。 王瑞芝每次都会提前给她换新床单被套,这一次也不例外。抬手关掉灯,闭上眼,一路舟车劳顿还是让她被睏倦包围。 见顾意进了门,王瑞芝和顾丛文也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说悄悄话。 「这样对小意是不是不好啊?」王瑞芝拧着眉头。 顾丛文往床边一坐:「怎么不好嘛,小意喜欢他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小意为了追他,多主动,多疯狂啊。要不是小意喜欢他,咱们也不能同意的啊。也不是封建旧社会,穷到要卖女儿。」 「可以前是以前……」王瑞芝收了声,「算了,一切等明天再看吧。」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三个小时长得却像三秋。八点钟的闹钟铃铃铃地响起,顾意昏昏沉沉睁开眼。 好像做了很久的梦,浑身没劲。顾意掀开眼皮,看着天花板上的奢华水晶吊灯发呆。一分钟后,她撑起身,换好衣服,拉开窗帘。 顾丛文出去了,王瑞芝做好了早餐,问她要不要吃。顾意洗漱,怕时间来不及,随手拿了个面包就走。 「不吃了,妈妈,地址你发给我了吧?」 「哎,对,发给你啦。」 「好,那我出门了。你照顾好自己。」 王瑞芝看着窈窕身影风一般出了门去,很快下了楼,进到院子里,消失在花园。 顾丛文是大男人,直肠子,很多事看得表面,可王瑞芝不一样,当年她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发生了什么。可后来出了那事儿,小意坚决到没有余地…… 王瑞芝抿了口咖啡,垂眸又长嘆一声,唉。 - 顾意顺着王瑞芝发给她的地址,赶往城北天街,c区三楼,在拐角处找到那家店。 站在店门口,顾意不由皱眉。这人怎么会选在这儿? 但两分钟之后,她知道了答案。 王瑞芝没说是谁,只说是她也见过的。圈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见过的可太多了,但能这时候救顾家于水火之中的不多,就那么几个。 她在脑子里梳理了一番,有了几个人选,不过不很确定。 她打了一番腹稿,决心直接开门见山。低头看手机上的座位号,所以没注意到背影,否则她不会选择坐下来。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她没得选。 但无论如何,不会笑着讲开场白,以至于抬头的那一刻,让笑容僵在脸上。 今天棠城艷阳高照,气温三十二度。 顾意却只觉得通体发凉,几乎要颤抖。 在路上排除人选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他。但早该想到的,在门口时该想到,甚至在回国时就该想到。这么大费周章,除了他薛倦,是旁人的可能性不大。 顾意眼神看向桌上早就点好的冰美式:「薛总,看来您的消息不够灵通,我不喝冰美式了。」语气有些嘲弄。 薛倦直直盯着她,连眨眼都放慢,她好像变了点,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原本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说,可在这一刻,却像声带被灼烧,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手心里沁出些汗,薛倦把手搭在膝盖上,微曲手指,喉结上下滚动。 第3页 可听她说出嘲讽的话语的这一刻,他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好歹还是有感情色彩的,不是无波无澜。 顾意敛笑,抄起包起身。 「薛总,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冷了声调。 「小意……」薛倦终于开口,嗓音低哑。 顾意脚步微顿,没回头,不过半秒又快步出了咖啡馆的门。 第2章 .插pter 2读不懂命运的暗示…… 七厘米的高跟鞋对顾意来说其实驾轻就熟,可在出门的时候,却还是崴了一下。 她忍着没出声,扶住旁边的墙。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楚,低头去看,只是痛,还没红肿,视线微往上,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还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走出来那一路有没有抖,会不会被别人看笑话。 这家咖啡馆她以前常来,因为是薛倦和朋友念大学的时候用自己赚的钱合伙开的。她几经打听,为了薛倦常来光顾,那时候很多熟客都认识她。 或许今天来的客人里,也有一些知晓当年旧事的,看见她颤抖着,多半会想,这个顾意还是这么没出息。 她又想起早上的梦,原来那是命运的暗示。可顾意不够聪明,从来没读懂过命运的暗示。 就好像当年,她初见薛倦那天,定的闹钟没来由不响,让司机送她去学校,却又碰上车爆胎,最后只好自己打车去。到学校门口了,发现自己没带学生证,被保安拦住。好不容易进了学校,还在上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拦住她在那天遇见薛倦。 也只要再晚一点,她就遇不上薛倦了。 可偏偏就快了那么一点,她爬起身的时候,正好撞上从拐角走出来的薛倦。薛倦端正一张脸,眉目俊秀,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少年逆着光站在楼梯上,问她:「你有没有事啊?」 声音奶奶的,纯正的棠城口音。 顾意怕疼,膝盖磕到了楼梯坎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正往外渗,疼痛感也一阵一阵的。生理性的眼泪水喷涌而出,模煳了视线,那个好看的少年一点点变得模煳,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这是薛倦和她说的第二句话。 男孩子发育迟,十一岁的薛倦比顾意高不了多少,好在顾意很轻,背起来也不费劲。顾意吸了吸鼻子,搂住他的脖子,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那时候顾意刚和家里人搬来棠城没多久,学校也是转学来的。上学第一天就迟到,还进了医务室,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于陌生环境的不熟悉和不适应,让顾意心里慌张,只好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和她唯一有过交集的男孩儿。 薛倦送她到医务室之后,原本就想离开,可她始终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让他走,他只好在医务室陪了顾意一个小时。 眼前的男孩长得很好看,顾意刚清理完伤口,已经不再哭了。 「我叫顾意,你叫什么名字啊?」 「薛倦。」 「哪个倦?」 「倦鸟归林。」 「哦。」顾意学习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实没听明白,但总觉得再问一遍会显得很傻,只好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我是故意的那个意。」她想了想,学着解释。 但薛倦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 处理完伤口,校医就让他们离开。顾意怕痛,还没出门已经扶着墙走,薛倦看她那副样子,想着谁让自己先凑上来的,只好认命地蹲下。 「上来,我背你去教室。」他也不会想到,那时候那么不待见的人,后来却成了自己的一道坎。 「几班的?」 「三班。」 后来想想,第一次见面就是血光和疼痛,大概也是命运的某种暗示。 可顾意不信,她只觉得,这是缘分,一眼万年的缘分。 十一岁刚步入青春期,其实还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只会对人有种朦胧的好感。而少女不懂克制,全随着那种朦胧的好感主宰行动。 所以等早恋盛行的时候,顾意已经追着薛倦跑了两三年。 「薛倦,早上好。」顾意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坐下,将椅子拉开些,胳膊撑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背盯着薛倦看。 薛倦头也没抬,压根不看她一眼。 教室里的其他人却早就司空见惯,甚至于见了顾意还会打趣。但喜欢薛倦的人很多,绕学校足球场一圈都绰绰有余,她顾意也算不上特别。 因为薛倦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冷漠疏离不领情,甚至有些绝情。 送给他的吃的,他原封不动地送回去,情书从来不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顾意成为不了例外。 纵然顾意长得很漂亮,十四五岁就已经足够在人群中出众,也成为不了例外。 啧。 顾意撑着下巴,看着薛倦,有些无奈,但笑意还是明朗。虽然大家都说薛倦冷漠无情,但顾意不这么觉得,第一次见面他还会有主动背她去医务室呢,哪里无情? 那会儿台版恶作剧之吻正流行,偶像剧很容易就俘获了一众少女的心,而少男们呢,虽都说着不爱看偶像剧,可其实还是会跟着看一看。 林依晨和郑元畅演得深入人心,笨蛋少女最后还是抱得了天才归。恰逢薛倦那时候也不太近人,又聪明,不知道谁把顾意薛倦和袁湘琴江直树放在一起说。 第4页 顾意自己觉得,她和袁湘琴的共同点不多,毕竟袁湘琴是笨蛋但善良坚韧,但是她顾意嘛,比袁湘琴漂亮吧,虽然学习也不是很好,可是也不算太差…… 至于薛倦。 顾意抬头打量,薛倦的座位在窗边,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和微风都在少年脸上。这两三年,他轮廓愈发硬朗,褪去了不少稚气。 薛倦学习成绩优异,各项才能也很优秀,他是薛家唯一独子,日后是薛家继承人。其实也不太像江直树,因为江直树是天才,但薛倦……离天才还差一点。 …… 她兀自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到了上课时间。 「啊?薛倦,我走了,放学的时候你等等我,咱们一块回家。」顾意从座位上起身离开,穿梭在课桌之间,还不忘回头叮嘱,「你一定要等我。」 顾意和薛倦的家隔得不远,在同一个方向,顾意性格开朗,又常黏着薛倦,早和薛家的司机混熟,让司机瞬间接送她上下学。 薛家父母对此倒没说什么,只觉得大家都还是孩子,也不至于影响什么,索性放她去。 顾意气喘吁吁跑来,手撑在大腿上,弓着腰大口喘气,说话气息很不稳:「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拉开车门,自觉坐进后座。薛倦转过脸,一副不想和她交流的模样。 顾意取下双肩书包,拉开拉链,从中拿出一包抽纸,胡乱擦去额上的汗,又拿了一张纸巾贴在额头上吸汗。司机杨叔都比薛倦热络,问起顾意情况:「顾小姐怎么跑得这么急?不用着急的,杨叔肯定会等你的。」 顾意吐舌头,看了眼一旁抱着胳膊的薛倦,他已经开始发育,个头蹿得勐,好像一个月前才比她高半个头,如今已经快比她高一个头了。 她擦汗的纸巾还贴在额头上,薛倦瞥了眼,虽然没说话,可眼神分明是:难看死了。 顾意撇嘴,揭下沾湿的纸巾,吐槽身边这人:「我知道杨叔你会等我,可是阿倦不一定愿意嘛。」 听见她口中的「阿倦」二字,薛倦眼神又瞥过来。 顾意对他的称唿从最开始的薛同学,自顾自变成连名带姓的薛倦,又再变成阿倦。从不经过他同意。 他又转过脸去看另一边的窗外。 杨叔笑呵呵地说:「嗨呀,顾小姐别看少爷这么说,其实他没那么坏,每次他都等着你的。」 顾意挑眉,反正杨叔总是说和,她就随便听一听。 此刻她有一点生薛倦的闷气,因为临下课之前,她得知薛倦竟然答应了帮她们班的林雪她们组织节目。 上一次轮到她,找他帮忙,他都无情地拒绝了。 他怎么能答应别人?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总比旁人多一些情分啊。顾意闷闷不乐,把废纸巾揉成一个团,攥在手心里,塞进连衣裙的口袋。 连衣裙坐下的时候比膝盖高一些,露出了她膝盖上的那道痕迹浅浅的疤。 手指摸上去有点轻微的凸起,留疤那段时间王瑞芝成天皱着眉,说女孩子金娇玉贵的,怎么可以留疤,留疤以后穿裙子就不好看了。顾意没敢告诉王瑞芝,她有一点窃喜。 好像是命运给她和薛倦盖上的印章。 这么一想,好像更生气了。 她总觉得她和薛倦之间是不一样的,被盖过章的。 顾意扭头看薛倦,他已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高挺的鼻樑和流畅的下颌骨,光洁的额头,还有起伏的喉结,加上窗外明灭的阳光,都是专属于青葱年少时的心动。 这一眼,顾意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毕竟此刻和薛倦坐在同一辆车上,欣赏着他侧脸的人,是她。 顾意最近刚拥有像素高了很多的新产品手机,鬼使神差地,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悄悄地对准了薛倦。 原本是想偷拍一张他侧脸的照片,可正要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薛倦整好转过头来看她。 少年微眯着眼,眼神透出一丝不解,温暖日光做背景,后来成为了她将近十年的手机屏幕壁纸。 再后来,连同她的梦想一起被撕碎。 第3章 .插pter 3他像条被遗弃的狗…… 「对了,杨叔,明天下午开始,你不用再等我啦。不过早上还是要来接我。」顾意心虚,手忙脚乱收起手机,和杨叔说话转移话题。 「啊?顾小姐,为什么呀?」杨叔问。 薛倦的视线一直望着她,毫不留情地说:「删掉。」 顾意装傻,只回答杨叔的话:「因为我从明天开始,放了学之后还要去学画画。」 杨叔看出他们两个又要吵架,忙打圆场:「哦?学画画啊,学画画好啊,好好学,以后做大画家。」 顾意笑呵呵的:「不是做大画家嘞,杨叔,是做衣服!做服装设计师!」 杨叔不太懂这些,来了一个:「裁缝啊?没事儿,裁缝也挺好的,各行各业都出状元嘛。」 身旁的薛倦笑了声。 顾意不高兴,一记眼刀扫过去。可薛倦从来不怕这些,仍旧无波无澜地抱着胳膊看窗外。 顾意撇嘴,费力解释:「不是裁缝啦杨叔,是服装设计师!所以才要学画画,当然也会自己做衣服啦。」她一着急,带出些海城口音,又显得很娇俏,一点不像争辩,倒像和人撒娇。 也不知道杨叔听明白没有,反正是又打圆场一般:「好好好,服装设计师好。以后啊,给少爷做衣服穿,多好啊。」 第5页 顾意看了眼身旁的薛倦,恼怒消失,觉得杨叔的这个提议很不错。以后薛倦继承了薛氏集团,外出接受採访,就穿着她亲手设计亲手做的礼服,和人相得益彰。 …… 记者问:「薛总,您身上这套礼服似乎有些不同,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呢?」 薛倦看向镜头,就说:「哦,这是我太太亲手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 嘿嘿嘿嘿嘿…… 顾意捂着脸笑,薛倦转过头来,微皱着眉看她。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又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薛倦不喜欢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喜欢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那些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顾意回过神来,用咳嗽掩饰尴尬:「咳咳咳,没什么。」 她的梦想,是能成为一个闻名全球的服装设计师,然后让模特穿上她设计的漂漂亮亮的衣服,去全世界巡迴办展。 这是其一。其二,当然是和薛倦成为神仙眷侣。 但两个梦想,在两年前,全都破碎了。 - 顾意扶着墙的手弯曲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想到这里,一股生理性的噁心反胃涌上心头。 出门时在车上急匆匆吃的吐司混合着那杯豆浆,好像在胃里翻江倒海,随时要从喉管里倒流出来。顾意视线飘忽一圈,步履虚浮地奔向楼道里的黑色垃圾桶。 垃圾桶里还有别人随手扔下的菸头和纸团,以及各种剩下的奶茶和食物残渣,经过温度的发酵,酸臭味一下熏进她鼻腔。顾意再忍不住,一阵呕吐,吐了个干净。 她一连吐了几回,简直将胃里清空,但那股可还是隐约地想吐。右手去翻自己随身的浅咖色手提包,卡扣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一阵烦闷,不由用了些力气,大概是看起来太过狼狈,频频有路人驻足回首。好不容易打开包,顾意右手一阵虚脱。 纸巾就在包里的显眼处,顾意伸手抽出一张,擦干净嘴巴,嘴里还泛着一阵苦涩。出门时还顺便买了瓶小矿泉水,现在想来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颤抖着右手,握住瓶身,左手用力拧开瓶盖,一股脑灌进去半瓶,漱了漱口,又吐进垃圾桶里。 小矿水瓶落回包里,卡扣实在没力气再扣上,顾意靠着旁边的扶梯垂下眼。 真丢人啊顾意,怎么就还是这么丢人呢? 苦涩的笑容浮现脸上。 从咖啡馆的透明橱窗里,薛倦看见了这一幕。他从咖啡馆奔出来,有些紧张地开口:「没事吧小意?是哪里不舒服?胃不舒服吗?是不是早上没吃饭?」 顾意转动肩膀,从他手掌下移开,一双杏眼从海藻般的长髮里抬起,浮出冷冷的嫌恶:「别碰我。」 薛倦尴尬地收回手,又见她眼神示意脚下,乖顺地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意直起身:「不必,我就是看见你,觉得噁心。」 薛倦哑口无言,关心的话语被堵在喉口,表情惨然。 真好笑,分明是他自己做得不对,却要装得楚楚可怜的样子。 不,不对,重点应该是,不可一世的薛倦,竟然有一天会流露出这样楚楚可怜又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多稀奇。 像条被遗弃的狗。 可明明是他自己,先放开了牵引绳。 薛倦的身份在棠城还算面招牌,因为时常参加访问,此时此刻,关于他的採访还在商场的大屏幕里播放。 「您好,薛总,很荣幸您能接受我们的访问。听说您有意办一个高定服装秀场,可据我们所知,薛氏集团一直对这块并没有涉猎过,这一次是什么契机让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是我的……」 …… 有人认出薛倦来,窃窃私语。 在吐完之后,胃里又有些灼烧般的疼痛,顾意捂着胃,不想听下去。高跟鞋在此刻成了累赘,她尽力让自己昂首挺胸,从薛倦身边越过。 薛倦眼看着人走远,还是追上她。不过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身后跟着。 为了节省开支,顾家司机也辞退了,顾丛文现在去哪儿都自己开车。今早顾意出来也是自己开车来的,她扶着车门上车,深吸了两口气。 一脚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薛倦看着她开出去的速度,没敢跟,怕她一时冲动,出什么事,只好远远看着她车尾消失在视线里,最后戚戚然苦笑一声。 其实早该想到,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只是看着娇气,可性格一点也不柔弱。 这两年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国内太好找,所以干脆躲去了国外。顾父顾母得了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没见到人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地想,小意会不会过得不好?是不是还一样怕疼?治疗会不会很疼?疼到她又哭?会不会遇见了很好的人…… 那么多的不确定。 薛倦低下头,额头抵着方向盘,真见到了,那些不确定也没消退,反而变成了一根根针,扎在心里,麻麻酸酸的。 想抽菸。 一扭头,瞥见车上那盒万宝路,拿过来打开,已经只剩最后一根。 薛倦从前最不喜欢抽菸,因为抽菸会上瘾,菸瘾、酒瘾……各种瘾,薛倦都不喜欢,上瘾意味着无法自控,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 第6页 这两年才懂,难怪有人借酒浇愁,有人抽菸解愁。 薛倦靠着真皮椅背吐烟圈,垂下眼睫,右手夹着香菸,手边的电话突兀地响起。他觑了眼,接起:「爸。」 薛中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放权给薛倦,公司基本是他全面接管。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不需要他们操心,即便年纪轻轻接手公司,也很以雷霆手段肃清那些老董事们的顾虑。他已经很久没操过心了。 这一次也不算操心,只是毕竟不只是公事这么简单,到底要多问几句。 「你真打算好了吗?小倦,你是有主见的孩子,爸爸和妈妈都清楚。如果你真的打算好了,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我们并不希望,你意气用事。」薛中泽也不清楚当年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场火灾之后,顾家那丫头就和自家儿子闹得不可开交。 薛倦打断薛中泽的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爸。」 他很清醒,再没有更清醒的时候了。清醒地看着自己发疯、放纵。 薛中泽嗯了声,没再多说,「既然如此,爸爸也不干涉你。你叶伯伯过几天要回来一趟,你叶灵姐姐也要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一顿饭,你记得留出空来。」 薛倦没应声,但薛中泽知道他听见了,又叮嘱了几句身体,挂了电话。 - 顾意脸色实在不好看,推开门那一刻,王瑞芝心都提起来,连忙过来扶着人。 「啊哟,这是怎么啦?」 顾意抬起头,看了眼王瑞芝,嘴唇动了动,想说:为什么不说是他? 转念一想,正因为是他,所以才没告诉她。 顾意苦笑一声,到底没问,只是说:「妈妈,我胃疼。」 她依赖地靠着王瑞芝的肩,朝她撒娇。王瑞芝了解女儿,知道她这是受了委屈的表情,一时心软。什么老顾家的基业啊,哪儿比得上她女儿的幸福重要。 「好好好,快坐下,妈妈给你找胃药,再给你熬个粥喝,好伐?」 「好。」 顾意抓过沙发上的方形抱枕,半躺下去,蜷缩成一团。思绪开始抽离,进入发呆状态。 王瑞芝叫了她好几声,才听她回应。见她这样,王瑞芝更心疼,一面把温水递给女儿,一面碎碎念道:「咱们不答应了喔,什么联姻啊……」 顾意仰头咽下药,又送了半杯水。 「答应啊,有什么不答应的。到时候离婚还能分一半财产呢。」她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王瑞芝一时哑口无言。 第4章 .插pter 4她每每想起来的,…… 在王瑞芝愣神的当口,顾意起身往房里去了,「我有点累了,先睡了。到时候粥熬好,你再叫我起来。」 王瑞芝看着顾意身影进了房门,又唉声嘆气。她当然知道小意这说的是气话,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什么财产,她不在乎钱的。她只是不捨得让她和顾丛文再受罪。毕竟都一只脚埋入黄土的年纪了,如果这次没度过去,恐怕还要还债。 王瑞芝想起那天薛倦来找他们两口子谈起这事,语气诚恳,再三保证,如果小意愿意,他一定会对小意很好。 薛倦这孩子,也算他们俩看着长大的,做人肯定没什么问题。所以顾丛文和王瑞芝才会起这个心思。 可是现在…… 王瑞芝撑着腿起身,去厨房熬粥,想着夜里等顾丛文回来,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顾意窝进暄软的被子,整个人埋进去,只剩下一张脸在外面。胃里的不适感减轻不少,她闭着眼,头脑昏昏,却又睡不着觉。 就这么躺了会儿,被王瑞芝叫起来喝粥。王瑞芝熬了小米南瓜粥,甜甜的,但顾意喝不下太多,勉强喝了一碗,又回房间里躺下了。 再睁眼,是被沈若若的电话吵醒的。 「顾意!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回国也不告诉我!」沈若若的大嗓门隔着电话都极具穿透力。 顾意睡意全无,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小腿下,把电话稍微拉远了点,等她咆哮完了才拉近。 「我今天凌晨四点才到棠城,现在才睡醒,怎么告诉你啊?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沈若若一听更来气:「嘿,我怎么知道?你还问我……」 眼看她又要连珠炮,顾意连忙打断:「算了算了,别说这些了。我现在在家呢,你要来吗?」 她坐起身,薅了把头髮,看时间,下午四点半了。顾意把手机用耳朵夹在和脖子之间,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去拉窗帘,还很明亮的太阳一下子照进房间。 一时又有些颓然,索性盘腿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坐下,和沈若若说话:「我来不了,我还没下班呢。明天周末,我来找你吧,你家还是以前那儿吧?」 沈若若是她大学室友,大学四人寝,关系都还不错。 「哦,好。」顾意伸手拨弄脚下地毯的穗穗。 沈若若又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哦,没什么,回来结婚。」 沈若若再次嗓音爆炸:「结婚?你跟谁结婚啊?你怎么就要结婚了?什么时候找的狗,我怎么不知道啊?」 沈若若在办公室的走廊上,被人看了眼,连忙压低声音。她听见顾意要结婚,简直惊呆,这些年薛倦一直试图打听顾意的行踪,得了顾意嘱託,她当然不会透露分毫。顾意要结婚,薛倦知道吗? 第7页 电话那头传来顾意的声音,有些轻,「不重要,反正到时候会邀请你的。」 「结婚怎么能不重要呢?你这话说得……」沈若若不是富二代,还不知道顾家的事,只是觉得顾意这话听起来太随意。 顾意显然不太想提这些,只说让她明天过去找她再说,便挂了电话。 「嘿,这挂我电话这么快!」沈若若嘟囔着,转过头,对上傅承霖的视线。 傅承霖和身边人说了些什么,朝她走近。沈若若下意识要跑,傅承霖腿长,三两步堵在她面前,却是给她解答疑惑:「顾家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 沈若若愣住,「啊?出什么事?」她能想到的只有那档子事,「所以?顾意要结婚?」 傅承霖嗯了声,「是薛倦。」 「我靠,他配吗?」沈若若嗓音再次爆炸。 - 「我草,我草,我草……他凭什么啊?他妈的……」沈若若已经骂了一早上人,甚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出口成脏。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一看,顾意却在阳台的太阳椅上悠闲坐着,右手拿着勺子,正在搅动杯里的咖啡。 沈若若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骂得口干舌燥,随手接过另一杯咖啡,一口喝下却被苦得皱眉:「怎么没放糖啊?」 顾意哲学得很:「日子要多吃点苦。」 沈若若无语,但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一时又觉得松了口气。只是她和薛倦,沈若若想像不出来,他们俩结婚会是什么样子。 以前倒是想过,那时候还是郎才女貌的代名词,后来…… 沈若若撑着下巴,看了眼顾意,不确定地问:「你真要答应啊?现在离婚可难了,离婚冷静期呢,你要跳了这火坑,可就出不来了。」 顾意嘆气苦笑:「对,我已经跟我爸妈商量过了,我答应。」 昨天乍见到那个人,情绪太过激动,让王瑞芝和顾丛文为此大吵了一架。顾丛文觉得两个孩子小时候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可以。王瑞芝却察觉到了当中的问题,坚持说不能拿女儿的幸福牺牲…… 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的,最后还是顾意自己说的:「你们别吵了,我说了我答应,就是答应。没什么。」 没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反正,她早没了念想。 不管是谁,都一样。不同的是,当这个人换成薛倦,就从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变成了相看生厌。 沈若若决定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便挑了些高兴的事说,和顾意说起那些老同学们的八卦,重点说起当年和顾意不和的那位系花,如今过得多么不顺。 顾意却全程走神,一直到沈若若走了很久之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些年和沈若若她们见得也不多,当年她和薛倦念同一所大学,秉承着轰轰烈烈的宗旨,坚持不懈地倒追。大学比起高中更自由,所以那时候顾意做了很多事,沈若若她们全看在眼里。 后来她出国,和沈若若她们一年也见不上一面,虽说在微信上还聊得热火朝天。 不想见她们,是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失败。 那件事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好像有一部分的顾意,永远地留在了从前。 而现在的顾意,是残缺不全的。 所以顾意越来越不喜欢照镜子,性格也不似从前外向,但没有人会指责她,因为她曾经九死一生,他们都只说,那也难怪。 但顾意自己知道,她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而感到害怕或者恐惧,她每每想起来的,都是薛倦转身的那个背影。 然后楼下又发生了爆炸,声音不绝于耳,火变得更大,头上的横樑掉下来…… 顾意闭上眼,跌进柔软的沙发椅。 心理医生说,顾小姐,你应该试着去走出来,试着想想,你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你逃离了那场大火。 顾意仰头,睁着眼看粉色天花板,过去的好多日夜,她都试图告诉自己,她逃离了。但现实……顾意苦笑。 门铃忽然响起,顾意低下头,擦去眼角泪花,去阳台查看情况。是不认识的车,顾意皱眉下楼,穿过草坪,站在大门前,盯着那辆陌生的轿车。 车门打开,上来下来个人,手里拎了个箱子,问她是不是顾小姐。顾意愣了愣,警惕地点头。那人拿过一个盒子,要她签收。 顾意以为是王瑞芝买的什么,爽快地签收了,心想她买的什么,人家送包裹还用轿车送。 拎起来还不轻,顾意只能用左手拿进门。 从茶几抽屉里找到小刀,拆开包裹,顾意愣了一秒,是肠胃方面的药。 家里不是还有吗?妈怎么会……? 顾意脑子里冒出个念头,一时沉下脸,上了楼梯,从阳台看下去,不远处的路灯旁,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车牌她倒背如流。 - 今天早上,顾丛文来找他,略有些拘谨地说,薛总,小意她同意了。 那一刻,薛倦心跳得超速,甚至不由得站起身来踱步。 她同意了,她答应嫁给他了。 尽管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顾家。可薛倦仍旧想,无论如何,至少、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他吗? 从车窗里看出去,远远和顾意视线对上,薛倦心又跳起来。 她昨天吐得那么严重,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第8页 薛倦低下头,躲开顾意的视线。看见他,会不会又不高兴? 他难得唿吸慌乱,深吐出一口气,再抬头,阳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窗帘也拉得严实。 那颗无限跳动的心,好像又一下子落入谷底。 第5章 .插pter 5不可能了,再也不…… 薛倦垂眸,下意识要去拿手边的烟,打开才发现,烟盒已经空空如也。他只好从一旁的夹层里又拿出一包,动作有些粗暴地拆开包装,从左边衣服的口袋里摸到打火机,点燃了烟。 高中那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流行起一股坏小子的风潮。那些乳臭未干的小男孩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打扮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但在他们眼里,成熟男人的特徵只有抽菸、喝酒、脾气暴躁、满嘴脏话、以及灯红酒绿。这股风潮在寻常人那儿颳得响,在这些富二代的圈子里颳得更是响。 那时候常有人堂而皇之在学校里抽菸,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以和女孩睡觉为荣,交了几个女朋友,又换了几个与朋友。 薛倦不屑于此,也厌恶抽菸和无故换女友的浪荡。那时候觉得烟味并不好闻,如今烟圈从肺里吐出来,却觉得好像真能有镇定烦闷的效果。 他苦笑,像疼痛得到缓解,不死心地再看向阳台。 还是空空如也,似乎轻纱的窗帘被风吹动。 顾意把楼上阳台的窗帘拉上后,下楼又将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她胸口起伏不定,手掐在抱枕角落,陷进柔软沙发。目光一转,看见那一箱子齐全的药,冷冷地笑。 窗帘一被拉上,房间里的光线就昏暗不少。顾意兀自气了会儿,忽然想起早上沈若若说的话,真要这么结婚吗? 她根本无法忽视薛倦这个人,当年爱也强烈,后来恨也强烈。如果是别人,起码还能说清楚相敬如宾,可是薛倦不可能。 顾意目光犹疑了会儿,放开手里的抱枕,攥着手机发呆了好一会儿。 算了吧,顾意。 薛倦也好,旁人也罢,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 - 那个年纪,那些臭男生变得尤为讨厌,抽菸喝酒说脏话,甚至于隐约爱开黄腔。可薛倦还是没变,仍旧那么不可一世,不爱抽菸喝酒,也不会经常无故逃课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对比之下,顾意觉得薛倦更招人喜欢。 其实初中时早恋风潮已经颳起,只不过那时还没这么夸张,到了高中,基本上班上同学十个有八个都在谈恋爱。顾意也想成为其中一员,可惜薛倦不给她机会。 薛倦不给任何人机会。 放学的钟声响起,顾意按灭手机,屏幕上薛倦的脸也随之熄灭。她抄起书包和画板,转去画室。 没想到路上会遇见薛倦被人表白,同行的同学拿胳膊肘捅顾意,一惊一乍地说:「哎,那不是薛倦吗?有女生向他表白耶,顾意,怎么办?」 顾意只是把眼一抬,望着蓝天白云无欲无求地说:「怕什么。」 反正薛倦眼里没有任何人。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谈恋爱这个想法,所以那些人,不足为惧。 这件事是顾意从什么时候明白的呢? 那一年班上有个女生邀请薛倦来参加节目,薛倦同意了。他来的那天,大家都很激动地起闹,那个女生明显也很羞涩,被人窜动着,事后找薛倦表白。 结果显而易见,她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那天她们还试图挤兑顾意,结果很快就和顾意成了同一阵线。 顾意很想笑,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她们都不会有她坚持得久,她会一直一直喜欢薛倦,俗话说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总有一天,她能把薛倦这块石头透一个洞。 同行的同学打趣:「不是吧,顾意,你好黄。」 顾意呸了声:「是你们自己想多了。」 那个年纪,不只是男生,女生也开始大胆起来。顾意甚至跟风看过那些东西,不过真人不好看,甚至有点噁心,何况她作为一个学美术的人,更加无动于衷。 但……顾意有个秘密。 她撞见过薛倦没穿上衣,就在不久之前。 顾意抬头望天,原来的那片云好像散了。前一个星期,她跑去薛倦家里找他玩,结果叔叔阿姨都不在,只有家里的阿姨在。阿姨说小少爷在楼上,顾意心急,也没来得及听完,就冲上了楼。 薛倦还没锁门,她拧开门把手,兴致沖沖地举起手里的袋子,「阿倦阿倦,噹噹噹噹……」 然后袋子啪叽一声,掉落在地。 袋子里的黑色西服掉出来一截,顾意看着眼前显然刚洗完澡出来的人,呆呆地眨了眨眼。 薛倦拧眉,她怎么能这么没有羞耻心? 「出去。谁让你不敲门进来的。」 他拿过浴巾披上,显然有些不高兴。 顾意后知后觉,拎起自己的东西,乖巧地转身,悻悻开口:「抱歉抱歉,我先出去,你换衣服。」 她靠着门框望天,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耳朵。 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变声期后奶音荡然无存,变成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好听嗓音,身高蹿到一米八三,隐约还有更往上的趋势。至于身材,因为薛倦还打篮球,做各种运动,身材不用说。 可以说,他俨然长大了。 顾意闭着眼又害羞,又有些欣喜。 第9页 虽然目前来说,她也只是薛倦众多追求者里的一个,可是那些人看过薛倦不穿衣服吗? 没有。 顾意胡思乱想着,门从里面打开,身后的依靠一下子失去,薛倦冷着脸问:「有什么事?」 顾意还有些赧然,举起手里的袋子,又颇为骄傲:「这是我自己做成功的第一件衣服,比着你的尺寸做的,你能不能试试看?然后告诉我,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她眼睛大而明亮,好像装着两轮明月,露出有些哀求的神色:「求你了,阿倦,你帮我试试,好不好?」她伸手要扯他袖子摇晃。 薛倦把自己袖子拉出来,其实应该拒绝,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又已经喋喋不休。 「求你了啦,你不帮我的话,我就没办法进步了,对不对?」 「你最好啦,是不是喔?」 「就试一下,不会太麻烦的。」 …… 说到最后,海城口音都出来了。 拒绝的话到了喉口,又逐字改成了别的:「绝没有下次,顾意。」 他接过顾意手中的袋子,又说:「你的梦想是你自己的,不要总是莫名其妙地带上我。」 顾意咬着唇,被他这话讲得有些难过。她为什么总是带上他?他真的一点也不明白吗? 那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他! 顾意瘪嘴,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在走廊里踱步。短短几分钟,她脑子里想了好多东西,心里有个天平,两段分别是:再也不要喜欢薛倦了、还是好喜欢薛倦。 指针来来回回地,最后还是把自己说服,倾斜向了,还是好喜欢薛倦。 那已经是她喜欢薛倦的第六年,人生才长达十七年,薛倦这两个人就占了快三分之一,哪那么容易说放下就能放下。 薛倦打开门,一身服帖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人矜贵清俊。 「你自己看吧。」他没好气说。 顾意思绪被拉回来,食指勾着,撑在下巴上琢磨打量薛倦,「感觉挺好的呀。」 她笑眼弯弯,嘴角上扬。 「嗯……不过感觉腋下这里好像太紧了,不太施展得开,还有腰侧,走线好像歪了点……」 「啊,阿倦果然最好啦。」顾意最后又笑眯眯地歪头撒娇。 薛倦垂下眼睫与嘴角,冷笑了声。 他那时候只觉得这是一段孽缘,早知道不该善心大发,在那天背她去医务室,就此被缠上。 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很烦,烦人到难以忍受。 不经他的同意进他的房间,不经他的同意给叫他阿倦,即便说过没可能还是一直追着他跑…… 那时候学校里时常有人打趣,说薛倦是故意的。因为顾意的谐音,故意。 那天校运会顾意跟着薛倦跑一千米比赛,结果摔了一跤。明明就是她自己要跟着的,他明明就说过,他不需要。 可是那些人还是说,薛倦,顾意都为了你受伤了,你送她去医务室吧。薛倦冷着脸,背她到医务室后,和顾意吵了很兇的一架。 「你不会觉得你很烦吗?顾意。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要围着我转,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行吗?」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 后半句他收了声。 顾意却听明白了,他想骂她贱嘛。 她觉得薛倦说得挺对的,她明明也要什么有什么,每天苦苦地追着他跑,可不就是犯贱吗? 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十一岁时留下的伤疤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变淡了,而今天又有了新的伤痕。 「我就是喜欢你啊,我也没有办法啊。我每天早上看见你,就想笑着和你说早安,见你一面就觉得能高兴很久,给你做衣服,也想着你能穿上就很开心……」她哽咽到语无伦次,用手背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狠了狠心,「以后我不找你了。」 说得斩钉截铁,但没出半个月,还是给他带了杯牛奶,很轻地说:「早安。」 后来的几年里,又陆陆续续说过很多次,以后我不找你了。 可是每一次,还是她低头,说早安,阿倦。 所以,这一次也这么以为吗? 以为她还能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低头说,早安,阿倦。 顾意苦笑,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第6章 .插pter 6真是风水轮流转,…… 晚上顾丛文回来,肉眼可见地轻松了很多,前些天,顾意都感觉他的嵴背弯了不少。以前顾丛文是很不显老的,可这一次回来,顾意甚至发现,他都长了好多白头髮。 王瑞芝也是,虽然嘴上不说,可肉眼可见地变憔悴。为了节省开支,家里的阿姨也辞退了,这些日子,做饭都是王瑞芝自己动手。虽说王瑞芝厨艺尚可,可多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是有些生疏。譬如说今天中午的饭,就做得稍微咸了点。 顾意不介意,王瑞芝自己倒嫌弃起来。 「哦哟,这个盐放得……唉,手艺生疏了。」 顾意笑了笑:「挺好的。」 王瑞芝正欲说什么,被手边的电话铃声打断,是顾丛文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她们吃饭了没有,他忙完了,如果她们俩没吃,可以带点吃的回来。 王瑞芝:「啊哟,我们正在吃的呀,你要不要回来吃?」 顾丛文:「也好,那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这边看见有甜品店,你问问小意,要不要吃点什么蛋糕?」 第10页 隔着距离,顾意都听出了顾丛文的笑意。 她吐出一口气,见她们俩轻松下来,就是她最欣慰的事了。 她提高了音量,和顾丛文说话:「爸,我想吃巧克力慕斯蛋糕,小份的。」 顾丛文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应好。 顾丛文没多久后回来,拎着三个蛋糕盒子,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他把蛋糕盒子放在茶几上,弯腰换鞋,半开玩笑地说:「今天我也吃个小蛋糕。」 王瑞芝嗔笑,拿过碗筷给他。 顾丛文看了眼顾意,有些没话找话:「小意吃饱啦?是不是又只吃了一点?不能只顾着减肥的。」 顾意摇头:「没有啦,我吃了两碗饭呢。」 顾丛文哦了声,低头夹菜,过了会儿,又抬头说:「蛋糕店里好多新品种哦,是我太久没去过了,我都不认得了。」 顾意笑:「那以后可以去逛逛。」 顾丛文点头:「对对,以后可以多去逛逛。」 他吃了两口饭,终于说到重点:「小意啊,今天我去见小倦了,他的意思是,想尽快和你完婚。他父母那边可能过段时间要出去玩,所以想趁出去之前,和我们这边吃顿饭。你没有意见吧?」 顾丛文没来由地心虚,垂下视线看自己碗里的菜。 「尽快是什么时候?」她清楚薛倦的性格,他是那种凡事喜欢有定数的人,不可能说得这么笼统。 顾丛文有些尴尬地笑着回答:「小倦找人看过,说这个月25号就是吉时良辰。」 今天6月19号。 顾意皱眉。 顾丛文看她皱眉,改口:「我也觉得这太仓促了,要不还是……」 「那就25号吧。」顾意打断他的话,从桌上起身,「我想吃蛋糕。」 顾丛文看了眼王瑞芝,王瑞芝怪他:「你也太急了。」 顾丛文压着声音辩驳:「是小倦提议的,我倒是觉得尽快也好,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什么事端。」 …… 客厅的沙发到餐桌也就这么点距离,他们细碎的声音尽数落入顾意耳中。顾意拆开精美的包装盒,挖了一勺巧克力慕斯蛋糕,有些冰,入口即化。她用嘴唇抿开,感受到巧克力的香味。 茶几上堆放着不少杂物,顾意打算拿旁边的矿泉水,却不小心碰倒一大片。她下意识用右手接,矿泉水砸在手上,一时脱力,闷响一声,摔在地毯上。 其他的东西也一股脑掉下来,乒桌球乓的。 王瑞芝看过来:「怎么啦这是?」 顾意摇头:「没事,不小心碰倒了。」 直到回到房间里,手还有点不舒服。顾意捏着自己手腕,靠着门板滑落下去,抱着自己膝盖,坐在地毯上。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沉默良久。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难接受。越是接受不了,她就越是要去试,摔了好多东西。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王瑞芝经常陪着她,也不敢说一句重话,只是不停地安慰她。 但顾意克制不住,有时候会生气,和王瑞芝生气,也和自己生气。 后来慢慢地,就好像接受了。她不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 以前因为她要自己做衣服,家里专门有台缝纫机,还有好多别的设备。他们俩特意腾了一间房间出来给她,还写上「公主的工作室」,弄得顾意哭笑不得。 后来那个房间一直尘封,她再没用进去过。今天却格外地想进去看看。 顾意抬头,推开门,在走廊角听了听楼下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公主的工作室」门口。 房门不用的时候会锁上,因为顾意不让他们弄乱里面的东西。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竟然觉得很惶恐不安。 转动钥匙,推开门,随手打开墙边的灯。 其实不记得她上一次离开之前这里是什么样子,所以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胸口却发闷。顾意转身,关灯关门,大步走回自己房间。 - 定下的时间是领证的日子,并且在那天,打算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领证而已,不会太过高调,所以没太多要准备的东西。 即便有,薛倦那边也全准备好了。 速度之快,甚至让顾意有剎那的怀疑,他是早有预谋。可顾家出事和别人没关系,顾意嘴唇绷成一条线,看着眼前这位薛倦的助理。 大概是她的眼神实在太不友好,助理第三次看向顾意,询问:「顾小姐,有什么意见吗?」 顾意回答得很快:「没有。」 助理小魏再次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好的顾小姐,这是薛总安排的,那天您和他要穿的衣服,您有什么意见吗?」 顾意看向小魏递过来的照片,一眼认出那是她自己画的设计稿。 在那场意外之前,还没来得及自己做的。 顾意脸色一变,忽地起身,声音也陡然变了调:「我不同意,他爱穿什么穿什么,就是不能穿这个。」她态度强硬,把一旁的王瑞芝都吓了一跳。 「而且薛总是懂法律的人,没经过我的同意,将我的设计稿私自做成成衣,这是剽窃,是侵权。」 顾意胸口起伏着,手指微曲,撂下两个人扬长而去。 小魏有些尴尬地求助王瑞芝,王瑞芝到底要在外人面前向着顾意,只说:「不好意思啊,小魏秘书,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第11页 小魏就这么灰熘熘地回去薛倦那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薛倦。 「薛总,您看……?」 薛倦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另外选一套吧,简约大方就好。」 小魏如获新生,应下后出去了。 薛倦静坐了会儿,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以前她老是喜欢要他记下来,念叨得多了,其实他早就记得,但每次都故意说自己不记得。 电话很快被接通,薛倦解释:「小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顾意声音冷冷的:「薛倦,所谓惊喜,是接受人会感到高兴的事情。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你难道觉得,你这么做我会高兴吗?」 她撑在阳台的栏杆上,看见天上有稀稀拉拉的云,风裹挟着闷热。这句话出自薛倦,那一年他过十八岁生日,顾意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礼物,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他。 他一点也不领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她的脸,就是这么说的:顾意,所谓惊喜,是接受人会感到高兴的事。你难道觉得,你这么做我会高兴吗? 哈,真是风水轮流转,她今天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第7章 .插pter 7他和小意在一起过…… 「我只觉得,你这是赤|裸|裸地嘲讽我。」闷热的风将这句话送到薛倦耳边。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是26c,却让人觉得冷意丛生。薛倦沉默下来,「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但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薛倦闭上眼,他觉得自己实在很不擅长应付这些,他感觉到自己在失控。失控的感觉真的让人恐惧,可同时,似乎也让人上瘾。 好像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前行,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只能本能地往前走,往前走…… 王瑞芝没想到薛倦会亲自过来,她想着都让助理办了。可助理走后没多久,他竟然又自己来了。 是在乎小意吧,因为下午小意生气了。 想到这儿,王瑞芝不由得宽慰了些。 小意打小就喜欢薛倦,可薛倦呢,态度总是不冷不淡的,后来小意大学毕业念研究生之后,他态度倒是温和了不少,还来过家里几次。 唉……说起这些,王瑞芝不免又想起那场意外。 王瑞芝侧身让开,招唿他:「进来坐,阿姨给你倒杯水。你工作这么忙,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薛倦勾了勾嘴角:「应该的。阿姨,您不用招唿我。」他视线瞥向楼梯。 王瑞芝会意:「小意在楼上睡午觉呢。」 薛倦嗯了声,朝楼上去。 他对顾家不算熟悉,只来过那么几次,但记忆力还算好,轻松地找到顾意的房间。 王瑞芝跟在身后,推开门,轻声叫了声:「小意呀。」 被薛倦拦住,「阿姨,您别叫醒她。」他怕顾意醒过来,又横眉冷对他。倒不如现在这样。 他看了眼四下,问:「我能不能在这儿坐坐?」 「坐,你坐。」王瑞芝看了眼情况,「那阿姨先下去忙了。」 顾意房间里有沙发,薛倦就在沙发上坐下,看向睡着的人。她微皱着眉头,不知在梦里苦恼什么。明明她以前睡觉从来不皱眉头的。 睡姿倒是一如既往地闹腾,手搭在另一侧,脚却伸老远,一个瘦弱的身躯,却能把一张床都填满。 午后的阳光依然很强烈刺眼,透过落地窗,薛倦蹑手蹑脚起身,把窗帘拉上。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不少,他回到沙发上,两手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十指搭在一起。想起顾意下午说的那些话,那张设计稿是她当年画的,他们那时候在一起,顾意放在了他那儿,所以……他原本只是想找人做出来给小意一个惊喜。 薛倦又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附近,难以疏解。 他和小意在一起过。 只是除了顾意熟悉的几个朋友,没有人知道。 是他、是他不让小意告诉家里人,当时怎么说的来着……薛倦无声苦笑,说他对感情不想折腾,所以希望等直接稳定下来,再告诉家里人,要不然分分合合的,费事儿。 多么冠冕堂皇的藉口?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薛倦手指颤抖起来,想起她那时候的反应,眼睛里满满的失落,但下一秒还是转为高兴,笑眼弯弯说:「不会分手的。到时候我和阿倦直接宣布婚期。」 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 薛倦想起来,都觉得心像被人扯着,掐来揉去。 他咬着下唇,怔神之际,发现床上的人有动静。 薛倦一颗心提起来,凝神看向床上的人。但她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薛倦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小意醒来和他冷眼相对,甚至于激烈争吵。从前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控,都能把握,从不觉得对任何事物畏惧,如今……却只能胆怯地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就连这片刻的美好,都像是偷来的。 也许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他在,顾意这一觉竟直接睡到晚上。薛倦在黄昏的时候离开,临走之前和王瑞芝说:「阿姨,我先走了。我……我对小意是真心的,您放心。您别让她情绪太激动,对她不好。」 王瑞芝应着好,又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薛倦摆手,「不用了,阿姨,我还有点事要忙,先走了。您和叔叔也注意身体。」 第12页 王瑞芝答应着:「好好,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啊。」 送走薛倦之后,王瑞芝上楼看了眼顾意,见她还在睡着,不由嘆了口气。 - 晚上,王瑞芝和顾意说起下午薛倦来过这事儿。 顾意拿筷子的手动作一顿,迟缓地哦了声。 王瑞芝说:「小意呀,我看得出来,小倦他挺在乎你的。以后结了婚,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顾意低下头,长发垂散下来,遮住她的无声冷笑。 薛倦在乎她,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她顾意算什么,一个还过得去的可以被将就的人。 可以让她等他一整天,事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却为了另一个人,百忙之间抽出空来,和她吃一顿饭。 如果这也叫在乎的话,那她无话可说。 顾意默不作声,安静吃饭。 王瑞芝知道她不爱听,也没多说,转而聊起别的事:「你二表哥最近来棠城了,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小时候你们感情很好的嘞。」 顾意:「那都是几岁的时候了,我都快忘了二表哥长什么样子了。」 王瑞芝说:「那更该见见了,毕竟都是一家人,得多联络联络感情。听我的,过两天你们就去见一面,你带他在棠城玩玩,好不好呀?」 顾意拗不过,反正也闲着,就答应了王瑞芝,带那个好几年没见过的二表哥在棠城玩一玩。舅舅一家定居冰城,和棠城隔了快大半个中国,来一趟也确实不容易。 王瑞芝把二表哥的航班信息发给顾意,让她去机场接人。顾意怕尴尬,硬是扯上了沈若若。 沈若若抱怨着:「我好不容易有几天假,你把我叫出来干嘛?」 顾意正要矮身进驾驶座,被沈若若拉住:「你怎么还敢开车啊?」语气有些急,顾意抬起头来。 沈若若自己也意识到不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担心你。」 她抢先一步进了驾驶座,让顾意去副驾驶,「你可别小心眼啊,顾意。」 顾意笑了笑:「我知道。」 「安全带。」沈若若踩下油门,「但是生命只有一次,顾意,我不是要刺激你,是在真心地担心你。你不会回来这么久了,都是自己开车吧?」 顾意点头,右手搭在腿上,开玩笑:「对啊,你也知道,我们家连司机都辞退了。」 其实其实只有一次,就是那天见薛倦,她那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对开车力不从心,后来就没自己开车。 顾意神色软和下来:「我知道啦,沈婶,以后我再出门都请你来当专属司机!」 沈若若哼了声,打趣:「你可请不起我。」 两个人抵达机场时时间尚早,沈若若纠结顾意说的话:「你表哥真的很帅吗?」 顾意在路上和沈若若说,她二表哥长得很帅,性格也好,正好她没有男朋友,可以发展一下。 顾意想了想,迟疑点头:「还可以吧,应该有80分。」虽然上一次见是起码五年前,但五年变化应该也不会太大。 正说着,便听见航班信息。 沈若若有些激动地张望,顾意没什么兴趣,视线随意地一瞥,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心陡然提起来,不过刚才视线晃得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顾意有些失神,是她吗? 沈若若回头问她怎么了,顾意摇头说没什么,看向二表哥的航班出来的方向。人群涌出来,顾意凭着记忆,找到了多年未见的二表哥,确实还没长残,清清爽爽的,也很有礼貌。 「小意,你怎么来了?」二表哥打招唿,「这位是?」 沈若若点了点头,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沈若若,是小意的好朋友。」 二表哥瞭然:「你好,我叫王洛远,是小意的表哥。」 「我知道,小意说过。那咱们现在去吃饭?」 「好。」 …… 他们俩聊得火热,顾意却频频走神。王洛远心细,察觉到她不对劲,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顾意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摇头。 「没什么,可能是早上喝了杯饮料,有点不太舒服。」 王洛远说:「那要不回家吧?」 顾意摇头:「不用啦,我没什么,我妈说了,一定要带你在棠城玩一玩的。」 三个人便去了有名的世贸广场,打算先逛再吃,结果半道上,沈若若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你在哪儿?」 「在外面陪朋友。」 王洛远把饮料递给沈若若,「小心烫。」 傅承霖敏锐地听见了这一句,「公司有点事,你现在马上回来一趟。」 「有个屁的事,我现在在休假。」 「那谈谈私事?那天晚上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沈若若无语,对着对话骂了句傻逼。 「对不起啊,我可能得先回一趟公司,你们俩先玩吧。」沈若若一脸沮丧。 王洛远大方谅解:「没关系,沈小姐,你去吧。」 顾意看着沈若若背影,摇了摇头,又看向王洛远:「看来只能咱们自己逛逛了,不过我也很久没回棠城,恐怕是四眼摸瞎。」 王洛远笑了,说:「没关系,我先去趟洗手间。」 第13页 顾意点头,在一旁的空地等他,等了快十分钟,才等到有人拍她肩膀。 她以为是王洛远,「表哥,你这……」 转过头,却对上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那一瞬,仿佛血液逆流。 第8章 .插pter 8何况做选择的那个…… 如果从记忆长河的细枝末节里回溯,其实顾意见过叶灵的次数不少。 她有印象的第一次,应该是那年和薛倦一起回家,告诉杨叔,以后下午不用等她一起回去。她偷拍了那张用来当屏保很多年的照片。 那天运气不大好,一路回去全是红灯。顾意缩在座椅和门之间的角落,背过薛倦,偷偷地欣赏她拍下来的照片。 很好看,少年的五官精緻中不失硬朗,只是如果再笑一笑,会更好看。顾意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又不敢太嚣张,她怕薛倦看不惯会强迫她删掉。 偶然一个抬头,却看见薛倦降下了车窗,和一个人说话。他声音软化不少,撑在车窗上,后脑勺也很好看。 窗外是一个比他们大五六岁的姐姐,穿着干练的衣服,一头短髮干净利落,弯腰的瞬间,顾意看清了她的长相。 巴掌大的脸上嵌了一双漂亮又动人的眼睛,鼻子高得恰到好处,气质洒脱里带了些温柔。不是一眼惊艷的长相,但很耐看,莫名地讨人喜欢。 「小倦,那你记得帮我和叔叔阿姨说一声哦。」她临走的时候,和顾意打招唿,「小美女。」 顾意红了脸,但笑容抑制不住,声音更甜:「姐姐好。」 她笑起来,笑声很爽朗,朝他们挥手告别:「好了,那姐姐先走了。」 顾意看着她的背影,追问薛倦这是谁。薛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说:「以前是我邻居家的姐姐,姓叶。」 她摘下墨镜,记忆中那张脸和眼前重叠,依旧是干净利落的短髮,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穿得很利落。 「小美女,真巧啊,你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顾意微笑,摇头,老实解释:「没有,我接我二表哥,他最近来棠城玩。」 叶灵也只是开个玩笑,她把墨镜别在胸前口袋,手上的行李箱稳稳停住,视线落向顾意的右手。 顾意有些不自在地将手往身后挪了挪,尴尬地笑说:「你怎么回来了?阿……薛倦知道吗?」 叶灵收回视线,说了声抱歉,「他?不知道啊,我爸妈比我先回来,这一次是回来看看。我刚才没有恶意,」她嘆息了声,垂下眼,只是想起当年那场意外。 叶灵和顾意一起在那场意外里,叶灵当时昏迷过去,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什么。只知道出来之后,听说顾意出了点事。 后来每次想起顾意,总有点奇怪的好感,大概是共过生死。 叶灵伸手拍了拍顾意的肩膀,语气劝慰:「小美女,加油啊。」 顾意垂下视线,手指交叉搭在身前,轻笑了声。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于,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叶灵。 如果叶灵不那么坦荡就好了,她至少还能讨厌她,厌恶她,可是叶灵一点也没做错什么。她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善解人意,甚至于,曾经顾意也很喜欢叶灵。 所以,薛倦会喜欢叶灵,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真的好难过,真的真的真的……难以释怀。当时她在楼上,叶灵在楼下,的确,带叶灵出去肯定是更方便的。 可是无论如何,她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她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何况做选择的那个人,是薛倦。道理总是说,不应该迁怒,可是人的情感是无法控制的。 如果可以给自己装一个爱恨的开关就好了,想爱想喜欢的时候就打开开关,想恨想讨厌的时候就关上开关。 叶灵看了眼手机,「啊,司机来了,我该走了。拜拜,下次请你吃饭。」 「拜拜。」 顾意看着叶灵的背影发呆,直到王洛远出来都没回过神。王洛远伸手在她跟前挥了挥,笑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意终于思绪回笼,勉强笑:「没事儿,遇见了一个朋友,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王洛远看她脸色不好看,犹豫着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顾意摇头,她还是找点事做吧,要不然这么闲下去,她非爆炸不可。 于是顾意就带着王洛远把棠城闻名的大景点都逛了一圈,一直逛到晚上九点,把王洛远一个大男人都累得够呛。实在没力气再开车,两个人就叫了个代驾,送他们回了顾家。 回家之前已经和王瑞芝说过,可王瑞芝免不得还是唠叨:「怎么玩得这么勐的呀?又不是没有时间的啦,你看看你们俩,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她一面唠叨着,一面给两个人各倒了杯温水。顾意仰头瘫在沙发上,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又听王瑞芝唠叨:「你这孩子,喝这么急干嘛?」 顾意扯过张纸巾,擦了擦嘴,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翻腾起来,「我先回房间洗澡了,晚饭吃过了。」 王瑞芝哦了声,看向王洛远,「哎呀,小意这孩子打小被我们宠大的,可能有些地方没招待好,你可别介意啊洛远。」 「没事儿的,姑姑,小意她照顾挺周到的,带我玩了很多地方。」 「那就好,你就住家里吧这些日子。正好过几天你表妹结婚,你就待到那之后再走,好伐?」 第14页 王洛远愣了愣,「结婚?」 王瑞芝有些尴尬,不想多说,「是啊,就小意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人,要结婚了。」他们还不知道顾家出事。 王洛远显露笑容:「那挺好的啊,我都没准备什么,这怎么好?要不要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也过来。」 王瑞芝拦住他:「不用不用,这才领证,不用麻烦,到时候要办婚礼的,再请他们过来。你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 顾意听见他们的对话远了,推开门,从衣柜里找出睡衣,进了浴室。泡了个舒服的澡出来,很快就睡着了。 她以为这么累了,肯定不会再有精力回忆旧事的。 但是梦境还是如同鬼魅一般,将她裹挟进回忆的洪流里。 不知道为什么,轰地一声发生了爆炸,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已经全是浓烟。顾意在楼上,有些慌张,学过的逃生知识都很迟缓才想起来,她一面往前走,一面找薛倦。 「阿倦!阿倦……」 在下楼梯的时候崴了一下,正好看见薛倦的身影。她叫薛倦的名字,朝他招手,然后…… 薛倦看了她一眼,却奔向了手边的叶灵。 那时候浓烟已经很呛,顾意捂住口鼻咳嗽,只看见薛倦说了句什么,但听不见他说什么。 再然后,他走了。 顾意撑着墙想起身的时候,楼下发生了二次爆炸,然后横樑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背上,只剩下痛觉。 …… 顾意陡然睁开眼,额上一层汗。 第9章 .插pter 9顾意是一个多么好…… 一大早起来就一身汗,顾意只好沖了个澡,下楼的时候,顾丛文已经出门上班。王瑞芝今天也有事,只剩下王洛远。 王洛远抬头,笑说给她做了早餐,放在餐桌上热着,「听姑姑说,你胃不太好,所以可别偷懒不吃早餐,要不然痛起来会很难受的。」 顾意笑着嘆气,故作感慨:「二表哥你怎么这么贤惠,这么贤惠的人居然还单身,这个世界可怎么了?」 王洛远听出了她的调侃,只是笑,「可不是,听姑姑说,你都要结婚了。你比我还小几岁,唉,以后过年我更不敢回家了,爸妈非要唠叨死我。」 顾意拉开餐桌椅坐下,王洛远做的是稀饭,她拿了个青花瓷的勺子,搅动的时候和碗碰撞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听王洛远这么说,她小声说:「我还不想结呢,可是没办法。」 餐厅和客厅隔了些距离,顾意又嘴里喝着稀饭,王洛远一时没听清楚,只嗯了声。 顾意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夸他厨艺好,「二表哥,你说这厨艺是基因问题吗?我记得舅舅做饭也很好吃,我妈做饭也还行,怎么但到我这里,就是炸厨房的程度?」 王洛远被她逗笑,为她找补:「有时候不一定是天赋,可能只是不熟练,等你练习个两三年,就会厨艺精湛了。」 顾意下意识反驳:「也没有,我以前学过半年……」 又收了声,不想再说下去,「呵呵呵呵,可能半年确实还不够,不过反正可以找阿姨,不行还可以点外卖,也不用学。」 以前为了薛倦学的,当时兴起想搞什么爱心早餐,结果煎个蛋都被油溅到。自己觉得还很有心意。 顾意总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的心意,无论如何,对方也会尊重一些吧。 结果不知道有多少爱心早餐冷掉了,还没被人吃掉,真不值得。 王洛远嗯了声,昨天听王瑞芝说小意结婚的对象是薛家小少爷,这么大的家业,当然不用她亲自做饭。王洛远看了眼外面的好天气,问顾意:「表妹要结婚,我这个做表哥的,怎么也不能空手吧,不如今天带你去挑个结婚礼物。你随便挑,表哥给钱。不过别太贵了。」他又补充一句。 顾意莞尔:「好啊。」 昨天穿高跟鞋逛了一天,今天顾意腿都发酸,学乖选了双舒服的平底鞋。王洛远开车带她去商场挑礼物,一路上顾意也没怎么说话。 王洛远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表妹,无声地嘆息,他对这个表妹的印象,在小时候的关键词都是娇气、活泼,还爱撒娇。后来听说发生了意外,之后人就有些不爱说话了。 这么安静显得有些闷,王洛远找话题和顾意聊:「你想要什么礼物?包?香水?」 顾意打起精神,笑他肤浅,提起送女生礼物就是包啊香水啊首饰啊这些东西。王洛远皱眉,他确实和女生接触也不多。 「那你说,一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礼物?」 顾意将手提包的流苏拨弄下去,声音带些嗔笑说,送什么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份心意。 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有时候花费了心意,也不见得会被喜欢。 「可能还是看人啦。」说完之后,又冷了场。 王洛远也不知道怎么接,听起来话题有点悲伤。他觉得这么找话题也不是办法,只好又沉默下来。 直到抵达商场。王洛远去停车,顾意在门口等。 没想到会又遇见叶灵。 顾意先看见了叶灵,叶灵应该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她实在不想见叶灵,想着先躲一躲,瞥了眼四下,有个专柜是开放式的,顾意一头扎进去,找了个掩体挡住自己。 这个专柜里都是卖包的,没想到叶灵又直直冲着这边过来。顾意眼皮都在跳,抿着唇,思索怎么离开。 第15页 她今天背的包上缀了一圈復古流苏,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旁边的一个架子上,转身的力气太大,一下把柜子给拉动。可力气又不够大,于是她又被柜子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这个专柜离门口又近,这声动静之后,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顾意。 尴尬至死,顾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叶灵,以及听完车后回来的王洛远,甚至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薛倦。 几个认识顾意的人一起朝她奔过来。 顾意自己爬起来,对店员说了声抱歉,而后被三个人围住。 「小美女。」 「小意。」 「小意。」 几乎异口同声。 顾意摔倒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擦到一点皮,她吹了吹手心,搭了王洛远的话:「二表哥,我没事。」 她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一双美目。 见到叶灵很高兴吧?毕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老朋友,可以叙旧,问问近况,寒暄两句。 顾意深吸了口气,胡乱擦了擦手,意欲拉着王洛远先行离开。 却被薛倦拉住,「手没事吧?」 顾意忍着情绪:「没事,不用担心。你们也出来玩?」 她抬头,对上薛倦视线。 薛倦定定看着她,否认得很快:「不是。我不知道她在这儿。」 叶灵也解释:「不是啊,我和我朋友来的,真巧耶,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们俩。我昨天还说要请小美女吃饭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不用了。」顾意声音大了些,有些急,「我和我表哥约了吃饭,今天恐怕不行。」她扯出一个微笑。 叶灵又说:「那我们可以一起啊,人多热闹。」 顾意坚持:「这样不太好啦,我妈会怪我招待不周的。」她找了个理由。 薛倦忽然开口:「确实不太方便。」他知道小意不想见叶灵,可偏偏又不好明说,因为她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越这么想,薛倦心里越像被一只手攥着似的。 顾意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顾意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想答应,可一听薛倦这么说,她却忽然从心里生出了一种报復一般的快感。 改口:「不过我觉得,难得这么有缘分,不如就一起吃吧。二表哥,你应该也不介意吧。」 王洛远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还迷煳着:「啊?我不介意啊。」 叶灵微皱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还是指了指楼上:「那就去顶楼那家餐厅吧?很久没吃到,我还有点想念。」 「好啊。」顾意微笑,率先往电梯口去。 第10章 .插pter 10「谁能值得你纡…… 电梯挺大,四个人各占一角,场面颇有些尴尬。王洛远和叶灵两个局外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打算缓和一些气氛。 叶灵先开口:「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想吃点什么?」 王洛远接话:「都行,我这个人不挑食的。你们看着安排吧。」 叶灵拖长声音哦了声,视线在顾意和薛倦之间扫视,她听薛伯伯说,这两个人过两天都要结婚了,怎么还是这个气氛?思来想去,只能觉得他们俩吵架了。她和王洛远尴尴尬尬地聊着,他们俩呢,顾意低着头看鞋尖,薛倦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顾意,谁也没注意他们的对话。 叶灵嘆了声,也收了声,好在没多久,电梯抵达了顶楼。 叶灵伸手按住开门,让他们先下去,王洛远也上道,特意等着叶灵一起,让他们俩走前面。 顾意大步生风,把薛倦抛在身后,薛倦快步跟上,拉住顾意的手腕,不由分说带她进了餐厅的门后,和服务员说:「麻烦给我个药箱,我太太手受了一点小伤。」 薛倦他们算是这里的常客,这家店的服务员甚至店长都认识他,听他提出这要求,当然不会拒绝。 「好的,薛先生,您稍等。」两个服务员一个去拿药箱,另一个领着他们去往楼上座位。 这家餐厅名叫the fourth star,餐厅老闆是圈中另一位好友,当年开业的时候,这名字还是顾意给取的。餐厅有两层,楼上一般不对外开放,只对他们这些人开放,算另类的vip坐席。楼上座位不多,格调雅致,楼下特意隔出一片,通了水,看着像室内游泳池,但并不提供游泳服务,纯粹用来观赏。水池中间有一个规格不小的喷泉,这才是这一片水池的重点。 隔一段时间,喷泉附近会出现一道很大的彩虹。 基本上来这儿吃饭的人,都是奔着这个噱头来的。至于饭菜味道如何,其实在乎的人不多。 因为这道彩虹听来浪漫,来这儿的大多是情侣夫妻,以及暧昧对象。 服务生领着他们俩上楼,请他们稍坐片刻:「药箱稍后送到,薛先生薛太太需要吃点什么呢?」刚才薛倦的称唿是太太,服务生自然跟着改口。 顾意抬头看了眼服务生,想解释,又觉得多余,反正没几天她的确要成为「薛太太」。 顾意挣脱开薛倦的手,揉了揉手腕,他刚才太用力了,都有一圈红痕。这点小伤也要这样嘘寒问暖,不知道给谁看?给自己看? 「一份牛排,一份蓝莓酱煎鹅肝,我们还有两位朋友,马上就来。」顾意对服务生说完,就看见了叶灵和王洛远的身影。 第16页 她不想看薛倦,转移话题问王洛远要吃什么。王洛远看了眼座位安排,自觉地和叶灵坐在了对面。 王洛远看了眼菜单:「我也不经常吃西餐,不太懂这些,你们看着决定吧。」 顾意嗯了声,「那就再来一份西冷牛排,和一份鱼子酱三文鱼意面,嗯,再来一份黑森林蛋糕,谢谢。」说完看叶灵,「叶灵姐,你自己点可以吗?」 完全忽略薛倦。 叶灵点头,看了眼薛倦,薛倦微笑摇了摇头。叶灵点了两个菜,把菜单交给薛倦。薛倦随意点完菜后,先前那个服务员终于送药箱过来。 「薛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暂时没有了,谢谢。」 薛倦打开药箱,取出碘酒,在顾意身边蹲下,眉目缱绻,语气温柔:「小意,手给我,好吗?」 顾意没动,薛倦抿唇,自己动手拉过她的手。其实伤口的确不大,但顾意手好看,这么一道伤,就衬得很可怕似的。 又伤在右手…… 薛倦眨了眨眼,小意的右手…… 他动作一顿,拿过旁边的棉签,又拿了创口贴过来。 薛倦回过神来,发现小意没抽手,他有些惊喜地抬头,却见顾意脸色阴沉。 「你凭什么戴它?」顾意视线死死盯着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戒指,外形也很普通,甚至于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做工有些粗糙,实在乏善可陈。唯一的亮点只有戒圈上那一圈浮雕,以骑士的特徵为主,一半是纯黑色,另一半是银色,在中间交界处,刻了一把骑士的剑。 它很普通,也很特别。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枚,而且即便是制作者本人再做,也不一定能復刻出来。 因为——那是顾意亲手做的。 那是一对戒指,女士那款选用了公主的意象,以皇冠的特徵融合进戒圈,嵌了一颗蓝色钻石。 她当时还说,等以后结婚的时候,要薛倦给她戴上。 但在此刻此刻,她只有讳莫如深的眼,直直盯着薛倦。 顾意摊开手,朝他讨要的意思。薛倦愣了愣,还是乖顺摘下,放进她手中。 顾意一扬手,戒指从她手心里脱身,以抛物线,落进了楼下的水池里。戒指这么小的东西,落进池子里甚至激不起水花,正好那一刻,彩虹出现,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丢了这么一枚戒指进去。只有他们知道。 薛倦看着顾意,嘴唇张了张:「小意……」 顾意冷笑:「你凭什么?」 在她满腔热忱的时候,将她一颗心践踏,又要在之后追悔莫及。好像吃准了她一定会回头似的,她顾意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东西? 即便是一只宠物,也不可能完全做到挥之即来唿之即去吧。 薛倦胸口起伏着,抬手叫餐厅工作人员过来,「你好,我有枚戒指不小心掉进水池里了,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顾意嗤然:「怎么?你想要的东西,不会自己跳下去捡吗?还要别人帮你去找?也对,谁能值得你纡尊降贵,放下你高高在上的身段呢?装不下去了吗?」她抱起胳膊,心里却在想,原来恶语伤人,竟然会有一种报復的快乐。 薛倦抬起头来,眸色颤了颤,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叶灵和王洛远对视一眼,正打算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啊。」 话音未落,薛倦已经一个利落的翻身,从白色栏杆上一跃而下。 叶灵惊唿了声,迅速跑到栏杆边查看情况,「小倦,你没事吧?」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把就餐的人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窃窃私语,都朝着楼上看过来。 顾意深吸了口气,有些颤抖,她抄起包,下了楼,往餐厅门口去。 第11章 .插pter 11怎么会连她说什…… 虽说楼层不高,底下又有近两米的水,跳下来受伤的机率不高,但入水那一刻的时候,扑通一声,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开,好像失聪。 薛倦睁着眼在水底找那枚戒指,原来一枚这么小的戒指落入这么大的水池里,竟这么难找。他逡巡了好几圈,终于在水底看见了那枚戒指。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餐厅工作人员还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怕薛倦出事,还是很快来人处理。见薛倦安然无恙从水里出来,他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薛先生在这里出点什么事,他们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有人递过来干毛巾,给薛倦披上,薛倦顾不得这么多,紧紧地攥着那枚戒指,如同找回至宝。 「小意,戒指……我捡回来了。」尾音在看见空空如也的座位时戛然而止,连同脸上的惊喜笑容一併僵住。 王洛远说:「刚才我们都在看你,小意好像下楼走了。你先换身衣服吧,别搞病了。」 薛倦失望地垂眸,拢了拢身上的干毛巾,对工作人员说了声抱歉:「给你们造成的损失,我会让助理后续来谈赔偿。」 即便在这大夏天,即便那水池里的温度不能算冰冷刺骨,但是薛倦却忍不住地发抖,甚至于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王洛远和叶灵从楼上下来,劝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夏天感冒可不好受。至于小意,我给她打电话,你们要是在气头上,见了面也没办法沟通,还不如各自冷静冷静。」 第17页 薛倦只是惨然地笑,冷静是不会有用的。如果他不抓紧一切机会,出现在小意眼前,她会一辈子都不见他。倘若一辈子都不见他,她很快就会忘掉他,她会遇见更好的人,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薛倦接受不了那样的结局。以顾家要挟她是不光明不磊落,可是却是这样的好办法。 她甚至都不会犹豫,就会点头嫁给他。 如果是从前,听见要嫁给薛倦,顾意不止不会犹豫,她会欣喜若狂,甚至可能当场拉着他去民政局登记吧。 可是那个顾意被他自己搞丢了,他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薛倦把戒指小心翼翼戴回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拿过另一条干毛巾擦去脸上和头上的水,又麻烦工作人员给他找件干净衣服来。 「表哥,你给小意打电话,问问她在哪儿?」薛倦看向王洛远,王洛远点头,拨通顾意电话。第一个没人接,第二个也没人接,第三个还没拨出去,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 【没事,别担心。】 只有这么一句,没交代她去了哪儿,薛倦盯着屏幕好久,才失魂落魄地把手机还给王洛远。 自己的表妹丢了,王洛远还得安慰别人,「薛先生,你别担心,小意有分寸的。」 薛倦挤出一个微笑,看了眼桌上的菜,既然是小意的表哥,他就替她好好招待。「你吃,别拘束。」 又看向叶灵,笑容挂不住,垂下视线,「叶灵姐,这么久没见,你可别嫌弃我们招待不周。」 叶灵摇头:「怎么会,本来就是说好了我请你们吃饭的。」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说出口:「小倦,我猜你们是吵架了,而且吵得不轻,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知道,小意是个好姑娘,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她这么生气。你必须得端正自己的态度,好好哄人家。」 薛倦喉结滚了滚,轻嘆了声,点头:「是我的错,我会的。」 他勉强笑了笑,见服务员拿了套干净衣服过来,「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先吃饭。」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一顿饭吃得哪儿还有什么兴致,三个人各自沉默着,直到吃完饭。他们的动静这么大,临走的时候,餐厅里的人还朝薛倦看过来。 在走廊里,薛倦又让王洛远给顾意发消息,问问她的情况。王洛远自然发了,顾意没回。 薛倦看着升上来的电梯数字,「哥,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叶灵姐,你能自己回去吗?」 叶灵点头,看得出来他找王洛远还有别的事要做,「我自己就成,你可别乱说话啊,女孩子生气的时候,不讲道理的。」 薛倦点头,电梯正好叮地一声抵达,三个人进了电梯。王洛远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薛倦立刻看过来。王洛远尴尬地把手机屏幕给他看,是他同事的消息,至于小意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几分钟之前。 出了商场,三个人分道扬镳,王洛远跟着薛倦上了车。薛倦开出停车场,不知道和王洛远说什么,「哥,你结婚了吗?」 他本来也不擅长与人闲聊,话题找得当然尴尬。王洛远笑了笑,说没有,他还是一条单身狗。又说,他很惭愧,作为哥哥,居然妹妹都要结婚了,自己还没个着落。 薛倦哦了声,心不在焉地顺着聊下去。王洛远顺势问起他们结婚的事,问了些情况,薛倦一一回答,注意力却始终在顾意的回覆上。 他的所有联繫方式早被顾意拉黑,想找她都没办法。 薛倦舔了舔嘴唇,精神紧绷着,期盼着手机能震动一下。 大概过了半小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他把车紧急停在路边,有些紧张地吞咽,看向王洛远的屏幕。 王洛远看了眼,递给薛倦,这次真是顾意。她回了个地址,让王洛远来接她。 王洛远拨通她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顾意的声音:「哥……」她吸了吸鼻子。 在这一秒,薛倦才觉得那颗心松懈下来,可松懈只有那么几秒,又很快地扯紧了。 「我没事儿,你吃完饭了吗?」 「嗯,吃完了,他们俩都走了。」王洛远看了眼薛倦,思忖着说。 顾意哦了声,「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希望你别告诉我爸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好。那我现在过来接你,你在那儿别动。」王洛远挂了电话。 薛倦当即开车往顾意说的地方去,那地方是一个公园附近,薛倦想了想,把车停在了不远处。 「我……我待会儿就在一旁看着,你开车带小意回去。」 王洛远嗯了声,两个人视线搜寻一圈,发现顾意蹲在公园的树荫下,正看人下象棋。王洛远走近,在顾意身边停下,叫了声小意。 顾意回过头,见他只有一个人,似乎还有点惊讶。她用小指勾开被风吹歪在脸颊上的头髮,笑说:「我还以为你和他要一起来呢。」 她看着在笑,眼睛里却一点光没有。王洛远看得心酸。 「什么啊,我是你哥,当然向着你不是。」 也不知道那句话戳到顾意泪点,她忽然就红了眼。 顾意抿唇,伸手撩开旁边的头髮,很想忍住,但是一点也忍不住,她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单薄背影远远看着都令人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但凡他当时能拿出现在十分之一的伤心程度,她也不会觉得一场恋爱谈得像什么似的。 第18页 感情充沛的时候蒙蔽了双眼,后来回想起来,她哪儿像个女朋友?她像个免费的保姆,上赶着给他照顾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人家还不见得乐意。 他说不公开,因为想稳定了再告诉别人。根本就是放屁,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高高在上的薛倦,竟然和倒贴他的顾意在一起了。当然最怕的是,告诉叶灵吧。因为心里总是还念着叶灵,所以…… 顾意抱着自己膝盖,把旁边下棋的老大爷都哭懵了,都上来劝。 「哎呀小姑娘,莫哭咯。」 …… 年少时第一眼的心动,全是她会错意,误以为他会助人为乐,就一定是个各方面的好人。 薛倦就是个傻逼。 喜欢薛倦的顾意更是个傻逼。 所以她现在不喜欢了。 这场婚姻只是一个交易。 一个交易而已。 薛倦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看着,手揪着旁边带刺的灌木,刺在手掌里扎着,也在心里扎着。直到王洛远和顾意上了车,连车尾气都消失在空气中,他才从暗处走出来,怅然若失地看着早就空空如也的街道。 薛倦在一旁的花坛边坐下,背嵴塌下来,又很想点一支烟。可今天换了身衣服,手边没有烟,即便有,也不该抽菸。 因为小意不喜欢别人抽菸,她最闻不惯烟味。 为此,她那时候还夸他。 「阿倦阿倦,你不会抽菸的吧,烟味难闻死了,臭死了。他们那些臭男生,还觉得这样很酷,这样一点都不酷,好吧,略略略。」 他抬起头来,看见空荡的街道对面有个绿色的垃圾桶,垃圾桶旁边放着一个被人遗弃的破旧的布娃娃。 布娃娃也耷拉着头。 他想,他以前真有这么讨厌顾意吗?如果真的这么讨厌她,怎么会连她说什么话时候的一颦一笑都记得那么清楚。 是,他记忆力不错,可是那些人,却那么的平庸,在他的回忆里毫无色彩。 可是如果他不是真的讨厌顾意,那为什么十几岁的时候,能说那么多招人难过的话…… 第12章 .插pter 12要不你定个合同…… 那天顾意和王洛远回家之后,王瑞芝问起他们今天去了哪儿,王洛远看了眼顾意,记得答应过她的话,便只说出去吃了顿饭,遇见了薛倦,绝口不提吵架的事。 王瑞芝听见她和薛倦一起吃饭,眼前一亮,小意还肯和薛倦一起吃饭,这是关系缓和了点?也是,小年轻嘛,哪有不吵架的,吵完了就好了。她心里更安心了点。 领证那天,薛倦开车来接顾意。顾意很早就起来了,正和王瑞芝顾丛文他们一起在吃早餐。看见薛倦来,王瑞芝和顾丛文热情地问他吃了早餐没有。 薛倦回答吃了,在一旁沙发上坐下,眼神不离顾意。 王瑞芝拿胳膊肘捅了捅顾丛文,给他使了个眼色,顾丛文看了眼,当即生硬地说自己要去公司了,不然来不及了。 王瑞芝呢,就拉着王洛远出了门,房子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俩。 顾丛文爱附庸风雅,早些年上拍卖会上弄了个仿古的挂钟回来,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那个挂钟滴滴答答地响。 响得人心烦。 顾意啧了声,吃不下去,把手里没吃完的吐司放下,转身上楼。 薛倦直起身,看了眼餐盘里的剩余,嗓音有些发涩:「不吃了吗?吃饱了吗?」 顾意没搭理他,自顾自上了楼,换了身衣服,背一个青柑色的小提包。「走吧。」 好像是去完成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务,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这表情薛倦熟悉,她念大学的时候,每次上那个最不喜欢的教授的课,就是这种表情。还会拉着他黏黏煳煳地,然后说一堆那个教授的坏话。 那时候薛倦其实还不明白,觉得大概女生容易这样情绪化。后来那个教授被人实名举报性骚扰学生,顾意举报的。 薛倦回神,躬身坐进驾驶座。顾意坐在后座,已经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显然不想和他过多交流。 晚上两家人还约了一起吃饭,订了谭记私房菜的大包厢。薛倦看了眼顾意,发动车,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他看见顾意蹲在地上哭…… 薛倦嘴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瞥见镜子里的人,又憋了回去。一路无言抵达民政局,今天周二,民政局里的人不多不少,没排太久队,一切按部就班。 填表格的时候,薛倦忽然停了笔,抬头看了眼顾意,只看见她连眼睛都没眨,面上无波无澜,好似只是在填一份很普通的东西。 他心里又有些难受,喉结动了动,这才下笔。 脑子里却忍不住地想,如果是从前的话,她一定这时候早就忍不住叫了他好几声,会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声音清甜娇俏…… 一时走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填错了一个字,只好找工作人员重新要了一份。 顾意瞥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今天的第一句话,语气有些嘲弄:「是突然后悔了吗?」 薛倦一口气迅速填完,看着顾意:「没有,我永远也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顾意轻嗤了声,两个人去拍照。摄影老师让他们靠近一点,顾意只好不情不愿地靠近了一点,但没笑。摄影老师只好又说,要她笑一笑。 第19页 顾意挤出一个微笑。 「你们到底是不是来结婚的?」 …… 拿到那个红色小本本的时候,顾意有些恍惚,从前日思夜想的东西,如今人家上赶着送上来了,却不想要了。 她把结婚证塞进自己包里,抬腿就要走,被薛倦拉住。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让人帮你收拾?」 顾意愣了愣,「什么?我要搬哪儿去?」 「……我家。」 「不是,咱们家。」薛倦舔了舔嘴唇。 顾意似乎才反应过来,「哦……」她拖长了尾音,不知道为什么,听来很像讽刺。 「我一定要搬吗?」她问。 薛倦嗓子有些干:「是。」如果她不搬过来,怎么才能回到以前呢? 顾意垂下视线,想了想,復抬头说:「这样吧,要不你定个合同吧,你看看我还有什么必须履行的义务?同居,嗯……□□需要吗?规定几天一次吗?」她话说得难听,偏偏脸上还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薛倦心沉了沉,语气不由也有些阴郁:「小意。」 顾意拍开他的手:「你定好了,发给我。」她说完,转身离开。 他们俩在民政局门口拉扯,声音不大不小,过往的行人听在耳朵里,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站在原地的薛倦。 薛倦跨几步追上顾意,问她要去哪儿。顾意只说,我必须交代行踪,这条你也记得加上去。 薛倦被噎到,看着顾意在路边打了辆计程车走了。 新婚。 他抬头看天空,今天万里无云,薛倦深吸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给沈若若发了消息:小意要是去找你,麻烦你好好照顾她,她早饭可能没吃好。 沈若若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刚到公司门口,看完薛倦的消息,紧跟着就收到了傅承霖的消息:今天放你一天假。 「……」 沈若若有点无语,早说啊,那她就不过来了啊。 沈若若往回走,刚走到旁边大街上,就接到顾意电话:「若若,你今天请假陪我去玩吧?」 沈若若:「巧了,我今天放假,你说吧,你想去哪儿玩。」她知道今天顾意结婚。 顾意想了想,也没目的地,又让沈若若定。沈若若沉默了会儿,忽然说:「我知道有家新开的pub,陪你去喝两杯?」 「好啊。」 两个人约了个地方见面,一起去沈若若说的那家pub。 「红色风球?这名字……」顾意欲言又止,她也算是搞艺术的,时常对这些名字敏感。 沈若若回头:「怎么了?」 顾意挑眉:「还行吧。」红色风球,一般是指颱风已经影响本地,平均风力可能达到十级。这么大的颱风,可见野心不俗啊。 沈若若在路上给她买了个面包,「喏。」 顾意一脸感动:「宝贝,你也太好了,还给我带了早餐。」 沈若若可不敢说是薛倦叮嘱的,只好把话题带过去,「快吃吧,吃完去看看。」 那家红色风球藏得还挺隐秘,两个人找了好久。顾意还以为会很嘈杂,结果是家清吧,也可能是因为白天客人不多,有些安静。 有个歌手在台上唱粤语歌,一束光在舞台上轻轻地晃,小清新格调十足,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搭界。顾意撇嘴:「哎,算了,要不咱们走吧。」 被沈若若拽回来,「来都来了,何况你又不能喝太多酒。」 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点了两杯低度数的鸡尾酒。顾意觉得没劲,兴致缺缺,看向周遭。 「哎,若若,你看那边那个小帅哥,是你喜欢的菜啊。要不你去要个微信。」顾意怂恿沈若若,大学的时候,沈若若最喜欢看小帅哥,但人又怂,从来不敢要微信。 沈若若切了声,「你怎么不去?」 顾意指了指自己的包:「我是已婚妇女。」 沈若若嗤了声:「已婚妇女找小帅哥,你不觉得更刺激吗?」 顾意若有所思:「你说得对。」说着要起身,「那我去了。」 第13章 .插pter 13顾意在某些方面…… 沈若若把人拽回来,「哎,你真去啊。」 她们的沙发角落有个视角盲区,起身的时候没注意,和人家送酒的服务生撞了个正着。 服务生连连道歉:「对不起,这位小姐,您没事儿吧?」 他手里端着两杯酒,尽数浇在顾意身上,顾意狼狈得不行,忙不迭抽纸巾来擦,看了眼人,听他这态度还算诚恳,「也没什么大事儿……」 沈若若过来,有些不满:「你怎么不看路啊?现在怎么办?」 服务生年纪似乎不大,大概也没见过这种世面,甚至像大学生,「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以赔您。」 他拿出手机,低着头,态度端正诚恳,把沈若若逗笑了。 顾意摆手,说不用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没必要揪着不放,但确实也让人心情不好。 她今天心情就不怎么样。 顾意低着头,脸色一沉再沉,拿纸巾擦了两下,干脆去了洗手间解决。沈若若哎了声,一回头,那个服务生还在原地站着,腰板挺得很直。 沈若若觉得他怪可爱的,「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语气不是很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朋友说了不用你赔,你走吧。」 第20页 服务生剃了个寸头,长得很干净清爽,让人看着心情挺好。他站在原地,固执地说:「可是我看她的衣服挺贵的。」 沈若若更想笑了,「那你等着她回来,说服她好吧?」她抄起包,去洗手间找顾意。 卫生间是男女厕所对面,中间一个公共洗手台。沈若若远远就看见顾意的背影,她走近,看着顾意耷拉下去的脸,劝道:「小事儿,小意,别不高兴了。」 顾意皮笑肉不笑,看着裙摆上的酒渍,一点点松开手,声音苦涩:「我也不是为这事儿不高兴。」 她就知道,这场婚姻和谁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薛倦不行。 顾意抬头,吐出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算了,不说这些了。」 回到沙发上,那个服务生竟然还没走,顾意皱眉,都说了不用他赔了,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那人坚持说:「您的裙子多少钱,我可以分期付款,赔给你。」 顾意对他的固执不太喜欢,她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大概是他的自尊心作祟吧,她从旁边拿过手机,给出微信二维码,和他商量:「八千二,你愿意赔,那就赔吧。」 那人低头扫码,很快顾意收到一条好友验证:孟循礼。 顾意点了通过,有些打发人的意思:「好了。」 孟循礼显然听出了她的敷衍,眼神动了动,还是认真地说:「我真的会赔你的。」 顾意挑眉,看着他背影离开,小声和沈若若吐槽这人真轴。她这条裙子虽然确实这么一搞废了,可是她都说了不用赔了,竟然还上赶着要赔。 沈若若笑说,人家可能是好孩子,不赔心里不舒服,又说,其实和你还有点像。 顾意一愣,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是。顾意在某些方面也很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譬如说,高中的时候,有一次顾意负责做教室里的黑板报。她认真地画了一个下午,累得腰疼,弄得漂漂亮亮的,第二天还被大家夸。顾意心里美得死,结果没两天,忽然被人擦掉了。不知道是谁干的,当时大家都说那人缺德,但也说那人闲,又劝顾意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但是顾意就觉得,这事儿不能随便过去了。她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要她道歉。原本学校的教室都有监控,但那天监控恰好没开,只有走廊里的大监控。顾意翻了三个小时的大监控,又去校门口找门卫问,折腾了两三天,发现是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就是上一次和薛倦表白被拒绝的那一个。 顾意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要她和自己道歉。 女同学却哭得楚楚可怜,搞得大家还觉得她咄咄逼人。但最后到底是好声好气道歉了。 想起这些,顾意撇嘴吐槽:「我真不知道她哭什么,明明就是她做错了事情啊,我认真做的东西,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她凭什么因为一点嫉妒就毁掉,还不用付出一点代价。」 话题一下子被岔开,顾意忽然觉得没那么闷了,又和沈若若去外面逛了逛。下午回到家,王瑞芝和王洛远在家里。 王洛远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他定了晚上回去的机票。茶几上放着一个繫着黄色蝴蝶结的礼盒,顾意一愣。 王洛远说,这是那天答应给她的礼物。「虽然你说包很俗气,但是我觉得也挺好的,不都说包治百病吗?表哥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 顾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谢谢,和王洛远拥抱了一个。王瑞芝在厨房里忙活下午茶,问顾意吃过中午饭没有。顾意和沈若若在外面吃过了午饭才回来,端了一杯王瑞芝自己做的咖啡上楼。 咖啡放在桌上,人躺进沙发椅,闭着眼,想起薛倦早上说的话。 她嘆了声。 王瑞芝忽然敲门,笑脸说:「小意啊,你要带什么过去,妈妈帮你收拾呀。」 顾意没说话,看着王瑞芝,又很快地看向房间里的东西,从椅子上起身:「随便吧,也不会缺什么。」 王瑞芝说:「那不行的呀,你总要带点衣服过去,你穿得惯的那些衣服呀,还有睡衣呀,拖鞋呀……哦哟,说起来要收拾的东西蛮多啦,快快快,现在就开始,要不然等会儿来不及了。」 王瑞芝自顾自帮她收起东西来,衣服鞋子化妆品……顾意原本在一边看着,还不太想动,后来还是自己动手。 她一直是个不喜欢带什么的人,最后只妥协带了几件衣服,其他的不愿意再装进去。 「妈,又不是十万八千里,就这么点距离,缺什么我可以自己回来拿。」 王瑞芝被她说服,这倒也是,只是不放心,又叮嘱几句别的。虽说还没办婚礼,但也有种要嫁女儿的心酸感。 早上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看着自己亲手装起来的行李箱,想到她今晚就要去别人家睡了,又心酸了。 明明以前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 王瑞芝没忍住红了眼眶,在自己大腿比了比,说她以前就这么点儿高,天天抱着自己喊妈妈,撒娇。 顾意本来就爱哭,被王瑞芝这么一搞,也没忍住。其实本来想说,她不想搬,可是看着王瑞芝的殷勤眼神,话忽然说不出口。 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十几岁就搞些情情爱爱的,弄得鸡飞狗跳,整个圈子里都知道,大概早就被骂了。王瑞芝和顾丛文就从来没骂过她,那时候出去参加宴会老被人开玩笑,他们俩也只会笑呵呵地说,这有什么。还会开玩笑说,是薛倦配不上他们女儿。 第21页 顾意忽然伸手抱住王瑞芝,撒起娇来,也不说什么,就这么黏黏煳煳抱着人蹭。 王瑞芝送她出门的时候,顾意才发现,薛倦的助理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便笑脸相迎,替她拉开车门,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太太,薛总说,先送您回家,他会尽快回来,然后你们一起去谭记。到时候也会安排车来接送您爸妈,董事长和夫人也会准时抵达。」 顾意嗯了声,面上没什么表情。经过上次的事,小魏已经对这位顾小姐的脾气敬而远之。本着能不惹她生气就不惹她生气的原则,小魏说完这些就噤了声,只让司机开车。 只是半道上又想起什么,还是回头问:「太太,薛总还说,如果您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告诉我就可以。这是我的名片。」小魏递上名片。 顾意接过,哦了声,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小魏对这两位的爱恨情仇了解不够透彻,只依稀听说,当年顾小姐追求薛总轰动得很,几乎满城上流圈都知道。只是当年薛总一直爱答不理,也不知道为什么,薛总会愿意联姻。并且是,主动要求联姻。 小魏看着身后这位祖宗的臭脸,听说她两年前出了点意外,以前是个很开朗的人。 小魏从镜子里看人的时候,发现顾意刚好盯着自己,不由坐直了腰板,收回视线。 没多久,车子开进薛倦别墅的门,停在正门旁边的停车场。整个棠城,不管在哪个方面,薛家都稳居第一。所以即便大家都住别墅,但薛家的别墅格外大,可以和城堡比肩。还不止一座,薛中泽和太太住一座,后来薛倦搬出来住,住另一座差不多的别墅。 小魏贴心地先行下车,给顾意开车门:「太太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助理忽然就当得像个大太监似的。 顾意瞥了一眼,兀自进了门。 小魏原本还想说给她介绍一下,结果看见这位顾小姐轻车熟路地走向房子门口。小魏愣了愣,赶紧跟上开门,将钥匙交给顾意。 「太太,薛总说,钥匙一式三份,您要是不小心丢了,也没关系。」 顾意接过钥匙,看着那扇门被推开。 她以前来过很多次,在做他女朋友的那一年。 第14章 .插pter 14她那么平静地讲……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顾意有些晃神,听小魏说:「太太,如果您有什么别的需要,随时可以和我说。」他一边让人把顾意的东西搬进来,一边和顾意说话。 在她来之前,房间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遍,按着薛总的要求。小魏正欲给她介绍,没想到顾意直说:「我知道,你可以走了。」 小魏:「……」他愣了愣,任务完成,确实可以走了。 小魏离开之后,顾意在门口呆呆站了许久。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沙发、窗帘、电视……一切的一切,甚至玄关处还放着她的拖鞋。 当然,那已经是两年前流行的款式。 所以终究是变了,人也变了。 顾意胸口有些闷,换上拖鞋,推着行李箱进了客厅。客厅的沙发还是那么柔软,沙发布是她亲自挑的,挑了三天,才选到一个颜色和布料都喜欢的。她最喜欢沙发布的触感,摸起来很舒服。 行李箱被推到手边,茶几腿和沙发下的地毯刚好可以拉住轮子。她不想动下一步,反正薛倦等会儿会回来,等他回来再说。 客厅里的中央空调一直开着,温度调得刚好,顾意低头,才看见茶几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是薛倦的字迹: 冰箱里有钱姨做的酱肘子和鸡翅,要是饿了,可以微波炉热一下。电视柜的抽屉第二层都是你爱吃的零食,但不可以吃太多辣的,甜的也不能吃太多。 落款:阿倦。 他的字写得遒劲有力,收放自如,一直颇受夸奖。 顾意视线盯着落款两个字,嗤笑了声。以前叫他一声,都搞得好像欠他五百万,现在倒自己上赶着了。 她把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兀自又坐了会儿。可心里鬼使神差地,还是起身上楼。 薛倦的卧室在二楼,有一张一米八的柔软大床,落地窗採光很好,窗边有个小沙发,但顾意更喜欢光脚坐在地毯上。实木的圆几很大,可以放两台电脑还绰绰有余。 她转过身,盯着那个实木的床头柜,如果没有记错,第三个抽屉里,有她当年没带走的一些东西。 顾意俯身,抬手,又顿住。 不知道在执着什么,三秒,或者四秒,指腹碰上触手生凉的圆铁扣,抽屉打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音。 她垂眸,果真看见她的东西。是一些文件和论文资料,不过现在早没用了。 那时候她还在读研,念的国内的大学,其实那所大学的服装设计系也很好,但是比起国外的,肯定还是比不上。 可是出国,就意味着要离薛倦很远。 顾意合上抽屉,继续打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包过了期的虾片。也是她买的,当然薛倦不爱吃这些,她是买给自己吃的,以及在自己吃的时候,强行投餵。 顾意胸口更闷,有种钝钝的感觉。她起身,往衣帽间去。衣帽间可以说空荡,薛倦的衣服不多,挂一排都不满。他的高定西装旁边,有另一排西装和男士礼服,顾意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手笔。 第22页 而对面,更空了,只有零星的几件女士衣服。是她当时强行遗留下来的,两套真丝睡衣,和几件外套。 衣柜里安装了灯条,亮堂地站着那寂寥的衣服。顾意忍不住摩挲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指腹,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停在门口。 一抬头,对上薛倦视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似的,看着顾意的眼神里充满欣喜,还有那么点期待的意味。 顾意转过头,从他身边绕过,下楼。薛倦追出来,问她:「冰箱里的菜,你吃了吗?」 「没有。」顾意平淡地回答,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姿态颇为端正。 薛倦在她身侧坐下,又问:「那零食呢?」说话的时候看向电视柜。 顾意眯了眯眼,似是嘲弄:「薛倦,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不爱吃零食了。」 薛倦哽住,从嘴唇里唿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好,那想吃的时候再吃。」他视线一转,看见她的行李,全部行李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他知道顾意的习惯,不喜欢带很多东西出门。 「要放卧室吗?」薛倦问。 顾意也看向那个行李箱,「哪个卧室?」 薛倦眼神一晃:「我的。」 「所以陪你睡觉也是我要履行的义务吗?」她那么平静地讲着这种话,更像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薛倦垂眸,心口也跟着闷起来,「小意……」 他想说,不要这样说话。但最终只是说:「我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吗?」薛倦看着顾意,喉结滚了滚。 顾意纠正:「是交易。」 一场价值五十亿的交易,她在这场交易里,充当了那个唯一有价值且价值五十亿的商品。 听起来还不错,蛮值钱的。 「所以我们需要睡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甚至同一个枕头吗?」顾意看着薛倦的眼睛,再次发问,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薛倦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难堪,但还是点头:「是。」 看,他明明也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她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商品。 顾意哦了声,要拎着箱子上楼,被薛倦抢过,替她拎着。她带的东西真的不多,薛倦将箱子摊开,帮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填补上这个房子的空缺。看着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摆放出来,薛倦仿佛能在空气中嗅到属于顾意的味道。 这使他不由心情好了些。 他相信,会好起来的。时间会证明一切,治癒一切,会将那些裂痕都修补回来。他们两个可以重新开始,让一切都变得幸福快乐。 薛倦这样以为。 但不久之后,他被顾意反驳。 - 下午两家人一起出去吃饭,顾意换了身衣服,她不觉得这很重要,但这是对父母和长辈的尊重,所以还是认真选了套正经的衣服。 浅绿色的长袖连衣裙,没什么多余的设计,剪裁合身,大方得体。头髮也重新梳了梳,一切就变成了。 薛倦看着她的连衣裙,犹豫着穿哪套和她比较相配,「小意,你觉得哪套好看点?」 薛倦轻轻地笑起来,看着她。多么难得的事。 如果换了以前,她大概要激动一番,但现在,她只是说:「你爱穿哪套就穿哪套。」 第15章 .插pter 15结婚之后的第十…… 说完就转身出了门,一眼也没看过薛倦左右手的那两套衣服是哪两套。薛倦垂眸,看着手里的衣服沉了沉脸,这两套都是顾意当年自己做的。有一套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顾意送的成人礼;另一套则是他们大学的时候顾意送的。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愿意收,现在…… 薛倦苦笑,最终挑选了左手的那套,十八岁成人礼的。 物品在重大的时刻被亲手送出去的那一刻,就被时间和记忆赋予重大的意义,在此后的人生长河里,成为一座里程碑,或者说,一个站点。人生是一趟列车,有无数个站点。 十八岁对薛倦来说的意义,是长大、成熟,可以肩负家族重担。 这是在二十四岁之前,他所赋予的十八岁生日的意义。 二十四岁之后,他所赋予的意义,还要添一条,把顾意划进去。 他期待顾意有所反应,不论是震颤的眼神,或者是短暂的失神,那或许意味着陷入回忆里。而回忆是很有价值的,他们俩的回忆,独一无二。 薛倦下楼的时候,顾意已经坐进车后座,她左小腿微曲着,压在右小腿上,拎的包包是上次王洛远送她的那一个,香奶奶的最新款。薛倦从另一侧坐进车后座,在顾意身侧。 他理了理自己袖口,假装袖子没扣好,解开扣子重新扣了一遍,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顾意面前晃荡。 顾意终于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上下逡巡一番,打量着他,最后定格在他的裤腿上。 真皮皮鞋一丝不苟地亮着,就像薛倦这个人一样高高在上。 比她刚开始做出来的时候,裤腿还是网上走了几分。 因为薛倦在十八岁之后的几年里,还长高了几厘米。而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其实看着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隐约的,存在着,一些不合适的时刻。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顾意作为衣服的创造者,和对薛倦的了解来说,那么一点不合适的时刻,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第23页 不够完美了,不够好了,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轻飘飘地开口:「二十六岁穿十八岁的衣服,再怎么掩饰,也无法藏住所有的不合适。」 薛倦动作一顿,尽管失落,却仍然露出了一点喜色。 他很轻地勾了勾唇,说:「并没有不合适。」 顾意微哂,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自欺欺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白白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有时候,不应该相信水滴石穿,或者念念不忘,必有迴响;而更应该相信及时止损,明白掩耳盗铃是一个可笑的寓言。 司机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杨叔他年纪大了之后不再开车,回老家陪老婆悠闲养老去了。薛倦换的新司机是个年轻人,似乎很沉稳,并不多说一句话。 车内播放着广播,主持人讲着拙劣的笑话段子,一点也没让人觉得高兴。顾意耳边的头髮掉下来,她抬手撩起头髮,听见旁边薛倦欲言又止的声音。 两秒之后,他开口,提及杨叔。 「杨叔他最近抱上了孙子,还养了一只很可爱的狗,不久之前还给我们寄了特产,在我爸妈那儿,应该还剩一些。你想吃吗?可以让助理去取。」 「什么特产?」她给杨叔面子,那时候杨叔特别疼她,常常夸她,哪怕听不懂她说什么,也还是会夸她,虽然每一次都是那些词彙:聪明、漂亮、优秀…… 薛倦语气松懈了些,说:「一些自己做的腊肠,和豆干,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们都没见过,但挺好吃的。」 「哦。」 话题再次戛然而止。 薛倦说:「二表哥送你这个包了,我也让人给你订了,到时候让他们退掉吧。」 「嗯。」 …… 好像两级反转,从前追着他说东说西的人,如今只对他偶尔嗯一句。到这时候,原来才明白自己当年做的事多么令人难过。 她怎么能在这样的时间里坚持十二年的?这样的,沉闷的,令人几乎窒息的时间,薛倦连十分钟都难以忍受。 他把手边的车窗降下来些,车里的空调温度一瞬间被打破,外头流动的风灌进来,带着些夏天的燥热,让他的心苟延残喘。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视线一偏,看向顾意。顾意仍旧坐着,靠着车窗,并不说话,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好像跨入了一片沉稳的海域,在这里,海浪总是起伏很小。可是从前的顾意,分明是顾盼生姿的,说起话来很灵动,眉飞色舞,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如果那天他没有邀请叶灵来就好了,也许一切就会走向别的方向…… 薛倦的假如,被引擎声掐灭。车停稳后,顾意推开车门下了车,一点没等他,自顾自走了。 谭记她也常来,并不需要他引路。服务员早得过嘱託,毕竟是大客户,要好好服务。服务员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笑脸相迎:「薛先生,薛太太,这边请跟我来。」 他们俩来得最早,薛中泽和何晴他们都还没来,服务员领他们俩进门坐下后,各自倒了杯茶,询问是否需要现在点单。薛倦说不用,等他们一起再点。 服务员退出去,包厢里又只剩下他们俩的沉默。 谭记是棠城最有名的一家私房菜馆,除了菜的味道好,当然环境也加分不少。譬如说他们俩今天来的这个包厢,就是建在水上的,底下就是人工的一个小湖。 湖水微微地荡漾着,拍在柱子上发出声响。薛倦忽然开口:「婚礼,你想在哪儿办?」 听着这水声,他忽然想起了有一次顾意说要在海上办婚礼。她说过的关于在哪儿举办婚礼的次数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有森林、沙漠、北极圈、海边……可选择的太多。 顾意皱眉,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还要办婚礼吗?」 好像从来没想过办。 薛倦一愣,「当然要办,你以前不是说……」 顾意打断他的话:「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觉得不必要了。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不是吗?」她竟笑了笑,微垂下头拿过旁边的青瓷杯抿了口茶水,上好的碧螺春,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正说到这儿,薛中泽和顾丛文他们都来了,说笑着一起进了门。他们在门口正好遇上,「真是有缘啊,老顾,你说是不是?」 「是啊,两个孩子已经先到了啊,怎么不点菜?」 顾意莞尔:「等着你们来呢,我们是罩小辈,怎么好先点菜?」她在他们面前保持着必要的礼貌。 何晴笑着夸了一句好孩子,「小意还是这么招人喜欢,不像我们家小倦,打小狗都嫌,又闷又不爱说话,有时候还拽拽的,没什么礼貌。」 顾意只是跟着应付地笑,听着他们四个人接过话去。今天是为了两个孩子结婚,他们好像心照不宣,都没谈公事,只是聊了聊家里的事,以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后来是何晴忽然问起婚礼的事儿,「咱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婚礼可不能马虎,得好好操办。不知道两个孩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薛倦看向顾意,本想揽过这个锅,可顾意却先开了口:「暂时还没有,也不急的。」 她说得委婉,把这事儿带过去。毕竟是他们顾家有求于人,总不好当众打脸。 第24页 但是日后二字,总是可以有无数意外发生,并不算什么承诺。 何晴点了点头:「也是,这结婚确实得认真仔细一点,不能急,那就日后再说吧。」 一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临走的时候,何晴和薛中泽给了顾意两个大红包,何晴拥抱了顾意一下,嘱咐道:「小意啊,你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管以前如何,既然结了婚,咱们可要好好过日子。你知道小倦的脾气,还希望你多包容他。」 顾意仍旧以笑回应,未置可否。 然而在回了家之后,她并不能包容薛倦的脾气。结婚之后的第十五个小时,他们就吵架。 吵到什么程度呢,卧室的梳妆檯上有面镜子,镜子摔在地上,一条裂缝从头至尾,人脸照在里面,就像一条蜿蜒难看的疤痕。 第16章 .插pter 16原来他没有办法…… 从谭记回来的路上,又是一路沉默。 直到回到别墅,顾意兀自下了车,进门,上楼。薛倦跟在她身后,无数次想张嘴说些什么,可又无数次把话咽了回去。 她的背影有种寂寥的决绝,好似把他隔绝在世界之外。薛倦看着她上楼,跌落进一旁的柔软沙发。 从前他不常待在家里,因为房间太大,还有和小意的回忆,风一吹,都像满室写着狼狈的风铃响。 但此刻,她重新出现之后才十几个小时,薛倦躺在沙发上,看着垂下来的水晶吊灯,却觉得好像空气中有稀疏的名叫顾意的气息。 顾意进了卧室门后稍坐了会儿,想起今天他们说的话。薛倦脾气不好,的确,何晴让她包容,她已经包容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不管他是冷脸,还是发飙,她顶多计较几天,最后还是会低头哄他。 可是她再也不想哄了。 一些日常的衣服在卧室的衣柜里,和薛倦的挂在一起,木制的衣架贴在一起,好像很和谐。顾意取下睡衣,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薛倦已经在床上躺下,整个别墅的内部装修以简约大方为主,床单也是米白色的,为了配合色调。薛倦抬起头来,顾意和他对视一眼,看了眼空着的一侧位置,没动。 薛倦原本抱着电脑,半躺在床上,他合上电脑,「要睡了吗?」 顾意没应他的话。薛倦怕她又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譬如说保证不会随便碰她。话音才刚从喉口送出,又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抬起手来,光洁的小臂从滑落下去的棕红色真丝睡衣里泼出,她从小皮肤就好,又白又嫩。 薛倦盯着她的动作,唿吸一滞。 真丝睡衣只在腰侧有个系带,粉白的指甲盖捏住蝴蝶结的一边轻轻一扯,棕红色睡衣沿着她腿滑落。 像破土而出的嫩白笋尖。 薛倦犹自震惊着,「小意……」这是要做什么? 顾意微垂着下巴,像泄了一口气,「你随意,我不会反抗,也不会配合。」 薛倦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嘴唇翕动几下,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恼怒,彷徨,还有点难过…… 她把他当什么呢? 一个……只是想着占有她的龌龊的人?还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对吗? 薛倦再次从胸口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睁开,说:「你不要总是这么和我说话,好吗,小意。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一谈吗?随便说点什么,哪怕是说说今晚上的风,或者说说今晚上的月亮……」 他一顿,眼神从天花板上飘过,惨然地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顾意似乎轻啧了声:「我曾经也以为我知道,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你薛倦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她撇了撇嘴,弯腰捡起自己的衣服,利落穿回去,「你想睡我没什么,毕竟花了这么多钱,不是吗?没必要假惺惺的。」 她轻飘飘地说着这话,手上干净利落打了一个蝴蝶结,光脚踩在地毯上,转身要往外走,「既然你不想睡,那我出去了。」 薛倦语气变了变,音量提高:「小意,你觉得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吗?」 顾意动作一顿,「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对你而言是什么?很重要吗?还是说,你嫌我没有笑?那真对不起了,五十亿就只能买到我这张臭脸,你乐意上你就上,你不乐意上就滚蛋。」她声音一沉,转身要往外走。 下一秒,被人从身后抱住。 薛倦紧紧地将人圈在怀里,下巴有些急切地蹭着她的颈窝,像讨好,细碎又凌乱的唿吸飘入她耳朵。 「小意,我求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从头开始一切,把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都忘掉,把从前那个薛倦也忘掉。以后我再也不惹你伤心了,再也不会让你难过,再也不会让你哭了,我发誓。真的,真的,你至少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说到后面,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顾意甚至感觉到他在颤抖。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顾意用力掰开他的手,前面几下没掰动,薛倦反而越抱越紧,好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可越是这样,顾意越会觉得愤怒。 她用尽全身力气,掰开他的手,将人往后推了一把,薛倦踉跄几步,有些脱力地撞上旁边的梳妆檯,梳妆檯上的瓶瓶罐罐都被撞倒在地,摇摇晃晃着。一旁的镜子也摇晃着,哐当一声砸落外地,从中间碎出一条裂缝。 第25页 顾意朝他吼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什么也没用。」 两个人沉默对峙着,情绪都很激动。 薛倦捏了捏眉心,神色透出些哀伤,叫她的名字,试图解释:「那天……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天的意外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薛倦让人报警,沖了进去。 顾意在里面,叶灵也还在里面。他在火场里找人,很大声地喊着名字。但没有人回答他。 薛倦心里很紧张,恐惧与担忧交织,后来他听见顾意叫他的名字。 回过头,见顾意在楼梯上站着,似乎很惊喜。他知道顾意娇气,发生这种事,大概率吓坏了。他本想上楼找她的,可是下一秒,目光一转看见一旁昏迷的叶灵。 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脑子转得飞快,精神高度紧绷着,他记得他想得很简单,叶灵昏迷不醒,又在楼下,他可以先把叶灵带出去,再回来找小意,小意还能走,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 然后他这么做了,他朝顾意喊了一声,我马上回来。 他抱着叶灵沖了出去,动作很快,把叶灵放下之后就要回去的,后面的一切,再回忆起来,都很像一场梦。 他放下叶灵转身的那一瞬,轰的一声在耳边炸开,火苗和浓烟被气体冲击出来,简直就眼前。 人在收到冲击的那一秒,是僵住的,什么都停止了。 消防员已经来了,周边好多的人,嘈杂得很。见薛倦还想往里沖,好几个人把人拉住,劝道:「你冷静一点,不能去……」 那个时候薛倦在想什么呢?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小意还在里面。 她不久之前,甚至还高兴地朝他挥手,叫他的名字。 但是现在,他或许要永远失去这个人。 一种巨大的恐慌将他整个人包围,那一刻,心里好像也跟着塌了。 原来他没有办法,一点也没有办法接受,失去顾意。 可是他竟在那一刻才明白。 那场火灾波及的人太多了,后来陆续有人被救出来,薛倦在医院门口,一辆辆车地去找,不记得失望了多少次,都没有找到那个叫顾意的人。后来又沿着病房一个个去找,找一个叫顾意的人。 他不能失去小意。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年头。 以及无尽的自我责怪,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理小意?为什么不带她出去?为什么要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这么喜欢小意?为什么以前居然没好好对小意? …… 无数个为什么,薛倦气喘吁吁地停在最后一间病房,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不是小意,哪儿都不是小意,他找不到小意了。 他沿着墙根慢慢跌落下去,抱着自己的头,发红的眼眶被眼泪浸润。 就像现在,薛倦慢慢地跌落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当时……」 顾意吼道:「够了,薛倦!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什么理由也没办法说服我!」 什么都不行。 如果换一个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火场里救了叶灵,把她留在那儿,那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能说什么?她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她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可是薛倦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 不是,他不是! 「你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你不是,薛倦,你是我男朋友,你懂吗?你是我男朋友!不久之前,我还在计划以后我们结婚要怎么样;不久之前,你甚至还在我的床上和我做|爱…… 你为什么扭头就走?她叶灵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吗?你把她送你的礼物好好保存在书架最后一层,保存在你珍藏的书里,也保存在你心里,不是吗?我不小心碰碎了,你都要大发雷霆地指责我…… 我的爱情,我的梦想,都没了。你告诉我,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你告诉我怎么重新开始?你告诉我!」顾意声音一句比一句歇斯底里,甚至从喉口闻见一丝血腥味,嗓子扯着疼。 她扯开自己棕红色睡衣的衣领,右手肩上那一道从背部蜿蜒而上的难看疤痕暴露在空气里。 顾意扯着衣领的手颤抖着,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白。 胃部的不适感又涌上来,顾意冲进卫生间干呕不止。 薛倦紧张地跟着她进卫生间,看着站在洗手池前,她一阵又一阵地干呕,声音发颤:「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意,你有没有事?」 他拿出电话,有些慌乱地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喂,你现在有时间吗……」 顾意胃里泛着酸,嘴里一阵苦涩,喉口发痒发痛,防雾镜里的人狼狈得很,眼眶红着,冷冷地说着话给卫生间里的人听:「出去。」 第17章 .插pter 17他可以再次拥有…… 这一夜薛倦是在隔壁客房睡的,客房其实使用率不高,常年闲置着,被子和枕头也没有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床单躺在那儿。薛倦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和枕头,嗅到一股樟香丸的味道,那是陈旧的味道,并不算好闻。 他一闭上眼,就是顾意和他歇斯底里吵架的模样,以及红着眼干呕的模样,看起来脆弱地像书房里那个几千万的古董花瓶,甚至比那个花瓶看起来还要易碎。 他记忆中的顾意从来不是这样子的,她很有活力,即便娇气,也朝气蓬勃。 第26页 薛倦心里揪着一样的难受,他无比的自责,不该提起那件事,如果不说,至少她只会臭着脸不和他说话,还是好好的。 臭着脸不搭理他的时候,薛倦想让她理一理自己,可是看她脆弱到像要熄灭,又宁愿她是先前那样子…… 这一晚上,薛倦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飘过,无数种犹豫与自责,还有对未知的惶恐。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有自信,在顾意这个人身上。 他曾经是做出决定从来不后悔的人,后悔是没有用的东西,只会浪费时间。如今他却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薛倦时不时瞥一眼隔壁的动静,怕她出什么事。顾意胃不好,从前常有胃疼的毛病,从十来岁就开始,她又娇气,胃一疼就整个人蔫巴巴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胃疼,是十七岁。那时候学业已经繁忙起来,即便是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也免不得要紧张起来,应付高考。纵然有些事可以花钱摆平,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心安理得地混日子。 世界给他们的标籤好像就是醉生梦死,纵情享乐。但那只是被窥见的一半,另一半当然也是奋斗向上,没什么差别。 顾意尤其努力,她那时候已经参加过一些比赛,小有名气。所以早早有学校向她抛出橄榄枝,不乏国外的顶尖学府,但顾意只考虑国内的。 理由所有人都知道,为了薛倦呗。 薛倦的人生规划以家族事业为重,他对念书的态度并不算重视,出国也可以,留在国内也可以。后来何晴身体上出了些小毛病,薛倦便决定留在国内。 茶余饭后,常有人拿这件事调侃薛倦。 「哎,听说顾意都为了你放弃国外的大学了,你真不考虑一下吗?」 说得好像他有什么错一样,把自己的人生压在别人身上,好沉重,又好无语。 他没好气,没理人。说话的人自讨没趣,没再继续。 只不过那顿饭吃得不太对劲,他离开食堂的时候才发现,顾意居然没出现骚扰他。 他为自己这个念头皱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习惯顾意入侵自己的生活呢? 那天回教室的路上,听人说起顾意胃疼不舒服。薛倦鬼使神差地绕去了她们教室,他没进去,隔着老远从窗户里看见顾意趴在桌上,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整个人没精打采,看起来难受极了。 薛倦没进去,想了想,还是让人给她带了杯热牛奶。后来顾意被人告知,薛倦给她带的热牛奶,不由得心花怒放。 再见他的时候,她尾巴都翘上天,总用一种促狭的目光看他。薛倦懒得解释,反正无论怎么样,她都有无数种理由可以坚定地认为,他们就是会在一起的。 …… 薛倦昏沉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他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却又有个强烈的念头,想去看看顾意。 他蹑手蹑脚起身,停在卧室门前,手搭上把手,竟发现门没锁。咔哒一声,心也跟着咔哒一声。 推开门,床上却空空如也。 薛倦吓了一跳,睡意全无,勐地起身,才看见一旁的沙发上有个隆起的身影。一颗心又沉下来,像极速地膨胀之后再极速地收缩,砰砰地跳。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沙发边,跪坐在地毯上,借着昏暗光线看顾意的脸,她闭着眼,睡得并不安稳。 薛倦喉头微哽,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他看着顾意,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满足感,就这么看着她,好像心一点点地被填满上。在她离开的这两年,那里一直是空空荡荡,风一吹过都是唿啸的声音。 现在不是了,现在他的心里密不透风。 他可以再次拥有顾意,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事情了。 顾意原来是对的,她的确可以笃定他们会在一起,怎么会有人能拒绝顾意呢? 她是那样的可爱,迷人。 薛倦抬手,想碰一碰她,又怕把她吵醒,最后只是很轻很轻地替她理了理头髮。 在拥有过这么可爱又迷人的顾意之后,他无法忍受不能和顾意在一起。何况他的人生里,早就被顾意入侵得无处不是她的影子。他们俩的人生明明就像两股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他没办法接受分开。 从前薛倦笃定自己是个聪明人,可是他现在觉得,他以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他明明爱着顾意,却总是觉得他没有。 薛倦在地毯上坐到天亮,才起身离开。眼下的乌青尽显疲倦,镜子里照出的这个薛倦一点也不像薛倦。 他却笑了笑,尽管狼狈。 顾意现在是薛倦的妻子了。真好。 以后他会对小意加倍地好,比她当年对自己的。 - 顾意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后悔把薛倦赶出去,该离开的那个应该是她。她躺在那张床上,闻着属于薛倦的气息,就不可能睡得安稳。 后来她挪去沙发上睡,总算能入眠。 早上起来,薛倦已经不在,房间里一片狼狈还没整理过,她不知道从何下手,伸手扶起两个瓶子,一低头看见掉在地毯上的破镜子,又忽然不想收拾。 也不想留在这里看着这些,就随意打扮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出门。结果第二天就回顾家,他们一定会觉得他们又吵架,顾意轻声嘆息,小幅度甩着包,不知道该去哪儿。 第27页 给沈若若打电话,她还要工作上班,没有时间。她又没有别的朋友,霎时间成为一缕幽魂似的,飘荡在天地间。 今日天气大好,甚至有点晒,她戴着墨镜,在街上四处熘达。其实一个人也好,可以享受生活时光。 顾意在一旁的路边长椅上坐下,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有一条微信。 她看着,皱眉,第一眼还愣了愣,以为自己遇上诈骗。 有个人给她转了2400块钱。 第二眼才反应过来,是上次是红色风球遇见的那个小弟弟。 还真给她赔钱,真够实心眼的。 第18章 .插pter 18薛·四十岁大肚…… 顾意盯着备註的「孟循礼」三个字愣了愣,才点开对话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转帐。 孟循礼竟然很快地发过来消息:「剩下的,我会尽力很快还给你。」 顾意:不用着急。 她回过去之后,孟循礼很久没有再回消息。顾意在椅子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大抵是因为刚好和孟循礼有交流,让她想起了红色风球,所以不久之后,她出现在红色风球的门口。 今天这个点依然没什么人,工作人员好像也都没精打采的,招待她坐下。 顾意点了一杯他们家的招牌酒,目光搜索一圈,竟然没有发现孟循礼。正想是不是他今天轮休,她点的酒上来。 一半是浅蓝,一半是深红,颜色颇有冲击力。顾意抿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今天的舞台上换了个很酷的短髮小妹妹唱歌,唱的是英语歌,顾意没仔细听,也不知道她唱的是谁的歌。作为不走心的背景音乐来听,反正还不错。 小妹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口烟嗓,反差感拉满。顾意漫不经心听着歌,一口又一口喝着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看着那只空酒杯上的柠檬片,顾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有家不能回,比无家可归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正打算起身再点一杯,孟循礼却忽然出现。他大概没料到顾意会在这里,面上的惊讶之色藏都藏不住。 「我会还给你的。」孟循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正儿八经的姿态。 顾意怔住,啊了声,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追债的?她失笑,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只是来喝酒的。」她指了指手边见底的杯子。 孟循礼脸色轻松了些,看了眼她喝空了的酒杯,想了想,还是劝她一句:「酒喝太多不好,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她点头,竟朝他说谢谢。 他们两个人应该还算不上熟,面对一个算不上熟的人,他还能关心一句。顾意觉得他有点可爱。 顾意难得露出个笑容,看着孟循礼。顾意长得漂亮,被一个美女直白地盯着,任是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孟循礼也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先前和顾意的见面并不愉快,孟循礼甚至对顾意有些反感,感觉她隐约透着一些富家小姐的傲慢。但今天看来,她似乎并不傲慢,大概是他太过自尊的错觉。 「不打扰你工作了。」顾意起身,又去吧檯点了一杯酒。 孟循礼嗯了声,去做自己的事。他在这里兼职打工,工资还可以,原本能改善生活,如果没有遇见顾意的话。 在需要赔偿顾意之后,他在这里打工的这两个月基本等于白干。 想到这里,孟循礼有些轻微的烦躁。 但既然是他做错的事,他总要赔的。不然他心难安。 平常白天上班不忙,因为客人不多,但今天后厨有点事需要他做,孟循礼忙完出来,再看顾意,桌上已经多了四五只空杯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瓶里的酒已经喝掉一半。 这就是小酌怡情? 孟循礼一时语塞,但又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分明没有立场管她的事。他转身要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只是几秒后,还是走到顾意桌边,躬身提醒。 「顾小姐,酒喝太多真的不好。」酒吧里最常发生的事之一,就是漂亮女生喝多了出事。 显然,顾意绝对算得上漂亮女生的范畴。 顾意眯了眯眼,看向自己手边,不知不觉竟然喝了这么多?她捏了捏太阳穴,确实有些不舒服。 「谢谢,你是个好人。」顾意是说单纯的意思,对萍水相逢的人如此担心的好人。 她大概是有些醉了,这一刻,脑子好像有点飘飘的,世界都变得虚浮起来。但是一切也都因此变得轻松,那些糟糕的坏情绪也变得轻松。 感觉还不错。顾意想。 她在走神,孟循礼心想,有些无奈。她开始醉了,不能再喝下去。 「顾小姐,你不能再喝了。」孟循礼侧身让开后面的路,不得不在她对面坐下。 顾意撑着下巴,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对面的人,他长得挺好看的,五官端正,经受住了寸头的考验,简单的白t。 「你别说,我觉得沈若若应该挺喜欢你的。」顾意喃喃自语,忽然又说,「可是喝酒真的蛮快乐的。难怪这么多人喜欢喝酒。」 孟循礼眸色一沉,「但喝酒只是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顾意点头,贊同他的话。喝酒是不能解决问题,但有些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倒不如逃避。 她抬起右手,煞有其事地给他看无名指:「比如说,我结婚了。」 第28页 一低头,发现自己没戴戒指,又愣住。 「哦对,我不戴戒指。虽然我不戴戒指,但我确实结婚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孟循礼听得皱眉,不太明白她的逻辑,但忽然脑中转过弯来,好像懂了。她是有钱人,有钱人的规矩不就是那样。她又提起结婚的事,孟循礼只能想到商业联姻。 在他的猜测里,顾意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所以来买醉。 顾意听完后,克制不住地捧腹。但又点头贊同:「对,你猜得都对。你之前不是说,我有点富家女的傲慢吗?其实那不是傲慢,只是一种烦躁的体现。我家里出了点事,为了家族,我爸妈就让我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大肚子老男人,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但是没办法,只能迎合他。」顾意随口胡诌。 看着孟循礼认真的脸,实在忍不住想笑。她正打算解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顾意低头,看见桌上的手机屏幕里跳出薛倦两个字。 在结婚之后,她把薛倦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没办法,总有一些不得不的沟通。 一看见他的名字,那些不高兴又涌上心头,顾意轻啧了声。 他是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和她说,忘掉那些不高兴的事,重新开始。拿什么重新开始?拿什么忘掉?怎么可能当那些事不存在? 顾意敛去笑意,听着铃声一声声响,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孟循礼却伸手替她挂断了电话。 「真的不喜欢的话,不应该勉强自己。」 依誮 第19章 .插pter 19电话那头却传来…… 顾意看着屏幕灰掉的手机愣住大概三秒,挑眉,看向孟循礼,脸上浮现出一层真诚的笑意:「你说得对。」 她把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最后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收进包里,「我不想接,我就不接。哎,你还要上班吗?不如陪我喝两杯吧?」 孟循礼眉头又拧:「你不能再喝了。」 顾意举手投降:「好,那果汁?再给我来一杯橙汁,好吗?我今天没地方去诶,也不能回家,总不好……」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来。顾意愣住,她现在脑子有些迟缓,思考起事情来也慢半拍,他去哪儿? 看着孟循礼的背影走到吧檯,很快又转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杯蜂蜜水。 他把蜂蜜水推到顾意跟前,「缓缓。」 顾意笑吟吟说谢谢,孟循礼又皱眉,只觉得她是喝多了,才会说话都像撒娇,娇俏得很。对一个还不清楚是否好人的男人撒娇,可不是好习惯。 蜂蜜水拿在手里还是温热的,顾意有点感动,喝了一口,意识似乎是清醒了三分。她又抬头说谢谢。 - 薛倦电话被挂断之后,心里有点乱,一团丝线绕在一起,找不到一个能解脱的点。昨晚顾意情绪很不好,她今天会不会去做什么? 她会在家里待着吗?或者是去找沈若若?她的朋友至今还要好又隔得近的,只有沈若若。 薛倦放下手机,手机黑着屏幕,躺在冰冷的桌面上。他试图让自己埋头工作,但半个小时后,他发现自己的工作一塌煳涂,进度慢得难以置信。 心里还是在想顾意。 想确认她现在很好,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纵然他猜想原因只是因为不高兴看见他。 从前早上见他一面都要高兴一整天的人,现在早上见他一面大概要心塞一整天。 但还是想知道,想确认。 薛倦松开滑鼠,前两天住在家里的阿姨请假回了一趟老家,他没办法确认顾意是否在家里。薛倦心烦,心里冒出个念头,想给家里装个监控。 他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投身工作。但还是没成功,一个小时之后,薛倦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不止打电话,还有微信消息。 在今天忽然发现自己被顾意从黑名单放出来之后,他差点在会议室里失控出声。那一刻心脏跳得很快,肾上腺素飙升,趁着会议开始前的那几秒,又试了试,给她发了一个表情。 顾意当然不会回,正如此刻,她也没回。 电话也再次被拒接,薛倦不由站起身,在偌大办公室里踱步一圈。他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就像一个怨妇。 薛倦很讨厌这种状态,他强迫自己坐下,强迫自我暗示:没什么,下班回家就会看见小意。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工作。磕磕绊绊的工作进度结束,终于挨到下班,从前一直主动加班的老闆今天破天荒地卡着点冲出了办公室,把薛氏的人都惊了惊。 薛倦急切地按下下去的电梯,看着数字跳动到-1层,开车,回家,整个过程只花了四十分钟。 迎接他的是满室凄清。 薛倦不必确认,他好像对顾意是否在附近有种敏锐的雷达。她不在家,不在一楼客厅,也不在二楼卧室,不在不在都不在…… 薛倦跌进旁边的沙发,捏了捏眉心,又开始胡思乱想。她去哪儿了呢?可是傅承霖今天说,带沈若若去出差了,所以她不在棠城,那么小意去哪儿了呢? 回了家吗?薛倦拿过家里座机,拨通了顾家座机,电话响了几声后传来王瑞芝的声音。 「小倦?怎么了?」 薛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不能问小意是不是回了家。 第29页 「没什么,妈,我是想问,小意想给你们买个礼物,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信手拈来,掰扯出一个理由,王瑞芝很快相信,与他热情讨论,并寒暄了一番。 从她的话里,薛倦可以判断出顾意也没有回家。 所以她去了哪儿呢? 薛倦不安,等着时针跨过半个小时,又再次给顾意打电话。 不管她去了哪里,只要和他说一声就好了…… - 电话锲而不捨地响着,顾意没搭理,冷冷地瞥了一眼。 孟循礼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醉了个完全,比先前的状态更夸张。顾意趴在桌上,闭着眼,臂弯里还搂着一个酒瓶。 孟循礼只是去工作,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喝酒,没想到回来还是这样。这个人,怎么完全不在意自己。 他轻啧了声,把她没喝完的酒都退掉,戳了戳顾意胳膊:「顾小姐,醒一醒,顾小姐……」 顾意朦胧地睁开眼,茫然看着孟循礼。孟循礼道:「我送你回家吧,顾小姐。」 顾意撇嘴,刚才他还说不喜欢的事不应该勉强,她也不想回家。 孟循礼只好改口:「那我送你去你朋友那儿吧?好吗?」 顾意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哼哼唧唧了两声,又趴了回去。孟循礼只做白天,这会儿马上就换班,他还要去交接工作。 看了眼喝醉的顾意,孟循礼紧抿着唇,打算先去换班,再想办法带她走。其实他完全可以把她扔在这儿,可心里隐约觉得要出事,还是放心不下。 孟循礼这么想太正确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不怀好意的人来搭讪。孟循礼将人赶走,有些不耐烦,「顾小姐,你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顾意皱了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拿酒杯,手上一抖,杯子哐当砸在地上。声响让顾意清醒了点,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右手条件反射地颤抖着,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孟循礼被她吓了一跳,不是被摔杯子而是被她的反应。 「顾小姐?」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顾意盯着地上的碎片,酒吧里人渐渐热闹起来,她这么突兀地站着,来往的人都要回头看她一眼。 包里的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响,响得人心烦。顾意有些烦躁,看着自己右手,不信邪地用右手去接电话。 其实她手没那么严重,不至于拿不动一个手机。可偏偏就是这么巧,手机没拿稳,滑落下去。 顾意脸色更沉,捡起手机朝地上扔去。手机弹了一下,落在孟循礼脚下。 孟循礼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备註:亲亲阿倦。 他愣住,顾意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他又不认识顾意,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无法对顾意负责。 三秒后,他还是决定接起那个电话。 如果对方语气不善,他就不如实相告,倘若对方语气紧张,他就让他来带顾意走。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薛倦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笑声,夹杂在颤抖的嗓音里。 「小意……你在哪儿啊?很晚了,吃饭了吗?需要我去接你吗?」他尽力让自己别太激动。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好,先生……」 第20章 .插pter 20因为梦见小意爱…… 薛倦脑子嗡的一下,对方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他强迫自己冷静,「你好,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孟循礼耐着性子重复:「你好,请问你是顾小姐的丈夫吗?是这样的,顾小姐她喝醉了,现在在我们酒吧,你方便的话,请过来接一下她。」 薛倦一颗心起起伏伏,再次沉静下来。 「好的,地址是哪儿?我马上过来。」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薛倦脑子里那个压抑的念头破土而出:小意不要他了。 他真的特别怕,就像这两年,他经常午夜梦回惊醒,因为梦见小意爱上了别人。 夜半梦醒,城市阒寂无声,只剩下自己快敲破耳膜的心跳声。额上一层的汗,后背都发凉。那种感觉,他已经被折磨得够了。 差一点,就要以为梦变成现实了。 好在不是,那还只是他的梦。小意和他的人生纠缠了十多年,就算是恨,恨也该很长久吧。长久就够了,长长久久。 他挂了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从一旁拿过车钥匙起身出门,照着那个男人说的地址,去接顾意。 顾意见孟循礼这么轻易将自己出卖,又好笑起来,指责他:「你这个人变得真快,之前还说让我不要勉强,现在却这么轻易把我卖了。」她哼了声,娇俏得很。 孟循礼太阳穴跳了跳,解释自己毕竟和她不熟,「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负责不起。何况……」他一顿,看向手机屏幕,刚才的备註分明很亲密,情况似乎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 顾意迟钝地去看自己的备註,才发现她忘记改备註了。这个备註当然是以前设置的,后来一直在黑名单里,直到昨天晚上才被她放出来。 亲亲阿倦。 好讽刺哦,她视之如宝的感情,在人家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是将就,是备胎,或者是玩玩而已? 顾意想,他既然喜欢叶灵,为什么不告诉叶灵呢?叶灵不是回国了吗?又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假惺惺地装作很爱她一样。 第30页 爱难道是止痛药吗,还有有效期之前的缓和时间? 等到那段时间过去了,就发挥效果了。于是他忽然明白了,他其实爱着的人,是顾意。 这未免太过抓马。 顾意捂着心口在沙发上坐下,闭着眼睛,孟循礼以为她是喝醉,过了会儿,才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 孟循礼不擅长应对这些,顿时手足无措,只能从旁边抽过一张纸巾递给她。顾意没接,不知道是问孟循礼还是问自己:「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能心里爱一个,又找一个?」 孟循礼被无端扫射,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安慰。但顾意也并不需要他安慰,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人的感情是商品吗?想要的时候,就能找商人买?不想要的时候,不管怎么推销,也拒之门外。」 …… 孟循礼听着她碎碎念,只在一旁默默陪伴着,等着她先生过来。顾意说累了,吸了吸鼻子,张了张嘴,说想喝水。 孟循礼有些无奈,起身给她买水。 这会儿红色风球的客人明显多起来,顾意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又长得漂亮,一身行头还透露出家世不菲,就有人上前搭讪。 「这位小姐,你还好吗?」 顾意不想理他们,趴在桌上,闭着眼不说话。 见她这样,那人大着胆子想动手动脚, 薛倦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他心头一梗,几步跨上前,一拳挥在那人脸上。「你想干什么?」 薛倦扶起顾意,顾意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回忆和现实好像有点分不清。她似乎嗅到了熟悉的薛倦的味道,有一刻她觉得高兴,可下一秒忽然又想,薛倦这么讨厌,为什么高兴? 那人见薛倦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质,便悻悻走了。孟循礼拿着水回来,就看见一个长相气质都不俗的男人将顾意抱在怀里,神色紧张地查看她情况,问东问西。 「小意?你怎么样?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孟循礼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位先生,你就是顾小姐的丈夫吧?顾小姐没受什么委屈,她只是在这里喝了一天的酒。你快带她回家吧。」 果然,她说的是假话。什么四十岁的大肚子老男人,分明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孟循礼不动声色打量薛倦,这人看着很紧张顾意,不像装的。 「你带顾小姐回家吧。女孩子一个人喝酒,到底不安全。」 薛倦认出他就是电话里那个声音,礼貌地微笑道谢,又要大手笔地给他钱当谢礼。孟循礼赶紧推辞,「不必要,我只是举手之劳。」 他也是有钱人的傲慢。孟循礼想。 既然她的丈夫来了,自己也可以解脱一个烫手山芋。孟循礼转身要走,却被顾意一把拉住。 顾意从薛倦怀里挣脱出来,拽着孟循礼不放手:「你要去哪儿?我不想跟他回去,我跟你走好不好?」 薛倦心一痛,好像一根针又快又狠地扎进去。她情愿跟一个不知道好坏的陌生人离开,也不想和他回去。 薛倦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没松开拉着顾意手腕的手:「小意,别闹了,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 顾意甩了甩手,扯着孟循礼的袖子不撒手:「好不好?我跟你走,我不想看见他。」 薛倦握着拳,手指泛白,近乎哀求的语气:「小意……别这样,我求你了。」 顾意不肯,拉着孟循礼不松手:「不行……」 最后僵持不下,甚至于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薛倦只好和孟循礼解释:「对不起,我太太她喝醉了。我们最近在吵架,所以……」 他露出一个难为情的表情,询问孟循礼能不能让他带着顾意上车。孟循礼自然答应,一路送他们到车上。 薛倦给顾意繫上安全带,又和孟循礼道谢,坚持要给他钱,孟循礼没推辞得过,只好说了声谢谢,而后离开。 薛倦看着副驾驶的顾意,她闹腾够了,这会儿闭着眼靠着椅背,似乎是睡了过去。 薛倦倾身,近距离看着顾意的睡颜,拉着她的手,珍而重之地送到嘴唇边,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我们回家了。」不知道是说给顾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薛倦自嘲地笑了笑,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自己,以前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高傲、高高在上或者不可一世,但此刻这个人,他哪里还有一点架子,一点姿态,他好像卑微到尘埃里。患得患失,一分钟不见顾意,就要慌张,害怕顾意移情别恋,害怕这害怕那…… 这样也好,从前小意是那个为爱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如今轮到他。他从前有多鄙夷,如今都是报应了。报应那个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真心的薛倦。 不过没关系,小意可以花十二年打动他的心,他也可以花十二年、二十四年,甚至四十八年,只要这一辈子,他们都会纠缠在一起就好了。日后他的墓碑上,能让小意的名字,以薛倦妻子的名义出现,就好了。 薛倦微抬下巴,在顾意鼻尖落下一个吻,像对待什么珍宝。 睡着的人不知道梦见什么,却紧紧地皱着眉头。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头,回身开车。 顾意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以前的事。他的人生如果撇开薛倦,实在乏善可陈。就算是事关梦想的时刻,也大多有薛倦的身影出现,所以无可避免地会梦见薛倦。 第31页 - 不说世界范围,国内就有很多服装设计的比赛。这些比赛不设年龄限制,所以顾意很早就开始参加。 她第一次得奖,是在十六岁的暑假。 那年暑假,薛中泽和何晴给薛倦报了一个暑假旅游的项目,何晴想着自己儿子那个性格,一个人旅游多闷,就就趁那天顾意来家里玩,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顾意当然答应,只是没想到还有叶灵。 但顾意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全身心地沉浸在薛倦居然答应和她一起出门旅游的快乐里,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顾意自然太过忘形,最后又惹薛倦黑脸。 他们三个人一起去逛夜市,那时候叶灵已经二十来岁,很受欢迎。不过是买个冰激凌的功夫,叶灵身边就多了个长相帅气的男孩子。 薛倦要去,被顾意拽住,「哎,你去干嘛?叶灵姐和人家聊得正快乐,我们去那边吃冰激凌啊。」 薛倦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没和她一起过去,但也没去找叶灵,大概是叶灵真的和人相谈甚欢。 顾意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顾意想哄他,反倒被薛倦呛了一顿。顾意也有脾气,干脆甩了个脸子自己走了。 顾意一个人走出很远,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什么经验一个人出远门,兀自走到了夜市另一端。夜市上有烧烤摊,顾意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在心里骂薛倦是大笨蛋。 烧烤摊怎么少得了酒,有喝酒的,自然就有喝多的。那几个人醉醺醺地撞上了顾意,朝顾意耍起酒疯。顾意被吓得不轻,差点一撇嘴要哭出来。 她一点也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只能步步后退,直到撞到一个厚实的胸膛。 顾意愣住,一抬头对上薛倦的眼。 薛倦将她拉到身后,他长得又高,路边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在发光。薛倦总是冷着脸,说话也冷,把那几个人吓住。 他转过身,啧了声,嫌弃道:「你乱跑什么?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和爸妈交代?」 顾意那时候感动得一塌煳涂,当一个人陷入爱情的时候,就很容易把某些事情赋予深刻的意义和情怀,从而忽略掉其他的东西。 顾意想,她忽略掉的,是回去以后,薛倦邀功一般地去叶灵面前。而叶灵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夸奖。 「这才对啊,小倦,你怎么可以让小美女一个人行动呢?」 而薛倦呢,他应该是有些别扭地高兴了起来。 原来他喜欢叶灵的蛛丝马迹,那么多,那么久远。是她自己太迟钝了,迟钝到那么久之后才发现。 甚至于发现了之后,也还在劝自己,那已经是过去了。他都和自己在一起了,肯定是因为放下了。 但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告诉她,她到底有多愚蠢。 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痛,望着天花板有片刻的失神,可回忆还是尽数归位。果然借酒消愁愁更愁。 顾意推开卧室门,奇怪地嗅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似乎是从楼下传来的。 她皱眉,觉得奇怪,难道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甚至还看见楼下在冒着浓烟。顾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下楼。 浓烟的方向是从厨房传来,顾意走下楼,被烟呛到,从烟雾里望去,和厨房里的薛倦面面相觑。 顾意眉头皱得更深,薛倦大抵自己也觉狼狈,率先解释:「我……我只是想,给你做个早餐。」 顾意一愣,看着锅里那一团黑黑的东西,觉得那并不能称之为早餐。但重点不是这个。 她眼神里带了些哀戚,道:「你当年糟践我的心意的时候,有想到这么一天吗?好像刻舟求剑。」 刻一个记号在那儿,可舟已经划远了,水也早就流过几轮了。 薛倦垂下头,推了推锅铲,没应她的话,只是笑说:「今天应该是失败了,明天再试试好不好?明天一定可以。」 第21章 .插pter 21「不可能离婚。…… 明天一定可以又如何呢?难道今天的早餐就不吃了吗? 顾意没应他的话,转身去沙发上坐下,问起阿姨的行踪。薛倦这种富家少爷,家里少不得阿姨帮忙,她记得以前在这儿的是钱姨。 钱姨人好,待顾意更好,看她亲切得很,老说像自己女儿。可惜顾意出国那两年,钱姨家的儿媳妇一口气生了个三胞胎,她一个人带不过来,钱姨便回了老家帮忙。薛倦给的薪资待遇当然极高,那会儿钱姨也捨不得,但还是说,家人更重要些。 后来薛倦另找了个阿姨,顾意来时,人请假了,她还没见过。 薛倦还在厨房坚持和那些锅碗瓢盆奋斗,听见她的话,积极地回答:「阿姨说,明天就可以回来。」 「那叫外卖。」顾意摆明了不想要他那讨好的早餐,也不知道会不会吃死人,万一食物中毒,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等薛倦回答,她已经拿出手机叫外卖,一份小米粥,一份水晶蒸饺,外加一份热牛奶。只有她自己的份,至于薛倦吃什么,他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意将左腿小腿肚搭在右腿上,打开客厅的大显示屏液晶电视,电视声音出来飘在客厅里,终于显出些热闹来。 薛倦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锅铲,小跑去一旁的案台上,他想着她昨晚喝了酒,今天大概头疼,所以贴心准备了醒酒药,以及蜂蜜水。 第32页 薛倦将东西端到沙发的长几上,推到顾意面前,有些不安地解释:「头疼吗?喝口水吧。」 顾意垂眸,看着那杯蜂蜜水,又抬头,看着薛倦一身黑色西装配着米黄色的围巾,上面还有个皮卡丘的图案。实在违和。 她皱眉,点评:「很丑,建议别这么穿。」 电视频道在放购物,展示的商品是自动做菜懒人锅,顾意仰头喝了口蜂蜜水,瞥了眼电视,无意识道:「适合你。」 薛倦眼神颤了颤,就连这么一句话,他都觉得像来之不易的奢求。 薛倦试图接上她的话,转向电视的方向,看着电视里的人认真地介绍那个锅的功能。「好像确实挺不错的哈。」 顾意三口喝完杯子里的水,又不说话了。薛倦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解下身上的围巾。 厨房里再次传来一股焦煳的味道,薛倦回神,拔腿跑回厨房。他的第三次尝试,再次以失败告终。 顾意看着他的背影,失笑一声,嘲弄中夹杂着好笑。 薛倦终于放弃和厨房战斗,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籍,也不想再收拾。主要是他也应付不来,还不如等明天阿姨回来再收拾。 他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一举一动之间,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油烟味,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穿着西装去厨房?简直是不合时宜。 薛倦洗了把脸,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甚至觉得还不够,于是又简单沖了个澡。卧室他已经收拾好,那些歪掉的瓶瓶罐罐,都放回原处。碎掉的镜子也换了新的。 下来的时候顾意的外卖已经到了,他走近,坐下,才发现只有顾意一个人的份。 有些尴尬:「我……那我再叫一份外卖。你吃了什么?」 顾意没接话,薛倦自顾自照着她桌上的盒子点单。他连叫外卖都不熟练,从前这些都有人替他做。 放下手机的时候,顾意已经吃完。她精緻又优雅地擦了擦嘴,抬手将电视关掉,有转身离开的意图。 薛倦察觉到,因此开口挽留:「卧室里的镜子换了新的,你看看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让人再换。」 顾意起身的动作一顿,下一秒还是照常起身,「坏了的东西就扔掉,不是挺好的吗?」 薛倦脸色刷白,他不知道小意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他觉得是在说他们的关系。 坏了的,就扔掉。 他在她眼里,也是一个坏了的东西,所以应该扔掉…… 是这样吗? 但是人和物品不应该一样。 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有冲动,有克制不住的爱,也有恨。 薛倦深吸了口气,看着顾意背影上楼。没有关系,没有明说的话,总是还可以再自我欺骗的。他可以装作她只是在说那面镜子。 今天早上的一番折腾,註定去上班要迟到。但薛倦是老闆,迟到也没太大所谓。反正要迟到了,他索性在家里多留了会儿。 吃完早餐,和顾意道别。 去卧室找人没有找到,沿着走廊,才在书房里找到顾意。 顾意抱着胳膊,站在他的书架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书房的窗帘被拉开,窗户开了一条缝儿,大概是她嫌闷。 她总是很怕闷,喜欢开窗通风。 今天的风意外地大,将窗帘吹得鼓鼓的,那一幕让薛倦想起有一次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情书》。男主角柏原崇站在图书馆的窗户角落,女主角抬头看他。 那天晚上,顾意搂着他的胳膊,主动吻他。那是他们的初吻,就在这里。 薛倦心忽然柔软下来。 其实,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 「在看什么?」他走进书房大门。 顾意没抬头,只是拢了拢胳膊,说:「你不是很宝贝那个积木吗?」 薛倦一愣,知道她在说什么了。那个积木是叶灵送他的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小时候他和叶灵关系很好,叶灵性格也很好,八面玲珑,能和所有人都处好关系,人又很温柔。他从小就对叶灵有种奇怪的依赖感,后来到青春期,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爱情。 那天小意进他书房,不小心把积木摔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情绪,还冷脸吼了小意。 「也没有很宝贝,收进杂物间了。」薛倦停在顾意身边,「对不起,我那个时候……」 「不必要。」顾意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嘆了声,忽然问,「叶灵走了吗?」 「……还没有吧。」如果走了的话,何晴应该会告诉他。 「哦。」顾意出声,点头,沉默了几秒。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顾意忽然问。 薛倦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太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不知道。」 顾意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现在就可以告诉她啊。哦我忘了,你跟我结婚了,啧。」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思忖。 「那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呢?花这么大功夫,什么也捞不着。你是不是特愧疚啊?觉得好像毁了我一辈子。」她微抬着头,似乎有些轻微的笑意。 薛倦张了张嘴,想辩驳,可顾意又说:「其实没必要,真的,薛倦,没有必要。你给我钱就好了,补偿已经够了,我不需要你把你的后半生也赔给我。何况那算什么赔偿呢?又不值钱。你看你也没跟我签婚前协议是吧,要是以后再想离婚,多亏啊,亏的可能就不是五十个亿了……」 第33页 薛倦喉头一哽,冷声打断她:「不可能离婚。」 第22章 .插pter 22薛·纯工具人·…… 「离婚绝无可能,除非我死了。」他有些喘不过气,「日子还长,小意。」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此刻像条误走上了岸的鱼,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手背上青筋骤起。 「不管我以前对叶灵有什么想法,什么情感,现在都没有。现在,只有你。」他松开握着的拳头,抬手点在心口,「没有愧疚,也不是补偿,只是单纯的爱。」 「对你的爱。」无法容忍失去她,无法接受不再拥有她。别人的伟大的爱应该是放手,在一边默默地守护。 可是薛倦真的做不到放手,他这辈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他不知道什么叫放弃。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小意。 犯的错总可以弥补,但失去了,就真没了。 「我要去公司了。」薛倦靠顾意更近,偏头想吻她。 顾意转过头,避开他的动作。薛倦收回动作,改为一个很轻的拥抱。 「要是在家里闷得慌,可以出去逛街,看秀,随便做什么。不过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会担心,爸妈也会担心,而且受伤一定会很疼的,你不是最怕疼吗?」他克制着讲完,松开手。 临了,又回头嘱咐:「去了哪里,告诉我好吗?」 他一顿,看着顾意:「这不是要求,只是请求。要是你不想告诉我,就发个定位给小魏,好吗?」 他想等到顾意的点头,但顾意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风声。 最后还是薛倦妥协:「好吧,我走了。头要是还痛,可以再喝点蜂蜜水。」 想了想,又补充:「今天应该没什么大事,晚上六点我会回家。昨天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打电话去了你家,怕妈担心,所以说你要给她挑个礼物,但拿不定主意,问她喜欢哪个,你要是有空,也可以给妈挑个礼物。没空也没关系。」 「我走了。」 顾意看着薛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脚步声下了楼,渐渐远去。不久之后,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顾意才回过神,转身离开书房。 她对这里其实很熟悉,薛倦还刻意保持着从前的样子,她便更加熟悉,哪一间房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 沿着走廊走过去,一路是卧室、衣帽间、放映室、书房,书房过来后是一片大的空厅,安置了撞球桌…… 再往下,顾意停住。 有一间房是属于她的。 和家里那个「公主的工作室」相对应,门口挂了个牌子,叫「王后的工作室」。 那个时候,薛倦还嫌弃不好看,是顾意缠着他非要让他加的。 但那时候还没装修过,后来也一直没有。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有些髮捲的边角,没什么勇气推开。 怕它还是原来空荡荡的样子,更怕它是满满当当的样子。 犹豫许久,顾意还是转身离开。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的确很无聊,何况她又没什么事做,出去玩是最好的选择。 顾意叫了司机载她,司机问她要去哪儿,顾意沉吟片刻。沈若若最近不在棠城,出差去了,她也没有别的朋友,一时间竟怔住。 脑子里想起孟循礼,她昨天好像给他添了不小的麻烦,还没来得及道歉。至于红色风球,她不想再去。喝酒的瞬间感觉到快乐,可是睡醒了也并不快乐。 思忖片刻,顾意说:「商场吧。」 她找到孟循礼的微信,删删改改发了句:「昨天的事情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孟循礼没回,大概还在工作。 顾意收起手机,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她总不能每天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无聊得要死。可是能做些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答。 顾意接到一通电话,「顾小姐,您好,我是【萤火虫】服装秀的负责人员。我们这边已经做出了初步的方案,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一看呢?」 她差点直接挂掉,什么玩意儿?骗子? 对方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们这边是薛总委託的。」 顾意一愣,刚好车停了,她拉开车门下车,和司机说:「你可以先走,我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司机应下,顾意转身进商场,皱眉问:「什么服装展?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又耐心解释:「是这样的,顾小姐,因为薛总说了,不管我们做出什么方案,最终都要您先过目首肯。希望您能抽出点宝贵的时间,过来看一看。」 顾意沉默两秒,「好吧,明天吧。明天上午我有空,在哪儿?」 对方告知了地址,又很礼貌地说了打扰后挂断了电话。顾意用小指勾开脸颊边的头髮,萤火虫服装展? 萤火虫,她第一件得奖的设计作品就叫这个名字。 虽然作品名字叫萤火虫,可是全身上下的设计和萤火虫没有一点关系。那是一条礼服裙,没什么太花哨的设计,全身以蓝色系为主,从左边胸口下方延伸到右侧小腿,有一条s型的光带,使用了特殊的布料,在光下面会显得波光粼粼。 第34页 这也正是特别之处。正因如此,让她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二等奖。 那时候主办方的评委还特意问她,为什么作品的名字会叫「萤火虫」。 因为那条裙子的设计初衷是,阳光下的海,波光粼粼的,很像心动。 而心动是什么呢? 心动,就是黑漆漆的心里,飞进了一只萤火虫。尽管它的光亮很微弱,可是心也很小啊,足够照亮一大片心里的黑暗。 顾意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这个回答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所以后来,他们又给顾意的作品颁了一个特别奖。 顾意回神,走进商场专柜。上次和王洛远也是来的这里,她还记得自己的狼狈事迹。 不止她记得,那个柜檯的柜员也记得。 所以当顾意走进来的时候,柜员的眼里显然浮现出了一种「啊是她」的情绪。 顾意长舒一口气,想着自己上次那么狼狈,太丢人了。她余光扫视一圈,道:「你们这儿新品有哪些?我都要了,你给我包起来,麻烦帮我送回家可以吗?」 柜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听到这一笔大生意,自然眼里放光,「当然可以,小姐。这边填一下地址,请您稍等片刻,我们的工作人员去核算一下帐单。」 顾意点头,在一旁的高脚凳上坐下。 一无是处的薛倦,只有一个好处,钱多得花不完。 顾意写得很慢,一抬头,见柜员正盯着自己的手看,让她有些不自在。 柜员微笑解释:「小姐,您的手真好看,都可以做手模了吧。」 顾意笑了笑,没接话,每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心情都要不好一分。她等着工作人员去核算帐单的间隙,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东城林家的女儿,林若涵。 按理说,他们地方都不一样,自然也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但都是做生意的,难免会有一点交集。就是那一点交集,让她们俩结下了梁子。 是那一年薛倦生日宴上,林家人刚好来棠城玩,和薛中泽有生意往来,薛中泽就顺便邀请了一番。然后林若涵就来了。 薛倦那张脸从小祸害了多少人,不外乎多一个林若涵。 林若涵对薛倦一见钟情,而那天,顾意又特别策划了一个惊喜,但是被薛倦无情地拒绝,丢了好大的人。 林若涵自觉比顾意高一头,当场嘲讽她。顾意也很要面子,所以暗暗记仇。 后来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不对付。 不过已经三年没见了,顾意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根本忘了林若涵这号人。所以被她叫住的时候,还愣了愣,才认出她来。 林若涵最近托家里的关系找了个实习,来棠城这边出差。说好了只是走个过场,哪儿想到还这么累。她嘴里抱怨,忍无可忍,终于决定不管不顾地出来逛街。 看见那个背影的时候,还只觉得有点眼熟,但死活没想起来那到底是谁? 直到要走的时候,脑内灵光一闪,这不是顾意吗? 对于顾意的事,林若涵以前隐隐听说过一点,知道她出了意外,命是保住了,但手基本上算废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按理说人不该落井下石,但林若涵就是看不惯顾意。偏偏顾意当时还在服装设计上颇有造诣,小有名气。 最近又听说顾家出了事,在破产的边缘试探。林若涵自觉高人一等,慢悠悠走近,一副老友的腔调寒暄:「这不是顾意吗?咱们都多久没见了,这么巧啊。」 顾意没什么好脸色,连笑容都懒得装,「确实很巧,你怎么在棠城?」 林若涵背过手,打量店里,「我?我工作啊。工作完了出来放松放松,你说这不是孽缘吗,就这功夫也能遇到你。」 这店档次不低,包价格也不低。林若涵打量顾意,不怀好意道:「听说你们家都要破产了,你怎么还能在这儿买包呀?你买得起吗?」 顾意真想翻白眼,她不知道有些人地脑子是不是个摆设,说话都这么难听。 「我……」顾意正想反驳,那个工作人员回来将帐单给顾意看。 「你好,小姐,一共价格是十九万八千五百,您是要刷卡还是现金?」顾意看了眼,一共十个包。 「刷卡。」 林若涵挑眉,总觉得她在死要面子。她们家都那样了,还能这么阔绰地拿出二十万?她等着看顾意笑话。 顾意打开手提包的拉链,脸色有些难看,她今天换了个包背,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自然也没带信用卡。 林若涵在身后,已经能想到她嘲弄的神情。一旁的工作人员也在等着,顾意咬牙,给小魏打电话。 她要把这家商场拉黑,不,把这家店拉黑,怎么每次进来都没好事儿。 小魏很快接起电话,顾意说:「你现在有空吗?」 小魏:「有空,怎么了,太太?」 顾意没好气:「我现在在世贸这儿,一层的专柜,忘了带钱包,你马上过来一趟。」 小魏连声应下,本打算立刻动身,但忽然想到什么,又给薛倦打电话,告知他这事儿。薛倦沉吟两秒,道:「你不用去,我去。」 林若涵嗤笑说:「啧,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顾意斜了她一眼。 林若涵趾高气扬,但很快目瞪口呆。 第35页 顾意也没想到,来的是薛倦。 「小意,包还喜欢吗?」薛倦有些不安,替她结了帐,「还要不要再买两个?」 顾意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看了眼一旁的林若涵,还是没说什么,「不用了。」 比起看薛倦不高兴,面子更不能丢。 看着林若涵一脸震惊,顾意隐隐觉得爽快。她看了眼薛倦,故意问:「你怎么自己来了?不用工作吗?小魏呢?」 薛倦受宠若惊,满脸写着高兴,眼睛就差放光了,「没关系,你更重要。还要逛逛别的吗?我可以陪你一起。」 林若涵在一旁看着,嘴微张着,怎么回事儿?眼前这个像舔狗一样的男的,是薛倦吧?以前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看谁都像欠他五百万,对顾意总是爱答不理的,薛倦吗? 哎,她没睡醒吧? 林若涵叫了声薛倦,「你、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什么情况吗?」 薛倦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林若涵,他记得林若涵,还是礼貌而疏离地打招唿:「林小姐。」 这不还是那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吗? 林若涵怔住,问:「你俩什么关系啊?你没毛病吧薛倦。」 薛倦皱眉,大概看明白情况了。小意是遇到林若涵,才向小魏求助。 所以…… 他顺势牵住顾意的手,向林若涵介绍:「我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了。」 顾意果然没挣开。 林若涵:「……」 她怎么觉得这个世界魔怔了呢? 她说话直白,皱眉猜测:「你俩不小心睡了?她怀孕了是吗?」所以上位了?不然她无法接受这种转变。 薛倦得寸进尺,搂住顾意,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柔声细语道:「林小姐真会开玩笑,如果真像林小姐所说,那大概是我怀孕了。」 顾意忍着没发作,看着林若涵的脸色,甚至有点想笑。不过也懒得和她多掰扯,找了个藉口匆匆告辞。 一走出林若涵的视线,顾意立刻抽出手,过河拆桥:「好了,你可以滚了。」 第23章 .插pter 23他也犯起贱来。…… 她脸色变得快,薛倦嘆了声,当然不肯走。好容易有这机会,他撂下了会议和一大堆人,总不能又这么灰熘熘地走了。 薛倦这个人对想做的事情很有耐心,所以耐着性子问:「我表现得不好吗?」 从二楼下来的扶梯往下转着,不时有人下来,顾意说:「挺好的。但是你已经发挥完你的作用了。」 薛倦突然感谢林若涵的出现,至少让他有了一点发挥作用的地方,尽管是作为一个提款机和维护她面子的工具人。 也没什么,他坦然接受。「不再继续逛逛吗?除了包,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衣服要买新的吗?」 不远处的门面以前不是这家,顾意扫视一圈,发现换了的门面还挺多,她漫不经心地低头蹭了蹭自己指腹,反问他:「你不用工作吗?」 以前不是始终把自己的正事看得比她重吗,怎么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这大概也是一种打脸。可打林若涵的脸她觉得高兴,看薛倦自己打自己的脸,却没那么爽快。 顾意没耐心,摊开手心,要他给卡,但人不必要留下。她以前算是很听话的小孩儿,不轻易说脏话,但结婚才几天,她已经对他用了几次滚字。 「我还可以给你拎包。」薛倦尝试挽留,顾意却蜷曲手指。 「那算了,我用手机支付。」她刚才被林若涵挑衅,气得都忘了这回事,根本不需要找他帮忙。 薛倦抿唇,定定看着顾意的波浪长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信用卡,都放进她手心,又叮嘱:「随意刷,高兴就好。」 顾意切了声,吐槽他:「有钱了不起是吧。」 有钱确实了不起。要不是钱,她何必和他结婚。 顾意视线一抬,收过卡走了,背影决绝,毫不犹豫。 薛倦看着顾意上楼的背影,兀自轻嘆了声。一转过身,见着林若涵。 林若涵始终觉得不可思议,折回来想探究一个究竟,她难道进入了异次元?可看着薛倦这样卑微地贴上去,顾意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林若涵更觉得魔幻了。 她看着薛倦皱眉,指着薛倦半天讲不出一句话。薛倦一见她,整个人又淡漠得不得了。 林若涵啧了声,「你俩搁这儿玩倒贴游戏呢?你倒贴我,完了我倒贴你。」 薛倦眉目疏离,冷冷扫了眼林若涵,觉得她讲话实在难听,「林小姐自重。」 可她说得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以前小意对她就是近似于倒贴,他无动于衷,还骂她犯贱。现在这话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自己。 他也犯起贱来。 可是犯贱也没办法,原来真的放不下。 薛倦嘆气,出了商场大门,回公司继续开他的会议。那天接连收到好多条银行简讯,他看着,竟想笑。 这大概也算维繫他们之间的一点纽带。 这种感觉也许像一个溺水的人,不管什么都想抓住。一旦放过任何一点,都好像要失去顾意。 - 青台。 棠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从前有一些大型的活动都是在这儿举行,开过的演唱会、录过的节目数不胜数。 顾意沿着那个工作人员给的地址找过来,在平台门口愣了许久。她以前的梦想,是世界巡迴办展,当然也想过在棠城,考虑的地点就是青台。 第36页 此时此刻,梦想好像要实现了。但并没有想像中的狂喜、或者别的情绪,反而有点复杂。顾意有两秒晃神。 门口已经挂了gg展示牌,写着顾意的大名,还放着她的照片。来往的人有看热闹的,对着展示牌议论纷纷,顾意猜,他们一定在想,这个人是谁啊? 她踩着台阶上去,进到青台里面。有工作人员早就在等,见她进来,热情地迎上来。 「顾小姐。」是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甜的脸,「顾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胡,你叫我小胡就好。是这样的,咱们这边做了几个方案,因为到现场查看最有效率,所以来冒昧占用您的时间。」 说得好像办她的服装展,她能完全做个甩手掌柜一样。顾意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尽管她确实什么也没做,忽然就被告知,她要办一个服装展。 小胡把一沓文件递给顾意过目,一面带着她介绍,「像这里,咱们就是会做一个大屏幕,最开始会先介绍每一件衣服的创作理念以及灵感。」 顾意从文件里抬头,愕然道:「灵感?」她们怎么知道她设计每一件衣服的灵感?除了那些参加过比赛的,别人怎么会知道她的设计灵感和理念? 她看了看文件,这里面可不止有她公开参加过比赛的衣服。 小胡显然被问住,她也不太清楚这个,只好如实说,是薛总给的资料。 「哦。」那倒难怪,她以前很喜欢给薛倦讲这些。自觉是一腔真心的分享,说得津津有味,甚至口干舌燥。一抬头呢,那个人好像根本没听见。 顾意挑眉,翻到设计灵感那一页,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和她说的那些原话当然还是有所出入,但已经很接近,看得出来还特意做过整理润色。 她一怔,多少年了?最早期的那些,还是她十六七岁时自己做的。 算起来,竟已经快十年了。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记忆长河淌过了多远,人生列车经过了多少个站点,才能把这些东西都拼凑回来。 薛倦记性向来好,所以,怎么可能忘得掉呢?他明明也记得,他以前是多么冷淡,多么把她捧着的一颗心摔碎再踩两脚。 现在拼凑好了,又要讨功。落在旁人眼中,还真像情深。 小胡知道顾意和薛倦关系,知道她是薛总的太太。当时听薛总交代的时候,提起她的名字,眉眼之间都是温柔。平常那么冷漠的人,在说起心爱的人时,也会柔情似水。 小胡笑了笑,果然对顾意说:「顾小姐,薛总对您真的很用心。」 这些资料的年头,十年,都是薛总自己整理的。因为顾小姐有很多作品在那些比赛的主办方那儿,薛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凑齐这么多作品。还有青台,在这段期间,薛总都把青台预定下来了,别人想借用都借不到。 薛倦对她用心。 顾意觉得这句话实在太好笑,没忍住笑了声。 她轻啧了声,也没反驳,只是给小胡提了些意见。 小胡拿笔记下,又给顾意说了好些细节,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两个小时。她们见面已经快九点,从青台出来更是过了十一点。 顾意看了眼时间,问小胡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你吧,麻烦你了。」 小胡受宠若惊,没推辞过,只好跟着顾意蹭了杯喝的。临走的时候,顾意看了眼天,忽然说:「把被他毁掉的梦想粘好再捧回我面前,这不叫用心,叫投机取巧。先走了,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繫我,我不忙。」 小胡愣住,看着顾意背影,还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和小胡分别之后,顾意又有些无聊。她在思索要找个什么事做,要不随便开个店,至少也不会闲着。 但开店没那么简单,顾意又嫌麻烦。她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问沈若若出差回来没有。沈若若隔了会儿,才回没有。 顾意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最后进了一家餐厅,打算先吃个午餐。 一坐下,就收到薛倦消息。 「该吃午饭了,别忙忘了。」顾意把手机背对着扣在桌面,没回,只抬手叫服务员。 桌上放着一份菜单,靠墙还摆了一盆假花,顾意看着那盆以假乱真的百合笑出声,视线从菜单上扫下来。 「东星斑,澳洲龙虾,再来一份米饭。」 「好的,小姐。请问你还有别的需要的吗?」 顾意一愣,这个声音很耳熟。她抬头,看见孟循礼的脸。 「哎,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在红色风球打工吗?难不成因为她,他失业了? 孟循礼礼貌地笑了笑,「没有,顾小姐,我本来也只工作到那两天。您还有别的需要的吗?」 「没有了,谢谢。」顾意察觉到孟循礼的刻意疏离。 为什么呢?因为觉得她是个谎话连篇的傲慢富家女?顾意有些好笑。 这家店味道一般,她勉强吃完,结了帐后去找孟循礼。 和孟循礼的关系并不够亲近,如果一定要算,在棠城比孟循礼亲近的朋友还是有很多的。但那些人……都和她的过去牵连甚广,她不太想见他们。 或者说,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追着薛倦跑的顾意。无可避免会提及那点事儿,倒不如一个全新的朋友。 也许他们还不算朋友。但朋友的定义很微妙的。 第37页 孟循礼眼看要下班,顾意跟上,「哎,我请你喝杯东西吧,就当给那天赔罪,给你添麻烦了。」 孟循礼脚步一顿,眼神也透着些不善,「顾小姐,没有人叫哎。」 顾意抱歉:「对不起,小孟,我请你喝点什么?」 他明明都没有答应,她好像已经决定下来。孟循礼有些不耐烦,她真的有蛮奇怪,大家也不是很熟。 「不用了,我挺忙的。顾小姐。」 顾意啧了声,看出来了,他莫名其妙在生气。「你生气啊,小孟,没必要吧。」 孟循礼眉眼压得更低:「顾小姐,一吵架就跑去买醉,真的不是什么好办法。」 顾意乖巧点头:「你说得对,但事情大概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喝杯咖啡吧,小孟,我真的没地方去。」 她没撒谎,的确无处可去。 最后孟循礼还是答应,两人在咖啡厅里坐下,顾意点了两杯咖啡,看向孟循礼,很突兀地开场:「我们认识有十五年。」 第24章 .插pter 24「你到底喜欢你…… 孟循礼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那天出现的那个身穿西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气质矜贵的男人。 她的丈夫一点也不是她所说的,四十岁大肚子老男人。并且,他很在乎顾意。也不如顾意所说的,两个人毫无感情,作为一个商品一样交易的婚姻。 孟循礼皱眉,认识十五年,顾意看起来还很年轻,至多二十五岁?那么算起来,就是青梅竹马。 他冷眼看向顾意,顾意捧着咖啡杯,猜测得到,对面的人大概以为这个开场是在炫耀恩爱。或许不知情的人,都会这样以为。 那么该从哪儿说起呢,从一见钟情,或者是日久生情? 顾意将耳边的头髮撩到耳后,抿了口没加糖的咖啡,很苦,苦到她皱眉。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爸的生意重心挪到棠城,所以我们举家搬迁。那天我第一次去转学的学校,不知道该说运气不好,还是别的什么。闹钟、车子……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阻拦我。然后,我遇见了他,我在他面前摔了一跤,十分狼狈。」 这是故事开头,宽泛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咖啡的苦味在嘴巴里久久不散,顾意的眉头紧锁不展,即便这么久了,回忆在她脑中仍旧鲜活。 「我很喜欢他,我很早就开始追他。假如写成帖子放在网上,应该会被人骂出几千层,我追得很紧,大概算是一个人的深情和自我感动。」她逐渐能以客观的态度看待自己的过去。 放在今天的网络环境上,无论男女,都不提倡自我感动式的追求,何况还影响到对方生活,也被对方明着拒绝过很多次。 即便不放在网上,当时很多旁观者大抵也都在心里不喜她的做法。 但世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对吧?顾意笑问孟循礼,又或者在笑问她自己。 孟循礼眉头一皱,以为这个故事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意说下去,从初中时代讲到高中时代,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在她的回忆里仍旧很清晰。 「我们念了同一所大学,但不在一个专业。我觉得住学校很新奇,所以选择了住在学校里。薛倦不是。」 她一愣,解释:「薛倦,他的名字。」 大学时代比起先前,能讲的东西变多了,却也变少了。因为每个人的世界都变大了,能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少了。不再困于学校课堂,广阔天地太远。 大学之后,追求薛倦的人只增不减。其实顾意也一样,追求者众多,但顾意从没看过他们一眼,一心一意都扑在薛倦和她的梦想上。 她依旧给薛倦带早餐,结果发现给他带早餐的人特别多,她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去他的教室上课的人也多,堵他下课的人也多。 薛倦态度从来不变,永远一副不理人的样子,这一点一直被人诟病,但也被人追捧。不管是谁的示好,他都从来不接受。 顾意没有任何例外。在追求薛倦这件事上,她没有占到任何认识早的便宜,如果一定要说,就是被拒绝得多,可以总结出经验。 后来顾意发现,当她退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薛倦就不会太拒绝她。所以她学会了一招,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先找他,把他找出来之后,再突然展露自己的感情。 当然,薛倦会生气,冷脸说她。 但很奇怪,她这招仍旧百试百灵。所以她后来一直这样做,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跟着他去参加同样的社团,参加同样的活动…… 关系也没有变得更亲近,但也没有变得更糟。 顾意印象特别深刻的只有几次。 一次是她原本约薛倦看电影,软磨硬泡才磨到他同意,如果挑在任何节日,这就瞬间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所以,顾意挑在了情人节之后那天。 这样就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了,毕竟普通朋友也可以去看一场电影吧。何况她说得自己很惨,室友通通出去了,她一个人,多么孤独多么寂寞多么害怕。 「阿倦,你看,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我保证,我不干什么,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去。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顾意撒娇,一撒娇就用带海城口音。 反正最后薛倦勉强答应了,陪她看一部儿童动漫电影。 尽管这不算什么,没有人会觉得,大家一起看一部电影,一起喝一杯茶,就有什么关系了。 第38页 然后,他没来。 薛倦给的理由是,他忘了。 他的确是忘了,后来顾意知道,那天叶灵恰好回国,他赶去见了叶灵一面,又急匆匆地赶回来。 而顾意呢,在料峭春寒里,在电影院门口,等到手指发僵。 她还信誓旦旦地和室友们分享喜讯,后来灰熘熘地回去,抱着枕头哭了一场,又说再也不理他。 当然了,这是一句阶段性誓言。时效不超过一礼拜。 所以一切并没有这一件事而发生什么改变。顾意还是那个顾意,至于薛倦,也还是那个薛倦。 面对那天的失约,他只是轻飘飘地说,忘了。 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顾意想。 孟循礼看着顾意,面露不解,纵然她丈夫是个很优秀的人,可她也不至于这样…… 顾意从旁边夹了块方糖放进咖啡,用勺子搅了搅,「我以前想,会不会一直追不到。但是有一天,他答应了,我自己都觉得这不可思议。」她轻笑了声。 外头忽然一声惊雷,顾意一颤,和孟循礼一起看向窗外。 顾意喃喃:「那天也下这么大的雨。」 那天薛倦一个人住在家里,发烧到四十度二,阿姨不在,没人知道。是顾意给他打电话,听他声音不对,所以察觉到。 那天下特别大的雨,还打雷,顾意常备的退烧药正好没有,她冒雨去买,又开车给他送过去。 - 薛倦看着手机里始终没被回復的消息走神,工作已经差不多收尾,他收拾好文件离开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空,黑沉沉的,像要下雨。 夏天的雨下得很急,来得快也去得快,薛倦没放心上,开车离开。第一个路口就被红灯拦住。 等红灯的间隙,忽然一道炸雷,紧跟着是豆大的雨滴砸落。街边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有伞的就撑开伞,没有伞的就跑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雨。 薛倦一愣,看了眼手机屏幕。消息不间断地跳出,但没有顾意的。 他找到顾意的电话拨过去,没人接听。 薛倦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忽然想起那一天。 意识到自己动心的那天。 他发烧到四十度二,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只觉得头有点晕,昏昏沉沉地睡下。中间被顾意电话吵醒的时候,他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透着疼。 他忘了自己说了什么,挂断电话之后又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第二次被顾意电话吵醒,她说,让他开门,她在门外。 薛倦思绪迟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打开门,见着被淋湿的顾意。她把退烧药塞到他手里,推着他去吃药,又逼着他喝了热水,然后躺下。 - 到薛倦家里,已经折腾到十二点多。他烧到人都有些神志不清,懵懵的,顾意让他吃药,喝了热水躺下。 要走的时候,雨下得更大,还打雷。顾意有点怕,所以在他家沙发上将就睡了一晚。 那时候心里还在想,明天要给他解释,她可没有占他便宜。 - 薛倦的确神志不清,完全无法思考。他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里,一觉睡到了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薛倦被冷醒。他发了一身汗,黏腻着不舒服,嗓子也有点痛。但明显感觉到舒服了不少,至少能正确地思考问题了。 但仍旧有些反应迟缓。 薛倦找了衣服洗澡,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有个人影躺着,裹着床毯子。他一愣,迟钝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下了楼,看见顾意的脸。 于是想起来前面的一切,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还满脸高兴的顾意。 他诧异,的确,回忆起来,好像每时每刻看见顾意,总是高兴的。她像向日葵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活泼开朗的,尽管有时候也委屈,但仍然很有活力。 薛倦在茶几边靠坐着,盯着顾意的脸。她头髮还有些湿,黏在额头和脸颊边。 鬼使神差的,薛倦伸手将她的头髮理了理。 等他理完,脑子才处理这个命令似的,薛倦手僵在那儿。他在干嘛? 应该是她,在干嘛? 他们家是没有退烧药吗?还需要她跑这么远,把自己搞这么狼狈,千里跋涉来给他送退烧药, 顾意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下来。薛倦盯着她看了十来分钟,忽然发现她很漂亮,皮肤很白,鼻子挺拔秀气,眼睛也很大,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眯起来,唇型也很好看。是一眼就会觉得好看的那种类型。 也许这么说听起来很不真实。人的审美即便有差异,但人们对美的认知是相同的。也就是美的东西,不管你能不能被会心一击,你都会知道它是美的。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被会心一击。 在比之前,薛倦的脑子知道顾意长得很漂亮。但在一刻,他的心也知道了,顾意长得很漂亮。 薛倦心勐地一跳,而后竟为这个念头持续剧烈地跳动着。 - 「我睡醒的时候,他已经好了。果然,他又说,他们家有退烧药,我不必要做这种事。」顾意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但是我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想,他生病了,也许他需要我。但事实上,他并不需要我,只是我臆想着,他需要我。」 第39页 「那一刻我的心情跌落到谷底,我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好像总收不到相应的回报。我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但在这一刻,顾意却竟然能共情薛倦了。 因为自以为是的付出,其实只会让别人感到烦恼。 顾意自己也为这一刻的感觉诧异。 她一停顿,思绪被忽然震动的手机打断。手机屏幕上显示,薛倦来电。 手机嗡嗡嗡地震动,顾意并不想接,任由它震动下去。 「我觉得很难过,我又在心里想,我以后再也不找他了。」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冷掉,她失去再喝的欲望。 「然后,他说,顾意,你喜欢我是吗?那我们试试吧。好像过山车,从低点到顶点。」她失笑。 孟循礼还是觉得,她在炫耀她的爱情,锲而不捨赢来的爱情,吗? 可他并不能感受到,他甚至觉得很奇怪。 「这个问题也许很冒昧,但既然你和我提起你的故事,想必我也可以提问吧?顾小姐。」 顾意点头。 孟循礼问:「你到底喜欢你丈夫什么呢?」 第25章 .插pter 25他一瞬间显得很…… 到底喜欢薛倦什么呢? 顾意被问住了,她不由得眉目轻敛,视线无意义地落在眼前的咖啡杯上。从记忆长河的洪流里摸索,沿着那一些暗涌下的石子摸索,但打开每一颗石头,底下都是空的。所以她没有答案。 毕竟十一岁只是小孩子,一见钟情的说辞站不住脚。也许……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在你的人生里长达十五年,听起来就显得很难割捨。 外面的狂风骤雨更甚,整座城市在短短时间之内被黑沉沉的气氛包围,好像一瞬进入黑夜,亦或者夸张一些,像末日来临前的徵兆。 远处的高楼隐没在黑压压灰濛濛的云和迷雾里,伴随着闪电突然掠过,狂风把近处的树枝吹得乱舞,雨点扑在橱窗玻璃上,又很快被风吹散,再有雨锲而不捨地扑过来。水珠在橱窗玻璃上划出无数的长条,像面目狰狞的厉鬼。 咖啡厅里有人焦虑起来,小声议论:「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这雨下的也太大了吧,什么时候才会停呀?我还赶着回去呢。」 「别急嘛,夏天雨下不长久的,等会儿就停了。咱们再坐会儿吧。」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九分,在五十九分近三十秒的时候,显示为薛倦的电话再次响起。 顾意视线从咖啡杯下移两分,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她用左手盖住,诚实地摇头:「坦白说,我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爱他什么,总之,就是觉得很喜欢他,很爱他。 孟循礼的面孔再次变得疏离,在店里的灯光下,开口:「那么故事听完了?」 顾意还想说什么,可一时又抓不住一句完整的话语,何况电话真的很吵。 她有些不耐烦,划到接通键,「餵?有事吗?」 薛倦声音有些紧张,发着涩,从听筒里传来:「小意,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吧。」 在她开口之前,天空又一道惊雷。顾意垂下眼帘,轻微地颤抖,还是报出自己的地址。 故事讲不完了。她挂断电话,看着孟循礼冷厉的眉眼,又想起今天小胡说起时的神情。如果故事断在这里,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关于圆满的爱情故事。 顾意从胸腔里嘆了声,算了,世上事大多是这样,计划总是会被无数的意外打断。 她道抱歉,占用了孟循礼的时间。孟循礼只说没什么,反正也下雨了,他也去不了哪里,反倒得谢谢她的咖啡。 「听一个故事,换一杯咖啡,也不算亏。」孟循礼没带伞,没想到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 两个人只好继续面对面坐着,再没话说。因为下雨,咖啡厅热闹起来,原本安静的人都嘀咕起来,议论着这场很突然的雨。 咖啡彻底凉了,顾意也不想再点,各自沉默地消磨着时间。 薛倦来得很快,在这恶劣天气里,每一个推开门的人都会受注目礼。因为外面比起咖啡厅来说,是一个更恶劣的环境,一推门的时刻,风雨从那条门缝里入侵咖啡厅的安宁。 所有人似有若无地看着这个新推门进来的人,即便他有些许狼狈,但仍旧难掩气质。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男人身材好,就足够吸引人的注意。 薛倦视线在店里逡巡一番,很快定格在顾意身上,「小意。」他有些惊喜地快步走近。 顾意转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声:「走吧。」 薛倦嘴角微扬,应了声好,与她一起出门。临转身的时候,余光才瞥到孟循礼的身影。薛倦对他还有印象,一时敛眸,但没说什么。 他撑开伞,往顾意身边倾斜,手臂弯出一个弧度,护着她,直到拉开车门。他自己开的车,本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但顾意动作一转,去了后座。 薛倦一愣,才回驾驶座。 雨实在太大,他擦了擦身上,将纸巾递给顾意:「小意,你擦一擦吧。」 顾意默然接过纸巾,这会儿倒是不打雷了,闪电也停了,只是雨势不减。 「刚才打好大的雷,你没害怕吧?」薛倦回头看着顾意。 顾意动作一顿,人的恐惧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她刚才其实也害怕,但因为很多人在,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第40页 见她没说话,薛倦舔了舔唇,回身,发动车子。周遭仍然很暗,路灯提前营业,在风雨里显得很孤单落寞。昏黄的路灯下,雨丝变成星星。 顾意一愣,但这一幕很快被甩到身后。因为天气恶劣,大家都开得很慢,但没有堵车。 等红灯的间隙,薛倦忽然开口:「他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薛倦说得很小心翼翼,他觉得自己很神经,看见顾意身边出现一个男人,就开始紧张,甚至幻想到一些更深的事情。 他知道这样想很不对劲,但是…… 也许因为知道现在在小意心里有多差劲,所以不管是谁出现,都总让他有种危机感。 顾意嗯了声,疑问的语气,随后很慢地回答:「算是吧。」 朋友。一个不熟悉的朋友。 一个能听她说说话的朋友。尽管他听得并不客观,大概还有点敌意。 朋友…… 薛倦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你们是在那儿认识的吗?」 顾意眉头皱起,听出了他查岗一般的态度,有些好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你想问什么?」 薛倦一时语塞,有些惶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问了。你胃不好,不好常喝咖啡的,下次……下次你们再见面的话,喝点别的,好不好?」 他一瞬间显得很可怜,像那种小孩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顾意眼神颤了颤,一瞬觉得胸口发闷。她认识的那个薛倦,几曾有过这种时候? 「晚上想吃什么?」薛倦意识到气氛不对,转移话题。 红灯过了,雨好像也小了点,黑云渐渐散开,露出光亮。 「随便。」顾意说,她偏头看向窗外,想起孟循礼的那个问题。 到底爱他什么呢? 在这个故事里,她到底为什么爱上他什么?她很差劲吗?并没有。她家庭幸福,生活富裕,从小到大也算被人娇宠长大,为什么会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喜欢一个总在对她不好的人。 慕强?执念吗?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她爱薛倦。 …… 但爱的定义是什么呢? 那时候,是一见到他就觉得高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说一句话,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就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也可以。 心动是萤火虫在一瞬间点亮黑漆漆的心,当萤火虫消失,心里归于黑暗,是否意味着心动消失? 就像这些天,她再没感受到过一见薛倦就有的喜悦,不会觉得高兴,只会觉得压抑沉闷。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喜悦被沉闷取代。 顾意抬头,视线落在薛倦后脑勺上。 如果放下恨,就是很陌生的感觉……? 是因为爱和恨互相抵消,于是消弭吗? 她将头轻靠在车窗上,看见车窗外有一滴跟饱满的水珠。顾意用纤长的手指点在和水珠一样的位置,而后那颗水珠破掉,变成一道水痕,被甩在车窗上。 车厢里只剩下沉默,外面的风雨声因为被隔绝,变得闷闷钝钝。 很快又一个红灯,薛倦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顾意的一举一动。 腹部传来疼痛感,从很轻微的,一点点加重,像针扎。薛倦将头靠在方向盘上,额上起了些冷汗。 他叫了声小意,顾意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红灯过去,疼痛感也消失。 想说的话堵在喉口,沉在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是,那个因为他有一点不舒服,都要紧张好半天的顾意,再也不会有了。 第26章 .插pter 26碰触到关于顾意…… 顾意察觉到他欲言又止,有些不悦地问:「怎么了?」她以为他还在纠结孟循礼的事,这么斤斤计较,是觉得她会出轨是吗? 顾意本就对他有些怨怼情绪,这么一想,一股无名火便网上冒。有些口不择言:「我不是你这种人,心里想着一个,还能再找一个。」 薛倦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他嘴唇翕动几下,很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打住。 他无可辩驳。 至少,在和顾意说在一起的前面那段时间,他的确三心二意。尽管在顾意那里,因此将他在整段感情里都打成三心二意,也无可厚非。但他的的确确,在和顾意在一起之后几个月,已经将叶灵放下。 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他没想过再喜欢叶灵。可是这是什么阶段性考试吗?能容许他分得这样清楚吗? 不是,不能。 坦诚自己的错误,比起争辩那点细枝末节更有意义。 薛倦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对不起,小意。 顾意被这件事点燃了火气,她抱着胳膊,抿唇看向窗外。讲下去总是要吵架,吵架除了气到自己身体,什么好处也没有。 她不和他吵架,不为他生气。 薛倦懊恼,他又惹小意不高兴了。明明就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惹小意不高兴。他不想说这种话,也不想像个神经病一样,试图时刻掌握顾意的行踪和隐私。 可是心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现在的他,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无法掌控自我的,情感压制全部理智的,那一种人。 腹部又隐约地不适,但很轻微,他让自己忽视掉这种感觉,让自己专心去开车。 第41页 回到别墅之后,阿姨已经回来。 「薛先生,薛太太。」陈姨在回来的途中已经被告知,先生结了个婚,还特意叮嘱她做些补汤给太太喝。 陈姨才做了一年多,和薛倦关系不亲不近,不过薛先生给的薪资很高,人也蛮好讲话的,所以陈姨对他很有好感。连带着,对这位薛太太也有好感。 陈姨正在厨房打算炖枸杞鸡汤,她长得面善,顾意对她颇有好感。 「阿姨,你姓什么啊?」 「陈。太太叫我陈姨就好。」 「陈姨,今天吃什么呀?」顾意说话带语气词惯了,听起来很可爱,人又长得漂亮,陈姨看她就跟看女儿似的,不由亲近几分。 「给太太炖个鸡汤,用枸杞、党参、红枣什么的,太太挑嘴吗?有什么不吃的,先告诉我,我好挑开。」 顾意摇头:「这些都吃的,辛苦陈姨了。」 她们俩倒聊起来,薛倦在一边站着没话说,索性去换下西装。西装有些湿,他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叮嘱陈姨有空拿去干洗店。 顾意趴在厨房的案台上,微翘着小腿,好像心情好了不少。上下车的时候,她也淋了点雨,头髮还有点湿,搭在后背上。 薛倦敛眸,起身去找吹风机出来,「小意,你头髮还有点湿,吹一吹吧?」 顾意还和陈姨在聊天,摊手,意思是给她吹风机。手心却迟迟没满,她抬眼。 薛倦握着吹风机的把,说:「我给你吹吧。」 以前顾意吹头髮懒,每次都嫌吹头髮时间太长,不想自己动手,又不想湿着头髮,就会去磨薛倦,让他给自己吹头髮。然后她就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看剧,或者和室友闲聊。 有时候薛倦会同意,有时候他斩钉截铁不同意,顾意只好气鼓鼓地走掉。 顾意想起这些,眸色一沉,说不用了。薛倦愣在原地,摩挲着吹风机的线,心又被堵住似的,满腔漏风。 顾意伸手要拿吹风机,薛倦没松手,坚持:「我来吧。」 顾意讥诮一笑,收回手:「怎么?你薛大少爷的时间不是很宝贵吗?现在怎么捨得亲自给我吹头髮了?」 他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自嘲地笑了声,没做任何反驳。顾意仍旧不喜欢吹头髮,但仍然喜欢留长头髮,所以被服务吹头髮固然更好。 她转身去客厅的沙发,把头髮从胸前聋到而后,等他服务。他既然上赶着服务,顾意又何必拒绝? 薛倦绕去沙发一侧,插上吹风机的电,一手拢住她柔顺的长髮。她好像换了种洗髮水的味道,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 其实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太多了,杨叔退休了,钱姨回家了,和过去相关的人一个个地离开。薛倦拉回思绪,换下一缕头髮。 等给她吹完头髮,薛倦也蹲麻了。顾意看了眼人,「我上楼了。」 薛倦朝她笑,说了声好。顾意隐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上楼,回房间洗澡。 薛倦小腿酥麻,他扶着沙发坐起来缓了缓,听见陈姨说:「先生,您对太太可真好。我做这行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这么好的。」 薛倦摇头,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没有。我对她的,比不上她对我的十分之一。」 陈姨听完笑了笑,没当回事,继续准备自己的食材。 - 沈若若回棠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意出去喝酒诉苦,重点控诉傅承霖有多变态。 顾意敏锐地抓住重点,审问沈若若发生了什么。沈若若没想到被顾意一眼看破,急匆匆挂断电话后落荒而逃。 「见面再聊吧,祖宗。」 两个人又约在红色风球,顾意可没那么好煳弄,她的日子过得无趣,抓住八卦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快,交代吧,你俩怎么了?」 沈若若仰头,一口饮尽杯里的酒,痛苦地皱眉:「说来话长,之前……我把他那什么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觉得——」 她突然拉长音调,然后又低下去,「我觉得,这也不是我的问题,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他真不愿意,我也不能怎么样他,是吧。可是他倒打一耙,老是借着这个事儿命令我。小意,我好烦。」 顾意摸着下巴琢磨透了,「你喜欢他?」 沈若若被问住,「重点是喜欢他吗?重点是……好吧重点就是,我有点喜欢他吧。但是他也不说破,非这么来,我、我特烦。」 顾意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老闆,一开始你还在群里跟我们说,他特讨厌。为什么你现在会喜欢他呢?」 沈若若面露难色,「你好哲学……我也讲不清楚啊,就是感觉每次一见到他,就感觉挺高兴的,不见到他的时候,一想到他,我也觉得挺高兴的。但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 今夜红色风球生意爆火,她们俩来的时候沙发区都已经没位置,包厢也没了,两个人挤在吧檯区,听着嘈杂的音乐艰难交流。 沈若若一杯接一杯地喝,顾意已经领教过喝酒的滋味,没什么大的兴致,点了杯度数很低的酒陪沈若若消磨时间。 酒吧里鱼龙混杂,碰到搭讪的事更是常有。顾意已经拒绝过一些,都以她已婚的藉口。 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没人想和已婚女士纠缠。 为了更有信服力,她把包里的戒指难得拿出来戴上。 第42页 沈若若看着她的戒指,又一些唏嘘。当时顾意自己亲手做得这么认真,结果呢? 沈若若喝得半醉,忽然骂了声:「什么狗屁爱情啊,去他妈的吧。老娘还是搞事业去吧。」 顾意嫌她丢人,堵住她嘴。 「明天你放假吧?咱们出去逛街吧,我买单。」 「好啊。」 …… 说着话,又有个来搭讪的。 「美女,加个微信吧?」 顾意打量一圈,发现他行头不菲,这种身家倘若在棠城,她应该见过。但眼前这张脸,顾意一点印象没有。 她下意识以为这人不正经,估计穿的都是仿冒品,语气不善,亮出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不好意思,已婚。」 结果那人语出惊人:「没关系,我不介意。」 顾意不快地闭眼,正要说话,手机正好震动,有电话进来,是薛倦的。她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便想趁机摆脱他,指着手机摆手:「我老公,不好意思啊。」 电话接通,薛倦听见嘈杂的背景音,「在和沈若若玩儿吗?」 顾意嗯了声:「是。有事吗?」 「没有。就是想问问,需要我来接你回家吗?」 「不用。」 旁边那个男人并没有领悟到顾意的逐客令,还很贱地点评:「美女,我看你和你老公感情不是很好啊?不如你把你老公叫来,咱们可以一起玩儿啊。」 顾意翻了个白眼,电话那头的薛倦脸色难看,说:「我来接你?」 顾意无语,只好答应,「那你来吧。」 她真要把这家店拉黑了。 薛倦来得很快,那个男人似乎饶有兴致,一直没走,等薛倦来了之后,还对他点评了一番:「美女,我觉得你老公也就这样吧,要不你干脆把他踹了,跟我吧?」 顾意觉得这人还赶不上薛倦呢,她不喜欢嘴贱的。沈若若有点醉了,顾意扶着沈若若,一时不察,身边的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她愣在当场,完全不明白状况。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附近巡逻的警察先赶来,把他们一起带回了警局。警察似乎很兴奋:「好不容易让我逮到你们。」 顾意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跟着去了警察局,她拉着薛倦,实在无语:「你干嘛?薛倦,他说什么了,你跟他动手干嘛?你疯了吧?」 薛倦阴沉着脸,喉结一滚,垂下眼,也觉得自己简直发疯。 他说什么了?他只是说,就你这样的,迟早也留不住她。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想承认这句话有多戳到自己痛脚。所以原本可以不予理会,只需要冷静自持地避开那个人的纠缠,何况对方显然喝多了。 但是他偏偏这么说,偏偏他说得很对,薛倦总在不停地害怕,害怕自己留不住顾意。 所以在对方动手的时候,头一次没有选择冷静地避开,而是选择了冲动地还手。 沈若若已经被这个意外吓清醒了,站在顾意身后,面如土色看着薛倦说:「他被鬼附身了?他不是最不屑打架吗?」 要知道,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有顾意的狂热追求者抽风跑去找薛倦打架,薛倦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露出了十分不屑的眼神。 顾意没好气,她怎么知道?他不会觉得这样很酷吧?又不是十几岁的人了。 薛倦难堪地闭眼,「抱歉。」 完完全全,失去理智,像把自己一身傲骨都打断重组,混合血肉再重新构建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薛倦。一个被顾意所主宰的薛倦。 碰触到关于顾意的一切就发疯,同时清醒。 或者更清晰一点,是碰触到任何一切关于「失去顾意」。 第27章 .插pter 27「盛总说,让我…… 最近这一片常有这种醉酒打架的恶劣事件出现,可惜每次警察赶来都晚了一步,这一回终于逮到两个人,他们兴致勃勃要教育一番,用作反面素材。 起初并不知道他们身份,没松口放人走,还打算再教育教育,至少走个过场。 顾意不想陪他在派出所过夜,将手机流利转了个圈送到他面前:「你自己打电话。」 这么丢人的事儿,她可不想干。 顾意好看的手指捏着手机前断的摄像头处,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拇指上的橙色美甲晃得人心跳。薛倦接过她手机,后知后觉地嫌丢人,攥着手机半天没动。 顾意啧了声,讥诮道:「薛大少爷,是不是觉得特丢人啊?您多看不上这种事儿啊,何必还给自己搞出这事儿来呢?」 人与人之间,尽管总说平等,可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优越感。学习成绩好的人,自觉会和学习成绩差的人划分开,并且在被人指责学习成绩的时候破防。而薛倦,自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是那种很理智、很成熟,比较有教养的人,所以自觉会和那些幼稚的、没有素质的人划分开。 但在这个片区的派出所里,那盏闪动得不太正常的灯轻晃着,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他和曾经他所鄙夷的那些人,处在同一个境地。 薛倦不知道怎么开口打这个电话,如果不打,他就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甚至被教育。 而顾意,他爱的人,就站在对面,冷眼看着这一切。 薛倦忽然理解了十几岁的时候,那些爱出风头的、梗着脖子犟得不行的男孩们的心理。被喜欢的人看着丢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难以接受。 第43页 在这种如坐针毡的难堪里,薛倦还是拨通了电话。在屏幕熄灭的那一秒,他从屏幕里看见自己的狼狈的模样,嘴角渗着血丝,头髮凌乱。 他不忍再看第二眼,不甚自在地拨了拨头髮。 很快派出所的领导便过来,恭敬地和他们赔罪,只是又很小心翼翼地提及,下次不要再这样。薛倦应下,勉强笑了声。 还能听见那个醉鬼在里面叫嚣的声音,「我又没说错,他这是破防了,他急了。你让他来见我……」 顾意瞥了眼薛倦,薛倦深吸了口气,收拾好自己打算和她们一起离开。 下一秒,在门口和一人迎面撞上。 薛倦皱眉,诧异同时难堪。对面那人也停住了脚步,有些诧异地打量薛倦,以及一旁的顾意。 他说:「薛总?」 顾意闻言抬头打量那人,得出结论,不认识。大概是薛倦生意上的朋友。 薛倦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微笑,问他:「盛总怎么在这儿?」 盛寞笑了笑,指了指里头,说:「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听说和人打架,被逮住了。我来找他。薛总呢?怎么也这么巧?」 薛倦和盛寞打交道的地方不多,两个人只能算一个点头之交。薛倦一直觉得盛寞这人太端着,又透着些狂,总之气场与自己不合。倘若除去生意往来,他绝不会深交。 薛倦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笑了笑。盛寞察言观色,并不打算追问,与他们告别。 还未走远,便听见里面那人鬼哭狼嚎:「大哥,你总算来了!我委屈死了……」 沈若若和顾意对视一眼,忍住了没笑。薛倦步子迈得更快,前去开车。 看着薛倦背影,沈若若小声问顾意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顾意淡淡瞥一眼人,「谁知道呢?」 薛倦先送沈若若回家,沈若若下车的时候,他隐约看见傅承霖身影。这是人家私事,他没多问,收回视线,掉转车头。 两盏车灯扫过一旁的灌木丛,惊扰了里面短暂居住的流浪猫。猫叫声让顾意忍不住皱眉,从车窗里探头去看,光线昏暗,她没找到猫在哪儿。 薛倦注意到她动作,顺势问:「要养只猫吗?」 顾意收回视线,摇头,有些自嘲。她十三岁时缠着王瑞芝养过一只,可惜只养到十五岁,猫生病走了。 那时候她难过得不行,饭都吃不下。经歷过一遍失去,就不想再经歷了。何况她对原来的猫总有怀念,新的猫也许会取代它的位置,顾意不能接受。 她有时候也觉自己太过念旧,可好像不算大毛病,不必要改。 薛倦又没话说,两个人沉默下来。他打开cd,顾意很喜欢的音乐倾泻而出。 顾意看向薛倦。 薛倦没头没尾说了声:「习惯了。」 在她不在的这两年,把她的习惯当自己的,渐渐成了习惯。好像通过这样,就可以假装她还在似的。 人好像总擅长于自我欺骗。 - 顾意喝了两杯酒,听着她喜欢的音乐,不知为何竟有些睏倦。她靠着椅背,竟睡过去。 薛倦从后视镜里早注意到,稳稳停好车后,轻手轻脚地解下安全带,拉开车门。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即将行窃的小偷,连唿吸都放缓,而想偷的片刻亲近,触手可得。 越近的时候却越紧张,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包括怎么抱顾意才能不吵醒她,要小心不能磕到顾意的头……以及,好想亲一亲她。 但无数的念头都在靠近的那一刻消亡,两双眼对视,薛倦愣住。他只能变成偷窃未遂。 顾意往后退开一步,解下安全带,从另一边下了车,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她明明就猜到他想做什么。 薛倦喉头微哽,看着顾意背影进了门。他忍不住又想以前,如果是以前,小意一定会一双笑眼看他。如果是以前…… 他关上车门,追上顾意的步子。 陈姨正在备菜,见他们回来,热情招唿:「先生太太回来了。」 顾意嗯了声,情绪高不少,撑在案桌上问今晚吃什么。陈姨笑呵呵地给她介绍今晚的菜色,陈姨不仅仅讲究好吃,还讲究营养搭配。 等热情介绍完,又说:「先生太太先去洗个澡吧,洗完澡就可以吃饭了。」 水汽氤氲,防雾镜却一点没受影响,仍旧清晰地照出他的狼狈。薛倦伸手碰自己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嘶了声。 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他前二十□□的人生里,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甚至和这个人不怎么沾边。 可就像把顾意的一些习惯当习惯一样,这两年他竟觉得慢慢熟悉这样的自己。 真矛盾。矛盾拉扯着他。 薛倦撑在洗手台上,掬水打湿脸,从旁边拿过干净毛巾,擦拭干净。 - 顾意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那个盛总,她看着铭牌上的名字,盛寞。和那个人的气质还挺搭的。 但顾意不太喜欢盛寞,因为第一眼,他和薛倦好像同类人。尽管仔细看下去,就知道不是。可每一次乍一看,都会心惊。 她直觉远离。 今晚是个慈善晚宴,邀请的薛倦和她。这种晚宴说正式没那么正式,说随意也不搭边。薛倦公司有点事,还没来。顾意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拿了杯橙汁。 第44页 身上的橙色礼服是她从前自己做的,名字叫小橙花,风格偏可爱俏皮,又不失稳重。整体颜色以淡橙色为主,腰两侧点缀绿叶,没什么特别的。 盛家产业不在棠城,这一次来也是恰好。盛寞原本对慈善晚宴兴致缺缺,不喜欢看他们伪善的面目。何况即便是慈善晚宴,大家推杯换盏的,还是在聊各自利益。 盛寞拿了杯红酒躲去角落,没想到视线随便一扫,就扫到顾意。 她只有一个人。盛寞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无声勾唇,走近顾意。 「顾小姐怎么不跟薛总一起来?难道真如我弟弟所说,你与薛总感情不好?」 顾意抬眸,有些不悦地皱眉,「盛……总?」她刚才已经看见盛寞,但并不觉得他们需要打招唿。 可想躲的人总是会凑上来,也不知是什么定理。她反驳:「这应该是我的私事,和您关系不大。」 盛寞眼神犀利,扫过她右手无名指,「戒指也不戴,那看来真是了。」 顾意抿了口橙汁,已经不耐烦。他看起来和那个不靠谱的弟弟,的确在某些方面一脉相承。 盛寞并不恼她的冷漠,反而自顾自笑起来,讲下去:「听说顾家出了点事,所以顾小姐才嫁给薛总。」他放缓了字句,有些耐人寻味。 「我这个人要求没那么高,要不你和他离婚,我们盛家也可以给顾家提供资金,我只需要顾小姐和我谈恋爱就好。」他半真半假地调笑,在灯光底下显得很危险。 顾意唇齿间瀰漫着橙汁香味,「谈恋爱并没有任何保障。」不止谈恋爱没有保障,他现在说的这些玩笑话更没有。她又不是傻子,都是名利场里长大的。 盛寞低低地笑了声,将手中的红酒仰头饮尽。今天这些人里,他觉得面前这个最漂亮了,同时真诚。 但她这么说,反倒承认了他们的利益婚姻。盛寞琢磨着,听见薛倦声音。 「小意,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和盛总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薛倦幽深的眸子盯着盛寞,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他长臂搭在沙发背上,圈出领地的姿态。 盛寞没想把话说绝,但顾意直接说出来:「盛总说,让我离婚嫁给他,他们盛家也愿意伸出援手。」她看着薛倦,如此直白。 薛倦指尖微曲,眸色压抑三分,勉强地笑了笑:「盛总真会说笑。」 盛寞做了个干杯的姿势,起身走了。 薛倦盯着他背影,手上的力气松了又紧,牙关也紧咬着,许久才松开。好似一只紧紧盯着自己猎物的鹰隼,待人走出好远,才敢放松警惕。 真可笑,他的确只有这一个筹码,用以留住顾意。筹码还不是唯一的。 棠城没人敢接手,不代表别的城市没人敢接手。 薛倦胸口又闷起来,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看向顾意:「晚上和沈若若吃了什么没有?」他一瞬又柔情似水。 「吃了。」顾意放下高脚杯,思忖几秒,有些好笑,「你不必觉得,我身边出现的每一个男人,都对我有什么想法。」 薛倦未置可否,不说每一个,至少……那个姓孟的小男生和盛寞,就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他以前巴不得顾意赶紧移情别恋,现在却恨不得把她看得紧紧的,最好是寸步不离。只要离开他视线,他就会胡思乱想。 顾意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嘲弄地问他:「你这么紧张,万一我真的爱上别人,怎么办呢?」 第28章 .插pter 28「你配吗?」…… 顾意顺势说下去:「也决不离婚吗?那万一我真的出轨呢?我给你戴顶绿帽子,再怀个别人的孩子?也不离婚吗?」 她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着这么残忍的话,薛倦脸色已经很冷,但还是说:「小意,你不是那种人。」 顾意冷嗤了声,放下裙角站起身来:「啊,对。我不是那种人,我介意出轨。因为我介意,所以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你就是死,也拦不住我要离这个婚。」 她的裙子用的布料不会皱,就这么干脆利落站起身来,裙子依旧潇洒好看。 「我去外头透透气,不需要也跟着吧?几分钟而已,我就算移情别恋,也不至于只要几分钟吧。」礼服总得配高跟鞋,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步像踩在薛倦心里。 他目睹顾意走去阳台,只好自我安慰,至少,至少她用的是爱上别人和移情别恋。无论如何,多少说明在她心里,还是爱着他的。 今夜的晚宴上有拍卖项目,很正规的,和拍卖行合作的项目。其中有一件拍品十分令人瞩目,是画家的真迹。今夜来宾众多,多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只是没想到,除了画,还有别的一场好戏。 不论是否棠城本地人,多少听说过顾家千金勇敢追爱薛家少爷的故事,这一追可是十几年,执着坚持,成为一句调侃。 顾意走上阳台,阳台上人也不少,会场里闷闷的,大家都想透气。她嫌吵闹,一路往前,绕过走廊,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坐着。 但也有人与她想法相同,在她背靠背的沙发上,坐着两位不知谁家的千金。这些所谓上流名门的门槛越来越低,更新叠代也太快,顾意离开两年,今夜会场里的人就有三分之一认不全。 身后那两位姑娘八卦聊得热络,顾意面前的墙反射出她们的脸。顾意确定,她不认识。 第45页 「唉,听说今天晚上来了不少身份地位都特别厉害的人,你刚才看那一圈,发现什么没有?」 「没注意,我就顾着看帅哥了,那个盛总和薛总都好帅!天哪,而且他们两家都好有钱吧,好像都还没结婚吧?不过要我选,我选薛倦!毕竟他们就是棠城的,本地人才好。」 顾意原本放空着,瞎听她们闲谈,没想到话题会陡然落到自己身上。 她眸子一敛,她们的话题已经进行下去。 「说起薛倦,听说有个姓顾的女的,追了他好多年吧。好有毅力,十几年呢,闹得大家都知道,简直成为了一个梗,要是我,我肯定觉得挺丢人的。万一我以后不喜欢那个人了,一出门,还要被人嘲笑。」 真不巧,「姓顾的女的」,就坐在你们身后。顾意有些不耐烦,已经想离开。 才刚直起腰,远远看见薛倦的身影过来。他目光逡巡一番,终于定格在顾意这里。薛倦几步走近,手里端了杯温开水。她喜欢喝温开水,开水和凉白开得兑一兑。 「小意,喝点热的吧。」他承认自己是随便找个理由,毕竟这大热天,常温的橙汁能对胃有什么影响。 听见他的声音,身后二人的话音戛然而止,两道视线陡然射向顾意。 顾意看穿他的伎俩,盯着那杯温开水,抱着胳膊讥诮:「你什么时候这么自卑?才几分钟啊。」 薛倦没恼,只是把杯子放在桌上,态度透着股卑微:「拍卖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顾意哦了声,从他身边经过,快步将人甩在身后,薛倦很快跟上。 徒留二人面面相觑,传闻好像不怎么对劲。传闻说,顾意勐追多年,薛倦从不搭理。但今夜的现实是,薛总嘘寒问暖,顾意冷淡相对。 魔幻现实。 这事儿比那幅真迹还要吸引人注意。 顾意不时感觉到有人回头打量他们,他们的位置已经在后排。不必想也知道为什么。 也许他们在想,她可真是性情大变,竟然如此冷淡。又或者觉得她欲擒故纵,还是觉得她得手就不珍惜? 不管怎么想,顾意对这种打量和探究的眼神感到厌烦。 她早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薛倦会成为她顾意的一个身份符号,就好像「成绩好」「长得漂亮」一样。她那时从不觉得她会嫌弃这个符号,但现在实实在在地厌恶。 她的确能够共情和理解从前的薛倦的感受了,真烦啊。这些人的眼神真烦啊,像一根无声的绳子,把他们捆在一起。 她忽然轻声地笑了起来,但笑容不代表高兴,只是嘲弄。顾意偏头,话来得没头没尾:「我以前可真烦啊,你说是吧。」 薛倦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是下意识地讨好:「也没有,其实还好。」 烦或者不烦,其实只在于人的心态。当人喜欢一件事的时候,再怎么样也不觉得烦,可如果不喜欢,再怎么也是烦的。 他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怀念。 因为那是再也不会有的日子了。他明白。 顾意看着他,倏地笑容更甚。 拍卖进行到下一环节,主持人说起新的拍品,这一次是那幅真迹。开拍的那一刻,无数的人举牌厮杀。顾意对这没太大兴趣,只做冷静的旁观者。 薛倦频频走神,并未参与太多。最后那幅真迹被人以八百万拿下。 画家并不是扬名中外,只是在国内有些知名度,因此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他别的画作价格,一时有些热闹。 顾意忽然想到顾家的五十亿,她好值钱。 在那幅真迹之后,好似烟花落幕,中途过了几件毫无水花的拍品。直到主持人扫视一圈,忽然看向顾意,「那么接下来这连拍品呢,来自现场的一位人士。它就是……顾意,顾小姐的服装作品,一件婚纱,名为【destiny】。」 话音落下,全场的焦点再次落在顾意身上。顾意自己也没想到,还有她的作品。 destiny,命运。 她记得是十九岁那年做的,那一年巴黎举办的活动,她飞去巴黎,前后花了一个多月,最后拿下了一等奖。回来之后冲去薛倦家,和他分享喜悦,逼着他对饮一瓶红酒。 【因为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命运,穿上洁白的婚纱,步入婚姻,是爱情走向成熟,当然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她当时的发言。 好酸,好涩,现在想来只觉得像一颗酸梅。 顾意想到一个词,叫恋爱脑。她觉得似乎可以准确用来形容从前的她自己。 而这若是美其名曰,可以称为缪斯。 在多年之后,重新审视屏幕上的照片,顾意感觉到陌生。她又想到那个问题,她到底爱薛倦什么?甚至于,能产生这么多的想法,能用到命运的程度。 或许,是因为太年轻了。 人在太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懂得一些词语和承诺的重量,所以用起来得心应手,从不斟酌再三,甚至隐约带了些炫耀。 - 起拍价是十万。 今夜是慈善主题,当然一切拍卖所得都是用来捐款投入慈善事业。 婚纱这种东西,原本也是小众需求品,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买。今夜来的,显然没太多需要它的人,而他们也不懂得欣赏一件作品背后的意义。衣服再好看,毕竟也只是用来穿的。 第46页 所以没几人问津,但最后却还是打到了五百万。 盛寞和薛倦在打,最后还是薛倦成功拿下。 盛寞远远地看了眼顾意,顾意和他视线对视两秒,看他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薛倦势在必得的架势,他不想耗费太多的金钱去争。 五百万买一件衣服,如果真的很有水平,顾意觉得也没什么。 可顾意自觉以她的水平,配不上这五百万。何况婚纱材质虽说上乘,也没到世间少有,更没嵌太多珍珠宝石。她侧头看向薛倦,他神情有些颤动,像要和她说些什么,但顾意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径直离开了会场,在全场瞩目之下。 薛倦追出去,拦住人,看着她眉宇之间隐约的悲愤,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小意……」 顾意拂开他手,深深看了他一眼,「花很多钱买下我一件衣服难道有什么用吗?为了证明我的价值吗?你配吗?」 说完就转身离开。 会场众人目睹,面面相觑。他们结婚的消息没有大规模传开,但在那夜之后,满棠城皆知。更知风水倒着转,薛倦上赶着倒贴顾意,五百万大手笔,一掷千金为红颜。 而顾意,显然再没了一点当年的热情。 第29章 .插pter 29「怎么办?小意…… 顾意快步下楼,离开会场的时候,看见了薛家的司机。司机也看见了她,有些诧异,正要问:「太太……」 顾意径直走过去,轻吼道:「别管我。」而后从一旁快步离开,走上马路。 这会场在市区,出了大门,穿过马路,随便一招手就可以打到车。顾意上了计程车后,情绪才稍微和缓一点。 司机看她这样,显然抱着狐疑的态度。又看她穿得漂亮,像个女明星似的,一时拿不准什么情况。只好忖度着问了句:「小姐,去哪儿啊?」 顾意回过神来,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话卡了壳。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永远是这样,嫁给薛倦以后,她再不能轻易回家。 王瑞芝和顾丛文一定会问她怎么了,不止会问,还一定会劝和。可是她只是想安静地待那么一会儿。 等情绪下头了,她又得回到薛倦身边,做薛太太。 薛太太,薛太太…… 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成为她的枷锁,不得解脱。 当她觉得她能平和冷静地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总是会又触底反弹。她不冷静,她不平和,一点也不。 人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多情绪呢?恐惧,不安,意难平,遗憾…… 如果可以把感知情绪的神经都切掉,那该多好。 司机还在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顾意只好说:「你先带我随便转转吧,绕着棠江转一圈,好吗?」 她长得漂亮,天仙儿似的,语气也温和,何况是上门的生意,司机哪儿能说不好。计程车里开了空调,顾意渐渐觉得冷起来,她抱着自己胳膊,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电话一直在嗡嗡嗡地震动,不必猜也知道是谁。何况露出的屏幕一角更是把答案揭示。 曾经她是这个拨打电话的角色,现在轮到她做这个不接电话的角色了。只是不知道当年不接她电话的薛倦,是否也如现在的她一样不想接?亦或者真如他给出的理由,没有看见? 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时间的长河唿啸而过,唿啦啦把一切都掩埋了。 计程车绕着棠江岸转着,师傅特意把速度放得很慢,顾意看着江面,也看着对岸,持续放空。城市的灯火霓虹很亮堂,棠江面上倒映着纸醉金迷的一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喜乐苦悲。 顾意让司机找了个地方把她放下,她用手机扫码给了钱,临走前师傅还多叮嘱了一句:「姑娘,你还年轻呢,有什么事都看开点哈。」 顾意不知道如何回应这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但不必她回应,师傅已经开着车离开,去做下一单生意。 闷热的空气往她小腿肚钻,空调的冷和外面的热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鸡皮疙瘩一茬一茬地冒。顾意想起回国那天的凌晨,也是这种感觉。 她一直知道薛倦在找自己,但她不想见,所以一直躲。躲着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心里安定。因为知道逃避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后来回了国,见到薛倦了,倒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们之间总需要有这么一遭,时间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过去,人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活着。 顾意搓了搓胳膊,找了个空置的长椅坐下。棠江边上有一排供人歇脚的长椅,沿江大道总是有很多人来散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现在也能看见零零散散几个跑步的。 她看在眼里,觉得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个司机师傅说得很对,她的人生还长,她也还年轻,没有什么就在二十六岁划上句号。就算是梦想。 顾意曾经尝试过用左手去画东西,去做东西,但那时候情绪很不稳定,失败得很彻底。因此诱发她情绪上更大的爆发,最后不了了之。 其实她只是很害怕,害怕一切真要在这里划上句号。 顾意抱着手机,一时失神。 流浪猫不知道从哪里来,流浪到这里,围着顾意脚边直叫,养过猫的人听不得这种声音,顾意回神,心软得一塌煳涂。 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猫的头,「咪咪,你怎么在这里呀?吃东西了没有?」 第47页 那是一只橘色的猫,蹭着她的手心撒娇,喵得更起劲。顾意嘆了声,「我给你买点吃的来,你在这儿等我。」 顾意扫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她跑着过去,进店买了一袋火腿肠,和一瓶牛奶。回来的时候怕猫跑走,也是跑着出来,她又穿着高跟鞋,一急,就在下台阶的时候扭了脚。 忍着痛回到长椅边,见猫坐在那儿等着,一瞬觉得心里松快。她把火腿肠剥开,放在它面前,牛奶也打开来。 猫真的饿了,吃得狼吞虎咽。顾意手撑着长椅坐下,揉了揉自己脚踝。又看向猫,猫只顾着吃,没有看她。 猫吃饱喝足了,又来蹭顾意,朝她喵了两声,就走了。顾意看着它离开,一时心酸。 还未回神,被人吓了一跳。 「顾小姐。」 顾意勐地回神,看向路灯下缓缓走近的人,是孟循礼,他手里还拿着两张没发完的传单。他这打工的范围跨服可真大,顾意失笑。 「小孟啊。」拖长了一点尾音,很像那种中年领导语气。 孟循礼听得皱眉,「顾小姐,你只比我大六岁。」 顾意哦了声,起了些调笑的心思,「六岁怎么了?六岁也是姐姐,以后不可以叫我顾小姐,要叫顾姐姐,知道吗?」 孟循礼透出些不耐烦的神色,忽然转了身。顾意一愣,看着他背影。 不是吧,她就开个玩笑,他这就生气了? 也是,孟循礼对她好像一直有种似有若无的敌意。一开始的理由是富家女的傲慢,后来的理由大概是不听人劝告的麻烦精,再然后,就是秀恩爱的傲慢。反正在他那儿,她就是一个很傲慢的人。 但顾意自我反省,她应该不算傲慢的人。比起来,她已经很平易近人,顶多有些小小公主病。 顾意转过头,啧了声,脚踝处的痛楚慢慢减轻。她正欲站起身试试,身后又有脚步声停住。 「别动。」孟循礼去而復返,转过长椅角落,停在她面前。 他忽然蹲下,一脸认真,顾意这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个创可贴。孟循礼撕开创可贴,贴在她小腿的伤口上。 她自己都没注意,估计是刚才扭到的时候弄伤的。这会儿注意到了,伤口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她皱眉。 「你又在这儿打工?」顾意问他。 孟循礼嗯了声,在她身侧坐下,「没办法,比不得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又来了,这种语气。顾意嘶了声,很认真地问:「小孟,你认真地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仇富心理?」 孟循礼没好气侧目看她:「没有。」他只是恨屋及乌。如果那个人不是有钱人,他也不会对有钱人有所敌意。 他始终记得,那时候那个人把钱甩在桌上的那种傲慢。 顾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循礼回神,再次否认:「没什么。」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小半个月,顾意还记得那天在咖啡厅,他漠然相问的那句话。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咱们真有缘,你说是不是,小孟。」她一口一个小孟,颇有些倚老卖老的腔调。 孟循礼轻啧了声,又听她说:「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听姐姐把故事讲完吧,好吗?」 孟循礼想拒绝,想起她刚才餵猫的画面,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顾意就当他默认,自顾自开口。 「我们在一起了。但是薛倦说,他不希望我们分分合合,闹得麻烦,不如等稳定下来再公开。我答应了。 我成了他的女朋友,我非常开心。尽管只有我和宿舍的室友知道,但没关系。我那时候这么觉得。 我自认为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女朋友,我甚至为他学做饭,为他带早点,送吃的喝的。但这些在别人看来,大概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追求。但我并没有在意,我好蠢啊。难道真的会有人喜欢一个人,却捨得不公开吗?真的喜欢的话,能做到毫无分享和炫耀欲吗?」 孟循礼接话:「没有,不能。」 顾意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点头:「对,我现在也这么觉得。所以你明白了吗,故事不是写着团圆二字,而是写着破碎二字。」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轻晃了晃,像展示一般,而后环顾一圈,看见孟循礼的背包上有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顾意拿过,用右手握住,而后松开左手。矿泉水从她手中掉下来,砸落在她裙子上。 孟循礼皱眉,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顾意继续说:「我的梦想,曾经是成为一个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优秀的设计师除了会画设计稿,当然也得会自己做一件衣服,完全地出自自己心血,能自我掌控一切想表达的东西。」 「啪,碎了。」她手指张开,模拟一个气球如何爆炸。 她在孟循礼越来越皱的眉头里讲起那场火灾,讲起那个选择,讲起叶灵,再讲起她如何出国,如何接受治疗。 「其实现在已经是做了復健之后的效果,刚开始的时候,我连塑料杯子都拿不住。你要说这是幸运,好像也是,因为我还活着。但偏偏,是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换来。」 再讲起如何结婚。 「再然后,我嫁给他。」 孟循礼不知道怎么评价,他收回自己先前的评价,但仍然觉得她的确值得被问那一句「到底喜欢什么」。 第48页 顾意终于说完,长嘆了声,好像把自己的半辈子也重新走了一遍。但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于是能够审视自己,评价自己,真的很……无话可说。 如果她是薛倦,她应该早就疯掉了。 但他竟然清醒到今天,真是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 「小孟啊,欠姐姐的钱就不用还了。这不是富家女的傲慢,姐姐一点也不傲慢,真的。」顾意笑起来,正打算起身离开。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朝着她过来,顾意转头,看见阴沉着脸的薛倦一步步逼近。他胸口起伏不定,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谢谢你照顾小意这一会儿。」 顾意看着他,薛倦也看着她:「回家吧,小意。」 顾意没回答,薛倦看见了她红肿的脚踝,以及那个创可贴,眸色更幽深。他忽然俯身,不由分说横抱她起身,转头对孟循礼说:「抱歉,我们先走了。」 顾意冷了脸,叫他名字:「薛倦,放我下来。」 薛倦不为所动,步伐坚定,抱她进了车后座,拉上车门,对司机说:「回家。」 顾意挣扎,被薛倦钳制住,她怒目圆瞪,正要开口,便被他俯身吻住。 这是一个带着毁灭性的吻,铺天盖地,不给顾意任何拒绝的机会。他的舌尖卷过她口腔的每一处,牙根舌根,如颱风过境一般。 顾意被抵在他胸膛和座椅之间,逼仄空间承受他的粗暴对待。薛倦掐住她的腰,抓着她的手腕,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顾意挣扎不动,只好咬他舌头,血腥味在彼此之间蔓延开来。等他渐渐平静,退出来的时候,她抬手重重给了薛倦一耳光。 清脆响亮的一声,司机忍不住余光回头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 顾意瞪着他,唿吸还有些急促。薛倦沉重地垂下眼帘,长臂却如铁桶般收紧力道,将自己往顾意身上靠。 他把头埋在顾意肩窝,背嵴轻微地颤动。顾意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肩窝,像在闷热夏天落一场雨。 薛倦声音紧绷着,「怎么办?小意,我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教教我吧,你教教我……」 第30章 .插pter 30「不要爱别人。…… 窗外的灯光半明半昧地掠过,顾意没说话。不知道能说什么,甚至于,连安慰他也做不到。 她脑子里此刻有些空,只剩下:薛倦居然在哭。 为了她。 这个认知太具有冲击力,顾意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哭。别说哭了,连脆弱的神情都少见。 薛倦好像永远是自信的,甚至有些自负,以至于显得不近人情。原来他也会哭,也会像个普通的人一样,困在爱恨痴愿里不得解脱。 顾意垂眸,视线里有霓虹灯闪烁而过,她动了动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想碰一碰他颤抖的背嵴。 但还是忍住了。 顾意别过脸,垂下纤细而浓密的睫毛,就这么安静地消磨过片刻的时间。 她安慰不了薛倦,她无法回答他的问,教不了他怎么办。因为她也无法说服她自己,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落在他们之间,它有时会变成巨大到无法翻越的山脉,有时又变成万丈深渊。 车子穿过办公区的高楼,经过一片居民区,万家灯火一盏盏亮着,又熄灭。也许有人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也许有人在一个人安静看电影,也许有人已经进入梦乡,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人,此刻在这变得逼仄的车厢里,无话可说。 薛倦无声深唿吸,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能用婚姻绑住顾意,已经是他强求之下的结果。他不可能有任何的放弃,也不可能有任何的软弱。 他必须一往无前地奔向顾意,就像她以前所做的那样。 薛倦抬起头来,看着昏暗光线里顾意的侧脸,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旁。薛倦贴上她的嘴角,闻见她最喜欢用的那款口红的清甜香味。 声音好像变得缥缈,喉口的哽咽和悲伤都化作她的名字:「小意……」 薛倦靠近的那一刻,顾意偏头避开。 薛倦追上去,再一次入侵她的唇舌方寸。口红的滋味并不如何,顾意抬手推他,这一次很轻易地就推开了。 他靠在顾意肩上,近乎哀求:「不要爱别人。」 就算把心空着,恨着他,也好。至少,至少不要给另一个人。 他真的自卑。 在爱顾意这件事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得比从前的薛倦好。 他能拿什么来争呢? - 车子开进别墅铁门,停在停车场里。顾意推开门下车,进家门的时候,陈姨正在打扫家中卫生,和他们打招唿。 「先生、太太回来了。」 「嗯,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了。」顾意头也没回,换下高跟鞋后便转身上楼。 陈姨应了声,一抬头被薛倦脸上的五指印吓了一跳,「先生,这是怎么啦?」 薛倦摇头,让她准备个鸡蛋就好。陈姨看出他们气氛不对,一面去煮鸡蛋,一面劝道:「哎哟,先生和太太吵架啦?那可得赶紧哄,女人不哄好的话,气会越生越大的。」 薛倦哭笑不得,只好嗯了声。 用鸡蛋揉过之后,脸上消肿,薛倦在楼下洗了个澡,又处理了些公司的事务。合上电脑后,接到薛中泽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第49页 「你叶叔叔他们马上要回去了,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陪你叶叔叔吃个饭吧。」 薛倦沉默唿吸,「爸,我最近可能有点忙……」 薛中泽的意思是小意现在是他太太,这种饭局势必要一起参加,可叶灵在,小意一定不高兴。 薛中泽一听不高兴,没好气说:「你能多忙啊?你爹当年没忙过啊?你叶叔叔一家人难得回来一趟,就后天下午,你们必须要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薛倦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捏了捏额角。上楼的时候,发现小意已经睡着,留了盏檯灯。顾意放轻动作,看着顾意的脸走神。 良久,才抬手熄了灯。他在黑暗中躺下,慢慢挪近顾意身边,张开手,很虚很虚在顾意腰间搭着,俯身在她髮丝上轻落下一个吻。 - 第二天一大早,顾意起床时已经闻见似有若无的香味。她洗漱完下楼,看见桌上的早餐,一个煎蛋只在她碗里,形状有些不好看,但火候还不错。另有一盘饺子。 顾意夹了个饺子,又咬了一口煎蛋,夸赞陈姨:「陈姨手艺真好。」 哪知道陈姨却说:「太太夸我我当然高兴,不过今天的蛋可不是我做的,是先生特意学的。先生学得挺快的。」 顾意抬头,对上薛倦视线,薛倦朝她笑了笑,说:「早安,小意。」 顾意看着碗里的煎蛋,忽然觉得没了滋味。 临走前,薛倦还是说起薛中泽的交代,「叶叔叔他们要走了,爸爸说,让咱们一起明天下午陪着吃顿饭,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他忖度着顾意脸色。 顾意皱眉:「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去啊。」 她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很大,这才多久,已经可以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并且内心没什么波澜。 至于叶灵,顾意放下筷子,优雅抽过张餐巾纸。 这一顿饭定在棠城大酒店,算是为叶父践行。薛倦和顾意一起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齐。 叶灵看见他们俩出现,高兴地招手,「小意,来,坐这里。」她招唿顾意坐在手边,给她倒了杯红酒。 「看见你们俩好好的,可真高兴。」 顾意礼貌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仰头喝了口红酒。只一口,被薛倦拦下,「别喝太多。」 何晴见状打趣:「小两口就是……」 顾意只好又礼貌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长辈们爱和长辈们聊天,有他们各自的共同话题,剩下的小辈们,只好也聊自己的。 叶灵问顾意:「你们打算婚礼什么时候办?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再回国一趟。」 顾意说:「可能不办了。」 叶灵有些诧异:「为什么?结婚一辈子可就一次,不办以后会遗憾的。」 顾意:「谁知道是不是只有一次呢?」 她声音小,对面的何晴他们听不到,可薛倦和叶灵却实打实听见了。叶灵怔住,薛倦则是攥紧了拳头,打圆场:「以后再说吧。」 总之对话尴尴尬尬地继续下去,他们倒是聊得开心,没有受到打搅。临走的时候,叶父叶母回酒店,叶灵还要见个朋友,调侃说蹭他们俩的顺风车。 叶灵和顾意坐在后排,顾意忽然开口:「你知道当年救你出火场的人是谁吗?」 叶灵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问题,但还是摇头。当年太混乱了,当时也没人注意,叶灵并不知道,后来想找,也没有结果。如果能找到,她大概要好好感谢人家。 薛倦在听见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已经紧张起来。 顾意看向前排的薛倦,「是薛倦。」 叶灵实打实怔住,看向薛倦,语气意外:「小倦?那你怎么滴水不漏的?」 薛倦压着眉头,没有回头看,手指甲已经陷进掌心里。「没什么好说的。」 顾意轻笑了声,又说:「你猜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他以前暗恋你。」 叶灵神色讷然,车厢里谜一般的沉默,一直到叶灵离开。 顾意看着叶灵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心重重压下来,伴随着一声苦笑:「我真坏,她现在高兴不起来了。」 薛倦回头看她,顾意也看着薛倦,说:「你不敢说的话,现在我替你说了。」 薛倦皱着眉,没说话,眼睛里有些化不开的浓重情绪。 顾意叫司机停车,看着薛倦的眼睛和他交代:「不用紧张,我去找沈若若。」 - 沈若若鬼鬼祟祟地跑出来,拉着顾意就跑,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顾意跟着她跑,直到停下来,笑她。 沈若若切了声,没解释,反问她:「听说薛倦花五百万拍下了你的婚纱,还有个人跟他抢,是谁啊?」 顾意学她的招数,顾左右而言他,矇混过关。 沈若若和她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好吧,不聊这些了,晚上吃什么?义大利菜还是日料?」 「吃贵的,我请你。」 最后吃了法国菜,价钱贵得离谱,沈若若还用口型说:没吃饱。 顾意啧了声,骂她牛吃草。两个人打闹一番,笑着停下。 桌上的白玫瑰还带着露,顾意盯着一颗露珠很突然地说:「我今天干了一件坏事。」 沈若若嗯了声,挑眉。 顾意托着下巴,伸手拨弄那片花瓣,「我跟叶灵说,救她出火场的人是薛倦,并且薛倦以前暗恋她。你说,她以后会不会都不想看见我们俩了?」 第50页 沈若若惊了惊,没想到她说的坏事是这个,「那……叶灵有什么反应?」 顾意撇嘴:「震惊,满脸写着我想离开这儿吧。」 沈若若又问她有什么感觉,顾意漫不经心地说:很爽啊。 当薛倦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叶灵惊讶不已的时候,薛倦逃避不想转头面对的时候,都有一种快感。 尽管心里滴着血,刺痛一阵接一阵。 人是能在痛觉里获得快感的,譬如说,辣就是一种痛觉。 所以,人其实就是一种喜欢犯贱的生物。明知道痛,但因为刺激从而分泌肾上腺素,于是便热衷于此。 顾意收回手,看着那片花瓣上的露珠掉落在花瓶里。 「早上,我还吃到了薛倦亲手做的煎蛋。」顾意抬头,神色有些茫然,「还挺好吃的。」 依誮 沈若若小心翼翼问:「他还真悔改了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小意,你会不会心软再次接受他啊?你、还爱他吗?」 顾意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谁知道呢。世事这样无常。 至于第二个问题,她的心只有麻木,麻木缓过来了,又刺啦啦地痛。 第31章 .插pter 31「你,会喜欢他…… 沈若若跟着沉默,餐厅里很安静,一旁的钢琴表演结束了一段高潮后,短暂的沉默着,很快又悠扬地响起来。 顾意没想到会又遇见盛寞。 盛寞跟着钢琴声的收尾进入餐厅,正和顾意她们在门口撞个正着。 「顾小姐,这么有缘啊。」 顾意僵硬地笑了笑,「盛总。」 盛寞身边还跟了另一个男人,看起来身份就没他高,显然有些拘束,还和顾意打招唿。顾意没心情和他多说,转身欲走。 盛寞叫住人:「顾小姐,我代我弟弟向你道歉。不过道歉要有诚意的话,好像光说可不行,顾小姐可否赏脸一起吃顿饭?我让他亲自向你赔罪。」 想起那天那个人的嘴脸,顾意嘴角一撇:「不必了。」 盛寞又再次叫住人,「哎,顾小姐,那我那天说的话,顾小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顾意冷冷吐出一句:「口说无凭的道理,盛总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二人颇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旁跟着盛寞的那个男人显然有些无所适从,跟在身后进退不得。顾意嘆了声,「盛总还是别让人家等急了,我们先走了。」 进到走廊里,一下热起来。沈若若小声说:「这就是那个和薛倦打起来的男的啊?看着还行的样子,长得还挺帅的。」 但很恶劣。顾意接话。虽然他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但顾意就这么觉得。 沈若若似懂非懂,见她不太想提起那个人,乖巧地没再提。二人又去楼下的服装与化妆品专柜转了一圈,沈若若还在攒钱买房子,见到那些价格,一个劲儿吐槽。 顾意大方地说:「你想要吗?我送你啊。」 沈若若挤眉弄眼,哭笑不得:「干嘛?你是我傍的大款啊?什么都送我,我才不要呢。」 顾意故作伤心:「那看来,你傍上别的大款了。」 「去你的。」沈若若没好气说。 顾意在专柜里转了一圈,给王瑞芝挑了个新包做礼物,让工作人员直接送去顾家。 刚出商场就接到薛倦电话,他愣了愣,声音不大:「小意,你们吃完饭了吗?需要我来接你吗?」 顾意一瞬间想起下午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也可怜巴巴的。风有点大,把她头髮吹乱,她吃完饭后补过口红,有几缕头髮黏在嘴巴上。 她用无名指勾开,沉默了好几秒,「不用了,我可以打车。」 她挂断电话,不给薛倦争取的机会。沈若若跟在她身后几步,有些无聊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头,商场门口的喷泉正好运作,唿啦啦的水声响起。 沈若若嘆了声,忽然感慨起岁月。 「时间过得好快啊,小意,一眨眼,我们都快毕业……几年了?我老觉得还在昨天似的。」 顾意看着喷泉顶上的灯,嗯了声。 沈若若追忆了一番大学时光,忽然想起什么,问:「你生日快到了吧?她们前几天还在群里问,说要过来咱们一起聚一聚,你觉得怎么样?」 顾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说好。她们都是顾意的大学室友,她读研究生时候的室友根本没什么来往,而且还因为她是富家女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一开始受了挺多委屈,她就和沈若若她们打电话,在电话里偷偷地骂室友。 顾意长舒一口气,忽然笑容更大。 她有一点不太想见她们,因为她们是她失败人生里的一个见证者。可是朋友真的好难得啊,何况越长大越明白天南海北的朋友见一面有多难。 「到时候我们订个大包厢,不醉不归。」 「好啊,那可说定了。」 「对了,若若,这周末你有空吗?陪我去办点事吧。」 「周末啊,行啊,你要干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马路牙子走,没一会儿就热得汗流浃背。 沈若若吐槽:「咱俩为什么不打个车呢?」 顾意笑着揶揄她:「因为你傻。」 「你才傻呢。」 …… 送沈若若上计程车后,薛倦的电话再次打过来,又是那样卑微的语气,问她结束了没有,真的不需要来接吗? 第51页 顾意嘆了声,放慢了步子,许久,才缓缓给了个地址。 - 包裹寄到薛倦别墅的时候,顾意脑子有一秒钟的当机,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写错了地址,把给王瑞芝的东西写成了这里。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写错,电话那头又确认一遍:「那请问顾小姐,您现在在家吗?方便签收一下吗?」 顾意没在,有些犹豫,还是说:「可以。」陈姨在,她给陈姨打电话让她帮忙收东西。 挂断电话后,顾意沉思许久,她买过什么吗?还是薛倦买的?或者是爸妈买的? 这答案无从得知,只能等回去以后再揭晓。 她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气氛意外的沉闷,好像没人似的,灯也关着,陈姨不知道去了哪儿。也许去买菜了,顾意抬手打开灯,看见薛倦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动一动地坐着,有些吓人。 「陈姨?」她俯身换上拖鞋,朝屋里喊了一声,显然无视薛倦。但陈姨不在。 薛倦喉结上下滚动,抬头看向顾意,视线灼灼,不容忽视。顾意抿唇,走近几步,才发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好大一捧红色玫瑰花,还有一个打开的首饰盒,盒子里是一条钻石项鍊。 角落里还有一张漂亮卡片,她想起下午的电话,纤长手指取过卡片: 顾小姐,小小心意,当是赔罪。 以及,我的诚意。 手写,字还挺漂亮的。 署名:盛寞。 顾意这才看见卡片下还压着一份合同。 她拿起来,薛倦视线紧追不放,似乎压抑着情绪。 顾意翻开合同,一时沉默。 就是盛寞说的那个东西,条款第一条让她离婚,与当事人盛寞进入恋爱关系。 …… 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 薛倦眸光颤动,看着顾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问:「吃晚饭了吗?陈姨的孙子出了点事儿,去医院了。临走前她做了菜,要给你热热吗?」 顾意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包包的背带从肩边滑落,她放下手中的合同和卡片,似笑非笑说:「没想到盛总是认真的。」 薛倦紧张地看着她,他一回来就听陈姨说要请个假去医院,又说下午帮太太收了个包裹。玫瑰明晃晃地摆在茶几上,至于别的,还认真装在了礼盒里。 按照教养来说,他不应该私自打开。可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他,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最后看着那些东西,他想,原来预感是对的。 他情绪跌到谷底,小意和盛寞除了那天之外还有别的联繫吗?他们说了些什么吗?总不能仅凭一面之缘,盛寞能做到这种地步。 ……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心里堵得喘不过来气,好像溺水。 于是他想等小意回来,想问问她。他其实可以打电话,但是怕她不接,如果她不接,他会忍不住地多想,也怕她接。 总之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漫长到像过了几个世纪。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他在这儿坐了多久,都不记得了。 但真见到小意了,她表情那么坦荡,他又觉得心里稍稍安慰。薛倦胸膛起伏着,深唿吸,僵硬地笑说:「盛总真会开玩笑。我去给你热点吃的吧。」 薛倦逃开,逃去厨房,心不在焉地打开微波炉。微波炉小小地响了一声,把他思绪拉了回来。 他赶紧打开微波炉,发现碗裂开了。薛倦有些懊恼,自己这样心不在焉,他缓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靠着橱柜闭上眼好几十秒。 还是忍不住偏头,朝客厅里的人看过去,「小意……」 扭头的那一瞬,顾意抬头朝他看来,目光相接。她就这么冷眼相看,他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会喜欢他吗?」 顾意未置可否,只是说:「你不觉得,你们很像吗?本质上,你们是同类人吧。」 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的。 这种人她已经吃过亏了。 薛倦垂眸,大口大口地深唿吸,还是强行转移话题:「陈姨做了白斩鸡,你要吃吗?」 「不用,吃过了。」顾意说完就上了楼。 薛倦听着她上楼的声音,头靠在橱柜边缘,又合上眼。 - 周末和沈若若聊起这话题,顾意已经把东西原封不动退回去。 沈若若笑着调侃:「那你为什么不选他?你要是和薛倦离婚,不是还能分一大笔财产吗?」 顾意瞥她一眼,没说话。因为离婚是件大事,王瑞芝和顾丛文不见得会同意,薛伯伯和伯母那边,也没有交代。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怎么见?何况离婚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 她想起薛倦关于决不离婚的那些话。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想再和薛倦闹得这么轰轰烈烈了。即便是离婚,也想安安静静的。 沈若若耸肩,笑着把话题带过去,问顾意:「你要让我陪你去干嘛?」 「买房。」 「啊?」 沈若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顾意拉着走了。 顾意说的买房,不是沈若若理解的那个买房,沈若若拍着心口松了口气,看着有些空荡的房子,一楼是画室,二楼还是空着的。 「你要干嘛啊?开店啊?这年头开店可是稳赔不赚的。」沈若若从楼上下来,看见顾意在窗户边站着。 第52页 「没有,开……復健室吧。」她举起右手。 第32章 .插pter 32「小意,回来这…… 沈若若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有些惊喜。这些年沈若若一直和顾意保持着联繫,大概知道她什么情况。听她这么说,当然为她高兴。 当年她们一起生活四年,对顾意有多在意自己的梦想有目共睹。后来出了事,也都为她惋惜。现在她要振作起来,沈若若简直像老妈妈心态。 沈若若忽然拥抱顾意,「小意……」 「干嘛这么感动,看起来你比我还要感动。」 沈若若松开手,可不是嘛。「你怎么想起来买下这儿了?」 这地方不在繁华路段,周遭挺安静的,环境是不错。沈若若挺满意的。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顾意靠着窗边,看着马路对面的招牌。 她不想待在薛倦那里,也回不去顾家。可偏偏,这两个地方如今都是她的「家」。 不想回的,回不去的家。 顾意还没付钱,带沈若若来看,就是问她意见。沈若若既然没有意见,两个人去找老闆签了合同付了钱。 棠城房价寸土寸金,哪怕不在繁华地段,这么一个地方也要小几百万。顾意手里当然没这么多现钱,她就刷了薛倦的卡。 沈若若听着声音,捂着心口故作夸张地说了一句:这就是金钱的声音嘛。 顾意把包一拎,下巴微抬,豪气万分:「走,去吃顿好的。」 沈若若笑着挽住她胳膊,娇羞地蹭了蹭顾意肩膀,一副小媳妇的样儿,十分自觉。二人去吃了日料,等菜的间隙,沈若若犹豫着问顾意,花薛倦的钱,他不就知道了嘛? 顾意挑眉,夹了一口三文鱼,十分坦荡。知道就知道,顾意也没想瞒着他。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情愿买个房子出来,也不待在家里。 薛倦收到简讯后愣了愣,还是让小魏去查了下情况,得知顾意买了个房子。 小魏问:「要再查查顾小姐买来做什么吗?」 薛倦摇头,示意他暂时不用,小意愿意花他的钱,这让他心情不由好了些。所谓夫妻。 宽大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副檯历,薛倦视线停在檯历上,下个月八号,也就是九月八号,农历八月初三,是小意的生日。 又问:「青台那边怎么样?」 服装展是原定送给小意的礼物,在顾家还没出事之前就定下。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顾意会不会回来。不回来的话也没关系,他联繫了电视台直播转播,还有网络视频平台直播转播,总而言之,声势浩大。甚至于也联繫了德国那边,薛倦一直猜小意在德国,毕竟如今德国在那方面的手术是最先进的。 即便多次请人调查,也没从德国得到一点消息,可薛倦就是固执地觉得,她就在那儿。毕竟是共处了半辈子的人,他们之间,还有些心有灵犀在。 后来小意回国以后,没再隐瞒行踪。果然如他所料,小意这两年就是待在德国。 他没有猜错。 薛倦执拗地认为,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属于冥冥之中註定的缘分。 那时候想,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能让她看见。现在不必要这么麻烦了,但造势必不可少。他一定要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服装展送给小意,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完成她的梦想。 服装展就定在九月八号当天。 那边刚联繫过,没什么意外,一切顺利。小魏如实以告,薛倦点头,让小魏下去。 「哎,等一下,你帮我联繫一下做戒指的好吗?最好是能自己亲手做的。」 「好的,薛总。」 - 顾意和沈若若在吃过饭后分别,因为沈若若被傅承霖一通电话叫走。顾意骂她重色轻友,当然这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还是大手一挥将人赶走。 不过她也没闲着,小胡给她打电话,说是舞台的初步效果已经完成,请她去看看。顾意索性打车去青台。 青台素来是许多节目的拍摄现场,今天的司机师傅格外热络,还以为顾意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要去参加节目。于是热心地和她介绍棠城的特产和特色小吃,以及必须要去的地方。 顾意被逗笑,告诉师傅,她在棠城待了十五年了。 「您说的那些,我都已经去过了,也吃过了。」 她在棠城的时间,等于和薛倦认识的时间。 顾意笑容渐淡,连一座城市,也成为了绑定她和薛倦的符号。 如果没有分岔,如果按照童话故事写下去,那么这些词彙:十五年、城市的记忆和爱情的记忆诸如此类,都将被打上浪漫的印章。 顾意走神,听见师傅说:「嗐,您是棠城本地人啊,我还以为您是外乡人呢。您长得真漂亮,跟小明星似的,我还以为您来拍戏呢。」 顾意笑,撩起掉落的头髮。 「本地人,也算吧。」十一岁以前,她住在海城。王瑞芝是海城人,顾丛文是棠城人。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抵达青台,司机师傅见和她投缘,还给她抹了个零头。 掉头时看见顾意的巨大宣传海报,一时愣住。待仔细看清海报上的字,才发现是服装设计师。 - 舞台效果挺好的,顾意没什么意见。小胡又和她敲定了一些别的设计,离开青台之后,顾意回了一趟顾家。 第53页 王瑞芝见到她特别高兴,上来就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只是看她一个人,果然后自后觉地皱眉头问:「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顾意嘆气,哭笑不得,「没有,就是想我亲爱的妈妈了,所以回家来看看。」 王瑞芝听她说没吵架,心里松口气,拉着她热情地进家里。家里重新请了司机和阿姨,也换回了从前的车,好像一切回到以前。 王瑞芝让她坐着,叫阿姨给她做她最爱吃的姜撞奶。这个阿姨还是从前在顾家工作的那个,和顾意也熟,知道她的口味。 「今天在家里吃晚饭的啦?」顾意倒没想到,不过王瑞芝这么说,她便答应。 王瑞芝笑,又问:「那小倦也一起来的啦?他忙不忙的啦?再忙也要吃晚饭的吧。」 顾意一愣,一时骑虎难下。正想编个藉口,说他公司忙,他的电话倒先来了。 王瑞芝在一旁,顾意收敛了些许态度。薛倦显然也意识到,随后听见王瑞芝的声音。 「小倦呀,晚上有没有空?回家来吃顿晚饭嘛。」 「不忙。」 「那好,你早点过来喔,我让阿姨煮饭啦。」 …… 不知道他们聊完吃饭之后还能聊什么,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很久才恋恋不捨地挂断。 看起来王瑞芝很满意这个女婿,挂断电话之后,她还夸了好几句。顾意撑着下巴,从茶几的果盘里挑了块西瓜。 明明以前因为她一直倒追不到,王瑞芝暗地里还抱怨过薛倦。 大概在他们老一辈人的眼里,婚姻就等于一切恩怨的化解符。既然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但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婚姻也不那么稳固。 王瑞芝把手机递给顾意,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顾意说:「就以前爱吃的那些呗,我回房间坐会儿。」她逃离。 房间里没什么变化,看得出来阿姨只打扫了一遍,没动她东西。顾意回到熟悉的地方,可惜也并没有松口气。 她在沙发椅上发了会儿呆,被敲门声拉回思绪,还以为是王瑞芝。 那人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两碗姜撞奶,「妈说让我给你送上来。」 顾意一愣,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她扭头看时间,原来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余光里,薛倦把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将其中一碗多点的递给她。 顾意接过,瓷勺磕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怎么忽然回家了?」 「我回我家还要告诉你为什么吗?」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在,她又不客气起来,低着头尝了一口姜撞奶,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薛倦没恼怒,语气甚至像温柔:「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请求,请求你告诉我。」 哪有一点请求的态度。顾意腹诽。 高高在上久了的人,就连卑微都显得不伦不类。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一年,薛倦生气骂她犯贱。 恶语伤人六月寒。 所以她也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在她住了十几年的房间里,顾意不自觉地慵懒,左小腿勾着右小腿,靠在沙发椅一侧。她拿着勺子,听见对面人良久的沉默。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样很痛快吧? 她用牙齿磨碎姜撞奶,很想知道薛倦此刻反应。 抬眸,对上他幽深的眼。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一些信息,或许是觉得耻辱? 她放低眉目吞咽,又咬下新的一口,口腔里满是姜汁味道,夹杂着些许的奶香。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很不习惯,后来却莫名其妙爱上。 薛倦往前走了两步,逼近顾意。他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推动椅子扶手,将顾意转向自己。顾意放下勺子,如他所愿和他对视。 要说什么呢?顾意眨动眼睛。 薛倦嘆了声,忽然自嘲地笑了声,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哀戚:「原来这种话听在耳中这么难受。」 「我以前怎么能捨得让你这么难受呢?」薛倦笑意更深,配着那个眼神,倒显出些脆弱感。 满嘴的姜香味忽然又变成怪怪的味道,顾意上下牙齿碰了碰,微扭过脸。 是,这种话听起来真的难受。 乍听到那一下,如尖刀扎喉,一击见血。后来每回忆一次,都是钝刀割肉,刀刀磨人心。 彼此都沉默对峙着。 「小意……」薛倦忽然地开口,似乎要说什么话,又被楼下的热闹打断。不知道什么情况,楼下甚至出乎热闹,甚至可以说吵闹。 顾意转过椅子,从另一侧脱身,绕过薛倦要下楼去查看情况。手触到把手的那一瞬,身后的阴影迅速笼罩上来。 那一瞬间仿佛有风,将她的头髮吹动。 薛倦高大的身影紧紧地贴在她后背,甚至能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长臂绕过她脖颈,将她整个人抱得紧紧的,仿佛要揉进身体里。 她原本要碰到门把手的手被迫往后退开几公分。 这个拥抱,那时候在医院得知她脱离危险的那一刻就想这么做。 失而復得从前是一个印刷在纸上的四字成语,后来,被赋予了生命和灵魂。文字总是如此被记忆和事件赋予生命和灵魂的,生动的,深刻的。 譬如说,想念、久别重逢、魂牵梦萦、午夜梦回…… 「小意,回来这么久,有一句话我还没告诉过你。」 第54页 「我真的很想你。」 第33章 .插pter 33「如果她真的心…… 「真的,很想,很想,很想……」 小意骂得对,他就是贱。她对自己好得没边的时候,不会珍惜。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被偏爱的那个人是他。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这歌词唱得特别对,这十几年来,顾意总是跟在他身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热烈地看着他笑。不管吵得多凶,闹得多冷,过一段时间,他总能等到她说,早安,阿倦。 太自然而然了,也忘了顾意并不卑微,她同样是天之骄女。漂亮大方,性格开朗活泼,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有天分又努力,坚持不懈的顾意,之所以在他面前显得卑微,只不过是因为她的爱。 他拿什么配得上她的爱呢?家世背景、长相外表、才华?他知道这些都不重要,顾意并不在乎。 他薛倦只是占了一个先机,占了那时候的顾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成为了她在棠城开拓的第一个朋友。 假如换一个人在那个时间遇上顾意,她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会。 在真要失去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犯了错。在她不在的这两年,他把从前的一切都剖析得清楚明白。 但是……她已经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浇灌了这么多的热烈赤诚,既然已经这样了,既然他那天选择了背她去医务室……就只能这样。 她让他动了心,怎么可以再抽身而去。 薛倦蹭着顾意的脸颊,抱她更紧,闭上眼,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顾意没动,重重地嘆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死了呢?我要是没活着,你这些迟来的话说给谁听呢?说给冰冷的墓碑?还是凄清的墓园?」 她轻笑了一声,否定:「不对,可能你过几年就又会爱上别人……」 「不会。」薛倦急切地否认,睁开眼,与她对视。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像顾意一样,与他人生的纠缠长达十五年,又怎么可能像顾意一样明朗热烈。 再不会有了,他怎么能忘掉顾意呢? 那个时候在医院的长廊里,薛倦不是没想过最坏的可能,他那个时候在想,假如顾意死了,假如……他这一辈子好像也走到头了。 顾意啧了声,「我花了十二年做到的事情,叶灵可以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那我这些努力,不显得很可笑吗?既然上天让我活着,也不是为了让我回收垃圾的吧。」 她挣脱开薛倦的怀抱,说:「楼下好像有客人,我下去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阳光正落在他脚下,薛倦在原地僵住。 回收垃圾…… 他面目难看地苦笑,对,他可真是个垃圾。 顾意下楼的时候,只看见好些人还在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不知道王瑞芝买了什么。 「妈,你买了什么啊?」顾意走下楼梯。 王瑞芝说:「什么呀?不是我买的,是你朋友送的。」 「我朋友……」话音戛然而止,在看见盛寞的脸的那一刻。 盛寞一见到顾意,脸上笑容绽放,「顾小姐。」 …… 顾意微不可闻地皱眉,走近王瑞芝,低声询问什么情况。王瑞芝更茫然,说这不是你的朋友吗? 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旁的盛寞已经自来熟地在客厅沙发上落座,「不介意可以给我一杯茶吗?」 王瑞芝啊了声,朝阿姨交代:「快给客人沏茶。当然不介意了,你瞧你说的,既然是我们小意的朋友,当然欢迎。」 王瑞芝拉着顾意坐下,让顾意招待朋友。虽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但总不能在客人面前失礼,何况客人还这么热情,一来就送了一大堆的礼物。 顾意扫了眼堆在客厅里的东西,吸了口气,转身看向盛寞,「盛总,您到底要干嘛呀?」 盛寞面上笑意不减,挑眉说:「只是来拜访一下朋友,顾小姐不用这么紧张吧?难道你怕我有什么企图?放心吧,咱们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什么也干不了,也不会做什么。」 顾意转过头,有些无语。 盛寞已经大声和王瑞芝交流去了,「伯母,您真年轻,这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您是小意的姐姐呢。您这是怎么保养的呀?哎呦,不对,这怎么能是保养得出来的,这肯定是天生的。瞧我真不会说话,伯母您别介意。」 顾意对他拍马屁的功夫嘆为观止,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抬手去拿桌上的西瓜。还未够到,被人横刀夺爱。 盛寞一脸无辜:「顾小姐,我是客人。」 顾意:「……」 盛寞死皮赖脸要留下来一起吃饭,王瑞芝被他夸得飘飘然不知所以然,别说拒绝,依顾意看,都快收他当干儿子了。 「不介意不介意,这怎么会介意呢,我们很热情好客的。就是怕招待不周。」 「不会,只要伯母肯招待,怎么会招待不周呢?」 顾意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抬头望天,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盛总,您怎么知道我家的?又怎么知道我恰好在家?」顾意狐疑地打量,眼神不善。 盛寞维持着微笑:「咱们是资讯时代,这又不是什么私密东西,只要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到顾小姐的家了。至于顾小姐为什么在家,这应该是缘分咯。我对天发誓,我事先不知道你在家。」 第55页 顾意信他才有鬼,这个人嘴里听起来就没有一句真话。他先前的举动已经让顾意惊讶,今天这一出简直让顾意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意有点反感这种行为。 王瑞芝被他哄得晕头转向,甚至决定自己下厨去做蛋糕。阿姨也在厨房里忙碌晚饭,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盛寞打量一圈房子,忽然问:「薛总不在吗?」 顾意没答,他大概还在楼上捡自己破碎的自尊心。一想到这里,顾意又有些隐约的爽快。把高高在上的薛倦的自尊心践踏在脚下,甚至于踩得粉碎,真好啊。 盛寞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下去:「顾小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的提议。我们盛家虽然产业不在棠城,但如果真要比较,应该也不算输。何况薛总那个人,以我曾经和他打交道的经验,他实在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冷冷淡淡的,有什么意思呢?」 顾意仍旧沉默,指了指王瑞芝,「你可以把这话告诉我爸妈,同时替我解决好薛家父母那边,我可以考虑考虑。」 盛寞顺着她指的看向王瑞芝,忽然笑起来,「其实你找这么多藉口,只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爱,是吗?」 顾意再次哑口无言,她无可否认。 她迄今为止的二十六年人生,十五年都是薛倦,哪有这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就算用一张桌子十五年,桌子坏了也会有感情吧? 何况是人。 顾意微垂着下巴,视线落在玻璃茶几上。正走神,听见盛寞叫了声:「薛总。」 薛倦下楼看见顾意和盛寞一起坐在沙发上,心勐地跳了一下,盛寞怎么会在这里? 薛倦在顾意手边坐下,看向盛寞:「盛总怎么会在这儿?」 盛寞面不改色:「来拜访一下,薛总不会介意吧。」 薛倦勉强笑了笑。他介意,介意得要死。盛寞想干什么,这么入侵小意的生活。 盛寞挑眉,丝毫不畏惧和薛倦对视。他们俩剑拔弩张,气氛可以打出火花,顾意夹在中间,没好气地起身进厨房。 顾意一走,薛倦立刻冷下脸:「盛总到底想干什么?盛总不会道德低下要挖人墙角吧?」 盛寞无所谓的态度:「能被我挖到墙角,说明薛总的墙角不甚牢固。薛总对自己很没有自信嘛,小意都没说什么。」 从他嘴里听到小意两个字,薛倦眼皮直跳,眼神再冷三分,堪称凌厉。 盛寞不甘示弱,看了眼顾意背影。 「据我所知,盛总以前不认识我太太吧?」 「一见钟情咯。何况据我所知,以前薛总还不待见小意呢,不管小意怎么追求都无动于衷,怎么薛总忽然转了性子?」 薛倦知道他故意在激怒自己,但他确实被激怒。他从前最自持,甚至自以为豪的冷静,再一次溃不成军。 他强迫自己冷静,他不知道盛寞是不是认真的,如果不是,他想干什么?如果是…… 薛倦抬头,看向厨房,正好与顾意视线对上。顾意漠然转过头,一秒都没做停留。 盛寞笑道:「小意能坚持打动薛总,我相信小意不是铁石心肠,只要我坚持,也会被我打动吧。」 薛倦太阳穴跟着跳,拳头已经攥紧,手背上青筋骤起。 盛寞继续刺激他:「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小意离婚和我在一起,如果她真的心里有我,我不介意当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薛倦面如寒霜,盯着盛寞。 王瑞芝捧着饼干过来,打断他们的硝烟:「来来来,小寞小倦,先吃点饼干,蛋糕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晚饭已经在做了,不过还要等小意爸爸回来才能吃。」 「没关系。」二人异口同声,同时伸手去拿饼干,还看中了同一块。 盛寞先松手:「那让给薛总吧。」 王瑞芝再迟钝,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回到厨房,问顾意:「那个盛寞,怎么回事啊?小意,我们可不能脚踏两条船的呀。」 顾意扫了眼客厅里不对付的两个人,「妈,我不知道。可能是你女儿魅力太大,招桃花。」 顾丛文一回来也被吓了一跳,问王瑞芝,王瑞芝只好说是小意他们的朋友,最后一顿饭吃得火花四溅。 第34章 .插pter 34再也回不去了。…… 薛倦从来是不爱说太多话的,吃饭的时候尤其。但盛寞话实在多,吃一口就要夸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顾丛文和王瑞芝虽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但还是听着高兴。 薛倦被迫也话多起来,顾意最沉默,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点也不想参与他们的硝烟。 可他们总是要带上她,给她夹菜,这个嫁一个,那个夹一个。她看着面前堆成山的小饭碗,面露不快,但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好默默忍下。 好容易等吃完饭,盛寞接了个电话,大概是有事,说要先走。 「小意可以送我到门口吗?」他眉目含笑。 顾意忍着情绪送他到门口,临走时还是没忍住,质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已经问了好几次这个问题,盛寞好笑,半侧过身,回头朝顾家阳台上看了眼。有道视线如鹰隼一般犀利,始终紧紧盯着他们这边。 他失笑,看向顾意:「顾小姐把我想得太坏了,我一定需要想做什么吗?我为什么不能是单纯的坠入爱河呢?」 第56页 顾意不信,他说什么都不像可信的样子。她端着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盛总慢走。」 已经暮色四合,门口的灯光白晃晃地打在人身上,平白照出些寂寥。盛寞忽然敛去那些不真挚的笑意,语气趋于正常:「顾意,我以前就夸你名字很有趣。不过你真是一点也不记得我,这很令人难过,毕竟我一直觉得我不算是大众脸。」 顾意愣住,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以前见过吗?她下意识在脑子里搜索一番,可实在没有半点关于盛寞此人的记忆,又疑心是他在开玩笑,故意这么讲。 盛寞忽然又笑起来,但再没说更多,留下这么一个疑点吊人胃口。 「再会,顾意。」盛寞上了车,又降下车窗和她挥手告别。 顾意一头雾水,被盛寞这么一出弄得不太确定,她是否真的见过他? 在发生了那场意外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记忆也跟着不好。看着车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夜幕里,顾意才转身,心道自己魔怔。 只不过是个和她生活不会过多交集的人,想这么多干嘛。 回到家中客厅,又见顾丛文和王瑞芝一副审视的态度,令人头疼。她不想解释,因为明明就没什么。 她勐地一顿,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不正是从前薛倦的立场吗? 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的频繁靠近,原来是这样烦的事。尤其是当这个人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一定困扰的时候,就更显得惹人厌烦。 顾意忽然看向薛倦,薛倦已经从阳台下来,正从楼梯过来,见顾意看向自己,朝她笑了笑,开口:「小意,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顾意没说话,只是拎起自己的包,要转身出门。临走前叮嘱了王瑞芝和顾丛文几句,要他们保重身体,不要太操劳。他们都应着,只是王瑞芝忽然提起孩子的事。 「我和你爸都是大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就是你和小倦哦,要好好的。你也年纪不小啦,小意,可以要孩子了,再大一些身体机能就不太好了。」 顾意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结婚这么久,还没发生过关系。甚至于亲近的时刻也没有。 除去上一回在车上那两个吻,连牵手都没有。 她做好了婚姻名存实亡的准备,从没想过还会有孩子。她不想任由这些东西一步步推着自己不得不妥协。 但在他们俩看来,日子就是要妥协的。所以婚前她表露出诸多不情愿,因为结了婚以后,能和薛倦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就已经到要被催孩子的地步。 可她之所以要维持着这个表面和谐,初衷却是因为怕他们俩觉得自己亲手推女儿入火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倘若她冷着脸或者发泄出来,他们一定又要说,自己做错了,不该让她用自己的终生幸福换这些。 矛盾的天平歪歪扭扭,根本维持不住平衡。 顾意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离开的时候步子都大很多,拉上车门的时候太多用力,惹得薛倦转头看她。 「怎么了?」 顾意盯着他的脸,心情越发往下坠。 她不想费力气吵架,索性沉默。薛倦却非要逼她,尽管他用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语气,问她和盛寞聊了什么,真的不太熟吗? 她忍耐趋于零,美目微睁,嘲讽地笑了笑说:「怎么?薛大少爷感觉到紧张了?害怕了?为什么呀,你觉得你比不上他是吗?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是吧?那我告诉你,对,你就是比不上他,你谁都比不上。如果不是这五十个亿,我根本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你让我觉得噁心,想吐,我每天待在你旁边就觉得痛苦。」 她一股脑说出来,微咬着牙,显出些愠怒,「你满意了吧?」 薛倦脸色已经很难看,阴沉一双眼,盯着她。顾意却收不住,「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好?你成天就知道板着张脸,好像人人都欠你的,在你眼里,谁也看不上。你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全世界都不一样。薛倦我告诉你,我这两年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为什么瞎了眼我要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哪点配啊?你要是现在同意离婚,我告诉你,我一分钱不多要你的,立刻转身就嫁给盛寞。」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司机频频回头看他们。 薛倦攥着拳头,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顾意的手腕,吼道:「够了,顾意。不要说了。」 顾意没听他的,自顾自说下去:「我就要说,怎么了?你不爱听是吗?我当年就是小丫头片子,我看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因为我初来乍到没有朋友我喜欢你,后来越得不到我越想要,所以我就偏要喜欢你。现在你犯贱了,我觉得没意思了……」 「够了!」 「停车,下去。」这话是对司机说的。 司机愣了愣,忙不迭地停车,自己下了车。顾意手腕被他扯得生疼,这说明他在愤怒。愤怒好啊,越愤怒越好,凭什么她不好过他却能好过? 「你……」顾意还欲再说点什么,被薛倦用力一带,扯进怀里。 充满着愤怒的吻落下来,化作发麻发疼的纠缠与瀰漫开来的血腥味。她挣脱不过,被薛倦压倒在宽大的后座。 他越发激动地入侵,顾意原本还剧烈地挣扎,忽然卸下力道,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薛倦冷静下来,慢慢地抚摸她有些凌乱的长髮。 第57页 「对不起,小意。」他颤着声音说,「不要说这种话,是我不对,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会被别人抢走。」 她怎么可以否认这一切。 顾意没睁眼,眼角滑落滚烫的热泪,慢慢地坐起身来,擦去眼泪。 她在说气话,好像否认了这一切,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但她知道无可否认,因为否认了这一话的话,那么也是在否认她自己。 「我真希望我没认识过你。」顾意转过头,看向窗外。 薛倦垂下眼睫,他只希望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 那天晚上的争执之后,顾意和薛倦陷入冷战。本来就已经所剩不多联繫,直接近乎为零。 或者说,是顾意单方面的冷战。她不接薛倦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就算他走到面前,也只当作没这个人。 她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甚至比薛倦回来得还晚。工作室忙着装修和改造,她就去盯着人,或者找个咖啡厅一坐一整天,哪怕只是无聊地追剧。 她甚至在这期间把名侦探柯南从头追到了尾,又把童年时看过的台湾偶像剧和韩国偶像剧都追了一遍。 或者就是去逛街,一逛一整天。 总而言之,不让自己闲着,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顾意看着日历,觉得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沈若若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顾意接起,情绪不高:「餵?若若。」 沈若若兴致倒是很高,说起其他两个室友马上要来棠城玩,甚至已经计划起她们要怎么玩。顾意听着,来了些兴趣,「她们什么时候到啊?」 「明天!大后天不是你生日了吗?明天她们晚上能到,然后后天咱们就出去疯玩一天,等零点给你庆祝!」 「好。」顾意和她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叫黎梨,一个叫曾静。她们俩是约好一起过来的,抵达棠城那天夜里就兴奋地给顾意和沈若若发消息。 沈若若和顾意也特别高兴,几个人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顾意一时没察觉,和薛倦打了个照面。 薛倦叫住她,按了按眉心,语气卑微:「小意,对不起。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咱们能不能别吵架了?」 顾意觉得好笑,他们俩从结婚开始,就註定不可能不吵架。 薛倦站在灯光底下,被照得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好像没什么血色,笑起来十分惨然:「真的,好吗?」 顾意未置可否,只是转身进房间,兀自睡下。 但这一夜她没睡得着,也许因为要见几年没见的朋友,所以有些兴奋。但她不想睁眼,所以装作睡着。 直到感觉到身侧的动静,薛倦慢慢地朝她靠近,虚虚地抱住她,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声音很轻微,夹杂着嘆息。 「真想回到以前。」 可惜回不去了。顾意在心里接话。 从指缝发梢流过去的时间,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第35章 .插pter 35她眼里的光灭了…… 和沈若若她们约好地方见面,在以前上学时候经常去的一家烤肉店。那时候她们仨都不是棠城人,听说宿舍里有个棠城本地人,高兴得不行,计划着节假日出去大玩特玩,吃香的喝辣的。 结果发现,顾意这个本地人和她们一样懵逼,根本不知道哪里特别好玩,也只知道那些攻略上说的网红景点和吃食。 她们仨面面相觑,一时傻眼。顾意还茫然睁着大眼睛说,其实也有好玩的地方啦,然后领她们去了人均消费三千块的餐厅。 她们仨被菜单吓退,终于看见顾意背的包好像名牌,对着照片查了半天,不可置信地发现,那个包的牌子叫爱马仕,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因为平时顾意就背着它跑来跑去,一点也不爱惜,搞得她们以为很便宜。虽然顾意一开始就穿得很高档,但在她们看来,也只是家里有点小钱,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回忆起这些,顾意忍不住捧腹大笑,揶揄她们:「我要被你们当时的反应笑死,真的,像演电视剧一样。」 沈若若无语地翻白眼:「你还笑,我们当时都快吓死了,生怕我们哪里怠慢你,然后赔不起。」 但事实上,顾意并没有很难相处,虽然偶尔也有些小小公主病,但大多数时候人都很好,很讲义气。 「而且你看起来娇娇俏俏的,没想到这么勐,那天梨子和那个臭渣男分手被纠缠,堵在宿舍门口,我都差点要报警了。」 那个渣男家里也有点钱,追梨子的时候给她花了不少钱,结果临分手了,不仅要求她还回来,还要求双倍还回来,不然就找人堵她,不给她好日子。梨子都快吓哭了,当时就在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好多人看热闹,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几个人关系好,肯定想着帮朋友撑腰,但又被对方气势压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一向最娇气,平时天天跟她们撒娇的顾意居然一下冲出来,从她的爱马仕限定款包包里拿出一沓钱,甩在那个渣男脸上,超级无敌霸气地说:「够吗?可以滚吗?」 那一刻,顾意的形象在她们心目中直接封神。 作为当事人的黎梨捂着心口,有些夸张地笑说:「真的,你要是个男人,我当时就想恨不得当夜以身相许。」 第58页 顾意被她们逗得快笑死,眼泪都要笑出来,忙用指腹擦去,让她们打住。 「哪有这么夸张,再说了,结果人家没有被唬住,还觉得我在侮辱他,虽然我确实在侮辱他。」 曾静接话:「是啊,还好后来……」她忽然打住,看了眼她们,尴尬笑说要不要点点吃的。 话题转得太生硬了,顾意再次忍不住趴在臂弯里笑得捶桌。 这地方破旧,桌上也不甚干净,菜单还是发黄的塑料纸,好像一点也没变过。只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在变,一波又一波的。 顾意勉强忍住笑说:「不要这样转移话题好不好,也太生硬了,比现在那些电视剧里的植入还要生硬。」 她们仨对视而笑,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似乎松了口气。 曾静没讲下去的话,倏地噤声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天顾意甩完钱是很解气,但对面显然觉得被激怒,差点想动手。来往都是女孩子,一时也没人敢上前劝阻,没想到那个时候薛倦和同学经过。虽然态度冷淡,但还是过来帮忙解围。 他读的是法学系,轻易搬出法律条款,虽然没能完全唬住人,但也镇住了他。那个人强撑着说,有本事就告他。 薛倦轻笑了声,真给律师打电话。那人见状,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得知他身份,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那时候薛倦已经是学校风云人物,顾意追求他也闹得沸沸扬扬。起初她们仨还抱狐疑态度,渐渐也觉得他这个人其实也有优点,还鼓励顾意追他。 谁能想到呢?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 黎梨下意识看了眼顾意的右手,她们一直觉得很奇怪,命运好像总是不太公平。明明顾意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过,也没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呢? 但这话题惹人伤心,她们都知道,心里想想也罢了,不会明面上说出来。 不过既然回忆这么多大学生活,曾静顺势提议要不要回大学看看。大学部和研究生部分了校区,黎梨和曾静没读研究生,所以当然说的是回大学部。 顾意点头,只是调侃:「总得先吃饱饭吧,点餐。」 吃完一顿烤肉出来,浑身都是调料味儿,顾意嗅得皱眉,忍不住拿香水盖了盖,又给她们也各自喷了点。四个人在马路边上打闹起来。倒好像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笑完了,踩着树荫一步步往前,终究嘆气起来。 「好不想工作啊!我的傻逼甲方,到底懂不懂我每次说好的时候,内心有多想打爆他的头!」黎梨毕业后从事的是gg行业,被各种妖魔鬼怪的甲方逼得头秃。 曾静应和:「是啊,谁想工作呢?我只想混吃等死。」 沈若若也跟着说,三个人一起看向顾意,冲进她怀里求包养。顾意被挤得无奈,感觉到街上有人在看她,赶紧把她们推开让她们站好。 四个人打车去c大大学部,学校没什么变化,还是人来人往。c大一共四道门,东门是正大门,刻着c大的招牌,进门便是标志性建筑行知楼。以前每次考试都流行说,c大行知楼,一跃解千愁。 一进到学校里,好像就有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沈若若夸张地唿吸,一副黑山老妖要吸人阳气的模样,搞得她们仨赶紧和她保持距离。 因为今天原本的计划是都市丽人挂的,各种商场逛到腿软,所以她们都精心打扮过,气质在这学校里实在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学生。 沈若若调侃:「确实,比较像美女老师。」 进校门后的右手边就是田径场,还有人正在踢足球和散步跑步,甚至更夸张,还有人在跑道旁边的围墙下唱歌。 沈若若来了兴致,拉着她们去看热闹。「走啦走啦,小奶狗嘞。」 顾意只好跟着她走近,发现还不止一个唱歌的,好几个,唱的歌都很復古。她们一路跟着听过去,沈若若被一首《你怎么捨得我难过》吸引,拉着她们走近。 顾意没太大兴趣,还是跟着,没想到遇上老熟人。 歌声漏了一拍,才跟上节奏。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孟循礼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一半眼睛,看起来还有范儿的。他刚才也看见了顾意,所以才漏了一拍。 沈若若还记得他,一时惊嘆,朝顾意捅了捅胳膊:「小意,这不是那谁吗?你记得吗?」她还不知道顾意和孟循礼后来的几次见面。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捨得我难过,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顾意嗯了声,没有打断孟循礼唱歌,直到他唱完了,沈若若才惊喜地上前搭话。 「原来你也是c大的学生啊。」 孟循礼嗯了声,视线看向顾意。实际上在不久之前,他发现顾意也曾是c大的学生,或者说,是先发现了薛倦。 顾意笑了笑,夸他歌唱得不错。 孟循礼竟回以一笑,问顾意还想听别的歌吗?顾意受宠若惊,但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不再存在。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存了些逗笑的心思:「那就给姐姐唱首斯摩格尔摩情人吧,会唱吗?」 孟循礼愣了一下,「会一点,不过粤语唱得不太好。」 「没关系。」 沈若若惊讶于她和孟循礼的熟稔,黎梨和曾静也和她挤眉弄眼,沈若若耸肩,她又哪里知道? 第59页 几个人跟着听着一首歌,孟循礼嗓音低沉,唱歌还挺好听的。旁边围观的小学妹们越来越多,有大着胆子的鼓起勇气来问孟循礼要微信,孟循礼毫不留情面地拒绝,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她们聊天。 「你们回来玩吗?其实有些地方和以前有变化,需要我带你们去吗?」 「不用了,你还是继续唱歌吧,我们该走了。」顾意笑着拒绝,和她们一道离开。孟循礼也没挽留,只是说了再见。 等走远一些,她们才盘问顾意。顾意哭笑不得,给出答案:朋友。 一个不曾掺和她的往事的新朋友。 她们只是一时八卦,很快话题又被学校里的改变带跑,几个人沿着林荫大道一直往前,走到底就是三教学楼。 学校的大礼堂就在隔壁,今天好像很热闹,不知道又请了什么人来讲座。沈若若好奇,拉着她们凑近了些,没想到被负责的学生以为是来听讲座的,礼貌地请她们进去。一时骑虎难下,只好进了会场。 会场里很安静,只有台上站着的人低沉磁性又疏离的嗓音娓娓道来,「科技是改变人类生活的……」 几个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时都愣住,刚才都没注意看立牌是薛倦。 她们仨立刻看向顾意,顾意面色如常,看向台上一身西装的人。那身西装也是出自顾意之手,果然如她所想,穿在薛倦身上奕奕曾彩。 「我们的世界在不断地发展,科技是为了更省力也更舒适地生活……」 顾意一时走神,台上的薛倦不苟言笑,眼神认真,每当这种时候,总有种天生的气场,好像能压住一切。从小时候的开学典礼开始,他总是要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 所以喜欢薛倦什么呢? 其实细细追究,将长河湍流里的石头翻到底,会发现藏在深处的小小螃蟹,挥舞着钳子张牙舞爪。 纵然他总在说,不要,不行,不可以,但每一次当顾意凑上来,薛倦仍然会写满不情愿地接受。 第一次见面后,她因为不认识人,问能不能去找薛倦。薛倦说,不行。但她还是去了,薛倦带她认了认学校的路,并且特意叮嘱,不要再来找他。 顾意问,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薛倦还说不是,但她还是粘着他直到真正交到第一个朋友。 她去薛倦家找他玩,薛倦说下次不要来。但她还是去了,于是他又重复,下次不要来了。 她要求坐他们家车一起上下学,他还是说,不行,不要,但顾意还是上了车,成功和他一起上下学。 她要送他自己做的礼服,他说不要,但耐不住她撒娇,最后还是收下。 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虽然总冷着脸数落,但也还是站在了她面前。 …… 顾意曾经把那些都当做是证据,薛倦心动的证据,后来明白了,那叫勉强接受的证据,不是心动的证据。 顾意看着台上的薛倦,何况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强者,而人总有慕强心理。 此时此刻,他还和以前一样优秀。但是顾意看着他,却再也没有发光了。 那句很俗气的话,喜欢一个发光的人,不过是自己眼睛里的光。 而如今,她眼睛里的光灭了,萤火虫熄了。 顾意没有想走的意思,她们几个只好也留下来,看着台上的薛倦窃窃私语。毫无疑问,没有人会不觉得他是个优秀的人。假如她们不站在朋友的立场,也会这样觉得。但是她们站在朋友的立场,只觉得薛倦很令人无语。 他曾经一整天不接顾意电话,临了轻飘飘地说,在忙,没有看见。也曾经竟然说,谈恋爱可以,但不想公开。 太多太多了。 …… 等薛倦说完,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似乎进入提问环节,薛倦端正坐着,回答了几个官方的问题,诸如年纪轻轻继承公司会不会有压力,新科技相关之类,但后面的问题就没那么正经,主持人故作震惊地说:「哇,这个提问。有人想问,薛先生,听说您当年在学校的时候非常受欢迎,追求者数不胜数,但都没有能够打动您,那么您的理想型是怎么样的?」 薛倦一愣,视线扫过一圈,还没发现角落里坐着的顾意,失笑说:「其实问题的前半句不对,并不是没有人能够打动我,有的。是我太太。我的理想型就是她。活泼开朗,真诚热情,有一点点娇气,但更显得可爱。」 他回忆起从前的顾意,不自觉眸色温柔几分。 主持人起闹:「哇哦,原来薛总已经成家了,那太可惜了。」 薛倦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再抬头的时候一晃而过看见顾意的脸,一瞬以为是自己错觉。但再看过去,的的确确看见了顾意。 他眼神一瞬间变了,在场的人都看得明白,朝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一时茫然。 薛倦拿起手中的话筒,忽然开口:「向大家介绍一下,我太太,顾意。」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涩,绷得很紧。 所有人跟着起闹,一副迎接顾意上台的姿势。但顾意偏偏安稳如泰山,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 第36章 .插pter 36「生日快乐,小…… 一时间全场安静得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大家心里隐隐都在想,是不是搞错了? 第60页 可薛倦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位浅蓝色连衣裙的美女,又令人无法忽视。可那人就是岿然不动,甚至眼神都未曾变过,好似不认识台上的人。 众人都有些迷茫了,场面僵持不下,还是主持人先打圆场:「看来薛总的太太不太好意思上台来和大家见面,也是,今天的主题应该是分享……」 主持人巧妙将话题带过去,大家也就顺着台阶下去,进入下一个环节,是现场互动环节,场面热闹起来,他们的情绪被调动,没几个人再注意角落里的顾意。 顾意和沈若若她们趁机离开会场,背影简直像劫后余生。黎梨和曾静拍着心口,和沈若若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松口气。 刚才真怕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好在没有。 曾静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再去罗马广场看看?」 顾意嗯了声,看起来好像完全没受刚才的事情影响。 几个人又把学校里以前常去的地方打打卡了一遍,还拍了好多照,最后逛累了,终于决定吃饭。她们来时算吃了早饭,这会儿该吃午饭。 一合计,决定去学校的食堂吃。从前c大食堂也算一绝,物美价廉,好几个窗口的菜都特别好吃。 「那快走吧,不然等会儿就到饭点了,饭点会有很多人的。」沈若若嚎了声,却没有丝毫想起身的欲望。 其他三个也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好像被黏住,各自抬头望天。顾意靠着椅背,睁开眼看见一片好大的云,忽然间眼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孟循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我……我请你们吃饭吧,虽然你说衣服不用赔,但是我觉得总要交代一下。」孟循礼直视她的眼睛,两个人一上一下,有些许诡异。 顾意坐直身,转头看孟循礼,笑意一点点从眼底起,调笑说:「好啊,那你请吧。走了,跟着小孟吃饭去。」 她先从长椅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去拽沈若若她们起来。几个人就这么走在路上,频频有人回头。 进食堂时正好十一点二十,离下课还有会儿,而各窗口都已经准备好,食物香味此起彼伏地飘进鼻腔。 还是原来熟悉的味道,有些旧,但充满着学生气息。顾意认真地挑着窗口的菜,最后定下一道红烧排骨和四季豆炒肉。 端着餐盘找了个安静又宽阔的地方坐下,五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各自对视一眼。曾静忽然感慨:「毕业以后才发现,上学真好。再也没住过这么便宜的房子,还带空调和阳台,也再没吃过这么便宜的菜。」 顾意毕业之后读研究生,又在象牙塔里磨了两年,再之后就出了国,基本都是家里养着,一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不会煞气氛,就低头沉默吃饭,听着她们感慨毕业后当社畜的日子。 顾意还是感恩自己的出身的,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短缺过,没体会过茶米油盐的人间疾苦。顾家出事算是头一遭,她感觉到从云端一点点坠下的变化。 她因此发散思维,想起些别的事。回过神来,见孟循礼正盯着她看。她觉得好笑,问他看什么。 孟循礼转过头,却一言不发。 顾意没想追问,见他不想说就自己吃饭。菜的味道还是记忆中的,算不上惊艷,但可以称得上好吃。 正吃着饭,顾意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她抽空瞥了眼,看见薛倦的名字。 不想接的,所以让它响着。但响了一次,还有第二次,在这尚显安静的食堂里,过分突兀。她皱眉,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干嘛?」没什么好脾气。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在刚才的会场里,他凭什么突然说她是他的太太。曾经求不得的东西,如今换一种方式,难道这是弥补吗? 不,不是的。这是刻舟求剑,也是守株待兔。总之都很愚蠢,是用来让人反讽的。 薛倦声音还有些喘,「小意,你们还没有走吧?在哪儿?我过来找你们吧。」 顾意慢条斯理吃了一口排骨,说:「不用了。」 没有非找不可的理由,何况他日理万机,不必要浪费时间在她这里。她挂断电话,抬头时捕捉到孟循礼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孟循礼大概怕她尴尬,解释:「排骨看起来挺好吃的。」 可解释完更尴尬了啊,此地无银三百两。顾意低头失笑,「那你要吃吗?可以自己夹。」 孟循礼反应有些大:「不用了。」 顾意挑眉,默默吃东西。她们的话题已经结束,又开始追忆似水流年,以及悔恨当年为什么没有找个帅哥谈恋爱,现在年纪大了只剩下催婚。 说着说着,忽然安静下来。 因为发现,顾意竟然成了她们之中唯一一个已婚。虽然好像并不意外,她曾经就是嚎着要结婚的人。 顾意不明所以:「干嘛?你们歧视已婚妇女吗?」显得很坦荡。 沈若若撑着下巴嘆气:「你们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广场那儿围观了一场求婚吗?那个时候可羡慕了,那男的说,以后我养你。现在听到这话只会翻白眼,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顾意点头,若有所思地贊同。 才说完,又一道阴影停在她身边。其实不一定是找她的,也不一定是他。 可顾意心里就是有个念头,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果然见薛倦。 第61页 他还穿着那身合身的定制礼服,脚上的真皮皮鞋与腕上的手錶都彰显出矜贵气质,和这座食堂格格不入。他一来,食堂里为数不多的人的目光全被吸引,看向他们这边。 顾意收回视线,落下筷子,又夹了一块排骨。薛倦在她身侧坐下,视线灼灼落在对面的孟循礼身上。 顾意看他这不善的眼神皱眉,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认为孟循礼对她有那种意思。 她轻嗤笑,早觉得他有病,看谁都像喜欢她。可是她忽然想报復在会场那口恶气,于是主动给孟循礼夹了块排骨。 「我没动过的。」特意强调。 孟循礼显然很诧异,但还是吃了,并且认真地评价:「挺好吃的。」 顾意点头,「对,还是原来的味道。哦对了,还有几个窗口,也特别好吃,我等会儿发给你,你记下。」 她无视薛倦。 薛倦缓缓收回视线,改为盯着顾意。顾意被他盯得没心情吃,撂下筷子的动作有些力度,透着不满。 薛倦却接过筷子,从她餐盘里夹了口排骨。 「的确挺好吃的。」 顾意终于扭头看他,眉目间透出一股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没有。」薛倦答得还挺理直气壮,「只是想见你。」 顾意做了个摆手的动作:「那见到了?」 薛倦假装看不懂她的逐客令,问:「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 「不要,逛完了,我们要走了。」 「下午还要去哪儿玩吗?晚上……回来吗?」薛倦声音很低,仿佛姿态很低似的。可惜他这个人不会做小伏低,看起来只显得别扭。 顾意觑他,就这么眉目冷淡地凝眸盯着,也不说话。他眸色微动,眉头微压,是有些紧张的动作。 她太熟悉薛倦了,纵然不愿意都能条件反射地读懂他的一些表情。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想起很多事情来。小时候的,长大之后的,到如今的,如电影快放一般掠过眼前,最后定格在这双无比熟悉的眼睛上。 山山水水,岁月长河,人真的会变。 她曾经和薛倦对视就会心跳加快,现在这么冷漠地看十分钟,却只会觉得无趣。这双眼睛好无趣啊,美则美矣,情绪那样匮乏。因为他总以自持为傲,甚少有大喜大悲的色彩。 她以前怎么能想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呢?如果这样过一辈子,两个人总要疯一个吧? 她越发觉得无趣,连和他僵持都觉得没意思,平白无折地说出下午和晚上的计划。下午计划还是去逛街,晚上计划去唱歌,以及小酌一杯。回不回家不知道。 薛倦应了声好,叮嘱她:「不能喝太多,会难受。如果晚上回来,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顾意敷衍地应了声,正好薛倦有电话进来,他接完电话,面露歉疚说要先走。顾意巴不得,自然没送。 和孟循礼倒是告了个别,孟循礼送她们到校门口,「再见。」 晚上唱歌没什么新意,只有疯玩。喝了点酒就更疯了,在零点的时候,切蛋糕唱生日歌,还要许愿。 顾意那时候已经有点不清醒,旧地重游副作用这样大,大得无知无觉,将她整个人吞没在啤酒泡沫里。等沈若若她们反应过来,人已经醉了。 所以顾意其实也忘了自己的二十七岁生日到底许了什么愿望,只记得当时包厢里的歌正好切到《于心有愧》,年轻时候的陈奕迅长得蛮帅。 后来的事她都没太多印象,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家,怎么会枕在薛倦臂弯,以至于一睁眼的时候吓了一跳。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被切割成一缕一缕的,洒在灰色羊毛地毯上。顾意头疼起来,挪去床侧起身,惊醒了薛倦。 她衣衫不整,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但消化过来这一刻,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只在想,还好她没什么记忆。在结婚之前,已经想过有这一刻,婚姻不可能是粗茶淡饭,她不介意这些。但介意一些别的事。 她喝了口温水,按着太阳穴,皱眉问他,戴套了吗?内^射了吗?有避孕药吗? 薛倦脸色难看到极致,还是解释:「没有。没发生什么。」 顾意动作一怔,从柔顺长发里抬起头来看着他。薛倦没躲开视线,又露出那种易碎而难过的表情:「生日快乐,小意。」 这才是本来睁眼想说的第一句话。 希望三十八岁生日也能和你说,生日快乐,还有四十八岁生日,五十八岁生日…… 但在这一秒,话语好像膨胀成鱼刺卡在咽喉,刺激着喉咙隐隐作痛。 她看起来这样的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甚至透着些微的嫌弃。人心里好像也有一个过山车,冲上顶点又坠落深渊。 在昨晚,他还看见了冉冉升起的希望。 没有发生什么其实也不准确,只是没发生到最后一步。他们热烈地亲吻,薛倦把这当作某种爱存在的证据。 即便有恨,爱多于恨的时候,就是好的。 第37章 .插pter 37梦想只有在入土…… 昨晚。 到底是年纪大了,她们还是撑不住,无法彻夜不眠。等各自哈欠连天的时候,一回头看顾意,已经趴在沙发角落睡着。 沈若若好笑,把人叫醒,扶她出去。顾意酒量其实不怎么好,意料之中。 第62页 曾静和黎梨虽然也有些醉,可没顾意这么厉害,还能走直线,临上车前,想起问怎么处置顾意。曾静和黎梨自从毕业之后就离开了棠城,对后来顾意和薛倦之间的爱恨情仇参与并不深刻,思及她是已婚妇女,从前又那么喜欢薛倦,一时犹豫,问要不要给薛倦打电话。 沈若若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要,小意不高兴的。」 话音才落,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竟到了眼前,沈若若背后说人坏话撞上正主,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避开薛倦视线,「你怎么在这儿?你不会这么变态,还跟踪我们吧?」沈若若实在讨厌他,实打实站朋友的立场。 薛倦默然几秒,解释:「没有。」下午顾意说过之后记在心里,在楼下等着而已。 他看向沈若若扶着的人,「我接她回家。」 沈若若看着人,明明他应该痛苦哀求吧?但是这个人,他永远是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透着些疏离和漠视。沈若若摸不准他为什么死乞白赖要和顾意结婚,反正在她看来,不可能是因为爱情。 他哪点看起来像有爱情的样子。沈若若扶着人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说:「小意今晚可以和我睡,不劳烦你大驾。」 话音还没落,怀里的人先不争气地扑进了薛倦怀里。薛倦眸色一颤,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紧紧地接住了人,有些骄傲的神情。 「那我们先回家了。」 沈若若望天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骂什么。 薛倦小心翼翼搀扶她进副驾驶,给她扣上安全带,回到驾驶座上,深唿吸好多次才平静下来。小意竟然主动扑他怀里,这简直像天降惊喜。 甚至有那么些片刻,他要以为这是做梦。 薛倦偏头看副驾驶座的人,她闭着眼,头稍稍有些歪,下巴蹭着胸口的扣子。两只手都抓着安全带,很可爱的姿势。 他没忍住浮现笑意。 回到家时时间已经不早,薛倦抱她下车。陈姨已经睡了,家里客厅的灯还开着,照出满室的寂寥。他抱他的热闹进屋,顾意还醒着,只是意识不清醒,因此并不配合。 她还沉浸在喝酒唱歌的氛围里,捏了个拿麦的手势递到他面前,声音有些大:「唱!让我们盪起双桨!」 薛倦怕吵醒陈姨,耐心哄她,「唱完了,小意,我们该睡觉了。」 客厅一侧的挂钟滴滴答答响,中央空调调控出合适的温度,不冷不热。顾意不肯答应他,挣扎着要去找麦,挣扎之中踢翻了一个花瓶。 扑通一声,打碎这寂静的长夜。 薛倦心跟着跳。 陈姨被吵醒,听见动静出来,薛倦让她回去休息,没什么大事。他继续哄人,抓着她胳膊,试图和她讲道理。 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哄顾意。因为以前不需要他怎么哄,随便说一句,她一定会妥协。后来是总是同他剑拔弩张,用不到哄。 他甚至在脑中思索了一下自己毕生看过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哄。没来得及搜索出结果,顾意又闹起来。花瓶碎片铺了一地,薛倦眼皮突突地跳,怕她踩到,忙把人拉回来。 顾意没使劲,撞在他怀里,两个人双双跌落柔软沙发。 薛倦松了口气,顾意忽然停了声,认真地看他,叫了声「阿倦」。 他的心一瞬间被捏得柔软,搓扁揉圆。原来期待着一个人能给一个笑脸,是这样的感觉。 他这么一想,更觉得心被一双手扯着似的。 他总是做得很差,连认真地回应她的唿唤都很少。 薛倦认真地嗯了声,下一秒却碰上她柔软的唇。 顾意主动吻他,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瞬间炸开,堪比棠城的全城烟火。 他那时候有多高兴,这一刻就有多如坠冰窟。 薛倦转移话题:「晚上展会别忘了。」原来逃避真的很有用。 逃离这一刻,这一秒,这一个眼神。就可以自欺欺人。 顾意收回视线,光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窗帘,放进一屋子阳光,哦了声。 经由别人完成的梦想,滋味并不那么好。难怪古人说,不吃嗟来之食。 顾意心里想罢,转身进了浴室。 洗漱完下楼,客厅里的花瓶碎片已经被陈姨收拾好,她熬了小米淮山粥,热情招唿他们用餐。顾意坐下,沉默喝粥。银制勺子磕在瓷碗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和薛倦面对面坐着,很安静,也很平静。她几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平静,也许这是一种迟缓的表现,对早上那件事。 顾意看着碗里的粥渐渐见底,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像很多从前冒出灵感的时候一样。 爱情一定是纯粹、明白、光明的吗? 不。爱情可以是多重感情糅合一体的不知所谓、毫无根据、凌乱甚至骯脏的一种情感,它可以来自亲情、友情、执念、欲^望、依赖、指引、救赎,甚至是一个梦、一种自我的想像。 但不论如何,爱情一定是让人不管何时何地想起来,都会觉得心里高兴的东西,交织着赤^裸清晨与依偎的夜晚。 当亲密关系变得令人抗拒的时候,爱情大概也不復存在了吧。* 她忽地扔下勺子,蹭蹭蹭上楼,冲进卧室里找一只笔和一张纸。她觉得她有蓬勃而热烈的灵感将要破土而出,她急切地想要记下来。 第63页 这是她荒废两年的灰暗人生里的第一束光,如同今天早上那窗隙的朝阳。 拉开卧室床头柜的抽屉,找到尘封两年的纸笔和她的画本,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在颤抖。顾意强行用左手按住了右手,写下这漫长的一段话。 薛倦在门口看着,没有作声。 - 那段话被她贴在黑板上,脑子里已经有一条裙子的雏形。但还只有雏形。 沈若若下了班熘来她工作室,转着编织藤椅,问起昨晚的情况。顾意心不在焉应付着她的话:「昨晚?什么情况?」 她右手用不了太大力,连很用力握笔都费劲,画不出什么东西。顾意烦躁地擦掉,轻啧了声,不死心地用左手拿笔画了一遍。 线条都不够流畅,当然也不如意。她捏了捏眉心,忽然对上沈若若放大的脸。 「干嘛呀?」吓人一跳。 沈若若撇嘴,看向她工作室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装修完,像模像样,应有尽有。只是这会儿功夫,已经看她撕了十几张纸,满地的废纸团。 「真想通了?」 顾意嗯哼一声,「梦想之所以叫梦想,是因为它只有在入土为安的那一刻,才会停止声音。」 「不,即便是入土为安了,它还是会有声音的。」 第38章 .插pter 38「小意,今晚的…… 沈若若倏地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小意,永远蓬勃,永远热烈,就好像小太阳一样,虽然偶尔也会有脾气,但总能很快地调整过来。为了自己认定的事情,可以花费无数的时间和精力,直到尘埃落定。 她刚回国那会儿,沈若若就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变得沉默又内敛,透着一股颓然。但此刻,从她的笑容里,沈若若又见到了那个永不服输的顾意。 沈若若很欣慰。 顾意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她得走了。晚上的服装展是八点开始,她现在过去还得换衣服,走一遍流程。 纸上的图样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顾意撇嘴,短时间内估计是没有结果。她放了笔,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和沈若若一起离开。沈若若晚上和她一起去,下来的时候薛倦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 「太太,要走吗?」 沈若若看了眼顾意,顾意嗯了声,矮身进了后座。沈若若紧跟她坐下,耳语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干嘛啊?」 顾意嗯了声,他想知道,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薛家家大业大,也只有国外因为手不够长,才会难找。 她们离开顾意工作室后,去酒店接黎梨和曾静,一起前往平台。青台门口已经拉了警戒线,不许闲杂人等进去。服装展的票已经几乎售空,意外地受欢迎。顾意本以为这种小众圈子,不会太受大众关注。 大概是因为宣传的噱头是关于爱情,世人总是对爱情二字格外关注,爱情电影、爱情小说…… 有些观众甚至从别处赶来,已经在附近的咖啡馆和餐厅落座,等待开始。因此附近这一片的生意跟着很好。 沈若若收回视线,笑着调侃:「小意,你要火了。」 顾意勾唇,她知道这一切是因为薛倦花了大价钱宣传,推广推到最显眼的地方。 她们前脚下车,薛倦后脚从公司过来。 「小意。」他远远地和她打招唿,脸上一层笑意,走近了又和她们仨微笑点头招唿。这个样子的薛倦仍然很陌生,她们尴尬地笑了笑,跟着顾意一起进去。 后台已经很多人在忙,小胡也在,她是这一次的总负责人,见顾意过来,连忙放下那些琐事过来招唿她。 「薛太太,您先坐,化妆师……」她的服装展,肯定穿的是自己做的衣服,才更合气氛。模特已经排练过几次,给顾意留的衣服是她自己选定的。起初小胡说,要她穿那套萤火虫。顾意不肯,最后挑了一件和薛倦最没关系的。 一件菸灰色的晚礼服,名为【未晚】。她记得设计的灵感来自于有一天晚上,和沈若若她们散步,抬头一看看见将晚未晚的天色,掺着几缕夕阳未燃尽的气息,月亮刚出来,很美。 所以衣服整体是菸灰色,以淡黄色绣了一道弯月在裙身上,盖上层层叠叠的纱,好似那一天的夜色。而上身挑染了丝丝缕缕的橙色,很漂亮。 和爱情没有关系,只和生活、和美有关。 这套礼服的裙摆太大,顾意一个人搞不定,好在有沈若若她们帮忙。出来的时候,薛倦不由睁大了眼睛。 今天晚上的顾意好美。 他不由放轻了唿吸,露出一个笑容:「小意,今晚的你很美。」 沈若若她们捧着裙摆,让顾意坐下,化妆师给她做造型。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服装展开始。顾意和沈若若她们先坐在楼上的贵宾席等,听着主持人介绍顾意。 这种介绍当然要夸大一些,她们听得吹到过分的时候,就彼此笑起来,调侃一番。还和以前一样。 主持人介绍完,就是走秀展示环节。美美的模特穿着美美的裙子,一件件地从顾意面前走过去。她仿佛也重新走了一遍少女时代。 第39章 .插pter 39「我们离婚吧。…… 少女时代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不需要为金钱烦恼,也不需要为成绩烦恼。他们俩从不要求顾意做好好学生,成绩跻身上层,对于顾意更是宽松放养。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们俩从没有对不起顾意,也没有任何一点愧做父母。所以顾家出事,请她回家来做的事,也只是「见一见那个人。」 第64页 顾意享受做女儿的好处,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付出。所以她从未想过,拒绝那场联姻。 这话已经想远。 少女时代唯一的烦恼,只有薛倦。为一个人牵动所有心肠,爱恨大过天。 十六岁的时候觉得二十四岁的人真的好老,不敢想像自己二十四岁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会有一事无成吗? 当这么想的时候,其实意味着,对「二十四岁一事无成」充满优越感。大抵觉得,自己的二十四岁一定什么都有,爱□□业,过得滋润又丰收。 后来她二十四岁,却躲在德国的角落,连镜子都不敢照。 十六岁的时候,也兴致勃勃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拿下薛倦,成为薛太太,和他生儿育女,成为人生赢家。她那时对人生赢家的定义很狭窄,无非是做成了全部想做的事。 十六岁的时候,还想着梦想办服装展,万人瞩目,被人喜爱夸赞。 就像眼前这一刻。 她被工作人员带去后台准备,在主持人讲完的那一刻走出去,接受灯光和注目礼。灯光打在身上的时候,原本狂跳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顾意扫视台下,竟有一刻觉得自己游移在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大家好,我是顾意……」 很官方的一些话,说起自己这个人,说起自己如何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如何做那些服装,如何有的灵感。她不是没有准备过,曾经打过无数腹稿,要如何介绍自己,以一种骄傲的自矜的态度,介绍自己如何会有今天的成就。 但在这一刻,全都不适用。 因为她还没有什么成就,配得上骄傲两个字。这一切都是他用钱砸出来的,真正认识顾意的人,在今天这场展会里,大概屈指可数。 除此之外,原本还想说,能有今天的成就,和她的爱情脱不开关系。但此刻,她感谢的却是生活和自然,万事万物的美丽造就一切的灵感。 薛倦在台下沉默,眼神一点点被那些灯光染成悲伤失落。 她以前说过的:阿倦,我以后拿了奖,记者採访我有什么想说的,我一定会说感谢薛倦给我灵感的。 顾意歪头,眼神狡黠,这样大家就都会知道,你和我,我们是一起的。他们就会说,那个大设计师,和薛氏集团的总裁…… 她挑眉。 要一点一点把碎掉的东西补回来,原来竟这样难。 台上的音乐还在响,掌声雷动的时候,薛倦抬眼,望见顾意鞠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今晚的灯光,很亮,笑容不是很绽放,但足够明烈。 他打起精神,他送礼物,本来也不是希望她给予什么回报。他只是不想看见那个一蹶不振的顾意,向日葵不再朝着太阳怎么可以? 她本该是热烈又蓬勃的玫瑰。 顾意一步步抱着裙子走下舞台,那一刻,她好像重新拥有实感。脚下的高跟鞋一步步踩在地砖上,也像踩在她自己心里。 她唿出一口气,脑子里原本想着无数的事,但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白。 这种空白不是迷茫,反而像是混沌破晓的指引。 薛倦朝她走近,一步一步,二人停在后台的走廊里。头上的led灯管亮得晃眼,谁也没说话,薛倦走近她,接过她繁复的裙摆。 恍惚中,顾意似乎朝他笑了笑。 笑容转瞬即逝,快到薛倦以为是错觉。但他知道不是,小意就是对他笑了。 心跳砰砰砰砰,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仿佛暗夜窥见曙光。 那一点光,仿佛就在眼前了。 这个念头让薛倦感到振奋。 沈若若她们也赶过来,在顾意回来的路上迎接她,拥抱是最好的话语,胜过千言万语。 【萤火虫】服装展圆满收场,临走之前,顾意去和所有工作人员道了谢,目送他们都离开之后,又给沈若若她们几个打车,送她们走。 黎梨和曾静是明天早上的飞机,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意一个个拥抱她们,送她们上计程车。 「下次我去找你们玩。」顾意挥手告别,送走最后离开的沈若若。 城市的午夜钟声准点敲响,盪过棠江江面,泛起层层涟漪。繁华褪去,只剩下阒寂无声的夜。 顾意后退几步,退到马路前面,抬头望了一眼青台,深吸一口气。薛倦在身后等着,不由地欣慰一笑,「我让陈姨温了鸡汤在家里,回家可以喝。」 顾意转过头来,笑意慢慢地融化在夜色里,她左手点了点胯侧,似乎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上车。 薛倦自觉要坐副驾驶,被顾意叫住,「坐后边,好吗?」 她语气温柔,好似这轻柔的风。 薛倦受宠若惊,转进后座,与顾意并肩而坐。司机发动车子,顾意把车窗玻璃降下来,温热的风跑进来,穿过她的脖子。 顾意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薛倦想,她要走出阴霾了,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他也这样希望。她人生的列车上,有一大半的风景都是梦想,和他绑定的梦想。 无论如何,在找回了梦想之后,也会慢慢找回他吧。 他这样以为。 车子驶过繁华街道,霓虹灯兀自亮着,不管夜多么长。这一刻是这么的美好,薛倦忽然觉得口干,他动了动手指,想靠近顾意的手。 第65页 想握一握她的手。 在肌肤相亲里,传递这一刻的温度,也传递这一刻的喜悦。 他这样的喜悦,以为那是全新的和从前一样的人生。 指尖近到只差一毫米吧,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但就差一毫米了,就差一毫米他就能握住小意的手了。 戛然而止。 风也戛然而止。 顾意睁开眼,转过头,忽然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动作。薛倦心跟着她落下的尾音上升,好像飞上天,好像今夜挂在云层里的不是月亮,是他的心。 他不知道顾意要说什么,但下意识地觉得,她要说的话是值得期待的,所以心里的红色气球极速地膨胀。 然后砰地爆炸了。 「我们离婚吧。」她这么说着。 天上的云层好像一剎那聚拢,遮住了月亮,原本还喧嚣的风也停止了,何时停止的呢? 他的猜测和预感没有一点错,顾意要走出阴霾,迎接阳光了。但是,她要抛弃他了。 她要一个人走出去了,从这场旷日持久的幻梦里。 薛倦不能接受。 她凭什么?怎么能够?把明明灌注了半生心血的梦丢掉呢? 他们的手心里攥着十五年相同的岁月,点点滴滴的光阴。他以前不想要的,可是她总要塞给他,不顾他的意愿,从那些一声声的早安,从那些亲昵的从不计较的甜腻话语里。 现在他拼了命地想抓住,拼了命想让这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而顾意却要毫不挣扎地松开手,让风带走这一切。 「不可能!」薛倦手指攥成拳头,现在离她的指尖有五厘米了,而风趁机流淌其中。 「我不同意。」薛倦斩钉截铁,话说得太重,甚至感觉磕到自己的牙齿,咬破了舌头。血腥味瀰漫其中,疼痛感瞬间刺激着他的天灵盖。 他从没有这样清醒过,但真希望这一刻是他那八百个日夜里的幻梦,一睁眼就会醒。 舌根的疼痛不停地提醒他,这是真实。 顾意看着他激动到颤抖的眼睛,抿唇不语片刻。但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正如从前无数次他所做的那样的残忍。 「这些日子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所以,我不是在和你闹脾气,也不是发泄什么。你可以理解为,我认命了。」认命把那件事归咎为一个意外,她只是命运选中的一个不幸之人,认命把他从一个和别人不同的人,转变成一个换成别人也一样的人。 正如她今晚穿的那条裙子的名字,未晚。 将晚未晚的时候,就是此刻,就是最好的时候。还未晚,就值得再努力一下。 薛倦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正因为知道,他才无法接受。他更宁愿这是她在闹脾气,她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她在折磨他,那才好。 因为等她闹完脾气,发泄完了,折磨完了,他们还会有明天共枕而醒的时候。可是越认真的时候,越表明没有挽回的余地。 今天公司忙,为了抽空早点过来,薛倦甚至没顾得上午饭,此刻胃中空空,叫嚣着它的不满。泛着酸意的阵痛从胃里往上涌,腹部也跟着一阵阵紧绷的绞痛。 他强撑着,近乎威胁:「你不能这么做,顾家……」还需要她,也需要他。 顾意打断他:「我知道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不是吗?」她看着薛倦,眼睛还是那么明润。 她明明也信任他的啊,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薛倦声音跟着这痛感颤抖,如同强弩之末的强调,还透着些可怜:「反正不行,我不要。小意你只是情绪有些激动,我知道,回去睡一觉,好吗?明天我们再聊这件事。」 顾意看着他这样,将话咽了回去,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棠江上波光粼粼,映照着万家灯火,没有月亮。 第40章 .插pter 40她一点也不信他…… 陈姨年纪大了,睡得早,晚上七八点就收到薛先生的消息,让她做一锅鸡汤温着,等他们回来喝。 回到别墅,鸡汤还在锅里热着。薛倦自觉地拿碗盛,问顾意要不要喝。顾意今晚心情不错,她回国之后,这是心情最好的一个晚上。 客厅里那个仿古的挂钟滴滴答答,墙上挂的画却是真迹,顾意扫视一圈,心有些飘。她摇头,拒绝薛倦。 「不用了,你喝吧。」她觉得自己此刻很精神,不想睡觉,甚至想起来走一走。 薛倦把青花小碗放在厨房与餐厅之间的案台上,游说:「晚上累了这么久,不会觉得饿吗?喝一碗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让顾意留在客厅里,总觉得离开他的视线以后,顾意就会从此消失。像电影里那样。 顾意沉思几秒,还是妥协。 薛倦端来两碗鸡汤,各自坐着,深夜只有钟声在响。像灰姑娘的舞会散场之后的平静。 鸡汤甜丝丝的,顾意吃到红枣和枸杞,从上次她说喜欢之后,陈姨经常做。她舀起一颗红枣,咬破它,红枣已经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她简单地剥离出枣核,吐在手边的骨碟上。 她一心二用,已经在计划以后。离开薛倦以后。 事实上,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计划。前面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事到如今,终于能把话说开。 如果换成别人,她大概会接受名存实亡的婚姻,婚姻做遮羞布,各自玩各自的。但这个人是薛倦,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他的为人,至少在非感情方面来说,还算信得过。 第66页 所以她选择直说。 因为她一心二用,所以没办法三用发现对面的薛倦从始至终没有喝过一口鸡汤,他在安静地坐着,看着顾意。 直到内心的不安渐渐褪去,自欺欺人曾经是他所不耻的一个成语。事到如今,却成为一剂良药。 他可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当说服自己相信,就能真的相信。 薛倦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去,他才终于抬手拿起勺子尝了第一口汤。喝药的时候势必要发出一点声音,好像那才是对一碗汤的尊重。 顾意很快喝完,脚步轻盈上楼,「我去洗澡了。」 她难得主动和他说什么,薛倦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 许久之后,已经过了一点,钟声显得更为寂寥的时候。他终于把汤喝完,明明此前胃那么叫嚣,但真喝进东西的那一刻,却表现出一种反感。 看着两只空碗,薛倦起身进厨房。这些事其实一直是阿姨做,到今天为止,这是他第一次洗碗。 水龙头里的水喷溅而出,打湿两只青花小碗,油花漂浮一层。薛倦愣住,挤出一些洗洁精,看着泡泡冒出来。 把一只脏污的碗洗干净,很解压。 他洗干净手,擦去手上水渍,终于觉得平静。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顾意已经睡下。她终于将眉头舒展开,大抵梦里终于是甜甜的。 薛倦再一次缓缓靠近她,从背后拥住人,这一回用了些力气。他甚至像狠狠收紧手臂,将她揉进自己骨血,但克制着没把人吵醒。 第二天,一切如常。他起得比顾意早,简单吃了个早餐,打好领带去公司。 这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只是出门的时候一路红灯,让人隐隐不安。 - 回来的时候,一眼看见沙发上的顾意,如果没有她脚边的行李箱,那就能称之为完美。 薛倦嘆气,有些颓然地在她对面坐下,不想抬起头来。他就知道,凭他了解的那个顾意,一定会是这样。 那片刻的平静才是一场幻梦罢了。 「我同你讲过了,我不是在和你闹脾气,也不是为别的什么。我无比地认真,像我曾经喜欢你那么认真。」 认真地提分开。 尽管这场在一起的梦又短,又不够尽兴。甚至都不算在一起,只是他单方面把人绑在自己枕边,像绑架一只心不甘情不愿的猫。 「薛倦,正因为我曾经很喜欢你,我才要说,不要这样浪费时间了。」 碎掉的镜子只会照出彼此的满脸碎玻璃,即便用玫瑰花装裱,也挡不住裂缝里日积月累的灰尘。 她久违地找出那枚自己亲手做的戒指,轻轻地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像世界破碎的声音。 薛倦兀自强撑着,「不行。」 反正不行。 天空好广,世界好大,连风筝线都放了手,一定会就此失去。 「你要去做什么?出去旅行?或者是採风?都可以,你要走多久,一个月?三个月?甚至是半年,也可以。只需要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不会拦着你,小意。」薛倦抬起头来,眼神里隐隐写着倔强。 那点倔强又一点一点破碎,「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我们的婚姻会影响你什么吗?」 顾意点头:「会。会浪费时间。」 「我觉得我浪费了好多的时间,不想再浪费时间。」顾意斩钉截铁。 「哪里浪费时间?或者说,因为你爱上别人了?是那个姓孟的,还是盛寞?」薛倦实在不想这么说,可是他想不到别的答案。 顾意却陡然起身,皱着眉头:「我的人生除了爱上一个人以外,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她明明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白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顾意伸手抽出行李箱的拉杆,她习惯来去轻便,所以行李箱很小,只带了她的电脑和必要证件。 临走之前,「也许你也可以好好想想,我觉得你没有那么放不下我。」 她一点也不信他迟来的爱,这是报应。 报復他曾经铁石心肠,冷漠皱眉,认为心动耶只是一点。报復他没把顾意放在第一位,最好是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所以当时没有选择带她走。 假如重新来一次,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沖向她。别人受伤他会受良心谴责,但现在,是挖心。 在他的人生里,完全无法将顾意这个人剥离。她简直在他生命里扎根,盘根错节。 根总是长在暗处的,看不见就会以为不重要,现在都是报应。 顾意拉动行李箱,薛倦抬头看她,她好洒脱。她一直这样洒脱,明烈的人好像都是这样,爱恨分明。 怎么会连恨都没有呢?他不是毁了她的梦想吗?怎么能释然呢? 薛倦忽然起身,抓住顾意手腕,将她带回沙发上。顾意惊唿一声,被他堵住唇舌,动作有些粗暴地扯开雪纺上衣的衣领。 顾意有些惊慌地看他,薛倦避开她的视线,温热的唇从她下巴游到锁骨。 「是不是我现在做下去,你就会恨我?小意。」 他的人生就失败到这种程度吗?白茫茫一片,能拿来留住她的东西寥寥可数。 薛倦恍然发觉,如果不是顾意坚持,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多交集。所以她一退却,高楼就塌了。 第67页 「会,我会恨你一辈子。」顾意缓缓回答他的问题,「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是个强^奸犯。」 薛倦陡然停住所有动作,慢慢坐起身来。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烂人,可偏偏他是。 顾意理了理自己衣襟,长嘆一声,起身。临走前,又想起什么,把家里的钥匙留在了玄关的柜子里。门锁咔哒一声,室内归于沉寂。 薛倦闭上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那种一阵一阵的疼痛感捲土重来,比昨天夜里更可怕。他几乎脱力,陷进沙发深处。 汗涔涔里,余光瞥见自己无名指的戒指,和玻璃茶几上的另一枚戒指。 人在太年轻的时候太过顺遂,不会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枚做工笨拙的戒指?是一声声早安晚安?还是一份本可以拥有,却再也抓不住的爱情? 甚至于此刻总结起来,也不过这么些字句。 这些字句轻飘飘地落满了他的人生长河,密不透风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在溺水,跌落进沙发里,蜷缩成一团。据说缩成一团是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因为在母亲肚子里就是这个姿势。 薛倦慢慢地缩成一团,直到意识一点点混沌过去。 - 客厅里的钟忽然不响,有一瞬薛倦无法分辨自己在哪儿。他头髮被汗透湿,整个人无比地狼狈,慢慢地翻身,踩在地毯上。 那个挂钟大概是出了故障,真的不再响。失去了这一点声响,这座大房子瞬间变得安静,甚至是沉寂。 陈姨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看他这么狼狈,操着一口苏城口音问他:「先生,您没事吧?」 薛倦撑着额角,摇头。 「没事。」嗓音却如同磨砂纸磨过,「我想睡一觉,陈姨,你别叫我。」 他踉跄了一下起身,陈姨看得胆战心惊,伸手要扶,却被他摆手。薛倦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几次差点踩空台阶。 推开卧室的门,摸索到床边躺下,盖上被子。虽然被窝是冷的,但好像还有小意的味道。 薛倦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 顾意离开别墅之后,径直坐上了上午订好的飞机票。机票由棠城飞往海城,十一岁以前,她住在海城。 很久没回去过,下飞机的时候,嗅到久违又陌生的味道。有些熟悉的口音,司机问她要去哪儿,顾意回神,报出酒店名字。 抵达酒店,顾意放倒行李箱,取出自己的画本,一塌煳涂的设计稿赫然在目。她嘶了声,不急不缓地点了瓶红酒,坐在落地窗前,思索该如何下笔。 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好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顾意深吸一口气,被手边的手机吵到,打开消息,发现竟然是孟循礼。 第41章 .插pter 41假如时间可以永…… 孟循礼破天荒给她发了一个视频,顾意诧异点开,是他唱的《斯德哥尔摩情人》完整版。看得出来认真练习过,唱得比那天随心唱的要状态好很多。 但她不过随口一句,孟循礼好像有点太上心了。 顾意想起薛倦揣测的那些,不由皱眉。她不算很敏感的人,以前更迟钝,现在敏感不少,直觉有些不好。 她把孟循礼当一个很远的朋友,并不想失去。只好暗暗想,兴许是她想多了。喜欢她的人虽多,也不是没有猜测错的时候。 她退出视频,点开对话框回覆:很好听,难为你还记得姐姐的话。 这种时候倘若改变什么语气,倒显得很刻意。 回完这一句,顾意扔下手机,将一头海藻般的长髮随意扎成马尾,后知后觉地肚子饿起来。手机刚被她随手扔去床头,要看时间,只好又妥协去床头捞回手机。 晚上九点。该吃晚饭了。 她有些倦怠,不愿意出门,决定叫外卖。外卖软体里随意逛了一圈,兴致缺缺,对什么都没胃口,最后挑了一家图标很好看的店,点了两个东西吃。 退出来,又看见孟循礼的消息。 「在听完了你的故事之后,是否可以礼尚往来,也听一听我的故事。」 「可以。」顾意回復,以为他要在微信里说。 没想到孟循礼问她有没有空,能不能见一面。她如实回答自己行踪,已经不在棠城,短时间内也许都不会回棠城。 孟循礼显然很诧异,回了条语音,问她怎么回事,是出去玩吗? 事实上,算玩也不算,只是想离开棠城一段时间,想出来所以出来了。她对自己重新捡起梦想有种隐隐的骄傲,因此充满了表达欲,没忍住和他说起。 孟循礼大概不理解,她出门和她拾起梦想有什么关联。 顾意觉得这话一时半会讲不清楚,转移话题,「下次吧,回来的时候听你讲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好的坏的。 孟循礼未置可否,也不再有所回復。 顾意和沈若若交代行踪,又与她闲聊几句,很快她叫的外卖抵达楼下。她下楼去取。 外卖只能送到前台,顾意想着不远,随意穿了酒店的拖鞋下楼。她住在十五楼的总统套房,电梯直达一楼大厅,电梯在前台右手边,除了她的,还有另几个外卖,一起放在角落。 包装精美,但没写明什么东西,害顾意一顿好找,一个个标籤条翻过去。终于找到自己的那份,是一份海城家常菜。 第68页 盛寞起初只是扫到那个背影,觉得眼熟,但随后否决。她不应该在这里。 只是临走之前,又想知道是不是,盛寞靠近,越觉得像顾意。 他脸上笑意更甚,等待她转身的神情。 大概是惊慌,带点戒备。 顾意转过头,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差点没被吓死。她拍着心口,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在这儿?」顾意唿出一口气。 盛寞笑问:「这不是我问你的吗?你不是在棠城吗?怎么在海城?」 顾意拎着外卖袋子,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我想去哪儿就哪儿,我没有腿吗?不会走吗?」一个你很烦的眼神。 盛寞笑意更甚,以为她和薛倦一起,看向她手中的外卖,笑意又一拢,「他就让你吃外卖?」 「谁?」顾意一愣,才反应过来,眉头微压,不知道要不要说自己一个人。假如说,又怕他纠缠不休。 她摸不准孟循礼的心思,也摸不准盛寞。但孟循礼至少不会烦人,而盛寞则很很不清楚分寸。 她想了想,说:「又不关你的事。我想吃就吃。」 说完转身就走,一点余地不留。还和以前一样刺稜稜的。 但玫瑰总是刺稜稜的,才有味道。盛寞失笑,上了另一边的电梯。 电梯往上走,数字跳动,盛寞忽然后悔,应该和她挤同一部电梯。 那天的话不是故弄玄虚,那天在派出所,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更早的时候,是在去义大利的飞机上。顾意才十七岁吧,看起来就很小,还扎着马尾,和他邻座。 在飞机上,盛寞只记得她手很好看。除此之外,倒没别的印象。 因为顾意全程戴着眼罩在睡觉,只有手搭在扶手上,离他很近。下飞机的时候,顾意走在他前面,侧头夹着手机,似乎有些焦急,嘴里念叨着「怎么不接电话」。 表情很娇俏,盛寞一眼就觉得她在给男朋友打电话。他有个堂妹,也年纪轻轻已经交男朋友,爱得死去活来似的,成天被老师打电话叫家长喝茶。盛寞想起堂妹,一时走神,没小心与顾意撞了一下。 她大概心情很差,语气不善,埋怨了一句。 初印象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姑娘。 没想到住的酒店也在一起,就在隔壁,顾意还以为他是跟踪狂,又怼了两句。直到盛寞拿出隔壁房间的房卡,顾意脸红起来。 盛寞挑眉,也没当回事。 两个小时后,他的房门被人敲响。顾意过来道歉,说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对他态度很差,向他说对不起。 盛寞从回忆里回神,那天在派出所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其实除了那两面,后来还见过一次,盛寞去看了那场比赛,看见顾意得奖,以及得奖之后的发言,再给人打电话。 盛寞出神,一晃,都快十年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盛寞走出来,一抬头,看见正在门口掏房卡的顾意。 他这下轻笑出声,快步走近,叫了声「顾意」。顾意愣住,扭头看他,听见他说:「这回我可没有跟踪你。」 顾意一愣,房卡正好刷开房门。她进了门,合上,却在想盛寞的话。 总觉得别有深意,又记起他上次的话,所以他们真的见过是吗?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马上就要抓住真相,但偏偏从指缝里熘走。顾意撇嘴,决定先吃饭,其余一切都稍后再说。 棠城习惯吃辣,海城口味却总偏甜,顾意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甚至产生疑惑,她小时候真的在这里生活过吗?假如有过记忆,应该能唤醒才是?怎么会这么陌生? 看着那几碗还剩下一大半的菜,顾意只觉得腻得发慌。 - 薛倦一觉睡到凌晨才醒,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什么时间。但有个念头格外清晰,顾意要和他离婚,不愿意再浪费时间。 起来的时候正凌晨三点,一身的汗黏煳煳的,很不舒服。他洗了个澡,觉得清醒了不少,但空空如也的胃却又叫嚣起来。好在陈姨睡前给他热了菜在,薛倦取出来,食无味地吃着东西,只觉得自己在生存。 顾意让他冷静想想,不管想一天还是想十天,他都不会想同意的。 过去的两年,他每一天都在想这件事。因为想念顾意真的很痛苦,所以时常会剖析自己,是否真的爱顾意?好像能剖析出不爱的话,就能减缓这种痛苦。 但一点也没有,反而更剖析,更觉得他错得离谱。他明明就很在意顾意。 这是很早就已经实践得出的答案,现在再让他想,也只会是同样的答案。 陈姨的手艺很好,但薛倦仿佛失去味觉,无法分辨它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只是机械地塞进口中,填满胃。直到胃不再叫嚣。 冷静两天也好,也许过两天,小意就会回心转意。薛倦这样自我安慰。 尽管他知道,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顾意做了决定的事,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不是特别会照顾自己的人,薛倦忽然想到这一点,想给她发一些叮嘱。可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她应该睡了。 何况他似乎也并不能很好地照顾一个人。 薛倦起身,目光看见那个坏掉的钟,它的时间还停在下午五点。 好像永远地凝固。 第69页 假如时间可以永远地凝固,凝固在他们最好的时候,该多好呢? 三点之后再睡不着,薛倦索性去处理公司事务,直到第二天。公司这两天也特别地忙起来,秘书都快累瘫,没想到薛总还要主动把工作都揽到一天。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只有两年前他见过。 他直觉薛总又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他该管的,他也不好开口问,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仅他自己会把身体搞垮,他们这些打工人也会撑不住。秘书委婉地给薛董打了电话,向他提了一嘴。 薛中泽得知消息后,并未置可否,挂了电话后,面色凝重,看向何晴。何晴正在做瑜伽,薛中泽说:「你给小倦打个电话吧,他的秘书说,他最近死命工作。」 何晴有些诧异,还是打给薛倦。没说秘书的事,只问他最近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吃顿饭。薛倦看了眼手边的工作,摇头拒绝。 何晴又问:「那小意呢?也挺久没见了,我约她吃饭好不好?」 薛倦一愣,语气紧绷:「小意她最近出去玩了,可能也不行。等她回来吧,妈妈。」 何晴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上一次看小意和他的相处,还以为他们关系缓和不少。毕竟小意打小就喜欢他。上回又轰轰烈烈搞了个服装展给小意,应该也和好了啊。 今天听薛倦这么说,就知道还没有。 何晴嘆气,忍不住劝说:「儿子啊,你从小就这么闷闷的,什么话都不说。你要哄人家的,要说出来,好不好?你爱她,你喜欢她,你得表达,送她礼物,说甜言蜜语,女孩子都很吃这些的。小意她从小就喜欢你,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肯定没用心。」 薛倦沉默许久,只说:「我知道了,妈。」 第42章 .插pter 42像一阵风,仿佛…… 何晴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明白,挂了电话也只能嘆息,和薛中泽抱怨:「中泽,你说怪不怪,我们俩哪有这么闷?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不解风情的孩子呢?」 薛中泽搂住妻子,「谁知道呢,孩子有自己的个性。」 何晴忍不住又抬起头,不放心地说:「不行,我要再叮嘱他两句,他肯定惹小意生气了。我说我要约小意吃饭,他支支吾吾……」 薛中泽把人按住,「老婆,孩子的事就让他们去解决吧,小倦都快奔三的人了,他自己能处理好。」 何晴将信将疑,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薛倦做什么都可以优秀,但在感情上真不行。 「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何晴不过随口一句感慨,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 顾意定了半个月酒店,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出门去海城逛玩。她对海城的记忆已经很模煳,尤其是海城这种国际大都市,一年一个样,这些年发展迅勐,早就不是当年的海城。 她循着记忆去找以前住的地方,发现和她记忆中一点也不一样,周边的一切都变了,拆的拆,建的建,行色匆匆的人。她有些感慨,好像自己的某一部分人生也变得空荡。 人的一辈子原来是由记忆组成的,失去了记忆,好像就虚度了光阴。 顾意随意找了个公交车站上车,她看了眼站牌的名字,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儿,投了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周边景色掠过。 那些草木楼阁一幕幕飞过去,她心里冒出个念头,假如这时候有个相机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驱使着顾意。顾意就近下车,去找了家数码店,现场购买了一个相机。她一直是这样随性的人,东西不必要带太多,出门一定要轻松,假如缺什么,再去购置。 顾家有相机,但她摆弄不多,当场买完之后,凭着感觉带着相机出门,走走停停,遇见好看的舒服的令人会心一笑的场景,就按快门拍下。 一天下来,拍了五六百张照片。 倘若按照摄影的准则,五六百张照片里大多数是废片,但顾意觉得很开心。 她好像很久没得到过这种简单的,随性的快乐。 走累了,就找一家装修合心意的店进去点杯喝的,休息好了,再继续走走逛逛。 回到酒店,她继续修改她的设计稿。 关于复杂的、不纯粹的爱情。 她给这个作品取了个名字,月色。 正如夏目漱石那一句很经典的,今晚的月色真美。 因为看月亮的时候,其实正是爱情滋生碰撞。或许它产生于月亮,或许它催生于昏黄路灯下的交叠长影,或许它出自于温柔的夜风。 她自信这将是她最好的作品。 一个关于爱情的,却在她放下爱情之后,出现的作品。 这不是不合时宜,倒更像是阅尽千帆。 她终于磨出了一个雏形,她是主做礼服的,「月色」自然也是一件礼服。她的主题基调是淡粉色,用上弯月的元素。 之所以不用满月,是为了贴合「不纯粹的、凌乱甚至骯脏的感情」,月的阴晴圆缺好像被赋予悲欢离合之意,满月总意味着团圆和圆满,而缺月则意味着遗憾。但缺月同样可以月色很美,月色只是一个代名词。 正如,今天在花店里见到一支红色玫瑰,花很美,很想送你。花只是个引子,因为想见你。 顾意咬着笔帽,勾勒出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落地窗的窗帘没拉,她沉浸于其中,甚至未曾发觉天早黑了,忘了自己开过灯。 第70页 脑子似乎飞速运转过头,一放下笔就进入休息期,钝钝地思考着,先洗澡,还是先叫个东西吃。十分钟后,还是决定先叫个东西吃。 距离上一顿的下午茶,已经过去七个小时,此刻的胃叫嚣着。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乏力,心慌,这是饿过头的表现。 本想认真从外卖软体里挑一个东西吃,可到后面手都在颤抖,顾意觉得再不吃点什么,她会饿死。她放弃叫外卖,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询问他们的餐厅是否还营业。 得知餐厅关门,仿佛失去救命稻草。顾意啧了声,认命地去找手机。 才刚摸到手机,便听见有人敲门。 她诧异,对酒店的安保还算放心,迟疑着打开门缝,没开安全锁。看见盛寞带着笑意的脸,盛寞向她发出诚挚邀请,「顾小姐,吃晚饭了吗?我叫了不少东西,一个人估计吃不完。」 顾意对他印象不好,犹豫片刻,可实在太饿了,面对近在咫尺的食物诱惑,还是屈服。 她取下安全锁,带上手机和盛寞去了他房间。锁咔哒一声,顾意眼皮跟着一跳,看向他桌上的盛宴。 食物香气飘进她鼻腔,她拉开椅子坐下,决定放下自己的成见半小时,抬头和他道谢。 盛寞诚心吓她,「顾小姐,孤男寡女进了我房间……」 顾意正要吃东西,一下呛到。辛辣刺激一下冲上天灵盖,顾意咳嗽不止,眼角涌出泪花,抬头看人。 盛寞没想到她吃这么急,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快喝口水,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水没开封,顾意拧开,勐灌了半瓶。 手边的电话嗡嗡震动,显示薛倦。 盛寞与她同时看过去。他几乎可以确定,顾意是一个人出的门。他们吵架了吗? 顾意没有接的想法,盛寞也看出来了,他不介意帮她一把,掐掉电话。 盛寞开玩笑说:「不会我挂了这通电话之后,他就从棠城连夜追来海城吧。」 顾意缓了缓,未置可否,只是吃东西。心里却在想,也未必不可能。 假如他要做一件事,他是能这样。但他想做的事,与她,也未必在同一阵营。 顾意饱餐一顿,优雅地擦去嘴角食物残渣,再次和他道谢,「谢谢款待,我走了。」 盛寞没挽留,看她背影像猫一样,出了门。 顾意吃得太放纵,后半夜撑着,睡不着。在房间里做了半个小时瑜伽,好容易忙活完,时间悄无声息到了凌晨一点。 可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因为太兴奋。她对梦想的热爱,一点不比对薛倦差。可惜好像每个人都觉得,薛倦凌驾在她的梦想之上。 迷迷煳煳睡过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 恍惚间听见有人敲门,顾意疑心是自己幻觉,没有搭理。但很快又再次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就在她门口。 她以为是盛寞恶作剧,带着一身昏沉睡意打开门,正要开口骂人,「盛寞……」 走廊里的声控灯早亮了一路,柔软地毯装着一路风尘僕僕,像一阵风,仿佛还裹挟着棠城的夜色,将她紧紧抱住。 她支起的手慢慢垂在身侧,只觉得走廊的灯太过晃眼。 「小意,我想过了,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还有好多的话没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我特别后悔,特别想你。无数个午夜梦境,都在后悔,我怎么就没好好珍惜你呢?怎么就……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能接受分开。」他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紧绷发涩。 哪怕是两截只有丝连着的断藕,也想留住她。 「不要分开,好不好?我可以等,哪怕你真的不爱我了,我们可以等到你以后找到那个对你很好的人的时候,再离婚,行不行?假如……真有那么一个人,他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你也愿意……我绝不阻止你。」薛倦用了好大力气才说完这一句。 第43章 .插pter 43恨是多么浓墨重…… 他收紧手臂,期待着顾意的回应。或者说,也害怕她的回应。 期待的是yes,害怕的是no。 凌晨三四点,万籁俱寂,好像连灯光亮着也有声音。他觉得自己很无耻,薛倦曾经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一切都要为自己那点爱情让步,为了所谓口中的爱情,把自己的自尊和别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而这种让步总要摆在别人眼前,以此来激发别人的善良或者心软。 这是某种示弱的手段。 顾意推了一下,没推得开,有些为难地说:「很晚了,会吵到别人,进来说好吗?」 倘若这时候把附近的人吵醒,再围观一场热闹,顾意想想就觉得丢人。 薛倦松开手,和她进门,他一晚没睡,胡茬往外冒出些,尽失从前的矜贵气质,只剩下狼狈。一双眼底铺着些红血丝,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着她。 顾意反手关上门,给他倒了杯水后,在沙发上坐下,沉默对峙。 薛倦动作迟缓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抬头与顾意对视,视线一刻不离落在她身上,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顾意嘆了声,薛倦跟着挺直腰背,他知道她要开口。会是什么答案呢? 薛倦盯着她不甚红润的唇,她卸了妆也漂亮,从小天生丽质,皮肤光滑细腻又白皙,只是后来总显得气色不好,不化妆的时候看着像要碎掉的花瓶。 第71页 他们才几天没见,她气色似乎好了些,嘴唇比先前红润不少,可比起一个正常的气色健康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苍白。因为离开他,所以气色好了。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痛,他甩开这个念头。 头髮也有些乱糟糟,大抵是被他吵醒。 薛倦垂下眼睫,忽地道了声歉。 顾意抿唇,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刚才是还有点懵,现在已经全然清醒。 薛倦故意打断她,他忽然又不太想听她回答。 「对不起,我冲动了,我应该早上过来,不该吵醒你睡觉。」她有些轻微的起床气,很烦被人吵醒。 所以,即便她说不,也可以是因为起床气吧。 顾意眉头微压,盯着薛倦,听他说着。 「这两天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睡觉?」他语速很快,又诡异地放慢,生怕被她打断似的。 「吃的呢?有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两天你就住在这里吗?去了哪儿玩呢?」 顾意眉头越来越低,双唇微启,「薛倦。」 一针见血。 薛倦挺直的背嵴重新耷拉下去,眼神一瞬暗淡颓然,好像失去焦点,等待宣判。但两秒后,又重新抬起头来,不死心地说:「小意,我是真的爱你。撇开愧疚和补偿,是纯粹的爱。」 明明是声嘶力竭一般的强调,可他自己都觉得好苍白。 「我这些日子表现得很差对吗?我没有足够关心你,没有告诉你我的心里话,也没有尽到……」他有些慌忙地疏理自己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到某把钥匙。 好像就在眼前了,就差一点就能摸到那把钥匙了。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锁,薛倦总觉得打开那把锁,就好了。毕竟他们之间也有这么长的时间。 顾意闭上眼,长嘆一声,冷静而直白,甚至于残忍,「不好。」 薛倦一瞬失去血色,眼神再次失去焦点,看向顾意。 顾意站起身,背对着他,从沙发边绕过,走到一旁的窗帘前。她抱着胳膊,抿唇低头,在窗帘前转过身,靠着身后的落地窗,同他远远对视。 再次平静地强调:「我不愿意。薛倦,我不愿意。」 房间里的空调风把窗帘角吹得晃动,顾意眯了眯眼,又嘆气,「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在和你置气?我已经认真考虑了很久,我越看你,越觉得我不爱你了。找不到任何一点心动的地方,心如止水。你觉得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为什么要委屈我自己,要做一个有名无实的薛太太,我为什么不选择做顾意,然后再去遇见一个我爱的人。」 她视线落在门口墙边的天花板吊灯开关上,「如果你要用顾家逼我,我无话可说。你知道我没得选。如果你真要那么做,我们之间也是真的没话可说。」 有一瞬间,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无话可说又怎么样?那样她就会对他充满强烈的恨意吧,至少会拥有强烈的感情,至死不能忘。 恨是多么浓墨重彩的感情,或许比爱更长久。 薛倦低下头,讷讷盯着面前茶几上的琉璃杯,觉得自己面目狰狞,「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那我情愿你恨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毫无底气的疯狂。 他知道,假如随便换一个人,她都会选择屈服于现实,随便对方怎么乱搞,只要维持住表面和谐就好。为什么这个人换成他不行呢?何况他根本不会乱搞?他会好好地,无微不至地爱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呢? 顾意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电视柜边的架子上摆着一盆真的鹤望兰,此刻也沉默。沉默的僵持被敲门声打断。薛倦和顾意同时看向门口,在这时刻,这敲门声实在突兀。 顾意起身开门,这回真是盛寞。 盛寞穿了件真丝睡袍,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人,似笑非笑地,「大半夜的,这么热闹啊。」 顾意正烦着,语气不太好,「盛总有什么事?」 盛寞对上薛倦视线,堂而皇之迈进门,倚着墙说:「晚上有点无聊,正好我们有三个人,不如来斗地主?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顾意正要开口,大半夜的,斗什么地主?两个神经病,她只想睡觉。 还没来得及拒绝,盛寞已经反手关上门。 盛寞既然进了门,就不打算再离开,长腿一迈,绕过她身侧,在薛倦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视线交锋,薛倦眸色一凛。 他和小意一直在一起吗?所以小意来了海城?亦或者,是盛寞穷追不捨? 薛倦眼神转动几圈,很是不安。 盛寞有备而来,手中还这么带了副扑克牌,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扑克牌的包装,将牌放在茶几上打乱清洗。 「斗地主,薛总会吗?」 薛倦直直盯着他动作,「会。」 顾意啧了声,「这是我的房间吧?你们想玩,能不能出去,我要睡觉了。」 二人谁也没理会,盛寞洗好牌,给顾意也发了。「玩两把嘛,我猜你今晚也睡不着了。」 顾意语塞,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没好气拿起牌。 盛寞看着薛倦,「薛总,光斗地主也没意思,不如玩些别的?」 「盛总想玩什么?」 「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们也不能玩得太大,毕竟只是消磨时间,假如玩得太大,输了只怕睡不好。就真心话大冒险吧。」 第72页 顾意看着他们俩之间的硝烟味道,已经无语。但看他们俩的架势,不决出高低来,誓不罢休。 盛寞说得对,即便让她去睡觉,她也睡不着,不如玩两把斗地主。 盛寞与薛倦都是聪明人,几乎是轮着输赢,顾意输一半赢一半。 薛倦其实不常玩这些,但他会算牌,第一把他是地主,一个人赢他们俩。 盛寞神色淡然,靠着沙发靠背,一点也不畏惧,「真心话好了,大冒险没什么挑战性。」 薛倦看了眼一旁的顾意:「你喜欢小意吗?」 盛寞笑了声,点头,「喜欢。」 顾意一听这问题就眼皮跳,嘴角沉下。 薛倦也脸色一沉,盛寞仿若未闻,挑衅一般看着薛倦笑。 第二把,风水轮流转,换盛寞赢。 他视线又漫不经心扫向顾意,顾意一看就心慌。 「其实我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 第44章 .插pter 44她最应当要爱顾…… 盛寞的视线从顾意身侧飘过,又落在薛倦身上,他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避讳,而且每一次这么看人的时候,总透出些高傲的气质。在这一点上,他和薛倦能打个平手:看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捏着一张牌角,抵在茶几上转了两圈,沉吟着,「小意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顾意额角一跳,不知道他从哪儿听见的消息,难道是一开始在走廊上? 她看向盛寞,耐心再次削弱。 薛倦长眸微合,接上长达一分钟的沉默,最后痛快地喝了一杯。他无法回答,即便不久之前刚从顾意嘴巴里听见原因,直到此刻,那声音还不停地萦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如蛆附骨一般,令他脚底生寒。 可要让他转述,用自己的嘴说,他做不到。 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好像不说,就相当于不承认。不承认的话。就可以不存在。 这当然不符合世间万物的道理,也不符合自然界发展的规律。这是唯心主义。 但人总会有某些时刻,愿意自欺欺人。 他们的规矩是答不出来就喝酒,酒是刚才给前台打电话让送来的。深更半夜让人送酒来,怎么看都是发疯,所以服务员送东西来的时候,眼神显然震惊,在看见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之后,眼神从震惊变成了骇然。大概是在想,就算是晚上,也不能如此乱来。 此后几把,又是轮流输赢,但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顾意,顾意越听越头疼,忍无可忍的时候,将手上的牌扔在茶几上,克制着怒吼:「够了!你们,现在,立刻,给我滚出我的房间!」 她扬手之时,带倒了那瓶烈酒,瓶子里的酒沿着茶几倾洒而出,淌湿了一桌的扑克牌,而方才她扔的动作太大力,有两张牌飞出茶几,落在了灰棕色地毯上。 她把人推出去,关上门,背抵着门框,心想自己大概是造孽。 茶几上的酒还在往下低落,顾意懒得理,任由它去,跨几步上了柔软大床,将整个人埋进被窝。 大脑放松之后,她几乎陷入昏睡。无梦也无醒,一觉到天明。 睁眼对上熘进来的阳光,顾意还没完全清醒,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里。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恍惚间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发生。 直到打开门,看见薛倦坐在她门口的地毯上。 顾意还被吓了一跳。 他这下真是鬍子拉碴,眼下乌青骇人,眼底红血丝更甚,手搭在膝盖上,抬起头来。 眼神中透出脆弱。 脆弱,脆弱怎么会是属于薛倦的词呢?顾意张了张嘴,开腔:「你怎么还在这儿?」 薛倦撑着墙站起身来,微弓着背,看着顾意,没说话。昨晚他和盛寞一起被轰出来,盛寞挑衅一般朝他笑了笑,还说,薛总,过去的事情应该让他过去。 盛寞回了自己房间,薛倦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她门口蹲下。 他可以去重新开一间房,但是如果守在顾意门口,这又是他卑劣的手段。试图逼她心软。 顾意也的确露出了心软的表情,薛倦微微笑了笑,问她早上想吃什么。他试图抛开一切,抛开他们之间不愉快的谈话,也抛开她所说过的离婚的话,至少让这一刻,属于平和安宁的。 「你在这儿坐一晚上?」顾意皱眉问他。 「嗯。」薛倦轻声地应,「但没关系,我……还好。」 顾意只觉得胸口憋闷,垂下眼睫深吸了口气,「那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薛倦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从前不论如何,顾意都不是这么狠心的人,她明明还露出了心软不忍的表情。 顾意说:「你知道的,我一直有在看心理医生,我以为我要是走出来,你也会替我高兴。」 他是替她高兴,他比谁都乐意看她走出来。可是……走出阴影,为什么会代表着要把他一起抛弃? 这二者,难道不是共存的吗? 他只是……不想这样而已。 「我当然……」 顾意继续说下去:「你回去,好吗?我想自己待着,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我也……不太想见你。」 她转过头,两个人在门口沉默僵持。 走廊里除了他们,再没有旁人,声音仿佛都打了几个转。 薛倦看着她许久,终是应了一声好。 第73页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他转过身,步子很慢,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尽头。顾意视线落在左手边墙面上的一幅仿品画上,久久没回神。 她在酒店吃过早餐后,很快地办理了退房,转订了另一家不知名的酒店。 盛寞还有工作在身,早上出门时看见薛倦在,回来时人已经不在,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何处理。回了房间后,静坐了会儿,又去找顾意。 但敲门没人应,打电话去前台询问,得知她已经退房离开。 - 依誮 这家民宿显然是自己家改建的,隔音不怎么好,房间也不怎么大。顾意放下箱子的那一刻,听见隔壁房间有人拔下充电插头的声音。 她皱眉,祈祷不要遇上你侬我侬的情侣,否则今夜怕是难眠。 好在房间虽小,但没有异味,该有的设施也都齐全。唯一突兀的,是在电视柜下面摆了一个卖安全套的小机关。她把那玩意儿踢到角落,找出睡衣洗澡。 洗完澡后,顾意将头髮随意扎起,坐在飘窗上捧着自己的画本完善细节。但因为薛倦,心又烦起来,好像总差点什么,挠不到痒处。几次涂涂改改,还不如最开始满意。 放下画本,从玻璃看向城市的夜景。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住这种酒店。不初体验还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太大的声音。 顾意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闭上眼。可惜很快,听见隔壁打电话的声音。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 「喂,你什么时候过来啊?」甜滋滋的,一听就知道是和喜欢的人说话。 年轻时候的感情真是一点藏不住,她现在看那些年轻女孩子,真是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啊……好吧,那你继续忙啦。我这边已经到海城了,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也没什么。」隔壁的声音陆续传来。 尽管偷听很不道德,可这话总是自己飘进她耳朵,她只好猜测猜测。 听声音只有十六七岁,话听起来不是男朋友,也许在暧昧期。 「我妈出去逛了,我啊?我今天走累了啊,所以休息休息。」 其实是因为,想和你打电话啊。 顾意扭头,看见玻璃上反映的自己的笑容,脑中忽然闪过另一个灵感,很模煳的。 甜甜的,藏不住,十六岁……几个关键词一闪而过,她急忙去捞自己的画本,拿起笔的时候手还有点颤。 她左手还不太习惯,歪歪扭扭记下几个关键词后,又记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待终于做完,隔壁的电话却也停了。只听见小姑娘的一声嘆息,后半句大概是自言自语,听不真切了。 顾意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十六岁,好遥远。 她放下东西,感觉到有些饿。这民宿不提供吃食,只能叫外卖,或者自己出去吃。 衡量几秒,她拎了包出门。 海城也有一条纵贯全城的江,和棠城很像。或者说,其实中国的城市都有相似之处,遵循着从前依山傍水的传统,人住的地方,总是少不了山山水水的。 马上进入九月中,天气还很炎热。海城的气温比棠城更高,顾意穿着长袖,在路上惹人注目,好几个路人回头。 顾意后背那条疤延伸到手臂上端,所以她从来都以长袖遮挡。 走累休息的时候,接到王瑞芝的电话。王瑞芝今天去薛家找她,原本是做了汤给她送去,没想到得知她不在的消息。并且听家里的阿姨说,离开之前好像和薛倦吵了一架。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给顾意打电话。 但没开门见山问起,只是问:「小意呀,你最近在哪儿玩呀?」 顾意知道瞒不住,但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说,看着江面有一瞬的茫然,「海城。」 王瑞芝一听她说在海城,有些惊讶,「怎么去那儿了呀?」 「就是突然想看看小时候住的地方,所以来了。」 母女俩的对话温馨,王瑞芝又叮嘱了几句,本想询问她和薛倦情况,只是想起什么,又没开口。「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嗯,我知道的,妈妈。」 挂断电话后,顾意却想哭。因为她没找到一点童年的的痕迹,事实上,她都快忘光了自己十岁之前的事情。 她记忆深刻的事,好像都被薛倦占据了。那么她自己呢?她的人生呢? 不管是在国外那两年,还是这两天,她都可以证明,离开薛倦也没什么,不爱他也没什么。 她最应当要爱顾意,其次才应该爱旁人。 夜风迷了眼睛,顾意从包里找出纸巾,擦去眼角的泪花,忍不住地喟嘆。 她在海城待了半个月,再没遇上盛寞。临走之前的第二天,却有工作找上门来。 第45章 .插pter 45证明她过得很好…… 「你们确定,是要找我吗?」 咖啡馆里,下午茶时间,精緻的都市丽人们行色匆匆,门开了又关。顾意从玻璃橱窗看出去,捧着手中的杯子摩挲,收回视线的时候问出这一句。 对面那人带着和谐的微笑,「当然,顾老师,我们是再三考虑之后决定的。您的作品设计很清新,并且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很符合我们的心意。」 昨天晚上临睡之前,顾意收到一封邮件,是一位艺人的工作室发来的消息。坦白说,顾意那时候睡意昏沉, 第一反应是遇见骗子。 第74页 于是当天没有理会,一觉睡醒后,才打开邮件看具体内容。那位明星她也认识,或者说,大多数人都认识,因为她太红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她的海报,此刻她们待的咖啡馆对面的商场大楼就正挂着她的海报,童婧。 童婧十六岁出道,第一部 剧就小有名气,此后一路爆红,至今已经有十四年。明年,就是她出道的第十五年。 这一次她让助理找顾意设计的,正是她十五年时要开的粉丝见面会上要穿的衣服。 顾意在看完邮件之后先是诧异,在确认了真实性之后,诧异转为惊喜,但同时夹杂着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胜任,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再做过任何衣服,连张设计图也没画过。近来那一张,算是第一张,进展缓慢,处处碰壁。 顾意说出自己的担忧,但对方显然并不在意,她转述童婧的话:「没关系,顾老师,我们童老师说了,她相信您可以,也觉得您值得她相信。何况时间上其实很充裕,童老师的粉丝见面会还有一年时间,顾老师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童老师说,您可以先考虑几天,等您想好,可以再联繫我。」 助理留下名片,结了帐后离开咖啡馆。 「顾老师,希望下次再见,是您的好消息。」 助理走后,顾意在咖啡馆里又坐了很久,心里有点乱。一方面,她当然很想做出些成就,假如她能给童婧做出一件惊艷的作品,她立刻会名声大噪,身价上涨。可另一方面,她又很害怕自己无法做出合心意的东西,会摧毁她的全部自信。 人在经歷过漫长的晦暗时光后,要完全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一点也不简单。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比从前好太多,但这一刻,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些变化与惶恐不安。 她的人生在那一刻之后,发生的转变难以忽视。 无病无灾不出大意外地活着,可真好。 假如是以前的顾意,一定不会有一秒钟的犹豫,并且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出色。 但现在的顾意,却会瞻前顾后。 顾意放下杯子,起身离开。 她来海城时箱子空空,走时却装得满满当当,这些日子不知不觉就买了好多东西。路过路边商店时被一眼惊艷的漂亮衣服,想要拍照所以买的相机之类。 清理完,顾意坐在床上长嘆,她扶着自己额头,心想不能带这么多东西走。 可是也不能丢掉,都是她所喜欢的。寄回去吧,顾意想。 填写快递信息的时候,却又犯难。 寄给谁呢? 爸妈?她知道这些日子爸妈一定在为她提心弔胆,猜测她到底发生什么,可她实在不想解释,只好让他们为难几天。 再把东西寄回来,他们为难就要更多。算了。还是寄给沈若若吧。 给沈若若打视频的时候,沈若若过了好久才接,画面一出来,她穿了个浴袍。顾意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得促狭暧昧,也不说穿。 沈若若自己先臊起来,「都是成年人了……哎呀,你别说我呀,怎么啦?」 顾意端着神色:「我可没开口。也没什么事,就是我给你寄点东西,你先帮我保管一下,等我回来找你拿。」 「好啊,这点小事。」 「行,不打扰你春宵一刻了,挂了。」顾意看着手机笑了声,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拎出来,只带了一些很简单的。剩下的都打包好,寄给沈若若。 离开海城那天,买的是上午的票,下午抵达滇南。 滇南,一个传说中很漂亮的地方,但种种原因,顾意竟然一直还没去过。 抵达滇南时正是下午,但天空碧蓝如洗,走在街上仿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这里的一切色彩都像被加强过似的,好明丽。 顾意哇了声,抱着相机拍下了一张天空的照片。 她定的旅馆在一个小巷子里,颇为偏僻,怕她找不到,老闆娘特意开车过来接她。 老闆娘年纪三十出头,还带着自己的儿子。 「谢谢。」顾意把行李箱放上后座的时候,老闆娘的儿子过来帮忙,见她用左手,有些兴奋地和老闆娘说话。 「妈妈,这个姐姐和我一样是左撇子耶。」腔调奶声奶气,带一些本地口音,实在可爱。 顾意被逗笑,老闆娘有些不好意思,教他不可以这样不礼貌。 「没事。」顾意摇头,坐在后座,看着小巷子从她眼前穿过。 这个时间卡在八月和十月之间,稍显冷清。旅馆里的客房大多空着,只有顾意和另几个客人。顾意定的房间在二楼朝阳处,一拉开窗帘,满室的阳光。顾意很满意。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下楼去找东西吃。她以为旅馆不提供吃食,正打算出去,被老闆娘叫住。 「你要出去玩吗?」 顾意说吃饭,老闆娘笑了笑,说:「那就别出去了,跟我们一起吃吧,正好我们也没吃。」 那个小男孩帮腔:「对啊,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吃吧。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 顾意犹豫两秒,点头。 小男孩好像很喜欢顾意,领着顾意去后面的小餐厅,给她拿碗筷,碗筷上有漂亮的花纹,是顾意很少见的。 顾意拿出相机,拍了张照片。 一抬头,见小男孩搬了把椅子,去柜子里拿了一瓶饮料,兴高采烈地递给顾意。 第75页 「姐姐,给。」 饮料大概也是本地特产,她没见过,拧瓶盖的时候不太使得上力气,小男孩还炯炯有神看着她,弄得顾意有些尴尬。 还是老闆娘过来帮她拧开的。老闆娘端来菜,热情邀请顾意吃,不要客气。吃饭时,闲谈起些家常。 顾意得知老闆娘叫阿措,小男孩叫小石头。她自我介绍,小石头又露出诧异的表情,说她的名字好奇怪。 顾意笑了笑。 吃过饭后,她回房间洗了个澡,又煳里煳涂地折腾一番,就暮色四合。 下楼时发现旅馆里另一个客人也在楼下坐着,他们似乎认识,正闲谈着。顾意在另一边的空位坐下,却被他们主动邀请。 「哎,那个穿蓝裙子的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意从前性格已经算开朗,但这种社交方式也只限于小时候。长大之后,人似乎会本能地内敛。 她愣了愣,说自己叫顾意。他们又问哪两个字,顾意又仔细说了,心中忐忑,怕他们继续刨根问底。 好在他们只问到名字,话题便转为请她喝酒。顾意犹豫了片刻,坐近了些。 才听见他们的话题,是在讨论另一个住在旅馆里的客人。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似乎刚失恋,所以才跑来这里。 「她也就是年轻,才这么要死要活,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会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 「别这么说吧,年轻也好,年纪大点也好,不都是用了心的。」 「可是用心不代表一颗心都要掏出去,死乞白赖递给别人吧,人还是要有所保留。」说话的是那个主动和顾意打招唿的女人,看着和顾意年纪差不多,但言辞之间总透着一股刺棱。 另一个人果然皱眉,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这个,「这酒挺好喝的。」 那个说话的女人也跟着转移话题,战火一瞬间平息。顾意喝了口酒,很清甜,是果酒。她本只是默默地观望,可那女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顾意,眼带笑意。 「顾意,你肯定家里很有钱吧?」乍一听这话不太好听,但顾意看她表情,没什么恶意。 另一个男人打圆场,「不好意思,她说话就这样,我认识她之后,天天被她气死。」 顾意摇头,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顾意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你手上的腕錶就要十来万,还有戴的项鍊,不过最重要的是,气质。」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大概认为自己可以和福尔摩斯比肩。 顾意却感觉到些许冒犯。 纵然知道她没有恶意,可还是觉得被冒犯。顾意咬着吸管,没有接话。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 旅馆的床还软柔软,顾意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戴了顶帽子,出去自己随意逛玩。她没有任何攻略,也没有目的地,只是很随意地走到哪算哪。 安排计划会给自己带来负累,随意一些更轻松。附近有景区,景区附近有大同小异的批发小商品,全国统一似的。顾意看着好笑,但还是拍了下来。 吊坠、手鍊、衣服、帽子……各色纪念品,以及明信片。 明信片显得有些古老,顾意觉得那简直是十年前的东西。在一家有些旧的纪念品商店里,顾意屈从大众,挑了几张漂亮的明信片,决定寄给他们。 爸妈,沈若若,甚至孟循礼。 这种时刻,她才觉得自己孤独,朋友稀疏,亲人往来也不够密切。 想了想,给薛倦也寄了一张。 证明她过得很好,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在离开他的时间里。 第46章 .插pter 46「我请求你,尽…… 从那天以后,薛倦再没出现过。顾意知道,倘若他想找自己,随时可以找到,天南海北都可以。 薛倦虽然没出现,但在微信上消息却没断过,每天叮嘱这叮嘱那的,好像从前那个完全不会照顾人的大少爷不是他。 顾意随意扫了一眼,没认真看完,随手把手机扔到床边。才下午四点,窗帘被她拉上,昏暗光线里用电脑看一部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那天逛社交平台时看见别人的评论,夸这部电影如何好看。从小到大,顾意一直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很少会吃旁人安利,除非她自己感兴趣。但那天那个评论实在写得太好。 她看过小说原着,很细腻,令人无法怪罪她自我感动。又或者,她那时候也沉浸在自我感动里。 人总是容易和自己相同遭遇或者相同立场的人共情。 电影即将开场,一段纯音乐的《琵琶语》伴着盖邮戳的声音,破开黑幕送到眼前。 徐静蕾改编得很本土化,四合院的邻居,即便姜文长得不那么帅气,但那股气质勉强能说服观众。 顾意眼睛紧盯着屏幕,抽空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一瓶牛奶。昨晚上她突然胃疼,因为是半夜,她懒得出去买药,从海城出来时不小心把药袋子也寄回去,她只好忍着。 也不算太疼,还能忍住。 她觉得自己太任性,明明知道胃不是很好,在它没什么事的时候,却还在喝咖啡之类。而一旦胃疼起来,又立刻改为牛奶,吃得清淡。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起薛倦今天发的消息,好像就有叮嘱她备好胃药。 牛奶喝了一口,随口放在电脑旁边,她刚洗过澡,手錶也取下来,放在桌上。 第76页 电影似乎进入情节,顾意没拧牛奶瓶盖,视线转向屏幕。 一场电影看完,顾意唏嘘,心里闷闷的,不至于难过到要哭,但一时也无法疏解。她心思沉浸在电影之中,琵琶语的尾声还未散去,抬手时没注意,扫落了那瓶牛奶,霎时间,电脑和腕錶一起泡牛奶浴。 顾意啊了声,手忙脚乱。先将腕錶捞出来,然后将电脑关机。 窗帘拉开,橙红的夕阳投进室内,顾意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把电脑和腕錶一起搁在飘窗窗台。纸巾在床头柜上,她抓过,整理狼藉的桌面。 地板上也一滩牛奶,顾意找拖把拖地,整理完甚至出了一层薄汗。她随手抽了张纸印在额头,还闻见地板传来若有若无的牛奶香味。 她跌坐进沙发椅上,发呆几秒。 阳光洒在她脸上,懒洋洋的,但因为正对着阳光,睁眼时不自觉侧头。顾意看见窗台上的电脑,心想,就这么点牛奶,不至于坏了吧。 电脑没坏,安然开机使用。 顾意正要松口气,却发现坏消息,腕錶不再走动,停在她看完电影的那几秒。 顾意愣愣看着那只手錶,它倒也没什么特殊意义。不过是十八岁时自己一眼看中的,一直用到今天,用习惯的东西一想到要换新的,多少有些失落。 她嘆气,心中还隐隐抱有期待,能不能送去修。但一想到已经用了八年,又觉得也许它该寿终正寝,无力挽救。 她的散心之旅终结于那只腕錶,她给原厂家打电话,却得知有些零件已经停产,可能无法復原,建议她回一趟棠城,正好他们有总部的设计师过来。 顾意不得已在腕錶坏掉的第三天,回了棠城。 她犹豫了一天,又询问那边,总部的设计师何时离开。得知设计师在第四天就要离开,所以买了第三天的机票回棠城。 从机场直奔腕錶公司,她预约过,前台很快让她进去。设计师看过她的表,夸她有认真爱护,但确实已经用了八年,零件也停产了,可能无法復原。 顾意咬唇,看来是白跑一趟。 正打算说没关系时,听见设计师说,如果她不介意,他可以想办法修復,只是无法用原来的零件。顾意如释重负,连连道谢。 她将手錶给设计师带回瑞士,又留了自己的地址和联繫方式,期待他的好消息。 从手錶公司出来时,顾意飢肠辘辘。她早上赶飞机没来得及吃早餐,一口气紧绷着也没感觉到饿,这会儿一口气松懈,便感觉到饿,以及胃里隐约的不适。 她就近找了家餐厅,在商场的三楼,客人不多,菜果然也一般。但足够填饱肚子,顾意重新活过来,结帐离开。 往电梯去的路上,偶遇一队身着西装的精英人士,顾意下意识退让,没想到他们也去电梯。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进电梯。 「顾意。」 顾意一愣,抬头,愕然不已。 那群黑衣西装男中,竟然有一个是孟循礼。他穿上西装之后,整个人气质大不同,顾意一时没认出来。 「你回来了。」他收到她的明信片,得知她的行踪,竟远在滇南。但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她发生什么,只有此刻,才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好像多年旧友。 很符合她给孟循礼的定位,一个很远很近的朋友。 她自己失笑,如往常一般调侃,「怎么?你的打工宏图,又扩展啦?」 孟循礼淡淡笑了笑,低头。顾意以为他是默认,与他闲话了两句,直到电梯抵达一楼时,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恭敬地朝他鞠躬,嘴里喊了声少爷。 顾意僵在原地,差点电梯门都要合上。 孟循礼在电梯外回头,「下回有空,请你吃饭,顾意。」 顾意啊了声,目送他背影远去,如梦初醒地走出电梯。孟循礼,和少爷…… 她不想奔波劳累,所以没有买下午的机票离开,回了趟顾家。 王瑞芝和顾丛文都很惊喜,对视一眼,但谁都没说什么。甚至于,也没问顾家怎么办。 也许是薛倦没说也没做什么,顾意心想。 她被王瑞芝的热情淹没,晚上肚皮都快吃撑,王瑞芝又让她在家里住两天再走,出去玩也累。 顾意没坚持,在顾家住了几天。 第二天早上,薛倦的消息居然没来。倒是孟循礼,如约请她吃饭。 顾意想起之前戛然而止的对话,欣然前往。孟循礼仍旧是一身精緻西装,与从前模样判若两人。 顾意在他对面坐下,等待他开口。 孟循礼点完单后,也没故弄玄虚,娓娓道来。 他是私生子,从小跟着妈妈过,小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因为那个男人会定期过来看他们,但只给钱,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孟循礼很讨厌他,所以时常也想,是不是有钱人都这么傲慢无礼。 因为他很讨厌那个人,所以十六岁之后,便不再要他的钱,甚至要求断绝关系。那人自然是一副拿捏的态度,让他不要胡闹,并且说,离开他他们母子俩根本活不下去。 但孟循礼做到了,他成功地打了那个男人的脸。他活下去了,不仅如此,还活得很好。 直到今年年初,他妈妈被诊断出得了尿毒症,他开始拼命打工,但无济于事。而此时,那个男人原本的正室生的儿子,不幸车祸去世,香火断了,就想起了这个私生子。 第77页 「我起初觉得我好像可以一个人扛下去,但现在觉得,这是他欠我们的,我为什么不应该要呢?」孟循礼咬着后槽牙。 他不是最看不起他们吗,他偏偏要继承他全部家产。 顾意听完,好像也没有很意外。这些豪门圈子里,这种事太多了,不足以劲爆。 「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了?」顾意问。 「已经转去最好的医院,得到了控制。」他仰头喝酒。 「你已经很勇敢了。」顾意沉默许久,这么告诉他。 尽管她和孟循礼认识不够久,但从孟循礼身上所看见的气质,绝对不是他刚才那番话所表现出来的。他大概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想了想,怕他觉得不好意思,又说:「现在我们扯平了,拥有彼此的秘密。」 孟循礼终于笑了,尽管笑容很浅。 顾意听出来了他的话外话,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 在成为那个男人的儿子之后,他唯一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是能与她相配了。 她不再像一弯天上月,不,或者说,他终于也成了夜空一颗星辰。 孟循礼没说。 - 「谢谢你的大餐,我很荣幸。」顾意故作轻松地调侃气氛,和孟循礼走出门口。 孟循礼手揣进兜里,忽然抬头问她:「可以陪我散散步吗?」 顾意点头。 秋日萧条,叶子开始落了,可却成全了银杏一枝独秀,在街上是独一无二的风景线。顾意赞嘆,下意识要拍下来。 她这些日子养成习惯,看见特别喜欢的画面就想拍下来,可惜想起没带相机,只好退而求其次拿手机拍下。 「秋天好美啊。」她说着,查看自己的照片。 孟循礼嗯了声,一低眸,看见她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电话,来自薛倦。 顾意一怔,不知要不要挂掉。 孟循礼却伸手,替她挂断:「不想接的电话,可以选择不接。」 顾意看向他,正要收起手机,又来了一通电话。这一次不是薛倦,而是何晴。 何晴是她长辈,她不能不接,只好接起。接通那一瞬,心里还在想,假如是薛倦说什么话,何晴要劝,她应该怎么回答? 「喂,妈。」 电话那头的何晴声音似乎疲惫至极,「小意,你还肯我一声妈,我觉得很欣慰。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我请求你,尽快来一趟棠城市中心医院。」 第47章 .插pter 47「其实我就是故…… 距离接到何晴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顾意的思绪尚未清晰。与医院挂钩的事情,总不太好,生病、住院甚至于生死。 何况她也曾在医院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消毒水味道几乎成为一种心理阴影。她抗拒去医院,如同幼时抗拒上数学课。 正因如此,她脑子还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谁生病了吗?是薛伯母吗?她生过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还是伯父?她虽然当面叫他们爸妈,但心里总还是习惯叫伯父伯母。 又或者,是…… 回忆起何晴的语气,透着无比的疲惫。 顾意长嘆一声,头靠在车窗上,让师傅尽量快一些。 孟循礼看她脸色不好,原本要坚持陪她过来。不知为何,那一刻顾意下意识拒绝了。 她很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他看见。归根到底,她认为孟循礼和她的关系,还不是很亲近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方便让他目睹。 纵然她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但眼皮后知后觉地跟着跳起来,令人从心底无端地生出一种疲惫。 师傅一听她的目的地是医院,又看她闷闷不乐,出声安慰:「姑娘,你别难过,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顾意勉强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一路上畅通无阻,顾意抵达市中心医院。她一团浆煳的脑子里冒出很多念头,譬如说,她该去哪儿?他们在哪儿?她要打电话回去问吗?还是……? 但跨进大门之后,她一眼在住院部楼下看见了小魏。 那些疑问都得到了解决。 小魏也看见了她,他面色凝重,朝顾意走近,「太太,夫人交代过,您跟我来吧。」 顾意嗯了声,沉默跟着他上电梯,穿过苍白平静的走廊,消毒水味再次扑入鼻腔,勾起她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她持续走神,思绪回笼时,已经站在套间门口。透过半扇玻璃,顾意一眼看见低着头的何晴。 她手撑在额头上,整个人靠在薛中泽怀里。薛中泽低头安慰着什么,何晴怆然欲泣。 病床上空空如也,但他们俩都安然坐着。 答案可想而知。 小魏没戳破任何,只是礼貌地说:「我先走了。」 顾意后知后觉地嗯了声,目送小魏离开后,她深唿吸,抬手。 停在门上三秒,才轻轻叩响门。 开门的是薛中泽,他面色凝重,让顾意进来,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你来了。」何晴也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笑容惨然,「坐吧。」 她讷讷坐下,不太敢直视何晴的眼睛,也不好视线飘忽,只好定在脚下的地毯上。地毯的花纹是好看的水仙,她低着头,仍旧没什么实感。 何晴看她这样,扭头看了眼薛中泽,「中泽,你出去帮我买碗粥,好吗?」 第78页 这是她支开人的藉口,顾意听得出来。 门咔哒一声合上,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窗外树影的声音。 顾意心不由得紧张起来,等待着何晴开口。 何晴说:「我以前总觉得你们俩可以终成眷属,小倦是我生下来的,虽然性格和我们俩都不像,很闷,很傲,但我这个做妈妈的,还可以说一句了解他。 你第一次来我们家里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他拼了很久的模型,他凶了你,你耷拉着脸,大概心里想,他怎么这么坏脾气。你肯定没看见,那天桌子上放了一个果盘,他有好几次都想给你拿一块西瓜,但又默默地送进了自己嘴里。 后来你们慢慢长大,你总是说你很喜欢他,他嘴上说着很烦你,其实有一次被我拉着出去逛街,十六岁的大男孩在女士服装店里问人家那些衣服是怎么设计的?问了很多问题,把人家店员都问懵了。我还以为他要干嘛,问他他就说,随口一问。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国外玩的时候,你刚好去另一个地方参加比赛。他在人家商场里,看了一条项鍊很久,我和他爸爸都觉得诧异,他忽然说,这个是那谁喜欢的款式。 我和他爸爸哭笑不得,心想那谁是谁,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你。」 何晴回忆起来,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笑容,但笑容很浅,很快笑容在脸上,转作嘆息。 「我只是想说,他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那么坏。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但是小意,你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多好的孩子,他肯定是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才惹得你不高兴,你生他的气当然可以。你们之间,随便怎么生气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拿身体健康开玩笑的。」何晴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抬手以手背挡住嘴,别开脸平復几秒。 顾意还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住在这间病房里的那个人是薛倦。他生什么病? 「我……」刚想开口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动静。 何晴起身,忽然说:「你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顾意转过头,看见开门的薛倦。 何晴走出门前,和薛倦叮嘱了几句,将门带上。 顾意和薛倦沉默对视许久。 他穿一件病号服,人显得有些瘦削,脸色不太好看。这样的脸上出现一个笑容,只能是苍白而颓然的。 顾意看得直皱眉,别开脸,吐出一口气,她向他询问答案,一切的答案。 「没什么,一个肿瘤而已。」他语气好像很轻飘飘。 而已。顾意站起身来,眉头越发拧巴。 「那伯母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拿健康开玩笑?」她知道不是单单指代生病。 薛倦在床边坐下,背嵴微弓着,声音传来:「没什么,只是她觉得我是故意的。」 何晴了解他。 顾意没说话,看着他侧影在明亮的日光里,显出些寂寥和落寞。是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薛倦,哪怕是之前他苦苦哀求,都没显得这样的…… 她心里有口气憋闷着,隐约的难受。 薛倦深吸了口气,忽然站起身来,朝顾意走近。他在顾意面前停住,顿了几秒,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其实我就是故意的,我早发现了,甚至还去过一次医院。但我故意拖着,我想让它更严重一点,我想让你心软。」薛倦抱她好紧,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这样很卑劣,我竟然试图用此来绑架你,我也觉得这样的我好陌生。我怎么会变成这种人?小意,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医院,得知这件事,我竟然心里还有点庆幸。」 顾意闭眼,推开他,復睁开眼,指着他骂道:「我看你应该再去看看脑子!」 第48章 .插pter 48「等我死了之后…… 「你脑子有病,才能有这种想法。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怕死吗?你现在轻飘飘地说,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搞不好你会死的。你知道吗?」顾意胸口起伏不定,脚下一个趔趄,跌到病床边。 薛倦伸手要扶,被她喝止:「别碰我!」 她稳了稳唿吸,才再次看向薛倦。她以为听完这些话,她能从薛倦脸上看出些歉疚。那张向来冷傲的脸上,的确有些歉疚,可更多的是无助和无奈。 他僵在半空的手钝钝收回,苦笑一声,「我知道啊。」 正因为知道,所以偶尔才会想,假如他真得了癌症,无法治癒,他是不是就能感受一下那一刻小意所经歷的一切? 「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心软的。」顾意冷着脸看他,已经很生气。 薛倦垂下视线,很轻地嗯了声,「等我死了之后,你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我的墓碑上,以薛倦妻子的名义。」他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句。 顾意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她看见窗外起风,输赢摇晃剧烈,好似这一刻的气氛,十分应景。 顾意深唿吸,手指抓着身下的白色被子,「你没有想过你的爸妈吗?他们怎么办。薛倦,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一个让她感觉陌生的人,疯狂的,失去理智的。 薛倦在她跟前蹲下,手搭上她的膝盖,像刚领回来的小狗讨好主人把爪子搭上来,再热情地蹭主人的脸那样。他把下巴摆在顾意膝盖上,一点点地歪头下去,脸贴在她的真丝绣花裙上,阖上眸子。 第79页 「可是我好理智,我好清醒,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他话语像被风裹挟病房的白色羽毛,嘆息更如白色羽毛上的一点尘埃。 窗外的风大概停了,影子不再晃动,世界在这一刻陷入静谧的安宁。空气仿佛也凝固,只剩下彼此间的一点唿吸。 顾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自己过往的漫长的喜欢薛倦的岁月,想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角,想起很多年前,她怀揣着喜悦又不安的心情坐在车上,陌生的棠城风景一寸寸从眼前送过,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眉目如淡漠格调山水画。 现在,那幅淡漠格调山水画变成了幽深潭水画,捲起无数的漩涡,漩涡之下,水草疯长。 薛倦喃喃开口,打破这份静谧,「我是故意的,是顾意的。」很多年前旁人用她名字玩笑,被他厌恶至极。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也许他就埋下了这颗疯狂的种子。 冷漠遇见热烈,总有一个人要变得不像自己。 第49章 .插pter 49原来爱情真的会…… 何晴和薛中泽在门口依偎坐着,听见开门声音的那一刻一起回头看向顾意。顾意避开他们的的视线,以撩头髮的姿势掩饰,实在不知此刻能说些什么。 「我……先回家一趟。」顾意声音很轻,心不在焉。 何晴似乎站起身来,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只记得她嘴唇一张一合,一旁的薛中泽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下电梯的时候,数字往下跳动。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如何坐在顾家自己的房间的椅子上,反正回过神来,已经在这里。 顾意闭上眼,如梦初醒地皱眉,听见王瑞芝敲门,「小意啊,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阿姨做了些甜点,我给你送上来了。」 熟悉的气氛让她心绪稍缓,打起精神回復王瑞芝:「不用了,妈妈。」 王瑞芝显然有些失望,声音放低几分,又问:「真的不吃吗?小意,我尝了一下,很好吃的啦。」 顾意心里还有点烦,没什么耐心应付王瑞芝,只说她不想吃,想安静安静。王瑞芝终于没再强求,让她好好休息,门外很快清净。 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 从她自己的选择,到薛倦的选择,都不是一开始他们可能想到的结果。也许,人心总在不断变化,所以做出的选择也在不断变化吗? 她双手环着趴在桌上,下巴压在小臂上,盯着桌上那一排书,那些书大多是关于服装制作与设计的,大多是她从前买的,但也尘封已久。 顾意伸出指尖,一本本擦过去,脑子里放电影一般地闪过这么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还以为自己意志很坚定,坚决要离开这一切,大步往前走。 顾意嘆气,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沈若若。 她还没来得及和沈若若说自己回来的事,因此沈若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顾意回身,靠在椅子上,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 「啊?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啊,我……」 顾意疲惫地打断她,「若若,见一面吧,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沈若若哦了声,定了地方。司机送顾意到目的地后,顾意让他先回去了。 她沿桌牌号找到沈若若,沈若若说:「你怎么就回来啦?」 「手錶坏了,需要回来一趟。至于为什么坏,说来话长,就懒得说了。」她随意点了杯喝的,不自觉又嘆气。 顾意把包搁在手边的沙发上,抬头看沈若若,指尖搭在一起,欲言又止。沈若若看她神色严肃,「怎么了?」 顾意长吐出一口气,再次欲言又止,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还是得从头开始说。甚至于,要从孟循礼说起。 要从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薛倦没什么意思,爱他更没有,而有意思的,只有自己的人生开始。说到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说到她的那些不曾对人提及的想法,说到她的茅塞顿开,以及打起精神,再说到她离开棠城的这些天,她都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最后,才能说到,她要说的。 「我回来那天,接到何伯母的电话,让我去一趟医院。」 …… 全部,娓娓道来。 沈若若嘴巴微张,眼睛瞪大,看着顾意,「这……」 太离谱了,太疯狂了。 是,顾意也这样以为。 她从不觉得自己属于动盪人生的一者,生活无非是有足够的资本做自己喜欢的事,以及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至此刻,实在是堪比艺术创作加工所产生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艺术总来源于生活。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话,等顾意交代完,桌上的饮品已经从加冰变成常温,水汽层层叠叠附着在玻璃杯壁上,她一摸,满手的水。 顾意从手边抽出两张纸巾擦手,沈若若低头喝了一口饮料压惊,觑着顾意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所以……他是良性还是恶性?」 顾意摇头:「我没问。」 她只觉得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包括那天说那些话的薛倦,他在地毯上坐着,头枕在她腿上,都好像梦一样。 「啊……」沈若若的尾音拖长,「那你怎么想?小意。」 顾意还是摇头,从医院回来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她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 第80页 沈若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朋友,永远会站在朋友这一边。 顾意勉强地勾唇,与她坐了会儿,才回顾家。 回顾家的时候,王瑞芝和顾丛文一看见她回来,对视一眼,眼神中透着些慌乱。顾意低头换拖鞋,知道他们肯定听说了什么消息。 王瑞芝几次欲言又止,这些日子以来,本来她都劝好自己,让自己不干涉小意的决定。可是忽然出了这么回事,她又忍不住了。 「明天……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小倦?」王瑞芝徵求顾意的意见,顾意嗯了声。 王瑞芝看向顾丛文,又问:「饿了没有呀?要不要吃晚饭?」 顾意摇头,「在外面吃过了。」 她挤出一个微笑,「我先上楼了。」 合上房门,一声嘆息从她喉口滑落,掷地有声地砸在地毯上。顾意拉开椅子,胳膊有些发虚地坐下。 她发觉自己后背冒冷汗,整个人透着凉,自觉这种状态不对,爬上床躺下,陷入柔软被窝。 回来时才六点半,外边暮色刚临,顾意就没拉窗帘,一觉迷迷煳煳地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坠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是墓园,飘着雨丝,冷冷清清,全世界都好安静,只剩下雨的声音,滴滴答答。她站在雨中,站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的字她每一个都认识,却看了好几遍才完全能认清。 夫薛倦之墓。 顾意自梦中惊醒,睁开眼时看见外面昏黄的路灯,慢慢坐起身来,长吸了口气。等额头上泛着冷,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是何晴的电话。 「喂,妈。」顾意嗓子有些哑,何晴也听出来了,愣了愣,先问她好不好。 何晴和薛中泽其实一直对顾意很好,他们虽然身价高重,但待人并没什么架子。尤其是何晴,对顾意颇为关怀。 哪怕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的儿子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她打电话给顾意的时候,语气仍然尚算温和。 「我没事,妈。」顾意抱紧自己膝盖,下巴搁在上面,听何晴的电话。 「小意啊,他不肯住院,被我和他爸爸拦下了。但他有点挑剔,你也知道的,有些东西一定要用自己习惯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去他那儿收拾些东西,好吗?」 「好。」顾意应下,又说,「明天我爸妈也会去看看他。」 「嗯。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总不能两个人都病倒了。」 挂断何晴电话后,顾意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觉得嗓子渴得冒烟,才不得不起身。水在桌上,顾意打开盖子勐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没摆稳,差点洒了满桌。 好在她拦得及时,只晕湿了一片,书的边缘有些遭殃。 顾意拿纸巾擦干净,视线却一顿,落在书本之间冒出头的一角上。 她捏着那个尖,将那张纸抽出来。 是一张泛黄的贺卡。 字迹不属于她,但和她自己的字迹一样熟悉。 「祝顾意早日前程似锦,成为世界知名设计师。」 高中毕业的时候,薛倦给她写的。那时候他大概抱着,祝她早日前程似锦,不再纠缠他的想法。 多么讽刺,真有这么一天,她要前程似锦,大步流星,不再纠缠,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了。 顾意把贺卡放回书本之间,换了身衣服下楼。「我出去一趟。」 王瑞芝啊了声,「这么晚了呀,要去哪里喔?」 「薛倦那儿,帮他收拾点东西。」顾意换了鞋,给司机打电话。 薛倦家里有些空,陈姨还在,看见是顾意,显然很惊喜。 「太太。」那天薛倦在家中晕倒,是陈姨打电话叫的救护车,不过她还不清楚薛倦病情,只是单纯觉得,他那个忙法,肯定要出事。 「哎哟,我早就劝先生,他不能这么忙下去。身体才是本钱,忙坏了身体,要吃亏的。太太出门的那些时间,先生整个人都扑在工作上,觉都不睡,饭也不吃,这怎么行?」陈姨有些收不住,顾意找不到打断的地方,只好听着。 从陈姨的叙述里,猜测他这些日子的生活。 作息混乱,吃饭不规律,熬夜……这些都是顾意以前的坏毛病,还常被他说。 顾意听完,才说明来意,「我帮他收拾点东西,你休息吧。」 何晴既然打电话给她,让她亲自来,她总不能假手他人。她在医院里待过,知道需要些什么。 那些东西也如记忆中一般,全都在她熟悉的位置。 在收拾的过程中,顾意意外发现一个东西,夹在她遗留下来的论文文件之下。 那堆文件里原本有一大把的空白a4纸,如今却都被填满了。黑色钢笔写出来的字也能看出些时间的磋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日期,从她不肯见薛倦那天起。 - 今天小意也不肯见我,我不想离开医院,游荡如孤魂野鬼,最后找了个普通病房坐下,看见护士给人换床的东西,还以为是出院,心想,小意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护士,护士说,是在手术台上去世。 原来生命是这样的脆弱。 那一刻,我有种强烈的念头,拔腿狂奔回小意的病房。 隔着半条走廊,看见阿姨出来,等她走后,我隔着玻璃看了眼里面,看见她坐在窗边,背影那样的落寞。 第81页 医生说,她的情况其实很幸运,并没有被烧伤太多,只有被砸的那一下伤得最重。也许……我不想再说 我知道,我们之间只剩下支离破碎了。 - 今天去看小意,整整两个小时,她都没变过表情。 她不爱笑了,整个人仿佛失去生机的玫瑰,迅速枯萎。 - 小意走了,没有人肯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我知道这是她的意思,她不想再看见我这个人。 她恨我。她应该恨我。 我也恨我自己。我又不是英雄,为什么不先选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救呢。 - 路过专柜的时候,看见一条项鍊很适合她,她一定会喜欢的。 可她已经走了一百三十四天了。 - 听见别人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总要回头。 大概是疯了。 原来爱情真的会一寸寸磨掉人的傲骨,我以前怎么会指责她呢? - 顾意顾意顾意…… - 很多页,长短不一,一页上有很多条。 顾意看到一半的时候,不想继续,往后翻了翻,最后一条是他们重逢那天。 她胸口憋闷,放下东西,恰好听见有车声,便下楼来查看情况。 是何晴。 第50章 .插pter 50「小意,我有点…… 何晴优雅下车,路上路灯明亮又幽静,何晴身着一套淡棕色旗袍,白丝绒披肩落落大方,高跟鞋踩上台阶。她在门口已经透过玻璃看见顾意,不算意外,反倒有些欣慰。 她自己生过那场大病后,便对许多事情都看开许多。 给顾意打电话,当然是希望她能和薛倦缓和缓和关系,毕竟人在生病的时候假如还揣着烦恼,只会雪上加霜。 而在那通电话之后,顾意来了。何晴心里隐隐有底。 陈姨原本要睡了,听见声音过来开门,「夫人来了。」 何晴嗯了声,让她去休息。陈姨哎了声,看了眼顾意和何晴,转去自己房间睡觉。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顾意微低下头,喊了一声妈。 她在薛倦那里态度分明,势要离婚,说到底也是因为「有恃无恐」。她知道薛倦会同意,也不会和她追究后面的事,不会为难顾家,所以可以任性。 但面对何晴和薛中泽,她却不能那么任性。因为她毫无底气,纵然何晴他们对她还算可以,但那是基于薛倦的情分。顾意明白这道理。 她不知道何晴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亲自过来,也许是对她不放心。毕竟看她白天的反应,明眼人都不会满意。 她就这么一走了之,甚至于没交代任何承诺,没说明天会不会再来,没说日后,甚至于连具体什么病症都没问清楚,就这么一走了之。 哪个做父母的能忍受?假如顾意换位思考,她也不能接受。 顾意下意识以为何晴是要来批评她,批评她如此冷血无情,如此冷漠以对。毕竟不管是站在母亲的立场,还是站在薛家的立场,何晴都可以指责她。 娶她是因为她们顾家需要,不是他们薛家需要。而作为一个儿媳妇,对自己的丈夫如此不闻不问,说不过去。 顾意视线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等着何晴开口。 何晴的确开口,但不是批评,也没有任何指责。她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坐吧,站着多累呀。身体真的没事吗?电话里听你声音真的很糟糕。」如慈母般。 何晴一面说着,一面走向旁边的意式沙发,她拢了拢披肩坐下,将手中的盒子放在茶几中间,朝向顾意。 顾意讶然中抬头,对上何晴温柔的视线,又再次低头,看向桌上的盒子。 那是一个青色的绒布材质的盒子,大小不过六英寸,大概装着项鍊。 顾意直到她把盒子放在茶几上那一刻才休息到她还拿了东西,此刻更是不解,她为什么要给她这个?这是什么意思?表示友好?或者是一种敲打,告诫她她如今还是薛家的儿媳妇? 都不是。顾意全猜错了。 何晴手搭在膝盖上,保养得优雅大方,看不见太多岁月的痕迹,开口时也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大事。 何晴道:「打开看看?」 顾意无声拿过盒子,在接触到那个盒子的时候她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情绪,因此她没有立刻打开。 视线落在盒子正下方的logo上,顾意认出那个品牌,是她很喜欢的一个珠宝轻奢品牌。 这个品牌做的珠宝首饰好看,并且是销量,被很多人夸,也被很多人诟病,两极分化。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它在前两年的时候宣布破产倒闭。 那时候顾意还唏嘘许久。 停顿的那几秒,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可以说是无端想起的,荒诞的念头。 顾意缓缓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项鍊。一条设计并不复杂,但很巧妙的项鍊。 很基础的银制链身,于正中嵌了一颗红宝石,红宝石周边嵌了一圈碎蓝钻,仅此而已。但是在阳光底下,蓝钻会闪闪发光,而红宝石的红又红得很正,夺人眼球。 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海底玫瑰。 她很喜欢,可惜没有买到,因为全世界仅此一条,当她看见宣传图的时候,已经卖出去。 第82页 顾意为此失落很久,没想到时隔多年,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它。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也变快了,甚至于手都在发颤。 顾意抬起头,落入何晴视线。 何晴不需她问,已经开口替她解答疑惑:「小倦买的。」 顾意长睫颤动,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晴又说:「他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想起这些,何晴忍不住笑了。她当时就想到的,即便薛倦百般否认,不是买来送给顾意,也在买来之后一直尘封箱底,从来没送出去过,但何晴还是看出来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在意。 真有那么不喜欢的话,怎么会对人家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于一眼就能看出? 密友与冤家,当了解程度超越自己以为的界限的时刻,总是裹挟着别的情意,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可能在你看来,我很像倚老卖老,但是小意,人活到我们这个年纪,会很明白很多事情更重要。一些小小的曲折,可以重新回到大道上的。我只是整理东西的时候刚好看见,我觉得他总是要送给你的,他忘了,我替他送给你吧。」何晴说罢,看了眼四下。 「我相信你会明白他需要什么,或者说,你比我更了解他需要什么。很晚了,回家的时候让司机小心开车,不要开太快,不要着凉。」何晴起身,「明天见。」 顾意看着她的背影往门口去,忽然很想叫住她,问一句,假如那不是小小的曲折呢? 是很大很大的曲折,折到九曲十八弯,折到面具全非,他们彼此都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呢? 一切还能这样轻易吗? 但顾意没问出口,目送何晴远走。两束车灯穿过灌木丛,透过窗户照进客厅,又很快消弭。 顾意坐在客厅里,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抬头找寻,终于发现是那个钟坏了,它永远地停在了那里。 - 晚上顾意没再回顾家,在薛倦那儿的沙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带着东西去医院看人。王瑞芝和顾丛文过来接她一起,抵达医院时何晴和薛中泽也在,四个人极有默契地一起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顾意和薛倦。 薛倦坐在阳台上,陷进沙发椅中,看侧脸的确可以看出消瘦。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更添几分落寞寂寥。 顾意放下东西,轻声走近,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薛倦回过头来看她,朝她笑了笑,「你来了。」 顾意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桌上放着一杯热牛奶。读书的时候,顾意很喜欢给他带一瓶热牛奶,外加一声早安,阿倦。 她静默坐着,不知道以什么做开场白。 顾意左手勾住自己右手手背,十指相扣,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以及层叠缝隙里的蓝天白云。今天的天气很好,微风拂过脸颊。 顾意终于开口:「你想以此来让我心软,所以心软什么呢?」 薛倦偏头看她。顾意视线落在一朵小马形状的云上。 他道:「只是想让你心软留在我身边。」仅此而已了。 别的,他知道就算他真死了,也不可能做得到。 顾意哦了声,忽然嘆了声,「我以为你会说点别的什么,比如说,让我原谅你。那我就会回答你,原谅你什么呢? 原谅那场意外的话,我已经原谅你了,我把我放进不幸的芸芸众生里,做不突出的那个,而你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路人,于是你选了谁,我没有任何怨言。 至于别的,比如说,原谅你喜欢我,但你自己毫无察觉。那我不能原谅你,因为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不想原谅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清楚的人。」 她扭过头,微压下巴,「如果你只是想赌,让我答应留在你身边。我觉得你能赌赢,因为我的确心软。但是,薛倦,你不觉得很亏吗?你是做生意的人,算帐比我厉害,你真觉得这样很值得吗?」 薛倦嘴唇颤动着,轮到他别过头看天,「还好。」 他嗓音有些哑,说完之后忽然咳嗽起来,用手边的热牛奶压了压。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做那个,需要别人一掷千金来打动的人,所以明白要打动一个几乎没可能的人,是多么难。 他不敢想一大步,只敢想一小步。为了这一小步,他可以花十倍甚至更高的代价。 因为不花,他就永远也没机会了。 顾意嘆息了声,他们之间的曲折真的太多了,多到几乎把首尾倒置,如今她是那个稳坐高台冷眼旁观的人了,而曾经独坐雪顶的人,如今入了尘世,饱受红尘之苦。 就好像那些几生几世的爱情故事,神跌落神坛,又有人飞升成神。 她讲明白自己的意图:「你之前不是说,可以不离婚,也不干涉我做什么,我喜欢谁,直到我找到一个愿意为我付出并且适合我的人的时候吗?我同意了,好好治病吧,也想一想你的爸爸妈妈。」 薛倦看着顾意,好几秒才接话:「我真的想过他们,但是……我这辈子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有所计划的,只有这一件事。我大概让他们很失望。」 顾意摇头:「不会,他们只会担心你。」 她又问:「是哪里的肿瘤?」 薛倦沉声答:「腹部,还不知道具体是哪儿,目前能给出的方案只有做手术的时候找。」 第83页 「那是良性还是恶性?」 薛倦笑起来,为她这如稀松平常一般的关怀:「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笑?」顾意无语。 薛倦抿唇,却忍不住笑容更甚,「因为今天天气很好。」 因为你就像好天气。 顾意霍然起身,进了里间。他们四个坐在外间闲谈,声音不大,聊一些家常话题。 正聊着,护士过来,要推薛倦去做检查。 薛倦坐上去倒是配合,临走前却拉着顾意不撒手,「陪我去吧,好吗?我有点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顾意闭眼,但见一旁四位家长的视线齐刷刷盯着她,她只好妥协。 「行。」顾意跟着他一起去。 护士推着薛倦,顾意在身侧跟着,走着走着就到了身后。她看着薛倦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前怎么会想到折腾到这种地步,和医院离不开了。 薛倦回头找她,顾意快步跟上,问了护士才知道要去抽血。 护士动作利落,要扎针的时候,薛倦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顾意的衣袖,将眼睛藏起。 还是那句话:「小意,我有点害怕。」 第51章 .插pter 51那些话薛倦不只…… 顾意看着他微低的头,眼睛整个藏在她白色衣袖里,只露出个眼尾,泛着些红,看得出来昨晚又没休息好。 一个从前无比骄傲又自恃的人,如今向自己展露出无比脆弱的一面,像一个很漂亮的花瓶,但瓶身很薄,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顾意视线落在他白皙的脖子上,轻轻地将手按上,仿佛能捏碎他的脖子。薛倦只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一刻发生什么,他僵着没动,连那针头是何时进去的,又何时出来的,全然都不知道。 全部的敏感神经仿佛聚集在后颈那一点温热触觉,薛倦从她袖中抬起头来,眸色震颤。 可顾意已经收回手,仿若无事发生,一切是他错觉似的。 护士说了声好了,薛倦才回过神来。 顾意已经走到他轮椅之后,推他回病房。病房里两双家长还在坐着,话题似乎已经结束,所以在他们俩刚出现的剎那,四双眼睛再次齐刷刷盯着。 顾意顿觉压力,推薛倦走近。 薛倦率先开口:「你们都回去吧,不用一直守着我,我已经是大人,生活能自理。何况退一万步,也有护工。」 当他说起自己是大人的时候,顾意没来由地心虚,看向何晴与薛中泽。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们的儿子曾经是多么的优秀而冷静,二十六七岁却迟来的叛逆,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健康用来做一个爱情的砝码。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她明白这是薛倦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她知道,何晴和薛中泽也清楚这句话,所以他们至今为止,并没有对顾意有过任何一句话的指责。 至于眼神,或者心里的想法,这世上的人在遇上自己的亲朋好友时,哪儿能不偏心呢?能不表露出来,已经很通情达理。 薛倦在说那句话时,虽然没有一点提及顾意,但他的眼神看向顾意,带了些乞求。但不是歇斯底里的,如果顾意说不,他也不会强求。 顾意看出来了。 她想,薛倦到底还是骄傲惯了的一个人,他已经作践自己的尊严到这种地步,连他自己也不忍面对的地步,所以他不想再继续疯狂下去。 至少,在理智上是。 顾意可以拒绝,但最终没有。她当然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外间的柜檯上拿了一个苹果洗干净,用水果刀一点点地削皮。 「别削了。」薛倦不贊同地皱眉,视线落在顾意右手上,「我不介意吃苹果皮。」 顾意挑眉,把削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他,薛倦接过,就这么啃了一大口。 四个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视一眼,纷纷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 「好。」薛倦微笑应了声。 其实不会有什么事,默认同意给何晴他们打电话告知这件事,是因为他想让何晴去找顾意。这是他卑劣的手段之一,因为他妈妈开口,顾意无法拒绝。 他復盘自己的一切计划,仍旧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他曾经是一个不屑于卑鄙无耻的人。 薛倦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寻找顾意身影。她不知何时去到阳台,薛倦起身,走近她身侧。刚才当着何晴的面问她,也是他卑劣的手段。 薛倦吐出胸口的闷气,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手撑在栏杆上,唿吸新鲜空气,看向远处的秀丽风景。 又重复了一遍:「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顾意心不在焉,嗯了声,没听清他说什么。薛倦笑了笑,摇头说没什么。 顾意刚才在走神,她在想,其实从她回国开始,薛倦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脆弱的花瓶,动不动就红眼,动不动就认输、哀求…… 或者说,她想起那天半跪在地毯上趴在自己膝盖上的「狗」。从重逢那天开始,他就像一只「狗」,总不断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乞求主人的爱怜与心疼。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狗吧,你想拥抱他的时候,他不仅不搭理你,甚至还会挠你、咬你,而当你寒了心,狠心抛弃的时候,他却又总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好像你是个无情的丢弃者。 第84页 「医生有没有说,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以及,中午吃什么?」顾意转头看他,风把她的头髮吹乱,她用手指整理。 薛倦忽然上前一步,伸开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但没收紧,只是虚虚搭着,她想挣脱,随时可以。 他将头靠在她肩头,闭着眼问:「中午陪我吃饭,可以吗?」 这回没有一点卑劣的手段了,只剩下真心的恳求,以及挽留。 顾意往后退了一步,抿唇说:「我只答应不离婚,没答应能让你抱我。我不喜欢这样。」忽然的亲密接触,哪怕没有很亲密,可突然突破了亲密距离,也让她很不习惯。 他苦笑道歉:「对不起。」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不喜欢他了,所以不喜欢这样。薛倦喉头微哽,一时说不出话,低着头哑声回答她的问题:「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至于其他,好像没说。」 「好像?」顾意皱眉,他居然没用心听? 「嗯,没认真听。当时……」又一顿,转移话题,「随便吃点吧,我让陈姨随便做点送过来。你想吃什么吗?」 顾意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最后陈姨做了几道清淡的家常菜,顾意没走,陪着他一起吃饭。就连面对面吃饭,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意低头喝汤,手中的银制勺子有点冷,她忽然想起已经十月了,甚至即将十一月。 炎热的夏天走到尾声,萧瑟的秋会一晃而过,而后经过冬天。下雪的冬天。 棠城的冬天每一年都会下雪,区别只在于大和很大。 顾意忽然问:「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薛倦抬起头来,愣了愣,「11月8号。」 那没多久了,顾意低头又喝了一口汤,忽然狐疑问他:「你不会骗我吧?譬如说,故意不告诉我真实的时间,然后让我错过,让我后悔一辈子。」 薛倦却笑起来,「怎么会?让你看着我进手术室难道不是更会让你记住吗?」 顾意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霎时变了脸色,「别说这种话。就算是得了癌症,也没道理在手术台上就……」 她不想说那个字,低着头,有点不高兴,用勺子搅着保温壶里的汤。 薛倦嗯了声,声音很轻,「可是如果一点点等死,不是像钝刀割肉吗?那样的话,好像更难忘记。你会一点点看我变得憔悴,失去生机,形容枯藁,面目全非。直到我死去。虽然我认为,这样我也许会很高兴,因为你会始终记得我,始终。但是不太捨得。」 顾意勐地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拧眉不解:「你就这么想死吗?」 薛倦摇头,「没有,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顾意可吃不下去,她甚至觉得继续和他待下去,她迟早也要被气死。 顾意拿过自己的包,转身要走,被薛倦叫住,「明天还来看我吗?」 顾意轻嘲一声,「你都要让我后悔一辈子了,我要是不来,哪里遂你的意?」 她说完出了门,薛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目光渐渐收回,落在桌面的碗上。他闭眼嘆息,现在他们的剧本交换,他拿了那个疯狂的追求者剧本,而顾意,是自持的冷眼旁观的独坐神坛的神。 这大概也是报应。他抬手,继续慢条斯理吃东西。 - 顾意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才深唿吸。她撩起自己的头髮,闭眼吞咽两声。 以前他们都说顾意疯狂地追求薛倦,真应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疯狂。 她轻嘲一声,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孟循礼。 她犹豫两秒,还是接起。 「怎么了,小孟。」尽量轻松的语气。 孟循礼沉默了两秒,「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还好吗?」 那天孟循礼在她身边只依稀听见了医院两个字,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才有此一问。 顾意嗯了声,「还好啦,不用担心。你呢?你还好吧?」 「挺好的。」 彼此静默。 他们之间的话题原来并不多,寒暄过后只能进入沉默。 孟循礼抿唇,看着手边的日历,犹豫着开口:「其实也有一点小问题,不久之后,是他太太的生日,他太太一直和我关系不好。但他太太要举办一个宴会,我还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想问问你的意见。」 到时候,顾意肯定也会来吧,虽然是和那个人一起。 「嗯……礼物的话,就挑她喜欢的,又不是最喜欢的就好,不会出错。反正你们关系也不是很好,送太喜欢的东西她大概要怀疑你有所图谋。而且,她的儿子去世了,可是你却好好活着,甚至顶替了她儿子的位置,她心里看你不会太舒坦。所以也不用想着拉近关系,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虽然顾意没经歷过那些,可说起来却游刃有余。 孟循礼听得失笑,顾意严肃道:「你别笑,我说认真的。这个圈子的八卦可太多了,人心本来也就那样。」 「嗯嗯,我知道。」听起来语气乖巧,顾意觉得轻松几分,又与他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沿着街道往下走,不知不觉都转了个弯。顾意赶紧剎车,往回走,懒得叫司机过来,索性打了个车回自己搁置已久的工作室。 第85页 沈若若还没下班,她只能先来工作室待一待。 薛倦那些话实在让她心里乱糟糟,什么死了就能记他一辈子。顾意手在画本上重重划出一笔,恨恨想:她不会记他一辈子的,她一定会很快忘记他,让他孤零零地躺在墓园里,做一个孤魂野鬼。 顾意把东西放在脚边,曲起腿抱住自己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 晚上沈若若过来,把她从前那些寄回来那些东西也带了过来,也没多说什么,陪她待了会儿。顾意不想说薛倦,因此说起童婧找她的事,她还没回答童婧。原本想着等她的旅行结束,再做决断,没想到旅行被迫提前结束,还发生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听起来很诱人。」 「当然答应了,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反正也不急,可以慢慢来,你怕自己做不好吗?」 「嗯,有一点。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毕竟这种事,会手生的,何况我的手还没找到状态。」 「那更不用担心了,你可是顾意诶,你怎么能怕自己做不好?等你一炮而红了,我就倍儿有面子,以后出去都说,顾意,这是我姐们儿。」沈若若语气夸张。 顾意被逗笑,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鍊不见了。她手錶取下来之后,总觉得手腕上空空如也,就在专柜买了条简单的金手鍊。 倒也不是多在乎,就是用来填充空白的。 一下子不见,空白直逼眼前,顾意啧了声,「不会我刚买就丢了吧?这也太衰了吧?」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落在哪儿,薛倦的病房。 其实去不去拿好像都无所谓,反正明天也还要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无比地倾向于去找。 所以顾意告别沈若若,让司机送她去医院。 到医院时已经很晚,快十点,除了急诊部比较吵闹,其他地方都很安静。楼上的vip病房尤其安静,除了走廊上明晃晃的灯,几乎没有声音。 顾意推开薛倦的病房门,门没锁,她进门,灯也没开。 她以为薛倦睡了,有些懊恼不该晚上来。找东西总要开灯,会把他吵醒,而且他肯定又要说些没所谓的话。 顾意正准备要走,忽然听见个响声,从里间传来。 她迟疑好几秒,还是借着外面的光走近。 看见床上的被子掀开,人没躺着,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坐着。 顾意喊了声薛倦。 没应她。 她心中一紧,有些慌乱地开了灯,灯光有些刺眼,她侧过头,再转回来,终于看清了沙发前面的人。 薛倦曲腿坐着,一头的冷汗,嘴唇毫无血色,下唇被他紧紧咬着,都快咬出血来。 显然痛苦极了,甚至于都没分神听她进来的动静。 顾意在一旁坐下看着,终于不得不意识到,那些话薛倦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的的确确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他会疼,会痛苦不堪,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强忍着。 第52章 .插pter 52分享欲是喜欢的…… 顾意在他前面的地毯上蹲下,目光紧紧盯着薛倦的脸,以眸光将他轮廓描摹一遍。 薛倦倏地睁开眼,同她两两相望。 他疼得意识混沌不清,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小意,你怎么来了?」 顾意看着他,眉尖微皱,「我落了点东西,回来拿。」 薛倦哦了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丢了什么,我帮你找找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撑着身后的沙发起身,但刚才长达半小时的极致疼痛让他此刻的脑子还是懵的,也没力气,一个趔趄重新摔在地毯上。 顾意眉头皱得更深,微微提高音量:「不用了!」 她起身,视线飘忽过房间各处,「不过是一条手鍊,我可以自己找。你坐着吧。」 「好。」他应了声,没再逞强。 顾意在里间找了一圈,又去外间找了一圈,没找到她的手鍊。她重新回到里间,薛倦已经擦去额头的汗,站起身,只不过看着还是摇摇欲坠。 「还是我帮你找吧,是金色的吗?今天手上戴的?」薛倦一边问她,一边视线逡巡过房间各处。 顾意视线也跟着转,「嗯。」 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好像听见她的问题,薛倦回了声:「我记得你以前手上戴的是一块女士手錶,好像是这一次回来才换的手鍊。」 顾意嗯了声,「手錶坏了,送去修了,不过也不一定能修得好。」 薛倦哦了声,不再说话。他了解顾意,她戴了这么多年的手錶坏了,她就不会再买一块新的手錶,所以她选择了一条手鍊过渡不习惯。 「啊,在这里。」薛倦忽然出声,弯腰从床脚找出一条金色手鍊。 已经算起眼的位置,她自己却没有找到。顾意抬眸,眸色震颤,因为她刚才心不在焉,她在走神。 她脑子里都是薛倦刚才坐在那儿强忍着痛苦的画面。 薛倦把手鍊给她戴上,指腹相碰,顾意忍不住开口:「很疼的话,应该找医生。如果你也是想用来要挟我如何如何,你知道,这种行为没有意义。」 薛倦动作一顿,垂下眸子,「没有,我不是要挟你。小意,我只是在惩罚我自己。」 顾意转过视线,收回手,「我走了。」 第86页 说罢转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的薛倦忽然踉跄两步,捂着腹部脸色痛苦。顾意转过身,妥协,「躺着休息吧。」 她伸手扶人,被薛倦抓住指尖,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现在是在要挟你。」 顾意看着他的眼神,喉咙微涩,「躺着吧。」 也没甩开他的手。 薛倦顺从地躺下,扯过被子乖巧得很,只是视线一寸不离顾意。 他侧身躺着,面朝顾意,手指攥着她指尖许久,才说:「你走吧。」 他也没松手,顾意深吸一口气,她怎么可能走? 她瞪了薛倦一眼,「你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薛倦得寸进尺:「那我要是一夜不睡,你是不是就一夜不走了?」 顾意脸色沉了沉,做了个抽手的动作,薛倦立刻闭上眼,改口:「当我没说,我睡。」 他闭着眼,纤长睫毛扫下,在脸颊投出一片阴翳。顾意抬手关了灯,室内陷入黑暗,只剩下指尖传来的一点温度。 薛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顾意也困了,索性趴在床边睡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了满室,她身前却是阴凉一片,她正疑惑着,抬头对上薛倦的眼。 他盘腿坐在她身前,背将阳光挡得完全。因为他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病号服便显得有些宽大,在他盘腿坐下的时候,脚踝从中漏出,不知为何,竟显出一种年轻来。 顾意揉了揉眼,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门外传来何晴的声音。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心虚感涌上心头,直接躲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我去洗漱。」 顾意闪身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懊恼。她这是做什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吗?为什么弄得像做贼一样? 顾意低头捧了捧冷水,浇在脸上,人陡然清醒。 何晴已经进门,正和薛倦说话:「你爸爸有些事,今天不能过来。我给你带了一些家里阿姨煲的汤,你记得趁热喝。病人要多补补身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有,一定要告诉医生,不然会是自己受罪。」 何晴从来都是优雅的,顾意听得频频走神。 薛倦嗯了声:「我知道,谢谢妈。」 何晴笑了声,把东西放下,自己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有什么好谢的,你都叫我一声妈妈。」 薛倦默然几秒,「对不起,妈妈。」 顾意不由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照出此刻的她自己,头髮有点乱,脸也有点油,有因为是素颜,嘴唇没什么血色,可以说是很糟糕。 门外的何晴许久没说话,「没关系,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件事是忍不住要做的。但你自己做的选择,自己不能后悔。这是你自己选的,你不能在以后把这件事怪到别人头上,比如说,怪到小意头上。」 顾意一时走神,不小心扫落了旁边的杯子,砰的一声,杯子卡在洗手台和墙之间,好在没碎。 何晴听见声音,问了声:「小意在?」 顾意捡起杯子,只好从卫生间出来,微笑和何晴打招唿:「妈。」 何晴嗯了声,「我给他送个汤,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顾意摇头:「我要走了,妈再见。」 何晴点头:「去吧。」 顾意出了门,和上门前,听见何晴的声音依稀在说什么。 「小倦,你是大人了。其实我们不应该干涉你的所有决定,但是这一次,妈妈真的不贊同你。但也只是不贊同而已,我们不可能把你绑起来。」 …… 后来的话听不清了。 顾意有点累,回了顾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睡觉。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睡醒之后洗了个澡。 王瑞芝来问她要不要吃什么,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我让阿姨给你做点。」 顾意用干毛巾擦着头髮,随意应了声:「都行,随便做点吧。」 王瑞芝应了声,下了楼。 顾意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躬身去拿电吹风。长头髮的坏处就是吹头髮很麻烦,她又很没有耐心。 顾意把头搭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闭着眼吹头髮,脑子里却还在回想早上何晴说的话,以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吹风机的声音慢慢停下,顾意睁开眼。 好几十秒,她缓过神来,听见自己手机铃声响。 她伸手捞过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犹豫着接通,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顾老师,你考虑好了吗?」 顾意这会儿心不在焉,更是一脸茫然,「啊?」 对方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先笑了笑,才自我介绍:「我是童婧,顾老师,这样听起来我很没有面子耶。」 顾意闭眼,抱歉:「对不起,最近事情有点多,完全没找到您会亲自给我打电话。」 童婧说:「因为顾老师一直不给我回復,让我很伤心。所以我决定亲自和顾老师谈一谈,打消你的后顾之忧。」 童婧声音很好听,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讲什么都像娓娓道来。顾意被她弄得很不好意思,「我还没考虑好,其实……」 童婧说:「其实你很想答应,对吗?那就可以了啊。」 顾意一时无话,「可是……」 童婧又说:「不要那么多可是好不好,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第87页 顾意失笑。 …… 她被童婧说服,终于做出决定,打算接下这个工作。 童婧笑道:「资料我到时候让助理髮给你,我很期待哦顾老师。」 顾意被她一口一个顾老师叫得不好意思极了,「童老师,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被童婧的电话一打岔,顾意心情好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抓紧时间把头髮吹干,下楼吃饭。 吃完饭后,王瑞芝问她是不是要去医院,要不要给薛倦带点吃的。 顾意拒绝:「他有那么多吃的,不缺这一口。」 王瑞芝不贊同道:「那怎么一样的啦?这是你给他带的,那是别人给他带的,不一样的啦。阿姨呀,你帮我装两个清淡一点的菜,给小姐打包带走。」 顾意拗不过她,只好带着保温桶去了医院。 童婧的电话于顾意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她下午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好心情。薛倦看在眼里。 「我妈给你带的吃的,虽然我说你不缺,但她坚持要给你带,我也没办法。你可以放在那儿,想吃的时候吃两口。」顾意解释,把包放在沙发上,嘆了声。 薛倦点头,「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顾意一愣,没想到他这也看出来了,但她不想说,敷衍过去:「也没有,就是心情挺好的。」 薛倦哦了声,微不可闻地嘆息。以前是她事无巨细都要告诉他,而他不想听,现在他想听,但她却再也不想分享了。 他想起有句话叫,分享欲是喜欢的开始。而她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分享欲。 又隐隐地难过。 薛倦拿过顾意带来的保温桶,拿碗盛出一些,顾意诧异:「你没吃午饭吗?」 薛倦喝了口汤,「吃过了,但不妨碍我再吃一点。挺好吃的,阿姨手艺很好。」 顾意哦了声,不再说话。 之后几天,顾意每天上午来看薛倦,下午去工作室看童婧给的资料。顾意把这当成自己的分水岭,她做足了功课,不想有一丁点的失误。 就这么春去秋来,十月走到尾声。 棠城顿时进入萧瑟的秋天,短短几天之内,叶子落得差不多,街上的树光秃秃的,北风不知何时进的城,很快占领大街小巷。 顾意出门时忘记戴围巾,不过短短的距离,从大门走到病房,她脖子就已经发凉,手也发冷。 薛倦在病房里等着,显然在等她去抽血。他从来不怕抽血,顾意认为他是装的,但看在病人的份上,姑且忍了。 第53章 .插pter 53他好想好想再回…… 顾意推他去做抽血和别的检查,途中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薛倦频频回头找她,时不时要说一句自己害怕。 做完检查回来的路上,薛倦忽然说:「小意,随着手术时间越来越近,我越来越觉得害怕。」 顾意冷笑,「那能怪谁呢?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薛倦嗯了声,垂下头显然是想从她这里输得安慰受挫。顾意看着他瘦削的肩,嘆了口气。 他缓了缓,又抬起头来,说:「要是我死了,你以后会记得我吗?」尽管他之前十分笃定地说,顾意会难以忘怀他,但其实他没有那么笃定。面对现在的顾意,他只剩下忐忑不安以及惶恐和患得患失。 顾意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我会很快就忘掉这一切,拿着你的钱去逍遥快活,再包养小白脸。」 薛倦忽然笑起来,还应了声好,「那一定要带他来让我看看,也许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虽然我也……」他没说下去。 过了两秒,又改口:「算了,还是别了。我一定会嫉妒得要死。」 这个话题好沉重,顾意不想继续,「颳风了。」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但这却是降温的一个转折点,气温一路从十几度,降到个位数。衣服从长袖转为两件套,再转到毛衣和棉袄。 越靠近薛倦手术的时间,何晴他们来得越勤快,王瑞芝他们也时常过来,病房里总是很热闹。 薛倦视线却始终围着顾意转,几个长辈调侃,调侃完却又沉重起来。 这个世上,不管你再有钱再有权,也无法战胜一些病魔。 他们都知道,因此沉重。 薛倦疼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忍不住,疼一次就要换一次被子,全是他的汗,打湿了被褥。顾意尽数看着,只能皱眉。 后来连何晴都知道了,要去找医生,他还是不肯。 就这么过着。 那天棠城的气温头一次这么早降到零下,从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树枝上结的冰碴子。窗户玻璃上一层水雾,顾意用手指在上面写字,不知道能写什么,就写自己的名字。 这是学生时代的把戏。 何晴和薛中泽平日里镇定的人,此刻也显出些惶恐不安来。何晴眼神不停地转,紧紧地抓着薛中泽的手。 至于顾意,顾意靠在窗户边,直到写完自己的名字。 再然后,薛倦就进了手术室。他换上手术服,临走前,又一次看向顾意。 他说起那条「海底玫瑰」,告诉顾意,其实想送给她,但那时候觉得送给她,她一定会多想,他嫌麻烦。 「希望你还喜欢。我觉得,你应该还会喜欢的。」薛倦朝她笑了笑。 顾意跟在何晴身后,一路送他进手术室,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远,手术室的灯亮起来。 第88页 何晴仿佛脱力,跌坐在长椅上,被薛中泽揽进怀里。顾意穿了身黄色的羽绒服,靠着墙坐着,闭着眼。 看起来无比冷静,手上的小动作却出卖了她。她不停用左手指腹摩挲着右手虎口处。 等待让时间变得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长到好像过去半个世纪。 天气又冷,寒意从脚底往上冒,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她害怕面对死亡。 不管这个人是薛倦,还是别人。坐在这里等待数个小时,却等来死亡的话,她忘不掉。 从前她是那个躺在手术室里的人,如今她在外面等。 顾意看向身旁的王瑞芝和顾丛文,心想他们以前原来也这样焦急地等待过她出来。还好她活着,至少她活着。 在这一刻,她无比的庆幸。 人死便如灯灭。 哈一口气,都是白气,顾意已经五个小时没吃东西,她毫无胃口,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尽管王瑞芝和顾丛文再三劝导。 终于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他们几个人一起围上去,询问情况。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简直像大赦天下的圣旨。 顾意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 薛倦麻药还没退,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转去普通病房。 何晴哭了出来,她再坚强再冷静,这一刻也绷不住了。 顾意长吐出一口气,忍不住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静坐发呆。直到过去半个小时,王瑞芝拿着吃的东西来找她, 顾意终于接过,狼吞虎咽。 薛倦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何晴他们都被顾意劝去休息,她和护工在病房里守着。其实下午已经很疲惫,可莫名的,她毫无睡意。 原本想在沙发上小睡片刻,结果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在病房里踱步。 她看见窗外下雪,这是棠城的第一场雪。 果不其然,微博也好,别的社交媒体也罢,都被这场雪刷屏。顾意随意往下划拉,看了些图,一抬头,见雪下得更大。 而离开之前,她在窗户上写的字还在。 顾意哈了口气,电话响起来。 是孟循礼的电话。 这些日子,她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可做,第一件事是看薛倦,第二件事是童婧那个工作。 除此之外,她几乎没有余力注意别人。就连沈若若,她都很少联繫。 不过沈若若不联繫也可以,好朋友就是这样,可以不在乎联繫是否密切。也许可以一整年不联繫,但一联繫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亲昵。 至于孟循礼,在这一刻看见他名字的时候,顾意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接起电话,走去外间。 孟循礼与她寒暄了两句,最后问起她的情况,「你最近还好吗?」 薛倦生病的事对外保密,除了他们几个亲近的,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要手术的事。一方面是为了薛氏,毕竟这么大的事可能会引起一些连锁反应,不能随便做决定。另一方面是为了安静,假如消息透露出去,肯定会有无数人来看望,那样不利于静养。 「还好。」顾意回答,「你呢?最近怎么样?听说风生水起的。」 她不过随意听了两句,孟家的小公子最近势头挺勐的,其实并不知道他具体如何。 孟循礼哈哈笑起来,「我也挺好的,不过没有风生水起。」 顾意和他聊着,忽然间睡意袭来,睏倦不已。 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孟循礼听见了,「你困了?那快睡吧。」 顾意嗯了声,「你也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那一瞬,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趋向于如常。 好像从不远不近的朋友,变成了亲近的朋友。 这不是一件好事。顾意想。 她顷刻间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走去一旁的空床上睡下。 这一觉睡醒就是第二天早上。 顾意醒来时,薛倦床上竟然空着。她愣了愣,爬起来,发现护工也不见了。 应该是去做别的检查了。顾意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出来,余光瞥见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多了两个字,是薛倦的名字。 一看就是他的字迹,角落里还画了个爱心。 顾意皱眉,好幼稚的把戏。 薛倦很快被护工搀扶回来,他伤口还疼着,走路并不方便,脸色也有点难看。护工扶他在床边坐下,薛倦视线直直看向顾意。 顾意说:「现在你的目的失败了,我更不会记得你了。我会找一个更好的人,在不远的未来。」 薛倦垂下视线,没有回答,却说起手术之前的那个话题:「那个礼物,你还会喜欢吗?」 顾意嗯了声,「妈已经替你送给我了,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的。」 她欲言又止地停顿,「这个礼物很好,好像在告诉我,我的喜欢并不是毫无回应。」 她笑起来,却看得薛倦心中更沉。 因为她的笑容看起来那么洒脱,好像在讨论一件翻篇的旧事,所以才能这么洒脱。 薛倦沉默,只有吞咽声。许久,他问:「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你不喜欢以前的我,也许,还能从现在的我身上找到一些心动。」 顾意也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在手术室外想了很多,猜想你醒了之后大概要问我什么。」 第89页 她摇头。 这就是回答。 「你也知道,我戴了很久的手錶坏了,我不会再买一块手錶。所以,你清楚答案,不是吗?」 薛倦合上眼,只能觉出无比的沉重。 伤口很痛,但更痛的好像是心。 他知道答案,所以本来不打算再问,只要留在她身边就好。可是当时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远远地回头望了眼顾意,又觉得那么不甘心。 他好想好想再回到她的眼里,回到她心里。 想回到以前,回到他们相爱的时候。 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顾意爱他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爱顾意,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爱顾意了,顾意却已经走远了。 他们总在错过,并且是他自己选的。 就像那个窗户玻璃上的两个名字,一看就知道两次写上去的。因为雾气导致笔触深浅不一。 那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幼稚把戏。 薛倦深唿吸,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谁也没再说下去。 - 薛倦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直到伤口拆线。医生说,肿瘤是良性的,不幸中的万幸。所以等伤口好得差不多,各项检查都达标的时候,医生准他回家修养。 何晴来替他收拾东西,薛中泽提议大家一起吃顿饭,去薛倦那儿。 顾意不好推辞,只好跟着一起。 陈姨也替薛倦高兴,做了好多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庆祝劫后余生。 顾丛文举起酒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等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以后就和小意好好过日子。」 王瑞芝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别乱说话。顾丛文有些尴尬,薛中泽接了话,「是啊,以后该好好过日子。」 薛中泽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顾意,顾意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薛倦却忽然开了口:「爸妈,有一件事,我想和你们说。我答应过小意,等她以后找到很喜欢的人,会放她自由,并且祝福她。你们以后不要把她当儿媳妇看,当女儿看吧。你们以前不是总说,想要个女儿吗?」 第54章 .插pter 54「小意,我做不……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 桌上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薛倦,包括顾意的。 顾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出来,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说出来,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母。 顾意盯着薛倦,薛倦还有话说:「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小意。你们不要怪她,她没有任何的错。是我想借顾家的事绑住她,也是我,想借这一次生病的事绑住她。」 他忽然就这么倾吐出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薛中泽和何晴一开始就不怎么贊同,当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后来,他甚至疯狂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们俩一方面是感慨,另一方面是无奈。 他们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性格。 「爸妈,希望你们也不要迁怒顾叔叔他们。我也不会追究那些帐,就当是我欠小意的。」薛倦执意要他们俩点头,他们俩只能答应。 「好。」何晴嘆气,再嘆气。 顾丛文和王瑞芝已经全懵了,懵懵地吃了饭,懵懵地回了家。 这一顿饭当然吃得不再热闹也不再欢快,最后临走之前,薛倦叫住顾意,请求她留下来。 「搬回来,可以吗?我不要求你做任何事,也不干涉你做任何事,只需要,你离我近一点,可以吗?」薛倦看着顾意的邀请,卑微恳求。 客厅里的钟声重新响起,薛倦请师傅修好了那个钟,好像一切也重新启航似的。 顾意嘴唇翕动,吐出一声很轻的:「好。」 夜里,薛倦让陈姨给她收拾出另一间卧室,他拿出照片,让陈姨尽量按着照片上的布置。那是以前顾意说的,她理想中的卧室状态。 有些东西没有,大晚上也不方便去买,只好作罢。 顾意在一旁看着,还有些恍神。 薛倦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听见顾意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出来?」 薛倦垂下眼睫,说:「因为你总是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很不自在,不是吗?把话都说开了之后,你再也不用应付他们了,他们也再也不会对你抱有儿媳妇的期待。」 他一顿,继续说:「我也会祝福你,真的。」 他试着让自己往伟大的爱是放手和成全上靠,他真的这样想,也很想这么样做。 只是有时候,总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譬如深夜里,他总忍不住想看看顾意睡了没有,有没有好好睡着?可是他不能推开她的房门,肆无忌惮地看。 他说过,要不干涉她,也不要求她任何。 薛倦只好忍耐住这一切,看她早早出门,看她去工作室,看她接孟循礼的电话,有说有笑,看她越来越远,走出自己的生活。 他知道的,一旦他松开手,顾意就会飞向更高更远的世界。只有他还傻傻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经放飞风筝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 只有他还站在回忆里。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但事实上,他好像还是做不到。 白天出门时,看见顾意的行李箱放在客厅的角落里。他想,她又要出门了。 第90页 今天要去哪里呢?还带着行李箱?是要出远门吗?是要去见谁呢? 孟循礼?还是她新认识的朋友。 她是那样开朗的一个人,如今也渐渐回归开朗,她能认识无数的新朋友。 她也会认识无数的优秀的男人,那些人也一定会爱上她的,怎么会有人不爱顾意呢? 在那么多优秀的男人里,她一定会挑一个比他更好的,到那时她就会离开他了。 到那时,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也将被剥夺。 他会成为一个陌生人,不,或者说,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会成为她的前夫,在向别人介绍的时候。 而那些人一定会问,会惊讶,这么好的顾意,为什么会成为前夫呢?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光是想一想这些,薛倦就要无法忍受,就几乎要爆炸了。 他还以为自己能大度很久呢,也不行嘛,薛倦。 距离他从医院回来不过才过去一个半月而已,伤口已经不会再疼,但取而代之的,是夜夜心里的空虚与疼痛。 所以,在看见那个行李箱的时候,薛倦还是没有再大度下去。他无法忍耐。 他从公司又回来,悄悄地,看着顾意出门,跟在顾意身后,和她一起出门。 忐忑不安的。 - 这些日子,顾意把童婧给的资料看完了,并且初步有了设想,并且画出了草图。在和童婧汇报的时候,童婧忽然说:「对了,过两天我要去一趟西城,你有空可以过来,我们见面谈一谈这件事,好吗?顾老师。」 「好的,童老师。」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 在决定之后,顾意很快定下机票,飞往西城。因为每天薛倦早出晚归,和她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何况他说过不会干涉她,所以顾意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薛倦,只交代了陈姨一声。 而陈姨,还没来得及告诉薛倦。依誮 顾意一下飞机,就有童婧的助理来接。薛倦跟在身后,看她们有说有笑。 看见是个女人的时候,好像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童婧刚下红毯,就过来接顾意。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在车上先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老师,久闻大名,难得一见。」 「童老师也是,我每天都能看见童老师的各种消息,终于得见真人。童老师真是比照片和电视上还要更好看。」 二人一番商业互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东西吧。」童婧见顾意,颇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顾意嗯了声,「希望童老师不会把我卖了。」 童婧笑声清脆,「不会的,放心吧。你有什么忌口吗?我发给他,让他去安排。」 顾意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他」,不过没有八卦,只是依稀记起坊间传闻,童婧背后有后台。但这不是她该管、该八卦的事,所以顾意只当没听见。 她报了自己的喜好,又道了声谢:「多谢童老师款待。」 「客气了,顾老师。说起顾老师,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作品被惊艷到是哪一件吗?」 顾意朴素地猜了一句:「萤火虫?」 童婧点头,「很俗是吗?你听起来很失望啊。」 顾意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很多人都会是这个答案,还以为童老师会有点不一样的。」 童婧挑眉,放下手机:「那对不起,我就是一个很庸俗的人。」 顾意笑,「那童老师也一定能猜到我从哪部剧认识的你。」 童婧出道这么多年,参演的电视剧数不过来,她做了几个排除法后,还一连猜错了好几次。 最后顾意说出一个答案,童婧失笑:「看来顾老师是一个很脱俗的人了。我就喜欢顾老师的脱俗。」 两个人一路闲聊,往餐厅去。 今晚的西城有点堵车,短短一段路,已经堵了三次。童婧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有些疑惑地开口,问经纪人:「身后那辆黑色的车不会是在跟踪咱们吧?」 经纪人看了眼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也有些犹豫:「不会吧,不会有私生这么疯狂吧?」 童婧说:「可我已经观察了它一路,它的确一直跟在咱们身后。我最近有什么黑料吗?怎么又追着不放了?」她显然语气有点不耐烦。 顾意只觉得她好敏锐,大概是经验使然。这么一想,又多少有点心酸。 童婧低声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又接到回的电话,表情却更诧异了。 「他说,应该不是沖我来的。那可能就是巧合吧。」童婧抿唇。 车在餐厅门口停下时,童婧不放心,注意了一下那辆车,发现车上走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 她与顾意一起进了包厢,讨论完工作后,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童婧撑着下巴,看着顾意,表情有些微妙:「顾老师,你身后的尾巴好像很着急。」 顾意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什么意思,直到童婧用眼神给她示意。 顾意顺着童婧的眼神看过去,看见了薛倦。 - 「那你们好好聊聊,我的车在那边停着。」童婧转身。 顾意有些无奈,皱眉不解,直接质问:「你跟踪我?」 第91页 薛倦站在昏黄路灯下,微垂着头,没有否认。他声音很小,「我早上看见你的行李箱,以为你又要走,所以……」 顾意眉头皱得更深:「你说过你不会干涉我,也不会要求我。」 薛倦轻嗯了声,抬头苦笑,涩如生柿子般,「我真的很想那样大度,可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跟着你到了西城。小意,我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把你拱手让人,大度祝福。即便很想做到,可还是真的做不到。 纵然这世上会有别人比我更好,更不会让你受苦,可是我还是希望这个人是我。 顾意不知道能说什么,她转过身,手撑着自己下巴,想起那天在他病房里醒来,他坐在自己面前挡太阳。 第55章 .插pter 55因为她再也不会…… 然后,她抬起头来。 看见他低头,眼睛里只有自己,万千柔情。那是她曾经多么梦寐以求的一幕,戏剧性地,出现在她放下之后。 她想起一个成语,叫阴差阳错。 世界上总有些事如此,在你拿起的时候,无比想要的时候,你得不到。你越得不到,越抓心挠肺,于是就越执念于此。 可是有那么一天,你终于决定放下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忽然就拱手送上。 这种时候,你看着手上的东西,没那么想要了,又觉得感慨。 顾意转头,看向薛倦的脸,他曾经总是眼神高傲,好似不把这世界放在眼里,而将世界放在脚下,但现在,他将自己放了进去。那些欣欣向荣的蓬勃生机,都变得颓废而易碎。 顾意看着眼前这个人,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以前的样子。 「你有没有觉得你变了很多?」顾意没有选择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另外问了一句。 薛倦垂下长睫,又很快掀起眼帘,很轻地嗯了声。 「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竟然将这罪名扣在她头上。顾意皱眉,试图反驳。 「是你自己要变成这样的。」变得这么疯狂,失去理智,歇斯底里。 在说完这句话后,薛倦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是啊,是我自己要变成这样的。」 可是他也不想变成这样。他也不想。 但是理智总是输给情感。 或者说,他总是任由情感战胜理智。这可以用另一个词来概括,放纵。 他不停地放纵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 顾意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看了眼一旁的童婧的车。她从放下的车窗里朝她招了招手,顾意说:「我要走了。」 她没安排薛倦,让他离开或者是如何,因为顾意知道,薛倦不会听她的。 她好像能理解此刻的他,也能理解从前的他了。 顾意转身,上了童婧的车。临走前回头的那一眼,倏地想起从前的她自己。 「走吧。」顾意说。 童婧朝薛倦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刚才在车上已经搜索出他的身份,童婧对薛倦有一点印象。 「你们吵架了?闹分手吗?」童婧看这架势就知道他们一定有过情感纠葛。 顾意摇头,靠着椅背闭目,「不,我们闹离婚。」 童婧挑眉,起了些八卦的心思:「我能问问为什么呢?他长得很可以,又有钱,千里迢迢追过来的原因……嗯,他出轨了?」 顾意摇头。 童婧又猜:「啊?难道是你出轨了?」 顾意睁开眼,轻笑了声,「都不是,只是天时与人和的问题。」 童婧点头,懂了,我爱你时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时你又爱我。她从前演过狗血剧,就是这种剧情。 「晚上给你安排了房间,明天可能还有一些东西给你。不过我明天上午有工作,来得及的话,也许下午还能见一面。」 顾意嗯了声,陷入沉默。 拿着童婧给的房卡刷开门,直到进门后快十分钟,顾意还在脑子昏昏,好像陷入放空状态。 她简单洗了个澡,将今天童婧的一些要求手写罗列出来,贴在自己的画本草稿上。她用左手写字仍旧不太顺畅,字体有些难看。右手又很容易使不上力气,会惹得心烦。 顾意咬着笔头,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 再抬头,已经快十点。时间在充实中仿佛加速。 顾意打了个哈欠,转身去躺下。半夜的时候,她模煳听见有人敲门,但实在太困,并不想起身,犹豫着,敲门声停了。 好像一场梦。 顾意只清醒了这片刻,重新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童婧已经去工作。助理负责对接顾意的工作,助理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没休息好。 顾意礼貌地关怀了一句:「你还好吧?」 助理眼神张望着,笑容很勉强:「没事,谢谢顾老师关心。」 顾意摇头,拿着她给的东西回房间。 该买离开的票了,顾意犹豫着买哪天的,还没犹豫出结果,晚上童婧邀请她留下来参加一个派对。 「就过两天,不麻烦,只需要到场就好。也不会很烦,还蛮有意思的。」 「嗯,也行吧。」顾意应下,童婧将邀请函递给她。 再见到薛倦,也是在那场派对上。 他换了身棕色风衣,坐在角落里,顾意不经意瞥见他时,见他正望着自己。不用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巧合也罢,有意也好,都不是很重要。 第92页 童婧推着顾意过去交际,今天来参加派对的非富即贵,有明星,也有商圈大佬,以及名流名媛,顾意还算游刃有余,甚至更加自在。 因为在这里,虽然有些人认识她,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轰轰烈烈为爱痴狂。 顾意松懈下来,打过招唿后,在游轮的甲板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西城靠海,这点很好,以前好像有句话,不高兴的时候就去看看大海。 她趴在栏杆上,望向海面,海风扑面而来,清爽又解闷。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最后落在她身侧不远处。 很奇怪,这个游轮上有无数的人,可能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 可是她就是有一种直觉。 「如果我说,我没有跟踪你,你会信吗?」薛倦视线盯住她后脑勺,缓缓开口。 「嗯。」顾意也很轻声地回应。 反正,都无所谓。 薛倦显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又隐隐地透出些不甘心,「假如我就是在跟踪你呢?」 「那又怎么样呢?你跟踪我也好,监视我也罢,甚至于,你大可以威胁我,你知道的,都没有用。」 因为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 薛倦的确知道,所以他没有那么做,他知道,如果他用强,只会把一切都变得更糟糕。正因为知道,所以他已经毫无办法,除了示弱和折磨他自己。 即便说着恨比爱长久,他却根本做不到。 拥有过极致的爱之后,怎么可能说服自己,极致的恨可以代替? 甚至于,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就连告诉爸妈的那番话,也带着他的豪赌。 事实证明,他输得一塌煳涂。 他看着顾意的长髮随风摆盪,再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望,她坐在那儿,好像一只蝴蝶,她马上就要飞走了。 薛倦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无助且彷徨。 有一刻,他甚至想向神明或者上帝许愿,让一切回到从前,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或者,让顾意再对他有一丝丝心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么这世上有神明或者上帝吗? 第56章 .插pter 56孟循礼的表白。 他曾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薛倦轻笑了声。 这里只有他们俩,其他人都玩得欢乐,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童婧出来找顾意的时候,先看见了那个熟悉背影。 她还有印象,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 顾意的……丈夫。 童婧轻声走近,咳嗽了声,「顾老师,一起去玩吗?」 顾意嗯了声,转过身。童婧推着顾意,经过薛倦身边时,朝他抱歉说道:「先把顾老师借走了。」 薛倦侧身让开一步,视线跟着顾意身影消失在拐角。 顾意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只有童婧在看不见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始终站在那儿,神色落寞。 童婧入行早,演过很多戏,对于某些情绪的感知还算敏感。她不由轻嘆了声,和顾意咬耳朵:「顾老师,你老公他好像挺爱你的。」 顾意沉默两秒,「迟来的爱,只是一件鸡肋的东西。」 留着无用,扔掉又偶尔会有片刻的感慨。 童婧自知说错话,赶紧转移话题:「哎,我跟你说,顾老师,有些人真的好烦哦。比如说,那个谁。」 她拿眼神示意,顾意循着视线看过去,看见另一位女星常冬。 常冬与童婧时常被放在一起比较,因为常冬也是十几岁出道,红过一阵,但中间有几年销声匿迹,再回来时,却一举拿了奖。 总有人说,童婧应该向常冬学习一下转型,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一辈子不转型。 童婧撇嘴,和顾意小声吐槽:「你不知道她多讨嫌,表面上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实际上总在炫耀和挤兑人。我刚在那儿坐着,也没招她,她莫名就过来阴阳怪气我,无语死了。」 顾意看向常冬,她今日穿着十分讲究,瞧着简单,但处处都是小心思,精心打理过。 见童婧回来,常冬果真端着高脚酒杯踩过来,面上一双笑眼意吟吟,眼神落在顾意身上,几番打量,道:「童婧姐,这位是?」 童婧轻笑,「顾意,我的朋友。」 顾意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了她们的硝烟,有些无奈,她不太想应付这种局面,拉着童婧离开。 常冬却紧追不捨,「顾小姐,是有什么事吗?不能坐下来聊一聊吗?」 顾意看向童婧,童婧上前一步:「不能,她有事要和我聊。」 两个人离开,穿过走廊,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童婧松了口气,看向常冬的眼神有些嘲笑:「她总明里暗里找优越感,真没意思,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还不能强硬地拒绝,否则明天一定又会被写成我耍大牌,脾气坏之类。」 「唉,不说她了,说点别的。」楼下的舞台上有人在演奏着钢琴曲,曲调悠扬。童婧沉吟着,寻找一个话题。 她们才刚见面,聊天也多是关于工作,可这时候总不适合再聊工作。可私生活,彼此所知又太寥寥。 童婧陷入为难,忽地灵光一闪,决定聊一聊顾意的职业。 「顾老师,你的作品展我全程看了录播,本来想去的,票都买好了,可临时有点事没能去,我太遗憾了。」童婧单手撑着布艺沙发的扶手,另一只手慢悠悠地顺着自己头髮往下。 第93页 顾意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童婧又说:「其实我关注你也很久了,你的那些作品,我很多都喜欢。我觉得你的灵感总让人眼前一亮,不像别的那些设计师设计的作品,搞得花里胡哨,真的很难看啊。」 顾意被她逗笑。 童婧又说:「我看你以前的那些作品灵感好多都是来自于爱情,就是那个人吗?」 顾意沉默着,最后还是点头。 童婧嘆气,发现话题又回到了这事上,犹豫着再说点什么,忽然一抬头,看见薛倦的身影。 常冬似乎眼前一亮,竟迎上去,不知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常冬脸上的笑容更甚。 顾意抬头,也看见这一幕。 薛倦视线逡巡一番,最后落在顾意身上,朝她走了过来。 常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认出薛倦,尽管他事业主力在棠城,不在西城,但这么大的家业背景,总是大靠山。听说童婧身后就有这么一位大佬,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常冬当然也羡慕。 薛倦无视常冬脸色,走近,朝顾意伸出手:「小意,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人脸上,衬出些暧昧旖旎气氛,顾意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并不想答应。 「我不想跳舞。」顾意拒绝得毫无余地。 薛倦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收回手,挤出一个笑容。他站在原地没动,气氛一时凝滞住。 童婧看了眼,率先开口试图打破这尴尬:「这钢琴弹得挺不错的哈。」 话音刚落,顾意手机忽地响起。 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孟循礼。 薛倦眸色一变,看顾意接起。 「喂,怎么了?」这么多人盯着她接电话,顾意语气中透出一丝不高兴。 孟循礼竟敏锐地听出,笑了声,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拿着手机,抬眸扫了眼,起身往外走。没人追出去,除了薛倦。 薛倦没跟太近,隔了很远的距离,跟着她出门,听见她的声音。 「没出什么事儿,你呢,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孟循礼站在阳台上,看着黄昏的夕阳一点点地倾洒而来,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接手了那个人的公司,总要做出点成绩,不然会被人看轻。 所以他无比地努力,终于好像有了点起色。今天开了一场会议,这是他胜利的果实,看着那些人眼底的信服,孟循礼只觉得松了口气。 他没有给自己的妈妈丢脸,也没有给自己丢脸。 除此之外,在思绪的夹缝里甚至冒出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他就可以比得上薛倦。 尽管他明白不能这样比较,可还是有那么片刻忍不住会这么想。 纯粹的嫉妒心作祟。 他嫉妒着那个曾经拥有过少女时代的顾意的热忱的爱的薛倦。 这个念头大概也很荒诞。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顾意产生了喜欢。 他想起自己问过顾意的那个问题,却觉得讽刺。 因为他用这个问题问他自己,也得不出确切的答案。 喜欢顾意长得漂亮,气质优雅?不对。或者说,不全对。 难以用言语概括。喜欢,就是喜欢啊。 孟循礼扯开领口的扣子,他回来之后还未来得及脱下西装,便在阳台的沙发上躺下,一直到现在。 夕阳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仿佛按摩着他终于得以松懈的眼皮,也瓦解着他的心防。 话语不经意地从微启的唇间钻出,撞入顾意耳朵:「顾姐姐。」 「嗯?」顾意差点想笑,听他忽然叫自己姐姐,可惜还未来得及,笑容在下一刻停滞在脸上。 因为孟循礼说:顾姐姐,爱情是不需要问为什么的。因为很简单,也很复杂。 我找不到起因,但我很清楚,我喜欢你。 第57章 .插pter 57事业比爱情重要…… 海风拂面迷人眼,头髮被吹得贴在颈部,顾意拿中指挑开,沉默着。 好几秒,才说了一句再庸俗不过的话:「别开玩笑了,孟循礼。」 她的称唿正经起来,正好出卖了她。 孟循礼笑了声。 顾意偏过身,余光瞥见跟出来的薛倦,他倚在门口处,正与一个外国友人闲谈。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顾意依稀听见几个词,大概是那位外国友人向薛倦表达了欣赏之意,并问能不能合作。薛倦在这一瞬间,仿佛又是从前那个骄傲自矜的薛倦,谈笑风生。 顾意走神,因为孟循礼这句话,她完全无法回答。 拒绝追求者的说辞众多,但他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追求者。 「抱歉。」顾意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心中感慨万千,打翻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尽管隐约有所预料,但真正发生的时刻,仍旧让她无所适从。 众多的情绪里,拼凑出一句:好可惜。 薛倦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又从那个骄傲自矜的神,变做一樽盛着苦茶的薄胎青瓷。 顾意脸色不甚好看,薛倦察觉到和那个电话有关,孟循礼和她说了什么? 薛倦从前总觉得自己不屑于了解顾意的喜好,看似从来没注意过,可是回想起来,他其实对顾意每种情绪每一个微表情都了如指掌。 第94页 她现在的表情,毫无疑问,孟循礼和她说了什么让她觉得惊讶又难以回答的话。 薛倦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两个字,表白。 孟循礼和她表白了,但是小意这个表情,说明她也许没有那种意思。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同身边人说了声抱歉,朝顾意走近。 步子急促,唿吸也有些乱,但话语却纷繁堵在喉口,勉强才挤出一句:「他和你说什么了?」 顾意皱眉,觉得他管太宽。 她所让步的东西,可不包括这些。 薛倦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他……不太适合你。他看起来,年轻气盛,也许说话没那么包容,会惹你生气,而且……」他绞尽脑汁地找藉口。 顾意听不下去,嗤笑一声,「所以呢?你觉得谁比较适合我?你吗?」 也许呢。他苦笑。 薄胎青瓷里盛着的茶水微晃,泛起涟漪。 顾意侧过身,有些烦闷。 里面的音乐由悠扬一转变作慷慨激昂,可见热闹。 「他适不适合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顾意转身离开,回到童婧身边。 桌上倒着几杯酒,顾意拿了一杯,仰头饮尽。要拿下一杯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不能喝太多。」 真是阴魂不散。顾意想。 她心里那点苦闷仿佛都在此刻有藉口发泄出来,质问他:「别老跟着我,烦不烦啊?有意思吗?薛倦。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薛倦哑口无言,童婧只当自己是透明人,并不掺和。 良久,他说:「我知道。但你胃不好,酒真的只能喝一杯。」他还是那样微笑看着她,好似含情脉脉,情深难捨。 顾意只觉得身心俱疲,但她知道薛倦说得对,她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何况酒并不能解愁。 她和童婧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童婧愣了愣,应了声好,带她去房间里休息。进门之后,顾意在床上躺倒。 童婧问:「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情随时找我。」 顾意嗯了声,翻身钻进柔软被窝。 再醒过来时,游轮已经靠岸停下,派对早就结束,热闹属于昨日。整个船上只剩下她和童婧,童婧等她醒过来之后,陪她一起离开。 童婧的车在外面等着,上车后,童婧调侃:「你这一觉可睡得太久了。」 顾意赧然,看着窗外风景,笑问了句去哪儿。童婧说,去吃饭。 顾意哦了声,没再说话。她额头抵着窗户玻璃,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童婧默默地观察着她,其实有很多话童婧没说。 童婧之所以了解到顾意,算是意外,但确实被她的作品以及设计灵感所打动。那时候她还在想,这个人大概深爱某个人,听来令人羡慕。 在看见薛倦以后,童婧其实心里唏嘘,只觉得,原来再强烈的爱,也抵不过各种作弄。 昨天晚上,童婧和不放心的薛倦聊了聊。 他们能聊的话题,当然只有顾意。 童婧看得出顾意很抗拒他,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童婧这么多年,面对的人这么多,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点。 她看得出来,薛倦就是那种自幼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有,所以也从不明白失意是什么感觉的人。他总是被所有人捧在天上的,即便在顾意这里吃了亏,也还是骄傲的孔雀。 这样的人,眼里只有自己。 不爱的时候如何冷漠无情,觉得爱了,又死乞白赖。 「你们这种人,都一样。」 薛倦没心思管她话里话外映射的是谁,只是看了眼房门,面露担忧。「小意还好吗?」 童婧又说:「她见不到你,估计就很好。没什么,只是她说想休息。」语气里带了些嘲讽。 薛倦只当没听见,「没事就好。」 童婧觉得没意思,转身想走,薛倦忽然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放手而已。」 她花了这么多时间,影响了他全部的人生轨迹,几乎成为了他的某一部分。要把自己的某一部分捨弃,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做到? 他下了无数决心,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在父母面前将一切挑明,试着放手。 但是试过了,才更知道有多难。 就像一只手,人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一只手?可这么一想,他更觉得自责。 他害顾意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一只手。 「她见不到我以后,真的会更高兴吗?」他喃喃自语。 童婧却听见了,点头,「如果她的不开心是因为你,见不到你,当然就不会不开心。」 然后薛倦走了。 童婧不知道这样对顾意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吃什么?」童婧问。 顾意睁眼,茫然几秒,「随意吧。」 从那天之后,薛倦仿佛又回到先前的状态,并不多干涉她的一切,也总是与她错开时间。 离开西城那天,童婧过来送她,远远地,顾意还看见了一位有些熟悉的身影。她心中灵光一闪,大概猜到了身份,不过没有明说。 「可以抱一下嘛?」童婧难得撒娇,她是大明星,全副武装到连眼睛都看不见。 顾意嗯了声,和她拥抱。 飞机起飞,落地。薛倦的司机来接她回家,陈姨问她最近过得如何,给她煲汤,房子里还是老样子。 第95页 薛倦总卡着点在她睡下时回来,在她起床前离开。 不必要再和他掰扯一些令人烦恼的事,顾意当然轻松不少。只是,生活里的烦恼总是如此,除去一桩,还有新的一桩。 自从那天孟循礼的电话之后,他再没和顾意联繫过。顾意也理所当然地,把他抛之脑后。 逃避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好歹治标。何况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问题本就只有标,而没有深入到本。 再见到孟循礼,是在他继母的生日宴会上。 他按着顾意的建议,挑了一件礼物,客套而礼貌,让来宾挑不出错处。人类总是热衷于窥探旁人隐私,纵然他做到这样无懈可击,也难免被提及,以八卦的口吻。 邀请函寄给夫妻,自然只有一张,在薛倦那儿。顾意还是从陈姨那儿得知的转述消息,她想起孟循礼,愣了愣。 陈姨说:「先生说,太太要是不想去,可以推脱掉。」 顾意未置可否,只说再考虑考虑。 大概是冥冥之中有所觉察,孟循礼在时隔多日之后竟然给她发消息,问她会不会来参加宴会。 顾意只好答应,心想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在坚定要和薛倦分开的那段时间,顾意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以及另一个道理,事业比爱情重要一百倍。 她接下童婧的工作邀约之后,陆续又收到了一些旁的小邀约。顾意斟酌了自己的条件后,挑了两个接下。 她去海城旅行时有的那个灵感,月色,如今设计图已经完成得八九不离十。正好可以和其中一个工作对接上,顾意询问了负责人,对方说可以后,顾意开始着手做成品。 坦白说,比起画设计图,做衣服时所要经受的考验大得多。 顾意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但咬牙坚持着。熨好线缝后,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起,看见薛倦的消息:好了吗?半个小时后,司机过来接你。 顾意回了一个好。 司机来时,只有他一个人。 顾意打开车门,司机说:「先生坐另一辆车。」 顾意嗯了声,扭头看向窗外。 这样很好。 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会审时度势,也懂事了。 司机送她去宴会大厅,在门口才见到薛倦。他好像更瘦了点,大概是又忙于工作。 顾意挽住他手,一起进门。 「你应该注意休息。」顾意忽然开口,礼貌的口吻。 薛倦眼前一亮,随后很快明白过来,她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而越是如此,越说明,她真的不在意了。 他们进门后,惹来些非议的目光。 近来他们感情破裂的传闻喧嚣,他们俩实在太过曲折,从轰轰烈烈的女方倒追,到轰轰烈烈的男方穷追不捨,再到如今,又貌合神离。 有非议,才正常。 顾意不甚在乎,和薛倦一道寒暄一番后,松开手,「我去旁边坐会儿。」 「好。」薛倦目光紧随着顾意,直到她坐下,才不舍收回。 她应该是很高兴的,薛倦想,眉目间透着安然,自信而优雅。 这就是从前,面对旁人时的顾意。 他应当高兴,为她的新生。 却忍不住地心酸,因为她现在面对他,也和从前面对别人一样了。 第58章 .插pter 58她的标准只有一…… 孟循礼继母的生日宴,主角自然是她。孟家在棠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来参加宴会的人并不少,顾意他们来得不早不迟,看着后续又来了不少人。 所谓名流宴会,大多是一种交际场所。因此,总有不少人藉此机会谈及生意。 薛倦被这些事缠住手脚,临走前看了眼顾意,见她安然坐着,不由垂眸失神。 已经是开春时节,这两三个月,说短好似不长,一眨眼便晃了过去。可又让他觉得那样煎熬,每一分每一秒。 想来是因为充满了期待,压抑克制却又忍不住的期待。 年前有个项目,其实可以拖到年后再出差,但薛倦还是选择过年前出了门。一去两个多月,连过年都在外面。除夕那天,他给何晴打电话,从背景里瞥见顾意的一个剪影。 过年时两家人还是一起过,不论怎么说,名义上,他们总归是姻亲。 他隐约的期待,是她会记起这场别离。或许有那么片刻的功夫,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说一声新年快乐。 但并没有等到。 最后还是薛倦先忍不住,拨通了顾意的电话,在异国他乡和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那个长达一分钟的通话里,有三十秒是沉默。 顾意说:「新年快乐。」 再没了。 顾意一直忙着工作,薛倦也知道。曾经他能和她的梦想比肩,现在当然只配被远远甩在脑后。 薛倦回神,与他们谈笑着走远。 - 顾意中途也与人寒暄了几句,不久后躲去偏僻角落。虽入了春,天气还是冷,宴会厅内暖气开得很足,和外面天差地别,令人忘却外面的凛冽寒风。 走廊也不是露天,不过开了一扇窗,冷风唿啸而来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是一个世界。 被孟循礼找到,也不算意外。 他今天总是要找她的。 孟循礼合上那扇窗,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他一身精緻西装,和起初的那个倔强少年相去甚远。 第96页 孟循礼先开口:「那天的话很唐突。」 顾意偏头,听见他下一句:「但我是认真的,这么久没联繫你,是因为想让你考虑。这么久了,你总该有想法了。」 顾意嘆了声,点明事实:「我是有夫之妇。」 她没说她和薛倦之间的约定。 孟循礼微垂下颌,流利的下颌线凌厉。下颌线很明显的人,总无端给人一种少年气,也许是因为利落潇洒,看着就不会优柔寡断。 尽管孟循礼这个年纪,本身也勉强还能称之为少年。 他沉默了好几秒,道:「反正在这圈子里,不是很多貌合神离,各玩各的人吗?」 顾意有些诧异,看向孟循礼,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她打量孟循礼一圈,带了些调侃:「嗯?所以,你要做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下情人?」 孟循礼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难堪。尽管他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真听她说起,却无端觉得难听。 他紧抿着唇,在脑中想像了一下,假如……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何况,他始终觉得以顾意的性格,即便是以此开端,也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顾意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地笑起来,有些无奈,「你们怎么都想做我的情人?我看起来就像那种会找情人的人吗?」 都?还有谁? 孟循礼没问出口,因为转念一想,顾意,所以不奇怪。 她自我调侃完,掩嘴,收敛笑意,正经起来。 「抱歉。首先呢,我不是会找情人的那种人。其次,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我只想搞事业。」 孟循礼与她对视,让顾意想到刚认识他的时候。 诚实来说,她没想过自己桃花运这么好。 孟循礼听懂了她的意思,追问:「为什么?是因为,虽然你说放下,可其实还放不下么?」 他会追问顾意并不奇怪,用这么咄咄逼人的语气和措辞……也不奇怪。 她记忆中的孟循礼,的确如此。 质问她,所以你爱你丈夫什么呢? 其实这么想来,这种咄咄逼人某种意义上和孤傲目中无人有一定相似处。 所以,孟循礼和薛倦也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还不少吧,譬如说,执着,又譬如说,某些时刻很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这当然可以成为一种迷人的可爱之处,但是…… 顾意笑起来,不是觉得被冒犯,「你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像藉口,我能理解。但这的确是我心里想的。一个感情和人生都失败的女人,也并不一定就要通过再进行一段美好而浪漫的爱情证明自己的人生吧?」 孟循礼收回视线,半边侧脸隐没在灯光的阴影里,显出些脆弱来。 顾意再劝:「你的人生还很长,不,是我们的人生都还很长,还有很多的光明的未来。」 孟循礼苦笑了一下,说:「但你不打算再把我放进你的人生里了,是吗?」 顾意未置可否。的确是,她不打算再和孟循礼做不远不近的朋友。她不想说破,只是转身。 临走的时候,她喃喃自语:「即便要谈新的恋爱……」 她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不像薛倦就行。 那些能奋不顾身的人真厉害,可惜顾意不是。她攥在手心的杯子里装的水,倒一次,少一次。 还是干好事业吧,留着这半杯水,日后再递给有需要的人。 顾意下楼,回到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她如释重负一般,脚步轻盈,自然没注意到阴影处里还有一个人。 薛倦看着她背影消失不见,才倚着墙,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找出打火机。 孟循礼或许没听见她的喃喃自语,但薛倦听见了。 指尖燃起一点猩红,好似救命良药一般。 - 到处都找不到人,何晴沿着找了一圈,才在二楼的走廊角落找到薛倦。他坐在地上,脚边一圈菸头,何晴脸色变了变。 医生说过,让他注意修养,最好是戒菸戒酒,早睡早起。 他一样也没做到。 薛倦低头掐了烟,「对不起,妈妈。」 第59章 .插pter 59「他……是一个…… 何晴视线瞥向走廊尽头,将自己想嘆息的欲望压制下去,这才转回视线,看向地上坐着的人。 「起来吧,地上冷。」 薛倦嗯了声,扶着墙起身,同何晴一起回到宴会厅中。生日宴进行得如火如荼,厅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聊得火热。 薛倦自己都能嗅到自己身上的烟味,有些不适,也觉失礼,找了个藉口去洗手间,在洗手间里待了会儿。 他倚着洗漱台,侧过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渐渐让他觉得熟悉。反倒是那些久远的记忆,变得令人陌生。 虽说宴会如火如荼,可宴会的主角显然不怎么高兴。顾意对这位孟夫人其实印象不深,只记得她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现在,到底透露出些岁月的风霜。 也是,经歷了这么大的变故,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任谁都会变得沧桑。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薛倦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身上烟味散了不少,不仔细闻闻不出来。他走近顾意,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和她寒暄,说些寻常事。问起她工作的事,以及爸妈。 第97页 除此之外,竟没什么能说的。 顾意不咸不淡地回应完,鼻翼翕动几下,拧眉道:「你抽菸了?」 薛倦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兴许是……沾上了别人的。」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为她这一句关心而波动。他直视顾意的眼睛,但顾意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她哦了声,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并未再问下去。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薛倦的心还是往下坠落一分。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分开行动。顾意这些日子几乎都住在工作室那边,让司机直接送她过去。至于薛倦,回了别墅。 别墅里空空荡荡,属于顾意的味道已经很微弱,尽管她的东西还留在别墅里,但显然可以看出,她有些日子没在这里住。 陈姨今天请假,偌大房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寂寞。薛倦沉默许久,起身回房。 想死今天在宴会上听见的别人的议论,用貌合神离四个字。 薛倦心口酸涩不已,但无论如何,还可以自我安慰。顾意还是他的妻子,他们缔结了婚姻,各自的无名指上缠了红线,在病危的时刻,彼此可以签手术同意书。 尽管,她从未戴过他们的婚戒,他的手术同意书也是爸妈签的。 但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薛倦朝后躺下,抱住一对双人枕中属于顾意的那一个,埋头汲取她微弱的气息,好像汲取生存的动力。 - 在新一年夏天的尾巴上,顾意做完了那件「月色」。 只花了四个月,比她预想的快了太多。 或许是因为灵感迸发,有激情去做,所以才能这么快。 「月色」挂在塑胶模特身上,很是好看。和她想像中所呈现的效果差不离,顾意很满意。 她忙了一个通宵,才缝好最后一个装饰品。这会儿困得哈欠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顾意打着哈欠,决定先去埋头睡一觉。临睡之前,先拍了个照。 这一觉睡到黄昏时候。 她忘了拉上窗帘,微黄的光线洒在地毯上,顾意愣了愣,伸了个懒腰起床。 这半年来,她实在好忙。一方面在做「月色」,另一方面还在做童婧的那件礼服。 虽说「月色」完成,可以小松一口气,却还不能松懈。 她洗了把脸,正准备随意叫个外卖,接到王瑞芝的电话,十万火急的语气催促她回家吃饭。 「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呀?还不回来。」 顾意摸了摸酸疼的脖子,抬头看了眼日历,认真回忆,上一次回顾家好像还是…… 两个月前。 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心虚至极,一句话也没敢反驳,连连应下。 「晚上八点啊,让司机过来接你。」 「好的,亲爱的妈妈。」 顾意挂断电话后,仰天长嘆一声,舒展一番筋骨。洗澡,换了身衣服。 回到顾家,见到薛倦时,她还愣了愣。 随后反应过来,她们也已经两个月没见了,吃顿饭似乎也不为过。 见她回来,王瑞芝道:「小意啊,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小倦也是,快去洗手啊,今天阿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菜。你们俩平时都忙着工作,今天可得好好放松吃顿好的。」 王瑞芝在厨房帮忙,阿姨才是主力军。她看了眼两个人的身影,忍不住又感慨。 以前看着两个孩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样。 那一次薛倦在饭桌上把话说开之后,梁家人着实尴尬了好一阵。尤其是顾家这边,无论如何他们受人恩惠。 后来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表面上薛倦仍旧叫着爸妈,那边叫着亲家,但其实两个孩子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 王瑞芝嘆了声,「唉……」 - 两个人一起往洗手间,洗手间空间宽阔,可两个人站在一起,总有种微妙的逼仄感。 水龙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拍在洗漱池的内侧,溅落出些许。 薛倦先开口:「最近是不是太忙了,黑眼圈……」他欲言又止。 顾意啊了声,从镜子里看自己的黑眼圈,确实明显。 「是有一点,不过昨天刚做完了一件礼服,不用那么忙了。」顾意笑着回答,好似久别重逢的旧友。 她坦坦荡荡,平静如水。 薛倦心里却波澜迭起,这么久了,他仍不习惯这样子的顾意。 「嗯。」薛倦关上水龙头,从旁边拿过毛巾递给顾意,视线低垂落在手上,却注意着顾意的动作。 「最近……过得还好吗?是一直在忙工作吗?」他想问,是不是遇见了更好的人?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没让自己过分关注她的近况。因此,并不知道这些。 可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无法忍耐。 顾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用干毛巾擦去手上水渍,回答:「挺好的,的确遇见了一个更好的人。」 一个更好的顾意。 顾意把毛巾放回架子上,转身出去,徒留薛倦在原地陡然停住动作。 许久,他才魔怔一般重复擦拭的动作,将毛巾放回架子上。 出来时,顾意已经坐下,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王瑞芝在一旁说着:「都是自己家,可千万别客气。」 第98页 顾意嗯了声,带了些撒娇的腔调:「我才不客气嘞。」 说着,夹了一筷子菜。 薛倦心不在焉拿起筷子,食不知味。还是王瑞芝忽然惊唿,「小倦呀,你最近爱吃姜呀?」 他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夹了好几块姜在碗里。 顾意歪头笑,笑容真诚而灿烂。 薛倦跟着笑了声,索性咬了一口姜片,辛辣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甚至仿佛直充天灵盖似的,往四面八方扩散。 薛倦呛到,低头咳嗽。王瑞芝赶紧给他递水,「吃不了就不要吃的呀,怎么逞强的呀,快喝点水,压一压。」 薛倦接过水杯,勐灌了半杯,又咳嗽起来,水沿着嘴角流向脖子,实在失态。 顾意忍住笑,将手边的抽纸递给他,「喝水而已,没人跟你抢。」 薛倦抬眸,轻笑。 水是没人跟他抢,可是顾意,有的是人和他抢。 而且,他是最没胜算的那个。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席间顾丛文和薛倦聊起商场沉浮,一不小心就聊了个把小时。顾意酒足饭饱,也休息够了,起身要走。 薛倦见状,「那爸,改天再聊,我先回去了。」 他追上顾意的步伐,犹豫再三还是问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60章 .插pter 60只是想寻找一些…… 「也许,」薛倦抬起头来,幽静灯光站在他脸上,显得人格外苍白,「能让我见见吗?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他笑起来。 顾意没忍住笑起来,倒也不是嘲笑或者别的笑,这个笑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单纯而认真地想笑。 「你?算了。那个人你已经见过了。」她话只说到这儿,送她回工作室的车就停在旁边,顾意矮身上车,「先走了。」 她话音从车窗里飘出来,像一阵风,却戛然而止,因为她已将车窗关上了。 薛倦看着她的车尾渐渐走远,直到消失不见,才忽然回神,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到底是夏天要结束了,强弩之末的暑气已经让萧瑟的秋意钻了空子,直往人心里钻。 他自嘲地笑了声,才回身上车。 司机送他回别墅,一路上都十分安静。薛倦兀自靠着椅背,心里放空着。 还是想起顾意的话:他?算了。 其实他知道顾意没什么别的意思,不带嘲讽也不带别的情绪,可是还是忍不住地被惆怅缠住手脚。 他是给不出什么好建议,毕竟他自己的爱情也一团糟。 不过,也许正因为他的爱情一团糟,他便能更好地总结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问题,他犯过的错处,以供后人警醒。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他见过的,会是谁呢? 当顾意专注于自己的生活与事业,再不往他身边靠近,而他又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窥探她生活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了解竟这样浅薄。 他们之间共同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好像就那么一些。 他脑子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两个人,可孟循礼她已经明确拒绝了。 至于盛寞,薛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他有所交集。不知道他是否和顾意有什么亲密的联繫…… 他脑子里忽然被这些事装满,满心烦躁。 到这一刻,好像才有实感,他又要失去顾意了。 薛倦放下车窗,感受着带些凉意的晚风吹拂。 - 童婧出道十五周年的粉丝见面会定在十一月中举行,那时候刚入冬,但还不算太冷。 顾意的礼服在十一月初才正式完工,在此之前,已经和童婧确认过几次细节,她试穿之后给出反馈,顾意再做修改。 她今天把最后一次修改完的礼服送来给童婧,童婧人在海城,顾意来时,她正在接受记者採访。 那些记者说话是真不好听,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无语,顾意听着都皱眉。果然做明星也不容易,即便被人这么阴阳怪气,还得维持着笑脸应付。 童婧的助理让顾意去后台暂作休息,「顾老师,您稍等等。」 顾意嗯了声,将装礼服的盒子搁在手边。助理给她倒茶,顾意摆手拒绝,「谢谢,不过不用了。你去忙吧。」 助理应了声,去忙自己的事。她作为当红明星的助理,要忙的事情也不比顾意少。 顾意看着她忙前忙后,不由嘆气,打量休息间。 童婧过来时,已经是半小时后。 她一进来就嘆气,捏着自己脸颊,忙跟顾意道歉:「让你久等了。」 顾意摇头,她还没等太久,何况童婧这样也情有可原。 童婧看向礼服盒子,让助理收下。 顾意笑问:「你都不试试吗?上一次你说的建议,我可不一定达到要求。」 童婧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坐下,闭目养神,声音慵懒:「不用了,我信得过顾老师。」 顾意挑眉,又听她问:「晚上一起吃个饭?你这么大老远,就为了给我送件礼服,也太亏了。话说,顾老师,你怎么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了,怎么这种事还要您亲自出马?不得请个助理么?」 童婧睁开眼,看向顾意,满是调侃。 顾意说:「感觉我一个人也做得来,不必要请助理。」 「那不一样,这不是身份的象徵么?」 这算哪门子身份的象徵,顾意好笑。 第99页 和童婧没聊两句,她又出去工作,临走前让顾意等她一起吃饭。 顾意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她已经风风火火踩着高跟鞋走了。 她无奈摇头,只好等着童婧。 童婧忙完已经下午五点,正是饭点。她换了身轻松休闲的衣服,卸了妆和顾意出门。即便她卸了妆,穿得松松垮垮,口罩和墨镜也不能少。 助理送她们到一处后,换了辆车,童婧亲自开车。 顾意目瞪口呆,只觉得她这日子过得堪比碟中谍。童婧笑了声,让她快上车,临走前还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跟着。 顾意在副驾驶坐下,一边系安全带,「不过那些私生粉的确很可怕,唉。」 童婧掉头:「谁说不是呢。」 晚餐只有她们两个人吃,酒足饭饱后,在包厢中闲谈。童婧喝了点酒,似乎有些醉意,撑着下巴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意也没问,自顾自喝水。 童婧忽然开口:「你说,为什么他们臭男人都一样呢?」 顾意不知如何回答,听着话的意思,她应该和人吵架了。这种时候,其实说什么都不太好。 不过童婧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摇头,「我随便说说,走吧,我让人送你回酒店。」 她喝了酒,不能再开车。其实原计划没有喝酒这一项,因此也已经让助理去休息。 想了想,还是给司机打电话。 来的司机显然不是童婧的助理,司机话很少,没多说一句,但却准确明白童婧的意思。顾意看着那个司机,总觉得这种气质有点眼熟。 过了会儿,忽然明了,肯定和那个并不常出现,却不容忽视的人物有关系。 童婧只是微醺,意识很清醒,上车之后抱着胳膊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顾意也没打扰她,只是看向沿途的风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人跟着她们似的。但只在前半程,后半程便再没有这种感觉。 司机送顾意到酒店门口,顾意还欲叮嘱司机两句,没想到司机反客为主,「顾小姐,您好好休息。」 顾意啊了声,看向一旁还闭着眼的童婧,她似乎是睡着了。 应该没什么事。顾意想。 - 礼服已经送到,她手头上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还有新的工作邀约,顾意实在忙累了,全都推了,决定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正好也已经到十一月,圣诞,新年,再到明年春天,过一个惬意的假期。 她从海城回来之后,把工作室的东西收了个尾,又忙到半夜,便在工作室将就睡下。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晴朗的太阳光洒进窗户,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棠城第一个晴天。 一扫过去的阴霾,人的心情仿佛也变好不少。 顾意随手将一头长髮挽起,这一年来她甚至没管过自己的头髮,已经长长很多,是时候该剪一剪。 也许今天下午就可以去。 顾意一边计划着,一边进浴室洗漱。 美甲也可以做一做了,约沈若若好了。她吐出口中的漱口水,认真洗了个脸,擦干净后,给沈若若打电话。 沈若若知道她忙,没事的时候也不打扰她,但一接到她电话,语气兴奋得不得了。 「好啊好啊,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后天吧。」顾意歪头夹住手机,「我想先躺两天。你不知道,我真的快累死了。」 但也很快乐,充实的快乐。 她和沈若若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语气轻松,忽地想起什么,话语一顿。 「好了,到时候再给你细说,我先挂了。」 - 薛倦家的钥匙还在她包里,顾意开了门,叫了声陈姨。 但没人应,声音飘荡两圈,归于沉寂。 顾意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从那件事后,顾意一直和薛倦分开睡。 没想到推开门的时候,那本该空荡的床上却有一道隆起的身影。 床头柜上的时钟滴滴答答,从十一点跨过十二点。窗帘拉着,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从缝隙里透出外头的明媚阳光。 顾意放轻脚步走近,才看见薛倦的脸埋在暄软的被子里。他下巴压着一大圈被子,即便睡着,也能看出眉宇之间淡淡的忧愁。 似乎听见动静,薛倦迟缓睁眼。 见是顾意,他陡然从床上坐起,神情竟有些慌乱,「小意……你回来了?」 似乎不大相信她是真实的。 顾意一时无言,将手插进裙子口袋,「我手头上的事忙完了。」 「哦。」薛倦应了声,又是良久的沉默。 他后知后觉自己睡在她房间,试图解释:「我……我只是……」 只是想寻找一些属于她的味道。 她很久不回来,只好从她睡过的床上汲取。 第61章 .插pter 61似乎也和恋爱一…… 顾意没听他说完,打断他:「没事,随你睡哪儿。」 反正整个房子包括一切家具都是他的,当然随便他睡哪。 比起这些,似乎他这个点还在这儿睡觉,更令人在意一点。他不用去公司吗? 顾意瞥了眼床头柜的时间,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 薛倦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却似乎卡了壳。他眼下的乌青尚未褪去,顾意大概明白了什么。 第100页 想了想,还是说:「医生说,你不能经常熬夜,应该保持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薛倦敛眸道:「只是昨晚有点事,所以……」 顾意嗯了声,「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 她一顿,补充:「有一可没有二。」 意思是,即便他再这样作践自己,她可不会再心软。 有些事情第一次有用, 第二次第三次未必有用,好比狼来了的故事。薛倦也清楚。 薛倦低头嗯了声,翻身下床,这才说起陈姨请假的事,又问顾意有没有吃饭。 他光脚踩在地毯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衣,后腰处露出半截紧实肌肉,西装随意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被他取过披上。窗帘被拉开后,阳光霎时入侵整个房间,明媚到刺眼。 顾意转过头,听见他问:「我也没吃,要一起去吗?」 「我约了沈若若。」顾意几乎是立刻出声。 薛倦扣扣子的动作一顿,缓缓地哦了声。他将最后一颗扣子扣好,抬头笑说:「好,那你们吃好。」 - 其实顾意没有和沈若若约中午饭,她也没有和任何人有约,她站在偌大的商场里,徘徊几圈,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随便吃点。 当时几乎是脱口而出,在此刻回忆起来,她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和沈若若有约。 她应该很坦荡的,现在的薛倦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认识许多年的关系很远的朋友,仅此而已。她没什么必要不坦荡。 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不亲近的朋友许久没见,彼此之间总是比较生疏。 想到这一层,顾意纠结起晚上来。 她原本的计划是回薛倦那儿,反正他总是早出晚归,碰不到多少次面,不会影响什么。可在想到上一个理由之后,顾意退缩了。 去沈若若那儿睡?或者回爸妈那儿?还是去工作室将就一下? 顾意进了餐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位置在一处角落,幽静非常,不会被人打搅。 「小姐,您好,您要吃点什么呢?」服务生将菜单递给她。 顾意只好暂时收起自己的想法,专心点菜。她本来的计划是吃点好吃的,自然不能马虎。顾意认真挑选了几道菜,这餐厅似乎是新开业,顾意从前没来过,自然也没有参考,瞎子过河一般站着菜单上的招牌以及第六感点了三个菜。 索性没被辜负,那几个菜都很好吃。其中有一个特别惊艷,顾意计划下次和沈若若一起出来再吃一次。 吃完饭后,顾意去打理头髮,在她常去的那家店。接待的人一眼认出顾意,即便她已经快半年没来。 「顾小姐,您很久没来了。」接待的前台笑吟吟说,领着顾意进去等候,略带可惜地说,「您太久没来,从前一直给您做头髮的老师离职了,我们有在微信上通知您,您可能忘了。尼哥的技术确实好,我们也觉得很可惜,当时店长几次挽留他,可惜尼哥意志坚定,似乎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要换城市发展。」 「对不起,顾小姐,我说远了。接手尼哥的老师也很棒,顾小姐应该会喜欢的。」前台女生说完后,出去继续工作。 顾意的确觉得可惜,头髮、衣服之类的东西,似乎也和恋爱一样,永远需要一点缘分。倘若差点,总是让人不满意。 找到一个合适的髮型师那可太重要了。 前台小姐对那位新髮型师几多称赞,可惜顾意和他相处下来,总觉得还是差了点缘分。 顾意说剪短一点就好,那位髮型师却一再劝说她做个某髮型,一定会很好看。顾意无奈至极,虽说最后髮型师妥协,给她简单剪短,可过程中一直坚持不停地游说,惹人心烦。 好不容易结束,出门的时候,顾意觉得这家店她和这个髮型师的缘分已经尽了。她不想再给他下一次机会,下一次,她一定要换一个髮型师。 她只简单剪短了头髮,另做了简单的头部护理,出来时时间尚早,才刚过三点。 顾意一时竟找不到去处,思来想去,又去做了个spa。舒舒服服过了一天,又不得不面对那个选择,去哪儿呢? 顾意搅动着杯子里的橙汁,撑着下巴认真考虑。 已经晚上十点,城市的夜生活正火热,霓虹灯的意象总让人想起纸醉金迷四个字。不过…… 顾意忽地笑起来,想起不知道是谁和她说过,霓虹灯的意象除了纸醉金迷,还有乡土风情。 顾意认真想过,觉得这话确实对。 但这里的乡土风情不是贬义词,嘲讽乡土两个字。毕竟乡土不过与城市相对,代表着另一种生活,并不能分出高低。 在说这话的时候,顾意当时并不信。因为以他的傲慢,说不分高低四个字,实在没有信服力。 顾意笑容渐渐敛去,她记起来了是谁说的。 薛倦。 那应该是在大学的某一堂文学系的课上,他们俩的专业都和文学不挂钩,但当时似乎是某个活动,他们一起听了一堂文学系的课。 那位教授讲得很好,很出彩,时至今日,顾意都能回忆起来那些内容。 她陷入走神,再回神的时候,对面的霓虹灯闪烁,店员过来说,他们即将打烊。 十点就打烊的店不多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得已或者有趣的背后意义,不过顾意没时间追问,只是收拾东西离开。 第101页 天气已经很冷,晚上尤其冷。萧瑟寒风穿过脖子,冻得人忍不住缩脖子。 顾意还是回了薛倦那儿。 在说开之后,这里似乎都不能称之为她的家。回来时庭院里的灯亮着,房子里却暗着。偌大的房子,尽数被黑暗占领的时候真的显得寂寥。 顾意以前问过薛倦,为什么不多请几个阿姨。薛倦只说,人太多了不够安静。 顾意把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躬身换拖鞋。没有动静,薛倦果然还没回来。 她回房间时发现薛倦将房间里的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大概是怕她介意。 顾意慵懒了一天,精神在没有工作时也很松懈,不由打了个哈欠。她掩嘴,决定洗漱睡觉。 - 薛倦回来时,远远在大门口就看见客厅的灯没关,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个猜测让他心脏狂跳,待进门后,看见玄关上顾意忘记带走的包时,这个猜测得到确认,变成事实。 但楼下没动静,也许上了楼,在她的房间里。 薛倦不由放轻脚步,走近,还是没听见声音,连门缝里的灯光都灭掉。 她竟睡得这样早。 不过能睡得这么早,说明她信任这里吧,所以能很放松地睡着。 薛倦无声漾起一个微笑,转身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他起得早,临走前给她准备了早餐。顾意起来时本想随便叫个外卖,余光一瞥,瞥见桌上放着吐司和牛奶。 牛奶热在恆温杯里,吐司切好放在盘子里,显然陈姨还没回来,这只有可能是一个人的手笔。顾意拉开椅子,尝了一口,不温不热,刚刚好。 第62章 .插pter 62「你今天应该要…… 童婧的粉丝见面会虽然不是现场直播,但她的工作室专门有人录了正常视频上传至各个社交平台。 顾意当然去看了,毕竟要看一看自己的成果。 童婧身材很好,穿着那件礼服配上那天的妆容,简直像个仙女。顾意很满意,尽管从道理上说,设计出来的东西卖给别人就是别人的了,不管美丑都和自己没关系,可人总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别人穿上能更漂亮。 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穿着效果,可后来,顾意看着童婧和粉丝们的互动,竟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童婧的粉丝见面会已经筹备了很久,网上也早有消息,好早之前就有她的粉丝说,一定要努力去见她。 「你们都知道的,我很喜欢在网上冲浪,所以也经常看我可爱的镜子们的留言,看见很多很多的人说,为了我努力变得更好,要努力来见我,我真的特别开心。尽管过了这么久,有一些说着一定要来见我的人,其实早就脱粉了,甚至于转黑了。但还有这么多的你们,千里迢迢来见我,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童婧在镜头里泪光闪烁,嘴角还挂着笑容,几度说不下去。 「谢谢你们。」童婧鞠躬,「我真的很爱我的镜子们。」 童婧这一次的粉丝见面会花了大价钱,规模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但每一个买了票从别处过来的粉丝,她工作室都安排人联繫报销过来与回去的车票以及住宿的费用。 这么大的手笔,在那天之后,果断冲上了热搜第一,后面几天也一直热度很高。 来的粉丝们甚至有从她出道就喜欢她的,也就是喜欢了她十五年的,还有十三年的,十一年的。 顾意不知不觉看到尾声,红了眼眶。 她是个很感性的人,时常为这种真挚的感情触动。 才刚看完,就收到了童婧的消息。 童婧问她,十二月的时候有没有空,她决定放两个月的假,打算出去玩。 「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朋友,思来想去,只能问你了。我打算去t国玩,要不要一起去?也可以带家属哦。」 她发的语音,顾意还带着厚重的鼻音,回她:「可以呀,我也正好放假。」 童婧听见她这声音吓了一跳,得知她是看自己的粉丝见面会后哭成这样,一时哭笑不得。 「别哭了,宝贝,我会心疼的。」童婧捏着腔调说话,把顾意逗笑。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直接过来找你吧。你的地址给我。」童婧说。 顾意嗯了声,把地址发给童婧。 童婧来得很快,第二天就敲响了顾意的门。顾意给的当然是薛倦家的地址,薛倦和童婧撞上,两个人都愣住。 薛倦皱眉,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童婧先反应过来,和他解释:「我找顾意玩。」 薛倦哦了声,侧身让她进去,「小意还没睡醒。」 童婧进门,打量房子,点评了一句:「品味比他好多了。」 薛倦闻言回头看了眼童婧,微皱了皱眉,他知道童婧口中的他是谁。一时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别多管人家的闲事。 「童小姐,要喝点什么吗?」薛倦态度还算礼貌,毕竟是顾意的客人。 「谢谢,白开水吧。」童婧看着薛倦显然无语的眼神,笑了笑。 薛倦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看了眼腕錶时间,他马上要去公司。又看了眼童婧,放这位童小姐独自一个人,应当也没什么事。 「我要去公司,小意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醒,这段时间童小姐可以自己找点事做。」薛倦说完,转身要走。 第102页 童婧哦了声,看着他背影离开,心想这人也太放心了,万一她是小偷怎么办? 她回头,嘆了声,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 顾意果然在一个小时后醒来,睡眼惺忪下来吃早饭,看见童婧的时候显然惊了惊。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顾意踩下最后两级台阶,问。 童婧耸肩:「因为我从昨天开始放假,放假嘛,当然比较有激情。我们今天先去玩怎么样!绝对没人会知道我在棠城。」 顾意笑了声,以她的咖位,大摇大摆出门一定会被人发现的。「我还约了另一个朋友,可以一起去做美甲。」 「好啊。」童婧随口应下。 - 沈若若知道顾意给童婧做礼服的事,但真见到童婧,还是被吓到,和顾意咬耳朵:「她也太漂亮了吧,果然是大明星。」 想了想,又说:「你也很漂亮,你们不相上下,只有我是绿叶陪衬。」 沈若若道:「可恶!」 沈若若性格很好,和童婧很快熟稔。童婧问起度假的事,沈若若虽然很嚮往,但还是拒绝了。 「打工人是没有度假这么一说的,你们去吧,记得多拍点照片给我!」沈若若一脸浮夸的痛苦表情。 童婧被她逗笑,三个人做完指甲,又一起去吃了饭。 沈若若回自己家,剩下童婧看着顾意眨眼。顾意问:「怎么了?」 童婧笑说:「只是想问,我跟你一起回家吗?你家……会不会不太方便?」 顾意挑眉:「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童婧拖长声音哦了声,未置可否。顾意便带她回了薛倦的别墅,和自己睡一起。 童婧带了睡衣和必备的生活用品,洗漱完后和顾意钻进一个被窝,想了想,还是八卦道:「你们居然分房睡?」 顾意沉默两秒,「说来话长,懒得说,不过这不重要。」 童婧哦了声,还是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能长话短说?好吧,不说。顾老师,我问点别的,结婚之后,真的和结婚之前差距很大吗?」 顾意摇头,反正她没感觉出来。毕竟他们是貌合神离。 后来话题还算正常,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歪向不可说。顾意有些羞耻地回忆,「还行吧……不过都很久以前了,记不清了。」 童婧一脸震惊,「你们结婚这么久,都没有那啥过吗?」 顾意点头,「对啊,说来话长,我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 童婧哦了声,翻了个身躺下,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时间真是过得无知无觉,就从她们的字句之间流逝。 顾意打了个哈欠,「睡吧,时间不早了。」 「晚安,顾老师。」 「晚安,童老师。」 几墙之隔外,也有人无声道晚安。 - 童婧在棠城待了两天,便拉着顾意去往t国,顺便把薛倦也诱惑了过来。 顾意也没阻拦,毕竟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只是说:「你可以去啊,不过不能和我们一起行动。」 薛倦也没得寸进尺,应下她的话。 t国是热带国家,常年闷热,和棠城的对比简直天上地下。从萧瑟冷秋变成炎炎夏日,顾意甚至还有点不习惯。 抵达t国以后的行程,就是一路吃喝玩乐,放松惬意,以及买买买。 薛倦说不和她们一起行动,但还是跟着她们,只是不一起走。童婧看着身后跟着的人,拿胳膊肘撞了撞顾意,意欲调侃。 顾意先打断她,「哎你看那个,多漂亮,要不要拍个照?我拍照技术还可以。」 玩了几天之后,已经是十二月初。 童婧计划起圣诞节的安排,「圣诞节的时候,咱们应该到e国了,到时候你有什么安排吗?」 顾意无语,「还有二十多天,要这么早计划吗?」 童婧嗯了声,拿起一个花环给顾意戴上,「真好看。」 抵达e国之后,行程和t国差不多。e国也是热带国家,天气晴朗,当然偶尔也有阴雨天气。 譬如此刻,她们原本计划出海游泳,没想到才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们不得不折返酒店,窝在酒店的餐厅里度过安稳到无聊的日子。 童婧摘了墨镜,「这雨也真是的,怎么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会儿功夫下。」 顾意撑着下巴,咬着吸管嗯了声。 童婧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她脸色变了变,说:「我去接个电话。」 剩下顾意。 不久后,有人将一杯热饮料放在她面前,「你今天应该要来那个,还是喝点热的吧。」 第63章 .插pter 63顾意抬头,…… 顾意抬头,与薛倦四目相对。薛倦神色有些不自然,似乎怕她不高兴,很快地补充:「我只是来送杯饮料,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们。」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顾意看着那杯温热的饮料,沉默几秒。 她伸手碰了碰杯壁,她的手刚才扶着那杯冰饮料,此刻冷得很,再碰这杯温热的饮料,明明是温热的,却也显得很烫手似的。 顾意愣了许久,直到被童婧的争吵声打断思绪。 童婧那个电话接得很不愉快,她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不见表情,但依稀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还要怎么样……」 第103页 其实她看见电话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很不好。 不久之后,童婧回到座位,挤出一个微笑,但面色有些苍白,透露出些疲惫,实在难看。 「没什么,你怎么又点了一杯喝的?」 顾意笑了笑,没解释。 「要不下午回酒店房间休息吧。」顾意提议。 童婧大概是太累了,没力气反驳,嗯了声,低头喝杯子里的饮料。 那场雨一直下到很晚,吃过午饭以后,她们便一起在房间里窝着,听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很是催眠。 她们俩订的是一间双床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渐渐都困倦起来,睡过去。顾意是被肚子疼醒的,她满头冒冷汗,看了眼一旁的童婧。 童婧还安然睡着,为了不吵醒她,顾意轻手轻脚下床,去卫生间查看情况。如果不是薛倦提醒,她甚至忘了自己亲戚来的日子。但有薛倦提醒之后,顾意第一反应就是亲戚来了。 进卫生间蹲马桶后,顾意发现,果真是那个来了。 她带了卫生巾,只是肚子疼得厉害,连换个卫生巾这么简单的事,都把她疼得脑袋发虚。 好不容易换上卫生巾,顾意回床上躺下,本想再睡一会儿,可实在太疼了,顾意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理智上,她应该去买点止痛药,可情感上,她甚至一点也不想动。 顾意就这么缩在床上,被子早被她东一脚西一脚地踹得很凌乱,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心门。 在这样的时候,顾意变得格外脆弱。她忍不住想哭,捂着肚子,心想,再过两分钟,就去打电话让前台帮忙买点止痛药。 还没到两分钟,忽然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那声音被雨声盖过,并不明显,一开始顾意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顾意才确定,是真的有人在敲她们的门。 童婧似乎没听见,顾意只好艰难地翻身下床,打开门。 却发现是薛倦。 他拿着一盒止痛药站在门口,打量她的面容,确认她面色苍白之后,关切地问:「还好吗?」 薛倦把止痛药递给顾意,叮嘱她吃完后好好休息,这几天也要注意不能着凉。顾意接过止痛药,微低着头,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小意?」薛倦喊了声,「真的很痛吗?」 顾意嗯了声,声音沉闷,听起来是真的很痛。 薛倦不再耽误她的时间,「你快去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多晚都可以。」 顾意嗯了声,关上门,坚持着就水喝下止痛药后,上床躺下。止痛药在几十分钟后开始发挥效用,痛感逐渐消失,但顾意已经心力交瘁。 她再次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天已经真的黑了。 房间里很暗,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她没什么力气,皮肤还有出过汗后的黏煳触感。 顾意迷煳着打开床头檯灯,发现童婧不在。 正缓着神,听见从外面开门的声音,顾意抬头,看见童婧拎着东西进来。 「你醒了。」童婧说。 「嗯。」顾意又躺下去,翻了个身,身体蜷缩成一团。 童婧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说:「我给你带了点吃的,那谁特意叮嘱我你的喜好,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还挺细心的。」 细心?这个词居然能用来形容薛倦。 顾意笑出声来,睁开眼,再度坐起身,「大概吧。」 其实用细心来形容他也没错,毕竟他在做别的事上一向细心,绝不可能粗心大意。只不过在对待感情上,十分不细心。 或者说,只是对待她上,十分不细心。 现在但是细心起来了,可惜啊,一切都迟了。 在想吃东西的时候,没有遇见一家开门营业的店铺,等你吃饱了,甚至吃撑了的时候,却有无数开门营业的店,甚至于他们抢着要请你去吃,可那有什么用呢? 你早没有了肚子留给他们,也没有了胃口。 所以,有什么用呢? 顾意没说这么多,只是坐起身吃东西。饭菜都还热着,在此刻,能给人以慰藉。 吃过东西后,顾意精神好了不少。肚子也没那么疼了,只是这一次莫名出血量很大,她一觉睡了这么久,连床单都弄脏了。 顾意有些尴尬,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来处理。酒店的办事效率很快,帮她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甚至贴心地送上了暖心套餐。 童婧感慨,「有钱果然很好。虽然总说有钱,不是什么都买得到,可是有钱确实实打实,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比如说服务,比如说笑脸。」 她顿了顿,似乎有所感慨,「哪怕是虚情假意。」 顾意未置可否,她白天已经睡了太久,晚上便精神抖擞,完全睡不着。顾意和童婧聊天到深夜三点,从小时候的事,聊到长大以后,又聊到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嘻嘻哈哈的。 第二天她们果然起晚,好在第二天的行程一定会等她们,虽然迟到了些许,不过也还是赶上了。 第二天的行程是坐游轮出海。 不止她们俩,还有很多人。本来薛倦的意思是,包下一艘游轮,被她们俩拒绝了。 她们俩一致认为:人多一点,比较好玩。 第104页 毕竟都是出来玩了,当然要好玩才有意思。 薛倦没有坚持,但也跟着过来。 游轮上的游客们似乎有各种不同阶级,从上游轮起,有人面不改色,似乎习以为常,也有人面带惊喜,连连惊嘆。 顾意和童婧两个人什么反应也没有,默默躲进角落里,观察众生百态。 海风迎面而来,舒适又放松,童婧感慨:「我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顾意也点头,「是啊。」 可惜,这轻松的行程,却急转直下。 第64章 .插pter 64假如她们今天死…… 游轮出海之后,计划要跨越海面,行驶到对岸停下,整个行程就算结束。在这个过程之中,还有一次停靠在海上小岛的活动,听说要在那儿住两天。小岛上多是e国的土着居民,据说可以体验到e国本真的风土人情,网上风评不错。 已经暮色四合,微燥的风迎面而来,将头髮都吹乱。顾意刚洗过澡,约了童婧出来玩。她们房间就在对门,有什么事打个招唿就好。 穿过走廊出来,一路上遇见不少狂欢的人。 每隔一段路都有穿着黑白配色制服的侍者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好些倒好的酒杯。童婧顺手拿了一杯,顾意生理期还没结束,看见酒杯里的冰块,摆手拒绝。 和童婧一路走到外面,童婧的电话响起来,铃声才响一下,被她挂断。 顾意眼尖瞥到一个陆字。 童婧不以为意,话题转至圣诞节:「后天就是圣诞节,在这儿估计是没什么氛围了,不过可以送你礼物。」 所谓圣诞节也好,某某节也罢,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个藉口。 顾意嗯了声,听见激昂甚至于有些嘈杂的音乐声从里面飘出来。 - 顾意在生理期犯困明显,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房间,在路上遇见一个服务生,似乎是迷了路。他说着一口不算流利的英语,甚至带了些口音,蹩脚地道歉,顾意依稀听明白,他是新来的,真是迷路了。 「没事儿,你就……」顾意给他指明出路的路,那人始终低着头,一直道歉并且说谢谢。 这原本是个小插曲,如果没有后来的事,顾意永远也不会记得它。 但人生就是这样,因为一些大事,总会让你不得不记住一些小事,永生难忘。 游轮抵达那个小岛之后,有导游领着他们去岛上的旅馆入住,旅馆不大,因此他们这些人分了三批分别住进三家旅馆。 童婧和顾意咬耳朵,碎碎念道:「我怀疑他们就是为了多赚点钱。」 顾意未置可否,心里想这也无可厚非,做旅游业的大多如此,毕竟要以此谋生,稍微贵一点倒也能理解。 她和童婧原本打算住两间房,没想到恰好没房间,省得再麻烦,索性两个人挤了一间房。 晚餐就在旅馆吃,不得不说,e国本土的饭菜味道不错,尽管和中国菜做法差异很大。吃过晚饭后,两个人轮流洗完澡后,窝在一张狭小的床上闲聊。 聊天的时间总是消磨得格外快,眼看着过了九点,两个人正打算各自再玩会儿手机,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沿途的旅行早就放松了身心,也瓦解了警惕。 顾意隔得近,踩着拖鞋开门,还以为是服务员,嘴里已经酝酿好不用任何服务,可惜话音戛然而止,全散在喉口。 门口的人的确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可惜手里还拿着枪与刀,顾意猝不及防被拽住手腕,抵住脖子,冰冷的枪口对上她的太阳穴。 哪怕她已经见过很多大世面,但在这一刻,心还是停了一拍。脑子里的思绪也跟着停顿,过了好几秒,才重新运转起来。 童婧与顾意对视一眼,也是如此。 一共有四个人,一个人挟持着顾意进门,另三个进了门后不怀好意走向童婧,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样,否则的话……」 那人将手中的刀重重扎在桌角,笑起来有些狰狞。 顾意谨慎地扫视一圈,那三个人将童婧绑起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瞥了眼顾意,似乎有些为难。 顾意心想,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童婧来的。 挟持顾意的那个人问:「大哥,这个女人怎么办?」 刀疤脸说:「一起带走,不止把她,还有这旅馆里的人全都带走,到时候多一份保险。」 顾意被按在童婧身边坐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难道是童婧的黑粉?可也没有这么疯狂的,带着枪来绑架。 或者是为了勒索?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听他们的意思,他们的人马不止这么点,只是还在来的路上。没多久,便有他们的人过来接应。 刀疤脸接了个电话后,将人把顾意和童婧带下去,并且同时去绑这旅馆里的其他人。旅馆里的保安就几个人,哪里是对手,很快败下阵来,至于其他那些旅客,大概十几个人,要么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女人,要么就是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 很快,一群人都被押在大厅里。旁边站了一圈拿枪的绑匪,其中就有那天顾意碰见的那个,电光石火之间,她想通什么。 那天那个人根本不是迷路,他是来踩点的。 他们一定就是冲着童婧来的。 每个人都被绑住了手,蹲在地上。顾意精神紧张,被人忽然碰了一下,她立刻转头,对上薛倦视线。 第105页 她都快忘了,他也在这儿。 这种场面,简直像在拍电影。 倘若在电影里,薛倦做男主角的话,应该一拳撂倒所有人。 可生活不是电影,顾意知道薛倦的水平,单挑其中一个还行,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所以不会有男主角英雄救美,甚至也不一定有曙光。 没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哪怕他们冲着童婧来,可能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的,都是亡命之徒,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那冰冷的枪口抵在她太阳穴的时候,有很多个瞬间,顾意甚至在想,假如她们今天死在这里…… 没多久,会上新闻,爸妈会得知,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她的人生还有很多遗憾没能圆满,没有成为名满世界的大设计师,没有能够给爸爸妈妈养老送终…… 第65章 .插pter 65所有人都乱了套…… 整个旅馆里的工作人员,加上游轮上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乌泱泱地蹲了一屋子。为首的那个刀疤接了个电话,似乎被骂了一通,脸色更臭,指挥着人。 「你们,把这些人绑进后厨,嘴巴塞上,九爷说了,人太多了,带几个就行。」 另一半被带走的人中,就包括了顾意他们。 被带走的一共就十来个,绑匪把他们的绳子松开,每两个人负责看押一个,拿枪抵着他们后腰,让他们自己走上船去。 如此一来,表面上就没什么异常了,也不会惊扰到别的人。 他们这些被挟持的人,顾忌着身后的枪,也没人敢乱来。毕竟稍有不慎,没的可是自己的命。 这种时候,也不宜冲动。只有冷静找寻机会,才可能脱身。 他们的手机都已经上交了,上游轮的时候,被游轮的工作人员拦住,那工作人员一口蹩脚的英语,说着不能上船,他们必须要再住一天。 刀疤可没这么多耐心,还没等他讲完话,已经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便将人一把按住,拿出枪来,让他赶紧开船。 他们被押着上了船,那些人将他们一行人逼到角落,再次用绳子捆住手,用胶布捂住嘴。 顾意和薛倦被挤到角落,童婧则被单独带走关押。船开动起来,很快驶离港口,顾意注意到,有旅客刚好出来,看见了这一幕,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多心想一想,替他们报个警。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一直到快入夜的时候。 刀疤忽然给人打了个视频电话,嘴里叫着九爷,「九爷,人我们已经抓到了,现在怎么办?要马上给姓陆的打电话吗?」 姓陆的?顾意想起童婧那个电话,看了眼薛倦,薛倦和她背靠背,抓过她的手写字。顾意依稀分辨出,他说的是,陆家老爷子死后,陆家内斗争权。 而童婧的那个陆先生,正是此次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难怪他们要抓童婧了,原来是为了威胁他。 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顾意稍松了口气,听见电话里的人骂起来:「哼,再等等。他陆怀瑾不是很有脾气吗?等他找不到人的时候,自然要巴巴来求咱们。」 刀疤挂了电话,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原本一切都还算安稳,可夜半的时候,那个开船的e国人忽然心脏病发作,直接死了。他一死,船不得不停下来。 刀疤骂了声,终于想起他们,问:「你们有人会开船吗?」 没人敢做声,刀疤有些不高兴,随意指着顾意:「你,给老子去开船。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富家千金,别说你不会?」 顾意当然学过开那种小型冲锋艇,被指到一时有些为难。 薛倦先一步站起身:「我会。她不行,她手受过伤,没力气,开不了。」 薛倦看了眼顾意,喉结微滚。 那些人急着赶路,并未多说什么,押着薛倦走了。顾意重新坐下来,她吹了一晚上的风,早就手脚冰凉,没什么知觉。 人群中有人打喷嚏,那刀疤才再次看过来,让他们去里面避风,又让手下找了几床被子扔过来。 「别把人先搞出事了。」刀疤嘱咐了一句。 顾意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将就睡了一晚,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做什么好梦。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光线透过窗子进来,顾意看向无边无际的海,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往何处。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那位九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似乎更生气了。因为那位陆先生似乎是发现童婧不见了,但并没有去求人,反而说,他们早就分手了,让他随意。 顾意想起先前童婧那几个电话,的确在吵架,只是…… 男人真能如此无情吗?还是说这是一种计谋,故意表现得满不在乎…… 她还没想出所以然来,一抬头,见刀疤的手下将童婧拉出来,狠狠扇了一巴掌。童婧站不住,摔倒在地,唇角一缕血丝,旁边有个人拿着手机在拍视频。 那九爷笑起来:「哈哈哈哈,不在乎是吧,我倒要看看他在不在乎,自己的小美人被这样欺负。」 另一个人拉住童婧的头髮,又给了她几巴掌,下手之狠,童婧脸上立刻浮现出手指印,并迅速地肿起来。 手下松了手,又将人拉回房间里去。 顾意嘴巴还被绑着,出不了声,也不敢出声。谁知道这种时候出头,会不会激怒他们,从而让他们做出更可怕的事。好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第106页 她眼睁睁看着童婧被带走,又想起薛倦,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船一直开着,又过了一个白天。 他们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被解开手和口,吃完饭后,就又会被绑起来。入夜时分,在茫茫的海上,有一道强光投来,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们议论起来,「那是什么?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 顾意眯着眼,看见了强光背后的轮廓,那是另一艘船。在那团光雾之中,依稀站着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 是那位陆先生吧。顾意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她别过脸,听见刀疤在笑,「九爷说得对,你果然太重儿女情长。」 刀疤说完,拨通了九爷的电话。顾意隔得远,海风又盛,听不见什么。 对面那艘船渐渐地靠近,直到停在他们的船旁边,有人从那边抛来木板。陆怀瑾带着人过来,目光扫视一圈,开门见山:「人呢?」 他问的当然是童婧。 船上的灯光不甚亮堂,顾意看不太清楚陆怀瑾的脸色,但大概能看出,他绷着脸。 刀疤的电话拨通了,隔着屏幕,对话那头的九爷笑起来:「陆怀瑾啊陆怀瑾啊,九叔是不是说过,你啊,太重儿女情长了,不是好事。你可知道,后天你若是回不来,这陆家大权,可就再与你无关了。」 陆怀瑾轻笑了声,未置可否。 九爷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转过头与刀疤说话,交代了些什么。刀疤挂断电话后,让人去拉童婧出来。 童婧脸上的伤还没消,从来明艷高贵的人此刻狼狈不堪,她撩了撩刘海,看向陆怀瑾,没有说话。 陆怀瑾见到人,显然松了口气。 「九叔的意思,难道不是我来了,就可以放人吗?」 刀疤脸上堆着笑,「陆先生,这么急做什么?你千里迢迢,风尘僕僕的,难道不该喝杯茶吗?还不给陆先生倒杯茶喝。」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刻进去准备茶水。 听刚才那位九爷的话,不管怎么样,反正一定要把陆怀瑾留在这儿。 顾意原以为,不过是软着耗一耗,没想到手下给陆怀瑾送来茶水的时候,那个刀疤竟然拔出了枪。 勐地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乱了套。 第66章 .插pter 66「你以后永远也…… 顾意脑子先是一懵,而后才下意识躲避。那一枪是刀疤开的,正朝着陆怀瑾去。 「九爷说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你留在这儿,既然要留在这儿,当然得永远地留在这儿,你还想活着离开这儿吗?」 刀疤开口的时候,陆怀瑾那边的人已经很快反应过来,一面护着他,一面往童婧那边去。 被劫持的那些人也个个都害怕得不得了,仓皇逃窜之间,顾意被人群裹挟着往一边跑。这声音如此混乱,这样安宁的夜如何可能不被打破? 薛倦听见枪声的时候心里一惊,看守他开船的人听见声音后警告他老实开自己的船,却也跟着跑过去。薛倦心里记挂着顾意,怎么可能坐得住,也跑过来。 场面实在是混乱,刀疤那群人并非中国国籍,向来流窜于这一带多个国家,专做些灰色地带的买卖,有枪也正常。 可除了他们,在场的人可都是守法好公民,没有这种管制枪械。这样的情况下,陆怀瑾他们当然不占优势。他身边的保镖显然在拉着他撤退,可陆怀瑾缺执拗地朝着童婧去。 顾意心里既茫然又害怕,一路跟着人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群人乌泱泱地往一头跑,被那些人堵住,又回头往另一边跑。 喊叫声,枪击声,以及物件被毁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裹挟着海风。假如,假如这是一场电影,那欣赏起来应当还不错。可当人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的时候,顾意才明白,那些英雄有多不容易,因为她的心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这样混乱的场面,生与死仿佛只在一线之间。 她以为自己还有很多遗憾,也许会想起爸妈,想起自己的理想,或者走马灯一般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但那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只剩下耳边嘈杂混乱的声响,与机械地跑动。 在嘈杂的声响里,其实子弹飞过来的声音并不显着,尤其是在风声的背景里。 思绪完全凝滞,薛倦将她扑倒的那一刻。 她听见薛倦的声音,紧张地问她:「小意,怎么样?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却那么清晰,伴随着她自己的心跳声。 顾意摇头:「我没事。」 薛倦把她扶起来,就这会儿功夫,忽然间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原来是他们坐的船与陆怀瑾的船撞在一起。撞得很剧烈,顷刻间便有滚滚浓烟冒出。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所有人的反应变得更大。 那些劫匪精通水性,似乎毫不在意,仍旧在追击陆怀瑾。陆怀瑾拉着童婧,竟跳下了水中。 薛倦咬牙,带着顾意也跳下了水。 他们站的位置并不好,跳下去的时候,顾意分明听见一声闷响,是撞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她看了眼薛倦,正欲开口询问,可头顶传来骂声:「他奶奶的……」 他们顾不上这么多,一跃而下,扑入冰冷的海水里。 在他们跳船之后,迅速地往离开船的方向游去。船上火光沖天,实在吓人。 第107页 顾意右手不方便,只能单手游泳,他们都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也没好好休息过,体力很快告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空出现一抹鱼肚白。 天亮了,也照亮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很小很小的岛屿。 顾意仿佛看见救星,大声地叫出薛倦的名字,「你看……我们可以休息一下,等待救援了。」 她一直没说过话,保存着仅有的一点体力。其实到后面,她已经游不动了,几乎是依託着薛倦才能坚持到现在。 薛倦应了声,「嗯,真好。」 他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顾意扭头看人,「薛倦?你还好吗?」 薛倦只简短地嗯了声,带着她往岛上游去。那个小岛距离海面有些距离,要上去不容易,顾意已经筋疲力竭,一分多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薛倦强行托着她爬上来,她根本不可能上得去。 顾意躺倒在地上,缓了口气,偏头看见不远处的海平线,日出缓缓升起,很美,是希望的曙光。 她几乎要热泪盈眶,扭头看向还在水里的薛倦,却见没有半分要上来的意思。 顾意挣扎着爬起身,心跳快起来。 「你快上来。」 薛倦忽地笑了声,却答非所问:「小意,如果我今天死了,你以后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好自私的言语,可是……在这一刻,薛倦却觉得,有些满足。 顾意眉头皱起来,有些激动:「你在说什么?你快点上来啊,我拉着你。」 薛倦摇头,声音略微大了点,打断顾意的话:「小意,你听我说。你会帮我照顾爸爸妈妈,我知道。以后你要是遇见新的人,可以带他来见我,我做鬼也会欣慰的。」 顾意瞪大了眼睛,太阳越升越高,借着光,她看见了眼前海水的颜色,围绕着薛倦的,是刺眼的红色。 他受伤了,并且很重。 顾意不知道怎么消化这件事,又似乎早有感知。她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急得快哭。 「你快上来啊……」 薛倦朝她笑了笑,带着从没有过的遗憾。 「算了,你还是别带他来看我了,我怕我做鬼也做得不安生。」 顾意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薛倦!你不要这样,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会拿你的钱去包养小白脸的……我也不会替你照顾爸妈,我不会……」 她声音颤抖,试图以此来威胁他,语气毫无底气,也的确一点用都没有。 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沉…… 后来,太阳整个出来,温暖的光线照在她身上,仿佛能炙烤掉冰冷海水带来的凉意。 救援的人来得很快,大概是陆怀瑾提前打过招唿。顾意被带走的时候,已经体力透支到极致,最后的印象只有刺眼的阳光。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从棠城开始,又从棠城结束。 顾意又回到十一岁的那天,她遇见薛倦,他冷漠地走过去,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穿过树荫,洒在她脚下。 顾意惊醒过来,睁眼看见医院的天花板。她手上还挂着针,点滴正在往下流逝。 王瑞芝和顾丛文听说她出了事,早就撂下手里的一切过来守着她。 「小意醒了?!」王瑞芝先反应过来,叫醒了顾丛文。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都把妈妈吓死了!」王瑞芝激动到落泪,夫妻俩抱住顾意,一起垂泪。 顾意也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她在e国被救之后,很快转回国内治疗,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三天。 「妈,我真的不吃了。」王瑞芝一闲下来就要投餵她水果,搞得顾意哭笑不得。 王瑞芝放下苹果,「好好,不吃,妈妈真是担心死啦,现在心里还在怕呢。」她摸着自己心口,表情如劫后余生。 顾意笑了声,她醒过来到现在快两个小时,这句话王瑞芝说了不下十遍。 活着真好啊,只是…… 顾意垂下眼睫,还是问出口:「妈,他呢?」 第67章 .正文完=也许这是互相折磨到老。…… 这个他没有别人,只有薛倦。 她一醒来的时候没问,因为害怕,害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可是她发现自己无法自欺欺人,她在意这个答案,让她寝食难安。 王瑞芝和顾丛文对视一眼,嘆气说:「小意……你别太难过了,还没有小倦的消息,至少还有一半可能是好的。」 三天了,还没有消息。哪里还有一半可能是好的,恐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好消息。 顾意垂着头,视线落在白色的床罩上,未发一言。 棠城的冬天依旧很冷,顾意在医院住了一天,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后,出了院。 她回了顾家,每天被他们俩精心照料,短短十天,就胖了五斤。 跨年那天夜里,顾意刚出院不久,路过城市最热闹的地方。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着节目,数着倒计时迎接阳历新年。 人间各有各的热闹,但她心里静得像看不见的月亮。 顾意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出院的时候,何晴与薛中泽来过一趟。他们俩憔悴了太多,却没有任何怪罪顾意的话语。 何晴只是说:「至少,他是勇敢的。」 回到房间之后,顾意洗了个澡,躺下,蜷缩进被窝里,一觉睡到新年。 第108页 打开微博与社交平台,大家正安排着新年计划与新年目标,新的一年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可旧年里没有消息的人,新年里却也一直没有消息。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又过了两天后,顾意去了一趟警察局,仍旧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离开警察局的时候,顾意忽然想起她那个梦,要是那样就好了。他们再也不必遇见,不必纠缠,各自过各自精彩的人生。 可惜,河水只能不停往前流,却不能回头。 - 那天顾意出门给工作室的绿植浇水,进便利店买了一瓶热牛奶,再出来的时候竟下雪。 她没带伞,把衣服上的帽子扣上,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路过绿化带的时候,却听见一声猫叫。 顾意蹲下,正寻找小猫踪迹,忽然间头顶的雪花被隔开了。她抬起头来,看见一把黑色的大伞。 她取下帽子,站起身来,见到撑伞之人时,眼神渐渐失望。 不是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顾意笑了笑说:「小姐姐,我看你没带伞,你可以先用我的伞,我们家就在附近。」 不容她推辞,小姑娘已经把伞塞进她手里,飞快地朝着细碎雪中跑去。 顾意看着手里的伞,一时感慨,这伞也不知道怎么还给她。 那把伞很大,黑色的,弯柄,很难想像女生会用这样的伞。 顾意撑着伞,忽然想起什么,朝马路对面望去。 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路灯下,没有撑伞,雪簌簌落下,在他们之间。 好像过去了一秒钟,又仿佛过去了一百年。 顾意和他隔了一条街,遥遥相望。 马路上没什么车辆,红灯正好转绿灯,仿佛正是为成全她。顾意别开眼,看了眼天,而后快步穿过人行道。 她站到薛倦面前,薛倦穿了一身单薄的病号服,左手拄着一根拐杖,显然是从医院跑出来的。他能轻易找到顾意行踪,所以,他一直都观察着顾意。 顾意将伞递还给他,看见他眼神微颤,似乎想要解释。 在他解释之前,顾意抬手,一声清脆的耳光。 顾意哽咽道:「你别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 如果他不是故意的,他能恢復得这么好,又这么恰好找到她的行踪? 薛倦没有否认,「嗯,我是顾意的。」 顾意很想问问他,这样很好玩吗?看她失魂落魄,为他担心,难道很快乐吗? 但她没有问,只是转过身要离开。 薛倦追上来,扔了伞,也扔了拐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身体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声音夹杂着浓厚的哭腔:「咪咪死了之后,你再没有考虑过养猫,因为你总是放不下它。我知道。所以,我是故意的,我想证明,你也一样放不下我。」 他的脸颊贴着顾意的脸颊,冰冷的雪花落在他们额头与脖颈之上,透着凉意。 「小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我会好好表现,再也不叫你伤心。」 顾意许久没应声,直到红灯再次转成绿灯。 她得承认,孟循礼总是能一针见血。 她的确走不出来。那是她十几年的人生,说得再潇洒,也不可能真的毫不计较。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同一个人,她也没有那样的精力了。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毫不保留地爱他。 她会永远不停地翻旧帐,永远拔不掉心里的刺,会把家人、梦想、朋友都放在他的前面…… 破镜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地重圆,岁月积下的灰尘难以清扫。 也许这是互相折磨到老。 「你愿意这么过下去就过,不愿意……」 「我愿意。」薛倦打断她,收紧长臂,「我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他可以打碎自己全部的傲骨,只要能和她重新在一起。 顾意挣脱开他的手,回头捡起伞和他的拐杖,转身对上他有些惶恐的眼神。她把拐杖递给他,视线落在他微跛的腿上。 那天他扑过来的时候,有颗子弹正好打中了他的腿。后来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医生说,可能好不了了。」 薛倦却笑着说这话,看向顾意的右手。 他为小意受的伤,这是永久的凭证。 顾意皱起眉来,慢慢地舒展开,最后只说:「雪下大了,回家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