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文工团小花》 第1页 [穿越重生] 《七十年代文工团小花》作者:霓语凝烟【完结】 娇俏灵气文艺小花vs风流潇洒翩翩公子 十八线小爱豆钱灵一觉醒来,穿成七十年代小镇少女,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霸王弟弟终日作妖。 终于有一日,武装部长来到小镇组织徵兵,钱灵使出前世带来的十八般武艺,穿着迷彩服戴着大红花扬眉吐气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从此穿大漠走雪域,跟着全军汇演的步伐,踏遍祖国大好河山。不知不觉中,怎么身后还多了双追随的眼睛? 卢靖朝身为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奈何亲生母亲早逝,卢靖朝刚成年就被继母以「锻鍊」为名送进了部队。 才高八斗&貌若潘安的卢靖朝很受赏识,凭藉一根笔桿成功考进文工团,既没有危险还能靠一副好皮囊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全军汇演结束后,卢才子挂着军功章顺利回京,还带走了文工团能唱会跳的台柱子。 卢靖朝:跟我回京赌这一局,你不后悔? 钱灵:等你功成名就,记得罩着我就行。 卢靖朝点点头,从此带着钱灵大杀四方,不但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家产,转业后还成功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剧透:he+1v1 内容标籤: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灵,卢靖朝 ┃ 配角:预收《遥望帝乡》 ┃ 其它:新文《致命恻隐》 一句话简介:文艺女兵的精彩人生 立意: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要好好生活 第1章 回到1970 小煳咖穿越了 「喂,你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还不快去生火做饭,不知道我待会要去学校踢足球吗?」 随着噼头盖脸的一大盆冷水从天而降,钱灵幽幽睁开眼睛,顿时被面前的景象吓的一动不动。 破败不堪的平房里,一个十三四岁的胖小子正瞪着眼睛,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她躺在角落里,旁边隔着一个缺了口的泡菜罈子。窗外的北风撕破了窗户纸狠狠的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生疼。 钱灵一愣,难道是串戏了? 「小朋友,你是哪个剧组的?」她转着眼睛环顾四周,没见到熟悉的摄像头和叼着烟的导演,以及换好衣服在墙角坐冷板凳的配角们。 「你脑子有毛病吗?」小胖墩用脚踢了旁边的破瓷盆一脚,「妈出门上班前就跟你交代过,我下午学校有活动。老师说过,虽然是假期长身体也不能耽误了。结果我刚起床,就发现家里连碗粥都没得喝。搞了半天你居然躲在房间里装睡,等爸妈回来我告诉他们去!」 「出去!」看着小胖墩颐指气使的模样,钱灵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熊孩子。她挣扎着坐起来,抄起瓷盆抡的高高,装作要往他头上砸的模样。一男孩显然没料到她会动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背过身一熘烟的跑了。 钱灵看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心想经纪人怎么安排她拍这种造型和布景都土到极致的戏,难道是体验生活?虽然她只是个十八线名不见经传的小煳咖,好歹也是在韩国做了多年的练习生,从身段样貌到歌舞能力都是同批女孩子中顶尖的,这才留到最后获得了成团出道的机会。虽然因为政策原因没能大火,被公司安排回国发展,但经过包装也接到了一些电视剧拍摄和综艺栏目录制,事业也正式步入正轨。 或许这是一档体验类真人秀?想到这里,钱灵使劲儿揉揉脑袋,却对节目和剧本没有一点儿印象。以她之前的经验,就算是无剧本无排练的沉浸式节目,也会将摄像头藏在房间顶部或不起眼的角落里。可她顾不得全身湿透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任何录像设备,只有一盏昏黄的拉绳电灯证明这屋子还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既然没有摄像头,至少先换上干衣服再说。钱灵打开柜子,看着里面虽破旧但叠放整齐的衣服,找了件洗的看不出颜色的布棉袄换上,又找了条带补丁的厚裤子穿。虽然想不起这是哪个剧组,也没看到自己的助理和其他演员,她打算去外面碰碰运气,没准是迷路了跑到其他剧组,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走出房间,昏暗的客厅里只有一张高大的木头方桌,配着几把高矮不一的凳子。桌上一只带缺口的瓷碗里放着些黑乎乎的咸菜,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飞虫正在旁边嗡嗡的盘旋着。 钱灵从小最怕虫子了。她赶紧快步走到厨房,冰冷的灶台上放着些青菜和红薯,角落里有不少漆黑的蜂窝煤。她嘆了口气,慢悠悠走出门去,看着沿街两旁低矮的房屋和衣着灰暗的行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姑娘,需要糕点块儿吗?」一个平头小伙儿悄悄绕到钱灵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多少钱?」钱灵正好觉得腹中空空,犹豫着问道。 「半斤只要五分硬币,不用粮票。喏,都是食品厂剩下的边角废料。」小伙儿热情的打开随身带的大挎包,「我哥是食品厂的师傅,这些都是新做的。」 钱灵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她随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艰难的拒绝道,「不需要,谢谢你。」 「没事儿,尝尝嘛。」小伙子似乎看出钱灵的窘迫,从挎包中拿出几块儿比较小的碎饼,用白纸包了塞到她手里,「这次算我请你,好吃的话记得下次多买点啊。」 第2页 钱灵迷迷煳煳道了谢,小伙子拉上包链,转身又向其他路人兜售糕饼去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坐落在群峰环抱的山坳里,几家商店工厂和两排三四层的楼房就是中心区的全部。偶尔有一两个路人神气活现的骑着自行车路过,清脆的铃铛声惹的行人纷纷投以羡慕的眼神。 钱灵在镇上转了一圈,垂头丧气的回到最开始的平房里。这时候地上的水迹已经干透,她找了几个生锈的衣架把湿衣服晾在院子里,又仔细翻阅起抽屉里的文件资料来。 桌子带着老鼠齿痕的挂历让她苦笑不已,没想到迷迷煳煳中竟然穿越了半个世纪,回到了毫无概念的1970年。房间的主人也叫钱灵,去年才刚刚拿到初中毕业证。几张发黄的旧奖状和一个残破不堪日记本上娟秀的字迹证明着原主其实是个认真念书的好学生。抽屉的最里面还藏着个小铁盒,里面放着些皱巴巴的钞票和几枚硬币。还有一个带着裂缝的塑料镜子,四周被胶布缠了好几圈,看起来是主人很心爱的东西。 钱灵小心翼翼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白皙头髮茂密,下颌线条尖削而流畅。比穿越前杏眼桃腮换了种风格,不过依旧是很漂亮的,最令她满意的是现在的身材,瘦削修长,不用像上辈子那样拼命节食饿的前胸贴后背才勉强经得起镜头考验。 正在这时,虚掩着的大门忽然从外面退开,一个头髮枯黄、身材瘦小的中年妇女沖了进来,对揽镜自照的钱灵怒吼道:「死丫头,一天不打就懒得满地滚,叫你给弟弟做饭的呢,这都几点了?」 肥胖的小男孩叉着腰慢慢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握着一只香气四溢的韭菜鸡蛋饼慢慢吃着。钱灵看的目瞪口呆,还没理清思路,中年妇女沖了进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镜子狠狠摔在地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罢了,简直是懒得抽筋。我下班回来水都没口热的喝,真不知道生你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妈,小心气坏了身子。」男孩轻蔑的笑了笑,「又不是我们一家养了白吃饭的人,本来好好的安排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偏偏得了什么劳什子贫血被送了回来。养了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米面,结果都挣不来半个公分。你和爸在厂里工作那么辛苦,不如人家三病两痛哼哼几声。」 「还不滚去烧火?为了你我回来一趟中午都没食堂吃,难不成你想饿死我吗?饿死了我,你连房子水电费都交不起。」眼看着中年妇女抬手要打,钱灵连忙快步走到厨房,把角落的蜂窝煤塞到炉子里尝试着点火。 看来身体原主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钱灵委屈地坐在灶台旁,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她从来都没做过生火的事,自然鼓捣半天炉子里也没能冒出一缕炊烟。中年妇女再也忍不住了,狠狠踹了她一脚,噼手夺下扇子亲自来。胖男孩还嗤笑了一声。 钱灵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漫无目的的走了几十米,正好遇到一位衣着洁净的姑娘迎面走来。「阿灵,你怎么在这里?」姑娘惊喜的冲过来抱住钱灵,心疼的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是不是又挨打了?」 钱灵咬着嘴唇,默默的点了点头。「你是......" 「阿灵,你不记得我了?」姑娘红润的脸蛋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李蕴,初中和你同桌了整整三年呀。」 「我前两天不小心撞到了头。」钱灵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之前的事都模煳不清,甚至父母都不太认识了。」 「走吧,先到我那儿去再说。」李蕴深深嘆了口气,挽住钱灵的胳膊,「记得之前班主任家访的时候去过你家,专门找过你爹妈,说不能偏心的太过。没想到居然被你爸操着棍子打出来,别人家想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都想不来,你父母还这么对你。」 听着李蕴的嘆息,钱灵跟着她一路到了家。李蕴家住在镇上小学分的筒子楼里,她父母都下放劳动去了,只剩下在商店做营业员的李蕴一人。李蕴找出家中放着的鸡蛋,下了两碗挂面,和钱灵一起边吃边聊。 这下钱灵才知道,原来自己穿越到了一个重男轻女至极的家庭里。父亲钱如意是个膀大腰圆的矿工,母亲邹芳在纺织厂工作,收入还过得去。二人结婚多年未有所出,寻医问药了许久才怀孕,找风水先生算过说是个小子,于是喜出望外和身边人炫耀好久。没想到生下来居然是个女孩儿,钱如意夫妇觉得让他们丢了面子,失望之极。两年后弟弟钱飞飞诞生后,钱灵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但日日吃弟弟的剩饭,还动不动被非打即骂的对待。几年前国家组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钱灵因为身体不好被送了回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待业青年。 第2章 困局 虎妈狼爸与熊弟弟 李蕴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当时家里为了让她留在镇上有个安稳的生活,在小学教书的父母都被迫下乡劳动。可钱灵却被全家人视为累赘,衣着破旧,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当年学校里优秀学生的半点影子。 「你也别太伤心了。」钱灵望着抽抽搭搭的李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抱了抱她,又把桌上的碗端到后厨洗了。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浇在手上,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李蕴这个月上的是早班,下午可以在家中休息。她看着钱灵瘦弱的嵴背,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还在待业吗?」 第3页 钱灵洗完了碗,擦净了手上的水,无奈的摇头笑道:「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到现在也没见到分配工作的安排,估计把我忘了吧。」 「如果可以,你愿意来我们供销社做临时工吗?」李蕴犹豫着上下打量了钱灵一番,「虽然站柜檯的只能是正式工,但可以在后面给你安排个打杂理货的活计。工资虽然低,但是单位有食堂,上班的时候可以在里面吃饭。何况这样就不用终日呆在家里了啊,我们领导虽然脾气不好,犯错了也最多只是训斥几句,不会打人骂人的。」 钱灵感激的点了点头。李蕴拉着她冻红的小手,转身去柜子里给她找了铁盒装的百雀羚。 「供销社里的工作容易吗?」钱灵嗅着腕间久违的脂粉香,小心翼翼的问。 「还行,站柜檯的工作挺容易,主要是货架上能卖的东西不多,很多还要凭票购买,顾客就更少了。」李蕴苦恼的笑了笑,「我挺想继续读书的,可这不是县里的学校都不招生了吗,连老师也大半派去乡下劳动。算了,不说这些不实际的话,明天一早我去找主任说说,如果他点头你就可以来当临时工了,」 钱灵感激的道了谢。没想到李蕴反倒娇嗔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这点小忙算什么呢,之前同桌的时候你借我抄了几年作业。况且我帮你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钱灵被李蕴的直爽逗乐了,「难不成你要把我卖了?现在米面凭票供应,各家各户都缺粮食,没人家里缺张吃饭的嘴。」 听着钱灵的玩笑,李蕴的小圆脸愈发红了,「你别瞎说,我只是想你能搬过来,能有个伴儿。房子这么大,天一黑就静悄悄的,我连上厕所都得提心弔胆。记得前一阵有几只野猫半夜在窗台上打架,叫的像婴儿哭一样,吓得我整夜没敢合眼。」 「你这儿有我住的地方吗?」听到李蕴邀请,其实钱灵很是心动。 李蕴指了指隔壁房间,「我父母不在家,隔壁大床空着,可惜家里没有多余的褥子。你可以跟我挤一张床,或者我再弄个小铺盖给你打地铺。」 钱灵转了转眼珠,「我回去看看,没准能从家里带个垫子什么出来。」 李蕴又拉着钱灵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捨的放她走了。其实钱灵也挺想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不过总得打个招唿才好,不然被当作失踪人口让警察找上门来,只怕又给李蕴惹麻烦。 小镇的夜万籁俱寂。沉水一般的天幕上,几点清亮的星子温柔的闪烁着,皎白的月光给沉睡的街道蒙上了一层薄纱。钱灵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循着记忆摸回家里。鼓起勇气轻轻推开门,却被骤然响起的喝骂声吓了一大跳。 客厅电灯亮起,晃得钱灵有些睁不开眼。一个端着粗瓷大碗的矮壮男子满嘴酒气的靠在门边,兇巴巴的瞪着钱灵。「听你妈说今天你连火都生不上,一家人中午为这事儿都饿着肚子。你多大人了,还上街玩到这么晚,不能干活就算了,老子养猪似的养着你,能不能替我们省点心?」 钱灵吓得一哆嗦,只能低着头慢吞吞的说,「我中午遇到之前的同学,说可以在供销社找份临时工作。」 「你去做临时工了,家里活儿谁来做?」钱如意一仰脖,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我出去工作是给你们减轻负担,再说那些家务,飞飞放了学也是可以力所能及做一点。」钱灵满腹委屈的说。 「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家务事?」邹芳气沖沖的从房间里走出来,拉着丈夫的衣袖告状道,「你听听,我们养她到十五岁,现在还动不动顶起嘴来。是家里对她太心慈手软,才惯得好吃懒做。」 原本脸色阴沉的钱如意这下子更加恼怒,抄起墙边的木条气势汹汹朝钱灵打去。钱灵本能的抬手去挡,木条断了,尖锐的裂口划破了她的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或许是殷红的血液让钱如意冷静下来,他把半截木条摔在地上,背过身走进里屋去了。邹芳麻木的看着钱灵道,「飞飞今天在同学家学习,待会我出去接他。你要记得生火煮两个汤水荷包蛋给他做宵夜。」话音未落,房间里已经响起了擂鼓般的鼾声。 钱灵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去厨房的水管旁清洗伤口。流水冲散了凝固的血液,整个池子都瀰漫着淡淡的腥气。她洗干净伤口,去房间里找了条还算干净的手帕包上,躺在床上替非打即骂被虐了十五年的身体原主悲哀无比。 上辈子钱灵过得还算不错,虽然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她不可避免的成了留守儿童。但钱灵的奶奶是老家京剧团的演员,爷爷则是新中国第一代本土培养的手风琴演奏者。二老在钱灵刚会走路时就把她带进了剧团,跟着一群功底扎实的歌舞演员们练功和训练。等小学的时候钱灵就展示出过人的艺术天赋,在少儿拉丁舞舞蹈比赛上拿到金奖,被星探看中签约了最大的娱乐公司。记得当时父母和爷爷奶奶为了钱灵的发展吵得很兇,父母都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好好读书,歌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只能当业余爱好。反倒是爷爷觉得既然孩子有这方面的艺术天赋,就应该好好珍惜,于是不惜顶住儿子和媳妇的压力带着小钱灵去北京签约,又和老太太亲手整理好行李,红着眼圈送钱灵登上了去韩国的飞机。 想到这里钱灵情不自禁的在床上摆了个不太标准的一字马。原主身体韧带不算僵硬,虽然过了成为专业舞蹈家的年龄,努力练习达到普通舞者的水平还是有可能的,更令她惊喜的是,现在的嗓音很有特色,柔婉清澈,娇而不妖,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 第4页 记得当年练习生中年纪最大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韩国姑娘,大学毕业才来下定决心追逐梦想的。好在勤学苦练两年后成功组团出道,在几个女孩儿里专业能力虽然不算最好,但温柔开朗的个性吸引了一大批粉丝,等钱灵回国时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国民偶像。想想那个逐梦成功的大姐姐,钱灵忽然没有那么绝望了。如果有机会能报考艺术院校或者歌舞团,还算有个能谋生计的出路。 忽然客厅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大门推开的声音,想必是邹芳出门接她的宝贝儿子去了。钱灵无奈的捶了捶腿,苦笑一声,下了床走到厨房去生火做饭。眼下最急迫的不是怎么样恢復之前的歌舞技能,能少挨些打骂,吃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 可惜老天爷并没让钱灵如愿,她鼓捣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点燃灶台里的火,更别说完成钱飞飞要吃的宵夜了。气急败坏的邹芳狠狠的扇了钱灵几巴掌,说她是睡觉太多,把脑袋睡傻了。钱飞飞则和往常一样双手抄在裤袋里,鼻孔朝天的看着这位从来不受家人待见的姐姐,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 夜深人静,钱灵独自躺在床上,泪水涟涟的咬着被角,努力不发出声音来。□□上的苦还在其次,这个窒息的家再呆下去,只怕迟早会非死即疯。而且看邹芳和钱如意的样子也并不打算放她去做临时工,毕竟如果去了供销社,那就没办法负责全部的家务了。而且只能挣三瓜俩枣一点点工资,对于做矿工的钱如意来说还不够他喝酒的。 但愿李蕴能带来好消息,先得想方设法逃出这个家才行。这时钱灵再也躺不住了,她一股脑爬了起来,揉揉被打肿的脸颊,借着月光走到写字檯旁。虽然屉子里只有几张少的可怜的钞票和硬币,好在身份证件齐全,如果装在口袋里偷跑出去也能自证身份不被警察抓走。 只是这个年代,去哪儿工作都要介绍信,买粮食还得凭票供应。如果真的跑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只怕没十天半个月就会被饿死冻死。钱灵看着身上破旧的衣衫和轻薄如纸的被褥,陷入了深深的绝望里。现在只希望李蕴那边能带来好消息,或许对钱如意和邹芳软磨硬泡多一会儿,他们能同意自己去供销社当临时工。 第3章 说媒 被许给了傻子怎么办 小镇的天气越来越冷,临时工的事情李蕴那边只说主任需要考虑考虑就没了回音,而钱如意和邹芳似乎对钱灵愈发不满起来。尤其是发现那次晕倒之后这个在家中几乎揽下所有活计的大女儿变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小姐。自从听宝贝儿子钱飞飞说姐姐撞墙摔傻了脑袋之后,邹芳也没有耐心教钱灵做饭了。平日多数时候从单位食堂多买些饭菜回来应付着吃——钱如意是个矿工,虽然劳累但报酬并不低。 铁皮饭盒中食堂五花八门的炒菜顺理成章没有钱灵的份。每日能扔给她两个冰冷的馒头和一勺咸的发苦的腌菜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不过钱灵倒也没有计较,最近钱如意夫妇都十分忙碌,回家也比较晚,这也让她实打实少挨了许多打骂。 一日午后,李蕴来家中找钱灵,却发现原本虚掩着的大门被锁的死死的。计划经济时代的小镇居民大多都是勉强温饱的水平,人心也单纯,基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次李蕴没能长驱直入觉得挺意外,莫非钱灵出去了不在家?她好奇的绕着院子走了圈没听到动静,干脆捡起颗小石子,扔到钱灵房间的木头窗棱上。 正在房间内扒着床架练下腰的钱灵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忙直起身走到窗边。她看见是裹着大围巾满面春风的李蕴,喜出望外的招了招手,又三步并两步跑到大门边想迎她进来,却发现沉重的破木门怎么也打不开。 「我实在没办法了。蕴蕴,供销社那边有消息了吗?」钱灵气喘吁吁的蹲在门边和李蕴说话。 「我们主任说可以见见你。主要是有两个女员工要生孩子提前请假回家了,活儿我们确实忙不过来。」李蕴敲了敲木板,「不过也许只能做大半年,等产假回来就不需要顶的人了。」 钱灵一天也不想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她刚要开口答应,只听见李蕴狐疑的问,「你们家最近怎么突然锁门了?是钱叔叔在矿上挖到了什么宝贝吗?」 「没听他们说呀。」钱灵狐疑的站起身推了推门,原本破旧不堪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比手指还粗的铁链和一把大铜锁把出入口固定的水泄不通。「他们最近似乎忙的很,回来都已经天黑,也没有精力再来打骂我。」 「那奇怪了。阿灵你注意点吧。改天抽个早上到我家来,带你去供销社见见主任。唉,我最近都上下午班,先回去做饭了。」李蕴沖钱灵摆摆手,裹紧了围巾顾自回家去。 满怀喜悦的钱灵回到屋内,兴高采烈的跳了个一字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等接下来去供销社好好干,再认识多点人,说不定有更好的机会等着她。 好不容易挨到邹芳和钱如意回家,等他们都吃完了饭,钱灵才忐忑的走出房间,把李蕴的话给二人复述了。没想到邹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拉着钱灵坐下来,还拿了双筷子把铁饭盒里的剩菜推到她面前。钱如意也嘿嘿的笑着,。连声说着:「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吃菜,吃菜。」 钱灵满腹狐疑的吃了几口菜,见钱如意急匆匆拉着邹芳回了房间,心中更不安了。第二天一早,钱如意早早带着钱飞飞出了门,邹芳还特地煮了碗稀饭放在客厅的方桌上。钱灵竖着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才蹑手蹑脚起身来到院门前。果然,自己又被反锁在了家里。 第5页 这让钱灵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她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本以为会想小说写的那样被放上木柴炭火烧死在家里。她又奔回屋内,把桌上的半碗稀饭餵给了墙根下正在抱窝的老母鸡。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鸡还活蹦乱跳咯咯哒叫的欢快,看样子似乎里面既没有安眠药也没有毒药。 她退后几步,打量着这一人多高的院墙。似乎钱家最近反常锁上大门只是刻意不让人出入,其余一切照旧,对她比刚开始还好了不少。就连熊孩子钱飞飞也不指手画脚,见到了只是翻翻白眼,当她这个姐姐不存在而已。 这日邹芳和钱如意回家的很早。出人意料的是邹芳还拎着一大袋菜回家,钱如意也一改昔日的黑汗水流,进门就去厨房烧水,不但洗了澡还把蓄积已久的鬍子刮的干干净净。等邹芳做好一大桌菜,还把压在箱底的一件半旧格子大衣捞了出来给钱灵穿上,又帮她扎了个显年龄的低马尾。 「早就跟飞飞说了,今天先在同学家做作业,晚点我去接他。」钱如意粗声大气道,「天都快黑了,你约的人怎么还不上门?」 「也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没关系的,反正媒人也只是走个过场。你亲自找的人,还能有错?」邹芳压低了声音,努力不让房间里的钱灵听到。 「不是我找的人,是人找我。」钱如意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菸捲点上火吸了一口,「其实之前路矿长也来找过,他哥哥家的儿子都三十岁了还没说上媳妇,愁着呢。我总想着可以等等看,也就没立马答应。」 邹芳笑着推了钱如意一把,「说过多少次,要抽菸就去外面。路矿长的哥哥不是在县里棉纺厂当厂长吗,怎么宝贝公子还能娶不上亲?」 钱如意站在门口抽完一支菸捲,才慢悠悠的指了指脑袋。「他家儿子生下来脑袋就有问题,这么大年纪一天学都没上过,倒是长得人高马大,有时候发起疯来拿着拖把棍儿把厂长夫妇打的满院子跑。现在老两口就想找个媳妇传宗接代,顺便照顾傻儿子,自己也乐得清闲。你放心,那傻子在厂里占了个保安队的名额,也分了间筒子楼,不会和路厂长夫妇住在一起。」 邹芳本来听着是和路厂长家结亲,憔悴干皱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可是钱灵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对方能看上吗?再说现在她在家里一个白吃干饭的人,不一定能伺候好厂长家的公子。」 「所以这不今天请媒人吃饭吗,你放心,之前路厂长就见过钱灵,就找他弟弟和我表达了结亲的意愿。我总想着以钱灵的模样,厂长家的儿子也不是找不到,所以一直没有松口。没想她现在不是撞傻脑子了吗,赶紧送出去也给家里省一张嘴。」钱如意愁眉不展的看着逐渐黑下来的院子,「人家厂长要面子的,娶进门也不至于退货。只要能生孙子,傻点又有什么关系?那点家务活儿多打骂几次也就自然会了。」 邹芳听说未来亲家不太可能退亲,心里愈发高兴。「既然是厂长家娶媳妇儿,总不能随随便便把人接了去。快说说,都许了你什么好处?」 「一百斤粮票,十五米布票,路矿长明年还要提拔我做班长。之后就不用甩开膀子下井了,在工棚里拿着小本儿点点数就行。再说万一咱们飞飞考不上高中,还可以在他姐夫的厂里安排个办公室文员的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钱如意畅想着升职之后的轻松生活,美滋滋的说。 这时候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满脸堆笑着出现在门口,邹芳见了忙快步上前挽住她的手迎了进来,「贺婶好久不见,什么春风把你这个妇女主任吹了过来?」 「这不是托咱矿长的福吗,来看看孩子。」贺婶一双小豆眼几乎眯成了线,「矿长工作忙,让我来走个过场,也顺便对你俩道声恭喜。能和县城的厂长家结亲,不容易啊。」 「哪里,哪里,闺女能得到好归宿少不得您老的帮衬。」钱如意小心的陪着笑,邹芳见桌上的菜有的已经凉了,连忙眼疾手快的端着盘子去厨房回火。 」我看着钱灵这孩子长大的,漂亮,聪明,也是你们夫妻的福气。只是闺女似乎身体不太好,不是之前被从乡下送回来了吗?而且年龄小了一点,去领证民政局那关也过不去。」贺婶皮笑肉不笑的说。 钱如意心知肚明,说好的媒人这时候挑刺,明摆着是要敲竹槓了。不过小镇还保留着无媒不成亲的风俗,又是和县里的厂长结亲,这个厂矿里大名鼎鼎的妇女主任可得罪不起。他狠了狠心,算了,捨不得女儿套不到厂长。 「闺女养的娇,不想干农活儿,我们夫妻也心软,装病回来也就回来了,大不了在家好好养着。现在遇到良缘,年纪小点也就小点,大不了等怀上外孙再带她去民政局办手续。还请贺婶在厂长面前美言几句,只要闺女能够有个好归宿,日后还能忘了您么?」钱如意笑着对媒人拱手道。 「好说,好说,这事就这么定了。邹嫂子也快点过来吃饭,别麻烦了。」贺婶见钱家肯让步,心满意足的拿起了筷子。 钱灵躲在房间里,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第4章 暂时脱身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窗外北风唿啸,钱灵趁家里人正在招待贺婶,麻利的捡了几件日常衣服打包,有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把各种证件裹好揣在怀里。她本来已经嫌恶的把那件邹芳的衣裳脱下来扔在了地上,可想了想又咬牙塞进了包裹。这件衣服看着还不错,以后万一有需要送人的地方,出手也不算太丢份。再不济可以拿去送给无家可归的穷人,为啥要便宜这对恶毒的夫妇。 第6页 她靠着墙听了一耳朵,冷笑着打散被子,把枕头塞进去装作躺在床上的样子。又把房门严丝合缝的锁好,还从床脚取下一段铁丝,绕着把手缠了几圈。估计以邹芳和钱如意的智商只会硬拉死拽,等到他们打开门,自己早已逃之夭夭。 钱灵踮着脚尖轻盈的翻过矮窗,又探身小心的将窗户合上,等迈出院门那一刻,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等循着记忆走到李蕴家的时候天上飘起茫茫大雪,她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穿着棉睡衣的李蕴才从里面走出来。 「阿灵,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李蕴诧异的看着抱着大包袱靠坐在门边的钱灵,忙弯腰把她拽了起来。「手也这么凉,快点进屋去暖和暖和。」 钱灵咬着嘴唇跟李蕴走进屋里。李蕴在煤炉上烧了些热水给钱灵浸暖手脚,又打开铁皮盒拿点心给钱灵吃。见钱灵还在犹豫,连忙抓了好几块儿苏打饼干塞到她手里,「没事儿,这都是我们供销社卖不掉的,营业员花个零头就能买到。你慢慢吃,没有了过两天我再从供销社带点出来。」 李蕴话中藏着掩饰不了的骄傲,钱灵一边感慨如今虎落平阳,居然对一个小小的供销社售货员怀着满满的羡慕,一边又十分感激李蕴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收留她。不过估计过会儿钱如意夫妇就能发现她的脱逃,怎么才能在李蕴家长久的待下去是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我是和他们吵了一架跑出来的。」钱灵吃完饼干,拍拍手上的粉末,有些不自然的说。 李蕴似乎对钱灵的话并不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勐地抬起头来,「阿灵,我估计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咱们同桌的时候我经常去你家找你,你父母都认识我。」 「那怎么办?」钱灵一下也慌了神,「要不先把东西藏起来,我出去躲躲?」 「冰天雪地的,你出去只怕会冻出病来。派出所对十二岁以上的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会立案,何况现在警力紧,估计两三天后才会出警。这样,我先带你去院子里的菜窖躲躲。先把这一晚上过了再说。」李蕴说着便抱起钱灵的包袱,引她来到院子里。 菜窖的入口藏在柴房边上,旁便堆满用油布盖着的蜂窝煤,不仔细看决不能发现它的存在。李蕴小心的挪开煤堆儿,侧着身子推门钻了进去。钱灵也学着她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拾级而下。李蕴熟练地抓起架子旁边的火柴点燃了蜡烛,借着昏暗的烛火,没想到这地方比她之前预想的要大得多。几个巨大的架子上晾着抹盐的雪里红和大白菜叶子,旁边还有几口乌沉沉的大缸,看样子是夏日用来做渍酸菜的。 李蕴把钱灵的包袱放进一口大缸里,又端来竹木盖子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逼得你忽然要离家出走?」 「他们非但不让我去做临时工,而且还给我说了户人家。」钱灵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 「你还没到结婚年龄啊,怎么能说人家呢?」李蕴疑惑的抓了抓头皮,「不过没到十八岁,进供销社只怕也需要父母签同意书,这下子没戏了。」 「他们就觉得我在家里是个白吃白喝的,何况有钱飞飞在,我从小到大都是多余。」钱灵苦笑道。 「就为了省点口粮,不至于吧?现在粮票虽然不充裕,可也没到多你一个就全家饿死的份上。何况你弟弟年纪小,口粮应该绰绰有余。」李蕴说着越发激动起来,她扯了扯钱灵的袖子,「对了,跟你说了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么急吼吼就要将你嫁过去,难道男方也不领结婚证啦?」 「镇上一个厂长家的儿子,天生弱智。」钱灵表情麻木的说。 李蕴忿忿不平的尖叫起来,「天,那厂长是不是姓路?他家儿子都三十岁了,不但傻还疯,经常拿根叉棍衣不蔽体的站在大院里,见人就打,这种人怎么能娶媳妇呢?民政局也不会答应啊,根本就违反婚姻法的。」 「他们无所谓领证的事。还说等我生了孩子再想办法办手续都行。」钱灵胸中憋闷,索性一吐为快,「人家许钱如意当班长的好处,还要送很多粮票布票来,他们恨不得今晚就急吼吼把我送过去圆房。」 「包办婚姻不是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就废除了吗,对方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这也太噁心了点,亏他们还是你的亲生父母,简直比旧社会的地主婆还恶毒。没关系,你在我这儿长住下来,虽然没有那么多粮票,但从供销社带回的边角余料也饿不着你。」李蕴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吓得钱灵一下子抓紧了李蕴的手直打哆嗦。 「没事,阿灵,我出去看看。」李蕴拍了拍钱灵的肩膀,吹熄了蜡烛,摸黑朝地窖入口的台阶走去。钱灵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周围的景物。她想了想,找了个最靠里头的大缸,推开盖子跳了进去,又重新掩上。 慌乱间手边似乎碰到了个凉凉硬硬的东西,钱灵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差点没尖叫出声。她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电影里的经典片段。结果她摸了半天也没触碰到想像中干枯的手指甲或脚趾头。凭着粗细度和触感,她觉得那东西似乎是一根放置了许久的大型动物骨骼。 钱灵靠在缸壁上,依稀能听到地面传来的说话声。粗声大气的钱如意似乎早已气急败坏,而邹芳尖锐的嗓音想必也让李蕴非常难受。杂乱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钱灵有一个不好的预感,难道他们要搜查李蕴家? 第7页 虽然私闯民宅已经属于违法,更遑论动手搜查,可这个年代本来就不讲法律,何况面对着李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钱如意夫妇仗着身强力壮,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李蕴实在抵挡不住这一对无赖的男女,只能由着他们在屋里翻箱倒柜,几乎把所有的家具掀了个底朝天。见依旧没有钱灵的踪迹,他们干脆把目光转向堆放杂物的院子里。 李蕴委屈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说话,昔日自己和钱灵同桌的时候,没少见钱灵纤细的手腕上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红印。第一次见时李蕴还满心害怕的找在小学做□□的母亲说了,母亲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气,从箱子底找出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让她拿到学校去。 地窖外响起了铁锹锄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李蕴急切的唿喊,「钱叔叔,您仔细些,别把我们家煤堆挖烂了,我一个人拉不动板车,就靠这点炭火过冬的。」 矿工出身的钱如意深知炭火的珍贵,听了李蕴的话他勐然停了手,顿了会儿便把铁锹狠狠往旁边一掷,从口袋里摸出菸捲儿划着名火柴狠狠吸了一口。站在旁边的邹芳仍然不死心,先是去柴房逛了一圈,还找了根棍子狠狠戳了煤堆几下,没看出什么不对的,便拉着丈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阿灵,刚才吓死我了。」李蕴拉开地窖的木门,飞跑下楼梯,点燃蜡烛寻找着钱灵的身影。可满目的菜架与水缸间哪里还有钱灵的踪迹?正当吓得腿发软快要瘫坐到地上时,只见最里面的一个水缸盖子动了动,满脸灰垢像花脸猫一样的钱灵慢慢探出脑袋来。 李蕴眼眶发酸,跑过去一把抱住钱灵,「今天真的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他们在院子里到处翻找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我这不好好的坐在这儿吗。」钱灵安抚了李蕴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劫后余生的倖存者。「我才吓死了好不好,生怕他们翻到这儿不说,还摸到了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吓得我差点屁滚尿流的冲出去。」 「是牛骨头。这个地窖清末就存在了,日本人打来的时候又深挖了一番,这里最多时候藏过一个班的小学生,厉害吧。」李蕴抬起衣袖提钱灵擦了擦头上的灰尘,「牛骨头也是当时留下来的,抗日民兵为了防止日本人抢了耕牛去,就把牛集中杀了晒干贮存好。剔净肉的骨头就被随手弃在了这里。"正说着,李蕴从旁边的缸里找出梁苏带来的包袱,「走吧,先去我房里挤一挤,什么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第5章 徵兵 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天轮到李蕴上早班,钱灵也跟着早起,顺手打扫了下屋子。本来李蕴还想把钱灵带到供销社去求一求领导,但又怕被钱如意夫妇抓个正着。而且钱灵没有满十八周岁,入职供销社照例需要父母同意,为了一个陌生女孩儿去担用人的风险,想必领导也不会同意。 李蕴出门后,家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钱灵坐在堂屋的地上择菜,小心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被钱如意夫妇看出端倪。就这么过了小半天,当她正准备上床午睡扛过白日带来的飢额时,忽然听到紧闭的门口有了些响动。 钱灵顿时睡意全无,她警觉地瑟缩在柜子旁,随时准备弓身藏进去。好在院门被人鼓捣一番就恢復了寂静。过了好一会儿钱灵才小心翼翼的从墙边探出头来,只见缝里赫然插着一张雪白的捲纸,夹在灰濛濛的木门上格外醒目。 钱灵屏气凝神,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见周围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抽出那张印满小字的纸揣在怀里,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卧室。难不成是钱如意夫妇送来的劝归书?怎么看他俩文化程度也不超过小学毕业,很难做到这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估计背后有高人指点。 匆匆展开白纸从头读到尾,钱灵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张武装部送来的徵兵函。函上说今年的徵兵工作比往日来的稍微晚一些,主要是因为这次徵兵从入选开始就粗略划分兵种,所以徵集模式有着重大改变。还尤其欢迎具有文化素养、文艺特长的青年男女加入解放军,部队现在很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钱灵把徵兵函放在桌上展平,压了个墨水瓶在上头。这年头解放军的社会地位极高,不少城市青年也以穿军装、戴军帽为时尚。而钱灵上辈子也有个没能圆满的军旅梦。记得那时候刚回国,有几次参加大型公益汇演被安排独唱,伴舞的就是当地军区文工团的姑娘。她们一个个神采奕奕英姿勃发,举手投足间潇洒又利落,踢腿下腰间展示出的功底比之前临时找来的民间舞团要好得多。后来才知道,这些姑娘往往十四五岁就通过千挑万选考入军队附属艺术学校,受到最严格的专业训练。给她伴舞的这批演员在文工团里水平还不算拔尖儿,真正厉害的几年训练早已脱颖而出考进北京的军队艺术院校,毕业没几年就能在央视春晚上大放异彩。 当年的钱灵有些郁闷当年为什么选择去韩国当练习生而没有在国内报考文工团,不过想到要经过标准严格的层层淘汰和极为苛刻的军事化管理,也就释然了。毕竟搞艺术的祖父母也知道部队是个进去得掉层皮的地方,远没有娱乐圈里的灵活和自由。 钱灵从铁皮盒里拿了两块饼干就着温水吃下,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李蕴回来。这次李蕴随身的花布包里还塞着一大包形状古怪的奶糖,据说是从南方运过来的时候受热受压变形的,供销社里的员工照样可以折价购买。 第8页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知道,我们社里的姑娘可受男生欢迎了。哪怕是那个又瘦又矮的女会计,还一口四环素牙,追的人都一双手数不清。」李蕴熟练的剥开糖纸,将一大颗捲起的奶糖塞进梁苏嘴里。 梁苏努力的嚼了几下,将甜腻的汁水吞入肚中,清了清嗓子笑道,「看来找你搭讪的人恐怕得绕着镇上排好几圈了。」 「哎呀哪有,你可别取笑我。」李蕴极力否认着,苹果似的小圆脸却飞上一朵红霞。「唉,算了,有什么用呢,我答应爸妈等他们回城再谈对象的事,现在再多人示好也是白瞎。」 「为什么?」 「他们怕我年纪小受矇骗,找个没文化的钢铁工人或者卖肉的。殊不知这些都是紧俏工作,多少漂亮姑娘伸着脖子想嫁,哪里轮的上我。」李蕴嘴里塞着奶糖,含混不清的说。 钱灵腹诽这才是爱孩子的父母,知道为未来打算。一边在心底哀嘆自己命途多舛,一边从桌上拿起那张徵兵函塞到李蕴手里,「别人从墙边塞过来的。」 「怪不得这两天隔壁的武装部这么热闹呢,你不知道,最近经常有年轻的男女在附近闲逛,估计也是听到风声想打探消息的。」李蕴握着钱灵的手,眼神里带着期盼道,「咱们也去试试吧。」 钱灵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才问她,「我去也算是为了逃脱那个吸血的家庭,你工作稳定又清闲,为什么也想去呢?」 「穿上军装戴大红花多神气啊,再说如果真的能选上,我爸妈就能从乡下回来了。家里门上还会被居委会安装带光荣之家字眼的特殊牌匾,逢年过节都会有干部来慰问。爸妈为我能留在城里不惜放下教鞭下地干农活,我也要努力为他们考虑才好。」李蕴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不过等到应徵的那几天人肯定很多,选不选得上不一定。」 「我陪你。」钱灵握着李蕴的手坚定的鼓励她。 在家里挨了四五日,终于等到徵兵开始报名,李蕴迫不及待的拉上裹得像个阿拉伯妇女一样的钱灵去武装部报名。院子里站满了适龄的青年男女,所有陪同的家长都被拦在了外面。之见一个身材壮硕的军官从屋内出来,把所有站在前排的青年按男女分左右两列。然后又各自分成两小队,有文化的一队没文化的一队。 钱灵发现之前请她吃过饼的小贩也在院子里,于是欣喜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也来了?」 「函上说这次徵兵不看家庭成分和读书多少,识字就行,我妈让我来碰碰运气。毕竟在街上偷偷买东西风吹雨淋不说,还很可能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抓到局子里去。」小青年无奈的笑着,「管他的,试试呗。」 「哎呀,你居然躲到这里,让我好找。」李蕴在入口处和钱灵被挤散,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发现她的身影,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这是没文化的一列,还是男队,咱们应该去墙边那列。」 「才初中毕业,我才不敢说自己有文化。」钱灵笑着拉住李蕴的手,「咱们还是去另外一个女生队吧。」 「请大家不要吵,先站好位置等着我发徵兵表。」健硕的军官站在台阶上吹响口哨,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李蕴和钱灵连忙跑进最近的女队里。好不容易轮到军官过来发表,钱灵忍不住对他说,「我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文化。」 军官皱起两道粗重的浓眉,深吸了一口气,「你俩读过书没有?」 「初中毕业。」李蕴在一旁小声道。 「有文化,至少小学还毕业了,去那边。」军官把徵兵表发给李蕴和钱灵,「靠墙边那列,过会儿会有笔传过来,你俩填好资料拿在手上。待会儿面试一个个的来。」 钱灵和李蕴千恩万谢的跑到墙边。 ding ding 「咱们只念了初中,还能当文化人,哈哈哈哈。」钱灵扶着李蕴的肩哈哈笑着,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唉,你别高兴太早。听说有文化的要求更严格,多半都是作为机关后备人才,所以要的少。毕竟大部分士兵会扛枪扔手榴弹就可以。」李蕴苦恼道。 钱灵拍了她一掌,「你别这么不自信,待会儿见到军官问什么答什么,千万不要因为紧张结结巴巴坏了事。你父母能不能顺利回城,就看你待会儿的表现了。」 李蕴抓住钱灵的手,用力点了点头。「阿灵,你也一定要选上。去了部队多待几年,专业可就是干部身份了。至少你家人不敢再对你又打又骂。」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不过如果这次真的能被选上,家里的那些烂人和烂事儿彻底和我没关系了。等到转业正好找机会去别的城市安家落户,何必在这里耗着?」钱灵长舒一口气,自信的指了指蔚蓝的天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嘛,自然要往高处走的。」 「可我就算入伍,等转业也一定要回这里。我下了班要吃爸妈做的饭,陪他们聊天,好好享受团聚的日子。」李蕴想起在乡下劳作的父母,眼眶又泛起红来。 「好啦好啦,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钱灵一边心不在焉的哄着李蕴,一边琢磨自己待会要怎么展示自己才能顺利入选。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军绿制服的警察亮明证件,从院门口走了过来,对着登记簿上的照片挨个沿着人群盘查,等见到钱灵,高个警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上上下下绕着她大量了好几圈,还把旁边盘查其他人的同事喊了过来。 第9页 「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你就是钱灵吧,请跟我们走一趟。」矮个警察盯着钱灵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 第6章 入伍 成功入选,柳暗花明 钱灵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仿佛掉进了冰窖,身体被彻骨的寒冷冻得僵硬。她紧紧抓着李蕴的手,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蕴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接到报案说自家女儿走失,现在找到,当然要把人带回去。」矮个警察抽过钱灵手中填好的徵兵表在风中扬了扬,「小姑娘,我说的不错吧。」 「我不回去。」钱灵指了指前方的武装部大楼上悬挂着的鲜红标语,「保家卫国全民有责,依法服兵役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高个警察嗤笑一声,「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哪儿能保家卫国?跟着我们回去孝顺父母是正理。」 钱灵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矮个警察没想到眼前的瘦弱的小姑娘脾气还挺倔,伸手就要抓钱灵的肩膀,背后忽然想起一声低吼:「住手。」 两位警察回过头,见身后站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正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俩。「同志,我们也是执行任务的。」高个警察挤出一丝笑容,又亮出证件给他,「都是穿制服的,麻烦行个方便。」 「到武装部来执勤?」军人面无表情的检查完证件递还过去。 」是啊,人找到了,不肯跟我们走。」矮个警察在旁边搓了搓手,面露尴尬道。 「我来这里是想穿上军装,像这位同志一样保家卫国,为人民服务。」钱灵镇定地指了指被警察拿去的徵兵表,「我都已经填好了准备交,没想被他们给收走。」 矮个警察只能悻悻的把徵兵表递还给军官。军官草草扫了一眼,「你叫钱灵,去年初中毕业的?」 钱灵点点头,「我看到武装部发出的徵兵传单,高兴了好几天。」 矮个警察见军官脸上两道皱起的浓眉逐渐舒展,忙道:「钱灵是逃出家里的,父母几天前就到我们派出所报案了。同志您还是让我们把她待会家里交给父母吧,闺女不听话私自跑出来,家里人实在不放心哪。」 军官不咸不淡瞟了他一眼,「她是通缉犯吗?」 「不是,不是。」高个警察见军官不耐烦,忙解释道:「同志您看这孩子长得消瘦,体质也差,之前下乡时生病还被送回来过。这样的豆芽菜进了军队可是添负担的,也不符合标准......」 「符不符合标准由我们说了算。」军官干净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这次徵兵只要年满十五周岁,无不良记录就可以,不考察家庭条件更不需要父母同意。请二位同志理解一下,在外面等候,不要打扰人民武装部的徵兵工作。」说着又把表格交给钱灵,「你俩拿好自己的信息表,跟着我去前面排队。」 不等两位警察开口,军官不由分说,面色冷峻的带着钱灵和李蕴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将她俩插入等待面谈的队列。见没有人跟过来,钱灵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下,她回头去拉李蕴,却发现李蕴的手心早已汗湿一片。 「刚才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李蕴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拍着起伏不已的胸脯。 「哎,淡定点,人家要抓的又不是你。」钱灵看着一个扎小辫子的女生从楼梯口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就开始哭,看模样应该是没通过选拔。 李蕴依旧沉湎在方才的恐惧里,「可是我窝藏了你呀,他们如果追究起来,我肯定也逃不出干系。」 「稳重点,马上就到咱们了。」钱灵拍了拍李蕴的肩膀,「如果不想出去被逮到,就赶紧平復情绪,部队需要吃苦耐劳、勇于担当的士兵,可不需要遇事就发慌甚至哭鼻子的娇小姐。」 又一个女生拿着表走向楼道,李蕴安静下来,乖乖的学着身边人的样子站直身体,把手中的表格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钱灵则在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构思着该怎么进门,怎么给考官打招唿,设想下对方会问什么问题之类的。 「下个到你了。」身材魁梧的军官走到钱灵身边,「待会儿上二楼直接进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就行,不要到处走。」 「谢谢领导。」钱灵说完就看见方才的女生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梯,军官咳嗽一声向前指了指,钱灵只能硬着头皮昂首阔步走上台阶。 这次是军区来挑选士兵,不是部队首长的。在迈向最后一个台阶时,钱灵自我安慰着,有什么答什么吧,不需要完美,发挥出水平就行。 「你就是钱灵?」 前方坐着三名帽徽领章俱全的军人,为首的主考官头髮已经花白,一张国字脸饱经风霜,眼神却犀利而明亮,不怒自威,肩章上赫然并排着四颗大星。左边的女军人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白皙清秀,对钱灵和颜悦色的笑着,右边是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男军人,略微胖些,看气质应该是部队的文职技术人员。 「是的,各位首长们下午好。」钱灵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年底就满十六岁了,去年刚从第一中学毕业。」 女军官点点头,「听你声音不错,普通话也标准,是本地人吗?」 「是,一直在镇上长大。」钱灵照着自己前几天准备好的措辞不紧不慢的回答,「说话不带口音是因为平时就喜欢朗诵,在学校的时候会模仿校广播台的播音员。」 第10页 「来一段吧。」一直没开口的主考官发话了。 钱灵清了清嗓子,便好不怯场的朗诵了一首岳飞的《满江红》。这首词讲述的是宋代将军的家国情怀,抑扬顿挫分明,朗朗上口。更重要的是,穿越前她曾经参加过政府组织的传统经典朗诵比赛,经纪人特地从电视台找了老师进行指点。 当钱灵声情并茂的结束朗诵时,主考官果然微微颔首,似乎也沉浸在岳飞的壮志未酬中。没想到右边的男军官开口问:「你喜欢诗词吗?」 「喜欢。」钱灵微笑着回答。 「可诗词里有很多是资产阶级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和封建统治者骄奢淫逸的文化糟粕。」男军官毫不留情的画风一转,「你打算日后将这些带进军营吗?」 被刻意刁难的钱灵有些慌神,不过多年的舞台经验使她面不改色的强稳住情绪,「进了军营,当然一切行动听指挥。而且诗词也有很多种,我喜欢宋代的豪放派诗词,寥寥几句就勾勒出祖国的大好河山,和咱们主席的杰作意境十分类似。」 说到主席,男军官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这时候女军官问道:「会唱样板戏吗?」 钱灵身子一僵,没想到考官会问这个,只能微笑的摇了摇头。这时候作为主考官的首长发话了,「镇上的孩子缺乏接触这些的条件,听说戏曲学校的老师都下放劳动去了。小姑娘嗓子不错,人也伶俐,以后慢慢教也是可以的。」 女军官听了首长的话,沉默了几秒,「那做一段广播操吧。」 这个,钱灵就更加不会了。不过她急中生智,把昔日上形体课学的健美操挑了一段不算性感的跳出来,还刻意把弯腰噼腿等肢体动作幅度做大些,好展示出自己的柔韧优势。 等一小段跳完,钱灵浑身上下已经微微出汗。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淡定的平视前方,心脏却几乎跳到嗓子眼。主考官正在和女军官低声说着什么,男军官面无表情的拿笔刷刷记录着。 「这个广播操有点奇怪,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女军官温和又不失力度的说,「不过你肢体和嗓音条件很不错,也有文化,这点还是难得的。」 「通过吧。」坐在正中的主考官微笑的开口,「林政委,你带她去对面办公室领资料,今天就在部队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人齐了集体送去县医院体检。」 钱灵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深深的鞠了个躬,「谢谢首长们。」 走出考场的那一剎那,钱灵才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林政委就是刚才在旁边发出刁钻质疑的男军官,钱灵苦笑着跟在他身后,想着待会该说些什么。 「你心理素质还不错嘛,问什么都不惊慌。」没想到一到隔壁办公室,男军官一改方才的严肃,笑眯眯的对她道,「今天一上午包括你在内只通过了五男两女。不过穿上军装是件严肃的事,以后要讲纪律,要不怕流血牺牲,能做到吗?」 「能,」钱灵甜美的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明天体检之前不要吃饭喝水,有专人带你们去。我看你之前在乡下因为生病被送回城里,到时候让医生仔细查一查。不用紧张,只要没有传染病,一般都能通过的。」 钱灵美滋滋的道了谢,拿完资料就被带到武装部的后院里。五个男生和一个扎麻花辫的女生正并排坐在长椅上,正交头接耳的聚在一起小声聊天。见新人过来,扎麻花辫的姑娘轻盈的站起身来,对钱灵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第7章 出发 雄赳赳,气昂昂,我们去远方…… 跟钱灵敬礼的姑娘叫郝雯,今年刚刚读高二,本来安排好了停学下乡,正好遇上武装部徵兵,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中选了。当天晚上在招待所钱灵和郝雯住一间房,郝雯天性开朗健谈,兴奋的拉着钱灵聊到后半夜方才入睡。 第二天钱灵和郝雯一大早就被军乐叫醒,简单洗漱之后和昨天入选的七名男生坐上了军用卡车,迎着北风向县城驶去。 下午入选的两名男生还记得警察来找钱灵的事,告诉她李蕴没有选上,不过警察也没为难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随便问了几句就离开了武装部。 钱灵因为李蕴的事觉得有些失落,好在很快就到了县医院。身高体重抽血内外科,这年头体检项目简单,不到半日就全部完成。除了体重略微轻了些,没发现有什么严重的疾病,看着体检表上鲜红的「合格」字样,她感嘆自己的穿越后的人生第一次迎来曙光。 由于还有一个星期才正式动身,钱灵决定先回李蕴家稍作休息,然后好好的在镇子上闲逛一番。现在不用担心被抓回去逼着嫁给智障,心情如雪后初晴开朗起来,连脚步都轻快如风。 钱灵回来的时候李蕴正好坐在院子里挽着袖子洗衣服,眼圈儿红红的似乎是哭过。见钱灵回来她强挤出一个笑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了声恭喜。 「我这次也是侥倖,估计是招考的首长心情好,才让我通过的。」钱灵跟着李蕴回到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李蕴垂下眼,低声道「没事儿,你考上了我高兴。我留在镇上以后还有机会,只是爸妈要晚几年回城了。阿灵,你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后。」钱灵闭上眼睛靠在床头,「还不知道之后被分到哪儿去呢,算了,听天由命吧。」 第11页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蕴透过窗户,看见钱如意夫妇带着钱飞飞已经走了进来,要往屋里闯。 李蕴正要穿鞋出去,手心忽然一暖,「我来。」钱灵用眼神示意窗外,「放心,他们现在不敢对我做什么。」 「闺女,在同学家玩了这么久,跟爸妈回家去。」邹芳见到钱灵,伸手就要挽她的胳膊,却被不动声色的避过了。 「姐,家里来了好多居委会的人,敲锣打鼓还送了不少东西来。」钱飞飞一张圆盘大脸上笑得不太自然,「昨天就听警察叔叔说你要参军,爸妈高兴地睡不着觉,今天一早武装部的军官也过来,亲自宣布你通过了体检,还去居委会做了政治调查。」 钱灵冷冷的扫了来人一眼,「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钱如意笑呵呵的露出一嘴黄褐色的烟牙,「军帽,军装,还有个装东西的行李包。」 钱灵正在犹豫,李蕴笑道,「咱们一块儿过去吧,正好也借我穿下军装过把瘾。」 之后的日子钱如意夫妇对她客气了许多,钱飞飞也总是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姐」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钱灵无意与他们多纠缠,平时总是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或者去镇上转悠。她这才发现这个三面环山的小镇其实很美,峰峦巍峨,白云蓝天,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穿城而过奔向远方。 李蕴不上班的时候也经常过来陪着钱灵,钱灵大方的指着衣柜和书桌,告诉她看中什么就拿什么,其实不过寥寥几件旧衣服和旧教材,寒酸至极。李蕴挑了两本书,抱着钱灵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日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就要走了,以后有时间夺回来看看啊。」李蕴轻轻抽噎着,掌心的手帕早已被泪水打湿。 「好,我平时也会写信给你。记着工作忙别放弃学习,过几年也许会有考中专、考大学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啊。」钱灵只可惜自己上辈子对七十年代的了解少得可怜,不然可以利用金手指加持帮一下李蕴。 终于挨到出发那日,钱灵起了个大早,穿上崭新笔挺的军装,又别出心裁的梳了个漂亮的侧马尾,配上军帽,显得格外清纯水灵。 走出家门时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眼明手快点燃鞭炮,一位和善的大婶嘴里道着恭喜,给她胸前戴上一朵大红花,又抢过了沉甸甸的行李包。钱灵顺势挽着大婶的手来到街道领导身边,寒暄着往武装部集合点走去。这样一来,钱如意和邹芳夫妇只能跟在后面和前来道喜的邻居说话,钱灵懒得惺惺作态演一出母慈子孝依依惜别,眼不见心不烦,脚步愈发轻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武装部大门前。 郝雯和其余几个男孩儿已经到了,钱灵笑着朝父老乡亲招招手,接过行李包就快步走进了院子。钱飞飞本想现场表演一番姐弟情深,却被门口荷枪实弹的岗哨拦住,只能气喘吁吁的高喊,让姐姐有空多回来看看,千万不要忘记他们。 郝雯深深嘆了口气,「听说咱们第一站是去兰州军区集合,要坐几天几夜火车,而且新兵假少,估计回家要等几年之后了。」 钱灵笑道,「这才没出发就已经想家,等真到了兰州岂不是日日夜夜哭鼻子?」 不等郝雯反驳,一辆灰绿色的军用卡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正是那日徵兵时拦住警察们的魁梧军人。他冲着这批新兵喊了一声立正,又简短的说明路上需要遵守的纪律,便载着大伙儿朝火车站驶去。 这列开往西北的列车上大多是本省从各地征来的新兵,窗明几净的车厢里坐满了身穿军装戴大红花的年轻人。郝雯和钱灵与对面的几个小伙子聊了几句,就被隔壁车厢走过来分发干粮的军官吸引住了目光。 那军官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娃娃脸。见盯着自己的是两位清纯漂亮的姑娘,圆圆的脸蛋愈发通红起来。 「小同志第一次离开家吧。」军官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馒头和煮鸡蛋放在桌板上。 「为了革命,不想家。」钱灵脱口而出,把上辈子拍爱国电影时背下的军人台词搬了过来。 郝雯也随之开口,「为人民服务。」 不等年轻军官回应,背后的座位上传来一声轻笑,「宣传标语脱口而出,应该是林参谋招进来去机关起草报告写材料的吧。」 钱灵好奇的回过头,之间对面座位正中坐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新兵,五官俊逸明朗,仿佛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孩儿沖她点点头,摘下军帽致意。年轻军官走过去,与之颇为亲热的寒暄了几句,又叮嘱他不要调皮,才继续往后边发干粮去了。 直到郝雯拉了拉钱灵的衣袖,「脖子扭了这么久,不酸吗?」 钱灵回过神来,生怕被郝雯瞧出端倪,「我怕那军官厚此薄彼,看咱们是女生发的东西少了,不够吃,三天两夜,饿起肚子来难捱啊。」 郝雯眨眨眼睛,趁对面座位上的男生们睡得不省人事,探身到座位底下,拖出自己的行李拉开一个角,最上面的赫然是一袋透明纸包裹的麻花,上面还点缀着一颗颗的黑芝麻。 「嘘。」郝雯对钱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低语道:「饿了的话跟我说,我奶奶在出门之前悄悄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都是吃的。」 钱灵知道这年头能弄到油和面来炸麻花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只能悄悄咽了下口水,「你带着一包吃的,了解的知道你是来参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逃难吧。」 第12页 「嗨,我是被奶奶带大的,这次到部队她明面上没反对,暗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郝雯抹了抹濡湿的眼角,「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弟弟早上是当着大家的面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捨不得你走。」 钱灵被郝雯的观察能力吓了一跳,「怎么看出来的?」 「你来的时候是跟街道的干部走在一起,旁边帮你背包的是居委会的妇女主任吧?你弟弟身强力壮,连为姐姐出力都不愿意,还能指望什么?」郝雯轻描淡写的说,「这样也好,等去了远方真正能做到投身革命,不想家。」 钱灵很喜欢这位坦率又聪明的姑娘,两人一路上低声聊着,也不觉得漫长的旅途难捱。只是晚上气温低,车厢座椅又硬,钱灵虽然睏倦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伴着耳畔郝雯的鼾声静静的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回暖,窗外的稻田早已换成了高粱,钱灵才有了些许睡意,匆匆咬了几口馒头就歪倒在郝雯怀里。对面的几个男生商量了下,匀出一件发皱的军服盖在她身上。出发前交代过纪律,白天在车厢内是不允许睡觉的,郝雯精神紧张的打望了一会儿,见情况如常神情也松弛下来,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钱灵刚睡了一小会儿,突然,之前发干粮的娃娃脸军官从后方快步走到她俩面前,「钱灵,郝雯出列,去第二车厢,省军区干部找你们谈话。」 第8章 谈话 一切行动听指挥 郝雯揉揉眼睛,和钱灵面面相觑。钱灵环顾四周,低声问道,「具体是什么事?」 娃娃脸军官大大咧咧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是例行谈话吧。这几天今年入伍的新兵都被轮番叫过去了。」 钱灵拽了拽郝雯的手,「走吧,别让首长们等太久。」 娃娃脸军官再次提醒她们去第二车厢,就抬脚往后方走去,看样子是还有其他任务需要执行。钱灵拉着郝雯摇摇晃晃的穿行在车厢里,郝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腕,脸色有些慌张。 「没事的,应该是例行公事,有问有答就好。」钱灵在第二、三车厢接口处的水池旁洗了洗脸,深吸一口气,又对着玻璃理了理头髮,「就当是一次普通的聊天,礼貌就好,不用多话。」 郝雯学着钱灵的样子也把自己整理的稍微精神些。「不会是现在就要说之后训练的事吧,听说新兵训练三个月要脱层皮,我这几天心里一直打鼓。」 「避的开吗?」钱灵不自然笑了笑,「既然避不开就好好的训练吧,等结束没准能去个好点的连队。」 郝雯惊讶的看了钱灵一眼,面前的姑娘照理说还比自己小一点,怎么说起话来和大人一个味道,还懂得这么多。 这时通往第二车厢的拉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军人走了出来,平静地问:「哪个是郝雯?」 郝雯只好上前一步,乖顺的跟着她进了第二车厢。 钱灵扶着窗边的把手,静静的看着窗外依稀可见稀稀拉拉村庄和大片裸露的黄土地。算算路程,现在应该在陕西境内,不出意外,明天傍晚能到甘肃境内。 「你这么早就知道要事先分连队,为什么不提前想办法?」年轻男生磁性的声音从身后想起,钱灵回头,正是昨日坐在对面正中和她们搭话的英俊少年,今日站起才发现原来身高腿长,将中规中矩的军装穿的十分养眼。他今日没有戴军帽,露出一头浓黑茂密的短髮,配着轮廓分明的剑眉星目,更显利落爽朗。「来,吃苹果。」他手上拿着两个刚洗好的苹果,红彤彤的很是诱人。 钱灵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前面车厢,「待会还要见首长呢。」 「例行谈话,可能会公布一些之后的训练安排,也会问问家庭情况,时间应该不会太短。」少年把苹果塞到钱灵手上,「我叫卢靖朝,是今年从云市招来的新兵。」 「钱灵,来自荫陆县西隐镇。」钱灵学着当初郝雯的模样,跟卢靖朝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原来他来自省城云市,怪不得眉眼间都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我受不起,你留着跟里面的首长们敬吧。」卢靖朝抬手指指第二车厢,钱灵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看上去赏心悦目。 钱灵咬着苹果,没话找话,「你似乎对部队的一套很熟,是不是之前心仪过很久?」 没想到卢靖朝淡淡的把脸转向窗外,「心仪?我是被逼来的。如果能好好念大学进研究所,对我来说才是心仪。」 钱灵意识到,能在开往西北的火车上吃上新鲜的陕西苹果,还能时不时出入干部车厢,应该是有几分本事的。算了,这种锋芒毕露的男孩子她也惹不起,还是好好琢磨等会该怎么表现。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招考的时候自然要出类拔萃脱颖而出,但现在到一个新的环境,还是需要低调点好好隐藏自己,免得被枪打出头鸟。反正招都招来了,怎么样都不可能再送回去。 两个人并排着站在窗边啃苹果看风景,谁都没有再说话。钱灵扔了果核,小心翼翼的洗干净了手,正好遇到郝雯从车厢里出来。 「他们把我的家庭情况调查的清清楚楚,连我爷爷当年给日本人当过厨师都查出来了。」郝雯哭丧着脸,「还说招我进来是因为之前在学校搞过宣传,能写讲话稿办黑板报,入伍之后加强政治学习,争取做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 第13页 「这次徵兵又不看家庭成分,不会赶你回去的。何况机关宣传部门是最容易被领导重视的,前途一片光明呢。」钱灵淡淡劝道,心里却感嘆卢靖朝火眼金睛,对郝雯的去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你回车厢等我吧,这儿摇晃的厉害,也没有座位。」 郝雯点点头,「那你见了首长一定要尽快回来啊,别扔我一个人。」 「同志们都在呢。」钱灵心道看郝雯的样子不像是很有心计,还是少跟卢靖朝接触,免得说错了什么被传的满城风雨。 这时候方才的女军人又出来喊了钱灵的名字,钱灵微笑着跟卢靖朝点头,闪身进去了。 这是一节卧铺车厢,每个铺位被用窗帘隔开,方便各自谈话需要。女军人带她走到过道最里头,掀开窗帘,发现那日招考时的女面试官也在,旁边还多了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士。 「钱灵,这是连队政治处的赵处,如果不出意外,新兵连三个月加强训练之后会分到我们兰州军区陆军文工团。我姓李,目前担任本军区文工团团长。」李团长随手撩起耳畔的乱发,指了指对面铺位,「请坐。」 钱灵立马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李团,赵处好。」 「来,小钱,没必要拘谨嘛。今天就是抓紧时间对你进行例行谈话,顺便谈谈之后的要求和工作。尤其是你们文工团,在军队和其它兵种还有些不一样,还是李团先来吧。」赵处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气的说,听口音好像是四川那边的人。 「家庭情况我们就不详说了吧,父母都是城市普通工人,祖父母务农,家里还有个读初中的弟弟。」李团长边翻资料边说,钱灵偷偷瞟了一眼,心道这些信息自己都不知道。 赵处开口道,「家里的大姐一般最懂事了。」 「声音条件不错,肢体条件不错,认真训练是个好苗子。」李团笑着对赵处道,「文工团现在正缺人,新兵连的体能训练就先减半吧,我想让她尽快上手,先从报幕工作做起。」又对钱灵道,「就是演出开始的时候把节目和演员信息传递给下面的领导和来宾。」 钱灵反应过来,她说的大概就是晚会主持人。 「看小钱瘦瘦的,我还以为你会让她去舞蹈团。」赵处开玩笑似的把手边一份军区报纸推到对面,「看看小钱的嘴皮子功底。」 钱灵清了清嗓子,用新闻联播的口气开始朗读。没想到刚读了一半就被赵处打断,说她虽然口音标准但缺乏激情,对群众热情不够高涨饱满,当即便让李团示范了一遍。李团的示范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在钱灵看来语气酷似穿越前网际网路上播报新闻的朝鲜女主播。 「不急,慢慢来吧。」李团放下报纸,喝了口瓷缸里的茶。 赵处笑道,「既然李团都说了不急,今天的思想教育就到此为止。以后要树立爱民爱党的信念,努力训练,争取在全军汇演上看到你。」 「全军汇演?」钱灵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钱还不知道,军委下了通知,从明年开春起就要开展全军汇演。这次汇演不分军区和兵种,由□□统一安排,主要侧重点在于各大边区和少数民族地区,要把丰富多彩的文艺活动送到他们之中,达到鼓舞士气的效果。」李团抬手做了个鼓劲儿的姿势,「我会跟新兵营领导打招唿,让你尽可能提前参与文工团的训练。你毕竟排练晚,有些节目私底下还需要自己私底下加油。作为新人,我希望你能有强大的学习能力,除了声乐和舞蹈之外,还能抓紧掌握一门乐器。」 钱灵在心里喃喃自语,新兵三个月本来就是脱层皮的,除了声乐舞蹈还要进修乐器,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用的。不过这种没日没夜的训练她上辈子也经歷过,数年韩国练习生生涯早已把她磨练的心智坚毅,铜皮铁骨。她笑嘻嘻的点点头,「一切行动听指挥。」 「我看了你在县医院的体检报告,有好几项都是勉强擦线通过的。」赵处长表情略带严肃,「虽然文工团一般不用上前线,但是作为军人,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要有。尤其是这次全军汇演,兰州军区的一大演出重点在于新疆的帕米尔高原,那里平均海拔超过三千米,氧气稀薄,常年苦寒。我希望小钱能用钢铁般的意志完成演出,为文工团增光添彩。」 「不只是兰州军区,这次是全军组织的交流巡演。先在军区内积累下经验,下一站不出意外应该是将我们文工团调往成都军区,通过唐古拉山口进藏,沿途给驻守的兵站战士带去丰富多彩的精神大餐。」李团口气里愈发骄傲,「这可是军委自西藏解放之后第一次组织文工团进藏演出。」 第9章 初入军营 新生活开始了 又挨了两天一夜终于到了兰州,当走下火车的那一剎那,钱灵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腰酸背疼,连双腿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身旁的郝雯倒是十分兴奋,兴致勃勃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还说奶奶告诉她兰州的牛肉面最是有名,待会一定要好好尝尝。 可惜军区停在火车站外的大卡车打碎了郝雯这微不足道的念想。钱灵扶着栏杆,听着郝雯絮絮叨叨的抱怨,闻着汽油味一路颠簸着,腹内翻江倒海的难受。等到了军区大院,钱灵第一个冲下卡车,扑到路边的垃圾篓旁大吐特吐。好在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就只吐了些苦水。 第14页 郝雯跟在钱灵身后,扶着她的胳膊,急的几乎快哭出来。「要不要去报告领导,去军区医院找大夫?」 「别,我没事。」钱灵用力抓住郝雯,忍着面前天旋地转的景物,「就是普通的晕车,休息下就好了。别搞特殊化。」 就在郝雯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面熟的高大男孩从远处冲过来,揽住钱灵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着凉发烧就好。」又从包里取出军用水壶递到她嘴边,「来喝几口,让胃舒服一点。」 涓涓细流温柔的沁入唇齿,一股菊花的香甜气息冲散了喉中的酸涩。钱灵抬起头,正好与卢靖朝褐色的眼眸对视一番。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替她擦拭了嘴角,又从包里取出一粒话梅让她含在嘴里。 「是不是舒服了很多?」卢靖朝得意洋洋的笑着。 钱灵点点头,「你给我喝的什么?」 「菊花晶。」卢靖朝把随身的军用水壶交给郝雯,「兰州气候干燥,喝这个人会舒服些。」 这时候集合哨声想起,十几辆军车上的新兵都纷纷在大院中按徵兵地列队。卢靖朝见钱灵状况好了些,转身就冲进了云市的队伍里。等钱灵迅速归队后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卢靖朝的手帕。她趁四周没人注意,匆匆把东西塞进裤兜,若无其事的和郝雯一起站好,报数。 这天军营举行了迎新晚宴,十多个大圆桌每个都有肉有菜,军区领导也在开席前做了一番简短至此,并通知饭后迅速集合,在大礼堂里还有正式会议。郝雯见到满桌热气腾腾的菜餚忍不住左右开弓,把之前念叨半路的牛肉面忘到九霄云外。钱灵由于胃里还不太舒服,只能望肉兴嘆,就着水壶里的菊花晶吃了几筷子素菜而已。 郝雯刚放下筷子,就被钱灵拉着卷进人流,接踵摩肩的往大礼堂去。钱灵一路东张西望,想把手帕和水壶还给卢靖朝,却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影里怎么也找不到他。 这晚大礼堂灯火通明,观众席每行阶梯上都安装着带扶手的靠背椅,上面鲜红的丝绒看的人心情鲜亮。钱灵犹豫了下,依照以前的经验,带着郝雯找了个中间偏后的座位坐下了。 「这位子不显眼,到时候如果困了可以躲着眯一会儿。」钱灵摸了摸带棉垫的椅背,「可比火车上那些硬邦邦的座椅舒服多了。」 郝雯舔舔嘴唇,打了个哈欠,「吃饱更困了。」 「你别慌睡,先帮我找找卢靖朝在哪儿。上次他说自己是云市人,也许跟老乡们坐在一起。」钱灵侧着身边打望边说,又不敢动作幅度过大引人注目。 「云市的?你找谁。」前边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个子新兵听到钱灵的话扭过头来,「我就来自云市。」 「卢靖朝,个子挺高,眉毛浓眼睛亮,脸长得俊秀。」郝雯凑上前对道,「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不过没见过,挺搞特殊化、娇生惯养的一个兵。」小战士的表情有些忿忿不平,「在出发集合的时候就被武装部长叫去坐小车,还帮他拿行李;上了列车晚上还跑到干部车厢去睡觉,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也被叫走,估计去干部们的包厢里开小灶去了。你俩找这种人干什么?」 「我也是帮别人打听的,没事儿,谢谢你。」钱灵抢在郝雯开口之前应付了过去。这时候礼堂的灯黑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上。雷鸣般的掌声中,中将军衔的军区大领导开口致辞。 钱灵机械的鼓掌,脑海中却思考着那个同样来自云市的战士方才所言。究竟是何等本事才能让地方上的武装部长帮着拿行李呢?在火车上能很随意的吃新鲜水果还分给别人,水壶里装着这个年代凭票都难买的菊花晶,手帕上还带着残存的薄荷清香。钱灵无声苦笑,自己还生怕拿了水壶他没用的,人家说不定还嫌军用水壶造型老土,落在她那儿不过是找个理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台上慷慨陈词的将军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钱灵心里存着事睡不着,索性把注意力投入到聚光灯下。上辈子她没在学校受过几年正规教育,记忆中坐在台下听领导讲话还是读小学的时候。将军首先讲了军委对于这次徵兵的重视,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扎根西北,投入到国防建设中。同时希望大家不忘文化知识学习,有机会能考入军校深造,特别是上半年国产人造卫星成功发射,新时代的军除了英勇善战之外,还必须做到有文化、懂科技和善于学习。 好在将军的讲话并不长,之后政委等军区主要干部依次上台发言并表达了对新兵寄予的厚望。之后继续依照兵源地集合划分寝室和新兵连班级。钱灵困得迷迷煳煳,等这一切应付完回到营房已经深夜,她随便刷了个牙倒在铺上就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军号声就响起,昨日刚打过照面的排长拉开铁门冲进来,催促大家尽快穿好衣服去操场列队吃饭。钱灵拉起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郝雯,用冷水匆匆洗了把脸就冲到了操场上。唿啸的北风夹杂着黄沙打在脸上让人觉得生疼,她后悔没有早几分钟起来,把李蕴临行前送给她的雅芳牌擦脸油厚厚涂抹一番。 嘹亮的军歌一响就是半小时,钱灵饥寒交迫的站着军姿,心里盘算着去往食堂的路线。等好不容易挨到解散吃饭,坐在了食堂里才发现摆在面前的只有玉米粥和馒头,另加一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老咸菜。 第15页 钱灵和郝雯都是南方人,只能在排长的督促下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开动。钱灵对散发着浓郁硷味的大馒头有些发憷,就多喝了几碗清的可以照见人影的玉米碴安慰自己。郝雯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咬着馒头,心里十分怀念昨晚那顿有肉有菜的大餐。 新兵连的训练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上午是体能训练,下午是军事基础和政治学习,晚上则是整理内务、各班级比拼拉练的时间。兰州地处沙漠边沿,早晚温差极大。上午出宿舍时还能哈出白气,等在炽烈的阳光下暴晒一两个小时,就很不得能□□着身子找条河跳进去凉快凉快。 钱灵站在队伍里,只觉得脸颊发烫,头昏脑涨,眼前的军装和营房都笼罩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整个人仿佛被铺天盖地的热浪席捲,一波又一波的耳鸣声袭来,让人膝盖直发软,恨不得立即瘫倒在地上。她只能咬着牙,在心里默念数数,苦苦支撑着。 「砰」的一声,钱灵左侧一个留着齐耳短髮的女孩儿吴思晕倒在地。排长走过来看了一眼,淡淡的让钱灵和郝雯过来把她搀到阴凉处休息。有带着红十字臂章的卫生员走过来替吴思量了体温,又从营房里端出用搪瓷茶缸乘着的三碗淡盐水来。 卫生员把一块儿湿毛巾搭在吴思额前,轻声道,「你们喝了水赶快回队伍去,不然排长又要发脾气了。」 钱灵坐在地上,松开被汗水湿透的领口,「不至于吧,他叫我俩送吴思过来,难道还能盯着?」 「你们刘排长的严厉是全军区有名的,外号鬼见愁,脾气上来了宁可关禁闭也要和连长吵个脸红脖子粗。」卫生员嘆了口气,「从野战军下来带新兵,不知道是受过什么刺激,之前哪怕是男兵都被搞得苦不堪言。现在居然让这傢伙带女兵,造孽啊。」 「女兵就一个排,怎么偏偏落在他手上,真是见了鬼。」郝雯小声嘟囔着。这是吴思慢慢醒了过来,捂着半边摔青的脸颊直喊疼,卫生员用同情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从医药箱里找出碘酒棉签,又去室内配了几小杯葡萄糖水过来。 钱灵知道这已经是作为卫生员能做的全部,诚恳的道谢之后就和郝雯归队了。果然,正带着队伍蹲马步的刘排长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脸色也越发铁青。 「站住,怎么去了这么久?」刘排长一声惊雷般的断喝,让在不远处训练的男兵都忍不住扭过头往这边望。「训练第一天就敢偷懒,以后还怎么上战场?」 第10章 新兵 排长是个死脑筋 郝雯小心的立正,钱灵已经感觉出她正在微微的颤抖着。钱灵定定神,转身面对刘排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排长,刚才吴思那里出了特殊状况。」 「说。」刘排长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吴思被我们架过去之后没有立刻醒来,我们辅助卫生员同志做了一些基本的护理工作。」钱灵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样镇定,「而且卫生员同志也顺带给我们做了最基础的身体检查,以及告诉我们如何对伤者进行简单护理。」 刘排长清了清嗓子,声严厉色地问,「卫生员同志为什么主动对你们说这些?我去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默默处理完伤口就回去了。」 「是我主动问的。」钱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排长您刚才说起上战场,那流血受伤应该是普遍的事。如果多学一些护理方面的知识,那样就会在战场上减少伤亡,有助于保持我军的战斗力。而且刚才卫生员发现郝雯和我有轻微脱水,为避免又有晕倒发生就给我们适当补充了水分,这也耽搁了一些时间。」 身后训练的女兵排成员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明晃晃的毒日头挂在天空一上午,大家早就渴的快冒烟了。刘排长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暂时解散队伍,让大家稍作休息,去阴凉处喝点水再继续训练。 「吓死我了。」郝雯看着刘排长远去的背影,拍着胸口连声道。 钱灵摸了摸晒红髮烫的脸颊,心想这年头没有防晒霜,如果这么暴晒三个月,只怕上台能直接演非洲第三世界国家来的外宾。她心里只期盼李团能尽快派人来新兵喊自己去文工团训练,不然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住不说,还会因为疏于联繫给之后的全军汇演拖后腿。不过今天全军中层以上干部都在大礼堂开会,李团应该没空管这事。 钱灵拿着沉甸甸的军用水壶,和郝雯一起坐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看男兵训练。眼光流转了场上六七个排的男兵一圈,也没见到卢靖朝的身影,谁知道这小少爷又去哪儿搞特殊了。 「唉,你俩还不知道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跑操了。」同宿舍一个叫周小秋的女兵跑过来,对郝雯和钱灵抱怨道,「排长还说昨天我们出来乍到,长途颠簸了几天,所以今天让我们早上睡了个懒觉。」 郝雯和钱灵面面相觑,不等她俩反应过来,周小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还让我们晚上睡觉警醒些,经常会组织半夜野外拉练,要求三分钟之内穿戴整齐打好背包在操场集合。」 「借我个肩膀哭一会儿。」郝雯抓着钱灵的胳膊哀嘆道,「之前总想着穿军装气派,吃饭还能不用粮票。现在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钱灵正准备开口问周小秋具体是什么要求,这时候刘排长的哨声想起,大家只得蜂拥着回原地集合。眼下刘排长正要教授大家军体拳,他找了队伍里最高大壮硕的女生协助掩饰,其余人就围坐成圆圈观摩学习。 第16页 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厚厚的文件夹,胸前的口袋上插着一支亮闪闪的钢笔。钱灵认出这人是前几天在卧铺车厢和她面谈的赵处长,趁刘排长不备和他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唿了。 「钱灵,出列。」赵处长大步流星的朝女兵排走了过来,公事公办的喊道。 钱灵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尘土,抬手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 「今天就开始训练啦?」赵处长皱着眉头打量着钱灵,「这几天李团有派人来找过你吗?」 钱灵苦笑着摇了摇头,「估计在这里摸爬滚打三个月李团都得不认识我了。」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赵处的肩章,两颗金光闪闪的五角星在阳光下灼的人睁不开眼。 「这样啊。」赵处长在部队戎马半生,当然知道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女生打的什么主意。「你先跟我去下机关,李团应该还在那里。之后再去文工团看看。」 「是。」钱灵仿佛三伏天跳到了泉眼里,浑身上下都觉得舒爽无比。现在距离吃饭至少还有一个钟头,去机关一趟应该就可以直接进食堂吃饭或者回宿舍午休,今天体能测试就这么躲过去了。 赵处带着钱灵向礼堂方向走去。身边不时走过一些身穿军装的年轻士兵,见到赵处都规规矩矩的敬礼。「之前我负责了很长时间的军队政治工作,这些孩子的思想汇报都是由我批改的。」赵处笑道,「这两年徵兵要求提高,至少也是要认识字的。十几年前我入伍那会儿,征来的新兵入伍的最多只占三分之一,我还被拉去当扫盲夜校的班主任,盯着一帮同龄人读书识字,刚上讲台那会儿说起话来腿肚子都哆嗦。」 钱灵在心中暗道,赵处比刘排长看起来年纪也没大太多,机关里的舒适生活把他养的春风和煦,儒雅健谈,如果不是身上的军装,看气质更像是大学里温和风趣的中文系教授。虽然她两辈子都没上过大学,但之前拍古装戏的时候导演从戏剧学院请过研究古代文学的教授来给演员们抠台词。那时她的角色是贵妃,罗裙曳地,珠钗满头,比眼下一身肥大军装赏心悦目了不知多少。 军区机关是一栋四层红砖小楼,门前挂着红底金字的强军标语。赵处问了问门前的勤务兵,得知参谋长还在找李团谈话,就带着钱灵在小楼里随意走了走。 「最高一层是军区领导的办公室,门口都有警卫值守,一般人没有批条是上不去的。」赵处带着钱灵上了二楼,「这一层是秘书处、军人诊所和图书室,主要是负责一些文书工作的,我的办公室就在最顶头。」 钱灵跟着赵处放轻脚步穿过走廊。「要不你先在图书室坐一会儿,等李团出来我再让人叫你。」赵处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我还有些军区领导的发言稿要急着起草。」 军人图书室的布置很像大学图书馆,各种报刊杂志整齐的陈列在书架上,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军人坐在入口处负责办理借阅事宜。钱灵忐忑的走进阅览室,只求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悄悄拿了本武器相关杂志,在最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小心翼翼的翻阅着。 既然看不懂那些冗长反覆的武器名词,机枪大炮的图片总该认识的。抱着这样的心态,片刻之后就走马观花式看完了一整本书,这时睏倦和飢饿一齐涌来,她忍不住趴在桌上静静睡了过去。 迷迷煳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脖子边一凉,睁开眼却看到卢靖朝顶着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嬉笑着与她对视。 「你怎么来了?」钱灵忍不住抹了抹嘴角,看到没流口水终于放下心来,总算没失态的太厉害。 「你来得,我来不得?」卢靖朝学着鲁迅小说里的口气轻声揶揄道,顺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钱灵看他面色白里透红,身上的军装笔挺而洁净,相比之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早已被汗湿,还挂着些许尘土,就窘的恨不得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被领导喊过来帮着校对稿件。」卢靖朝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摞文件,「虽然不必风吹日晒,可一上午看下来眼睛也怪疼的。」 钱灵感嘆眼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果真是权贵家庭的小少爷,人间富贵花一支。她忽然想起还留着小少爷的东西,在心里直骂自己是猪脑子,方才看见赵处就想着不用暴晒美滋滋的跟他走了,连水壶也没顾上拿。 没来得及跟卢靖朝多聊,这时钱灵听到门口有人喊自己,一抬头就见到李团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她轻声对卢靖朝道了声失陪,快步将武器杂志放回书架就离开了阅览室。 「刚才赵处说遇到你了,我正好要找你呢。」李团带钱灵来到旁边一间空置的会议室坐下,「还适应这里吗?」 「挺好的,就是有些吃不惯。」钱灵轻声道。 「你们南方兵都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这里气候干燥,平时要多喝水。」李团指了指后方窗外,「文工团的训练场地在后面,待会我带你去熟悉下环境。」 「谢谢李团。」 李团爽朗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出来乍到,关心你是应该的嘛。我已经跟首长说了,等新兵连三个月一过就正式把你的档案调到文工团来,对了,带你们女兵的排长是谁?我下午带你去打声招唿,首长已经答应每天上午你直接来文工团参与训练,不用再去新兵连摸爬滚打。」 第17页 钱灵嘆了口气,「是刘排长,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人挺严肃的。」 李团双手交叉在胸前,「这倒有点难办了。我听说这个刘钟鸣是个死脑筋,从来油盐不进。这样,我下午拉赵处一起去,他搞思想教育的,口才好,争取说服刘钟鸣放你来文工团训练。」 第11章 解围 这次的代价是皮肉之苦 钱灵乖乖跟在赵处和李团身后,在干部食堂混了一顿午饭,期间还遇到来打饭的卢靖朝。之后李团又带钱灵到后面文工团的训练室转了转,等午睡时间结束才和赵处一起赶到新兵宿舍。 这时和钱灵同排的女兵们正在营房里学习如何叠豆腐块儿。刘排长坐在中间的一张床上,神色冷峻的做示范。赵处一行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几个女兵被脚步声吸引注意力抬头,却被他以咳嗽声制止。 李团带着钱灵坐在门边的凳子上,赵处则静静的立在女兵身后,脸色沉沉看不清表情。刘排长叠完豆腐块,又马不停蹄的开始示范如何打背包,连眼神都没向赵处瞟一眼。 「刘钟鸣同志,李妍团长有事找你。」赵处公事公办的说,只是在团长二字上咬的格外重。 刘排长专注的掩饰着打背包的步骤,对赵处的话置若罔闻。半晌,他把打好的背包搁在一旁,让身边的女兵们自己练习,这才利落的爬起来,沖赵处敬了一个军礼。 李团见状,连忙上前温言软语的说明来意。不料刘排长静静听完,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拒绝道,「不行,钱灵是新兵,必须参加上午的体能训练。」 「这事情首长已经应允了,再说明年初就要全军汇演,各大军区的文工团都要交换演出。钱灵刚刚入伍,我担心之后赶不上进度,想趁早给她开小灶,希望排长能通融一下。毕竟获得荣誉,也是为咱们军区增光添彩。」李团依旧好言相劝,脸上的笑容却僵硬很多。 「不行。」刘排长面如冷铁,「钱灵现在还在新兵连,就必须遵守新兵连的规矩。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得三个月后看分配情况来定。」 李团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她在部队也是老资格,曾多次作为舞蹈演员代表兰州军区赴京演出,获得过上将的接见。如今被一个军衔远不如自己的排长都能无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刘钟鸣同志,这是组织的安排,请你服从命令。」李团目光如炬道。 「钱灵是新兵,也请李团长等她正式分到文工团去不迟。毕竟如果新兵训练不合格的话,是要被退回地方的。」刘排长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体能和生存技能在枪林弹雨中能决定胜负和生死,没上过战场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赵处见两人对话火药味越来越浓,急忙上前一步,拍了拍刘排长的肩膀。「小刘啊,别激动嘛,大家也都是为了工作。有什么话跟我说,我之前也在前线,能理解的。」 「你那也叫在前线?」刘排长瞪着双目上下打量了赵处好几遍,「有没有开过一次枪,扔过一枚手榴弹,杀掉过一个敌人?躲在掩体里贪生怕死,只知道舞文弄墨颠倒黑白,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吗?」 刘排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泛红,阴沉的咆哮着,仿佛是一头雪原上丧失伙伴的孤狼。李团再也忍耐不住,「刘钟鸣你清醒一点,赵处在战场上和你只是分工不同,都是为军队做贡献,他和你同一批被授予了军功章。」 「军功章?只要能让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回来,谁tmd在乎那几枚破铁皮子?」刘排长激动的浑身发抖,他冷笑着抬手,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纽扣,袒露出麦色的胸脯。又索性把衣服一甩,赤着上身往赵处面前走了一大步,「你身子只怕比豆腐还光滑吧,这才是野战部队真正的军功章。」 一群十六七岁的姑娘直愣愣盯着刘排长伤痕累累的上身,本能的忘记了害羞。麦色的皮肤上沟壑纵横,胸前蜿蜒的刀疤如蜈蚣般交错,还夹杂着几个弹孔癒合后的痕迹,而布满肌肉的肩背上大片大片凹凸不平的皮肤上赫然长出粉嫩的新肉,一看就知道是经歷过烈火的洗礼。 「怎么回事?」耳熟的男中音从窗外传来,钱灵回过头,见之前面试她的林参谋赫然站在门口。 「林参谋,小钱的情况你也知道,是个文工团的好苗子,让她提前开始专业训练连首长都点过头了。结果刘排长不理解,非得说得在新兵连实打实训练三个月。」李团苦笑道。 林参谋走进来,看着打赤膊怒目而视的刘排长微微动容。他嘆了口气,弯腰捡起扔在一旁的灰绿军装替刘排长套回身上,边系纽扣边说,「我说钟鸣,你也太冲动了吧。这满屋子都是没结婚的女同志,动不动就袒胸露背,还以为是跟糙老爷们一起吗。」 刘排长被林参谋的话说的不好意思,连忙扣好衣裳,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小钱好。毕竟平时训练越多,战时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林参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刘排长的肩膀,「这样,我让小钱给大家亮亮嗓子,看看李团为什么爱才心切。」 林参谋说完,对在场的一众女兵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按着刘排长坐回原位。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钱灵身上,营房内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钱灵急中生智,拿出穿越前拍民国电视剧演唱过的插曲——弘一大师李叔同作词的《送别》。她虽然是随口清唱,但声线温柔,曲调婉转,所到之处余韵裊裊,让人陶醉其中。 第18页 一曲唱毕,营房内掌声雷动。连方才几乎脸红脖子粗的刘排长都忍不住伸手鼓掌,脸色也好了许多。林参谋见大家意犹未尽,站起身哼起了郭兰英名句《我的祖国》的曲调。 钱灵会意,忙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的亮出兰花指,「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她前世刚回国的时候为了打出名气,被经纪公司安排着上了□□会的舞台,和老艺术家前辈一起合唱《我的祖国》。虽然时过境迁,后来的工作重心转移到影视表演上,但当年第一次站在央视舞台传□□色经典的情形依旧刻骨铭心。偶尔在拍戏间歇,她也会听些□□作为放松,没想到这次居然歪打正着,用歌声成功替自己解了围。 等钱灵唱完,林参谋笑着问刘排长,「你看小钱天生祖师爷赏饭吃,就让她跟李团训练去吧。也好让更多边关将士看到高质量的文艺演出,鼓舞士气,斗志昂扬。」 刘排长意味深长的看了钱灵几秒,终于郑重的点了下头。 钱灵心中暗暗叫苦,本想着进军营先低调形式,却迫不得以在新兵连就大出风头一番。从刚才的对话中能听出刘排长和赵处之前就有过节,这次是在林参谋的调和下暂时偃旗息鼓,之后哪天真翻起旧帐来,自己作为一个处在斗争中心的无名小卒还能有好果子吃?何况刘排长之前对她印象就不太好,眼下是被强压着退了一步,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如果哪天重新落在这阎王手里,只怕变本加厉吃不了兜着走。 「报告首长,我有一项请求。」钱灵对林参谋敬了个军礼,「其实刚才刘排长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作为军人,拥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更好为人民服务。除了文工团的排练之外,我想尽可能参加新兵营的体能训练,一定要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新兵。」 林参谋用赏识的眼神看着钱灵,欣然颔首。「我应允了,小钱,你是好样的。」 李团走过来,微笑着拍了拍钱灵的肩膀,「量力而行。」 「谢首长体恤。」钱灵微笑着送走了三尊大神,心里却比黄连还苦。为了日后在军营里有个稳定生活,只能先让皮肉遭些罪,至少应付掉眼前的活阎王。还得想方设法让活阎王解了心结,万一以后狭路相逢也不要针对自己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钱灵躺在铺位上,哀嘆人生艰难。从明天开始她将承担双倍训练,唯一庆幸的是李团当众表态让她自己把握,刘排长也没有反对。如何才能做到让多头的领导满意呢?钱灵觉得自己当下是踩在狮子和老虎嵴背上的兔子,看似风头无限,实则危机四伏。 对床的郝雯由于训练太累,早已翻着肚皮唿唿大睡。钱灵蹑手蹑脚摸黑下床,替郝雯盖好了被子。耳畔女兵们的梦呓声磨牙声此起彼伏,钱灵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盘腿坐在床上,披着衣服,想起上辈子被鲜花和粉丝包围的时刻,只觉得恍若隔世。 正当钱灵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的时候,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紧接着就是三短一长的军号声。「糟糕,这是要紧急集合了。」对床的吴思惊叫一声爬起来,手忙脚乱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顿时女兵们都慌了神,胡乱穿上衣裳踩着鞋争先恐后往操场上跑去。 第12章 拉练 打卡第一次夜行军 黑压压的操场上人头攒动,钱灵拽着郝雯的手,好不容易才没被挤散,等她俩循着白日的记忆好不容易找到女兵连所在的位置时,刘排长早已胸有成竹的叉着腰等在那里,身边放着一个个用麻绳捆好的包袱。 钱灵庆幸自己夜间还算警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操场上,在女兵中还算名列前茅。人陆陆续续到齐,令她惊讶的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吴思居然是最后才到。吴思拽着裤腰,低埋脑袋站在队伍里,刻意躲避着排长冷峻的目光。 「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人到齐居然用了快五分钟,这要是在战场上早就被敌人一枪毙了。」刘排长狠狠训斥着面前的一帮姑娘,「你们是共和国的军人,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穿个衣服都跟绣花似的磨洋工。」说着他打开手中高亮度电筒,明晃晃的扫过鸦雀无声的女兵队伍。「看看你们的军容成了什么样子,这是第一次夜间集合,就不罚你们了。下次再有超过一分三十秒到的以及衣衫不整的,天亮了一律绕着操场跑十公里。」 女兵们借着手电筒的光线面面相觑。原来大家为了赶时间,都只是随便套上衣服就冲到操场上,现在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是按照规定穿戴整齐了的。比如吴思,摸黑没找到皮带,只能用手提着裤子避免尴尬;郝雯的上衣扣子则错乱的惨不忍睹;钱灵粗略看上去勉强凑合,可她自己知道慌乱中不仅没顾得上穿袜子,而且连鞋也是摸出两只踩上,到了操场上才察觉原来穿了两只左脚鞋,挤的脚趾十分难受。 「给你们十分钟回营房整理,然后原地集合,我们待会进行野外拉练。」刘排长说罢,一声哨想解散了队伍,站在到刀割似的西北风里摸出了根烟点上。 女兵们垂头丧气回到营房,这时已经恢復通电,大家各自在整理起军容来。钱灵换回鞋子,又悄悄给自己涂了些润肤露避免脸部皴裂。郝雯则偷偷揣上两块香葱饼干在怀里,还不忘往钱灵兜里塞一块。 「考虑到大家初来军营,训练还需要慢慢适应。今天的拉练就从最基础的做起,只需要急行军二十五公里,预计四个小时内可以往返。」刘排长看女兵们还算准时的集结完毕,指了指面前的包裹,「大家每人一个背在肩上,习惯一下负重前行,记住不要掉队。」说着便在队伍前方带头向军区大门小跑而去。 第19页 钱灵记得兰州是一座延黄河而建的城市,二十五公里的距离,应该足以穿过全程。不过现在是野外行军,又是在黑夜,方向不太好判断。她在脑海中飞速的计算着,想弄清队伍究竟要去往何方。不过钱灵在这批新兵中体质本来就不算好的,勉强跟着队伍跑出几公里开外就已经气喘吁吁,肩上的背包似有千钧直往下坠,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只能慢慢的掉队了。 郝雯的情况要稍稍好些,在学校的时候就算长跑健将,平时也经常参与体育锻鍊。眼见着钱灵越喘越急,越跑越慢,郝雯一咬牙放慢脚步,牢牢握住钱灵的手,让她得以借着自己的外力前行。 「雯子,你先去追队伍,不要管我。」钱灵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然姓刘的要罚你怎么办。」 「没事,掉队的又不止你一个。只要咱们不跑最后,应该不要紧的。」郝雯咬牙加快了速度,「阿灵,坚持下,到终点就好了。」 二人身边略过一队男兵,看样子是被后出发的男兵队伍赶超上来。看着男兵们大步流星的向前疾行而去,钱灵不得不承认男女在体力上差距悬殊,负重急行军这件事显然对男兵来说要轻松许多。 「我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跟男子田径队一起训练。」郝雯发觉了钱灵眼神中的羡慕,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又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硬硬的物品塞进钱灵嘴里。顿时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瀰漫在她唇齿之间。「薄荷糖,提神醒脑的。」郝雯提醒钱灵道,「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追上队伍就可以放慢脚步休息下。」 钱灵含着薄荷糖,知道这东西在七十年代算是很稀罕的零食了。她吮着嘴里的糖汁,觉得好像含着一块又冷又硬的风油精,刺激的眼泪都快要溢出来,只能抬头望向天幕,仰视皓月当空,星子满天,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迈着。 忽然背后一空,钱灵觉得身体轻盈很多,腿也能轻松跟上郝雯的补发,她一回头就看到卢靖朝歪戴着军帽,一张俊脸笑嘻嘻的。 「受不了了吧,阿灵同志。」卢靖朝伸手把钱灵的背包挽在自己臂上,又顺势用另一只手架着她的胳膊,「我来带着你跑,让你的小姐妹好好歇一会儿。」 「你能行吗?」郝雯扭头看着卢靖朝,半信半疑的问。 「没问题。再说阿灵同志也拖了你这么久,你得保存体力赶上队伍才行。」卢靖朝忍不住吹了个口哨,「交给我,保准顺利到目的地。」 「郝雯,没事的,这位卢同志在机关帮忙,待会如果排长要罚我也能说得上话。」钱灵违心的板起脸,「你快去赶队伍吧,我们一会儿就追上来。」 郝雯不再坚持,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前面好几个掉队的女兵。 卢靖朝双颊含笑,一双好看的瑞凤眸中目光温柔如水。「先快走几步,你把唿吸调整好了咱门再去追队伍,不急一时的。」 「可是,排长并没有允许你帮我被包袱,照理说也不能拖着跑的。」钱灵脸上如烧灼般滚烫,声音也小的几乎听不清。 「哈哈哈,那又如何,他也没说不许帮人负重,不许领跑之类的。」卢靖朝笑得露出满口白牙,「咱们是战友,政委不是一再强调大家要团结帮助吗?你们排长再霸道,也不敢拿首长讲话当耳旁风。不必怕,就算犯规有什么闹到上面去,也是让赵处罚我。」 钱灵一下子来了兴致,「赵处怎么罚人?他看起来挺儒雅的。」 「儒雅人自然有儒雅的办法啰,总归不会是体罚就是,那些野蛮的办法,也只有前线下来的才想得出来。」卢靖朝无声的翻了个大白眼,「赵处可能就罚我抄资料写新闻稿之类,大不了熬几个通宵,还能去林参谋那里吐吐苦水讹些好茶喝。」 钱灵放慢脚步快走一段,唿吸和心跳都平稳了很多,不时仍有小跑着的新兵从身后赶超他俩,奇怪的是和卢靖朝在一起,方才慌乱焦急的情绪都一扫而空。 「来,咱们慢跑起来,不要着急。」卢靖朝带着钱灵放快速度,几步就超过了前面穿着粗气的一个新兵,「离目的地应该还有十几公里,越到后面他们越疲乏,速度就越慢,很容易赶上的。」 钱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走了多远?难道是之前走过这条路?」 「没走过,不过可以根据速度推算出来。」卢靖朝捲起袖子,把左手伸到钱灵面前,一块银白的石英表在月色下幽幽的散发着冷光。「咱们出营地才不到四十分钟。」 钱灵在心中一声哀嚎。还有十几公里,不如现在天上掉下块陨石砸死自己,尚可以不受折磨的含笑九泉。 卢靖朝放下袖子,拉起钱灵像前方跑去。钱灵得到了休息,肩膀上又没了负担,脚步比之前轻快了很多。她努力调整唿吸跟着卢靖朝的速度,又超过了两个男兵和一个累的坐在路旁的女兵。 「卢同志,我想待会也在路旁坐一会儿。」钱灵见危机渐渐解除,便也心痒起来,「腿酸的厉害呢。」 「别歇,相信我,一旦坐下来就会越歇越想歇。」卢靖朝拉着钱灵的手没有松开,脚步却放慢了许多,「如果实在受不了就跟我说,我们快步走一段再开始跑。」 钱灵犹豫着要不要缓一阵,忽然远处浮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揉揉眼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郝雯。「我还能坚持,得争取赶上女兵连才行。」 第20页 卢靖朝低头,看着钱灵娟秀挺直的鼻尖上渗出星点汗珠,不由自主抬袖替她拭去。「如果女兵连已经跑散了呢?我刚才一路观察,发现好几个眼熟的姑娘都落在后面了。」 钱灵脆弱的小心脏忍不住狠狠跳了几下,「你认识她们?」 卢靖朝点点头,帅气的上目光清透,纯净如婴孩,「火车上认识的。我嫌座位上闷,会在车厢间逛逛散散心。女兵人数少,能认个八九不离十。有些见了面还会跟我打招唿呢。」 钱灵在内心感嘆,无论哪个时代,无论男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卢靖朝恃靓行兇早已轻车熟路,又有与生俱来的贵气加持,怎能不让人过目难忘。想到这里,钱灵莫名有些伤感起来,上辈子自己也曾是万众瞩目的舞台明星,可眼下只能收敛起光芒,安心做个不起眼的灰姑娘以求平安。 第13章 理论课 好战士要文武双全 钱灵获得了卢靖朝的帮助,以中间偏后的成绩完成了二十五公里拉练。不过郝雯的表现更加突出,当看见卢靖朝带着钱灵超过了自己,这位要强的小姑娘咬牙压下身体里的倦意向前勐冲,用时之短在女兵里能排前十。之后几天刘排长见了郝雯都不再黑着脸,偶尔心情好在训练场遇到还能象徵性点个头。 钱灵则按照之前李团的要求,早上跑完操吃过饭就去文工团的排练室报导。虽说距离上次野外拉练已经过了好几日,但浑身肌肉仍然酸痛不堪,特别是膝盖以下脚腕以上的肌腱。李团体恤她,特地把舞蹈室淘汰下来的旧垫子拿了两块来,说看报幕词的时候可以适当躺下来。 「您干脆让我下午也待在这儿得了。」钱灵趴在垫子上,仰着脸和李团开玩笑,「那些理论课程枯燥的要死,据说之后还有随堂作业,反正我想自己这辈子应该没有机会摸枪拿炮,不如抓紧世间修正和练功。」 李团拿起旁边的报幕词,捲成筒拍了钱灵一下,「小丫头,这么小就在教室里坐不住了?就算每有机会上战场,多学些理论知识在之后工农兵大学生招考中用的上,而且你们还有机会去军校的艺术系上大学。现在为了偷懒不好好学,有朝一日机会放在面前只能干瞪眼,到时候别到我这儿来哭。」 说起上大学,钱灵的眼睛忽然就亮了。上辈子她年纪尚小就被送到韩国去做练习生,虽然也象徵性的在当地私立艺术中专里挂了个名,但几年下来去学校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完。回国稍有起色就被红眼人利用,匿名在微博上含沙射影的说她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顺便提到硅胶整容脸和潜规则上位。之后虽然经纪公司在第一时间报警并发了律师函澄清,但她自己却心虚起来。毕竟手握着水货中专毕业证,内里却不折不扣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半文盲。如果这辈子能有机会去大学深造,哪怕是以工农兵特殊学员的名义进去,也算圆了她两辈子的大学梦。 「我们真的有机会念大学吗?」她满怀希望的问李团,希望能尽可能得到多一点儿信息。 「有的,只要在部队干的出色,拿到军区盖章的推荐信就有报考资格。期间学费由军区来出,军龄可以累计,回来衔级直升一等。」李团说着怜惜的伸出手摸了摸钱灵茂密如云的黑髮,「所以说要好好上理论课和文化课,有机会还要争取提高一下写作水平,这样深造的机率才更大。」 钱灵点点头,心想穿越之后总算遇到了个靠谱上司,人美心善还护犊子,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了招自己进来的厚望。 上午练完基本的吐字归音和发声技巧,她慢悠悠的拿起铁皮饭盒去干部食堂吃饭,嗅着抹孜然和辣椒面儿的土豆直咽口水,又忽然想起这里气候干燥,为了表演效果得好好保护嗓子才行,只能强忍着背过身去,打了些清淡的素菜和花卷找角落坐下。 「哎呀,之前野外拉练费了那么大体力,不好好补补怎么行。」卢靖朝笑嘻嘻的端着盘子走到钱灵对面坐下来,又挑起最大的两块红烧肉放到她的饭盒里。 钱灵望着通红油润的红烧肉,压低声音问卢靖朝,「这是干部票特有的有待,你哪里搞到的?」 「因为我在拉练时候乐于帮助战友,发扬雷锋精神,赵处赏我的呗。」卢靖朝咬了一口面前的馒头,一本正经道。 「这事儿上头如果知道,不罚你就不错了。」钱灵小声嘀咕着。 卢靖朝见谎话被识破,倒也不恼,「因为我那天帮了赵处的大忙。本来他是派底下一个干事去的,结果那干事临时肚子疼,我自告奋勇顶上了。」 钱灵想了想,难怪之前在训练场上一直都不见卢靖朝的身影,原来是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她嚼着鲜美浓郁的红烧肉,心想有朝一日能有卢靖朝的待遇就心满意足了。 「你能得到赵处的青眼,一定是立了大功。」钱灵知道自己作为军人,有保守秘密的义务,很多事对方不主动说自己也不好问。可她实在按捺不住小女生八卦的天性,只能拐弯抹角过个嘴瘾。反正如果真的涉及秘密,卢靖朝不会说,她也不会刨根究底自寻没趣。 卢靖朝看出钱灵的用意,眯着眼端起手边的小米粥喝了一口,「锦上添花算不上,补篓子雪中送炭而已。反正之前都没怎么参加过训练,正好出营房活动活动筋骨。倒是你恢復的好些没有,那天结拉练结束之后看你的双腿都几乎迈不动步子,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找卫生员借个轮椅来。」 第21页 钱灵知道对面的男生又见缝插针拿自己逗趣,直懊悔方才主动引起口舌之争。她三下五除二吃完花卷,又小心翼翼的把最后半块红烧肉咽进肚里。「待会下午有军事理论课程,我先回营房预习了。多谢你的肉。」 卢靖朝忍不住摸了摸胳膊,心想小丫头鬼机灵,竟然学着一语双关起来。算了,这年头大部分青年应徵入伍都是为了神气活现的扛钢枪骑大马,热血沸腾上阵杀敌肯,好好学理论课的人越来越少。既然她这么兴致勃勃的学理论,就先回去预习好了,反正来日方长。 钱灵看对方微笑颔首应允,连忙端着饭盒站起身,不顾腿上残留的酸痛快步离开食堂,一股脑回到营房。这时候郝雯她们也吃完饭回来,午休时间还没到,大家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随意的聊天儿。 一众女兵叽叽喳喳的聊起下午的课程来,有的说自己一看书本上的小字就头疼,还有的说是和男兵一起上,正好找个偏僻的角落补补觉,以解天不亮就迎着寒风跑操之苦,还有的说如果是刘排长上课就惨了,没准讲到一半心血来潮要大家到户外骄阳下继续操练。 「你怎么想?」钱灵看郝雯百无聊赖趴在床上,半睁着眼,忍不住问道。 「一切行动听指挥,咱们不是在歌里都反覆唱过的吗?」郝雯不以为然的翻了个身,「我觉得战场上还是经验比较重要,理论学的再好,不去前线都是纸上谈兵。」 钱灵点点头,「也不知道编教材的人上过前线没有。」 「管它呢,反正好好听着就是。学好了不一定有好处,不及格肯定要挨罚。我只希望教理论课的老师不要太严格,不然一罚一片丢新兵连的脸。」郝雯嘆了口气,「算了,不想,先午睡吧。」 钱灵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虽然在入伍第一天就被告知要做文武双全的好战士,可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既然端起了枪桿子,就别再想着舞文弄墨吟诗作画,这些东西在战场上救不了命的。就连李团最近都在带着大家排练八个样板戏,文工团里不大识字的演员有好几个,台词只能一句句的教,想想都觉得心累,偏李团还坚持下来了。 下午的理论课是讲的中国军事史,钱灵坐在窗户边,看着头髮斑白的老学究穿着洗的发黄的旧军装,一板一眼的念课本,上下眼皮就直打架。身边的郝雯早已哈欠连天,强撑着没有倒在桌上。钱灵嘆口气看向窗外,天高云淡,阳光如水银般清透。现在的卢靖朝又在干什么呢?或许在图书室里兢兢业业的校对错字,或许在赵处身边誊抄会议记录,又或许拿着一块儿首长赏的白兰瓜,用洁白的牙齿咬下月牙似的缺口。 没想到台上的老学究顾自讲了两个钟头,才意犹未尽的收起教案,喝了口搪瓷缸里早已凉掉的茶水,跟大家布置起作业来。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是三千字的中国军事史概述总结,两周之后由各班班长统一收上来。钱灵分明觉得身边的郝雯脸都绿了,这要是放在普通学校里学生们八成当场拍桌打椅的抗议起来,可惜在部队,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钱灵和郝雯刚刚迈出教室,就看见卢靖朝靠在训练场边的单槓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百无聊赖的抬头望天。 「你先回营房,我去找卢同志道个谢。」钱灵转转眼珠,计上心来。 郝雯点点头,「应当去谢谢恩公。」 钱灵跑到卢靖朝面前,还没靠近便被他发觉了。「理论课上的怎么样?」卢靖朝懒懒的问。 「唉,听了几个小时的念书本,整个人头都大了。」钱灵愁眉苦脸的说。 「我刚才看到政研室主任从教室里出来,他这个人搞起研究来是一把好手,编写的教材军校指挥班人手一本。可人总是闷闷的不太喜欢说话,也许在讲台上他比你们更紧张,就只好念书本了。」卢靖朝温言道。 「既然卢同志也在负责文字工作。」钱灵笑道,「老学究布置了三千字作业,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寄希望于你的雷锋精神了。」 第14章 内务检查 整军容,树新风 听了钱灵的话,卢靖朝先是一愣,转而又露出轻描淡写的笑容。 「答不答应,给个话。」钱灵扑闪着水亮的大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他。 「咳咳。」卢靖朝清了清嗓子,「写完其实也不太难,就怕你到时候不敢用,岂不是白费了我一番功夫。」 钱灵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开口问时却听到有人在训练场对面喊卢靖朝的名字。卢靖朝笑了笑,「再等几天,如果你还想让我捉刀代笔,我就替你写好了。」说罢整整衣领,转身就向训练场对面小跑而去。 等回到营房,钱灵才发现自己的铺盖已经被整理过,床褥平整,被子如豆腐块儿般端放在床头。「谢谢雯子。」她回过头沖端着杯子喝水的郝雯笑道。 「别这样,我可担不起。」郝雯微笑着沖对床的吴思抬了抬下巴,「咱们吴同志一听说晚上要查内务,第一个就想到你,只是没想到你会回来的这么早。」 正在缝裤子的吴思羞赧的笑着,上次她晕倒在地把裤子摔破了,好不容易现在有时间补上。郝雯习惯了吴思不说话,脱了鞋往铺位上一躺,「总算有点空闲好好睡一觉,对了,班长有没有说检查组什么时候来?」 第22页 吴思摇了摇头,「总不过就今天吧。阿灵,你今天还要去文工团吗?」 「不去了,正好看看他们是怎么查内务的,出了状况也有机会当面解释。」钱灵敷衍着回答,心里还在琢磨方才卢靖朝的话,为什么非得等几天才能决定要不要他代写;虽然三千字对于漫长的中国军事史来说并不算长篇大论,她也可以咬着牙半抄半写自己完成,可还是希望能偷个懒找人代劳。 「你东西都藏好了吗?」郝雯把脸伸过来,「再检查一下,有什么违反纪律的得收严实了,不然落到刘排长手上吃不了兜着走。」 钱灵哭笑不得的双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可以收的。除了包袱里两件带补丁的内衣,来军区的时候几乎是光人一个,连口杯牙刷都是统一发的。庆幸发下来的军装还算厚实,不然这北风唿啸的,早就冻死在祁连山下了。」 郝雯也听钱灵说起过一点家里的事情,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被娇宠长大。她怕激起钱灵的伤心,只能转移注意聊起最近的训练来。听刘排长下周要教她们打靶和扔手榴弹,还会去后边的火炮营参观坦克和飞机。 「我是没什么想头了,上次经过赵处一折腾,所有人都知道我之后会去文工团。雯子,你有没有设想过之后的生活?比如具体方向之类的。」钱灵若有所思道。 「我不知道。在家的时候觉得当飞行员翱翔天际最气派,可惜难于登天;又听人说炊事班也是个好地方,毕竟杀猪宰羊,厨师先尝;最近每次刘排长说起过去的战斗经歷,还觉得野战部队很帅,枪林弹雨激情澎湃才不负青春,可万一流血牺牲,家里的爸妈和哥哥只怕会哭晕过去。」说到这里,郝雯不由自主嘆了口气,「听说各连首长都是以新兵连的训练成果来挑人,还不知道哪个会要我。」 「看缘分吧。我只觉得自己可以规划一下,万一能如愿以偿就赚翻了。」钱灵认真的思考着郝雯的话,「比如去野战军,自然极大可能是需要冲锋陷阵的。可是如果你做了卫生兵,有一技之长,工作地点也是在战区医院里的,还能救治战友;退役的话在地方上做个护士长日子也算安稳。」 对床的吴思缝好裤子,放下针线沖钱灵笑道,「入伍还不到一月,你就想着退役之后的事。庆幸现在没打仗,不然的话八成是个逃兵。」 几个姑娘正笑闹成一团,忽然门锁响动,几位衣着整齐的军人走了进来。为首的年轻军官个子不高,古铜色的圆脸上却浓眉大眼威严十足,让人屏气凝神不敢造次。 「全体起立。」他精明的目光扫过面前青春洋溢的女兵们,「光天化日的,谁许你们坐床?」 钱灵在心里嘀咕着,肩上才一颗五角星,耍什么威风呢?却也知时务者为俊杰,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 「你们几个,搜。」年轻军官没再理会女兵们,简明扼要对身后的军人发号施令。一个胖胖的勤务兵立刻跑到走廊上去检查姑娘们的口杯,另一个瘦高个子则目不转睛的挨个巡视着大家床上的被子,看模样恨不得拿放大镜瞧。 「报告孙排长,营房窗台上的鞋没有摆放整齐,牙刷也没照一个方向倾斜,严重影响军容。」胖勤务兵在走廊上转了一圈,迈着小碎步鸭子似的跑到带队的军官面前,殷勤邀功道。 被称为孙排长的军官冷笑一声,大步流星走到窗台前,挑起一只还没有干透的旧棉鞋,厉声道:「谁的。」 营房内的姑娘们看了看彼此,没有一个人吱声。 「很好。」孙排长插着腰,嘴角浮起一丝轻蔑,「那就全营房的人一起挨罚。」 「我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留着齐耳短髮的姑娘站了出来。 「扣分。待会一起通报就是。」孙排长不带一丝感情的吩咐后头拿着纸笔的干事。 这时候瘦高个子查看完床铺,大步流星的迈了过去,敬礼道:「床褥被子全部符合军容规定。」 孙排长微微颔首,钱灵和郝雯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松了口气。 「现在进行违禁品检查,请各位配合,把储物柜钥匙都拿出来。」一直在后面专心记录的干事开口道,沙哑的嗓音很有辨识度。 「还有床下。」孙排长补充道。 郝雯不禁攥紧了衣脚,脸色煞白的望着钱灵。钱灵趁孙排长不注意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以示安慰,又不动声色的垂着眼,只希望孙排长能把注意力尽量放在自己身上。反正自己身无长物的来到军区,再没有人能更两袖清风,不可能无中生有搜出什么来。 孙排长拿到众人交出的钥匙,一个个挨个检查起储物柜来。「都太乱了,你们排长没教过整理内务吗,怎么都这么不守规矩。」 钱灵合上眼,干脆不见为净。这种人借检查内务为名跑到新兵连来作威作福,她内心实在是鄙视的。可惜对方肩膀上至少还挂着星,自己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小喽啰,还是别被惦记上才好。 「这是谁的?」一阵杂物落地的闷响传来,钱灵睁开眼,看着满地的八宝糖萨琪玛苏打饼干直心疼,「自作聪明把东西裹在衣服里就以为能不被发现,简直是太天真了。」 「是我。」郝雯面如死灰的向前迈了一步。 「这里是军纪森严的部队,你以为是在幼儿园?」孙排长别过头打开了旁边的柜子翻了翻,随手拎出一个军用水壶,「这怎么回事?」 第23页 钱灵定定神,「是我的。在柜子里放水壶总没犯规吧。」 「你们每个人床头都放着贴着自己名字的水壶,哪里多出来一个?」孙排长掂了掂刚搜出来的战果,随意往地上一掷,「别不是在训练场上顺手牵羊的吧,上面连名字都没有。」 钱灵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不顾大家的眼光立马冲上前捡起地上的水壶。正想开口解释,就被孙排长粗声打断道,「你们俩和刚才违规的,面对墙壁站成一排。」 郝雯轻轻勾了勾钱灵的袖子,慢吞吞的和她一起站到墙角。钱灵强压胸中的怒火,姑且按孙排长的要求面壁思过,心里却一万个不服气。 「真是什么东西都往营房里带,当是开杂货铺呢。」孙排长又从最后一个柜子里拿出本发黄的线装书。 「首长别扔。」一个壮硕的姑娘红着脸开口道,「这本论语是我爷爷之前在私塾教书时用了几十年的,可他去年冬天病死了。」姑娘说着竟不由自主哽咽起来,「我从小是爷爷带大,他走的急,我在乡下都没来得及见一面,别的东西都被几个叔叔拿走,只剩下这个没人要......」 「哭什么哭,你是红旗下的钢铁战士,婆婆妈妈丢不丢人?」胖勤务开口训斥道,「再说论语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封建余孽,文化糟粕。亏你还像宝贝一样收在营房里,有空多学习下伟人思想革命刊物,也好洗涤下你被封建糟粕荼毒的心灵。」 「没有封建,别这么说,呜呜。」姑娘被胖勤务训斥,更加泣不成声起来,「爷爷教了一辈子书,没剥削过人,也没干过坏事,他没有错。我也没有,就这么一点念想,请不要拿走,我今后一定好好学,学革命刊物。」 悽惨的抽噎声让钱灵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吴思大着胆子把自己口袋里的手帕塞给了哭泣的姑娘,可对方根本顾不上擦泪,任凭泪水如断线珠子般顺着脸颊往下淌。孙排长攥紧了手中的书,总算没有暴躁的丢在地上,「你们四个违纪的都跟我走。」他甩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 第15章 糟粕之争 一本论语,用不着上纲上线…… 郝雯、钱灵和另外两个违反纪律的女生跟着孙排长来到训练场后面的办公楼里。还没走进楼道,郝雯就被吓得腿都哆嗦起来。那个私藏论语的女生则一路上都在抽噎着,两只眼哭的跟烂桃一般,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孙排长昂首阔步的走到三楼中间的一个办公室里,喊了报告走进去。钱灵她们也只能慢吞吞的跟上,没想到林政委早已在办公室里等着了,刘排长也在,看到自己带的四个女生跟在后头,脸色愈发铁青。 「报告首长,这次检查内务,女兵连有四名新兵违反纪律。」孙排长说着就把手上的论语掼在写字檯上,「有吃零食的、有携带违禁书籍的、还有不按要求整理内务的。」 林政委和颜悦色的笑了。「小孙啊,寒冬腊月的,别那么大火气嘛。她们都是新人,如果处处做的完美,还要你们这些老兵耳提面命做什么?刚才小刘也说了,男兵连照样发现不少问题,可人家也没直接把人带到我办公室来。你一下子把犯错误的女同志们带来,我这儿都没地方坐,这让人多不好意思啊。」 刘排长不服气地说,「男兵犯错的人数多,我没办法一个一个带来,只能记下名单交给林参谋处理。」 「叫你们交换着查房,其实是为了发现更多问题,督促着新同志改正嘛。谁能不犯个错呢?小刘他做的统计表我也看过了,问题不少,但都是小事,不涉及道德品质问题,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小孙这边也差不多,人数还少,所以说咱们这批新兵质量很高,军区领导都寄予厚望的。」林政委依旧和颜悦色的说,连站在一旁的钱灵都佩服他的情商起来。 孙排长和刘排长相互对视一眼,都咬着牙没说话。 林政委站起身,走到两位横眉冷对额排长面前,「小孙,你虽然只是排长,但代行男兵连连长的职务,应该对手下的兵有个基本了解。其实当场让她们各自都说说犯了什么错,应该怎么整改就可以放过去,下次犯时再处罚不迟嘛。」 刘排长神色冷峻的瞟了一眼面前的四个姑娘,「都怎么回事?」 郝雯站在离刘排长最近的地方,或许是最近关系改善了,她大着胆子开口,「报告首长,我是在柜子里藏了些零食。」 「都穿上军装了,怎么还娇生惯养的,变着法子搞特殊?」刘排长忍不住严厉的训斥道,「等会儿去操场上加跑十公里,我亲自监督!」 「哈哈哈,别慌着处罚嘛,让我先问问这位小同志的情况。」林政委温和转过脸问郝雯,「是食堂吃不饱饭吗?」 郝雯此时早已涨红了脸,「没有。我只是馋了,有时候训练完吃块儿话梅或者奶糖,挺解乏的。」 「我家里有个儿子在念高中,也是嘴馋,又挑食,不过是人之常情嘛。对了,那小子还懒,不喜欢收拾内务,每次他妈妈说起来都唉声嘆气的。我倒是想等大一点进部队锻鍊几年,什么毛病估计都改了。」林政委笑呵呵的说,反倒让郝雯更加不好意思了。 「你呢?」林政委踱到钱灵身边,「我记得你,之前招考的时候表演了朗诵,还做了一段谁也没见过的广播体操,对不对?」 「首长真是好记性。」钱灵话还没说完,就被熟悉的一声「报告」打断,之见赵处正昂首挺胸的站在门口,身后的卢靖朝手上还抱着厚厚一大叠资料。 第24页 「进来。真不巧,我这里本来就挤,现在更坐不下了。」林政委微笑的说,「要不去隔壁会议室吧,今天的事大家也可以一起聊一聊。」 在去会议室的路上,卢靖朝悄悄冲着钱灵挤眉弄眼,钱灵只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装作不认识他,毕竟因为违纪被叫到首长办公室,怎么说都不是件光彩的事。 刚进会议室,钱灵身边乱放东西的姑娘就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疏忽导致鞋袜在窗台上没有摆放整齐,并大方的承认了错误。这件事在林政委看来小的不能再小,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下次注意」就带过去了。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林政委的目光在钱灵和带论语的姑娘之间轮迴了几次,「没关系的,都是第一次进军营,犯点错误在所难免嘛。」 「钱灵的柜子里多了一个军用水壶,而另一个是夹带封建腐朽书刊进部队。」孙排长见她俩没说话,自作主张开口道,「一个涉及宝贵的人民军队物资,另一个则是封建思想的余孽,都是部队不容姑息的。」 林政委看了孙排长一眼,「哦,多了一个水壶,确实有点不同寻常。小钱同志,多的那个水壶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钱灵用余光扫过卢靖朝,发现对方正专注的盯着面前那本厚厚的资料,当然,如果没有放倒的话那就装的更像了。既然卢靖朝不打算承认,干脆自己也默默扛下来好了。毕竟那天晕车的厉害,是他挺身而出才避免了惊动军医,之后还要请他帮着写理论课作业呢。 「小钱同志,在首长面前,应该坦白从宽。现在我以新兵连排长的身份命令你如实交代水壶的来源。」刘排长怎么看钱灵也不像是个能对他人财物顺手牵羊的,只希望她能将难言之隐说出来。 钱灵正想着怎么编理由,忽然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水壶而已,军区里最近有人丢这个吗?」 林政委和赵处似乎对卢靖朝的插话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刘排长摇了摇头,「我刚才清查男兵营房的时候没发现,当然,我只查了新兵连的男兵而已。」 「那就是了,每年部队都会发新的生活用品,有的老兵多一两只水壶不奇怪。反正小钱到这里之后都没出新兵连,没人丢水壶就不存在侵占军队财产一说。」卢靖朝若无其事的说,仿佛这件事压根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在单纯的就事论事。 「咳咳,卢同志说的有理有据,思路清晰,不愧是新兵里的头号笔桿子。」赵处打圆场道,「政委,小卢今天来是向你汇报上期野营训练新闻稿的事,我们刚刚得到陆军天地杂志社的消息,那篇材料会在下个月军事日报上正式刊登,到时候全军都看得到。」 「哈哈哈,你们文化人来的正好,听孙排长说在女兵连收缴了一本涉及封建文化糟粕的书,正好请你们评评理。」林政委把手边卷了角的论语递过去,「这上面都是之乎者也,我看着头都大了。」 赵处皱着眉头翻了几页,「按理说这种东西确实不应该出现在军营里。毕竟现在军人的思想教育都讲又红又专,光是马列主义的鸿篇巨着和军事经典都还没有读透,怎么好拿这些东西打发时间呢。」 钱灵听出赵处不动声色的在为论语的主人开脱,把之前孙排长不容分说就上纲上线的扣帽子悄悄偷梁换柱成了单纯的浪费时间,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前者涉及到意识形态问题,出了错可是要在新兵连大会上公开检讨的,后者顶多自己排长教育一下就可以既往不咎。 卢靖朝伸手从赵处手中抽过那本论语,翻来覆去的打量着,「这本书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姑娘带着哭腔道,「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觉得爷爷还陪在身边。」 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林政委微微动容,都是二八的大好年华就离别亲人来到边关,虽然说是为了革命,可是人非草木,谁能真正做到放下远方的亲人呢。 「既然是用它来怀念爷爷,是不是放在身边就能够得到慰藉呢?」卢靖朝心平气和的问。 姑娘抹了把眼睛,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想个办法吧。内容确实有点不妥,但是你的孝心令人动容。」赵处见缝插劝解针道,「比如拿牛皮纸把书厚厚的包起来,用胶布缠上,不打开看里面的内容就行了。政委,您觉得如何?」 「思想上的事,自然是你们文化人说了算。」林政委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这样解决总算在情与理中得到平衡,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对了,你们现在急匆匆的过来,只是为了汇报刊登文章的事?」 「当然不是,还有个重要事情要像您请示。」赵处微笑着拿过卢靖朝面前的资料,双手递给林政委,「这是之后新兵连军事理论课的内容,我让小卢都整理总结了出来,请您过目。」 林政委点点头,「咱们军区就需要小卢这种能说会写的才子嘛。我的意思上次也跟你提过,不光要让小卢整理材料,还可以亲自登檯历练一下嘛。比如之后的军事理论课,可以让他来代替政研室主任,用年轻人的办法来传授,小同志们也更能接受嘛。」 钱灵听着林政委的话脸上直发烧,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亏她还妄想找卢靖朝捉刀代笔,这下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第16章 前途 事业还是婚姻 第25页 等钱灵一行回到营房熄灯号已经奏响,只能摸黑草草洗漱了躺在床上。她打算过几日就抽空将理论课的作业写出来匆匆交上,反正又不要求很高质量,只要态度过得去想必老学究也不会为难的。 之后几天钱灵一直猫在文工团里训练,有空就偷偷摸摸去图书室找点相关资料来看。不过她因为上次的事一直努力试图避开卢靖朝,比如特地选择清早图书室刚开门的时候,在食堂打了饭也用铁皮饭盒装好了带回营房去吃,生怕慢了一秒被卢靖朝撞到。 没了繁重的体力训练,钱灵的日子如流水般顺滑的过了下去,唯一让她比较郁闷的事就是李团最近心情不太好。毕竟军区汇演迫在眉睫,首长又在开会时希望文工团能上下一心,排演些既有政治教育性也有丰富趣味性的话剧节目,到时候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李团来排练室把一迭歌谱放在桌子上,"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先让你在新兵连结束时进行独唱表演,之后档案调进文工团,就要把重心放在军区汇演的报幕工作上。对了,团里还给你选了一位报幕的搭档,应该过几日就会报导了。」 正在扶竿上压腿的钱灵轻盈的转了个360度圈,又炫技似的来了个一字马。"团里没有现成的人选吗?怎么还要临时找人来顶。」 不是临时,是一早就看好的,入伍前在地方上也是电台里干播音工作的。只是他为了快点提干自愿选择去地方上一段时间,所以耽搁了。」李团温柔的笑着,"这位同志长得一表人才,个子也高,两年前刚入伍的时候和团里很多女孩儿都玩的好,第一次上台亮相就有好几个首长夫人来我这儿打听他呢。」 钱灵没来由想起卢靖朝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心跳便漏了一拍。她上辈子在娱乐圈见过不少俊男靓女,特别是男爱豆,普遍都是肤白如玉,眉清目秀,精緻的许多女声都自愧不如的。不过卢靖朝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潇洒之气,不同于其他青年男性的保守沉闷,这点倒让人不得不好奇起他的出身来。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五年之内不许谈恋爱。」李团见钱灵没说话。误以为是即将到来的帅哥让她想入非非,连忙正色道。"一个好的艺术苗子是非常珍贵的,上舞台的黄金期就短短不到十年,如果一旦沦陷在家庭的锅碗瓢盆里,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如果谈恋爱分了心很快就会被旁人甩下的。」 钱灵心想上辈子做练习生的时候合同上就明确写着严禁谈恋爱,出道之后为了吸粉经纪人也对这波出水芙蓉似的鲜嫩偶像管的极严,像中学教导主任般对爱豆们的感情世界严防死守。不过她小小年纪一个人去韩国训练,之后有被繁重的工作填满,好不容易有闲暇不过是睡个懒觉吃顿火锅放松下罢了,既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好好经营一段感情。 「比起恋爱,我还是对提干更感兴趣。"钱灵笑嘻嘻的走到李团面前。 "也不能一味的只顾着向上爬,不然心里太浮躁,容易做些得不偿失的事情。」李团微微皱眉,弯下腰把地上的水壶拿给她,"就说你这个搭档吧,当初有政策说去基层就能尽快提干,他二话不说就打了申请。我也找他谈过,说虽然团里现在提干需要排队,可最多不过等两三年的事,但他最终还是迫不及待的走了。虽然说只是短短一年,但离开训练这么久,状态上下滑是难以避备,管了,等回来了以后再尽量给他开小灶,看能不能恢復一些。" 钱灵打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既然您觉得我是好苗子,我好好埋头训练就是。」 「搞艺术,仅仅有天赋还是不够的,必须有十足的热爱才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说着李团脱下方头皮鞋,穿着袜子踩在暗红的练功毯上,对着镜子踮起脚尖做了一套芭蕾手位。「其实我也不是多心,这些年团里新进的女孩儿男孩儿都越来越浮躁。之前有几个姑娘身体条件很好,我本来想培养她们做领舞的,可没来半年就和机关里的男孩子开始谈恋爱,后来干脆换工作调出了文工团。也是,坐办公室收发下文件比早起贪黑在练功房搞得黑汗水流轻松的多。不过我看那几个男孩儿自身的条件比她们差远了。」 钱灵笑了笑,看来敝帚自珍这个词在哪个年代都差不离。她过去的经纪人是个秃头凸肚的大叔,在演艺圈中浸淫多年,有些人脉。有时候跟手下的爱豆们谈起一线明星,也说卸了妆姿色不过尔尔,瘦的干巴巴,实力不比自己手下的小偶像们强。 「有的时候感情来了,挡也挡不住,不能光看条件吧。「钱灵忍不住劝道,"不过您也是心软,这么爽快就在调令上签字了。」 「不想签是因为惋惜,觉得埋没了她们,可心不在舞台上,我扣着人又有什么意思?"李团摸了摸自己还算窃究的腰肢,「其实她们也跟我说过实话,机关的男生多半出身都非富即贵,有好几个父亲都挂了将衔。人想生活的好点也没错,只是后来她们结婚生子后回文工团来,也悄悄和昔日玩得 好的姐妹吐苦水,说被夫家人瞧不起,被婆婆指使着做这做那,还不如结婚前吃食堂住宿舍过得轻松。」 钱灵脑海里冒出个大胆的猜想,难道李团没结过婚吗?这位年过四十的顶头上司平日里总是略施粉黛,一心想将文工团发扬光大,也很多时候在食堂看见她,总是青菜豆腐吃的很节制,想必是保持身材的缘故。 第26页 「不说这些家长里短,咱们先确定你在新兵汇演上的独唱曲目吧。」李团意犹未尽的穿上皮鞋,和钱灵一起来到后面的休息室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江山、唱支山歌给党听、东方红、北京的金山上、南泥湾……这些你都还熟吗?" 钱灵摸摸脑袋,这些歌多半她仅仅能哼几句高潮片段而已,要说熟还真谈不上。 李团看出钱灵眼神中的怅惘,无声的苦笑着,把手头的歌谱递给钱灵,「其实也不光局限在这些上,首长的意思是在这里面来选。我觉得你可以好好准备下,这毕竟是你入伍后第一次露脸,不是每个新兵都有这个机会的。" 钱灵点点头,「可只看歌谱不知道旋律,我怕选的不好。」 「我把乐器仓库的钥匙交给你,那里面有一台放音机,可以放磁带的。」李团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铜钥匙,"歌曲的磁带被摆放在图书室的最里面,我已经跟管理员说过了,你可以用我的权限悄悄进去借,只要当天能还回来就行。」 「谢谢李团。」钱灵开心的敬了个礼,「我会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李团点点头,叮嘱钱灵几句便离开了休息室。钱灵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的歌谱,里面许多歌曲她都是从未听说过的,尽管歌词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徵,在她这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看来其至有点可笑,可里面浓浓的爱国情怀和为信仰可以付出一切的信念还是十分打动人的。 但是,选什么歌曲好呢?钱灵知道以自己的学习能力,短时间内掌握这些歌都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选什么歌曲好呢?钱灵知道以自己的学习能力,短时间内掌握这些歌都是不成问题的。这次的选曲关系到她未来几年甚至十多年的发展,特别是这种场面大首长肯定也会到场,要不要鸣惊人呢? 每年的新兵连结束典礼肯定都会安排独唱节目作为表演,但不是每一任演员都能让人记住。钱灵知道自己的嗓子虽好,但唱功一般,而且更适合流行歌曲这种情爱缠绵的慢歌,对于慷慨激昂的军歌来说,实在是将她的短板暴露给了观众。如果是演唱会还能用音响效果和惊艷的造型弥补一二,可是显然眼下没有这种条件。 算了,先去乐器库看看放音机吧。至于磁带,今日已临近中午,如果去资料室的话没准会撞到卢靖朝,还是不要的好。钱灵想着就动身来到乐器库,在一堆陈旧的小提琴手风琴萨克斯管后面的角落里看到了蒙着灰尘的放音机。她暗暗嘆了口气,拿着歌谱准备先回营房再作打算。 回到营房的时候,新兵连上午的训练已经结束了。郝雯、吴思等一帮小姐妹几乎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空气中瀰漫中浓浓的汗味。 「我们今天进行了匍匐训练。」郝雯生无可恋的向钱灵展示胳膊上青紫的划痕,「咱们的活阎王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还让大家进行速度比赛,又不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何必这么较真呢?」 第17章 选曲 百忙中的卢同志 钱灵一边听着郝雯的抱怨,一边琢磨着之后表演的事。等午后姑娘们都睡了,她蹑手蹑脚拿了纸币摸到图书室,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起理论课作业来。三千字的东西分成一段一段慢慢写,其实也就五个六百字而已。钱灵抱来好几本相关资料,埋头奋笔疾书,心想如果面前有电脑的话,查资料打字都更加快捷简便,也许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初稿。 不知不觉中感觉有人来到对面抽椅子坐下,紧接着一个军用水壶被递到了她面前,「看你着急上火的,喝点这个,清热解毒。」 钱灵抬起头,正对着卢靖朝狭长幽深的一双笑眼。她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的摇了摇头,轻声道,「谢谢,我还不渴。」 「看你嘴唇的干的快起皮了。」卢靖朝笑着指了指她面前的厚部头书本,「现在决定姚自力更生了?其实区区一个理论作业而已,没有那么难的。你打开水壶看看,没准是你喜欢的呢。」 钱灵知道卢靖朝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能弄到写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奇怪。「算了,喝你的水也不太好吧。」 「又不是第一次。」卢靖朝轻咳一声,「止渴生津润嗓子,还清热解毒,最适合你这种即将用嗓过度的人,特别是在兰州这种天干物燥的地方。」 钱灵拗不过他,只好伸手拧开军用水壶,顿时一抹清甜的桂花香气盈满了鼻腔,小饮一口,酸香甘醇,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可是李团拿给我的,借花献佛一下而已。」卢靖朝怕钱灵觉得有心理负担,连忙解释道。 钱灵喝了几口,将水壶还给卢靖朝,「想必李团去找赵处,你又沾了光。」 「没有没有,李团这次是来找我的,还是因为你们文工团的事儿。」卢靖朝懒洋洋的指了指面前的资料,「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毕竟首长对汇演寄託了极大的希望,手下的同志们文化水平又普遍不高,只能寻求外援了。」 卢靖朝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让钱灵不禁对他的背景又多了几分遐想。他说文工团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可他自己到底也没上过大学,又怎么好挑剔起别人呢。 钱灵强迫自己收起胡思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作业上。断断续续写了一千多字,总算有些眉目,她揉揉酸胀的眼睛,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却发现对面的卢靖朝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悄悄指了指窗外,「出去走走?」 第27页 钱灵摇摇头,「这是午睡时间,新兵连管的严,我怕遇上孙刘两位排长,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卢靖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扬扬下巴道,「那去我办公室吧。赵处下午要赶去武威开会,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钱灵忐忑的还了书,抱着奋战一中午的成果跟着卢靖朝来到了这层楼靠里间的办公室里。卢靖朝手脚麻利的烧水泡茶,看样子跟着赵处这类事情平时没少做。 「其实李团来找我也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她居然问我能不能帮着给文工团弄几个新剧本。赵处本来想替我推掉,当李团说得诚恳又急切,就差没当场落下泪来。」卢靖朝喝了一口搪瓷杯中的茉莉花茶,苦笑道。 「所以你答应了?」钱灵歪着脑袋,心想看不出来面前这位风姿俊逸的大帅哥居然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 「别说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上次也来找过我,只是看我手头要写的材料多,轻描淡写提了一嘴而已,想必眼下也是被首长逼得没办法了。」卢靖朝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所以我就点头说试一试,既然她这么执着,我也不能效仿诸葛亮硬要对方三顾茅庐不可。」 钱灵听到卢靖朝的比喻,不由自主轻笑一声。对方睁开眼,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你呢?最近都没见着人影,应该也是有额外的任务压下来吧。」 「有的。」钱灵爽快的承认了,反正到时候登台也是会真相大白,现在隐瞒起来反倒显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李团让我选一首歌曲,作为新兵连总结时的独唱节目,可愁死我了,歌谱上供选择的足有好几百首呢。」 卢靖朝把目光移向窗外,淡淡的说,「我对音乐的事一窍不通,不过倒是可以提供些写文章的思路。比如,既然是新兵连总结时表演的,歌曲如果是表达初到军营的感受会不会比较恰当?」 这时候激昂的广播声响起,钱灵本能的抓起笔记本,道了声「再会」就往营房跑去。毕竟下午的军事理论课她和郝雯还想抢个好位置,就是那种发呆打瞌睡都不容易被发现的。 早已收拾妥当的郝雯见钱灵跑的气喘吁吁,连忙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汗。来到教室的时候人还不多,她俩选了中间偏后靠窗的位置。钱灵还专门跑到讲台上看了看,确认地方隐蔽才放下心来。 「你这节课又补觉?」她漫不经心的拿出笔记本,问已经哈欠连天的郝雯。 「嗯。不然还能干嘛?」郝雯用手支着脑袋,「最近晚上我都睡得不太舒服,正好抓紧时间放松下。」 「是被子太薄了觉得冷吗?」钱灵关切的问。 「没有,没有,是我不习惯穿着衣服睡觉而已。自从上次夜行军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穿着毛衣和裤子睡,连皮带都繫着,就是为了万一又突然集合可以掀开被子抓个外套就往训练场跑。」郝雯无可奈何的说,「好在下个月新兵连三个月就结束了,等分到连队,日子就应该会轻松下来。」 「去炊事班,吃刚出炉的大饼和炒菜。」钱灵笑嘻嘻的接了一句,毕竟这位好姐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想必作起饭来水平也不赖,算是为将士们做些贡献。 钱灵看郝雯已然进入梦乡,便打开笔记本继续完成上期的理论课作业。她颇有成就的看了看中午的内容,提笔写下一段感受来。忽然灵机一动,她拿出包里随身带着的歌谱,开始细细翻找起与新兵入伍有关的歌曲来。 卢靖朝说得没错,这次独唱选择与新兵相关的歌曲是最把稳的,至少政治上保持绝对正确,万一有什么不太完美的地方都可以一笔带过。她想了想,挑了其中一首《军中绿花》,不算激情澎湃、斗志昂扬,舒缓的曲调间倒有一番思乡思亲的怅惘情绪,又坚定的表达出对军营的执着和热爱,在总结大会上来唱再好不过。 微微躁动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有悦耳的男中音响起,说话中还带着活泼的味道,不同于之前老学究的一板一眼。钱灵抬起头,看到卢靖朝正站在讲台上,抱着胳膊,口若悬河的进行开场白。 钱灵瞬间几乎石化,半小时前他们还靠在沙发上一块儿喝着茶水吐槽呢。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桌子底下。正准备找郝雯感嘆下胸中的惊讶,却发现早已睡得跟死猪一般,只能作罢。 上节理论课讲的是军事史方面的内容,这节课则换成了武器相关。钱灵听着那些枯燥晦涩的名词在卢靖朝的嘴里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兴致来时还会抓起粉笔在讲台上勾勒描绘一番,心想如果在她上辈子,这傢伙肯定是个能倾倒万千少女的网红教授。随着课堂渐入佳境,卢靖朝不时抖抖机灵跟底下正襟危坐的学员们开个小玩笑,惹得教室里充满了活泼欢快的气息。 郝雯被四周的动静吵醒,不知所措的拉起袖子擦拭着唇角的口水。钱灵笑着拍拍她的背,让她看讲台上的授课者。结果郝雯的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又拧了下自己的手腕,梦呓般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亏我上次还想让他帮着写作业,真是不自量力。」钱灵趴在座位上,压着嗓子和郝雯讲悄悄话。 「我开始就觉得这小子有点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从来躲得远远的。这几天听刘排长说赵处也是在机关写文章出身,在全军的报纸上刊登过许多大材料,所以升迁的比一般军人快得多。」郝雯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她俩,又继续说道,「你说这位卢同志能说会写,又长得一表人才,会不会找个机会被首长夫人看中捞回去做女婿?」 第28页 钱灵顺着郝雯的话往下想,忍不住笑道,「这豆芽菜似的身板,不符合雄赳赳气昂昂的审美吧。话说这种事也说不好,总不是因缘际会。」 「我妈入伍的时候就说过,让我在部队找个大城市出身根正苗红又靠得住的人,转业了去对方那儿落户,总比老家那些不着四六的知识青年强得多。」郝雯圆圆的苹果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对了,你家里有没有说这些?」 「没有,只是反覆叮嘱我五年之内不要谈恋爱。」钱灵想起李团的话,搪塞了过去。 第18章 搭档 天生丽质&性格劣质 正当钱灵为即将到来的登台机会准备的如火如荼之时,李团告诉她之前提到过的男搭档已经从基层调了回来,修整几日就会让他们见面。钱灵随即回应自己会认真向对方请教,苦练专业,一定要在之后的全军汇演中为文工团争光。李团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听她清唱了一遍《军中绿花》,提醒她下次把磁带拿出来放音乐排练一下,这才回办公室忙别的去了。 李团走后,钱灵盘腿坐在练功房的地上,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看着新兵连同志们整齐划一的训练。听郝雯说明天他们又会被安排去靶场练射击,钱灵倒有些羡慕的了。虽然一样是穿着碧绿的军装,但文工团这种地方永远也成不了部队的主流,不能上战场的军人犹如昔日演唱会上那些细枝末流的伴舞,能分得镁光的闪亮与观众的掌声,却终究无法站在舞台的中心。 钱灵嘆了口气,对着庞大的落地镜,婀娜的踮起脚尖转了个圈。柔和的晨光在柔软的地毯上把她的身影显得柔韧而修长,下腰前桥一气呵成,忍不住如湖边饮水的鹭鸶般对倒影顾影自怜一番。 「你就是新兵连的钱灵?」门外骤然出现的男人吓了钱灵一跳。她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眉目如希腊雕塑般英挺深邃的男人手扶门框,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钱灵走进几步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看着他散发着蜜糖光泽的麦色肌肤,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开口,只能慌张的点了点头。 「想不到才下基层两年,居然沦落到与生瓜蛋子为伍的份上。」男人摸摸鼻子,自嘲似得笑了一声,「小同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练习,团里其他人呢?」 男子语气中的一丝轻蔑让钱灵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仍然耐着性子微笑道,「其余人都在那边的大礼堂排节目,因为我是新兵,所以暂时在这儿练习。」 「我是你的搭档,周航。」男人沖钱灵勉强点了下头就算认识了,「等你呆久了就会知道,想在文工团谋发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里面漂亮姑娘很多,有背景的也不少,新人要出头要提干,难着哩。」 钱灵乖巧的点着头,「还希望前辈能不吝赐教,多多提点我。」 「叫我周哥吧,其实也没比你大几岁。」周航打量了钱灵一会儿,从包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上海产的,省着点吃,想舞台效果好必须严格控制体重。」不等钱灵道谢,他又从包里拿了个笔记本给钱灵,里面夹着几张皱巴巴的简报,「这是政治部要求的,下周一之前你抄好给我吧。」 钱灵抱着沉甸甸的硬皮笔记本,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差点把面前帅哥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她两辈子都差不多是个学渣,最不喜欢抄抄写写的文字工作,之前亲自完成长达三千字的「巨着」已经是极限了,这几篇简报目测足有将近万字,让她逐字逐句的抄写简直不亚于杀了她。 周航又居高临下「教导」了钱灵几句文工团的生存规则,就头也不回的扭头离开了舞蹈室。钱灵把笔记本重重的放在桌上,有些懊丧自己的软弱,没能成功当面拒绝。这种天生丽质性格劣质的人上辈子在娱乐圈她没少见,多半还有深不可测的后台,除了躲着点也毫无办法。不过周航是团里分配给她的搭档,又是文工团的老人,惹不起躲不掉,还得想方设法尽量搞好关系。 钱灵去食堂胡乱吃了些卷饼和青菜,回到宿舍蒙头就躺,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被一个即将长期相处的搭档。前世做练习生的时候身边也有些爱欺负人的姑娘,仗着自己资歷深总是颐指气使的唤新人做这做那。正当钱灵冥思苦想的考虑如何破局,忽然眼前一亮,脸上蒙着的被子被掀开,郝雯正好奇的拎着被子角,两只眼睛瞪得熘圆。 「干嘛。」钱灵哭笑不得的夺回被子,心想好不容易找了个静静的机会,结果还被打扰了。 郝雯笑呵呵的坐在钱灵床头,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在训练场上看见个长得好好看的男生,我都不知道怎么描述,五官简直像连环画上的苏联人民英雄那样精神。」 「连环画都是假的。」钱灵哀嘆一声,「训练场上的男军官多半脾气不好,比如咱们的刘阎王,还有隔壁的孙阎王,折磨起人来堪称心狠手辣。」 「没有。他看起来脾气好得很,跟一群漂亮女军官说说笑笑的,看我们在站军姿还比了个加油的姿势。」郝雯说着抬起自己的手臂演示着,表情如痴如醉,「那些女生还争先恐后要帮他去收拾宿舍呢,言辞间还依稀提到接风宴。只可惜风大,其余的话我没怎么太听清。」 钱灵的心脏勐地跳了几下,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抓着郝雯的肩膀道,「快具体跟我说下那人长什么样,别用太多修辞,直接说就好。」 第29页 郝雯满脸傻笑着,红着脸断断续续的描述出那人的样貌来。钱灵百分之百断定郝雯在训练场上遇到的那人就是周航,才回军区就特地经过女兵连,还在祖国花朵们的心里刻意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钱灵看郝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连忙义正辞严道,「这傢伙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如果在来女兵们面前招摇你就盯着天空当没看到。」 「你和卢靖朝平时私底下讲话的时候也笑得快渗出蜜来,这种时候我和吴思都没有上前打扰,为什么轮到我,你却这样深恶痛绝。」郝雯皱着眉头靠在墙边,委屈爬满了脸颊。 「这个人我知道,文工团的。」钱灵心想背后的事情太复杂,尤其是一个拥有着极好外表却处心积虑往上爬的人来说,绝对不是郝雯这样的花痴少女可以驾驭的。「他的传言,有些不可描述。」 「是不是有许多姑娘喜欢他?如果是也很正常,你是没见过他有多俊朗,如果见到的话也一定会移不开眼睛。」向来温婉的郝雯努力争辩着,甚至有了些信誓旦旦的意味。 钱灵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哪有这么流氓,这毕竟是部队大营,还是得讲规矩的。不过这个人实在懒得出奇,性格又傲慢,还一心往上爬。听说他为了早日提干主动下基层,见我第一面又用老前辈的身份来压我,连政治摘抄这种神圣又庄严的任务就怎么一股脑儿塞过来,我推都没法推。 「这是他的笔记本?」郝雯一伸手,抽过周航那本厚厚的硬皮本抱在怀里,「钱灵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点事情就喊苦喊累的,首长都反覆强调战友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那也得我完全自愿才行,他都没有徵求过我的意见。」钱灵越说越激动,不小心声音大了点,惹的营房内一众忙着整理内务的女生朝这边望过来。「算了,本子给我,帮他敷衍下还回去就是。」 郝雯递迴本子,咬着唇角再没说一句话。几分钟之后午睡铃响起,营房内瞬间安静下来。钱灵躺在床上,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直堵得慌,帮周航完成一次政治摘抄是小事,关键是这傢伙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仗着一副好皮囊为非作歹惯了,如果这次轻易伸了手,只怕以后就更加得寸进尺。 钱灵心想周航和她同在文工团,又是搭档,如果闹起来最难看的肯定是李团。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之后的几天她专心投入训练中,不时也在周航的笔记本上胡乱写一些,只是这几日她都不怎么去练功房,有空的话就猫在卢靖朝办公室里,就算周航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闯进赵处的办公室撒野。 第一个发现钱灵异常的人是卢靖朝。他心里活泼漂亮好似一尾灵雀的小姑娘忽然安静下来,甚至有意的拖延离开自己办公室的时间。卢靖朝耐着性子反覆追问钱灵原由,僵持了几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我想把这个抄的乱七八糟,反正也只念了个破烂初中,平时训练又紧,就说是夜里摸黑在走廊上蹲着偷偷写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周航也不会有能抓住把柄的地方,顶多这种事再不找我就是。」钱灵漆黑的瞳仁闪动着狡黠的光彩,仿佛是冬日的雪山里找到归途的小狐狸,让人忍不住又爱又怜。 「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卢靖朝大笑着,「香也烧了,菩萨也得罪了,还一脸虔诚。等下次见到李团我定要和她说说,你这么个人才放去报幕念稿子埋没了,应当去演话剧,保准把底下的观众们忽悠的一愣一愣。」 钱灵一位卢靖朝要阻止她,连忙吐槽道,「你不知道那个人有多讨厌,尤其还仗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 「我教你个法子,保准奏效。」卢靖朝凑到钱灵身旁,耳语一番。钱灵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人家气急败坏之下不会对你不利?" 「怕啥,孔明气死了周郎自然要去江东弔孝。」卢靖朝眉飞色舞的拍了拍钱灵的肩膀,「这次的事你放心,绝对是解铃还须繫铃人。」 第19章 练兵 钱灵第一次摸枪和手榴弹 钱灵做梦也没想到,卢靖朝会把笔记本拿回自己那儿,不声不响的抄完了还回来。钱灵翻着笔记本,只觉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可谓是泾渭分明。对比起后面部分卢靖朝流畅而飘逸的字迹,她亲笔的前半部分可谓是鬼画符。「这样的东西你让他怎么交嘛。」 「我辛辛苦苦赶工完成,没想到你还不满意了。」卢靖朝自嘲式的笑了笑,「既然要给欺负你的搭档一点颜色,就不能让他得偿所愿啊。」 钱灵郁闷的瞟了他一眼,「你写的这样工整,检查的领导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人合作完成,等他挨了训,我还能有好果子吃?」 卢靖朝玩味的打量了钱灵几秒,伸手轻轻弹了她脑袋瓜一下,「只要你那位搭档智商勉强算的上正常,他就不至于把这东西交上去。不然我为什么要提前这么多天赶着搞完?」 「那他只怕当场会发飙。」钱灵摇摇头,「算了算了,再过分的话,我硬着头皮听就好。」 「你得合理解释啊,就可怜巴巴说搞了一半发现时间不够,求爷爷告奶奶才勉强找到帮忙的人。再不济就搬出你们那刘排长,说他给你安排了新兵连的任务。我想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去找活阎王算帐的。」卢靖朝笑道。 第30页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用到咱们凶神恶煞的排长。你别说,最近骂他的人好像少了许多。」钱灵无奈的笑了一下,「或许是马上就要结束新兵三个月训练了,接下来各自分到连队再见面也就难了,现在的吃苦受罪回忆起来也是难以忘怀的经歷。」 「你们排长有的时候会针对赵处和机关其他人,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的不太给面子。」卢靖朝双手交叠在胸前,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瓦蓝的天空,「其实他人不坏,只是战争带来的阴影太深了。国境线那边情势不稳定,有些带着武器的外国军人翻过雪山就落草为寇,抢劫百姓的牛羊和粮食。当年的野战军奉命去边境线上剿匪,可惜天公不作美,敌寇又兇悍。」卢靖朝悲怆的嘆了口气,「有些事情没有到公开的时候,实在是太惨烈了。你们排长在尸山血海里倖存,又不能跟其他人倾吐一二,性格越来越古怪,大家只能多担待了。」 卢靖朝的话听得钱灵微微一怔,她只听女兵们抱怨排长严格,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你别跟其他人说这个,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卢靖朝细心的叮嘱她,「再说人也会慢慢从伤痛中走出,只是需要更多时间而已。」 下午的理论课钱灵看着台上口若悬河的卢靖朝,鬼使神差的捅了捅郝雯,「讲台上的卢同志和你之前遇到过的帅哥,哪个更好看?」 正在发呆的郝雯眯着眼看了卢靖朝一会儿,用遗憾的口气道,「卢同志差那么一点点。」 钱灵点点头,「不过人也不能只看外表就是。」 郝雯推了她一把,「想哪儿去了,又不是找对象。就算是,也得向组织上打申请报告才成。我估摸着这批新兵至少得打三年五载光棍再说。」 钱灵白了她一眼,「说得老气横秋。」 几日后,周航拿到钱灵还给他的笔记本,顿时原本恰到好处的眉眼都凝成了一团。他瞬间从原本漫不经心的状态变成了一只几乎炸毛的猫,如果不是戴着军帽,几乎就是怒髮冲冠的状态。钱灵站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等待着一场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 「你写的是前面还是后面?」终于,周航忍不住恨恨的吐出这么一句。 「我本来想尽快写完,结果,结果刘排长又要我帮他干点事。你知道今年新兵连女兵的表现评分都是由他来打,我怕耽误你的事,只好拜託给机关认识的同志了。」钱灵怯生生的看着周航,「我让他尽快,没耽误你的事吧。」 「幸好你让他尽快!」周航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东西,全部都没法用,看来得熬夜重写了。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钱灵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有好一段安宁日子可以过了。「前辈,很抱歉,我实在没有多想,只一心记挂着完成任务。」她忍着心中强烈的笑意,但愿能把事情周全的应付过去。 周航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她可以撤了。 脚步轻快的快要飞起来,多日集聚的阴霾在这个斜阳夕照的傍晚一扫而空。等回到营房,郝雯神秘兮兮的把她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明天最后一次射击投弹演练,刘排长特地强调全体人员不得缺勤,哪怕有首长签字也不行。」 钱灵嗯了一声,心想晚上的时候去练功房留个字条,免得李团或者周航找不见她着急。又想起之前卢靖朝说过关于刘排长过去的话,便不知不觉得对这位浴血奋战半生的老兵多了几分敬仰,毕竟平时训练多流汗,到战时就能少流血,这是古今中外军事史上应证过多次的真理。 第二天蒙蒙亮,一排气派的军用卡车停在营房门口,将一众男女新兵拉往城外的靶场。钱灵是头一次到靶场,一路上探着脑袋朝外面看。此时的兰州城虽然身为省会,但多数道路都坑坑洼洼,两旁的民房也是一派破旧凋敝的气息。钱灵不禁在心里微微嘆气,扭过头对郝雯道,「之前在火车上不是总吵着要吃牛肉面吗?现在知不知道在哪里?」 「在梦里。」郝雯说着咽了下口水,「其实营房里的大锅饭也不差,何况新兵三个月都没有假期,除了拉练和打靶也出不来,想多了也就不想了。」 钱灵推了她一把,「总有出来的时候,到时候可以吃个饱。」 郝雯看着窗外被车轮扬起的风沙,「也不知道牛肉面卖的贵不贵,我总想着把津贴的费用尽数邮回家里,能让他们过的好些。对了,怎么没看着你家里给你来信?」 钱灵淡淡的说,「或许他们把我忘了吧,毕竟有弟弟承欢膝下。」其实她没说出口的是,邹芳和钱如意给她写过几封信,目的就一个——亲情绑架,之后狮子大开口。钱灵心如止水的把那些信都撕碎了混着其他垃圾扔进排练室的纸篓中,心想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做包子。 等女兵们到靶场时,先到的男兵早已排成有序的队列,整齐划一的开始准备活动。靶场前端赫然是一列人形木靶,正中心脏处标明了具体环数。带队的孙排长一声哨响,最前排的男生们立马端起枪桿,个个屏气凝神。 「右边第二个,训练的时候打的可准了,连咱们刘排长都说他是天生的神枪手。」郝雯拉了拉钱灵的衣袖,「结果这阎王回到营地就让我们在后来的训练中加蹲马步,每天还要加训五公里,大家个个苦不堪言。」 第31页 「男女体力有差异,这点他不知道吗?」钱灵觉得十分意外,在她印象里从招兵招警到奥运会男子和女子标准都是分开的,怎么在这个阎王排长面前倒平等起来。 「我们那几天肌肉酸疼,脚板还长了不少水泡,连卫生员的忙不过来了。」郝雯解释道,「就是之前帮吴思处理摔伤的那位。他还特地来新兵连,找刘阎王说过这件事。结果刘阎王眼睛一瞪,只说战场上枪子手榴弹都不长眼,窘得卫生员满脸通红的走了。」 钱灵和郝雯排在女兵队列的最后,跟着队伍轮流打了几次靶。等钱灵端起枪,刘排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不耐烦的替她纠正姿势。在刘排长的帮助下,第一次端起枪的钱灵战战兢兢地感受到□□强大的后座力,并成功的将子弹打到了靶子边缘。 「以后遇到敌人,不要求你能一枪爆头,打中身体不让对方攻击你就行。」刘排长满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跟钱灵一起在队伍末尾朝手榴弹投掷场地走去。 没想到这次孙排长下令向后转,投弹从女兵队伍开始。原本排在队伍最后的钱灵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之下的「示范」,刘排长知道是对方使坏,只是狠狠的瞪了孙排长一眼,耐心的跟钱灵讲了投弹要点。 「还是一样,你只要丢过纱包线,不要手榴弹炸到自己人就行。」刘排长有些无奈的作了总结。 钱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本能性地问,「打仗了也这样吗?」 刘排长一下子被她气笑了,「你的话,估计逃跑都够呛,敌人来万一被俘了千万别出卖组织。」 钱灵咬咬牙,卯足了劲儿抓起沉甸甸的手榴弹往前一掷,手榴弹在半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勉强过了沙包垒落在地上炸了,半空中扬起阵阵灰黄的尘土。 「哈哈哈哈。」后面的男兵连传出了阵阵笑声。「别笑,跟这样这样的战友一起冲锋以后有的哭。」孙排长阴阳怪气的低斥着。 第20章 失误 郝雯的手榴弹掉落在脚边 虽然心知肚明自己之后会被分到文工团,不过现在被公然当做笑料,钱灵心里仍旧十分懊丧。她站在角落里,手扶栏杆,把注意力投向正在扔手榴弹的女兵们。刚才演示的几个女兵成绩不过尔尔,刘排长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即将上场的郝雯忍不住搓了搓手,她臂力在女生中算不错的,前几次训练的成绩也被战友羡慕过。她这次想冲击一下男兵的标准,顺便替钱灵出一口恶气,到时候可以嘲笑下那些投弹成绩还不如她的男兵们。 想着想着,郝雯不禁慌了神。等刘排长的哨声想起,她勐然意识到轮到自己了。郝雯抹了把头髮,咳嗽一声,三步并两步走到十几米外的站位上。又从旁边的竹筐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手榴弹,抓住引线狠狠一拽,正卯足了劲儿要往前扔,忽然手指一滑,拉开了线的手榴弹众目睽睽之下骤然落地。 在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郝雯僵直的站着,满脸的难以置信,更别说处理地上即将爆破的手榴弹。没想到在一旁督战的刘排长勐扑过来,把呆若木鸡的郝雯死死压在身下,同时一把抓起手榴弹用尽浑身力气投掷出去。黑色的手榴弹如坠落的陨石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一声炸响后迸溅开来,碎片星星点点落在了周围的土地上。 刘排长麻利的爬起身,抓小鸡似的把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郝雯拉了起来,「滚去一边思过,投弹的事都敢心不在焉,刚才如果是在战场上,早就炸死一个班的战友了。」 男兵们亲眼目睹了刚才的状况,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钱灵缓过神来,鼓起勇气走上前拉着郝雯冰凉的左手,带着她走到了队伍末尾。 「阿灵,我是不是很没用?」郝雯瘫软的坐在地上,抬起一张煞白的小脸望向钱灵。 钱灵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部队的规矩,但也明白捅出这样大的娄子,即使是在训练中上面也不可能轻飘飘放下,何况还有个向来虎视眈眈的孙排长在场。 「不幸中的万幸,咱们排长冲过来把手榴弹扔了出去,没有炸到人。」钱灵小声的安慰着郝雯,「这次只是一次意外,不要多想,平时加强练习,多观察其他人怎么扔手榴弹的。」 「不成了,部队肯定会把我赶出去。」郝雯一下子伏在钱灵怀里,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这么没用的兵,肯定会被退回去的。他们,他们也不想日后上战场杀不了敌还炸死战友,呜呜......」 钱灵轻抚着郝雯的背,发现身上厚厚的军装早已被冷汗浸透,想必经人肯定被吓得不清。只能先好好放松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别胡思乱想的,训练还没结束,你想被全场人看着哭鼻子吗?」 郝雯勐地抹了把眼睛,嘴唇咬的死紧,却仍然忍不住抽噎着。钱灵急中生智,试探着把手伸进她的衣袋里,摸出两颗几乎被体温融化掉的大白兔奶糖,慢慢剥去糖纸,往郝雯嘴里塞了一颗。 终于,郝雯回过神来,艰难的沖钱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这件事传出去,肯定没有连队愿意要我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钱灵狠狠心,打消了用言语安慰她的念头,「这次只是训练而已,还远没到最后一刻,只要你好好把握,之后也有可能翻盘的。」 「还能有机会吗?」郝雯愣愣的抓着钱灵的手,仿佛落入深渊的人抓住水面上漂浮的稻草一般。 第32页 钱灵轻轻点了点头,「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郝雯听到这个答案,默默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一定要拼尽全力抓住。」 这时候又有哨声传来,钱灵一扭头就看到如黑脸金刚般的刘排长,刘排长做了个集合的手势,示意她俩归位。回营地的路上郝雯靠在栏杆上一言不发,钱灵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只是在一旁默默的陪着。 终于熬到回营地,刘排长宣布女兵连就地解散,明日的训练照常进行。钱灵刚想拉郝雯去食堂,就看见她垂头丧气的往营房走去,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踢起一阵阵尘土来。钱灵想了想,让郝雯静静也好,便也顾自朝练功房走去。毕竟郝雯刚出了事,如果自己再去食堂,怀着关心或者嘲讽前来打探的人肯定不会少。 钱灵走回练功房,见四下无人,便不管不顾的播放起音乐来。在苏联乐曲雄浑起伏的小提琴声中,她随性的跳跃、翻滚、旋转,仿佛一尾潜入深海的鹦鹉鱼,在纵横的黑暗中将绚丽的颜彩游曳到极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想起清脆的掌声。钱灵虚脱的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转过身来,看见卢靖朝修长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亮,影子在暗红色的练功毯上拉的极长。 「我刚在食堂吃饭,就听说了你们训练的事,那姓郝的姑娘我印象中和你挺好的。」卢靖朝迈开长腿走进练功房,脱下鞋子踩在地毯上,「结果四处都没找到你,就想到这儿来碰碰运气。」 「你运气不错。」钱灵只觉得腰腿酸麻,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不过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今天的事十分意外,我依旧相信自己战友的实力。」 卢靖朝走到钱灵身前,盘着腿与她相对而坐,「你觉得我会像那些无聊的人一样冷嘲热讽?那样真的太高估我了,毕竟我连手榴弹都没有碰过,没资格对别人的失误说三道四。」 钱灵注视着卢靖朝的瑞凤眼,如湖水般幽深的目光摄人心魄,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一抹淡淡的桃花色。「那你为什么找我?」 「我想,你一定吓得不清。」卢靖朝微笑着与钱灵对视,「终究有惊无险,不是吗?」 钱灵终究败下阵来,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还没吃饭吧。」卢靖朝陪钱灵坐了一会儿,见她情绪还算稳定,终于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左手上的腕錶,「现在是午休时间,食堂肯定关门了。我们去部队商店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我不饿。」 「我急匆匆的来找你,也没吃饱。」 「可咱们是新兵,还没有拿到商品票,没办法进去买东西。」钱灵摸着太阳穴想了想,「要不这样,我现在回营房,郝雯存了不少零食,我弄点出来借花献佛。」 「算了吧。」卢靖朝哭笑不得道,「那些零食搬运了几千公里,还是留着你那位好战友慢慢享用吧。」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花花绿绿的商品票,「这些都是赵处给我的,咱们去买几样吃的绰绰有余。」 此时钱灵回过神来,也感觉到飢肠辘辘。所以,她经不起卢同志的诱惑,跟着他来到了院墙边的部队商店里。 钱灵看着货架上五花八门的日用品,仿佛是第一次逛庙会的幼童般东张西望无从下手。卢靖朝微微一笑,俯身选了几样橘子汁、鸡蛋糕和朱古力糖。钱灵绕着货架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目光终于停留在一个巴掌大的锡纸包着的长方体上。锡纸上没有文字,倒是印着花生、瓜子、大豆和各种坚果的轮廓。 「这是什么?」她扭过头问卢靖朝,「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标价也不贵。」 卢靖朝疑惑的走过来,抽过钱灵手中的食物细细打量着。这东西摸在手里沉甸甸的,用力捏一捏也纹丝不动,似乎能在极端环境下保存很久的样子。 「你从哪里看出好吃了?」卢靖朝用哄孩子般的口气道,「来,这些才好吃,软糯的、香甜的,定价昂贵的。」见钱灵仍然一副不肯放弃的模样,卢靖朝狠下心,握着锡纸包往货架上轻轻一撞,结果铁架发出闷响,锡纸包却依然硬如磐石。 「咬的动吗?」卢靖朝凑到钱灵耳笑道,「如果你有铁齿铜牙,咱就毫不犹豫的拿上。」 钱灵听了卢靖朝的话,犹豫再三终于放弃了。部队商店中午值班的是位和善的大婶,似乎和卢靖朝很熟的模样,还问他是不是又忙着赶材料忘记了吃饭。 「她是炮兵一位营长的随军家属。」出了商店门,卢靖朝撕开蛋糕包装袋递给等在外面的钱灵。 钱灵点点头,结果蛋糕小口的咬着。令她大为意外的是,这个年代的糕点虽然制作粗糙,却充满了天然的鸡蛋牛奶香味,配着冰凉的橘子汽水还可以称得上美味了。 卢靖朝似乎是饿极的样子,一鼓作气吃下两块鸡蛋糕,又喝了半瓶橘子汽水才满足的长舒一口气,「刚才我问了结帐的大婶,那锡纸密封着的长方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钱灵好奇的看着卢靖朝,「你没有打听下味道如何吗?」 「不用打听了。」卢靖朝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动作,「那是压缩饼干,巴掌大一块足以够咱俩吃三天三夜,就这么放着好几年都不坏。你觉得能好吃吗?」 ding ding 第21章 处分 通报批评不用记入档案 第33页 等钱灵回到营房,没见到郝雯的踪影,她便端起水盆去池子边洗衣服。吴思趁四下无人,偷偷走过来告诉她,说郝雯被政治部的人叫走了。 「当时有其他人在场没?」钱灵心想,事情闹得越大对郝雯越不利。 吴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大家正准备午睡,一个脸熟的女军官进来喊走了郝雯。我从外面上厕所回来刚好听到一些,才知道是政治部的。」 「那就好。咱们只能先去教室上下午的理论课,一切都得等郝雯回来再说。」钱灵心不在焉的搓了把衣服,「政治部耳报神可真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吴思双手抱着胳膊,静静的看钱灵在水池边搓洗衣物。「这件事估计会影响之后分配连队,但愿别有什么处罚记入档案,不然过几年考军校都难。」 钱灵浸在冷水里的双手一滞,「你现在就想着考军校?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吴思苦笑着,「我入伍体检都是勉强通过的,训练头一天就当众晕倒,还没有运动天赋,只能想办法提升智力了。更何况我大你们好几岁,如果不提干几年后就得退役,回地方上也没有好的安置。更何况家里无权无势,一切打算都只能靠自己。」 这时候广播喇叭里响起了嘹亮的军歌,钱灵知道该是起床的时间了。她匆匆把浸着衣服的脸盆放回原位,拿出放在枕边的理论课教材,和吴思一起赶到教室里。下午的课依旧是卢靖朝主讲,为着郝雯的事情,她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等下课后找卢靖朝一探究竟。 等理论课结束,钱灵坐在位置上磨磨蹭蹭,几乎等所有人都走完,才慢慢来到讲台边,看到卢靖朝也在装模作样的翻找东西,不禁「扑哧」一笑,「卢老师在找什么?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找啊。」 卢靖朝直起身,拍了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逗她道:「我在找压缩饼干呢。」 「还是多为你的牙齿考虑吧。」一想到卢靖朝微笑时露出整齐雪白如编贝般的牙齿,钱灵用惋惜的口吻玩笑道。 卢靖朝抱起教案,向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你是来向我打听郝雯的事吧。中午我回赵处办公室休息的时候看到她哭哭啼啼的跟在郑科长的身后,当时你们刘排长也在。」 钱灵手托腮,听着卢靖朝的描述,眼睛都不眨一下,「后来呢?」 「他们去了隔壁的小会议室,关上门,我就听不到什么了。只是出来上课的时候隐约听见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不过也不清楚究竟在吵什么。」卢靖朝领着钱灵往外走,「不过郑科长这个人挺严厉的。毕竟是老革命的女儿,办事情从来都一丝不苟。」 「那为什么还会吵起来?」钱灵寻思着郝雯是个典型的乖乖女,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事自然一声不吭,最多也不过回来之后和她掉几滴眼泪。难道是刘排长说了什么难堪的话?不对,事情发生的时候刘排长虽然十分震惊,却毫不犹豫的把郝雯压在身下,用抓起地上冒着烟的手榴弹用尽全力掷了出去。回来的路上面对战友们的非议,他也像平常一样板着脸维持秩序,甚至并没有多注意和其他女兵一起坐在卡车里的郝雯。 「里面一男一女吵得真兇。」卢靖朝笑了下,「我头一次见刘阎王和女的吵架,尤其是跟政治部里的姑娘,毕竟做久了文字工作,还是要讲个体面的。」 「那刘排长吵赢了没有?」钱灵只见过排长和赵处他们争执的模样,情绪激动时甚至一把脱掉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来。对着赵处这种从军多年的大老爷们当然还勉强说得过去,如果真对郑科这样,恐怕会被当做是耍流氓。 卢靖朝拍了钱灵一下,「想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吵架输赢?我只听见里面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下午还要给你们上理论课,自然没兴趣听壁角,系上鞋带就匆匆往这里赶。」 钱灵胸中愈发不安起来。自从和郝雯一路相伴着到了军营,她身边早就习惯了这个大方又爽朗的姑娘。在部队大家生活条件几乎没有差距,所有人都期待能有好的表现获得些精神上的荣誉。而郝雯一背上处分,一段时间内肯定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还涉及到之后的连队分配问题。 钱灵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郝雯背上处分,到时候会分到哪个连队?」 「那就看哪个连队要她了。」卢靖朝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我见过之前的分配表,在新兵连中表现不好的,自然是没办法留在军区,多半去了条件艰苦的基层。」 听到卢靖朝的回答,钱灵胸中仿佛塞满了湿漉漉的棉花,闷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卢靖朝背过身,指了指空旷无人的训练场,「其实很多时候分连队都要看运气,一个好的位置紧紧有才华和表现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都缺一不可?」 「那你会去哪里?」钱灵忍不住脱口而出。 卢靖朝背过身,一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怅惘。「之前本来赵处说我会留在机关,但目前政策变了,新兵全部都要去连队歷练一番。他走之前还安慰我说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任何连队都需要写材料搞宣传的人,不愁得不到中用。可我总觉得自己是生不逢时,之前在学校想好好读书结果高考取消,又想学陶渊明下乡去找个山清水秀的村落过採菊东篱下的生活,却来到了纪律分明的部队里。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倒霉透顶的人?」 第34页 钱灵眨了眨眼,一时无话。她两辈子都秉承尽人事听天命的乐观精神,从不怨天尤人,只想着怎么努力改变近况,让自己生活的好一点。「可是那你为什么来部队呢?这次徵兵是完全自愿报名,没有强制的。」 卢靖朝却答非所问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道路,有些人巴不得我能在部队与世隔绝的一待十多年,最好今后能死在战场上,用鲜血染红门口那块英烈之家的烫金牌匾。」 钱灵胸中不禁一惊,勐然抬头望向卢靖朝,冷冽肃杀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办法接话,忽然见卢靖朝咧嘴一笑,指了指远处已经亮着灯的机关大楼,说还要加班加点赶新闻稿,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等回到营房天几乎已经全黑,钱灵胡乱吃了几块白天剩下的鸡蛋糕,抱着腿坐在铺位上等着郝雯回来。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各自忙碌的女兵们不约而同涌向门口。钱灵忍不住汲着鞋往门外走去,却赫然看到一张白底黑字的通知赫然贴在门上。 郝雯被全连队通报批评了!钱灵脑海中一片空白,倒是身后的吴思捅了捅她,「走,咱们去水池,我记得你把脏衣服都放在了水池底下,现在不洗的话明早被记考勤分,女兵连都得跟着挨批。」 钱灵会意,点了点头,跟着吴思来到水池边。 吴思见钱灵还没缓过神来,打开水龙头兜起一捧凉水泼在她脸上,又弯下腰从架子底端出之前留下的脏衣服来。钱灵一声不响的伸手结果来,打了肥皂默默的搓洗着。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通报批评是最轻的处分,不用记入档案,只在内部口耳相传。」吴思打开自己那侧的水龙头,用嘈杂的水声遮掩说话声,「我之前还以为郝雯最少被记过,还得在广播里做检讨。对了,你知道什么人帮郝雯说过情吗?」 「我怎么知道。」钱灵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抹了把脸,「听说刘排长在政治部里和郑科吵了一架。」 没想到吴思竟然笑了起来,点头道,「这像是咱们排长做出的事情。」看着钱灵愕然的脸,吴思关上水龙头,拿过钱灵打满肥皂的外褂清洗着,「算了,看你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做示范吧。」 「我有点听不明白你说的话。」钱灵看着吴思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衣裳撇尽泡沫,「你对刘排长又了解多少?」 「都是去医务室换药的时候听卫生员讲起来的。」吴思把洗干净的褂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咱们排长之前在野战军里是个班长,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冲锋在前,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在边关剿匪的时候,有一次交锋整个班都被过我方三倍人数的匪徒围住,他孤注一掷抓了两把枪趁夜深让同志们突围,自己留在原地与敌人周旋断后。」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所有的设想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打破。」吴思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钱灵的眼睛,「突围的战士和外面包围的匪徒都被狂风颳起,找到时都被冻成了冰雕,倒是咱们排长勉强捡回一命,却只能在兰州安养,再也没法回到边境线上。」 第22章 排练 钱灵的专业素养让周航眼前一亮…… 郝雯被放回来的时候早已夜深人静,顾不上洗漱就缩进被子,睡意全无的钱灵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听着动静,生怕她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来。好在郝雯比她设想的要坚强的多,除了埋头压低声音哭泣一会儿,翻个身也就没动静了,不过人肯定没有睡着就是。等第二天起床号响,钱灵睁开眼睛,发现郝雯已经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的穿戴整齐,只是眼下浓重的乌青无声的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今天去训练场吗?」钱灵草草刷牙洗脸,蹲在地上边繫鞋带边说,「如果不想去的话就说不舒服请一天假,我带你去排练室。」 郝雯愣了半晌,「不用了。我还是跟大家一样好。」 钱灵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就没有再坚持。郝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如果待会儿遇上卢靖朝可以想办法让他去小卖部买点清咽利嗓的药茶回来。等她再抬头时室内已经空无一人,操场上随即想起刘排长尖锐嘹亮的哨声。钱灵推开窗户,看见女兵们精神抖擞的站在一旁扭头报数,晨间的日光为碧绿的身影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没想到钱灵赶到排练室时,李团已经笑眯眯的等在那里了。周航站在李团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英俊的眉眼间流露着意气风发的味道。「钱灵,来,这是你的搭档周航。他参军有一些日子了,你有什么不可以跟他请教。」 钱灵英姿飒爽的立正敬礼,周航也懒洋洋的抬手回礼。李团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想起自己曾经的激情岁月,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来,这是之前军区大型活动的报幕稿,我找人收集了送来给你们练习用。」 周航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接过厚厚一打稿纸,其中的许多已经略略发黄。「小钱,除了准备下个月的独唱之外,你要多把精力放在报幕稿上。周航是老报幕员,之前很多大型的晚会也都会借他去,一定要抓住机会,早日独当一面。」 「我保证完成任务。」钱灵学着周航的样子,信誓旦旦的模样逗笑了李团。「行了,你们去吧,舞蹈上的事情先不慌,等你档案调到连队咱们再开始不迟。」 第35页 李团走后,周航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对钱灵抬了抬下巴,「先去给我到开水房泡杯茶,然后把最上面的报幕稿先拿来念,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分功夫。」 钱灵懒得费口舌,拿起周航搁在一旁的搪瓷茶缸和装红茶的纸盒走了出去。她刚去开水房,就看到卢靖朝愁眉不展的端着陈皮荷叶茶没精打采的在喝。 「怎么精神这么差,眼皮也肿肿的。」钱灵跟卢靖朝玩笑起来,「是不是夜会佳人,一整夜辗转反侧,今天才体力不支。」 「你才体力不支。」卢靖朝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手上半旧的茶杯上,「你搭档要喝茶,为什么不自己来?」 钱灵笑了笑,「算了,老前辈要摆架子,我也只能多迁就些,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学本事呢。」她把茶缸放到面前的台子上,「我倒是羡慕你,赵处最是个儒雅的人,你自己也会耍笔桿子,用不着别人传帮带。」 「可是首长有时候了解下面的情况,经常瞎指挥,我们也苦不堪言。至于赵处么,我还对他有用,自然得和颜悦色的。不知道我之后去了连队,再遇到他会不会扬长而去,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卢靖朝讽刺的看了眼钱灵,「你没跟他相处过,怎么知道他儒雅的皮囊下表里如一呢?」 钱灵干咳一声,「你觉得有问题,总得拿证据吧,无端怀疑人算怎么回事?何况人家把购物票也给你了,平日还许你在干部食堂自由吃喝,这种待遇不知让新兵里多少人眼红。」 卢靖朝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终于脱口而出,「 今天我看到了内部报纸才知道,好几篇新闻稿从提笔到修改再到送审都是我一个人,他倒好,不废吹灰之力就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其中两篇还是唯一。」 钱灵镇定的想了想,「这件事你还是从长计议吧,毕竟在机关,牵一髮而动全身,你下连队容易,到时候想回可就有难度了。况且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桀骜不驯,如果得罪了领导被赶下来,战友们看热闹事小,被小人拜高踩低拿去做文章才叫噁心。就算为了日后的前途也得忍一时之气呀。」 卢靖朝脸色依旧幽怨,「忍字心头一把刀,这委屈不好受。」 「不好受也得受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出人头地,何必现在针锋相对的逞强。」钱灵抬起头,丝毫不让步的模样反倒把卢靖朝逗笑了。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卢靖朝指了指旁边的走廊,「回去晚了,不怕你那位搭档雷霆大怒吗?」 钱灵如梦初醒的吐了吐舌头,她慌忙端起已是温热的杯子,顾不上跟卢靖告辞就三步并两步的朝练功房跑去。 周航阴沉着脸,接过搪瓷缸喝了一大口,随即就让她开始念报幕词。钱灵站在他四五步远的地摊上,学着在这个时代高音喇叭中的广播腔字正腔圆的念了起来。 「停停停,怎么跟没睡醒似的。抑扬顿挫间毫无起伏。你手上是新春联欢会上的报幕稿,这样有口无心的跟念讣告有什么差别!要欢快、激情、朗朗上口。」周航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记住你是报幕员,不是报幕机器。」 钱灵点头重来,周航蹙着眉靠在椅背上,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让钱灵更加紧张。好不容易念完一夜,她嗓子干涩,便申请喝点水休息下再来。 周航轻蔑的撇了她一眼,「好吧,我只能等你两分钟。毕竟团里训练多,过会儿我还得去拿剧本找其他同志排练。」 钱灵想到卢靖朝曾经提过一嘴帮李团写剧本的事,脱口而出道:「是为咱们全军汇演排练的新剧吗?」 「算是吧。不知上面哪一位吃错药了,非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八个样板戏还不够看吗?大家对台词角色都熟,又红又专还好演。我之前就劝过李团,别一心只扑在推陈出新上,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周航见钱灵坐在椅子上低头喝水,似乎对他说的话根本就当耳旁风,干脆站起身,随手在旁边抓过一张报幕稿,张嘴就开始念。 钱灵一下子惊呆了,周航面对一篇完全陌生的报幕稿,口若悬河,停顿得当,饱含感情。如果不是周航每念一段都故意停顿下,她简直陶醉在这美好而神情的氛围里。等周航一页读完,钱灵再也顾不得他之前的傲慢举止,腆着脸把茶杯双手递过去,「你读的太好了,我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坐在文艺汇演的礼堂里,和战士们一起欢乐祥和的观看台上的精彩节目。」 周航不置可否的埋头喝水。「你是北京人吗?怎么普通话说的这样好。」钱灵忍不住没话找话。 「不是。」周航把搪瓷缸放在桌子上,指了指窗外青灰的路面,「我之前普通话说的也不好,为了纠正口音,一边听广播一边跟着读,后来还专门去捡了几颗圆润的石子,洗干净了含在嘴里来练。」 钱灵想不到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周航之前也有过几近悬樑刺股的一面,「那我之后也去捡石头子,按照你的方法来。」 「算了吧,我劝你还是别这样,万一呛到或者磕着牙不是好玩的。」周航淡淡的拿起另一本报幕词看起来,「刚才听李团说要安排你独唱?」 「是,不过是在我们新兵连自己的总结大会上。」钱灵琢磨着周航的音质,生怕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起来。「你现在可以唱着试试。」 钱灵点点头,「歌是我自己选的,先清唱给你听吧,之后再拿磁带来和。」 第36页 等钱灵一曲唱完,周航勐的站起来,狠狠拍了拍巴掌,「比刚才的报幕强多了,这首歌在军营里不算流行,我也只在文工团里听过别人哼而已。」 「有什么忌讳吗?」钱灵有些不详的预感,她知道这个年代规矩多,尤其是在军营里。虽然选择《军中绿花》早已得到李团的首肯,但万一百密一疏,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她自己。 「也没有,就是曲调不够激昂,在某些保守的首长看来内容不够革命,他们喜欢斗志昂扬激情澎湃的。」周航认真的说,「就比如我以前当新兵的时候也参加过总结时的表演,不过那时候是合唱,上千人聚在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震耳欲聋的连房顶都快被掀起来。在老首长看来,这就叫气势磅礴,千军万马在前也能打胜仗的。」 钱灵看见周航没了一开始的倨傲,心想自己还是沾了昔日专业训练的光,不至于给前辈拖后腿。这时一位小个子的文工团战士气喘吁吁的跑进练功房,「周同志,钱同志,政治部主任紧急让你俩去一趟。」 第23章 舌战 顶撞领导的小卢同志 钱灵和周航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匆匆跟着来人到了林政委办公室。林政委平日里上班只穿着常服,比起初见时帽徽领章俱全的模样和蔼可亲许多。他笑吟吟的让勤务兵倒茶,看钱灵是女生,又吩咐泡些从云南寄过来的花茶。 周航顺势向林政委一拱手,「这次算是沾了小钱的光。」 林政委放松的靠在沙发上,「你是刚回,小钱是刚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没有,下基层脱了层皮,才知道军区总部的条件简直是天堂。」周航垂着眼吹了吹水面浮起的玫瑰花瓣,「基层兵站大多缺水,如果遇到风沙或者大雪,补给供不上的时候也有。幸好他们有经验,平时都会用的节省一些,勉强能撑到天气好恢復供给。水的话我们学当地人,从附近村庄挖了坎儿井到营房,夏季酷热的时候也能引些冰雪融水来救急。」 周航的话引得林政委微微颔首,「我一直主张,咱们的干部都要到基层和边关去看看走走,不能总是窝在兰州过舒坦日子。特别是那些指挥官,只在军校里纸上谈兵,没有经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哪里能带好队伍呢。你们文艺兵也是,好的表演总不能完全脱离生活吧。小钱来的正好,明年开春就有机会去边关转转,秀出咱们新时代女兵风采。」 林政委的话让钱灵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默默低头喝茶。倒是周航又聊了些基层的事,最后话锋一转,才道出这次找他俩来的目的,原来是有计划在明年末开展军区文艺比赛,但这在全国没有过先例,所以想听听他俩的想法。 「您怎么想着突然来问我们?李团他们应该有打算,我们听从组织命令就好。」周航一张俊脸笑得波澜不惊,这时敲门声响起,林政委随口喊了声进来,钱灵本能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卢靖朝。 「李团他们的意见已经在开会时反应了,不过我还想徵求下战士们的想法。毕竟到时候冲锋在前的是你们,拿奖的也是你们。」林政委指了指旁边的卢靖朝,「这是小卢,本来是机关的红人,现在被你们李团三令五申抓去帮忙,可把小同志累坏了。」 卢靖朝随即一个立正,「为了革命,不辛苦。」 「哈哈哈哈,在我这里你还说什么见外话。」林政委又介绍了钱灵和周航给他,钱灵乖巧的插嘴,说卢靖朝现在经常为新兵上军事理论课。 「这小子在学校的时候就很受女孩子欢迎,他父亲没少和我抱怨过。」林政委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示意勤务兵加水,「刚才关于比赛的事你们可以畅所欲言,有什么不恰当的我也不会反映给李团他们。」 周航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既然军区要争全国之先,战士们肯定会有极高的热情和积极性,只是具体怎么分配,怎么安排评委,需不需要去北京方面备案,这个我们也两眼一抹黑。」 林政委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这么大的活动自然得徵得北京那边的同意,最好是评委和经费上面能给我们一些支持。至于你说的门类,我也想了,就按舞蹈、声乐、器乐和语言四大类来,只要是有军籍的同志,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有报名机会,驻地不在兰州的我们军区提供路费支持,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样自然是很好,有军区做保障,免了战士们的后顾之忧,而且还能发现一批文艺方面人才。」钱灵盘算着这件事或许对自己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你们李团什么都好,唯独在创新这一点上瞻前顾后,还有一帮老同志也反对,说应该把经费投向更重要的地方,所以首长只安排我写粗略的计划书,具体怎么实施还得商量着定。」林政委笑道,「你们之后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找勤务兵小何就可以。」 钱灵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端茶倒水的勤务兵来,平头短脸,貌不惊人,不过看起来动作还挺灵活的,也善解人意,看来跟着林政委已经多年。 「既然军区领导中有不同意见,不如好好听听他们的看法。」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卢靖朝认真的说,「特别是要开全军先例,这可是一个双刃剑,何况那些老同志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比如?」林政委抬手示意卢靖朝继续说下去。 第37页 「比如,就算是文艺类的比拼,也不应该只重台前而不重幕后。您刚才说的语言类、舞蹈类、器乐之类,其实都是大家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些从事表演的同志平时就经常有机会在各大文艺演出上露脸,这次拿奖也易如反掌。倒是那些从事幕后工作的,如化妆的、写剧本的同志,从来就默默无闻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许多年也不为人知,是不是也要给他们一些拿到荣誉的机会,以免挫伤同志们的满腔热血。」 「台前风光好,幕后天地宽。确实,也该考虑到很多在幕后默默奉献的同志了。」林政委若有所思,「你的意见我会反应给首长的,请他综合考虑。」 「不光是这个。」卢靖朝一鼓作气喝光杯中茶水,趁热打铁道,「还有您说希望那些基层战士踊跃参与,能让军区领导们看到,这个出发点是好。可按照往常管理,往往一张报名表首先要经过连队审查,团部核对,一级一级走流程盖章才能到达兰州。如果中间有环节领导不同意,即使基层战士能力再强也最终不能成功报名,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能有救济途径吗?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也就只能默默埋没在边关年復一年等待退役?」 这些话停在耳朵里格外犀利,钱灵不禁为卢靖朝捏了把汗。没想到林政委倒神色如常的思考了一会儿,对周航正色道:「小卢同志说的事情,基层经常出现吗?」 周航没想到首长居然会提问自己,冷不丁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底下军官,虽然,虽然脾气粗暴点,大多数时候还是体恤战士的,这种情况往往多磨一磨,也就会盖章的。」 「还是有的,对不对?」卢靖朝定定的看着周航,容不得他眼神躲闪言辞吞吐,「官大一级而已,却能够凭藉自己好恶......」 「小卢啊,你让周同志有些摸不着头脑呢,毕竟去基层的是他不是你。」林政委和颜悦色打破了僵局,「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零零星星也有的,但并不是主流,毕竟咱们社会主义的军队同志间还是团结友爱的嘛,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这里。你说情况的我到时候也在会上提出,让同志们都讨论下,看有什么对策没。」 卢靖朝面对这慈祥的林政委,自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却再也不发一言。又过了一会儿,林政委把周航留下了,说是提干相关材料出了些问题。』 钱灵三步并两步飞快的跟在卢靖朝身后,总算在楼梯口追上了他。「卢同志,你慢点。」她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等等我呀,怎么跑那么快。」 想起往事一肚子委屈的卢靖朝本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一会儿,看见穿着宽大军装,鼻头冻得通红的钱灵跟上来,也只能在走廊上驻足等她。「钱灵同志,你有事找我吗?」 「刚才可吓死我了。你摸,我手现在还是冰的呢。」钱灵嘟起小嘴,赌气般晃了晃水葱似的手指,「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卢靖朝想了想,带着钱灵出了机关大楼,绕到排练室后边一块不起眼的空地上。这里被风不冷,寒冬腊月办公室都紧闭门窗,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你刚才跟林政委说话也太不注意了,我一直都担心他忽然大发雷霆,一气之下把你从机关里扔出来!」钱灵关切道,「你看人家周航都知道避重就轻的说话。」 「原来是这件事。也是,我有些冲动了。」卢靖朝仰起脸孔望向青灰的天空,「你看,天要下雪了。」又侧过脑袋对着钱灵一笑,「怎么,你担心我?」 「本来以为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在首长面前轻而易举舌灿莲花,没想到。」钱灵才反应过卢靖朝话语里的揶揄,轻轻一跺脚,「我是狗咬吕洞宾,怕你在周航这种老油子旁边吃亏罢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林政委,后来他也经常来我们家,我的事,用不着瞒着他。至于周航,我懒得考虑他的想法,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卢靖朝浓密的羽睫下一双眼如夜空般幽暗阴郁,看的钱灵有些心疼。 「之前我念中学的时候其实有机会参加航模比赛的,只是那时候报名需要家长签字。名额全校只有一个,本来老师都把推荐表替我写好了。」卢靖朝深吸一口气,「结果我继母把机会留给了同校的弟弟,死活不在我那张表上签名,还亲自去学校找到了副校长。」 「你父亲呢?」钱灵小心翼翼的问。 「常年不在家,也不管家里的事。」卢靖朝面无表情地说。 第24章 意外 演出那日出状况了 听了卢靖朝的话,钱灵只能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却一时口拙找不到词安慰。倒是卢靖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心情由阴转晴,又和她聊起新兵连的事。 「对了,我最近去档案室查了之前受处分的案例,一般这种简单的通报批评处分没多大问题。去年有新兵忍不住把火柴和菸捲带进来的,千年有外出拉练夜不归宿的,写了检讨之后分配连队也没受多大影响,有个现在还进了机要处。」卢靖朝对钱灵抬抬下巴,「放心吧,日子久了大家都会忘记的,只要不再犯前程远大呢。」 钱灵双手护在胸前,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我只觉得很可惜,毕竟郝雯也不是故意的,但愿对她来说是个教训吧。」 「哪有那么多故意,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小错误都有可能丢性命,其实很多时候你们刘排长说的没错,就是他脾气太急了,也不懂得方法,所以这些年吃了不少亏,一直升不上去。」卢靖朝看着钱灵水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气横秋,忍不住咧嘴一笑,漏出一线珠贝般整齐洁白的牙齿。 第38页 「唉,我就好好在文工团呆着吧,待遇尚可又能做自己擅长的事,该知足了。对了,你之后怎么打算的?」 』「得过且过呗,几波人找我聊了好几次,现在还没定。有些人争取的倒也不是我本身,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很多时候计划的好好的,反倒之后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起来。」卢靖朝幽幽的指了指办公室,「你这位搭档能量可不小,提干的事都能让林政委亲自过问。」 钱灵莞尔一笑,「这我倒是没主意,随他便吧。不过他嘴皮子功夫堪称一流,比电台的广播还标准流畅,我羡慕嫉妒恨都来不及。」 「嘴皮子功夫?那挺容易,我准备准备到时候给你个惊喜。」卢靖朝抬起手錶看了眼,「不早了,我送你回营房吧。」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这光天化日的,给训练场上的同志看到多不好。」钱灵脸上一热,匆忙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迈着小碎步跑了。 卢靖朝眯眼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闪而过,百无聊赖的靠在墙头,闭着眼回忆起还没入伍的日子。在学校里是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风云人物,人见人爱;在家属大院里也是众多阿姨叔叔夸赞的对象,不过迈进家门之后就不一样了。如果弟弟在家,继母就会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只操持与弟弟相关的,对其余事情一概不闻不问;不过每次父亲回来她又会换上另一幅嘴脸,总是和和气气的问他要不要吃零食,还会把洗干净的衣服折好了挂进他的衣柜,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之前也跟父亲提到过想搬出去,没想到父亲不由分说就对他怒斥一番,说都是继母好脾气娇惯纵容的,一旦搬出去终日在外面野着就更没人管了。 钱灵好不容易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把最后一篇理论课的作业写完,为独唱表演做最后的排练。李团带着声乐老师来找过她几次,又为她挑选了演出服装——钱灵才刚入伍,军礼服还没发下来。商量以后李团决定把团里排演话剧用的一条水红色连衣裙借给她,到时候登台配上方头皮鞋,扎个俏丽的马尾辫,简洁又俏皮。 钱灵在军营里看腻了草绿色,对李团的安排大喜过望。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忍不住优雅的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戏班子里饭都吃不饱,还得端茶倒水伺候师傅和那些名角。偶尔帮他们浆洗戏服,总想着什么时候也穿上一身在舞台上亮相就好了。」李团用羡幕的眼神打量着钱灵道。 「您是剧团出身?」钱灵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一直以为您是舞蹈演员来着。」 」不像是吧,我也觉得不像。当年在上海我是学刀马旦的,还没等到出师就解放了。我靠着身上的软功考上了解放军,又跟着队伍来了兰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李团笑盈盈的比划了个穆桂英挂帅的亮相动作,「学戏苦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病死饿死被师傅打死家里都是不过问的。好在我比那一帮姐妹练得多,所以挨打少。」 钱灵点点头,乖乖退到帘子后头,换下了自己身上的苏联式软绸裙子。「腰有些大了,到时候拿别针别一下,袖子也得悄悄卷卷。」李团示意钱灵来了个上台的走位,又手把手开始调整起她的动作。 「现场会录像吗?」钱灵怯生生的问。 「我们哪有这个条件,摄像机只有北京那边才有,不过到时候会有人给你照相。对了,那天你得早点来,我找人给你化妆。」李团伸手勾勒着钱灵的眉眼,「你皮肤白,得多用些口脂和胭脂。」 钱灵想到昔日在年代剧里看到的猴子屁股似的化妆,觉得有些窘,忙不迭的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不好意思给文工团的老师添麻烦。」 「哪有麻烦的,到时候等你正式进了团,每次上台都得让他们打理一番。对了,组织上发了安排,那天如果没有沙暴就在打靶场进行总结大会,你的表演安排在军体拳和打靶之后。如果天气不好,总结会就在大礼堂进行。」李团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衣裙宽松,户外风大,你可以在里面把贴身衣服穿厚点。」 钱灵眼前瞬间浮现出脸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画面,」这,不太好吧。人家会觉得我是个大胖子,到时候也会嘲笑文工团的审美的。」 「那地方我去过,观众在台下离你有好几丈远,看不了太真切。何况看起来胖,总比在台上喷嚏连天强。你放心,我会让人调试好话筒,不会影响演出效果的。」李团信心满满道。 钱灵只好不再说什么,按照李团的要求打开放音机,就着背景音乐把《军中绿花》完完整整的唱了一遍。李团指点了她几个动作,又开始对表情示范起来。钱灵这才感觉到,原来在这个条件艰苦的时代,要排练出精彩的文艺作品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没有后期,没有灯光,没有伴舞,所有的效果都得靠独唱演员一人来表现。 等这日排练完毕,李团和钱灵两个人早已累的微微出汗。李团叫钱灵近期不要吃辣椒、不要喝冷水,也千万别感冒,一定要把最佳的演唱效果发挥出来。送走李团之后,钱灵独自在排练室呆了一会儿,又按照刚才的要求重新排练了一遍。 门口响起了清脆的掌声。卢靖朝气宇轩昂的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小本泛黄的线装书。 钱灵有些不好意思,「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想听我唱歌吗?」 第39页 「为你的嘴皮子功夫做些贡献。」卢靖朝把线装书随手搁在排练室的桌子上,「等你正式下了文工团,每天可以早起练一段,这是我托人从广播学院弄来的,应该对你有帮助。」 钱灵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绕口令大全》。 「你别看这东西不起眼,可难找了。文艺相关都被视为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别人即使家里有也不敢声张,我好不容易找了北京的朋友。」卢靖朝打量钱灵白里透红的小脸,「你最近也注意不要用嗓过度了,我看你练得太勤,每次路过都能听到这里嘹亮的歌声。」 钱灵扑闪着大眼睛,「唱的怎么样?」 卢靖朝指了指放音机,「背景音乐稍微大了些,你嗓子清脆,别搞得喧宾夺主。上台了也别紧张,就把底下的人当菜窖里的红薯和萝蔔。」 钱灵觉得班门弄斧的卢靖朝十分有趣,她上辈子第一次登台的时候才几岁,就知道不去在意观众的看法,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了下台就有老师赏的糖果吃,至于观众觉得好不好看,鼓不鼓掌,那些事都与自己无关。 正式上台那日,钱灵起了个大早,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连衣裙和小皮鞋,兴沖沖跑到文工团化妆。李团早已带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师傅在准备了,三下五除二为她梳好髮型,又将眉粉和胭脂均匀的摸在脸上。此时一位小个子的战士沖了进来,正是之前来请钱灵和周航去林政委那儿的。 「团长,情况有变,首长说今天的演出在大礼堂。而且观看人数会有减少。」 李团放下手中的眉笔,「怎么回事儿?不是之前说的在打靶场吗。」 「昨日才得到消息,说那边附近有村庄出现大规模上吐下泄,区里怀疑是传染病,也来军区请了卫生员前去协助。」小战士匆匆说完,转身就回去復命了。 李团三步并两步迈出排练室,外边赫然停着一列军车,战士们队列整齐的站在车后整装待发。这时候赵处飞快的走了过来,「接到上边命令,让军区协助附近十三个村庄转移群众,怀疑是罕见传染病,要进行水源监测和消毒。」 第25章 登台 初次亮相 不同凡响 等李团带着钱灵赶到大礼堂时,才发现里面人影寥寥,最前边的首长席只入座了一半,看起来空荡荡的。眼看着李团白皙的脸上两道柳叶眉越蹙越深,钱灵轻轻咳嗽一声,告诉她人少反倒是好事,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 李团摸了摸钱灵的头,「准备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看来是白忙一场。」 钱灵甜甜一笑,沖李团进了个礼,就到舞台后面候场了。陆陆续续有些衣着整齐的新兵进来,看来只是随机抽了部分走,不至于全部的人都去维持秩序。她睁大眼睛,不由自主透过幕布看着台下的座位,寻找相熟人的踪迹。没想到女兵们一个也没看见,男兵脸熟的也少。钱灵忽然很想见卢靖朝,让他看到这一刻的自己脱下绿军装,脚踩小皮鞋,像个新时代的青春美少女。 「别看了,咱们连的人都被叫走了,只剩下我一个。」郝雯拿着一大叠批改好的笔记本走过来,「刘排长觉得我手忙脚乱,就让我留在礼堂做个代表。」 钱灵伸手聊起她额前的一缕乱发,「你看我今天打扮的怎么样?」 郝雯让钱灵起身绕了半圈,又笑嘻嘻的把她按在座位上,「当然是好看极了,就像苏联电影里的那些女主角。」 钱灵有些遗憾的撇了撇嘴,「可惜在场的人太少,没几个能领略到我的风姿。」 郝雯推了钱灵一把,「以后进了文工团还愁没有机会?对了,今天刘阎王出发时跟我说,通报批评这种处分不用塞进档案,不影响我之后连队分配。不过太好的连队总是进不去,毕竟人家也听过我的鼎鼎大名,即使我想去也不敢收。」 「别多想了。下连队都差不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安稳度日就行。」钱灵看台上报幕员已经出现,忙理了理身上的连衣裙,生怕有一丝褶皱。 「那么慌张干嘛,卢同志又不在台下。」郝雯笑嘻嘻的白了钱灵一眼。 「别乱说,那么多军区首长在,蓬头垢面的多不尊重。」钱灵脸上发热,想着有胭脂涂抹,也不怕郝雯看出端倪。没想到郝雯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一说卢同志不在就不臭美了,看来你心中果然有鬼。」 「嘘,听报幕。」钱灵转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台上的首长声如洪钟,斗志昂扬的做了一番总结,又继往开来鼓励新兵同志门下连队之后继续发挥光和热,今后为部队做出更大贡献。钱灵探下身凑在郝雯耳边,「你分到哪儿了?」 郝雯面色一惊,慌忙摇了摇头。「不是说下周才出结果吗,难道你知道?」 钱灵嘆了口气,「我只知道自己的。如果卢靖朝在就好了,他常年在机关猫着,认识人多,总能想到办法打听的。」 郝雯无所谓的笑了,反正之前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还是期待你今天的独唱吧,这么多天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惊喜。」 钱灵耸耸肩膀,若无其事的继续听首长讲话。首长讲话完了之后又是林政委上台,本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原则,把这次新兵连训练的不足点了个十成十,到最后竟然有了些声严厉色的味道。钱灵躲在帘子后面,想起林政委一贯的儒雅模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机关里每个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想起卢靖朝常年混迹其间,又觉得有些心疼。 第40页 「你说我会不会分到机关?」郝雯一脸担忧的看向钱灵,「听说在机关工作特别忙,要写的材料也多,每天下班手腕都是酸胀的。」 钱灵捂住嘴,忍着喷薄而出的笑意。郝雯真的太可爱了,放了这么大错误还觉得自己可能分配到机关,上次搞砸的是个手榴弹,如果在机关下次没准就是首长的演讲稿了。 「不可能,回你的炊事班烙烧饼吧。」 郝雯听了,伸手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正在这时,林政委的演讲结束,报幕员用喜庆的声音播报,「下面由请新兵连的钱灵同志上台表演女声独唱《军中绿花》。」 钱灵微笑着对郝雯比了个「v」,挂着自信的微笑从报幕员手中接过话筒,又对在场零零落落的首长和士兵鞠了一躬,「尊敬的各位首长,各位战士,我是新兵连的钱灵。」这时候背景音乐响起,钱灵颔首亮相,用柔美的嗓音展开唱腔,将对家乡的不舍和对部队的眷恋娓娓道来。 一曲唱罢,激烈的掌声响起。反覆又回到了上辈子镁光灯环绕的日子,台下萤光棒辉映,绚丽如万米云端,整个人在掌声中都慢慢醉成微醺。不知是谁起闹了再来一首,林政委神色冷峻的回头去瞪,首长倒是宽容的挥挥手,示意钱灵继续唱。 钱灵稍微迟疑,又深深鞠了一躬,献上一首民族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这是小时候在剧团里听过最多的歌曲,;曲调舒展,朗朗上口。唱着唱着,钱灵找到感觉,竟然不知不觉带了些表演的味道。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底下的座位上多出不少人,都是执行完任务匆匆赶回的新兵们。从他们的表情能够看出以然为自己的歌声陶醉,钱灵有些飘飘然。勐一低头,竟看见衣冠整齐的卢靖朝站在舞台下方,咧嘴露出一线白牙沖她笑着。 后方传来报幕员轻声的咳嗽,钱灵忙鞠躬谢幕,匆匆退场。报幕员宣布,由新兵连的卢靖朝同志代表所有新兵做总结髮言。 钱灵心脏勐地漏了一拍,她赶紧回到后台,结果郝雯手中的茶缸喝了一口。「你太厉害了,真的,从来没身边人能像你唱的这么好听。」郝雯伸出大拇指诚恳的夸赞道,「比好多广播里的歌曲唱的都好。」 「你别奉承我了,再奉承我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钱灵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还得客气一下。她转转眼珠,指了指外面正在字正腔圆作报告的卢靖朝,「还有人说得比唱的好听呢。」 郝雯忍不住呵呵笑着,「这事儿他告诉你没有?」 钱灵摇摇头,「我还以为他今天出去执行任务不回来了呢。毕竟机关好多新闻稿都得他来写,平时得尽量收集素材才行。」 说到机关,郝雯的目光里又显露出几分忧郁,「我们到时候只能看着卢同志肩膀上的星星越来越多,然后给他脱帽行礼。」 「没准他不脱帽的原因是秃的比较快。」钱灵灵机一动,揶揄道,「现在可不是一杯茶水一支烟的生活,特别是年轻人,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就形容的是各大单位里的笔桿子。别人可以端杯茶混日子他们不行,毕竟在首长眼皮子底下,想混日子都难。」 钱灵的话让郝雯心里舒服很多,反正她也不喜欢写材料,不过就是谈起待遇来叶公好龙的酸一把而已。「对了,你知不知道连队里其他人都分哪儿了?」 「我连你都不知道。」钱灵指了指幕布外慷慨陈词的五好青年,「待会儿咱们找他去。」 没想到等卢靖朝说完,李团猫着腰来到幕后,把钱灵叫了去。「大领导待会儿要单独见你。」李团眉开眼笑的帮钱灵整理了衣角,「他刚才就说文工团这次会招人,不仅长得水灵声音好,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差。本来他都以为你会愣在那儿让首长们选歌,没想到你张口就来,还是西部歌王的代表作。」 钱灵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髮,「我也是瞎矇的,还怕首长们不喜欢。」 「哪里会不喜欢,他们几个老领导都是从新疆战场上下来的,天山南北呆过多年,每次说起来都是一股嚮往的表情。」李团恍然大悟,「下次有机会让团里排个新疆舞,保证反响激烈。」 「对了,待会见了领导我该说些什么?」钱灵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她刚才扫了一眼,军区领导可都是挂着将衔。 「问什么说什么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找你聊起之后发展的事。」李团拍了拍钱灵的肩膀,「放心,绝对在文工团里,就看你侧重点想往哪个方面发展。之前赵处觉得你形象好,该去搞语言类,演话剧之类的。我倒觉得你的功底适合声乐和舞蹈,毕竟这是短时间别人训练不来的,你有一技之长也容易立足。」 「那,周航呢?」钱灵想到自己趾高气扬的搭档,忍不住好奇了一把。 「他浮躁,不过人聪明,学东西很快。语言类的小品以前演过,歌没怎么让他唱,最多是跳跳舞。」李团嘆了口气,「最近看他从图书室借了不少新闻方面的书籍回来钻研,之后有别的想法也说不定。」 这时候卢靖朝也结束了演讲,走到后台来喝水。李团看到他格外亲热,连忙问起之前写剧本的事情来。 第26章 分配 卢同志对文工团动了心 钱灵在首长那里听了满耳朵教诲,灌了一肚子好茶,又去赵处办公室坐了坐,临走被卢靖朝叫住,说要主动送她回营房,顺便跟她聊下分配的问题。 第41页 训练场上炽烈的旌旗飞扬,卢靖朝英俊的脸庞愈发深邃。钱灵琢磨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他试试剪裁得体的燕尾服,再架上一副金边眼镜,绝对是斯文败类里的极致。卢靖朝察觉到她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由自主摸了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钱灵摇摇头,「下次跟我去文工团转转,想给你做个造型。」 卢靖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造型,你说的我不太明白。」 「就是,改造你的形象。比如让你换个戏服,装个少数民族少年什么的。」钱灵不动声色的遮掩着痕迹,心想一定不能让卢靖朝看出真实意图。 卢靖朝无心再和她绕圈子,伸手到怀里,拿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白纸,「我把女兵连的分配去向抄了一份,想必你也很想知道吧。」 钱灵迫不及待的结果,展开一看,果然,自己的名字对应的是文工团。「耶,这下子稳了。」她忍不住开心的蹦了起来,又埋头去看相熟的其他人,郝雯做了通讯兵,而吴思则分到了卫生连。 「女兵那边最近出的状况很多,你忙着排练都不知道。」卢靖朝走到双槓前手一撑跳了上去,又把钱灵拉了上来。「吴思为了进卫生连写了好几封请愿书,赵处都笑说再不同意可能下一封就是血书了。」 钱灵抬起头,看着玫瑰紫的晚霞被落日的余光流镀上一层金边,微风撩起头髮,除了抓着铁槓的手有些冰冷,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哼了一段小曲,听的卢靖朝一愣一愣的。 「这些都是你在哪儿学的,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卢靖朝指了指远处训练的战士们,「你今天的歌喉,可把他们迷了个十成十。」 「那有什么?我开口的时候来的人少,比不上你登台正声如雷。」钱灵懒懒的扬了扬手上的名单,「谢谢了,我待会儿就去告诉她们。不违反纪律吧?」 「去吧,又不是什么机密,哪来纪律可说。」卢靖朝无所谓的望着前方,「吴思估计会喜的疯掉。前几天训练时,我就看她跟卫生连的小伙子聚在一起聊天,这次费尽周折,最终如愿以偿了。」 钱灵笑嘻嘻的凑过来,小声问道:「那你有没有如愿以偿?」 「我啊,有文工团和机关宣传部可以挑选,还没有最终定论。」卢靖朝定定的看向钱灵的眼睛,嘴角含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钱灵一时语塞。毕竟关乎热火朝天的大好青年终生大事,她不敢三言两语胡乱应付。私心里当然希望卢靖朝能来文工团,毕竟日后有个才华横溢盟友在身边,很多事情都能比较方便,更何况卢靖朝即使进了文工团,也和机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不过就他个人发展而言,机关离上面更近,升职起来肯定容易许多。 「那要看你的兴趣了。不是前一阵子都板上钉钉会留在机关吗,即使这次没有名额也可以找个连队过度下,为什么一定要是文工团呢?」钱灵眨巴着大眼睛,看的面前人胸中一阵春水荡漾。 「文工团好玩儿呗。」卢靖朝嬉笑甩了甩头髮,「光是一大群姑娘这点,已经让军区小伙子们趋之若鹜了。」 「就是为了玩儿吗?我一直觉得你的目标不应该在小小的军营之内。」钱灵抬起手,一只展翅飞翔的苍鹰低低滑过天空,「选择文工团做个过渡还不错,不过出成绩,至少没有枪桿子或者笔桿子里容易让上面看到。」 卢靖朝笑了下,「如果是平时那一定,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你忘了,年后咱们全军汇演就要开始了。小道消息,军委会派人来进行录音或者拍摄。毕竟咱们军区还没有这个能力,技术人员也欠缺。」 「军委来人也不会是全程跟下来吧,特别这次要穿大漠走雪域,万一遇上个什么事故器材损毁可就麻烦了。」钱灵被卢靖朝的话吓了一跳,「再说光是高原反应一点,他们都不一定能适应。」 钱灵无心的言语倒是戳中了卢靖朝心中的小秘密,别过头,努力掩饰着眸中的波澜,「那你能适应吗?」 「不能适应又如何,难道同志们拔营开路,我能一个人留在兰州吗?」钱灵手撑下巴,看着营房内明灭的暖黄色灯火,「既然走之前都要体检,能通过我就去呗。反正报幕唱歌我都会,没准还可以演演话剧。」 「说起话剧,新的剧本我已经写好了交给李团,只是不知上面会不会启用,如果能由你来演再好不过。」卢靖朝若有所思道。 钱灵轻盈的跳下双槓,「主演肯定当不了,毕竟团里有那么多能歌善舞的老人,到时候看李团的安排呗。」 「我想跟着去,顺便积累些创作经验。这次剧本虽然写完了,可自己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脱离生活太远,称不上好作品。」卢靖朝随着钱灵下到地面,「虽然跟着文工团四处演出不免艰苦些,总比关在这里天天写材料强得多。」 说到剧本,钱灵顿时眼前一亮,「你都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都是跟咱们这次的主题相关,毕竟是送节目到边疆,总得与他们的生活相贴近。有一本草原格桑花,讲的是进藏解放军的故事,还有天山下的冬不拉,以及三四个简单的小品。对了,上次李团要我写的那个快板戏我还没写完,最近忙的头昏脑涨,总是没有灵感。」卢靖朝口气里带着些淡淡的郁闷,「为着这个,赵处把我的材料工作都减少许多。我就不明白了,文工团就没有能写的人吗?」 第42页 钱灵想起上辈子在片场读过的剧本,大多都是由专业编剧所写,经纪公司标註过一遍才送到她手里。即使这样,在拍摄时也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特别是不专业的编剧,用词模稜两可,经常让演员摸不着头脑。 「能写的人当然没有,毕竟文化程度都不高,能唱会跳已经是格外的宝贝了,你难道还想要十项全能不成?写剧本毕竟和写材料千差万别,你可别太急上火,带了平日的习惯,到时候演员看的不明就里,急得抓耳挠腮。」钱灵打趣道,「那就都干脆演猴戏算了。」 「我也想看猴戏啊,上面不许,非得根据样板戏改编。可惜样板戏的内容过于单一,与咱们军区相差太远。」卢靖朝不由自主的抓了抓头髮,「北京军区的战士生活我还能勉强写写,天山南北的却只能盲人摸象。」 「为什么不去问问刘排长或者其他人?他们都经歷过真实的军旅生活,加上润色一定能妙笔生花。」钱灵眼神清澈如冰川融水,「再说文工团不有个周航吗?你也见过的,看在你还在机关的份上相信他也不会有保留。」 「我不喜欢周航,做什么事情都抱着一股目的性去努力,想着就让人不舒服。」卢靖朝撇了撇嘴,「经常看见他往赵处办公室里钻,赵处回来没多久,手头总是忙碌,经常叫我帮着应付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钱灵轻轻拍了一下卢靖朝,「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清心寡欲,乐于奉献,默默努力还一无所求。他既然有上进之心,走的也都是光明正道,别人也就没资格说什么。」 「那你有目的吗?」卢靖朝侧着脑袋对钱灵谐嚯道,「一直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那些又红又专的话听不进去,却也愿意兢兢业业的练习。」 钱灵不禁心里一惊,脸上却笑得春光灿烂,「你是怀疑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吗?来参军自然有所图,比如我不想下放干农活或者进工厂,还想之后专业能去个繁华点的城市,进个好单位享享福。」 卢靖朝苦笑着摇了摇头,凭他的直觉,面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应该没有说实话,自己却也找不出刨根问底的理由。钱灵就像一只滑不熘手的泥鳅,看起来循规蹈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怎么捏都没法抓个正着。 「那你呢?问了我却缄口不言你自己,不太够意思呢。」钱灵白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 「我其实来这里不是自己情愿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卢靖朝在心中勐烈的挣扎一番,决定还是把实话说出来,「都是我继母,我在家里说过很多次想念大学,结果她抢先一步说服父亲送我来了这里。」 「既然不是你心甘情愿,就要越发干出些名堂来。努力往上走,走到她伸不着手的时候,就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生活了。」钱灵十指握拳鼓励道,「要想贝多芬那样用手抓住命运的喉咙才行。」 第27章 分别 新兵连生活告一段落 下连队那日,营房内几乎所有的女孩儿们都哭成一团。从此以后,各奔东西,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各自默默发光发热。郝雯看了钱灵一眼,发红的眼睛笑得十分勉强,「只有你能继续留在这里,我们都要去各自的连队,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钱灵鼻子酸涩无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记得有时间常回来看看。我们永远是好老乡,好战友。」 对床的吴思早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她走过来,死死抱住郝雯和钱灵,口齿不清地说:「别人还可以说到我们这里来玩,只有我当卫生兵,又想你们来呢,又怕你们来。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就不用来卫生员这里了。」 钱灵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有空都去我那儿,不但没有头疼脑热,还有节目看,唱歌跳舞打快板样样来,包你们眼花缭乱。」 吴思嘆了口气,「别的连队都是男兵多,只有你那里女兵比较多,听说搞艺术的女孩儿心思都细,恐怕相处起来得费点功夫。」 「没事儿,我在这里和你们都处得来,到那边去了也一样,都是建设祖国的战友嘛,牙齿和舌头直接的磕磕碰碰一下子也就过去了。」钱灵释然道,「不过你们也有你们的好,至少来说体力活儿不用愁。训练起来女兵的标准也和男兵不一样。」 正趴在一旁神伤的郝雯抓着钱灵的手腕,「听说文工团明年开春就要出去汇演,我们到时候先去探班,你一定要把节目先给我和思思演一遍,让我们也饱饱眼福。」 「那,如果我是报幕,或者群舞呢?」钱灵不欲沉湎在伤感的思绪里,索性调皮槓了一把。 「报幕你就换上衣服在我们面前把稿子念一遍,记住,要声情并茂,还要化上妆。你不知道上次在台上,穿着那条粉色的连衣裙有多好看。舞蹈的话就去排练室,你一点点跳给我们看。」吴思抓着钱灵的手,「一帮女兵中就你外形最出色,在文工团一定要争口气,当个名角儿。」 「这里又不是外面的剧团,哪里有什么名角儿不名角儿。」郝雯期待的看着钱灵,「上次跟你提过的男生,熟了之后记得介绍给我和思思啊。」 吴思慌忙的看着周围,还好大家正忙着收东西告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介绍给雯子就行,别拉着我。灵儿你不知道,每次在训练场比武或连军体拳,稍微遇到个平头正脸的郝雯就念念不忘,恨不得口水都从嘴角留下来。」 第43页 「你还惦记他呢?」钱灵淡淡的捶了捶郝雯的胳膊,「上次不是说过这人不好搞,还是换个对象吧。」 「这么几个月我观察了一圈,见过的男兵中还是他最好看了。当然,如果文工团有比他更好看的记得抽时间介绍我们认识下。」郝雯脸上微微绯红,「在漫天黄沙里,他好比是一块珠玉,一下子进入了我的心房。」 「还念起诗来,害臊不害臊?」吴思摸了摸郝雯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这些三不着俩的事情来,还当着灵灵的面。等到了卫生连,我保证跟你找个高大帅气的,手术刀也拿的又快又准,稍微一划准给你割下块肉来,血都不流。」 「你这说的是医生还是屠夫啊。再说卫生连平时我也去不到,真有这样的,你得提前约时间,我正好熘出来。据说通讯兵比起别的兵种总要多些上传下达送资料的机会,正好多去看看你们。」郝雯回应道,「灵灵也是,没准我天天找机会跑文工团。」 钱灵正被郝雯花痴的表情搞得无语,忽然门口响起了刘排长粗犷的声音,「全体起立,立正。」女兵们随即本能的站起来,双手贴着裤缝线併拢。随即不知谁喊了一句「咱们这都解散了」,才犹豫着解散开来。 刘排长今日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手上拿着个厚厚的纸包,目光如炬走进房间,看的钱灵心里直发慌。毕竟方才刚把行李送到新的住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哪怕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哪里有守则上要求一尘不染的模样。 「你们哪,唉!」刘排长如同看见熊孩子捣蛋却无力阻挡的父母,摇着头一脸嫌弃的嘆了口气。「你们都过来,三个月新兵连的生活已经结束,这是上面发下来的商品票,每人一柄牙刷,两块肥皂,另加十五块钱的副食券,可以买日常生活用品。」 刘排长这次的声音不大,却忍不住引起了满房女生的欢唿。钱灵玩味着大家发工资喜出望外的模样,不禁想起昔日在韩国做练习生,最开始一个月的津贴只比当地最低工资高一点点。每次发了生活费都得省吃俭用算计着花,尤其是吃,还得当心体重问题,如果超过标准团里会罚款,还得裹上保鲜膜在众目睽睽下去操场跑圈。 拿到手不过轻飘飘几张印着大红章的白纸,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名状的幸福。钱灵小心翼翼的把商品票夹进笔记本里装好,却看见刘排长若有所思的站在门口,脸上很是难过的模样。 「你们离开了这里就不再是新兵,要以一名老兵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锻鍊身体,学习文化,等之后上了战场能打胜仗,作风顽强!」 稀稀落落的掌声从营房里传出来,毕竟这些日子大家都没少受刘排长的批评,心中多少蓄积了些怨气。刘排长古铜般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说要给大家唱首歌作为告别纪念。 军歌嘹亮的旋律在营房里盘旋,大家也不由自主跟着唱了起来。一曲唱毕,女孩儿们的脸上都挂着几分动容。毕竟是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最后刘排长退出门外,对大家狠狠的鞠了一躬,深吸一口气道,「虽然说祝大家今后战无不胜,但是还是希望不要再爆发战争,没有伤亡流血,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回到家乡。」 郝雯想起自己昔日投弹时闯出的祸事,如果不是刘排长当机立断把她压在身下又用尽全力抛开手榴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不由自主开始拍手,大家也跟着整齐的鼓起掌来。刘排长转过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他看着凶,其实人不坏,我之前往机关递的那些请愿书都是他帮忙送的。」吴思感慨道,「除了第一次他问过原因,后来就再也没说什么了。知道从你那儿得到消息,我去跟他报喜,他才不咸不淡的说不用谢,做了卫生员好好练习专业,做好治病救人就是对他最大的感谢。」 「我听说,刘排长经歷过很激烈的冲突,不少战友死在他眼前。」钱灵低声提醒道。 「那我就明白了,刘排长愿意这么帮我,一定是希望以后在卫生员的帮助下能让更多战士活着回来。我一定要学好本领,履行救死扶伤的天职,让他放心。」吴思信誓旦旦的说。 「你们以后也千万别丢文化课,有机会一定要念军校。」郝雯想起在家时父母的叮嘱,「等军校出来很多都担任指挥官或者做文职工作,不用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 这时候几个人高马大的干事走了进来,吩咐跟着的士兵把房间内打包好的包裹送到各个连队去,顿时拥挤的营房空旷了不少。又进来了几位穿常服的军人,是各个连队的首长,纷纷认领了自己的部下离去。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李团才笑眯眯的进来,顺手帮钱灵拿起行李。「怎么这么轻?」她一只手拎着包袱掂了掂,诧异地问。 「家里穷,没多少东西能给我。」钱灵微笑着拿过包裹,「还是我自己来背吧,让人看了多不好。」 李团深深嘆了口气,「也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团里早起贪黑练功的多半都不是干部子弟。明天一早你就去练功房,先跟着压腿下腰松松筋骨,之后跟着学跳群舞。」 ding ding 钱灵点点头,最近都忙着准备独唱,每日除了最基本的毯子功联繫保证身体柔韧度,已经许久没跳过一支舞了。「对了,这次文艺汇演咱们需要排哪些群舞?」 第44页 「《红色娘子军》选段,还有新疆舞。」李团优美的把兰花指举过头顶,欢快的扭了扭脖子,「到时候男生打小鼓,女生穿大红裙拿着塑料花跳民族舞,还要编一头小辫子,拍起照可好看呢。」 钱灵眼前不禁浮现出之前晚会上身着羽毛裙的云南演员在月光下跳《雀之灵》的模样,在她心里刚才李团说的不过是小打小闹,隔靴搔痒不过瘾,得想办法便排出一些具有个性又盪气迴肠的舞蹈来。这样才会给观众浓烈的震撼感,在一堆大同小异的舞蹈节目中脱引而出。可她上辈子也只会跳拉丁舞和华尔兹,外加临时编排的女团舞,真要实现刚才的念想,该找谁来编舞,背景音乐又怎么办,钱灵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第28章 乔迁 东食西宿的卢才子 钱灵跟着李团来到练功房后面的文工团宿舍,又去管理室领回钥匙。「你们屋本来有四个人,现在加你一个总共三。那两个姑娘都是舞蹈队的,入伍已经两三年了。你出来乍到,先和她们熟悉熟悉。」李团笑呵呵的带着钱灵来到二楼,「最顶头一间,估计她们这会儿在大练功房,我带你进去安顿下。」 钱灵打开门,发现原本并排摆放的四张床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左边的两张床整整齐齐,右边两张则堆满了杂物,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人清扫的缘故。「本来是要定期内务检查的,前一阵子要排节目,就松懈了些,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李团面色有些尴尬。 「没事儿,我自己来就好。」钱灵想着不过就是多打扫一下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叫李团,说从歌舞团请来调音的乐师到了,李团只能匆匆嘱咐钱灵几句,转身跟着那人去乐器库了。 也许是背光的缘故,即使是白天,在房间里还是得开灯,瀰漫着一种阴沉的气息。钱灵把最靠边的那张床挪为己用,把杂物抱走,铺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新床单,又工工整整的在铭牌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她到了连接着卫生间的洗漱台,由于文工团人数相对较少,又经常要化妆,每间宿舍里都有个小小的洗漱池。果不其然,本来用来放牙刷口杯的架子上早已放满了各种牙膏肥皂洗头膏洗衣粉之类的东西,几乎连瓶护肤乳都放不下了。为了避免跟两位原着居民发生不必要的摩擦,钱灵在心中哀嘆一声,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一股脑儿搁在盆子里,放回了床下。 钱灵找了个架子把毛巾挂在床头,想了想又绕到两位室友窗前,一位叫汤夏,一位叫鲁淑仪,年龄只比她大三四岁。钱灵想着都是女生,肯定是爱吃零食的主,便思忖着去军人商店买些小零食过来,初来乍到也好请她们多多包容。 钱灵正猫在货架上精挑细选,忽然卢靖朝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忙着搬宿舍吗?」 卢靖朝掂量着手中的毛巾,「我们男兵东西少,早就搬好了。这会儿哥几个正商量着等休假了,去兰州城里好好逛逛。」 钱灵想起郝雯之前提过许多次的牛肉面,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她还馋不馋。于是笑着问卢靖朝:「你知道哪里牛肉面最好吃吗?」 卢靖朝怪怪的看了钱灵一眼,「说起休假,大家都聊着去看黄河远上白云间,再不济也要去附近的甘肃博物馆走走,那里出土过数千年之前的楼兰文物,你怎么一味惦记着吃?」 「知道就告诉我吧,都是替别人打听的。」钱灵可怜巴巴的说,「你们要去甘肃博物馆?方便的时候带带我,来兰州这么久,终日被关在这里,还没有好好去城里逛过呢。」 「不但知道,还吃过。我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这里一趟,白兰瓜牛肉面都吃过,牛肉面的话要吃细的,建国门外有一家马记最有名,好多戴小白帽的都在那吃呢。还有李广杏和少数民族摊子卖的沙枣和沙棘。」卢靖朝回身看了眼货架,「还说不馋嘴,进了这里就直奔零食架,新兵连清苦日子过怕了吧。」 「懒得跟你争辩,我准备给两位室友带点吃的,她们都是舞蹈演员,想必平时运动量十分庞大,弄点小糕点补充体力应该可以。」钱灵弯下身仔细寻找,「也不知道她们是哪儿人,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你傻呀,人都没见到就给吃的。」卢靖朝上前一步拦住了她,「见了人说的上话再说,别开始就阔绰出手,再说无功不受禄。」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她们?」钱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废话,见了人哪能不寒暄几句。」卢靖朝靠着货架自信满满道,「尤其是你这种外表好看内心又奇怪的人,估计不刨根究底问个祖孙三代,人家夜里都不得安眠呢。」 钱灵满头黑线,外表好看但内心奇怪,这话说的让人简直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我不奇怪吧,既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伤风败俗,到军营之后跟战士和首长们都处的还不错。」钱灵迷惑的拉了拉卢靖朝的袖子,「请大才子明示。」 卢靖朝眯着眼,笑得如同一只钻进葡萄园吃饱了果子的狐狸,「据我观察,你很多时候做出的反应不是头脑里自发的,而是根据别人的行为来决定。比如我想吃个苹果,就会去拿,然后用刀削皮。你的话则没有苹果的概念,看到我拿的时候也就跟过去沐猴而冠的照做了,我说的不是吗?」 第45页 钱灵心中」咯噔「一响,没想到自己努力隐藏的特质被这个有颜有脑的男孩儿琢磨的水落石出无处遁形,正愁怎么应对,忽然灵光一闪,凑到卢靖朝耳边小声说,「你耍流氓。」 卢靖朝大惊,忍不住后退一步,撞的身后货架发出巨大的响声,「你,你别乱说。耍流氓可是犯罪的。」 「那你就是准备耍流氓。平时仔仔细细的观察,就想找到破绽顶风作案,对不对?」钱灵穷追不捨。 卢靖朝在心里连连叫苦。本来想逗这位新晋的文工团小花一下,毕竟下午几个舍友都谈起,那日在新兵总结上独唱的小姑娘看起来如开在枝头带着露水的花朵般格外招人爱,他还暗自高兴,在来的火车上就跟钱灵认识,现在已然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没有,我就随口瞎说,哪知道你这么经不得逗。不说了,你不是要看糕点吗,都在前面呢。」卢靖朝指了指旁边的货架,「之前那种小鸡蛋糕没有了,实在要买可以弄点苏打饼。虽然吃了容易上火就是。」 「刚才被你那番话说的一点心情都没了,到底买不买呢?」钱灵苦恼的挠了挠头。 「你烦躁的不是我的话,而是那两个室友吧。」卢靖朝笑嘻嘻的把一包饼干递到钱灵手上,「其实和室友相处没那么难,都是平等的,又要一起生活许久,互相忍让忍让也就过去了。平时不用忍气吞声,也不用趾高气扬,安稳度日就好。」 这番话说的钱灵豁然开朗,「那我就买一点放在宿舍,她们如果好说话再拿出来分享。」她接过饼干,又拿了一包打霜的柿饼,「就这些了。」 「真羡慕你。」卢靖朝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不拧巴不纠结也不多心,遇到问题思考好了就动手解决,这都是他从来羡慕又做不到的。 「羡慕我古怪吗?」钱灵把柿饼塞到卢靖朝手上,「这是给你的。」 卢靖朝结果柿饼,默默跟着钱灵来到走廊里。「我猜你现在档案还放在机关。」 「下周档案正式调到文工团。剧本已经给上边看过,基本可行,小品要大改,有些东西我想的很好,可惜基层条件艰苦,怕勉强演出来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撕开包装拿出一个柿饼,想了想又分钱灵一半,「这么一折腾,导致我成了新兵中唯一一个在文工团工作,却得在机关宿舍里住的人。」 钱灵眨眨眼睛,谐嚯道:「东食西宿,厉害啊。」 卢靖朝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这典故他之前在同学家里的故事书上看到过,可惜在运动开始时被销毁了。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一脸义正辞严,开口却不正经到极点。 「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文工团呢?真的是为了参加巡演饱览四处风光吗?」钱灵想到之前当练习生时总有不怀好意的男生想方设法往里头凑,哪怕是做个没生活费还要倒贴训练费的短期生也要与年轻水嫩的小姑娘一块儿训练。 卢靖朝忍不住把柿饼塞到钱灵嘴里,「好好吃你的东西。是你们李团叫我来的,不是我要来的。我之前在学校里是做航模的,对乐器这种东西没有丝毫基础。」 「你可以学点二胡,再找些莲花落的本子来自学成才,再不济也得打熟练了凤阳花鼓。」钱灵戏耍道,莲花落是流传于民间的一种单口小调,和凤阳花鼓齐名,多见于乞丐流浪卖艺时表演。 「你平时读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卢靖朝气不打一处来,「再跟我斗嘴,小心我给赵处说,你这种学识渊博的人才搁在文工团唱歌跳舞埋没了,要他调你上机关来写材料,他现在正愁身边没个人帮忙,每天加班到好玩,早上我开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喝剩的浓茶,还被空气中的烟味儿熏得够呛。」 卢靖朝的话果然奏效,钱灵为了防止被抓去夜以继日的伏案工作,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就带着饼干回了宿舍。宿舍门没关,她推门进去就看见两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坐在椅子上,看样子等了她许久。 第29章 斗舞 赢得尊重只能靠自己 钱灵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微笑着跟两位室友的了招唿,走到自己的床头,却发现那堆本来该挪走的杂物又被堆在了钱灵的床头柜上。钱灵一言不发的走到阳台上,端回一把木头椅子,把东西轻轻放在上头。又面不改色的撕开饼干的包装袋,把点心分给两个面色如铁的室友。汤夏冷冷的接过,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写字檯上。鲁淑仪则勉强的道过谢,冷不丁挤出一句:「在总结大会上独唱的是你?」 钱灵甜甜一笑,「请提宝贵意见。」 鲁淑仪摇摇头,「我哪儿有能力挑你的刺儿啊,还没来文工团已经让我们头儿三句不离口。」话音未落,汤夏咳嗽一声,鲁淑仪便生生住了嘴。 钱灵觉得索然无味,既然她俩不欢迎自己入住,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匆匆洗漱完毕,不等熄灯号响就钻进被子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钱灵迷迷煳煳中感觉到一阵勐烈的金属碰撞声,又有炽烈的灯光直射在脸。她昏昏沉沉的坐起身,被窗外吹来的冷风冻得一激灵。不等她穿好衣服,就看到汤夏拽着鲁淑仪拿着练功服走了出去,压根儿无视自己的存在。 鲁淑仪用怜悯的眼光回头看钱灵一眼,默默合上宿舍门。钱灵心想当年在练习生里因为出众的业务能力被排挤过,当时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夜深人静咬着被子角默默哭过很多回。不过眼下在军营里,年纪也比当时大了很多,她信心自己处理好一切。 第46页 一路询问着,钱灵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舞蹈早训所在的练功房,李团已经换上了练功服在落地镜前示范新动作,低领下锁骨纤细,脖颈如天鹅般雪白修长。她踮起脚尖连续三个360度旋转,最后屈膝跪在红毯上,双手交叠,如同醉倒在莲叶中的睡美人,一颦一笑皆扣人心弦。四周掌声想起,李团随口让汤夏上来做示范,便带着钱灵到后边去领练功服。 「你好好跟小汤学,她母亲也是舞蹈演员,从小训练她毯子功,学东西又快,在团里基本没让我操过心。就连《红色娘子军》这种大型舞剧的主角都只用半个月就全部掌握了。」李团喜滋滋的把练功服递给钱灵。 钱灵压抑着心中酸楚,正要去接,只听李团又轻飘飘来了句,「你好好练,争取汇演时定为b角。毕竟这次时间长又有高原反应,很大程度要依赖b角共同完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灵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想必是李团透露出想让她这个出来乍到的新人挑大樑,引起了老演员的不满,特别是感觉到强大威胁的汤夏,这才联合鲁淑仪一块儿抵制自己。 钱灵换上练功服,默默加入正在联繫的队伍。李团换好衣服,掏出手帕拭去额间汗水,就看到周航夹着个笔记本匆匆走了过来。 「团长。」周航恭恭敬敬的把本子递给李团,「这些都是我收集的边塞诗,有唐宋明清几个朝代,要不要搞个配乐朗诵,让全团同志都共同参与?」 「我研究一下,全团同志参与,这个不是件小事。」李团指了指传出音乐声的练功房,「我想把钱灵作为舞蹈b角,你意向如何?」 周航不由自主迟疑了,毕竟他和汤夏共事多年,知道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重,从来就认为自己天生是领唱领舞的料,如今李团要抬举钱灵,岂不成她眼中钉肉中刺? 「钱灵刚来团里,还是让她适应下吧,等这段时间平稳过去了不迟。」周航搜肠刮肚的寻找词语,「我之前听过钱灵唱歌,觉得她音色很不错,这次是不是让她继续独唱比较好?」 「唉,你不知道,在高原上独唱比独舞更难,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麻烦,团里现在没人能顶她。」李团为难地说,「水平的话倒不用太担心,小钱的软开度柔韧度都很好,就是接触舞蹈不多,就连入伍测试时也只做了个怪模怪式的广播操。何况我还安排她住进汤夏房间,两个人也方便相互切磋,一定会学的挺快的。」 这下周航只能为钱灵暗自默哀了,没想到李团居然把她们安排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钱灵有苦日子过了。自汤夏到团里就只和性格温和的鲁淑仪在一起玩儿,分宿舍的时候也特地打了招唿,忽然半路杀出个钱灵,不但占了她俩的房间,还可能顶替自己成为领舞,想想正常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何况是从来孤傲的汤夏? 钱灵跟在队伍后面,只当李团的话是为了鼓励她好好练习,不想寄希望于领舞b角的位置。正跳着,忽然在前面旋转的汤夏停了下来,直直走到钱灵面前,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钱,你的基本功有些差,没跟上我的节奏呢。」 周围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第一天来,不熟也是正常的。」钱灵小声道。 汤夏想不到闷葫芦似的钱灵居然会公然和自己顶嘴,愈发懊恼起来。她微微一笑,牵着钱灵的手腕快步走到练功房中央,不咸不淡抛出一句:「会走前桥么?」 钱灵心想众目睽睽之下忍气吞声也不是个办法,干脆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支舞蹈主要用力不在腰腹上,没必要训练这些软功。既然我节奏差,好好跟着音乐练也就行了。」 没想到汤夏竟然不依不饶起来,她扭头叫来鲁淑仪,要她给钱灵示范最基础的一字马,前桥后桥,又亲自一个送胯,高高将右腿举过头顶,惹的身边女生一阵惊唿。」 「这次咱们文工团需要到其他军区去比赛,大家好好加把劲儿,千万别丢团里的脸。」汤夏环顾一周,对周围人告诫一番,「谁如果不好好练功就是摸黑咱们集体的人,大家对这种害群之马千万别手软。」 钱灵冷笑一声,后退几步,拉开与汤夏的距离。她微微一笑,摊开双手优雅的来了个极其流畅的一字马,直勾勾的望着汤夏。然后又是连着三个漂亮标准的360度旋转,连接着一个后桥,最后稳稳的亮相,连细微的晃动也没有。 「我的基本功不算好,所以才希望像大家好好学,迎头赶上进度。」钱灵笑得如沐春风,「不过我想对于舞蹈而言,毯子功并不是判断优劣的标准,表现力才是。」 汤夏气急败坏的朝钱灵走了几步,咄咄逼人的问:「什么事表现力?」 钱灵优雅的侧过头,「据我所知,这次汇演的重心在民族舞上吧。」 尽管汤夏不愿承认,可还是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西北少数民族多半都是好客热情的。他们常年居住在天山南北,绿洲耕种,草场放牧,过着逐水而居的日子。舞蹈应该配上欢快的音乐,适当展现肢体技巧。」钱灵自信的指了指靠墙的放音机,「大家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曲子吗?」 围观的团员们面面相觑,场内鸦雀无声。汤夏叉着腰冷眼旁观,看钱灵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公然跟老资格的自己叫板。 第47页 钱灵见没人回答,估计是大家心有顾忌,倒也不恼,径直走到放音机前调试起来。前几首音乐都十分陌生,带着浓郁悠扬的俄罗斯风情,终于听到一阵耳熟的旋律,是耳熟能详的民乐《掀起你的盖头来》! 大家看钱灵放音机操作娴熟,估计是李团给过她器材室的钥匙,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钱灵拍了拍手,就着音乐踮起脚尖翩翩起舞。她上辈子没跳过新疆舞,但成团时于其他姑娘一起表演过热烈奔放的蒙古舞,借鑑几个经典动作,临时发挥下倒也不难。 随着音乐进入高潮,钱灵也跳的越发兴奋,仿佛草原上清晨霞光里展翅的一只白鹭,尽情亮翅、旋转,亮出特有的优雅与轻灵。借着曲调一转,钱灵借着柔韧性卧倒在毯子上,将双臂交错盘旋空中,轻轻抖动,又化作了暮霭沉沉的月下悠扬的马头琴与敖包旁迎风舒展的巾幡。 周围看热闹的女生们都惊呆了,她们印象中的舞蹈都是由领队传授,每个动作都循规蹈矩力求达到最佳效果,从未看过如此漫不经心又生意盎然的舞蹈。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结束,钱灵侧着身缓缓亮相,嘴角含着一抹得意的浅笑。 几下掌声想起,钱灵回过头,却发现李团和周航正站在门口,喜气洋洋的盯着自己。「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熟悉的音乐,情不自禁有感而发。」钱灵不敢看李团的脸,只悄悄与旁边的周航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 「上次您还说要我尝试着做舞蹈编导,没想到竟然有现实的人选。」周航沖李团笑道,「小钱同志别看年纪不大,编舞上还是有些天分的,我刚才看她跳舞,不知怎么想起绿洲清晨迎风绽放的沙枣花来。」 第30章 酝酿 精彩即将到来 等早训散了,周航悄悄把汤夏拉到一旁,清了清嗓子,「钱灵搬进你那儿,最好能对她好一点,至少李团希望看到战友之间和睦相处。」 汤夏刚刚看了钱灵的舞蹈,正满腹嫉妒和不服气,她仰起头,翻了个大白眼,「我们处的挺好的,毕竟是李团在乎的人。」 周航看汤夏一副小孩儿被抢玩具的吃醋模样,收敛起笑容,琢磨着该怎样才能让这两人和睦相处。汤夏的嫉妒他很能理解,毕竟领舞者只能有一个,虽然目前汤夏状态不错,也得到李团器重,但日久天长难免被后来居上的新秀超越。以后两美相争,他自己夹在中间难免受气。汤夏性子傲脾气大,钱灵也不是个软柿子,两人争执的场面只要想想就会头大。 见周航缄口不言,汤夏觉得他是在无意中偏新来的小姑娘,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先担心你自己吧,文工团要从机关调人来,据说还是个能说会写的才子。到时候姑娘们有了新目标,没几个人会再围着你转。」 「怎么,现在就有人围着我转吗?」周航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重要,两年前就不用为了提干下基层。毕竟那一批进团的都先后提干,就我一个人光秃秃的,在团里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尴尬。」 「算了,我和钱灵的事你少管,好自为之吧。」汤夏被周航的话噎的哑口无言,于是拍了拍他的背,心烦意乱的离开了。 一句「我是为了你好」刚滑到嘴边,又被周航生生咽下。算了,既然她仗着年轻貌美从来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听进去自己的肺腑之言。钱灵的手段他见识过,开始本想借着前辈的身份哄小姑娘帮着做点棘手的活儿,不但没能得偿所愿,反倒差点惹出大麻烦。不料这件事之后钱灵依旧待他如往常,无论是大庭广众的寒暄和私下闲聊,都与之前别无两样。周航佩服起钱灵的手段,知道自己不能轻视了这位刚进团的小新人,何况还有李团的赞不绝口与青眼相加。 眼下最麻烦的倒不是钱灵和汤夏,毕竟两个女生对彼此都有顾忌,一时半会儿不会把矛盾翻到明面上来,李团也不一定会注意到。方才汤夏提醒的对,他要再想上进就得在团里立下汗马功劳才行。现在忽然半路杀出个能说会写的年轻人,周航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此时的卢靖朝正躺在宿舍里有限的翻着一本刚从图书室借来的《普希金诗集》,眼看着去文工团的时间越来越近,赵处也很少再给他材料写,时间也就奢侈的闲暇了下来。不过卢靖朝也没有完全放空自己,他拿赵处的借阅证从图书室搬来了十几本书,打算好好给自己充充电。日后正跟着文工团四处汇演,看书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卢靖朝正读的唇齿留香,手上的书忽然被人夺了去,原来是室友白威在跟他开玩笑。「大才子现在不写领导讲话,改吟诗作赋了?」 「没有,只是觉得苏联人的诗歌写的很美,仿佛闭上眼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伏尔加河,教堂圆顶上的白鸽和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草原。」 尽管同住的日子已经不短,可白威依旧不适应卢靖朝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把手中的诗集抛回给卢靖朝,白威乏味的顾自坐在椅子上,「我说兄弟,去了文工团不说别的,漂亮姑娘可要介绍给哥儿几个多认识认识。」 卢靖朝不置可否的笑笑,盘着腿坐了起来。「我人都还在机关,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就开始惦记了。」 「赵处说的板上钉钉,你就别瞒我了。对了,上次新兵连不是有个小姑娘上台独唱过吗,我觉得她挺不错,唱的也好。」白威声音越来越小,古铜色的脸上高原红愈加明显,这个西北汉子居然有些害羞。 第48页 「算了,你想认识自己去接触,传递纸条或者跟李团打报告都行。」 「李团?算了吧,她把文工团里的姑娘们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生怕被我们私底下勾了去。小道消息说李团也想把手下的姑娘们培养的跟她一样孤家寡人,心里好友平衡感。」白威八卦的凑近卢靖朝,「马上就过年了,到时候肯定要组织联欢会,我倒要看看李团能搞出什么新花样来。」 「别胡说,放尊重些。」卢靖朝抗拒的对白威道,「李团资歷深军衔高,被你这样编排,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白威见卢靖朝懊恼,也就没再纠结李团的事,只说起即将到来的新年。军营里一年到头都是学习训练两件大事,士兵们很少有机会获得真正的假期。这次过年听说有不少军人打了返乡探亲报告,都想见见阔别已久的亲人,不过对于新兵连来说就没这个机会,反正只离家几个月,对于第一次在外过年的他们倒充满了新鲜感。 「咱们军营里一般怎么过年?」卢靖朝一下子来了精神,走到白威身边坐下,「会不会有什么得趣的事情做?」 「除了互相念家信,吃平日里定量的肉食瓜果,偶尔还可以看看节目。上次首长一时兴起,双手左右开弓拿起毛笔,同时写下金戈铁马四个字,可把大家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文工团有时候也会演些小节目给大家调剂下,反正就当训练彩排了呗。」白威双手抱在胸前,「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据说北方边境线上不太平,没准又要拨人过去。」 果然,两三天之后,军区开了动员大会,确定了部分去边疆增援的名单,平时热热闹闹的机关办公室一下子鸦雀无声的寂静起来。卢靖朝想着即将过新年,一转眼在军营带了几个月,也应该给自己远在北京的父亲写封家书。 也许是父子间长久的淡漠疏离导致无话可说,卢靖朝只用了三言两语报完平安之后就觉得无事可写,又剪了几份发表在军队报刊上的「豆腐块」塞进信封中凑数。他找了浆煳贴好邮票,刚扔进一楼最侧边的大油桶,却看见钱灵从远处走过来,敞开的棉袄下一席健美的练功服勾勒出轻盈紧緻的身段,让人挪不开眼睛。 等钱灵走近,他笑嘻嘻的走过去挡在她身前,「好久不见啊,钱同志。」 钱灵刚去练功房挥洒了一番汗水,一张小脸喜气洋洋的露着红润,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英俊青年,笑嘻嘻的做了个新疆舞的动作,「最近都忙着排练,总算能赶上些进步了。」 「欲速则不达,舞蹈是肢体运动,你还是悠着点比较好。」卢靖朝被钱灵快乐的情绪感染,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商店新进了一批橘子味的北冰洋汽水,钱同志赏个脸吧。」 对于上辈子跟男孩儿约会泡酒吧k歌的钱灵来说,卢靖朝的邀请颇为新鲜。她点点头,调皮的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姿势,「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买了汽水并肩坐在空荡荡的训练场上,时值正午,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上很是舒服。「你怎么还没有调过来,我盼星星盼月亮望了好久。」 卢靖朝最喜欢钱灵放松状态下的娇憨模样,不禁心中一暖,「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我过来么?」 「嗯,有些事情还想找你商量呢。毕竟你和机关那些人熟,套路也比我深,想请教下该怎么选择的问题。」钱灵松弛的伸了个懒腰,「比如我侧重点是选择舞蹈呢,还是声乐呢,还是其他。最近这三项在李团的鼓励下我都有联繫,结果发现人有些吃不消,早起贪黑的,又担心贪多嚼不烂。」 「艺多不压身。这些东西我也不懂,不如请你们团里人来参考下。他们更了解文工团的业务些。」卢靖朝温言道。 没想到钱灵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才不要问团里的人呢。他们跟我多少有关联,不会完全为我着想,与其误导,不如不问。」 钱灵说的事情卢靖朝略有耳闻,之前赵处就提醒过他,说文工团这种不算危险繁忙的部门人容易瞎想,为了争夺表演机会也会有些小算计,当时他还笑赵处想当然,没想到钱灵刚进团没多久就体会到了。「那你怎么想的?」卢靖朝关切的问。 「不知道,不想跟旧人你争我夺抢出头机会,混一日算一日又不甘心。」钱灵低头吸了一大口汽水,冰的浑身一颤,「唱歌自然暂时先合唱,舞蹈按李团说的来,语言类你那本绕口令帮了大忙,只是我发现报幕员的台词太单调,场上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我越来越麻木,都像是念经了。」 卢靖朝灵机一动,「你可以把报幕词给我看看吗,如果可以加入些朗朗上口的词句结合节目来润色,再加上报幕员的演绎,效果应该不错。」 钱灵点点头,笑嘻嘻的和他耳语道,「我还要改编一支舞,到时候让大家惊喜下。」 第31章 领舞 钱灵要争的,从来不是领舞的位置…… 虽然卢靖朝再三追问钱灵要改编什么样的舞蹈,可钱灵意思已决,绝不率先透露只言片语,所有的惊喜都在除夕夜联欢会上完成,弄得卢靖朝好不郁闷。不过这段时间钱灵的普通话好了不少,还有周航这个高手在旁给予无形压力,让她的语言效果与五个月前刚入伍时有了天壤之别。 卢靖朝仔细端详着身边的小姑娘,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抛出一句:「你瘦了。」 第49页 钱灵不以为然的转了个圈,「每天那么大训练量,还吃不太饱,想胖起来都难。」 「为什么会吃不饱呢?」卢靖朝觉得十分纳闷,如今文工团的饮食都是由食堂供应,除了普通饭菜外还根据舞蹈演员的活动量另加鸡蛋或者豆浆,比昔日在父亲身边吃过北京军区的伙食自然不过,但也不至于吃不饱啊。 「只有人走了我才敢加练,不过无所谓,实在饿了含两块儿糖果也就过去了。」钱灵一脸漫不经心,「只要能编排出新颖的舞蹈,这么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她心里一直怀念上辈子习惯的横屏电视机和闪耀的镁光灯,虽然会把人照的比平日丰满,但依据她目前的体重就拥有最佳上镜效果。汤夏虽然练过多年舞蹈,扭头送胯皆有万种风情,钱灵冷眼瞧着,觉得这位文工团舞蹈队一姐虽然凹凸有致艷光四射,但上镜就会暴露缺点,这样领舞的位置也保不住了。毕竟最近被汤夏无端生事搞得烦不胜烦,鑑于她进团的晚,根基又浅,汤夏便想方设法排挤起来。比如经常以舞蹈队长的身份安排钱灵打扫练功房,清点演出服之类的杂事,回到宿舍还有接受她和鲁淑仪的冷嘲热讽,而队里只要有人试图和钱灵说话,就会遭到汤夏有意无意的讥讽和挑刺。有好几次夜深人静时她恨不得去找李团提出换宿,等第二天在李团面前时汤夏又会换一副嘴脸,对钱灵表示出极大的耐心和爱心,包括帮她带早餐、拿衣服之类的。 对于汤夏做的一切,钱灵虽然厌恶,暂时也没打算反击。不过她试图努力和周航搞好关系,毕竟之前周航和汤夏走得近,万一对方做的太过也可以拜託周航帮着说话。和上辈子一样,钱灵决心钻研业务,用作品来说话,只有拥有了碾压汤夏的能力,才好在李团面前有绝对的话语权,说不定能有机会搬出宿舍去。 卢靖朝见钱灵柳眉微蹙,眼神迷离,知道她遭遇了些不愉快,又难以说出口。他顾不上往常习惯性的隐瞒,直截了当告诉钱灵,自己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正式调到文工团。 「如果你需要我去,我会跟赵处申请提前去,并且让你尝试排演我亲自书写短剧。」卢靖朝双手交叠在胸前,「这部短剧军区首长看过,觉得还不错,所以我趁机说排演时要亲自参与。」 钱灵眼间燃起一丝光亮,「哪一部?」 「帕米尔高原的雪莲花。」卢靖朝得意满满道,「剧情设定类似《冰山上的来客》,但是感情线更加丰富,剧情重点也从抓间谍上升到民族大义。我想戍守边关的将士们看了,一定会热血沸腾的。」 钱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葱绿的军装,腹诽自己身上已经丝毫没有雪莲花那种冰冷纯白的气质,如果演小白菜还说的过去。她苦笑道:「如果是话剧李团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让我来挑大樑,毕竟我在舞蹈队也只能跳b角,而且话剧这种大型的活动需要其他演员配合,只要汤夏略施小计,搞砸的可能性太高。」 「为什么要是话剧呢?」卢靖朝笑得愈发神秘,看得钱灵心里直发毛。 这下子轮到钱灵追问了,可没想到卢靖朝打太极的功夫比她厉害许多,三言两语就被搪塞的哑口无言。她满心郁闷的回到练功房,胡乱塞了几口早上从食堂留下的冷馒头,悄悄拉上窗帘,打开白炽灯,在放映机里放起了小提琴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清新的弦乐缓解了斯拉夫民族与生俱来的浑厚,钱灵借用柴可夫斯基《天鹅湖》中的芭蕾动作,演绎起惊心动魄的革命故事来。灵感源自苏联史达林格勒保卫战中女飞行员的故事,浓烈壮美,又不失艺术观赏性,更难得的是,她还略微融入了一点爵士因素,借着团里固有的宽袖大摆舞裙,可以将舞台效果在现有条件下发挥到极致。 这件事她唯独跟周航提过一嘴,到时候需要音乐和灯光配合,相关负责的人和周航是多年的战友,也一起在基层待过几个月,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当她跟周航提出这个帮忙的请求时,对方不禁瞪大眼睛,吃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动用彩色灯光效果得跟上头批准,李团签字都不够,你是疯了吗?」周航吃惊的问。 钱灵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动彩灯呢?那东西现在连彩排都没办法开,我可不敢在大家面前出丑。」 「那你想在除夕联欢的时候表演?」周航试探着问。 「除了那时候,哪里还有大家聚会重要首长又不在场的机会?当然,李团得在才行,不然全都是白费功夫。」 看着钱灵漫不经心的模样,周航决定逗逗她,「给我个帮你的理由,你不知道管灯光的那些哥们儿,老难缠了,这件事没几瓶老白干和云南捲菸根本搞不定。」 「多少钱,你报个数。」 「不是找你要钱,是你得给我理由。」听钱灵提起钱的事,周航有些犯急了。毕竟作为前辈,让新人多干活儿是理所应担,但要新人出钱就没道理了。他已经题干,津贴要比钱灵多上不少。部队的规矩是尊老爱幼,这爱幼一点就是只要大家在一起吃饭或者干其他事,军衔高的要照顾军衔低的,老人要照顾新人。之前他刚入伍的时候没少被前辈请开小灶吃零食,甚至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去城里逛,结果自己资歷最浅,不但没花一分钱,还拿回很大一兜各种生活用品来。 第50页 钱灵侧过头妩媚一笑,「为了你的老相好呗。」 周航没预料钱灵会冷不丁甩出这么一句,忙摆手道:「我哪有什么老相好,你快别瞎说。在这里谈恋爱要打报告的,不然李团知道了没我好果子吃。」 「汤夏不喜欢我,这你知道吧。」 周航犹豫着点了点头,虽然他一贯不想捲入女生们的纷争,但钱灵是他的搭档,之前也见识过手段,他知道这些事瞒不过眼前冰雪聪明的姑娘。」我劝过她,不过她不但不听,还把我也嘲讽了一顿。」 「知道为什么吗?据我所知她不但针对过我一个。」 「其实小汤同志就是性格有些不好,心眼小,不过离谱的事也不会做。」周航小声道,毕竟汤夏和他认识好多年,相对知根知底。但钱灵就不一样了,年纪小但处事风格成熟,甚至隐隐透露出老辣的味道。狠狠的挫了他的锐气又笑嘻嘻的和好,人前人后半年错处也挑不出。更何况他知道钱灵和卢靖朝关系不错,等到时候卢靖朝进了文工团,自己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不如现在就和钱灵搞好关系,万一和卢靖朝发生冲突也有人帮着调停润滑。 钱灵玉指一扬,傲娇的抬起下巴,「请周同志帮我拉上练功房的窗帘。」 「为什么?」周航顿时心如擂鼓,毕竟他和钱灵认识不久,男女又有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要拉窗帘,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见周航无动于衷,钱灵知道他误会了,也难怪,毕竟穿越了半个世纪。她正色道:「我觉得汤夏想把我赶出舞蹈队。」 「不至于,不至于。」周航忙不迭摇头,「她只在乎领舞的位置,如果不和她争就没事了。」 「是啊,可我如果不想做领舞,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她不会信的,毕竟你条件这么好,李团对你的偏爱大家都看在眼里。汤夏心里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周航嘆了口气,「嫉妒这种情绪人人都会有,何况你的业务确实能对她构成威胁,难道你会一直甘心跳群舞直到退役吗?」 「我不争领舞的位置,其实与业务水平无关。对于舞蹈我有热爱,但不一定是亲自上场演绎。」钱灵不以为然,甩了甩头髮,亲自走到窗前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练功房顿时坠入一片混沌。 黑暗中,周航屏住唿吸,悄悄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只见钱灵打开手电筒,在幽微亮光下,苏联民歌的旋律冉冉响起。钱灵一连旋转了四圈,又跪坐在地上,仿佛暮秋在风中婆娑摇摆的树影,又骤然坐起,双手交叠如捧着骤然升起的红日,生机勃勃的到半空,又开始优雅如天鹅的探身,展翅,跃跃欲飞。 「你这是什么舞蹈,我从来都没见过。」周航对面前美轮美奂的舞蹈难以置信。 钱灵嘴角微微上扬,笑而不语。 第32章 除夕 喜气洋洋过大年 除夕那日整个兰州军区都被布置的张灯结彩,尤其是礼堂门口,被挂上了四个火红的大灯笼,缀着明黄的流苏,格外醒目。营房的窗户上都贴上了彩纸剪成的窗花,乍一眼看上去缤纷又喜庆。钱灵一大早就离开了宿舍,悄悄来到了李团办公室。李团笑盈盈的拿出化妆工具,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钱灵涂涂抹抹。 「你的事周航已经跟管灯光的说了,我们决定破例,给你这个标新立异的机会,就看最后效果怎么样了。」李团笑呵呵的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钱灵嘴里,又帮她整理刚梳好的髮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跳舞,特别是有机会上台的时候,前一晚保准兴奋的睡不着觉。不过这次怎么想着要在除夕联欢会上来跳,之后汇演的机会不是更好吗?」 钱灵把一朵毛茸茸的五瓣梅花头饰卡到脑后,调皮的侧过身子对李团拱手一揖,「我就是怕万一演砸了给您丢脸,毕竟这次我想了些新花样,怕底下观众接受无能呀。今晚的节目都是各连队送上来的,大家在一起主要凑乐,何况桌上摆满糖果瓜子,注意力也不会集中在我身上。」 李团听了钱灵的话,吃定心丸式的点点头,「你这次创新无论结果如何,之后都要认真准备汇演舞蹈的b角,知道吗?」 钱灵点了点头,眼光不自觉投在李团白皙光滑的手指上。没想到年过四十的人了,精神头比小姑娘还足。最近团里为了汇演,各组都如火如荼的抓紧排练,李团也从早到晚泡在文工团里。从动作到眼神再到相互之间报幕员的节目衔接,一点细节都要仔细揣摩,更别说晚上加练的时候,往往是一边跟做演出服的裁缝接洽,一边盯着排练现场。 「我会好好跳的,这次的新疆舞有些难度,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掌握。」钱灵温和的应承下来。 「唉,小汤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排练起来太要强。最近总找我拿练功房的钥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里面,真担心到时候在场上出状况,毕竟人不是机器,弦崩太紧会断掉的。」李团嘆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模样。 「所以这次b角的人选更要慎重。」钱灵放下手中的眉笔,鼓起勇气道,「我觉得自己出来乍到,练习的也不够熟练,万一要顶替汤夏只怕差强人意。」 李团盯着钱灵的脸看了一会儿,温柔的笑了起来。「小钱啊小钱,你认为我是看在你舞蹈水平的份上来让你当这个b角吗?大错特错了。咱们文工团有经验的舞蹈演员不少,特别是鲁淑仪她们,虽然略逊汤夏一点,但练一练当个替补问题也不大。」 第51页 「那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这帮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各自优缺点都有数呢。替补演员的专业水平固然重要,但更为关键的一点却在舞蹈之外——我关注过你的反应能力和心理素质,都比其他人好上不少。你只想兢兢业业把完美的演出效果呈现给观众,她们可就不一定,心中沉积的杂事多了,难免会浮躁些。」李团说着走到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来了一套高潮迭起的舞蹈动作,看的钱灵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真没想到,您的状态也可以随时上台。」钱灵惊讶的竖起了大拇指。 「我也想啊,可惜从做副团长开始,行政工作慢慢的压下来,越来越烦琐,专业上倒是荒废了些。」李团说着走到写字檯旁,拉出最底下的抽屉,又小心翼翼的抱出一个厚厚的影集来。「这上面是我歷年来的表演留影,有唱戏的、跳舞的,还有报幕的。」 钱灵腹诽如果是上辈子,这样天赋流的好苗子早就被星探公司抢去,往影视歌三栖方向培养,没准又是一位超级偶像。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哪里能轮得到我来当团长。」李团怜爱的摸了摸自己的肩章,「后来才发现,坐上了团长的位置,干自己喜欢事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钱灵按捺着将编舞目标脱口而出的激动,和平常一样耐心准备妆容,活动手脚。拜早年的军官来了好几波,她却连都也没抬一下,倒是有人好奇问起李团来。李团笑呵呵的打太极敷衍过去,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等待会联欢会揭晓谜底。 赵处带着卢靖朝来的时候刚过中午,与之前的寒暄不同,三个人坐在桌前深聊了许久。钱灵百无聊呢的找了本诗词选集翻看,一面悄悄的听着赵处他们的谈话。先是说起周航提干以后的安排,李团打算让他接触些团内新闻稿的写作,还有演出协调之类,争取过半年就完全放手。忽然话题又聊到卢靖朝身上,只听赵处对李团说小卢最近很用功,还用津贴托北京的朋友自费在新华书店买了几本戏剧学方面的教材,大有撸起袖子干一场的气势。 「哈哈哈,对戏剧有兴趣是好事,文工团最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了。」李团笑呵呵的请卢靖朝吃糖,有顺手指了指写字檯旁看书的钱灵,「小钱同志你也认识,能歌善舞的,我现在正培养她全方位的能力。不论结果如何,先扶上马送一程吧。」 赵处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发现一个好苗子难啊,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被你们文工团截胡了。」 「哪里是文工团截胡,军委说我们机关人多,需要削减名额,我不也没办法吗?」李团低头为赵处和卢靖朝续上水,「对了,小卢同志。首长之前给我提过你写的话剧,咱们等年后就得把演员敲定下来,这样才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排练。」 「给首长看的那本可不是话剧,是歌舞剧形式的。」卢靖朝不动声色的将余光投向钱灵纤细的背影,「演员的话还需要李团替我参谋,毕竟我也是初到文工团的。几个挑大樑的演员得有良好的乐感与领悟能力,还得能歌善舞才能演出我想要的味道。」 钱灵的注意力本来不在他们身上,没想到卢靖朝语出惊人,几乎让她手中的诗集直接掉到地上。好在她震惊之余尚存一丝理智,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手。为了防止胡思乱想下去失态,便藉口检查道具离开李团办公室,独自先到联欢会后台候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一张的大圆桌,勤务兵们正殷勤的在上面摆好瓜子果品。钱灵百无聊赖的找了个高脚凳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面前的一切。忽然面前晃过一个苹果,她回过头,郝雯便笑嘻嘻的贴了上来。 「苹果是我们连队发的,女兵就我一个,自然是拿最大的。」郝雯不以为然的把苹果塞到钱灵手中,「这个给你。」 钱灵见郝雯还是过去那副喜笑颜开的乐天模样,估计在连队里也是活宝,没吃多少苦,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怎么来这么早?离演出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我听他们说文工团来了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在候场,我估计是你。」郝雯看了看钱灵唇上的胭脂,懊恼的摇了摇头,「哎呀,早知道我就拿把削水果的小刀来了,这么大的苹果不好咬,肯定得花妆。」 「没事儿,我到时候带回宿舍区,拿根棉线系在床头,从早到晚的瞻仰,顺便歌颂雯子同志对我的关怀备至。」钱灵接过苹果放在一旁,「咱们女兵连其余人有消息没?」 「三周前发过一次烧,去卫生室挂水遇到吴思。还是一丝不苟的老样子,不过戴上护士帽真挺漂亮的。」郝雯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我已经休过假了,跟几个男兵把兰州城逛了个遍。」 「怎么样,好玩不?」郝雯的话听得钱灵眼前一亮。 「甭提了,街上冷风唿唿的吹,树上的叶子也都掉秃了,整条街都没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卖牛肉面的店,可惜汤头太咸,蒜味儿又沖,最后都便宜了同行的男兵们。」郝雯懊恼的拦着钱灵的肩膀,「你怎么又瘦了,再清减下去就和吴思那里的骨头标本差不多了。」 这时候来参加联欢的战士们越来越多,已经以连队为单位纷纷入座。报幕员是机关的一位小伙子,之前和钱灵在赵处那儿见过几面,却也没说过几句话。 「小卢同志,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下。」报幕员走到钱灵身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正在高谈阔论的郝雯。 第52页 钱灵会意,对郝雯点点头道:「你先把苹果拿着,再帮我从桌上抓几块儿糖果,演出结束之后我来找你。」 等郝雯磨磨蹭蹭的离开,报幕员急不可耐的把钱灵拉到角落里,正色道:「后台人员临时出了点状况,一时也难以说清楚,不过你的舞蹈得第一个上了。」 钱灵看着带着远处和赵处聊天的李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33章 联欢 能编能演的小钱同志 「怎么回事儿?」钱灵耐心望着报幕员紧皱的眉头,「不是说好我的舞蹈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吗?」 「这是上头的安排,我只能负责传达。」报幕员郁闷的一摊双手,「赶快去准备下吧,好在灯光那边算是通情达理,答应按事先说好的配合。」 钱灵扫了一眼前方嬉笑着喝茶吃水果的战士们,他们正等待着一年一度的联欢活动。开场节目往往会是热闹的合唱或者群舞,有时候也会用搞笑的小品来把观众的目光从桌上吸引到台前。钱灵知道自己别出心裁的舞蹈重在意境和氛围,音乐舒缓浓烈却怎么也与欢乐挂不上钩。何况这本就是万般无奈之举,毕竟平日在文工团里她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编舞才华,又怕被汤夏她们看到拿来作文章。索性借除夕联欢的机会展示出来,反正文工团的其他人好不容易在早起贪黑的训练中逮到机会休息,对这种专业水准不够的晚会也没太多兴趣。 没时间胡思乱想了,钱灵飞快的回到后台开始最后一遍预演,而报幕员也随手抓了只铅笔坐在旁边,近乎绝望的改起台词来。钱灵忽然很同情身边这位半大的小伙子,满怀期盼的报名选上联欢会的报幕员,却意外出了状况,只能被动的尽力弥补。 「你是第一次做晚会的报幕吧,以前有没有参加过演讲什么的?」钱灵瞟一眼他左手握紧的拳头和紧绷的嘴角,胸有成竹道。 报幕员改完台词,沉重的点了点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掉进冰水里,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本来也排练了七八次,可一想到底下同志们期盼的目光,就觉得还没准备好。现在又要临时改台词,我都恨不得临阵脱逃了。」 「所以在战场上你也要当逃兵?」钱灵嫣然一笑道,「其实我上台的时候也会害怕,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就好。」 没想到钱灵的劝导适得其反,报幕员哭丧着脸歪倒在墙边,「这次都够我受的了,哪来的下次。」 「小同志,我不管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但既然当上了报幕员,就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任务。」钱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不是因为底下的观众紧张?我想你一个人的时候说话唱歌都不会害怕吧。」 报幕员一下子站了起来,「没错,就是因为上次连队发言我满脸通红都说不出一句话,这次连长才悄悄给我报名,说用联欢会来练胆子。只怕胆子没练成,如果上台真出丑可就拖累全连队的脸面了。」 「我也紧张,所以就把台下人当做各种桌椅板凳之类的器具,反覆告诫自己他们桌上有食物,可以和身边战友亲密的聊天,这样就不会害怕了。」钱灵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看样子快开始了,我再抓紧活动下,你也继续候场吧。」 报幕员看着钱灵腰肢轻盈的走到窗边开始压腿,感激的笑了笑,又投入到最后的串词中。几分钟之后,随着灯光正式黯淡下来,一年一度的军区联欢会开始了。 报幕员扶着桌子站起来,却发现腿脚忽然发僵发硬,有些不听使唤,心脏砰砰跳的奇快。他一回头,看到钱灵穿着绚丽的大摆舞裙,信心满满的笑着对他伸出大拇指,仿佛暖流融化了坚冰,报幕员不由自主对她点头致意,然后头也不回朝舞台上走去。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战友,晚上好。在这新春佳节来临之夜,我代表机关所有同志对在坐的战友们进行亲切慰问,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合家欢乐、战无不胜!下面请欣赏文工团钱灵同志为大家带来的舞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顿时四周的灯光纷纷熄灭,只留正中一盏主灯犹如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悠扬熟悉的旋律响起,钱灵用芭蕾式的旋转款款开场亮相,在舞台正中留下一抹窈窕而美好的倩影。观众席上吃点心聊天的军人们瞬间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将注意力集中到台上,有的还顺着旋律浅吟低唱起来。 「这就是你今天拉我一定来联欢会的原因?」坐在最后一桌的赵处偏过头对李团笑道,「跳舞的小姑娘我见过,和小卢关系特别好。」 「小钱可不只是会跳舞,这支舞蹈从选配乐到动作和化妆都是她一个人完成。虽然有些动作在我看来还是有些不同寻常,但配着这漆黑的舞台,反倒有些月影朦胧的意外。」李团释然笑道,「只是我从来没机会出国演出,也不知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不是如她肢体中描绘的那般。」 「是啊,我们已经没机会了,不过他们有。」赵处斯文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又拿了颗糖递给李团,「记得你刚入伍时怯生生的,除了唱样板戏时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光芒四射的舞台。记得老团长说过,你天生就是为舞台而存在的。」 「哪里的话。」听了赵处的夸赞,李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团的汤夏、还有舞台上的钱灵,哪个表现力不比初来的我强?特别是钱灵,最近念绕口令和散文朗诵,口齿进步了不少,给个段子轻易就能讲的绘声绘色,堪称声情并茂。」 第53页 「钱灵这孩子我知道,之前他们新兵连的排长还来告过状,也违反过纪律。不过年轻人哪个又能不犯错呢?」赵处微笑着喝了一大口茶,「你好好栽培着她们吧,后继有人了。」 李团看着台上轻盈旋转的倩影,心满意足的侧过头,对赵处举杯:「谢谢这么多年对咱们文工团的支持,批了那么多道具和经费,年后又要送来一位才子,也算忍痛割爱了。」 「道具和经费是支持你们的,可以随便用。不过才子可是暂时借你一阵儿,到时候一定得还回来。」赵处儒雅的举杯,以茶代酒和李团相碰,「别看小卢是地方送上来的,他父亲可在北京军区很多年,恐怕早就和咱们首长交过底,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定不会困在兰州军区这浅滩之中。」 「哪怕是神仙下凡,到了文工团也必须听我的管理。」李团眼见钱灵随着音乐动作逐渐柔婉下来,默默颔首,甚至不由自主模仿起来。赵处眯着眼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欣赏,似乎李团还是刚进团那个怯生生的少女,做什么事都喜欢粘着他。 终于一曲舞毕,四周灯光亮起,钱灵提着裙摆款款上前,行了个苏联式的屈膝礼,引得台下掌声一片。 李团如梦初醒般对赵处道:「你们小卢同志歌舞剧的主角有了。」 「是啊,这么好的小姑娘,才貌双全,最适合演活泼的歌舞剧了。」赵处眼中精光一闪,悄悄凑到李团面前,「小卢是不是和她关系特别好?」 李团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我有几次看到他俩凑在一起说话,两人都笑呵呵的,关系是还不错。毕竟都是一个省招来的,也算是老乡,军营中好不容易有个照应,当然比别人亲近些。」 「哎呀,这可不太好。之前首长打过招唿,说一定要关注小卢同志的感情问题。据他父亲说,在地方上念中学的时候就有好多女生对小卢青眼有加,借书借作业的不少,连班主任都遇到过。」赵处的神色渐渐冷峻下来,「钱灵不会也有这意思吧。」 「我不觉得钱灵现在想谈恋爱,毕竟十六岁都没到,心思单纯的很。」李团的面容也渐渐严肃起来,「之前也和钱灵说过,做一个好的演员需要格外专注才行。毕竟艺术生命短暂,如果不能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你们文工团的小姑娘漂亮,心思也多。」赵处若有所思道,「记得当年和你一起跳舞的那几个嫁的都不错,有战斗英雄,有军区二代,都纷纷专业回地方了吧。当年我也问过你,你说相夫教子没兴趣,只想成为舞台的常青树,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唉,光阴似箭啊。」 「今天钱灵还说以我的状态再上舞台也不成问题。」李团口吻中带着一丝骄傲,「其实她很像当年的我,心思都扑在训练上,只想在台上大放异彩。我当初刻意把她和小汤安排在一个宿舍,就想看看她会怎么应对小汤的挑衅,毕竟一个好的干部需要极富耐心和包容心,这还是你当初教给我的。」 「小汤最近和周航走的挺近,李团你多注意些。」赵处语重心长道,「其实小汤都快十八岁了,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都是文工团的人,传出去恐怕影响会不太好。」 「你可别说的我跟尼姑庵的掌门一样,如果孩子们业务能力不下降,我倒愿意她们的生活更丰富些。可惜很多人陷入感情就本末倒置,荒废了天赋,这种例子咱们还见得少吗?」李团无奈的嘆了口气,「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第34章 准备 吴思打了请战书 在除夕夜美轮美奂的舞蹈让钱灵在各连队内声名鹊起,不少人都悄悄托关系找文工团里的人打听她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家庭状况、教育程度等等。最先警觉起来的人是周航,毕竟他军龄相对比较长,人脉也多,对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十分敏感。 钱灵看着他那张反常又忧心忡忡的俊脸.,觉得滑稽无比。她走到窗边,指了指外面飘飞的鹅毛大雪:「喝茶赏雪正当时,干嘛总是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你不知道,有时候名声太大并不是件好事。比如那些提出想见你的,也许内心的小算盘并不是那么阳光。」 「想必这些年你也感同身受吧。不过没关系,咱们马上就要开始汇演了,离开兰州之后,我不信他们还能念念不忘。」 钱灵笑得妩媚淡薄,「其实你最近训练时也有点心不在焉,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作为朝夕相处的搭档,还是能发现端倪的。」 周航双手扶着窗框,嘴角流露出一丝尴尬。自从卢靖朝进了文工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了这个温润如玉又满腹经纶的年轻人,自己仿佛是昨日黄花,被默默的遗忘在墙角,这或许就是每一个过气台柱的宿命吧。 「没什么,现在领导器重新人,我也乐得清闲。带着你报幕,顺便排话剧,还可以帮李团打理些行政上的事务。」 「行政上的事务,很多吗?」钱灵想起那日李团感嘆升职之后减少了训练时间,十分好奇的问。毕竟她觉得周航在艺术上还是有几分天赋,如果就此归于沉沦,无论对个人还是团里都是不小的损失。 「没有很多,毕竟咱们下个月就出发了,在此之前联繫地方部队、安排司机和人员道具分配都必须完成且记录在案。这些都是需要人做的,还好现在李团肯信任我。」初见周航时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阴郁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凄楚低迷的味道。 第54页 钱灵自己也是个适应了镁光灯和簇拥的人,很理解周航眼前的失落和无所适从。毕竟卢靖朝虽然在容貌上与他逊色三分,可言谈举止得体令人如沐春风,又带有恰倒好处的一点少年感,让人忍不住想走进。周航毕竟是文工团的老台柱,又常年被漂亮小姑娘围绕,自怨自艾也在所难免。 「毕竟你是老人,业务能力又强,当然得到李团器重。」钱灵伸手拍了拍周航的肩膀,「之后汇演还得靠你带我,毕竟报幕我没什么经验,如果临时出意外也许会自乱阵脚。」 周航点了点头,基层的情况在他看来最需要的不是文艺节目,而是踏踏实实的物资保障。何况他去的还是在甘肃境内,虽然临近戈壁,气候还不算最恶劣的。很难想像青海柴达木盆地或者新疆沙漠深处的驻军是如何坚守在空前绝后的恶劣环境中。 「下周轮到你休假,去城里百货商店可以适当带些生活用品备着,比如润肤霜和肥皂之类。咱们兰州军区的辖区大多干燥缺水,春季还会颳风沙,对人的皮肤是个巨大的挑战。」周航动容到,「其实一路上不管演出效果如何,只要坚持下来就是胜利了。南方兵都说兰州军区苦,可他们不知道,比起那些边远的兵站哨所,城里的驻军简直就生活在天堂里。」 去食堂随意喝了些玉米粥,回到宿舍的时候汤夏正和鲁淑仪聊天,见到钱灵也只是淡淡抬了下眼皮,并无多大反应。钱灵尴尬的笑了笑,顾自拿了口杯去阳台洗漱。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无论汤夏怎么挑衅她都只是淡淡的不回应,日久天长也默契的达成了眼下的停火状态。期间只有李团过问了一次她和汤夏的关系,本想将委屈诉诸殆尽,临到嘴边却只化为不咸不淡的四个字:相安无事。 钱灵洗漱完毕刚擦过润肤油,就听到外边有人敲们。临进门口的鲁淑仪打开门,只见一个小个子的女兵怯怯的探出头来,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信:「你们好,请问钱灵在吗?」 汤夏本来忍不住想嘲讽两句,可眼前的女兵面生,不是文工团里的,她还需要在外人面前维持个好形象,于是转过头大声喊了句钱灵,指了指前边的椅子让女兵坐,又和鲁淑仪接着闲聊起来。 「你是钱灵吧,我是卫生连的,吴思让我送封信给你。」女兵察觉了屋子里的气氛,匆忙把信塞到钱灵手中就忙不迭的走了,只剩下汤夏翻着大白眼。钱灵懒得管她,回到床上就着昏黄的壁灯慢慢看。 手中的薄纸与其说是一封信,更像是一封请战书。文工团即将起程的消息不胫而走,穿大漠走雪域自然少不了卫生员的全程跟随。之前李团也跟上面打过申请,说需要至少五名卫生员跟随来保证全团身体健康。钱灵想着天色还早,披上件厚军装就去办公室找卢靖朝。他最近沉迷改剧本无法自拔,往往很晚才回营房睡觉,还可以顺便交流下音乐剧的排练情况。 面对忽然登门的钱灵,卢靖朝显得尤为兴奋。他兴致勃勃的烧水泡茶,又拿出上次去回民街买回的桃酥招待钱灵。最近卢靖朝被李团安排着不是改剧本就是从事文字报送工作,很少有机会去演员们的训练室。 钱灵瞟一眼纸篓中的茶叶碎末和瓜子壳,就知道卢靖朝最近又熬夜了。昔日赵处也抓他一起写材料,据说两个人一晚上除了浓茶就是瓜子,几万字报告写完以后两个人都上了火,额上起了几颗无伤大雅的痘痘。 「这是吴思给我的,她想作为卫生员跟着文工团参与巡演,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钱灵望着卢靖朝深邃眼眸下的鸦青,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你想她去吗?」 「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就连李团还得跟他们连长交流才能确定名额,如果有争执还得请赵处协调。」钱灵觉得卢靖朝的问话有些好笑。 「我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忽然想跟咱们走,其实卫生连的名额上周就基本确定下来,只差没有最后公布。」卢靖朝把青瓷茶碗往钱灵面前一推,「八宝茶,尝尝吧。上次林政委去宁夏观摩演习带回来的。」 钱灵把茶碗端起来,深吸一口,浓郁的枣花想起顿时盈满鼻腔。 「菊花、红枣、枸杞、葡萄干,还有些记不清名字的药材。」卢靖朝轻松的靠在沙发背上,「据说是补气养血的好东西。」 「好像补了就能意气风发上高原一样。」钱灵低头喝了一口,「前几天的体检报告我偷偷看了你的,各方面素质都不错,不像我,勉勉强强擦线过得,把李团给吓了个半死,生怕我去不了她得临时找人代替。」 「你偷看了我的体检报告,我也看了你的休假报告。」卢靖朝平静的说,「周日准备去哪儿,有打算没?」 钱灵蓦然摇了摇头。本来她约了郝雯一起打申请,结果通讯连最近事情多,连长没有批准郝雯的休假申请。现在脑海中只有周航说需要准备的东西,至于去哪儿买和去哪儿放松,内心里根本毫无概念。 「我正好周日也想休假,一起吧,明早我就去跟李团交申请。」卢靖朝心中暗爽,能和钱灵一起逛兰州城,想想就觉得有趣的很。 「我心里有点慌,毕竟刚进军营就碰上巡演这么大的事,何况那么多节目都有我。不过我对丝绸之路还是嚮往的,毕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过去只能在书本中读到,现在却有机会一睹为快。」钱灵垂下水灵灵的眼睛,「不早了,我先回去。」 第55页 卢靖朝本想送钱灵回营房,却被她婉言谢绝了。他也没再坚持,草草写了一份休假申请和吴思的请战书放在一块儿,第二天清早就交到了李团手里。 李团先把请战书放在一旁,仔细的读过卢靖朝的休假申请,笑吟吟的抬起头道:「怎么临时说要休假,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需要买?」 「没有,就是想休息了。」卢靖朝硬着头皮道,「去城里闲逛一下而已,顺便找点写东西的灵感。」 卢靖朝的回答令李团有些意外,不过她深知写作和艺术创作一样,也是需要灵感的。「同意」两个字正要流泻在鼻尖,忽然想起钱灵打的休假报告也在同一天,当时她为着安全考虑还问起来,钱灵只说跟人约好了,她就没在细问下去。联欢会上赵处的话李团本来也没怎么上心,可最近明里暗里打听钱灵的人越来越多,令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最近团里事情忙,林政委和赵处连续几次开会都围绕汇演的事情展开,连我也有好几个星期都没休息了,演员们周末也都在抓紧训练。小卢同志,请你理解下大家的处境,晚些再考虑休假的事吧。」李团温柔笑道。 第35章 试探 李团终于松了口气 作为军人,第一要务当然是服从命令。卢靖朝拿着自己的休假申请默默从李团办公室退出来,却遇到周航抱着大堆道具进了李团办公室。李团先和周航聊了下团里近期事务,顺便提到吴思打请战书的事。 「吴思这个人我听说过,之前新兵连的时候也演过这一手,最后如愿以偿做了卫生兵。」周航认真道,「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一次。」 李团点了点头,「小姑娘有一腔热血按理说也是好事,但这次路途遥远艰险,大家都绷紧了神经。我的主张是选些有经验的卫生员随团比较好,万一遇到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要不这样,你私底下问问认识的人有关吴思的情况,就算要回绝她也得有靠得住的理由,别让人太过伤心了。」 出了李团办公室,周航直感觉自己当年坚定不移的留在文工团是对的。虽然文工团在部队里地位并不算强势,但领导算是通情达理,甚至带着些艺术工作者固有的天真和心软。李团平日里从来不会强制压着下属去做事情,往往会先好脾气的徵求意见再做抉择,不像那些战场上下来的团长们,奉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思想,开口就是命令的口气,让人听着就觉得堵得慌。 不过卢靖朝休假被拒的事传到钱灵耳朵里,倒让她十分意外。虽然临近汇演,大家理所当然认为文工团忙到脚不沾地的状态,可团里人知道,事实上大家的状态是外紧内松。团里最近有不少人休假,特别是兰州本地的几个,李团都笑眯眯的批了下来,还叮嘱他们可以趁机回去看看。 休假那日钱灵起了个大早,在寒风中等了半天才挤上公共汽车,一路颤颤巍巍的晃到市区。先去百货商店买了周航提到的润肤露等物品,又去对面的食品厂为郝雯买了几样糕点。既然她不能跟着一起前来,就松些好吃的表示安慰。一想到汇演开始后很久都不能见面,钱灵心里简直堵得慌,她从来慢热,和文工团的姐妹们还没有玩熟,全军区能说知心话的人屈指可数。 钱灵在晚霞漫天的傍晚回到了连队,没想到刚进宿舍大门就看到鲁淑仪在收拾东西。她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漠然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钱灵回到床边,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李团说,让你回来就去办公室找她。」 踏进李团办公室的时候,周航正和李团神色凝重的说着话,钱灵瞟了一眼两人杯里所剩无几的茶水,知道谈话已延续了很久。她拿起开水瓶给两人续上热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李团身边默默的听。 「小钱来了啊,今天去城里都买了些什么?」李团眯着眼打量钱灵,看着小姑娘白净水灵的脸上还带着笑意,没有因为卢靖朝的缺席影响心情,心中的石头骤然落地。 钱灵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腼腆的指了指周航,「他说汇演之前可以做些准备,我就去逛了下,顺便给我新兵连的老乡送了些点心。本来她要和我一起去的,结果连长不让,只能买些糕点给她了。毕竟之后几个月都见不到,算是留个念想吧。」 李团听了钱灵的话,暗笑自己之前神经过于敏感,差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周航对李团笑道:「新人对汇演重视些也很正常,这几天我听汤夏也提过汇演的事,生怕到时候出岔子影响上台。」 「周航,你去后面柜子左边第三格,用些之前我带回来的红景天泡茶。」李团略加思索道,「这红景天是高原一宝,到时候上了帕米尔高原,咱们可得人手一份。」 周航应声而起,熟练的照做了。钱灵只觉得办公室的气氛异常古怪,却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低着头闷闷不语。 李团把泡好的红景天递给钱灵,「尝尝这个,据说有强身健体、增加肺部吸氧能力的功效。其实我也不知道管用与否,总之你第一次上高原,试试看吧。」 钱灵喝着杯中酸酸苦苦的茶水,觉得勉强能够适应。「对了,上次我让卢靖朝把一封请战书交给您,写信的吴思就是主动申请和咱们一起上高原的。」 「刚才我正和李团说起来呢。」周航插嘴道,「吴思的连长和我有几分交情,我去问过他才知道,吴思写这封信其实是别有用心。」 第56页 「人家愿意吃苦受罪的为文工团保驾护航,怎么会别有用心呢?」钱灵想起吴思那张单纯如水的脸,忍不住反驳道,「咱们可不能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周航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吴思也不是为我们写请战书的,这姑娘和连队一个资歷颇深的卫生员走得很近,最近那个卫生员被赵处挑中加入我们巡演的队伍。所以吴思才忽然打请战书想跟过去,还想利用李团对你的信任。」 「一个姑娘,喜欢一个未婚的男子,我并不认为有什么过错。」钱灵正色道,「这种不顾一切的孤勇在文艺作品里表现的还少吗?为什么在你眼里就成了别有用心呢?」 「唉,你们都消停两句。」李团冷眼旁观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没觉得吴思有什么问题,虽然这次因为经验过少而没能入选,不过勇气还是可嘉的。钱灵,你有机会也劝劝她,让她千万别气馁。」 李团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笑得眉眼弯弯,仿佛艷阳高照下风平浪静的湖面,清澈碧透,无波无澜。不过钱灵总觉得她话语中包含深意,只能先应承下来。 「以后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找我,不用再去麻烦小卢,他平日也很忙的。」李团不动声色的瞟了眼默默喝茶的钱灵,又把目光流转到周航身上,「小周也一样,以后汤夏的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来。」 周航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好在天色已晚,不便久留,李团包了两份红景天送给他们后就放二人离开了。 「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踏出李团的办公室,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与周围营房跳动的灯火,周航心情轻松了许多,「我们刚刚在说住宿的问题,女生正好是单数,李团说让你和她一块儿住。」 钱灵苦笑一声,「这算好消息吗?到时候不是狂风夹着黄沙就是浓烈的高原反应,跟谁住不都一样。」 「你这可就不懂了。」周航眼中满是羡慕,「李团作为文工团的领导,自然会得到些特殊的待遇。你在她身边也可以顺便沾沾光,多少人都眼巴巴看着呢。今天李团心情不错,还跟我聊起,你很像她当年入伍的时候呢。」 钱灵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连你都说她一直都是咱们团的传奇,业务水平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你不是还小嘛,慢慢练着呗。」周航见钱灵还不明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在军营里久了,总会希望能上进的。你跟在李团身边,各种事情都耳濡目染,还用愁前程吗?」 钱灵默默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又聊了些报幕上的事情,临近营房,她忽然问周航:「对了,到时候你跟哪个住?」 「男女都是两人一个房间,我自然和卢靖朝在一起咯。」周航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那傢伙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我正愁得慌。如果李团是男的就好了,我保证鞍前马后的为首长搞好服务工作。」 钱灵知道随着日久天长的相处,周航已经不把她这个搭档当外人了。之前偶尔也和周航抱怨过汤夏,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但没有为汤夏说话,之后汤夏反倒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至少再也没有大庭广众下明目张胆的针对过。 「咱们作为演员,其实艺术生命挺短暂的,得好好把握眼前的机会,也得把目光放的远些。」钱灵指了指天幕上的闪烁星辰道。 周航双手交叠在胸前,「说以我才叫你学着下李团的模样,等提干了打理起团里事务上手也更快些。」 「真的只有提干当领导一条路吗?」钱灵眨巴着大眼睛,「那样竞争太激烈,而且都是团里的兄弟姐妹,想想总觉得于心不忍。」 周航深吸了一口气,「没办法的事情,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就好比汤夏在乎她的领舞位置,之前不太好的行为我也能理解,毕竟你的出现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我如果真要争领舞位置,上次联欢就不会演那么一出了。」钱灵微微一笑,白皙的脸上显出两个诱人的梨涡,「对了,那天你不在,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事后听李团说过,你的表演简直让人嘆为观止。上次她还说起等到要排新舞,让你也参与下,看看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想法没。」周航瞟了眼身旁唇红齿白的姑娘,「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想的是什么,一出接一出,万花筒似的。」 第36章 拔营 大漠孤烟直 又拖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全军汇演正式拉开帷幕。誓师大会依旧在大礼堂中举行,钱灵静静听完了首长激情澎湃的演讲,余光偶然略过身边的汤夏,发现她眼中竟然隐隐藏着星点泪光。钱灵微微动容,不计前嫌的从口袋里掏出张薄薄的纸巾递过去。 令钱灵更加意外的是,这次跟随文工团出征的领导除了本来既定的李团和北京军区派来的苏参谋之外,赵处也在随行之列。之前听说军区本来想派政治部一位副处随行,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反而是赵处把工作交给了副职,亲自随文工团前往基层。最开心的人就是周航了,毕竟只有他有在前线哨所工作的经验,对地貌气候也算熟悉,自然会得到领导倚重。 钱灵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周航身边的卢靖朝,出乎意料的是平时开朗儒雅的俊男居然全程面容紧绷,愁眉深锁,实在令人费解。顾不上仔细琢磨卢靖朝的表情,钱灵便被众人裹挟着登上了开往茫茫戈壁的军车。 第57页 今日天气有些转暖,吹到脸上的暖风也温柔了许多。钱灵躲在军用卡车的车厢里,扶着栏杆透过缝隙往外瞧。坐在对面的汤夏悄悄别过脸,和鲁淑仪小声的聊起悄悄话。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期待这一天很久了吧。」卢靖朝把军用水壶递到钱灵唇边。 钱灵不动声色的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对于演员来说,实践经验比书本上学到的更重要。何况这次巡演北京军区也派了人来,说不定有些意想不到的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比起别人施捨,我更希望能够自己争取。」卢靖朝笑道,「毕竟别人给的机会都是经过挑选,多半是自己看不上拿来做人情。」 关于卢靖朝的出身钱灵也听文工团姐妹们议论过,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以讹传讹居多。现在他人在身边,钱灵反倒没了探究的意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有机会能抓住就已经很不简单了。比如李团,她当年凭藉着一身真本领考入了文工团,改变了原来的命运。」 「其实李团生活的挺辛苦的,有时候我晚上加班,看到她自己在办公室里编舞或者写汇报,一杯茶几块饼干,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钱灵指了指在最前方奔驰的东风轿车,「而且现在有一车人在她身边,就怕你一言我一语,时间久了会觉得聒噪。」 「如果觉得累的话,可以悄悄睡一下。」卢靖朝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枕头,「把这个垫在肩膀上,不会太难受。」 钱灵虽然心里非常不好意思,但也耐不住补觉的诱惑,只得脸色绯红的接过来。卢靖朝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块话梅糖,递给她一块,「记得你晕车,含一颗的话胃里会舒服许多。」 既然帅哥发话,钱灵也只能乖乖照做。抬眼环顾四周,发现战友们已经纷纷睡去,就连方才和鲁淑仪窃窃私语的汤夏也歪倒在自己的背包上,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比昔日张牙舞爪的模样要甜美许多。 「你又不睡觉,就打算和我聊一路吗?」钱灵趴在栏杆上,指了指被阳光镀上金色的黄沙,「以前总困在军营里,现在终于有机会出来看看,一下子有点捨不得睡呢。」 卢靖朝抬手掀起一小块车篷,让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他和钱灵身上。「咱们这一走几个月,只怕你现在是新鲜,再美的景象最终也视若无睹,慢慢厌倦,就像那些睡觉的同志一样。我包里带了几本书可以打发时间,就是不知道你爱看哪类。」 钱灵一下子来了精神,「有小说吗?」 「安娜卡列尼娜,还有静静的顿河。」卢靖朝笑嘻嘻的指了指背包,「剩下的都是诗词戏剧类,我总觉得这几个月能好好利用下,既饱览壮美风光又精雕细琢写出精彩作品。」 钱灵默默的伸出大拇指,「带这么多书诱发灵感我可以理解,不过你真的不怕重吗?我本来也想去图书室拿一两本打发时间,可拿在手里想想得一路上背着我就头皮发麻。」 「都是坐车,又没让你徒步。」卢靖朝看着钱灵甜美的面孔近在咫尺,笑得人畜无害,「再说到了前线咱们还可以送给戍边的将士们,他们常年物资匮乏,更难得获得精神养料,听说一张报纸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多遍。所以我这次带出来的都是自己买的旧书,就是为了有机会能找合适的机会送给他们。」 钱灵想起来之前关于军区文艺比赛的提议,无奈的嘆了口气。看起来公平的机会原来也从一开始就将很多边远的战士隔离在外,怪不得当初李团他们并不热衷,倒是一群毫无社会经验的新兵们跃跃欲试。 「这些都是周航告诉你的吧。」钱灵想到李团居然把周航和卢靖朝放在一个房间,意味深长的问卢靖朝,「最近是不是和我那英明神武的搭档交流特多?有没有以他为灵感进行创作的欲望?」 「算了吧。」卢靖朝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钱灵的耳朵,「他从来就不太理我,无论是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意味。其实我也明白,恐怕当初那么晚才进文工团,也与他从中作梗有关。」 「无名小卒而已,哪里能有那么大能量?」钱灵不以为然的看卢靖朝一眼,「你别瞎想。我这个搭档人虽然不是十分豁达,也会尝试欺负新人,但还算是个清醒的人。一来就对你宣战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的。」 「阎王易见,小鬼难防。你搭档位置不高,但却是文工团的老油条,想在材料报送或者其他小事上略动手脚易如反掌。算了,不说他了,想想就觉得难受,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啊。」 钱灵知道卢靖朝还没有消除对周航的偏见,也不再纠缠下去。只听得耳畔一声嘆息,卢靖朝口吻中蕴含着难以觉察的忧郁和不甘心,「其实刚才那些事,都是我父亲跟我说的。」 「你父亲?听团里人说他常年都在北京,也是部队的人。」 「是的。昔日他也来过兰州军区,甚至考察时还去过最遥远的阿尔泰山脉,也深入过罗布泊腹地。他们那代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激情满满,而且无论受到多少委屈,永远都不会抱怨。」卢靖朝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就因为如此,每次我对他说起继母的事情,他都告诫我至少得尊重长辈。或许在他看来我那些委屈都不过是芝麻粒一样的小事,根本无足挂齿。」 第58页 钱灵转过脑袋,清澈的眼眸对上他眼中淡淡的怅惘。 「我父亲从小父母双亡,跟地主放牛为生,后来又参加两万五千里长征,风餐露宿吃过许多苦头,他心底渴望一个安定的家庭,总觉得我有吃有穿就已经是在天堂里了。」卢靖朝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钱灵的手腕,「我有时候觉得来兰州军区是个难得的解脱,至少不用与继母和弟弟终日相对。可想想失去的深造机会,我又会觉得十分的不甘心。」 「既来之,则安之。」钱灵抽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卢靖朝冰凉的手背。「就好像你刚才说的,机会总是自己创造的。至少如果以后有机会作为工农兵学员去考大学就不用像地方上那样经过父母签字了,只要连队允许,就可以去考场。而且你那么有才,写好剧本,以后多或些奖励也是前途无量,不至于明珠蒙尘。」 「那你对未来又有什么打算呢?」卢靖朝迫不及待的问。 钱灵无声地笑了。「至少不谈未来,先把报幕工作完成,还要演好舞台剧的女主角。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你的一片苦心?」 「你向来又能歌又能舞,一定能有很好的效果。」卢靖朝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指了指前方的墨绿色轿车,「有时候我挺羡慕李团,找到方向就一直努力下去。虽然辛苦,但终归有成就感。说来惭愧,我虽然做了这么多的事,可从来都只是尽力完成任务,没觉得自己有多少价值。」 「那就要看你真正希望,从心里喜欢的是什么了。」钱灵把目光投向灼灼闪光的茫茫戈壁,怎么也望不见尽头。 「如果说我想回北京,你信吗?」卢靖朝鼓起勇气耳语道。 钱灵默无声息的点点头。 「我想出类拔萃的干出一番事业,而且不是在我父亲恩荫和庇护下。虽然我也清楚就算在兰州他也会想方设法为我的前途着想,我只需按部就班的蛰伏,等待惊雷炸响,破土而出。但我希望是由自己的双腿走出道路,而不是继续活在他们的安排下。」卢靖朝声音有些哽咽道。 」我信你。只要坚持努力,一定有机会能够如愿以偿的。」钱灵优雅的侧过身,对卢靖朝比了个「耶」。 第37章 西行 车抛锚了 钱灵和卢靖朝聊着聊着,上下眼皮不知不觉打起架来。就着卢靖朝随身携带的「睡觉神器」,她背身靠着车厢挡板,挣扎了几下也就睡了过去。 本来卢靖朝还想趁机跟她聊些更深入的话题,没想到小姑娘终究撑不住,或许是最近太累的缘故。他索性肆无忌惮的观赏起尽在咫尺的小美人来,粉白的肌肤上,羽睫如鸦翅般静静覆盖出扇形阴影,花瓣般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线贝齿,车厢颠簸间本来文丝不乱的髮髻松散开来,浓密如海藻般的乌髮垂了几丝在耳边,拂的他心中直痒痒。 不知凝视了多久,卡车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卢靖朝回过神,从背包里抽出一本曹禺的《雷雨》,低下头慢慢翻阅起来。随着正午烈日高悬,车厢里渐渐暖和起来。他偶尔透过缝隙瞟一眼窗外万里无云的蓝天和前方顶头前行的军车,想起往昔在父亲身边承欢膝下的时候。那时自己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父亲常年独自呆在西北,母亲和他都留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每年夏秋之交,父亲总会派警卫员从北京接母子俩来兰州团聚。武威、张掖、敦煌.......坐落在河西走廊的古城里洒满了一家三口愉悦的足迹。只是父母四目相对时经常默默无言,等他瞪着乌熘熘的眼睛回过神来,才会敷衍似的聊两句。每到这时,父亲就会招手唤来警卫员把他带到外边去玩儿,只剩下两个成年人门户紧闭,偶尔传来零星争吵声。 再后来,读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一贯当家做主的母亲毫无徵兆的病倒,住进了守卫森严的军区医院。小学毕业那一整年,卢靖朝一直穿梭在家、学校和医院三点一线上。母亲在病床上急剧的清减下去,从丰腴圆润的美人消瘦成明清水墨画上摇摇欲坠的枯竹病梅。在后来,等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甘肃调回,拿在手里的却是薄薄的一张白纸黑字的病危通知书。再之后卢靖朝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独自在老房子里住了半年,知道有一日警卫员来学校,请他放学去市中心崑崙饭店包厢一叙。 卢靖朝永远忘不了踏进崑崙饭店那一刻,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父亲头一次换下军装,改穿挺括服帖的欧式西服。一个妩媚娇俏的女子身着剪裁得体的旗袍,挽着他的手,笑靥如花的迎上来,摸了摸少年苍白的脸颊,「这就是小朝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向来威武严肃的父亲罕见的揽过儿子的肩膀,温言道:「来,咱们一家三口照张合影。」 「是一家四口。」女人勾起唇角,冲着新婚燕尔的丈夫撒娇道。 卢靖朝僵硬的挣开了父亲的手臂,尴尬的鞠了一躬,低声说了句「恭喜」,就飞也似的逃出了饭店。深秋的傍晚凉风萧索,少年如孤魂野鬼般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走,最后摸索着回到老屋,取下墙上母亲的黑白照片,抱在怀里哭了整整一夜。 军卡一个急剎,全车人猝不及防晃了个东倒西歪。钱灵在迷迷煳煳中向后滑去,忽然感觉身后一暖,头顶被硬邦邦的东西撞的生疼。她连忙回过头,发现自己靠在卢靖朝怀里,对方正捂着下颌,眼眶红通通的。 第59页 」不好意思,撞疼你了。」钱灵坐直身子,慌忙道歉,「我睡着了,实在没想过居然会忽然急剎车。」 「没事。」卢靖朝探头望向窗外。 车厢里一下子吵得跟炸锅一样。眼下前无村后无店,放眼望去皆是茫茫戈壁,一星半点葱绿也无。过了几分钟,赵处拿着大喇叭从小车上下来,通知军卡上的男兵暂时下车,只留女兵们在车上换轻薄衣服。 周航和卢靖朝争先恐后跳下车来。赵处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小伙子谁都没理对方,暗自觉得好笑。正要开口,只见李团抱着个军用水壶沖了过来。 「司机老方说恐怕需要检查下发动机,他开着开着总感觉车厢里又异声。」 「无妨。」赵处眯起眼抬头望了下太阳,默无声息的回车上拿了把伞地给李团。 「小卢、小周,你俩到前面来,看看师傅怎么检修车辆。」李团吩咐道,「团里小伙子不多,有什么事你俩就多搭把手,知道吗?」 周航连忙小跑着围了过去,卢靖朝冷眼瞧他一下,默默跟在后头。 这一幕让李团欲言又止,倒是赵处沖她微微点头,也原路返回去看情况。 钱灵换上了一身轻薄的春秋装,又好奇的撩起车帘向外打望,正好对上李团秋水无波般的眼眸。 「小钱,下车。」李团笑眯眯的沖她招手,钱灵忙抱着水壶下了车。 「第一次长途奔波,有些不习惯吧。」李团笑眯眯的掂了掂钱灵的水壶,「这一路上气候干燥,你是南方人,记得要多喝水,还可以用润肤霜抹抹嘴唇。」 「谢谢团长。」钱灵心中一暖,结果了李团手中的伞问,「咱们现在是去什么地方?」 「武威。」 「还要好远吧。这附近看起来都没什么人烟的样子,还热的慌。」钱灵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道。 「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李团抬起手,给钱灵看她身上的棉质军服,「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个穿在里面,外面再罩棉衣,这样到中午热起来随时可以脱外套。我第一次出来巡演的时候和你一样,也穿的扎扎实实,结果半路上差点儿中暑。」 钱灵点点头,「学会了。」 「很多事儿慢慢学着,吃一堑长一智就行。」李团回头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军用卡车,「里面情况都还正常吧。」 「大家都睡着了,也包括我。」钱灵知道李团这是有意让她注意车中的情况,「接下来我都会注意的。」 「没事,如果有人晕车或者中暑就喊停,我随身带着有小药箱,后面车上还跟着卫生员。」李团抬起左手指了指脚下一蓬灰黄的枯草,「这个你没见过吧,叫骆驼刺,只有戈壁滩上才长。」 「之前只知道戈壁滩上有小白杨。」 「那是歌里唱的,兵站里才有种。戈壁滩上不只是有小白杨,还有红柳树,沙枣花,骆驼刺,还有万年不死的胡杨林。」李团微微上扬的美眸中闪烁着少女般的憧憬,「十多年前我路过祁连山脚下时还见过黄羊和野驴,以及竖着两只大耳朵的沙兔。可惜那东西怕人,只肯在远处瞪着你,不等人追过去就逃之夭夭。」 钱灵正想问李团有关海市蜃楼的事,话刚熘到嘴边就被身后传来的哨声打断。北京派来的苏参谋捏着鼻子站在不远处,表情扭曲成一团,有鲜红的液体从他手指间静静涌出。 「应该是流鼻血了,我去找卫生员。」李团推了一把钱灵,转身就往车上跑去。 这是钱灵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苏参谋,约莫四十来岁,不同于西北将士一贯的黑瘦精干,反倒是身形有些发福。想想这么大年纪还要不远万里跟着文工团四处奔波,一种怜悯感不由自主油然而生。至少李团是自愿投身在自己嚮往的事业中,无论何时都是神采奕奕的。可面前这位苏参谋,在誓师大会这种激情澎湃的场景下也只是公事公办的抱着胳膊坐在主席台上,怎么看怎么像迫不得已。 军卡上的文艺兵们见此情况,三三两两的下车活动起筋骨来。见钱灵独自站在路旁,汤夏高昂起头颅视若无睹的走到另一边。钱灵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是李团刚才和自己单独的谈话惹恼了她。尤其是自己现在身上还担着舞蹈的b角,有汤夏在就只能坐冷板凳。所以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她在,这位汤大小姐就会觉得心里膈应。 「大家原地休息。」赵处举着喇叭快步走了过来,「如果下车活动不要走远,天热容易脱水,也不要单独行动。」 钱灵赶忙把手中的伞递还给赵处。「您知道要在这里停多久吗?」 「唉,事态有点麻烦呢。北京的同志流鼻血,还觉得口渴,应该是轻度中暑。车问题倒不大,几个螺丝松了,小周和小卢正帮着司机在调试呢。」赵处看了看手上磨得黯淡的金属錶盘,「只希望今晚之前能到武威。不然夜里气温零下十几度,不死也得冻成重感冒。」 钱灵没了伞,只能率先钻回车上。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拿出军用水壶灌了好几口水,又取过润肤霜摸了摸嘴唇。上辈子作为偶像明星去任何城市演出都是坐头等舱,身边经纪人寸步不离,每到一个城市还有狂热的粉丝团组织接机。眼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不但物资匮乏,而且路途漫漫存在着许多未知因素。钱灵迷茫的抱着卢靖朝的小枕头,心里空落落的,只希望枕头的主人能赶快回到她身边来。 第60页 第38章 武威 意外逢故人 没想到钱灵没等到卢靖朝回来,倒是等来了归队的哨声和步履匆匆的周航。这时候汤夏和鲁淑仪早已回到车上,只见周航匆匆爬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机油的黑印。他环顾一圈,默默的走到钱灵身边,坐在了本来属于卢靖朝的位置上。 「苏参谋有点不舒服,所以赵处要留小卢来照顾他。」周航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找钱灵要了张纸巾擦拭着。 「车子还好吧。」钱灵搪塞道。 「就那样吧,苏参谋说车况差,得想办法尽快换车才行。赵处差点和他吵起来,说已经是兰州军区比较好的车了,还问他是不是打算从北京调苏联产的伏特加牌小轿车来。如果不是李团拦着,估计两个人也没这么快偃旗息鼓。」周航指了指自己的脸,对钱灵问:「像花猫不?」 钱灵点点头又摇摇头。卢靖朝被截胡她在意料之中,却也不想跟周航透露一星半点,只能默不作声的从留下的行囊中摸出那本《安娜卡列尼娜》来读。没想到却被周航一把按住,「别看了,等待会开起车来你就会觉得头晕。」 钱灵用余光瞟一眼对面的汤夏,对方的脸上果然显示着些微不自在。先是李团,再是周航,她猜测这时候的汤夏已在暴怒边缘,只是碍于车厢里还有其他人,没办法真正发泄出来。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会闹到李团面前去。 卡车缓缓启动,钱灵眼明手快抓紧了栏杆,防止自己撞在周航身上。就这样一路昏昏沉沉的垫着小枕头睡了下去,到了武威兵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 只吃了几块干粮垫肚子的文工团员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唿。驻守在武威的杜旅长是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先是跟赵处和李团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又一把抓过旁边的周航熊抱了起来。 钱灵把目光投向卢靖朝,发现他只是垂着手在一旁站着,看不清表情。倒是他身旁的苏参谋有些尴尬,毕竟杜团长只是例行公事的对他敬礼握手,并没感受到任何特别之处。 」欢迎军区文工团到武威来演出,我们全旅战士早就拭目以待。大家先去食堂吃晚餐,然后睡个好觉,招待不周请多包含。」杜旅长声如洪钟道。 钱灵跟在队伍里机械的迈着步子,只觉得筋骨酸痛,似乎连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回头却正好对上卢靖朝笑嘻嘻的脸孔。 「那些干部们一块儿吃饭,我趁机跟苏参谋说想归队,他就答应了。」卢靖朝沾沾自喜道。 钱灵抬脸看向周围陌生的官兵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得热情洋溢。「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在等咱们一块儿开饭,咱们这次是享受的贵宾待遇。」 卢靖朝嘆了口气,「他们看场演出不容易呢。」 杜旅长一声令下,大家随即入席开吃。钱灵看着桌上已经微冷的菜餚,有沙葱炒鸡蛋、清炖黄羊肉、辣炒大白菜、清蒸胡萝蔔,主食是玉米面贴饼子,甚至每个桌子上还摆了一小罐自酿的高粱酒。 这一桌大多是女兵,在本地驻军好奇的目光中还带着些许腼腆,只是顾自低头吃,并不太多言语。钱灵吃了几筷子胡萝蔔和玉米面饼,只觉得疲乏无比,甚至油光闪闪的黄羊肉咬在嘴里也没多大滋味,只觉得膻味直冲喉咙。 」你带了水壶没有?」卢靖朝对钱灵耳语道,「我的水壶留在卡车里了,现在又不方便回去取。」 钱灵喝着温热的茶水,觉得胃里稍微舒服了些。她低头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水壶递给卢靖朝,「你少装点,这东西不保温,估计晚上一准冻成冰坨。」 卢靖朝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谁说我要带茶水了,好不容易有高粱酒,估计这桌姑娘不会喝,咱们赶紧把这东西收拾起来。」 「你想干嘛?」钱灵顿时警觉起来。 「在战争时候,酒可是个好东西。」卢靖朝压低了声音,「听说过酒泉郡了吗?连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都是以它来命名,传说霍去病徵西域打了胜仗,汉武帝不惜千里迢迢从长安运来好酒赏赐。为了让全营将士共享荣光,霍去病命副将把酒倒进附近泉眼,因此才有了酒泉这个流传千古的名字。」 虽然卢靖朝吊书袋的行为让钱灵觉得自己很没文化,但她依旧点点头,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卢靖朝如愿以偿。忽然旁边桌的汤夏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拍了下钱灵的肩膀,甩下一句:「外面有人找」就扬长而去了。 钱灵大窘,放下杯子正准备站起身,忽然卢靖朝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别去,她和你关系不好,又没说什么事。」卢靖朝眼神中仿佛有坚冰凝固。 钱灵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啊。毕竟都是在军营里,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你在武威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所以才需要出去看个究竟。」钱灵安抚似的拍了拍卢靖朝的手背,「放心,我和李团一个房间,万一有意外,她会找我的。这点汤夏也知道,除非她不要之后在军营里的前途,否则绝对不敢骗我。」 卢靖朝很不情愿的松了手。 武威的夜空比兰州更加静谧,稀薄的星光中祁连山脉的轮廓在四周依稀可见。钱灵裹紧了棉衣,之间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昂首阔步的走了过来,在她四五步远处停下,立正敬礼。 第61页 钱灵回敬了一个军礼。虽然男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孔,可第六感告诉她应该是认识的故人。 「小钱同志,好久不见,想不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你。」刘排长爽朗的声音想起,听得钱灵不禁一愣。自从离开新兵营,她几乎把这位外号「阎王」的士官抛之脑后,从来没有再想起过。 「排长您不是在兰州吗?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 「来,小钱同志,借一步说话。」刘排长指了指右侧的一栋二层小楼,「去我办公室吧。」 钱灵担心的回头望一眼食堂,里面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甚至还能听到杜旅长喝多后的高谈阔论声。而夜间的寒气已经冻得她的牙齿直打颤,这里确实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刘排长的办公室干净的一尘不染,除了桌子书柜和椅子再无其他。钱灵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刘排长让手下的士兵去给她弄了个炭盆来。如果不是面前摆着浑浊的茶水和一把放了不知道多久的炒花生,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等待审讯的犯人。 「真想不到,排长居然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钱灵反客为主的笑道,「说来惭愧,在新兵连里我不是个好学员,在您手上训练的次数屈指可数。」 刘排长轻咳一声,「都过去了。咱们女兵都分配的还不错。可惜我走得急,没机会跟你们告别。」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钱灵好奇道。 「没,没什么。」刘排长目光闪烁,他低下头勐地灌了一口茶水,牛头不对马嘴道,「你们总结大会的时候我带人在外面执行紧急任务,都没来得及欣赏你的精彩演出。只听男兵连的张排长吹嘘了好几次,明天总算有眼福了。」 刘排长一番让钱灵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钱灵左思右想,觉得他怪怪的,却不像是有恶意的模样。 「郝雯、吴思她们怎么样?」 「挺好的。本来吴思这次要跟文工团一起过来,可惜经验不足,被上面换了人。」钱灵带着几分遗憾道,「现在想想您要求我们严格是对的,这批女兵下了连队情况都不错,至少没有因为训练成绩差被老兵欺负。」 「现在想想,我对你们也是太严厉了些。有的时候看张排长心平气和的跟手下说话,我却没这个福分,毕竟是第一次带女兵,又想出成绩,所以性子急了些。」刘排长忽然站了起来,冲着钱灵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钱灵吓得马上站起来,拔脚欲走。 「听说你们文工团巡演,之后要一路向西北深入,甚至远到阿尔泰山脉附近的高原兵站,对不对?」刘排长直起身来,双眼里已是含了一捧热泪,却掩饰不住期待的目光。 「没错,这条线路是上面安排的,不光是阿尔泰山脉,还有青海的柴达木盆地和格尔木草原;之后可能去成都军区下属的藏区。」钱灵镇定下来,「您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之请求你跟着队伍到达天山北麓的时候,能面对雪山清歌一曲。我有七十多个战友长眠在那儿,他们牺牲时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都是纯朴善良的好孩子。」刘排长狠狠的吸了下鼻子,「他们生前连一曲军歌都没听过,更别说现场观看文工团的表演了。歌曲不挑,唱你最拿手的就行。」 不等钱灵回答,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刘排长意外的指了指门外,「是你让人跟过来的吗?」 第39章 处理 作为军人要严守纪律 刘排长打开门,见门口站着杜旅长和赵处、李团,身后跟了十几个文工团的军人。李团身边跟着个面熟的小姑娘,模样很是漂亮,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让人很不舒服。 「团长,我说的没错吧。」小姑娘抬了抬下巴,「钱灵吃饭的时候抛下大家出了食堂,我和鲁淑仪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汤夏,住口。」赵处压抑着胸中怒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团脸色铁青的瞟了一眼钱灵,目光里写满了失望。「钱灵是我们团的人,还是等回去以后我细细来问才行。」 「这是我们武威的刘排长,也是两个月前从兰州军区派下来的,他们之前认识也说不定。」杜旅长小心翼翼的赔笑道,「还没到熄灯时间,故人重逢聊聊天总没有大错吧。」 「总之,人我先带回房间,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吧。」李团声严厉色道,「钱灵,还坐在那儿干什么?」 赵处对跟来的文工团成员摆了摆手,「唉,今天奔波了一天大家也累了,早点散了回去休息吧。明儿跟着起床号跑操,大家要跟着本地营房的训练纪律行事,知道吗?」 汤夏本来欲言又止,结果被旁边的鲁淑仪强行扯走了。刘排长瞟了杜旅长一眼,抬手敬个军礼,顾自回到了房间。 钱灵心怀忐忑的回到房间,却没等到李团的身影。她趁早先完成洗漱,又把那本才翻了几页的《安娜卡列尼娜》拿出来,却心如乱麻般毫无头绪,胡乱翻了几页就匆匆放下。 等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披上衣服,想出去找李团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澄清一遍,忽然见周航领着卢靖朝进来,两人随便找椅子坐下,不约而同的垂头丧气着。 」你俩怎么来了,李团呢?」钱灵坐在床上,不敢看卢靖朝的眼睛。 「李团在为你求情。」周航恨铁不成钢道,「这次北京军区的苏参谋把她和赵处狠狠的批了一道,说手下的军人自由散漫,毫无组织纪律性。还说要你写检查,等回兰州之后在军区大会上检讨。李团不愿意,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至少得先问清楚再说。钱灵啊钱灵,你为什么这么煳涂?偏偏要在外人面前犯这种错,还闹得人尽皆知。」 第62页 「这事人尽皆知都是你那个好老乡干的!」卢靖朝狠狠抓了一把周航的衣袖,「当时汤夏跟她说有人在外边找,钱灵什么也没想就过去了。咱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哪点说不能见以前的战友,何况还是她新兵连的排长。」 这下轮到周航目瞪口呆了。「真,真是这样?」 钱灵尴尬的点了点头。「我和这个刘排长交道打的不多,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当时是大家都在,本来以为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乌龙来。」 「是汤夏,钱灵出来乍到不小心,难道她作为老人还不知道是非轻重?钱灵确实错过了解散时的点名报数,为什么不去报告李团,而要去找苏参谋。苏参谋喝多了几杯,嗓门又大,自然是闹了个人尽皆知。」卢靖朝气不打一处来,「钱灵,你也是的,把我的话尽当耳旁风。这次是在军营里,刘排长也不是什么坏人,下次如果在野营时还敢这样,只怕早就被狼叼了去。」 满腹委屈的钱灵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掉了出来。没想到这才是第一站,就丢人丢到了苏参谋那里,连带着整个文工团一起吃挂落。「我错了,不过真的是有正事,你让我,让我去跟李团解释。」她飞快的下床,胡乱套了鞋就要往外面走。 「回来。」周航低吼,「这么半夜三更你要去哪里,还不够乱吗?」 卢靖朝走到钱灵身边,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引她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不是找李团的时候,你得想想待会该怎么说才能让首长们信你。」 「卢靖朝。」周航担心的瞟一眼门口,「你现在还要她想措辞,当然是如实说好。我进团几年都没看李团发这么大的火,就算这样也还在苏参谋面前不肯让步,坚持说文工团的事情由她这个团长处理。还好赵处在旁边,苏参谋没有特别坚持。不然还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有叫她不说实话吗?」卢靖朝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分明是汤夏蓄意挑事儿,这几个月针对钱灵的事她还做少了吗?」 「都给我住口。卢靖朝,出去!」李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身后的赵处也沖卢靖朝招了招手,「唉,小卢,我这里有个材料很紧急,想找你把下关。」 卢靖朝虽然不放心钱灵,但既然赵处开了口,他也没理由再留下,只能低着头离开了房间。周航正想起身,却被李团吩咐留下来做记录。 「团长,这次是我不对,不该违反纪律私自离开队伍的。」钱灵低着头,声音堪比蚊子叫。 「你把我平时的话全当耳边风了吗?」李团严肃的说,「今晚的事你全部给我如实交代,一点都不许隐瞒。」 周航见李团真的动了气,悄悄起身去拿开水瓶,倒了三杯热水过来。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和卢靖朝正在说话,汤夏过来说有人找,我就放下筷子出去了。」钱灵不悲不亢道,「我当时确实没多想,毕竟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也没人注意,总想着能尽快回来。」 「当时知道是谁找你吗?」李团喝了一大口水道。 「汤夏不认识刘排长,估计以为是武威本地的军人。」周航温和解释道。 李团微微点了点头,「说下去。」 「我本想匆匆见一面就回大部队,没想到居然是新兵连的刘排长。您也见过他,开始他还不同意我提早跟您来文工团训练,后来还是赵处开口才解了围。」钱灵一鼓作气继续说,「我虽然怕他,毕竟是野战军下来的,身上那种凌厉气质错不了,但他在训练时救过我最好朋友的命,所以还是心存感激的。」 李团偏过头问周航,「这事儿你知道吗?」 「听说过,他救的那个小姑娘叫郝雯,也是和钱灵同时入伍的。」周航深吸了一口气,「也怪我平时没有对纪律耳提面命,让新人犯了错,本周之内我自己罚自己写三千字检讨。」 「五千字。」 「夜里太冷,刘排长看我穿的单薄,就叫我一起去他办公室,还让手下的兵烧了炭盆给我。」钱灵顾不上替周航委屈,赶紧继续往下说,「后来进了办公室,刘排长就拿花生和茶水给我,还问吴思、郝雯她们怎么样,我就如实告诉他。毕竟当时他虽然严厉,也是对我们好,这次刘排长还说自己是第一次带女兵,没经验。」 李团冷冷的说:「但愿他再也别去带女兵。」 周航尴尬的搓了搓手,又替李团续了热水,「听钱灵说完吧,带不带兵都是过去式,我看他得罪了张排长,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法调回兰州。」 「他后来说,找我是请我帮个忙,又问了我们这次巡演的路线,还专门提到会不会路过阿尔泰山口。我一时疏忽就告诉了他。后来他说自己有很多战友牺牲在那里,生前从来没看过文工团的表演,所以希望我路过天山北麓的时候能唱首歌给长眠在那儿的烈士们。」 李团闭上眼睛,长嘆了一口气,「钱灵啊钱灵,你怎么这么煳涂呢。想必你看姓刘的肯鞠躬,已经答应他了,对吗?」 「有什么不对吗?」 「阿尔泰山口也好、天山北麓也好,海拔都超过了五千米,空气稀薄,人迹罕至。」周航放下手中的笔正色道,「我们还不知道会不会大雪封山,汽车能不能过去,而且万一你因此感冒而患上肺气肿,是没有条件再回兰州治疗的。那些烈士已经长眠,姓刘的还要拿文工团的同志冒险,实在是太不明事理了。」 第63页 钱灵咀嚼着周航的话,总觉得字里行间有所隐瞒。不过看李团和他脸色都不太好,钱灵也没敢多问,只能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其实,今天苏参谋这么愤怒是有原因的。小钱啊,你阴错阳差撞在枪口上了。」李团抬头直视钱灵,「知道为什么要把姓刘的调到武威来吗,就是他一直在给北京方面写信,说要反应当年几乎全军覆没的所谓真相。」 钱灵只觉得从头到脚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忍不住不寒而慄起来。 「姓刘的作为那场战役唯一一个倖存者,心里有创伤我很能理解,但想法设法利用你这种新人就不对了。这次还好有赵处在,刚才苏参谋也松了口,说你是新人,写一万字检查交给他就可以不继续追究。但你今后一定得严格守纪律,不能再被任何人抓住把柄。」李团苦口婆心的说,「如果你有怀疑,那场战役的真相可以去问卢靖朝和赵处,全部的信息都保存在资料室里。」 第40章 首演 轻伤不下火线 这一晚钱灵仿佛是喝断了片,前世今生演出的片段交杂在一起,舞动的萤光棒划破夜空,幻化为漫天绚烂的樱花;再后来,郝雯的泪眼、刘排长的冷笑、周航的絮叨一齐堆积过来,仿佛千钧重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睁开眼窗外已经是极浅的青白,对床的李团早已不知去向。钱灵穿上衣服走出营房,被夹杂着砂粒的冷风吹了个激灵。起床号还没响起,整座军营如冬眠的巨兽般陷入死寂,只剩下门岗的哨兵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钱灵回到房内,展开白纸咬着笔头,思索一万字的检讨究竟该怎么写。 才下笔三五行,她就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凝固,满脑子像灌了浆煳般混沌不堪。食物的能量经过一晚上的消耗早已殆尽,钱灵感到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席捲而来,只能扔掉手中的笔平躺在床上喘息着。眼前的景色渐渐虚无,只听见墙边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团的嘆息近在咫尺。冰凉柔软的手指拂过额头,钱灵只觉得浑身酸软到连睁开眼皮都费力,便渐渐失去了直觉。 李团当机立断,让周航去敲门找来卫生员。卫生员在睡梦中被唤醒,慌慌张张披着外套走过来,拿出水银棒给钱灵量了体温,又把一小包蓝色的药片放在床头柜上,交代每日早晚用温水送服。 钱灵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李团盘腿坐在床上伸臂做着舒展动作,整个人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般轻盈。 「什么时候了?」钱灵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挣扎着要起身。 李团淡淡的看了眼玉腕上额石英表,「再过一个小时吃午饭。你觉得怎么样?」 「嗓子还好,就是晕。」钱灵扶着床沿坐起来,「其他人都去训练了吧。」 李团点点头,「看你这样子下午也不一定能上台,继续歇着吧。」 钱灵听出李团口气里蕴藏的失望,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就连自己都觉得无比难堪。庆幸嗓子还没哑,如果待会吃点药再睡会儿下午或许能强撑着上台。 「我还行,就是有点饿。没关系,下午的演出可以照常进行的。」钱灵压着强烈的头疼,努力使自己身影听起来寻常,「下午请您一定要让我上台。」 李团看出钱灵强撑的模样,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但苏参谋因为昨天的事还憋着一肚子的气,如果再不让钱灵将功补过展示出强大的专业能力,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她虽然于心不忍,可从长久考虑,也只能让钱灵暂时克服一下。 「好。既然你觉得没问题,下午文艺汇演照常进行。」李团站起来给钱灵倒了一杯温水,便起身出去了。 钱灵咬着牙穿好衣服,又坐到镜子前替自己化妆。正拿起炭笔描眉,就听到几声敲门声,她一回头,见虚掩的木门被推开,周航和卢靖朝并排站在门口。 「李团说下午你照常上台,我过来跟你对最后一次报幕词。」周航撞了撞身边的卢靖朝,「你不是缠着我要跟来吗?见到小钱同志能放心了吧。」 「早上听卫生员说你有点不舒服,我就是担心而已。」卢靖朝忧心的打量钱灵一眼,「中午想吃什么,我替你去打。」 「辣的,热的,带汤水的。」钱灵不假思索道,「我需要发发汗,让自己身体不那么疲惫。」 「我就随便了,有小钱在,估计说了什么卢同志也记不住的。」周航指了指门外,压低了声音,「苏参谋那边还需要你应付着,切莫大意啊。」 「我知道,还有赵处呢。」卢靖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对钱灵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钱灵取出两粒药片服下,不顾太阳穴的酸胀,开始和周航一字一句的对词。周航也顾不上再说其他,专心致志的配合着钱灵。 「如果场上出什么意外,你千万要担待些。」钱灵坦然的与他对视,「特别是第三幕之后是我的独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你报幕的时候可以跟场上的战士们互动下,留些时间给我换装。」 「互动?」 钱灵艰难的点点头,「就是把咱们写好的串词和武威本地的战士想联繫,联繫你所了解的基层生活,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苏参谋上台讲两句。」 周航认真的用笔记下,又抬起头,「那要去跟苏参谋讲两句吗?」 「不用。」钱灵小声却笃定的说,「我觉得苏参谋不远万里来这里吃沙子,无论是为了什么至少明面上是希望得到尊重的,特别是以北京军区贵客的身份。咱们就给足他面子,也为了日后的征途。不然几个月下来,他光记着恶劣的环境和一路上人生地不熟的磕磕碰碰,回去参我们一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第64页 「你们在说什么?想吃东西了是好事啊。」卢靖朝拿着两个铁皮饭盒和一网兜热气腾腾的馒头走了过来。「我打了些羊肉汤,还有煮软的面条,是好消化的。」又从柜子里找出个小碗沖干净了就操起筷子开始舀铁盒里的面条。 「你少弄点,我吃不进。」钱灵按住卢靖朝的手道。 「没多少东西,都是些汤水。」卢靖朝放下筷子,怜爱的回握住钱灵水葱似的手指,「你乖乖吃完,待会儿有奖励的。」 周航瞧见卢靖朝好不容易展露处的铁汉柔情,抬槓道:「哎,光听你的口气感觉小钱同志才不到十岁,应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你少说两句。」钱灵回头瞪了周航一眼,「有体力等着待会儿上台,全武威的将士们都拭目以待了很久呢。」 「还有苏参谋,我刚才借送饭的机会去他那儿逛了一圈,聊了些我父亲当年的事。」卢靖朝俊秀的脸上笑得波澜不惊,「放心吧,好好表现出你的水平,会让观众惊艷的。我这边也同时起草个新闻稿,标题就叫《轻伤不下火线》。」 卢靖朝的温存让钱灵只觉得脸上火烫烫的,「千万别,咱们还是低调点,这次闹这么大一出,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在卢靖朝的注视下,钱灵勉强把一小碗加了胡椒的面汤吃完了。卢靖朝果然不食言,掏出几粒花花绿绿的话梅糖放在她手上,还不忘抛了两颗给周航。周航看这小子收拾着空碗越发得意起来,生怕他再影响钱灵的状态,冷着脸拿出前辈的款儿动手把他赶出了房间。 很快午休号角就吹响了,钱灵换上一身天蓝色的簇新衣裤,又把头髮梳成两个黑亮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辫稍还用粉色丝带打了两个蝴蝶结。 候场时,李团不放心钱灵的状态,拿出自己的军大衣给她披上,又让人倒了热水来暖手。杜旅长兴致勃勃的进行了开场讲话,钱灵脱了大衣,强打精神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又对李团飒爽的敬了个军礼。 第一场报幕还算顺利,周航承担了绝大多数的说辞,钱灵只需要微笑着在一旁见缝插针的敲边鼓。例行的合唱节目文工团老带新表演了很多年,李团坐在后台闭着眼睛轻车熟路耳朵打着牌子,钱灵默默的找了个靠墙的凳子坐下,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待会的报幕是周航一个人来,她可以稍微喘口气,但待会的独唱则是个大工程,台下所有的目光都将集中在她身上。万一众目睽睽之下发挥的不好,钱灵不敢细想下去。 没想到上辈子最眷恋的舞台如今竟成了一柄锋利十足的双刃剑,在战士们淳朴渴望的目光中,钱灵实在不忍心让大家败兴而归。眼见第二次报幕已经结束,场上响起了轻快的音乐,闭着眼睛都能浮现出汤夏灵巧窈窕的身段轻盈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她虽不欲与这位锋芒毕露的前辈一争高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钱灵的唿吸愈发急促起来。她含了粒卢靖朝给的薄荷糖在嘴里,用力咬碎,强令自己打起精神来。一曲红色娘子军舞蹈选段很快结束,钱灵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李团面前郑重的点了点头。 周航刚走下舞台,对上钱灵苍白的脸颊,勐地一拍脑袋:「抱歉,我忘记了跟台下互动。怎么办?」 「我来。」钱灵朱唇轻启,接过话筒走了出去。 周航坐在李团身边,只听得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团长颓然的靠在椅子上,「小钱今天状态十分不好,不过待会无论反响如何,都别埋怨她,毕竟已经尽力了。」 不等他接话,熟悉的旋律在前台响起,令人意外的是,钱灵并没有照例开始哼唱,而是字正腔圆道:「很荣幸今天能来武威军营演出,我想请杜旅长和北京军区的苏参谋上台一起唱,同志们觉得如何?」 小小的营房顿时沸腾了,鼓掌叫好声差点把房顶掀翻。杜旅长连忙站起,拽着苏参谋的手来到台上。钱灵微笑着把话筒递给苏参谋,先请他一展歌喉。 第41章 解围 苏参谋心情大好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苏参谋的歌喉竟然还不错,虽然比不上文工团里常年训练的专业歌手,却也雄浑顿挫极为悦耳。而杜旅长就不同了,他是陕西人,秦腔吼惯了,又常年在漠北带兵,声音沙哑如破锣烂鼓。好在钱灵一直握着话筒在旁边观察者,杜旅长唱不上去的时候就让苏参谋开口,或者自己随声附和一句。一曲唱完,营房内严肃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官兵们嘻笑玩闹着,渐渐把演出推向高潮。 钱灵回到后台,才发觉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两条腿也酸软不听使唤。她踉跄着坐到椅子上,喝了不少温热的茶水,又吃了两块糖,才勉强把整场报幕进行完毕。 晚上吃饭时杜旅长尤其高兴,拿出不少葡萄干杏子仁之类存放在库房里的宝贝犒劳文工团的将士们。钱灵强撑着喝了几口热的杏皮茶,再也没胃口吃一点儿东西。卢靖朝只能悄悄喊了两个女兵送她先回营房,自己去苏参谋身边替他挡酒,顺便向李团请个假。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这次武威站的演出已经圆满,明天文工团又即将踏上新的征程。杜旅长开怀畅饮了数十杯,终于撑不住了,由两个人高马大的连长搀扶着回宿舍醒酒休息。苏参谋虽然也喝的面红耳赤,但在北京的时候遇上喜事也会和亲朋好友痛饮庆祝,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他揉了揉朦胧的醉眼,悄悄摸到军营角落,就着寒凉的夜风点了支烟。 第65页 卢靖朝跟在苏参谋身边,一只手搀着他的胳膊防止摔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聊着。「小子,几年不见居然长这么高了,怪不得刚遇到的时候直觉得面熟,都不敢认你啊。」 「苏叔叔倒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卢靖朝看着苏参谋指尖明灭的烟火,微微一笑,「今天的表演还不错吧,我看杜旅长他们在席间聊到,各个都竖大拇指。」 「是啊,想不到这荒凉的大西北,文工团排练起节目来还有声有色的。跳舞唱歌的就不必说了,小品台词也写得好,还有那报幕的姑娘小伙子,各个都是人才。」苏参谋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道。 「那小品是我写的本儿,请您多提宝贵意见。」卢靖朝见苏参谋专门提到小品台词,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了的骄傲道。 「唉,你小子出息了啊。当年我早期贪黑为你爹写材料的时候,你就坐在不远处瞪着大眼睛听,还不时插两句。当年你爹总主张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还是我发现你聪明,就劝你爹让你也参与进来。果不其然,现在出落成大才子了,还长得人高马大,比你爹当年可潇洒不少。」苏参谋悠悠吐出烟圈道。 「文工团里人才济济,我初来乍到,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可千万别取笑我。」卢靖朝自谦道。 「那是团长有本事,这么些年我看的人多了去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吗。听说那个女团长好像现在连个家都没有?所以才一味扑在文工团里,想想也够可怜的。」苏参谋抚着额头蹙眉道,「不过她挺护犊子的,昨晚出了违反纪律的事,为围护今天报幕的小姑娘死活都不松口。」 卢靖朝赶紧见缝插针道,「那是李团爱才。报幕的小姑娘今年才入伍,能歌善舞是个好苗子,训练起来也从来没有喊苦喊累,所以得到领导看重。再说您不是已经罚了她一万字检查吗,第一次出来巡演无意间犯了纪律也是正常,您也就算了吧。」 听到卢靖朝的话,苏参谋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无论怎么说,老首长的宝贝公子求情,无论如何他都得给这个面子。「好吧,下不为例。小姑娘头脑挺伶俐,今天还把我拉上去唱了一首。自从退居文职,好久都没有过下连队唱歌的经歷了。」 「唉,这次您跟着我们巡演,一路上机会多了去了。如果您想,到下个站咱们再安排着。」卢靖朝扶着苏参谋慢慢朝营房走去,心里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而在军营的另一边,汤夏和周航这两位昔日要好的老乡则几乎吵得脸红脖子粗。汤夏之前听卫生员说钱灵有些发热,心中还沾沾自喜,毕竟第一场就出师不利,今后在大家心里钱灵就是个会掉链子的人。这样下来也不需要她再费心神,相信不久的将来钱灵就会自己放弃对领舞的角逐。却没想到这次钱灵拖着病体上场,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满堂彩,尤其是杜旅长和苏参谋,吃饭的时候提起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都赞不绝口,让她心里嫉妒之火如燎原半在胸腔灼烧。 「你就是帮钱灵对不对?上次我跟你说起来,你说你不管女兵之间的恩怨,只做好服务和管理工作。可是你做到了吗?今天在台上你分明一直在帮钱灵补台,她稍微有点体力不支你就把话头接过去,生怕别人发现了她的闪失!」汤夏低吼着,看样子早已怒不可言。 「我确实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没兴趣,也不想插手去管,但这涉及到文工团的荣誉,自然不允许你把个人好恶驾临在集体利益之上。咱们带着军帽穿着军装,一切都要以部队和人民的利益出发。」周航正色道,「何况我在你之前就和钱灵交过手,她这个人不是好欺负的,你不想想,一个普通的新人就算业务能力强得到李团赏识,又凭什么和卢靖朝走的那么近?」 「卢靖朝怎么了,不就是个写稿子的书呆子吗?」汤夏不以为然道。 「赵处,还有北京来的苏参谋,很多时候连我都难以靠近,却总让卢靖朝为他们跑腿做事儿。」周航望着远处乌沉沉的隔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别小看玩笔头功夫的,之后几篇新闻稿往军报的头版一发,被领导看上,也许调令就能直接发到兰州军区来。怪只怪我之前总专注在嘴皮子功夫上,写起东西只能勉强凑合看,没妙笔生花的本事。」 汤夏听出周航话里有话,忙话锋一转,「真的没偏袒你的好搭档吗?」 「天地良心,你也不想想,我们同为报幕员,我又是老人,她搞砸了李团还不把事情怪到我头上。」周航一本正经道,「你也消停点。什么事情等巡演结束了再说。我会想办法让李团把钱灵的侧重点转向声乐和语言类,尽量保住你的领舞位置。记住,再怎么窝里斗,文工团在外边可是一个集体,如果有任何人想要抹黑,首长们绝对不会姑息。」 汤夏看周航真的生气了,只得悻悻的点了头,放他回营房了。周航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营房里还趴在灯下埋头苦读的卢靖朝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卢同志,这么晚了不洗漱休息,难道还准备在周公面前考状元吗?」 卢靖朝没计较他的态度,把手上的书轻轻合上,诚恳的走到周航身边:「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这话显然出乎周航意外,他忙退后一大步,神情古怪的瞟了一眼卢靖朝:「大才子今天没喝多少吧,怎么说胡话呢?」 第66页 「我替钱灵谢谢你。」卢靖朝知道现在不是和周航窝里斗的时候,何况对方虽然从来恃俊横行,倒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之前赵处就打过招唿,说到了文工团好好钻研写作,不要和人争一时长短,总有机会能够得到首长青睐,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都是看在李团的份上。」周航见卢靖朝泰然自若地模样,反倒浑身先不自在起来。「我去洗漱了,你待会看书去走廊上,别影响我睡觉。」说完端起口杯就走到水池旁,留给卢靖朝一个身线健美地背影。 被周航一搅和,卢靖朝也沉不下心看书了。他心中记挂钱灵,却也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去敲李团的门。何况听卫生院说晚上的时候钱灵热度总算退了,现在估计正在酣睡,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入夜,驻扎在隔壁边缘的军营毫无来由的经歷了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沙尘暴。外面狂风怒号,黄沙遮天蔽日,细小的沙粒从窗户缝里争先恐后的弹进来,直勾勾打在酣睡者的皮肉上。卢靖朝正沉沦在拔营回京的美梦上,忽然感觉额间一阵麻痒,随手一撸却握着半把黄沙,他顿时睡意全无的坐了起来。他披上衣服,踩着鞋,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想出去一看究竟。 」你干嘛啊?」周航喊了一声,又走过来阻止了他,「外面正在刮沙暴,你是想开门接受黄沙雨的洗礼吗?」 卢靖朝只能松开门把手,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坐下,默默的不说话。 「我之前在基层遇到过很多次这种事,听风速这场还算小,最大的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半座沙丘都能刮到军营里。」周航拧开床头灯,不以为然道。 第42章 征途 马不停蹄的再次出发 钱灵是在迷迷煳煳中被李团推醒的。 「外面起大风沙了,快穿衣服起来。」李团不由分说就把军装外套往钱灵身上扣,「别说话,担心吃沙子。」 钱灵被鼻腔灌入的沙粒呛的直咳嗽,她翻身捂住李团的嘴,用尽全力坐了起来。还好,卫生员发的退烧药见效很快,钱灵除了觉得还些微头疼,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李团拽着钱灵,果断地匍匐在两张床之间的地上。本来杜旅长为了照顾女兵,特别给她们分配了向阳又通风好的房间,结果颳起沙暴,反倒成了风沙肆虐的重灾区。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窗外狂风的怒号渐渐停止,李团镇定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去抖床上的沙子。 「几点了?」钱灵看窗外一片死寂漆黑,忍不住问李团。 「三四点吧,等下再睡会儿。不然明天没精神上路,你身体又刚好一点。」李团掸着枕头道,「没那么多讲究的,出门在外就是吃苦。你也别太娇气,凑合着睡吧。」 在钱灵眼里,李团虽然年过四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精緻仙女了。平日任何时候见到,军帽下的长髮绝对盘的一丝不乱;有时候还会在脸上扑一层薄粉,衣服上也带着清淡的茉莉花露水味道,办公室里也随时备着芳香四溢的花茶。因为常年运动的缘故,身材向来窈窕紧緻,翩翩起舞时与文工团那群花样年华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李团停下手中活计,慈爱的摸了摸钱灵的头髮,「别不好意思,明天还要赶路呢。」 钱灵回过神来,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借着昏黄的床头灯,她赶紧埋着头,胡乱抖了抖被子上的黄沙,钻进去躺了下来。这几天惹的麻烦已经够折腾李团了,现在她哪好意思再去睡李团的床。而且比起二八芳龄的自己,显然时接近中年的李团更需要保障睡眠质量来积蓄精力赶路。 钱灵一动不动的躺在被子里,直到身后重新响起节奏规律的唿吸声。她悄悄翻了个身,或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此时却一丝睏倦也无。眼下刘排长造成的位及总算解决了,一万字的检查听起来吓人,肢解开来一天写五百字二十天凑也能凑完。不过目前最令人不解的是刘排长的做派,毕竟涉及到几十个鲜活的生命,她怎么也没办法把刘排长的请求抛之脑后。 或许,卢靖朝知道的能多一些?毕竟他随意出入图书资料室几个月,平时又拿着赵处的阅览权限,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资料。不过最近看李团的意思,好像不太希望自己和卢靖朝走的太近。不但前几次零敲碎打叫她不要太早涉足感情,一路上还把卢靖朝安排着和心腹周航一块儿住,简直比上辈子对早恋严防死守的初中班主任还要敏感。 钱灵在黑暗中瞪着一双大眼睛,手放在被子里摩挲着身上残留的沙粒,直觉得落差感无比巨大。上辈子她也到处参加各种走穴,不但按分钟收出场费,而且到任何地方保姆车加五星酒店都是最起码的标配。记得有一次去一个四线城市开演唱会,当地没有五星酒店,经纪人便连夜带着她赶往邻市住宿。而现在只能躺在冰凉粗糙的布被中,许是生病的人总是心情敏感,不知不觉她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被子角任眼泪流淌下来。 终于挨到起床号吹起,钱灵赶紧跳下床,按照李团之前叮嘱过的依次穿上薄厚两层外套,到时候车行戈壁,中途方便脱下。李团则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东西,又拿着笔记本跟赵处一起去苏参谋那里开会,商量下一站行动的具体事宜。 第67页 训练场满是上袒露上身,大步快跑的武威驻军,钱灵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目光,从食堂拿了些干粮就悄悄躲回了营房。没想到卢靖朝早已吃完了饭,抱着胳膊靠在门口,把她堵了个正着。 「身体好了点没有?昨儿个颳了一夜风,你们房间靠边,想必睡不好的。」卢靖朝关切的看着钱灵苍白的脸颊,「待会上车了你什么都别管,好好睡一觉。」 钱灵只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犹豫着打开虚掩的房门,放卢靖朝进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周航呢?」 「被叫去做会议记录了。本来他们想我去,我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卢靖朝自嘲道,「北京的少爷兵么,娇生惯养些也算意料之中。」 「可你是和我一批坐火车到兰州的,入伍证上与北京没有半点关系。」钱灵不服气的说,「是不是苏参谋跟赵处和李团说了些什么。」 卢靖朝只觉得钱灵的话好笑。难不成非得一言一语明说才能让旁人感到他的与众不同起来。但看着钱灵如同一泓清泉般透澈幽深的双目,他又开始怀疑苏参谋是不是真的私底下对李团和赵处吐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他不好意思的扭过头,目光落在覆盖着一层薄沙的铺盖上。 这次轮到钱灵窘迫了。本来这是专门为来访干部准备的房间,两张崭新的单人木床上陈列着雪白的被褥,虽然以半个世纪之后的眼光来看也就是普通乡镇招待所的标准,但在缺水又交通不便的戈壁深处已经属于当地力所能及的顶级待遇了。李团早上起床就顺手整理一番,以至于和她坐着的这张床相比,产生了泾渭分明的效果,李团的床上沙粒已被尽数抖去,被子折成军营见惯的四方豆腐块儿,稜角分明的格外规整。至于她自己的床,枕被都皱巴巴的捲成了一团儿,床脚还残留着一些黄沙,看上去就是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 望着忍俊不禁的卢靖朝,钱灵一张瓜子小脸由白变红,愈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许笑,我这也是第一次出门嘛。」她忍不住沖卢靖朝喊道。 「没什么,你这样子挺可爱的。」卢靖朝直到自己惹恼了钱灵,干脆坐到她床上,动手替她整理起来。」新兵连三个月基础没打牢,现在露馅了吧。」他一边干活儿,边忍不住揶揄道。 「还不是提前去文工团训练,这些小细节当然就放弃了。」钱灵又羞又窘,干脆背过身去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来。 「唉,你刚才还说我是北京来的少爷兵呢。我爹四五岁起就要求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尤其是房间,每次都必须收拾的一尘不染,跟部队营房一样。」卢靖朝顾自道,「还记得六岁的时候他休假回家,看到我妈正在给我铺床,发了好大一通火,从此以后,所有的内务我都必须自己整理,还得直到他满意为止。」 「那得多压抑啊。」钱灵忍不住接过话头,「我从来觉得这种小事无足挂齿,毕竟作为文工团成员,宝贵的精力都得投注在日常训练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等到聚光灯打在身上,谁还管你宿舍乱成什么样子。」钱灵不服气的辩解道。 卢靖朝看着昨日还有气无力的小姑娘已然面若桃花的和他犟嘴,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他收拾好床铺,又把钱灵的包裹仔细整理了一遍,所有的物品都分门别类房置,方便要用时找寻。钱灵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想到平日耍笔桿的美少年还有这样心细如髮居家温婉的一面,脸上不禁更烧了。 训练场哨声吹响,卢靖朝火速闪身出门,回自己房间拿了背包,若无其事的到操场集合。钱灵埋头站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上了来时的军用卡车。没想到一回头,居然看到卢靖朝也跟了上来,笑呵呵的坐在了她旁边。 「你不去小车上吗?」钱灵低声问他。 「作为人民子弟兵,不搞特殊化。」卢靖朝沖她做了个鬼脸,「我刚才跟苏参谋报告,有战友说我是北京来的少爷兵。苏参谋二话不说就把我从小车上赶下来了。」 钱灵嘆了口气,看样子卢靖朝一路上是打算粘定她了。不过也好,长路漫漫百无聊赖,这么个有颜有脑的才子陪在身边,也还是个不错的聊友。 不过卢靖朝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拉着她说话,卡车缓缓启动,他伸手从包里捞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开始埋头工作。钱灵百无聊赖地抱着小枕头,目光掠过对面窃窃私语地汤夏和鲁淑仪,定格在盯着满头乱髮歪倒在一旁的周航脸上。周航眼睑紧闭,愁眉紧锁,这几天日夜不停的连轴转应该也被累的够呛。漫漫征途才刚刚开始,之后要深入沙漠腹地,翻越酷寒山口。不知道这一路上还需要遭遇多少波折。她忽然想到唐三藏不远万里赴西天取经的故事,不由轻轻抽过卢靖朝手中的纸笔,在扉页上画了个小小的卡通猴子。 第43章 迷茫 前路漫漫未知 「这是什么?」卢靖朝拿回笔记本,抱在怀里问钱灵。 「护身符,我老家人常用的,能保证咱们顺顺利利往西走。」钱灵迴避着卢靖朝的目光,深怕他从中看出端倪。 「哎,咱们进了部队,怎么还封建迷信起来。」 「那你还给我,免得到时候拿去李团那儿告发。」钱灵佯装恼怒伸手要抢,卢靖朝连忙弓下身体把笔记本护在怀里,生怕被她再抢回去。这时一阵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钱灵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第68页 「要不咱们换个位置,这车篷缝隙大,不适合你这种大病初癒的人。」卢靖朝心疼道,「好不容易烧才退一点,路上再不当心又要辛苦卫生员。」 钱灵心里只觉得好笑,面前的大男孩儿明明想关心自己,出口却是拐弯抹角的别扭着。她干脆的甩甩头髮抬槓道:「不要,我讨厌那个卫生员,正好多折腾她几回。」 这下子卢靖朝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本来口齿伶俐的他每当遇到钱灵,总会情不自禁的让着对方,思绪也不知不觉地随着她飞到九霄云外。不过看起来这小美人说谎经验极其欠缺,明明经过汤夏一闹,都着急上火发高烧,却也没见她有任何反击的想法。怎么他一提辛苦了卫生员,钱灵就故意说就是要折腾,看平时挺乖巧的一个姑娘,可变脸比翻书还快。 虽然嘴里和卢靖朝顶着,钱灵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太多折腾,尤其是之后只会越走越偏,真酿成大病只怕卫生员也没有办法。她嘟着嘴起身,拉着卢靖朝的衣袖换了座位,被高大的男孩儿用身躯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你昨天就没睡好,可以补下觉。」卢靖朝从包里翻出一件外套盖在钱灵身上,「待会儿到下午可能才在兵站休整,到时候叫你。」 「我才不呢。上车就睡觉,多没劲儿啊。」钱灵眼巴巴的看着卢靖朝,「好不容易能和你聊天。」 卢靖朝懒散的双腿交叉,手揣在口袋里,「那聊什么呢?好像你并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上次说到你来过西北,」钱灵转着黑亮的眼珠子,「能不能跟我说说北京军区的情况,特别是指挥学院之类的大学。」 卢靖朝微微仰头,看了看对面熟睡的周航,「北京军区啊,人才很多,竞争也激烈。不过吃的住的都挺好,很多人在机关里呆久了,宁愿做个无名小卒也不愿到地方上来,哪怕到其他军区主政一个部门都不换。我有很多大院里的髮小中学毕业就进了部队,就等着以后有机会提干立功了能念军校。」 「那,你也愿意上军校吗?」钱灵依偎在卢靖朝臂边,借着外套的遮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不知道。」卢靖朝苦笑一声,「再说现在我还能退伍回高中考大学吗?」 「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别把自己塞进小胡同里。」钱灵把手伸到篷边指了指前面轿车的方向,「很多东西都是因缘际会慢慢掌握的。就好比李团,小时候也只是在戏班子训练了几年,吃过了无数的哭,可到了部队以后勤学苦练,也进京演出过很多次。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安静的坐在床上练功,像一棵根深深扎在土地里的植物,不因外界的风霜雪雨而改变。」 「那你觉得她幸福吗?」卢靖朝小声道。 钱灵嘆了口气,她本来想说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又觉得卢靖朝作为文艺才子,根本理解不了这种肤浅的快乐。「其实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大一样,不过我觉得幸福与否不是外人能够定义的,还是要看内心的感受,是否能得偿所愿。」 「那你有没有得偿所愿过?」卢靖朝步步紧逼。 钱灵闭上眼睛,现在说起如愿以偿对她来说太过荒唐。如果可以,她愿意折寿二十年重新穿回上辈子的世界里,拍戏拍gg唱歌,做个幸福又忙碌的美少女偶像。出门坐宽敞的保姆车,睡觉有软和如棉花糖般的大床,还有体贴的经纪人和狂热的粉丝,以及日进斗金的各种代言。虽然还不是一线大牌明星,但也可以过得张扬恣意,活色生香。 之前经纪人告诉过钱灵,进攻就是最好的放手。她随意的伸了个懒腰,用轻松的口吻答到:「还好吧,过一日算一日,听李团安排呗。先说你自己呗。」 没想到卢靖朝丝毫都不心急,耐着性子与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也没有啊,你听李团的我听赵处的,咱俩扯平了。」 「如果你有雄心壮志,听苏参谋的更加现实一点。」钱灵低声道,「我刚入伍就听女兵连的姑娘说过有关进修的事,她们听起来都信心慢慢跃跃欲试。怎么到了咱们这儿,仿佛是与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一样。不过我是不指望了,毕竟底子差,光是考试资格一个名额就有几百上千人抢,想想就伤脑筋。」 「没你说的那么差,毕竟那篇作业我拜读了,你字里行间虽然也有很多谬误,却也比绝大多数人写的要好些——至少我在读你的东西的时候需要努力睁大眼睛分辨字迹,用不着泡茶提神。」卢靖朝自嘲道。 「唉,你直接说我没文化得了,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钱灵呵呵的笑着,「不过你也不会跳舞呀,咱俩算扯平。」 「你算好的了,有些边远地方招来的兵,连字都不认识多少,教起来更加头疼。」卢靖朝两条浓眉蓦然蹙起,「我那些考上军校的髮小文化程度也不高,不过是短时间内用功苦学,把分数线考过就行。」 「那你也会去念军校吧?」 「会的。不然一辈子呆在大西北吃沙子,就毁定了。或者跟着你们文工团唱唱跳跳到四十岁专业,回地方机关里默默无闻的做个闲散人员?」卢靖朝不屑的撇了撇嘴,翻了个大白眼道,「多浪费生命啊。」 「或许你不屑一顾的,却是许多人用尽浑身解数梦寐以求的。」钱灵认真的说,其实她过去也和卢靖朝差不多,一帆风顺天之骄子,自然容易理所当然的推己及人。自从经歷过入伍选拔,看到众多失利者沮丧无比甚至捶胸恸哭,才知道穿上军装的可贵。之后到了兰州军区,无论训练再繁琐再累,她也没有抱怨过半句,唯有咬紧牙关撑下去,才有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看到曙光。 第69页 「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跟那些苏联教科书上黑白头像似的,放轻松点吧。」卢靖朝虽然知道钱灵说的有道理,尤其是眼看着周航为了机会卖力工作和苦苦钻营,他心里从一开始的鄙夷和怜悯也变成了泰然处之。毕竟无论如何周航只是一味的努力争取,并没有真的想要把他拉下来。何况钱灵现在是周航的搭档,而且汤夏欺负钱灵太过的时候,周航也会出手警告下,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如何。 「我总想有一天,能够离开世俗的桎梏和枷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卢靖朝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写剧本虽然是我能够接受的,但兴趣终究不在这儿,讨领导开心罢了。」说罢他摇头晃脑的缓缓吐出一句陶潜的田园诗,「久在樊笼里,復得返自然。」 此时车厢内气温缓缓升高,随着车速的减缓,暖风从缝隙里柔和的灌了进来,舒服的钱灵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卢靖朝这才脱了外套,伸手到背包里摸了糖果出来,分了钱灵几粒。「唉,少吃点糖,在戈壁滩上行车没条件漱口,小心巡演完回兰州一口满是虫洞的蛀牙。」 卢靖朝看着钱灵急眼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怎么把我当幼儿园小朋友啦。你说咱们在大西北,颠沛流离的,还不能吃点甜的吗?」说到这里,他勐然想起之前钱灵胃口不佳,自己从苏参谋那儿弄了许多坚果和蜜饯过来,现在趁大家睡熟正好给钱灵填肚子。 「嘘。」卢靖朝把食指伸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心翼翼的从背包里捞出一个用报纸裹起的四方小包来,钱灵接过打开一看,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各种琳琅满目的坚果仁混杂在一起,其中还搀着碧绿的葡萄干、橙黄的杏脯和红艷艷的山楂片。虽说上次郝雯已经因为偷藏零食被刘排长狠狠训斥,但也没改掉馋嘴的习惯,还总是拉着钱灵一块儿分享。 「怎么都没有壳儿?」钱灵惊喜道,拈起一粒核桃碎放进嘴里。 卢靖朝笑而不语。这些果仁是他趁周航和钱灵排练时,独自坐在房间里拿着小锤一点点敲出来的。毕竟路途颠簸,有壳的坚果不但带着体积大又重,吃起来也不方便。何况看钱灵细胳膊细腿儿的柔弱模样,实在无法想像抡起大锤砸核桃的模样,比起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还是保留一丝怜香惜玉之心比较好。 第44章 抛锚 恐怕要就地过夜了 吃完坚果,钱灵困意渐起,于是趴在卢靖朝身上小寐了一会儿。卢靖朝心照不宣的用外套盖住她的身体,犹如遮蔽着一只暴风雪中无家可归的小猫咪。第一次和熟睡的少女贴的那么近,能看见额角细密幽黑的绒毛衬得肌肤愈加白皙。少女柔软的腰肢仿佛生出万千藤蔓,疯狂而野蛮的生长着,把他的心密不透风的缠绕了个严严实实。他心中没来由的生起一阵烦躁,好似在大漠深处跋涉数月的焦渴旅人。他定了定神,从背包中拿出军用水壶三下五除二拧开,迫不及待的灌了下去。 对面的汤夏醒了,扭过头看了眼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嘆了口气。之前在营房里曾经对唉声嘆气的鲁淑仪夸过海口,说一旦汇演开始,自己肯定是不怕苦不怕累沖在一线上的,可鲁淑仪的眼泪却像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毕竟去过基层的同志们很多时候都视前线为洪水勐兽,巴不得锻鍊的日子能早点过去。文工团本是养在军区大院里的娇花,如今毅然拔营去最艰苦的地方,放在过去简直没办法想像。 车队在万里无云的骄阳下穿行,车厢里的众人或睡或醒,都病恹恹提不起精神。在刚出兰州的时候周航还时不时会带领大家唱歌,现在却也只是抿着嘴靠在角落里,眼神涣散毫无聚焦。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司机一下子勐踩下剎车,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前扑去。 卢靖朝死死搂住钱灵,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垫下面,防止她直接冲击到卡车死硬的铁皮上。钱灵睁开一双朦胧的眼睛,难以置信的支撑着坐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先不要乱,就地坐好。」周航艰难的扶着栏杆站起来,「我下车去看看。」 「我陪你。」卢靖朝看着周航瘦削的身体,忍不住随着他站了起来,又转身拍了拍钱灵的脑袋,「乖乖的等我回来。」 钱灵耳根子一热,只能微微颔首,又借着病容靠在小枕头上默默不语。卢靖朝温柔的把她扶到位置上,借着身体遮挡,手指似是而非的擦过她的脸蛋。然后果断的跟着周航下了车,两人默默无语的朝车头走去。 司机老丁热的脱了上衣,袒露着汗流浃背的身体。「太热了,水箱开锅了。车胎也几乎受不了,再这么跑下去到不了兵站咱这大东风就得撂挑子。再说我也得休息啊,从上午出发一路都没歇息,连块儿干饼子都来不及囫囵咽下。」 「前面怎么样?」周航指了指停在几十米开外的小轿车,「首长们的车似乎也遭遇了点麻烦。」 「在这种远途上,小车的困难比大车多得多。」老丁蹲在路边,百无聊赖的看着周边的骆驼刺,「首长们的车比咱们的车更容易出问题,他们开的这辆车在军区最多只跑过两趟敦煌,其余时候都是在兰州城里转悠。」 这时候,前面小车的门慢慢打开,苏参谋和赵处都陆续下了车,最后跟着面色苍白的李团。周航连忙快步跑过去想嘘寒问暖,被卢靖朝身后拉住了衣角。 第70页 「首长们自有分寸,咱们把车上的同志们请下来活动会儿吧。」 周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回到卡车前喊文工团的姑娘小伙儿们下车放松。 眼前的同志一个个都下了车,钱灵懒洋洋的靠在车壁上,连抬眼皮都不想。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睁开眼,是话剧队里瘦小俏丽的湖南姑娘,叫路甜。 「你下去和大家一起散散吧,我昨天晚上有点不舒服,想抓紧躺一会儿。」钱灵有气无力道。 「没事儿,我陪着你吧。」路甜指了指车外的成员,「反正我和她们也处不来。」 话剧队的事情钱灵从周航那里听说过一些,复杂程度比舞蹈队更甚。毕竟大多数舞蹈节目里除了领舞之外大家露脸机会都差不多,但话剧团竞争则日趋白热化,毕竟除了男女主演之外还有二号、三号演员,露脸机会千差万别。 「他们排挤你,其实可以跟李团讲的。」钱灵抬手指了指前车,「毕竟作为团长,经歷过的事情比咱们都多得多。」 「我有点怕李团,听他们说这种形单影只了许多年的女人都挺麻烦的。」路甜稚嫩的脸上浮现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哀愁,「虽然团长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好人。」 「那还可以跟前辈说,特别是提了干的,他们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却已经远远走在前面。」钱灵微微扬起下巴,「多想想办法吧,别自怨自艾,也别放弃。汇演才刚刚开始,之后一路上还得和同志们相互扶持。好比你们话剧,也需要人捧哏搭档才能演的精彩。」 「你们还在聊啥呢?」周航双手扶在车板上,「钱灵、路甜,如果不想中暑的话就赶快下车。」 钱灵扶着栏杆站起来,小步小步挪到门口,晕乎乎的扶着周航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车。卢靖朝见况忙迎上来,「去找卫生员看看吧。」 「不去。」钱灵斩钉截铁的说,「我早上吃了药,晚上再吃一点睡一觉就好了。等到了兵站,如果能弄些热水擦擦身子就更好了。」 周航拍了拍卢靖朝的肩膀,「我看这幅样子今晚可能到不了兵站了,而且这附近常年缺水,坎儿井也没修到这里,所有的水只能靠卡车补给。」 「有没有水窖?」卢靖朝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就算文工团不来,兵站们的同志也需要饮水洗漱,这些情况得想办法让上头知道,安排人工拨款来改善同志们的生活条件。」 周航冷笑一声,「说来简单,咱们军区军费不多,面积又大,哪能边边角角都注意到。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兵站还是建国初期那副土坯房配着咸菜馒头的模样。算了,我去看看李团他们吧,有北京的同志在,玉体金贵,怠慢了也不好。」说罢他就阴沉着脸甩下眉来眼去的卢靖朝和钱灵,朝抛锚许久的小车走去。 卢靖朝扶着钱灵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站着,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水汽都被铺天盖地的热风席捲而去。「先忍一忍,待会到了兵站我就想办法给你弄些水来擦身。」 「算了。」钱灵方才听到他和周航的争执,心里酸酸的。之前也听说有些地方的军人一天连吃带洗只配给一开水瓶热水,她也不忍心因为自己的一点状况来占用宝贵的水资源。更何况为着和李团的关系,这几个月在文工团明枪暗箭遭了不少。假如再在巡演途中搞特殊,被有心之人想方设法做了文章,只怕就永远得困在铺着昏暗地毯的练功房里,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我真的没事,和大家一样就好。何况已经沾李团的光享受了干部待遇,我一直都于心不安。」钱灵抓着卢靖朝的袖口,「别让我为难,好吗?」 卢靖朝艰难的点了点头。此时只见周航飞奔过来,穿过人群直奔卫生员乘坐的车辆,「快来人,团长晕了过去!」 带队的卫生兵约莫四十周岁,据说是前两年从地方医院引进的主治医师。他飞身打开后备箱去过药盒抱在怀里,「怎么回事?」 「李团正跟我们说话,鼻血就突然流了下来,然后腿一软就差点倒在地上了。」周航的声音都在颤抖,「团长从来身体很好的,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卫生兵冷冷的看了周航一眼,「身体好不好没法看出来,不然还要医生做什么?」 等卢靖朝和钱灵赶过去时,只见李团躺在小车的后排,赵处坐在她身后用手努力把她的头垫高。 「把人放平。」卫生员边把脉边说,「把药箱里的听诊器给我。」 站在他身边的钱灵手忙脚乱的打开药箱,在一堆陌生的器材中翻出个满是划痕的听诊器递过去。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心脉一切正常。」卫生员缩回手,替李团掖了掖衬衣的胸口,「操劳过度再加上天干气躁,一时急火攻心。我那些能收缩毛细血管的药粉,用棉签沾了替她涂涂鼻孔,再往太阳穴上抹点儿风油精,应该过会儿就能醒了。」 钱灵坐进车里,替换下僵直着撑了许久的赵处。毫无知觉的李团妙目紧闭,肌肤娇嫩鼻樑高挺,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仙子,只需一首霓裳羽衣曲就能将她唤醒。围在车前的汤夏捂着嘴,眼圈红红的,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周航也眉宇深锁的抱着胳膊矗立在一旁,阳光把他纤薄的身影拉的极长。卫生员则一言不发的拿出风油精,把薄荷味儿的淡绿色液体轻轻抹在李团的太阳穴和人中上。 第71页 「大家都散了吧,知道你们担心团长,可着急也不是办法。」赵处揉着手腕发号施令,「现在李团的状况大家也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看来大家要做好在这里扎帐篷过夜的准备。」 第45章 遇狼 人狼相搏,必有一伤 随着傍晚的最后一抹霞光融进远方乌云,所有的热气都随之隐匿,戈壁滩的夜渐渐回到史前般蒙昧混沌的苍凉。仅有的男兵们从卡车上拿出之前准备的帐篷,手忙脚乱的借着车身遮挡,寻找背风处安扎下来。就连一向以文化人自居的赵处也加入了劳作的队列,留下苏参谋一个人坐在路边袖手旁观。 钱灵一直揽着李团坐在轿车后排,冷眼旁观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中途李团迷迷煳煳翻身过两三次,没等彻底清醒过来又骤然睡去。急的在一边的赵处连忙派人喊卫生员。不过据见多识广的卫生员讲,李团只是体力消耗过大又没休息好导致虚脱过去,睡好了注意别着凉即可痊癒。 「来,刚烤好的玉米面饼,我餵你。」卢靖朝拿着个温热的纸包走到钱灵身边道。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钱灵笑容虚浮,显然已经疲累至极。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不饿,只是想喝点水。」 卢靖朝回头拿了自己的水壶,拧开了一口一口餵她。 「待会帐篷就扎好了,给你和李团离车最近的一顶。」卢靖朝拧上壶盖,迴避着钱灵的目光,「把军大衣盖在身上,这里的夜晚极冷,据说有的时候连汽车水箱都能封冻凝冰。」 钱灵嘴唇一勾,「不是白天还抱怨水箱开锅吗?到了晚上又要结冰,怎么一到了戈壁滩上,连老天爷都走起极端来。」 卢靖朝苦笑着掰下一小块温柔的玉米面饼,递到钱灵唇边,「沙子和石块不具备蓄热性,这里空气含水量也少,自然昼夜温差大,不过听说品质最好的白兰瓜都出自甘肃西部,温差越大的地方瓜果反倒越香甜。」 「别馋我了。」钱灵捋了捋李团额前的头髮,「待会帐篷铺好了叫我,等李团能平躺了,我就可以松快下手脚,顺便帮你干点活。」 这时候车外传来周航点名的声音,卢靖朝只好沖钱灵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干粮就冲进夜色里。钱灵小心地抽过一只手,把前座赵处留下的军大衣松松搭在李团身上。她攥着李团纤细的胳膊,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举头三尺上的神明能够开眼,让李团尽快好起来。 等大家扎好帐篷,赵处领着苏参谋四处巡视,周航则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舞蹈演员去车上把李团抬了下来,安置在最近处一定帐篷里。卫生员随后过来量了体温,又给了几包药叮嘱钱灵等李团醒了就用温水送服。钱灵无奈腹诽,眼见外面寒气森森,只怕到时候水壶里的水没冻成冰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弄得到热水。 目光落到身上盖着的厚重军大衣上,钱灵突发奇想,拧紧了军用水壶的盖子,一股脑儿塞到被子里,顿时冰的双腿一激灵。冷铁般的壶身隔着薄薄的秋裤,汲取着钱灵身体里的热气。她不禁悄无声息的咬紧了牙关。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夜色黑漆漆的吞没了外面的景致,只剩下李团均匀的唿吸萦绕在耳畔。钱灵裹着被子,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在逼人的寒气中睡了过去。 迷迷煳煳不知过了多久,只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悽厉的嚎叫。钱灵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倦意如潮水般袭来,翻了个身继续睡下。没想到那嚎叫不但没有偃旗息鼓,还愈来愈大声,直逼得钱灵睁开眼睛,黑暗中大声喘着粗气。 她支撑着坐起来,在被子里轻轻握住李团温热的手。一阵咳嗽声传来,令本来心如止水的她剎那惊喜万分。「您醒了?头疼不疼。」钱灵忙探身过去摸了摸李团的额头,见热度尚可,胸中压着的千钧巨石总算放下了。 「我没事。」李团嗓音微弱的说,「咱们这是在哪儿?」 「车,车出了点问题,没能到兵站,赵处让大家就地扎帐篷过一晚。」钱灵听到外边似乎有奇怪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刨土的声音,便将话头戛然而止。 李团不禁往钱灵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戈壁滩上露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天亮了我一定要跟赵处讲,以后尽量得一鼓作气赶到兵站再休息。」 钱灵摸黑从枕边捞出装药的纸包来,小心展开,按照卫生员的吩咐给李团服下两粒。「今天您流了好多鼻血,可怕大家吓惨了。而且当时您人事不醒,也不方便再颠簸,不得已才在戈壁滩上住下的。」 「唉,流鼻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大西北可不必江南,秋冬总是干冷干冷的,空气中没有一点儿水分。等到了兵站,我弄点热水捂捂鼻子也就好了。」李团摩挲着人中上残留的淡淡血迹道。 钱灵本想弄些水沾湿手帕给李团捂捂鼻子,又转念自己的饮水也所剩无几,只能默不作声的躺着装尸体。忽然她感觉到一个温热的东西隔着帆布帐篷搔了搔她的头髮,不禁本能的弹了起来,蜷着身体缩到帐篷角警惕的瞪着四周。 「怎么了?」李团瞬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没事。」钱灵摸了摸后脑勺,挽好的髮髻纹丝不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她脑海中的臆想而已。 李团服了药,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不少。正准备跟钱灵聊聊之后的表演,忽然一阵怪声传来,似人狂怒至极的低吼,又好像绝望中悽厉的唿啸。 第72页 这下李团也睡不下去了。「什么东西在帐外?」她抓着钱灵的手,声音中带着大病初癒的嘶哑。 钱灵正要掀开帐门往外看,被李团一把拉住了,「千万别掀开帐门。」 「为什么?」 「我觉得它们还没有袭击咱们,就是因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李团面如冷铁,眼神闪烁道,「这茫茫戈壁滩从来就活跃着食肉吮血的野狼,甚至飢不择食的时候还吃尸体。如果真咬人一口,不死也会得败血症的。」 李团的话令钱灵倒吸一口凉气。「千万别,别是野狼。」她本能的扑到背囊里翻找,好不容易才在背包最深处摸到一把用来削水果的摺叠刀,便死死的握在掌心里。狼这种东西她听人说过,一般兇残至极,又喜欢群体出动,一旦遇上几乎无法脱身。 「没用的。」李团瞥了眼钱灵手中小的可怜的刀,蹙着眉背过身去做好,口中念念有词。钱灵警觉地站在帐篷中央,竖着耳朵聆听外面发出的细微声响。忽然一声尖利的咆哮响起,帆布帐篷被撕开一大块儿,北风夹杂着沙粒顿时涌了进来。 借着清幽月光,钱灵这才看清,一只灰黑色的野狼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它浑身被毛杂乱,碧绿色的眼瞳闪着寒光,血红的舌头与鼻子里喷出的粗气让人感觉到一阵彻骨寒意从脚下弥散开来。钱灵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抓起脚下沉重的包袱用尽全身力气噼头盖脸的砸了过去。野狼嘶吼了一声,轻巧的跳开,却仍然露着森然的牙齿与她们对峙,看模样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快走。」李团紧紧抓住钱灵的手,「它等下只怕会扑过来,特别是你刚才惹怒了它。这种沙漠狼从来都是记仇的。」 钱灵想着,莫说外边还有不知道多少狼包围着,就算她能侥倖逃出帐篷,也跑不过四条腿的勐兽,区别就是在帐篷里被吃掉还是在外面被五马分尸。「你有办法联繫其他人吗?」钱灵低声问道。 「干部们每个人都有哨子,我的那个装在行囊里,刚才已经被扔出去了。」李团艰难的说。 钱灵唿吸急促起来,她望着面前喘着白气的野狼,心一横,弯腰捲起军大衣朝野狼盖过去。趁着军大衣遮住了野狼的脸,那畜生失去视力,在帐篷里盲目的嘶吼着乱沖,她又一把抓住了背囊,拎着包角用力一扬,里面的东西「哗啦」撒了一地。一只红色的哨子静静躺在地面上,钱灵一把抓起,再也顾不上其他,放进嘴里用力的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引得周围扎帐的军人们一阵响动。「有狼!」不知混乱中是谁喊了一句,接着就是混乱骚动。帐内的野狼似乎也感受到外边同伴情况不妙,三下五除二撕烂了军大衣,露着牙齿朝钱灵冲过来。 钱灵一个标准的侧手翻,躲过了野狼的冲击。李团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掀开帐篷直唿救命。钱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快绷断了,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接着就传来卢靖朝熟悉的嗓音。 「李团,钱灵,再坚持下。」 野狼仿佛通了人性般,低吼一声,弓起身子沖钱灵扑了过来。被围在帐篷边的钱灵只能狠狠跳起,用尽浑身力气踹在野兽相对脆弱的胯上。野狼痛叫一声,反身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犹豫的咬了过去。 正当野狼的牙齿即将碰到钱灵小腿的时候,忽然鼻尖飙出黑红的血液,野狼哀叫着打了几个滚,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来。 第46章 提干 把酒诉衷肠 见到卢靖朝手中黑洞洞的枪口,钱灵紧绷的身体一软,顺势跪坐在地上。李团也扶着帐篷支架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躺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狼尸。 「外面怎么样?」李团声音干涩的问。 「又七八条,周航他们找了些钢叉。」卢靖朝面若沉水,上前一步扶起瑟瑟发抖的钱灵,「咱们没带枪真是差点就酿成大祸。」 「机关说文工团不是战斗单位,就没给配其他枪。」李团抬手理了理头髮,「再说就算有几条枪咱们团的同志们大多也不会用,慌乱中只怕会误伤自己。」 「那得加强训练才行。」周航握着一柄闪着凛冽精光的钢叉走了近来,见到血肉模煳的狼尸,不禁捂着鼻子倒退了一步,「报告李团,外面的野狼大都被杀死了,剩下几只逃往远处,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回来。」 李团捂着心口点了点头,「同志们怎么样了?」 「赵处和苏参谋在一起,离狼比较远,没有遭到危险。汤夏吓得不清,现在还在说胡话,一位卫生员在撕打中伤到了脚脖子,目前血止住了。」周航迴避着李团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 「带我去找赵处。」李团扯了扯衣摆,上前抽过卢靖朝手中的手枪,「剩下人原地待命,不得走出帐篷。」说着就掀开帐帘快步走了出去,周航连忙小跑着跟上。 「你,没事吧。」卢靖朝绕过狼尸,走到失魂落魄的钱灵面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钱灵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只在动物园见过笼子里的狼,窄窄瘦瘦,没想到居然会在帐篷里遇到。当时李团刚醒,准备和我聊之后表演的事,没想到竟然被狼群盯上了。」 「这件事也不能说完全是巧合。毕竟咱们傍晚还埋锅造饭,或许是食物的香味把它们诱来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再不能生火,得多备点干粮才行。」卢靖朝若有所思道,「之前总觉得新兵营带你们的刘阎王被战争搞得神经过敏,平时放过一点小事都不肯放过,现在才觉得很多时候他反而是对的。」 第73页 「比如说,使用枪枝和武器。」钱灵抬脚触了触已经冷下来的狼尸,杂乱的皮毛下猪肝色的污血流了一地,「不过你枪法真准,一下子打中了这傢伙儿的鼻尖,连皮毛都没伤到。」 卢靖朝看着自己的手掌,对钱灵抬了抬下巴,「过来,给你讲故事听。」 经过这么一场恶战,整个文工团的同志们都睡意全无。帐外的狼尸三三两两的散落着,在清寒月光下犹如一段段僵死的枯木。侵人的寒气渐起,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帐子里,蜷缩在一起抵御彻骨的严寒。 钱灵和李团的帐篷被狼爪撕烂,今晚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卢靖朝伸出手,拉着钱灵的袖子来到自己和周航的帐篷里,又取出军大衣把钱灵浑身上下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一只绿色的大粽子。」钱灵瞧了瞧臃肿的手臂,诙谐道。 卢靖朝靠在帐边,目光投向不远处唯一一顶灯火通明的帐篷,赵处李团和苏参谋的身影被烛火拉的修长,映衬在帷幔上,让人不禁遐想起他们谈话的内容来。他回过神,看一眼鼓鼓囊囊的钱灵,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钱灵乖顺的走了过去,心里却在琢磨如果方才卢靖朝紧急之下没有拿手枪击毙野狼,在丧生狼口之后她是不是就能回到穿越前的世界,重新做回那个被鲜花掌声和粉丝宠溺包围着的不谙世事的小偶像? 「你刚才真勇敢,枪法也准。」钱灵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当时情况十分慌乱,外边女兵哭叫成一团,狼群黑压压的也看不清数目。后来是赵处把枪塞给我,又听到你的哨声,我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卢靖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拿到手里我才知道,那把枪里只有不到十粒子弹,之前还用了几颗。如果像之前那样一通乱打,恐怕根本没法救下你们。」 「再黑暗中都能瞄准野狼的鼻孔,你之后也不用写剧本了,直接申请做神枪手算了,专攻狙击,战场上一声枪响倒一个敌人,多帅啊。」钱灵对卢靖朝抬了抬眉毛,又做了个射击的手势。 」我第一次摸枪,就是在兰州军区的打靶场。当时父亲和一群叔叔在主席台上袖手观战,我看有的战士轻而易举直中红心,就吵着要学。他被我缠的没办法,就让警卫员带我下去试试看。」卢靖朝盘腿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边散发着冷光的弦月,口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幽怆。 钱灵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帐门的另一侧,赏着大漠夜景,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边塞诗句。可惜胸腔中万般汹涌澎湃,现实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工团成员,遇到几条野兽还得靠战友搭救才保下命来。 一阵寒冷的夜风入肺,钱灵不禁咳嗽了几声。卢靖朝回头,伸手捞过军用水壶递给钱灵。钱灵拧开,低头抿了一口,却猝不及防被辛辣的味道呛出了眼泪。 「这是.......」钱灵用袖子抹了把脸,懊恼的问卢靖朝。 「上次武威军营里的高粱酒。」卢靖朝接过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是行军打仗的好东西,驱寒助兴,必要时还能消毒伤口。」 「不是古代军营里都戒酒吗?而且你用水壶装了酒,一路上又怎么储水呢?」 「我用一本看过好多遍的小说换的,那战士捧着书,高兴的都快飞起来,不但给了我水壶,还找了些白薯干送给我。」卢靖朝嘆了口气,「水壶他们年年都要发新的,可这种精神食粮却是可遇而不可求。我看过总部送给各地方大营和兵站的补给清单,根本没有任何涉及文化生活的地方。」 「所以,周航能在基层待这么久,确实也是难为他了。」钱灵伸头往帐外看了一眼,「话说提干真的那么难吗,需要用一个有前途的文艺工作者两年的宝贵艺术生命来换。」 「也难,也不难。」卢靖朝把水壶伸到钱灵唇边,「喝一口,不然待会儿又要冷了。」 这次钱灵赌气似的就着卢靖朝的手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火烫的暖流自腹中涌起,直冲丹田。她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管仿佛都烧灼起来,丝丝缕缕暖流涌向五脏六腑,连脸颊都火热热的。卢靖朝带着三分醉意,觉得面前的小美人在瞬间就从脸色苍白到面若桃花,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我之前在宿舍也听汤夏和鲁淑仪讨论过团里提干,说不但要看演出的获奖情况,领导推荐和民主评议也很重要。」钱灵靠着冰凉的栏杆嘟囔着,「也不知道待遇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好像人人都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最大的差别,就是一旦提干,进入军官队伍,在部队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即使今后身体不允许了,专业回地方,进机关也是正儿八经的公职人员。」卢靖朝稳定心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很多士兵只是发安置费,退役之后回老家进国企做工人,分进机关的,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勤人员,终日跑腿打杂听领导吩咐,更别说前途了。」 钱灵想起上辈子在韩国遇到的那些没能出道的练习生们,许多人从十多岁进团一待就是十来年,失去了上中学和大学的机会。一旦没能成功出道,就会被经纪公司无情淘汰,而经过这么多年残酷的封闭式训练,他们往往除了会唱跳做偶像之外别无所长,连生活都坠入困顿中。不少人只能靠尚且迷人的外表进入高级饭店酒吧做起了有偿陪侍生意,最好的出路不过就是吊上人傻钱多的富豪,能继续供养自己的奢侈生活,直到青春耗尽的那天。 第74页 「最快多久能够提干?」酒意散尽,刺骨寒冷油然而生,让钱灵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两年,不能再短了。」卢靖朝用手拖腮,「我总是想,与其为了一个提干名额争的你死我活,不如另寻出路来体面胜出,比如考军校。一旦进入军校,就会自动获得干部身份。」 「其实写材料也是一条好出路。尤其是你,现在还承担了剧本的创作,如果真的能获得国内有影响力的奖项,到时候北京军区那些大的歌舞团总能找到办法调你去。」钱灵想着李团肩膀上闪烁的金色五角星,「而且那里配置高,提升军衔也容易。」 「我倒是没想过军衔,真的要在部队里呆一辈子吗?」卢靖朝自嘲似的回过头,「我不想过这种什么都被人安排好的生活,直到垂垂老矣退役回家。我总觉得外面的世界会更加精彩,天高任鸟飞。」 第47章 蜚语 李团和赵处关系很好 钱灵和卢靖朝又聊了一会儿,困意渐起,索性靠着帐帷就睡了过去。卢靖朝拧上空了一半的酒壶,帮她掖了掖大衣角,又默默的坐在风口独自一人赏月。 邻帐传来年轻女子呜咽的哭泣声,如江南四月哀怨的雨丝,夹在在这漠北悽厉的寒风中,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屏气凝神细细分辨着,脑海中闪现出一副又一副的脸孔,试图寻找出声音的主人来。 他伸头看了眼月光下原木般的狼尸,又瞧了眼身旁熟睡的钱灵,缩回准备站起的腿,默默的调整了个半躺半靠的舒服的姿势。好不容易得到李团默许和钱灵在帐篷里单独相对,他恨不得时光能停驻在此刻,实在不愿意离开身旁的小美人半步。眼看两人已经认识了小半年,钱灵对他也是肉眼可见的依恋着,倒让他心里十分矛盾。如果任凭感情渐深发展下去,等有朝一日他去了北京,留给钱灵的则会是其他人的嘲讽和内心的煎熬。 《安娜卡列尼娜》中沃伦斯基厌倦了感情,能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回到上流社会做他的翩翩贵公子,可怜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归宿却是冰冷的火车轮下。卢靖朝很清楚钱灵不太受文工团成员的待见,现在李团爱才,大家忌惮着领导姑且维持着一个风平浪静的状态。如果他去了北京,李团又退役了,那时候的钱灵失去庇护,一定会举步维艰。但带钱灵回北京这件事他想都不敢想。他自己回到北京没准都要退役,在兰州钱灵这身军装多少能给她些体面,如果真退役了,在家族那样复杂的环境中,这个单纯的小美人恐怕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这时候熟睡中的钱灵翻了个身,衣料摩擦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卢靖朝揉揉眼睛,决心还是把胸中炽热的情感搁置下来,先按计划考回北京去再说。再说苏参谋最近跟着文工团走南闯北,借着昔日的交情,也可以探听到些千里之外的情况来。毕竟他现在和父亲处的极僵,年轻气盛又拉不下脸面,有些事情也不好跟对方开口。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挨到天边出现第一缕金色,卢靖朝兴奋的爬起来,沖入还未散去的寒气中。无边无际的大漠在金红的日光直射下,石头和砂砾都散发着着炫目的锋芒。目光的尽头,一轮火红的初日即将跃出地平线,卢靖朝不禁唿吸一滞。 他返身跑进帐篷,推醒了还沉浸在梦睡中的钱灵。当钱灵跟着他走出帐篷时,立刻被这大漠日出的瑰丽美景震慑了。平日里娇俏伶俐的小美人只是瞠目结舌的盯着前方,再无只言片语。 「我后悔没带照相机来。」半晌,钱灵无不遗憾的开了口。 「照相机?」卢靖朝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在说梦话吧,军区总共才有两台苏联进口的照相机,其中一台还是坏的,有时候上边来视察只能去找报社借。」 钱灵只得就坡下驴的点了点头,「还没睡醒就被你叫起来,任凭谁都会觉得是在梦睡中。」 「唉,这种景象我之前也没见过。」卢靖朝想起少年时随父亲在军营中生活的朝朝暮暮,每日早起也只是随着战士们在训练场疯狂跑圈,汗水不湿透衣裳不许停,哪有到戈壁深处看日出的闲暇心情。 话音未落,钱灵展开舒朗的笑容,迎着金色的阳光翩翩起舞。不同于军营里那些一颦一笑都带着特殊意义的样板戏,钱灵来了一段上辈子内心里最喜爱的西方现代舞。当时老师给的配乐是萨克斯吹奏的《雪绒花》,不过在钱灵看来,同样流畅优美的舞姿,对着朝霞展示也不算暴殄天物。 卢靖朝看的都快呆了。身后传来几声清脆鼓掌,他回过头,看见李团和赵处正并肩站在不远处,投向钱灵的目光里尽是惊喜。 」我就说小钱不错吧。」等钱灵一曲跳完,李团脚步带风的迈了过去,笑呵呵搂着钱灵的肩膀来到赵处面前,「处长,这个舞蹈可不是我教她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懂舞蹈,但我能看出小钱将所有的情绪都酝酿到肢体语言中,感人肺腑。」赵处目光悠远投向大漠深处,「以前我跟着成都军区的新闻队採访,曾经去过云贵深处的古村落,那里的老人有的七八十岁头髮都白了,背也驮了,仍然会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无论有没有观众和掌声。」 「咱们大西北也有不少少数民族能歌善舞,号称会说话就会唱歌,能说话就能跳舞,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遇到?」李团若有所思道,这时候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大家只能先散开了收拾东西准备登车。 第75页 经过深夜的野狼袭击,文工团娇花似的姑娘们显然被吓坏了。汤夏默不作声的坐在位置上,眼圈红红的,也顾不上和鲁淑仪再说笑。周航注意到异常,探身找汤夏聊了好几次天,却都被她冷言冷语的怼了回去。 钱灵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到兵站汤夏还是这种状态,李团肯定毫不犹豫的让她顶上,两个人旷日已久的积怨只怕会更深。周航吃了汤夏的闭门羹,心里也不爽,便独自歪在背包上打盹,还赌气似的把军帽一下子扣在脸上。 卢靖朝从包里摸出两本书,丢给钱灵一本,低下头翻到扉页就开始阅读。钱灵转过脸,扶着栏杆好奇的向外看去,试图把一切未曾见过的美好景致都珍藏在心底,等夜深人静时再默默咀嚼。 军车在笔直宽阔的马路上飞驰,前面小车的玻璃被摇了下来,传来了李团婉转缠绵的唱腔。只是听起来虽然耳熟,却并不像歌曲。 钱灵过电影似的猜测着名字,只听耳后卢靖朝一声轻笑,「这是越剧红楼梦选段,咱们团长真是个浪漫的人。」 见钱灵睁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迷茫的看向自己,卢靖朝眉飞色舞解释道,「军营里一般只能唱八个样板戏选段,哪怕是梅大师的名段《贵妃醉酒》,也只准私下里哼哼,等不得大雅之堂。更别说这越剧了。我之前听说李团是戏班子出身,入伍后又自学了黄梅戏和崑曲,没想到连越剧都能唱的惟妙惟肖。」 钱灵撇了撇嘴,「李团从来就擅长学习呀。她编给咱们的那些舞蹈动作,虽然民族舞成分居多,但仔细揣摩却能发现苏联芭蕾舞的影子。特别是平日里的练功方式,也像芭蕾舞那样重视节奏感和软开度的训练,所以在舞台上才能灵巧的游刃有余。」 「唉,告诉你个小秘密。」卢靖朝坏笑着压低了声音,钱灵只能不明就里的凑了过去。 「我发现赵处对李团可是青眼有加。他每次去北京开会,都要给李团带回一大摞《文艺赏析》、《外国舞蹈彙编》之类的艺术书刊,连甘肃省新华书店里都买不到。」卢靖朝神秘兮兮道。 钱灵不禁心里一紧,赵处和李团关系好是全团都心知肚明的事,再说经她观察,两人的交际也并没有超脱战友之外。对于流言蜚语的威力,上辈子处于娱乐圈漩涡中心的自己再清楚不过。 「他俩关系很好有什么问题吗?那些书其实我也想看,只是没有购买途径而已。」钱灵笑靥如花的侧过脸,优雅的耸了耸肩膀,将了卢靖朝一军:「你就没有关系很好的战友吗?」 「有的,有的。」卢靖朝被钱灵直接一问,反倒是拙嘴笨舌起来。 「我就知道有,不然在这么大个集体中,没个说知心话的人,实在是太可怜了。」钱灵温和的指了指正在对面熟睡的周航,「你和他走完这一路,没准也会无话不谈,比李团和赵处还要亲密。」 卢靖朝听出钱灵话语中的谐嚯,无奈的瞟一眼周航,幸好对方把帽子扣在脸上,感觉不到搭档和室友正在拿自己开玩笑。「你也想看那些文艺类的书吗?到时候我跟苏参谋提一嘴,让他想办法找人买了寄过来。」 「想的,不过不想你麻烦苏参谋。」钱灵知道卢靖朝对自己方才替李团解围的话上了心,反倒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再说我现在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天排练完黑汗水流的倒头就睡,哪有时间用来看书?」 「也是。」卢靖朝觉察到钱灵的担忧,确实如果去麻烦苏参谋,只怕对方会透露给父亲,自己又会被打电话骂个狗血淋头。他从来弄不懂自己这位半生戎马功名赫赫的父亲,从来对自己都是声严厉色,就连与母亲也横眉冷对,怎么偏偏对继母和弟弟那样温柔。甚至每次弟弟闯了祸,父亲也会毫不留情的责骂起自己,说是长子没有关心弟弟,上樑不正下樑歪。 这时候钱灵忽然拉了拉卢靖朝的衣角,抬手指向茫茫戈壁深处,「看,那边有城市!」 第48章 蜃楼 戈壁滩上的异景 卢靖朝顺着钱灵的手指看过去,瓦蓝的穹顶之下,万里无云,烈日溶金,天地相接的远方似乎有些指甲盖似的建筑,但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现在还隔得远,等待会车开近了,就知道是哪座城市了。」钱灵扯了扯卢靖朝的衣角,「你带地图没有?」 卢靖朝从行囊最底下掏出一卷残破不堪的地图,泛黄的纸页和发毛的边角泛着饱经风霜的歷史感。他捏着边角徐徐展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钱灵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想像着他弹拨乐器的场面。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从武威走了多远,昨天的车速差别挺大,今天早上也判断不出从哪儿出发。」卢靖朝手指略过一条灰色的公路,「唯一能确定的是方向没有偏,这一路选的都是老司机,兰新兰青线来回跑过无数次的。」 钱灵遗憾的嘆了口气,仍然不死心,「那等近了就可以看出来了吧。这荒凉大漠初次看还觉得新鲜,可整天都是同样的景色,真的有些腻了。」 「腻了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卢靖朝搔了搔后脑勺,「不是有句诗叫坐地日行八万里吗。你在奔驰的汽车上睡着,运动的距离肯定比八万里多,想想是不是都觉得自豪。」 钱灵懒得再跟卢靖朝贫嘴,低下头试图从地图上寻找附近城市的踪迹。「唉,这附近啥都没有,怎么可能肉眼可见到城市?」 第76页 卢靖朝面容紧绷起来,他之前听苏联专家在报告上提过,沙漠的肉眼可见度一般在三十到五十公里。但西北的城市从地图上看间距超过五百公里比比皆是,莫非是地图出了岔子?他捏着太阳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自己与西北有关的回忆。记得那时军区要修整兰新线,父亲专门请了一大批与路桥建设有关的苏联专家实地勘察,那些高大的白人就提到,说公路从成本考虑,应该修成直线,方便护理,节约经费。当年中国专家大力反对这一说法,其中有位早年留日的路桥专家就说甘肃省幅员辽阔,兰新线两旁多半都是荒凉的茫茫戈壁,公路修成直线容易导致驾驶员疲劳睏倦,酿成交通隐患,也不方便判断汽车究竟在哪儿。最后上层採用了苏联专家的建议,直到之后运输车辆出过几次惨烈的恶性车祸,才知道当初的决策太过武断,没有经过仔细的调查论证。 收起脑海中乱糟糟的记忆,卢靖朝把头伸到车篷边,撩开帘子定定的看着远处的建筑。随着距离临近,可以清晰的观察到具体模样。似乎是一个破旧的工业城市,房屋多数在两三层之间,有的还竖着高大的烟囱,看模样多半是冶铁炼钢的矿山工厂。 「如果李团说的没错,接下来是去兵站吧。」钱灵收回目光,端起脚下的水壶打开喝了一口,「想必条件恶劣,会极大的影响演出效果。」 「李团每次都微调了节目单,比如我的舞台剧,上次在武威的兵营里就没能上演。」卢靖朝遗憾的垂下眼,「我从那一刻就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写剧本的、跳舞的还是真正在前线冲杀的军人,都心心念念嚮往着首都,因为只有那里的条件才能让才华得以施展,被看到被肯定,有用武之地。」 钱灵知道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从卢靖朝嘴里说出来,也是把她真正当自己人看了。毕竟军营的雪白墙壁上还用红色涂料方方正正的写着「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些才是报纸上花一整版进行宣传的主流思想。 「无论到哪里,我都会迎风而歌,对月而舞,坚守本心。」钱灵温和的看着前方行进的小车,「就好像赵处看到的,少数民族的村寨里,满头银霜的老人用歌舞宣洩情感。生命的颜彩已经够黯淡了,我不甘心得过且过,泯然众人。」 「这就是你投军的理由?」卢靖朝想起在到兰州的路上,他听赵处和李团聊起新招来的女兵们,其中特地提到钱灵这个名字。当时他好奇的瞟一眼徵兵表,黑白照片上的女生瘦削清丽,胳膊纤细锁骨精緻,让人眼前发亮。李团笑着说是文工团看中宝贝,千万不能被别的连队要了去。赵处还在一旁说,看钱灵的模样就不是艰苦朴素的劳动妇女,别的连队恐怕都看不上。 「放心吧,你在哪里都是钻石,会散发出耀眼光彩的那种。」卢靖朝认真的说,「好比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团里老队员都吓哭了,你还镇定的和狼对峙,之后又睡得香甜。」 「不然能怎么样?」钱灵淡淡微笑着,「那时候我吓出一身冷汗,李团大病未愈,能依靠的除了手上一把水果刀再无其他。我是迫不得以用军大衣遮住了狼的眼睛拖延时间,等着你们来救我。」 卢靖朝微微颔首,「过去真的错看了你,之前只觉得你上台不紧张,应该在学生时代也习惯了被大家注意。昨天的事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路遥知马力。」钱灵握着水壶指了指外头,「现在越来越近了,没准到时候停下车,咱们还能去城里走走呢。」 卢靖朝大量着车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战友们。昨天他千钧一髮之际接过赵处扔过来的枪,一连消灭了好几条大狼才赶到钱灵和李团身边。他在打爆狼头的时候,其实双腿都在颤抖,空气中血液腥臭的味道直扑肺腑,噁心的他几乎将隔夜饭吐出来。如果上了战场,如果面对的是黑压压的敌军呢?脑海里浮现出电影中日军进城的画面,密密麻麻沖向城墙如飢肠辘辘的蚁群。到那时候,手榴弹、机关枪齐发,满地尸横遍野,哀嚎阵阵,无论是敌军还是战友都避免不了重大伤亡,战场上根本没有赢家。 这时候司机勐的停下,车内熟睡的战士们勐然醒来,纷纷交头接耳。周航抓了抓乱蓬蓬的头髮,示意卢靖朝跟他一起下车察看。只见司机老丁跳下驾驶室,默默的走向前面小车,然后李团和赵处也走下车来。 「那边的景色不对头,我们也发现了。」赵处眯着眼睛,推了推鼻樑上的镜框,「按理说我们跑了这么久,应该快到兵站了,怎么会有城市呢?」 苏参谋这时也走了过来,「当年西北兵站的设立报告我看过一眼,都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驻守,如果临近城市,承担着保卫功能,最少也应该是武威那个规模的军营。」 周航走到李团身边,「这条路我之前走过,印象中确实没有城市存在。所以请示领导,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让同志们原地待命吧,看看情况再说。」苏参谋语重心长的摆了摆手,「卢靖朝,你和周航先让卡车上的同志们下来活动下筋骨,再请后面车的卫生员过来给李团检查身体。」又转过头对李团柔声道,「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些。」 「谢谢首长体恤。」李团憔悴的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神情,她后退一步,郑重抬手敬了个军礼。 第77页 周航回到车上,先低声安慰了汤夏几句,又让大家排好队依次准备下车。轮到钱灵时,她担忧的看一眼窗外,「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可能是跑错路了吧。」周航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其实大家都在担心,咱们本来昨天就该到兵站,迟了这么久按理说应该会派人来找,怎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地,路边只有骆驼刺,连一辆过路车都没见到。」 「或许是,兵站太边远,战士又少,抽不出人手吧。」钱灵悄悄问周航,「你不是去过基层吗,这种情况常规会怎么处理?」 「我所在的兵站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有一次补给来的晚了些,站长也商量着要不要差人骑马去找,最后讨论的结果还是原地待命。毕竟送补给的车辆半途抛锚甚至返回之前也有过多次,大家都习惯了,更何况马腿哪能跑赢四个轮子。」周航郁闷的看着车下活动手脚的战士们,「可是咱们不同,大大小小三辆车几十个人,真是运气太背了。」 「至少咱们还不是抛锚,李团现在也恢復了,没有特别糟糕。」钱灵拙嘴笨舌的安慰着搭档,「要不咱们下车了去问问首长们,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钱灵见到李团时,她正坐在小车的后排,由着卫生员检查身体。卫生员问了李团吃药的情况,又取出一小包冰糖,叮嘱她如果不舒服可以含在嘴里润嗓子。李团笑着说自己没有那么脆弱,等到了兵站喝点水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汤夏站在李团身边,冷冷的盯了钱灵一眼,默无声息的移开了目光。钱灵扶着李团站起来,走到公路边缘,面着对远处隐约的城市看了一会儿。赵处和苏参谋在不远处商量着对策,赵处一直主张要小车司机先带几名战士去前方寻找兵站,其余人坐回卡车上等待救援。 「如果找不到兵站呢?」苏参谋神色冷峻,直视赵处的眼睛,「小车上连司机在一起最多只能坐五人,再遇到狼群怎么办,颳风沙怎么办,难道要他们用生命去冒险吗?」 赵处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句话。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冒险,可已经耽搁了一夜,再这么干等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觉得可以再观察下,看看对面的城市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卢靖朝在一旁劝道,「如果真的跑错路了,就这么将错就错进城寻找军分区也不见得是坏事。李团身体状况欠佳,同志们昨晚基本上也一夜未合眼,大家都需要休整。」 「昨天我一直担心逃掉的那几条狼回老巢报信,毕竟这种动物神出鬼没,整个族群又从来团结在一起,让人不得不防。」苏参谋烦躁的碾着脚下的沙粒,「再等半个小时,也让司机们休整下。」 「这会不会是海市蜃楼?」李团听了赵处和苏参谋的争执,小心翼翼的插嘴道,「我之前演出的时候听一位新疆的舞蹈演员说过,沙漠戈壁深处会出现一种异景,就是把附近城市投射在广袤无垠的荒野里。当地人有的认为是神的杰作,有人却说是魔鬼用来误导和诱惑旅人的。」 「我也见到过这种说法。」赵处指着远处的城市,「苏参谋,请你仔细想想,咱们一路上遇到过岔道没有?」 苏参谋摇了摇头,「路是一条笔直的,不可能走错。」 「对呀,所以咱们要相信科学嘛。」赵处信心满满的喊来几位司机,「今天的车速怎么样?」 司机们正躲在卡车背后抽菸,听赵处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全都愣住了。苏参谋严肃的让他们如实说,老丁这才鼓起勇气说今天的车速比较慢,因为前几日水箱开锅的缘故,知道了发动机散热效果不好,所以一路上得格外小心。 「都是老司机了,这条路大车小车都跑过很多次,不会有错的。」赵处试探着看向苏参谋,「要不让大家上车,按原来的计划向兵站行驶,不去管这座忽然出现的诡异城市吧。」 苏参谋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卢靖朝和周航连忙带着文工团的战士忙不迭回到卡车上,车队终于又缓缓启动,继续向前方驰骋。 终于,在夕阳缓缓西下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兵站灰色的砖墙与房顶飘扬的红旗。众人松了口气,摸着飢肠辘辘的肚子,兴致勃勃的准备下车。汤夏更是高兴的和鲁淑仪拥抱在一起。钱灵收拾好脚下的背包,理了理头髮,手却被卢靖朝一下子按住了。 「你也刚发了一场高烧,这么重的东西就让我来吧。」卢靖朝把她的包袱往肩上一搭,又拎起自己的行李,摇摇晃晃的走下车去。 第49章 小白杨 到兵站了 坐落在大漠深处的都遥兵站不过是个不到四五亩的小型院落,大门上黯淡的五角星和已经斑驳的绿漆无声的宣誓着被人忽略和遗忘的岁月,领头的贺营长敦实木讷,只是激动的握着苏参谋的手,除了敬礼之外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周航快步上前,向他依次介绍起赵处和李团来,卢靖朝站在钱灵身边,微微驻足,抬头望向训练场上摇摇欲坠的篮球架和院子里低矮的土墙。 「这里状况确实不太好,休整起来估计经费也要愁死人。」钱灵看出卢靖朝的想法,引着他来到大门前的哨兵站旁,「你看这窗户都是破的,只用报纸勉强煳上,风沙刮来肯定不抵用。」 「前些年自然灾害,全国都在勒紧腰带过日子,再往前边境上还爆发过战争,哪有条件顾及这些边边角角。」卢靖朝感慨道,「真应该早点下来看看,我有预感这里条件还不是最糟糕的。」 第78页 「所以这次巡演,北京方面派了苏参谋跟随,会不会也是为了切实了解基层情况?」钱灵眉宇间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悲怆,「古今中外,歷朝歷代地方对中央都是报喜不报忧,虽然咱们军区首长的风格都挺务实,可整个西北疆域辽阔,难免有估计不到的地方。」 「咱们不是旧社会的官僚部队,自然一切都从实际出发,讲求实事求是。可是如果底下都对现实羞于启齿,那上层根本无从知晓。」卢靖朝双手在胸前交叠着,「待会我想办法带苏参谋来一下,让他体会下这里战士的艰辛生活。」 「苏参谋,他其实也挺难的。」钱灵看四下无人,便大胆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来,「他应该不是自己想跟我们的,或许是在北京遇到了什么不如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大西北来。」 「大西北自古以来就是失意人的流放充军之地,荒无人烟,气候恶劣,但多少文人在此爆发了创作的生命力,比如唐朝的边塞诗派,脍炙人口,千古绝唱,岂是在长安这种胭脂锦绣富贵乡能够写出的。」卢靖朝眼睛里的光亮如流行般一闪而过。 钱灵望着远方戈壁尽头的祁连山,想起之前刘排长的不情之请,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李团和赵处指挥,自己哪里能做的了主。「我去看看李团,今天好不容易到营房,收拾打理肯定是个大工程。」 卢靖朝默默绕着兵站走了一大圈,不时遇到黝黑粗糙的兵站驻军,用好奇又羡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后悔自己不抽菸,随身没有带这种提神醒脑的「硬通货。」不然可以藉此找他们攀谈下,没准又能赚几个感人肺腑的好故事,激发他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赵处迎上来拍了拍卢靖朝的肩膀,「刚才苏参谋表扬周航把文工团的秩序管的井井有条,人家还专门提到你,说你一直在旁边协助。」 卢靖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之前周航明里暗里没少对他阴阳怪气,但一路上在茫茫戈壁穿行,两人又夜夜同处一室,不知不觉将争执的硝烟压了下去,变得和气起来。 「是,他是前辈,又有基层工作经验,一路上对我都在指点关怀。」卢靖朝不愿再细想下去,转而问赵处:「您怎么想着出来了?」 「给你布置作业,顺便走走看看。」赵处把手背在身后,昂首踱着方步,「武威那边的新闻稿你这两天尽快写好,到时候留在这里,给运水的车辆带回兰州去。咱们出来这么久,应当报个平安了。」 「那,要突出苏参谋的形象吗?」 「随便你,实事求是吧。」赵处声音幽远,让卢靖朝捉摸不透,「在文工团这么久光些剧本了吧,其实写材料的本事也别丢下。机关在出来之前还收到北京军区的选派函,说希望能调擅长纪实文学的人进京,为首长们整理三大战役相关稿件,看来是准备出回忆录了。」 卢靖朝看着赵处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微微悸动。当年赵处也曾是兰州军区的第一笔桿子,却毅然决然放弃了赴京选调的机会,坚定的为大西北奉献了一辈子。难道真像传言所说是为了某些割捨不的情愫吗?之前就听闻赵处的家庭关系不好,妻儿常年留在内地老家,这么多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部队的文化建设中,兢兢业业,夜以继日,像一支北风中永不熄灭的烛火。 「快过来,这里居然真有一棵小白杨!」赵处惊喜的喊道,「之前那个贺营长就说,几年前咱们下来指导工作的同志在这里种下一棵小白杨,当时正赶上风沙季节,谁都没想到会活下来。这么多年兵站的同志哪怕自己不洗澡洗脸也要节省下水来浇灌它,几次断水都熬了下来,没想到现在长这么粗了。」 卢靖朝快步走了过去,果然,一颗手腕粗细的小杨树笔直的矗立在旗杆盘,树冠上碧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是方圆数里灰黄中唯一一抹亮色。 「唉,战士们太心酸了。我刚跟贺营长说了,待会带我一起去水窖菜窖看看,你也跟着,到时候在新闻稿上如实书写,争取向上面要点拨款改善下。」赵处抚摸着杨树光滑的主干,「你在北京做梦都想像不到这些吧。」 「确实,来兰州之后增长了不少见识。之前听指挥官学院的同志们说起西南西北,只觉得自己在盲人摸象,从不同人嘴里或者文学作品中拼凑出片段,现在终于将它们融为一体。」卢靖朝指了指院子边缘的土墙,「就这样把土堆起来,不用水泥浇筑,难道不会倒吗?」 「这里常年干旱少雨,就连冬季也下不了多少积雪,是个彻彻底底的大蒸笼。」赵处眯着眼睛嘆了口气,「塔里木河常年断流,罗布泊这么多年也越来越浅,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只有保障好战士们的日常生活,别让他们在保家卫国的同时还要为喝水吃菜担心。」 等到晚饭时,卢靖朝才知道基层兵站生活的艰苦程度。咸菜炒羊杂,玉米面窝窝头,再加沙葱鸡蛋汤,简简单单三样已经是兵站厨师能拿出的丰盛筵席。而且,这次并没有让兵站的同志们和他们一起进餐,只有贺营长带着一名副营坐在苏参谋身边作陪。钱灵颠簸了几天,终于能吃到热食,便勉强着喝了些鸡蛋汤,掰着吃几口玉米面窝窝头暖胃。 第79页 卢靖朝不声不响的接过钱灵剩下的窝窝头吃了起来。「我的那份可以省下来,待会夜里送给站岗的哨兵。」卢靖朝对钱灵耳语道,「如果李团允许,你可以跟我一起。」 「为什么?」 「想听故事啊。」卢靖朝用飘忽不定的语气卖了个关子,「我想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跟机关的同志交流,到时候你把我带的茶叶泡一点,再拿上几块儿糖,一定能聊的尽兴。」 钱灵在内心里为卢靖朝的机智大大点赞。夜深人静正是哨兵交班之时,美味的宵夜和耐心的聆听者对孤苦伶仃的戍边士兵来说一定是不小的诱惑,当然,如果手里有照相机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图文相配,最好能再加个滤镜,没准能成为国家地理杂志上令人眼前一亮的大片。 「那我该怎么跟李团说呢?」钱灵想到之前李团对她的告诫,有些心虚起来。毕竟卢靖朝和她男才女貌的登对着,常在一起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你可以试着跟周航提,如果周航愿意跟来的话。」卢靖朝胸有成竹笑道,「我想搭档之间的接触李团不会胡思乱想,周航又提了干,一定会把纪律视为重中之重的。」 钱灵仍然有点不放心,「那周航他会跟来吗?我总觉得他不会放过跟苏参谋和赵处相处的机会,尤其是在基层,风土人情、前尘旧事他一定很愿意添油加醋的说出来,顺便还卖个惨,突出自己的吃苦耐劳。」 「随他呗,来也行,不来更好。只要能打消李团的猜疑就可以。」卢靖朝眉头一扬,「对了,你记得穿厚一点出来。夜间下寒气,把咱们文工团的台柱子冻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钱灵知道卢靖朝又在开自己玩笑,借着桌子的遮挡娇嗔着一脚踩了过去,上身却端正如常。见周围的同志们已经吃的差不多,她装模作样喝完了杯中茶水,风度翩翩的起身回房间去了。 看着钱灵纤细如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卢靖朝无奈的摇摇头,端起茶杯朝主桌走去。苏参谋正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着,贺营长带着副营长默默的听,李团则在一旁和赵处窃窃私语。他走到赵处身边,拍了拍陪坐在一旁的周航,「周同志,请跟我来一趟。」 第50章 採访 二人齐心获取素材 周航不明白卢靖朝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只能沖身边的赵处点点头,「我出去一下。」 李团挥了挥手,等他和卢靖朝都离开了食堂,才笑眯眯的对赵处道:「这俩孩子之间,我算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没事,军营就是个大熔炉,任何人到里面都会发生改变。长的截短,短的拉长,最终的导向就是能打胜仗,作风顽强。」赵处谐嚯的瞟着喋喋不休的苏参谋,「估计首长今天又喝多了,他们倒的青稞酒入口绵长幽香,后劲儿倒是足。如果我不是之前在玉门喝过,这会儿也一准着道。」 李团捂嘴偷笑,光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少女般慧黠的神色。「那待会可苦了你照顾醉汉,我先走了,看看钱灵这孩子又在房间里鼓捣些啥。」 赵处面如沉水:「注意身体,你前两天都没休息好,今晚务必早些睡。」 等李团回到房间时,见木门虚掩着,钱灵坐在床上,双腿噼成「一」字靠墙,脑袋却歪在一边,眼睛紧闭,早已睡着了。李团走过去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最近是太累了吧,练功都睡着了。」 钱灵紧张的摸了摸嘴角,还好没什么失态的事情发生。「报告团长,我这叫睡觉还惦记着练功。」 李团坐在桌前,把盘了一天的髮髻散下来,「昨儿个遇狼,今天总算能好好睡会儿,明天特许你不用早起出操,吃了饭记得参加排练就好。」 「那这次是要砍掉什么节目吗?」钱灵忧心忡忡的问。 「场地原因,群舞肯定是跳不了了。让语言组来个相声,外加你的独唱。」李团从包里拿出洗脸毛巾走到热水瓶旁,下意识晃了两下:「怎么都没装满。」 「唉,这里常年缺水,据说战士们每天用水都有配额的。」钱灵压完胯,走到墙边定定神,脱下鞋来了个标准的倒立,「对了,团长,我待会想拉周航出去下。」 「那你自个儿跟他说去。」李团掂量着用口杯倒了一小杯热水出来,沾着毛巾擦了擦脸,「我待会儿要去找汤夏她们聊聊,听周航说被狼吓到了,这两天状态都不好。」 钱灵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平缓下来,等李团出门,她乐的在床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滚儿,又沖自己比了「耶」。 周航和卢靖朝的房间在二楼的另一头,钱灵裹紧了军大衣,搓着手敲响了他俩的大门。半晌周航才穿着一身随意的常服,见是钱灵,愣了下,转头就喊卢靖朝。 「我不能找你了么?」钱灵调皮的沖他眨了眨眼,「一起去找哨兵聊聊,怎么样?」 「这,不太好吧。」周航为难的向兵站门口看了一眼,「哨兵神圣,不容侵犯。哪怕咱们是军区的也不好破坏规定,你说呢?」 「老古板,谁要你现在就去。」钱灵轻轻嘟囔道,「我说等他们换防的时候,这样人家也闲着,正好拦下来聊聊。」 「嗨,他们可不定愿意跟你们聊。」周航望着刚洗漱完毕的卢靖朝,「尤其是卢同志这样的人,开口就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贸然前去不是给人家苦孩子心里添堵找不平衡吗?」 第80页 见卢靖朝神色尴尬,钱灵忙插嘴道:「那以你在基层的经验,该怎么跟哨兵交流呢?这件事我刚报告给李团,说拉你一起去。你就帮帮我嘛。」 「算了,我懒得去寒风里吃沙子,前几年早就受够了。」周航颓丧的坐在床上,「卢同志说话注意点就好,千万不要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还有,不要对这里的生活条件提出任何不满,我看的出来他们已经尽力了。」 卢靖朝忙把刚才从餐桌上带下来的玉米面窝窝头找了张白纸包好,又拿了些茶叶和糖果揣进口袋里。周航木然抬了抬眼皮,翻过身一声不响的睡了。 「唉,他们什么时候换班啊。」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钱灵直哆嗦,「你那还有没有高粱酒,借我抿一口。」 「再这样下去当心成酒鬼。」卢靖朝没好气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有半小时,先去你房间里待会儿吧。」 钱灵点点头,两个人回到房间,卢靖朝随手抽了把椅子坐下。他从胳膊下拿出厚厚的笔记本展开,「今天我主要想问关于兵站经歷和相关建议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没?」 「随你吧。」卢靖朝一板一眼的态度让钱灵感觉莫名的压抑,于是她头也不抬的应付道,「你是打算鞋新闻稿还是个人专访?个人专访我的理解就要注意哨兵本人形象的描绘刻画,如果是新闻稿最好能结合今年发生的时事。 「还没想好,积累点儿素材呗。」卢靖朝放下笔记本,从开水瓶里倒了杯热水捂手,「就这样吧,今天赵处还来找我,希望我能将沿途的事情记录下来,最好武威那篇明晚就能给他。」 钱灵默默的压腿,心里想着李团对节目的取捨,生怕汤夏又多心,之后惹出不好收场的事情来。 哨兵换防没有想像中繁琐,敬礼递枪喊口号不过十余秒。刚下岗哨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男孩,瘦高个儿,被夜间的寒气冻得缩头缩脑,正哈着白气想进营房里暖和暖和,却被一旁的卢靖朝和钱灵拦下了。 钱灵抢先一步冲着他敬了个礼,「同志,我是今天随文工团到这里来的,想跟你聊几句,可以吗?」 哨兵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二人,男俊女靓,水灵的仿佛是从宣传画上走下来的。卢靖朝也诚恳道:「没别的意思,就想和同志你拉拉家常,了解下这边的情况。」 「好吧。」哨兵把二人带到值班室旁边的小屋里,卢靖朝忙把怀里揣着的窝窝头和糖果拿出来散放在桌上,「站岗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先吃点暖暖身子。」钱灵也从房间角落里找来热水壶泡了茶,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名小战士脸蛋都泛着暗沉的朱红色,结合浓重的地方口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高原红了。 小战士淳朴的拿起窝窝头咬了一口,又小心翼翼的喝着热茶,满脸都洋溢着陶醉的幸福。「你们这是什么茶?比我们营长拿来招待客人的还香。」 见卢靖朝准备开口,钱灵悄悄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笑道:「我同屋的同志老家寄来了,说是自己家炒的,尝个新鲜。」 小战士的表情明显松弛下来,他几口就把窝窝头吃了个干净,钱灵怕他噎着吗,赶忙续上茶水。 「同志你哪儿人?参军多久了?」卢靖朝展开本子,握着笔桿问。 「甘南的,去年参军。」小战士不知不觉把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睛中露出听领导讲话般的专注神情。 「怎么想到部队来呢?」钱灵柔声道,「我是因为待业,正好部队招人,就碰上了。」 「因为娘说只有进了军队,发衣服,包吃住,才能吃饱穿暖。」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我家里穷,只上了一年级就下地劳作,农闲时还得放羊。家里都是盐硷地,一年到头只能种洋芋吃洋芋,勉强能半饱。还,还娶不上媳妇。」说着,他的脸更红了。 卢靖朝被逗乐了,「你才多大,法定婚龄都没到,怎么就想到娶媳妇了。」 「没,没有。」他害臊的低下头,红扑扑的脸蛋都发紫了,「村里光棍多,有的人家父子三个齐心合力从邻村娶个寡妇回来,都开心的像过年。唉,我们那吃水都难,地里也不长草,灾荒年头连山羊都饿的啃墙皮了。」 「那这里的生活好吗?」钱灵小心翼翼把话题往部队生活上引,「一样的缺水,一样的吹风沙,半夜还要站岗。」 「好,好。营长会组织有文化的兵教我们认字。虽然还是没办法洗衣服洗澡,人总是能喝到干净的水了。」小战士抬起头,神采奕奕的说,「吃的比过年还好,高粱面玉米面随便吃,还有咸菜,过年还能吃鸡蛋和腌肉。娘果然没骗我。」 「那,你都认识些什么字?」卢靖朝笑着把笔记本往前面一推,「看看我写的,都认识吗?」 小战士害羞的看了眼卢靖朝,双手捧过笔记本,仿佛是拿着神仙座下的聚宝盆。他摇了摇头,「很多字看着面熟,一紧张又说不出来了。」 钱灵不忍心看卢靖朝继续为难淳朴孩子,连忙伸手拿回笔记本,「那说说你入伍之后最骄傲的一件事吧,没准被我们改编成小品,讲给全军区的同志们听。」 「真的啊,那多不好意思。」小战士搓着手冥思苦想一番,「去年,去年我们参加了剿匪,抓到不少从边境线上跑过来的马匪。那些大鬍子抢牧民的粮食和羊,还盗挖古墓,什么坏事都干。可惜没有抓到活口,那帮人嘴里都含着毒药,被抓住了就立马自杀,我们军医都来不及救呢。」说着,小战士撸起袖子,亮出手臂上红褐色的刀疤,「这就是在和他们搏斗中受伤的,营长见了都直夸我勇敢。」 第81页 第51章 寒夜 裁军了该怎么办 卢靖朝伸手浅浅拂过小战士胳膊上的伤痕,正色道:「最近还有匪徒吗?我怎么从军报上没有听说呢,这几年大都是一片太平。」 「唉,没办法,他们神出鬼没,营长只能让咱们加强预防。」小战士的话戛然而止,他知道再说下去就会涉及到军事秘密,这些都被封存进了军区机密档案,显然不是面前两个青春少艾的文艺兵能够看到的。 「之前的风声我听过一些。」钱灵虚与委蛇的看了卢靖朝一眼,「这些都是野战那边负责的,如果涉及到机密会直接往北京报,你就别问了,不然写进剧本赵处也会让改。」 「那,你们遇到狼没有?」卢靖朝忽然想起前天月色下翻着铅灰的狼尸,不禁抓紧了手中的笔。 「有的,那东西最近几年多了不少,或许是牧民们牛羊牲畜养的多。」小战士挠了挠头皮,「我小时候放羊也遇到过,体型和大的狗差不多,就是眼神里都露着凶光。」 「我们昨天夜里也遇到了,所以才晚来了一天。」钱灵觉得一阵困意袭来,笑容里都泛着虚浮,「好多条呢,有的包抄,还有的冲进了营帐里。幸亏这位卢同志拿了把枪来,不然的话你都见不到我了。」 小战士干咳两声,「如果是几条狼你们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千万别放活口回去,否则会被狼群中其他的追踪,之后找机会报復。我村里之前有个阿伯上山放羊就遇到过一大一小两条狼,当时他把大的打死了,小的趁机逃回去。后来两年后在同一片山林里发现了他被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体,羊也都死了,那些狼只咬破喉咙管喝血,肉一口都没有动,哪怕是最肥美的羊腿。」 钱灵看天色已晚,拉了拉卢靖朝的衣袖,两人对小战士道了谢,便各自回房间了。李团还没有回来。钱灵只能现行洗漱,又拿起报幕单顾自默念着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几乎迷迷煳煳睡着的时候,李团推门而入,冷风吹过钱灵的耳畔,凉的她睡意全无。 「怎么样?」钱灵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劝了这么久,小汤终于不闹了。」李团苦笑着拍了拍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都哭皱了,还好有小鲁陪着,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么严重,应该是昨夜被狼群吓得不清。」钱灵低声道,「我刚才问了站岗的哨兵,这里经常出现狼,大家都见怪不怪。」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着部队演出,也在沙漠里见过狼。远远的一大群,眼睛跟绿宝石那样闪着萤光,跑起来跟风一样快。如果不是高声嚎叫,我还以为是小说中的鬼火。」李团用手指梳理着头髮,「周航以前也遇到过,不过也就在营地高处远远瞟一眼,狼都挺聪明,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袭击人群。」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受重伤。」钱灵笑着拍了拍枕头,「李团还不休息吗?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哪里,习惯了,累过头反倒一下子睡不着。」李团穿着秋衣秋裤钻进被子里仰面躺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在舞蹈室训练的黑汗水流,晚上还和战友摸去排练室偷偷加练。回到宿舍都是一副虚脱的状态,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了。不过后来有段时间部队进行大改革,我们都没能训练,失眠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文工团不训练,那要演节目怎么办。」钱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当时都被送到乡下去,养猪种田,就是因为演了些传统剧目被人举报。」李团不禁揉了揉眼睛,「其实乡下的生活想着挺闲适的,种菜餵猪,也不用多想,和我同屋的几个月就胖了四五斤。可惜越闲下来我心里就越没底,生怕永远都呆在那个山沟沟里,永远都回不到舞台上。」 钱灵裹在被子里,静静聆听着。想起身体原主本来被安排着下乡,就是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回来才遭到全家人嫌弃,看来当年的祸事不仅席捲全体城市知青,就连军队都难以避免。 「那时候看管的干部也懒,我每天大早扛着锄头出去,在田里唱,地里跳,每天都活动的一身汗。晚上就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摆出各式各样的手势和姿态,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全身镜在跟前一样。」李团长吁一口气,「日子久了,睡眠就愈发不好。之后回兰州恢復演出,我也中医西医都瞧了个遍,怎么都不见好。」 「我会珍惜现在的演出机会。」钱灵忙表态道。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又上纲上线了。」李团转过脸,柔和的注视着钱灵,「汤夏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事情又喜欢闷在心里,使小性子也不愿正面解决。周航什么都好,格局小了些,只能慢慢带着向前走了。」 「您把文工团的骨干都说了个遍,也该轮到我了。」钱灵试探道,她很好奇李团究竟会如何评价自己。 「说真的,你是全团我唯一看不清的一个,也看不懂。」李团闭目养神道,「上次也和赵处说起你,他总叫我好好带你,以后成了左膀右臂我也能轻松些。说真的,其实我对你不大放心,年龄小灵气足,又不喜欢受束缚,如果在剧团里成长起来就是当之无愧的台柱子女主角,关键是咱们入了伍,一切都要以政治为导向。还有,首长也会有自己的好恶。」 第82页 「所以我庆幸有您来做首长,才能有全方位的提高。」钱灵诚恳的感慨道。 「我也不可能永远做团长,所以你一定要将自己的水平打造出来,这样才能获得尊重。」李团的脸陷在被子里看不出表情,「苏参谋前两天提到,北京方面在考虑裁军的事情,虽然赵处说短期内这么干不太现实,但咱们不得不留一手。如果真的转业去了地方歌舞团,业务能力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 「那如果考上大学呢?」 李团抱着被子坐起来,「我也没读过大学,不知道。有机会帮你去问问赵处,他当年在北京的指挥官学院上过短期新闻培训班,和几个正规的军校生玩儿的可要好了。」 此时钱灵已经睏倦至极,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睡了过去。恍惚间又回到穿越前做小明星的时候,众人簇拥追捧,不时耍点小脾气经纪人也耐心担待着。画面一晃又回到刚穿越过来落脚的小破屋里,一对面目可憎的中年男女嚷嚷着要拿她去跟厂长攀亲换发展,紧接着就是昏倒在训练场的吴思、受处罚的郝雯,以及不苟言笑的卢靖朝。 醒来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对面床上李团平稳的唿吸声传来,让她顿时安心了很多。如果真的有一日被迫离开文工团该何去何从呢?钱灵扪心自问,一阵凉意自嵴背升起。自己这具身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化程度也不高,全凭着一副傲人的皮囊在部队如鱼得水。如果真的裁军去了地方,年龄不大能去歌舞团还好说,大不了像前世奶奶的同事那样年纪大了从领舞跳成群舞,然后到节目编导,台前风光好幕后天地宽。就怕真的像九十年代初期下岗那样,国家把一群没有技术也不会思考的中年人往大街上一推,轻飘飘甩下自谋生路去四个字,留下黑压压一群手无寸铁也身无分文的人在泥泞中苦苦挣扎。 钱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个月她即将满十六岁,还有时间慢慢为自己筹谋。既然裁军的消息是从苏参谋嘴里说出来的,看样子不像是空穴来风,不如早做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获得一份好的前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天时地利上她无法把握,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唯一的金手指是她知道几年之后即将改革开放,国内经济形势将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变。那时候涌现了一批通过下海当个体户发家致富的万元户。除此之外她便和其他人一样只能被时代的浪潮抛卷着随波逐流,人和方面,除了文工团上上下下的领导和同志她也不认识什么人。唯有一个卢靖朝似乎能挖掘些资源,但人家迟早会调到北京军区。就算日久情意绵绵,男人都是现实的,机会当前只怕会将她孤零零的抛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最多流下几滴泪水权当安慰。 眼下似乎向上爬是唯一的出路,可一想到周航平日里规整的举止和压抑的笑容,钱灵马上打起了退堂鼓。虽然说任何改革受到冲击最大的都是食物链的底层,越往上也就越安全,可就算爬到李团的位置,不一定就真的能够倖存在部队铜墙铁壁的小世界里安稳一辈子。钱灵甚至想着如果真的出个意外有三长两短,时空之门会不会把她送回自己原本的那个时代。 洪亮的起床号如约划破翻着霞光的天空,虽然李团说钱灵不用早起,按时参排练就可以,可她仍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昨夜半梦半醒间的思考也没个结果,只留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钱灵匆匆冲到水管边,用浑浊冰冷的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就加入到跑操的队伍里。 卢靖朝穿着一身薄薄的毛衣,在晨光下将美好矫健的身躯舒展开来。「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他看到钱灵加入队伍,便体贴的放满了脚步。 「你不也早早起来。」钱灵娇俏的翻了个白眼,迎着朝霞做了个天鹅展翅的动作。 「我哪里是起来,分明一夜都没睡好不。」卢靖朝口气里听不出一丝疲倦,「不但昨晚的採访整理出来了,还把武威的稿子和见闻交给了赵处,我去他们房间时他和苏参谋都没起来,昨儿晚上肯定喝高了。」 钱灵听着卢靖朝的话,由衷羡慕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儿起来。「对了,问你件私密事儿,」钱灵回头看了看周围奔跑的士兵们,「你啥时候考大学呀?」 卢靖朝不禁一愣,之前考大学的事他不过是跟钱灵说话时吹牛罢了,没想到小妮子竟然当了真。「这,要看部队推荐吧,有名额限制的,哪能说考就考呢。」 被卢靖朝搪塞的钱灵倒也不恼,甜甜一笑道,「我昨儿个回去也想清楚了,有好的机会还是得上大学,你看昨天的哨兵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到部队还得营长一字一句的教读书识字。」 「那,提干和上大学二选一呢?」卢靖朝认真的问钱灵,这个问题早已困扰了他多时。之前也见缝插针的问过苏参谋,可人家只说让他别瞎操心,到时候听父亲安排便是。 「这两个互相牴触吗?」钱灵疑惑不解道,「不是上了大学就会有干部身份,还争提干做什么。」 「军校什么都好,不用学费课本费还给零花钱,就只有一点,专业只屈指可数几个,还按照需求缺口强行分配人去,很大可能学不到你想学的东西。」卢靖朝眼眸中泛起一丝忧郁,「如果只是为了个干部身份要在部队里干一辈子不相干的事,我宁可呆在军区等着排队提干。现在倒是越来越理解周航了,他文化程度不高,考军校希望渺茫,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尽早提干积累军龄,日后就算专业也能得到比较好的安置。」 第83页 「咱们现在才入伍几个月,义务兵时间都没过,你怎么就扯到去转业的事情上了。」钱灵心中有些不爽,她伸手指了指天边悬着的一轮初升红日,「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看,就好比歌词里唱的,东方红,太阳升。」 卢靖朝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好的,咱们是共和国的守卫者,向着日出向着光芒向着新中国前进!做永远向前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第52章 生日 卢大才子的惊喜 之后的日子相对平静了很多,由于春季突如其来的风沙,军区指挥部紧急命令文工团成员就地休整,并从兰州又派了两辆卡车来支援补给。 这下子小小的兵站变得热闹非凡,贺营长还专门让人搬空了会议室作为文工团同志的排练场所。李团当机立断,把全团的训练时间给错开了。舞蹈团上午,合唱队下午,语言类晚上。至于钱灵,则被允许按照自己的状态做调节,保证三场中参加两场即可。 这是钱灵第一次见过传统意义上的沙尘暴,上辈子春暮的时候曾经在北京开过一场演唱会,据说户外狂风阵阵,黄沙滚滚,但她一早就在保姆车的庇护下进入了体育馆,按部就班的换衣服化妆,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风雨无阻的真爱粉。等到演唱会结束,几乎筋疲力尽的她只用高跟鞋漠然的碾了碾脚下的黄沙,虚脱的回到宾馆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再飞往千里之外的额片场。 阴风怒号中,漫漫黄沙铺天盖地席捲而来,扑打再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上。李团带着钱灵用手帕沾了水掩住口鼻,又拿椅子抵住房门,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团长,既然颳了这么大的风沙,您看明天早上的训练还......」钱灵目光闪烁,毕竟这里没有条件洗澡,在漫天风沙中拉开房门还是需要勇气的。 「照旧。」李团柔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咱们搞艺术的,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如果一周不练,台下的观众们就都看出来了。」 「从上个底到这个月初,咱们在兵站都呆了十多天。」钱灵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巴掌脸上投下一块阴翳,「房间地方小,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练习。」 李团看着钱灵颓然地模样,忍不住走过去,弯腰伸腿,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去隔壁房间看看汤夏她们,别的不敢保证,但她作为领舞一定在争分夺秒的练功。」 钱灵乖巧的换上练功服,走到门口抓着把手权当扶杆,一招一式开始训练。李团盘着腿坐在床上,轻哼着乐曲,拿起床头的原子笔敲打着节拍,不时抬手纠正她动作中的偏差。两人靠着一瓶开水几个冷的玉米饼关在房里撑了整整两天,终于等到风沙过去,钱灵和李团使出全身力气才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口早已堆积了半寸厚的尘土。 她慌慌忙忙跑去一楼找兵站的库管想借个扫帚,却发现卢靖朝真拉着库管背着身说着什么,又从口袋里拿出糖果塞给对方。钱灵赶紧若无其事背过身,匆忙像自己房间疾走而去,在门口正好遇到周航拿着两把新扎得大扫帚,真和李团眉飞色舞得说着话。 钱灵忙拿起扫帚,想要把门口的沙土清理干净。没想到周航抢先一步上前拦住她,弯腰顾自扫了起来。 「让小周来吧。」李团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他刚来就问起你的事,还说想找你聊聊改报幕词的事。」 「改报幕词?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都是团里流传了多少年的经典,怎么可能说改就改?」钱灵诧异的看着面前劳作的周航。 「所以说要改呀,你看我们团因地制宜,每到一站所表演的节目都有选择,为什么串词不能根据节目改的更贴切呢?」周航放下扫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 「我觉得小周说得有道理。」李团笑吟吟地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正好你俩也在,有什么好的想法尽可能提出来,把意见汇总了我再去找赵处把关。」 钱灵虽然觉得今日的周航怪怪的,却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接过李团手中地纸笔,一句句和周航对起词来。越到后面她越发现周航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每个小细节都要改好几遍,他过去排练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好不容易挨到晚饭时间,李团才带着钱灵和周航来到食堂弄些热食,正好遇到汤夏带着几个文工团的小女生在吃饭,见到李团纷纷放下盘子站了起来。只见为首的汤夏一改之前的颓唐,满面春风地沖李团敬礼,又自告奋勇说这几天都泡在房间里练功,看样子像迫不及待要去排练室展示成果。 李团考虑到身边的钱灵,面露难色犹疑着。在周航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下,李团顺势坐到了汤夏身边,边吃边聊起之后的排练来。 钱灵只好跟着周航打了些饭菜坐到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心中还惦记着几天没路面的卢靖朝。周航看出搭档的心不在焉,神秘兮兮的打了个响指,「今晚卢同志可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钱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你发烧了还是我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人家信誓旦旦,还不惜屈尊找我帮忙,看样子是酝酿了很久。」周航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懒散的沖她拱手一揖,「生日快乐啊,我的小搭档。」 钱灵本能的捂住了嘴。糟了,穿越后的生日自己都不记得,还差点露了馅儿。她佯装恼怒的瞪了周航一眼,「哪个女孩子愿意面对自己又老了一岁,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84页 「嘘。」周航悄悄指向隔壁汤夏那一桌,『咱们团长可是每年生日都要吃长寿面的,干部食堂还特地会开小灶做枣花糕。前几年困难难得迟到甜食,每年我都巴望着呢。」 钱灵想着心里愈发烦躁起来,周航大摇大摆的拿过她碗里的几样吃食,「你就少吃几口吧,今晚卢大才子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眼见向来与卢靖朝面和心不和的周航都为他的神秘惊喜鞍前马后,钱灵不得不佩服起这小子的组织领导能力来。她只能闷头喝完了碗里的粥,赌气似的说要跟李团去排练室训练,却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好在这时候汤夏已经抢先一步吃完跟着李团离开了,她也不好再赶过去为斗争白热化添一把柴火。 周航神秘兮兮的把钱灵引到营房后面的院子里,默默的退了出去。钱灵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面前的沙土地被插上了一圈点燃的树枝,蓝色的火焰明快跳跃着,中间放着一个火红的大灯笼,上面还别出心裁的贴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卢靖朝站在灯笼旁边,俊秀的脸被火光映上一层 异样的光彩。 」生日快乐,十六岁的钱灵同志。」卢靖朝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给了钱灵一个大大的拥抱。「今天生怕被沙暴打乱了计划,还好你那位搭档给力,一路替我穿针引线。」 钱灵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上辈子她出道前的生日都是和练习生同僚一起过的,那时候主管的生活老师会提前半小时结束晚上的训练,放这群青春少艾的姑娘小伙热闹一番,还会程序化的送个奶油蛋糕,同时不忘叮嘱大家注意身材。出道之后多数生日都为了粉丝会开直播,经纪人奉上花里胡哨的大蛋糕,一群工作人员按照既定的剧本和寿星开玩笑,顺便聊些隐私的话题吸引热度。有多久没有好好过一个生日了?钱灵扪心自问,却掰着手指也想不起来。 「谢谢你,卢同志。」她退后一步,利落转身,抬手对卢靖朝敬礼。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个生日,庆幸在这黄沙漫天的西北边陲,还有伙伴用匮乏的物资尽力张罗,只为给二八年华的少女一个震撼内心的惊喜。 「我,没准备什么礼物,来吃碗长寿面吧。」卢靖朝从旁边案桌上端过一个粗瓷大碗,「但愿你能吃得惯。」 钱灵拿过放在碗上的筷子,就着卢靖朝的手喝了一大口汤,微凉稍咸,甚至没有兰州机关食堂大师傅的手艺好。她用筷子挑了一点烂软的面咬在嘴里,灵机一动,故作委屈的抬起头道,「怎么没熟?」 「啊,我煮了好久,炊事班长一直在旁边帮我看着,怎么会没熟呢。」卢靖朝赶忙拿起筷子挑了一大口,却正对上钱灵含笑的眼眸。 「想不到大才子平日里泼墨挥毫的手也会拿擀面杖?」钱灵狡黠的伸出大拇指,「改天我就去报告给李团,把你发配到炊事班,想必比在文工团更能人尽其才。」 「别,我也是头一次下厨。」卢靖朝躲闪着钱灵亮晶晶的眼瞳,「之前整理新兵档案,不小心看到你的出生日期,就默默记住了。看这几天被困在兵站你心情不好,就想给你个惊喜。」 钱灵大大方方上前一步,给了卢靖朝一个同志式的拥抱,「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卢靖朝安慰似的拍了拍钱灵的背,两人分着把不怎么美味的长寿面吃完了,又默默拣了场子。等他回到房间,周航没有开灯和衣躺着,看样子已经等了他许久。 「刚才我拉着赵处和苏参谋去看李团她们排练了,放心,你的事儿没人发现。」 「谢谢你。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卢靖朝郑重道。 「不用谢。」周航哑着嗓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这次既然帮你,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53章 遇袭 危险总藏在未知的地方 过了几日,戈壁滩上铺天捲地的风沙偃旗息鼓,苏参谋迫不及待的宣布巡演一切照旧,车队补给上吃食和淡水,继续向着茫茫戈壁开动。 经过了李团的点拨,汤夏又对自己信心满满起来,并不时挑衅下已经对她避之不及的钱灵。卢靖朝在赵处的督促下恢復了一天一篇练笔的节奏,甚至比早起贪黑训练的文工团战士还忙。钱灵则终日安静沉稳的闷在车上,比往昔增添了几分疲乏,有时候说着话就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最前边的小车上,李团看着两旁的戈壁边缘出现了点点葱绿,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苏参谋更是心血来潮,把司机赶到了后座上,亲自迎着晨光驾驶了好一段路程,直到被灼热的阳光晃痛了眼睛才作罢。 「以后有机会你们去北京,我弄辆吉普去坝上逛一圈,心情那叫一个舒畅呢。」苏参谋难得和颜悦色,「特别是五六月份的时候,坝上草原开满了缤纷的野花,成群的牛羊在青草地里奔跑,晚上就住在牧民的帐篷里,过一下真正的田园牧歌生活。」 赵处笑道,「我在北京培训的时候就听说,画画的写书的都最喜欢去坝上草原,在风吹草地中呆个三天两夜,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比闷在办公室里抽菸提神有效的多。」 李团羡慕的眼神略过窗外的沙丘,「那等苏参谋回京以后想方设法组织个会议呗,我也好在文工团挑几个尖子生带去开阔下见识。」 「你的文工团的确很棒。」苏参谋伸出大拇指,「来之前卢将军一直担心小卢同志会被西北的风沙打蔫了,见了人才知道活泼精神更胜从前,早就听说兰州军区文工团的风水好,美丽的团长也特别会□□人。」 第85页 「这件事我可不敢妄自居功。」李团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身边的赵处,「我听处长说小卢同志底子好,看的书多,再加上你的刻意训练才有现在的模样。」 苏参谋不声不响的回头看了一眼,可惜沉浸在喜悦里的赵处浑然不觉。「孩子就像春日里新长出来的枝条,按照特质小心的修剪,不要给太多限制,迟早会成才的。我研究过如今解放军报几名主笔的经理,除了自身努力领导赏识之外,兴趣昂扬笔耕不辍也是不可或缺的。」 「小卢同志自己真的打算一辈子做个舞文弄墨的笔桿子?」苏参谋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看上去有些勉强,「上次卢将军还说要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考北京的指挥官学院,可真到了兰州,我倒一直都没机会试探他的口风。也难怪,现在这小子的生活淹没在文章锦绣之中,还有舞姿曼妙的战友相伴,那里顾得上北京的事情呢?」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让李团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倒是赵处不动声色的清了清嗓子,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首长这是怪我因材施教了。也怪我太过爱才,见卢靖朝底子好就想把他培养成全能型新时代好青年,所以打算每个连队让他见识下,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悟性,没准以后能走的比咱俩都高,对吧,李团?」 李团随之颔首应和了一句。见此情形苏参谋也没再说什么,双手交叠在胸前静静的坐着,直到汽车照计划在傍晚临近酒泉兵站。 钱灵收拾好东西,脑海里回想着千里之外的兰州,想必吴思和郝雯都已经适应了各自连队的节奏,在白兰瓜和牛肉面的滋养下静心过着闲适的日子。只是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寻到安稳下来的小天地。正遐想的时候,只听到车下有女声尖叫传来,她赶忙掀开车篷向下看去。 鲁淑仪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伤口,脸色蜡黄。旁边的两个小姑娘吓得抱在一起,闭眼尖叫个不停。 「怎么回事?」周航拨开人群沖了过来,只见一条约半米来长的蛇正匍匐在车前,半扬起斑斓的身子,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响。 随后循声而来的李团瞬间变了脸色,「快,赶紧叫司机过来,把她送往最近的医院。」李团几乎疯狂的上前就要去扶鲁淑仪,被周航挡了下来,「团长,您腰上有旧伤,我来吧。」 「最近的医院在酒泉发射中心基地里。」卢靖朝临危不惧的插了句,「离这里估计还有四十公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储备的常用血清。」 赵处忙不迭冲到前面去指挥小车调度,和鲁淑仪一起坐在车上的汤夏话语里都带着哭腔:「你一定要挺住啊,没事的,等到医院一定有解毒的办法。」 望着同居数月的室友奄奄一息,钱灵再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和汤夏之间私下的过节,「汤同志,请你一路上务必要坚持跟她说话,千万不能让她睡着,知道吗?」 汤夏一张俏脸都哭的皱起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腮边落下,口齿不清的支吾着。驾驶座上司机端着油壶正在加油,钱灵一把拉下扎头髮的橡皮筋,蹲下身替鲁淑仪系在伤口上端约莫两寸的位置上,又对揽着她的汤夏道:「你过一会儿就替她松两秒钟,免得肢体坏死。」 眼前娇小果敢的女孩儿让身后的卢靖朝刮目相看,满脑子都是她那头柔软浓密如水草般的长髮瀑布似的流泻下来。正失神间,钱灵回过头对他道:「快,去把那条蛇找到!」 「找蛇?」卢靖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别开车,让我把她的伤口做简单处理。」这时候卫生员挎着药箱跑了过来。他拿出棉签把酒精涂在鲁淑仪的伤口上,柔声道:「忍着点。」借着又拿出明晃晃的刀片,在伤口上用力划了个「十」字,按压着挤出发黑的淤血来。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想像中的□□声传来。钱灵定睛一看,原来鲁淑仪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她面无血色的靠在汤夏怀里,仿佛一个被人抛弃在垃圾堆里的破旧布娃娃。 「去找蛇,打死了让他们带上,交给医生。」钱灵推了卢靖朝一把,「我想起来,不同的蛇毒性不一样,如果能让医院分辨出来可以避免无谓的试药,提高抢救的效率。」 卢靖朝颔首沉声:「我去。」身边的周航也默默跟了过来。 钱灵看场面混乱,也上车拿了个撑帐篷的空心铁竿,从另一端围着车搜寻。她上辈子在东南亚拍过旅游gg,戴着鸡蛋黄把蟒蛇挂在脖子上做出欢欣愉悦的模样,印在旅行社冬日的热门宣传册上,因此对蛇并不是十分害怕。看着钱灵信誓旦旦的样子,两个文工团的小女生也跟在后面一起搜寻。 暴晒了一天的地面蒸腾着阵阵热气,钱灵紧握着铁竿的手心渗出薄薄一层汗水。依旧炽热的阳光把前方卢靖朝和周航的身影拉的老长。钱灵看着他们,心里莫名安定了许多。在停驻的卡车附近转了一大圈,却怎么也没找到那条咬人毒蛇的半点踪迹。 「你俩找得怎么样了?」钱灵快步上前,拦住了两个男生,「咱们得加快速度,待会稳定点儿鲁淑仪就要被送走了。」 「别急。你好好回忆下,当时是在哪儿看到蛇的?」卢靖朝低下头,信任的目光直直注视着钱灵,「我当时去前面小车找赵处,周航应该在车尾清点人数,鲁淑仪怎么受伤的我俩都没看到。」 「我在车上,听到尖叫之后探出棚子看了眼。」钱灵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放着方才的画面,「鲁淑仪受伤了就坐在了卡车后轮那个位置,蛇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第86页 「会不会是顺着公路往戈壁深处熘走了?」周航烦躁的挠着后脑勺,「这种蛇我之前见过,平时猫在洞里躲太阳,经常夜间熘出来,吃些沙鼠之类的小动物。」 「不会。」卢靖朝冷静的一抬眉,「鲁同志受伤之后,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如果有蛇,姑娘们的尖叫就足以把车顶掀翻了。蛇应该还在附近,躲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附近......洞......」钱灵咀嚼着二人的对话,忽然眼前一亮,直挺挺把铁竿往轮子旁一杵,「有了,咱们赶快看看车底,我想这种蛇如果不愿被活活晒死,一定会想办法找阴凉的位置。」 「对,蛇一般是怕人的。」周航快步走向最前面的小车,「咱们三一人一辆车,务必最快速度把它找出来,不然晚上熘进车厢里可不是好玩的。」 卢靖朝转身拦住了正弯腰准备看展地毯式搜寻的钱灵,「记住,如果发现了就告诉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那东西有剧毒,知道吗?」 钱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卢靖朝催着她去搜后面那辆卫生员乘坐的中等货厢车,自己一板一眼开始排查任务最艰巨的军卡来。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了周航的惊叫声:「卢靖朝快过来,就在,在车轮底下,还不止一条。」 第54章 月黑风高 不知小钱同志会不会害怕 钱灵来不及多想,飞快的沖周航跑了过去。卢靖朝敏捷的闪身把她挡在后面,沉声道:「我来。」 狂跳的心脏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卢靖朝磁性的声音盘旋在脑海中,「一、二、三.....,一共大大小小十一条。周同志,我们从哪里开始动手?」 「靠。」周航忍不住低声咒骂着,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条形生物扭曲盘旋着,任谁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起来。他厌恶的扭头看向载着鲁淑仪和汤夏的汽车,几位瘦小的文工团少女正隔着窗户嘘寒问暖。想到鲁淑仪刚入伍的时候,汤夏还巴巴的来找自己这个前辈当鲁淑仪的入党介绍人,没想到时至今日,本以为可以借着全军汇演的机会建功立业,现在却躺在幽暗的汽车后座上昏迷不醒。 周航收回目光,指了指两三米外为首的一条碗口粗的大蛇,艷丽的花纹落在铅灰的嵴背上幽幽的闪着寒光。 「擒贼先擒王,我包抄,你用棍子打它的七寸。」卢靖朝冷静的解释道,「就是它脖子后面三四指的地方,务必要稳,别让它咬到自己。」 周航狠狠的挽起袖子,握紧了手中的铁竿,卢靖朝回头看了眼钱灵,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朝着为首的大蛇走了过去。蛇似乎感受到危机的来临,竖起三角形的小尖脑袋傲然吐着舌头,试图警告面前高大的巨形生物不要靠近。 卢靖朝忽然挥臂,将铁棍狠狠扫过蛇身前的尘土,激的那圆滚茁壮的身子狠狠的后退一步。灵敏的蛇也发现眼前的庞然大物难以对付,一面虚张声势的继续扬起泛白的腹部摇曳着,边扭动着朝车底缩去。 周航一下子急了,再也顾不上身边的几条小蛇,用竿对着蛇腹狠狠捅了过去,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毒蛇顿时瘫倒在地,顺势一滚,又灵敏的穿过卢靖朝腿间缝隙,眼见就要熘走。 钱灵冲上来,抓起地上的石块儿用力的向蛇投掷过去。尖锐的稜角刚好划过它的眼睛,那蛇痛苦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便直挺挺的不动了,直把对面的周航看了个目瞪口呆。卢靖朝不等待他反应过来,持棍痛击无主的群蛇,周航见脚边有条筷子长的小蛇尸体,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弯腰就要捡。 「别,快放下。」钱灵尖叫着冲到周航身边,把应声落地的死蛇踹出好几步远。 「你不是说要带去给医生看吗?怎么又不让我捡,蛇的尸体而已嘛。」 「你不要命了!」钱灵怕他又要捡,气唿唿的把手绢抢了过来,「这蛇不一定死了,万一是装死到时候醒来第一件事准是给你一口。」 「钱灵说的没错。」卢靖朝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我看苏联的生物书上说,有些生命顽强的蛇类就算被斩首也可以再活一两个小时。我去拿个夹子过来吧。」 周航不服气道:「谢谢。」 车旁只剩下钱灵和周航二人,还有一地七横八竖的蛇尸。钱灵方才注意力全在卢靖朝身上,浑身绷得死死的,现在松弛下来才觉得瘆的慌。她娇滴滴的往外走了几步,才在干爽的砂砾上才觉得踏实,周航倒是还像之前那样背靠车厢,额前刘海遮住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卢靖朝回来了,拿了个皱巴巴的粗布口袋和一个旧火钳。「找随队军卡司机借的,他们常年在甘肃与青海之前穿行,为了防止半路抛锚,基本的生活用品和修车工具都会随身携带。」说着他低头仔细的挑了条完好的蛇尸捡到布袋里,拿绳子困住袋口去找赵处他们復命。 「看吧,等鲁同志脱险,保准把咱们小卢同志视作救命恩人。」周航无奈的动了动嘴唇,「没准到时候回军区还会记功。」 「千钧一髮之际救下条人命,当之无愧。」钱灵听出周航字里行间的酸意,对这个纠结的男生淡然笑道,「如果刚才没有卢同志,也许蛇现在就咬着你的手指头。」 周航正本能的准备开口反驳,忽然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轿车载着李团、赵处和汤夏、鲁淑仪绝尘而去。卢靖朝轻松的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尘土,「我刚才问了卫生员,毒血都挤了出来,伤口也即使处理过,没有生命危险的。」 第87页 「那就好。」钱灵拍了拍胸口,对卢靖朝嫣然一笑,皎白的小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男孩顿时心跳漏了半拍,脸上如傍晚的火烧云般灼热起来。 这一切正好被一旁愁眉不展的苏参谋尽收眼底。 等大部队休整好了,到达附近兵站已经是深夜。没了赵处和李团作陪的苏参谋百无聊赖的和作陪的营长搭着话,一边睏倦的打着哈欠。偏偏这位营长是个开朗健谈又热情好客的内蒙人,不但拉着苏参谋天南地北的聊,还拿出老家带来的马奶酒招待大家。 虽然还担心着送去医院的鲁淑仪,但没了李团关怀备至的「看守」,钱灵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了不少。经过这一路的旅途劳顿,她已经彻底适应了西北饮食,硬硬的面饼配着热茶,不但不再像当初那般难以下咽,细细咀嚼还能尝出粮食的甘甜来。 卢靖朝看着默默吃饭的钱灵,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几个月前他们在火车上相遇,对面分吃水果,谈天说地的女生是何等的天真和欢畅,而面前的年轻女兵容貌虽然依旧娇艷,眼神却变得隐忍坚韧起来,不再像当初如恣意闪光。 钱灵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饭,独自回到房间里边哼唱着歌曲边压腿。她仿佛不知不觉中被李团影响,也觉得文艺工作者的天赋固然重要,但只有「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能对的起观众。想起上辈子的十六岁,作为练习生还曾绞尽脑汁为偷懒一会儿而沾沾自喜,她就恨不得穿越回当年,痛骂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一顿。如今她没了优渥的生活条件、随叫随到的贴身助理和打理包办一切的经纪公司,反倒愈发刻苦起来。 营房的另一头,卢靖朝拿毛巾沾着水把身子仔细擦过一遍,终于不再像白天那样觉得汗津津黏煳煳的。失去了白日里的日光普照,夜幕下戈壁滩四处黑飕又阴冷,风声如野鬼啼哭般钻入耳膜。不知今晚李团不在,独守空房的钱灵同志会不会害怕?卢靖朝随即套上外衣,涂了点随身带的清凉油,拿着刚写了一半的剧本敲响了钱灵的房门。 陶醉在艺术世界的钱同志被敲门声惊扰,只能纳闷的打开门。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浅笑盈盈,仿佛要看到人心里去。他自来熟的走进房间,随手拉过把椅子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放松洒脱的交叠着。 「你继续。」卢靖朝察觉到钱灵的不自在,装作翻书的样子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来了?」少年身上清新的薄荷味钻入鼻孔,钱灵情不自禁深吸了几口。 「月黑风高,怕你心惊胆寒。」卢靖朝头也不抬道。 「咱们都是军人,是革命者,是有信仰的无神论者。」看着卢靖朝大言不惭的模样,钱灵忍不住学着赵处的口吻上纲上线起来。卢靖朝察觉到钱灵的不对劲儿,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原子笔,坐的笔直仿佛是在全军大会上聆听领导讲话。 钱灵忍不住一下子破了功,捂嘴偷笑起来。 「对于思想政治教育,你肯定没我经验丰富,无论是教育人还是被教育。」卢靖朝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不然也不会一进来就调到赵处身边,还给你们上所谓的军事理论课。」 「我相信。」钱灵虽然对不请自来的少年有些意外,仍手忙脚乱的烧水泡了茶递给他,「第一次上理论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和别人不一样,之前在学校当了很多年的学生干部吧。」 卢靖朝不由自主抬了抬眉毛,「你怎么知道的?我写文章、做航模,日久天长跟老师们熟了,也就顺势让我帮着打理一些学生会的事务。」 钱灵腹诽,没想到这小子之前还是个自带流量的校园明星。她双手抱着杯子,笑嘻嘻的与卢靖朝对视,直到对方终于熬不住撇开了目光。 「我掐指算来的。」钱灵逗趣到。 「刚才还在说信仰无神论,现在却充起半仙来。」卢靖朝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书本准备继续翻,却被钱灵伸手按住了。 「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你打赌。」钱灵眨巴着大眼睛,「现在四下无人,让我来预测下你之后的发展。比如上次说了一半的提干问题。」 卢靖朝双手交叠在胸前,「钱半仙,先说说你自己吧。」 钱灵狡黠一笑,不留痕迹的避开他话中的锋芒,「没听说过医者不能自医吗?」 卢靖朝正琢磨着怎么应付钱同志越发顽皮的性子,忽然周航冷淡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卢靖朝,苏参谋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第55章 虎落 汤夏暂时接替了李团 有了苏参谋的召唤,即使卢靖朝再不舍钱灵,也只能安慰了她几句就和周航起身离开了。夜风冷冷的吹在身上,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苏参谋找我什么事?」卢靖朝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最近手头的工作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巡视干部有什么交集。 「不知道,反正他脸色不太好,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手下没人安排,不习惯吧。」周航引卢靖朝向最顶头的房间走去,「说什么你就听着吧,他刚才只是让我进房间拿脏衣服去洗。」 卢靖朝有些吃惊,没想到几年不见,昔日围着自己父亲鞍前马后的小军官也隐隐端起了架子,连洗衣服这种私密的事也不肯再屈尊纡贵亲力亲为。他无比同情的看了周航一眼,敲门走了进去。 第88页 「小卢来了啊,坐吧。」苏参谋微笑着坐在写字檯旁,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今天正好赵处和李团不在,咱们可以放松点,有什么话知无不言。」 卢靖朝垂下眼眸,「谢谢您的抬爱,想知道军区的事可以问我。」 「一晃眼,咱们也认识十几年了,我也老了。」苏参谋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腰腹,「在机关坐久了,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小卢,你从内地千里条条来到风沙漫天的兰州,难道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卢靖朝不知道苏参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却也能察觉出他在试探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今后的事儿,老爷子不都步步为营的安排妥帖了,您怎么还来问我呢?」卢靖朝双手交叠在胸前,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哪怕对于自己的今后,我又怎么能做的了主?」 苏参谋盯着卢靖朝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嘆道,「人哪,精气神一散,也就只能走下坡路了。你还年轻,说起话来怎么跟快退休的人一样?如果内心还有不甘,就不要随波逐流。我见过许多人去了个陌生的新地方,因为耐不住寂寞就开始谈对象,然后结婚生子的扎根下来,一辈子都再也没能做出像样的成绩来。」 「我没有谈恋爱,也不会结婚生子。」卢靖朝斩钉截铁沉声道,「您是明白的,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状态,何必祸害人家姑娘呢?」 「怎么说话的。」苏参谋忍不住打断了他,「知不知道以你的条件,军区大院里多少姑娘都恨不得扑上来。小卢,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吃过不少的苦,但请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苏参谋的话到最后已经隐隐有了些警告的意味,卢靖朝木然坐着,正在想如何反驳,忽然背后想起清脆的敲门声。苏参谋一惊,脸上顿时恢復了往日那种气定神闲的清贵模样,看得卢靖朝恨不得对李团打小报告要把他弄去演小品。 汤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裤,裊裊娜娜的走了进来。「报告苏参谋,我刚从酒泉医院回来,特地代替赵处和李团向您復命。」 苏参谋慈祥的颔首,关切道:「人怎么样了,脱险没有?」 「托那条死蛇的福,打了有针对性的血清,已经没事了。」汤夏柔声道,「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所以李团和赵处留在了酒泉军区方便照顾,让司机载着我回来復命。」 「辛苦了。」 「为了战友的安危,不辛苦。」汤夏不由自主的立正道,「李团说等大部队到了酒泉,大家再进行汇合。最近文工团上下都由您来安排调遣。」 「文工团的演出和训练都很专业,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咯。这样,眼下的训练和小型汇演都由你来安排,听赵处说你在团里资歷老,平日里也帮助李团打理相关事务。所以还得辛苦你下,直到咱们安全到达酒泉。能做到吗?小汤同志。」 「一切行动听指挥,保证完成任务。」汤夏应声敬礼,然后又汇报了些酒泉方面的消息,就退了出去。卢靖朝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钱灵自进文工团起就和这位资深前辈不睦,之前因为有李团在场,汤夏虽然明里暗里排挤钱灵,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做的太过分。如今李团远在酒泉,分身乏术,苏参谋则对文工团的事情一窍不通。况且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必汤夏一定会让钱灵日子不好过,顺便杀鸡儆猴,扬扬自己的威风。 卢靖朝想到这里,悄悄攥紧了拳头。脑海里无端闪过戏文上宋□□灭南唐的桥段,令他赶到一阵嵴背发凉。于是等汤夏走远,他自告奋勇站了起来,「报告,我也想分担文工团的管理工作,为汤夏同志减压。」 见苏参谋依旧踌躇不语,卢靖朝干脆豁了出去,「其实我也想往上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暗暗蛰伏。不如趁这次赵处和李团都不在,让我歷练歷练,年末也好在总结上浓墨重彩的写一笔。」 「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心。」苏参谋转身直视卢靖朝,「不过你经验尚浅,我必须安排周航同志来指导你,要服从指挥,任何事都不可以轻举妄动,知道吗?」 卢靖朝连忙保证自己服从周航同志的安排,苏参谋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等卢靖朝回到房间,见周航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卢靖朝告诫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忍一时能换得钱灵少受点委屈,还是很划算的。 「政治课上的怎么样?」周航有气无力的伸了个懒腰。 「还不错,净化思想,洗涤心灵。」卢靖朝耐心的回答着,「现在李团和赵处不在,苏参谋让你带着我参与一些日常的管理工作。」 周航听着手一撑坐了起来,「不是要汤夏来管吗?怎么又扯上你我。」 「苏参谋吩咐的,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知道首长的考量?」卢靖朝慢悠悠的倒了些热水擦了擦脸,「估计是考虑到语言组和卫生队的男同志们,汤夏一个未婚姑娘家,脸皮薄,管起来总有些忌讳。还有司机们,都是在军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子,只有靠咱们分担了。」 「汤夏脸皮薄?」周航靠着床头笑了一声,「她拿到暂时的代管权,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了一番,乐的都要飞起来了。还找我聊了一大堆管人的心得,可惜那时候我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根本没心思听她念叨。」 第89页 卢靖朝预感事情有些不妙,「她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总之就是要求大家最近抓紧训练,不要到酒泉去了让李团和赵处失望。」周航把杯子往卢靖朝面前一推,「渴死了,跟我倒杯水去。」 卢靖朝倒了水,又坐在周航床前,「那应该是从明早开始吧。咱们去找她聊聊,看看要不要在兵站组织跑操,或者找管事的副营长拿个空房间的钥匙安排大家训练。」 周航不情愿的披了衣服,领着卢靖朝出门走向汤夏的房间。奇怪的是室内漆黑一片,并没有如往常般亮起灯光。「现在才过了九点,睡觉也太早了。」周航不禁嘟囔道,顺手敲了敲窗子。 走廊里静的落针可闻,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大男生面面相觑,卢靖朝又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门。倒是隔壁房间的木门被缓缓打开,穿着秋衫的卫生员探出圆熘熘的脑袋来:「别敲了,小汤同志我刚才遇到,收拾起包袱换房间住去了。」 「换房间?」 「是呀,不是鲁同志受伤了嘛,李团也不在,她说兵站本来就资源匮乏,能用上水电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去李团房间找小钱同志了。唉,想不到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关键时刻还知道为兵站节俭,李团真是教育有方。」 卫生员话音未落,卢靖朝就忍不住快步朝钱灵房间走去,被周航一把拉住了。 「你去哪儿?」周航牢牢的拽着他,小声告诫:「天色已晚,去敲女孩子房门很不礼貌,知道吗?」 卢靖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子一僵,脑海中一片混沌。周航沖卫生员同志点点头,还不忘就鲁淑仪的伤势寒暄几句,终于,卫生员被寒冷的夜风吹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撑不住关上了房门。 周航扯着卢靖朝回到房间里。卢靖朝神色冷峻,脸颊肌肉紧绷着,冷声道:「不能让钱灵和汤夏单独处着,会有麻烦的。」 「你想怎么样?」周航反问道,「现在汤夏代替李团统领文工团事务,住到她的房间理所当然。我们这么贸然冲过去,又说不出所以然,不但违反纪律,还会成为全连队的笑柄。」 「我无法想像钱灵和汤夏共处一室。」 「她们是室友,之前有鲁淑仪做润滑,两人也能和平相处。」周航深深嘆了口气,「我知道汤夏不喜欢钱灵,但眼下的情形小钱必须妥协,谁让一切行动听指挥呢。」 第56章 紧逼 舞台上的「七步成诗」 其实在走廊的另一间房里,钱灵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从汤夏推门而入的那一剎那,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汤夏看钱灵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故意重手重脚试图弄醒她,不过钱灵看起来似乎昏死过去,任凭她怎么折腾就是不睁眼睛。 汤夏自己作弄的无趣,再加上一天的奔波也累了,干脆换上秋衫熄灯睡了。壁灯熄灭的那一剎那,钱灵忽的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之前卢靖朝被苏参谋叫走,她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复述了一便修改过的报幕词,就迷迷煳煳倒在床上,将梦将醒之间,只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正想睁开眼寒暄一番,灵敏的第六感却告诉她来人并不是李团。 倒在床上的钱灵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过电影似的飞速旋转着,将内心的疑惑一条条证实或者删除。比如,来人脚步轻巧,听声音应该是女性,动作灵活。第二,如果是李团,会习惯性的第一时间将行李放下,然后径直走到水管边洗脸漱口。当时钱灵猜疑会不会是团里其它同志有事临时来找或者走错门,一瞬间却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房间里想起悉悉索索放东西的声音,对面床上折的豆腐块般的毯子被抖开,熟悉的清嗓子声音扑面而来。 钱灵意识到来人是汤夏,一时间僵直在床上,头脑一片空白。她其实差点就坐起身来问问鲁淑仪究竟怎么样了,李团为什么没有回来。但转念一想,汤夏能够这么快就回来,证明鲁淑仪问题并不严重,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而李团也估计是作为陪护人员留在了酒泉的医院里,如果真有什么事,只怕苏参谋会发动紧急集合,将事情公之于众。加上卢靖朝和周航也没有要来传递信息的意思,事态还是可以空置的。 就这么慢慢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朝霞漫天。绯红的云彩飘扬在淡蓝色的天幕之上,金色的阳光洒在饱经风霜的兵站里,唤醒了沉睡的号角。钱灵瞟了眼还在床上挣扎的汤夏,飞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百无聊赖的走到院子里。 「早呀。」周航和卢靖朝也都穿上衣服下了楼,看着战士们争先恐后的绕着院子跑操。钱灵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唿,又快走着寒暄道:「昨夜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你呢?」卢靖朝额前的刘海长了点,挡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凑合吧,李团没回来。」她瞟一眼身侧昂首阔步的周航,「汤夏半夜搬过来,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几乎睡着,就没有打招唿。」 「赵处也没回来,听说是要等我们去酒泉汇合。」卢靖朝平静地说,「我昨天在苏参谋办公室正好撞见汤夏来汇报工作,首长还说让她暂时管一下文工团。」 「这,这不太好吧。」钱灵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几秒钟,又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发生正面冲突,熬到李团归队,一切就万事大吉。 第90页 「别担心,苏参谋还让周同志和我参与文工团的管理。」卢靖朝安慰似的抬手拍了拍钱灵的脑袋道。 卢靖朝说话间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周航和钱灵都有点跟不上了。周航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哎,你慢点,再这样跑下去我五脏六腑非得颠出来不可。」 「我也是。」钱灵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愈发酸痛,干脆驻足慢慢的走着。卢靖朝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抹了把汗水,不好意思的笑道,「心不在焉,所以跑的快了点。」 「都是文工团的,体能训练也都有通融,为什么你比那些新兵连刚下来的还强。」周航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不服气道。 卢靖朝降下速度,三个人并排着在操场上走了几圈,忽然听得一声哨响,只见汤夏站在一楼的台阶上,对着他们似笑非笑的招了招手。 」钱灵,出列。」汤夏抬着下巴,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般发号施令。 「待会帮我去食堂拿点干粮。」钱灵低声甩下这么一句,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表情,微笑而恭敬的走到了汤夏面前。 「刚才我去找了苏参谋,首长对文工团最近的懒散氛围大为不满。」汤夏两眼望天,「你作为主力团员,希望能够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不要给本地驻军留下不好的印象。」 钱灵盯着自己的鞋尖,点头称是。 「苏参谋还说,希望我们能抓紧训练,排练出更多耳目一新的节目。」汤夏唇边绽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其实我也觉得这些节目演着演着就没了激情,观众也觉得乏味。所以,我想了一整夜,决定临时把按部就班的舞蹈改编成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电流般过遍全身,不过钱灵依旧保持着外在的冷静,「请汤同志明示,咱们该怎么办?」 「咱俩作为《山丹丹花红艷艷》的ab角,对这个舞蹈都排练了千百遍,我觉得可以同时上台表演试一试。」汤夏指了指远处慢跑的周航,「报幕的事就让周同志多担待点,反正都是嘴皮子功夫,他易如反掌的。」 这下子轮到钱灵目瞪口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汤夏这是疯了吗?居然要跟自己这个进文工团不到半年的新兵同台竞技。难道真的是为了排练出更加精彩的节目豁出去么。 钱灵和汤夏面对面站着,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她回忆着离开兰州后汇演中发生的林林总总,恍然大悟起来。原来自从部队离了兰州,李团看钱灵作为b角上台希望不大,就专注于训练她声乐和语言能力,舞蹈只是顺带着练练功过一下节奏和动作。现在自己的水平比起在兰州时肯定退步了很多,而汤夏则是熟能生巧,越演越有感觉。在此情形下搬到观众面前同台竞技,看似公平,无异于马拉松比赛最后一公里时在旁边休息的人跳出来,说要就短跑展开竞技,一决高低。 「苏参谋已经同意了。下午咱们就要开始表演,我现在去通知周航改报幕词,你也赶紧准备下。」见钱灵一言不发,汤夏愈发得意起来,她轻飘飘甩下这么一句,就迈着裊娜的步子,趾高气扬朝操场去了。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营房内,卢靖朝听了钱灵的复述,气的都快发抖了。旁边的周航依旧翘着脚,慢条斯理的劝钱灵忍气吞声。 「怎么个温良恭俭让法?」卢靖朝的声音提高八度,「为了考虑成本,a角的道具和服装都比b角精緻很多,加上汤夏又熟能生巧,她肯定会让钱灵当众下不了台。周航,要不咱们去找苏参谋,把事情挑明了说。」 钱灵看着怒髮冲冠的卢靖朝,剎那间酸楚和感动一起涌向心头。「别去,事情还没到惊动首长那一步。」 「哪一步,下午就要给兵站的同志们做表演,这不是现代版的七步成诗吗?」卢靖朝气势汹汹就要去拉门,被钱灵一下子拽住了。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会输的。」钱灵扬起雪白娇嫩的脸孔,沖卢靖朝浅笑着,「她的目的就是要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针锋相对,甚至像田忌赛马那样用自己的长处攻击我的短处。但是如果我不让她如愿以偿,所有事情自然无从谈起。所以,我现在急需你们的帮助。」 「你想干嘛?」周航紧张的站起身。 「替我找一套男式军装,再帮我弄几个别针来。」钱灵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主意。 驻守在戈壁深处的士兵难得观看一场文艺演出,文工团的到来让大家觉得万般兴奋。下午刚打响起床铃,大家就齐刷刷的聚集在搬空了家具的大会议室里,席地而坐,为前来演出的同志腾出空间。钱灵一身不起眼的普通军装,这还是卢靖朝费了千辛万苦从一位语言组小个子男兵那里借到的。她躲在帘子后面,静静的观察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真晦气,不会是不敢上台,干脆称病躲了吧。」汤夏尖细的声音划过耳膜,「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们如实记录,跟苏参谋和李团汇报就好。」 「就是,就是。她一个新人,论舞蹈哪能和汤同志你相提并论。」一位舞蹈团员随声附和着,两人走到后台从容不迫的化妆,根本没注意到躲在帘幕之后的钱灵。 钱灵上辈子作为爱豆,当练习生的时候给自己化妆早已司空见惯。她把髮辫高高盘起,塞进军帽里,又利落的给自己画了个浓眉大眼的妆容,还在鼻子下贴上一圈浅浅的假鬍子,这样一来,借着傲人的身高,几乎和面貌俊秀的现役男兵没什么两样。 第91页 等两个语言类节目演完,周航忐忑的走到钱灵身边,抬手指了指正在候场的汤夏,「看来她胸有成竹你会缺席了。」 钱灵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沖自己的老搭档比了个胜利的「v」字。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57章 竞技 掌声雷动 汤夏面容姣好,舞姿曼妙,刚开场不过半分钟,就赢得了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 钱灵默默在心里数拍子,盘算着自己的出场时间。等到平稳的前调过去,音乐开始慢慢变得激昂,钱灵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用整整七个360度大旋转出场,又在距离汤夏半米远的地方停稳亮相。余光飘过第一排的观众,只见他们的眼珠子都几乎掉了出来。 正在旁边翩翩起舞的汤夏不禁手脚一顿,显然没想到钱灵会用这种方式出场,更是对她的打扮打心底觉得错愕。刚开始汤夏看见钱灵缺席还沾沾自喜,毕竟好不容易找到她的错处,无论是在苏参谋还是在李团面前责罚起来都可圈可点。但她看到一身男装的钱灵姗姗来迟的出现在舞台上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压根看不懂这个刚进文工团不到半年的小丫头。 「她跳的这是什么?」台下正中的苏参谋皱着眉头,侧过脸问身边的卢靖朝。「哪怕是在北京军区最隆重的新年联欢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舞步。」 「您不了解,这是一种新派的双人舞,怎么说呢,有点像咱们八个样板戏中男女主角的过招和对峙。」卢靖朝小声的解说着,微挑桃花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钱灵,一刻都不肯离开。钱灵今日上台的妆容一改往昔柔美,再加上一袭朴素军装的包裹,整个人都由内到外散发着清新自然的感觉,仿若晨曦穿越山间的清风,舒朗温和,美好的沁人心脾。 「好看吗?」卢靖朝收回目光,忍不住试探苏参谋的口风。 「不错。」苏参谋微笑颔首。此时钱灵已经跳完第一段,而汤夏在最初的剎那怔忡之后也回过神来,依旧按部就班的展开优美的动作和流畅的舞步。「我想起来了,小汤之前就说想要改革文工团的表演,我那时想着反正有李团在,文工团的事情轮不上我插嘴。现在看来,她的建议反响不错嘛。钱灵也让我眼前一亮,以前只觉得这孩子形象气质好,没想到跳起男生的角色也不带一丝脂粉气。」 卢靖朝悄悄起身,进后台找到正在补妆候场的周航。「苏参谋对台上的双人舞评价很不错,咱俩也可以放宽心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周航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之前我还提心弔胆,毕竟把钱灵藏在幕布后头是我安排的,如果首长勃然大怒,我自己也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唉,都怪汤夏在团里要搞什么竞争,大家努力训练好好表演不行吗?非得从一开始就针对钱灵,怎么样,玩脱了吧。」 「钱灵,是个识大体的,应该不会跟汤夏计较。」卢靖朝正腹诽着对方还好意思对汤夏的挑事抱怨,好像他当时没参与过压迫新人似的。不过想到自己与周航的约定,只能姑且将纷乱的思绪偃旗息鼓镇压下去。 「这次钱灵的舞蹈别说是我,就连苏参谋都说之前从没见过。周同志你在文工团呆的久,有没有看出她搞得什么套路?」卢靖朝漫不经心的问。 「我也就在刚才透过幕布瞟了一眼,怎么说呢,虽然钱灵上台时候是穿的男装,但很确定舞步还是典型的女生角色。」周航回忆着昔日李团给大家上文艺理论课时候的场景,「比如她的开场亮相,带有典型的苏联芭蕾舞特徵,曼妙利落,技巧性十足。而男生的舞蹈则注重力量和速度的表达,尤其要把握好节奏感。」 「那怎么没见你跳过舞?」卢靖朝和他玩笑道。 「自身能力不够,而且不想那么早起来练功。」周航轻松的伸了个懒腰,「语言类顶多拉上搭档一起对台词就好,特别是报幕,不用道具很音乐,随时随地都能排练。但咱们军区很多时候都会排练群舞,哪怕是跳到领舞,都得早起贪黑跟大伙儿一块儿训练。」 卢靖朝点了点头,这时候音乐已临近尾声,他连忙拿起钱灵搁在椅子上的衣服,眼巴巴的在幕后等着。只听震耳欲聋的掌声在台下想起,一波一波绵延不断经久不绝。 汤夏冷着一张脸风一样的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低头忍笑的钱灵。 「钱灵同志,请跟我来一趟。」卢靖朝会意,装腔作势的走过去,把衣服递给钱灵。周航和卢靖朝对视一眼,逃也似的拿着报幕词走了出去。后台瞬间只剩下郁闷的汤夏对着一干群舞演员面面相觑。 「你真是能耐了。」卢靖朝看着从更衣室换好衣服的钱灵,笑嘻嘻的伸手勾出她落在领子里的一缕头髮。 「怎么样?没让兵站的同志们失望吧。」钱灵傲娇的与他对视,诱人的红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线白牙。 「岂止是没失望,连向来不苟言笑的苏参谋都赞不绝口。」 「多谢你替我美言。」钱灵羞赧的低下头,粉白的脸上飘过一朵红云,「我知道苏参谋那一关没这么好过,尤其是汤夏事先敲过了边鼓。」 卢靖朝看着面前娇羞的钱灵,胸中涌过一股浓烈的热流。他情不自禁的想,如果时光能停驻在这一刻就好了。没有扰人的家事,没有同志间为提干的明争暗斗,没有云缭雾扰模煳不定的未来,在心仪的女孩身边一切烦恼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去。 第92页 「苏参谋,就没有说其他什么吗?」钱灵想到这位北京首长严肃的面容,在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只是感嘆,在北京军区的新年联欢上都没见过类似的舞蹈,我以他不懂跳舞搪塞过去了。」卢靖朝心中痒痒起来,「不如你悄悄给我透一嘴,到时候再问也好继续替你美言。」 这下子轮到钱灵犯愁了。因为这场斗舞的灵感来自于她上辈子参与过的一档综艺节目:《真正的舞蹈家》。当时国内养成类偶像节目十分流行,各大电视台为了迎合观众口味退出了层出不穷的综艺选秀节目。经纪公司见有利可图,把她和刚签下的几个新人组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所谓「梦之队」。 经纪公司这么考量无可厚非,因为等到正式参与考核,所有的团员都会被评委分别打分,那几个相貌姣好但实力糟糕的团员反倒可以衬托出钱灵的优秀来,而她们落榜后凭藉出众的外貌也可以借着综艺的水花在直播和代言活动中捞上一大笔,于公于私都达到了双赢的目的。但这下可苦了编舞老师,良莠不齐的队员该如何取长补短,就算想到头秃也难以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带钱灵的经纪人很有经验,表面上在公司里云淡风轻,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用口罩鸭舌帽武装的钱灵敲响了编舞老师工作室的大门。 「我需要请你给钱灵小姐单独编排一个舞蹈,等其他人被淘汰之后务必要保证钱灵能拿到整场前三。」经纪人熟练的从手包里拿出比词典还厚的一扎现金,「这是现在的定金,到时候成功了另有奖金。」 舞蹈老师嘆口气,伸出手恋恋不捨的抚摸着粉色的钞票,「我自然是对钱灵小姐有信心,毕竟在韩国苦练了那么多年,至少从节奏感和软开度来说都是最扎实的。就是,这个临时组合是一个整体,我愁的是究竟需要给她们确定个什么风格呢?按理说有些现代舞嘻哈风对软开度要求不那么高,但组合中还有几个节奏不好的,一旦选择这类风格就会露馅。古典舞的话可以借着造型吸引观众注意,但咱们好几个团员都经过了医学美容,面貌是典型的混血甜心风,一旦换上凤冠水袖就太不合时宜了。我就算想挣这笔外快,编不出合适的舞蹈也实在力不从心啊。」 钱灵咬着嘴唇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倒是经纪人一言一语的和舞蹈老师交流起团员们各自的特点来。忽然,经纪人的目光落在旁边摆满琳琅满目碟片的写字檯上,他站起身走过去,抽出其中几张翻来覆去琢磨着。 「有了。其实老师你也可以参照这些歌曲的形式来编舞。」经纪人拿出一张印满港台明星的碟片递给舞蹈老师,「你看,这个碟片主打的是一首歌曲串烧,我记得当年登上过畅销金榜的前三。各种风格混在一起看似不可思议,但如果能配上合适的服装和灯光效果,混搭风也没那么难让评委和观众接受。」 如梦初醒的舞蹈老师喜气洋洋的收起钞票,连夜照猫画虎的编排了一个新颖的舞蹈串烧。当然,开场舞还是由一身古典华丽唐制汉服的钱灵领衔,之后紧跟着草原贵族打扮的蒙古舞、妖娆婀娜的旗袍秀、身穿羽毛蓬蓬芭蕾裙的天鹅湖、一直到最后两个组员表演的爵士舞和华尔兹。 虽然那场舞蹈有个在钱灵看来颇为搞笑的名字:《穿越古今中外》。但毫无疑问,连续两日的热搜头条奠定了节目飈红的收视率和公司今后日进斗金的利润。直到现在,她还为当日经纪人天马行空的决定所折服。 第58章 释怀 苏参谋对钱灵刮目相看 「我纯粹是瞎想的,你不是借给我了本苏联小说吗,我就觉得可以把国外那些经典的舞蹈动作融合在一起。反正我不会跳男孩子的舞步,又不能太过漏骨,所以只能眼花缭乱的迷惑观众,顺便把汤夏引起的麻烦解决掉。」钱灵平视前方,根本不敢看卢靖朝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按原先李团定的跳b角呢?虽然汤夏比你熟练,但论实力来说,不到上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没定呢。」卢靖朝好奇道。 钱灵毫无徵兆的咯咯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按汤夏说得来?又不是圣旨。我要的是长久的安宁,如果这次真的胜过她,只怕日后她会愈发努力的来挑衅我,试图扳回一局。不过我像现在这样将单人舞改编成男女对跳的双人舞,这样就不存在竞争咯。不但汤夏找不出错处来,反倒觉得我难以控制,下次再闹么蛾子的时候也好掂量掂量,至少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卢靖朝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口齿伶俐,又思维敏捷,放到文工团欢歌曼舞简直是屈才了。如果把她调到机关,和那帮陈旧迂腐的老古董斗智斗勇,肯定比现在还要带劲儿。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身着整齐制服的当地驻军鱼贯走出。带头的贺营长正和苏参谋有说有笑的,看来对今天的表演格外满意。 「咱们回去吧,趁着首长心情好,免得汤夏又恶人先告状。」卢靖朝淡淡的领着钱灵走向苏参谋。 「她有什么好说的,今天表演的效果众所周知,就算告诉李团也不会觉得我做错了。」钱灵轻蔑地笑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卢靖朝温和的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过去就先回房间休息会儿吧,我跟苏参谋说说新闻稿的事。」 「算了,比起听苏参谋上政治课,我更不想回房间。」钱灵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慢腾腾的跟在卢靖朝身后。周航也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的跟苏参谋说着话。 第93页 一行人各怀鬼胎的来到苏参谋办公室。钱灵默默坐在角落里,听卢靖朝口若悬河的聊起今天需要写的报告。 「鲁淑仪受伤的事需要一笔带过吗?」周航插嘴道,「我听说报纸排版有要求,咱们文工团又不是战斗连队,应该上不了头条头版的。」 「可小鲁同志也确实是因公负伤的。」苏参谋愁眉不展的泡了茶,「我这不正在愁么,毕竟负伤这种事和咱们的精彩表演写在一篇稿件里并不和谐,但两篇稿件的话,哪怕是兰州的军区都不会有这么多篇幅给咱们。」 「我倒觉得,如果光从稿件篇幅来考虑,可以把鲁同志的负伤放在后头。」卢靖朝耐心解释道,「因为现在咱们只知道鲁同志被蛇咬伤送到了酒泉,马上发新闻稿会让全军区的同志们都为她担忧着。但如果咱们稍微缓缓,等到了酒泉,见到赵处和李团,也了解了鲁同志现在的状况,不但发出来的新闻稿更加真实,也避免了看到报刊的同志继续为伤情担心。」 钱灵聚精会神听着卢靖朝的侃侃而谈,胸中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贊。以她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卢靖朝的心智才华不但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而且日后有了家庭襄助,未来更不可同日而语。想到这里,她暗暗告诫自己要控制对卢靖朝的眷恋,不要因为一时情动越陷越深,真的有一日迫不得已分开了只能伤人害己。 在座的几人都没看出钱灵心中的小九九,只觉得她一改往日的活泼灵动,恹恹的坐在角落里喝茶。于是苏参谋笑眯眯的走过来,主动为她续了水,又嘘寒问暖道:「你今天的表现很棒,贺营长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怎么到我这里,都是自己人,却跟徐庶进曹营那样一言不发?」 「我,我太累了。」钱灵怯生生的抬起头,幽怨涣散的眼神看得人我见犹怜。「忽然接到要和汤夏同志一起上台的命令,我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生怕跳的不好,给咱们文工团抹黑。」 「听李团说,你不是一早就安排好给汤夏做b角的吗?怎么还惊慌失措。」苏参谋皱着眉头,对钱灵的话有些纳闷。 「开始是这样安排的,但咱们汇演开始,汤同志的状态一直很好,李团就私底下跟我说,让我把注意力多分点给报幕上。」钱灵求救似的把目光转向周航,「特别是我的搭档,是军区数一数二的报幕员,我实在压力很大。」 「没事的,谁都是熟能生巧。」周航解围道,「不过你能一天之内排练出我们从没见过的舞蹈来,还跟汤夏配合的天衣无缝,也的确出乎意料。」 苏参谋的目光狐疑着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掠过一圈,最后定格在窗外西下的斜阳上。「唉,不早了,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休息吧。明儿个起床号一响咱们就奔向酒泉,我听汤夏说鲁淑仪已经脱离危险,住院观察一两天应该就能归队了。」 出了苏参谋的房间,周航平淡的叫卢靖朝先回房间去打热水,又快步拦住了准备到训练场散步的钱灵。 「你能煳弄住卢靖朝和苏参谋,但却瞒不住我。」周航信誓旦旦道,「说吧,这场舞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要我说什么?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好老乡惹出来的,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没意识到如果我捅篓子,丢脸的可是整个文工团!」钱灵恨恨的停了脚,「我的舞蹈有什么问题吗?」 周航笑道,「别激动嘛,我就是看你跳舞开了眼界,所以才好奇的过来问问。上次除夕夜你在联欢会上的表现已经够让人大跌眼镜了,这次又临时编排起双人舞,等到酒泉我和卢同志一定去和李团汇报,让她好好对你嘉奖一番。」 「谢谢,不过最近事情多,人也累的几乎虚脱,我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钱灵指了指训练场上热火朝天对抗的士兵,「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们,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每天都按部就班的跑操,练军体拳,还不时去打靶和扔手榴弹。饿了去食堂一顿勐吃,出一身热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或许能比咱们快乐很多。」 「千万别这么想。」周航忍不住打断了她,「你没下过基层,不知道这些军人的基本情况。他们没读什么书,从小到大就看着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找老天爷讨生活,很多人入伍追求的不过是三餐保暖,有片瓦遮头。咱们进了文工团,多年训练之后好歹有考大学和提干的念想,他们又能渴求什么呢?没有战争,终日关在黄沙滚滚的军营里,等到退伍那天黯然收拾起包袱回到家乡。一旦边境战争爆发,只能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厮杀,血染沙场,把灵魂和□□都奉献给这片炙热的土地。」 周航的笑容虚浮而苦涩,跟平日里跟在李团身边那个浮夸骄傲的年轻干部大相迳庭。「我下基层的时候,连队的干部各个都视我为军区派下来的过客,吃不得苦受不得罪的豆芽菜。后来我了解了他们的日常,才知道这种眼光的背后蕴藏了多少的求而不得。咱们还能通过努力为自己谋个好前程,而很多人,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样的眼光和机会。」 钱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来咱们还是幸运的,至少你提了干,就算日后专业也能在机关里谋个合适的职位。」 「是啊,如果不是考进了文工团,我的命运不比他们好多少。」周航对着落日抬起手,试图抓住一丝垂垂落幕的残阳,「我知道,不光是卢同志,军区里还有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可一个出身普通的人想过好日子又有什么错?扪心自问,我从来没做过任何损人利己、伤天害理的事。」 第94页 钱灵想起德高望重的李团,哪怕她从来待人和善、业务精湛,因为出众的美貌和小众的生活状态,很多时候也会被各式各样的人非议着。「你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钱灵微笑着拍了拍自己搭档的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经营好自己的前途比别人的眼光重要的多。」 周航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遮掩似的干咳两声,又恢復了之前淡定傲然的神色。「明天,明天咱们就到酒泉了。上次听苏参谋说酒泉有个重要的军事基地,条件比这儿好得多,可以多住几天休整一番。」 「我只希望鲁淑仪没事。」钱灵微笑着看向远方,「那天遭遇蛇群,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还不知道等之后离开了甘肃,到更为偏远的沙漠腹地,还会遇到多少磨牙吮血的毒蛇勐兽。」 周航沉默了。就目前看来一路上文工团遭遇的突发事件已经够多,几次苏参谋都建议打道回府回兰州算了。如果继续遇到麻烦,只怕这场汇演最终会中道折戟。 第59章 酒泉 顺利会师 当晚,汤夏果然没有再想方设法找钱灵麻烦,可能是因为白天演出太累的缘故,两人相安无事的先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文工团的战士们就赶到食堂,飞快的吃过早餐拿好干粮,踏上了西去的军车。没想到苏参谋看小车空旷,略微思索就把身后的汤夏喊了上去。 「怎么不叫你。」钱灵靠着背包,笑眯眯的打趣身边的卢靖朝。 「上次我就说,小车空间狭小,我晕的厉害。」卢靖朝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还装模作样的摸着额头靠了一会儿,吓得赵处差点喊卫生员来。估计这一路上都不会喊谁都不会再喊我过去了。正好和你说说话,不然怪无聊的。」 钱灵扶着栏杆,只觉得嘴唇有些干涩。难怪,上辈子即使在温暖湿润的江南也片刻不离面膜唇膏的她眼下即使被漠北干燥的风拂过脸庞,能用的也只有从兰州带来的一小罐雅霜,脸颈眼都得顾上,还得匀些抹嘴唇。曾经她也想过用剧团的胭脂来代替,结果发现这东西制作工艺不过关,素颜涂不光是颜色奇怪,时间久了唇纹变深,还被团里老同志旁敲侧击让节省化妆品,平时要艰苦朴素之类的云云。 她喝了几口水,昨日周航的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目不识丁的戍边军人上升途径极其狭窄,很多终其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有省会兰州。钱灵打心眼里崇敬这些吃苦耐劳驻守边关的人,却也十分怀念上辈子赏遍全世界美景,在高档的顶级奢侈品店中随意挑选自己喜欢东西的时刻。 身边的卢靖朝有才华和家庭加持,自然前途一片光明。想到这里,钱灵鼓起勇气,捅了捅昏昏欲睡的他,「唉,话说下次军校招生是什么时候?」 「明年吧。不过艺术类招的不多,几年一次也是可能的。」卢靖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鼓鼓囊囊的包裹里掏出两块压变形的奶糖,餵了钱灵一块,「想那么远干什么,我都还没开始复习呢。再说你现在还是义务兵,至少等两年服役期满军区才会帮你盖章,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我不想再和汤同志这种人纠缠下去了。」钱灵靠在卢靖朝身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就算胜利了又能怎么样,没完没了纠结下去,何时才能是个头?」 「稍安勿躁,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卢靖朝眯着眼,和钱灵靠的更近些,「就算考到了军校,就算退役回机关,你能保证每个人都合心意吗?现在至少还有李团坐镇,赵处他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你想过没有,如果身边人从早到晚都对你明嘲暗讽,又该如何自处。」 钱灵镇定下来,这件事确实是她冲动了。过去作为时尚偶像,哪怕不是一线红星的位置,也给经纪公司带来极大的流量和利益,从来都是被冲着哄着的。在她的认知里,用心对待工作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记得之前曾经在网上做过个问卷调查,要填配偶和恋人做过最感动的事情。钱灵当时看到类似「生病衣不解带的照顾」、「彻夜排队买手机限量版」、「穿梭几百上千公里筹备纪念日」等等的答案,只是不动声色莞尔一笑。这些事情公司和经纪人都为她做过不止一次,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几百公里之外的病房里,鲁淑仪在李团的搀扶下在病房里转了几圈,又脱了鞋,尝试着把脚跷到窗台上压了压,仍然不满意的嘆了口气。「我觉得腿脚还是不利索,团长,咱们赶快去找医生吧。」 李团哑然失笑道,「昨儿个夜里你都找了四次医生,连护士都说伤要慢慢好,何况蛇毒滞留在肌肉里,需要日久天长才能代谢掉,干嘛这么心急。」 「我怕,我怕以后不能再上台了。虽然我平日里在团里也不算出色,但至少还是能完成训练的。」晶莹的泪珠挂在鲁淑仪长长的睫毛上,「除了跳舞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如果只能坐在观众席看着同志们热火朝天的训练,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废人。」 李团看着鲁淑仪懊恼耳朵模样,只能把她扶到床上,又从床头柜上拿了罐橘子罐头打开。之前鲁淑仪在抢救室的时候医生就仔细的看过那条死蛇,说此蛇所带的毒属于神经性毒素,会产生一定的麻痹。因为小腿神经排布丰富,后遗症上面还很难说。情况好的话以后跟正常人一样麻利的参加训练重返舞台,没那么幸运的话行走没有问题,但再也不能做出高难度的动作。希望病人和家属有心理准备。 第95页 「一个处在花季年华的舞蹈演员,伤了腿之后还能做什么?演员的艺术生命本来就短,她还那么年轻啊。」李团闭着眼睛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瘫软着将头埋入手肘间。 「没事的,没事的,乐观点,天无绝人之路嘛。」赵处扶着李团的手臂,让她轻轻靠在椅背上,「你看战争年代有多少身残志坚的英雄,后来哪怕终身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也兢兢业业的做好手头的工作,为国防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哪怕是你最喜欢的那部苏联小说中,保尔的一辈子屡次被命运打倒,但苦难只会使他变得更加坚强。」 李团顿了一阵,才用嘶哑的声音道,「是我一时急火攻心。毕竟眼看着这么好一个孩子可能离开舞台,有些于心不忍。」 「知道,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你亲自挑选进文工团的,朝夕相对,一步步培养着在演出上大放异彩,自然感情和别人不能比拟。」赵处柔声道,「现在还在治疗,不一定不能恢復如常。哪怕就算以后不能跳舞,她的人生之路还只是开头。真那样的话,我打算让她参加下一期的卫生兵培训,再看看文字功底怎么样,以后做护士或者在机关当文员都能安安稳稳的。」 「还没有文工团早起贪黑那么累。」李团红着眼睛自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这么多年有多少好机会摆在眼前,就为了舞台上的一点光芒,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赵处随即一愣,又清了清嗓子道,「你我相识二十多年,怎么还问出这种问题。如果不理解你,早在十几年前你选择放弃婚姻,离开北京的时候,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求军区首长在背后使力了。」 「可是,今天见到小鲁这个样子,我反覆质问自己,当年一意孤行的选择真的对了吗?」 赵处幽幽的嘆了口气,「别多想,过去的那些事只有到进坟墓前才能得到答案。话说等小鲁醒来,千万别在她面前说丧气话,知道吗?这孩子现在能倚靠的只有你一个了。我去买些吃的,你就在这儿安心的等吧。」 这几天李团和赵处轮番的陪护,鲁淑仪的情况终于好了起来,医生悄悄告诉他们,病人已经不用观察,可以随时出院了。只是有一点,鑑于病人情绪不太稳定,希望能尽可能多陪伴安抚,尽快重树生活信心。 三个人刚坐上酒泉营地派来的吉普车回到招待所,就看前台小姑娘乐呵呵的赢了上来,「刚才接到上面通报,说军区文工团预计傍晚就要到这里了。」 「太好了,几天不见那帮孩子,心里头记挂的紧呢。」李团对赵处道,「他们之前重来没离开过我,尤其是在这种长途跋涉的路上。不知道汤夏年纪轻轻,能不能管理的井井有条。」 「你这是多虑了。不是还有苏参谋吗?」赵处眉开眼笑的对鲁淑仪道,「先回房间休息,等下我去饭厅那些都吃的来,你下午就可以见到小伙伴儿了。」 「谢谢赵处。」鲁淑仪一想到能见到汤夏,心情立刻好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在医院里过了两天,灰头土脸的模样有碍观瞻,打算回房间先梳洗一番,再换套干净衣服精神的迎接同志们。 当苏参谋领着大部队来到酒泉招待所时,赵处早已在大堂里翘首张望了很久。「小鲁同志怎么样了?」苏参谋见到赵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起伤病员的情况。 「注射血清就脱离了危险,昨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只是恢復训练的话,还需要慢慢来。」赵处不自然的笑了笑,「这次多亏了有苏参谋在,才让我们能放心的在酒泉照顾伤病员。」 「哪里哪里,这帮文工团的战士都很自觉,还是平时团长□□的好。」苏参谋客套的对李团夸赞了一番,「小汤同志人年轻得力,想法也多,昨天的汇演好几次都让观众们的掌声打断,真是辛苦她了。」 苏参谋身后的汤夏神采奕奕的回答道,「为了革命,不辛苦。」 「先让大家回房间休整下,这家招待所白天都提供热水,可以好好的洗个澡。」赵处善解人意的建议着,苏参谋挥了挥手,去前台拿了钥匙就直奔房间。经过这么多天的奔波,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能搓下半盆沙子和泥土。 钱灵哼着歌儿进到房间里,把行李匆匆往角落一搁就钻进卫生间,里里外外痛快的洗了个澡。当温热的水流浸过柔腻的肌肤,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终于理解为什么之前有娱乐新闻说影星在贫困山区拍戏,哪怕是高价运矿泉水来都得保证每天收工后能舒爽的洗个热水澡。她当时还和经纪人嘲笑狗仔队脑残,编出这种离谱的新闻博人眼球。毕竟在她看来,吃喝住护肤都比洗澡重要。当时经纪人只是包容的浅笑着,说每个明星重视的东西都不一样。 等钱灵痛快的洗过头澡,又抓了条大毛巾包裹住头髮,这才恋恋不捨的穿着拖鞋回到房间里。她猝不及防的看到李团正盘腿坐在床上,听到她的脚步便笑吟吟的露出笑容来, 「这几天辛苦了,听苏参谋说你的演出很精彩。」李团温和的从行囊中拿出外套递给钱灵,「快把衣服穿好,不然感冒了又得滞留。」 「之前的事您都知道了?」钱灵慢吞吞的穿上外套和裤子,不敢看李团的眼睛。 「苏参谋在大堂提过一嘴,只是那时候他也急着去洗澡,没有细说。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们,没想到汇演进行的这样圆满。」李团欣慰的给自己和钱灵都倒了水。「这边条件不错,听说文工团要来演出,特地置办了些当地特色的饭食给你们补充营养呢。」 第96页 钱灵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腰身,沖李团笑道:「确实可以多吃一点。」 当文工团的战士们聚集在饭厅,才知道这里的驻军条件其实并不亚于兰州。桌上不但放着本地常见的炖煮牛羊肉和酸奶、果仁葡萄干等特色食物,甚至还准备了难得的米饭和蔬菜鸡蛋汤。几个月没见过米饭的钱灵再也顾不上矜持,盛了一大碗配着鸡蛋汤美美的吃着。她知道在戈壁深处,几根鲜绿的黄瓜远比一大碗黄羊肉要珍贵许多。 桌上的蔬菜鸡蛋汤很快见底,又上了一盘蘑菇炒木耳,一盘笋丝胡萝蔔炒肉。卢靖朝看着钱灵吃的双唇油亮,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别担心,我包里带了大山楂丸和话梅糖,你可以放开肚皮饱餐一顿。」 钱灵又羞又窘的踩了他一脚,随后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迟疑间,只见一夹热气腾腾的蘑菇炒木耳被送进了自己的碗里,抬头便对上卢靖朝的笑眼。 「想不到在酒泉还能吃到这么多蔬菜。」钱灵脸上发烧,只能慢吞吞的寻扎话题尬聊,「在兰州吃的最多的就是大白菜和胡萝蔔,据说放在地窖里几个月都不会坏。」 「我想,应该是附近有绿洲。而且蘑菇和木耳都可以从内地运干货来泡发,黄瓜和其他蔬菜也能做成罐头远途运来,只是价格不菲。」卢靖朝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大勺汤,「看来他们很欢迎我们呢。」 第60章 参观 借着人潮偷偷牵手 文工团在酒泉地区住了一段时间,除了让大家调整状态,闲暇时还带团员们去附近的航天基地看了看。酒泉的航天基地主要是为了研制新型武器和卫星设置的,大几万高级知识分子被秘密安排到这里,进行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研究。 「你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想来干这个?」航天博物馆内,钱灵指了指壁上琳琅满目的宣传图片,笑嘻嘻的问身旁的卢靖朝。 「我当时沉迷于航模制作,如果能够选择,我更愿意加入舰队,遨游在海天之际。」卢靖朝眼中神采燃起,又一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再说,航空航天这块主要招理科生,我只擅长于舞文弄墨,没被少嘲笑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好。」钱灵想起上辈子经纪公司签下的屈指可数几个男生,都给他们树立了明确的人设。其中就有一个肤白骨架小的秀气男孩,经纪人一拍大腿,给他温柔文弱知性男青年的定位。之后在记者面前,出门必彬彬有礼,和女粉丝女演员合影绅士手是标配,就连接的综艺,出厂造型和私服大多西装革履,配一副文弱稳重的金边眼睛,令人一眼就联想到斯文败类四个字。直到有一天,这位娱乐圈里罕见的温文尔雅少年被在夜店门口拍到醉醺醺的坐在花坛边吸菸,最后被两个低胸皮裙染着五颜六色头髮的夜场妹架起,被保姆车送往附近酒店时观众们才跌碎滤镜,顿时热搜上骂声一片,主角也随即被公司雪藏,很快就被瞬息万变的娱乐圈所遗忘。 「你似乎,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家庭。」卢靖朝低声对钱灵道,「周航都经常给他的父母弟妹寄钱,汤夏也会给家人打电话,就连单身的李团都会不时请个假回老家看看。倒是你,跟我认识这么久,连封家书都不曾写。」 钱灵这才想起千里之外的便宜父母和弟弟,之前还在新兵连的时候才过了第一个月,他们就一封接一封的给自己写信,诉说家中生计艰难,弟弟读书需要巨款等等。整个基调犹如莎士比亚的悲剧,让人感慨即将因为困苦沦落到家破人亡的边缘。 「他们给我寄过信。」钱灵声音冷酷的仿佛祁连山巅亘古不化的千年寒冰,「没有问一句我背井离乡有没有不适应,也没有关心过我训练累不累、部队里吃的好不好之类,通篇都在诉苦,顺便找我要钱。我就不明白了,两个成年人都是双职工,有手有脚收入稳定,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子需要抚养,怎么需要那么大的开销。」 「开销这种东西,上不封顶,下不垫底、」卢靖朝想起自己那位给弟弟买东西必去友谊商店挑苏联进口货的继母,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你们家的问题出在重男轻女上,所以你干脆懒得打理他们。也是,既然过去的伤害不能避免,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远离,过好自己的日子。」 钱灵随着人流向前挪动几步,脑海里却一直在思考卢靖朝说的话。如果不是相处这么久,仅凭刚才那段话,钱灵几乎以为他也是从数十年后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毕竟在这个讲究忠诚孝勇、又红又专的年代里,大多数人对于父母还是本能性的服从和顺应,这也是她没怎么考虑感情的原因。毕竟知道三十年后政府保障发达,退休人员每月靠养老金就能活的滋润,结婚和生儿育女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这时候前面传来李团清脆的哨声,钱灵知道这是集合的信号,人流中抓着卢靖朝的衣角向前走去。卢靖朝内心激烈的挣扎了一下,忽然轻轻拂开钱灵的手,又随即攥在自己手中。 钱灵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人群,脸上烫的跟着火一般。她轻轻抽了几下,反而被卢靖朝握的愈发紧。「被发现多不好。」她声音如蚊蚋鸣叫般微小,娇滴滴的,拂过卢靖朝剧烈跳动的心房。 卢靖朝轻轻松了手。钱灵忙做贼似的揣回口袋,几下子就挤到人流最前方。她看到李团笑眯眯的数着人,汤夏扶着鲁淑仪坐在一旁的木头长椅上,苏参谋和赵处在大门处有条不紊的聊天抽菸,每个人都安稳的自得其乐着。 第97页 之前总觉得卢靖朝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阴差阳错有了交集,也因为各自的固有轨道而终究会分开。如果真的像今天说的,卢靖朝贊同她远离家庭的决定,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期盼下卢靖朝的感情,如过真的能走到最后,会不会给两人一个光明平坦的未来? 在娱乐圈浸淫久了的人,见过太多的逢场作戏和虚情假意的炒作,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暧昧撩人的味道。钱灵上辈子见过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各自荒唐的情侣,感情中的甜蜜类似炒cp里刻意的工业糖精,真情实感无限趋近于零。当年她也曾配合工作安排和剧组的流量男演员传过几场绯闻,然后又例行公事般澄清造谣发律师函一条龙服务,折腾下来整个人身心俱疲,根本不像再涉足任何感情。 谈恋爱做什么,是手机不好玩还是火锅不好吃?这句话当年她曾在综艺节目中脱口而出,第二天就立刻上了热搜,引得无数时尚的都市男女青年连连共鸣。但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不如就好好的谈一场恋爱,尤其是和身边这个情感充沛真挚的男孩子,权当是实施一场治癒繫心理疗法吧。 想着想着,钱灵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卢靖朝提出让她当自己的女朋友,那就答应好了。毕竟两个不合时宜的人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谈个心心相印的倾城之恋,想着就觉得刺激。 李团在前方清点队伍人数,刚整队完毕,忽然看到苏参谋领着面带难色的赵处急吼吼的走过来。苏参谋走到李团身边,做了个出列的手势,就把她叫到一旁。 卢靖朝被方才的牵手搞得心神荡漾,忽然见赵处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本地驻扎的旅长说,既然文工团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他们打算组织团员和科技工作者搞一场联欢活动。」 「非年非节的,怎么忽然搞起联欢来?」卢靖朝费解道,「是不是要另加一场表演,没问题的,叫李团安排就可以。」 「这些科研工作者常年远离家乡,从事的工作又带有保密性质,很多时候连信都不能和家人写,年节对他们来说也就是食堂加个餐,然后继续回实验室伏案工作。」赵处的口吻中不知不觉带了些怜悯的味道,「所以找到苏参谋,让他安排场大型聚会,带给当地科研工作者别开生面的联欢活动。」 卢靖朝越听越煳涂,「什么聚会,不是咱们在台上表演,观众们在礼堂里观看吗。昨天李团还跟我说,这里条件比武威那些兵站强太多,不光语言类和歌舞类节目可以顺利演出,甚至我写的舞台剧也会安排在这里首演。」 赵处尴尬的看了看前方文工团里活泼开朗的年轻姑娘们。「实话跟你说了吧,跟多科研工作者大学毕业就跟着导师来了这里,青春都献给了航空航天事业,多数人老大不小到快三十岁也没能成家。旅长就跟苏参谋说能不能组织个类似内地的联谊活动,把未婚的男女青年都聚在一起,如果能有安生情愫的,也堪称美事。」 卢靖朝一颗热血沸腾的心仿佛是从油锅里被抛到了冰水中,冷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部队里这种安排联谊的事情不算罕见,不过他也只是听说过,红军年代抗大的女学生就有不少嫁给前线军官的;等到了和平年代,也组织过女青年远赴西北开荒种地,也有和当地兵团战士喜结连理的。可如今自己的心上人正是文工团台柱子,他怎么捨得看着钱灵去和当地科研工作者相亲?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还是得跟李团说,毕竟队员们都是她一点点带出来的,又承担着全军区汇演的重任,如果真恋爱结婚,对文工团是个不小的损失。」卢靖朝结结巴巴的说,「再说,大家平时都在兰州,离这里好几天车程,常年分居会有很多生活上的不方便。这里,就没有女科研工作者吗?」 「唉,都是为了国防事业的发展。女科研工作者有,但旧社会的家庭一直不支持女生读书,再加上人们总有理工科不适合女孩子学的偏见,所以这里的女工作人员是凤毛麟角,还有的来之前就已经结婚。」赵处嘆了口气,「我当时就跟苏参谋说,李团肯定不同意让团员们去联谊,都是舞台上的黄金年华。苏参谋反倒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任务的高度,还说要为姑娘们的幸福考虑,科研工作者大多聪明,文化程度高,待遇也好。我正为此事烦心呢。」 第61章 伪装 钱灵决定做个造型 苏参谋和李团在发生了激烈的口角之后,终于把政治任务的大帽子扣了过来,面对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天职,她也只能选择从命。 苏参谋把联谊定在后日下午,赵处为了协调大家的心情,特地宣布第二天休息一天,让全体团员自由活动。其实酒泉基地附近都是沙漠,即使姑娘们想出去也走不远,不过是在基地里转转,熟悉下环境。 周航一大早就出了门,本想找汤夏聊聊次日联谊的事,虽然他心知肚明自己出身平庸,和心高气傲的汤夏绝无可能,但还是想劝汤夏对于情感的选择需要慎重,不要被光环迷了眼睛,踏踏实实找个过日子的人比什么都强。 这日因为放假,破天荒的没有吹响起床号。等钱灵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对床的李团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折成四方豆腐块儿的薄被。她飞快的完成洗漱,随便在包里找出两块儿干粮配着热水吃掉权当早餐,就背上挎包准备出去晃悠下。 第98页 路过卢靖朝和周航的房间,钱灵按捺不住自己恶作剧的心,先是靠在门口听了个壁角,发现里面毫无响动才勉为其难的敲了敲。一身棉质宽松衣裤的卢靖朝开了门,见是钱灵,便又惊又喜的放她进去了。 钱灵坐在卢靖朝床头,随手拿起他这几日的「杰作」翻阅着。卢靖朝想起昨日的牵手,不好意思的给钱灵烧水泡茶,又拿出糖果给她吃。 「今天好不容易有休假,咱们出去逛逛?」对于上次卢靖朝的请假申请被李团一把打回,其实钱灵一直有些耿耿于怀。这个年代的人视年轻男女的交往为毒蛇勐兽,她背地里不知嘲笑过多少次。现在既然李团和周航都不在,自然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玩耍一番。 「没兴趣。」卢靖朝坐在写字檯旁的椅子上,淡淡的说。这时候钱灵才注意到他眼睛下面两块极其明显的鸦青。 「昨天没睡好吗?」钱灵玩笑道,「之前哪怕住帐篷你都没失眠过,怎么现在有软床可睡,却夜不能寐起来?」 卢靖朝看着钱灵依旧娇俏的素脸,搪塞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酝酿半晌,到嘴边却幻化成了一句质问:「明天的联谊你打算怎么办?」 钱灵看着卢靖朝嘴角紧绷的鸡肉和期待的眼神,心道作为吃醋男友还不够格呢。于是不动声色低下头,如闲聊般漫不经心道,「李团都发话了,我能怎么办?」 「周航都去找汤夏了。这种活动名为联谊,实际上就是拉郎配,我,我并不觉得会有合适的人选。你这么小,应该专注在舞台上。」卢靖朝说到这里,先嫌弃起自己的婆妈来。 「我也不想去的,可惜是政治任务。」钱灵靠在卢靖朝的床上,慢条斯理的玩着自己白皙光滑的手指,「你不也要去吗,听说科研院所里也有年轻的女文职干部,能力强又有文化,记得好好把握机会。」 钱灵的话更加让卢靖朝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大方让他去找姑娘聊天,昨日的牵手又算什么?心烦意乱的卢靖朝正打算找钱灵严肃的问个究竟,忽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周航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座次表走了进来。 「找到汤夏了吗?」卢靖朝边问周航边接过了座次表。 「还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唉,小鲁同志也不是个省心的料,七嘴八舌说的我头都大了。」周航边说边苦笑着瞟了钱灵一眼。 「随她们去吧。」钱灵淡淡的说,「我更关心怎么个联欢法,以及座次表怎么安排的。」 「别说了,说起来是联欢,其实就是茶话会的组织形式。还说下午会把航天部门参加联欢会的人员介绍送过来,本来是该李团接手的,没想到她又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我。唉,今天可有的忙了。」 「给我看看。」钱灵和卢靖朝异口同声道。 「唉,连先贤都说过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钱灵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和周航玩笑道,「能者多劳,你是干部,又是李团的左膀右臂,自然理所应当为她分忧。」 「没有节目,只是普通的联欢,可能会让大家做一些小游戏。」钱灵凑到卢靖朝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座次表后面的活动安排,「看来他们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防止大家牴触,连演出都免了,直接进入主题。」 这时候时间临近中午,三人各怀心事的去饭厅吃了点东西,又脚步匆匆的回到房间。卢靖朝见钱灵对联谊活动漠不关心,心情一下子爽朗起来。就算他在感情上对自己不自信,也应该相信身边这个极有主见的小姑娘,还有李团。毕竟她是过来人,一向不主张团员早婚早育的。 「既然座次表都排出来,我看他们是想赶鸭子上架。」钱灵对周航道,「等你把与会者的资料拿来,咱们再商量对策。」 周航点点头,「算了,我现在就去领吧,到时候也好找机会给团员们通口气。」 卢靖朝和钱灵闷不吭声的回到房间,等关上门,他凑到躺在床上假寐的钱灵身边,大狗一样的伸过毛茸茸的脑袋来,「你真的打算接受这项政治任务吗?」 「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钱灵存心想逗面前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反正不用上台,我也懒得装扮,就灰头土脸的应付着,也免得汤夏再怀疑我要抢她的风头。」 「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人出现就会招蜂惹蝶。」卢靖朝忍不住捉住了钱灵的手腕,脸也涨的通红。 钱灵莞尔一笑,「你不想我去吗?可是你自己也在应邀名单之列。」 卢靖朝丧气道,「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即使去找苏参谋,他也不会点头的。」 「这样,不如我替你打扮打扮。」钱灵上辈子在拍戏现场见过化妆师给饰演伤兵的演员做造型,也偷偷的学了几手。「要不把你额头上弄一个伤疤,脸上再抹点儿煤灰,保证姑娘们看见了都会自觉退避三舍。」 「如果可以,也替我画一个。」周航拿着厚厚一打资料走进来,「你看看,人家对这次联谊还挺重视的,特别是参与的男士,头衔和获奖记录都写的密密麻麻。」 「活像求偶期开屏的花孔雀,可充满光环的人又不一定适合生活。」钱灵坐起身接过周航手中的资料吗,一板一眼念了起来,「张某某,男,现年三十一岁,山西人,本科学歷,父母双全,无恋爱史,提干七年,曾获得五个一金质奖章、省优秀劳动模范、全军业务能手......」 第99页 周航和卢靖朝两个大小伙子齐刷刷倒在床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本来没什么,经过她一念就太逗了。」周航指着钱灵道,「和说相声一样,还好不是在联欢会上报幕,不然的话这哥们儿肯定得恨死你。害得他失去了屈指可数找老婆的机会。」 钱灵后知后觉的放下资料,「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什么?」 「照片啊。不然都不用我来念,直接从他们的航天博物馆入口处开闢一堵相亲墙,把大家的资料整整齐齐的贴在上面,任凭参观人有意者自取,岂不是比现在简单很多。」钱灵古灵精怪的站了起来,「要不我现在去找化妆工具,把你俩打扮下,免得被人看上。」 「还是先打扮你自己吧。」卢靖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觉得你被人看上的可能性比我俩大很多。」 钱灵望着窗外清透的阳光,慵懒如吃饱喝足的橘猫般伸了个懒腰。「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无意于此,肯定不会让人看上的。」 周航警觉地站起来,「钱灵同志,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贸然脱离大部队违反了纪律,万一记过的话,会对你之后的前途产生影响。」 「要吗?」钱灵悄悄挪了一步,回过身与卢靖朝对视着。 「我不想你去。」卢靖朝艰难的开了口,「但如果你要以前途为代价,那就还是去吧,毕竟这件事是苏参谋张罗的,如过不给他面子,追究下来,赵处和李团也保不了你。」 「可是,我从来每有说过要缺席之类的话呀。」钱灵温柔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既然我都提议把你俩装扮下在去,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呢?反正咱们会议通知只需要人到场,却没对着装做具体要求,对不对?」 周航长舒一口气,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我今晚会跟李团申请,到时候借化妆道具一用。之前总是让大家在台上看到我容光焕发的模样,这次也好换换口味。从髮型到身材我都打算做个改变,神不知鬼不觉化神奇为腐朽,玩儿一出狸猫换太子。如果不报名字,我想就连你俩都相逢不相识。」钱灵神采奕奕道,「你俩期待着着惊喜就好。」 第62章 相亲 钱灵把自己扮成了无盐女 这日赵处陪着李团四处走了走,还顺带去附近的军人餐厅叫了几样有特色的热菜。茶足饭饱后,李团心情舒畅了很多。因为临近绿洲的缘故,航天中心内的供水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紧缺,甚至在室内也摆放着作为装饰的绿植,静静的吐出葱绿的叶子,院子里几颗老杏树刚刚开花,据说到深秋时节就会结满甘甜的果子。 「你看,这里的医院水平不错,还设有附属的中小学,如果能安稳扎根,其实生活质量不必兰州军区差很多,还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矩,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赵处看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脉与主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笑着对李团道。 「那也要两情相悦才行,毕竟咱们二十年前就废除了包办婚姻。都是现代文明社会了,就算那旅长再怎么想当月老牵红线总得在乎孩子们的意思。昨天苏参谋提出来我也不是不同意,首先说让队员们自愿报名被他否决了,又说十八岁以下年龄太小,也没到法定婚龄,根本不适合来这种场合。结果他说怕我们这边人太少,让航天那边的人觉得怠慢,我实在没办法才点头的。」李团说着又开始郁闷起来。 「你也先稍安勿躁,别急坏了自个儿身子。」赵处劝道,「我能理解苏参谋的考虑,毕竟北京军区下来的几位干部中,就咱们兰州军区条件最艰苦,偏偏幅员辽阔,能按部就班完成汇演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做出成绩来。他也就是想到时候多发两篇新闻稿,再加上航天中心有照相机,可以图文并茂,到时候作为功绩上报对个人和集体都是好事。操之过急了点嘛,你也稍微包容下。」 「要我包容,他一路上的挑剔我都忍了下来,现在又把手伸到团员们身上。」李团双手交叠在胸前,气不打一处来,「我昨天就说不好意思的话提前离开,咱门后天演出完就奔赴下一站,他又说这样会伤害酒泉战士们的感情。我真的不想伺候这人了。」 「没事,不就是明天的联欢吗,你让队员们放轻松,自己也放轻松,闹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赵处连哄带劝,李团终于消了气,拿着买好的干果在傍晚回到了房间。 钱灵躺在床上,嚼着李团带回的无花果干和核桃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团长,我明天想请假。」钱灵咽下嘴里甜滋滋的干果,「您叫我五年不谈恋爱,我都记着呢。还想多跳几年舞,如果结婚了肯定得被锅碗瓢盆耽误。」 「不准,你就当去看看,没人让你结婚。」李团强打着精神道,「少吃点,明天席上各种零食都有,你小心上火。」 钱灵知道现在的李团也是两面为难,苏参谋的决定她打心眼不认同,在战士们面前还必须维持着一个文工团长的形象,钱灵想着就愈发心疼起来,看来当领导这件事是个双刃剑,威风凛凛背后委屈也不会少。 「那我想化个妆再去。」钱灵可怜兮兮的趴在床头嘆口气,「实在不想被人看上,不然拒绝起来多麻烦吶。」 李团正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准备去水池旁洗,看见昔日神色飞扬的小美人如今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心软下来。「好吧,你自己把握就行。」 第100页 钱灵望着李团的背影,不动声色比了个「v」字。万事俱备,东风亦来。 第二天一早,钱灵正常的和大家一起参加跑操,年轻的女团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着即将到来的联欢会。 「资料我都看了,条件很好的,我妈早就在信里催过好几回,希望我尽快给她找个女婿。」 「据说到时候来这边就不用训练了,找个机关的文职工作,轻松还方便带孩子。」 「不行,我还想回兰州呢。不管怎么说这里太偏远,和亲人朋友见一面都难。」 「唉,听说那些科研工作者都是文化人,过起日子来贼讲究。我初中都没毕业就来唱歌了,还是农村户口,怕不是要被嫌弃死。」 「就是,就是。」 ...... 钱灵被吵得头都炸了,只能咬着牙快跑几步,将那群窃窃私语的战友甩在后面。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她知道是卢靖朝,于是回拍两下算是打过招唿。 「化妆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还不错,李团同意了。」钱灵喜滋滋的说,「要不到时候你和周航过来帮忙,顺便也给你们增光添彩几笔。」 「算了吧,我昨天也问过周航,被他一口回绝了。」卢靖朝神秘笑道,「他说一旦搞得面目全非,估计会成为全团笑柄,以后再板着脸孔教训起人来也没人愿意听了。」 钱灵点点头,她知道卢靖朝志不在此,所以没有太多顾忌。但周航不同,比起回偏远落后的家乡,显然留在文工团里前途会更好。 上午是按部就班的排练,等轮到舞台剧表演时,卢靖朝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看着钱灵声情并茂的演绎,连眨眼都捨不得。本来他还担心自己作为新人,等剧本被搬上舞台的时候就会现出各种瑕疵,没想到钱灵的表演风格纯熟甚至自成一派,那些细小的问题也被一笔带过,如果不是作者本人绝对不会被关注到。 等中午吃过饭,大家都分别回房间午睡。钱灵悄悄拿出早已备好的化妆箱和一套宽大的男士军装,找了个无人问津的空房间反锁起来。 首先是把换下来的衣裳全部都卷到腰间,钱灵看着自己不盈一握的细腰瞬间挂了个大大的」游泳圈。她满意的捏了几下,幻想着自己满身肥肉的模样,又将裤子裹在胸前,还找了几个别针固定,整个人都如面包般膨胀起来,这时才恋恋不捨的换上肥大的男性军装。 昔日在剧组拍过不少打乱剧本的戏,其中不乏需要演员在一天之内演绎青春与衰老、瘦削和肥胖,这些不但对演员的演技有着极大的挑战,同时也考验着化妆师的专业水平。每次当剧组其他女演员「变身」之时,钱灵总是悄悄围在旁边,细心的观察化妆师的每一个步骤,暗暗铭记在心里。 其实钱灵的好学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作为偶像明星,被狗仔偷拍、粉丝围堵早已是家常便饭。也没少听其他明星私底下抱怨,如果镜头之外能做回自由的普通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聚餐、逛街、购物、旅行,那生活该有多完美。 之前她读过一本关于fbi化妆术的书,里面详细的介绍了一些间谍分子在入职之初需要学习的化妆技巧。例如把男人装成女人,以及掩饰年龄和真实体型的方法。当时钱灵买这本书的时候只是纯粹为了提高演技,还觉得书上的文字和图片都十分晦涩难懂,不过都是些纸上谈兵。直到她亲眼见过业内资深化妆师如何在两个小时之内就把一个窈窕的妙龄少女变成身形臃肿的耄耋老妪,这才私下里偷偷学习化妆技巧来。 钱灵穿好衣服,拿起镜子满意的照了照,短短几分钟之内自己就成功的增肥了五十斤,简直比充气还高效。她满意的拿出粉饼盒,最深的一个色好还不太满意,于是找出画眉用的黛笔,添了些灰暗的粉末进去,又均匀的抹在脸上和脖子上,一个土气的黄脸婆就诞生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稳妥,毕竟酒泉地处大西北,面皮黑黄的人大家司空见惯,远远够不上「丑陋」的标准。她又抓起眉笔,在鼻樑上点了几个小小的雀斑,顺便在嘴唇上画了个硕大的媒婆痣,为逼真考虑,把剪下的一根几毫米的发梢贴了上去,才稍稍满意了点。 棕色眼影作为高光,抹在下颌处,打重影,变成双下巴的效果。鼻樑处用暗一色粉底,造成扁平的视觉;又将头髮整个往后梳,额头上抹浅色粉,一个高额头的脱髮女形象就诞生了。这还不够,钱灵翻着道具箱,找出一卷黑纸,撕下指甲盖大小的两块分别贴在上下门牙处,又大着舌头自言自语两句,说话漏风的效果完成! 正当钱灵陶醉在自己精湛的变形术时,被广播里响起的起床号吓了一跳。钱灵赶紧熘回房间,把正在梳洗的李团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喜欢我吗?」钱灵冲着李团扮了个鬼脸,用浓重的鼻音加嘶哑的嗓音含混不清的问着。 「早知道调你去道具组了。」李团回过神来,笑着朝钱灵凸起的啤酒肚上拍了一把,「我现在犯愁人家问起来你的工作怎么办。」 「幕后,写剧本的。」钱灵转了转眼珠,随口扯到卢靖朝的职责上来,「团里一个写剧本的还不够,两个也不多,哈哈哈。」 「好吧。」李团答应下来,又不放心的朝窗外瞟了一眼,「这样,你入座前还是尽量跟在我身边,不要说话,等到坐下了一门心思吃东西就行。」 第101页 「我还要少喝茶,免得黑纸粘的不牢靠。」钱灵插嘴道,「恐怕咱们文工团的战友都认不出我了。」 等文工团姗姗来迟赶到大会议室时,航天中心的小伙子们早已经入了座。钱灵不敢抬眼,直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礼貌性的对左右两旁的科技工作者咧嘴一笑。 两位年轻的毛头小伙面面相觑,他们对这场联欢翘首以盼了许久,听旅长吹文工团的女生们各个都是清秀俏丽的翩翩佳人,哪想着来的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姑娘。而且这身材,减值比在航天食堂里打了十多年饭菜的慈祥大娘还要茁壮。看来传言都是不能信的,再想想航天局里那些清秀的知识女性,觉得昔日的自己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冲着钱灵礼貌的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各自喝着杯中茶水,再无多言。钱灵得意的抓起面前盘子里一块儿大白兔奶糖,麻利的剥去糯米纸塞在舌头底下,甜滋滋的吮吸着。 对面的卢靖朝正在低头翻看座次表,显然不敢相信对面那个粗陋肥胖的雀斑女孩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文工团小花。周航低着头,死死咬紧牙关,生怕下一秒就要笑倒在桌子上。倒是坐在旁边的汤夏和鲁淑仪很淡定,似乎都没发现钱灵的异常,不一会儿就跟身边航天局的小伙子谈笑风生起来。 坐在背后的赵处摘下鼻樑上的眼镜擦拭了好几遍,才犹豫着指了指钱灵的背影,小心问李团,「这是科研所的女同志吧,是不是坐错了?」 李团看看在会议室正中握着话筒侃侃而谈的苏参谋,低声笑道,「没坐错,这是咱们团的姑娘,不过略加修饰而已。」 赵处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几乎上气不接下起起来。「这种事你也能同意?被发现了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他能拿政治任务强压着我们来,却管不了孩子们的形象。」李团拿出手帕递给赵处,「咱门就别多心了,看看待会孩子们的反应,没准真有成的呢。」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赵处回忆起自己办公室里那一整柜档案盒,数着手指道,「记得你们那有几个女孩儿也二十出头了,是该谈恋爱的时候,咱门不如多替她们相看下。」 李团拿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即使是赵处这种跟自己搭档多年的老战友,也终究不能免俗。记得她那时候刚写信说自己想放弃婚姻,调回兰州,无论是领导还是战友都没有一个是支持的。就连赵处,也连夜跟她拍了电报,只说稍安勿躁,婚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而抱憾终身。 那一切不愉快只能忍气吞声吗?年轻气盛的李团扪心自问,越发觉得陷进了沼泽地里,拔不出脚来。是的,对方根正苗红,级别高权力大,但控制欲也强,甚至到了要把她转到后勤部门准备将重心放在生孩子和伺候老人的地步。 当意识到黄金的笼子也是笼子,李团觉得没什么好眷恋的,人就一辈子,哪怕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恢復自由身,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63章 大放异彩 卢同志一展歌喉 下午的联谊活动被苏参谋自告奋勇的一首《革命者之歌》推向了高潮。一曲唱罢,在座的同志们纷纷鼓起掌来。李团淡淡的微笑着,余光明察秋毫略过场上的每个细枝末节,不时和赵处低语几句。 当地旅长不甘示弱,抓过话筒做了煽情的演讲,口若悬河的把酒泉描绘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塞上江南。钱灵剥着瓜子,腹诽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十六岁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没准在激情下真的会抛弃手中的一切,为了伟大理想留在这块大漠深处的热土上。 航天基地的科研工作者们跃跃欲试,在极短的时间内居然组织起了好几个节目。以前都是别人坐在台下看,自己和战友们在台上表演,钱灵对身份的转换抱有极大地好奇。她一双黑亮的瞳仁滴熘熘转着,虽然顶着这副有碍观瞻的形象,还是习惯性试图寻找出几个赏心悦目的帅哥来。不是有句话叫虽然长得丑但是想得美,拿来描述此时正吃着零食看帅哥的钱姑娘再合适不过。 或许是与周航和卢靖朝两大美男朝夕相对拉高了钱灵对帅哥的抵御能力,目光在台上与观众席间轮过好几回,也只是发现了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打扮还朴素内敛,没有那种英俊的惊天地泣鬼神让人挪不开目光的。钱灵打了个哈欠,正想着找个机会提前离场,忽然被一阵起闹声打破了思绪。 「待会游戏,咱们可要好好表现。」钱灵左右的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后仰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钱灵神秘的微笑着,端起半凉的茶水小口慢饮。这茶是当地特产的八宝茶,里面加了各种干果和干花,入口香甜,是难得的佳品。 只见苏参谋从旁边拿了个排球大小的纸灯笼来,酒泉当地的旅长则被蒙住双眼,面前摆着硕大的军鼓,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击鼓传花中,参会的青年男女对着这个红通通的大绣球表情各异,有的自信满满跃跃欲试,有的却如钱灵般避之不及,轮到自己时连抛带扔的送了出去,唯恐鼓声停止时落到自己手里。 鼓点第一次停止的时候,纸灯笼正好落在卢靖朝身边戴眼镜的女科研工作者身上。女孩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举手投足文气而温柔,好似深山中的泉水那般清透。她走到正中间,大大方方的朗诵了一首舒婷的《致橡树》;字里行间饱含深情,南方口音软糯甘甜,听着别有一番味道。 第102页 在钱灵穿越前的世界里,二十四五岁的女孩正是晨露中绽放的花朵,可以恣意追求自己的爱好,八小时之外自由的购物看话剧品美食,根本不用急着把婚恋这种大事纳入日程中。特别是这种将几乎全部的精力投入实验室的女孩子,三四十岁再组建家庭甚至终身不婚的都大有人在,何必急着找个男人居家过日子,把自己湮没在琐碎的柴米油盐里。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钱灵仍然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卢靖朝。不料却对上卢靖朝直勾勾的目光,钱灵到吓得一激灵,不敢再轻举妄动起来。台上朗诵的女生在男孩们的口哨声中红着脸鞠了一躬,苏参谋带头鼓起掌来。 第二个被选中的则是文工团语言组的一位男生,没想到人家有备而来,不急不躁拿出快板表演了一段《林海雪原》的评书。钱灵对这个男生其实印象不深,毕竟她主要负责报幕,除了偶尔自己念念绕口令或者跟周航对词之外也不大跟语言组接触。钱灵在心里跟这位小帅哥大大的点了个贊,偷偷回头瞟一眼李团,之见李团正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旁边的赵处也听得出神,看来是对表演认可了。 等第三轮开始,方才跃跃欲试的众人失了新鲜感,变得沉闷起来。钱灵摸着肚皮上的「救生圈」,顺着鼓点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心里打着拍子,渐渐地困意不由自主袭来,几乎快要当场睡过去。鼓声停驻,隐约中感觉有人走上台去,可她的眼皮子却越发沉重起来。 「大家好,我是文工团负责写剧本的卢靖朝,也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台上人醇酒般磁性的嗓音如同春雷划破死寂冬日,钱灵被吓得瞬间坐直了,只得盯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我要给大家带来一首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请会场的同志跟我一起唱。」卢靖朝双手握着话筒,目光不疾不徐的跟场内众人致意,不像个临时被点上台的「幸运儿」,倒像演唱会上有备而来的偶像明星,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勾的台下狂热的粉丝们尖叫连连。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卢靖朝深情款款的开口,钱灵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四周变得针落可闻,大家都不忍开口打破这份带着浓郁苏联式浪漫的美好。 钱灵闭着眼睛不敢看台上,在心底轻声哼唱着,心道如果能穿越回原来那个世界,她花再大代价也要带着卢靖朝一同前往。只用稍微包装就会成为娱乐圈内冉冉升起的一颗偶像巨星,影视歌三管齐下,再找个好点的经纪人,假以时日肯定能够红得发紫。 熟悉的旋律渐渐明快,席间众人如梦初醒,也跟着轻声哼唱起来。钱灵睁开眼,定定看着台上那个身穿军装的颀长身影。笔挺的军绿色制服压住了卢靖朝身上与生俱来的一股奶油气,整个人反倒如苍松翠柏般傲然脱俗起来。 没想到卢靖朝忽然转过身,朝着钱灵不动声色的迈了一小步,狡黠一笑,口中耳熟能详的歌词一下子化为含混圆润的俄语。跟着吟唱的众人顷刻戛然而止,卢靖朝恢復了独唱的状态,声情并茂的唱完了余下的几句。 沸腾的掌声几乎把礼堂的圆顶掀开去,钱灵苦涩的笑着,可惜这个集体主义盛行的年代还没有演唱会这种新型产物,卢靖朝再鹤立鸡群也遇不上与他相配的萤光棒和尖叫声。接下来灯光随之暗了下来,广播里传来忠字舞的配乐,钱灵知道是自己该退场的时候了。 她默默跟在李团身后,跟着已婚的干部们悄悄从后门退出。旅长差人过来叫走了赵处和苏参谋,李团笑着拍了拍她鼓鼓囊囊的肚皮,「卢靖朝会俄语的事,你之前知道吗?」 钱灵木然摇了摇头,「他只告诉我喜欢看苏联小说,而且带的也都是译本,我就没多想。」 「唉,这孩子,恐怕日后文工团留不住他咯。」李团意味深长的瞅了钱灵一眼,「刚才赵处说卢靖朝连他都没说,可见这孩子心思深嘴巴紧,是个干革命工作的好苗子。」 「也许,卢靖朝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呢。」钱灵急忙辩解道,「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再说我想赵处也没问过,卢靖朝不算欺骗组织。」 「我还没上纲上线,你就迫不及待替他说话啦?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平时的风格。」李团优雅的侧过头,「当然没有欺骗组织这么严重,不过他也不够坦诚,至少没有把你当特别交心的朋友。」 钱灵腹诽,现在大家身处敏感的七十年代,安全起见必须谨言慎行。好在没走几步就到了房间,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露出小女孩般恰倒好处的娇憨,「哎呀,终于可以轻松点了。现在才知道胖人的不容易,光是这些东西塞在肚子上和腿上就一惊够难受了。如果是货真价实的肥肉,岂不是相当于每天都捆着沙包四处转悠?」 「这个办法亏得你想出来,也就我能同意。刚才赵处还指着你的背影问起,说是不是航天局的同志坐错了位置,我们文工团没这号人啊。居然连他都瞒过,如果今后要执行秘密的潜伏任务,我第一个推荐你。」李团打趣道。 「那可不行,我就悄悄琢磨出这点雕虫小技,如此事关重大的任务自然该派野战营的尖锐前往,我还是乖乖待在您身边载歌载舞鼓舞士气就好。」钱灵撒娇道,「我伪装的技巧真这么高吗,连赵处都没认出来。」 第103页 李团看着钱灵站在水池前,一层层洗去脸上的雀斑和黄粉,露出白皙姣好的本来面目来。「这点没什么,本来就是兵不厌诈的权宜之计嘛。」不等她说完,外边就传来了周航急促的叫门声音。 「你忠字舞跳完了?」李团笑眯眯的问他,「有没有拿到姑娘的通信地址啊。」 「我哪有跳舞,一直忙前忙后为首长们服务,过来也是为了传话。」周航笑嘻嘻的指着恢復窈窕娇美的钱灵,「团长,有人想为我搭档说亲。」 钱灵正在漱口,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止。没想到保守年代还有如此重口味的人,就爱面目全非身形臃肿这一款。 「酒泉的旅长跟苏参谋说,他们干部食堂炊事班里有个干了十几年的老兵,身长八尺,膀大腰圆,与钱灵同志堪称天造地设,希望引荐促成良缘。」 第64章 信心 小钱同志有点紧张 钱灵瞬间石化,偏偏周航一副笑相,越说越勇,逗得李团扶着木门,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钱,如果这次你愿意接受,我绝对不阻拦你奔向幸福。」 「您是领导,居然也没个正经。」钱灵张牙舞爪的扑上来,作势就要用冰凉的手去摸李团的脖子。李团不愧是有多年舞蹈经验的,只轻巧的往后一闪,转了180度就避了过去。可周航依旧一本正经道,「好搭档,见与不见你给个话嘛,我也好回去和首长復命。」 钱灵正准备嘲讽他两句,之间李团轻轻拍了拍周航的肩膀,「别闹,我和你说正事。你看钱灵今天这形象肯定令人印象深刻,为了避免麻烦,明天的汇演由你一人报幕,钱灵除了舞台剧表演,其余时间就乖乖呆在幕后不要出来。」 见李团都发话了,周航也就收起玩闹的心思,敬了个礼回去復命。李团这才笑着对钱灵道,「舞台剧是第一次上场,难得酒泉能提供这样的条件。你不要思想负担过重,就当是一次彩排好了。」 钱灵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好吧。舞台离观众远,我也会化浓艷点的妆容,应该不会有人认的出来。」 「放轻松,又不是伤天害理,多大点事呀。」李团打开箱子,拿出一套干净的秋衣秋裤来,「难得酒泉这里有条件建澡堂子,好久没泡了,欠的慌呢。」 李团走后,钱灵百无聊赖的在床上躺了会儿,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卢靖朝写的舞台剧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可场地条件限制,整个文工团只在排练时演了几次,从没和观众见过面。一想到明天台下坐着的上千双渴望的眼眸,钱灵就不由自主觉得心跳加快,连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卢靖朝从小就不喜欢跳舞,在钱灵离场后更觉得兴味索然,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下也熘回了房间。钱灵来时只见他端正如钟的坐在桌前,拿着一本厚厚的工具书,聚精会神的读着,连蹑手蹑脚推门而入的心上人都没能察觉。 钱灵大大咧咧的伸手把书抽走,「唉,看你这副入迷的模样,真打仗了只怕枪林弹雨都影响不了你。对了,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机会,你怎么不多玩会儿?」 卢靖朝温和的转过身,摇了摇头,「某人都为我自毁形象了,我也得给个回应,不然被伤透了心,哭哭啼啼怎么办。」 「我,没那么脆弱。再说做那个特别的造型也不是为了你,作为一名演员,为了磨练演技,自然少不了体验生活。」钱灵信口胡诌道。 「那个造型,挺特别的,谁见到了都忍不住多瞅两眼。」卢靖朝压住眼中的笑意,一本正经道。 」这不也是怕被人缠上吗,我总觉得没有意思就别撩动人家,省得世上又多一个爱而不得的伤心人罢了。」钱灵想起李团的疑问,忍不住话锋一转,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没想到你俄语说的这么好,给了众人好大的一个惊喜。」 卢靖朝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快,微微挑眉,「你是在怪我没有事先坦言相告吗?」 钱灵顿了顿,装着去倒水的样子避开卢靖朝的目光,「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但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再说我们也没问过你,所以没关系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卢靖朝笑着走到钱灵身边,替她泡了杯香喷喷的的热茶,「因为懒惰。」 「懒惰?」钱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人在机关,身不由己。」卢靖朝笑得眉眼弯弯,俊逸的五官灵动而精緻,让人忍不住随着心神荡漾起来。「战士们文化程度差异很大,哪怕在机关也良莠不齐。光是会写文章就已经让我和赵处没少彻夜赶材料,再知道我会俄语的话,我早就被累散架了。就算提倡能者多劳,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小命不是?」 钱灵心疼的连连点头。差点忘了,眼下不是上辈子那个多劳多得的时代,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展示自己获取更多的机会。在这个大家一起吃大锅饭的时代里,很多时候守拙比锋芒毕露要安全许多。尤其是卢靖朝这种出身背景的孩子,打小耳濡目染,肯定比她要深谙生存之道。 「那现在怎么愿意展示出来?」钱灵忍不住好奇,「如过你不唱那段俄语,这件事依旧会神不知鬼不觉,这下子倒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一时兴起吧,不过知道了就知道了,一段歌词而已,我说自己只会这么点他们也不能反驳。」卢靖朝充满爱意的注视着钱灵,「就告诉你一个人,之后我会去跟赵处解释,就说以前在苏联唱片中听到,学着玩儿而已。要证明一个人不会什么很容易,反之则易如反掌。」 第104页 钱灵似乎被他热辣深情的目光烫到,羞涩的低下头,口齿也不听使唤起来,「其实,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剧本的事。明天第一次正式登台,我怕演砸了让大家失望。」 「那详细点说,你怕出现什么状况?忘词,动作不够优美,还是和其他演员配合不佳?」卢靖朝认真地说。 「全都有。」 卢靖朝爱怜的摸了摸钱灵毛茸茸的发顶,「忘词是最容易的,作为经验丰富的报幕员,用你的伶牙俐齿搪塞过去就行,反正台下的观众也没读过我剧本上的原话。」 「动作不够优美,对你来说几乎不可能,除非——你又换上今天下午的装扮。」卢靖朝做了个大腹便便的滑稽姿势道。 钱灵伸手就要去掐卢靖朝的胳膊,反倒被他一把握住,攥着不肯松手。 「配合的话,只要你上台,就往那里轻飘飘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你身上,再也不愿离开分毫。」 钱灵红着脸推开卢靖朝,「你好坏。人家眼巴巴过来虚心求教,还被你拿来打趣。」可不得不承认,她此时心里犹如包裹着一汪甜滋滋的蜜汁,再普通的语言经过卢靖朝低沉磁性的嗓音酝酿,都悦耳的让她想沉湎其间不愿醒来。 「我没说谎话,毕竟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女主角。」卢靖朝郑重道,「相信自己是最棒的,在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会为你而闪耀,尽情发挥就好。」 钱灵点了点头,她拿过卢靖朝放在床头的剧本,「咱们来对词吧。」 卢同志翩然颔首,「好。」 两人一连照着剧本将高潮桥段过了好几遍,钱灵心中稍稍有了底,这才起身告辞。回到房间时李团正在吃饭,她指了指旁边的铁皮饭盒,「周航帮我打饭时也顺手给你带了,趁热吃吧。」 「真是太麻烦他了。」钱灵打开温热的盒盖,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们是搭档,以后要合作的机会多着呢,平日里多帮助了解才能更加默契。」李团把一片裹着孜然的蘑菇吃进嘴里。「你去哪儿了,我刚路过临时排练室,连影子都没看到。」 「我去找卢同志指点下明天的演出,顺便问了他关于俄语的事。」钱灵慢悠悠的扒了一口饭,「他说俄语也就是从苏联歌曲中学了点皮毛,其余的也不会多少。」 「咱们这几年和老大哥关系恶化,这种事太敏感,不会俄语比会好得多。」李团嘆了口气,「不过苏联的艺术造诣还是比咱们强很多,无论是芭蕾舞还是钢琴和电影,丝毫不比那些帝国主义列强差。我当年在北京培训的时候曾经有幸观看过一场尤嘉嘉主演的天鹅湖,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排练室跳了整整一夜,却越发自惭形秽,怎么都找不到感觉。」 「其实我认为在舞蹈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对于他人的表演,可以欣赏和模仿,却没必要时时比较。」钱灵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李团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样直接还是有些不礼貌。 李团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钱灵的顶撞,「我后来也想通了,就好比自然界中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色彩,人也是一样,与其模仿他人暗自神伤还不如演绎好自己的故事。明天你上台也别太有心理负担,就跟着感觉走吧。」 第二天钱灵上台前又和几个主要演员对了一遍词,想起李团的教诲,心跳也随之舒缓开来。她搬了把椅子翘着脚坐在幕后,透过缝隙观察台上的一举一动,汤夏的舞蹈、合唱团的歌声、还有至始至终风度翩翩的报幕人,钱灵忽然觉得日子就这么安稳过下去也不差,按部就班的提干、考学,如果身边能有卢靖朝相伴就再好不过。 她为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两个人到现在只是情愫暗生,怎么自己就琢磨起以后来。这时上一个节目进行到尾声,钱灵连忙和其他演员走到周航身后候场,调整唿吸进入状态。 ding ding 第65章 舞台剧 惊喜和意外并存 舞台剧的开场不同于独舞或者群舞,比起精湛曼妙的身体演绎,带领观众渐入佳境的「氛围感」更加重要。上辈子钱灵排演音乐剧时专业老师曾经说过,演员好比是一个引领者,牵引着观众连接一幕幕美轮美奂的剧情,情节起伏皆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 场上扬起象徵漫天飞雪的白絮,丝丝缕缕缠绵不绝,粘在男主角——一位身着厚棉军服的男战士脸上、肩头、帽檐,可他表情凝重,恪尽职守,握着钢枪的手指早已冻得冰凉,却依旧不肯松懈半分。 这时钱灵一身红火美丽的西域女子装扮上场了,脸上覆着鹅黄薄纱,六棱小帽上斑斓的孔雀翎熠熠闪光,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水亮漆黑的杏仁眼含情脉脉,优雅的旋转两圈,场下便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在了舞台上。 马头琴声悠扬响起,钱灵拿起话筒,如夜莺般浅吟低唱...... 报幕完的周航坐在后台的椅子上喝水,汤夏不服输的双手抱在胸前,听着婉转的歌声,轻轻冷笑了一声,「譁众取宠,算什么本事。」 周航抬头瞟了她一眼,继续喝水,没有接话。 浑厚的军号声响起,男主角嗓音低沉,清唱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女子娇笑声传来,仿佛银铃阵阵,清泉淙淙,音乐也逐渐欢快起来。忽然前台爆发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周航忍不住将幕布撩起一个角,只见又一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表演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军体拳,而方才站岗的男主角正和钱灵跳起了轻盈曼妙的双人舞。 第105页 「你搭档正在和其他男人搂抱着跳舞,可你只能在幕后巴巴的看着,憋屈不?」汤夏若无其事道,「昨天也是,好好的一个联谊,她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浪费了苏参谋的一片苦心。」 周航收回目光,反唇相讥,「你昨天不也玩的很开心吗,听说舞伴都换了好几个,还拉着鲁淑仪。劝你收敛点,不为别的,鲁同志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癒合,需要静坐静卧的休息,没看见李团都没恢復她的训练吗。」 「鲁淑仪没有跳舞,只是和酒泉这边的知识分子坐在底下喝茶聊天。怎么你吃醋了?」汤夏用力过勐,姣好的五官微微扭曲,「没想到你喜欢这一款。」 「汤同志,能在文工团相遇,都是缘分一场,你又是何必呢?再怎么说鲁淑仪也和你做了好几年的室友,一路扶持着走过来,还是积点口德为好。」 这时候传来阵阵雷声,男主角瘫倒在台前,钱灵连忙跪扑在他身边,先是卖力摇晃,又用尽全身气力匍匐拖行,连哼唱的小曲都带着哭腔。台上光线逐渐暗淡,骤雨夹杂着惊雷此起彼伏,只剩下钱灵绝望的哼唱和沉重的鼓点相交杂。 扣人心弦的剧情再一次激起阵阵掌声。汤夏无奈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不再关注前台的变化。「昨天不是我为了出风头拖住鲁淑仪,是她自己要留下来想认识点酒泉的同志。毕竟年纪已经满了十八岁,又受了伤,不能不为自己早作打算。」 「这些你以前从未对组织提起过只言片语。」 「鲁淑仪也是这两天才下的决定,她怕之后再也不能跳舞,年纪也大了,只能沦落到黯然专业的结局。一个大龄的、没有说亲的姑娘,回到老家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冷嘲热讽。你是男人,当然不能体谅她内心的苦楚。」汤夏托着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她还说,如果能真的在酒泉找个可靠的人,从此安安稳稳的夫唱妇随过日子,总比在老家被人嚼舌根强许多。」 「你们昨天拿了多少航天局同志的联繫方式,我好做个登记。」周航说着就要起身去随身的军用挎包里寻找笔记本。 「也不多,就六七个而已。」 「六七个,这是违规的。」周航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汤夏同志,你知不知道这种朝三暮四的交往方式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堕落阶层的荼毒,只有西方社会那些怀着花花肠子的流氓才会同时约会很多异性。你说小鲁想交友,我也不反对,可怎么能同时和这么多人相处。她是个根正苗红的军人,应该恪守美德,一心一意的交往。」周航越说越怒,干脆扔下纸笔,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 「我不认为一个女孩儿在嫁人之前多了解几个男生有什么错。就算在百货商店买衣服还要挑选试穿,何况涉及到一辈子,不多尝试下怎么知道适不适合呢。」汤夏愈发口不择言起来,「你说我是被西方资本主义思想侵蚀,也不看看你自己,封建老古板一个。」 「汤同志,怎么说话的。」李团带着卢靖朝出现在幕帘后边,把正在拌嘴的两人着实吓了一跳。「这么精彩的舞台剧你们不欣赏观摩,反倒在这里做无谓的争执,多好的机会都被浪费了。沿途没有条件上演舞台剧,好不容易现在条件好点儿,你们全都无动于衷。」 见李团脸色铁青,周航和汤夏都不敢再言语。卢靖朝见气氛尴尬,笑着上前纾解道,「团长的谬赞我可担待不起。这部作品我其实也是在摸索中前进,也没有前人经验借鑑,全凭热情和感觉。」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李团表情缓和下来,「这边管灯光的很有经验,随着剧情波折来调整明暗,我坐在台下瞧着,只觉得更加扣人心弦。」 「唉,您可别说,我坐在台下看自己写的剧本被搬上舞台,紧张的满脑子空白。还是观众的鼓掌声把我叫醒的。」卢靖朝笑道,「接下来的彩排我得多参加几次,今天上台一演发现好几处纰漏来。」 李团颔首,「有机会如果内地有创作培训班赵处会推荐你去的,多学多看熟能生巧就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时候舞台剧已经接近尾声,周航从容不迫的拿起镜子补了点胭脂,从容不迫的准备候场。小提琴版《山楂树》的曲子响起,掌声如潮水般一波连着一波经久不息。没想到男主角刚走到后台,就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捂着胯部奔向卫生间,后面跟着掩嘴笑的花枝乱颤的钱灵同志。 「怎么回事?」李团诧异的看向钱灵,「不时早就叮嘱过,这么热烈的掌声应该在台上稍微多留一会儿谢幕致意,甚至你还可以加唱一两段歌曲活跃气氛,急吼吼下台作甚么?」 「他。他的裤子刚在在舞台上被拖破了,要在观众们发现之前赶紧下场。好在可能后台管灯光的应该发现了这一点,后面的光束基本上都是冲着我来,男主角台词清晰,但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毕竟台下又一千多个观众......」 李团先是皱着眉头,听钱灵说着又忍俊不禁开始笑。 「破了多大口子?」卢靖朝倒是淡定如常。 「至少一尺,我和他隔得近,能听到清晰的边线炸烈声。至于具体的,由于还要继续表演,怕笑场没敢看。」钱灵终于忍不住,也靠在墙上咯咯的笑着。 「都是道具惹的祸呀,卢靖朝,你是男同志,快去找条扎实的裤子送到卫生间。」李团赶紧命令道。 第106页 正常汇演结束后还没到晚饭时间,由于次日一早就要出发,大家都纷纷打点起行装来。只有周航愁眉苦脸的坐在道具箱上,拿着登记本面对一条裤腿已经完全裂开的长裤欲哭无泪。 「这叫人怎么记嘛。」周航哭丧着脸对一旁卸妆的钱灵道,「要不你替我想个主意。」 圆满完成演出的钱灵心情大好,眼波流转侧过身打趣道,「哎呀,这活儿我可干不了。文工团的道具可是部队重要资产,登记清点大任还是由干部同志完成比较可靠。」 「要不报损吧。」一旁收拾东西的卢靖朝走过来,看着破裤摇了摇头,「这种东西没法穿了。钱同志,你究竟用了多大力气去拽他,而且不是早就说过,在台上抓着光滑的棉服拖几部就好吗?」 「都是裤子的问题,本来准备的是军裤,结果为了舞台效果非得换这种穷困民众穿的土布灰裤,之前又没带妆彩排,哪晓得一拖就破。」 周航也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道具要报损得写原因,我是写要钱灵同志手劲过大呢,还是写裤子质量太差,建议下次换刀枪不入的铁裤来。现在倒没什么,都是实话实说,可等到回兰州送交仓库的时候把这个记录交给机关,恐怕第二天全军区都知道了。」 卢靖朝走过去,和周航一道坐在道具箱上。「真没办法补救了?要不把它稍微修补一下,看看其他节目能不能用的上。」 「就算有合适的场景也没人敢穿呀。而且之后没了这么善解人意的灯光师,台下肯定看的一目了然。」周航翻了个大白眼,「卢靖朝,你又在出馊主意,安得什么心!」 第66章 衷情 万分心悦却难开口 酒泉站的表演极为成功,卢靖朝连夜赶出宣传材料,配上当地拍的精彩剧照一起寄往北京军区,这才满怀希冀的跟着大部队上路了。 这趟旅程需要穿越塔里木沙漠腹地,除了偶尔路过小块绿洲增加水源补给之外,多数时候都在茫茫沙漠中穿行。为了防止被灼热炽烈的阳光晒坏皮肤,钱灵找了条道具纱巾,小心翼翼包裹住头脸,只留晶亮漆黑的眼睛滴熘熘的转着。卢靖朝坐在她身边,只觉得头昏脑涨,空气中连一丝水水汽都是奢侈,浑身上下的皮肤也都要皲裂开来。卢靖朝终于忍不住,学着周航的模样,打开装着凡士林罐子,抹了点润肤油在脸上和手上。他哀嘆一声,之前还嘲笑过周航洗澡后总要在身后涂涂抹抹,觉得是一种很不男人的行为,没想到现在风水轮流转,环境所迫,也轮到自己「涂脂抹粉」起来。 而鲁淑仪的伤口逐渐癒合,慢慢的也能抬起腿做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虽然还离上台有很长一段距离。甚至在车上她都试图保持这压胯的姿势,直到休息时被卫生员发现,警告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伤到韧带,造成功能性损坏就再也上不了台才作罢。 钱灵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和她没有太多交情,可也发自内心觉得遗憾。毕竟曾经同处一个屋檐下,汤夏对自己极力牴触的时候,鲁淑仪自始至终也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行为,已经属于善良的范畴了。 卢靖朝看出钱灵心情不太好,便想着法子陪她聊天逗趣。钱灵把目光从车厢里移开,望向万里无云的洗鍊晴空与黄沙与天际相接的远方。一股绝望的无力感自心底油然而生,这个年代所有的行动都要听组织指挥,能发辉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地方极少。身边人大多盲目的乐观着,而钱灵却只感觉他们多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算算路程,明天就要翻过祁连山口了。」卢靖朝指了指脚下的背包,「那里据说终年积雪亘古不化,山脚下七月酷暑,顶上都还飘着鹅毛大雪。」 钱灵又想起之前刘排长拜託给她的事,虽然检讨早已写完,可在心里留下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那场惨烈的战斗,是真的吗?」她鼓起勇气,贴近卢靖朝的耳边,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不过这场战役在军区内都是敏感话题。」卢靖朝担忧的扫视着周围昏昏欲睡的战友们,「古今中外任何时代维护和平和自由都是需要流血牺牲的代价。从当年辛亥革命的孙中山到美国解放黑奴的林肯,再到八年抗日战争,背后都是尸山血海和白骨森森。」 「所以,我其实很佩服在酒泉搞航天的那帮人。」卢靖朝爱怜的把手伸到背后,借着身体遮挡悄悄与钱灵十指相扣,「一颗卫星上天、一样高科技武器诞生都是在避免咱们前方的将士更大的流血牺牲,而且手里握着武器,西方列强攻击起来就会有所顾忌,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居也会忌惮,不敢轻易动手。他们把自己的前途埋在沙漠深处,换来的是国家的长治久安。」 「弱国无外交。」钱灵纤细的手指渐渐使力,「希望随着国力增强,边境能够彻底平静下来。」 「不可能的。」卢靖朝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毕竟和平不是能以一己之力维护的,人无伤虎意,可虎有害人心。尤其是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不光是咱们这个时代,我通读了古今中外的军事史,很多战争都是由宗教信仰引发。比如西方有名的十字军东征,还有特洛伊之战。」 「没想到你还博览群书,失敬失敬。」钱灵打趣道。 「纸上谈兵罢了,也没有机会穿越到过去看看,歷史的真相被记录者硃笔涂抹,留给我们统治者想让后人看到的。」卢靖朝的语气中蕴藏着一腔弄得化不开的哀愁,「过好现在吧。」 第107页 「好。」钱灵依偎在卢靖朝怀里,乖巧而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脖子。卢靖朝脸一红,鼓起勇气在她浓密的发顶极轻的一吻,又马上坐直了身子,恢復到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模样。 钱灵轻拥着卢靖朝,压抑住抬头亲吻的悸动,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美而易碎的时刻。算起来两辈子她都没有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工作需要绯闻倒是不少。之前为了吸粉或者朝作即将上映的影,她和四五位合作过的当红小生都炒过cp,流程早已烂熟于心。「被记者拍到——网友和粉丝扒出所谓「证据」——象徵性的澄清+律师函——因为下一个绯闻的出现烟消云散」。 想想第一次炒cp时她内心十分兴奋,又带着几分隐秘的惊惶,多巴胺分泌的半夜都难以合眼,无奈中只好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请她指导自己在记者长枪短炮的镜头前究竟该如何去做。 「自然点,羞涩点,像是初恋中的小女生一样。」经纪人姐姐温柔的说,「你的人设是青春偶像,青苹果般酸酸甜甜的感觉,平常不是演技很好的嘛,就当是真的恋爱了。」 「别,别说了。我其实没有谈过恋爱。」钱灵结结巴巴道,「你可别笑我。」 经纪人呵呵笑了几声,「其实圈内的恋爱就那么回事,约约会旅旅游,找摄影师跟拍,想方设法圈粉自抬身价。一旦进了这个名利场,谁都别把谁当真,那些顶着无数光环的国民情侣很多都早就各玩各的了,反倒是真的在乎起一段感情,才会尽全力把对方保护起来,小心翼翼的防止被舆论干扰,直至瓜熟蒂落那一天。你别多想,最近工作安排的太紧,早些休息吧。」 那场铺天盖地的绯闻果然效果卓着,借着对方当红小生的名头,钱灵的片酬和代言费用也高了好几个档次。在各自背后经纪公司的怂恿下,这对绯闻情侣带着拍摄团队近郊旅游过一次、逛奢侈品商店两次、还在高档咖啡厅「约会」过。空气中流散着淡淡奶香,港式抒情唱片浅吟低唱,对上俊男绅士的举止和含情脉脉的双眼,钱灵不由自主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觉得就这么浪漫的假戏真做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冲着对方勾了勾手指,「喜欢我么?」 当红小生笑嘻嘻的用吸管搅拌着面前的一大杯甜美而苦涩的焦糖玛奇朵,「当然喜欢,你是我合作过的女生中最可爱的,不然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呢。」 钱灵更加心如擂鼓,对面当红小生可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如果真和他恋爱,恐怕会被女友粉骂个昏天黑地吧。 「你像出水芙蓉一般,虽然处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却没有被那些歪风邪气所玷染。」男生由衷赞美着,「不光是我,我男朋友也这么认为。」 钱灵心中仿佛有万千白鸽展翅飞过,留下重重黑线。她不甘示弱的眯起眼,优雅举杯,「替我谢谢他,祝你们幸福。」 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愿意带着自己炒cp了,之前总以为是经纪公司花了大力气打点,没想到是被当了挡箭牌,庆幸还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多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和圈里那些因为名利捆绑而结缘的夫妻别无二致。 离开咖啡馆时她就在想,如果哪天真的能遇到一段怦然心动的感情,一定要千般隐藏百般呵护,在这个浮光掠影、纸醉金迷的世界里,真心反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无价之宝。 想到这里,钱灵抬起眼,打量着卢靖朝英挺的轮廓。此刻她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收紧手指,嘴角微微上扬,激的卢靖朝反过手,将她纤细的十指紧握在掌心里。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卢靖朝低下头凑到钱灵耳边,气流拂在脖颈上,烫的她不禁一颤。 缠绵悱恻的情话即将脱口而出,尚存的理智却本能的提醒了钱灵,身边这位卢同志打小长在军区大院,样貌可爱家境端良,对他情愫暗生的姑娘只怕双手加双脚都数不清。如果真的贸然开口,只怕会成为卢靖朝五彩缤纷的情史上不咸不淡的一笔。何况前有苏参谋对卢靖朝的殷切希望,后有自己对李团信誓旦旦的承诺,在部队这个保守严肃的大环境里,当离经叛道的出头鸟只怕会就此坠入万丈深渊。 钱灵闭上眼沉思了几秒钟,再睁眼时已恢復了平时的甜美娇俏,「我就是很担心之后海拔陡然上升,据说山口人迹罕至,空气稀薄,咱们平原上呆惯了的人高原反应会很明显。文工团这么多同志,区区几个卫生员根本顾不过来......」 卢靖朝眸色一沉,黯淡了几分。他抽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钱灵的手背,「没事的,还隔着好几百公里你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的,别自己吓自己。到时候我会和你寸步不离,有情况发生第一时间就去找卫生员,请务必相信我。」 第67章 祁连山口 高原反应袭来 随着远方山脉越发临近,公路不再如之前般平坦,开始缓慢盘旋着上升。坡度不断增大,车内的战士们被颠簸的晕头转向,大家一手拉着同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栏杆,试图将身体牢牢固定在坐位上。脚下的包裹在车厢里四处晃荡,不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坡度稍微缓些的时候,卢靖朝回过头,低声对钱灵道,「咱们换个座位。」 钱灵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可还是艰难的向前挪动身体照做了。 第108页 「你看,这不舒服多了。我身上有肉,你撞着也不会太疼。」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从后头揽住钱灵的纤腰,她不禁身子僵硬,脑海一片空白。 「别乱想,形势所迫,你稳稳坐着就好。」卢靖朝磁性的嗓音如风平浪静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波澜。「实在抓不住栏杆就往后靠,我跟你当垫背呢。」 钱灵点点头,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她把脸转向外边,安静地看着山间蔚蓝的天空与雪白云朵。有鹰张开双翅缓缓在低空盘旋低鸣着,似乎在警告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不同于昔日漫天捲地的滚滚黄沙,自祁连山脚开始草木茂盛,植被葱茏。这一抹许久未见的绿色骤然闯入钱灵眸中,惊得她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生怕这点青翠就此散去,重新回到之前持续了十多日的昏黄暗淡中。 随着海拔上升,之前燥热的空气一扫而空,扑面而来的是久违的清凉舒爽。坡度渐渐平缓,卢靖朝松开钱灵,摇晃着走到车厢最后捞回他和钱灵的包裹,找出厚外套穿好,又将军大衣搭在膝盖上。 「待会咱们要经过冰川,你先披着厚衣服,冷了就上军大衣。」卢靖朝拍了拍钱灵的肩膀,「一年无四季,一天有四季,高原地带天气向来没个准。」 钱灵咬着嘴唇穿好衣服,悄悄打量着车厢内的其他同志。鲁淑仪和汤夏安静的凑在一块儿打盹,周航则双眼瞪得铜铃大小,警惕周围一切风吹草动。她正琢磨周航怎么不累,一抬眼却对上卢靖朝如春风煦暖的笑靥。 「你看,刚才还看到郁郁葱葱的灌木,现在外边就都是草场了,还有五颜六色的各种花儿。」卢靖朝儒雅的指了指窗外五颜六色的一片花海,「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高原地带由于寒冷,花儿会比内地盛开的晚。」 钱灵微微颔首,「无论多迟,都会有绽放的时候。只是这里春夏苦短,风霜漫长,这些娇嫩的花朵能年復一年熬过寒冷的冬日,想想就让人心疼。」 「谁知道呢,子非花,焉知花之乐也。」卢靖朝捏了捏钱灵的脸,「看累了就靠着我睡会儿,保持体力。听赵处说,咱们要在山里穿行一天一夜呢。」 「好。」钱灵靠着卢靖朝的胸膛,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情。上辈子她在九寨沟拍过戏,一连几天头痛欲裂,整个人憔悴的没精打采。她情况还算可控,同行的演员有的一连吐了好多天,就连吸氧都没法参与拍摄,只能临时飞往成都治疗,剧组则万般无奈之下抓了个稍微经验多点儿的群众演员凑数。 「无论多难,我会坚持下来的。」钱灵握着卢靖朝的手暗自鼓劲儿,「你也要好好的,等会儿头疼开始千万别慌,满满调整唿吸,实在撑不住就去找卫生员。」 「说得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放心好了。」卢靖朝笑道,「昔年前辈们穿着草鞋都能翻越积雪皑皑的夹金山,咱们要是挺不过去,都没法像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交代。」 这番话卢靖朝说的轻巧,可在钱灵听来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不知不觉意识渐渐模煳,睏倦如潮水般袭来。她依偎着卢靖朝的肩膀,在卡车的颠簸中慢慢睡了过去。 眼前忽然浮现出刘排长不甘心的眼神与紧绷的眼角,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令她再也无法逃避。 「我是文工团的,放我出去。」钱灵忍不住大喊,却见刘排长惨烈的笑了起来,「那么多兄弟,都死了,殷红的鲜血整整流满了半个村落。到处都是人的残肢和□□声,可他们生前连一场汇演都没资格看。」 「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前线偏远,多半时候不通汽车,我们不方便去而已。」看着刘排长逼近的身体,钱灵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喊,「领导们也考虑到实际情况,才组织了这次汇演。您千万得体谅下大家啊,咱们是军人,所有行动都要听指挥的。」 「指挥总是英明睿智的吗?」刘排长在面前三五步远的地方定了下来,用陌生的冷眼扫视面前的一切。「我如果是军区首长,一定把你们这群中看不中用的傢伙都派上前线,就算杀不了几个敌人,挡挡枪子也是好的。」 「你去找那些长驱直入的敌人们,不要把怒火爆发在无辜的战友身上。大家只是分工不同,都同仇敌忾,拿起武器为保家卫国而战斗。」钱灵忍不住大喊道。 忽然身后一暖,她睁开眼睛,只见卢靖朝正温柔的拥着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散在肩上丝缎般的长髮,「都过去了,不怕啊。」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钱灵茫然道。 「刚刚到雪线上,过了这座山前方就是新疆,葡萄甜瓜果香,牛羊肉风雨肥美。」卢靖朝拉开宽松的军大衣,让钱灵抵在他柔韧又富有肌肉的胸膛上,「什么都别想,空气越来越稀薄,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我说梦话了?」钱灵一想到梦境中仓皇的自己,耳根子就火烧一般。 「没有,挣扎的厉害,五官扭曲在一起,过去梦睡中的你总是舒展的。」卢靖朝的嘴唇忍不住划过钱灵白皙的脖颈,「我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头,可最近太累了,狠不下心把你唤醒。」 卢靖朝的胸怀仿佛是个温暖的大火炉,能抵御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和夹着冰霜的雨雪。钱灵舒服的靠着身后人,任凭他的双臂紧搂着自己的腰肢。「还需要过其它山口吗?」她的声音如梦呓般轻柔,敲打在他的心间。 第109页 「有一段不好走的路。」卢靖朝不忍心隐瞒,「不过咱们司机有经验,只要安静的保持体力,一会儿就会过去。」 钱灵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愈发沉重,凭藉上辈子的经验她知道这是高原反应的前兆。只是那次在九寨沟,当地接洽的剧组很有经验的准备了好几车鼓鼓囊囊的氧气袋,演员们拍戏缝隙就可以回车上吸氧恢復精神。只是这一次不再有外挂,一切都得靠自己的身体扛过去。 凭藉一丝尚存的意志,钱灵艰难的侧过头,对卢靖朝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探究却没有勇气的问题,「之前,刘排长说的作为战场的山口,就在这附近吗?」 「远一点。大概还要十多分钟。」 「我总觉得,他当时来找我虽然违反了纪律,也给文工团带来不小的麻烦,可终究也不是为一己私利。那些为国捐躯的军人的确值得我们去铭记。」钱灵抬手摸了摸卢靖朝隐藏在袖子里的金属錶盘,「下车献花祭奠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想为他们唱支歌,希望他们在天上的亡灵能得到慰藉,也保佑我们此行平安。」 钱灵的声音如幼莺般娇柔,配着苍白的脸颊与微微失神的眼眸,直直撞入卢靖朝的心底。他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不许唱太大声,不许唱敏感歌曲。」 「别以为只有你能唱外文歌。」钱灵忍不住在卢靖朝麦色的脖颈上轻啄了一口,「不过我也只会这一曲,是我之前学校老师教的,你不可以刨根问底。」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卢靖朝妥协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外边绵延的积雪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凸起的雪丘,每一个上面都插着根木棍作为标识。没有墓碑,没有名字,英雄就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安静长眠,与雄鹰和冰川融为一体。 「edelweiss,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钱灵开始清唱,用技巧混淆着每一个单词,让人只觉得她是为了缓解头痛欲裂的高原反应而轻声哼唱。风雪灌入咽喉,她红着眼咳嗽几声,身后的卢靖朝心疼的无以附加。 一曲唱毕,钱灵借着军大衣竖起的领子遮挡,悄然抬手,对着外面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或许刘排长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祁连山口所发生的一切,但能为烈士清歌一曲稍稍慰藉,已然问心无愧。 由于耗费了太多体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钱灵嵴背发软,只能倚着卢靖朝勉强支撑。唿吸逐渐急促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煳。她懒洋洋的靠在卢靖朝的肩头,「突然觉得好睏啊,先睡会儿啦。」 第68章 回暖 卢靖朝吻住了钱灵 钱灵如黑曜石般的双眸慢慢黯淡,她贴着卢靖朝的身体,似乎想在意识模煳前再汲取一丝暖意。 「不许睡。」卢靖朝想到了报告文学里有关受伤战友的桥段,十指不知不觉掐紧怀中人的衣袖,「你给我醒着,说话聊天都行。」 钱灵一言不发,紧闭着双眼,苍白的面颊配着玫瑰花瓣般诱人的红唇,如雪中蝴蝶般凄艷绝美。四周战士们因高原反应而产生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军卡甩出一个大弯,钱灵的身体撞的卢靖朝生疼。 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卢靖朝觉得怀中神志模煳的美人慢慢冰冷下来。他努力摇晃着钱灵,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乖顺的任他摆布。前倾的车头在陡峭的公路上艰难的爬行,卢靖朝透过被风雪撕扯的车帘,发现这一侧车轮已经悬在崖边,下面便是万丈深渊,看来喊司机停车去找卫生员是不可能的。 卢靖朝心一横,对着那鲜艷而冰凉的双唇吻了下去。 剎那间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颊边。他动情的吻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上,痒痒的。本能的抬手一抹,却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钱灵的唇舌开始慢慢回应着吻了上来,卢靖朝心如擂鼓,双臂缠在钱灵腰间不愿松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有纤薄的小手轻轻推了自己胸脯一把,才不得已松开怀中人。 「这一刻你期待了多久?」钱灵双眸带笑,面颊通红。 「没有,我看刚才你晕过去了.......」卢靖朝害羞的垂着眼,不敢看钱灵。 钱灵依偎在卢靖朝怀里,透过军大衣的领子打量着外边银装素裹的群山。她扶着卢靖朝的手臂,声音微微嘶哑,「我之前觉得天旋地转,头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五脏六腑都被撞倒一般钝痛,整个人只想酣睡过去逃避这一切。后来就感觉自己整个人浸在水底湿漉漉的,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停止。再后来,就觉得有什么暖唿唿的东西贴住了我的嘴唇。」 「不害羞。」卢靖朝低声道。 「我说自己的感觉,有什么好害羞的。」钱灵眼波流转,「难道是嫌比喻不够优美。用词也不够生动?」 「没,没什么。」卢靖朝松开钱灵,伸出一只手探向捆在座位地下的背包,「这是之前剩下的半壶高粱酒,咱们喝点御寒吧。」 钱灵微微颔首,接过拧开盖子饮了一小口。 「你刚才的状况挺危险的,我想叫司机停车去找卫生员,却发现在那种山路上根本没办法停车,再难也得往前开。」卢靖朝一想到钱灵意识涣散的模样,心底就如撕裂一般疼痛,「万般无奈之下,如果感觉到唐突冒犯,希望你能够原谅。」 「唐突?冒犯?」钱灵偏着头,仿佛听到外星词彙一般的惊讶,「你不是自己愿意亲的我吗?我有点不明白你现在在说什么。」 第110页 卢靖朝闭上眼,「自然,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那种情况下......"双唇忽然一凉,他再也没办法说话。钱灵的双臂紧紧的缠着他精瘦的肩膀,脑海中再也无法组织语言,才吞下肚的酒精烧灼般在腹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他情不自禁的反客为主,借着军大衣的遮挡,把钱灵抵在车壁上亲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这不就得了。」钱灵舔了舔嘴唇,仿佛吃饱喝足的花猫般慵懒,「想那么多干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这个酒香四溢的吻确实挺特别。钱灵转过身,慢条斯理的拭去唇边残留的一抹水痕。记得上辈子曾经参加过一档综艺节目,恰好和一位在圈里比她咖位高的多的姐姐分到一间房。本来她这种青春偶像对于业内女魔头一般美艷风情的一线女星心存敬畏,没想到几天下来,两个人淡忘十几岁的年龄差,倒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你会在喜欢上自己系里的搭档吗?」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回到房间,钱灵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坐在桌前卸妆的美丽女郎。 「会呀,虽然圈里的人多半不靠谱,不过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及时行乐吧。」美人风情万种的把捲髮拨弄到耳边一侧,用一只镶满水钻的大髮夹定住,「多大点事儿啊,小妹妹,放轻松些。」 「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那就想方设法让他迷恋上。」美人爽快的打了个响指,「你们有吻戏吗?」 钱灵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就行了。记得拍吻戏前喝一点酒,最好是那种带着花果甜香的,保证一撩一个准。哪怕导演採用借位的办法,相信我,对着一个意乱情迷、连唿吸里都带着醉意的美人,没有男人会把握的住。」 钱灵抱着膝盖,思来想去一整夜都没合眼,直到综艺结束都没能做决定。等回到剧组和那位男演员拍戏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上还残留着女性特有的香水气息,她一下子如泄气皮球般私下里再也不敢和他联繫,更别说用酒精来勾引他。 上辈子青春中少数几次啼笑皆非的暗恋想起来都荒唐无比,钱灵裹在军大衣中暗暗的想,冥冥之中命运让他穿越回七十年代,会不会也是给她一次补偿青春的机会。 只是这年头物质条件太差、民风也太保守,还是在任何行动都要听指挥的军队大营里,想做一点儿出格的事都得三思而后行啊。 钱灵冥思苦想的头疼,干脆歪在卢靖朝怀里,瞪着大眼睛发呆。卢靖朝拦着少女娇柔的身体,浑身仿佛火燎般燥热起来。他拿起水壶,狠狠喝了几口凉水,才把腹中的无名火压了下去。 为了在高原上保持体力,整个车厢中的战士们几乎沉默了一整天。午后车队终于艰难的翻过了山顶,顺着公路盘山而下,海拔也随之缓缓下降。 车厢中的空气开始慢慢回暖,唿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大家仿佛在漫长的冬眠之后瞬间甦醒,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聊天和调笑。周航看着身边女生们恢復了叽叽喳喳的秉性,也笑着问汤夏和鲁淑仪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 「难受死了。」鲁淑仪嘟着小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好像有巨石压在胸口,喉咙也被人卡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难受的要死还不能剧烈挣扎,生怕把脚上的伤口弄裂了。」 「我也是。」汤夏揉了揉眼睛,「整个人都快飘起来,肚子里翻江倒海却也吐不出什么来。唉,真不知道当年修公路的战士们是怎么过来的。」 周航沉默了。他之前在基层的时候就听营长说过修公路的事,那时候可谓是全军动员,地方上也招募了不少民兵。塌方、雪崩、风沙,有不少正值壮年的汉子都被沿途的恶劣天气夺去了生命。向来不苟言笑的营长抹了抹眼中噙着的热泪,用低沉的嗓音缓缓陈述着亲眼目睹的一切。那么多军民不惜冒着艰苦卓绝的危险艰苦奋战了数年,终于打通了这条穿越沙漠与高原,连接内地和边疆的生命线。 望着身边嬉笑的女兵们,周航感慨着靠坐在位置上,从背包中拿出几块干粮就着冷水吃。不知道前面小车的李团和赵处他们怎么样了。他抬手掀起帘子往前看去,入眼的是辽阔平坦的农田,金黄的油菜花在和煦的暖风里竞相开放,引得成群蜂蝶留连其间。 「你们快看,外面都是油菜花。」他拍了汤夏一掌,笑着指了指窗外。看惯了昏黄大漠的女兵们对眼前的盛景赞嘆不已,纷纷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车厢的另一侧,卢靖朝也松开了钱灵,两人趁乱整理好衣服,如往常般正襟危坐着。卢靖朝看着外面的油菜花田和远处隐约可见的低矮民居,脑海中冒出的居然是桃花源记里的词句。这时候居然迎面走来由一队十来匹马组成的马帮,它们背上挂着沉甸甸的黒木箱,汉子们豪爽的欢唱中夹杂着脖铃声声,让人心情也随着舒畅起来。 钱灵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营地啊。」 「快了,快了。」卢靖朝悄悄摸了一把钱灵油光水滑的秀髮,「今晚吃过饭就得好好休息,白天消耗太大了。」 「是啊,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继续走原路。」钱灵歪着小脑袋看向卢靖朝,「不然又要被高原反应折磨一回,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根据以前军区的惯例应该是往西绕行,毕竟那边的兵站人迹罕至,也捎带着给他们送些信件和补给。」卢靖朝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高原反应的话还是得有心理准备,按之前的安排之后几大军区要进行交换演出,不出意外咱们第一站就是成都军区,从川西到拉萨,沿途海拔会越来越高的。」 第111页 第69章 抵达 突如其来的休假 好不容易到了兵站,小车上的李团和赵处在第一时间就跳了下来,心急如焚的组织卫生兵们为文工团战士检查身体。特别是鲁淑仪,李团反覆的叮嘱汤夏要好好注意她的伤口,才依依不捨的回到苏参谋身边,跟着他对当地驻军展开例行慰问。 「你都没问我感觉怎么样,还是记挂着手下那些兵们。」苏参谋幽幽的嘆了口气,「我终于知道老唐当年有多无奈了。」 李团垂在裤边的双手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有多少年没想起过这个人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毕竟自从签署离婚协议之后她就回到兰州军区,再也没离开过一步,连离婚证都是过了半个多月才通过邮差拿到手的。 「他,过的怎么样?」 「娶了个文职出身的技术干部,现在老三都会走路了。」苏参谋怜悯的眼神略过李团波澜不惊的脸庞,「可能是夜里婴儿闹腾的缘故,人瘦了不少,脸上也有皱纹了。你要看看他的照片吗?」 「不用了。」李团淡定的摆了摆手,「不是您提,我已经又很多年没再想起过这个人。祝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苏参谋点了点头,「我先会房间去了。」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静默无语的赵处上前一步,「你怎么样?没想到他不远千里从北京过来,居然还专门提到老唐,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不是很正常吗?他俩一个军区,之前业务上有交集也说不定。」李团扶了扶军帽的边沿,「人家当年都以为我是被喜新厌旧的丈夫抛弃,受到打击才收拾包袱回到兰州。也是,谁叫老唐魅力大,军职高,长得也好呢。只可惜我没哭没闹,连遗憾也没有,恐怕让这位苏参谋失望了。」 「唉,你呀,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说你逞强嘛,你好像是真正的不在乎,可说你不在乎嘛,这么多年也没看你再寻个伴儿,开始新的生活。每次别人一家几口出动,你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让人很难不觉得是过去受到打击,有阴影了。」赵处谐嚯道。 「我过的挺好的,真的。工资够花,生老病死部队担着,每天除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什么可愁得。」李团觉得一阵疲倦袭来,「你也省省心吧,我可没你想像中那么脆弱。」 赵处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建议这位老朋友相亲不知道多少次,也再三拜託身边人物色着。军区里的军官、省委市委里的高级干部、科研院所中的工程师,甚至还有地方歌舞团中丧偶的副团长——大名鼎鼎的国家一级演员,都被李团婉言谢绝了。难道说李团真的打算就独身一人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这种生活状态甚至比军队内抨击的糜烂腐朽的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更加超出他的认知。 李团回到房间,钱灵已经洗完澡换好干净衣服,钻进被子里只露出雪白娇嫩的一张小脸和漆黑如瀑的满头青丝。 「今天经歷了高原反应,你还熬得住吧。」李团从包中取出晒干的红景天泡了两杯走过来,「这东西不好喝,但能对高反有帮助。」 「当时觉得难受的要命,缓过来就好多了。」钱灵半睁着眼睛,唇上不知不觉又浮现出那软热的触感来。 「唉,我当时在小车上也难受的紧,想找个人说话都没办法。苏参谋难受的哼哼唧唧的,赵处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我刚开口就被司机体型要保存体力。现在想想真佩服这些无论在多么恶劣条件下都能安全行驶的驾驶员,我们各个都头痛欲裂手脚不听使唤,他们还能专心致志的集中注意力开着车。」李团喝了一大口散发着中药特有苦涩气息的红景天茶,「到时候要申报立功受奖名单,我会让赵处加上三位司机的名字。」 钱灵点点头,「应该的,几十个人的命都拴在他们身上。话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开始排练?」 「明天我也不打算让你们训练了,刚才听驻地营长说附近有个小镇,汉民和少数民族杂居,比起内地的城镇更少受运动波及,保留了很多歷史风貌。苏参谋在酒泉的时候就说过想找个机会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我看正好,晚饭时和他商量商量,没什么意义就这么办了。」 钱灵的瞳仁一下子亮了起来。自从到达兰州就没有好好逛过街,上一次例行休假虽然离开了军营,可城中商业街却被政治运动所波及,拆了个七零八落,就连那些倖存的店铺也被按照供销社模式改了个面目全非。望着那些千篇一律种类还少的可怜的商品,钱灵内心激不起一点波澜。想起上辈子在高档购物中心里流连忘返的自己,她苦笑着抓紧干瘪的钱包,没想到还从客观上被限制省了钱。 过去在拍戏间隙,她偶尔还会看看直播缓解下压力。记得一两年前有种年代直播骤然在网络上流行起来,就是那种主播穿上七八十年代的朴素衣裳,用柴火灶做些其貌不扬的老牌菜品(多是大鱼大肉),在镜头前大快朵颐起来。比起生活精緻从头到脚的现代生活,这些返璞归真的视频激起了很多人的念旧情怀,很多头部主播日进斗金不说,商业街上还开了不少以怀旧为主题的特色餐厅。钱灵也曾经和要好的青春偶像乔装打扮一番「微服私访」了几家大同小异的年代餐厅,发现本质上还是网红店的秉性,起名噱头装饰浮夸分量少味道差,堪称智商税收割机,之后就再也不曾涉足。 第112页 晚饭时李团和赵处果然去找了苏参谋,三个人和当地管事的营长商量一番就把次日放假的事给定了下来。顿时,欢唿声从窗户里飘出直奔天际。大家如同在笼子里关久了的鸟儿般雀跃起来,兴致勃勃的盘算着该买些什么补给。特别是隔壁桌的汤夏,都已经盘算到擦脸油和洗头膏的产地上了,真不知道会不会被迫空手而归。 「你怎么不说话。」卢靖朝为钱灵打了半碗热乎乎的牛骨萝蔔汤,「你看她们兴奋的恨不得现在就去镇子里抢购一番。」 「这种偏远的小地方,应该买不到什么吧。」钱灵拿起勺子舀了些送到唇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我还是不做幻想,明天如果遇到些好玩的就都是惊喜了。」 「高明。」卢靖朝伸出大拇指,「我在想明天该怎么打扮,如果一身军装肯定吓坏老乡们,穿的太好又会被人要了高价,唉,挠头啊。」 钱灵捅了捅他的胳膊,指向李团那一桌,「要不你效仿下周航,他在基层时间长,对于乡镇比你要了解得多。」 「不要。」卢靖朝嫌弃的皱了皱鼻子,「这人品味太差,我可不想打扮成土老冒来丢你的脸。」 「什么叫丢我的脸?」钱灵脸上一热,把目光移向碗边,「谁答应和你一起逛了?没准李团还要找我商量要事呢。」 「怎么会?」卢靖朝抬了抬眉,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咱们李团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但从衣着打扮到皮肤状态都不比北京大院里那些高级军官的家眷差,我悄悄注意过,她平时军装底下穿的毛衫和袜子大都是苏联过来的高级货,也习惯擦淡淡的香水。还好咱们这里的政治部是赵处做主,不然搞起运动来只怕会被抓典型事例贴大字报。」 「变态,你居然去注意女士的打扮。」钱灵夸张的动动身子,和卢靖朝拉开好一段距离,「说,是不是内心里早就对女式服装产生了钦慕之心,只等到夜深人静时找机会试穿下。」 哑然失笑的卢同志垂着自己壮硕的胸肌,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眼前的小美人脑子里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跟之前遇到的所有迷恋他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这一瞬间他想去军事研究所借个倍数高的透视镜来看下钱灵的小脑瓜里究竟是不是如万花筒般绚烂斑斓。 兴奋的战士们匆匆吃完饭就各自回营房准备了。钱灵和卢靖朝又打趣了几句,便各自回到房间。卢靖朝在席间的话倒是点醒了她,既然是出去放风,穿制服肯定不合适,但具体该如何打扮她倒没了主意。行囊里的便装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多数都早就磨边起毛,尽管她知道卢靖朝不会介意,但第一次约会就如此「朴素」,想想都觉得有些煞风景。 姗姗来迟的李团回到房间,见钱灵抱着被子愁眉不展的唉声嘆气,便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钱灵直说自己没带几件便装,明天好不容易能到街上去转一圈,却苦恼该怎么打扮。 「这个好办,早说呗。」李团略加思索,从随身的包中拿出明晃晃的钥匙串儿,取下其中一把,「这是放道具的库房的,你待会下去,看看语言组的女式衣服中有没有合身的,明天穿过了再还回去就行。」 第70章 逛吃 第一次约会 第二天钱灵睡到自然醒,睁眼时偌大的房间内早已不见了李团的踪影。她急忙起身,换了前一晚翻遍道具箱才找出的水红色毛衣和浅棕套裙,再加上自己原有的黑皮鞋,一个略带復古风的娇俏少女在镜子里诞生了。又拿出化妆箱,小心翼翼的为自己修饰一番,这才满意的挎上小包去找卢靖朝。 刚到走廊里就听见房间内鼾声如雷,钱灵好奇的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轻敲了几下。过了会儿门打开一个小缝,钱灵轻巧的挤了进来,却被室内浓重酒气呛得咳嗽起来。 「周航昨儿个陪着苏参谋跟这边营长喝酒,回来的时候就人事不省。」周围窗帘被拉的严丝合缝,昏暗中看不清卢靖朝的表情。 「估计都是挡酒闹的,怎么办,要等他醒来吗?」 卢靖朝沉吟几秒,「不必了,昨晚上吐了三四次,我去找卫生员要了些蜂蜜,人早就缓过来了。我去烧点热水,把干粮放到桌上等他醒了自己吃。」 两人折腾到日上三竿才出发。钱灵这才发现,卢靖朝穿了身半旧的灰色的薄呢短套,配着黑色裤子和皮鞋,整个人显得干净又稳重,好像年代剧中走出的年轻干部,几乎就把「青年才俊」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瞬间钱灵觉得自己就像个花哨的打工小村花。 卢靖朝带着钱灵出了军营大门,照着前一天打探好的线路往西走着。白云缝隙间投下丝缕暖融春光,路边不时走过头戴白帽、深目高鼻的年轻男子和额间繫着白羊肚手巾、拿着眼袋边走边抽的老大爷,每个人眉间舒展着,如同这静谧小镇里闲适而安逸的生活。 卢靖朝笑嘻嘻的攥起钱灵的小手。 「别,咱们团今天一齐放假,肯定会撞倒熟人。」钱灵扬起脸孔正色道,「至少也等天黑了吧。」 卢靖朝只能意犹未尽的松开手。他心中仿佛灌下加了醋的蜜糖,酸涩的是终究不能牵着心上人的手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甜的是钱灵似乎并不抗拒与他十指相扣。 就这么揣着矛盾的心绪走了数百米,一阵清脆的吆喝声传来,「冰糖葫芦,冰糖大枣,不甜不要钱。」 第113页 「过去看看。」没顾上吃早饭的钱灵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瞬间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 一位鬚髮皆白、戴着粗布围裙的老大爷在路边支了个小炉子,身边三三两两的围着循声而动的路人。钱灵瞟了一眼,没发现其中有熟悉的面孔,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老大爷熟练的将白花花的砂糖倒进锅子里用文火熬着,又把准备好的干净山楂串和大枣串放在糖稀里滚上一圈,插在旁边的麦子秸秆上。 「三分钱一串儿,五分钱两串儿,又香又甜哩。」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叫卖声传来,瞬间有几个带着小孩儿的路人走上前卖下几串。 「你想吃?那我去拿两串。」卢靖朝刚要掏钱,却被钱灵握住了手臂。 「一串儿山楂的吧,大枣本来就觉得甜,裹上糖稀更腻了。」钱灵微笑道,「咱俩分一串。我看这里民风自由,估计等下还会遇到好吃的,得留着肚子。」 须臾间,卢靖朝就举着一串红通硕大的糖山楂朝钱灵走来。钱灵接过山楂,调皮的沖卢靖朝勾了勾手,「来,我餵你。」 卢靖朝不好意思的躬下腰,红硕的果子咬在嘴里清爽而酸甜,虽然比不上北京那些沾了芝麻、桂花和葡萄干的味道丰富,好在刚出锅,糖壳薄脆,山楂新鲜,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完一串糖葫芦,钱灵的双颊早就羞的比山楂还红。卢靖朝双手揣兜,意气风发的望向原处的店铺,「今天想要什么就开口,我请客。」 「你是不是过去在学校里也这么带着女孩子出来逛?」钱灵娇嗔的白了他一眼,「看你的样子轻车熟路,肯定不是初犯。」 「哪有,哪有。」卢靖朝知道瞒不住身侧的小机灵鬼,便也实话交代,「如果仅仅限于女生就小瞧了我,从小学到中学我的零花钱都是全班最多的,不管男生女生都抢着和我做朋友。」 钱灵直感嘆看来是贫穷限制了想像力。「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见色起义,没想到是权衡利弊。跟着你混有零食吃,有作业抄,对不对?」 卢靖朝见自己的外貌被心上人肯定,愈发飘飘然起来,「想想那时候上学真的是最开心的一件事,课业都不难,也有一大群同学陪着玩儿,比挂着钥匙回家面对着老保姆和冷清的房间要强上许多。其实我妈在世时总不许我在外面乱吃东西,觉得脏,但我还是会背着她偷吃,还分给小伙伴儿们。不过不敢给大院里的孩子,怕他们心怀嫉妒去我妈那儿告状。」 「后来那个女人进了家门,在零花钱上倒不怎么苛待我,可能她觉得三瓜俩枣哄孩子用的零票犯不着上心吧。只是我父亲出远门带回来的高级巧克力啥的再也没我的份,全部都给了她生的弟弟。不过也有报应,我弟从小一口烂牙,都是吃糖果吃出来的,经常半夜疼的睡不着,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那你心疼吗?」钱灵心中微微一动,「跟我说实话,没关系的。」 「没有,我只是嫌他吵得慌。」卢靖朝原本和煦的神色瞬间恢復了往昔的冷峻,「从一开始他哌哌坠地开始我就知道,从此家中有什么稀罕的东西都是他的,在那个家我就是个多余的人。」 「你看,为了誊出考大学的名额,我不就被送到军营里来了吗。」卢靖朝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虽然苏参谋总说父亲想把我调回北京去,我明白他也只是为了心安而稍作弥补,一旦和弟弟在利益上再有什么冲突,我依旧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钱灵安慰的拍了拍卢靖朝的手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那,你还愿意回去吗?」她鼓起勇气试探,望着街市上渐渐熙攘的人群,钱灵觉得两人留在兰州过平静的生活似乎也是不错的主意。 「回,为什么不回。」卢靖朝贴着钱灵耳语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回北京军区看起来是父亲的意思,却也是我向他宣战的第一步。对了,不只是他,更是他们。」卢靖朝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我要拿回自己失去的所有。」 钱灵压住内心的失落,「祝你如愿以偿。」 「会的。」卢靖朝嘴角上翘,「就如同书本上说的那样,在这个过程中我失去的只是套在身上的锁链,得到的却会是整个世界。」 「什么世界?」钱灵一头雾水,这句话她觉得有些耳熟,却也想不起在哪儿看到过。上辈子她很小就去韩国做练习生,回来时没少被黑粉骂「九漏鱼」,穿越到七十年代很庆幸身体原主只是个初中毕业生,这年头教学质量又差,这才勉强没被拆穿。 「我的世界。」卢靖朝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是家里的财产、父亲的人脉还是你,我都会一一把握住。」 「原来,连我也是。」钱灵淡笑道,「但愿你成功了还能记得我。」 卢靖朝心头一热,正准备信誓旦旦的开口,忽然见身边人快步往前走去。 「好像有卖炒瓜子的,据说大漠边缘日照时间长,向日葵都会长得特别丰满,你快点儿呀。」钱灵笑着回头沖他招了招手道。 卢靖朝连忙跟上。果不其然,前方集市热闹非凡,最靠边的就是一家卖炒货的铺子。不但有各种琳琅满目的炒豆子炒坚果,甚至还有新鲜的葵花盘摆在柜子售卖,八分钱一个。卢靖朝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下,钱灵也不客气,再三比较后挑了个最大的。 第114页 钱灵把身上的挎包塞给卢靖朝,双手抱着个硕大的葵花盘,捻起上面的颗粒边走边吃。 「味道怎么样?」卢靖朝看着钱灵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还行。」钱灵把花盘往卢靖朝手里一塞,取下挎包,又快步往前走去。 她借着身体遮挡,狠狠的抹了把夺眶而出的泪水,作为昔日舞台上万人瞩目的偶像,她太知道该如何控制情绪了。在伤心的时候强颜欢笑,在睏倦时神采奕奕,在社恐爆发的酒会上前一秒还躲在化妆间瑟瑟发抖,后一秒就得优雅的踏着高跟鞋手捧红酒对着面前大献殷勤的有钱小开谈笑风生,都是娱乐圈人的必修课。 卢靖朝目不转睛的盯着钱灵的倩影,嘴里的葵瓜子也没了滋味。好不容易出来逛一次街,没想到自己只有拎包吃剩食的份儿,他想着就觉得不甘心。偏偏钱灵挑的花盘果实又多又密,无法三下五除二赶紧吃完。 他摸了摸腰间的背包,灵机一动拿了个牛皮纸袋,捞下花盘上的瓜子粒塞了进去,又把花盘送进路旁的垃圾桶,这才张望着寻找钱灵,可周围哪里有她的影子? 踌躇间一只浑厚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赵处和李团,两人手里拿了几样干果和水果,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怎么一个人出来逛?」李团上下打量着他,一表人才的年轻人略加打扮,总是格外赏心悦目。 「周航酒还没醒,我准备了吃的和热水给他。」卢靖朝知道李团向来不贊成年轻队员过早恋爱,一句「钱灵在哪」到了嘴边又被咽回肚里。「前面有什么好玩的么,我正愁该给兰州的战友们带什么纪念品呢。」 李团见钱灵不在卢靖朝身边,心中踏实多了。「手帕店、干果店、还有当地少数民族在卖自己做的首饰。这边没什么好买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活集市。」 卢靖朝点点头,辞过李团和赵处向前走去。 「刚刚说到哪儿了。」赵处摸了摸后脑勺。 「鲁淑仪找我要了张邮票,估计是给酒泉基地的男生写信。」李团笑道,「这孩子八成动心了。」 「那你给了吗?」 「当然给了。」 赵处夸张捂着胸口嘆了口气,「别吓我,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还推波助澜起来,不是再三告诫团员们不要早恋吗。」 「对呀。」李团气定神闲的推了赵处一把,「我不许他们早恋有两点,一是年纪太小,容易误入歧途,一段不合适的感情劳心费力,让人大伤元气,我自己的亲身经歷还不够惨痛吗;二是对于那些业务骨干,都是天赋和勤奋并存的,我希望他们的青春能在舞台上恣意绽放,不要耗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上。」 「小鲁已经过了十八岁,在团里好几年也没什么大的成就,现在还跟着跳群舞。这次受了伤,即使恢復好回到台上也不可能超过从前。」李团嘆了口气,「既然她自己都打了退堂鼓,我又何必强求呢。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她下定决心要继续跳舞,之后开小灶也好增加营养也好,哪怕我自掏腰包也要拉这孩子一把。搞艺术嘛,很多时候就是要卯足一口气。」 「我明白了。」赵处恍然大悟,「所以现在她想结婚生子,你也就不强求。」 李团微微颔首,「不但不拦,还要住她幸福。可钱灵这孩子不一样,有天分又刻苦,我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走的更远,甚至飞出兰州军区,去更加广袤的舞台上散发光芒。小卢也是好孩子,可两个人目前年纪都太小,而且小卢家里又那样复杂,没有人比我更懂什么叫齐大非偶。」 卢靖朝在集市上都快走到头也不见心上人的影子,心中焦急和失落并存,连路过的几个女兵跟他打招唿都只是随意应付着,目光却一刻不停的在周围四处搜寻。终于,在最顶头的首饰摊上,一抹粉红的倩影映入眼眸,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第71章 信物 第一份纪念品 守着首饰摊的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皮肤黝黑,眼睛明亮,两条粗黑的髮辫垂在胸前,末端繫着彩色流苏作装饰。她浑身上下挂满自制饰品,无论是额间的绿松石串还是手腕上的嵌蜜蜡银镯,外加身上繫着的缤纷围裙,都给这个满目苍凉的西北乡镇带来一片别样风景。 钱灵拿着个小小的绿松石珠串手鍊,在手上比划着名,没说买,也没说不买。 卢靖朝赶紧走过去,笑嘻嘻的指着钱灵手上的珠链对老闆娘道,「这个怎么卖?」 「五块五。」女摊主咧嘴笑着,布满高原红的脸上泛起久违的笑容。她低头在脚边的麻袋里翻找了一会儿,又拿出了几样佛珠和戒指,「这些都是男孩子戴的。」 钱灵见卢靖朝追过来,之前胸腔里积压的烦闷瞬间减轻了不少。她挪了挪脚,低头顾自挑着首饰,又拿起旁边的一对绿松石耳环小型摩挲着。 「姑娘,我看你没有耳洞,带不了这个呢。」女摊主捲起袖子,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挑了几串绿松石额饰和项鍊推过来,「这些你都可以带,皮肤白,这种蓝绿色衬着更水灵。」 钱灵想毕竟之后要常年待在军营里,带着明晃晃的额饰不太妥当,搞不好被人盯着又会生出风波来。不如挑条可以贴身戴着的项鍊,平时藏在衣服里谁都发现不了。 第115页 「这个怎么样?」钱灵拈起那条如天空般蔚蓝的项鍊,放在胸前比划着名。 「挺好看的,多少钱?」卢靖朝点点头,「我买了送你。」 「十一块,这石头难找,打磨的也光滑,你看我这里都没几串的。」女摊主转着眼珠子道。 「大姐,别收他的钱,你这里漂亮东西多,我再看看。」钱灵知道这女摊主有敲竹槓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冷淡下来,让人觉得她也就是随口问问。 卢靖朝接过绿松石项鍊,「不喜欢吗?我觉得很衬你呀。」 这下子钱灵恨不得调头就走,却也实在捨不得面前百十样琳琅满目的饰品。天可怜见,穿越到这个灰头土脸的年代,除了在舞台上,她私底下几乎没打扮的机会。上天给了她第二次青春,却没办法像上辈子那般张扬个性、活色生香,只能小心翼翼的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求得片瓦遮头,苟且偷生。 「还是看看子自己戴的吧,难得出来放风一回。」钱灵轻描淡写,「下次还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平时就算能休息只怕也在荒山野岭,走几步去剥个豆子都怕被狼叼走。」 「我又不是小说里的阿毛,再说我也不会剥豆啊。」卢靖朝思维活跃,一下子完美接住了钱灵抛来的梗。 「狼,我这里有狼毛做成的东西,你们要不要?」女摊主兴奋起来,「看你们细皮嫩肉是内地来的吧,我们这里狼多,夜里三五成群到山顶对着月亮嚎,有时候还到牧民家里去拖羊。」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狼来了就带着獒犬咬呗。家里总要留几条最健壮的小獒,从小餵生的牛羊下水,见了狼也不怕。村长家还有□□,只要把狼围堵在羊圈里,派个男人飞马过去借就是。」女摊主抹了把鬓边的垂下的乱发,又在袋子里找出了两个毛茸茸的灰色荷包,「这个狼是上个月在邻居家打的,可惜是匹老狼,皮毛被咬的疤疤癞癞卖不得钱,就拿了给我做些小玩意儿,只剩这两个了,你们要就便宜拿去。」 卢靖朝用探究的眼神望向钱灵,钱灵本是很心水这种光滑柔软的小饰品,却还是狠下心来摇了摇头。卢靖朝也很快把注意力转向戒指上,钱灵则又看中了一挂殷红的珊瑚珠串手鍊。 钱灵瞥了眼卢靖朝拿着的戒指,顿时脸上红的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算了,再不济就让这公子哥被宰吧,怎么着也比眼睁睁看着他挑戒指送自己要强的多。 女摊主索性摸出烟杆咬在嘴里抽,乐呵呵的看着眼前这对眉目传情的年轻男女。卢靖朝没察觉到钱灵的眼神,挑出一对带着蝴蝶花纹的纹银戒指就拉过钱灵的手来试,却被她冷不丁一把缩了回去。 「不要。」钱灵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手指头上不习惯戴东西。」 「和我一起,也不愿意吗?」卢靖朝笑着往自己受伤套了一枚。他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倒显得戒指的制作工艺不够精湛,钱灵暗暗想,只有那种奢侈品珠宝店里摆在货架上的顶级首饰才能配得上这双手,还可以顺带给店家做个宣传。 「咱们平时能这样吗?戒指这东西小,放在行囊里指不定哪天就丢了。」钱灵认真的说,「你看,这些手鍊项鍊藏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可戒指就不方便了,被人看到准要写检查。」 「对了,这个你们要吗?」女摊主见两个年轻人还在迟疑,又拿出一对用红绳穿着的椭圆天珠,「我这里就这么一对,村子里巫师说不能拆开卖,你们如果喜欢给二十块钱就拿去。」 钱灵掂量着,二十块钱也不便宜,放在内地普通人家也是青壮年工人一个月的收入了。他们刚入伍的新兵津贴虽然高点,平时在军营还要买牙膏、肥皂等生活用品,每月下来能存十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为什么不能单独卖?」卢靖朝愈发好奇起来。 「这东西有灵性,都长着眼睛呢。」女摊主走到卢靖朝身前,把棕褐色珠体上一个个的小圆环展示给他,「这一对是村里人一起挖到的,巫师说它们在土里相伴了成千上万年,如果分开会造成灾祸。所以之前我一直不敢拿出来,就怕单独被人看上,又不好不卖。」 对于天珠钱灵上辈子了解过一些,娱乐圈的风向瞬息万变,很多时候红与不红无外乎一个命字。所以圈里人为了事业顺风顺水,求神拜佛甚至寻求各种旁门左道的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之前和她搭档的那个一线男星,私底下就在泰国买过好几块据说功能灵异的佛牌;而看似潇洒无所畏惧的中年影后,背地里也曾经四五次去寮国和缅甸边境,寻求靠养蛊来拴住捧了自己多年的金主。而钱灵的经纪人偶尔也去尼泊尔和印度朝拜,回来的时候就带了好几颗天珠。 「这东西不和玛瑙差不多吗,亏你还花了那么多钱。」钱灵抚摸着手中冰凉光滑的珠体,腹诽只怕这位人傻钱多兼迷信达人的大姐又被人骗了。 「哪有,它们都是圣物,我许了愿,保佑你们各个发展顺利,黑粉退散,红得发紫。」 「你真够俗气的。」 「那肯定,要不我下次去找大师,再帮你求一枚主桃花的。」经纪人压低了声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让你遇到一个帅气多金又专情的。」 「不是公司不让我谈恋爱吗?」钱灵觉得好笑,「到时候真来桃花,咱们还得忙不迭的闢谣开招待会发律师函,算了,求你给我个清静吧。」 第116页 「又不是一辈子不能谈恋爱。你看之前第一批偶像练习生中的佼佼者青青,上个月结婚咱老总还亲临现场,送了个七位数的大红包。」经纪人不服气的嘟囔道。 「青青当红的时候是十年前,现在已经基本过气。而她现在嫁的人是国内最大地产商的公子,搞好关系以后对咱们公司有百利而无一害。」钱灵伸了个懒腰,「我没她那个命,也忍不下她那些委屈,所以还是乖乖拍电视开演唱会打工吧。" 确实,如果无视青青丈夫过去三段婚姻的经歷以及目测超过两百四十斤的体重,人人都会觉得青青高攀了。但钱灵在韩国时对娱乐圈中的乱象有所耳闻,其中也听说过青青夫家的事。比如青青公公是个不折不扣的色情狂,一晚上曾经在韩国的顶级酒店里叫了七八个妙龄女模作陪;比如青青老公嗜赌如命,在澳门玩起来三天三夜不离赌场。当然,这些事钱灵从来都是守口如瓶。毕竟青青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选择这样一段豪门婚姻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而钱灵如果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们只会觉得是妒忌心作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钱灵把目光定在天珠上,如果真的如法师说的那样灵光,那她和卢靖朝也算和珠子有缘了。昔日经纪人的话她还记得,虽然她不想信两颗珠子就能保佑人一辈子的幸福,但花二十块钱寻个好彩头还是可以的。 「喜欢吗?」钱灵郑重的问卢靖朝。 「我觉得挺好,至少可以戴在衣服里面。」卢靖朝笑着掏出钱夹,「咱们买了吧,就当是这次出来的一个纪念。」 钱灵看着卢靖朝付了款,女摊主拿了个带刺绣的精緻小布袋把两颗天珠装了进去,再三祝福他们感情甜蜜、生活幸福。钱灵愈发害羞,拉着卢靖朝赶紧走了。 第72章 返程 情况有变,紧急折返 第二天的彩排、第三天的表演钱灵按部就班的顺利完成了。李团对钱灵的「关心」也放松了许多,把注意力转向了鲁淑仪那里,钱灵瞬间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下一站要去哪儿呢?顺着塔里木河一直向西,长城内外,天山南北吗?钱灵默默发笑,觉得自己真的是杞人忧天,行军路线这么重大的事情哪里轮的上她来置喙,等首长们做好了计划亦步亦趋跟着就行。 闲暇时间胸口的天珠被她搁着毛衣轻轻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珠体也慢慢温暖起来。以前总听说玉石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戴的日久天长了,总会和主人相互影响,随着玉越来越通透,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至少这一刻卢靖朝还是打算和她有以后的,不然也不会买下如此魔性的两颗天珠,他本来并非迷信之人。钱灵坐在桌前静静的想,如果卢靖朝真的要回北京去,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顺其自然相忘于江湖,还是隔着千里迢迢飞雁传书,或者是努力考个军校再将给这段感情续命四年? 钱灵暗笑自己的矫情,如果是在她上辈子那个时代,爱了头脑一热便可以像全世界昭告海誓山盟,弃了也就是像过去云淡风轻的挥别而已。也许是在狂蜂浪蝶中流连太久,从未有过什么人值得她拿不起放不下。 卢靖朝,会是她命中注定的情劫吗?钱灵只想跟他珍惜彼此好好相处的片刻,并不敢去想未来究竟能走多远。少年时期的爱恋是最美而易碎的,尽管在这么一个动盪的时代,卢靖朝本该在首都窗明几净的大学校园里享受和满腹经纶的教授坐而论道的时光,而不是整日沉沦在故纸堆里编剧本写材料。 算了,等汇演结束回到兰州就找机会问军校艺术类招生的事情,也算是圆自己一个上辈子没有机会触及的大学梦。钱灵为自己泡了杯茶,轻哼着小曲开始压腿下腰,无论在部队还是地方,专业能力都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万一日后必须转业,想必那时也改革开放了,正好可以大张旗鼓展开手脚创业,当个日进斗金的富婆也不错。 思绪正飘飞在九霄云外,只见李团笑呵呵的走进来,「还练着呢,这几天你都泡在临时排练室,刚赶回来休息就又偷偷给自己加码。」 「您怎么这么高兴,是有好事了吗?」 「也没有,早上收到通知,说要临时调我们回兰州。」李团拉开椅子坐下来,「苏参谋说是汇演可能需要暂停,我倒觉得大家最近很疲惫,回兰州休整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真的。」钱灵漆黑的瞳仁一下子亮了起来,「出来才知道兰州的好,不说别的,至少每天训练的黑汗水流可以去洗热水澡,饿了也能到小卖部去弄些糕点填肚子。文工团的同志们都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我想等明儿个早上再宣布,毕竟事关重大,还得等赵处他们商量之后才能决定。」李团走到钱灵身边,「回去以后我打算找机会给你换间房。」 「真的?」钱灵不禁喜出望外。 李团点点头,「你别高兴太早,我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你。」 钱灵想到之前周航嘴里关于提干的信息,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有新的任务就证明离立功更近了一步,那么提干也不远了。 「是什么?」 「编舞。」李团纤长的手指轻扣着钱灵的脑门,「你不是一直以来跃跃欲试吗?我想不如就给你这个机会,总比终日被小汤针对着强。不过有一点,大的方向还是不能背离政治思想和上头的主旋律,能做到吗?」 第117页 「能。」钱灵爽快的答应了。她不得不觉得是脖子上的天珠冥冥中带着魔力,李团的安排犹如锦上添花,如果真的编出能获奖的舞蹈,不用说肯定有考军校的就会,就连授衔也不时天方夜谭。 回兰州的消息一经宣布,犹如水滴落入油锅,整个文工团都沸腾起来。卢靖朝与钱灵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隔着几位笑容满面的战友彼此颔首。倒是周航揉了揉熬红的双眼,勉强的对着迎面过来的汤夏笑了下,就暗自走了出去。 钱灵看外头阳光正好,也从后门熘了出去,在兵站的角落寻到了他。 「怎么,你不希望回兰州吗?」钱灵笑嘻嘻的问这位心思深沉的搭档同志。 周航淡淡的把目光撇开,答非所问道,「昨儿个几位领导吵了大半宿,我在旁边端茶倒水,一句话都不敢说。」 「吵起来?怎么回事。」 「唉,好像事情不像李团想得那么简单。赵处的意思是咱们路上慢慢走,晚些到兰州。苏参谋说他等不急,赵处就打算让小车把他送到最近的城镇,直接坐汽车去乌鲁木齐搭飞机回北京。」周航疲惫的靠在墙根上,「而且他还让李团和赵处回到兰州后千万谨言慎行,说军区可能会在人事上有大的调整。估计与这次暂停汇演也会有关系。李团详细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兵站接到的电报中也写的不多,很多东西还是他推测出来的。」 在钱灵的认知里,有再大的变动也轮不到动文工团。团员们大多是青春年华的姑娘小伙,样貌姣好文质彬彬,与那些一线部队出来的大老粗有着本质区别。当然,在军队里也没有太多话语权就是,比如李团,军衔上与那些荷枪实弹杀出来的团长还是低了半级。 「你们在说什么呢。」卢靖朝的手轻轻点了点钱灵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大家都散会了。」 周航扭过头,没头没脑甩过一句,「你昨晚睡得真死。」 「最近累嘛。等到回兰州再休养一阵,保准又生龙活虎起来。」卢靖朝倒不是个容易吃醋的,「你也是,半夜三更还没回来,难不成变夜猫子爬墙根听壁角去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连钱灵也觉得无聊透底,大家就各自散去了。几天后返程方案终于定下来,还是照赵处的想法,先用小车把苏参谋送到了三百多公里之外的临近城市,然后才轮到文工团正式启程。 钱灵知道上回周航说的话还是有些敏感,在李团面前也只是装着迫不及待想回兰州,其余一切都照旧的样子。倒是李团争取了很久,上面终于同意大家绕道祁连山角,战士们不用再遭遇一次高原反应之苦。 卢靖朝最近几天也累的够呛,按照赵处的安排,他连夜赶出了四五篇报导,有关于文工团成员精彩卓绝的表演的,也有鲁淑仪轻伤不下火线的,还有司机、卫生兵等辅助人员如何一丝不苟的为汇演保驾护航的。偶尔在食堂遇到他,钱灵也只能端着饭盒略微点头,毕竟现在还是地下恋情阶段,一切都要低调行事。 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在兵站滞留多日的文工团终于调转车头,踏上了漫长的返程之路。一路上军卡上的战友们纷纷欢声笑语,反倒是钱灵坐在卢靖朝身边,愈发沉默起来。 「最近怎么了?」卢靖朝不久便发觉了心上人的异样,「话也不说,东西总是吃这么少,光是看着这小尖脸就让人觉得心疼。」 「最近总是睡不好。」钱灵指了指外边的铺天捲地的漫漫黄沙,「不知道我们还有几天能回兰州。」 「一个星期左右。」坐在对面的周航插嘴道,「这一次绕道虽然远,但路况却好了太多,司机们都说比起上高原简直是天堂了。」 「也许是最近想得太多,我总感觉回去之后再出来可就难了。」钱灵嘆了口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能再赏大漠风景,以及去到那些这次不曾抵达的远方。」 「一定会有。」卢靖朝看出钱灵心中的失落,「若论好风景,这趟也不过尔尔。有机会带你去青海看盐湖、还有泰山的日出、香山的红叶、再南下去钱塘江观潮可好?」 「空头支票。」钱灵翻了个白眼,「咱们一年假期就十来天,哪里能跑这么多地方?而且还要上面审批,我就不信赵处能爽快的签下字来。」 卢靖朝表情严肃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一辈子那么长,总会有自由的那天。」 钱灵懒懒的靠在他胳膊上,心如止水的打了个盹。醒来时车内的战友早已如来时般睡倒一片,就连周航也不例外。 「你怎么不睡?当自己是猫头鹰,给我们放哨呢。」钱灵忍不住逗身边人。 「有话对你说。」卢靖朝捉住钱灵的手,「如果,我说如果有机会,你可愿陪我回北京?」 「去北京做什么?」钱灵不动声色的问。 「赌。」 钱灵点点头,这点上至少卢靖朝没打算骗她。眼下这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是八字没一撇,只有赌这个字或许能贴切的描述回京后要面对的风云变幻。 第73章 变革 离开文工团 回到兰州之后,钱灵只觉得军区笼罩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中。最明显就是李团,过去早起贪黑的泡在文工团里,现在则整天跟着赵处坐在机关开会,三五日都难得碰上一面。团员们见此情形训练也随之松懈下来,早训迟到的人越来越多,周航又拉不下脸去管,只能听之任之。就连卢靖朝也被赵处叫回身边干活儿,那些没能写完的剧本只得暂且无限期搁置下来。 第118页 一日晨起,钱灵和往常一样匆匆梳洗完毕,拿着练功服就往排练室跑,刚出宿舍大楼就被卢靖朝拦了下来。 「几天没见到你,怎么又瘦了?」钱灵笑着推了卢靖朝一把,「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挑这个时候来,人家急匆匆要去训练,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最近机关事情杂,我和赵处三天两头的加班。」卢靖朝疲惫的笑着,伸手把钱灵拉到角落里,「你真什么都没察觉到吗?还满心满眼的都是训练。」 钱灵这下子更是一头雾水,「早训是文工团的规矩,虽然最近李团忙起来,很多人都耍滑偷懒。但我作为专业骨干,得起带头作用。回来之前李团就说过,想让我日后参与团里编舞工作。」说着她扬扬手中的练功服,「不跳好舞怎么能编舞呢,所以越是这种时候,我越得沉得住气。」 卢靖朝嘆了口气,眉头皱的几乎拧成一团。「不瞒你说,我最近在办公室见到了好几份有关李团的文件。情况,可能不太妙。」 「怎么回事?」钱灵顿时警觉起来,「李团没犯什么错呀,虽然这几年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成绩,但文工团还是打理的不错的。专业水平又高,能出什么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其他军区都在整顿纪律,加强政治教育。咱们这里估计也不会例外,有风声说文工团的战士们这几年被娇惯的厉害,军事训练也好、政治学习也好,什么都比不上唱歌跳舞重要。赵处本来想借自己的人脉关系涡旋,可惜这事闹得太大,他做再多也是螳臂当车。」 钱灵一下子就急了,「不是说每个兵种只是分工不同吗?我们没让野战部队来训练,也没推卫生连的同志们上台,怎么单单拿我们开刀?」 「有些事到现在也不好瞒你了。」卢靖朝郑重对钱灵道,「上面已经要李团交检查,第一步是展开自我批评,主要针对团里流行的骄娇二气。出什么事情你也别多说话,如果有调查组来就尽量打太极,明白吗?」 钱灵冷笑一声,「我就是个唱歌跳舞的小喽啰,调查组来找我简直是杀鸡用牛刀。我有什么可查的,家境清白训练认真,跟人民群众打交道也一分便宜都没占过。」 「新兵连。」卢靖朝压着嗓子提醒道,「你没有完成相应的体能训练,这些都是有记载的。」 「姓刘的阎王不是已经去基层了吗?」钱灵迷惑不解的抬起头,「怎么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能被揪着不放?」 「刘阎王已经走了,姓张的还在呢,也不知道他之后蹦跶了些啥。」卢靖朝抬起左手看了一眼,「上面的意思,人事上应该会有大的变革,文工团成员也可能会各自分留,赵处正在尽最大努力协调。」 「李团不会有事吧。」钱灵心头一紧。 「难说,不过就像我父亲在家时总叨念的,人生总会起起落落,风雨之后终究有彩虹。」卢靖朝揽住钱灵的肩膀,轻轻抱了她一下。「有委屈就先忍着,记住,我不会先放手的。」 钱灵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走到排练室的时候早训已经进入尾声,最前方领舞的汤夏也归队了,周航正严肃的给队员们做总结。 「小钱同志,你留一下,报幕词有些需要改动。」过了几分钟周航宣布了解散,却唯独没让钱灵走。 正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战友们不约而同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钱灵只能心乱如麻的放下背包,随意坐在地毯上。 等其余人都走光,周航冷着脸,把门窗全部严丝合缝的关上了,又小心翼翼的放下窗帘。白炽灯冷冷的打在他的脸上,稜角分明的五官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周同志,我知道错了,今天不该贪睡起晚误了早训,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钱灵盯着面前的地毯,赶紧示弱,无论如何误了早训是她不对。 「卢靖朝来找过我,你以为我真的是要追究早训的事?」周航跟着钱灵席地而坐,「训练的人越来越少,过几天我这个干部也会成光杆司令。」 钱灵听出周航话语里的颓丧,勐地抬起头来。 「下午军区大会,上头要求文工团成员全部列席。李团会当众宣读检查。」周航双腿抱着膝盖,「有些事我知道的比卢靖朝多,比如,咱们下周就要被分流出去。」 「我哪儿都不去。」钱灵鼻子一酸,「我文化程度不高,除了唱歌跳舞啥也不会做,李团从地方上挑我来就是当文艺兵的。」 「钱灵,请你冷静一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航忍不住低吼道,「上边并没有解散文工团的编制,也没有给李团任何处分,现在低头服从命令是为了更好的归队。」周航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他狠狠的抽了下鼻子,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钱灵早已泪如雨下。自从穿越之后被糟心的家庭折磨了很久,李团给予的庇护让她在这个年代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关怀与温暖。诚然,李团平日的管理作风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自新兵连起就动手抢人也不太妥当,但也不至于要在军区会议上做检讨。何况据她的判断,李团的行事风格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之前也没看有人跳出来说半个不字。 「同志们都要被分去哪里?」 「先去各个连队熟悉业务吧。」周航强打精神道,「卢靖朝自然是回机关,这也是上边的共识;汤夏和鲁淑仪去卫生连,我的话去宣传部,也在机关,还有几个资歷浅的要被分下基层,应该会离开兰州一段时间。」 第119页 「那我会被分到哪儿,也在下基层的名单里吗?」钱灵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单凭资歷,她才是第一个被扔出兰州的。 周航轻笑了下,「本来是,因为有人想拿你做脱离群众的典型,毕竟你在新兵连的事都是众所周知的。不过因为你在联欢会上表现太突出,赵处找了个理由把你的名字划掉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爱才和心软的弱点啊。」 「我有自知之明,不可能留在机关的。」钱灵声音都颤抖了,她和赵处本来就没什么往来,不过是见面敬礼寒暄的礼貌而已。 「你的去向上面研究了很久,最后没办法,只能以锻鍊为名塞到个大家都没有异议的地方。」周航咳嗽一声,「以后有日子你会与锅碗瓢盆为伴了,还有种蔬菜水果的自流地,以及圈里牲口们。」 钱灵顿时眼冒金星,「你说的是炊事连?」 周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这事是刚定下来的,卢靖朝还不知道。我倒觉得这地方不算顶坏,文化人少,你又是其中不多的女生,还有不少开小灶的机会,应该会得到优待的。」 下午的军区会议无异于公开处刑,文工团的军人们整齐的坐在台下,听着李团用颤抖的嗓音念起足有数千字的检查,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钱灵浑身僵硬,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不过她用余光看到,等李团念完检查回到座位上,赵处神色如常的把面前的热茶递给她,李团喝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 借着就是军区领导讲话,顺带也宣读了文工团的分流安排。既然去炊事连已经是预料之中,钱灵反倒松了口气。既然文工团的建制还被保留,李团也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严厉处分,这让她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倒是那几个被分去基层的战友忍不住抽泣起来,钱灵心疼她们,却一时也找不到言语安慰,只能木木的坐在位置上干等散会。 晚训时文工团的战士们被齐刷刷的召集在训练室,只有那几个即将动身离开兰州的战友被特许在宿舍打包行李。当钱灵跟着其他成员进入训练室时,却看到七八位衣着整齐的军官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定睛一看其中还有熟悉的面孔,比如眉清目秀的卫生连连长。 原来是来瓜分「战果」的。钱灵苦笑着站在队伍里,心道幸好卢靖朝早就被赵处领了回去,可以不用瞧见这样令人伤感的一幕。 炊事连连长姓杜,约莫三十来岁,肚子与脑袋都是熘圆,一看平时加餐的机会就不少。钱灵礼貌的笑了笑,低下头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同志,你会炒菜吗?」杜连长咧开大嘴,满脸堆笑的问。 钱灵木然的摇了摇头。 「唉,小姑娘嘛,不会掂大勺也正常的。」卫生连长领了汤夏与鲁淑仪,正要往外走,忽然伸手锤了杜连长一下,「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灯,可别被炊事连的炭火烤化了,哈哈哈,走啦。」 杜连长一下子更害羞起来,「那会洗碗吗?」 「洗不干净,沖沖还是可以的。」 「看来你择菜啥的肯定也没法下手啰。」杜连长摸着自己油光闪亮的大脑袋,「安排你干点啥好呢?这样,先跟我回炊事连,认识下同志们再说。」 钱灵跟在杜连长后面慢吞吞的走到炊事连大院,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糯米和桂花混在一起的香甜味道。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我让同志们给你准备了些宵夜,咱们关上门边吃边聊,岂不痛快?」杜连长两只小眼睛笑的几乎眯起来,「你也别怕,咱们这里的活儿都不难。在路上我就想安排你干点什么好,你们文工团我知道,早起贪黑的训练是家常便饭,这样,后头圈里的五个猪和十只羊就交给你吧,还有一群鸡。放心,都很温顺的,你只要定期去餵它们就可以,绝对不咬人。」 钱灵点点头,她知道刚才已经给了这位杜连长一个下马威,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吃了炊事班的米,无论如何就该好好干活儿,这点政治觉悟她还是有的。 冰糖桂花糖圆软糯香甜,配着加了酒酿的汤底,驱散了钱灵心中的阴霾。晚饭时她惦记着李团,一点胃口也没有,干脆就没进食堂。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宵夜吃,也算是因获得福了。 十七八个炊事连的同志们围坐在圆桌边,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小碗汤圆,檯面上还有几样面点和咸菜。杜连长轻车熟路的坐进主席,结结巴巴说了句「欢迎钱灵同志加入,希望能感受到我们这个大食堂的温暖。」就宣布开吃。钱灵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汤圆也略略多吃了几个。 等到大家轮番自我介绍了一便,宵夜也吃的差不多了,杜连长便宣布解散。临走还不忘叮嘱两件事:一、明早过来,桌上的盆里是鸡食和猪食,把它们扔到圈里就行;二、桌上剩下的面点都是干净的,让钱灵拿几个饭盒打包带回去分给室友们,让大家也感受到炊事连的温暖。 回去的路上,钱灵抱着沉甸甸的饭盒,心中不由感慨万分。这世上的人拜高踩低乃是本能,她到炊事连本来就算是惩罚,没想到杜连长以极其和善的态度接纳了自己。作为回报,她也将满怀热情的对待杜连长交给她的鸡、羊和猪,一定要让它们身心健康的茁壮成长,尽快以傲人的体重成为家禽家畜中的佼佼者,为整个炊事连增光添彩。 第120页 第74章 适应 一切从零开始 钱灵趁着夜色朦胧,决定把杜连长让她带回来的吃食悄悄拿给李团。没想到这么晚了李团办公室的灯还没有关,她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才有人疲惫的应了声「进来」。 「小钱怎么来了。」李团强颜欢笑的拿了个搪瓷茶缸给钱灵倒水,「现在人家对这里避之不及呢。」 「没事,我就是回来看看。」钱灵察觉到李团眼圈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模样,忙把视线转移到手边的饭盒上,「炊事连的同志们弄了些宵夜让我带回来,看您这里还亮着灯,就上来讨一杯热茶喝。请团长可怜可怜,千万别赶我出去。」 李团点点头,拿起一个圆润雪白的豆沙包咬了一口,「炊事班的手艺不错,刚开始我也想不到你怎么会被分到那儿去。后来还是赵处来过,跟我说这已经是他尽力斡旋下最好的结果,本来那姓张的一口咬定你骄娇二气,要被送到基层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替我对赵处道谢。」钱灵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我粗粗看了一眼,炊事连那边的同志们都很朴实,相处起来想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请团长放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牢记您的嘱咐,坚持训练......」 李团手一顿,欣慰的抬起眼眸,「我相信你。哪怕你说的这些话十分像某些新闻头条抄下来的假大空,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也信。」 钱灵笑了下,故作轻松的问,「现在我们都被领走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还在掰着指算回来的日子呢。」 「经过军区多方面考量,决定让我跟着政治处那边接受组织的思想政治帮教,提高认识觉悟。」李团苦笑一声,「虽然保留了我的军衔,但在政治处我将是一名最普通的军人,不得搞任何特殊化。」 钱灵喝着手中的热茶,在半空中悬了一天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政治处不就是赵处那儿吗?有他在别人就算心里对李团有什么看法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何况卢靖朝也在政治处,遇事还有个商量的人。 「炊事连的头儿暂时让我去做饲养员,主要是照顾哪些猪羊和鸡。」钱灵温和笑道,「反正我也不会烧火做饭,先从力所能及的开始。」 李团打量了钱灵一下,「找些朴素的衣服吧,那些动物都不洗澡,整日关在圈里臭烘烘的。如过有公鸡要当新手,公鸡领地意识强,也好斗,在农村把小孩儿撵的到处跑是常有的事。」 「猪呢?」 「我其实也没餵过猪,印象中的猪每天都翻着肚皮在睡觉,只有餵食才肯理睬人。」李团认真的回忆着,「可惜咱们这里没有草场,不然让你这个城市姑娘体验下牧羊女的生活,没准又能激发出你的创造灵感。」说起灵感,李团眼眸中的神采又黯淡了几分,眼下文工团已经从事实上被解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重建。 怕再耽搁下去越发伤感,最后只能沦落到相顾垂泪的份儿,钱灵忙起身告辞。李团也不挽留,只淡淡的说等面点们吃完会把饭盒洗干净送回去。回宿舍的路上已然更深露重,钱灵裹紧了外套快步走着,刚到楼下却隐约感觉到有个高大的人影杵在墙边,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回来了。」卢靖朝搓搓手,浅笑盈盈的看着钱灵,「去找李团了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老实交代,等我多久了?」 「天黑之后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抬头看到你屋里的灯还黑着,就知道守株待兔准没错。」卢靖朝和钱灵一前一后向训练场走去,「见到李团了?」 钱灵嘆了口气,「看模样受到了很大打击,好在她是个坚强的人,过段时间应该能恢復元气。」 「我之前其实一直纳闷,为什么赵处与李团关系好的十年如一日,却始终没有在一起。经过了这次风波才发现,他们之间的情分和信任是许多人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和做不到的。不说别的,赵处为了把李团要到政治处,几乎和军区政委当众拍了桌子。」 钱灵一下子呆住了,喃喃自语道,「那么文质彬彬的儒将,想不到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当时全场都惊呆了,我在最后一排做记录,更是吓得动也不敢动。好在首长体恤,也知道李团在这件事上的确受了委屈,也就应允下来。那姓张的小人之后也只能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毕竟首长众目睽睽之下金口玉言,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处到头了。至少运动结束之前,他别想再往上走一步了。」钱灵十指交叠在胸前,「其实咱们都应当感恩,至少还有个军人身份做凭持,地方上斗起来只会更加残酷和野蛮。」 卢靖朝背着手,望着漆黑的天幕长嘆一声,整个人似乎在短短几日之内苍老了十岁有余。钱灵只感到心中酸楚,不自觉勾了勾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没事,我还在军区里,想见面也不难。比起下基层已经好很多了,人不能要求太多,得知足常乐。」 这些话是上辈子在片场里冬戏夏拍时合作的老戏骨对她说的,那日骄阳似火,偏偏演员们都得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做出瑟缩畏寒的模样。一场戏下来,演员们贴身衣物上都能拧出半斤汗水。年轻的明星们早就抱怨连天,只有老戏骨依旧保持谦和的微笑,轻描淡写的用纸巾擦拭着额上的汗水,还打趣说自己很久都没时间蒸桑拿,这次总算可以藉机痛快的排排毒。 第121页 卢靖朝转过身,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与心上人对视了一会儿。「你这么好的天赋,本来该在布满鲜花和掌声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怎么能去炊事连做火头军?万一烫着了怎么办,煮出夹生饭怎么办?」 钱灵哑然失笑,「这些问题你一个外行都能想到,更别说杜连长。他都没打算让我进厨房,只安排做些饲养动物之类的琐事。刚还拿了一大盒面点给我做宵夜,放心吧,我肯定会把自己和动物们照顾好。」 卢靖朝张了张嘴,正欲言又止,忽然熄灯号吹响,他也只能匆匆和心尖上的小美人告别。钱灵调皮的笑笑,扑倒他怀里踮起脚亲昵的揽住他光滑的小麦色脖颈,「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千万别一时冲动惹出祸事来。」 「我会好好的,李团也会好好的。」卢靖朝抽了抽鼻子,用嘶哑的声音回应道。 这一夜钱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毕竟天一亮就要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尤其是那些不知性情如何的动物们。她虽然侥倖活了两辈子,可从来都是生长在城市里,就连之前在综艺节目中体验的所谓农村生活也只是摆拍下镜头,从未真正做过养猪种菜之类的活计。但这估计已经是炊事连最轻松的活计了,如果做不好她自己都觉得没脸面对杜连长。 天刚蒙蒙亮钱灵就悄悄摸起身,在两位室友均匀的唿吸声中蹑手蹑脚洗漱完毕,找了件洗过多次的旧军装穿上,循着记忆来到炊事连里。没想到还不是最早的,一个理着平头的小战士正在炉灶后边噼柴烧水,见钱灵进来反倒吓了一跳。 「饲料在右边的小库房里,袋子上写着种类,你认字吧。」小战士害羞的笑了笑,恨不得把脸埋到柴火堆里去。 钱灵和善的笑笑,找了几个塑料盆走到黑漆漆的小屋中,把猪饲料和鸡饲料各倒了一盆。她捲起袖子,先将鸡饲料端进后院,刚推开门,被惊的四散开去的鸡们都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她,没一只敢贸然过来吃她脚边盆里的食物。 这下钱灵可犯了难,之前她只有过拍公益gg在镜头前餵鸽子的经验,印象中那些雪白机灵的小可爱一点都不怕人,看见她手里捧着的玉米就纷纷飞到她胳膊上,大大咧咧的低头啄食。可是眼前这些鸡仿佛是在乱世饱经饥馑的流民,即使饱腹的食物触手可及,也警惕的退到三五米之外,瞪着小眼睛打量着这位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 为首的大公鸡足有五六斤重,毛色油亮,红冠翠羽,威风凛凛的站在最前方与钱灵对峙。钱灵嘆了口气,用脚把食盆往前推了下,在鸡们的惊叫声中转身离开了。 猪食盆则比想像中还要重得多。小战士还找了半桶炊事连前一天剩下的饭菜,拎在手上和钱灵一起朝猪圈走去。猪圈和想像中一样臭气熏天,十多头圆滚滚的粉红色生物早已急不可耐的伸着脖子仰天长啸起来,吓得钱灵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猪食也撒了一地。倒是小战士将手里的潲水稳稳的倒进猪食槽里,猪们一时间停止了合唱,推搡中蜂拥上来,争先恐后的拱着剩饭剩菜,发出愉悦的哼哼声。 在小战士的注视下,钱灵大着胆子走过来,学着他的模样把手中的饲料也倒在食槽里。望着浑身沾满污垢、大快朵颐的猪们,钱灵觉得有些反胃,决定找机会弄根水管过来给它们痛痛快快洗个澡。 第75章 走马上任的投餵者 养动物是门大学问…… 等钱灵餵完猪回厨房的时候,炊事连的同志们已经分批上工了。钱灵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洗、切、炒、煮,觉得颇为新鲜,便搬了个小板凳托着下巴坐在旁边静静观看。 杜连长脱了外套,撸起袖子,露出满胳膊的腱子肉。他一丝不苟的和面,和旁边的小战士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包出一大抽屉包子饺子。钱灵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却还是坐在小凳子上纹丝不动。 「钱同志,交给你个艰巨的任务——尝尝面点熟了没有。」杜连长笑呵呵的递给她用筷子穿着的一个菜包,面皮的香味儿裹着香菇油菜的清新直往鼻子里钻。钱灵刚张开嘴准备咬,却被身后的小战士轻轻拍了拍胳膊,「小心烫!」 等吃完包子,钱灵百无聊赖的在厨房转了几圈,大家都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没空搭理她,只能依照杜连长的建议回宿舍休息了。她躺在床上,想想日得积年累月的和牲口作伴就觉得绝望,如果不把一潭死水似的炊事连生活过出花样来,只怕迟早会无聊到目光呆滞,言语乏味。 正发愣时,忽然门被轻敲了几下,一位留着齐耳短髮的壮硕女兵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钱灵揉揉眼睛,一下子惊叫出声,「郝雯,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汇演提前结束,我总想着来找你玩,可惜连长说你们文工团刚回来,事情多,得缓几天才方便。」郝雯的目光有些躲闪,声音也随之小了下去,「他们说,你被发配到了炊事连。」 「不愧是通信连,耳报神可真灵。」钱灵坦然坐起来,拍了拍床沿的位置,「没错,至少还在兰州,也曾经是你的梦中情岗。今天来不会是专程诉说羡慕嫉妒恨的吧。」 「没,没有。」眼见钱灵并不像自己预想中的那样颓废,甚至还有心情说笑,郝雯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就是好久不见,想到你颠沛流离了几个月,就拿些东西来给你补补。」 第122页 正说着,郝雯打开了随身拎着的布口袋,饼干、糖果、蜜饯应有尽有,甚至还带了几罐这年头很难搞到的水果罐头。她利落的拿起桌上的小刀撬开一罐荔枝罐头,顿时水果的甜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钱灵探口气,洗了双筷子来,一人一只伸到罐子里戳着吃,别有一番滋味。 「说什么的都有,难得你这儿清静。」清甜的糖水蜜饯入喉,郝雯眯着眼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你们刚回来时,我自己连队好几个战友都明里暗里来我这儿打探,想事先得到些内幕消息。好在我们连长早就公布过纪律,通信连承担军区绝大多数沟通工作,但也要严格遵守纪律。他们也就敢在私底下搞小动作,上不得台面的。」 「来者不善。」钱灵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淡定道,「不就是想看文工团的笑话吗?没准到时候自己成了笑话还浑然不觉。都是为人民服务,分工不同罢了,又能有多大区别。」 郝雯知道钱灵的话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炊事班都让你做什么了?如果是太重的活计要及时跟连长沟通,凡事都得讲个循序渐进。」 钱灵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没什么,让我搞管理呢,不累的。」 「管理?好大的排面。」郝雯羡慕的眼神投驻在钱灵脸上,转而又一拍脑门,「不对,你又没提干,哪有资格管理其他人?」 「我又没说是人。」钱灵见奸计得逞,狡黠笑着,对郝雯掰手指道,「羊、猪、鸡,又叫又扑腾,围在人身边永远都不会觉得寂寞。」 郝雯怀着满腹心酸和钱灵笑闹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事可做,干脆提议去检阅下钱灵新统领的乌合之众们。钱灵想着郝雯以前提过小时候在农村的奶奶家住过一段时日,应该对饲养动物有些切身的心得体会,于是欣然应允。 「这些鸡很怕人,应该是饲养员跟换频繁的缘故。」郝雯与大公鸡率领的鸡群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把钱灵拉到一旁认真提醒道。 「唉,这才第一天,认生也是正常。再说不过就是一群鸡,难道我还要对它们的心理健康负责吗?」钱灵脱口而出,忽然想到心理健康或许在这年头还是个顶摩登的词彙,便生生住了嘴。好在神经大条的郝雯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只是语重心长的叮嘱她,「鸡的心情会影响到下蛋的数量,你总不想它们只消耗饲料而没有产出吧。」 「那应该怎么办?」钱灵闻着满院子鸡毛的味道,不由抽了抽鼻子,「拉家常也听不懂,稍微靠近点它们就伸着喙,一副剑拔弩张的警觉模样,心情哪里能好的起来。」 「哈哈哈,那你就太不了解鸡了。你只要每天定时定点餵食不惊扰,偶尔过来逛逛,看书或者打扫下院子都可以,让它们知道你不是危险分子就行。」郝雯大笑着挽住钱灵的手,「我当初刚到外婆家也被满院子的鸡啊鹅啊撵的到处乱跑,后来才知道这些脾气大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处久了甚至还能成看家护院的好伙伴。」 钱灵腹诽,再好的伙伴最后的结局还不是桌上一道菜,她有些搞不清这年头普通人的脑迴路了。不过听起来郝雯说的还算有道理,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付诸实践试试看,不求能促进鸡蛋增产,只要鸡群别再把她当敌人伸头要啄就谢天谢地了。 郝雯又从库房弄来些干草和蔬菜,陪着钱灵来到羊圈里。比起又叫又扑腾的鸡,卧在圈里颐养天年的羊们显然好伺候的多,除了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膻味。郝雯带着钱灵拿起扫帚把羊圈清扫一番,又把干草投入羊圈。 钱灵正要走,郝雯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看,正中间那头长着长角颐养天年的是头羊,你可以给它些特别的优待,比如用蔬菜加个餐什么的。」 钱灵哭笑不得,「怎么,动物也要搞特殊化吗?」 「也不是特殊化,这是为了你以后方便管。」郝雯不由分说在钱灵手心里放了几片菜叶,「去,餵得时候还可以摸摸它。」 「不咬人吧?」钱灵想着羊毛刺在皮肤上痒乎乎的手感,不由自主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怎么会?人家是标准的食草动物好吧。」郝雯推了她一把,钱灵只能硬着头皮迎面走向那只跪卧在羊圈正中眯着眼视若无睹的老山羊,轻咩了一声,颤抖着把手里的蔬菜递了过去。 羊儿没有想像中反应那么大,只是安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湿润的黑鼻头伸到她手边轻嗅几下,便张开软唇大快朵颐起来。钱灵鼓起勇气摸了摸它脖子上柔软的鬃毛,没想到老羊毫不在意,直到吃完菜叶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说的没错吧。」郝雯得意洋洋,「羊啊马啊驴啊据我观察,人只要从前面慢慢靠过来,它们都是很温顺的。」 「后面呢?」 「后面靠近动物,都会被默认为是敌人,一般会用头上的尖角或蹄子伺候。」粗声大气的男低音响起,钱灵回过头,只见杜连长正站在身后,手中还拿着一大盆刚剥下来的玉米皮。 「连长。」钱灵想到方才和郝雯的聊天毫无生活经验,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想不到你这么好学,做个简单的饲养员都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不过这位小同志说的没错,动物们各自都由它们的脾性,顺毛摸接触起来会容易得多。」杜连长温柔的弯下身在老山羊头顶上揉了一把,山羊不咸不淡「咩」了一声。 第123页 「走吧,咱们去看看猪。」杜连长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猪圈,「那些才是真正的难伺候。」 钱灵睁大眼睛,「猪不是什么都吃,对住宿环境又不挑,怎么还难伺候呢?」 「需要长肉的当然就难伺候呀。」杜连长又拿起放在羊圈外的另一盆饲料,「尤其是吃食堂潲水的猪,比那些从小吃糠咽菜的猪长肉要难得多?」 「为什么?」 「刁嘴了呗。猪是一种贱兮兮的动物,你稍微对它好点就蹬鼻子上脸,吃过好东西就开始挑肥拣瘦。」杜连长指了指面前脏兮兮的天蓬元帅们,「用食堂的潲水来喂,固然是节约了粮食,可它们再餵糠和饲料时不到饿的万不得已就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跟大爷似的。毕竟再怎么样食堂每顿都会有剩饭,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饿死。」 「那现在不是还用剩饭掺着饲料餵吗?」钱灵好奇的指了指一旁的潲水桶,「个个都长得又肥又圆,怎么都想像不出您说的那种情况。」 「哈哈哈,你俩不知道,为了这群蠢东西不挑食,刚来的时候我简直操碎了心。后来才从一个农村兵那里找到诀窍,就是饿。只要食槽里还剩一颗饲料,就决不往里面倒一点儿潲水。就这么反覆了七八次,终于学乖不挑食了。刚开始饿的时候叫的人半夜都睡不好,我们连还被投诉过呢。」 第76章 沐浴 水滑洗凝脂 钱灵一想到满楼英明神武的战士们居然会被猪叫吵得睡不着觉,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炊事班就这些杂活,不过好在首长们也不怎么常来,管的松,应付完一日三顿时间都是自己的。」杜连长把手伸到兜里,掏出跟皱巴巴的香菸点上,「日子久了你就适应了。之前我们这儿几个老兵退役,算算体重三年下来每人都长了二三十斤。特别是有些农村兵,在地方公社食堂吃没油水的双蒸饭,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饿的前胸贴后背;来这儿之后敞开肚皮,每年军装都要领新的。」 「那他们真的很幸运。」郝雯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她家里人多,计划用粮之后每顿都掂斤播两的才能勉强餬口。而钱灵则默默的蹲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圈里那群矮胖圆滚的猪们。杜连长抽完烟,转身带上门走了,剩下两个青春少女对着一大群猪们直发愣。 「那个,咱们去接条水管来给猪洗澡吧。」钱灵艰难地看向郝雯,「再这么脏着臭着我觉得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散发着猪圈的味道,而且至少还得待几个月,估计都腌入味了。」 郝雯拧着眉头道,「洗澡,我老家的猪也就这样啊,没听说过还要洗澡的。」 「趁现在天气暖和,兰州这地方也还干燥,我觉得沖沖也就得了。」钱灵透过窗看一眼天空中悬挂的太阳,「打扫的人也太马虎了些,就把圈里的污秽随意铲掉,三五头猪还好说,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污染源。」 「走吧,去找水管和手套。」郝雯站起来,拍了拍钱灵的肩膀,「先说定,我就在外边接水和沖洗,至于那些需要亲密接触的部分,还得你亲自来。」 钱灵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首先去工具房扛出一条十几米的胶皮水管,找到自来水龙头固定住,又翻出两双灰尘慢慢的胶皮手套来。这时候原本在厨房里忙活的战士们已经准备完午饭,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钱灵想了想,找出抽屉里洗干净的餐具,悄悄盛了两份午餐给自己和郝雯。 「怎么这么早吃饭?」郝雯忍不住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平时不是十二点才开饭吗?还有半个多小时。」 「如果那时候你还吃得下的话。」钱灵莞尔一笑,「反正我想到猪圈的味道就忍不住反胃,搞完这个大工程肯定会第一时间回房间洗澡。」 由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这是郝雯入伍以来头一次吃炊事连刚出锅的热饭菜,还不限量。酱油烧的冬瓜呈诱人的棕红色,鸡块和土豆上也翻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油光,再配上软乎滚热的大馒头,郝雯忍不住一连吃了两大碗才停了下来。原本钱灵也准备放开肚皮大快朵颐一番,可杜连长之前刚说过战士们在炊事连往往体重会迅速上涨,为了防止回文工团之后塞不进演出服,面对满桌的美味钱灵也极力克制,只为自己盛了半碗。 两人吃饱喝足,意犹未尽放下碗,悄悄来到猪圈旁。猪们此时已经用餐完毕,纷纷懒散的瘫倒在地上,食槽里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潲水,几只苍蝇正在上方嗡嗡作响。这些蠢东西早已习惯了人来就意味着有加餐,条件反射般争先恐后抬起头,大眼望小眼的看着两位青春美少女。 「我去找个刷子来,看它们皮毛上的脏东西挺厚的,估计就简单沖洗还搞不定。」钱灵苦笑道。 郝雯摇摇头,「你是不是还打算拿些洗头膏来?」 钱灵想到上辈子接触过的宠物美容师,给动物洗澡起来都是用特质的洗髮香波,很多比超市中人用的开价货还要昂贵好几倍。据说是因为人的洗护用品某些成分对动物会有伤害,长期跟主人混用洗髮水之类的会生病云云。这下子钱灵可犯愁了,用洗头膏来洗猪无论是从成本还是科学角度来讲都不现实,可究竟该用什么来清理面前这些鬃毛油腻的打缕,浑身散发着骚臭味道的活物呢? 「愣在这里干啥,它们又不用参与内务大检查,迟早都是要被端上餐桌的。」郝雯见钱灵袖手愣在一旁,有些着急道。 第124页 「有了,谢谢你帮了我大忙。」钱灵莞尔一笑,「知道用什么来弄了,你在这里等下,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头也不回朝厨房跑去。 五分钟后,钱灵抱着一大壶清洗餐具用的洗涤剂重新站在了猪圈门口。 「你看,平时炊事连的战士都是用这个来洗碗盘,证明它们是无毒无害的,即使有残留没清洗干净被吃到肚子里问题也不大。」钱灵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来,「而且去污效果非常好,一大盆油腻的碗碟只要倒半碗就会化掉污垢,焕然一新。」 郝雯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钱灵深唿吸几下,戴上手套,提起水管打开围栏进入了猪圈,同时郝雯也走到水龙头边开始放水。猪们被这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一时间纷纷翻滚着站了起来。钱灵看脚边有一头中型犬大小的猪仔,便打算就近开始动手。 小猪涉世未深,一下子蒙蒙的站在原地,搞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钱灵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抬手按住了它圆润的嵴背,顿时,哀嚎声穿过她娇嫩的耳膜,响彻整个猪圈。 钱灵终于切实体会到什么叫杀猪般的叫声。之前演警匪片中她的角色是受害人,被虐打时剧本上就註明要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结果片场被导演ng四次之后,这个活儿就交给了苦逼的后期配音师,她只需要作出痛苦的表情就大功告成。现在想想那位导演虽然执导了好几部业内知名的烂片,但还算有先见之明,知道娇生惯养的偶像们演不出编剧设定的「杀猪般的哀嚎声」,所以不惜花费巨资邀请国内一流的配音团队加盟。 小猪嚎了一会儿,见按着它的年轻女生虽然被吵得头皮发麻,依旧死死的不松手,只得悻悻收了嗓子,又发出紧急而短促的哼哼声。钱灵赶紧用另一只手抹了些洗涤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在猪仔粉嫩的躯体上,虽然隔着胶皮手套,她依旧感觉到猪鬃犹如砂纸般触感的尖锐和粗糙。 「用刷子,别用手。」郝雯在猪圈外沖钱灵提醒道。 钱灵心一横,一把抓住了小猪柔嫩的耳朵,握着刷子开始在它身体上狂草般「泼墨挥毫」起来。顿时,小猪的哀嚎,刷子摩擦猪皮的声音一齐响起,钱灵顿时被臭味儿和噪音的双重袭击搞的头晕眼花。 「怎么回事儿?」杜连长带着三四个男兵循声沖了进来,看到跳进猪圈精准洗猪的钱灵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郝雯走过去,结结巴巴道,「连长,钱同志觉得猪圈的卫生状况太过糟糕,想改善下.......」 几个男兵呆若木鸡的围在猪圈边,一时默默无话。 「语录里说过,讲卫生光荣,不讲卫生可耻。」钱灵想到之前政治课上耳濡目染的社会主义名言,赶紧学以致用当挡箭牌,「这些猪太不卫生了,万一真的染病就会造成国家财产的损失。」 手下的猪仔也恰到好处的哼唧了两声。 杜连长嘆口气,也带着男兵们翻进了猪圈里。钱灵手上的小猪已经沖洗的差不多了,她正想着如何和连长解释,手上力道便一下子轻了不少。小猪来了精神,一跃而起,奋力挣脱控制撒开四蹄就往角落里沖。 杜连长黑着脸,指挥两个膀大腰圆的资深士兵围住了猪圈中最大一头肥猪,然后亲自抓起水龙头沖了上去。钱灵回头沖郝雯做了个鬼脸,用刷子沾足了洗涤剂也跟了上去。杜连长噼手夺过刷子,三下五除二在震天的嚎叫中把肥猪里里外外搓了个遍,甚至最男触及的肚子底下都没有放过。 洗完大肥猪,几个男战士也有样学样,冲到工具房拿来刷子,加入了给猪洗澡的队伍里。钱灵反倒是抢不过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能悻悻的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指挥战斗的杜连长搭话。 「连长,没想您洗起猪来也是一把好手,刚才那头肥猪至少有二三百斤吧,几下子就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净,我真的太佩服您了......」 「想着总跟洗马差不多,我老家在内蒙,家里之前也是养过马的。」杜连长淡淡的说,「倒是看不出来,你外表文文静静的,干起活儿来也是个狠角色。」 钱灵被臭味熏得头晕脑胀,一时也没反应出这话的褒贬,于是乖巧的附和道,「之前我们团长说下来之后要好好接受教育,培养吃苦耐劳的作风,所以即使是饲养动物,也想尽力做的好一些。」 这话刚一说出口,钱灵就忍不住嫌弃起自己来,几个月的军旅生涯下来怎么不知不觉也学会说觉悟讲道理了,连口气匜越来越像政治处里某个讲起话来喜欢文绉绉引经据典的傢伙来。 第77章 误会 卢同志心情极度不爽 与此同时,正在食堂大门外徘徊的卢靖朝接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是不是穿太少了?」赵处迎面走到卢靖朝身前,关切道,「怎么来了也不进去,难道是专门在等我。」 卢靖朝摇了摇头,「怎么不见李团和周航?」 赵处呵呵笑道,「今天就只约了你。我就猜苏参谋到北京之后有所活动,果不其然,今天北京军区来了电话,调查起你这几个月的表现来。」 「我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卢靖朝抓了抓头皮,跟着赵处进入食堂,两人随意要了几个小菜,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边吃边聊。 「北京方面这次也只是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不过苏参谋貌似把你的剧本递交给文工团的主要领导,据说他们看了以后都赞不绝口。」赵处塞了一筷子青菜进嘴里,「今天约你来就想听听你自个儿的想法,毕竟现在是民主社会,调动也好提拔也好申请书都还是要徵求本人意见的,虽然在多数时候也只是个过场。」 第125页 卢靖朝木然的喝了一口汤,记得苏参谋之前在分别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话要带给老爷子,他只是冷淡而礼貌的道谢了。毕竟逼他入伍以让出留城名额的事情虽然已过去将近一年,可午夜梦回想起的时候依旧如鲠在喉。他卢靖朝虽然外表清俊,可也秉承了军人后代与生俱来的血性,哪怕面对天王老子都没那么容易低头,何况是居高临下试图用打一棒给个甜枣儿的办法驯服他的老爷子。 「不劳首长操心,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卢靖朝压住胸腔中上涌的烦躁,从苏参谋手中接过烟吸了一大口,「还是请首长务必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的娇妻幼子。」 苏参谋明白卢靖朝的意思,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够硬气,战争年代绝对是个傲骨铮铮流血牺牲也不向敌人低头的烈士!你那些剧本我带着,有机会找北京那些知名的导演和作家指点一二。」 「谢谢苏参谋。」卢靖朝表情渐渐缓和下来,「祝您一路平安,有空欢迎再来兰州考察。」 苏参谋点点头,摇上窗户玻璃,汽车在鸣笛中绝尘而去。 想到这里,卢靖朝警觉的瞟了眼对面专心致志对付咸鸭蛋的赵处,「我不太想去北京,兰州挺好的,天高皇帝远,任务也不算重,自在的很。」 赵处挑出一个油光闪亮的蛋黄拌进小米粥里,「年轻人别那么固执嘛。我内心自然是不希望你走的,但能去北京军区,是多少同志求之不得的事情。北京方面是先以借调的名义让你过去,之后的手续找机会满满补......」 卢靖朝睁大眼睛,「是学习机会吗?如果是军校倒可以考虑,但听说之前都是要组织全军统考才能上,不可能看几个剧本就把人弄过去。」 「也算,也不算。」赵处放下勺子道,「这个机会很难得,虽然我也十分捨不得你走,不过这几年从兰州军区调到上面去的人统共一双手都数的清,以后迟早会飞黄腾达。真的,我代表政治处为你骄傲。」 「不,不必了。」卢靖朝认真道,「我现在还没想离开兰州,而且深究起来我不能算是政治处的人,毕竟所有的档案材料都保管在文工团里。文工团又没撤销,只是暂时把我们分流出去。」 「李团,也会为你开心的,相信我。」赵处捋了捋额上斑白的短髮,「她之前也曾经长期借调在北京,差最后一道手续就能把军籍挪过去,可惜了,唉。」 卢靖朝想起之前机关里哪些有关李团的谣言,不由自主反驳起领导来,「我想以团长的水平想留在北京不会有大问题,只是需要付出某些代价。不过人往高处走哪能不咬着牙,所以只得放弃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迎难而上。」他浅笑了下,「我现在觉得随波逐流也挺好,尤其是在您这么宽厚的领导身边。」 赵处正寻思着怎么抗拒这顶突如其来还裹着糖壳的高帽子,忽然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炊事兵挽着袖子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桌上,为首的正是炊事连的杜连长。这个宽厚健谈的内蒙汉子正罕见的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咬馒头喝粥,几个下属也沉默着各自吃饭,气氛顿时压抑非常。 「我去和他们打声招唿。」赵处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于是端着粥碗走了过去,「老杜啊,最近咱们的伙食越来越不错了,政治处好几个小伙子脸和肚子都越来越圆。」 杜连长本来没打算搭腔,毕竟他坐在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已经多年,对于巴巴赶上来的各种连队领导早已见怪不怪。谁都想年底分肉的时候给自己手上的战士谋点福利,得几块肥瘦均匀、油光四溢的五花肉,而不是分一大堆压称却没什么肉啃的硬骨头。 「什么风把堂堂政治处主任刮来了?」杜连长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连手中的粥碗都没放下。 赵处尴尬的拍了拍他的肩,又转身对几个下属道,「你们谁惹杜连长生气了?炊事连可是全军的重中之重,谁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是铁饭是钢。」 一个胆大的下属咳嗽几下,「杜连长刚在猪圈里带着我们洗猪,可能是被熏着了所以脸色才不好的。」 「洗猪?」 「文工团新分来的小女兵,被我安排去做了饲养员。结果人今天专门誊出时间找了跟水管直通猪圈,我们这帮大老爷们总不能眼睁睁的袖手在一旁啊,所以也跟着跳进去了。」另一个膀大腰圆的炊事兵擦嘴道,「我们连长可能觉得丢了面子,那小姑娘一边挽着袖子埋头苦干一边背诵语录,我们竟然没一个插的进嘴。」 「猪应该不用洗吧。」卢靖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还背诵伟人的语录,政治处的同志们大多都没这么高觉悟。」 杜连长放下见底的粥碗,「讲卫生光荣,不讲卫生可耻。是不是语录里的原话?」 这下赵处只能微微颔首,试探着问杜连长,「我记得文工团分过去的女兵叫钱灵?」 「本来看小姑娘娇滴滴的,让她喂喂牲畜应付下算了,看模样也指望不了什么。结果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比我们连里那些老兵还吃苦耐劳,猪圈本来就是我们连的卫生死角,反正首长视察也走不到这里来,这下好了,十几头猪都被她洗刷了个干净,还用了去污粉,比我们某些终日面对炉灶又不爱洗澡的男战士还讲究许多。」杜连长愁眉苦脸道,「她钱灵这下子是爽利了,全连队都知道新来的女兵不但模样好,还吃苦耐劳,不怕脏不怕累,简直是标杆一般的存在。可我倒犯愁了,难道今后也要继续组织同志们洗猪?我们炊事连要管全军的一日三餐,各个都忙的脚不沾地,哪有功夫管这些。」 第126页 「钱灵啊,她在你们那也呆不久。」赵处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杜连长的肩,「稍安勿躁,你先忍忍呗。把她分到炊事连的时候我本来就觉得不那么合适,只是当时上面已经签字,就暂时先这么着了。」 众人同情的看着赵处,这个搞了多年政治教育的处长遇上一个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女兵,想必也是十分头疼的。倒是卢靖朝在一旁笑出声来,「要不这样,我替处长过去看看?」 「好吧。」赵处本来与卢靖朝的聊天陷入僵局,尤其是卢同志身上那股血气方刚年轻人固有的倔强,让本就不甚愉快的气氛更加沉闷起来。现在以退为进放他去见钱灵,或许能够一举两得,可以同时解决他和杜连长遇到的问题。 钱灵和郝雯结束战斗之后,望着粉嫩嫩娇滴滴的猪群,心情大好,回宿舍拿了换洗衣服便一头扎进澡堂里。温度适宜的热水和散发着柠檬香气的洗头膏一下子让两位半小时前还在与猪共舞的女兵脱离了低级趣味,一下子回到软乎乎香喷喷的少女序列里。洗过澡后的钱灵神清气爽,边擦拭着头髮间的水滴边哼起歌来。 郝雯也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还别出心裁的在水雾迷离的镜子上用手指画了个圆熘熘的猪脸。钱灵笑嘻嘻的挽住她的手,两人依偎着走出澡堂,却被双手插兜满脸阴云的卢靖朝堵了个正着。 「雯子,你先回连队吧,卢同志应该是有急事来找。」钱灵不动声色的松开郝雯,郝雯也顺水推舟的跟卢靖朝打了个招唿,便抬脚朝通信连走去。 「你怎么忽然来了?」钱灵抓着卢靖朝的袖子,把他拉到澡堂后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 「你的丰功伟绩都传到了我和赵处耳朵里。」卢靖朝的表情愈发严峻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既来之则安之,干脆乐不思蜀自生自灭了,不惜跳到猪圈里也要表现出吃苦耐劳的样子,难道是真想融入炊事连,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火头军吗?」 第78章 赌约 你可愿陪我回京? 钱灵顿时觉得胸中酸涩无比,面对着其他人她可以横眉冷对或巧言欢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面对卢靖朝,她所有的伪装一时间全然时控。泪水模煳了视线,她闭上眼睛,冷漠的转过身去。 口不择言的卢靖朝没料到钱灵居然是这种反应,一下子慌神了。对于哄姑娘,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经验,尤其还是面对被自己惹哭的心上人。 「你,你别这样,我错了。」卢靖朝忙伸出手把钱灵揽入怀中,钱灵本能的挣扎一下,结果却被他搂的更紧。「我也是害怕,害怕你没了希望,只想在炊事连里得过且过。」 钱灵抬起衣袖抹了把眼睛,「你明不明白,眼下根本没有我选择的余地。如果不是炊事连收留我,我就必须离开兰州,那样咱们见一次面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浓重的鼻音听得身后的卢靖朝心头一颤。 「我不像你,明里暗里有那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手呵护着,即使犯了错误也能够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钱灵轻嘆一声,「文工团现在已经名存实亡,我除了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还能干什么呢?养猪餵鸡听起来固然卑微,但怎么着也比对着居心叵测、笑里藏刀的人要强得多。」 卢靖朝深深的嘆了口气,「原谅我的心急。刚刚赵处找我聊了聊,说北京那边有人在找政治处调查我的表现,应该是苏参谋回去之后使了力。」 「恭,恭喜。」 「我要的不是你的恭喜。」卢靖朝眼圈微微发红,「钱灵,你知道的,我想你跟我一起去北京。」 「呵,这也太不现实了。」钱灵平静的转过身来,「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目前兰州军区连文工团能不能最终保住都未曾可知,我提干也遥遥无期,怎么可能拿到北京方面的调令?」 「这......"卢靖朝一时间如鲠在喉。 「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恭喜你。」钱灵用上辈子学到的表演技巧努力控制着情绪,「至少不用继续在大西北继续吃沙子,还能躲开即将到来的未知风暴,我总觉得文工团的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惊涛骇浪还在后头。」 「等去了北京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把我们都放下吧。」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钱灵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淌了下来。不等卢靖朝回答,她虚脱的抬起头,正午的阳光刺的眼睛生疼,「抱歉,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环绕在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钱灵,你别这样,我都道歉了。」卢靖朝无奈的嘆道,「之前面对着赵处我就在想,如果这次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北京,那我宁可留在兰州一辈子。」 「别开玩笑。」钱灵一下子慌了神,「这是涉及前途的终身大事,而且你是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如果北京方面的调令下来,你难道还能抗命吗?」 「那我就让调令下不来!」卢靖朝赌气道,「你能在炊事班安稳度日,我为什么不可以就留在大西北做个普通的战士?刚才赵处来徵求我的意见,就证明所有事情都还不至于尘埃落定。大不了我去求政委,毕竟军籍还在兰州,我也是义务兵阶段,绞尽脑汁想要留下来总会有理由的。」 钱灵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卢靖朝居然为了愿意一段刚生萌芽的感情放弃唾手可得回首都的优渥生活和光明前程,或许这才是十八岁血气方刚少年的真正浪漫吧。她苦笑着自己阴错阳差拥有二八少女的外表,内心却已然是一个掂斤播两的俗气妇人了。 第127页 「你为我做这么多,值得吗?」钱灵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卢靖朝。 「我心有所属,希望能相随久长,从来不会想值不值得这一码事。」卢靖朝爱怜的轻抚钱灵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我没有把握能百分之百带走你,但却可以尽最大努力留下。咱们西北疆域边境线绵长,需要成千上万的将士驻守,多我一个又何妨?」 「可,李团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事,也不会轻易松口。」钱灵淡淡的移开目光,「我答应过她,要把注意力好好放在排练上,虽然现在文工团的前景尚不明朗。」 「交给我。」卢靖朝忍不住一把将钱灵拥进怀里,「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待在炊事连里,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李团也好赵处也好,我都会尽可能处理妥当。」 钱灵闭着眼睛,怀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微微颔首。 之后的日子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钱灵按部就班的呆在炊事连里,餵猪羊和鸡,闲下来还学会了蒸馒头和包饺子。杜连长很默契的没有再提给猪沐浴这种荒唐事,战士们渐渐熟悉起来,也自然而然把钱灵当作了炊事连的自己人。甚至连宿舍里的汤夏也不再作妖,见到钱灵最多也只是默默的转过脸,缄口不言而已。也是,文工团早就停摆了,就目前看来復工遥遥无期,昔日舞蹈队领舞的光环早已如指间沙一样流逝,汤夏慢慢习惯了在卫生连里当一个不起眼的新人,从处理伤口这样的小事开始慢慢学起。 唯一一个日子好过点的人是郝雯,身处通信连让她的消息四通八达,平日里连长又管的松,她便时不时想方设法到炊事连来找钱灵玩儿,顺便蹭点儿吃的。杜连长十分喜欢这位开朗不矫情的小姑娘,每次郝雯来都会亲自炒些瓜子、板栗之类的零食来招待,甚至有一次还熬了一锅糖稀,用新鲜红果制了些冰糖葫芦,清新酸甜的滋味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开心不已。 直到某一天,不速之客卢靖朝的到来打破了这平静如水的日子。几周不见,眼前的大小伙子几乎瘦了一圈,浓郁的黑眼圈和下巴上青涩的胡茬看的钱灵心疼不已。不等开口,卢靖朝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拥进怀里。 钱灵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下个月要去北京一趟,作为舞台剧的男主角亲自站在灯光下。」卢靖朝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一定要争分夺秒的帮我排练。」 「你,自编自导自演?」钱灵一时难以置信,「不是之前说好只专注于幕后吗?」 「这个挑战是苏参谋替我争取的,合作的对象是北京军区首屈一指的空军歌舞团。」卢靖朝笑容里掺和着难以名状的疲惫,「正如你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答应了苏参谋和老爷子,借这次机会让更多的人认识我。」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事到临头,钱灵反而出奇的冷静,「让我帮你参谋参谋,看看究竟值不值得。」 「两个回京的名额,我和你。」卢靖朝言简意赅道,口吻中夹杂着欣喜和期盼,「苏参谋在电话里和我聊了一个多小时,其实他对你印象还不错,不矫情、能吃苦,是个在艺术上发展的好苗子,所以才肯给你这趟借调的机会。至于我按计划先是去空军歌舞团呆一段时间,之后恐怕还是会找机会离开艺术这条道,毕竟我背负着太多,没有资格永远沉迷在风花雪月里。」 不等钱灵开口,卢靖朝低下头,用磁性诱惑的嗓音对她耳语道,「跟我回京赌这一局吧,我要把这些年失去的东西统统夺回来。」 钱灵被他身上带着的柠檬香味激得心神荡漾,忍不住偏过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信你。」 卢靖朝忍不住把怀中人拥的更紧,「你真不后悔?」 「愿赌服输。等你功成名就,记得罩着我就行。」钱灵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还没告诉我李团和赵处那边是怎么说的?就算北京军区想要我去,但借调不同于直接移走军籍,他们想不放人还是能找到理由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卢靖朝恋恋不捨的松开钱灵,「你觉得李团最在乎的是什么?」 「应该是文工团的荣耀吧,毕竟投入了她大半生的精力。」钱灵半信半疑的回答。 「不,文工团只是表象,她背后最在乎的是艺术的传承。」卢靖朝郑重的说,「我拿着北京的电报去找李团,告诉她你有个机会可以用借调的名义去北京的文工团。李团只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就开始问我那边的具体情况。」 钱灵想起最终还是自己食言了,现在恋爱的事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在军区传得沸沸扬扬,「她真的什么都没问?」 「李团就让我转告你,去了北京之后要好好训练,无论如何也总比在炊事连餵猪做馒头强。」卢靖朝的目光温软下来,「她说艺术生命太过短暂,经不起蹉跎。」 「那赵处呢?」 「周航帮了我。其实想留你在兰州的一直是赵处,他觉得迟早文工团都会恢復排演,得为李团留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最后是周航劝了几天他才松口。」 「那咱们得好好谢谢周航。」 「你这位老搭档说不用。」卢靖朝眉目舒展的望向远方,「他说都是为了成全他自己,我走了之后有些位置再也没人有能力和他争了。没想到兜转了一圈,反倒是应验了之前我对他的承诺。」 第128页 第79章 排练 钱灵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钱灵没想到的是,卢靖朝在排练上一改昔日的跳脱随性变得愈发认真起来。不但有空就抱着剧本背台词、琢磨演技,还要钱灵也用放大镜来挑他的错误,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匠人精神、追求精益求精。 不过好在赵处很理解卢靖朝的处境,几乎把他身上的任务降到了最低,而卢靖朝又用自己超高的情商和大方的出手迅速征服了杜连长,得到了随意出入炊事连的机会。所以钱灵无论是餵猪还是揉面,卢靖朝都跟在旁边,不时代劳一番。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钱灵看着在表演上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的卢靖朝,心花怒放的把他拉到羊圈前,自己也笑吟吟的拿着台词本站在一侧。 「你的意思是......」卢靖朝看了看顶着光亮犄角的山羊们,「把它们当观众来彩排?」 钱灵点头,伸出大拇指夸赞,「聪明!」 卢靖朝一下子愣在那里,钱灵走进羊圈,抚摸着头羊毛茸茸的大脑袋,「这些观众多乖,不会说三道四,演得不好也不可能扔鸡蛋。」 「你就不怕我借着它们听不懂,吊儿郎当不肯好好排练?」卢靖朝伸手拉起半蹲的钱灵,老山羊被摸的正舒服,不满意的」咩「了一声。 「尊老爱幼,尊老爱幼。」钱灵捲起一旁的剧本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的事需要保密,所以不太好请战友们观摩,就我一个又当教练又当搭档也有失偏颇,所以让动物们来帮帮忙,你可要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这法子你之前试过吗?」 钱灵莞尔一笑,之前她在练功房暗自加训的时候一个观众也没有,四周清静幽黑,只能借着一缕皎白月光翩翩起舞;再之前就是上辈子,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谁都想尽快出道拜託练习生的尴尬位置。 卢靖朝见她没有说话,以为是默认,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了男主角大段的陈述。钱灵坐在旁边哼唱着背景音乐,不时用脚尖点点节拍。 等卢靖朝一段演完,钱灵胸有成竹的打断了他,把刚才那段中的失误重新示范了一遍。卢靖朝耐心的站在一旁,用手帕拭去心上人额间沁出的汗滴。 「没想到你还是最好的老师。」卢靖朝见四下无人,大胆的把钱灵拥在怀里,「要不以后等戏剧学院恢復招生了,也到了退役的时候,你干脆考进去之后留校带学生吧。」 「唉,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光是考进去就不亚于过五关斩六将。留校的话得品学兼优,想想就觉得压抑人性,再说上戏剧学院不就是为了光芒四射的出现在舞台上和摄像机前吗?如果只是为了当个老师留在三尺讲台上想想就觉得有点可惜。」 「可我,我捨不得你到处拍戏吃苦,也有点吃醋一旦上了舞台,所有的观众都会为你的风度倾倒。」卢靖朝红着脸,看着钱灵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钱灵颊边发烫,忍不住嘟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继续排练,到时候上台有的丢脸。」 卢靖朝胸中纳闷,眼前的少女不过区区二八光景,怎么管起他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说起他小小年纪似乎理所应当。可他也找不出钱灵身上的破绽,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为之前跟在李团身边几个月,一切都是耳濡目染造成的。 钱灵没看出卢靖朝的郁闷,只是催他趁现在状态好,赶紧继续下一段。 等他俩结束排练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炊事班的同志们默契的留了两个满满当当的铁皮饭盒下来,还特地放在蒸饭的隔间里保温。卢靖朝早上起得晚,胡乱扒拉了几口就来找钱灵,此时早已飢肠辘辘。他打开了饭盒,看到翠绿的青菜配着撒孜然的回锅肉,口水都要下来了。 「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杀猪宰羊,厨师先尝。」 钱灵笑嘻嘻的把自己饭盒里的菜拨了一大半给他,两个人在外间找了张和面用的小方桌坐下来。边吃边聊着连队的事。 「前几天我回机关盖章,在赵处那里看到有关你室友的一封报告。」卢靖朝咽下嘴里的饭菜,喝了口热茶道,「没想到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钱灵摇摇头,「她俩最近挺消停的,我也就没多关注。据说卫生连也很忙,她们又没有基础,想想那些要学的健康基础就够受的。还不如我在炊事连里清清静静,喂喂猪养养鸡,杜连长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吃上些自制的小点心。」 「你那个在汇演时被蛇伤的室友,应该在兰州留不久了。」 「那就奇怪了,她资歷也不短,按理说应该不会被派下基层啊,何况受伤的事赵处也说要对她照顾的。」钱灵想想鲁淑仪最近的举动,一切都和往常无差,根本看不出要走的样子。 「不是下基层,之前文工团分流时名单都已经确定,都盖了章,就算事后有人想办法也不至于朝令夕改。」卢靖朝不紧不慢的勾勾手指,引得钱灵凑过脸来,「是结婚报告,对方是酒泉航天基地的工程师。」 钱灵掐指一算,离开酒泉基地不过短短几个月,鲁淑仪居然要玩起闪婚这么时髦的事情,这还是在七十年代,她实在有点接受无能。 「赵处之前还担心李团不签字,毕竟再怎么样她现在还是文工团长,所有的调令都得经过她批准才行。没想到李团看到报告之后痛快的应允了,还自掏腰包托人从兰州的百货商店里买了一对龙凤呈祥的枕套作为贺礼,弄得赵处也买了床单随份子。」卢靖朝吃饱喝足,边收拾碗筷边说。 第129页 「鲁淑仪到了结婚年龄,之前又受了伤,想安稳下来是人之常情。不过去酒泉之后能不能生活好就是她的造化了,毕竟两个人没有长久相处,习惯和性情都需要磨合。」钱灵轻嘆了口气,「待会我也去趟军人商店,看看有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虽然和她也不熟,不过必要的体面还是得有。」 卢靖朝赞许的点了点头。宿舍几个姑娘不合之前也听周航说过一二,但钱灵始终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成见,从来都只是就事论事。他从小长在军区大院,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家长里短。知道至少和钱灵这样的姑娘在一起,永远都不会陷入无谓的争执和吵闹中,会有安静的日子可以过。 钱灵带着卢靖朝来到军人商店,挑了一对印着牡丹的搪瓷茶缸送给即将新婚燕尔的鲁淑仪。卢靖朝捧着沉甸甸的纸盒送她回到宿舍,此时房间里没人,他也就略略坐了会儿。钱灵拿出了杜连长给的菊花茶,两人在馥郁甘美的花香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下周末你就动身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钱灵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不知道你要去多久,记得有空给我写信。」 「一定的。」卢靖朝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能够出军营我给你寄北京的特产,果脯、茯苓饼、红果干之类的小玩意儿,不一定合口味,吃个新鲜吧。」 钱灵靠在床头,赧然笑着。「记得多和搭档对戏几次,北京军区的舞台应该比这里条件好,主意走位,千万别出现背台这种重大的失误。想必和你对戏的搭档应该经验比较丰富,如果在表演中出现什么错漏可以让她补锅。」 「不光是搭档,还有专业老师会提前指导。」卢靖朝抱着双臂,笑嘻嘻的瞧着钱灵,「前几日苏参谋打电话过来,说北京军区很重视这场演出,我感觉肩膀上的胆子立马沉了不少。」 「重视点好,毕竟多少人都伸着脑袋想从地方上调去北京军区,才华能得到首长们认可就重要的多了。」钱灵睏倦的伸了个懒腰,「我就安心在炊事连等你的好消息。」 「只是等我吗?」卢靖朝心头一热,握住了钱灵垂在床边的白皙玉指,「你的借调函我也会找机会催催苏参谋,争取早日尘埃落定。」 「尽人事,听天命。」钱灵瞟一眼搁在鲁淑仪床头的搪瓷杯,上面火红的牡丹开的正艷,在一室黯淡中鲜亮的灼眼,「别有太大压力,无论我能不能去北京,你都不能丢了这场表演,知道吗?能够自编自演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他们多半受条件限制没有这样的机会。」钱灵眼波流转,「比如,外形和声音条件有着重大缺陷。」 卢靖朝知道钱灵是变着法子称赞他的外貌,不禁喜上眉梢。毕竟小钱同志是军区公认的美人,在陷入情网之初他还对自己的外形条件非常不自信,甚至逮着同室的男战士傻兮兮的问在他们眼里是小钱同志的外貌条件好还是自己的外貌条件好,结果得到的答案多半是嘲笑他为何想不开,要用外貌这种肤浅的东西跟文工团的台柱子一决高下。 第80章 室友 鲁同志决定结婚 鲁淑仪收到了钱灵的礼物,悄悄在她枕头下留了封感谢便条,顺便约她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到训练场走走。钱灵看了眼压在玻璃板下面的工作安排,知道那天轮到汤夏值班,鲁淑仪就比较自在。 钱灵怀着平静的心情与炊事连的动物们待了一整日,期间还跟杜连长进到厨房里,学着包汤圆和饺子。她发现杜连长粗犷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细腻敏感的内心,边忙着手中的活计边拐弯抹角和钱灵打听起郝雯的喜好和口味来。钱灵不动声色的一一对答,心想之前的各种夜宵点心可不是白吃的,原来都是杜连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糖衣炮弹。 终于等到斜阳西下,军营一扫白日的喧闹,变得静谧起来。钱灵回房间洗了头澡,见鲁淑仪姗姗来迟,便笑呵呵的对她道了声「恭喜。」 鲁淑仪羞涩的垂着眼,小脸涨的通红,「唉,我也想不到会这么快。对方年纪比我大几岁,说是家里催得急了,就想早点定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暮春的暖风轻拂头髮,舒服的人忍不住浅吟低唱起来。钱灵想到炊事连的案板上还搁着杜连长白日炸的麻花,摸了摸腰间的钥匙,带鲁淑仪一块儿去品尝。 「想不到你在炊事连过的这般自在。」鲁淑仪喝了口热茶,羡慕的打量着窗明几净的操作间,「我们连长都说炊事连是个养人的地方,首长好说话,活儿不重吃喝也不愁,战士们的平均体重比其他地方都要重上五六斤。」 「分工不同而已,都是服从组织安排,作为部队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钱灵不以为然的抬了抬眉毛,「我倒是还要羡慕你,马上就可以去酒泉和心上人修成正果,以后三餐温饱,一枕香甜,可以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幸福。」 鲁淑仪低声对钱灵道了谢,「他性子急,从我们离开酒泉之后就跟军区寄信,咱们回兰州的时候都积累了七八封,我总想着自己年纪大了,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也同意和他在一起。反正人总是要结婚的,我再在文工团耗着也没什么光明的出路。」 钱灵不愿继续纠结文工团的话题,「那去酒泉之后的工作有眉目了吗?好像部队会对随军家属有照顾政策,一般都不会太累的。」 第130页 「据说是在军人供销社做售货员,就类似咱们军区的商店。」鲁淑仪充满希望的看着钱灵的眼睛,「之前我还在犹豫,毕竟这份工作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但他实在等不急,又跟我再三的说由他来养家,毕竟航天工程师工资比较高,我就是不工作也没关系的。」 钱灵端着茶,笑而不语。毕竟面前的鲁淑仪已然是个沉浸在爱情幻想中的小女生,她何必噼头盖脸一盆冷水断送人家美梦呢? 鲁淑仪从衣裳内袋里摸出钱夹,又小心的从里边取出张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片放到钱灵面前。上面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架着黑框眼镜,容貌倒称不上出色,就是普通科技工作者的感觉。 「他是吉林人,在这边很多年都没遇上合适的对象。」鲁淑仪收回照片,「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高中没毕业就来部队跳舞,能和一个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在一起。」 眼见着桌上的麻花所剩无几,钱灵转身去柜子里由拿了几样面点来,「那你家人有没有说什么?其实结婚也不急于一时,可以让身边人多参谋下。」 鲁淑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像你还年轻,能沉下心来精挑细选。我家里写信都催了多少次,总觉得我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嫁出去,他们过年见到亲戚都脸面无光。我总是想,如果过几年能生个儿子带着一起回老家,他们才不会再觉得我丢人。」 「你不丢人,没结婚并不可耻,你看咱们李团,一个人把自己打理好,过的多么潇洒自由。」钱灵忍不住开解她,「咱们前辈经歷了多少千辛万苦才得到如今妇女能抵半边天的承诺,一味服低作小以家庭和男人为重,又和旧社会三从四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鲁淑仪深深嘆了口气,「我家里姐妹好几个,父母却最疼小弟,总说我们迟早都要嫁到别家去,只有小弟才是他们的依靠。」 钱灵忽然有些可怜鲁淑仪,年少时在家被父母忽视,入伍了也毫无怨言地给张扬任性地汤夏做跟班,之后结了婚又得事事以丈夫为先,何时才能真正活出自我呢?」可她和鲁淑仪并不熟,有些话贸然说出来只能招致对方的反感,只能眼看着对方一步步滑进深渊里去。 「祝你幸福,等找机会我去酒泉看你。」钱灵笑嘻嘻地举杯,以茶代酒祝福自己这位并不熟悉地室友。 鲁淑仪走后钱灵并没有立刻回房间,反而去厨房里找了些南瓜藤和红薯藤,掺点饲料剁碎了走到猪圈旁倒进食槽中。原本唿唿大睡地猪们一下子来了兴致,唿哧唿哧地扭动着粉红色地身躯直往前拱。望着大快朵颐地肥猪们,钱灵竟然觉得有点羡慕。她莫名穿越到这个时代,努力适应着部队里等级森严的规则,力图通过努力让自己有一个光明的前程。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文工团地演出全部停滞,自己也只能做一名安静的饲养员,等待卢靖朝那边的消息。 本来鲁淑仪嫁人这件事在钱灵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她只是感慨今后要独自面对汤夏,之前鲁淑仪在还能起到润滑剂的作用,而今天听过鲁淑仪发自肺腑又万分无奈的一番话,她也情不自禁对未来饱含忧虑。如果真的通过借调去了北京,几乎就把未来拴在卢靖朝身上了。卢靖朝终究不过是二十岁不到的青少年,远没有到定性的层面,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钱灵这下子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上辈子很多情侣会在大学毕业时分手,因为才刚二十出头的他们根本无法承担起自己的未来,何况还有另一个人未知的人生。 面前的猪们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食槽里的点心,意犹未尽抬起小眼睛盯着钱灵。钱灵无奈,只能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示意肥猪们回稻草上歇息。可圆滚滚的猪哪里能懂钱灵的意思,仍然昂着脑袋沖她响亮的哼哼着,还不时从嘴边掉下几滴浑浊的口水。 正当钱灵犯愁要不要再弄些饲料来餵猪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见一身便装的李团站在门口,流畅的瓜子脸在昏黄的灯光显得更加温柔。钱灵眼眶一酸,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么晚了还在餵猪呢?」李团走到猪圈前,扶着铁栏杆朝里面望去,「你干得不错,猪无夜宵不肥,没准过不了多久杜连长就会报你为立功受奖的典型。」 「您别折煞我了。离开文工团之后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只有拼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钱灵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远处的羊圈,「那边还有十几只羊和一群鸡,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我刚才去你们宿舍给小鲁送结婚礼物,没看到你才过来的。」李团温和的注视着钱灵,「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平日里也没什么主见。其实最开始我找过她,说可以在兰州留一段时间观望观望,可她生怕那位工程师等不及,甚至觉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受伤的事对鲁淑仪打击挺大的。」钱灵做了个请的手势,「夜里下寒气了,咱们进屋聊吧。」 「我和卢靖朝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钱灵硬着头皮给李团泡茶,自嘲道,「最终还是我没能坚守承诺,请团长责罚。」 「也没想到局势会变化的这么快,连我都没能保住文工团,还能够奢求你们什么?「李团伤感道,「只是我不明白,你对小卢同志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呢,还是深陷炊事连之后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当然我也知道,从入伍开始你们就挺聊得来,平日也有所往来。」 第131页 「有区别吗?」钱灵腹诽李团不愧是过来人,三言两语就一阵见血。这些天她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卢靖朝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士兵,如果文工团没有被解散,她还会选择义无反顾的跟他去北京吗? 李团牵强的笑了下,「目前看来确实没办法深究,文工团恢復演出遥遥无期,但演员的艺术生命却是极其宝贵的。我今天来找你也只是提前通个气,机关忽然得到苏参谋的通报,说北京军区的领导们将在下周来兰州检查工作。」 「下来检查不挺正常的,之前咱们遇到过很多次,都是走马观花一下就过去了。」钱灵不以为然。 「这次可不一样,队伍来的突然,我们基本上毫无准备,而且据说领队的是一位将军,姓卢。」李团正色道。 第81章 筹谋 姑且忍耐,等待强大 钱灵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仿佛是数九寒天里降下的一阵瓢泼大雨,彻骨的寒意从指尖直瀰漫到内心深处。姓卢的将军毫无疑问就是她心上人的父亲,听说在北京从来日理万机,为何会突然来兰州。只怕与卢靖朝之后的调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卢靖朝已经把和她的事对苏参谋和盘托出,为的就是能够一起调到北京,拥有更加光明的前程。卢靖朝坦白告诉过她,回京的目的是夺回本属于他的那份财产。现在看来莫非他父亲忽然听说了什么,所以才不愿千里迢迢赶到兰州来兴师问罪? 一整夜钱灵设想了千万种可能,直到第二日起床号嘹亮想起,东升的旭日透过窗帘缝隙投下第一缕暖阳。她再也顾不上哈欠连天的鲁淑仪,匆匆用凉水沖了把脸就赶到炊事连,调好饲料前往猪圈伺候那群饿了半宿的小祖宗们。 这日是杜连长亲自准备早上的面点,第一次看到钱灵热火朝天的餵猪餵鸡,他内心十分诧异。平日里钱灵虽然也从来不迟到,可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强打精神把饲料胡乱拌了餵给动物们就算完成差事。而今日的钱灵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就好像把她之前对于舞台的热情全部投入到炊事连中,用尽善尽美的态度面对日復一日的饲养工作。 钱灵的热情没有打动懒散的猪们,却把院子里的鸡惊的四散飞起。原因是,她在餵鸡的时候心不在焉,不小心把饲料撒出食槽,甚至还有一些落在某些鸡的羽毛上。引得同伴们互啄着身上残存的饲料,钱灵在一旁袖手看着,只觉得像一场家禽版的撕名牌游戏。 杜连长走到钱灵身边,用扫帚打散了互啄的鸡群。「小钱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昨儿个失眠而已。」钱灵双手揣兜,双眼带着鸦青,满脸的无所谓,「连长您不也很早就来了吗?」 「今天轮到我给同志们准备早饭嘛。」杜连长尴尬的挠挠头皮,轻咳一声,「其实也没别的,我做了些特殊的花馍,想请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钱灵跟着杜连长回到厨房里,果不其然,案板上除了刚正好的白胖馒头之外,还有些形态各异的彩色面点。有的做成寿桃形,上面还用红萝蔔汁染色,配着草绿色的「叶片」,简直活灵活现;还有的被做成了可爱的小兔子,又别出心裁拿红豆点了眼睛。 「这些是我今天尝试捏的,都是豆沙馅儿,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杜连长紧张的搓着手。 钱灵拿了筷子,挑起离自己最近的花馍,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令她不禁眯起眼睛。豆沙浓郁,面皮松软,如果不是深处在七十年代,只怕可以拿到各类美食节目上用来打擂台。 「真的很好吃,只是为什么要做成这种形状?多费时费力。」钱灵疑惑不解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替我跑一趟,把这些送给通信连的郝雯。」杜连长圆润的脸上泛起羞赧的笑容。 原来如此,没想到杜连长居然对爽朗大方的郝雯有了好感。钱灵胸中的不快一扫而空,「如果只是送东西就太含蓄了,这样,等轮到您再做面点,我把她约到咱们炊事连吃早饭如何?在香气裊裊的锅边吃着刚蒸出来的热馍,光是想想就别有一番风味。」 「太好了。」杜连长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光是吃馍还不够,要配上加红枣的小米粥和三两样小咸菜,这顿早餐才叫畅快。」 钱灵心道,没想到这么粗枝大叶的一个莽汉,坠入爱河之后也有心细如髮的时候。 结束了炊事连的工作,钱灵逐渐平静下来,决定先熘回房间睡个觉养养精神,再想方设法去机关见卢靖朝一面,问问他对于之后的视察怎么办。 没想到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五个小时,等她醒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胡乱穿上衣服梳洗下楼,正好看到卢靖朝坐在门口的花坛上,身边放着个铁皮饭盒。 「我本来去炊事连找你,正好遇到你们连长,还托我把这个带给你。」卢靖朝扬扬手,「一上午躲在房间里偷懒,亏得杜连长好脾气,还惦记着怕你饿肚子。」 钱灵心想眼前人作为始作俑者而不自知,居然还嘲笑起她这个受害者,于是一把接过铁皮饭盒,转身就往房间里走。急的卢靖朝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把人堵了个正着:「谁又惹你了?」 「我饿了,想上去吃饭。」钱灵淡淡地说。 「我陪你。」卢靖朝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们室友中午不会回来,卫生连都配备有值班室,鲁淑仪和汤夏一般吃过饭会就近午睡。」 第132页 钱灵不置可否的往楼里走,卢靖朝迫不得已松了手,像一只忠实的大狗般跟在她身后。两人沉默着进了屋,钱灵随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开水瓶,「茶叶和菊花晶都在架子上,要喝什么自己泡。」 卢靖朝看杜连长留给钱灵的午餐都是些厚油多肉的「硬菜」,便先给她沖了一杯去腻的热菊花茶。钱灵轻嘆一声,放下筷子默默喝着。 「杜连长对郝雯有好感,所以爱屋及乌对我也挺照顾的。」钱灵平静的说,「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是因为见到了李团。」 「李团来找你了?是说鲁淑仪结婚的事情吗。」卢靖朝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只是。鲁淑仪去酒泉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大家除了恭喜不会再说别的。」钱灵合起饭盒,「李团是来告诉我,北京军区下周就会来兰州视察工作。」 卢靖朝收回目光,不敢看钱灵的眼睛,「你都知道了?苏参谋是叫我不要先安排买票,到时候可以跟他们一起坐飞机去北京。」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父亲领队?」钱灵忍不住质问道,「打算把我当傻子吗?他这么冲过来兴师问罪,我却一点准备也没有。」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卢靖朝见钱灵话语里带着怒意,忙耐心安抚道,「我并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咱俩的事,毕竟苏参谋答应我会保密的。至于我父亲要来的事,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毕竟他经常四处视察,来兰州也是意料之中。」 钱灵颓然的靠在椅子里,「我还是乖乖的躲在炊事连里吧,做馒头蒸包子餵猪养鸡,总比跟你父亲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打交道舒服。」 「别急,晚上我先想办法借用赵处办公室的电话去找苏参谋,问问这次老爷子过来视察究竟是巧合还是知道了什么。」卢靖朝温柔的与钱灵十指相扣,「如果他一人带着下属过来还好说,就怕我继母也要跟着来。」 钱灵不由自主收紧十指,「不是公事吗?怎么还能带着家眷来?」 卢靖朝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富有光泽的麦色肌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我继母如果有假期总会陪伴在老爷子身边,他们夫妻常年聚少离多,再说这次视察本来就不涉及军事秘密,所以跟来也本就在计划之中。」 「他们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吧。」钱灵紧张的坐起身,「你都已经来兰州了,留城考大学的名额也让给你弟弟,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善罢甘休的?」 卢靖朝展开双臂,把钱灵搂入怀里,凑在她脖颈边轻嗅着,嘆了口气道,「上次苏参谋来的时候就说老爷子很想我,还说要我有空休假就回北京看看,被我拒绝了。至于我继母,总觉得兰州军区天高皇帝远,我会鼓捣出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事情。」 「以你的能力,要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何至于等到今日。」钱灵血气上涌,狠狠的回抱着卢靖朝,「在兰州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写材料写剧本,都是发表在咱们军队自己的报刊上,难道还能做匕首和投枪吗?」 卢靖朝温香软玉在怀,逐渐平静下来。「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计划下这次的事究竟该怎么应付过去,我昨晚也在想,如果老爷子他们真的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要不就干脆承认算了。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表明不会和你分开的态度,破罐子破摔也行,死猪不怕开水烫而已。」 「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真的决定不争了?」钱灵艰难开口道。 卢靖朝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总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眼下固然可以躲在西北过几天安稳日子。但你的继母和弟弟不会善罢甘休,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钱灵语气平静的让自己都惊讶,「你弟弟过去可以抢你的航模大赛名额,现在又是留城的机会,将来呢?我说句不恰当的话,再这样下去结局只会是所有的甜头他得,所有的锅你背。」 「痴心妄想。」卢靖朝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我说过,假以时日一定要强大起来,不能永远都被他们这么欺负。」 「所以这次,无论能不能带我走,你都必须去北京,必须在演出上大放异彩。」钱灵坚定地握住卢靖朝的手,「赵处没有足够强大,所以在风暴来临时护不住李团,只能暗自打点。虽然他们不是情侣关系,但多年老搭档的情分不是假的,我都能看出其实他很想保住李团,保住文工团。」 卢靖朝嘆了口气,「很多年前母亲过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无论如何踢打哭闹都没能留住她。现在想想我也是太叛逆了,父亲那时风华正茂,再娶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始终都不明白,世间温和善良的阿姨千千万,他为什么偏偏要娶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坏女人?我不是不愿意和继母和睦相处,也不排斥和弟弟分享家中的一切,可为什么一旦有事情,做出牺牲的都只能是我。」 钱灵安慰般拍了拍卢靖朝的背,「言归正传,如果你父亲真的问起咱俩的关系,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本来刚才都说了要大大方方承认,现在想想也觉得太冲动了。毕竟我没有强大到能和他与继母抗衡。」 「那就尽量不置可否。别承认,也别不承认。」 「为什么?」 「因为你不到二十岁,我也不到十六岁,朦朦胧胧的情愫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钱灵松开卢靖朝,笃定的起身走向窗边,「如果贸然否认,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只觉得你在有意撒谎矇骗,进而也对我更加厌恶。」 第133页 「我其实有一个幻想。」卢靖朝双臂松松环绕在钱灵腰间,「你出身普通,家中并没有什么显赫背景。或许继母看到了会松一口气,甚至在父亲面前做好人美言几句。你知道,她一直不希望我发展的超过她亲儿子。」 钱灵转过身,把下巴搁在卢靖朝稜角分明的肩膀上。「如果是之前我也觉得有这种肯能,但根据你继母从来赶尽杀绝的秉性来说,她更希望看到你和你父亲为了感情上的事彻底决裂,尤其是你最好能为情所困破罐破摔,这样对他们母子才更有利。」 卢靖朝面色沉静如水,「按你说的,咱们不可置否,他们就能放松警惕吗?」 「你越坚持,反应越大,他们就会觉得事情超乎想像的严重。但是如果只是少年男女间的暗生情愫,朦朦胧胧的好感,就没那么值得关注了。你要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手中的剧本上,顺便还可以展示下在军报上发表的文章,证明你是有价值的、值得培养的。」 「那这样继母不是会对我更加防范我?」 钱灵微笑着理了理卢靖朝肩膀上鲜红的领章,「别忘了,你那个继母从来不会明目张胆的作恶人,我想既然你父亲予以肯定,她最多只是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你还可以顺便展示些小缺点来麻痹他们,例如懒散吃不得苦之类的骄娇二气。 第82章 婚姻 领导们聊起终身大事 卢靖朝回到宿舍后一直闷闷不乐,之前父亲也提出过来兰州看看,因工因私都可以。被他找各种理由推拒了好几次。这次干脆不告诉他直接兵临城下,这让他觉得很有挫败感。毕竟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老爷子。直接将父子间的矛盾公之于众肯定不可取,亲者痛仇者快,再有小人在从中挑拨一二估计会有跟多麻烦,但他也做不出做出和和美美一家亲的模样,尤其是可能牵扯到钱灵,想想就觉得进退两难,毕竟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周航走进来的时候卢靖朝还躺在床上,愁眉深锁的思考着该如何面对这一摊突如其来的家事。周航把手中的橘子放在案板上,不见外的抽了张椅子坐下,「这是刚从赵处那儿拿来的,说分些给你尝尝。」 「没心情。」卢靖朝声音冷淡,「还是你拿回去吃了吧。」 周航看卢靖朝的样子,暗自觉得好笑。还有一周多北京方面才来人检查,可眼下这小少爷就已经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之前北京那边的检查周航也接触过,多半都是勉强走个过场,首长发表一番套话,底下照台词附和,远没有文工团上台需要准备的多。 既然卢靖朝不想说话,周航也没必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他拿起个最大最圆的橘子,利落的撕开薄皮,顿时清香味儿溢满了房间。卢靖朝不耐烦的坐起身,朝周航伸出手,意为分自己一半。 周航好脾气的给了他几瓣。 「今天赵处还在和李团商量,想建议上头趁北京这次来人检查的机会顺便组织次大比武,也让首长们看看咱们兰州军区的风貌。」周航瞟了眼被卢靖朝睡得皱巴巴的床铺,「就你闲的都躺平了,还一副对什么都看不过眼的模样。」 「你也嫌弃不了几天了,」卢靖朝咽下橘子,「没准之后我就要调到北京去,到时候换个忙忙碌碌的伙伴给你,比你还勤奋、起得还早、看优秀名额你还保不保的住。」 「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上头能尽快恢復文工团的正常演出。」周航掰着手指,头也不抬道,「赵处对我一直都淡淡的,之前我还请教他如何学着写各类大小材料,结果他看了我半天,摇了摇头说都是长时间积累,还需要天分,意思是我就该听天由命。」 卢靖朝忍不住「扑哧」笑了,「你周航不像认命的人啊,怎么被上头破了盆冷水,就善罢甘休了?」 「不是善罢甘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周航摇头晃脑道,「我去图书室翻找了半天,教写作技巧的书就那么几本,多数还都只是说假大空的道理,我简直越看越煳涂。后来遇到李团才知道,赵处从十六七岁入伍起就笔耕不辍,平日里读书也杂,之前搞运动的时候还差点因为涉猎太广被扣上资产阶级余孽的帽子。幸好当时老首长英明,出手保下了他。」 「不是古人都说过吗,刘项原来不读书。」卢靖朝伸了个懒腰,晃悠悠下了床,「有空咱们还是多去看看李团吧,说起恢復文工团的训练和演出,没人比她更在乎。这次北京要来首长,只怕她又会琢磨着把这件事推上日程。」 卢靖朝站在夕阳西下的训练场边走了一圈,瞧着场上士兵们喊杀震天的训练声,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父亲当年就对他弃武从文的选择表达过强烈不满,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进了部队。至于继母那边,他一想到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简直头都大了,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应付。 双脚不知不觉离开了训练场,索性按心里想的迈进了政治处。赵处不在,只有李团一人拿着赵处的工作笔记坐在小桌前抄抄写写,阳光正透过窗户洒在她娟秀的脸上。李团抄的全神贯注,鼻尖沁出了汗珠都全然不觉。 「报告。」卢靖朝立正道。 李团一愣,放下手中的钢笔走过来。「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不但在政治处待的时间少的可怜,就连炊事连那边也不见你的踪影,舞台剧还练不了了?」 第134页 卢靖朝呵呵笑着,抬手就是一个标准的舞蹈亮相动作,「钱老师说我进步很大,到时候去了北京还要跟搭档配合,练习的机会多得是。」 李团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卢靖朝向来就是一副需要顺毛摸的少爷脾性,再加上才华横溢,人也长得顺眼,自然被爱才的赵处宠的不成样子。「过来看看我的思想汇报有没有什么问题,下周要迎接检查,那时候就没时间大改了。」 卢靖朝做了个鬼脸,跟着李团回到桌旁,拿起墨迹未干的笔记本一字一句的看。「总体上还是不错的,而且和赵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有些用词太过口语化,需要再斟酌斟酌。」 「都在这儿呢,正好,我说一下之后的部署。」赵处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大叠文件,「下周咱们就要迎检,北京方面的意思是在兰州带一周,具体的检查项目和前几次不便。」 卢靖朝吐吐舌头,「那我们作为小兵需要做什么准备?」 赵处瞥了他一眼,「安分守己,不要惹事。」 李团拿起桌边的水壶晃了晃,轻笑道,「我出去打开水泡茶。」 赵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目送李团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参谋最近和我沟通比较多,也聊到了关于你日后的发展,我的意思还是得尊重你个人意愿。不然即使调你回去,牛不喝水也没法按头。」 「我想和钱灵一起回北京。」卢靖朝大大咧咧的说。 「苏参谋提过,还感嘆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赵处呵呵笑着,「你小子恋爱了?」 一句「是的」刚滑到嘴边,卢靖朝勐然想起钱灵的话,只能艰难的改口,「我对钱灵同志是春风般的热情,同志间亲密无间的战友情,至于恋爱,」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八字还没一撇。」 「最近钱灵的室友结婚,我也和李团聊了不少。对于感情,还是慎重点为好。李团这次愿意批准钱灵离开兰州去北京,愿意可和她那个室友大不一样。」赵处细白的脸上笑得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经歷过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她并不看好钱灵和你,但她觉得在北京的演出机会多,训练条件也好,没准钱灵通过努力,能成为苏联乌兰诺娃那样的艺术家。」 卢靖朝不由自主撇了撇嘴,「没想到她还是不看好我。」 「你的出身和环境,从小打到受到的挫折应该极少。」赵处回到桌边坐了下来,「苏参谋也说,除了你的家务事,从小到大你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感情和婚姻不一样,两个人需要相互磨合,共同促进。现在跟你说这些确实早了点,不过我也可以坦言,看看身边人的婚姻状态,真正幸福的堪称凤毛麟角。」 「那您呢?」卢靖朝目光炯炯的与赵处对视。 「如你所见,我常年在部队,媳妇带着孩子居家过日子。」赵处苦笑一声,「她文化水平不高,也不太懂我究竟在干什么,不过是凑合了这么些年罢了。」 卢靖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只觉得面对幸福还是要争取一下,不然到老了肯定会遗憾的。」 「才多大点年纪,就聊起老了的事?」李团拿着水壶走进来,又蹲下身去取茶叶。 「赵处刚跟我聊起终身大事,我不太明白才发问的。」卢靖朝如实汇报。 「你不明白不奇怪,多少人七老八十也不见得能明白。苏参谋之前还和我们提起过你的事,好像卢将军的意思是等你回北京了介绍战友的女儿认识下。」 「我不去。」卢靖朝生涩的说,「到时候我会跟老爷子说,不要再安排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法律不是都规定了婚姻自由吗?相亲这种老土的行为还是算了吧。」 「你这就说的不对了,组织上不也要关心同志们的个人生活吗。」赵处笑道,「之前你也不是不知道,酒泉那边做主的旅长专门找到我,就是看咱们姑娘多,想为他们那儿的科研工作者牵线搭桥安排联谊。这有违婚姻自由的规定吗?你看那个鲁淑仪,打结婚报告的时候可是喜上眉梢,没有半点包办强迫的痕迹。」 卢靖朝嘆了口气,「我们不一样,婚姻这件事我还是相信缘分和命运的,月老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苏参谋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倒是惹出你这么多话来。」李团沖卢靖朝扬了扬下巴,「去忙你的吧,这几天千万要抓紧舞台剧的排练,等北京那边来人了要看你训练成果可别给咱们兰州丢人。」 「还有,要把你那些剧本和写的材料都整理出来。我这边准备抓紧出评语,到时候一起送给首长们阅览。」赵处耐心叮嘱道。 第83章 兵临 该来的总会来 北京军区的专机降落在兰州的时候,天上飘着迷濛细雨。钱灵一早便收拾妥当去了炊事连,和往常一样剁菜餵鸡,拌饲料餵猪。杜连长也亲自来食堂揉面熬粥,还特地吩咐打杂的手下这几天要将小菜搞得丰盛些,加入蛋沫和肉碎,为军区后勤挣个脸面。 钱灵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鸡棚里,静静看着毛色油亮的鸡们在脚下穿梭啄食。杜连长揉好面上锅蒸了,又悄悄跑到钱灵身边,打听起郝雯的近况来。 「你让我送的点心我都送过去了,郝雯同志非常喜欢。」钱灵随手抚摸着一只伏在地上找食的母鸡,「不过她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到这儿来开小灶。」 第135页 「不是上次说吃早餐吗?早上人少,就几个炊事连的战士在灶台前忙活,谁都不会太关注她。」杜连长憨笑着,「不过她喜欢也挺好,我就怕忙活了那么久,还不对郝雯同志的胃口。」 「郝雯嘴馋,不挑的。」钱灵俏皮的对杜连长使了个眼色,「不过姑娘家终究是脸皮薄,急不得的。」 「不急,不急。既然郝雯同志脸皮薄,咱们就慢慢来。」杜连长沉浸在对爱情的幻想中,眼睛里都几乎快冒小星星了,「之前在扫盲夜校上识字课的时候老师就说过,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有毅力,有恆心。」 钱灵点点头,她本想说感情的事情还是随缘好,但看杜连长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郝雯也没有明显的表示出拒绝,心想这两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记得郝雯第一次收到杜连长拜託钱灵送来的点心时非常惊讶,还想着要回赠些什么好。后来日子久了,也慢慢习以为常。 郝雯虽然单纯但也不傻,也曾经跟钱灵讨论起杜连长的事情来。她苦恼的是自己并不了解杜连长,在学校的时候虽然对某些男生有过好感,也确实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这段由洗猪产生的感情。 钱灵嬉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循循善诱道,「那你说说你对杜连长的印象如何?大胆说实话,我不会告诉他。」 「外表挺可靠的,说话也没什么花哨的地方,总的说来应该比较朴实。」郝雯望着傍晚灰蓝色的天空转了转眼珠子,「其实我并没对他有很深的印象,那天你一下子跳进猪圈,吓死我了。我就担心那头最大的公猪来拱你,它最上还挂着几寸长的獠牙,看着就觉得吓人。」 「那头公猪是个外强中干的主,现在每次去餵食,只要吹个口罩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小尾巴甩的可欢儿了。有几次我看它抢的太厉害,直接用扫帚拍它头,也没看它表示出反抗的举动来。」钱灵笑道。 「你上次教猪讲卫生光荣,不讲卫生可耻;难不成这次又要教它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成?」郝雯推了钱灵一把,「我现在有些佩服你们连长了,得成天忍受你这个胡思乱想的女同志。」 「他忍受我不也是爱屋及乌吗?」钱灵转转眼珠,「要不你亲自前去对他道谢,只怕他之后在炊事连更要将我供起来了。」 话一说出口,羞的郝雯立马抬手就要去掐钱灵,钱灵只能绕着走廊躲闪,散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你都有小卢同志死心塌地的宠着还不满足,现在又拿我打趣。唉,下次见到杜连长可得好好说说,不然等到你无法无天到上房揭瓦就晚了。」郝雯跺着脚,一张圆润的苹果脸羞的绯红。 看着杜连长期盼的眼神,钱灵只能告诉他好女怕缠郎,不过也别太心急,免得吓着情窦未开的郝雯同志,最好能顺其自然制造些相处的机会,两个人慢慢熟起来日久生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作为回报,杜连长又拿出些他之前积攒下的各色干果给钱灵带回房间吃。还特地叮嘱她要多在郝雯面前美言几句。 钱灵笑嘻嘻的接过干果,对杜连长道了声谢就从后门熘了出去,准备趁北京军区的领导们达到之前熘回房间。毕竟炊事连的工作和别处不一样,战士们一般分为早中晚三班,如果有人因为卢靖朝的事情去炊事连找她扑了个空也实属正常。鲁淑仪和汤夏都不在,毕竟北京军区前来视察的首长们大多年事已高,又可能水土不服,这种时候卫生连往往会时刻准备甚至二十四小时待命。 回到宿舍,钱灵从床下的工具箱里找了个小锤子出来,边敲核桃吃边哼着歌儿,结果才吃了两三个,忽然高音喇叭里传来慷慨激昂的奏乐声,钱灵知道这是北京军区的领导们到达了。 顿时钱灵睡意全无,她悄悄将原本严丝合缝的窗帘拉开一点缝隙,看到几辆纯黑的红旗轿车正缓缓驶过训练场。钱灵估摸着来人约莫十多个,只是不知道卢靖朝的继母会不会来? 终究是多思无益,钱灵关上窗帘,回到床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为防止节外生枝,她提前几日就准备了些糕点在房间里,中午也不打算去食堂,可以就着开水胡乱应付下。 钱灵迷迷煳煳过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得门锁响动,鲁淑仪和汤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钱灵眯缝着眼,只见她俩进了房间就匆忙从抽屉里拿出在文工团常用的口脂和花露水,又用梳子重新蓖了头髮。 「想不到北京军区来的首长们不但仪表堂堂,而且大多和蔼可亲,刚刚过来的时候我躲在连长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结果人家大大方方的跟咱们招手,还说同志们辛苦了。」汤夏美滋滋的说,「下午吃饭的时候要例行跟他们测血压吧,咱们打扮漂亮些,争取留个好印象。」 「不光是首长,你看到那位穿便装的夫人没有?可有气质了,一条普通的苏联式布拉吉穿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舞台上的天鹅一样亭亭玉立,根本看不出年纪。」鲁淑仪羡慕的说,「都说女人生了孩子体型就会有变化,我看她那样子比一般的二八姑娘没什么两样。」 「那个,好像是卢将军的夫人吧。」汤夏边扑粉边说,「他们夫妻俩郎才女貌,首长中很少有这么登对的夫妻。而且我看夫人好温柔的,手里一直拿着个保温杯,没事就提醒卢将军补充水分。」 第136页 「还不是咱们兰州太干燥了。」鲁淑仪嘆了口气,「酒泉听说气候更干,还经常颳风沙,只怕没过两年我就会变成个小老太太的模样,到时候站在你身边,别人还以为我是你阿姨。」 「哎呀,你乱说什么。别人都说爱情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你去了酒泉跟心上人双宿双飞,日子又滋润自在,比我们这种吃食堂住宿舍的光棍要强几倍还不止。」汤夏笑着站起身,「走吧,先去食堂打个饭,估计今天菜要比平时好不少。」 两人走后钱灵睁开眼,支撑着坐了起来。果然不出卢靖朝所料,他的继母跟着父亲来到了兰州。一想到卢靖朝说起继母时咬牙切齿的模样,钱灵心中就抽痛不止。想必待会卢靖朝见到他们夫妻也得强颜欢笑,如果只是当做普通首长和战士间的询问和视察还好说,就怕有人从中挑拨,让他们父子再生嫌隙。 钱灵盘腿坐在床上,学着昔日李团的样子调整着唿吸。炊事连的动物们一般每天要餵两次,她打算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再摸回去,胡乱弄些饲料餵了算了。想着几个月前自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舞台,享受观众络绎不绝的赞美和雷鸣般的掌声,而现在却不得已过得跟某些见不得光的嚙齿类动物一般,躲在众人视线之外只求平安。 下午训练场传来了战士们的操练声,想必这是北京军区首长前来视察的重中之重。这几年因为苏联边境不太平,兰州军区的兵力部署调整重心也是倾向北疆的,特别是野战军,无论是军备还是后勤的拨款都是成倍的增加,就希望将士们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坚守中国的西北大门,给人民以安定和平的生活。 钱灵到炊事连的时候已经接近天黑,她慢悠悠的哼着歌儿给动物们准备饮食,心道这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等再见到卢靖朝的时候她一定要再逗逗他,也听他讲讲这几日的见闻,这小子恐怕紧张惨了。 正心不在焉时,忽然杜连长推开门走了进来,雄浑的身躯撞到案板上放置的蔬菜也浑然不觉。「钱灵同志,你怎么还在这里?」他惊唿道。 钱灵指了指脚下的饲料袋,「不是按规矩晚上需要给家禽家畜们补充营养吗?我之前每天都这么准备的啊。」 「你快点去洗手,然后跟我走。」杜连长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打量了钱灵一下,「首长们不知怎么提到了文工团解散的事,让北京军区那几位一下子来了兴趣,还专门提出想见见你。」 第84章 会谈 钱灵见到了卢将军 钱灵理理头髮,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跟在杜连长身后慢慢出了门。 「待会我恐怕没空回来餵它们了,请连长帮我照顾一下。」钱灵楚楚可怜的说,「毕竟我到炊事连以来,猪羊和鸡再也没有挨过一次饿。」 杜连长又好气又好笑的咳嗽一声,「那些畜生都顽强的很,放心吧,饿一顿不会死掉的。」 「可是,虽然饿不死,但它们会大声叫唤抗议的。」钱灵探究着侧过脸,「连长也不希望让北京军区的首长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吧,尤其是那些猪,叫起来跟杀了它们差不多,」 杜连长懊恼的嘆了口气,「真tmd难伺候。」 钱灵跟着杜连长来到政治处门口,赵处办公室人声鼎沸,想必大家都不想搞得太正式,所以没有选择窗明几净的会议室。杜连长颤抖着抬手敲了敲门,一声威严的「进来」惊得他顿时愣住,还是钱灵在旁边推了下他才领着人推门而入。 「杜连长辛苦了,把小钱留下就好。」赵处和蔼的说,杜连长没办法,只能担忧的瞧了钱灵一眼,转过身出去了。 「来,小钱同志这边坐。」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响起,钱灵抬头一看,苏参谋正乐呵呵的盯着自己。 「我这次来兰州,公事是一方面,私下里也想着和同志们分别这么久,上次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所以这次过来将功折罪的补上。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咱们兰州军区居然大变样了。一路上没见到几个文工团的同志,后来才知道你们都被安排分流到了各处。」 钱灵抬眼悄悄打量着沙发上几位领导模样的将领与茶几上来不及收走的茶杯,发现杯子的数目比人多了不少,看来首长们是分批接见大家的。于是她乖巧的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垂着眼,安静的听着苏参谋的高谈阔论。 「听说你后来被安排进了炊事连,怎么样,还习惯吗?」苏参谋关切道,「刚才见到文工团那个受过伤的同志,没先到小姑娘居然快结婚了,弄得我双手空空好不尴尬,只能等回去再想法设法买礼物弥补。」 「她很好,我也很好。」钱灵定定神,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惊慌,「其实炊事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学会了以前不曾接触到的技能,比如蒸馒头、做包子、炒菜;还餵了许多的猪和鸡。」 「餵猪?看你小姑娘娇滴滴的不怕吗?」坐在正中的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官开口道,暗红肩章上金黄的五角星闪着亮光,显得整个人更加威严。 「都是军人,就算大敌当前枪林弹雨也当面不改色,何况只是几只遍深泥污的猪?」钱灵想到上辈子拍年代军旅戏中男主角的台词,忍不住脱口而出。 「真看不出来,一个小姑娘能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你们兰州军区也是人才济济啊。」问话的将官感触到,「老赵,这批孩子交到你手上,真的是难为你了。」 第137页 赵处笑道,「平时的政治教育都是我和她们文工团长一块儿完成的,不敢擅自居功。」 「这个李团,当年还是想尽办法才从北京调回来的。」苏参谋虚靠在沙发背上,不动声色瞧了瞧坐在小凳子上低眉顺眼的李团,「之前我还不知道情况,只觉得这个文工团的女团长有几分眼熟,后来回了北京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在军区也是个声名赫赫的人物。」 「都是过去的事情。」李团淡漠道,「我现在也就做些辅助工作,毕竟文工团的成员们都已经分流到了各个连队,一个光杆司令成不了气候的。」 这时候刚才对钱灵发问的首长站了起来,向钱灵伸出手:「我姓卢,有些话想单独问你,不知道小同志有没有时间?」 赵处和李团不禁面面相觑。正当赵处寻思着用什么理由替钱灵圆过去时,只见钱灵玉腕一抬,礼貌的与卢将军十指相握,「在下荣幸之至。」 此时星光闪烁的训练场上,卢靖朝和继母并排坐在篮球架下,默默无言。 「一整天你都是这样,不说话也不喊人,你父亲中午发了好大的火。」终于,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忍不住低斥道,「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能不能懂点事?」 卢靖朝漠然移开目光,「您想听我说什么?」 继母听出卢靖朝口气中的桀骜不驯,冷笑一声,「随便说些什么,就想听听你在兰州的日常生活,到时候也让你父亲好放心。」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卢靖朝烦躁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块儿,「真有三长两短,烈士光荣之家的牌匾会抬回去,军委也会追认授衔,对了,那时候我弟高考还能以烈属身份加分。」 「卢靖朝,你为什么总放不下过去的事呢?你父亲写信你从来不回,托苏参谋带话你也没个正面回应。他很多次都说是我惯坏了你。」继母有些犯急了,「是,你从来就说在兰州靠自己奋斗不靠他,可你一个人在这沙漠边沿吃沙子,我们怎么捨得呢。特别是现在文工团也解散了,你就甘心留在政治部打杂一辈子?」 卢靖朝抬头望向星空,「现在我才不到二十岁,说一辈子是不是太早了。虽然在你们看来兰州的生活艰苦不堪,干燥缺水,吃的也普通,但之前的几个月是我过得最舒服的时候,一个人清静自由,跟着赵处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还有,你放在我宿舍的那堆东西我都拿到传达室了,毕竟是军人,在团队中不应该搞特殊化。」 如果卢靖朝像预想中的那样勃然大怒或者痛哭流涕,这位已到中年的将军夫人倒还会有几分窃喜,毕竟证明他对这个家终究是在乎,在修补裂痕的同时下一步还能继续加以利用。没想到这个十八岁少年坐在她面前居然如老僧入定般淡漠,仿佛他们夫妻都早已经是过眼云烟,无论是苏联产的羊毛衫还是东欧的巧克力都被他视若无睹的放在传达室里,卢靖朝用行动表达着对他们夫妻的不在乎。 之前打过无数次腹稿的将军夫人一下子不知何去何从。 而在赵处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里,卢将军与钱灵的谈话氛围则要愉悦很多。毕竟在这位久经沙场的革命前辈面前,钱灵表现出的是恰到好处的温婉和顺,还有尚存的一丝天真。作为曾经的青春偶像,立人设的技巧被她早就运用的轻车熟路。 「你们文工团的李团下午跟我汇报过,你之前在团里是业务骨干,唱歌跳舞报幕样样都拿手,是这样的吗?」 钱灵紧张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都是部队的培养,李团是个很好的老师,其他同志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不过现在在炊事连也很好,能脚踏实地的做些事情,也不像在文工团那样需要早起贪黑的训练。」 「我听苏参谋说,你和卢靖朝同志私底下走的很近?」卢将军心中没有太多弯弯绕,直接开门见山道。 钱灵点点头,「卢同志在文工团负责写剧本,有的时候也会跟我们直接沟通,所以会比跟其它人更熟悉。」 「恐怕不只是熟悉吧。」卢将军端起白瓷杯里的温茶喝了一大口,「不瞒你说,卢靖朝是我儿子,之前有几个北京的剧作家看中了他写的剧本,想把他调过去以求更好的发展。结果我在徵求他意见的时候,他却说想你和他一起去北京。我想他在兰州熟悉的同志应该一双手都数不清,为什么偏偏想调你去北京呢?」 钱灵虚浮的笑着,「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其中原由,他跟我说的时候只提到文工团被解散,问我愿不愿意换到其他军区去发展,我一心只想着回到舞台上也就同意了,哪里知道是去北京,毕竟他和我是一个省出来的,开始我还以为他会想方设法让我去西南军区,毕竟军报上都说那里一缺人二缺物资,我想如果组建文工团的话在其他军区到处抽调人也是说的过去的。」 这番回答并不做作也毫无破绽,看的卢将军不由自主愣了一下,也就相信了钱灵的说辞。「其实卢靖朝小的时候我一直在兰州,他探亲来过好几回,对这块土地有感情也是正常的。只是一切都还没定下来,我总觉得这小子玩心太大,非得放在眼皮子底下高标准严要求才放心。小姑娘你还没有结婚生子,对这些估计理解不了。唉,可惜无论是谁来劝,他都坚持要带你一起去北京。」 钱灵只能闷闷的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问道:「将军,您知道卢靖朝之前有过走的近的朋友吗?」 第138页 这下子轮到卢将军哑口无言了。卢靖朝小的时候一直是母亲照料着,他远在兰州,工作又忙,除了一两个月写封家书回去问候下,其余时间都扑在军营里,哪里管的了卢靖朝的成长;之后妻子病逝,卢靖朝被他拜託手下轮番照顾着,军士们都是粗人,能顾得上这个半大小子的吃饱穿暖就已经不错了;再后来他因为再婚的事和卢靖朝闹了好大的别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儿子已然长大,很多事情再也弥补不了。 「这些我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小的时候好像和院子里几个小男孩关系不错,后来卢靖朝离开北京,应该也没什么来往了。」卢将军紧握水杯,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可能,卢靖朝是把我看做比较好的朋友了吧。」钱灵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俏脸上投下一圈阴影,「他在这批新兵中很是出挑,从一开始就被赵处看中,在政治处帮着写点新闻稿之类的东西。那时候我也被李团带在身边,没有参加新兵连的日常训练,所以就自然而然熟了起来。他因为任务繁重,经常早起贪黑的加班,所以跟自己宿舍的战友走的也没其他人那么近。我和他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有来往,后来李团干脆把他要进了文工团写剧本,就这样关系越来越好。」 「真的只是好朋友?」卢将军有些难以置信,之前他也托人调查过钱灵的家庭,父母都是极其普通的小城市工人,如果真的能傍自己的宝贝儿子,也算是改变了全家的命运。可是面对着眼前女生不疾不徐的陈述,他竟然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钱灵莞尔一笑,「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打算,在文工团呆的越久,我就越来越佩服李团。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但我觉得她过得挺好,不但把一个文工团打理的井井有条,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而且自己的艺术生涯也得到了延续。听老团员说去年演出的时候有群舞演员临时受伤,李团二话不说就换了衣服顶上去,在一群二十多岁的姑娘之中翩然起舞,硬是没让台下的观众发现一点儿端倪。」 「她是个活的极其精彩的人。」卢将军抱着手臂,陷入淡淡的回忆中,「当年她在北京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过,刚开始我们大家也不理解,只觉得这个女同志活的拧巴又折腾,好端端的幸福在手里不知道珍惜。直到几年之后她再一次带着舞蹈作品在全军大赛中代表兰州军区杀进总决赛,我坐在台下全程目不转睛的看完一整场演出,才知道她坚持的意义所在。」 不等钱灵接话,卢将军轻描淡写的问道,「见过你们团长的演出吗?」 钱灵摇摇头,「我入伍的时候李团就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了,不过她倒是坚持每天都练功,平时训练的时候也会给我们做示范。每次我们练到多晚,她就会陪到多晚。」 「我见过。在悲怆的音乐中她走上台,挥手的剎那就能吸引全场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把注意力从台上移开。就好比战场上的指挥官,千军万马也只能臣服。」卢将军重重颔首,「艺术之路艰辛异常,但你如果要走,我会选择支持。」 第85章 挣扎 烧不死的鸟,是凤凰 一周的例行视察很快就过去,令钱灵意外的是,之后无论是北京方面的首长还是兰州军区的上级,都没人再来找过她,甚至卢靖朝也暂时偃旗息鼓,她几乎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炊事兵,所有烦恼都被隔离在厨房之外。 郝雯在钱灵的怂恿下,终于红着脸来炊事连吃了第一顿早餐。小米粥,枣花糕,加上撒了葱花的蒸蛋羹和红糖酒酿汤圆,郝雯的脸上笑得如蜜糖般甘甜。杜连长在旁边端着碗小米粥,眼睛一刻也捨不得从郝雯身上移开。钱灵见状,主动说吃饱了,端起鸡饲料就往后院走去。 此时公鸡们正在迎着太阳展翅打鸣,母鸡们则见钱灵到来,疯狂的一窝蜂涌了过来。钱灵伸手把盆里的各种杂粮和干菜洒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搬了个小椅子靠在墙根下打盹。 「检查组刚走,你居然躲在这忙里偷闲?」沙哑中带着磁性的嗓音传来,钱灵抬头,见肩宽腿长的卢靖朝正挡在身前,阳光把他的身影拉的老长。几天不见,没想到卢靖朝居然瘦了一小圈,脸上的轮廓也更加分明。他长长的刘海垂在额前,原本清亮的眼眸中布满红血丝,仿佛刚经歷了一场浩劫。 钱灵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却发现修长圆润的指尖比想像中更加冰凉。 「我心里乱的很,郝雯和杜连长在里面吃早点说悄悄话,怎么着我也得给他们让出空间。」钱灵起身,与卢靖朝紧紧十指相扣,「知道最近你事情多,也不好过去打扰。」 卢靖朝牵着钱灵,两个人面对着鸡群默然站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们为难你了,对不对。」 钱灵摇摇头,「如你所见,我还能安安稳稳的在炊事连餵鸡,已经心满意足。如果卢将军真的要捉住我的错处不放,只怕我现在会窝在宿舍中咬着笔头写检讨。」 卢靖朝苦笑道,「见过你之后,父亲和继母连夜找我谈了话。他们说我在兰州整个人都变了样,我反驳说这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吗。」 「别和你父母硬顶,至少现在你还没有强大,不具备和他们抗衡的资格。」钱灵心中酸涩,微微嘆了口气,「其实卢将军我觉得还是个能讲道理的人,当然,涉及到儿女,做父亲的总会有些专断。」 第139页 「他们查了你的家庭,还有你弟弟钱飞飞。」卢靖朝顿了顿,「钱飞飞这几个月在学校打了七八次架,被作为不良少年上报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备案,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在家的时候他就是个霸王,天天吃好的穿好的,还游手好闲。」钱灵平视前方,「所以我入伍之后就再也没往家里写过一封信,反正在家也没得到过善待,他们曾经还想跟领导攀亲戚,把我嫁给神志不清还动辄打人的疯傻子。」 「那你就这么平静的带过了?」卢靖朝义愤填膺道,「如果是我,就……」 「就怎么样?我已经人在千里之外的军营,未来全都靠自己争取。」钱灵温言道,「我放下不代表原谅,只是为了让今后毫无负累的生活。报復固然能图一时之快,不过费心劳力,我觉得不值得。」 卢靖朝静静的拥着钱灵,方才他来的路上原本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在父亲的口中所描述的钱灵不过是一个专心跳舞,把感情抛之脑后的冷血女青年,甚至不曾承认对自己有过丝毫好感。他失魂落魄的在宿舍熬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检查组离开,他也可以揣着伤痕累累的心脏前来炊事连找钱灵一问究竟。可见到瘦削憔悴的心上人靠在灰白的水泥墙边,对着乱跑的鸡群闭目养神时,他那些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质问言语却再也说不出口。 钱灵觉察到卢靖朝情绪中的不对劲,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说辞?」 卢靖朝移开目光,哼了一声。 「如果你我之间没有信任,想必你早已把我钉在了罪恶的木桩上,我再怎么找理由都是无济于事。」钱灵双手交叠在胸前,「如果你觉得放弃会快乐的话,就心无旁骛的去北京吧。至于李团那边,我会自己打报告申请留下,就说捨不得兰州军区。」 钱灵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不由自主眼眶发胀,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见过卢将军之后她翻来覆去挣扎了几天,本以为卢靖朝的坚持能如灯塔般替她照亮前路,给予在黑暗中拨云见雾前行的勇气,结果事到临头,卢靖朝居然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开始动摇。 卢靖朝忽然箭步上前,把钱灵用力抱入怀里。 「我没有怀疑你,这几天都没睡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卢靖朝用带青涩胡茬的下巴磨蹭着钱灵浓密的发顶,「父亲说既然你我没有情感牵连,两张调令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只要日后听从安排,成家立业的事都会替我打理妥帖。」 「他们安排的事,是你卢靖朝想要的吗?」钱灵抬起水光潋滟晴的泪眸,「要记住,你弟弟才是他们夫妻心尖尖上的人,再多的糖衣炮弹递到你手上,多半是为日后的为人作嫁。」 卢靖朝咬死后槽牙,双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家庭和顺的平民子弟,虽然只能粗茶淡饭,却被无条件疼爱着。而我,却要时刻提防着家人的算计,他们的每个表情,看似不经意的每一句话,我都得再三咀嚼,寻找背后的弦外之音。」 钱灵想到上辈子心理学界流行的原生家庭理论,如果能带卢靖朝穿越到现代,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预约最有名的心理医生给卢靖朝进行全方位治疗。眼前英俊的青年生活在一个黄金的枷锁中,后颈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仿佛行走在迷雾重重的森林中。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心理医生的救治,只怕迟早会陷入抑郁与自我怀疑的深渊里。 而此刻,钱灵除了用尽全身力气回抱卢靖朝,给他一个相对温暖和安全的怀抱之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抚慰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大男孩儿。忽然,她灵机一动,想到昔日经纪人在低谷时编辑给自己的简讯。 「烧不死的鸟,是凤凰。」钱灵不禁脱口而出。 卢靖朝惊讶的盯着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钱灵嘴角上扬,温柔而笃定的与他对视,「这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刻在桌子上的,她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学校很受歧视,经常遭到那些根正苗红子弟的欺负。比如在寒冷的冬天把值日生的所有活计一股脑扔给她,他们不但在一旁袖手旁观,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改造黑五类子弟骯脏的灵魂。」 卢靖朝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 「后来她因为品学兼优,本来得和其他人一起下乡的,却被我们那儿的广播电台看中,进去做了一个播音员。不但有国营工厂的工人编制,还很受领导器重,逢年过节米面油肉等福利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钱灵背过身,怕卢靖朝发现她目光中的躲闪。 不过这个故事也不算完全空穴来风,原型是她之前在出道参加选秀时一位评委前辈讲述的。这位老戏骨的妻子凭藉着自己的努力在最讲究政治的年代从一个地主的女儿一步步成为国企工人,恢復高考的时候又考到了名校的中文系,后来成为业内举足轻重的剧作家,嫁给了当时电影节最风光的男明星,又生下两儿一女,家庭和睦,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活到九十高龄。 卢靖朝沉默半晌,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般拍了拍钱灵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轻言放弃。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跟你说过要想方设法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哪怕是卧薪尝胆,十年饮冰,也要志在必得。」 「我信你。」 卢靖朝和钱灵的调令月余之后前后脚下来,当时卢靖朝早已动身去了北京参加舞台剧的排练。薄薄的介绍信上还带着油墨香,鲜红的印章格外醒目。钱灵宝贝似的把介绍信揣进怀中,仿佛是在昏天黑地的寒冷长夜中看到一丝明亮曙光。 第140页 李团爽快的为钱灵办好了一切借调手续,赵处还特地送了她几本乐理和诗词方面的书籍,叮嘱她即使投身艺术也千万别放下文化学习。郝雯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眼睛也肿的跟烂杏一般。杜连长在一旁柔声安慰着,递上雪白洁净的手帕轻轻为郝雯擦拭泪痕。钱灵看郝雯对杜连长的亲近也没表示出明显的抗拒,便知道这两人原已心有所属,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有挑破。 钱灵故作轻松的把杜连长亲手准备的一些肉干和果仁放入行囊。又抓过郝雯的手递到杜连长面前,「我去北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来看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老乡郝雯同志,恳请杜连长替我照顾好她。」 「一定,一定。」杜连长憨厚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都包在我身上,保证把郝雯同志养的白白胖胖。」 第86章 报导 新环境,新气象 七十年代的北京在钱灵看来,除了气势恢宏的歷史建筑和极具特色的胡同与四合院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和二十一世纪的五线城市县城没什么两样。拿着调令进京当日,她坐着公交汽车晃悠悠的绕着北京城逛了半圈,然后进了远在大兴的歌舞团报导。 大兴的歌舞团虽然属于北京军区,但从成立以来都没能得到关注,每年除了「三八」、「八一」几个必要的节日会组织文艺汇演,平日的训练都属于松散状态。一位姓郭的干部接待了她,对方矮矮胖胖,一口字正腔圆的北京话让她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好在钱灵也不是不开窍的人,她见了郭干事便热情的把事先准备好的葡萄干双手奉上。 「你暂时先跟着合唱团训练吧,领导最近在北戴河开会,估计下个月才能回来。」郭干事平易近人道,「我们这边宿舍都是两人一间,你来了就先单独住,等再有新的女同志来才给你安排室友。」 钱灵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胸中窃喜,之前和汤夏同处一屋檐下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住单间不说条件多么优越,最起码能有比较大的私密空间,只要关上门很多事都可以随心所欲,不必顾忌太多。 虽然同处北京城之内,卢靖朝的心情则没有这么舒爽。等他到北京之后才知道,父亲和继母为了「培养亲情」,把他的训练计划按照学员标准设置成了白天,意味着每天都必须回自己家吃晚饭和睡觉。他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正苦恼着如何才能想方设法找理由搬回宿舍过自由的集体生活,忽然身后房门被打开,一个十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少年走了出来。 「哥,你怎么回来了。」卢肃朝看到久违的大哥,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爸妈都上班去了,我听说你要回来开心的昨儿晚上都没睡觉。」 虽然卢靖朝和父亲继母平日多有不睦,可也从没有把怨恨转移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他伸出手,轻轻在弟弟的头上揉了一把,「几个月不见,小肃长高了。」 「大哥也变壮了。」卢肃朝走到柜子前,拿出两袋印满东欧字母的曲奇饼干放在茶几上,「听说兰州军区离北京一千多公里,要坐两天三夜的火车才能到,大哥累坏了吧。赶紧吃些点心,然后去我房里睡一觉。」 「去你房里?」 「爸妈最近都忙,客房里还堆着杂物,没办法住人。」卢肃朝嘿嘿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丝毫没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妥。 「唉,算了,我也不累。」卢靖朝眸色黯淡下去,取出随身带着的军用水壶咕嘟嘟灌了半瓶水,「你们怎么扳回北京来了?不是在省城呆的挺舒服的吗,何况你已经上中学,调学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卢肃朝嬉皮笑脸的坐在沙发上,打开饼干盒叼了一块,「妈两个月前工作就调到北京来了,至于我的话现在在这边高中借读,学籍还放在省城。之后怎么样也没想好,妈的意思是北京人多竞争大,我的条件在省城更容易出彩,到时候进国企弄个工人大学生的身份继续念书。」 「没那么容易,国企工人也很累的。」卢靖朝知道在自己缺席家庭生活的这一年中,继母又悄无声息的在幕后为弟弟的未来筹谋。既然她的工作能调到北京,为何不肯给自己一个考大学的机会。哪怕是在竞争激烈的北京,以他过往的优异成绩也不是毫无胜算。哪怕最后结局依然是落榜,他反倒能够坦荡的愿赌服输,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深造的资格。 神经粗线条的卢肃朝可没察觉到大哥胸中的不快,他凑到大哥面前,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听说大哥在兰州军区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卢靖朝被弟弟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你又听到谁在那儿胡说八道?」 「可没有胡说,都是苏叔叔亲口对爸说的。」卢肃朝把一片缀着巧克力果仁的曲奇饼塞到卢靖朝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里,「苏叔叔还带了你写的剧本,爸那几天下班一回来就进书房,整夜的阅读批改,弄得妈都生气了,说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结果连逛街看电影的机会都没有。」 不等卢靖朝咽下曲奇饼,卢肃朝又兴奋的开口道,「后来我偷偷进了爸的书房,把你写的东西看了一点点,真的太精彩了!比课本上摘录的苏联小说片段都好看,弄得我都想从理科班换到文科班,以后也跟大哥一样进文工团、写剧本。」 第141页 「你小子别胡闹,听大哥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卢靖朝故作生气的在弟弟宽厚的嵴背上拍了一掌,「再说你转文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爸同意,那落掉的一年多课程是很容易就能补上的吗?何况一直以来你参加航模比赛也好,在科技馆当小讲解员也好,都是为了之后能想办法进入顶尖大学研究最先进的技术。现在一时兴起忽然转到文科,万一日子久了又喜欢上别的,那该怎么办?」 卢肃朝转动着圆熘熘的眼睛,点了点头。「这不是还没跟家里提吗?本来满怀热心的找大哥商量,结果到好,被你抓着一通数落。算了,先不说这事。」 卢靖朝毕竟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不一会儿也觉得睏倦难耐。他随手在箱子里取出一套纯棉衣物,痛痛快快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钻到弟弟温暖而柔软的的大床上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弟弟卢肃朝在桌上留了张便条,说自己去学校了,让大哥自己去厨房用柜子里的鸡蛋和哈尔滨红肠煮面条吃。卢靖朝看到茶几上没吃完的曲奇,便也懒得再开火,胡乱吃了几块就收拾好报导需要的材料赶往军区文工团。 管理北京军区文工团的谢团年龄虽然已经五十有四,仍然保持着话剧演员固有的良好身形和清亮嗓音,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的模样,短髮粗密,双目炯炯,依稀可见作为曾经国内最红火的男演员的风姿。他笑眯眯的接过卢靖朝手中的材料,装模作样翻了一遍,就叫手下的干事把方倩叫到办公室来。 「方倩是你的搭档,这些年专攻话剧,也是团里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谢团靠在沙发上,悠悠的点了支烟,若有所思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虽然剧本是你亲手写的,可在舞台剧的表演上你还是个新人呢。」 「听您的口气,这位方同志对舞台剧的表演很有经验?」卢靖朝忍不住好奇道。 谢团微微颔首,「是还不错,毕竟人家从小在苏联长大,念得还是当地颇负盛名的艺术中专,自然不同于我们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土包子。你别看她和你同岁,在苏联读书的时候就参加过不少戏剧的演出,俨然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演员了。」 卢靖朝不动声色的笑道,「但愿方倩同志不要嫌弃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他心中却在想,这位搭档看样子一定不能小觑,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报告。」这时办公室虚掩着的铁门被轻敲三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仿若莺啼。谢团和蔼的喊了声进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飘然而入。 「这位是你之后的搭档,兰州军区调来的卢靖朝。」谢团郑重的介绍道,「他是个新人,你平时得多带带。」 方倩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笑得如同月牙弯弯,她沖卢靖朝温柔的伸出右手,「卢同志,之后我们就是搭档了,请多指教。」 卢靖朝伸手贴上她保养得光滑白皙的十指,一时失神。 「这位卢同志虽然之前没有上台演出过,可他对舞台剧也不是一无所知,别的不说,咱们这个令首长们赞不绝口的剧本就是他亲手写的。而且人在兰州军区的口碑也很好,是政治处领导面前难得的红人。」谢团夸赞完方倩,又转而给卢靖朝戴起了高帽子。 「早就听苏参谋说,卢同志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又红又专,能一起合作舞台剧是我的荣幸。」方前善解人意的随声附和着,声音如同银丝糯米糖般柔软香甜。向来伶牙俐齿的卢靖朝只能抿着嘴唇,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待会还要开会,这样,方倩你领着小卢在咱们文工团四处转悠下,他第一天报导,熟悉环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谢团不紧不慢的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缓步向门口走去。 卢靖朝跟在方倩身后,榆木疙瘩似的看来往的年轻战士对他投以羡慕的眼神。方倩耐心的领他去了排练室和化妆间,又转到后头的小运动场和食堂看了看。一路上方倩热情的为卢靖朝介绍文工团的各种建筑,还不时好奇的询问他有关兰州军区的状况。 第87章 深入 卢同志不禁嵴背发凉 每晚卢靖朝回到家里之后,都会被继母「嘘寒问暖」的在饭桌上叮咛一番,或者被父亲拉到书房去「谈心」。这样的日让他觉得日渐乏味,于是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找理由在部队餐厅吃了晚饭后还去排练室磨蹭一会儿再回来。这时方倩总是乖巧的陪在他身边,对对台词或者聊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有时候卢靖朝会想起再京郊杳无音讯的钱灵,却碍于方倩近在咫尺而作罢。 当卢将军夫妇对这个不着家的长子积蓄的越发积累甚至即将爆发的时候,卢肃朝主动提出希望大哥能接他下晚自习。毕竟司机开着红旗轿车去学校太过招摇,还是想和大哥一起骑自行车回家。卢将军见幼子眼中满是对兄长的钦慕之情,大手一挥,让妻子周末带他去附近百货商店买两辆最时兴的山地车回来。虽然卢靖朝的继母对给不亲近的长子买山地车的钱心疼满满,可也不好当着丈夫的面一口回绝,便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当天深夜,卢靖朝蹑手蹑脚回到家里,正要回自己位于角落里的客房去,忽然弟弟的房门开了,穿着拖鞋的卢肃朝笑得阳光灿烂,蹿出来把大哥拉进了自己房间。 第142页 「哥,我晚饭的时候跟爸妈说,以后让你接我下晚自习,这样他们也不会再找茬儿摆脸色了。」卢肃朝坐在床头,一双漆黑瞳仁亮晶晶的。 卢靖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转性儿了,之前不是死活不愿意上晚自习吗?」 「那是因为爸妈太唠叨,特别是爸不回来的时候,妈一个人能从上菜说到放筷子,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半大的小子吐了吐舌头,「而且我现在发现晚自习也没想像中的那么无聊,很多时候班主任都去开会,一帮同学就挤在教室里说小话,多自在啊。」 卢靖朝笑而不语。对于这个弟弟的学习,家中有严父慈母时刻关注着,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大哥自然不方便再置喙。不过想想以后能借接弟弟的名义吃了晚饭后就离开文工团,没准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给钱灵写个信啥的,这让卢靖朝对接人的事一下子憧憬起来。 「你们学校附近友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卢靖朝若无其事的问,「如果我来早了又不肯吹冷风,可以在里面喝个汽水之类的。」 卢肃朝把双手垫在脑袋后头想了想,「附近有个新华书店,还有个外文翻译局下属的图书馆,听说一般营业到九点钟。你也知道,我八点半就下晚自习了,正好一块儿骑车回来。」 「骑车?」 「爸答应了,给咱俩一人买一辆山地车。款式我都想好了,就要苏参谋小儿子上学骑的那款,颜色明亮,铃铛也清脆,后座还可以加装个坐板。」卢肃朝漫不经心的说。 「加装坐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卢靖朝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本质,「快告诉哥是什么样的姑娘,哥也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你以为我是你,见到文工团的漂亮姑娘就春心萌动的。」卢肃朝笑嘻嘻的抬了抬眉毛,「那个姓方的姑娘,爸妈在饭桌上都提的我耳朵起茧子了。」 卢靖朝顿时觉得后背凉浸浸的,现在是初夏时节,他竟然在心里感受到一丝属于秋冬的寒意。方倩甜美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表情慢慢扭曲,愈发诡异起来。他现在只想不管不顾的冲进窗外的深沉夜色中,最好能跳上一辆开往大兴的末班公交,冲到歌舞团的宿舍里抓出睡得迷煳的钱灵,死死揽入怀中再也不分开。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真的是恋爱了吗?」卢靖朝回过神来,对上弟弟一双好奇的眼睛。 「混小子,居然编排起兄长来。」卢靖朝伸了个懒腰,起身朝房门外走去。他不知道弟弟的口风紧不紧,更怕失去这个还算亲密的兄弟,在家中陷入真正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一夜卢靖朝睡得很不踏实,仿佛身边人都成为了妖魔鬼怪,布下天罗地网围攻自己。他在北京这么久,几乎把方倩当做很要好的朋友,就差点把对钱灵的恋慕之情告诉她,请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出谋划策。现在亲弟弟不经意的一句话吐露出让他嵴背发凉的真相,他甚至想连夜捲铺盖逃回千里之外的兰州军区,至少赵处和李团还是真心对他,如果放弃对荣誉的争夺,周航也会对他还不错。 第二天见到方倩,卢靖朝不由自主冷淡了许多。但姑娘似乎毫无察觉,还笑嘻嘻的说等休假了带他这个阔别多年的北京人逛逛新开的有趣店铺。卢靖朝藉口排练拿出剧本,带着方倩开始对词。不过方倩的业务能力没的说,一上舞台整个人都娴熟起来,举手投足恰到好处,寻不到一丝错处。倒是自己在表演中因为不熟悉走位犯了好几处错误,被这位美丽的女搭档火眼金睛的发现,随即温柔的纠正了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卢靖朝找了个藉口没去食堂,悄悄的在军人商店买了饼干和汽水,找了个阳光灿烂的长椅慢条斯理的吃。落单的方倩还没走到食堂就被好几个跳舞的小伙子围住,欢声笑语的去食堂共进午餐。卢靖朝心道自己平日里还不知道被多少男同胞厌恶,没准背地里还有扎纸人诅咒的呢。 「小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正低头吃着,一双军裤笔挺的长腿出现在面前,钱灵抬起头,谢团端着个巨大的搪瓷饭盆,正慈爱无比的看着他。 「食堂吃腻了。」卢靖朝眯着眼扬了扬手中的汽水,「换个口味解解馋。」 「正要找你呢,大兴那边把调函和档案寄过来了。」谢团笑道,「你手续已经齐全,现在彻底算我们团的同志了。」 卢靖朝心中大喜,之前正愁不知道怎么联繫心爱的钱灵,现在谢团居然主动提起来。「我担心调函会出差错,您能不能让我来自己核对一下?」 谢团点了点头。「你待会儿过我这边来吧,趁还没有送到档案室归档。」 卢靖朝在看到信封的那一刻,就把上面字迹娟秀的地址牢牢印刻在了心里。他三下五除二装模作样把档案袋里的资料翻了翻,便彬彬有礼的向谢团告辞。之后他趁战友们都回宿舍睡觉的机会悄悄躲进排练室,摸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把思念注入指尖,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还意犹未尽。然后又快步回到军人商店,买了大号的牛皮纸信封和胶水、邮票,顺手塞进坐落在训练场旁葱绿的邮筒中。 「靖朝,你怎么在这里?」午睡醒来的方倩背着个巨大的挎包,一张瓜子脸粉白嫩滑,笑嘻嘻的露出一线白牙。 卢靖朝敷衍的笑了笑,「我来北京这么久,挺挂念兰州的战友们,写信报个平安。」 第143页 方倩点点头,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真羡慕你,还能和昔日的朋友鸿雁传书。而我却没机会跟在苏联的姐妹通信了。」 「那你的俄文一定很好咯。」卢靖朝顺口夸赞了一句,「有机会跟谢团说说,让他跟上面打报告编排几齣俄文的舞台剧,保准是创军区之先。」 方倩咯咯的笑着,「你又不会俄文,哪里去弄剧本?而且咱们军区的战友懂俄文的屈指可数,倒时候我在台上演,底下睡倒一片,倒时候我的脸就丢到九霄云外咯。」 卢靖朝不愿意和她继续纠缠,不经意扫了手上的錶盘一眼,离排练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他挂着歉意的微笑对方倩耸了耸肩,找了个并不高明的藉口独自走开了。 方倩甜美的微笑一下子僵硬起来,当初被团里推荐出演卢靖朝的舞台剧其实并没有十分心甘情愿,不过自从看到卢靖朝的简歷之后她的态度顿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毕竟她父母虽然职位也不低,可终究是远离权利中心的文职。当年在苏联的时候被身边那帮高官家的小姐笑话,只能含着眼泪牟足了劲儿没日没夜的训练,希望得到金髮碧眼的带队老师认可。当年的屈辱劲儿一下子用上心头,她也曾幻想能够出现一个有强大背景的超级英雄来拯救自己。 方倩现在虽然回到国内,却依旧心有余悸。所以当风度偏偏的卢靖朝同志出现的时候,她其实对他也有着一种少女的浪漫幻想。加上谢团对下属谈恋爱并不过多干涉,她倒是对这段感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期待,团里有好几对内部解决的夫妻都是从搭档到伴侣,战友们也献上祝福,还被冠以革命伴侣的美称。 这日下午的排练,卢靖朝人逢喜事精神爽,状态之佳让前来路过的谢团的大为惊喜。方倩反倒是一直心不在焉,甚至连台词都说错了好几次。方倩的状态让卢靖朝看在眼里,他嘴唇轻微勾起,笑而不语。 第88章 喜事 馅饼从天而降 这段时间钱灵和卢靖朝处于断联状态,她尽可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可歌舞团的风格就是松散的,按现代的话说就是工作和生活平衡。 早上睡到七八点起床,去食堂拿个豆浆鸡蛋去舞蹈室,随便和战友们聊聊天,再没精打采练上四五十分钟,连汗都没有出领舞就喊了解散。回房间休息会儿就是吃饭和午睡,下午去合唱团连声,学歌,吃完饭,睡觉。单调无聊的钱灵只好没事就熘去阅览室借几本小说打发时间。没想到一下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原来躲在文字后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精彩。 大兴歌舞团虽然地处偏远,可也不愧地处皇城根儿下,里面的藏书是兰州军区阅览室的四五倍。而且很多书在眼下已经属于时兴,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比之前在兰州接触的那些泛黄凑数的残破纸页能勾起人阅读欲望的多。钱灵一心沉迷在文字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直到团里管事的战士来找,说有人给她写了挂号信。 望着牛皮信封上大气流逸的笔锋,钱灵心中微微悸动,谢过干事后把信封牢牢的抱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房间。卢靖朝在信里写了他进京之后的一些见闻,也不可避免的描述了些家庭矛盾,好不遮掩的吐槽仿佛是上辈子晚八点看过的狗血泡沫伦理剧,看的钱灵既好笑又心疼。好在这次他留下了在北京军区文工团的详细地址,还让钱灵有空就给他写信。 以钱灵往常的作风,一定逃了下午的训练,猫在房间里端端正正写上一个下午,事无巨细的描述身边发生的一切。可想到卢靖朝初来乍到新环境,还在适应的过程中,还是别让他再为自己忧心为上。再说现在她虽然只身一人呆在大兴,可这里的休假机会不少,只要她愿意打报告每个月都能出军营两三次,到时候见面亲口诉尽相思效果自然更好。 她想了想,写简讯般简单的回了封嘘寒问暖的日常,便贴邮票装进信封投进了楼下的邮筒里。正准备晃去声乐室参加下午的合唱培训,忽然遇到郭干事喜上眉梢的一路小跑过来,在她面前晃悠悠的停下,「小钱同志,有你的喜事儿!」 钱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手扶邮筒以探询的眼神望着她。 「歌舞团由于年轻战士少,这次决定破格将你纳入提干名额。现在先对你道声恭喜啦。」郭干事笑呵呵的拍了她一掌,「怎么愣在这儿不说话,一下子乐傻啦?」 昔日的兰州军区文工团每年提干名额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入伍三四年肩章上还空空如也的战友比比皆是。当年周航在兰州为了提干甚至不惜去条件艰苦的基层待了两三年,吃了一肚子风沙转换了身份才调回兰州。没想到自己刚到北京,脚跟儿还没站稳,就被馅饼砸在了脑袋上。 「谢谢郭干事,真的太惊喜了。」钱灵右手捂着胸口,仿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一下子走进了最珠光宝气的奢侈品商店,「不过确实难以置信,在兰州提干都要论资排辈,我入伍才一年多,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 「有什么不敢想?」郭干事带着北方姑娘固有的大气豪爽笑道,「你没看咱们团的情况,三十岁的战友都被当小年轻对待,连续几年提干名额都报不满。现在一年多,层层审批后文件发下来也有两年了嘛,这不正好符合当下的政治口号:多快好省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第144页 「这也是我一直好奇的,一般说来文工团的演员们都以新招进来的人员为主,怎么偏偏咱们这儿特殊点呢?」钱灵见四下无人,郭干事也喜气洋洋,趁热打铁问道。 「这地方太偏,很多团员恋爱结婚的对象都在城里,按照随军政策一封信就调走了。」郭干事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还有年轻的也耐不住寂寞,千方百计的找关系,咱们也只能放人咯。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提干评优的纪律大大增加,留下的还是很有前途咯。」 「真的太开心了。」钱灵想着等提干的任命正式下达,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写封信寄回兰州,让李团、郝雯等人一起分享她的喜悦。 送走郭干事,钱灵慢慢走在石板路上。虽然也很想马上就把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卢靖朝,可对于一个正在苦苦煎熬的男人来说,女友锦鲤体质缠身瞬间躺赢可是会带来大大的挫败感。这种事情她上辈子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早已见怪不怪。 很多刚进娱乐圈的小青年由于姣好的外表和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的苦闷心情,往往会和同公司练习生或者新人一起坠入情网,彼此慰藉,经纪公司老辣的管理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偶尔会恰到好处的提醒,互相打发寂寞的玩玩大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一笔带过,千万要切记不可用情太深。 圈子里相识于微末却能坚持到最后的情侣堪称凤毛麟角,多数在一方渐渐风生水起的时候就开始顿生嫌隙以至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还不算最糟,就怕昔日恋人因爱生恨对记者大肆爆料隐私,双方反目成仇甚至对簿公堂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八卦的狗仔娱记时刻尾随,但钱灵依旧沿袭着上辈子养成的谨慎行事的特点,哪怕对于心爱的小卢同志,也会时刻照顾到他的感受。谁叫卢靖朝说到底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鲜肉,还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和激情。她现在终于能体会一把上辈子娱乐圈所流行姐弟恋的酸甜,小奶狗纵然热忱坦率,但女方在关系中也随之会承担的比较多,虽然如今她是藏在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外表之下,要撒娇卖萌也是有资本的。 之后的日子钱灵牟足了劲儿,一改被环境潜移默化的懒散,恢復了在兰州军区李团严格管束下养成的高强度训练习惯。提干这件事让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北京其实是一座充满机会的城市,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就这样充实的过了两周,在一起天光晴好的午后,钱灵正在宿舍里清理内务,忽然传达室值班的同志托人传话,说门口有一位北京军区文工团的男同志要见她。 钱灵心中一喜,匆匆冲掉手上沾着的泡沫,回房间略施粉黛就小跑到大门前的传达室。一别两月未见,卢靖朝清瘦了许多,只是目光中仍带着挥之不去的暖意。一辆眼下时兴的崭新凤凰牌山地车靠在传达室墙边,引得进出的军人纷纷投以羡慕的眼神。 「这些都是给你的。」卢靖朝从身后拿出一个硕大的旅行包,看上去沉甸甸的。 钱灵赶紧冲着值班同志道了谢,作完登记就把卢靖朝「领」了进来。卢靖朝背着双手,好奇的打量眼前的一切,钱灵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刻意跟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这是你的房间?」卢靖朝走进室内,满意的环顾四周,「条件真不错,我都羡慕的紧。」 「歌舞团确实挺好的。」钱灵关上门,扑到卢靖朝怀里,亲昵的蹭了蹭,「刚才他们来找我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现在才感受到这居然是真的。」 卢靖朝摸了摸钱灵的脸,又安抚似的拍着她纤薄的肩背,「是我不好,这么久都没抽出时间来看你。」 「北京军区文工团很远吧?」钱灵吸了下鼻子,仰起脸展开如花笑靥,「你瘦了很多,是不是伙食不太好?」 「哈哈哈,怎么不说我是害相思病了。」卢靖朝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月底就要上台演出了,平时自然都是加班加点的练习。今天好不容易批了我一天假,就骑车过来看看你。」 「距离几十公里,你岂不是天不亮就要起床?」钱灵惊唿道。自从她知道卢靖朝落脚在市中心的军区文工团,两地间地图上弯曲的公交线路在心中早已默念了千百次。 「没那么夸张,六点多起来的而已。」卢靖朝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时间活动筋骨了,看看体能下降了没。」 钱灵脸上一热,只能背过身去给卢靖朝倒茶。卢靖朝咽了咽口水,拉开旅行包链,从里头掏出五花八门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来。从牙刷毛巾到甜点饼干应有尽有,把两尺见方的床头柜堆了个满满当当。 「下次别带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探监的。」钱灵把热茶递到卢靖朝手里,又用袖子擦了擦他额上的灰尘,「想必你的训练一定很辛苦,等我休假了去城里看你。」 卢靖朝展开双臂,把钱灵牢牢锁在怀里。「不辛苦,就是想你的紧。之前总不明白古人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终于也体会到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 第89章 前奏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卢靖朝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得时光过得飞快,还没跟钱灵腻够却已然望见窗外西沉的斜阳。钱灵在房间里为他泡了牛奶,又拿出几块儿糕饼分着吃掉,然后再三催卢靖朝赶快踏上返程。一路上卢靖朝把自行车的脚踏踩得飞快,终于赶在披星戴月之前回到了家中。 第145页 卢肃朝此时已经到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剥松子和蚕豆吃,见大哥风尘僕僕的回来只稍微点了下头。卢靖朝赶紧拿着干净衣服冲到浴室洗净一身风尘,肚中牛奶和点心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只能顾自去厨房胡乱煮了碗面吃。 卢肃朝闻着香味儿,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 「今天爸妈吃饭的时候说起,之后你们汇演要弄些票来送邻居,带着他们的家属一起去看。」卢素朝拿了双筷子,在大哥碗里夹了块儿红肠塞进嘴里,「听他们说起来,那些叔叔伯伯家都是有女儿的。」 卢靖朝嘴里含着面条,不清不楚支吾了一声。 「大哥,你今天是去见什么人了吧、」卢肃朝见大哥毫无反应,便装模作样在他身上嗅了一圈,「出门的时候穿的衣冠楚楚,还特地用了点儿花露水,平日里从未看你如此讲究过。」 「见了个朋友而已。」卢靖朝咽下嘴里的面条,沖弟弟眨了眨眼,「谢谢你今天帮我打掩护。」 「随你。」卢肃朝显然对大哥的反应不太满意,「对了,你们文工团是不是有个姓方的女孩儿,长得还挺漂亮,妈今天在饭桌上特地提到她。」 卢靖朝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是我搭档,业务能力还不错,谢团也挺依赖她的。」 「她家里是文职干部,上周你不在还来咱家小坐了一会儿。」卢肃朝慢悠悠的说,「没想到大哥你这么受欢迎,刚回北京就有人上赶着攀亲起来。不过爸只是客气的应对着,一直没有松口。」 「你今后好好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成天听家人壁角,像什么话!」卢靖朝一想到方倩就头疼,平时在文工团训练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休假的时候可以喘息一番,却从这三不着俩的弟弟口中都能听到名字,他忍不住吓得浑身一激灵,还得口是心非的应付,生怕被这小鬼看出端倪来。 卢肃朝见自己八卦的红心被碰了一鼻子灰,想是因为大哥骑了一整天车太累的缘故,便故作无所谓的回到房间里。此时父母俱已睡下,便找出老师留下的作业胡乱划了几笔,也倒头睡了。 隔着宽敞客厅的另一头,卢靖朝躺在床上,揉着酸疼的小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舞台剧公演那天想必父亲为了避嫌是不会来的,继母恐怕会带着一帮其他将领的亲眷前来虚与委蛇的观战,内心里恐怕早就将自己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她怎么会希望自己娶个势力强大的妻子,以后依靠强有力的岳家与她的亲儿子一决雌雄呢?不过父亲在家中常年强势,这种安排她就算再不满也只能从命,还必须对前来的女眷们笑脸相迎,毕竟对她来说这是少有在圈子里的露脸机会。 卢靖朝这日睡得并不十分安稳,第二天去文工团排练的时候也是恹恹的,方倩以为他是不舒服,便好心和谢团请了半天假,还让几个男战友抬了张行军床放在排练室的角落里给他休息。卢靖朝也毫不客气的躺了下去,虽然不至于唿唿大睡,但闭目养神终归还是惬意的。 迷煳间他似乎听见有几个排练间隙的战友在谈论最近提干的事,只听他们说起团里僧多粥少,倒不如下属几个偏远的歌舞团容易提拔,还说都是属于北京军区,到时候相互调动也还算方便。 「大兴、房山听说每年提干的人都报不满,军龄刚打擦边球的也给报上来,偏偏上头每次都能过。」一个年轻的舞蹈演员气鼓鼓的说,「刚才谢团还抱怨,说我们团每次和上边要名额都几乎快闹个脸红脖子粗。」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别气馁,比起西北、西南那些偏远的地方咱们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多等一两年总会排到的。」悦耳的声音响起,可能是独唱演员插嘴道,「别看某些人有关系,在立功受奖之前不是还得跟咱们一样排着嘛。」 卢靖朝觉得心中烦闷,正打算翻个身继续装睡,却听见方倩咳嗽一声,估计在示意那两个团员不要乱嚼舌根。「在这儿就好好训练,都是共产主义的战士,别满口都是些没有依据的话。想提干不如在汇演上大放异彩,多挣几枚军功章回来。到时候谢团绝对把你们一个不落的报上去。」 之后那两个胡言乱语的小团员便再也不吱声了,估计是换了衣服离开排练室。卢靖朝又眯了一小会儿,才装作浑然不觉的睁开眼,见方倩正盘腿坐在角落里,把剧本摊在胸前,闭着眼默念有声。 「你醒了?」方倩背完一大段台词,目光对上嘴角带笑的卢靖朝。 卢靖朝点点头,「看你念叨了一下午,一定口干舌燥了吧。咱去趟小卖部,请你喝汽水。」 方倩点点头,「北冰洋据说新出了一款青苹果味儿的,我还没喝过呢。」 两人去了趟小卖部,端着碧绿色的玻璃瓶汽水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喝。「正式汇演在台上还得请你多指教,毕竟我是个新人,你才是真正醒目的台柱子。」 「你千万别这么想,从剧本到上台你都有全程参与,肯定比我这个花架子强上许多。」方倩喝着酸甜的苹果汽水,眼睛滴熘熘的不敢看卢靖朝,「上次休假回家,我爸妈都说让我好好准备,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本子。」 「你爸妈?」卢靖朝眼中不动声色闪过一片阴翳,随即又变得往常般晴空万里,「想不到他们还能对剧本感兴趣?」 「应该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毕竟这年头样板戏当道,上面能拍板公演的本子实在太少。我到时候会给他们票,让全家一起来瞧个新鲜。」方倩温柔道。 第146页 卢靖朝公事公办的笑道,「但愿他们能够喜欢。」 正如卢靖朝预料中的,公演那日继母穿了身东欧进口的笔挺套装,跟着几位将领夫人坐在第一排,相互吹捧,谈笑风生。卢靖朝透过后台幕帘缝隙瞥到,冷漠的背过身去,在心中狠狠咒骂着这个愚蠢又恶毒的女人。 方倩换好衣服,正坐在桌前补妆,忽然被一个快步走过来的舞蹈演员拍了下,「外边又一对穿军装的夫妇说要见你,就在后们那儿,要不要把他们领进来?」 「谢谢!」方倩轻巧的站起来,提着裙摆就向后门处走去。卢靖朝则坐在化妆师面前,气定神闲的完成了上场前的最后准备。 「爸,妈,这是我的搭档。」方倩愉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卢靖朝只能起身,对面前慈爱耳朵夫妇敬了个军礼。 「这么见外干嘛,你是卢首长家的孩子啊,都长这么大了。」方夫人年过五旬,或许是常年从事文职工作的缘故,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不像个军人,倒像是大学里满腹经纶的教授。 「上次不是听苏参谋说起嘛,这孩子在西北歷练了一年,不但才华横溢还能吃苦,领导们都赞不绝口呢。」方倩父亲头髮花白,背微微佝偻着,人也清瘦的仿佛军区大院中栽种的梅花,「小伙子挺棒,咱们倩倩能和你一起出演舞台剧,实在是她的幸运。」 「哪里,哪里,谢团还让方倩同志多带带我呢。」卢靖朝低眉敛目,似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唇边,更显人畜无害,「叔叔,阿姨,我还要在上台前做一下热身活动,就不打扰你们跟方倩说话了。」说着便拉着化妆师朝候场室走去。 「刚才卢首长的爱人找了我们,还特地把座位换到我俩后头。」方夫人看着卢靖朝高大挺拔的背影,满意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场舞台剧一定要表演好,千万别让大家失望。」 「我知道了。」方倩盯着衣裙上的花边,目光闪躲,「卢夫人之前来团里见过我一次,有没有跟你们提起?」 「说了。还说你这丫头在苏联喝过洋墨水,教养也好,跟国内小城镇长大的女孩一看就有着千差万别。」方夫人小心翼翼的整理着女儿的鬓髮,「她还跟苏参谋问过你的情况,包括以前谈没谈男朋友之类的。这些都是你苏叔叔私底下跟我说起的。苏叔叔说卢靖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叫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可我总觉得靖朝他经常会心不在焉,仿佛有重重心事。」方倩轻轻嘆了口气,「待会你们还是坐在台下乖乖看表演吧,毕竟这次演出非同寻常,重量级嘉宾一只手都数不清。虽然我早就提了干,但还想在职级上再进一步,感情的事就先放放吧。」 第90章 端倪 小卢同志有些意外发现 一场声势浩大的舞台剧结束,卢靖朝已经累的接近浑身虚脱,他冷着眼瞧了瞧跟身边夫人谈笑风生的继母,闷哼一声,顾自躲到后台,找了个水龙头沖干净脸上混着汗水的黏腻妆容。捞了条毛巾擦擦脸上的水,他随意的拎上挎包,朝剧场外停着的大巴车走去。 卢靖朝上车的时候文工团的演员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只剩下方倩一大早就和谢团打了招唿,说要陪父母吃完饭才归队。谢团知道方倩这段时间排练不容易,想都没想就应允了。司机师傅缓缓发动汽车。卢靖朝把随身携带的挎包搁在旁边的空座上,百无聊赖的盯着窗外。碰巧看到继母笑吟吟的送走了几位父亲同事的家眷,又转身走向后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小轿车模样普通,挂的也不是军牌,估计归属于京城某个不起眼的国有企业。 跟着大部队回到文工团,没了方倩在旁边的卢靖朝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全团就他一个人享受着晚上回家的「特权」,自然和战友们都生分起来。好在没走几步他就看见谢团站在不远处,喜气洋洋道:「小卢,来我办公室一趟。」 卢靖朝走进谢团办公室,只见角落里堆放着写乱七八糟的杂物,办公桌也杂乱无章,不像昔日赵处那样中规中矩。谢团从抽屉了拿出一盒烟,顾自眯着眼点燃了一支,满脸享受着开始吞云吐雾。 「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几位军区首长都赞不绝口呢。」谢团对卢靖朝幽幽伸出大拇指,「你好好准备着,很可能八一汇演需要你上台挑大樑。」 「谢谢团长抬举。」卢靖朝喜出望外道。 「好好干吧,等立功受奖了,提干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我知道最近团里有些不和谐音符,为几个提干名额终日愤愤不平,其实大家对文工团的贡献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的。」谢团盯着卢靖朝的眼睛,「作为新来的,我不希望你沾染上那些老油子不好习气。」 卢靖朝第一次看到谢团严肃的模样,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答应下来。离开文工团之后,他带着首演成功的喜悦去附近商店买了些零嘴儿和水果,挂在车把手上载回家,准备和卢肃朝分享。 结果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开了门,他发现家中居然反常的空无一人。弟弟要上晚自习他是心知肚明的,父亲最近工作也忙,只是继母平时不过就在军队附属的新闻出版公司混个点,往往这时会不厌其烦的给心爱的丈夫和儿子准备晚饭,为何也不见踪影? 不过卢靖朝见不到继母,心中的喜悦大大冲散了狐疑,他飞快的战利品藏进卢肃朝房间的床下,准备给弟弟一个惊喜。又洗了个苹果拿在手里朝外面走去,兴致勃勃的准备去外面的馆子里美美的喝一碗羊肉汤,再去中学门口把弟弟接回来。 第147页 等天色黑透,卢靖朝懒洋洋的坐在自行车上,下课铃打响后急不可耐的中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弟弟卢肃朝一手抱着个篮球,一手扶着红色山地车,眉开眼笑的冲到他面前。 「哥,今天演出怎么样?」卢肃朝眼中满是期待,「听父亲说剧本和主演都是你一个人,真是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的,最近累的都快不成人样儿了。」卢靖朝心里美滋滋的,脸面上却仍然一副身为大哥的稳重模样,「你小子倒是关心我,有空也多用点心在自己的课业上。」 卢肃朝吐了吐舌头,「怎么口气越来越严肃了?怪不得父亲最近总是看我不顺眼,原来是你这个大哥起好了模范带头作用!」 「你小子千万别胡说。」卢靖朝在心底嘆了口气,微微有些不忍。一想到或许几年之后等自己羽翼丰满,就要正式对继母发难,把这十几年来所受的憋屈一一讨回,他就觉得终究对不起这个从来视自己为最亲密手足的弟弟。可惜要怪只能怪每次继母做的太过分,积年累月攒下的怨气并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兄弟俩沉默着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回到军区大院。卢肃朝推开黑洞洞的门,脱下鞋就打着赤脚到厨房找吃的,学校食堂的饭菜从来寡淡,他已经习惯晚饭时就和同学随意的凑合几口,真正的重头戏是回家之后的这顿宵夜。 「奇怪,妈怎么一直都没跟我准备吃的?」卢肃朝摸着干瘪的肚皮,懊丧的走出厨房穿上拖鞋。 「可能是她忙吧,下午演出结束之后她就跟企业的人走了,多半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卢靖朝指了指弟弟的房间,「我带了些吃的回来,不过得你自己去找。」 飢肠辘辘的卢肃朝听得眼睛都亮了,「哥,知道你最好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卢靖朝故意把脸一垮,「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多大人了还这么懒,找不到就没得吃。」 卢肃朝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在房间里巡视一番,就抱着鼓鼓囊囊的零食箱走了出来。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靠在沙发上吃了个爽,卢靖朝又烧了壶开水泡了酸梅汤消食,才把弟弟赶回房间做作业。 继母最近似乎有事没事就往外边跑。卢靖朝心中涌起淡淡的怀疑,莫非她又打算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自己已经让出了读书的名额,也按她的意思搬回家里,几乎是终日都处在他们夫妻眼皮子底下「监视」着,真不知道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卢靖朝想着想着就打开了自己的衣柜,从抽屉的最下层取出一个被磨得光滑的木质相框,泛黄的照片上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美貌女子,抱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卢靖朝摩挲着女子的脸颊,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自从继母进门,她就逼着父亲把家里有关母亲的一切锁进了仓库,卢靖朝千般哀求也只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在身边作纪念。母亲生病前是何等的容光焕发,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去幼儿园,母亲在班级外温柔的对他挥手告别的模样。全班的小朋友都非常羡慕自己有个和蔼又漂亮的母亲,甚至老师们因此也会对自己高看一眼,还拐弯抹角的打听母亲常逛的商店和裁缝店。 卢靖朝抹了把泪,与照片中的女子对视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放了回去。这时楼梯上传来了哒哒的皮鞋声,卢靖朝知道是继母回家了,只能关上房门装作已经休息的模样。 之后的日子卢靖朝在家里好过了很多,毕竟他舞台上的精彩表演传到了父亲耳朵里,这位好面子的卢将军在家中对长子自然和颜悦色不少。继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平日里除了偶尔冷嘲热讽几句,就当他整个人都不存在。毕竟卢肃朝即将面临期末考试,她更在乎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成绩,如果能够夺到三好学生之类的荣誉,那在丈夫心里的那桿秤上的分量又会重很多。 周末恰逢阴雨连绵,卢靖朝忍住骑车去大兴找钱灵的冲动,待在自己房间里读前些日子从北京图书馆借回来的《明史》。卢将军因为国防科工委开会的缘故,一大早就出了门。继母梳妆打扮好,又把正在熟睡的弟弟喊起来复习,才换上鹅黄的修身外套哼着歌儿出了门。 手中的书还没读几页,房门被轻轻推开,卢肃朝愁眉苦脸的熘了进来。 「哥,有件事想问问你。」半大的混小子抓了抓脑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靖朝放下手中的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妈最近总往学校跑,说是要去找我们班主任和校领导。」卢肃朝坐在床边,无奈的嘆了口气,「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她这样,在家的时候催命鬼一样强迫我温习功课,在学校好不容易离开她的视线可以喘息下,没想到还被老师耳提面命盯得死紧,真是没劲儿透了。」 「你妈也是为你好,毕竟你还是太贪玩,被看紧点也是正常的。」卢靖朝笑着坐起身替弟弟理了理头髮,「你看我现在不也得遵守部队的那些规矩吗。其实人要做到真正的自由很难,所以平时乖一点,身边人自然放心,也就不会那样紧紧的盯着了。」 卢肃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我妈总跟老师和校领导送贵重礼物,我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总觉得他们对我好是有所图谋,如果不是我妈这样苦苦维繫着,其实我是个人见人厌的讨厌鬼。」 卢靖朝心中「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继母向老师和校领导送贵重财物这件事有没有经过父亲同意。毕竟父亲年轻的时候过了很多年清贫艰苦的日子,一步一步靠着枪林弹雨中的搏杀才有了今天的位置。平日生活也奉行节俭,只是对娇妻宠的太过才把工资全部如数上缴。卢靖朝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或许找到了家庭关系中的某个突破口。 第148页 第91章 剖析 钱灵大胆提出猜想 自从将继母的变化放在心上,卢靖朝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西方神话中女神的魔盒,本来是个在普通不过的装饰匣子,内里却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寻了个随身携带的小软皮本记录下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比如身上的香水味儿越来越浓;比如一个月之内买了三四件不用布票的东欧衣裳;比如每次周末出门都要反覆在镜子前照上三四次。 京城的雨季很快过去,当卢靖朝重新出现在钱灵面前时已是初夏时节,穿着军绿色短袖衬衣的钱灵把一头长髮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锁骨,整个人如同清澈碧波中崭露头角的白荷。 「好久不见。」卢靖朝喉头髮酸,「最近都忙着演出,很少有机会能休息。」 钱灵娇笑道,「不碍事的,至少我每周都能收到卢大才子的亲笔来信。你不知道,自从我们首长上次去军区观看了你的舞台剧,回来就一直念叨着,想让歌舞团的演员们也效仿。可惜这儿没有才高八斗的,思来想去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只好作罢。」 「是啊,见不到面,只能用书信写尽相思。」卢靖朝拥着钱灵,闭上眼睛满足的长舒一口气,「你不知道,每次我上台,望着底下黑压压的观众席,都遗憾你没能看到。」 钱灵拍了拍少年覆盖着薄薄肌肉的肩背,「没事的,之前我在兰州和你一起排练,早已经先睹为快。何况以后总能有机会。」她最近总能听歌舞团的同志们说起军区文工团上了一档全新的舞台剧,不同于呆板的样板戏,从主演到台词都焕然一新,精彩的观众们全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每当这时钱灵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战友们口中那个既能写又会演的英俊台柱,是疼自己到骨子里的亲密男友。 卢靖朝和钱灵又腻歪了一会儿,才难捨难分的松开彼此。钱灵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娇嗔道:「你看脖子上又留下红痕了,明天穿练功服战友问起来该多尴尬。」 「你试试用粉遮下,再不济就说蚊子咬的,反正夏天虫子多,也没人凑近了看。」卢靖朝大大咧咧的坐在凳子上,端起杯子里的清水一饮而尽。 钱灵哭笑不得:「你干的好事,还嫁祸给虫子,羞不羞?」 卢靖朝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只能顺手捞过随身携带的背包,拿出巴掌大的软皮笔记本递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最近我遇到些麻烦,当然,说是机遇也勉强可能。那个女人行为习惯经常一反常态,据我弟说可能是弄了许多钱给校长和班主任,想让我弟在学校的荣誉更上一层楼。」 在这个讲究政治的时代里,钱灵明白表现很多时候比成绩更为重要。既然继母千方百计的自己亲生儿子往高位上推,只怕下一步就很自然的会拉踩卢靖朝。 「提干,入党,有机会的话你得尽快完成。」钱灵翻着薄薄的笔记本,头也不抬道,「最好还能在部队里多交几个朋友,也得和首长们搞好关系。不然的话你继母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煳涂父亲自然是不能倚靠的,只有组织才能庇护一二。」 卢靖朝微微抬眉:「你看出什么没有?」 钱灵摇摇头,把笔记本放在一旁,「你刚才说怀疑那个女人挪用家庭财产去跟他儿子铺路?我怎么觉得她的状态不像是行贿,倒像是出卖肉体呢……」 卢靖朝麦色的脸上腾起一片绯红,「咳咳,你怎么这么说?她出门的时候都拿着包裹,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有没有需要凭票购买的贵重物资。」 「亏得你事无巨细的记录了她平日一举一动。」钱灵大言不惭的敲了敲封皮,「换个思路,我问你,她和你爸关系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其实卢靖朝很不适应钱灵这种直接大胆的问话风格,可由不得不在内心赞嘆起她的一针见血来。 「我父亲平时工作比较忙,特别是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西方帝国主义总对咱们的建设成果虎视眈眈,和苏联边境线也紧张对峙着。」卢靖朝皱着眉头道,「从小到大,他忙起来的时候都是不管不顾的,之前苏参谋他们还送了我父亲一个拼命三郎的绰号。」 「你继母在我看来内心里是个讲情调、生活小资的人。」钱灵学着昔日恋爱综艺节目中情感导师的口吻耐心开解道。 「什么是小资?」这下轮到卢靖朝同志傻眼了。小钱同志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是闭塞的七十年代,很多上辈子耳熟能详的词彙对于这个时代的原住民都是天方夜谭。 「就是,就是那种讲究吃喝玩乐,铺张浪费的,咱们在民主生活会上会反覆批评的生活方式。」钱灵努力的解释着,「就好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冬妮娅那种。」 卢靖朝恍然大悟,「那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需要咱们警惕和抨击的。继母确实是讲究生活享受了点。但我父亲出身军旅,一直以来在都是坚持艰苦朴素的。这点上他俩千差万别,不过这么多年也过下来了是真。」 「这就对了,你继母在婚姻中应该是缺乏关爱,心理上的不到丈夫的关注。」钱灵正为自己的分析洋洋得意,没想到卢靖朝偏着脑袋想了想,「我爸平时呆在部队里,吃住都不花钱,所有工资都交到他手上,家里的大小适宜也全部由她做主。怎么还会缺乏关爱呢?」 第149页 钱灵知道自己和卢靖朝的争执是由两个时代不同婚姻观念所影响,也不奢望三言两语能用常规办法解释清楚。卢靖朝见她说的口干舌燥,走到水壶旁倒了杯水递过去,「来,你慢慢说。」 「我问你,如果咱俩之后在一起结婚了,我是说如果,你会把所有的工资都交到我手上吗?」钱灵低着头,羞的不敢看卢靖朝的眼睛。 「你觉得呢?」卢靖朝觉得自己心上人简直可爱的难以用语言形容,「我当然是依你的意思,不然家庭生活产生内部矛盾,难道还能让组织来调停?」 钱灵听出卢靖朝语气中的谐嚯,又急又气的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道,「不用考虑我,就完全按你自己的意思办。开什么玩笑,人家在跟你分析问题。」 卢靖朝这才缓过神来,「算了,不逗你了。其实以我的意思,可以交一大半工资给你作为家用,但手头也得留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对了,如果倒是后离开部队手上就得多留点儿,毕竟在社会上处处都需要钱。」 钱灵点点头,循循善诱的往下探究:「那你觉得咱俩的生活会比你父亲和继母幸福吗?」 「那还用说。」卢靖朝斩钉截铁的说,「我们是革命伴侣,是天赐良缘,他们,最多只能算半路姻缘,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罢了。不过继母至少明面上还是很尊重父亲的,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他俩拌嘴吵架过。我父亲这个人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那种,无论是在部队里还是在家里。可能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对我不满意的深层原因。」 卢靖朝的回答更印证了钱灵之前的猜想。她气定神闲的放下水杯,走到卢靖朝身旁攥住他的手,「我刚才就在想,从你笔下事无巨细的记录来看,那个女人出门时似乎并没有购买太贵重的礼物。你弟弟也说过,她这么做是为了讨好班主任和校领导,到时候在评优评先进的时候可以倾斜一二。」 「没错。」卢靖朝哑然失笑,他想起当年本该自己代表学校参加的航模比赛,也是这样在继母的参与下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名额。那时候他躺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彻夜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怎么向老师去澄清。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继母是艷光四射的首长夫人,自己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半大拖油瓶,那些在子弟小学任教多年的人精老师凭藉本能就知道该如何取捨。 「我如果是老师,鑑于她的身份就会揣着三分敬畏,至于礼物只是聊胜于无的一点表达罢了。太贵重的东西我反倒是根本不敢收,毕竟每个月工资都是固定的,吃穿用度一下子阔绰起来会惹的同事眼红,到时候很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钱灵摆弄着垂在胸前的髮丝,妩媚的冲心上人笑道,「我为什么怀疑与情感纠葛有关,其实是你告诉我的。」 卢靖朝夸张的沖钱灵一拱手,「愿小姐指点一二。」 「你虽然对继母有着诸多不满,可从未对她的相貌口出恶评,那至少她也应该称得上中人之姿。一个长相还不错的中年女子,丈夫位居高位却终日忙于事业,又忽然喜欢打扮与外出,多半是在情感生活上有了其他寄託。」钱灵笑嘻嘻的过了把情感顾问的瘾,只可惜不是在综艺节目上,没法引起微博上的狂风暴雨。 第92章 破绽 寻寻觅觅终得蛛丝马迹 经过钱灵颠三倒四的解释,卢靖朝尽管心中不愿相信,但在心上人的劝说下认清了局势:在家中被父亲遮风挡雨的呵护了十多年的继母可能真的红杏出墙了。 「如果真的情况如我所说,你会怎么办?」钱灵一手托腮,眨巴着水亮的杏眼与卢靖朝对视。 卢靖朝剎那间头脑完全是空白的,昔日明清话本中的荒唐桥段如今正发生在自己家中,他简直是难以置信。但钱灵分析的丝丝入扣,不偏不倚,有理有据,同时也不忘给继母一个与巧合有关的合理解释,让他更加哑口无言。 「真相只有一个。」钱灵狡黠的笑着,用上辈子动画片中男主角的至理名言让这场关于家庭伦理的头脑风暴告一段落。 卢靖朝骑着新买的山地车,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中。此时弟弟正在窗明几净的校园里埋头苦读,继母和父亲都外出了,轩敞的客厅在斜阳夕照下显得无限寂寥。口干舌燥又心烦意乱的卢靖朝随手从食品架上拿了罐北冰洋汽水,咕嘟嘟的灌了下去吗,顿时感觉舒爽了不少。一个大胆的年头在他心中缓缓生根发芽,如果事实真的如钱灵推测那样,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将继母扫地出门,父亲碍于男人的尊严也不会再对弟弟有好脸色,他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哥倒可以藉此夺回之前失去的一切,成为父亲的左臂右膀甚至取而代之。 这个危险的想法让十九岁少年兴奋不已,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不过这件事牵一髮而动全身,钱灵在和他分别的时候反覆叮嘱过,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有关一个首长夫人的清白,无论如何要切记拿到证据一招制敌,千万不能模稜两可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不然继母捲土重来,他作为始作俑者肯定招架不起。 卢靖朝在回来的路上,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女友已经是心服口服。思维缜密清晰,注重证据,同时还建议自己给继母合理解释的机会。这种大气温婉的气质他在同龄的女生身上从未见过,似乎是一泓清凉的泉水流入他焦渴的内心,让苦闷了十多天的自己彻底轻松下来,甚至倦意来袭,还窝在美人的小床上睡了一小会儿。 第150页 一想到钱灵拿和自己的婚姻来类比,卢靖朝胸中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平衡。父亲和继母是半路夫妻,在他眼中不过是各取所需的打发日子,远不及自己和钱灵的两情相悦,相知相许。不过要想娶到钱灵,第一步先必须解决家中的烂摊子才行。 就这样,卢靖朝从长计议,冥思苦想,终于在秋凉时节想到了个完全之策:最好要将继母抓个现行,证据之确凿得在父亲面前让继母也百口莫辩。不过由于父亲的忙碌、弟弟的迟钝和自己的不动声色,继母出门愈发频繁,这让他内心尤为欣喜。 「最好能让你弟弟亲自揭穿她的丑行。」钱灵握着卢靖朝的手,双眸亮晶晶如同星子,「你弟弟之前沾了太多她的光,这次看清自己生母的丑恶言行,也对他是个教育。」 卢靖朝轻轻回握着钱灵的酥手,「这么久没见,怪我不好,都没来得及对你嘘寒问暖就把家中破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你最近怎么样?听说歌舞团除了常规的八一演出,也没再酝酿新的节目。」 钱灵嫣然笑道:「这段时间过得挺舒服,我没事也多泡在阅览室里,争取明年参加军人大学生的选拔。那时候我就满十八岁了,正好够军校招生标准。对了,还有一个喜事要告诉你。」说着钱灵松开他的手,侧过身走到写字檯旁,从最里面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盖着红色公章的公文纸。卢靖朝接过来一看,顿时起身狠狠把钱灵抱了起来:「太棒了,你现在有干部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参与军校招生咯。」 「哎哎,放我下来,被人看见想什么话。」钱灵一时心慌,连忙用小手拍着卢靖朝的背。 「这是你房间,门都锁好了,怎么还会被人看见。」卢靖朝笑嘻嘻的把钱灵放在椅子上,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 「窗帘没拉严实,万一对面楼有人在用军事望眼镜打探呢。」钱灵嘟着小嘴,强词夺理道。 卢靖朝望着钱灵娇俏的模样,这小妮子向来就是这样,伶牙俐齿,傲娇俏丽,即使没理也要强辩三分。「好好,先向你赔个不是,没想到当干部就跟我摆架子了。」 「哪里有架子可摆,革命战士从来为人民服务。」钱灵想到昨日在阅览室读到的杂志,大言不惭的借花献佛。 「我也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卢靖朝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看你猜不猜的着。」 「你要提干了?」钱灵眼中闪现出一丝疑惑,随即自问自答的否定了,「不对呀,听说军区文工团年轻人基数大,每个正当理由论资排辈要等好几年的。」 「提干也不是天方夜谭。」卢靖朝不由自主的得意起来,「反正只能告诉你我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是不是要得奖啦?」钱灵滴熘熘的转着眼珠子,活像只冬日树林里激灵的小松鼠,「既然提干不是天方夜谭,你就在这批新进人员里得有突出贡献才行。从来你就不乐意用首长那边的关系,肯定是演出和剧本得到了上头的好评,对不对?」 卢靖朝嘆了口气,「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被你猜了个正着。我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比诸葛亮还要幸运。」 这下轮到钱灵不太明白了,明明是她冰雪聪明猜出了卢靖朝的近况,结果对方还拿诸葛亮自比。 「因为诸葛亮虽然有个聪明的妻子,但黄夫人貌丑的举世皆知。你钱灵既伶俐又赏心悦目,我岂不是比孔明先生还要幸运?」 「正服了你,无时无刻不往自己脸上贴金。」 卢靖朝心潮澎湃,伸手把钱灵揽了过来,低头在她唇上惩罚似的轻啄了下。 钱灵松开卢靖朝,舔舔嘴唇,故作娇嗔的背过身去。「嘴上占便宜就罢了,还跟我耍流氓。」 心满意足的卢靖朝抱着手臂,饶有兴味的看钱灵在一旁矫情着。 「算了,不跟你闹了。说个正事,你还打算考军校吗?」钱灵过了半晌才转过身,镇定自若的问。 「我不知道。」卢靖朝悠悠的嘆了口气,「毕竟当初进军校一大半是为了早日拿到干部身份,为夺回我失去的东西握有更多砝码。这次如果真的能找到那女人红杏出墙的证据,深造道不是十分必要。毕竟我之前想念得是普通大学,能在风气相对自由的校园里聆听教授的坐而论道,而不是换一个类似的环境继续接受墨守成规的思想灌输。」 钱灵想到几年之后应该就会改革开放,恢復高考,那时候市场经济的春风吹入千家万户,以卢靖朝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发展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念书的事情得考虑好,特别是专业的选择。其实我也觉得工农兵大学生可供选择的余地低了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今我们歌舞团得不到重视,总不能把几年的大好青春全部荒废掉。」 卢靖朝点点头,「回去以后我去新华书店跟你找些辅导资料,如果是明年参加遴选考试可供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能像在兰州军区那样和你朝夕相处,复习的事只能靠你自己多温习、多识记。」 「我会尽力的。毕竟机会难得,也想努力为自己挣个好前程。」 「相信我,总有一日会成为你的依赖。其实真的不用那么辛苦,按照你内心的想法去过就好。」 钱灵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盯着卢靖朝,「我才不要长成依附于人的菟丝花呢。你喜欢我的时候享受依赖,等哪天不喜欢了我就会被当做累赘。才不要这么惨惨戚戚的过日子,就算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得有活的精彩的资本才行。」 第151页 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钱灵依旧一副温婉俏皮的模样,可她此时的心态却是无比郑重的。上辈子在娱乐圈中见过太多声名鹊起的女星为了爱情放弃前途,以为自己遇到可以託付一生的人,毅然淡出娱乐圈相夫教子。结果不过三年五载,对方腻了厌了失去新鲜感,自己又没有了赖以独立的资本,要么忍耐着一地鸡毛的婚姻,要么强行復出,沦落到异常悽惨的境地。那时候经纪人姐姐就告诫过这批新锐偶像要懂得坚定的发展自己的事业,不要为一时的小情小爱乱了心智,在任何时候都得坚持自我才能获得尊重。 那时候钱灵就暗下决心,虽然时尚偶像在大家看来不过是一碗青春饭,但她只要有机会就要向影坛发展,争取经过十年打磨歷练成为常青树老戏骨那样的资深演员。如今时光倒退了半个世纪,哪怕眼下婚姻还是众人眼中的避风港,离婚率也几乎聊胜于无,甚至卢靖朝还对她这个初恋死心塌地,她依旧牢记着经纪人当日发生自肺腑的告诫。 卢靖朝回家后便拿出自己平日里积攒的津贴和演出奖金清点一番,决定趁休息日跟卢肃朝去趟新华书店。毕竟要考试了,卢肃朝几次三番提到需要一本俄语词典来应付晦涩难懂的俄语课程。自己也可以悄咪咪的摸到政治类和文学鑑赏类的书架去,为钱灵挑几本深入浅出的辅导书籍。 卢靖朝之前了解到,军校的选拔文化课统考中分值比重较大的模块就是文学和政治,基本上这两门的分数抓住了,再加上平时表现分数,就稳稳能拿到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至于钱灵能上什么学校倒是没法强求,一是不知道其他参考人员的水平,二是他其实也不清楚钱灵实际的文化水平,只知道读过初中。但这年头因为运动的原因,初中之间的教学水平差异巨大,没法客观准确的进行估计。 新华书店作为国营老牌企业,售货员脸上都洋溢着作为国企工人固有的自豪感。卢靖朝把自行车停在书店门口,带着卢肃朝直奔二楼的外文书架,准备先挑好俄文词典再去找钱灵需要的辅导书。他前一日睡得不大安稳,于是心不在焉的找了个角落坐下小憩,让弟弟自己去琳琅满目的书海中搜寻。 「哥,醒醒,你快过到床边看看我是不是花眼了。」没过一小会儿,卢靖朝就被弟弟捉住手臂拖着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刚才看到妈似乎也来了新华书店。」卢肃朝揉了揉眼睛,「可惜隔得太远,我也没看清楚,所以才过来叫你。」 卢靖朝跟着弟弟来到窗户前,炽烈的阳光找的二人眯缝着眼,路上来往的行人确实没法看太清楚。卢肃朝懊丧的拍着腿,嘆息刚刚在窗前看到母亲的背影,结果一闪就找不到了。倒是卢靖朝在一旁顶着强光努力分辨着楼下的一草一木,虽然没能发现继母风韵犹存的身影,却见到几个月前在剧场门口那辆载着继母离去的黑色轿车。 「看花眼了吧,你妈今天明明说是去单位加班,和新华书店方向完全相反,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卢靖朝笑眯眯的揉了揉弟弟的头髮,「这么大的人,不会离家才一会儿就因为思母心切,把路旁那个妇女错认了吧。」 卢肃朝嘟着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不忍心大哥破费,每次带我出来总是喝汽水吃包子。再说俄语词典也贵,所以才想如果母亲在楼下,就把她拉上来付帐好了。毕竟她是最希望我能好好学习的,万一以后咱们和苏联关系转好,没准能有机会到那边留学。」 「是啊,你妈妈是最希望你有出息的,无论是学习还是表现,样样都得比别人强才行。」卢靖朝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大哥也是一样。」 第93章 新华书店 继母又坏又蠢 卢肃朝被大哥突如其来的期许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回到书架边,仔细的挑选着要用的俄文辞典。卢靖朝则不声不响的矗立在窗边,任由刺眼的阳光在面前肆虐。他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饭桌上继母对父亲说今日去单位加班其实是谎言,只是这种无伤大雅的谎话撼动不了他们十多年夫妻积攒下的信任,除非抓住那个女人出轨的真凭实据,否则轻举妄动几乎百分之百会被反咬一口,他倒是成了冤枉好人的恶棍。 坚持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端倪,卢靖朝只能若无其事的回到桌边,压抑着内心的郁闷开始闭目养神。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此刻的他却再也睡不着了。好在弟弟很快便挑好了自己需要的参考书,卢靖朝心不在焉的付了款,抱起厚如搬砖的俄语辞典便往外走。 「哥,等等,还没买你要的参考书呢。」卢肃朝快步从后面赶了上来,「不是说要帮好朋友挑考试用的教材吗,怎么感觉提起我妈之后就失魂落魄的。拜託,我知道你和妈之间有成见,但她最近也没再管你的事了不是?」 卢靖朝夸张的摸了摸额头,「看来哥是老了,不着用了。幸好有你这个机灵鬼在,走,咱们回去挑教材。」 「这么热的天,我懒得再走了。这样,前面百货商店旁边有个卖冷饮的供销社,还有供顾客歇脚的桌椅,我去弄些汽水和冰西瓜,你买好了之后过来找我就行。」卢肃朝抹着额上的汗水,夸张的吐了吐舌头。 「行。」卢靖朝转身就昂首阔步走回了书店大堂。幸好经过卢肃朝的提醒,他想到还可以求助钱灵这个好帮手。只可惜现在钱灵人在几十公里之外的歌舞团,没办法随时交换情报,遇到突发事件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152页 他在书架前失神了好一会儿,憧憬着日后带领钱灵在家族里大杀四方的精彩场面,直到店员温柔的走过来询问他需要何种书籍,需不需要帮忙寻找之类的。其实店员已经关注了这位相貌英俊、衣着得体的先生好一会儿。对此一无所知的卢靖朝挑选了两本政治分析相关书籍,一本古典诗文鑑赏,一本从苏联翻译过来的戏剧分析,便对店员歉意的笑笑,搬着齐胸的书叠去结帐了。 卢靖朝把书包上一层旧报纸,綑扎在山地车的横槓上。没想到那辆黑色的小汽车仍静静的停在方才的位置上,他推着自行车走过去,发现副驾驶的座位上居然放着继母平时常穿的高跟鞋,还有件十分眼熟的外套。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心想这外套原始是早春时节穿的,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暗度陈仓的来往许久。 当日钱灵问他对红杏出墙的看法,那一瞬间其实他有些犹豫。当下的主流价值观对于□□自然是深恶痛绝的,尤其是经歷了对娼妓的扫荡以及对纳妾等恶习的取缔之后,人们的贞操观念被空前绝后激起。其实卢靖朝心底倒觉得如果是你情我愿的自由恋爱,无论进展到哪一步都值得祝福。但继母还和父亲在婚姻存续期内和其他人保持暧昧,让他忍不住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把自己全家当傻子戏耍。即使父亲如今老眼昏花,从小到大对他关爱也寥寥,他也暗下决心要把这个女人的伪善面孔拆穿。 卢靖朝环顾四周,临街的各式建筑错落有致,风格迥异,还带着民国时代商旅繁华的影子。酒店、百货商厦、书城连接在一起,行人衣着各式各样,仿佛与这个乏味而单调年代相隔绝。这里是首都目前消费最高的场所,马路上来往的红旗轿车也代表着顶级的权利和荣耀。 烈日下汗水滚滚而落,他觉得自己快被晒化了。趁着还不至于中暑,卢靖朝连忙扶着自行车快步走到旁边的小卖部里,花三分钱买了一支小豆冰棍站在路旁吃着。 百米之外,卢肃朝坐在供销社的长椅上,酣畅淋漓的吃着汁水四溢的冰冻西瓜。大哥离去的过久并没有影响他纳凉的兴致,这年北京的夏日来的极早,南方的西瓜也恰到好处的成熟了。卢肃朝瞟了一眼手边的俄文辞典,想像着带着带着四分之一苏联血统的俄语课代表惊讶的模样。毕竟这东西全北京只有新华书店有卖,价格也贵的让人咂舌。俄文课代表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据说祖上是沙俄贵族,所以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可惜这年头讲究又红又专,当年她家也曾被查抄了好几次,所以姑娘在学校里一直自卑着抬不起头来,说话也轻言细语,生怕被其他人听去寻到些错处来。 「肃朝。」姗姗来迟的卢靖朝走到弟弟身后,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西瓜皮,「这些都是你吃的?」 「大哥,你怎么才来,我都快无聊死了。」卢肃朝站起身,招来服务员端上一碗冰凉甘甜的绿豆汤,「莫非是书店有什么勾人的东西把你牢牢的吸住,挪不出脚来?」 卢靖朝嗤笑一声,坐在长椅上对着绿豆汤咕嘟嘟喝了个干净。「其实也没啥,本来是替朋友买的,只是翻几页就觉得怪有意思,所以不知不觉看了下去,直到售货员来问我需要什么书。」 「你还别说,新华书店里的几个年轻女售货员心从来就不在工作上,遇到穿好些的顾客就殷勤上前服务,至于那些风尘僕僕的劳动人民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没当场赶走已经是给面子了。」卢肃朝愤愤不平的说,「之前有一次我随便从家里出来,想来新华书店买几本参考书,可能是售货员看我穿的一般吧,居然还怕我手脏污染了书页,话也说的十分难听。后来我和同学一起过来,都穿着校服,反倒态度要好上许多。」 卢靖朝暗暗思忖,弟弟的学校坐落在北京最繁华的街区,附近的机关和企业名头都是响噹噹的。除了胡同里原住民的孩子,单位的子弟们都颇有来头,之前还听说学生家长间都有着某些隐晦的鄙视链。势利眼的营业员但凡看见这所中学的校服,都会不自觉的掂量着面前少男少女的真实身份。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毕竟新华书店是政府出资,里面的店员不过拿一份死工资而已,卖书的多少并不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收入,至于看不起劳苦大众则纯粹是小市民固有的狗眼看人低。 「那你以后来这里买书可不要再穿校服了。」卢靖朝放下绿豆汤碗,淡淡地说。 「为什么?穿校服不是能得到更热情的服务吗?」 「不为什么,总觉得靠着一身衣服迎来尊重会不踏实,衣服这东西嘛,连皮囊都不算。」卢靖朝不由自主想起平日里衣着华贵的继母来,她向来最喜欢跟自己的朋友炫耀用的东西都是从友谊商店的进口货柜里买的,引得周围人惊嘆连连。 「真正的气质是源自骨子里,古人不是说过富有诗书气自华吗?你小小年纪就学着靠衣服来获取旁人的赞美,之后就越发懒得修炼自己。」卢靖朝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好比我如果穿军装出来也会被人高看一眼,没准在咱们进店的时候那些女售货员就会围个水泄不通。等你长大些就知道,这种虚荣实际上毫无意义。况且现在外边还在搞运动,万一被人捉住把柄父亲那边也不好收场。」 「父亲从来一颗红星向太阳,难道那些汗马功劳还比不上当今坐办公室摆弄笔桿子的?」卢肃朝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不怪妈总说你和我爸太谨慎,错失了很多本该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第153页 卢靖朝耐心地问:「那依她看来我们父子应该如何呢?」 「前几年局势正在风口浪尖上,父亲偏偏在此时急流勇退,不但在医院住了大半年,还把手中的权利尽数交给了身边的参谋长和政委。妈那时候整日在家中唉声嘆气。说父亲本可以迎难而上为自己造势,顺便在肩膀上多增添一两颗星星。」 「简直是一派胡言。」卢靖朝忍不住低声呵斥道,「这几年局势瞬息万变,你不是不知道京城有多少显赫人家先后因为犯事被查抄,全家上下被发配到农场劳动。再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为革命事业殚精竭虑,身上残留的伤病一双手都数不清。如果不是在医院小住得到舒缓,只怕现在你我都成了孤儿。」 「父亲的病真有这么严重?」卢肃朝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的保健医生,也可以去问苏参谋。」卢靖朝声音冷淡,放在桌子下的左手悄悄握紧了拳头,想不到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为了让自己活的更风光竟然连丈夫的性命都不顾,甚至还把这种不满毫不掩饰的告诉亲生儿子,让儿子也站在自己一方。看来这女人不但坏而且还很蠢,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第94章 陷阱 以电影为名 卢靖朝趁着送书的机会抽时间跑了趟大兴,把刚从新华书店买到的参考资料送到钱灵手上。这下轮到钱灵花容失色了,毕竟对军校考试她原本也只打算本着试试的态度,考得上是幸运考不上是命运,没想到卢靖朝居然当真,还趁热打铁的买了这么多参考资料回来。 「这些都是你亲自去挑的?」钱灵抚摸着书皮,深情款款的在男友颊边轻吻了下,「其实缓缓也没关系的,毕竟你要演出,家里事情也多。」 「不会再多下去了。上次我去新华书店看见继母经常坐的那辆黑色轿车,里面还放着她的高跟鞋。总得找个机会人赃俱获,到时候父亲就算是为了男人的颜面也自然会撵她出门。」卢靖朝心不在焉的搂着钱灵,「我忍了十几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真是老天有眼。」 听了他的话,钱灵一边庆幸现在是保守的七十年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相对纯粹,不会过于掂量利益得失。至少如果得知伴侣出轨,受委屈的一方轻则提出离婚,重则上报组织检举揭发。而不是像五十年后那样,但凡感情破裂最开始一定是算计自己的利益得失。如果有利可图的话,哪怕头顶上绿出一片青青草原也要忍辱负重。一边又担心起卢靖朝的处境来,毕竟这实在是一招险棋,万一被继母察觉请卢靖朝入瓮或者卢将军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最终受伤的只会是卢靖朝兄弟俩。 「你父亲平时发脾气的时候会动手吗?」钱灵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这也太小看他了。虽然父亲年轻时没读多少书,是真真正正的行伍出身,但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动继母一个指头,做多也就是暴跳如雷的摔门而去。」卢靖朝想了想又说,「不过他有时候对我也挺凶的,特别是他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我们都会想办法离他远一些。」 「如果真的要将你继母抓个正着,卢将军到场的时候身上一定不能有任何武器,哪怕是一把军刀都不能有。」钱灵忧心忡忡道,「还有,附近的硬东西也要尽可能少些,尤其是凳子、酒瓶这种能用来砸人的。」 「你的意思是,就算遇到姦夫也不能让父亲动手?」卢靖朝越想越气,「岂有此理,这年头对偷人的难道还该笑脸相迎?钱灵啊钱灵,如果不是你远在大兴的军营里,几乎是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我还以为你是被那对姦夫□□的糖衣炮弹收买了。」 钱灵此时惦记着卢靖朝父子的今后,并没计较卢靖朝眼下的态度,「我怕万一令尊没有掌握好情绪,你继母和她的姦夫受伤再其次,令尊他自己也难逃组织和纪律处理。你不是最喜欢读书吗,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被无赖纠缠,愤怒之下砍死了无赖,自己也落了个披枷带锁的下场!何况你也说过,现在重要的是夺回十几年间失去的东西,而不是逞一时之快。哪怕你继母死了,你父亲因为内疚而把所有家产转移到你弟身上,对于你而言依旧得不偿失!」 卢靖朝靠着墙壁坐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方知钱灵说的在理。父亲疼爱了继母十几年,盛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是正常的。但如果真的造成严重后果,自己的前途也肯定会受到牵连。何况他再恨继母,也从未想过要她以命来偿,毕竟她再怎么恶毒也没想过要自己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要去抓你继母的丑行就更得带上你弟弟了。」钱灵平静地看着卢靖朝的眼睛,「你父亲盛怒下如果做出过激行为也会被你弟拦住,而且也可以让他们母子离心,这对你继母来讲比杀了她还难受。毕竟从她过去的行为可以判断,你弟弟就是她的命根子,承载了她所有寄託与期望。」 「杀人诛心。」卢靖朝更加佩服起钱灵的清醒,「我现在就回家去搜寻蛛丝马迹,等有了眉目再想办法设套让那个女人去钻。想想她昔日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能遗憾自己不能简单粗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等你大功告成了,打算把卢肃朝怎么办?」钱灵神经松弛下来,靠在卢靖朝怀中抚摸着他紧实的胸肌。 「卢肃朝的未来自然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又岂能是我左右的了?」卢靖朝拨弄着钱灵垂在胸前的一缕髮丝,「反正不能再由着那个女人唿风唤雨,为非作歹。」 第154页 钱灵和卢靖朝一直腻到太阳下山才分别。等卢靖朝披星戴月的回到家,才惊讶的发现继母居然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正好卢肃朝下了晚自习,没精打采的靠在床上写作业。 「哥,你今天怎么不去接我啊。」卢肃朝嘟着嘴抱怨道,「路上有一段很黑,我一个人推着车,提心弔胆的生怕落到窨井里去。」 「我今天去给朋友送书了,顺便还聊了些考军校的事情。」 「哥,你也想考军校吗?怎么我看你只顾着给朋友挑相关资料,一本也没留给自己。」卢肃朝狡黠的笑笑,「不会是为了博女孩子的芳心吧。」 「别小小年纪就把注意力只盯在男女关系上。」卢靖朝说到男女关系,心中忽生一计,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弟弟的房间。 之后几日卢靖朝借着训练的空隙来到谢团的办公室里,软磨硬泡找他要了两张工人电影院热播的连号电影票。谢团虽然心中狐疑,但近期因为舞台剧的关系上面对文工团青眼有加,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卢靖朝的精彩表演。于是他只是对卢靖朝象徵性的重申了一下纪律,便把电影票拱手相赠。 卢靖朝拿到电影票之后便回到家中,把装着电影票的信封放在了继母的梳妆檯上。昔日父亲也常常收到组织作为福利发放的电影票,偏偏军旅生涯的父亲觉得荧幕上演出来的故事太假,根本不屑一顾,拿回家轻飘飘往继母梳妆檯上一放,就让继母随意处置了。 谢团给卢靖朝的电影票是一部朝鲜进口的革命爱情片,座位又难得在前排正中,想必继母应该捨不得拱手让人。这年头热恋中的男女十分喜欢在电影院约会,不但可以光明正大的靠坐在一起耳鬓厮磨,而且借着昏暗的灯光,还可以尽情一亲芳泽。卢靖朝想着想着心中又生出了些许醋意,毕竟他和钱灵到现在为止都没一起看过电影,他暗暗发誓,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带钱灵去电影院约会,将过去的遗憾全都弥补回来。 工人电影院是京城最大的电影院,热播的片子除了内部会有少数赠票,更多的其实是放在片场公然售卖。卢靖朝狠狠心,又买了同场的三张后排票。他郑重其事的趁继母外出之机找到父亲,要求他带自己和弟弟周末出门看电影。 「我对这种虚无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还是你们兄弟俩去看吧。」卢将军望着手中的电影票皱起了眉毛,「不过片子我倒是听办公室小姑娘说起过,你们年轻人挺喜欢的。」 「我跟弟弟说了,他也说考试压力大,想您陪我俩一起放松下。」卢靖朝深唿吸了几下,「我记得上次跟您看电影还是在十几年之前,那时候您驻扎在兰州,一年都回不了几次。母亲单位发的电影票留到片子下架都没机会看,后来您作为补偿回来的时候又请我们去看了最时兴的苏联大片。」 「我记得那时候你长得还没有桌子高,电影的后半场你怎么也撑不住眼皮,干脆在我怀里睡着了,最后还是你妈和我轮流把你抱回家的。」卢将军锐利的眼中难得浮现出几分温情,当年和原配夫人的感情虽然谈不上顶好,生活中却也相敬如宾。直到一场疾病夺去了她的生命,如今卢靖朝已经长大成人,偶尔他也会感慨如果髮妻还在世,现在指不定天天催卢靖朝去相亲急着做奶奶呢。 「是啊,连肃朝都说好久没和您一起看过电影。小时候是他妈妈带他去,现在他妈妈休假日也忙着上进加班,只能邀请您这个父亲一起去了。」卢靖朝温情的笑着,「所以我才下了班就去工人电影院售票窗口排队,好不容易才抢到这几张票子。」 卢将军想到妻子最近反覆提起小儿子为期末考试准备的刻苦模样,便点头应允了。继母周末照例一大早就打扮妥当出了门,卢靖朝看着楼下黑色的小汽车缓缓启动,心中涌起一阵激动的浪花。几日前他在饭桌上试探过继母周末全家出去下馆子的事,却被她以工作繁忙需要去单位为由干脆的拒绝了。 卢靖朝又努力磨蹭了半晌,直到临近电影开场才带着父亲和弟弟出了门。工人电影院离卢家并不算远,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开场之后,卢靖朝借上厕所的机会离开了位置潜入前排角落里,果然看到继母和一个面貌俊秀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起,两人举止颇为亲密。 第95章 攸关 卢肃朝危在旦夕 电影才进行到一半,卢将军就忍不住离席出去抽菸,卢靖朝也不动声色的尾随着跟了出来。 「你小子怎么不好好看电影?」卢将军眯起眼抽了一口,「还是辛辛苦苦花津贴买的。我早说这东西没什么意思,也就恋爱中的小年轻会喜欢,你偏偏还上当。」 「弟弟不也看的津津有味吗?」卢靖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而且我发现今天咱们一家都齐整了。」 「什么意思?」 「第一排正中,继母也在呢。」卢靖朝皮笑肉不笑的说,「而且好像还不是一个人,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别是黑灯瞎火看花了眼,你妈早就说现在年中事情忙,办公室的同事还偏偏家里人生病得去医院照顾,重活全都压在了她那儿。」卢将军笑道,「待会进去的时候我也会注意下,看看你是不是年纪轻轻就眼花。」 卢靖朝又和父亲聊了几句,等他一根烟抽完才陆续回到放映厅。借着屏幕散发出的熹微光线,卢将军看到前排正中坐着一对衣冠楚楚的情侣,两人正相互依偎聚精会神的看着大屏幕上男女主角的风雅调情。他忽然觉得几米之外的女观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可不是如卢靖朝所说,自己心爱的娇妻正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耳鬓厮磨,一副小鸟依人的温软模样。 第155页 卢将军正要走上前去发作,忽然手臂被牢牢钳住,一回头只见长子已然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千万不要冲动,这是在电影院里,上百观众都坐在一起看着。」 卢将军咬着牙走向了后排。只见卢肃朝还乖乖坐在位置上,抿着嘴紧盯着屏幕,丝毫没能发现母亲就在十多米之外。卢靖朝心脏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僵直的坐在位置上,思考下一部究竟该怎么办。 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电影渐入佳境,坐在前排的继母和男人居然陆续站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走了出去。卢将军也跟着站起来,大步流星朝着警卫员停车的后院走去。 卢靖朝赶紧拉起后知后觉的弟弟,两人抄近路赶到后院,正看着父亲把警卫员赶下车,亲自驾驶这辆跟了自己十余年苏联伏特加牌小汽车驶了过来。卢靖朝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他,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弟弟也顺道坐在后面。 「你这是干什么?」卢将军脸色铁青的对长子吼道,「我是去找人,难道你也要跟着吗?」 「我知道人去了哪里。」卢靖朝平静的指了指前方,「来的时候我就注意道,他们的那辆黑色小轿车停在电影院正门,前面还停了好几辆车,咱们现在赶过去还应当来的急。」 卢将军再也顾不上和长子搭话,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朝电影院门口开去。恰巧看到卢靖朝所说的黑色小轿车缓缓驶向主干道。卢将军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隔着三四个车位跟在后头,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位谎话连篇的娇妻究竟意欲何为。 卢靖朝一面直视前方,一面提醒父亲道:「还是要注意交通安全,咱们只要将人盯牢靠了,不愁收网捉不到鱼。」 「哥,你们在说啥呢?」卢肃朝只感觉忽然离席的父亲心情不大好,却也说不清所以然来,只觉得会不会是电影不合口味,又或许是出去抽菸的时候遇到了烦心事?不过从小到大他都知道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上前招惹,所以他也只是安静的坐在后座上,并没有缠着父兄追问下去。 「你别说话,跟着我们行动就可以。」卢靖朝回过头,平静的看着弟弟圆润的脸颊,居然还咧开嘴笑了一下。 黑色小轿车七弯八拐来到新华书店门口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前座上的男女迫不及待的下车,手挽手来到旁边的和平饭店大堂,身影轻车熟路的在楼梯口闪了闪便消失了。 和平饭店是京城专门招待外宾的一座饭店,里面陈设都按照国际标准布置,甚至前台服务员也都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卢将军黑着脸走到酒店前台,掏出军绿色的工作证询问刚才进店客人的情况。 没想到前台姑娘竟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我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刚才并没有客人前来入住啊。」 「一男一女,难道没有吗?」卢靖朝上前制止了已经怒目圆睁的父亲,「小姐你再仔细的想一想。」 服务员低头拿出一个厚皮笔记本推过去,「你看,今天入住的客人名单都登记在上头了。除了早晨的两位朝鲜客人和一位苏联客人,却实没什么人来啊。」 卢靖朝寻思着看这前台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撒谎,不过方才分明看到继母和另一个衣冠整齐的男人闪身进了和平饭店,难道是其中使了障眼法让前台姑娘做到视而不见? 「那之前开房的客人有没有方才回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卢靖朝继续问前台。 前台摇了摇头,「客人回来我们都会关注到的,毕竟这里外国客人多,生活需求也大不相同。就好比苏联客人回来了一般要让服务员上房间送酒,而朝鲜客人则需要每日摆放鲜花。」 「那,工作人员呢?」卢靖朝灵机一动,穷追不捨道。 没想到前台姑娘一下子豁然开朗,美丽的鹅蛋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我们经理和他夫人刚刚进来,现在应该去办公室喝茶了吧,需不需要我们请他下来?」 「不用,找个服务员带我们上去就行。」卢将军清了清嗓子,「这涉及到一些部队有关的机密,所以除了开门的服务员,跟上来的人越少越好。」 「明白。」前台姑娘训练有素的应答道,之前搞运动的时候部队和国安的人员也多次到和平饭店执行任务,大家早已见怪不怪。面前的便装将军除了带的随行人员少了点,和那时候的情况并没有什么两样。 今日正是周末,最顶层作为工作人员办公用地,铁门被锁链缠了好几道。带路的服务员熟练地请卢将军一行从楼梯下方的侧门走安全通道上了楼,刚到最顶头的经理室附近就听到女子娇柔的□□和喘息声混杂着男人在兴头上的脏话。 卢将军沉着脸对服务员指了指楼梯,「同志,没你的事情了。」 服务员转身便要下楼,忽然被卢靖朝一个箭步上前拦了下来。「之前周末你们经理夫妇也会来吗?」 「有时候吧,不过经理之前吩咐过,休息日为了节省水电费用,这一层并不开放。所以我们一般只在二楼的会议室里休息,从来都不会上来。」服务员目光有些躲闪。 「知道了,你下去吧。」卢靖朝平淡的转过脸,看向面如土色的弟弟,「你要不要也跟着这位小同志一起出去。」 卢肃朝虽然只是个上中学的纯情青年,但他也知道母亲背着父亲和其他男人一起出来别无好事。况且之前他也曾在新华书店门口见到过疑似母亲的身影,当时大哥还说母亲的单位与新华书店的方向南辕北辙,现在想想从一开始这些便都是谎言。 第156页 卢靖朝眼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干脆拉着父亲走到窗口,指了指楼下道,「咱们还是别打扰继母办事吧,先下楼,我有件个地方想带您去。」 卢肃朝见状也赶忙劝父亲跟大哥下楼去看看。于是父子三人原路返回到和平饭店大堂,又跟着卢靖朝的脚步来到新华书店前面的空地上。那辆黑色小轿车的铁皮车身已然被阳光炙烤的滚烫,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女士高跟鞋和外套依旧摆在轿车后座上,宣誓主权般坦然呈现在每一个目睹它们的人面前。 「看上去有些日子了。」卢将军脸上肌肉紧绷着,眼睛里闪现出锐利的锋芒,「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卢靖朝不敢造次:「有一些日子了,之前还不敢确认,所以特地请您前来辨别下。」 「没想到我卢某戎马一生,多少敌人的围追堵截都拦不倒我,到晚年竟然遭此横祸。」卢将军冷笑着伸手敲了敲滚烫的车窗,「靖朝,你说我要不要找机会一枪崩了上面那对狗男女?」 「爸,千万不要啊。」卢肃朝瞬间沖了过来,死死拽住父亲的手臂哀求道,「我相信您是误会妈了,求您给妈一个改错的机会,她毕竟跟您是十几年的夫妻。」 卢将军盯着幼子的眼睛缓缓开口,「既然是误会,原本就不存在任何错误,为什么又需要改错呢。」 卢肃朝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再怎么样也是我妈啊。」 「肃朝,你冷静下。」卢靖朝温柔的拍打着弟弟噤若寒蝉的嵴背,「爸心中自有决断,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下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学业。从小到大你妈一直就盼着你出人头地。」 卢肃朝绝望的勐然推开大哥,撒开腿就往马路对面跑去,一辆疾驰而来的公交车并未料到突然会有人从路边冲出,长长的剎车声夹杂着尖锐的碰撞声瞬间响彻整条长街。 抢救室外,卢将军正襟危坐,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紧闭的大门外闪烁着殷红的工作灯,昭告着室内正在进行一场性命攸关的生死角逐。 这家医院的院长也是北京人,曾在部队服役多年,由于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炮弹击中手臂无法再从事一线军医工作,便专业回了地方。他知道抢救室里的病人正是卢将军颇为疼爱的幼子,便和部队里相熟的老朋友打了电话。毕竟就卢肃朝沉重的伤势而言,谁也不敢为这场抢救的结果打包票。万一情况不妙,有老战友老部下陪在身边,想必这位饱经风霜的卢将军在伤心至极之余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卢靖朝拿着医院开出的药费单和输血单,马不停蹄的跑上跑下,生怕慢了一秒耽搁了弟弟的抢救。从小到大,无论他对继母何其怨恨,却总能在弟弟身上寻得意思温情。今天本来他只想让父亲知道继母谎言背后的龌龊事,最好能将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彻底赶出家门。没想到卢肃朝在吃惊之余居然一下子冲到了马路上,又被躲闪不及的公交车撞得飞了起来。 「小卢同志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苏参谋毕恭毕敬的走到卢将军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们家两个孩子我都是看着长大的,老大才华横溢、一表人才,老二乐观开朗、幽默风趣,让大院里多少人家暗地里眼红不已,怎么一下子出了这种事?」 「犬子不肖,让苏参谋见笑了。」卢将军虽然内里心急如焚,却仍然保留着军旅生涯里淬出的临危不惧,「不过是跟他哥哥开玩笑闹脾气罢了,谁晓得会不知轻重冲到马路上。」 忽然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位满身血污的护士大喊道:「病人正在大出血,快通知血库备血,ab型。」 门又被护士「砰」的一下摔上了。 「ab型血我们血库里贮存的很少,先都送去抢救室吧。」鬓髮斑白的血库主任急的团团转,「前两天大出血的一个产妇就是ab型血,现在又来一个车祸病人,这可叫我怎么是好?就算可以向中心血站告急求援,可病人危在旦夕,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来。」卢靖朝缓步上前,镇定的走到血库主任面前,「病房里躺着的人是我的亲兄弟,无论如何请大夫您务必救他。」 「护士,先紧急做常规化验。」血库主任拉着卢靖朝结实的小臂,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我。」卢将军面色严峻的走了过来,「我是病人的父亲,先用我的血吧。」 「那再好不过了,对于大出血的病人而言,仅有一位供血者肯定是不够的。「医生如释重负道。 第96章 復仇 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 抢救室的工作灯一直亮着,终于,年过五旬的卢将军支撑不住了,在苏参谋的搀扶下去了院长准备的值班医生备勤室休息一会儿,离开前还再三叮嘱身边人,说卢肃朝如果需要输血一定要告诉他。 「卢同志,请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血库主任手拿报告单,两道浓密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卢靖朝不敢造次,小学生般乖乖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还顺手关了门。 「病人很危险,现在医护人员正在尽力抢救,血库里所有的ab型血库存都已经送了过去。」主任重重的嘆了口气,「作为家属,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谢谢您。」卢靖朝哽咽道,「如果血不够,我和父亲都愿意倾囊相救。」 第157页 血库主任走到卢靖朝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是下定重大决心般半晌才开口道,「不是我们有估计,而是你俩的血都是b型,根本无法为病人供血啊。」 「不是说近亲属的血都可以用吗?」卢靖朝回忆起中学时代的生物课上,老师讲过二战期间很多欧洲国家都会把有血缘关系的士兵安排在同一连队,就是为了受伤时候能尽快提供血源来挽救生命。 血库主任急道:「那也必须要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属才行。不然即使强行把血输送到病人体内,带来的只会是严重的排异反应,换句话说就是死得更快!」 卢靖朝瞬间明白了,或许,自己和正在抢救室中昏迷不醒的病人并非生物学意义上的兄弟。他马上想到正在医生休息室小憩的父亲,连忙对血库主任恳求道:「这件事能先不告诉其他人吗?」 血库主任年轻时也曾在苏联留学多年,先是修的化学,之后又师从国际知名的检验科学教授,对欧美医学伦理中保护病人隐私的观念极为认同。尤其是在战争年代,很多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也因此留下一大批父母双亡的烈士遗孤。而他们的战友往往会毫不犹豫的领回这些无辜的小可怜,悉心照料,视如己出。这些孩子很多直到长大成人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生世,医生在检查中不到性命攸关也会含煳其辞,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善意的谎言。 「唉,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肯定会对这件事沉默不语的。」血库主任摇了摇头,「现在只能看病人的造化,你快去守着卢将军,他这个年纪情绪激动之下容易发生心梗。」 卢靖朝心里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虽然他看血库主任的白大褂上边赫然别着鲜红的国徽党徽,想必政治觉悟也是非同凡响。但父亲和自己方才的表现显然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与卢肃朝血脉相连,这个破绽很容易被旁人发现端倪。好在血库主任没有多想,又低下头翻找起桌子下的资料来。 卢将军躺在医生备勤室靠墙的一张窄床上,双目微闭,嘴角紧抿。苏参谋在旁边抱着水杯,眼角眉梢中俱是担忧。卢靖朝的脚步让苏参谋睁开眼睛,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卢将军,又摸了把胸口内袋里的烟,便蹑手蹑脚朝门外走去。 「肃朝怎么样?」卢将军冷不丁睁开眼,愁眉紧锁的望着卢靖朝。 「医生说先用库里的存血,不够的话再叫咱们进去。」卢靖朝背过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迴避着父亲鹰隼般的目光,「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抢救室里的医护人员都是这家医院的精锐,再说就诊的也很及时。」 「事发突然,没想到肃朝这孩子这么经不得事,我在他这个年龄早就经歷了上百次枪林弹雨。」卢将军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你说等肃朝好了之后,是不是也该送他到部队里歷练歷练?」 「但愿不要留后遗症才好,还得问问肃朝的意思。」卢靖朝把手中的白瓷缸递到父亲手中,「喝些热水缓一缓,咱们现在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女人尖锐的惊叫声:「放我进去。里面的是我儿子,如果再拦着我,小心我丈夫带人过来抄了你们医院!」 卢将军面如冷铁,靠在床上纹丝不动。 「我去看看,继母公然在走廊上大唿小叫实在太过分了,这栋楼住的可都是危重病人!」卢靖朝抬脚就要往门口走,刚迈出几步却被父亲叫住。 「你替我把那个女人带出医院,卢肃朝的事情让她以后再别管。」卢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精光闪过,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杀伐决断的战场上,「过几天等肃朝情况稳定了,你就在胡同里找户凑合的房子让她搬进去,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别再让那些花哨的东西脏了咱们的眼。」 「这,不太好吧。」卢靖朝压住心中的狂喜,「毕竟父亲和她夫妻十多年,这么闹开大院里的叔叔伯伯们都会议论的。」 「老子这辈子行的端坐的正,还怕他们胡乱喷口水?放心,待会回到军部我就跟组织打离婚报告,她不要脸干出这种丑事,我要是再忍,这个卢字以后就都倒着写!」卢将军攥着被角,如受伤的勐兽般低吼着。 「好,我现在就去带继母出去。」卢靖朝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微笑,轻掩上房门走了出去。继母此时正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哭天抢地,脸上的脂粉被眼泪洗去大半,露出原本的斑点和皱纹。头髮也蓬乱不堪的散开着,哪有平日将军夫人得意志满的半分神采。 继母正指着急救室哭天抢地,伤心处还对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满口诅咒,身边围着的几个小护士正耐心劝解着。卢靖朝双手插兜,摇摇晃晃走到她面前清了清嗓子。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从来就见不得他比你好,所以才趁公交车来推了他,对不对?」气急败坏的女人勐然推开身边围着的瘦弱护士,冲上前揪住卢靖朝的领子,「好个忘恩负义的傢伙,这么多年我好心好意照顾你,没想到是养了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卢靖朝神色冷峻的握住她的手指甩了下来,藉助自己的身体优势居高临下的把她摁回座椅上,又俯下身凑在她脸侧微笑耳语道:「肃朝为什么受伤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那个男人怎么只顾自己风流快活,连陪你来这里都不肯?」 继母瞬间抖若筛糠,眼里流泻出死一般的畏惧。她嘴唇嚅动着,却连个完整的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第158页 卢靖朝伸手扶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风度翩翩的对周围的护士道了声失陪,体贴的搀着继母朝楼梯口走去。他青春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柔而耐心的微笑,轻言细语的安抚着鬓髮蓬乱的中年妇人,任凭谁看了都只会被这副母慈子孝的情景打动。 住院部后面青葱馥郁的葡萄架遮住初夏炽烈非常的日光,在林荫道上投下一片清凉。卢靖朝让继母缓缓坐下,才声线平稳的陈述道,「方才主管抢救的主任找到我,希望家属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女人脸色仿若死灰般惨澹。 「抢救不回来了呢。」卢靖朝冷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 「您也知道父亲对肃朝从来疼爱,他老人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情急之下亮明自己的身份威胁了院长才让他们把肃朝重新推进了抢救室。肃朝当时脸上盖着白布,身下留出的血把一整张病床都染得通红。」卢靖朝深深的嘆了口气,「您如果早点过来或许还能和肃朝在弥留之际见上一面。」 「是你,都是你!肃朝他从来乖巧,平时上下学自行车都不肯骑快,怎么会突然冲到公交车前面去!」女人几乎歇斯底里的嚎叫着,「我要报警,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杂种就该抓起来吃枪子儿。」 「杂种?」卢靖朝摸着鼻子,眼里满是谐嚯,「说起这个我倒还想起来,本来肃朝被送进医院时还有气,医护人员也都争分夺秒的在抢救,我和父亲也都准备捐血。结果你猜怎么着?肃朝的血型与我们都不相符,血库照父亲血型调出的血液全都不能用,只能再次开库换血。这一来二去折腾了好一会儿,肃朝没能挺过来,就这么被耽搁了。」 失魂落魄的继母一下子从长椅上瘫倒在地。她眼睛通红,指着卢靖朝的胸口尖叫不止,引来正在周围扶着康復病人散步的护士。 「抱歉,她平时精神状况就不太好,现在又受了刺激,麻烦替我去找下医生。」卢靖朝谦逊的冲着护士微微鞠了一躬。 「好,好,我这就去精神科喊大夫。」护士慌乱的点了点头,「她平时伤人吗?要不要拿束缚带来。」 卢靖朝灵机一动,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又伸手制住几近发狂的继母,「要的,多带几个人,她力气大,我坚持不了多久的。」 当精神科主任带着四五个保安赶过来的时候,卢靖朝微微松开手臂,失去理智的女人反弹似的跳了起来,伸手就朝他脸上挠去。卢靖朝敏捷的躲开,惊慌的跑到医生身边请求帮助。人高马大的保安沖了过来,用束缚带捆粽子似的把发狂的女人缠了个动弹不得。 第97章 归属 好事连连 卢肃朝经过了十余天的昏迷,终于慢慢醒了过来。可惜头部在车祸中受到了重大撞击,很多记忆都已经失去,甚至看向卢靖朝的眼神都是一片茫然。卢将军在他昏迷的时候来探望过多次,还跟医护人员送上了水果、牛奶等营养品,希望能够得到好些的照顾。而卢靖朝则在他病情稳定以后就专心投入接下来的演出,毕竟虽然继母已经疯癫,不存在继续争夺家产的可能,但前途还是需要自己争取的。 歌舞团休假比较多,慢慢熟悉了周围环境的钱灵有时也会借战友的自行车到市内来找卢靖朝。日子慢慢顺畅起来,除了文工团偶尔的忙碌之外,卢靖朝多数时候都想方设法和钱灵腻在一起。不过钱灵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卢靖朝排练的时候她就骑着车穿梭在北京城的大小胡同间,品尝小吃或者单纯观赏那些带着浓厚歷史感的古建筑。 「带你去个地方。」一日午后,二人在友谊商店附近的冷饮店里吃了些冰品,卢靖朝心神气爽的沖钱灵勾勾手指,神秘兮兮道。 「好玩儿吗?」钱灵正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面前的掺果脯的冰粥,眼皮子都顾不上抬一下。 「不好玩。」 「那是因为景色优美?」 卢靖朝摇了摇头,「看着解气,所以要和你分享。」 钱灵沉重的点了点头,之前卢肃朝受伤的来龙去脉卢靖朝跟她讲过,也顺便提了一嘴继母已经精神失常的事。现在这对母子即使相见也不会相认,尤其是卢肃朝,那么一个聪明开朗的大男孩儿,如今不但经常叫嚷头疼,而且因为骨折后遗症,估计这辈子都得小心翼翼的防止再受伤。 「父亲准备把他安排进技术学校学打字,毕业了身体允许的话就安排进基层做个工勤,力所能及做些边角余料的杂活儿。」卢靖朝苦笑着抓住钱灵白嫩如藕的手臂,「之前我做梦也想着父亲能多看我一眼,如今他注意力全部投注在我身上,我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跟着自己的内心走吧。」钱灵温柔的把玉指覆上卢靖朝的手背,「这一切都只是因缘际会,你从来没想害过肃朝。至于那个蛇蝎女人,落得精神失常的下场是因为作恶太多,一报还一报罢了。」 「我想带你去看看她,顺便出一口恶气。」卢靖朝微微抬了抬眉毛,「如果说她的疯癫其实也有我的故意为之,你会怕吗?」 钱灵神色一冷,「你做了什么?」 「三言两语而已,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疯了。」卢靖朝神色淡漠,「不过父亲至始至终不知道我在这件事背后的推波助澜。他知道那个女人红杏出墙之后本想跟组织递交离婚报告,现在看来也省了这个麻烦。一辈子让她神魂颠倒的生活在疯人院里,也算是衣食无忧。」 第159页 「只是言语算不得什么,我有没有积年累月的虐待你,何惧之有?」钱灵温婉的看着卢靖朝的眼睛,「我只会心疼你过去受过的罪,正义来的太迟,不过幸好没有缺席。我早就想过,如果咱们日后过不下去了,就道声再见好聚好散吧,不要怨恨,也别死死纠缠。」 「你真的能放得下吗?如果是我。一旦选定了某人,就会坚定不移的携手走下去,哪怕歷经千辛万苦也在所不辞。」卢靖朝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爱情本来就应该是至死不渝的。」 钱灵意识到,毕竟她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莫名穿越了半个世纪来到这个时代,和眼前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有着千差万别的背景。卢靖朝已经属于七十年代的人中相对开化的,所以如果不想永远形单影只的生活下去,要改变和迁就的只能是自己。 两人又黏在一起说了些缠绵的情话,这才照原计划去了趟安定医院。其实钱灵对卢靖朝的继母充满了好奇,她本能的觉得这个女人应该并非传统意义上恶继母的凶神恶煞,也应该有些风韵和姿色,让战功赫赫的的卢将军能醉心在石榴裙下十余载。卢靖朝生母过世的时候还很小,其实她如果聪明点视如己出的来抚养,日久天长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暖化了,更别说只是个带着几分叛逆的幼童。可惜她选择了赶尽杀绝步步紧逼,卢靖朝却如同疾风中的劲草愈挫愈勇,成了让她精神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靖朝的继母在安定医院被剪去长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神情呆滞的坐在轮椅上,任由护士推着来到探视室。女人由于久在室内见不到阳光皮肤黯淡惨白,脸颊臃肿,双目涣散,嘴里莫名其妙喃喃自语着。 「她胖了不少,可能是被束缚带捆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缘故。」卢靖朝抵了抵钱灵的肩膀,「毕竟医生都看过她攻击我的模样,在转送到这里来的时候住院单上也对攻击性进行了大书特书,为了防止伤害照顾她的护士和病房里的其他人只能尽可能的多打镇定剂,现在还好,之后在后遗症的副作用下只会越来越痴傻。」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在这呆一辈子。她这么多年也记得给我一口饭吃,我总不能连条活路都不留给她。」卢靖朝温柔的揽着钱灵,「只可惜了肃朝,被她偷情的事连累的这么悲惨,不然即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我也愿意帮他一把的。" 钱灵一时惊的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你是说,你弟......这件事你父亲知道吗?」 卢靖朝摇了摇头,「不想刺激他老人家,何况肃朝日后能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样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我又何必再伤害他。父亲最多不过在分配钱财上偏心点,可他这么多年除了几个工资就没动过别的心思,肃朝又能沾多少便宜。」 离开安定医院后,钱灵百感交集,心神更是盪出九霄云外。只能任由卢靖朝牵着她的手上了公交车,把她送回大兴的营地里。「下周四北京军区的表彰大会上,会奖励这半年以来军区内部的英雄模范事迹。」卢靖朝温柔的吻了吻钱灵的额头,「真希望你能来,就像歌词里唱的,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钱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一味傻笑着。 「傻瓜,舞台剧演出非常成功,谢团把我作为优秀事迹报了上去。」卢靖朝如释重负的把钱灵拥入怀中,「之前担心我对那个女人的作法吓到你,所以想等颁奖之后你心理上也慢慢适应了再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而现在,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你是说,要带我去见你父亲?」钱灵有些觉得不可思议,「这太早了点吧。」 「不早,而且他拿到第一枚军功章的时候比我年纪还大,我也要让他知道不但虎父无犬子,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最近家里的那些烂事萦绕在他心头,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这次遇到我拿军功章的喜事,正好把我们俩的事公布了,喜上加喜。」卢靖朝憧憬着和钱灵能光明正大的牵手漫步在阳光下,心里欢喜的快要飞起来。 「我这里还有一件喜事。」钱灵笑嘻嘻的望着卢靖朝,「周航费尽周折的事情我居然刚满期就做到了,歌舞团领导把我提干的报告递了上去,前几天上面正式通过了。明年开始,我就可以在歌舞团担任一定职务,并且津贴也会更多些。到时候请你去全聚德吃烤鸭可好?」 卢靖朝爱怜的摸了摸钱灵的长髮,「怎么能要你请。」 「我只是想把快乐和你分享,就好比刚才,你明知道我可能会对你復仇的做法持有异议,你不也对我和盘托出了吗?其实在我看来伴侣之间保持美好的念想固然重要,可比这更重要的是坦诚。就好比我喜欢你,哪怕你也会有自己的算计和心机,有一些不那么光明的东西,而我在知道真相之后依然像之前那般喜欢你。」 卢靖朝喉头一热,只觉得在自己心底禁锢了多年的铁链全都断裂开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轻松了不少。这么多年他都在寻求一个復仇的机会,寻求将失去的东西一件件寻回来,寻求最朴素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就连血脉相连的父亲,心中的天平都倾向继母那边。而父亲的那些战友和同事,也都觉得他太过不通人情,生母已逝去多年,他却仍然对父亲再娶之事耿耿于怀。 而如今,他身边有了一个能够分享和分担所有秘密的人。无论是光明还是幽暗,成功还是失败,钱灵都会用无限的包容和善意的解读去接纳他。犹如风雪漫天中仓促归来的旅人,又如同漫长黑夜中的第一缕天光,他只能将钱灵溶进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第160页 此刻的卢靖朝恨不得立刻牵着钱灵向组织上打结婚报告,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归属,就好像漂泊已久的独木舟寻到了可供停靠的港湾。 第98章 登堂 第一次到访卢家 卢靖朝一旦决定,当晚便跟卢将军把钱灵的事情说了。卢肃朝的事让这位年过天命的将军自责不已,更生怕从小就被忽视的长子再有个闪失,便爽快的同意了与钱灵见面。第二天一早卢将军就拨通了苏参谋的电话,命他向兰州军区打听与钱灵有关的一切。 苏参谋对此多了个心眼。他一边含混的应付着,一边联繫赵处他们问了些钱灵在兰州的表现。赵处之前听李团说起过钱灵和卢靖朝谈恋爱的事,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一张口若悬河的巧嘴把钱灵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李团这时候正好来赵处这里送文件,从赵处的口气中也猜到事情八成与钱灵有关,便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茶,顺便想着如果真是钱灵有了喜事,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寄到北京去。 「小钱出息了。先是踩着军龄线提了干,现在连苏参谋都跟我打听起她的事情来。你说她如果是和小卢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赵处放下电话,乐不可支的对李团道,「明年找个机会去北京出差,或许还能吃上喜糖。」 「没那么容易,小卢家大业大,恐怕以钱灵那孩子的性子没办法委曲求全。」李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钱灵悟性好,人也聪明,如果真的是为了一段婚姻荒废了自己,连我都为她惋惜。」 赵处见李团说起婚姻二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知道昔日的阴霾已经被她慢慢淡忘,「你看人这么准,什么时候也为自己考虑下,据说省里刚上任了几位副厅长,离异丧偶的都有,要不给个脸去见见?」 「算了吧,懒得给心里添堵。」李团面无表情瞟了眼窗外晴好的日光,「明年就要恢復文工团的日常训练了,我最近总是愁得睡不好觉。这帮孩子脱离我眼前大半年,也不知道有几个坚持训练。到时候找回来一群声嘶腿硬的,强上舞台只会成为观众们的笑柄。」 赵处轻咳一声,「文工团恢復建制是经过几位老首长强力争取的,刚开始你还是低调些,别让人注意到再寻了错处。我也跟上头保证过要加强政治教育,免得团员们总觉得自己特殊,让骄娇二气重新瀰漫在团里。」 「他们这一年多吃过的苦还不够吗?去基层的那几个就不说了,风沙漫天,缺水缺补给,有的还被连队所排斥,写回来的信我看了都想落泪。汤夏去做了卫生员之后胖了不止二十斤,就算要重新上台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何况我觉得长久不训练的她早就称不上再巅峰期;周航倒是乖,上次我有事路过他宿舍的时候还听见他在里面背绕口令,只可惜他上进的心思太过,搞艺术的人必须耐得住寂寞才能熬出辉煌。」李团一面掰着手指盘点着她曾经的得意下属,一面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么挑剔,当然是看哪个都不满意。就算钱灵回来,你也会对人家高标准严要求的。」赵处一针见血道,「何况还有些团员已经适应了下面连队的安逸生活,不愿意再回到早起贪黑训练的苦日子,这种人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等明年徵兵开始再招几个好苗子回来悉心培养,反正人还年轻,你也可以像艺术品一样慢慢打磨。」赵处笑着为李团续上水,「钱灵那种天分的就算了,跑遍全国可能也碰不上几个,可遇而不可求。」 而在李团和赵处商量着如何重振文工团的大计时,钱灵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抱着被子为下个周末与卢将军见面的事发愁。尤其是苏参谋透露给钱灵,卢将军反覆问过关于她家、尤其是她父母相关的事。钱灵苦笑一声,之前她曾经在卢将军面前信誓旦旦说过自己想专注在事业上,如今调到北京没几个月却与他家唯一前途无量的宝贝儿子谈起了恋爱。这种事就算是发生在普通人家作为父亲也是没办法轻易接受的,何况卢家不久前还遭遇过重大变故。 上辈子她作为偶像明星,娱乐圈光鲜亮丽背后的龌龊也是亲眼看过、亲耳听过的。很多女明星深知艺术生涯短暂,只想趁自己貌美又当红找个财大气粗的豪门嫁进去,以免日后过气生活水准陡然下降。豪门小开倒是好哄,美人的甜言蜜语、娇嗔薄怒往往能成功撩动他们躁动的心弦。然而能在豪门主持大局的男女主人各个都是人精,撕破小明星脸的时候也丝毫不留情面。那种「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只会发生在电视剧中,给屏幕前脑海里满是粉红色肥皂泡沫的少女一种没有爱至少还有钱的幸福幻想。 而现实里不少和豪门小开谈恋爱的女明星要么被中间人传话,类似「如果不停止勾引我儿子,让你黑料明天就上热搜,从此在娱乐圈混不下去」这种,要么则是直接把长期依赖父母金钱维持体面生活的小少爷经济援助断掉,平时过惯了花天酒地生活的小子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过不了几日拮据生活就会明白面包比爱情重要得多,从而回到父母一开始就预定好的生活轨迹中去。 想到这里,钱灵决定如果卢将军质疑她当初信誓旦旦要为文艺事业风险一生的初衷,她也就不改口了。只承认对卢靖朝动了心,但在交往的同时也一如既往的把精力投入到挚爱的艺术人生中去。至于其余事就交给卢靖朝,无论他回家是被父亲痛骂一顿也好,还是罚跪搓衣板也好,既然这件事是他引起来的,自然解铃还须繫铃人。 第161页 问题想通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钱灵反倒过得逍遥自如。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反正她知道自己既然决定不了卢将军的态度,不如得过且过。万一对方盛怒之下逼自己离开卢靖朝,最可能的举动也不过是想方设法被送回千里之外的兰州。正好如今歌舞团管理松散,自己又有了干部身份,回兰州之后在文工团很轻易就能得到重用,岂不比在北京爹不疼娘不爱的自生自灭要强百倍? 卢靖朝接钱灵到家的那日天上下着濛濛细雨。钱灵换上一身烟粉色断袖连衣裙,配着雪白的坡跟皮鞋,长发温柔的熟成两个辫子,略施粉黛,显得娇而不妖。卢靖朝看到她这幅模样,还打趣说是脱兔变为处子,原本洒脱利落的新时代女性套进了大家闺秀的皮囊中。钱灵也不否认,微微一笑,挽着他的手淡定的向公交车站走去。 两人坐公交车来到军区大院,卢靖朝家住在靠边的一栋单元楼里,採光和层高都是极好的。钱灵事先买了些水果拎在手上,一颗心跳的扑腾扑腾的,可脸上仍旧挂着恬静而甜美的笑意。 门铃声响起,一个半大的男孩儿一手支着拐,一手拉开门把手。「这是肃朝,我弟弟。」卢靖朝有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还不快点叫姐姐,一点儿礼貌也没有。」 卢肃朝偏着脑袋打量了钱灵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的腾出位置让钱灵进门。钱灵把水果放在手边的架子上,慢吞吞换了鞋。 「爸刚说出去买些熟食,你和姐姐随便坐着聊聊天吧。」卢肃朝扶着拐杖走到厨房里,弄了两杯温热的茶水端过来,卢靖朝连忙快步上前接了过来。 「你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了?」卢靖朝故作严肃道,藉机想把弟弟赶回房间里。 「还行,一看数学头疼的就更厉害了,老毛病。」卢肃朝转了转眼珠,「我再去坚持一会儿吧,毕竟前些日子住院课程落了不少。」 卢靖朝见弟弟回到房间合上房门,心情瞬间舒缓了不少。「你快去厨房摘下菜,我再去炒一炒,倒时候我爸回来保准夸你勤快。」 「我为什么要做一副委屈求全也要嫁到你家的模样?」钱灵狡黠的低声道,「不是应该拿点架子,才不会让他觉得别有所图吗?」 「爸喜欢勤快的女生,难道你不希望获得他的肯定吗?」卢靖朝的脸上略过一丝诧异,「洗菜摘菜又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以后结了婚也是要学的。」 「结了婚也可以吃食堂,经济宽裕还可以下馆子,洗菜择菜不是必修课。」钱灵扶着沙发背站起来,笑嘻嘻的对卢靖朝道。 「姐姐,能不能请教你几道数学题?」本来关严实的房门被打开,卢肃朝圆熘熘的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我课业之前落下很多,今天总算能逮到人问了。」 「别捣蛋,我来跟你讲题好了。」卢靖朝上前一步,正准备把弟弟轰回房间里。没想到钱灵笑嘻嘻的拉住了他,「好呀,不过我也可能不会,咱们可以探讨一下。」钱灵又回过头对卢靖朝扮了个鬼脸,「要不庖厨相关的大事,就请卢大才子亲自出马吧。」 第99章 挪窝 钱灵调动了,卢靖朝也是 这顿饭钱灵吃的索然无味,卢将军不自觉用审问犯人的口气将她祖宗三代查了个彻彻底底,而钱灵又是从半世纪后穿越来的,除了档案上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之外也不了解其他任何有关家族的信息。卢靖朝和卢肃朝两兄弟也在一旁沉默着,漠然的扒着各自碗里的米饭。只任凭满桌丰盛的菜式渐渐冷却下来。钱灵在桌子下悄悄踢了卢靖朝两脚,没想到对方木着脸一直装死人,毫无反应,气的她几乎想掀桌而起,可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只是低眉顺眼的回答着卢将军抛来的问题。 饭后卢将军要去军部开会,便先收拾了公文包坐上警卫员开来的小汽车离开了。钱灵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连卢靖朝切好水果端上来也不看一眼,等他笑着贴上来道歉时干脆拂袖站起,准备自己回大兴。 「唉,你听我说,今天在饭桌上我是没有怎么管你,可那是因为按照爸的性格,我如果帮你说话只会更麻烦。」卢靖朝拉着钱灵重新坐在沙发上,「他会说咱们沆瀣一气,搞阴谋诡计,没准连肃朝也跟着挨骂。」说罢他又在果盘里拿起一片柚子餵到钱灵嘴边,「把你当姑奶奶伺候呢,快消消气。」 钱灵含了柚子,却一把拍掉了卢靖朝的爪子,「我自己来,别让肃朝看了笑话。」 「那是让他学着点,迟早不也要找对象的。」 「你这叫做误人子弟!」 卢靖朝温和的拍着钱灵的嵴背,皱着眉头道,「怎么瘦的跟流浪猫似的,看来以后要多餵点好的。」 钱灵正准备回怼,恰逢卢肃朝从房间内出来,撞上这一幕,两人的脸顿时都红了起来。钱灵不好意思再在卢家待下去,便起身告辞了。 卢靖朝没有留钱灵,揽着她来到小区内,又体贴的为钱灵在毒辣的阳光下撑起一把花伞。钱灵散着头髮,低下头,生怕被熟悉的人认出来。 「你觉得卢将军今天对我的表现满意吗?」钱灵终于忍不住,急着想找卢靖朝确认下。 「没什么不好的吧,他这个人从来严肃,在家里我和肃朝也都怕他。」卢靖朝抓了抓头髮,「或者说,目前的老爷子看我带回的哪个姑娘都不会太满意。」 第162页 「为什么?」 「你看看,老爷子目前的状态其实和单身差不多,看见我一下子坠入甜蜜的恋爱里,肯定要多不爽有多不爽。」卢靖朝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膀,「而且现在肃朝这幅模样,之后在事业和婚姻上肯定都指望不了,我从小和他不亲,他也知道在我的终身大事上根本做不了主,可也拉不下面子,总得拿出大家长的范儿来。所以说老爷子现在心里矛盾得很,他希望我找个十全十美的,家境好,有文化,外表漂亮,温柔体贴,还得千依百顺的,为此我和他在家都不知道争执过多少次。」卢靖朝愁苦的闭上眼睛,「管他的,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钱灵知道卢靖朝父子一直以来的关系都非常紧张,最近由于继母的退出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忙安慰道,「别跟你父亲吵架,如果是为了我,只能加重他对我的反感和排斥。」 「那又算什么?」卢靖朝的表情里分明写满了不屑,「后来我说,如果真的终日幻想着完美的伴侣,他可以和继母办妥了离婚手续之后自己去找,反正我已经有过一个继母,也不稀罕再来第二个第三个。」 「别这么说,如果老爷子一气之下真又给你找来个继母怎么办?」钱灵安慰般拍了拍卢靖朝的手臂,「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尤其是对你父亲。」 「钱灵,我想好了,等下周稍微闲一点,我就跟上边申请调岗。」卢靖朝郑重其事的对钱灵道,「目前在文工团,我永远都不会接触到真正的军人生活,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不是可以像谢团那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 卢靖朝摇了摇头,「一辈子太长,能够负责的只有自己。你看我继母,嫁给父亲的时候肯定想着让老爷子照顾她一辈子,现在这个结果虽然是她居心不良咎由自取,可如果她能力强些,这些年在自己的天地里站稳脚跟,也许早就和我父亲提出离婚好聚好散了。同样,我如果想和你在一起,想主宰自己未来的三五十年,就必须有展翅高飞的能力。否则永远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大家说起我的时候也只会说xxx的儿子,而不是卢靖朝这个有名有姓的个体。」 钱灵抬起头,卢靖朝英俊的面庞与颀长的身材在她眼中愈发伟岸起来,虽然眼前人出身优渥,也不免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些少爷习气,但骨子里终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如何也要为她撑起一片天。其实她心里另有打算,毕竟几年之后就要改革开放,接下来又会开始新一轮大裁军,如果目光只盯在小小的文工团里,她自带的预知未来的金手指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不大。而且从刚才她跟卢将军的对话里也能知道,卢将军对自己的行伍生涯颇为骄傲,也希望卢靖朝能传承下去,但显然卢靖朝敢拼敢闯又活络的性格更适合在市场经济的浪涛里搏杀,分一杯经济红利的羹汤。 「那你想过去哪儿了吗?」钱灵收回思绪,淡然地问。 「目前定的是採购。」卢靖朝嘆了口气,「没准要从军人供销社的店员做起。我总想着得学一门技术,如果是像卫星上天那样的高科技东西我文化程度又不高,一时间难以掌握,如果走写剧本排话剧这条路又太过依赖上层的态度,别人说你行才行,等风向一变就会被新人取代,优秀与否的标准也太过虚无缥缈了。只有去学些实用的东西,再扩展点人脉,才能最终拜託我父亲的羽翼,自然也不用为他的眼光所禁锢。」 钱灵打心底佩服起卢靖朝的勇气来。哪怕在半个世纪之后,能不依赖家人安排的路径来发展的年轻人就极少,同时又能认清自己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她在演艺圈内沉浮多年,见多了子承父业、兄终弟及和裙带姻亲关系,很少见到能自己主宰命运的年轻人。她不禁重新审视起自己和卢靖朝的关系,对方虽然青春少艾并未定型,可一颗赤诚之心天地可鑑,也有勇有谋,再加上自己与生俱来的金手指,没准真的能在改革开放的大浪淘沙中幸福而富足的生活下去。 令钱灵没想到的是,卢靖朝在调到採购部门之前还跟上面提出,要把钱灵调到军区文工团里。本来这样频繁的调动是不合常理的,但他去找了谢团和苏参谋,坦诚自己和钱灵从兰州到北京的恋爱经过,还隐晦了非钱灵不娶的态度。这两个人在部队过了半生都堪称人精,一个爱才,一个看着卢靖朝从小长大,这个高傲的大才子好不容易低一次头,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卢靖朝调出文工团的那一日,钱灵也正好在军区文工团办调入手续。他俩在谢团办公室只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寒暄都没顾上就各奔东西了。谢团看钱灵的容貌性情都堪称一流,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便热情的向她介绍起文工团的情况来。 「方倩,你是老资格了,以后就由你来带新来的钱灵同志。」谢团在排练室外招招手,把一个穿着苏联式布拉吉的漂亮女孩召到身边,又笑呵呵的对钱灵介绍道:「这是方倩,咱们文工团的台柱子。这是钱灵,从兰州军区文工团调到首都来的,上个月刚提干。」 方倩本来经过了一整天高强度训练,累的没精打采,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应付着。反正这两年带新人不只一次两次,帮着熟悉下团里的训练和日常生活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兰州军区这四个字一下子引起了方倩的兴趣,那不正式卢靖朝之前所在的军区吗?为着卢靖朝的突然调走方倩正满怀惆怅,不知今后该如何维繫关系。没想到眼前这个清丽的小姑娘也来自兰州军区,或许可以从钱灵嘴里探听到一些关于卢靖朝的信息。 第163页 想到这里,方倩娇艷的瓜子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轻盈的走过去对钱灵伸出手来,「钱灵同志你好,我叫方倩,欢迎你来到文工团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谢谢,我也很荣幸能加入这里。」钱灵眨眨眼睛,友善的伸出手回应道。谢团满意的点了点头,向两人交代了些团里的注意事项,便先回办公室去了。 方倩领着钱灵随处逛了逛,又去楼下的小卖部买雪糕请她吃。两人吃着冷饮,坐在太阳伞下的长椅上轻松的谈天说地,不知不觉的就把话题扯到了兰州军区上。钱灵惊奇的发现,方倩居然向她打听起卢靖朝的状况来。 第100章 情敌 方倩同志芳心错许 方倩的举止让钱灵警觉起来,按理说一个青春少艾的姑娘,即使对曾经的搭档心怀好奇也是带着羞涩的,而眼前的这位方倩同志毫不掩饰的谈论起有关卢靖朝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在兰州的过往,眼睛里还闪着明亮的小星星。钱灵心里嘀咕着,方倩的问题面面俱到,唯独没关心过刚调走的卢大才子是否还单身着。 不过既然谢团安排方倩做自己的带教前辈,钱灵只能先放下感情纠葛,在方倩面前做个低眉顺眼的好学徒,借着这个机会站稳脚跟才是最根本的。于是她装作跟卢靖朝不熟的样子,对方倩连珠炮似的文化避重就轻的带过,不过分熟络也不过分疏远,如同一个普通的共事过几个月的普通同事,点头之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更多的细节。 钱灵含煳的应付让方倩很是失落,她柳眉轻蹙,低下头,口吻中含着淡淡的伤感,「没想到你和他也不熟,想必在兰州军区,这么出色的男孩儿一定会得到很多姑娘的青眼吧。」 虽然钱灵本想说「是啊,是啊,你就死心吧」,但她还是用温软的口吻回答道,「可能吧,不过卢靖朝同志更得首长们的青睐,毕竟兰州天高皇帝远,能说会写的很少,好不容易撞上一个自然得好好培养。」 「那他们肯放卢靖朝回北京,也算是忍痛割爱了。」方倩想起当初跟卢靖朝一起排练的场景,现在人去楼空她才觉得美好的时光短暂如斯,来不及好好品味已然远去。「果然,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别说兰州,就连北京军区文工团也没有留住他。本来还打算明年继续和他排演几齣经典样板戏的,原来是我痴心妄想。」 「方同志,也别这么悲观嘛,你现在是文工团的台柱,谢团一定会安排更好的搭档给你的。」钱灵柔声安慰道,「何况在兰州卢靖朝也不算文工团的骨干,他其实舞台经验并不丰富,主要是做一些编排剧本或者给首长写讲话稿之类的后台工作。」 方倩的笑容带着几分酸楚,「是,刚开始谢团让我带着他排练舞台剧,其实我心里并不十分愿意。毕竟之前的搭档都是有过许多年表演经验,对于演话剧小品简直是轻车熟路。他虽然是剧本的原作者,但终究幕后和台前还是隔着一道屏障。后来我带了他才发现,卢同志的领悟能力很强,往往我稍微提点就能做的很好。而且因为写剧本的原因,他对于话剧表演还发展了不少创造性建议,因此最后的舞台效果堪称震撼。」 方倩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扇形阴翳。「可惜你没在现场看过,他和我配合的天衣无缝,所有观众都情不自禁的用最大力气鼓掌。恐怕,恐怕我今后再也遇不到这么契合的搭档了。」 钱灵把方倩的伤心看在眼里,心想不会是卢靖朝无意间错撩了这姑娘,因此才在抽身离去之时芳心碎落满地。不过卢靖朝的性情在这个压抑的时代是彻底的异类,他开放、热情、风趣又幽默,此外还有鹤立鸡群的外表和无可挑剔的家世,因此被姑娘痴心错付也是情有可原。自己一个穿越了半世纪的现代人都对所向披靡的小卢同志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在男女上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方倩呢? 方倩神伤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和钱灵不过萍水相逢,交浅言深可是大忌。于是看了眼手腕上小巧的石英表,快要到吃饭的时候了,便拉着钱灵朝食堂走去。 此时军区的另一边,卢靖朝跟在一位满脸络腮鬍子的周队身后,面对着仓库里摆放整齐的各种器物心里直犯嘀咕。他原本想学些採购相关知识,尽快在工作中独挡一面,没想到这位铁面无私的周队首先十多个问题噼头盖脸砸下来,将他盘问了一番。那些奇怪的问题涉及数学、化学、物理、政治,甚至还有基础的遣词造句和二十四节气相关,他毫无准备,回答的吞吞吐吐,整个人都狼狈无比。没想到周队呵呵一笑,挥挥手就带他来到仓库,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物品一点点讲解起来。 「要学採购的话,你先在仓库呆三个月再说,必须先了解各种物品的特性、使用频率以及保管要求,不然即使现在把你派到採购岗位,也只能是白费钱,买回质次价高的商品。」 卢靖朝只能随声附和着。周队知道他是从文工团直接调来,都能顶着压力一脚把他踢入库房,可见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而且人家还准备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意思是让他打好基础才能更好的掌握採购要领,这让他即使冲到苏参谋面前告状都没得可挑剔的地方。 周队刚领着卢靖朝巡视完仓库,就被前来传达会议精神的通信兵给叫走了。卢靖朝松了口气,在仓库旁边的保管室里煮了壶茶顾自喝着,又拿出报纸来翻了翻,之后见往来无人,干脆拿出铁链锁好了仓库大门,然后窝在小屋的沙发里睡了一觉。 第164页 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下班,卢靖朝经过一天养精蓄锐,整个人都开始生龙活虎起来。他走到水池边神清气爽的洗了个脸,还将头髮抹的熘光,然后清澈熟路的抄近路回到文工团的训练室旁,靠在墙边等钱灵出来。 钱灵正和其他女团员一起进行形体训练,斜阳余晖将曼妙的身姿拉的老长。卢靖朝看着修长的脖颈与流畅的下颚,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 「你怎么在这儿?」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卢靖朝收回贪婪的目光,回过头,看见方倩微笑着从谢团办公室走出,手里还拿着个厚厚的笔记本儿。 「回来办点事儿,看你再里面就没好打扰。」卢靖朝急中生智,张口就来,「谢团怎么样?少了我这个大麻烦肯定开心坏了。」 「哪里,刚还跟我提起你,说一时找不到可以顶替的人,舞台剧的演出只能暂时搁置了。」方倩粉白的脸上绽放出浅浅的梨涡,「你赶快进去吧,也好让谢团高兴高兴。」 卢靖朝只能走进办公室和谢团寒暄一番。好在谢团的神经并不是特别敏感,见卢靖朝回来十分欣喜,便拉着他喝了半天茶。等卢靖朝好不容易找个藉口离开办公室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排练室里黑灯瞎火,早已空无一人。 「怎么,只是见不到我而已,就这样失落吗?」等卢靖朝迈出楼栋,在拐角处隐匿的钱灵闪身而出,笑呵呵的打趣他。 「你知道我来找你?」卢靖朝惊喜的伸手就要牵钱灵,却被女孩儿轻轻避过。 「有人呢,而且在军区里也要注意影响。」钱灵俏皮的打了个响指,「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是这儿的明星,芳心错许的煳涂姑娘不在少数。」 「别拿我打趣,除了你还有谁?」卢靖朝不以为然道。 钱灵本想就方倩的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就地审问一番,一想到这儿是公共场合,如果文工团的人来加训很可能会撞到,便提议先去小卖部买些吃的回宿舍再聊。北京军区的条件好,给所有的干部都安排了单人间,钱灵也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内招待心上人了。 两人在小卖部买了些麦乳精、蛋糕和水果酸奶,拎着来到钱灵的宿舍里。才放下东西,钱灵就拿出条干净毛巾给卢靖朝擦了汗,又给他削了个苹果,才盘腿坐在床上,气定神闲的开始审问。 「方倩的事是你惹出来的吧?」钱灵笑嘻嘻对啃苹果的卢靖朝抬了抬下巴,「她知道我是从兰州来的,就问起我你的过去。我觉得这种旺盛的好奇心不应该出现在普通战友之间,尤其是你们搭档也没几个月。」 「别理她,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过段时间她自然会接受现实。反正以她的外貌不愁找不着对象,没必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卢靖朝没好气地说。 「谢团让方倩同志来带我,作为新人就把前辈给得罪了,还是因为争风吃醋的事,你说我还要不要在文工团混了。」 「你会为我争风吃醋?那敢情好,待会咱们手牵手咱军区里巡视一番,被那些好事之徒看到绝对明天会在整个文工团传得沸沸扬扬,你也省了宣誓主权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卢靖朝咽下嘴里的苹果,将果核以一个流畅的抛物线扔进纸篓,满脸坏笑道。 习惯了上辈子□□遮遮掩掩的钱灵对卢靖朝这种北京大男孩儿的爱憎分明与洒脱坦荡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靠着强大的理智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开玩笑,我跟方倩说和你不熟,在兰州军区只是认识而已,她这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咱俩在大家面前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毕竟我可不想出来乍到就被老人敌对,这种日子实在太不好受了。」 第101章 金榜题名 钱灵考上了军校 卢靖朝在钱灵房间逗留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就回到家里。他为钱灵的态度着实觉得沮丧,毕竟两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由于身上军装的限制不得不低调行事,仿佛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前,没有多沉重,却让人感到十分不爽。 今日父亲又留在军区开会,卢肃朝腿脚恢復了些,从外头上完课回来就乖乖的待在房间里。卢靖朝动手煮了些水饺端给他,却被他像小狗一样的缠了上来。 「哥,我想去看看妈。」卢肃朝垂着头,长长的刘海挡在额前,看不清表情。 「再等些时日吧,上次听医生说她现在情况很糟糕,经常打人骂人,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你来。」卢靖朝宽厚的摸了摸卢肃朝蓬松额头髮,「你先好好的学打字,等工作稳定了没准她也会好起来,那时候我们再去见她。」 卢肃朝乖巧的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嘆了口气,「哥,其实挺羡慕你的。能入伍,能谈恋爱,还把钱灵姐姐带回家给爸相看。」 「你现在太小,等长大些谈了女朋友,肯定也是要带回家的。」卢靖朝坐在窗边,看着写字檯上摆成一排的小玩意儿,有昔日航模大赛的奖状和获奖作品、有卢肃朝和他的合影、还有一家四口在卢肃朝十岁时拍过的全家福。 卢肃朝塞了个饺子在嘴里,安静的咀嚼着。受伤加上母亲生病的双重打击让卢肃朝在这几个月里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父亲终日愁眉不展,大哥也早起贪黑的泡在军队里,卢肃朝即使在家很多时候也只是孤零零的对着冰冷的四壁,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坐在一旁的卢靖朝察觉到他的失落,转身回厨房调了杯卢肃朝最喜欢的果珍送过来。 第165页 「哥,说说你在部队的事情吧,我都快闷死了。」卢肃朝喝着果珍,脸上恢復了一丝红润,平日里就算上课也是闷在座位上不说话,难得今天大哥和自己的心情都还不错,时间也还宽裕。 卢靖朝无奈的笑了笑,「一切行动听指挥,有什么好说的?」 「我听爸和苏叔叔打电话说过给你换部门的事,爸还说其实他并不想你调出文工团,但既然是你自己的主意也就随你心了。听苏叔叔的意思也为你惋惜,觉得文工团的环境不错,既没有危险还能凭藉一表人才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你想过没有,如果父亲离开部队,他能干什么?」 卢肃朝被大哥一本正经的问话吓住了。「不会吧,就算裁军也裁不到父亲身上,而且他戎马半生,劳苦功高,怎么会想着离开部队呢?」 卢靖朝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胸前嘆了口气,「因为不自由。我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咱们的商业也会像西方那样自由,却没有资本主义社会那样无序和唯利是图。毕竟苏联的情况我们也看得到,经济发展虽然迅勐但又免不了结构上失衡,所以靠着地大物博和许多小国家的抱团来支撑。我总在想,天下之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的领导人比他们公正和英明,或许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 卢肃朝被大哥的话说的云里雾里,只能闷声吃完了饺子。卢靖朝收拾了碗筷出去,正好遇到父亲风尘僕僕的夹着公文包进门。父子俩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卢靖朝的目光落在父亲不知不觉斑白了大半的头髮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借着洗碗的机会退到了厨房里。 他有些后悔和肃朝说了太多,好在卢肃朝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再加上受到重大打击,在家里的存在感愈发低了。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卢靖朝跟父亲提出自己想和其他军人一样搬回连队里住,出乎意料的是,卢将军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点头应允了。卢肃朝依旧一言不发的喝豆浆吃鸡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月卢靖朝都埋头钻营仓库管理中的门门道道,倒是听战友说起过钱灵的事。只说去看了文工团新排练的演出,才发现兰州军区调来了个俊俏又伶俐的小姑娘,甚至知道卢靖朝也在兰州军区待过一阵,还拐弯抹角的和他打听起钱灵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钱灵在和卢靖朝少得可怜的几次见面中也察觉到他的冷淡,只是她自己的注意力也专注在军校的考试上,没有太多精力去顾及卢靖朝那边。何况将恋情转入地下是她的主意,卢靖朝只是坚决贯彻执行,即使她现在觉得有些后悔也只能咬牙继续下去,何况身边还有方倩在虎视眈眈,如果她贸然公布和卢靖朝的感情,只怕这树大根深的前辈会第一个发疯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的军校联考中,钱灵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部队艺术学院为数不多的本科资格,只是专业服从分配,安排她就读的既不是声乐也不是舞蹈,而是一直不太擅长的表演。 不过金榜题名终究是个好消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日,钱灵特地跟谢团请示缺席了晚间的训练,赶到卢靖朝的仓库门口接他下班。她忐忑不安的抱着本苏联小说坐在花坛旁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卢靖朝迈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卢靖朝看着钱灵眼睛发亮,「不早早吃了饭准备晚训,看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甭管东边西边,在寒风中冻到现在,我手脚都凉透了。」钱灵撒娇似的把书塞到卢靖朝怀里,「去我房间,咱们煮些热东西吃吧。」 「你那电饭煲还是去上海演出带回来的,现在终于捨得用了?」卢靖朝抱着词典,对顾自搓着手脚、鼻尖也冻得通红的小女友心疼不已。之前赌气般的积累的冷淡顿时烟消云散,「如果你不介意被人发现,可以把手放在我口袋里取暖。」 钱灵环顾四周,天色已然暗沉下来,于是半推半就的把手伸到卢靖朝的军大衣口袋里,顺便还隔着薄薄的布料摸了摸卢靖朝劲瘦的腰身。卢靖朝春心荡漾的把手也伸进口袋,捉住钱灵的手指慢慢揉搓着,把军大衣整个儿撑得鼓鼓囊囊。 虽然钱灵心里暖烘烘的,可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还在军区之内,必须注意影响。于是挑了条人少的道绕回寝室,等进了门她才松一口气,踮起脚尖去取卢靖朝的围巾和大衣。 卢靖朝手腕微微使力,把钱灵抵在门上,心一横就吻了下去。 钱灵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先是笨拙的厮磨,之后又忍不住激情似火的回应起来。卢靖朝感受到钱灵的热情,丹田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当场把她薄皮拆骨,吞吃入腹。 过了好一会儿钱灵才拍了拍卢靖朝的肩膀,「不是说煮东西吃吗,咱们总这样胶着,估计都得饿死在这里。」 卢靖朝不好意思的松开钱灵,走到桌前端起杯子里的凉水灌了下去。钱灵微微一笑,随意找了只髮夹挽起头髮,把开水瓶的热水倒进电饭煲里,不一会儿便咕嘟嘟沸腾了起来。钱灵从柜子里找出之前从重庆带回的火锅底料,掰下一小块放了进去,又搁了两人份的挂面和鸡蛋下去。瞬间麻辣鲜香的气息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想不到几个月没来,你不声不响的学会了这手。」卢靖朝狠狠的吸了吸鼻子,香辣的味儿勾的他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爬。 第166页 「没什么山珍海味招待你,随便吃点吧。床下的箱子里有谢团到陕西当评委带回的红富士,给了我十多个,都还没来得及吃。」钱灵拿着筷子搅拌着面条防止粘连,「其实你现在搬回军区,可以备个电饭锅,食堂吃腻了自己煮些简单的饭菜也很方便。」 「我才不。」卢靖朝没顾得上拿苹果,径直走到钱灵身后,伸出双臂揽着她的纤腰,「都说君子远庖厨,干脆天天来你这儿蹭饭得了。」 「又不是没做过。」钱灵抬起胳膊向后撞了撞,「这样抱着咱俩都不方便,还得当心烫着,先去床头柜上看看,有惊喜给你呢。」 卢靖朝松开钱灵,狐疑的来到床头柜前,上面摆着个硕大的牛皮纸信封,接口处已经有拆开的痕迹。里面是一封硬纸印刷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红底烫金的大字赫然显示钱灵已经被艺术学院表演系本科录取。 「太棒了,我当初替你挑辅导书的时候就在想,你可以做到的。」卢靖朝欣喜若狂的放下通知书,连蹦带跳的扑过来抱住了正在关火的钱灵,「还是在北京,咱们都不用分隔两地。」 钱灵红着脸戳了戳卢靖朝的额头,「填志愿的时候我心理压力也蛮大的,毕竟我填的不服从调剂,如果不能考上北京的军校我就只有落榜一条路可选。」 「真的?」卢靖朝一时难以置信。 「恩,哪怕是读专科我也要留在北京。」钱灵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吻了一下,「反正外地的院校我都空着,哪怕落榜也不想离你太远。」 第102章 插曲 方倩杀到了卢同志的门前 欢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谢团得知钱灵考上军校后喜出望外,直言她是文工团在他手上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又考虑到几个月后的演出钱灵已经不可能参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免了她的早训和晚训,每天只点个到其余时间就可以自由活动。 钱灵深知前一段备考的日子冷落了卢靖朝,趁着还没开学、团里管的松就找卢靖朝要了他宿舍的钥匙,还想方设法又买了一个微型电饭煲和两副碗筷拿过去,不时飘起的裊裊炊烟让侷促的房间有了温馨的烟火气息。甚至钱灵空闲时还会回忆起炊事连成都战友的手艺做些四川凉面之类适合冷吃的菜餚让卢靖朝带饭到仓库做午餐,每次打开鲜香扑鼻的铁皮饭盒时,卢靖朝总感慨钱灵炊事连的日子没白混。 「可惜眼下物资太不丰富了,市场上买一点儿荤腥都得凭票供应。如果和上辈子一样到处都开满超市,可以利用那些速冻食品和半成品分分钟为卢靖朝变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来。」钱灵不无遗憾的想,「等八十年代情况应该会好转,那时候她军校也毕业了,可以好好和卢靖朝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钱灵考上军校的事对卢靖朝触动很大,他只能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将几乎全部的热情都投入仓库工作中。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队里每月都要举行的技能比武活动中,周队终于对他的业务熟悉程度表示认可,决定把他换个岗位——到队里后勤办公室当会计。 「我父亲不知道听谁说你考上军校的事,上周末回去还好好数落了我一回,抱怨我窝囊。」卢靖朝回到宿舍,跟钱灵唉声嘆气的说起家里的事。 「我倒觉得他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你弟弟现在已经没办法指望,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钱灵为卢靖朝泡了杯清热败火的菊花晶,「而且你又不是考不上军校,只是想换一个发展方向。万事开头难,过了这阵子你干出些眉目来想必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肃朝那边也是,最近总闹着不肯去学校,还被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卢靖朝端起菊花晶灌了一口,「我这会子没工夫管他,每天上班都面对着一本烂帐,烦不胜烦。」 卢靖朝焦虑的模样被钱灵看在眼里,满心都是心疼。她思忖了一会儿,温柔的开口道:「如果有前辈的帐本可以借鑑的话,照葫芦画瓢掌握起来总要快许多。如果队里还有老会计那就更好了,多虚心请教,嘴甜些,争取多学点他们的经验。」 「老会计?」卢靖朝揉着太阳穴,队中人的音容笑貌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闪过。「应该是有的,只是会计和出纳是苦差事,他们恨不得脱手就甩个干净。不过你说的也是个办法,我下次从家里拿些礼物去找他们,终归伸手不打送礼人。」 钱灵看卢靖朝开窍心情也顺畅了不少,「那我经常过来给你开小灶,搞好后勤服务。」说着自己倒脸红起来,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居然没发现自己还有洗手作羹汤的天赋。 卢靖朝按钱灵的提议,第二天就回家一趟,拿了些东欧产的糖果作为礼物,去找队里昔日的老会计取经。钱灵则去找谢团批了假,出军区大门买了些新鲜的鸡蛋和蘑菇回来,准备好好犒劳卢靖朝一番。 钱灵一边炖着锅子,一边沉浸在中华小当家的幻想中。 「同志,请问卢靖朝是住这间房吗?」忽然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想起,钱灵吓得浑身一激灵。她没想到方倩居然会摸到这儿,本来以为卢靖朝调走大半年,方倩可以坦然放下,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居然毫无徵兆的兵临城下。 钱灵环顾四周,庆幸在进房的时候她谨慎的把窗帘放了下来,方倩一时半会看不到房间内的情况。不过看对方大张旗鼓的模样估计不会善罢甘休,钱灵想了想,蹑手蹑脚的猫腰上前,把搁在门口的女式坡跟鞋拿进来放到衣柜下层,又把已经烧熟的鸡蛋蘑菇汤关了火。 第167页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钱灵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便躺到床上准备小睡片刻。她小心的走到窗户边透过缝隙瞟了一眼,发现方倩居然找隔壁借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也不管来往战友的侧目,一副望眼欲穿的痴情模样。钱灵在心里暗暗叫苦,如果此时卢靖朝回来放她进门,三个人撞个满怀好不尴尬。 最近钱灵到卢靖朝这儿的时间总是随机,这年头宿舍里也没普及电话,根本没办法提前跟卢靖朝通气。几个月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对方倩说自己和卢靖朝不熟,在兰州军区的时候都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却轻车熟路的出现在卢靖朝的宿舍里,想像里稍微丰富点就会在脑海中弥补出一部金屋藏娇的浪漫爱情片,更别说思想龌龊的了。 这年头社会风气相对保守,男女之间更是严防死守着一条授受不亲的三八线。虽然她和卢靖朝的恋爱并没未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但一旦方倩心生醋意把事情举报到政治处,至少处分是免不了的。而且因为男女之事被处分在部队内无异于变相社会性死亡,冷嘲热讽还是轻的,只怕会被当方面典型钉在耻辱柱上,每逢教育新人便被拿出来说事。 坐以待毙不是钱灵的做派,她眯着眼,琢磨着如何才能防止方倩发现室内别有洞天。这间房内四面都是墙,唯独临走廊的一边嵌着两扇透明的玻璃窗,偏偏方倩还坐在下头,窗户稍有动静就会被她察觉。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钱灵脑海中蹦出一连串与困兽有关的成语,她只能祈祷卢靖朝有足够的警惕,不要放方倩进门。明明她未嫁小卢同志也未娶,本该风花雪月的爱情却如谍战片般被生生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想到谍战片,钱灵顿时来了灵感。她扶着床沿坐了起来,用在兰州练就的匍匐功夫四肢贴地,尝试着爬到床底下。无奈卢靖朝房间的床比较特殊,为了省空间左右床板都被设计成了储物抽屉,根本没留下她容身的地方。 钱灵愁眉不展的打量着门后,地方倒是够了,可惜太不隐蔽,进房的人只需稍稍环顾就可以一目了然。而且她大大方方出现在卢靖朝寝室还可以说是过来看看,东躲西藏被人发现就成了金屋藏娇,哪怕跳进黄河都是洗不清的。 「方倩同志,你怎么在这儿,真是稀客啊。」门外传来卢靖朝磁性而温和的声音,「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好久不见,你既然不回文工团,也只能我过来找你了。」方倩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伤感,「现在我也没机会演舞台剧了,新的搭档是舞蹈团调过来的,脑子笨的够呛,每天训练都把我气得不行,却只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来教。」 卢靖朝干咳两声,「这是组织信任你,压担子挑大樑,再说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聪明伶俐的。」 方倩被卢靖朝的表扬弄得害羞起来,「没,没有。之前咱们是配合的好,你又是作者,对作品的理解肯定比演员深刻。其实我每天都在可惜你离开文工团,毕竟你在兰州也是搞这个。今天一见发现你越来越憔悴,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点,还是被首长刁难了。」 「没有,没有,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卢靖朝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连声否认着。他不动声色瞟了眼腕上的錶盘,现在正是吃饭时间,看来免不了得请这位昔日的搭档去干部食堂点几道小炒和点心,体面的招待一番。」 「走吧,趁现在才刚到饭点咱们去干部食堂,请你吃新出的蒸鱼和驴打滚儿。」卢靖朝摸着肚子抬了抬眉毛,「你饿不饿?」 方倩笑得眯起了眼睛,她口味从来偏甜,听说有驴打滚儿这种软糯甜蜜的点心口水都快流了出来。今天赶早堵在卢靖朝房间外其实是她母亲支招,说男人都喜欢贤惠顺从的女孩儿,尤其是卢靖朝,家里如今连个女主人都没有,饮食起居想必都是胡乱凑合的。 在方倩的计划中,卢靖朝见到她应该是极其惊喜的,然后不好意思的打开房门,露出室内凌乱的布置。这下子她就可以大展身手显示出自己家务能手的一面,扫地擦桌叠被子,让卢靖朝产生对温馨家庭生活的嚮往。 「等了大半天,我的确有点饿了。」方倩为难的指了指自己拎过来的礼物,「这些东西都好重,我从宿舍拎过来手都已经酸的不行,实在没力气再拎到食堂去。」 「就放这儿吧。」 「不行,人来人往的,被人拿走了怎么办?」方倩的眼神越发楚楚动人,「很多都是我在外地演出时专门给你带的。」 「那先把它们放进房间去。」卢靖朝心软妥协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上前一步插进锁孔里。 第103章 解围 钱灵急中生智躲了过去 一墙之隔的钱灵听到钥匙声,嵴背一阵发凉。卢靖朝却一边回过头和方倩说话一边打开了房门,里面瀰漫着水蒸气淡淡的暖意和蘑菇鸡蛋的鲜香,这让拎起东西正准备进门的方倩吃了一惊。 「你这是做好了午餐?」望着空无一人的室内,方倩优雅的耸了耸肩膀,「想不到咱们玉树临风的卢靖朝同志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全能选手。」 「是啊。」卢靖朝估摸着钱灵应该是来过一趟,镇定自若的走到灶台边摸了摸锅,「我有时候上班前就会把菜闷着,正好冬日房间里有暖气,不会冷得太厉害。」 方倩知道卢靖朝刚才说去食堂原是为了迁就自己,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臊的通红。她望了一眼脚下从全国各地带回来的稀罕东西,艰难的站起身,「既然你做了饭,我就不打扰了。靖朝,我真的很怀念咱们在文工团的日子。」她说着便不由自主哽咽起来,卢靖朝一愣,从桌上拿了张纸巾递给她。 第168页 「我有什么好怀念的?表演功夫不算出色,更别说天分了,当时凭藉一纸剧本调回北京纯粹是走了狗屎运。其实比起台前的鲜花和掌声,我倒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枯燥,可感觉能实实在在学到东西,每天都有进步和收穫。说句不吉利的,就算哪天脱下这身军装,我也能去供销社里做个记帐打算盘的帐房先生。」卢靖朝不知怎么安慰方倩,只好另起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方倩两弯新月似的柳叶眉蹙的极深,「别乱说,现在卢将军只有你一个独苗,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上次他特地来找我父母,说你搬回部队之后性格沉默了许多,希望我能开导开导你。」 「用不着你开导。」卢靖朝看着方倩清秀如茉莉花般的脸庞,生硬的拒绝道,「我父亲这个人动不动胡思乱想,又爱多管闲事,其实根本不太了解我。他总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发号施令,其实我根本都不愿意听他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人生,我的路命中注定要自己来走。」 方倩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便要告辞。卢靖朝没有挽留,而是在柜子里拿了些水果罐头装好了给她,「代我问方叔叔和阿姨好。你训练强度大,平时也要注意身体。」 送走方倩,卢靖朝转身回放,轻轻关上了门。钱灵推开衣柜门,敏捷的跳了下来,扶着桌子沖目瞪口呆的卢靖朝大笑不止。 「唉,我说你俩真逗。在门口磨蹭了这么久,进房间又一段一段的讲大道理,结果还是没能共进午餐。」钱灵连蹦带跳的走到电饭煲旁,重新插上电源,「如果不是我这一锅蘑菇鸡蛋汤,你是不是要去干部食堂和她一起吃大餐?」 「家常便饭而已,她爸妈和我父亲关系不错,该给的面子还得有。」卢靖朝走到钱灵身后,拿起勺子在锅里舀了点汤水尝了尝,夸张的赞嘆道,「你的厨艺又长进了。」 钱灵笑了笑,回到桌前摆弄着方倩带来的礼物。各种稀罕玩意儿都是在外地演出的时候买回来的,看样子她对卢靖朝果然是上了心。只可惜神女有意而襄王无梦,哪怕方倩获得了卢将军的赞许,只要卢靖朝无动于衷,方倩也只能痴心错付。 卢靖朝在鸡蛋汤里下了一把挂面,又淋上几滴香油,用两个搪瓷碗分装了端上桌。「记得在兰州军区的时候我也总用赵处的餐券在干部食堂打牙祭,但一路从兰州吃回北京,还是觉得你亲手鼓捣的家常东西最美味。」卢靖朝喝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鸡蛋汤,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钱灵俏皮的挑起一筷子面条伸到卢靖朝唇边,「吃一顿少一顿咯,之后我进了军校恐怕就没时间下厨咯,珍惜现在吧。」 「没问题,等你入学没时间了以后我来做就是。」卢靖朝喜上眉梢,就着钱灵的手吞下面条,气定神闲道。 结果,对钱灵信誓旦旦承诺下厨的小卢同志周末刚回到家,就遭到父亲的一番呵斥。卢将军似乎心情格外不好,说卢靖朝没出息,身在福中不知福之类的。还提到钱灵考上军校的事,藉此讽刺卢靖朝不思进取,搬到部队后藉机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之前连队里的比武中我的进步就得到过周队的点头,现在跟老会计学着做帐,他们都说我领悟能力强,之后这一块可以放心大胆交给我。」卢靖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之前舞文弄墨您老总觉得不是正经事,现在沉下心来学一门技能又被横挑鼻子竖挑眼,早知道当年我死乞白赖也要想方设法弄个国企身份当工人大学生,考到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去,省的好不容易回趟家还要被数落。」 卢将军看人高马大的长子居然大言不惭的顶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电话想起,卢将军也顾不上再和卢靖朝置气,握着话筒回应了几声就抓起公文包昂首阔步的出了门。 「哥,昨天方叔叔带着阿姨到家里来坐了。」卢肃朝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父亲估计正为这事儿苦恼呢。」 「我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疯,再说方家人都在虚职上,再怎么也不会对父亲出言不逊的。」卢靖朝边说边往厨房走去,「最近我在宿舍尝试了几个新菜,给你露一手如何?」 「吃饺子就行。」卢肃朝乖巧的说,「哥,听说你之前的搭档方倩姐,在家里藏了很多你的照片。」 「剧照很正常,我们公演了好多场,摄影师多洗几张给我们作纪念也很正常。再说我这不调出了文工团,照片在方倩那儿也不奇怪。」卢靖朝捲起袖子要烧水,却被卢肃朝一下子拉住了。 「别把我当小孩子,方倩姐中意你对不对?」卢肃朝并不打算放过卢靖朝。 「没有,我并不知道方倩对我有意思的事。多半是两边家长一厢情愿以讹传讹而已。」卢靖朝走到桌边坐下来,「人家姑娘一没给我写情书二没给我送玫瑰花,就这么造谣流言对方倩也不公平。再说我不是把女朋友带回来和你们吃过饭吗。你有空也多劝劝父亲,少为我的事操心。」 卢肃朝看看自己当下仍然不算灵便的腿脚,悄无声息的嘆了口气,「父亲之前和苏叔叔通电话被我听到过,他对钱灵姐说不上满意,却也挑不出明显的错处来。如果硬要找一点,就是钱灵姐的父母都是小镇工人,他怕钱灵姐是看上了咱们这个家,也怕之后你和钱灵姐在一起,会被她老家的父母和弟弟吸血。」 「哈哈哈,看来老爷子根本不相信我的魅力呀。」卢靖朝大笑着在卢肃朝脑袋上薅了一把,「如果要说家庭,这位方倩同志比钱灵看中出身的多。钱灵入伍前就和父母弟弟处不来,现在基本上和江苏的家人没什么来往。」卢靖朝说着说着表情不由自主凝重起来,他原本以为父亲对他和钱灵的事採取的是不支持不反对的放任态度,这次却从老爷子对方倩一家的反应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169页 卢靖朝心底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按照规定服兵役两年就可以申请退伍,现在他入伍已经一年有余,如果能想办法脱掉军装去国企,这样父亲对他的控制力就会进一步削弱。而且按照以往惯例,退役军人一般都会被推荐到国企就业。所以无论如何先得把会计和採购技能掌握的炉火纯青,这样就算去国企也会得到重用。 想到二十来岁的大院子弟一般还是被父母疼爱娇惯着的时候,卢靖朝心底涌起淡淡的酸意。昔日他也曾经希望得到父亲发自心底的接纳和认可,甚至还动过和继母和睦相处的心思,可惜那个女人贪得无厌,让他看清妥协下去只有被彻底当作垫脚石着一个结局,他这才对家庭彻底死了心。而现在的卢靖朝已经心智成熟,知道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昔日家庭的关系网演变成阻碍,他也得带着钱灵杀出一条血路,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和心上人搏得面包和自由。 夏末初秋的时候,卢靖朝用自行车载着钱灵去军校报导。这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暴露在阳光下,静谧的林荫小道上,钱灵挽着卢靖朝的胳膊,两人依偎在一起道尽相思。 「别为我担心。」卢靖朝揽着钱灵,趁四下无人,在她颊边印上一席浅吻。「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周队上星期突击检查了我的帐目,终于喜笑颜开,决定把我调到採购的岗位上去。」 「恭喜你如愿以偿。」钱灵在心里盘算着,等她快毕业的时候就该改革开放了,倒时候如果卢靖朝愿意可以劝他脱下军装投入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浪潮中去。 「如愿以偿?」卢靖朝自嘲似的反问了一句,双目深情的注视着钱灵,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就这也太小瞧我了,你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第104章 退伍 卢同志决定跟着自己内心走…… 由于军校实行封闭式管理,钱灵去读书之后,来找卢靖朝的时间反而减少了许多。卢靖朝在部队里搞採购,偶然机会得到了大首长的赏识和青眼,日子逐渐风生水起,也长了不少见识。由于校规森严,他即使再思念钱灵也不得不把牵挂埋藏在心里,除了经常给她寄些稀罕的吃食和生活用品之外,就是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了。 每次邮递员来宿舍楼都是晚上,下了自习的钱灵匆匆洗漱完毕,披着长发到传达室拿回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珍宝般悄悄揣进怀里,迫不及待的回房间躲在床上一口气读完。 卢靖朝不愧是写剧本出身的,绵绵情话信手拈来,三言两语便撩的钱灵脸红心跳不止。相比卢靖朝的洋洋洒洒,钱灵的回信就简短了许多,不是记流水帐似的逐字逐句汇报自己的生活,就是用匮乏而生涩的语言问候关心在军区痴心等待的男朋友。 这时候钱灵往往会心生感慨,古代鸿雁传书还是比较适合文采飞扬的彼此,自己文字功夫稍微弱了点,就被衬托的几乎成半文盲的状态。好在卢靖朝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只要是钱灵的来信,他都会逐字逐句读上好几遍,然后放进专门准备好的档案盒内悉心保管。 半年时光很快过去,学期结束后,军校放了将近一个月的寒假。由于车票报销的缘故,学员们纷纷欢唿雀跃着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只有钱灵剩在宿舍里,每日照往常一样练声压腿,多余时间就窝在图书馆看书。卢靖朝知道假期的军校管的松了很多,向顶头上司软磨硬泡办了张来军校扫盲旁听的出入证,藉此经常来陪伴心上人。 钱灵翻来覆去端详着这张薄薄的出入证,看着上面文化程度一栏赫然写着「半文盲」三个字,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想必到兰州军区妙笔生花的卢大才子,居然到扫盲班来当旁听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这里戒备森严,如果不是借假期军校为士兵开设扫盲班的机会,根本没法找藉口进来看你。」卢靖朝大言不惭的摸出随身携带的铁皮饭盒交给钱灵,「可惜我不是家属,不然办张探亲证,一个月也有四次来访机会,何至于出此下策。」 「那扫盲班你去过没有?」钱灵眨巴着大眼睛,谐嚯的看着卢靖朝英俊的脸庞,「我怕老师一见到你,自惭形秽起来,都不愿意再上讲台了。」 「还好,第一天上课我也去报了个道,夹杂在一群大字不识的士兵里,坐在教室上了半天拼音课。」卢靖朝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那天课程很早,我想着让你好好休息睡个懒觉,就没去找你。结果当堂没露馅,课间闲着无聊,我带了本巴尔扎克的文集打发时间,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当时他那不可思议的眼神,跟看见会说话的青蛙差不多。」 「啊,居然没上报首长将你这个滥竽充数的学生轰出去。」钱灵打开饭盒,吃着内里尚有余温的丸子和茶叶蛋,「这可不像军校铁面无私教师的作风。」 卢靖朝伸出手揽钱灵入怀,「人家不动声色把我叫到办公室,细细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鑑于当场人赃俱获,我也没再否认,将和你谈恋爱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那老师没把你怎么样吧,军校对谈恋爱管的很严,连队里是结婚需要打报告,没想到这里连恋爱都需要。」钱灵吓得停下了筷子,花容失色道。 「我不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卢靖朝饱含爱意的抓过钱灵的筷子,串了个丸子递到钱灵嘴里,「人家听完故事,被我的痴心所打动,说让我低调点,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去了。只可惜对方也是个文学青年,作案工具被没收了,还被警告下不为例,除了识字课本,千万别再带书去班上。」 第170页 钱灵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缩进卢靖朝怀里,托着腮聆听他遥远而有力的心跳。 「今天来是找你商量个事。」卢靖朝沉默半晌,鼓起勇气道,「等秋天的时候,我会向军区打退役申请。」 钱灵吓得腿一软失去重心,几乎跪坐到了地上。好在卢靖朝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了起来。 「为什么?」 「採购学会了,觉得该换个环境。」卢靖朝轻描淡写,仿佛在和她商量着类似今晚吃什么这样的小事。 「那你父亲同意吗?」 「这是我的事,手续办完了通知他就行。」 「此事非同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千万得深思熟虑了再做行动。」钱灵抓着卢靖朝的手,「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下,你父亲不是个听得进劝告的人,再爆发冲突对你俩都不好。」 卢靖朝苦笑一声,声音不知不觉提高起来,「他当时送我入伍的时候何曾问过我的意愿,如今我养精蓄锐好几年,再加上肃朝那边没了指望,他才对我稍微和善了一点。如今我羽翼丰满,是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了。就算他心怀不满,也该好言好语的来和我商量,毕竟日后是他依靠我,而不是我像过去一样为生活所迫受人白眼,委曲求全。」 说到伤心处,卢靖朝眼眶微红,瞳仁里有薄薄的泪光闪烁。他的悲怆看的钱灵的心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揪了起来,抽搐着疼痛着。「你的痛苦我能理解,也感同身受。只是退伍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向连队也得有个冠冕堂皇的託词。总不能抛下一句我不想干了或者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抽身离去吧。何况事发突然,你也没对我讲过真正的原因。」 「要找理由还不容易?健康状态不佳,学习能力减弱,不能适应部队森严的管理,思想政治觉悟太低,希望从群众中来回群众中去。」卢靖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总之就是部队什么都好,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就行了,再说事实也就是这样。」 「那真正的原因呢?你好不容易进了採购的部门,不也做的挺好吗?」 「正因为这些技能我全部都掌握了,所以才想换个环境。」卢靖朝气沉丹田,坚毅满满的看向蓝天,「军队的採购,无论从品种还是价格甚至运输渠道都有严格的规定,而我自从真正接手了这一块儿就一直在想,在真正的市场环境下,抛开这些既是保护也是束缚的条条框框,採购工作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我都想拿到日常的工作中去试一试。每次我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就在琢磨,他们是如何在浩如烟海,琳琅满目的书库中选定上架的书籍的。之前我们大院有几位小伙伴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入伍,基本上都分配去了国企。每次过年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吹牛,高谈阔论,感觉他们懂得比我们这些沿着父辈的路穿上军装的二代要墙上许多。」 钱灵紧紧的拥着卢靖朝,「不要妄自菲薄,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即使在部队你也几乎从没靠过老爷子,不是吗?」 「可只要身上军装穿着一天,大家就都会觉得我是靠着父亲当年枪林弹雨拼下的恩荫在生活。我永远没有名姓,没有特点,只会被扣上某某某儿子这个单薄的帽子。」卢靖朝低声嘆了口气,「如果能去国企,选择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我才能重获尊严。」 「好,既然你已经思考妥当,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钱灵笑着摸了摸去掉军衔的学员肩章,「等到时候我毕业了,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再待在部队里,我也会第一时间打专业申请。」 这下子轮到卢靖朝目瞪口呆了。 「那么多地方歌舞团,总会有我的位置。」钱灵漫不经心的双手插在兜里,「如果这件事涉及到尊严,能脱掉制服的不止你一个。」 卢靖朝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塞在胸口,只化作一句简短的呢喃,知我者钱灵也。 钱灵依偎在卢靖朝怀里,盘算着等毕业的时候,改革开放应当也如火如荼的进行。上辈子做了多年的偶像明星,如今想想还觉得怀念无比。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她觉得自己有放手一搏的资本。毕竟八十年代大陆的娱乐产业才刚刚萌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超级明星,不如利用好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金手指,没准能够成为一只坐在风口上的飞天小猪。 和想像中一样,卢靖朝的退伍手续办得并不顺畅,光是申请就被打回五六次,甚至到最后他自己都开始颓丧和犹豫了。 钱灵只能在繁重的课业之余一如既往的为他出谋划策,加油鼓劲儿,甚至不惜求到了苏参谋那里。苏参谋昔日就对这位遭遇狼群也镇定自若的姑娘心生好感,在她一番恳切的言辞之后终于答应尝试着去卢家走一趟,劝劝那位冥顽不灵的老爷子。 第105章 进厂 国企有些复杂 苏参谋不愧是巧舌如簧的读书人,半年内几次三番登门之后,卢老爷子对儿子退伍的事勉强能够接纳。没想到部队退伍手续冗长,甚至比当初参军还要繁琐,等卢靖朝办好一切手续离开部队去国企报导时,钱灵已经快过完第三个暑假了。 报导那天正是八月中下旬,连日来几场绵延不绝的暴雨让原本燥热的土地凉爽了不少。根据推荐就业的安排和卢靖朝自己的选择,最后他被安置在京郊一所赫赫有名的钢铁企业。其实这件事情上卢靖朝耍了个小心机,他惦记着如果企业在市内父亲说不定又要他回家去住,而如果工作地点在三个小时车程的京郊则可以顺理成章的住进宿舍。他事先联繫朋友打听过,这家钢铁企业属于国民经济命脉行当,福利很好,连单身宿舍都是自带卫生间厨房的单间,如果再买一台电风扇搬进去,小日子可以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第171页 钢铁厂对新安排进来的转业军人极为重视,尤其是卢靖朝这种不但有干部身份,而且还曾经荣获军功章的有功人士,为显示出厂子的诚意,特地派了辆长春一汽产的面包车来运行李。钱灵也顺便跟着一起去卢靖朝的新单位看个新鲜。 「卢主任你不知道,王厂长一周前就叨念着你入职的事。」司机小秦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半路上就忍不住对卢靖朝这位新官上任的办公室副主任打开了话匣子。 「别这么叫,我只是临时安排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叫同志吧。」卢靖朝和钱灵对视一眼,谦逊地说。 「哈哈哈,办公室现在没有主任,之前也没有过副主任,您太小心翼翼了。」小秦嬉笑着加了一脚油门。 「谢谢秦兄的关心。」钱灵不动声色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盒苏联香菸递了过去,「以后靖朝有什么事还得请你多照应。」 「恐怕是我有事还得请卢主任通融吧,谢谢嫂子。」小秦伸过右手来接了烟,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自从中专后被安排成王厂长的司机,厂子里向小秦谄媚示好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过刚报到年纪轻轻就这般有眼力见的也不多,小秦对卢靖朝的好感也油然而生。 一声「嫂子」让后座上的钱灵脸上发烧,卢靖朝倒是坦然微笑着,看样子很是受用。钱灵知道卢靖朝不说话就是默许的态度,心里又羞又气,不再搭理他,而是跟小秦聊起厂子里的事情来。 「秦兄,你们钢厂一般工作忙不忙,加班多不多?」钱灵两辈子都没进过企业,对它们的了解仅限于上辈子报纸新闻上报导的大规模劳资纠纷以及网际网路公司因为工作时间长、压力过大而引发层出不穷的过劳死事件。 「嗨,坐机关办公室的人加什么班哪,除了一线炼钢工人在忙季需要日夜轮班保证生产之外,其余人基本上是干一天玩三天的状态。」说到这里,小秦不由自主撇了撇嘴,国企工人与生俱来的自豪感洋溢在圆嘟嘟的脸上,「我们厂效益好,夏天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逢年过节从洗髮水肥皂牙膏到鸡鸭米油简直拿到手软——用我妈的话说,除了人不发,别的什么都发。结果今年连这个问题都被王厂长解决了,所以说咱们领导能耐嘛,厂子里从上到下没有不服他的。」 小秦诙谐幽默的话语一下子让坐在副驾驶上的卢靖朝来了精神,「怎么,听你的口气工厂现在还发人了?这可就是你吹牛皮了吧,咱们社会主义国家买卖人口可是犯法的,给厂长一千个胆他也不敢吶。」 「哈哈哈,这卢主任可就不知道了。全国钢厂效益有好有坏,可总有一条共同的,由于炼钢工人多是些大老爷们儿,平时又都泡在厂内,所以婚姻问题大多拖成了老大难。自从工会干部跟王厂长反映了这件事之后,王厂长雷厉风行,很快就联繫上了附近棉纺厂的党支部书记。毕竟棉纺厂那地方纺织女工多,两个领导一合计,安排了几场联谊会,倒真促成了不少同志组建家庭。」说到这里,小秦意气风发的一转方向盘,「就连我老婆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她是棉纺厂医务室的护士,说话轻言细语,还特别会照顾人。」 「哈哈,这个我倒不愁。你嫂子和我是刚入伍就认识的,又一起从兰州调到北京,属于伟人说过经过风吹雨打的革命伴侣。」卢靖朝扬眉吐气的看着公路的尽头,大言不惭道。 但坐在旁边开车的小秦心中暗唿大事不妙,出发之前王厂长就叨念过,看卢靖朝档案上的登记照都帅气逼人,身高也满意,很想将自己在厂子里做财务主任的大女儿介绍给他认识。这位王小姐在厂子里颇负盛名——暴躁的脾气配上两百来斤的身躯,再加上一个唿风唤雨的好爸爸,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上次一位刚中专毕业的财务小姑娘不知哪儿得罪了她,竟被大小姐当着众多干部职工的面噼头盖脸痛骂了一顿,事后还把小姑娘调离了财务室——后勤食堂还缺一名打饭女工,反正劳动不分贵贱,厂子里也是吃大锅饭,用大小姐的话说是为小姑娘的前途考虑,去最锻鍊人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以后提拔起来也方便。 「小秦啊,可惜你在我女儿进来之前就已经结婚,不然我怎么会便宜了别人?这次叫你套卢主任都口风实在是无奈啊。」小秦动身之前,王厂长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右手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惋惜模样。 「好的,请厂长放心,我一定替您把卢主任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小秦握着车钥匙,直庆幸自己早已婚配,不然还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推託过去,也为卢靖朝这位尚且未婚的青年才俊捏了一把冷汗。小秦自知粗鄙,配不上厂长的掌上明珠,这位卢同志照片上看着文质彬彬,不知道能否正能承受住大小姐汹涌而沉重的拳拳爱意? 三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坐落在郊外的钢铁厂。小秦一鼓作气将车停在宿舍楼下,又自告奋勇帮着卢靖朝拎箱子搬东西。好在卢靖朝本来就不愿意搞特殊化,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也没带别的,很快就把行李全部搬进了房间中。 「这,这也太周到了。」卢靖朝望着已经打扫的窗明几净的房间和床上铺着的纯棉格子床单,心中明白肯定是厂长事先打了招唿。他目光一转,看到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部崭新的电话,更觉得受宠若惊。 第172页 「这部电话的号码贴在话筒后面,以后你要联繫其他人也极为方便。」小秦目光一轮,笑得波澜不惊。旁边的钱灵也惊讶于钢厂的财力雄厚,就连一个普通办公室主任的宿舍都可以配备这年头还十分稀罕的固定电话。这可是之前兰州军区只有赵处才能享受的优待。 钱灵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忽然一位鬓髮斑白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瘦削的脸上带着不相适宜的谄媚笑容让卢靖朝有些不舒服。 「这是单身宿舍的管理员老丘。」小秦向卢靖朝介绍道。 老丘搓着手,对卢靖朝点了点头,「卢主任,刚才厂长秘书过来传话,说今天中午厂长会在干部餐厅小包间宴请您。」 「谢谢你,我会准时参加的。」卢靖朝温文的沖老丘笑道。 老丘走后,三个人简单的将带来的东西整理一番,小秦带着卢靖朝和钱灵在厂子里逛了一圈,就看见厂长身边的柯秘书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 「卢同志,可把你盼来了。厂长专门让厨房大师傅准备了一桌好菜,想趁热打铁中午就跟你聊聊工作。」柯秘书是个自来熟的人,一见面就笑呵呵的拍着卢靖朝的肩膀。 钱灵心想,既然是聊工作,自己肯定不便参与。正好请小秦去附近找家馆子吃个饭,顺便联络下感情,以后卢靖朝在厂子里也好有个照应。 卢靖朝沖柯秘书拱了拱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伸手一把死死的拽住钱灵,「这是我未婚妻,不介意跟着一起去吧。」 「这......」柯秘书不禁犯了难。厂长那点小心思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然同志们暗地里也嘲笑过多次,可早上王厂长斩钉截铁的亲自吩咐了招待的菜式,就知道这次他老人家是志在必得。结果简歷上干净无比的卢靖朝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拉出一个未婚妻来,只怕厂长前脚刚吃完中饭,后脚就会对他大发雷霆。 但柯秘书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绝卢靖朝,且不说这位退伍军人能分配到钢厂已经属于神通广大,就连跟他一起来的年轻姑娘也是举止优雅,镇定自若,一看就来头不小。 第106章 改革 天道在变,人的命运也是 这顿饭在场的三人都吃的心怀鬼胎,生生白费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好菜。卢靖朝一面挂着僵硬的微笑和王厂长虚与委蛇,而桌子底下悄悄与钱灵十指相扣的左手则从未松开。王厂长也惊讶于卢靖朝对这位貌美如花未婚妻的一往情深,只得象徵性的祝福了几句,还说等正式举行婚礼了,一定要请他这个钢厂大领导做证婚人。 钱灵慢条斯理的夹着近处的饭菜,吃相秀丽而文雅,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对小家碧玉的一切幻想。其实她内心深处都在嘲笑着自己的扭捏作态,只是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罢了。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钱灵不禁怀念起大漠深处的那个生日,卢靖朝找炊事班师傅借了厨房,亲手给她煮的满满一碗长寿面。 好在王厂长也算是在国企沉浮半生的人精,见卢靖朝带着心上人浓情蜜意的秀了半天恩爱,除了遗憾自己女儿与眼前这位貌若潘安的青年才俊缘分上终究差了些之外,也果断的取消了原来计划中吃完饭把女儿喊来,让她带着卢靖朝在厂里四处看看的念头。 王厂长心里直感慨浪费了那部济南产的好电话,当初还是女儿软磨硬泡要求他出差带回来的,卢靖朝入厂的急,也只能先给他在宿舍用着。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王家千金看过卢靖朝的照片之后半点怨言也没有,还直夸父亲英明,以后可以借请教知识为由在下班后直接打电话到卢主任的宿舍。 没想到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卢靖朝名草有主,未婚妻还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如果女儿强行纠缠他,多半只会自取其辱。王厂长越想越郁闷,等大家刚放下碗筷,他就找了个要去办公室加班的藉口匆匆离去。 卢靖朝带着钱灵刚出包厢,等在一旁的小秦连忙迎上来。「吓死我了,刚和孙秘书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直感嘆卢主任你没眼色,可能失去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油水多的地方容易滑倒,飞的越高往往跌的越痛。」卢靖朝笑着拦住钱灵的肩膀,「我虽然被扣上了办公室主任的虚名,但年龄和资歷尚浅,之后还得和各位同事相互学习,共同提高,力求将工作干到最好。」 小秦想不到这位新来的办公室主任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比孙秘书为厂长写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讲话稿听上去还要让人舒服。钱灵挽着卢靖朝的胳膊,温柔的沖小秦道了谢,两人便手挽手一起回了房间。 「你就不怕王厂长给你穿小鞋?」钱灵笑吟吟的坐在床上,揉着被卢靖朝握痛的指节,沖卢靖朝撒娇道。 「工作上只有实干才能获得工作,就算一时攀上了王厂长,如果是个绣花枕头,迟早也会露出草包本性来。」卢靖朝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麻利的剥了皮,递了一半到钱灵手中,「中午没吃饱吧,看你的食量比猫还小。」 「吃了很多醋。」钱灵毫不客气的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我估计王厂长这么大张旗鼓却又在包厢里私密的迎接你,很可能是想关心下你的个人问题。想到这里我喝醋的喝饱了,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啊。」 卢靖朝亲昵的端起钱灵小巧精緻的下颌,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如果你真的吃醋,等明年毕业了就打结婚报告,咱俩一鼓作气把证领了。之后我就是军属,别人哪怕再垂涎也只会退避三舍,毕竟破坏军婚是犯罪,我的魅力还不至于让姑娘冒着蹲监狱的风险也要扑上来。」 第173页 钱灵知道卢靖朝又在言语上拿她寻开心,佯装恼怒要用手上残留的橘子汁去摸他的脸,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才分开。卢靖朝虽然对钱灵恋恋不捨,却也惦记着这里是郊外,坐车回军校要好一阵子,便整理好衣物把钱灵送到了钢厂外的公交车站。不一会儿就碰巧来了辆回城的车,钱灵坐在窗前,见卢靖朝依旧痴痴地望着自己,便眼疾手快的趁其他人不备送上一袭飞吻。 没想到钱灵一语道破天机,虽然以王厂长的肚量不至于仅仅对卢靖朝有未婚妻这件事就加以打击报復,却也由吃饭这件小事看出新来的年轻人绝不是个忍气吞声、唯命是从的主儿。在政治觉悟高于一切的国企里,领导往往宁愿用一个忠诚的庸才,而不愿意重用一个服从性不高的能人。于是从小到大在任何环境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卢同志第一次品尝到了坐冷板凳的滋味。 办公室副主任这个岗位的分内工作以务虚为主,卢靖朝入职一个多月,除了陪厂长接见了几次参观来访人员,帮着招待了几顿酒宴,之后又写了宣传稿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忙分油分米或者卫生评比之类的杂事。卢靖朝也曾想方设法找王厂长谈过,希望能利用自己在部队里学到的採购和财务知识切实为钢厂奉献,不料一向和蔼的王厂长听完却变了脸色。 「小卢啊,你想为厂子奋斗的心是好的,只是一时半会儿确实没有空余的岗位给你,再说岗位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你酒量好,人也长得俊俏,陪着来访的领导和客人参观也是突显咱钢厂人良好的精神风貌,又怎么不是在为厂子做贡献呢?」 卢靖朝在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好硬碰硬,只能违心的微笑着。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他特地观察了下之前那位得罪千金小姐被下放到食堂打饭的小姑娘。小姑娘双眼无神的看着递到面前的每一个饭盘,机械的往里面加米饭和蔬菜,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几乎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端着饭盘的卢靖朝在食堂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觉得自己和打饭的小姑娘简直可以同病相怜。只是他挂着军功章而来,又在军队早已有了干部身份,王厂长不想把脸皮撕破,愿意赏个尸位素餐的体面岗位养着罢了。 期间他也想过给钱灵写信,不过话到笔边还是没能洋洋洒洒奋笔疾书,而是轻描淡写的告诉心上人自己一切都很好。毕竟卢靖朝也知道,如果把实情告诉钱灵,也只会加重她的担心,而对事实没有一丝改变。而且钱灵正处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关键时期,如果因为自己的委屈而影响了她的学业,只怕卢靖朝会后悔一辈子。 好在很快便到了1976年,政府一声令下,宣布全国上下进行改革开放,正式在市场经济的康庄大道上大步前进。位于首都的国企自然得做率先吃螃蟹的人,尝试着从上到下进行干部竞选。新潮澎湃的卢靖朝激动的几天几夜没睡,他请了个假冲到钱灵学校,兴奋的告诉她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而且是好事成双,你想先听哪一个?」钱灵笑嘻嘻的扑进卢靖朝怀里,贴在他脸颊变耳语道。 「哪个最出乎意料我就先听哪个。」 「工作分配结果出来了,我被安排在全北京待遇最好的碧海文工团。」钱灵兴奋跳到卢靖朝身上,「虽然钢厂工资可观,但等我资歷渐长当上台柱子,就得还我来养你。」 「你不光得养我,你还得保护我。毕竟保护平民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卢靖朝附和道,「剩下一个好消息是你的毕业论文成功通过答辩对不对?」 钱灵一下子如同泄气皮球般没精打采的趴在卢靖朝的肩膀上,「你料事如神哪里还需要我养,随便打个半仙的小旗到王府井看相算卦,估计一天赚得比我一个月还多。」 「你这也太抬举我了。而且搞封建迷信要被治安处理,拘留所至少关七八条,你又常年封闭在部队里,难道能给我送饭?」卢靖朝轻轻地在钱灵脑门上弹了一下,「说正事,我们厂相应改革开放的好召,要搞干部选举,你帮我参谋下职位。」 钱灵把卢靖朝拉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就着日光洒下的斑驳树影,兴趣盎然的听完了卢靖朝对各个职位的介绍。 「你想竞选採购部主任,对不对?」 卢靖朝见钱灵一语中的,忙不迭的一拱双手,「看来娘子你才是半仙。」 钱灵顾不上开玩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次如果直接竞选採购部主任,你的胜算并不大。」 「据我所知,採购部门一向是掌握企业经济命脉的,换句话说,油水足,大家都眼红,我想钢厂里不少树大根深的老干部都盯着这个位置。你在部队里的那点经验别人信不信还另说,关键是这个位置神仙打架,到时候成炮灰落选了,连别的岗位也上不去。到时候你怎么办,是离职还是默默无闻的做一个普通的炼钢工人?」 卢靖朝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建议你换一个和採购沾边,并且还不算热门的岗位。」钱灵神秘的沖卢靖朝勾勾手指,「附耳过来,听本仙姑道破天机。」 第107章 中秋 家中紧急来电 卢靖朝做梦也没想到,钱灵推荐给他竞选的职位居然是——工会主任。 「你说我一玉树临风的年轻小伙,干嘛去竞争这种鸡肋职位?」卢靖朝听了钱灵的话,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半天才缓过神来。钢厂原来的工会主任是个临近退休的小老头儿,干瘦的跟老树皮似的,整天病病歪歪拄着根竹木拐杖,走路一步三晃,恨不得风一吹就倒。 第174页 「你现在是副主任级别,竞选是不是得转正才够面子?」钱灵笑嘻嘻的问他。 卢靖朝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工会主任能做主工会经费的使用,对于逢年过节职工福利的购买和生病、困难职工慰问品的发放有着绝对的掌控,可以自主决定品种与採购途径,只要在经费限制范围内就好。」钱灵俏皮的沖卢靖朝眨眨眼睛,「我说的对不对。」 卢靖朝担任办公室主任期间经歷了好几个大小节日,也知道钱灵说的一点没错。他犹豫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但这些相比採购主任的权利也只是九牛一毛,人家掌管着厂里所有的原材料供应,几乎约等于控制了钢厂生死存亡的经济命脉;我这边却只是逢年过节买些微不足道的生活用品,想着就觉得低人一等。」 钱灵莞尔一笑,朱唇轻启,「你之前做办公室主任,虽然没有买过东西,却管着分福利之类的具体事情。哪些东西受大家欢迎、职工们需要什么自然信手拈来,而且大家都信任你。」 「那是自然。」 「你没做过採购,竞选上採购主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部队的採购和企业有着重大不同,特别是现在又开始实行改革开放,企业相关的一切都朝着市场经济的方向迈进,换句话说,这个节骨眼上掌握的钱和权利不那么大,位置不那么显眼可能还是件好事,毕竟船小好调头。」 「可市场经济也不一定走得通啊,那不是万恶的资本主义里奉行的金钱至上吗?」卢靖朝脸上略过一丝不屑,「我觉得如果不靠计划来引导和控制,光靠金钱来左右商品价格,那除了顶级的富人,所有民众都会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绝对不允许昔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重新存在。」 钱灵心中嘆了口气,她来自半个世纪之后,自然知道中国走了市场经济的道路之后,各行各业发展迅勐,人民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极大提高。但这些并不是三言两语说得通,而且其中的规律她从未思考过也不甚明白。看来为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不露馅,只能把这场争执暂且搁置了。 「未来的事情谁都不明白,不过能确定一点,你现在如果想在竞选中胜出,又能做与採购相关工作的选择只有工会主任这个位置。不过也别担心,如果你做好了,之后採购方面有空缺的职位厂长也会想到你。」钱灵笑着做了个罗丹「思想者」的标志性抚额动作,「卢大主任,考虑一下吧。」 卢靖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反正工会主任不是个热门职位,前任干的也不算出色,如你所说,我被选上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钱灵狡黠的沖他伸出大拇指,效仿老学究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孺子可教也!」 一个月之后的干部竞选中,卢靖朝毫无悬念的选上了工会主任。之后的日子比想像中倒要忙碌不少,由于临近中秋节的缘故,厂里继续採购一批月饼发放给职工。从统计人数到月饼的选择,卢靖朝带着手下的跟班马不停蹄跑遍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食品厂,又把选定的供应商们组织在一起轮番报价,终于敲定了一家老字号的苏式糕饼厂来负责福利月饼的供应。 这期间钱灵给他写过两封信,事无巨细诉说了她在新分配的文工团里的优渥生活。可惜卢靖朝忙的够呛,好几次挤出时间刚提笔想写封回信时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当日,卢靖朝慰问了坚守岗位的干部职工后回到宿舍里,握着半块玫瑰豆沙馅儿的月饼望着天边金黄滚圆的月亮,这一刻终于感觉到分外孤独。 「如果你在就好了。」卢靖朝狠狠吸了吸鼻子,借着桂花酒的三分醉意呢喃自语。如果钱灵在身边,他恨不得当场拥她入怀,然后一笔一划规整的写完结婚报告,趁月黑风高塞进厂长办公室的门缝里。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他的遐思。卢靖朝满怀希望的伸出手,或许是中秋节文工团首长格外开恩,允许下属们借用电话向亲朋好友表达思念之情? 「哥,不好了。」卢肃朝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爸一下子忽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卢靖朝酒醒了大半,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之后,声音都开始颤抖。 「爸中秋买了不少月饼回来,还买了酒,本来和我好好的坐在桌前吃晚饭的,忽然一下就倒在地上,我怎么都推不醒。」卢肃朝口齿不清的说,「我掐他人中也没用,只能打你宿舍的电话了。」 「你先别慌。」卢靖朝定住精神,告诫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垮。当初他搬进钢厂宿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父亲,却悄悄给卢肃朝留了字条。毕竟他对卢肃朝车祸一事心怀内疚,总觉得日常生活中能帮卢肃朝一把就尽量帮一把。 「你先打120急救电话给军区医院,记得说明父亲的症状,让医生准备好药品上救护车。还有,你千万别搬动父亲。就让他躺在地上,保持唿吸顺畅就行,让护士用担架抬着,避免二次伤害。「卢靖朝搜罗着在兰州军区学到的基础急救知识,转化为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电话那头早已泣不成声的卢肃朝。 「哥,我怕。」 「不怕,我现在就跟厂里值班人员通电话,争取联繫司机借辆车赶往军区医院,咱俩就在军区医院汇合。」说罢卢靖朝就放挂断了电话,又联繫上已经成为好哥们儿的司机小秦,请小秦载自己去军区医院一趟。 第175页 赶到医院的时候,卢肃朝正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弓着背将双手埋在臂弯里,呜呜的抽泣着。来往的医护人员见惯了生离死别,对这个哭泣的男孩子并不十分关注,只是步履匆匆的扬长而过。 「打起精神来,丢不丢人。」卢靖朝压低了声音,在卢肃朝发量浓密的头顶上拍了一下,「先告诉我情况怎么样了。」 「爸被推进去了,现在还没有出来。」卢肃朝跌跌撞撞的扑在卢靖朝怀里,搂着他的腰嚎啕大哭,「哥,你终于来了,一定要求医生救救爸啊。」 卢靖朝艰难的扭过头,沖小秦微微颔首,「我弟年纪小不懂事,见笑了。」 小秦知道自己一个外人不便留在这里,便沖卢靖朝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急救大楼。 卢靖朝嘆了口气,挣扎着扶卢肃朝重新坐回长凳上。「你这样哭没有用,能救爸的只有医生。」 「我不该闹着要和爸喝酒,不该闹着要他缺席军区活动,陪我在家里过中秋,不该提妈的事。」卢肃朝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般懊丧不已,「前几天我偷偷去看了妈,她依旧是骂骂咧咧的,直到护士来打了安定才好一点。」 「所以你就更要镇定,我常年在厂里,你就是家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提起继母卢靖朝有几分心烦意乱,那个女人的死活他不想管,但又不能在卢肃朝面前表现出来,毕竟母子连心。 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齐心协力的推着病床走出来。望着旁边晃动不已的点滴瓶,卢靖朝心中才略微安定了一点,至少父亲现在还活着。 「病人家属都到我办公室来吧。」走在最后的是一位主任医师模样的中年男子,身材不高,步伐矫健。卢靖朝忙从长椅上站起来走过去,卢肃朝也抹着眼泪紧随其后。 「这孩子哭了好久了。」主任医师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油纸包裹着的豆沙月饼,往卢肃朝面前轻轻一推,「小子你别哭了啊,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最坏。」 「咳咳,他也是成年的人了,就是事发突然一下子慌了神。」卢靖朝干笑着坐在身前的椅子上,「谢谢医生,中秋节还在忙着救死扶伤。」 「唉,习惯了。」医生双手揣在白大褂里,沖卢靖朝使了个眼神,卢靖朝忙抓起月饼塞在卢肃朝手里,连推带哄的把人推出了门。 「病人的情况你们家属得有心理准备,虽然今天抢救的很成功,但之后的情况并不乐观。」医生从口袋里掏出烟,划了根火柴点上,「已经确诊了,病人患上的是慢粒。」 第108章 家产 卢将军的做法让人意外 卢靖朝愣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听说过「慢粒」这个词。经过医生详细耐心的一番解释他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国内罕见的绝症,属于白血病的一种。医生还说如果是在发达的西方国家可以採取骨髓移植这种方式,而国内条件有限,病人又年事已高,身体里还有当年战场上留下的弹片以及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就算乐观的话也只能维持两三个月了。 「我建议你瞒着病人,不过最终决定还是要你们家属决定。」医生把快烧到指尖的菸头扔进菸灰缸里,「很多病人本来好好的,一听说自己得了绝症就神志就立马垮掉了,不但整日痛哭流涕,吃不进谁不香,本来可以平静的度过最后的日子,结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卢靖朝点点头,「你让我考虑一下。」 「还有,外面那个小男孩是你弟弟吧?」医生苦笑着嘆了口气,「这孩子从下救护车就开始哭,一直哭到抢救结束,我在抢救室里都听得贴切。你要想办法让他尽快接受现实,不然一旦知道了病人情况的严重程度,只怕他的反应会更加激烈。」 「好,我会好好的劝他,他早就已经成年了,只是一直长不大而已。」卢靖朝双手插在口袋里,「谢谢医生,那我就先出去了。」 「根据惯例,医院会在明天下病危通知书,你得有心理准备。」医生面容平静,口气温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桩无关痛痒的小事,「到时候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有些文件得签。不过你弟弟既然已经成年了,实在没空的话他来也行。」 卢靖朝走出医生办公室,先去特护病房看了眼父亲,这才发现几个月没见,父亲头上的短髮又斑白稀疏了不少。不过卢将军正仰卧在雪白的枕被中,双目紧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静静驻足了一会儿,卢靖朝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对护士小姐点头致意了下,转身走出了特护病房,却差点跟守在门口的卢肃朝撞了个满怀。卢靖朝刚准备开口,却看到眼前人瞪着双兔子般的红眼睛,也不知是没睡还是又哭过。 「让父亲在这儿好好休息,咱兄弟出院门找间酒店。」卢靖朝看了眼手錶,已经是后半夜了,估计小秦早就回到家中进入了梦乡。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爸。」卢肃朝倔强的摇了摇头,沉重的腿脚纹丝不动。 「我看爸的情况短时间内醒来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病房24小时有护士守着,你又不懂医学,留在这里只能添乱。」卢靖朝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会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开间房好好休息下,养足精神才能更好的照顾爸。」 一路上,卢肃朝像只迷路的小狗一样静静的跟在卢靖朝身后,好在医院对面就是国营的宏达饭店,本来卢靖朝想开两间房方便休息,又怕卢肃朝情绪不稳定,只好开了间双床标间。 第176页 「哥。你说爸不会出事吧。」卢肃朝坐在床上,顾不上梳洗就瘫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本来前一秒我还和他讲着小时候的事,记得每年中秋,妈都会亲手用桂花酒煮了汤圆分给我们。现在就剩下我和爸两人孤零零的过中秋,还遭此横祸。」 「没有人能够永远活着。」卢靖朝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对心智宛若少年的弟弟产生不亚于地震般的震撼,虽然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决定给卢肃朝打一剂预防针,「父亲的病并不乐观,换句话说,能不能渡过眼前这个劫数得看他自己,还有老天是否眷顾了。」 「这,这么严重?」 「是的,医生说得照顾好病人的情绪,良好的精神状态下出现奇蹟也未可知。所以你在爸面前切记不要动不动痛哭流涕,作为一个九死一生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心智比别人更坚强,也更敏感。我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其余的就看你的演技了。」 「哥,你是专业演员,要不你在他身边来演戏吧,我就干些打下手端茶倒水的活儿,不然怕露馅儿。」卢肃朝怯生生的说。 这会儿到了酒店,卢靖朝才觉得连续忙碌了十几日的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却还得稳定住卢肃朝的情绪。这孩子从出生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直到中学,虽然家里遭了变故,可仍旧改变不了少年心性,喜怒哀都写在脸上。 卢靖朝强撑着精神,觉得方才卢肃朝的话听上去又好气又好笑,「我明儿个一早就得上班,至少现在做了工会主任,必须过去把手头的活安排下去,才能把精力转移到医院里来。」 「父亲病重都不能在床前一尽孝道?」卢肃朝蔑视的撇了撇嘴,「什么破单位,我看你就算留在医院,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就好比部队的撤退,从来都是有章法和规矩的,得事先做好层层部署,丢盔弃甲撒丫子狂奔的那叫溃逃。」卢靖朝哑然失笑,「算了,你赶紧去洗澡换个衣服,早点休息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卢肃朝下了床,迈开两条长腿朝卫生间走去,忽然转身快步走了回来。「哥,咱们把这个分了吧。」卢肃朝声音嘶哑而欣喜,把右手伸到卢靖朝面前,手心里赫然是从医生办公室拿到的那枚月饼。 卢靖朝走到窗前,原本金黄明亮的圆月早已躲进厚厚的云层,害羞似的消失不见了。卢肃撕开包装纸,小心翼翼的将月饼掰成差不多大小的两半,又习惯性的将大的那半递到卢靖朝面前。记得小时候国家困难,连带着全国人民不管官职高低都得节衣缩食共度难关。继母总会将单位里逢年过节才发的一点儿零食带回来,等卢靖朝出门时才悄悄塞到自己儿子手上。不过卢肃朝每次都会等大哥回来才躲到房间里一起分享,还咽着口水坚持将大的一份给卢靖朝。 第二天一早,卢靖朝就洗漱好回钢厂了,临走前还将病危通知的事跟卢肃朝简单的说了下,并一再嘱咐不要让老爷子知道。卢肃朝含着眼泪答应了。结果由于时间临近国庆节,工会工作比想像中要繁琐不少。卢靖朝一整天喝了好几杯浓茶才勉强撑着把事情处理完,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军区医院里。 病房内卢肃朝趴在床头,正歪着脸睡得香甜。倒是卢将军已经醒来,正戴着老花镜慢慢翻看着一份解放军报。 「跟护士说,打完这瓶点滴,咱爷俩去小花园里走走。」卢将军察觉到大儿子的到来,目光炯炯的抬起头,只是声音比往常刻意的压低了些。 「病还没有痊癒,您还是卧床静养比较好。」 「当年敌人的子弹把胸口打的血肉模煳,也只能咬着牙往前沖。」老将军嗤笑一声,「爬雪山过草地带着伤还吃不饱,也全都挺了过来,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再说,有些心里话也想和你单独说。」 卢靖朝瞟了眼床边的点滴瓶,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于是快步走到护士站说想出去逛逛。护士点头应允,详细的登记了时间,只是叮嘱千万别走出医院,又跟着卢靖朝回屋拔了针头。 卢将军胸有成竹的从枕头下抽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白纸握在手里,又嫌弃的套上病号服,看了眼熟睡的小儿子,昂首挺胸的朝楼梯口走去。卢靖朝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搞不清楚这位从来都兵不厌诈的老爷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秋日的午后天高气爽,花园里吹着凉爽的清风,驱散了空气中瀰漫的消毒水味道。父子俩走到花园正中,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并排着坐了下来。由于多年的心结和积怨都没能解开,彼此都沉默而僵硬的直视前方,等着对方率先开口。 「你看看这个,可还满意?」卢将军笑着将手里的白纸送到卢靖朝面前。 卢靖朝被吓了一跳,本能性的往后仰去,缺撞在一只浑厚的手掌上。「小心点,这椅背是铁做的,你这么大力气撞仔细脑袋开瓢。」 卢靖朝脸上发热,忙展开手中的白纸,一目十行的读了下去。里面的内容涉及到家中存摺的地点,房屋登记证的存放,还有存放现金和国库券的铁箱钥匙所在。还说等过世以后,让卢靖朝如果需要办事就去找部队里的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自己早已交代过请他们要尽可能帮助卢靖朝日后的事业。 「您怎么把这些都交给了我?」卢靖朝大惊失色,以为父亲是因病煳涂了,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第177页 「肃朝成日哭哭啼啼,又伤了身子,简直不堪大任。我虽然一直看不惯你,可也知道,只有把我的毕生所得交到你手上才保得住。至于肃朝和他妈妈,希望你能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面上让他们有饭吃,病了能看医生就可以了。」 第109章 亲戚 一群老秃鹫远道而来 离开医院卢肃朝没有回钢厂,而是直接坐公交来到碧海文工团门口,沖看门的大爷好说歹说才同意他在传达室等候,大爷自己骑个车去排练室等钱灵。 钱灵穿着一身纯黑的低领练功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段与纤长的脖颈,仿若一只在水面优雅划过的白天鹅般轻盈的迈了出来。额头上残存的汗珠和不施粉黛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仓促,卢靖朝看钱灵出现在门边,心头一热,张开双臂就拥了过去。 「咳咳咳,这里人来人往的,年轻人不要耍流氓。」看门大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一旁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面带尴尬的说。 钱灵从卢靖朝的怀抱中挣扎开来,「这是我未婚夫,在钢厂当工会主任,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打结婚报告了。」 这下子不好意思的反而是卢靖朝,他不等大爷喉咙里一句「恭喜」说出口,就拽着钱灵匆匆的走了出去。由于现在鼓励发展个体经济,碧海文工团的驻地外雨后春笋的出现了一排店铺,主要经营冷饮和小吃。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里出入的战士经济状况好,有消费能力,每个老闆脸上都洋溢着迎财神般的热情。 钱灵轻车熟路的带卢靖朝走进一家小吃店,点了几样点心和两杯冰镇酸梅汤。「昨儿个估计你被钢厂那些大老粗追着灌酒,怎么,今天清醒过来想到我了?」 卢靖朝疲惫的摇了摇头,「我父亲住医院了,是绝症。」 钱灵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卢靖朝父子关系一直不睦,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贴心的安慰眼前人。 「不过他下午把家中财产都交代给了我,我现在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有难以置信,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卢靖朝眼神虚空,仰面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好生活吧,人生死有命,就算担心也于事无补。」 「放心,我没太多感觉,而且老爷子交代给我的事也不算过分,就是保证卢肃朝母子俩之后的日子能吃饱穿暖而已。」卢靖朝端起服务员刚送来的酸梅汤灌了一大口,「我觉得这个不难,而且老爷子还给了我一批有用的人脉,我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应该不是假的。」 钱灵无意参与卢靖朝的家务事,只是用叉子戳了快洒巧克力碎屑的白脱蛋糕慢条斯理的吃着。「既然是绝症,那老爷子最后一段时光得好好安排。你钢厂那边的事打算怎么办?」 「先就这么着吧,我底下人还算给力,刚毕业分来的大学生,年纪只比我小一岁半,勤快又聪明。」卢靖朝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只能多依靠他了。 钱灵刚想说这样的人往往野心勃勃,不甘心屈居人下,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想想还是算了,就算眼下钢厂还算个炙手可热的国企,可之后九十年代大下岗一批,两千年左右又因为奥运会的举办所有京郊的重工业都会被迁走,还不知道那时候钢厂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你可别太累,有些事就安排你弟去做吧,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钱灵伸手在桌下与卢肃朝十指相扣,「相信这一切你都会处理好。」 「恐怕钢厂医院两头跑,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找你了。」卢靖朝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给自己的那封遗书递到钱灵手上,「麻烦你帮我保存好。」 钱灵拿着这张薄薄的白纸,仿佛有千斤重。两人没心思甜言蜜语的缠绵下去,钱灵匆匆餵了卢靖朝几口点心就送他去了回医院的公交车站坐车。 接下来的几天卢靖朝都守在医院里,卢肃朝偶尔也会过来,看着兄长的眼神却躲躲闪闪的。其实卢靖朝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老爷子会知道病况兇险时日无多,当天自己是回了钢厂不假,可再三叮嘱过卢肃朝要亲自去领病危通知书,以他一直以来的了解,这小子也不敢阳奉阴违。当着病床上的卢将军面,他怎么也不可能去质问卢肃朝。 虽然医生夜以继日的尽力救治,也用了当下最先进的药物,卢老爷子却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正当卢靖朝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在病房门口被几位身材壮硕、拎着水果的中年男女所截住。卢靖朝隐隐觉得这些人有点面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为首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的走过来,明晃晃的大金耳环格外刺眼。她用肥厚额手掌拍了拍卢靖朝的胳膊,「不记得我了吗?」 卢靖朝只能机械的摇摇头,在他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女人能来看父亲的只有军区身居高位的首长夫人,可没有一个是这样粗鄙的气质。 「我是你小姨啊,你上学的时候我还给你过零花钱,结果你害羞硬不要,还被姐夫数落没礼貌来着。」 卢靖朝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原来这是继母老家的亲妹妹,自己名义上的「小姨」。 「知道姐夫病了,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走了过来,你看,连换洗衣服都没带。」高瘦如竹竿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来,指了指静谧的病房,「姐夫不要紧吧,听肃朝说情况很严重?」 第178页 「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医生为了减轻责任,往往会把病情夸大其词。」卢靖朝瞬间警觉起来,「几位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去医院食堂弄两个小炒,我请客。」 「好说,好说,我们去商店买几个面包也行。」肥胖的女人转了转眼珠子,「我们是来照顾姐夫的,你和肃朝两个大男人不会照料病人。我们待会就去市场上买些乌鸡和猪蹄,回家里炖熟了拿过了,正好可以给姐夫当宵夜。」 「没那么严重,而且医生说现在父亲最好是吃医院供应的食物,有营养师搭配,对康復还能起辅助作用。」卢靖朝笑眯眯的领着他们往医院食堂走去,又找当班的服务生点了五六个耗时颇久的功夫菜,这才借带父亲检查的理由回到住院部。 卢肃朝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暗自垂泪,见到卢肃朝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卢靖朝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一把将卢肃朝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叫你瞒着父亲他患绝症的事,怎么现在连老家的人都全部知道了?」 「我怕。」卢肃朝一嗓子哭开了,引得过路的医护和患者纷纷侧目,「母亲已经神志不清,我再也不能没有父亲。按照你说的,我独自去医生办公室签了病危通知书,放在外套内袋里。后来父亲要看报,派我回家去取眼镜来,我看外边太阳毒,就顺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才出门。」 「回到家之后,我越想越害怕,生怕父亲就这样撒手而去。于是就打电话给在老家工商局工作的姨夫,想问他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来拯救绝症病人,没想到姨夫开口就问是不是父亲病了,我支支吾吾没有承认。」 卢靖朝气血上头,死死抓住卢肃朝的手把他拖到了花园里,「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要否认,为什么不干脆利落点儿?你姨夫那种人精,只怕你一开喉咙就看穿了你的肚肠。刚才你不在,他们已经来了趟病房,被我打发到食堂里去吃饭了。算算时间,只怕放下电话就直奔火车站买票去了。」 「那怎么办?」卢肃朝战战兢兢的说。 「他们要住到家里去,说是给父亲做饭。」卢靖朝嫌恶的别开脸,「你说怎么办吧?」 「千万不可以,他们不会给父亲做饭,从小到大,那帮亲戚每次来北京都是找父亲要钱要东西要求解决工作的。连母亲清醒的时候都说过,千万别放他们进家门,这就是一帮吸血鬼,餵不饱的蝗虫!」 卢靖朝冷笑一声,「这种人你还敢千里迢迢打电话去招惹?」 卢肃朝含着泪水拼命的摇着头,「我当时太怕了,又想到姨夫在工商局工作,应该对食补和药材很了解,总觉得一个电话算不得什么,哪晓得他们就这样直接跑到北京来。」 「我看过一本苏联小说,里面说起以腐食为生的秃鹫往往会在猎物还奄奄一息的时候就包抄上去,等着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卢肃朝平静的盯着羞愧难当的卢肃朝,「现在我让你选,如果相信我的话就把家里钥匙交给我,想方设法带那帮亲戚去住招待所。如果相信他们的话,我们现在就去父亲病床前,等父亲醒来亲自处理。」 「不要,哥,我错了。」卢靖朝腿发软,扑到卢靖朝怀里一嗓子哭开,「别去打扰爸,他光是昨天就吐了三次血,我担心他承受不住呀。我当然信大哥的,前两天你回钢厂去了,父亲强打着精神把我叫到床头,说要我以后好好工作,找个纯朴的女孩结婚生子,还有,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听大哥的话。」 第110章 后事 腹背受敌 在卢肃朝的坚持下,那帮乱糟糟的亲戚被送进附近的招待所「暂且休整」,而卢靖朝则揣着钥匙赶回家里,叫了几个发小顺着老爷子的指引把家中的存摺和贵重物品都转移出来。 而在几天之内,老爷子的情况又恶化下去,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但吐血没有止住,还出现了鼻血和便血的表现。主治医生说卢将军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虚弱,只能进行保守治疗,用大量输血维持住生命。 终于,这个坚强的花甲老人在病床上又坚持了两周,终于因为脏器衰竭离开了人世。 在卢肃朝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之中,卢靖朝僵硬的愣在旁边,脑海一片空白,任凭护士用床单盖住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仿佛是掉进了沉静的深水湖泊,四周的一切喧嚣在瞬间都归于冷静,冰凉而寒冷的悲恸自内心里卷土而来,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病房外的亲戚听到卢肃朝的哭声,争先恐后一窝蜂的涌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把早已准备好披麻戴孝的装备往卢靖朝兄弟俩身上套,卢肃朝泪光闪烁中瞥见小姨和姨夫胸前明晃晃的白花与臂上裹着的黑绸子,发疯似的大喝一声站起来,红着眼睛把亲戚们死命朝病房外推。 卢靖朝则跟着护士来到医生办公室里,签署完所有文件,又将医药费全部结清。医生看着卢靖朝青春而憔悴的脸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节哀顺变。」 「我想借您电话一用。」卢靖朝忍住抽噎,向医生微微鞠了一躬。 医生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还体贴的顺手带上了门。在这所军区医院里,他见过的子弟不少,多数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张狂和未经社会毒打的天真。特别是病人身患绝症时,很多子弟会单纯的把矛盾指向主治医生,恶言冷语是家常便饭,拳脚相加也时有发生。 第179页 「你们都吵什么?不好好准备病人的后事,却在走廊上哭喊开。这里是军区总医院的重症病房,不是吵吵嚷嚷的菜市场!」医生皱着眉头,望着包围着卢肃朝干嚎的几个中年人吼道。 卢肃朝被小姨和姨夫的抓扯弄得六神无主,见到父亲的主治医生如同救星,本能的推搡着杀出重围,走到医生身边。 「你跟我来,有些文件还需要签字。」医生沉稳的拉起卢肃朝的衣袖,把他也带进了办公室里。这时卢靖朝已经和父亲的几位老战友报了丧,也求助几位发小共同处理后事。 卢将军的死训钱灵是从报纸上的讣告看到的,为感谢建国功臣的戎马一生,军区特别成立了治丧委员会,给了老将军至高无上的最后体面。 钱灵默默收起报纸,心想既然治丧委员会介入了,卢靖朝的压力应该会小很多。她将担忧和心疼隐匿在胸口,每天照常训练,吃饭,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一丝不乱,等待卢靖朝解决完所有问题来找自己。 追悼会在治丧委员会的安排下在军区大礼堂举行,现场庄严肃穆,低沉的哀乐环绕在礼堂中。卢将军身着最爱的军礼服,安详的躺卧在白菊花的环绕中,任凭昔日并肩作战的同志瞻仰鞠躬,做最后的告别。 无论生前光芒万丈还是低微如蝼蚁,死后都免不了化为一抹烟尘。卢靖朝带着卢肃朝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把骨灰盒安葬在军人公墓里,想必有曾经并肩浴血奋战的战友们陪伴,父亲即使在地下也不会寂寞吧。直到这时,他压抑了许久的眼泪才喷涌而出。早已哭干了泪水的卢肃朝扶着大哥坐在公墓里的长椅上,任凭清风夹杂着秋雨拂过苍松翠柏,濡湿了衣袖,朦胧了眼眶。 等两人坐着军区的轿车回到曾经的小区,拖着疲乏的身体刚走上楼,那些远道而来亲戚仿佛猎狗闻到血腥,本来好好的坐在楼梯上聊天,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卢靖朝的眼刀在众人身上静静的剜了一圈,看来该来的总会来。 「姐夫去了,就剩你们两个孩子,想想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觉得心里难受。偏偏姐姐又是这副模样,没法照顾你们,只能由我们来帮衬了。」卢肃朝的小姨伸出胖手胡乱在眼前抹了一把,姨夫忙走过来,安慰般搂着她。 「进家里再说,两个孩子都靠咱们帮衬,你也别伤心过度了。」姨夫嘆了口气,又抬头对卢肃朝道,「进屋再说吧,咱们披麻戴孝的,免得被邻居瞧见了不好。」 卢靖朝腹诽,你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早就把脸丢尽了,还怕什么打扰邻居。不过是想进家里去搜刮一遍,尽可能将父亲的遗产据为己有。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卢肃朝看大哥没有阻拦,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七八位亲戚蜂拥着进了门,连鞋都顾不上换就往房间里走去。 「肃朝,家里的事就拜託你,我是工会主席,还得回钢厂看看。」卢靖朝嘆了口气,进屋收拾了几件衣服拎在旅行袋中,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卢肃朝六神无主的跌坐在沙发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这帮人是自己惹来的,又是母亲的血脉至亲,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大哥那样一走了之。 卢靖朝回到钢厂,看到手下的大学时霍青白把工会的事宜打理的妥妥帖帖文丝不乱,胸中稍稍有了些欣慰。他听霍青白汇报完工作,沖他摆摆手,顾自躺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再睁眼已经是夕阳斜下,室内寂静无声,只剩下司机小秦一个人坐在窗前抽菸。 「你醒了?」小秦看卢靖朝坐起来,慌忙掐了手上的菸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牛皮纸信封,「节哀顺变,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小意思,千万不要推拒。」 「谢谢。」卢靖朝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到桌前端起茶缸咕嘟嘟的灌下一大杯冷水,「这些天我迫不得以撂挑子,大家都辛苦了。」 「哪里,哪里,霍青白那小子别看年轻,做起事来很有自己的一套,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小秦微微一笑,「今天他还专门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里陪着你,还专门叮嘱带上车钥匙,怕你家临时有事要用车。」 「小霍心思倒细,比当年的我强多了。」 「那是,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不但把厂里的大老粗收拾的服服帖帖,就连财务室的王主任都对他赞不绝口呢。」小秦胖脸上的眼睛都笑眯缝起来,压低了声音凑到卢靖朝耳旁,「据说他俩在搞对象,晚上散步的时候被上夜班的工人撞到过好几次。」 卢靖朝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毕竟厂长千金足足大了霍青白七八岁,体重是霍青白的将近一倍,霍青白还是个西南的农村娃,家里四个姐姐都是文盲。不过转而一想,爱情如疾风骤雨,本来就是盲目的。电光石火间爱上就是爱上了,这点他自己深有体会,便笑了笑没再接话。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正当卢靖朝计划着挽起袖子在工作上大显身手的时候,忽然保安队长面色沉重的闯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卢主任,你家里十来个人从早上开始就在钢厂门口打横幅,喊口号,还个个都披麻戴孝的,我怎么劝都劝不走,又不能动用器械,你出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卢靖朝一下子警觉起来,推开椅子就迈着流星大步往外面走去,「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王厂长知道吗?」 第180页 「小霍说您手头有重要的事情,他自己代替您在门口已经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本来厂长早上是在市里面开座谈会的,现在散会回来正好撞见,发了好大一通火。」保安队长愁眉苦脸地说,「厂长还把我骂了一顿,说小霍年轻不懂事,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往前沖,怎么我老大不小也不知分寸?这件事被来往的工人和干部看在眼里,影响极其恶劣......我算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了,小霍说您手头有重要的事情不能打扰,厂长又怪我没有及时通报,我简直比窦娥还冤枉啊!」 「现在他们人在哪儿?」卢靖朝不想和这位絮絮叨叨的保安队长费太多口舌。 「带到大会议室去了,还好今天没有领导过来。」 「你也真是的,半大的毛头小子的话也当圣旨,说什么就是什么?」卢靖朝看保安队长魁梧的身躯上架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脑袋,几乎被气的笑了。 「卢主任走这些天,工会上的事情都是小霍在管,在我们心里,他的话就等同于卢主任您的指示。」保安队长抹了把脸上的虚汗,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下了大祸,「人家霍青白是高材生,又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我们怎么能不服从呢?这次还是他一直在安抚您那些亲属,才没有酿成严重的肢体冲突。」 第111章 并肩 据理力争的钱灵分外迷人 等卢靖朝赶到大会议室的时候,那些蝗虫似的亲戚乌压压的坐满了一大片。看着面前白底黑字的横幅写满「换(还)我家产!」、「严格打击挖家族墙角的反动派」、「不孝儿郎,浪子野心」这种不伦不类的字样,卢靖朝几乎被气的笑了。霍青白则乖乖的陪坐在一旁,给趴在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卢靖朝不肖的小姨拿纸巾。 「王厂长呢?」跟在卢靖朝身边的保安队长见没领导在场,有些犯急道。 「刚才还在这儿,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阴着脸走了。」霍青白低着头熘到卢靖朝身边,「以往干部职工家中的事都是由工会负责调解,如今卢主任自己就是工会的头儿,厂长也觉得问题难办。」 「忘恩负义的不孝子过来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原本还在干嚎的胖女人见卢靖朝出现在门口,愤怒的抓起手边的白瓷杯冲着他掷过去。卢靖朝敏捷的跳开,却不免被四溅的茶水淋了半身。来不及躲闪的保安队长和霍青白更是狼狈不堪,却也不好对着一个妇人破口大骂。 一阵窃笑声传来,卢靖朝懊恼的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墙边窗边都围满了大胆而好奇的工人们。他们看模样刚从冶炼炉下来,脏兮兮的工装被汗水湿透,一个个跟看猴似的盯着会议室正中臂挽黑纱的众人。 「看什么看!」怒不可解的保安队长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正要挽起袖子上前驱赶,却被卢靖朝拦了下来。 「看来事到如今,很多同事都在关心我的家事。确实,之前一个多月因为父亲卧病在床我分身乏术,工会上的事情有所疏忽,在此跟同志们道歉了。」卢靖朝面无表情的沖工人们作了一揖,「也在此谢谢各位师傅的理解和担待。」 「不孝儿郎,惺惺作态,你们别信他,甭被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矇骗!」姨夫站起来冲着工人们举起右手,「正好请师傅们评评理,这么贪婪又不知廉耻的人坐在工会主席的位置上,过不了多久国家财产就要流失殆尽!」 「我怎么贪婪?又怎么搜颳了?」卢靖朝双手叉腰,定定的看着试图煽动群众的男人。 「你父亲过世,你非但没表示出一点悲伤,还用最快速度就把家中财产席捲一空。根本不顾在医院里的母亲、你体弱多病弟弟的死活!」矮胖的女人走过来,仰面指着卢靖朝的鼻子痛骂,「亏你还是个做大哥的,却一副唯利是图的小人行径!」 四周围观的群众们议论纷纷,虽然之前批孔运动导致愚忠愚孝思想淡了许多,但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工人们交头接耳,感嘆着年纪轻轻的小卢主任虽然看上去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干着禽兽不如的勾当。 「哦,看来是来讨公道了?」卢靖朝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你们到底想要些什么,都说说看。」 「房产,现金......」不等小姨开口说完,就被姨夫开口喝止了。 「我们不是要东西,是维持正义!」姨夫振振有词,「你弟弟,你母亲孤儿寡母被欺负,我们这帮亲戚都看不过眼!」 「这是我们卢家的事!」卢靖朝看着面前恬不知耻的中年男人,忍不住一阵噁心。 「谁不知道你父亲生前最疼爱你弟弟,反而是你这个长子最不受他待见,几乎是被逐出家门的状态!你还有个常年住院的母亲,好不容易拉扯一把屎一把尿你长大成人,结果现在住医院好几年,你都几乎不闻不问!」 如果目光能杀人,恐怕卢靖朝已经被围观群众的怒视千刀万剐了,他冷笑一声,看来流言可畏这四个字所言非虚。 「先说一点,继母进家门时我已经读中学了,如果那时候我还需要把屎把尿,现在估计在残疾人福利院等着护理员餵饭,不会在这里。」卢靖朝转过身,沖工人师傅们解释道。 众人转怒为喜,一阵闹笑声传来。 「我十八岁入伍,除去上课的时间,没和继母待过几年。」卢靖朝正色道,「而且你们口口声声是为肃朝讨回公道,他早已成年,为什么今天不随你们过来,不是说我私吞家产吗?」 第181页 「肃朝不像你,他有情有义,顾念着兄弟之情,而且体弱多病,经不起奔波。」姨夫僵着脖子嘴硬道。 「荒唐,你们一帮外人先入为主,想分我的家产,还来厂里扰乱生产!」卢靖朝怒斥,「你们假公济私,口口声声对我泼污水,打着肃朝的幌子就是想把财产据为己有!」 「肃朝拜託我们来的!」几乎崩溃的小姨冲上前来,抬手就要挠卢靖朝,却被保安队长眼疾手快挡了回去。 「口说无凭,你们一无证据,二无文书,也不肯把肃朝带来对峙,简直是荒唐至极!」 「就凭卢将军生前最疼爱的是肃朝母子!姐姐命苦啊,姐夫去得早,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啊!」小姨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卢靖朝指了指在一旁帮腔的亲戚们,「你们闯进我家,这几天想必搬走了不少东西吧,还不知足?」 「只有几件又重又破的家具,肯定是你把贵重东西私吞了。」姨夫怒吼道。 忽然清脆的掌声传来,钱灵挂着庄严肃穆的冷笑出现在门口,一袭黑色连衣裙勾勒出她优雅的体态。「你们不去卢家,怎么知道家具都又重又破,如果没有翻过,怎么知道没有金银细软呢?」 在场的众人都被问的愣住了。姨夫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钱灵的鼻子骂道:「信口胡言的娼妇!我们卢家的事,你又是什么东西,哪里有资格质问?」 钱灵不急不躁的摇晃着手指,「非也,非也。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家事本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坐在桌前解决,你们冲到这里打横幅喊口号,就是想把家事变成大家的事,让围观群众评评理。至于我嘛,曾经有幸和老将军共进午餐,也教过卢肃朝做作业,自然知道卢家的家具重不重、破不破。何来信口开河?」 「那你一定知道肃朝是老将军最疼爱的儿子了!上有慈母,下有幼弟,卢靖朝都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简直天理难容!」小姨控诉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至于卢夫人我见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安定医院铁窗内需要终日戴着戒具防止暴力伤人的患者,何来慈母一说?」钱灵无惧众人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从前世到今生,她早已习惯了被众星捧月般瞩目着。 「而且,卢老将军的亲笔遗书在我手上。」钱灵从袖口拿出一张四四方方折好的信纸,调整好唿吸,用清晰而沉重的吐词一字一顿念了起来。 卢靖朝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从未想过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钱灵会毅然拨开众人站了出来,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这样的钱灵动作轻盈,举止优雅,仿佛浑身都带着耀眼星芒,直压得人声寂寥、日月无光。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一封遗书念完,大家已经明白卢将军在过世前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了长子。钱灵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冲着那帮懊丧的亲戚笑了笑,「很抱歉,在卢将军眼里,喜爱不等于信赖,更不等于值得託付。」 「我不信,这是假的,姐夫的字迹我见过!」姨夫忽然沖了上来,「给我看,你敢不敢?」 「为何不敢?」 卢靖朝暗暗叫苦,一声「别给」尚未喊出,却直勾勾看着钱灵把信纸往姨夫面前脱手一扬。 不等保安队长去拦,姨夫一把抢过信,看也不看就几下子撕碎了,又把信纸囫囵往嘴里一塞,咽了下去。「甭管笔迹不笔迹,现在什么都没了。卢家的遗产全都是夫人和幼子的。就算按法律规定,夫人神志不清,有四分之三的财产都要交给卢肃朝。」 「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一旁的司机小秦看不过眼了。 「不管多少人看见,都是口说无凭。」姨夫厚着脸皮拍了拍肚子。 钱灵莞尔一笑,「各位,这帮人无赖的行径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明确说,刚才的遗书确实是真的。」 义愤填膺的师傅们转而为卢靖朝开始扼腕嘆息。 「虽然是真的,却不是卢将军的真迹。」钱灵沖疑惑不解的众人摆了摆手,「我把卢将军的遗书抄了许多封,今天来只是公布。至于真迹早就交给了军区治丧委员会,也邀请了卢将军的老战友见证,只等这几天一过就正式公布。」 「一个丫头片子,你怎么进的了军区?」瘫坐在地上的小姨捨不得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仍不放弃垂死挣扎。 钱灵胸有成竹的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钱灵,是一名碧海文工团的现役军人。今天出门的时候觉得卢将军尸骨未寒,穿鲜绿的军礼服不太庄重,所以才换了身纯黑的表达哀思。」 第112章 尾声 不能让你输 钱灵说完,本来还来势汹汹的亲戚们如泄气皮球般偃旗息鼓。小姨和姨夫对视了下,哑口无言。这时王厂长恰到好处的出现在门口,随行的秘书驱散了围观的工人们。 「事情解决了吗?」王厂长腆着肚皮,面如冷铁,身后还跟着几位高大健硕的保安。 「解决了,解决了。」小姨忙不迭的拉着姨夫站起来,冲着带来的乌合之众挥了挥手,「人家厂子也要营业,算了,卢家的事就让他们两兄弟自己处理吧。」 卢靖朝轻蔑的笑了,来时还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没想到钱灵出马,三言两语便兵不血刃的化解了一切。 那帮前来闹事的亲戚粗鄙不堪但并不愚钝,不过是想趁火打劫分一杯羹,不会真正闹到军区首长面前收不了场。卢靖朝走到钱灵身后,低下头轻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第182页 「这几天你杳无音信,我就给司机室打了电话,联繫小秦。他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了我,所以我就拿了事先抄好的遗书来解围。」钱灵潇洒的甩了甩头髮,「来的路上我还去了趟你家,肃朝正好被闹事的锁在家里,电话线也被剪了。还好你家楼层不高,我让肃朝把钥匙扔下楼,他才恢復了自由。」 「真窝囊。」卢靖朝不禁嘟囔道。 「铁门一打开,他扑上来就抱着我放声大哭。」钱灵莞尔一笑,「小秦哄了半天才好一点,不过肃朝也有他的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我就让他赶紧出门,喊你那些住在军区里的发小下午来这边一趟,万一今天那帮人不愿意善罢甘休,必须得像我说的那样往上头反应。只是小秦怕事情耽搁,先带我过来了。」 「有你,是我之幸。」卢靖朝喉头酸涩,想拥钱灵入怀,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只能作罢。 王厂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对卢靖朝抬了抬手,「卢主任,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钱灵百无聊赖的捡了张桌子坐下来等,小秦看了霍青白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 「只怕卢主任有麻烦。」小秦无奈的长吁一口气,「厂长这个人最讨厌外面人来闹事,尤其是厂里的职工惹出来的。」 「而且卢主任不在的时候,霍青白和财务室的小王主任走的极近,我也经常看到他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我想这次的机会,霍青白绝对不会放过。」 钱灵几乎瞬间明白,敢情是有人想趁火打劫,要扫除卢靖朝这个挡道的傢伙。也难怪,这年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卢靖朝在钢厂虽然位置颇高,但根基很浅,还作死的拒绝了王厂长以女儿许配的招安良计。 「你觉得,霍青白会得逞吗?" 小秦迷茫的摇了摇头,「经过这次的事,我觉得卢主任和他肯定也就撕破脸了。不过前些日子卢主任忙于家事,霍青白借着机会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小动作,特别是还有小王主任这个护身符在手里保驾护航。厂里的人哪有不拜高踩低的?再怎么样也得买千金大小姐一个面子。」 钱灵靠在椅背上,有些担心卢靖朝在厂长室的处境。凭目前的形势,霍青白野心勃勃,甚至不惜以献身的方式来获取厂长的支持。虽然眼下卢靖朝贵为工会主任,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可日久天长,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身边总是个隐患。 「王厂长小肚鸡肠,又从来唯大女儿言听计从,之前有个小姑娘就是得罪了厂长千金王主任,好端端的女知识分子,被安排进食堂做后勤,还美其名曰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结果刚提出国企改革,把人事关系从企业里脱离出去,小姑娘第二天就打了辞职报告。」小秦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一支,「其实我挺佩服她的,上次开车路过学院路,看见小姑娘在地上摆了个摊子卖旧书和光碟,买的人还不少呢。」 钱灵点点头,「时代变了,赚钱的机会挺多。」 「可惜我年纪大了跑不掉,如果刚出来那会儿,肯定也想在市场经济的浪口搏一搏,响应政府号召嘛。如今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有了家庭,按媳妇说的,该闷着头过日子。」小秦偏过脸吐出个烟圈,「就在这钢厂养老算了。所以王厂长破口痛骂也好,千金唿来换取也罢,我就守着个方向好好过小日子。」 钱灵本想说现再过十多年国企就会迎来改革的高潮,那时候一大批重工业相关企业都纷纷倒闭,工人下岗,生活普遍一落千丈。又觉得小秦还不到三十岁,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荒唐。毕竟在她之前的世界里,三十出头的人往往激情洋溢,对生活充满乐观,尤其是女演员,这个岁数接偶像剧只要妆造合适,演技过硬,也不会有太大违和感。 这时隔壁厂长室的门被打开,卢靖朝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钱灵朝小秦使了个眼色,便挽着卢靖朝离开了办公区。两人默契的走出工厂大门,在上次喝酸梅汤的小店里要了面条和汽水边吃边说。 「厂长把我骂了一顿,要我写五千字检查,下个月在职工大会上做检讨。」卢靖朝狠狠的吸了一口面条,「我想老爷子如果在世,姓王的肯定不敢这样,真是人走茶凉。」 「那你打算怎么办?东拼西凑随便抄五千字应付吗?」 「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又没错,凭什么在职工大会上做检讨!」卢靖朝低声吼道,「当时我就跟他争辩了几句,结果他说我是工会主任,需要以身作则杜绝懒散,还说今天来的那帮人给厂里造成了恶劣影响,这些都需要我承担责任!还说如果不是霍青白一直在场陪着那帮人,只怕他们早就在厂区里撒泼打滚儿,□□烧了!」 钱灵低头吃面,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靖朝忿忿不平的把碗一推,「本来我在这个位置,是为了去採购部,现在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姓王的一手遮天,用人唯亲,我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你现在去追王家千金,还来得及,毕竟霍青白和她还没有领证。」钱灵喝了口面汤,放下碗平静地说。 卢靖朝一把抓住钱灵纤细的手腕,「别胡说,这辈子除了你,我哪个都不会娶。」又深深的嘆了口气,「可惜之后怎么走我现在也不知道,就怕会拖累了你。」 钱灵翻过手腕,与卢靖朝十指相扣,「记不记得在西北的时候,你问过我可否愿意跟你回京。」 第183页 卢靖朝微微颔首,「这是个赌局,目前看来咱们不算赢,但也绝没有输。」 「那么,永远不要让我输。」钱灵笑得淡薄妩媚,宛若清晨天边的第一抹鱼肚白,「我孤身一人闯北京,从歌舞团到军校在到碧海,都是你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撑。如果你这次想离开钢厂出去找机会,我不介意你吃软饭。」 卢靖朝走到钱灵面前,捧起娇嫩白皙的脸,温柔的吻着。 两人缠绵片刻就起身往钢厂走,估摸着时间卢靖朝那群军区的髮小也快到了。 几辆军用吉普唿啸着朝这边驶来,又大大咧咧停在钢厂门口。卢靖朝忙拉着钱灵赢了上去,瞬时被七八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围住。 唯一的不和谐音符,是孤零零站在车门前眼光躲闪,缩着脖子的卢肃朝。钱灵有些于心不忍,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 「姐,你说我闯了这么大的祸,大哥不会把我赶出家门吧?」 「怎么会,你父亲遗书虽然把财产都交给他,但也让他好好照顾你。」 「那你什么时候嫁给大哥,搬到家里来住,我可盼了好久。」卢肃朝迫不及待的问。 钱灵摇了摇头,「再说吧,我目前就在碧海住也挺好的。」 卢靖朝和发小们寒暄了一会儿,领着钱灵和卢肃朝坐进其中一辆吉普里。 「今晚我请哥们儿喝酒,顺便商量商量之后的事情。」卢靖朝羡慕的看着昔日同窗多年的哥们儿熟练的发动汽车,「你也一起来吧。」 「算了,估计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带着肃朝在家里随便煮点饺子面条就可以。」钱灵温柔的摸了摸卢肃朝的头,「这孩子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开车的小伙子看到这一幕乐了,「都说长嫂如母,看来这句话真的不假。」 卢肃朝和钱灵回到家里,看着狼藉一片的地面汗毛都竖了起来。钱灵从阳台找出扫帚和拖布给卢肃朝,安排他来打扫卫生,自己则挽着袖子来到厨房,煮了两碗淋了香油盖了火腿的鸡蛋面。她见卢肃朝连汤带水一碗下肚后还要到锅里去加,对自己的厨艺顿时格外有信心。 近期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钱灵安排卢肃朝早早进房间睡觉,自己拿了本去年的杂志胡乱翻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等卢靖朝归来。 卢靖朝进门的时候已经是黄后半夜,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幸好神志还算清醒。钱灵把他扶到沙发上,递上温热的蜂蜜水给他解酒。 「成了。」卢靖朝把蜂蜜水放在茶几上,紧紧将钱灵拥入怀里,「我一个发小的老婆刚开了家规模不小的外贸商店,卖从东欧那边进口的舶来品。我懂俄文,他就叫我过去,管採购和进货,有说俄语来的客人也要负责招待。」 「这么多活儿,给你什么位置?」钱灵把脸靠在卢靖朝肩头,「我猜猜,你这哥们儿一定高娶了吧。」现在改革刚刚开始,民众们还陷在对变化的恐慌和迟疑里,除了自己这带金手指的穿越者之外,有这种胆识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嗯,嫂子的父亲建国前就在苏联学经济和贸易,一开始很受器重,前些年受冲击种了几年地,去年官復原职,今年又高升了一步。」卢靖朝醉眼朦胧,「他要我到店里当经理,工资按在部队的两倍发,年底还给百分之十的分红。还说不图别的,就想找个诚实可靠又懂俄语的人。」 「你答应了?」 「我说要请个假。」卢靖朝笑道,「咱们去领证吧,你跟碧海打报告,我辞职报告结婚报告双喜临门。其实那帮哥们听说我在钢厂的遭遇之后都义愤填膺要替我讨回公道,结果被我劝住了。毕竟要结婚的人,还是得给自己积点儿福的。」 钱灵一下子呆住了。幸福就这样毫无徵兆的撞开门,与她肆无忌惮相拥。 二十年后,哥们儿带着老婆移民北美,卢靖朝掏空所有身家买下苦心经营多年的外贸城,又把商品产地从东欧扩展到世界各地,还把主营业务定为高端奢侈品。 钱灵躺在床上,看着存摺上的天文数字乖乖的数着后面一连串的零,卢靖朝凑过来索吻,满脸傲娇的指了指存摺:「看来你的豪赌果然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