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人折腰》 第1页 [穿越重生] 《为夫人折腰》作者:白鹭下时 北齐摄政王拓跋骁率大军南下,攻打南梁重镇寿春,并对守将扬言,若不交出其妻谢氏,便将屠城。 兵困孤城月余,一辆马车进入齐营。 是夜,红烛旖旎,帷幔轻摇。年轻俊美的郎君坐于榻边,以指腹轻拭美人颊边热泪:「孤为夫人南来。」 谢窈无望阖眼:「若能侍奉王上,是妾的福气。」 谢窈遂入齐都,于是一月之后,人人皆知素来不近女色的魏王身边多了位南朝外室,娇宠异常。直至有日传出魏王遇刺的消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七夕夜宴,烛火流光。美人明眸映着刀光,湛湛如雪。 所有人都以为谢窈必死无疑,却见那风姿秀逸的摄政王涌出一口鲜血,语声温柔:「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不若孤来教窈窈,该往哪儿捅?」 无人知晓,拓跋骁是活过一世的人。 上一世,他从南朝俘虏了个已非完璧的妇人。他宠她爱她,连皇后花冠也抢来送了她。却于立后大典上被她捅了一刀,再眼瞧着她怀着他的孩子为前夫殉了情。 重来一回,他再度得到了她,恨不得将人掐碎了,一解前世之恨。 然而,逢上那双清冷如雪的眼眸,他却仍是没忍住,再度沦陷。 -------------------------- 温柔闺秀大美人x外表温和内里偏执的权臣。 本质上,这是一个被捅了两次的斯德哥尔摩患者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几辈子,都只想和你有关 入坑须知: ※高洁党勿入,女非男c,男主重生,强取豪夺,女主有丈夫所以非c,男主重生两世皆c. ※女主设定是艷绝南北两朝的大美人,人设苏。 ※男主前期因为上辈子被捅死心怀怨恨羞辱过女主,后期卑微,女主美惨,不可以骂女主。 ※写了两本甜文想换口味写个乱世飘零小白花,这本不行下本约,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请勿上升到作者人身公鸡。 内容标籤: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窈,拓跋骁(斛律骁) ┃ 配角:封述;陆衡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几辈子,都只想和你有关 立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1.第 1 章 夕阳从苍劲盘旋的枯枝梢头跃下,倦鸟归巢,晚霞初起,寿春城中万籁阒静,只余停战的画角声渐渐地在城中蔓延起来。 才经了一场大战,城中烽火未熄,浓烈而刺鼻的硝烟气息无处不在。淮南刺史府中府兵环伺,后院的游廊下,两名侍女正有气无力地往檐上悬挂着灯笼。 「总算是停战了,可这挨饿的日子又何时是个头哇。」 一名侍女怀抱着灯杆,揉着飢肠辘辘的肚腹愁容满面地嘆道。 另一名侍女亦是面黄肌瘦,却劝她:「忍忍吧,齐寇围困已久,城中粮草耗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咱们寿春地处要冲,朝廷总不至于坐视不管……」 灯已悬上,秋风吹木叶,将廊下泻出的片片晕黄盪出涟漪来。二人怀抱灯杆沿阶而下,迎面撞上一人,皆跪下来:「夫人!」 月洞门边不知何时立了抹淡蓝色的影子,腰腹纤纤,身量秀颀,白皙如凝脂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目有若山水含清晖。薄妆浅黛,清肌莹骨,一点琼鼻之下,唇色若朱樱不点而丹。 不是别人,却是这府邸的女主人,南梁尚书令谢简之女、淮南刺史陆衡之之妻,谢窈。 她手挽着一方食盒,身后只跟了一个侍女:「使君回来了吗?」 与外貌的妩媚鲜妍不同,她神情淡然如春波,声音也似腰间交错的环佩,悦耳,却冷清。身着淡淡裙衫,立于初秋的凉风之中,实若兰花般静美。 围城多日,人心惶惶,这样的议论本是扰乱军心之举。二人忐忑至极,壮着胆子答了。谢窈颔首,若一缕轻烟拾阶而上。两个侍女于是行了礼退下。行至门边时,其中一个忍不住回了头,喃喃惊唿:「夫人生得可真好看……」 像是月下的红药,红萼分离月光,一半静婉,一半娇艷。 又像是钟山的梅花,清远闲放,超凡脱俗。 小侍女眼里带了艷羡,另一个却嘆息:「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被送给胡人,说不定连个军妓都不如呢……」 「我可听说了,北方那些蛮夷啊野蛮至极,烧掠奸.淫,无恶不作,落在他们手里的女子就没落得个好的,连件蔽体的衣服也无……」 二人的余音被秋风送来,扶着谢窈的侍女春芜心底一惊,下意识瞥了眼自家女郎。她姣好的脸容上却是一贯的淡然,置若未闻一般。 事实上,近来城里的那些流言,春芜亦听说了。 她家女郎是梁国高门谢氏之女,嫁的是太尉陆衍之子、淮南刺史陆衡之,本居建康。因思念夫君,于两月之前来到淮南治所寿春,与夫团聚。 这本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谁知两月之前,北方的伪朝齐国突然犯境,势如破竹,于前月攻至寿春城下,大军压城。使君无法在这紧要关头送妻子离去,却派将士前去送死,她家女郎遂留了下来。 齐军重兵攻城,城里每日皆在死人。而这一月之间,朝廷始终未有派遣援兵,城中矢尽粮绝,危在旦夕。 第2页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那齐军将领——出身游牧民族的斛律骁却放出话来,言心慕她家女郎已久,若是使君献妻投降,自然退兵。 城中遂起了些风言风语,言女郎不守妇道同那胡人有旧,才会令他南下。 可嘆女郎自幼长在深闺,若非此次探夫,是未曾出过都城建康的,怎会与胡人有旧? 这分明是胡人为了扰乱军心而特意放出来的! 春芜心下愤懑。 那胡人倒也有些来头,她偶然听过一耳朵,他是北齐已故大将斛律桓的长子,十五岁拜为侍中,十六岁为吏部尚书,可谓天纵英才。 七年前其父去世,斛律氏大厦将倾,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家族。 后来,更是趁着伪朝皇帝驾崩、相王乱政,与皇后裴氏合谋剷除相王,另立新帝。从此大权在握,朝政独揽,皇帝的诏令甚至不出式干殿。 斛律氏有反心。 如今,他率兵南下,正是为了积攒军功为日后篡位做准备。未想却折在寿春这里,是故才会编造流言离间使君和女郎。 思及陆衡之,春芜心又稍定了些。陆谢交好近百年,女郎和使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即便是流言为真,使君他……也断然不会如此绝情…… * 绕游廊行过百余步,便可见三间正房,廊下廊外皆有甲兵把守,屋中,淮南刺史陆衡之坐于书案前,凝视着一封书信怔然出神。 谢窈没让甲兵通报,提着食盒在窗边怔怔地望了丈夫好一会儿,直到陆衡之不经意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才柔声唤了一声「郎君」,提裙走进。 「阿窈,你来了。」 陆衡之将信收起,转目看她。 谢窈从不过问丈夫的公事,此时也作未见,她将食盒里盛着的一小碗鸡丝白粥端出:「府中还剩一点小米,我熬了粥,与将士们分食了,你也用一点吧。」 陆衡之眼神却有些闪躲,将手底那封信往竹简下一扫,勉强一笑。 「阿窈,辛苦你了。」 这一声「阿窈」唤得格外轻柔诚挚,谢窈轻摇头,纤指抚上丈夫因连日的战事而憔悴许多的脸,眼底渐渐聚起浓重的雾气。 寿春城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 连日无休止的作战,直至今日才因两军皆伤亡惨重而约定停战。寿春粮草殆尽,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城中正因了那些流言人心浮动…… 谢窈眸光微黯。 终究是她连累了郎君。 「阿窈,你把行礼收拾收拾,我送你出城吧。」 丈夫突如其来的低语将她从沉思中拉回,谢窈微微一怔,错愕转目。 陆衡之握住她抚着自己的脸的那只手,痛苦地说道:「齐军另派了路大军从彭城南下,上月已攻至广陵城,建康自顾不暇,寿春城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援兵了。我不能再留你在城中和我一同冒险。」 怕她担心,连日来丈夫皆对此事闭口不提,如今却将此事翻上明面来,谢窈清楚,他已是毫无办法了。 一滴泪迅速滑下眼角,她凄凄摇头:「我是你的妻子,是生是死都应该和你在一起。况且,敌军就在外面,这个时候我岂能独自逃生?若这个时候送走我,百姓会怎么看你?你的兵会怎么看你?」 「说什么傻话呢。」陆衡之却笑了,笑容嘲弄而悲凉,「连朝廷里的公卿都不顾百姓的死活,阿窈,你又何必?家国大事,让我们男人承担便行了,为何要牵连你一个弱质妇人!」 「妾虽是妇人,却也知曾子所言,临大节而不可夺……」 「阿窈,听话。」 陆衡之面色坚韧,轻拥住她:「你是我的妻子,成婚时我便答应过泰山大人,这辈子定会护得你周全,我不能食言……也绝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在城中等死。」 「况且,朝廷多月来不肯派遣援兵,想来是有奸人在圣上耳边挑唆。若你能回到建康,面见泰山大人和圣上,或许,寿春城会有转机……」 他柔声劝说了数语,话里话外却是不容拒绝的意思,谢窈只得含泪应下,泪落簌簌:「那你怎么办呢?」 陆衡之抬眼看向窗外,嗓音温和而坚定:「我要留下来,与寿春共存亡。」 * 陆衡之的态度十分坚决,连夜替妻子收拾了行装,派遣亲卫送她出城。 是夜,素月在天,云疏星灿,寿春城的东角门下幽幽燃着几篷火焰,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城门之前。 陆衡之亲送她们出城。执了爱妻的手将她送至马车上,温柔细緻地,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拂得凌乱的髮丝,将披风的兜帽系好,再一句句嘱咐: 「阿窈,我不能再送你了。」 「过几日便是七夕了,自成婚以来,你我夫妻聚少离多,竟还从未在一处过过一个完整的节日。今年,大概亦是不能了。」 「且饮此杯,在建康安心等我,明年,郎君一定会回来,七夕乞巧,中秋望月,上元观灯,这许多的好日子都不会再错过了。」 他端了杯椒酒给她,俊朗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晦暗不已。谢窈心中凄楚,她还能等到下一个与他团聚的日子么? 玉液饮下,她将青铜爵递还丈夫,竭力忍住了鼻尖的酸涩,颦舒一笑:「妾会在建康等待夫君平安归来。」 她人在火光下,这一笑有若月华流转,粲艷无比。陆衡之有些迷失在妻子的笑颜里,恍惚间,似又见到了那年烛影摇红夜,红鸾帐前,他拨开团扇时,入得眼帘的那一张新月清晖面。 第3页 顾盼遗光彩,一笑倾人城,只一眼便叫他付了情衷。 那时的她,满眼皆是初为人妇的羞涩与欢喜。可惜,经此一夜,她对他怕是再不会有半分感情了。 陆衡之眼中飞速地掠过了一点水光,扭头下车,再无一句言语。等候已久的亲卫翻身上马,长鞭一甩,马车飞驰而起,迅速驶出洞开一隅的城门。 两侧房檐树木有若流星朝后疾驰,谢窈把着车壁,掀开车帘遥遥与城门下的丈夫对望,夜色里,他挺拔的身影渐同寿春城高大的城门重合在一处,只余点点灯火残影。待水雾萦上眼眶,便连那最后的一点残影也都看不清了。 「女郎应该高兴才是。」 马车渐渐平稳,春芜扶着谢窈坐下,低声劝解:「使君也是为了女郎的安危着想,得夫若此,夫復何求呢。」 谢窈默然。 她是诗书传礼之家养出来的闺秀,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聆的是圣贤的教诲,也自然知晓以身殉国的道理。于公,她是一州父母,不能弃城中百姓于不顾;于私,她也当追随丈夫,黄泉碧落,誓不相负。 郎君…… 谢窈眼里的水雾一点一点淡去,柔荑无意识攥紧了手中莲开并蒂的绢帕。若寿春城真的有难,她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c女非c,斛律[hu lu],谢窈[yǎo] 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追妻火葬场,大概是篇偏正剧向的言情。 感谢在2020-11-01 22:55:38~2020-11-07 18: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90786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第 2 章 马车在旷野中疾行。 战火烧了数日,寿春周遭皆成焦土,一路行来,只闻鸱鸮声声,山猿哀鸣。瑟瑟秋风瑟瑟寒,皓月明光似琼瑶片片被马蹄踏碎,鸾铃乱响,马嘶声急。 空荡的小道上只余马车疾奔的动静,谢窈安坐于车中,一颗心随那乱响的銮铃七上八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那杯椒酒的后劲有些大,渐渐的,一股沉闷的昏意自后脑勺袭上,攀至头顶,她脑中如灌了千斤水银一般,堵得密不透风。 沉沉的困意如织密网,又似骤雨,密密匝匝、绵绵缠缠地倾泻而下,将她彻底淹没。 春芜正跪地拾拣着自刺史府带出的一批珍贵典籍,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活,取来毳毯搭在她腿上。 「女郎且睡一会儿吧,等醒了,我们就该渡河了。」 「我没事……」 越说声音却越小,谢窈软绵绵地歪在了隐囊上,头疼扶额,眼帘不受控制地合上。 脑中那些昏沉的倦意如海浪席捲奔涌,四周皆是茫茫的大海,层层的波涛如山峰骤起,重峦叠嶂,遮掩天日。她仿佛置身于一叶浮槎之上,从流飘荡,身如浮萍。 未知过了多久,黑重的海雾里传来稀疏的号角声,令她如梦初醒,恍然坐直了身子。 「什么时候了?」 入眠似乎只是一小瞬的事,醒来后,谢窈一颗心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魂悸魄动,久久不能平息。车窗外果然传来清寒枯寂的号角声,若风吹麦浪,连绵不绝。 春芜抱着架古琴倚坐着守夜,打着呵欠应:「回女郎,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 小半个时辰? 谢窈蛾眉微微一凝。 寿春在淝水之北,回建康则必定渡河。既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理应已至淝水渡口。又怎会闻见军营之中才有的号角声? 心间忽闪过一个念头,她素手推开车窗,强劲的夜风卷着木叶唿啸而入,狂沙迷眼的短暂昏黑退去之后,千盏灯火齐入眼——前方不远处的溪流对岸,危竿悬旌,树栅连营,篝火簇簇,数里绵延。 火光之中,座座毡帐如被风鼓满的白伞,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寨前架起的哨塔之上,一面「魏」字旗帜迎风飘扬,俨然是那齐军大将——受封魏王的斛律氏的营寨! 谢窈脑中轰的一声,耳鸣目眩,脚下瘫软,几乎站立不住。马车仍然不管不顾地朝前方营寨疾驰,一个急甩,巨力裹挟着她抛至地上。春芜忙冲上前扶住她,急声问道:「女郎,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经意的抬眼一瞥,自己浑身血液也凉了大半。春芜扑至车门边疯狂地拍打着车门,车门却早已上锁。一时间,急得眼泪偕出,大声唿喊:「你们要带我们去哪儿?停下啊!快停下!」 车外殊无回应,一路横冲直撞着沖向齐军的营寨。但闻风鸣弦响,车外哨塔上四面八方的弓箭手皆将箭矢对准了马车,齐军警觉的厉喝有若石破天惊: 「来者何人!停下!」 疾行的马车在栅栏前骤然停下,一时间惊马嘶鸣,不安挣动,将车中的主僕二人颠的东倒西歪。数十名手持矛槊的齐军小跑着围了上来,混乱的兵甲相撞声橐橐乱响,嘈杂间,谢窈闻见有个少年惊讶地说道:「那岛夷还真把他妇人送来了。」 「啧,一个女人就得换得咱们大王退兵,稳赚不赔的买卖啊,那小子自然知道该怎么抉择!」 「他是稳赚不赔了,咱们大王可就亏大发了。」 齐军的调笑声仅隔了一扇薄薄的车门,谢窈全身如坠冰窖,只一息便明白了全部的过程。 第4页 她被丈夫送人了。 他骗她是送她回建康,实则是在这见不得光的黑夜将她送至齐军营寨来,要她以身饲贼…… 这,就是他对她许诺过的「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心脏似一点一点地陷进冰水里,谢窈指冷发颤,紧紧攥着袖脚,一滴泪沿着雪白的面颜掉将下来,无声融入衣襟。 车门砰的一声从外推开,百十张陌生的面孔显在火光里,皆是齐军装束,手持火把,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便是方才发话的少年将军,银甲红袍,软革跨剑,抱拳行了一礼:「夫人,得罪了。」 热烈的视线齐刷刷地如箭矢射来,谢窈走出车中,小将军一人一巴掌将人拍低了脑袋,笑着俯身:「在下十七,是魏王殿下的亲卫,奉命来迎夫人。谢夫人,请下车吧。」 气氛有短暂的僵滞。谢窈并未看他,而是木然转眸看向了车下立着的丈夫的亲卫:「是他让你把我送来的?」 火把烈烈燃着,四下里阗寂无声,静寂得可以听见空气里火粒子随风摇弋的轨迹。火光下,谢窈身若静立的兰花,髮丝微乱,衣袂翩然,雪白粲艷的一张脸上神色漠然清冷,眼中微芒莹亮,似泪非泪,却是火光。 好似月下的一枝承雪梨花,孑然悽美。 又如玉承明珠,花凝月露,芍药含烟,柔弱堪怜。 亲卫心有惭愧,噤声不应。十七笑言抢道:「这是自然,是陆使君亲自给我家大王写信,愿以您为契换得我军退兵,否则,我们又何以能此般顺利地将夫人请来。」 「我王还在帐中等着夫人呢。谢夫人,请吧。」 竟然真是使君…… 春芜心中翻江倒海地大恸,一时竟呆在原地。旋即悲愤涌起,女郎是他的妻子啊,他,他怎能听信流言,把她送到别的男人的床榻上! 「女郎……」她支起瘫软的身子出来扶谢窈,却闻谢窈说道:「好,我和你们去就是了。」 她面颜似静水无澜,双手温顺地垂在裙边,似是坦然地接受了被丈夫亲手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事实。 奉命来接人的十七轻轻松了口气,抱拳做了个请的手势,却闻一声利剑出鞘的清脆,银光若白虹突现,谢窈腾地拔出他腰间长剑,径直朝白玉般的颈前抹去! 「夫人使不得!」 十七惊喝一声,迅速推开她,震飞了她手中的长剑。 谢窈身子一歪,头却撞在了车辕上。受惊的马骤然狂奔起来,将她掀翻在地。十七手忙脚乱地将她自马蹄下救出查看伤势,人已晕了过去,白玉似的脖颈前多了道浅浅的血痕。 「你这天杀的!我和你们拼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春芜一声尖叫,一头撞了过来,却被齐军死死拽住。十七涨红了一张白净面皮:「是她自己拔剑自刎的,不是我!」 他道她不哭不闹是坦然接受了,哪里想到这汉女如此刚烈,竟欲寻死! 她要是死了,他要如何与主子交代?! 「不是你们齐人使诈,逼得我们使君献妻,我家夫人会这样吗?」春芜心忧如焚,反唇相讥道。 十七犹是少年,被她一激气性也上来了:「你这女人!是你家使君自己献妻投降,关我家大王何事?这女人自刎也就罢了,你也不识好歹!」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时,营寨内又走出一人:「出什么事了?」 「十九,你来得正好。」十七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谢夫人晕过去了!」 他二人俱是魏王斛律骁的亲卫,十七性子冒失,十九性格倒要稳重得多。他淡淡地扫视了地上昏死的女人一眼,皱眉道:「先把夫人安置在别帐吧。」 二人将昏迷的谢窈另择了处营帐安置,叫来军医照料,一面擒了春芜往中军帐中去。 春芜被麻绳捆得紧紧匝匝,像捆白菜似的被十七提拎进帐。帐里,执刀侍卫两侧拱立,油盆里篝火猎猎地燃着,中央设了张乌黢黢的红木长条案,灯下,一名年轻的武将正在看书。 他着了件绣白蟒窄袖长袍,银冠束髮,容颜隽秀昳丽,俊美无俦。手里执了卷竹简,烛火投下高鼻长睫的影子,气度高华清迈,不似武将,倒似个世家子。 寿春连日来的围困都是因了他,本以为是个面目可憎的虬髯大汉,未想对方却是如此的俊美。春芜愣了一下,下一瞬便被十七拍低了头。他涨红着脸报了帐前的事:「夫人……夫人磕在车辕上了,晕过去了,属下已将她另行安置,请来了军医照料。」 十七有心替那落雨芙蓉、伤颈白鹤的美人遮掩,未敢将全部事实合盘托出。十九却不解风情,一五一十地全报了。 男子翻过一卷竹简,唇角微动了动,似笑非笑:「还是一样的脾气。」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奇怪,他几时见过女郎了?春芜疑惑张目。这一眼却恰好对上,他转目看她:「你叫,春芜?」 「是。」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春芜战战兢兢地跪着,心有疑惑却不敢问。 「想活吗?」 春芜恐惧地望了一眼,没有应。 北齐的前身是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胡汉杂居,五十年前经高祖建元帝改制,也学起了汉家的礼仪传统,国家蒸蒸日上,从此超过南朝,一度打到京城建康对岸的瓜步山下。 第5页 但建元帝的早逝与无子为国家埋下了巨大的祸患,三十年前,他所选定的继承人驾崩,幼帝践祚,权臣高氏篡夺权柄,改国号为齐。 高氏一族虽为汉人,但身在北地胡人聚居的渤海郡,早与鲜卑人无什么两样。十余年前南下入侵青州,所过郡县,赤地无余。男人斩截,妇女淫掠,连婴儿也不放过。连汉人皆是如此残暴,何况同是胡人出身的敕勒族斛律氏呢! 南北分裂三百多年了,战乱不断,对待彼此也绝不手软。既落在他们手上,所谓活法,也不过是充作军妓,日復一日地被齐军糟蹋。 比之这般,她宁愿学女郎一样拔剑自刎! 见她不答,男子把玩着手中紫毫,又追问了一句:「想你的夫人活么?」 春芜眼中闪过一线光亮,急声追问道:「魏王所言可是当真?」 他不置可否:「按我说的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北齐——高氏 北魏(北齐的前朝)——鲜卑拓跋氏,汉化改制后改姓为嬴(私设) 男主家——斛律氏,北魏北齐两朝大族,是依附鲜卑的敕勒(高车)族,魏王是男主的封号。 3.第 3 章 谢窈醒来,已是一日后。 头顶是云纹流转的穹顶,耳边是春芜低低的啜泣声,颈后和肋下仍在火辣辣的痛着,她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微弱出声:「春芜……」 春芜正跪在榻前,见她醒来,忙欣喜地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女郎,您醒了!」 谢窈点点头,虚弱地自榻上坐起,流波顾盼,一一扫过帐中陈设的火盆、毡毯等物,不由得柳眉微皱:「这里是哪?我们回家了吗?」 春芜脸上的欢喜一滞,哽咽着应:「这里是齐军营中,不是建康,女郎,我们回不了家了。」 回不了家了么……谢窈微愣了一愣,旋即忆起自己已被丈夫送人的事,眼波黯淡了下来。 春芜心中愈发酸楚,哭着劝:「女郎,莫要伤心了,陆衡之负心薄倖,您省下自己的口粮都要为他作羹汤,为那样的人自杀,不值得!」 她岂是为他自杀。 谢窈疲惫地合上双目。 她和陆衡之少年结髮,一朝见弃,便连敝履也不如了。实在难言原谅,更不愿回首。 她自杀也不是因为陆衡之,而是因为谢氏。 谢氏门风清正,以忠孝治家,先祖更曾在淝水之岸以七万之众大败百万夷狄,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她身为谢氏女,即使是死也要是干净的,绝不能落在夷人的手里,委身侍敌。 何况父兄那么疼爱她,她落在北人手里,他们要受多少钳制?她不能是家族的累赘。 她不说话,春芜也不知要如何启口。方才中军帐里那男子教过的话在舌尖滚了无数次,临到出口,仍是难以启齿。她咬咬牙,狠下心道:「女郎,方才魏王来过了。」 这话说得突兀,谢窈微微瞬目,转目瞧她。 春芜笼在袖中的手指已将布料来回折攥了数道,咬牙说道:「奴瞧着他对女郎倒是有几分上心的样子,不若……」 「你想我委身事贼?」 「奴不敢!」 这一句质问颇为严厉,春芜骤地埋下去磕了个响头,再抬眼已是清泪满面:「可是女郎,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若,不若先哄得他退兵……等他放松了对您的监视再伺机逃走,去兖州投奔少郎主……」 谢窈的兄长正是兖州刺史,忆起兄长,她眼泪无声涌至睫畔,落如散珠。却摇头:「这不是你说得出来的话,是谁教得你这般说的?」 「没有人教奴,奴是自己想到的。陆衡之对不起女郎,女郎为什么要为他死呢?奴只是不想女郎再寻短见!奴希望女郎能活下去!」 春芜涕泪俱下。她自小跟在谢窈身边,主僕情谊深厚,那人只教她以国家大义说动谢窈委身于他,至若逃走投奔兖州则完全是春芜自己的打算。 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女子贞洁她都不在乎,她只要女郎能够活下来!哪怕是,不那么干净的活法。 谢窈未肯轻信,只讷讷摇首:「无论如何,我不能委身夷人。」 「那女郎不想夷人退兵么?」 帐外还有齐兵把守,这一句说得又快又轻。春芜啜泣道:「就算是曲意逢迎,女郎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忤逆了胡人的意愿,否则,寿春百姓必遭大难,女郎的清白也是白白地牺牲!」 谢窈一愣,眼睫下有细微泪珠析出。 陆衡之是拿她来换退兵的。 淮南久经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她一直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却没想到,要以这种方式。 她也知两国交战尔虞我诈不可轻信。可,若真能……若真能因她一人而换得烽烟宁静呢?她难道真要坐视不管么? 她是陈郡谢氏的女儿,从小父亲便教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个人与家族再为轻。若真能牺牲她一个而换得大部分人活下来,她便……她便…… 春芜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仍是在劝她从长计议。谢窈脑中却只有退兵事。她呆呆地:「你说得不错。」 如今,她就算是回到梁国,在那些人眼里她也已是不干净的了……若委身于他,一则可换他退兵,二则,即便他违诺不肯退兵,她也可寻找机会行刺于他,若真能为国家除去这胡虏,岂不是立一大功? 第6页 既已被牺牲了一次,那就要牺牲的有价值。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 谢窈既醒来,外面值守的士卒便去中军帐里报了,不久后便有妇女抬着浴桶热水进来,要服侍她沐浴。 那些妇人大都二十出头的年纪,皆是梁人妇女,被掠进军中做营妓的。不少人鬓边还插着白花,是在为夫戴孝。 这时候服侍她沐浴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谢窈脸上火辣辣的,终究是脸薄,屏退了几人只留了春芜在帐。 夜已经极深了,深蓝色的天幕上,星子几点,流云如纱。一轮皓月如银盘镶嵌在轻烟淡云里,银河耿耿,玉露零零。 从安置她的别帐到中军帐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程,谢窈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她头戴帷帽,身着齐军送来的一袭淡蓝色衣裙,身在淡朦如烟的月色下,真如美玉生晕,清雅绝俗。 她只着了极淡的粉黛,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眼角的红痕,头上鸦鬓浓,足下蹑丝履,薄妆浅黛,雪容花妒。候在帐外的十七像个鹌鹑似的呆了好一阵,道:「夫人能想明白自然很好,请随末将来吧。」 两个耳朵却悄然红了,心道,谢氏女艷绝江左的艷名果非虚传,难怪殿下想尽法子也要抢来。 十七带着兵卒将二人领至中军帐前便不肯再前,春芜下意识地要跟,被他勐一把拉住:「你进去做什么?切莫坏了我们大王的好事!」 春芜只得悻悻止了脚步。 来时的路上便将自己的自尊心一步步碾得粉碎了,事到临了,内心反而一片平静。谢窈低声同掀起毡幕的十九道了谢,缓步走进帐中。 帐中旁余的士卒已屏尽了,四下烛泪无声,火盆燃油烈烈。唯余一高大身影坐在尽头的书案前,手执书简,似在夜读。 谢窈未曾细看,行了肃拜礼:「妾拜见魏王殿下。」 她如芙蓉折颈,这一折便未曾抬头。谢窈双手交拜在额前,于竹简的轻微碰撞声里,听见极清沉的一声:「抬起头。」 这声音若风动铁马,说不出的好听。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炽热如烈阳,谢窈觉得自己就像是头插草标的货物,只待价而沽,便可随时出卖自己的身体。鼻间酸涩涌起,几乎落下泪来,她咬了一下唇,缓缓抬起了脸。 烛火微朦中,案前坐着个素衣拥裘的男子,未曾束髮,墨发随意披散于脑后,右耳边别了支洁白鹖羽。 他长眉如锋,峰鼻如嵴,俱是刀凿斧刻的锋锐。唯独一双眼睛湛如天河寒星,中和了通身的凛寒肃杀之气——此人便是齐军的主将,魏王斛律骁了。 出乎意料的年轻,且俊美。 谢窈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雪颜冷漠,不卑不亢。 帐中一瞬安静无比,男人起身,轻踏步过来,一步,两步……清新淡雅的木樨香被轻风送来,颀长挺拔的玉山影子落在她眼睫上,谢窈下意识避了避。 「很怕孤?」 尖尖下颌被他抬起,斛律骁看着指下这张鲜妍如花、吹弹可破的脸,眸色浓沉得有如化不开的浓墨。 谢窈依旧垂着眼,眸底清冷,沉静无澜:「妾卑贱,不敢有犯大王天颜。」 她神色柔顺而和婉,探不见半点拒绝。斛律骁垂眸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长指往下,轻抚她纤细如玉管的颈骨。 游走在颈上的指尖若刀锋冰冷,一点一点往下,仿若一把尖利钢刀在寻找最合适的切入点,随时皆可能划破她的喉咙。谢窈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慄,他却停了下来,长指微挑,落于那处浅浅的红粉剑痕上,轻轻摩挲。 「负心薄倖之人,夫人却为其自刎,又是何必。」 谢窈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下意识的后怕,尽管她并不惧死。她垂眸轻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殿下教训得是。是妾身愚笨了。」 她如一只温顺的雀鸟,与方才营门外的刚烈决绝迥然不同。斛律骁心头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之感,手指停住,话锋陡转:「知道孤叫你来是做什么的么?你丈夫——」 「知道。」 这一声低若雨珠淅沥,却带着说不出的决绝,谢窈芙颊红如酒薰,轻声打断了他。她道:「妾愿意服侍魏王殿下的。」 愿意? 斛律骁古怪轻笑了声,俊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视线却渐渐寒沉下来。手指往下,径直撕开了她掩得严严实实的衣领。霎时间,春.色乍泄。 轻薄衣衫如落花婉转滑下,露出白玉温软的身躯,雪脯纤腰,玲珑有致。寒气毫无怜惜地侵上锁骨,谢窈发抖得厉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抱住了自己仅着片缕的身子:「别在这里。」 「大王,别在这里,好么?」 她重复了一句,如凝脂软玉的手臂勾勒出月白抱腹下柔软起伏的春光,眼畔点珠,盈盈含泪。 「好,如夫人所愿。」 他轻勾唇,一把将人抱起朝屏风宝座后头的内帐走。谢窈靠着男人有力的臂弯,心仍跳得厉害,像是随时皆会冲破柔软的皮肤越胸腔而出。 帐顶泻下温柔的夜风,吹灭了案前连枝灯上的幽微烛火。身子触到白虎毯柔软温暖的毳毛,人被放至榻上。谢窈怔怔回眸,再度与男人对上了目光。她眼中碧波盈盈,倒映着他的影子,无助彷徨,楚楚可怜。 第7页 男人的眼中仍是没有半分温度,屈指轻拭去她不经意滑下脸颊的泪珠:「孤是为夫人南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似是安抚。终究是要走到这最后一步了,谢窈心底一片凄寒,她无望地阖上眼:「若能侍奉王上,是妾的福气。」 眼前有阴影拂下,帷纱悄落,灯火如烬,细密绵柔的吻轻柔落在鬓角颌上,力度渐重。谢窈不堪承受地别过脸,陷入迷乱前,听见他在耳边温柔低语:「记住了,我的名字,是『骁』。」 作者有话要说:  国家事重,死且无恨——《旧唐书》 男主绝对不是什么芝兰玉树……挺疯的,先打预防针…… 4.第 4 章 一夜莺啼燕语,帐中隐忍柔媚的嘤啼声直至夜半方歇。谢窈身子酸软,精疲力尽,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次日辰时。 案头的灯烛已然烧到了尽头,烛泪蜿蜒,若白龙攀华表,布满了整个灯柱。 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情潮味道,黄花梨的脚踏上凌乱地散着几件衣物。榻上,谢窈一直睡得很不安稳,一瞬是和丈夫泛舟在建康碧叶接天的燕雀湖,过人高的莲花勾落了她髻上的金步摇;一瞬又是红光耀目的洞房花烛,他柔情依依地握着她手许诺…… 她有些沉浸在这经年的前尘旧梦里,不愿醒来,直至一道对话低低地在耳边响起:「大王,寿春又有羽书过来了。」 「放下吧。」 谢窈倏地从梦中惊醒。 梦中的红莲碧叶洞房喜烛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穹顶绘着的北斗七星。谢窈有片刻的怔懵,望着穹顶发呆。耳畔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醒了?」 是昨夜的那个男人。 他已醒了,正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瞧她,目光冷凝如霜,也不知醒了多久、在想些什么。 方才进来送信的小兵已退了出去,榻边的红木桌案头正放着那封才送来的羽书。 谢窈怔怔望了羽书一会儿,察觉他视线,只轻轻点头便颓然闭上了眼睛。昨夜她实在被折腾得有些狠,这会儿犹是不想起。何况两人的关系属实尴尬,她不知要如何应付他,更不愿曲意逢迎。 她甚至想,若能一直沉浸在那个梦里便好了……哪怕她并不愿意原谅丈夫,可只有在梦里,她仍是冰清玉洁的谢氏十二娘,而非出卖自己身体、在敌人身.下屈意承欢的的弃妇…… 不过,陆衡之这会儿送过来是说什么呢?是问他对自己可还满意?而这胡人得了自己,又真会退兵么…… 犹自出神,雪腕却被他攥住,轻轻一拉,谢窈便落入个火热的怀抱。盈盈饱.满毫无束缚地贴着他手臂,如湖水驮着皎白的月光,轻盈起伏。 二人实在挨得太近,脸贴脸,鼻贴鼻,男子周身浓郁的木樨香强势地侵袭上来,令她一瞬忆起了昨夜的那些酸楚,芙颊艷色倏地褪作苍白。 「梦见什么了?」 他兴致似是很好的样子,宽厚温暖的大掌轻柔地扣着她后腰。谢窈惊魂未定,察觉他低头欲吻,微微侧脸避过了。 「只是梦见少年时的事罢了,让大王见笑。」她道,面色渐渐恢復了过来。 斛律骁也未恼,手掌在她白皙的后背细细轻抚了片刻,问:「梦见了陆衡之?」 帐中的气压好似一瞬低了下来,空气中凝聚着淡淡的压迫。谢窈想,男人大抵是不喜欢女人提其他的男人的,即便她和他只是露水姻缘,便默了一息,轻轻摇首。 他笑了声,也不知信了没有,长臂一拉,将她从翠衾锦被里提拎出来:「起来,伺候孤更衣。」 她身上片缕未存,这一拎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视线里,肌肤若白玉泛粉。谢窈脸上如烧,强撑着支起身子,胡乱拣了件长衫裹身,赤着脚站在了绒毯上。 她的外衫昨夜落在了外帐里,这会儿拣的好巧不巧偏是他昨夜穿的那一件,先前底下人送了新的来,这件便落下了,好在并无什么异味。 衣袍宽大,一直垂至她膝盖处,她颤抖着指尖替他将里衣穿好,指尖迟疑着不肯再动作。 这女人在笫榻间是无趣惯了,斛律骁眼风一扫,轻嗤了声「矫情」抓过衫裤自己穿了起来。 谢窈满心俱是酸涩和羞耻,不过强忍着,低下头替他整理腰间的系带。 斛律骁一直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半晌,轻问出声:「夫人既跟了孤,便是孤的女人,可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什么? 谢窈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疾若擂鼓。她自然是想要他退兵的,可若这个时候提起,只怕会达成相反的效果。 她温顺垂目,柔声娓娓:「妾一卑贱之人,承蒙大王不弃,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对大王有所企求。」 「是么?」 下巴却被抬起,他含笑奕奕地看着她,长指微抬,轻点上她微微发颤的娇嫩唇瓣,以指腹缓缓摩挲:「孤还以为,夫人想要孤放了你呢。」 那唇上还留着隐隐的齿痕,提醒着二人昨夜的行事,暗示之意十足。 忆起昨夜,谢窈足下不禁一阵发软,勉强应道:「妾蒲柳之姿,又非完璧,得奉箕帚,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负恩离开。」 「若大王一定要妾提些什么,那便是……妾想要沐浴。」 昨夜本也要了几次水,可每一次皆是徒然。他在浴桶里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到最后,谢窈只觉得自己成了尾干死的鱼,昏昏沉沉了大半夜,怎么上的榻也不知晓。 第8页 「昨夜不是洗过了么?」 他不置可否,眼角余光扫到被她系得乱七八糟的玉制蹀躞带,嫌弃轻笑了声,拨开她手自己穿戴起来:「回去等着。」 「晚上再过来。」 他抽过那封书信,取下榻前红木架上搭着的月白披风便转出了屏风外,尾音似檐下铁马清吟不休。谢窈低着头,酸涩一丝一丝攀上眼眶,渐凝为晶泪。 没什么可委屈的。 她忍着鼻间的酸,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为了大梁,纵使是死,也值得。 * 斛律骁离开后,等候在外的春芜便火急火燎地捧着干净的衣物进来了,见她套着男人的外衫呆愣着立着眼泪欲落不落的样子,自己的眼泪倒先落了下来。 「女郎……」 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套在白色的绢衫里,未及掩住的玉颈、纤腿俱是红痕斑斑,一瞧便知受了不少的苦,看得春芜心疼不已。 又深恨那蛮子,要了她们女郎身子也便罢了,却一点儿也不知怜香惜玉,她家女郎自幼娇生惯养,成婚后新婿也是百般体贴,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有什么好哭的。」 谢窈雪颜淡然,接过衣物一件件穿了起来,「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春芜哭声一噎,忆起自己和斛律骁的那桩交易,不敢再言语,噙泪服侍着女郎穿戴整齐,离开中军帐,回去昨夜前安置她们的那处羽帐。 沿路不断有执戈的兵卒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窃窃私议。春芜不禁有些露怯,抬眼再觑自家女郎,她面上雪净无澜,早已不是昨夜的忐忑了。 二人回到羽帐里,帐中已置了一尊巨大的浴桶,几名营妓正往桶中加注着热水。见她回来,一人含笑道:「大王命我等备好了热水,请夫人沐浴。」 谢窈语声淡漠:「你们都出去吧。」 这些苦命的女子最会察言观色的,知晓她心情不是很好,尴尬地笑了笑行礼退下。厚重的毡幕将帐外天光围住,春芜会意地搬来屏风挡住浴桶,任她沉默着、褪下衣物进到浴桶中。 热气蒸腾,若汤泉氤氲。她将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埋进热水里,只露了一方小巧玲珑的肩头在外,热气兜头兜脑地上来,若母亲轻柔的手揉弄着她紧绷的太阳穴,总算令她舒缓了些。 雾气在帐中盘旋升绕,帐中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她不言不语地靠着浴桶闭目养神,任热水一寸一寸盪过细腻白皙的肌理。 春芜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讲话:「……奴打探过了,这几日齐营中都风平浪静,虽不知是否会退兵,但眼下看起来是暂时不会再打了……」 不打了么? 谢窈心头略有安慰之意。虽不知那人是否会遵守诺言退出梁朝境内,但停战总是比打仗要好的。 即便他违诺,不肯退兵,若那个人能撑至援军赶来,淮南困局也可解了。 春芜一直暗觑着她神色,见她脸色和缓了些,便斟酌着言:「……女郎,奴听说,那胡人还没有成亲,身边也从无半个女人……想必……」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窈蛾眉蹙起,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艷丽唇角忍不住逸出一丝冷笑:「两朝血海深仇,难不成,连你也想我自甘下贱地委身胡虏么?这绝不可能!」 她的归宿,只该是行刺之后的三尺白绫,以期将来汗青史册上能够留下一句「贞妇」的贊语。 她已经不干净了,唯有死,才能保住谢氏的名声。 至于他是否有过别的女人,又与她何干,况且,他分明不是……思及此,谢窈雪腮染赤,噤口不言。 「奴不敢!」 见她动了怒,春芜赶紧跪下来,焦急地辩解:「奴是,奴是瞧着,他对您很是上心的样子……难道女郎,和他从前见过么?」 这也是春芜最为困惑之处了,分明她们荏弱得如同草芽一般,落在他手上自然是他想怎么都可以。却要大费周章地让她劝说女郎跟着他,好似是要女郎心甘情愿一般,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见过? 谢窈微微愣住,旋即忆起昨夜他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心下一时惘然,难道他们真的见过么? 可她十分确认,从小到大她都未见过他,更别说引得他南下了。 不过是这胡人的蛊惑人心之语罢了。 至于是否上心,他只拿她当个暖床的玩物,临去时的那句「晚上再来」便是最好的证明。两朝血海深仇,她和他更不会有什么结果。 谢窈心中渐冷,漠然出神地望着蒸腾的白雾,在心中暗下决定。 她一定……会为了大梁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大佬:分明不是什么?孤很守男德的。 ------ ps: 突然有些忐忑,会觉得虐吗?(轻轻) 女主这一世不爱前夫了。但她是很传统的大家闺秀,和男主的事心理转变需要一个过程 感谢在2021-01-17 23:29:55~2021-01-19 23:2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4个;athe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50瓶;-香菜不是菜-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页 5.第 5 章 到了夜里,十七再一次如期而至。 相比昨夜的不安忐忑,谢窈已平静了许多,轻车熟路地随他到了中军帐里。 并无过多言语,他抱着她径直上榻,直至夜半才叫了水。谢窈昏然欲眠,他却仍不尽兴,将她手臂叠在两痕漂亮的蝴蝶骨上,再度欺身而下。 「殿下……」她终于忍无可忍,有气无力地说着,「妾体弱,请大王怜惜些。」 他没应,轻轻托起她腰,声音低沉:「孤不闹你,你睡吧,一会儿就好。」 这叫人如何入眠。 谢窈在心间苦笑。心念一动,神智暂且清明几分。她强撑着打起几分精神,扬起螓首,纤白柔荑轻轻交握在他颈后:「殿下……」 她眼尾如桃花扫过,半睁半阖,莺声呖呖,似啼似嗔。斛律骁眉梢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方才平缓的动静便有些失控。这令她松松挽起的云髻彻底散落下来,柔软的髮丝在他颈窝间轻扫,很有些痒。 他不悦皱眉,重新将她扶稳:「嗯?」 谢窈有些气息不稳,靠着他肩颈平復了一晌,轻声接道:「……会给妾一个名分么?」 「昨日不是还说什么也不要?」 斛律骁揽着她纤如柳叶的一把细腰,另一只手则将她颈边垂落的一缕云鬓挽上去,容她缓了片刻。 「妾后悔了。」 帷纱轻晃,细细筛落透帐而来的潋滟红烛光。谢窈下颌抵着他紧实的肩,眼中如凝风露。 「妾一介弃妇,乱世之中,命若浮萍。若再次被弃,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以想跟着我?」 她轻轻点头,仰头看他,眼眸如雨湿红蕊:「殿下……会带妾回洛阳吗?」 前面所有的铺垫都只为了这一句,她哪里是想要个名分,不过是旁敲侧击探他几时班师退兵罢了。斛律骁看破不说破,长指轻点她唇,似笑非笑:「那就看夫人的本事如何了。」 看她的本事。 谢窈鼻翼微酸,险些掉了眼泪。她已为人妇,自然知晓这「本事」说得是什么。却也毫无办法,她轻轻一咬唇,慢慢地偎身过去…… 帐外烛火缭乱,红烛滟滟,落泪无声。 两刻钟后,她手指骤然收紧,白皙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朱唇在他肩上留下两行浅浅的齿印。 帐中復归寂静,水滴箭响,他将浑身湿透的她放下来,鼻尖相触,轻声喟嘆:「可以带你走。」 「不过——」 「明日,和孤一道去见见你那前夫。」 终于得了承诺,谢窈疲惫不堪,未及细想便放心地陷入了沉睡。帘纱透来的红烛光温柔地流泻在她潮.红未褪的芙颊上,映出长睫纤翘的影子。 她是真的累了,很快便进入梦乡,唿吸匀匀,兰香细细,睡颜恬静而美好。斛律骁还保持着同她鼻尖相触的那个姿势,长指汗湿,拨开她鬓边黏湿的一缕长发,心头却随之升起股深深的燥郁。 他又得到她了。 上一世,他也是在淮南得到了这女人,寿春城破,她鬓边簪白花,着了身为夫戴孝的素服,盈盈拜倒在他脚边,说,若能侍奉他,是她的福气。 他信了这话。带她回洛阳,锁之金笼,饲之玉馔,爱她宠她,不置妾侍,甚至是——连那象徵皇后威仪的十二花树冠也抢来送了她。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他疯了,竟会如此痴迷于一个嫁过人的南朝战俘,向来女子重前夫,两朝又是多年对立,她必定包藏祸心。 他从未在乎过那些流言,因他想,他富有四海,怎会连一个女子的心都得不到?至于她那前夫——陆衡之连他半分也比不上,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后来,后来才知陆衡之没有死,且再次落在他手上,几番行刺。他按照惯例杀了他,然后,便在册后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防备地被她捅了一刀,再眼睁睁瞧着她为她那死透了的前夫殉情,一刀直入心脏,干净利落。 其时,她甚至已怀了他的子嗣。 思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斛律骁烦躁地嘆出口气,闭目一瞬。 养不熟的贱人罢了。 就是养条狗,也比她懂得知恩图报。 斛律骁心中渐冷,长指往下,径直握住了她那玉管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颈骨。 睡梦中的谢窈只觉得唿吸一窒,脖颈被人死死掐住,再难喘过气。下一瞬,颈间稍松,一阵天旋地转,雪脯却毫无防备地撞在铺了白毡毯的睡榻上,摔得生疼。 「陆郎……」 睡梦中的美人吃痛地皱眉,犹当是从前和丈夫在一起。 柔顺青丝却被人毫不怜惜地扯住,迫使她转过头来——斛律骁眼赤如烧,阴戾之色顿显,他死死掐着她脖颈:「闭嘴。」 「再提他,孤就杀了你。」 他语声寒意深深,同那春江月浪一重一重在脑中涨落,谢窈终于迷迷煳煳地忆起,她已不是陆氏妇了,陆衡之也绝不会这样待她,会这般粗暴地对待她的,只有那个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帐内再度云收雨住。 谢窈早已昏死过去,胡乱搭了条长毯掩身,未及掩住的白皙肌肤上绯痕斑斑。春芜及几个婢女本奉了巾帕、热水奉令入帐,瞧见这活色.生香的一幕,俱是羞得垂下眼去。 春芜双眸含泪,低着头欲上前照看。 第10页 「把这女人弄走。」 斛律骁心烦意乱地拿帕子擦拭了几把,嗓音冰冷,毫无感情。 这就是不留谢窈在帐中过夜的意思了。 帐中众人皆是有些难为情,把人折腾成这样,却又不留,也实在忒无情。春芜踟蹰着想要扶谢窈起来,却又被他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滚!」 这回再没人敢上前,皆是唬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飞快地拾了绒毯上掉落的铜盆、承盘等物慌张退下。 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纳罕。斛律骁强迫自己的怒气平息些许,扭过头,漠然看着榻上睡颜恬静的谢窈。 恨她吗? 手指轻抚她发红的脖颈,前尘往事,歷歷于心。他在心底问自己。 自然是恨的,他拓跋骁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瞎了眼瞧中她,他把所有的爱宠和耐心都给了她,却遭她于大典上捅刀,焉能不恨? 他真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可,他怎么能这般便宜了她。至少,也得让她也尝尝自己所受的苦楚,不是么? 他心间升腾的怒意渐渐消弭,视线一扫,触到绒毯上掉落的一小盒药膏,烦躁地拾起,重新坐回榻边替她上药。 带着沁冷桂花香的药膏随他指尖消融在女子紧要处,斛律骁心间却半分旖.旎情愫也没有,眉目冷沉,幽幽垂目看着美人恬静的睡颜。 不是不爱他、却记着陆衡之么? 这一次,他定会叫她看清那姓陆的真面目,好叫她的心思断得干干净净! * 次日辰时。谢窈再一次从疲倦中醒来。 斛律骁已起了,正由几名小卒服侍着更衣,知道她已醒,他头也不回:「醒了?」 谢窈腰肢酸软如断,讷讷点头,旋即才想起他并看不见。斛律骁却挥退士卒,转过身来:「夫人还记得,昨夜答应过孤什么吗?」 他今日束了发,着甲冑,笑语晏晏,山眉海目,温和玉润,意外与陆衡之有几分相似。谢窈却莫名觉得嵴背一寒,怯怯朝后退了退。 他也未恼,更未追问,只侧目朝外帐吩咐:「来人,为夫人更衣。」 便有营妓捧着衣裙鱼贯而入——这里位处前线,也不知他从何备得。谢窈揽着锦被死死掩住自己未着片缕的身子,声轻如花落:「让春芜来吧。」 「好,就依夫人。」 他温和一笑,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指,起身出去。待他走后,春芜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欲语泪先流:「女郎,您没事吧?」 瞧着昨夜这胡人暴怒的样子,她是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会杀了女郎。 她能有什么事?谢窈随她紧张的视线茫然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触及颈下旎艷的红痕,脸上微微一红,摇摇头默然拾过绢衫笼上。 春芜见她不似有事,一直悬在喉口的心才落了回去,凑近些许,在她耳边低语道:「女郎,齐军在准备退兵了。」 「此事可当真?」谢窈星目微亮,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 她心间有隐秘的欢喜,迅速穿戴整齐,想要亲自去帐外验证这个消息。斛律骁却早在帐外等着她了,他身着甲冑,长身玉立,秋草离离中身若玉山巍峨。 帐前更停着驾华丽的四牡战车,回过身,瞧见她还未及遮掩的欢喜与见了他的慌乱,他心间无声一嗤,面上仍是春风和蔼:「夫人可愿与孤同舆?」 他要她同舆做什么?! 谢窈心头微惑,面上却是极为柔顺的,福身盈盈一拜:「这是贱妾的荣幸。」 「不过,大王要妾同辇是……」 「夫人难道忘了么?」他执起她手,同登战车,「昨夜答应孤的,今日,同孤一道去见陆使君。」 作者有话要说:  ntr警告。 感谢在2021-01-19 23:27:27~2021-01-21 23: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9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第 6 章 两军交战,这会儿带她去见那个人必然没有什么好事。谢窈到底是不愿见到那人的,神情微凝,唇瓣艰涩地动了动,没有应。 斛律骁在心间冷笑,执了她的手入到舆车里,对驾车的十九道:「启程。」 舆车于是启程。外头齐军收束整齐,密密的松柏一般,无声执戈在道路两旁站立。 名不正言不顺,谢窈坐于车马中本是尴尬难堪,但见齐军人数虽众却无一人侧目,冷意油然而生。 寿春久被围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齐军强势若此,若再不肯退兵,只怕耗也能将寿春耗死。 舆车并无车厢作掩,只在顶上架了顶青铜伞。初秋的风渐凉,瑟瑟扑面,吹拂侵骨,谢窈略觉寒冷,肩头不禁微微颤慄。 下一瞬便觉肩头微重,斛律骁手掌轻柔落下,解了自己的披风替她繫上,笑言道:「如何?孤治下的兵,可还入得了谢夫人的法眼?」 谢窈祖上便是名震天下的北府兵主,治军严明,颇负盛名。斛律骁治军时也没少参照北府故制,是故有此一问。她毫无心情点评,勉强点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横岚秋塞。 烟涵秋色,山锁洪流,苍苍寒树之后,露出孤城影影绰绰的轮廓,秋色烟光里,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11页 寿春城里,陆衡之早得了消息,急急整束部队设防,带了部将亲上城楼。相距数十丈远的护城河对岸,齐军若蚁群密密麻麻爬了满岸,密不透风。 倏尔军阵却自中央向两侧退开一线,一架四牡战车从中军而来,车中坐着名青年,身着甲冑,姿容昳丽,意气风发,如朗月沉江。赫然便是那齐军主将魏王斛律氏! 他怀中还拥着一名佳人,身姿楚楚,姿颜姝丽,相貌却像极了—— 寿春城楼上的一众部将皆是大惊,这齐贼怀中的妇人,怎么那么像夫人! 「使君,夫人怎会在他们的手里?」 当即便有心直口快地嚷了出来,城楼上群情激愤,转目看着陆衡之,焦急询问。 陆衡之铁青着脸:「水性妇人罢了,她和这夷人有旧,兼之贪生怕死,前日自己跑的。」 「此我家事也,全赖我看管不严,让诸君见笑。」 他虽发了话解释,众部将却都将信将疑。前阵子城中疯传夫人与那齐军主将的风流韵事,可那也只能骗骗无知黔首,他们心知肚明是齐军特意放出来动摇军心的。夫人是高门贵女,长在建康,怎可能与远在洛阳的胡人有旧呢? 更何况,寿春如今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夫人一弱质妇人,要如何突破重重守卫跑到敌营里去? 城楼下,护城河对岸,舆车之上,谢窈却是全身如坠寒渊,被斛律骁握在掌心的手指颤抖着收了回来。 她早在见到寿春城楼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哪里是要带她来见陆衡之,他分明——是想利用她动摇守城将士的军心。 她不愿助纣为虐,更不愿见到丈夫,漠然垂下眼睑。 见她伤怀,斛律骁心间又涌起阵报復的快意。唇角无声一抽,再度抓过她的手,将人自车中拽起扬声向城楼上喊道:「陆衡之!」 「你的妻子孤已享用了两日,甚是满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孤也送几个女人给你。」 这一声若霹雳炸响在耳畔,谢窈全身一震,心间迅速被酸涩涨满,屈辱的晶泪夺眶而出。他却瞧也不瞧她,侧目向戍立在车旁的十七喝道:「十七!」 十七会意,同兵卒将几十名捆得严严实实的梁人妇女及少量的梁人百姓推至护城河里:「去吧!你们自由了!」 这些妇人皆是淮南一带的百姓,乃是此次两国交战中被俘的,大多已成了寡妇,在齐军营中充作营妓,受尽了齐军的糟蹋。此刻眼见归国有望,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河水中想要蹚水渡河,转眼便有不少淹死在波涛汹涌的护城河里。 寿春城上早掀开轩然大波,齐军部将还沉浸在对岸方才嚷出的那话来,俱都震惊地向陆衡之看去——使君他,竟然真的将夫人送给了齐人? 世上最大的仇恨也莫过于杀父夺妻了! 「妖言惑众。」 陆衡之脸上仍是冷沉得没有一丝感情,纵使妻子在他人怀,丝毫反应也没有。眼风一扫,瞧见方才被放下渡河的几十名梁人妇女已有不少渡了河,跌跌撞撞地朝城门跑来,而不远处的护城河畔,齐军已开始铺设浮桥准备强渡。当即一声冷喝:「放箭!」 竟是要把这些被放回来的妇人活活射杀! 众人皆被他这无情的言语吓了一跳:「使君!」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开城门放她们进来吗?看不见跟在她们后面的齐军吗?!」陆衡之一掌拍在青石的城墙砖上,暴怒喝道,「传我命令,放箭!」 语罢,竟亲自搭弓射箭,流星飒沓,一箭击中一名已奔至城门底下的妇女,却是从头到尾也没往妻子的方向瞟上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些妇女可怜,可寿春城里易子而食的百姓哪一个不可怜?他连自己的挚爱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他绝不能放她们进来! 况且,他若真的放了这些妇人入城,且不说齐军即将渡河,城门短时间无法关闭,更要紧的是,若他不展现出死守城门的决心,下一个被送来骗城门的便会是她。 这或许,才是那人真正的用意。 婴城固守却不得出,竟还要将箭矢对准自己的同胞子民。一众部将憋屈到了极点,却也知敌众我寡如此方是最好的选择,长嘆数声,秉弓控弦,将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城门下的妇女。 城楼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对岸的舆车上,谢窈已被眼泪模煳了视线,她扭过头去不欲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眼前却拂下道阴影。是他伸手覆在她双瞳之前,低语温柔:「别看。」 这幕人间惨剧纯粹是他一手造成,谢窈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懑与酸楚,泪眼盈盈地抬眸:「你明知……」 利用这些可怜的妇人骗城门,本是送她们去死,人虽是陆衡之所杀,他却与刽子手何异?在他眼里,她们不过是草芥。 尽管早知道了齐军的兇残,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血腥残忍,她心头仍是阵阵难过。尤其是那些人里还有近两日服侍她的几张熟面孔。 「孤知道什么?」 他俊颜缓缓凑近,笑意温润,落在谢窈眼中却不啻于地狱阎罗,瑟然往后退了半步,身子一软,瘫坐在车榻上。斛律骁欺身上来,手指轻抚她颊畔泪珠,温言软语:「夫人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么?」 「都是死了丈夫便意图刺杀孤的蠢妇,孤没有亲自杀她们,反倒送她们回故乡,已是仁慈。只可惜,容不下她们的是你那前夫。」 第12页 「夫人大可试试,若是孤放你去,陆使君会不会是同样选择。」 他轻蔑一嗤,心安理得地拥她入怀。谢窈心底却一寒,原来,他是在警告她。 ——他是在警告她,就算她回到寿春,等待她的一样是这万箭穿心的结局。 她的丈夫,不会再容纳她。 谢窈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若溪流,涓涓而出。眼前却一黑,她软绵绵地栽下,倒在了斛律骁怀中。 斛律骁双目漠然,薄唇满意地勾起,右手却是护在她额前好叫她避免撞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他轻轻放下她,起身站起,扬声对城楼上喊道:「陆衡之,本王信守承诺,既得了汝妻子,便遵守约定,退出你朝境内。你我,来日再见!」 语罢,当真鸣金收兵,以后军做前军,整齐有素地远去。 大军远去的烟尘若瘴气迷雾笼罩在护城河上方久久不散,寿春城楼上的众人皆吃惊不已。原以为必会经歷一场恶战,谁知齐军竟然真的退兵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而那胡人言语之意,是使君同他做了交易,以夫人换得退兵。可家国大事怎会因一个女子而轻易改变,众人皆知这是齐军的託词,但眼下,却有些看不清他们的主将了。 陆衡之手中的马鞭与甲冑下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颓然瘫倒,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 心中忽涌现一行文字,他喃喃念诵出声,正是他夫妻二人前月研习书史以此明志的一句。彼时,她温柔地握着他手对他许诺,说,若是他守城而死,她也绝不苟活。 陆衡之眼神一黯。 阿窈,但愿你能懂得我的苦心。 * 斛律骁最终践行了诺言,大军浩浩荡荡,退出淮南境内,向北而去。 谢窈醒来时人已在马车中,一道挺拔身影正坐在车窗边揽卷读书,书案旁置了方小桌,上承药碗,宽敞的车厢里汤药的苦涩与木樨香的清新无处不在。 知道是那个人,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仍旧闭眼装睡。斛律骁背对着她,嗓音冷淡:「夫人受寒了。把药喝了吧。」 谢窈未应,她心思还落在方才的惨剧上,无论如何也撑不起精神来与这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虚与委蛇。 「起来!」 斛律骁却失了耐心,强行将人抱起,端着那碗汤药送至她唇边,欲要强迫她饮下,见她不肯,忽又一笑:「长路漫漫,夫人不早些好起来,今晚谁又给我操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亲妈的问候:青骓,注意身体:) 斛律大佬:呵呵。 --------- 「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北齐书??高季式传》 译文:如果国家面临灭亡,应该背靠城墙决一死战,怎么能苟活求生呢? 感觉这章会比较有争议?小陆是不可能开城门的,大家可以百度下古代的城门有多难开,开了短时间根本关不上,所以他只能这样。明朝北京保卫战瓦剌拿明英宗去骗城门于谦直接上炮轰,就两军交战无所不能用其极,希望大家能理解…… 顶锅盖逃跑,写得好粗糙啊白天再好好修饰下,剧情大致不会变 感谢在2021-01-21 23:59:45~2021-01-23 01:2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红豆双皮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第 7 章 「你……」 这一句仿佛直击魂灵,将她连日来所有封闭掩藏的屈辱和自耻都释放了出来,谢窈怔愕地睁大水目,珠泪瞬然盈满了眼眶。 这粗俗不堪的字眼恰到好处地提醒了她的身份,提醒着,这几日来她刻意压抑的、遗忘的、现在的处境。是啊,她是什么?她只不过是个被丈夫送来供他享用的玩物而已,合该用如此轻佻粗俗的言语。 合该被他当着两军的面,抖出她委身于他的事来,昭告天下她已是不干净的了。 她眼中的伤怀恰令斛律骁心底生出几分隐秘的快意来,可一想到方才在寿春城前,她将陆衡之的杀孽全归咎于自己身上,眉目又冷了下去。 「不喝么?也好,恰巧孤现在也有些兴致。不是受了风寒么?正好出出汗……」 说着,当真放下药碗,作势要去解她的裙带。 他声音温柔似最亲密的情郎,所言却是这般低俗不堪。谢窈缀满晶莹的长睫一颤,簌簌珠泪便落入犹冒着热气的汤药碗中,哽咽着道:「妾知罪了,请大王恕罪……」半是端着药碗半是就着他的手饮下了全部的药。 药的温度恰到好处,却很苦,她一口气饮完,被那股甘酸涩苦混合的奇怪味道刺激得欲呕,推开他伏案剧烈地咳嗽起来,雪颜通红。 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斛律骁冷眼瞧着她纤瘦的背影,瞧着她,因咳嗽而如风中芦苇颤摇的纤纤肩背,伸出去欲替她顺背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车厢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谢窈饮过清水平復了晌,仍旧背对着他,青丝垂落,不言不语。斛律骁见她还是一副不肯低头的倔脾气,渐也失了耐心,起身冷道:「夫人既已跟了孤,便该时时事事站在孤的立场上,今日之事,再无第二次。」 第13页 「好好睡一觉,孤晚些时候再来看夫人。」 这一句「晚些时候」正令谢窈忆起方才那粗鄙不堪的字词,知晓逃不过,她心间迅速被酸涩涨满,一滴泪迅速掉在紧攥毡毯的白皙手指上。麻木地应道:「妾恭送大王。」 车外,春芜正焦急地踮起脚听着车中的情形,十七和十九两个抱剑守在车侧,见她满脸皆写着担心,不由得轻横她一眼:「急什么,我们大王还能把谢夫人吃了不成。」 可不是得吃了。 春芜暗暗腹诽,却不敢说。这几日她同十七相处得尚可,虽然没少拌嘴,却也因为十七性子单纯大大咧咧她能藉机套到不少话。譬如这魏王今年贵庚几何,家宅后院可清净……十七只疑她是担心谢氏女地位不保,倒也一五一十地答了。 这时斛律骁自车中出来,她焦急地行了个礼便蹿进了车中。忆起前世她替谢窈陆衡之两个暗通私信之事,斛律骁眉又皱起,吩咐十七道:「快马修书去洛阳,把荑英叫来。」 春芜是心向着谢窈的,他得换个人来看着她。 十七不知因何犹豫了晌,吞吞吐吐道:「大王,此处离洛阳仅有十日路程,若将崔侍郎叫来,也侍奉不了几日,属下觉得,这有些不合算……」 这话答得颇有几分不妥,十九侧目乜他一眼,他也后知后觉地悔了,涨红了脸。果不其然,斛律骁冷笑起来:「孤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 「属下知罪,属下认罚。」 「下去之后,自领二十军棍。」 二人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斛律骁自然不会真罚。又不耐补充:「叫她在汝南等着。」 在汝南等?这不只有三日路程便能到汝南了么?荑英却在洛阳,快马加鞭也要五日。难不成他们要在汝南等她? 十七咋舌。他却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眼马车,长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们在汝南,怕是要多耽搁一阵了。」 二人的谈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车中,谢窈和春芜俱是原原本本听在耳中。崔侍郎是谁?不过这胡人好像并不信任她,方才那一眼跟刀子似的……春芜暗暗地想道。 谢窈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几日她随军而行,兵卒环伺,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眼皮子底下,若得与他亲近,却无可以行刺的利器,每个与他相处的长夜都令她生不如死。若齐军有意在汝南停留,说不定,于她倒是个机会…… 可他力气那么大,她要怎么才能杀了他?便是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她也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形骸、神思俱不是自己的了,每每他还未尽兴,她便被折腾得昏死了过去…… 他是如此的强势而霸道,不容她忽视。和他的每一次相处,都令她无比害怕黑夜的到来。她根本找不到行刺的机会。 除非,是她来主导…… 谢窈怔怔地坐着,纤指茫然无措地攥着案前的书简,脸上艷如桃花。 车外脚步声渐远,军队已再度启程,颠簸北行。春芜将方才被斛律骁翻出的典籍重新收回箱中,斟酌着语言,压低声音劝道:「女郎得对魏王柔顺些。」 方才二人的对话她在车外听得半知半解,但进来后瞧见自家女郎木然垂泪的模样,也知两人必然是不欢而散了。她尚不知上午寿春城前发生了什么,只担心她惹怒了这喜怒无常的胡人,身首异处。 谢窈回过神,对上春芜关怀的视线,她自己怀揣着心事,脸上飞红,低头不语。 春芜犹当她害羞,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劝道:「女郎心里不管怎么厌恶他,面上可千万不能表现出来。只有把他哄住了,撤了看守,我们才能找机会逃走……」 哄他?要怎么哄?除了做那事的时候,他和她的对话拢共也不到十句。 谢窈脸上火辣辣的,心烦意乱。她还想着行刺的事,两人力气悬殊,除非那个法子,她没有任何胜算,但除此之外,她们还需要一把利器,一把足以一击致命的利器。 她慢慢思索了片刻,心念电转,忆起他方才提过的汝南城,有了决策。 * 到了晚上,那人却没有来。 谢窈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等到亥时,才终于放心地睡去。且是一月以来,第一回睡了个安稳觉,不必再牵挂寿春城烽火连天的战事,也不必被折腾得夜半仍不得入眠。次日起身时,面色也较前日红润了许多。 但她并没能逃得太久,次日黄昏,军队结束一天的行进安营扎寨后,他还是来了。 做了一夜的心理建树,再次见面时,谢窈的情绪已平静了许多。素雅却精心地妆饰了一番后,下车拜迎:「妾拜见魏王殿下。」 斛律骁见她态度已较昨日缓和了许多,心中微感满意,脸上却是冷的,不言不语。谢窈又红着眼轻声认了错:「昨日的事,是妾僭越了。妾不该忤逆大王,」 「妾一残花败柳身,此生得遇大王垂怜,真乃是三生之幸。妾不再念着故国了,只一心一意跟着您……」 她能这么想才怪了。 斛律骁面无表情,但终究卖了她几分薄面:「夫人若真能这般想,倒也很好。」 两人之间除了那件事之外从来就无多少言语,寒暄了这两句之后,再无旁话。他执她手入得车厢,将车门掩上之后,便动手来解她的衫裙。 第14页 漫长的情.事结束之后,谢窈几近累瘫在湿凉的白毡毯上,脸贴着车壁,长发汗湿,几近晕厥。 层层叠叠的衣裙若落花褪至洁白腰际,他从身后揽着她,还保持着方才的距离,下颌抵着她肩,手却掐着她脖颈,静静平復。 谢窈兰气徐徐,待脑中短暂的空白退去之后,估摸着他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求:「殿下,妾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嗯?」 斛律骁轻啄她耳珠,一手揽在她雪脯之上,嗓音慵懒。左手仍掐着她脖子,在白皙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殿下可否不要叫我夫人,我,我不再是陆衡之的妻子了,妾只想跟着殿下。做殿下的女人……」 「那孤要叫你什么?」 她一开口背后的用意便被猜中,但见她今日格外的乖顺,斛律骁也起了几分兴致,耐心地与她周旋。 「妾在家中排行十二,殿下可唤妾十二娘……」 柔音呖呖,却是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应答。这女人真是一贯的不解风情。他心中鄙夷,面上却轻声一笑,柔声应她:「好,窈窈。」 男人低沉暗哑的尾音似乐锤轻轻敲击在她的心弦上,令她有片刻的怔忪。他几时知道了她的名字? 鼻尖却萦上淡淡的竹箨味道,被他长指送至唇畔,融解在柔唇间,轻点丁香。谢窈知道那是什么,忍着屈辱,乖顺地任他弄着,心中却哀伤如死。 这样的她,和秦楼楚馆的娼女,有何区别。 她意识渐渐涣散,睫畔点珠,随睫羽扇落在香肌上。身前却蓦地一凉,唿啸而入的秋风即刻将她残存的意识拉了回来。竟是他将车窗打开,一瞬间,高远苍穹上的漫天夕阳便入了眼。车窗之外,断壁残垣掩埋在半人高的秋草中,秋风凄凄,白骨累累,吹破荒烟夕照,格外落寞。随着马车的北行,一点点向后远去。 偶有几行大雁排云南去,扇动洁白翅羽,在碧天里留下浅浅的痕迹。 「大王别……」 谢窈脑中一片乱糟糟的空白,被汗水蒸得红透了的雪颊顷刻又褪成如纸的苍色。这里可是荒野,他怎能—— 「没人敢看。」 他手卡着她脖颈令她不得动弹,言简意赅。却掰着她下颌,迫使她看向了车窗斜后方缓缓远去的群山:「再看一眼吧。」 从此,这江南草木,秀丽河山,便只有梦中才得见到了。 …… 车马辘辘,一路北行,翻越崇山峻岭,三日后顺利抵达汝南城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青骓可以的,我愿称之为桩机 ps:什么距离?当然是负距离。 感谢在2021-01-23 01:21:30~2021-01-24 00:1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微?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第 8 章 一路行来皆是焦土,白骨露于野,数里无鸡鸣,直至行近汝南地界才復闻鸡犬之声,道旁人家渐现。 汝南是北齐边境重镇,斛律骁此次南伐,便以汝南作为大本营,粮草辎重一应由汝南输送。留守汝南的亦是他的亲信,闻说大军班师,早早地出城百里迎接。 斛律骁只带了一千人马入城,其余的二十万大军有的在行军途中即被分去了新打下的城池驻守,随他北返的十万之众则被安排在城南大营中,暂作休整。 谢窈随他入了城,被安排在驿馆的一间小院子里住下。他军务繁忙,自那日在马车里折辱了她一回后,倒有好几日不曾露面。 谢窈无法,虽有心行刺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更无行刺的利器——莫说是刀匕,连金钗也无一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耐心等待着,找寻机会。 斛律骁对她的看管很严,院子内外俱是他的眼线,她好几次派春芜出去打探消息都被挡了回来。长日漫漫,她无事可做,适逢那架自寿春带出的琴漆面开裂了,便向侍女讨了桐油、彩漆,一连几日都在屋中描补漆画。 这琴原非她之物,而是她定亲时陆衡之的母亲赠给她的一架汉时古琴,以期她嫁过来后夫妇恩爱琴瑟和鸣。谢窈善琴,也爱琴,离开寿春时,除却几百卷典籍和少量的必需之物,便只带了这架琴。 可世事巨变,曾经说过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丈夫亲手将她送至夷人床上,时过境迁,如今再见到这架琴,她只觉得讽刺。 描补好的琴面上彩凤振翅欲飞,毛羽艷丽,栩栩如生。琴额上还题了半阙司马相如的《琴歌》: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鸳鸯。 颉颃。 她白皙的指一寸寸抚过琴面上斑驳的字迹,眼中黯淡,唇角盈起轻淡的自嘲的笑。 从前的她真是太傻了,竟然会相信男人的情爱。 院子里阳光明媚,天高云淡,紫薇花蔷薇花在秋阳金光下浓烈怒放着,似是恨不得绽开积攒了一个春夏的艷色。大群喜鹊聚在院中那株刚过盛花期的合欢树上叽叽喳喳叫,奼紫嫣红,啾啾鸟语,俱是不同于这荒芜人间的明丽艷烈生机勃勃。一名侍女端着盛了彩缕针线的篾萝走进来,笑言道:「奴说今日喜鹊怎生叫得这样厉害呢,原来今日是七夕。晚间,大王一定会来看夫人的。」 第15页 她见谢窈神情怔怔,还道是她为了魏王数日不曾踏足而伤怀。 谢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可她又能和谁团聚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七夕和她们有甚关系?春芜暗暗腹诽,视线一转,见院门之外十七带了个女子呆站着,正抓耳挠腮、探长脖子往里看,忙禀道:「女郎,薛参军来了。」 谢窈回过头去,果然瞧见十七和一名仪容清华、翠衫雪裙的女子站在蔷薇茑萝缠绕的院门外,目光相撞,他眼神竟有些闪躲,转身迎了那女子步入院中。 既有人来,谢窈主僕不得不起身相迎。春芜轻声嘀咕:「那女子是谁?不会是魏王的小妾吧。」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虽然事先找十七打探过,这胡人后院甚是干净,并无半个姬妾。但如今十七却带着这女子找上门了,想来其身份必不简单。若真是那胡人的什么人,她家女郎没名没分的,指不定对方怎么生事呢。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十七已带着那名女子穿庭过户,停在了石阶下。谢窈这才看清那女子,远山眉,鹅蛋脸,眉眼秀丽温婉可人,上着淡青罗衫子,下着雪色罗裙,实是个清丽秀雅、水木清华的女子,浓浓的书卷之气。 她在打量来人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乍一看清谢窈眉目,她眼中便不及掩饰地闪过了一丝黯然,盈盈一福:「妾崔氏,见过夫人。」 「一介罪俘尔,怎担得娘子一声夫人。」 谢窈神情淡然,目光若轻烟流泻。她拿不准来者的身份,便只以娘子相称。 她未曾发觉女子的异样,春芜在侧却是将女子的惊艷与一瞬间的自惭形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愣住,这女子到底是那胡人的什么人? 气氛短暂的沉凝了一瞬,十七干咳一声,打圆场:「夫人,她叫荑英,可是我们府里的郎中令呢,这次,可是大王特意从洛阳叫来照顾您的。」 郎中令? 谢窈同春芜对视一眼,微微疑惑。郎中令是个郡国的官职,多以文学之士充任,侍从王之左右。她知晓那人获封魏王,又已开府,可自行任免官员,府中自有一套军政班子。可崔荑英却是个女子…… 上古有法,「置女职,以典内事」,歷朝虽设女官,但都是侍奉皇室成员的宫廷女官,她实在很难想像那人竟会以女子为官。 但他眼下派人过来,摆明了是要在她身边再安一个眼线。谢窈于是细声推辞:「既是大王府中官员,妾一介罪俘,何德何能,竟能烦劳崔侍郎。」 「夫人此言谬矣。」 荑英柔声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妾既为魏王的属官,自然事事听从殿下吩咐。既然殿下叫我来服侍夫人,便是荑英分内之事。」 她再度福身一拜,姿态柔婉,口中却颇觉苦涩。 大王身边从没留过女人。 虽然来时便听说过了他得了淮南刺史陆衡之的妻子、那个艷绝江左的美人,但料想也是为了逼陆衡之投降,谁承想…… 他放弃了寿春,却留下了这个女人。 十七默契地感知到同僚的情绪,不由在心中苦笑。让荑英来服侍谢夫人,也不知大王怎么想的。 大王或许不知,但他和十九可是对荑英的心思清清楚楚,是以那日大王提起时他才会壮着胆子提了一句。 崔荑英是他机缘巧合召进来的女官,侍奉文书,虽是女子,才识不输男儿,是故大王才会破格留下她。但以女子为官到底是惊世骇俗之举,他虽对人家没那个意思,落在谢夫人眼里不知是何光景呢…… 崔荑英就此在谢窈的院子里留了下来。 二人初识,并不相熟,难免尴尬。谢窈又拿不准荑英身份,她想若崔荑英真是他什么人,自己无名无分的岂不有破坏人家感情之嫌,更觉惭愧。 晚间,月上柳梢的时候,十七又来了,说是斛律骁今日得了空,着她出府游玩。 在汝南住了几日也寻不到机会,到了今日,这机会终于来了。谢窈手心里皆生了层薄薄的细汗,尽量平和着语气应了:「劳烦大王暂候,妾即刻就来。」 今日是七夕,汝南城中星桥火树,灯火流红。街市上商肆大开,情侣出游,谢窈同斛律骁坐在七香车上自闹市经过,触目所及,淡月朦胧,浅浅月光融解在璀璨的灯火里,一片欢乐海洋。 车中,谢窈看着窗外流水般淌过去的一张张笑脸,有片刻的恍惚。 她好似又回到了幼时,每一年七夕,阿兄都会带她出乌衣巷,去青溪小姑庙游玩。回到家中,母亲会带她乞巧、守岁……如今,母亲逝世已七载,她也远在异乡异国,不知几时才能和父兄团聚…… 她眼中的艷羡与伤感在灯火照耀下晶莹如水露,见她情绪低落,斛律骁意外的心中好受不少。揽过她腰,手掌在她腰际轻抚:「孤叫崔氏来服侍你,如何,还算尽心么?」 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只隔了两层轻薄衫子传来,若有细微的电流在腰间乱蹿,叫人骨酥心颤,也一瞬忆起了前日马车里不堪的一幕。谢窈不自然地别过脸:「大王为何要崔娘子来服侍妾……」 她无名无分的,要终日面对这么个极可能和他关系亲密的女子,实在别扭。 「怎么,窈窈以为她是孤的什么人?妻妾?窈窈这是吃醋了?」斛律骁话音带笑,不待她回答又温柔笑着补充,「记住了,你只是个被丈夫送到孤床上的弃妇,你还没有吃醋的资格。」 第16页 「弃妇」二字若一把尖刀,精准无比地刺进她心里,刺中她敏感的、隐秘的自尊心。谢窈神情微僵,一瞬间,心底的酸涩、屈辱如春潮海浪涌起,阵阵窒疼。 她默然垂下螓首,贝齿在柔嫩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齿印。 他是她的仇人,敌人,她自然是不会为他吃醋的。可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有她自己的骄傲与风骨。被丈夫抛弃、为了国家大义而委身他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而这个男人,表面上待她不错,实则只拿她当个玩物,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时时刻刻都在打击她的自尊…… 见她难受,斛律骁心底又升出那股报復的快意来,她再难过,可比得上自己在众目昭彰之下被她拿匕首捅进身体的痛楚么? 「她只是孤的下属。」 长指捏住她下颌,他迫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你们南朝『百金不市死,明经有高位』,只许门阀子弟入仕,官场沆瀣一气。但孤不一样,莫说是寒门子弟,便连女子,也一视同仁。崔氏有文才,不输男儿,孤为何不能用呢。」 百金不市死,明经有高位。 下颌骨被捏得生疼,谢窈心念一动,回过了神来。 她对他了解并不深,除了那种事之外,可谓一无所知了。但这是她们南朝的诗,原来,他也读鲍明远的么? 可他是胡人,他怎么配读她们的诗?沐猴而冠罢了!谢窈垂下秋水般的一双眸,语气淡淡地恭维:「殿下惜才,是妾愚昧了。妾受教。」 这女人,始终这样无趣。 斛律骁也歇了报復的心思,见马车已入闹市,行迹渐缓,轻轻执起她手,又恢復了一贯的温雅:「随孤下去走走。」 马车于是在闹市中停下,他执了她手下车,在侍卫的护送下融入灯海中去。道路两侧,游人如织,商贩林立。 谢窈目光若流蝶在闹市中穿梭,落在一处摊贩上陈列的宝石短刃上。胸腔里一颗心疾快地跳起来,她壮着胆子,轻轻挣脱他手朝摊贩走了过去。 「殿下,可以给妾一些钱币么?妾想把买下这柄短刀,赠给殿下。」 她娇唇难得的萦上一缕浅笑,笑意盈盈地看他,人在灯下,华光满目,娇美如月。 斛律骁漫不经心地随她目光看去,待看清那柄短刃的形制,视线渐渐凝滞。 这柄短刃,正是当年被她刺进自己腹中,又用来自杀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试图pua 谢窈:…… 作者君:你在想屁吃! 可以猜猜为啥女主主动说送刀233 感谢在2021-01-24 00:18:26~2021-01-25 00: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臭猪猪 5瓶;木木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第 9 章 他想起上一世也是在汝南,她援引北地歌辞央自己买下这柄刀,说是要送给他,被他以「一刀两断」不吉利拒绝了,但见她喜欢,仍是买了下来,命她收在身旁防身。此后带她回洛阳,金屋藏娇了一段时间,被母亲知道后便直接不顾反对立了她为妃。 他身旁没有别的女人,后来举大事登基,也就自然而然地册了她为后。此间五年相守,她虽冷淡了些,人也无趣,二人之间倒也大致和谐。 他以为她早就在漫长的陪伴里收心跟着他了,谁承想,她就是个养不熟的,跟了他之后竟还惦记着她那前夫,为了那个已死透了的陆衡之,她竟然用他送给她的刀,来杀他。 他醒在两月前率军南下的那个子夜,因南征军务繁忙,一直不得空回想她前世究竟是从何时起了杀他的念头,如今见了这柄短刃才知,原来,她这么早就在谋划了。 那么,她和他的那五年,自然也全是假意虚情。 四周的热闹似乎被无形的墙隔绝在外,连那贩刀的摊贩主也瞧出这气氛的诡异,讷讷不言。斛律骁静静看着她灯火流离中的一双眼:「为什么想着要送孤刀?」 他眉梢还带着浅薄的笑意,眸光却凉如初雪,令周遭如流的热潮也急速降温,冷如冰窖。十七同十九跟在二人身后,对视一眼,皆不明白这妇人如何会提如此要求。 刀匕乃利器,她身份敏感,此时贸然提出要买刀,便容易被想到行刺之事上去。纵使大王不曾怀疑过她,也该避嫌,怎还自己提了出来。 不过他倒是完全不怀疑她会心怀不轨,在他看来,她一个弃妇能跟了他们大王乃是三生有幸,是该感激涕零的,怎么可能想刺杀他呢? 四周灯火滟滟,熏得秋风也似潮热的夏风,极是温暖。但被他这样瞧着,谢窈如被霜雪浸透,一股不寒而慄之感沿着嵴柱缓缓爬升。 她镇定地道:「妾曾听北地民歌有言,『新买五尺刀,悬着中樑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窃以为大王是惜刀之人,所以,妾想买下这柄刀送给大王。可以吗?」 原来如此。十七松了口气,这歌辞确是他们北朝广为流传的一首民歌,意为鲜卑男子爱刀远甚于爱十五岁鲜艷美丽的少女,这谢氏女腹中倒还有些文墨,竟然连他们北朝的民歌也知晓。 「可在你们汉人的习俗里,送刀岂不是一刀两断之意?夫人送刀给我,可是还想着要回到南朝去,回去你丈夫身边?」 第17页 斛律骁自若一笑,只是山眉海目里仍不见半点笑意,一句话便将她精心想了许久才想出来可以正大光明提出来的说辞驳得一干二净。 谢窈眼波微微一凝,纤指不自觉又将衣角攥得死紧。她低下头去,很是失落的样子:「妾不敢作此想……妾只是瞧这柄短刀好看,想让大王高兴……」 「夫人若是真想孤高兴,今晚便多拿些力气出来。」 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与慌乱,他执她手,将她拉离了那处摊子。但见她眉目失落,话音微微一顿之后,又回头对十七道:「把刀包起来吧。」 「孤手里良将巧工造出的兵刃无数,不需要这么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夫人是个弱女子,想来还是得有一把短刀防身的。」 他唇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慢慢说道。谢窈雪净的面皮微红,贝齿轻咬朱唇。 夫人。 这一声唤得并不敬重,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薄味道,无端引人遐想。谢窈想,她算什么夫人呢,她既不是他的什么人,也不再是陆衡之的妻子了,她只是她自己。 「妾敬谢大王。」 她轻声说道,眉目却有些黯然,似乎在为了他不肯接受她的礼物而失望懊丧。斛律骁又静静看了她一晌,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才收回目光,薄唇轻吐出一句:「走吧,孤晚上去你那儿。」 谢窈的心又疾快地跳起来,微微慌乱。她在心中暗暗想道,这可是你自己给我机会的。 * 两人在街市上逛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回到了驿馆,汝南太守有要事来禀,斛律骁便命她回去,转身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谢窈带着装着匕首的盒子回到暂住的院子里,崔荑英已被叫去处理文书了,唯剩春芜和几个驿馆侍女坐在庭下叽叽喳喳卧看牵牛织女,院子里还摆着乞巧的案桌,见十七送了她回来,一群人忙放下手中的瓜果来迎她。 在热闹的灯市上走了这一遭,谢窈背心有些发汗,极不舒服。侍女知趣地出去烧水了,春芜合上门扉,目光落在她手里擒着的那个锦盒上,有些疑惑。 她尚不知女郎行刺的计划,谢窈亦不打算告诉她。打发了她去煮茶后,谢窈将匣中的匕首取出,藏在了锦枕之下。 就这样吧。 春芜是想她活下来的,必不会同意她行刺的计划。而这汝南城守卫森严,这几日她们也被盯得紧紧的,根本寻不到地图。就算她得了手,也是一样出不了这汝南城的,势必会死。 身为谢氏女,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为苍生社稷而死,无所辞。只可惜了春芜,怕是要被她牵连…… 谢窈郁丧嘆出一口气,在榻边呆坐了片刻,等到侍女烧好热水,又浑浑噩噩地进到浴桶里洗浴。沐浴完毕后,披了件轻薄罗衫,等着他过来。 子夜过半,斛律骁却依旧没有来。 外头风云变化,由晴转阴,月亮悄悄匿进浓重的黑云里,光晕影影绰绰,秋风吹得院子里的蔷薇花木哗啦啦直响,似是要变天了。 「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春芜在庭下望了一会儿,转身进来。见她手里握了卷《尚书》坐于书案边仍是不打算入睡的样子,便劝道:「夜里看书伤眼睛,女郎还是歇了吧?」 她摇头,心思却无半点在竹简上。春芜又问:「胡人要过来?」 谢窈脸上微微一红,避而不答,只道:「你先下去吧。」 春芜看出她有心事,但她家女郎自幼沉静惯了,不想说的绝不会和她多说一句。只好替她把连枝灯上的烛火剪亮了一些,下去了。 春芜刚退出房中,便见院门外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守门的侍女正在屈身行礼。她心里咯噔的一声,心想女郎今晚必定又得被折腾一宿了!满腹怨气地上前行礼。 斛律骁没理她,径直进入屋中,见美人正以手支颐地坐在书案边执卷夜读,两道蛾眉含愁深颦,显然是在等他,薄唇微翕:「窈窈在等孤?」 「大王说过要来的。」 她放下竹简,起身行礼。雪容冷淡,不卑不亢。 二人没有多余的言语,斛律骁径直抱着她上了榻,正枕在那个藏了短刃的锦枕上。谢窈忍着心底翻江倒海的屈辱,手揽着他的脖子,柔音楚楚说道:「妾体弱,请大王怜惜些,这次就让妾来,可以么?」 「你会?」 香汤沐浴过的肌肤细腻若凝脂,斛律骁心情不错,眯眼看她。谢窈脸上恰到好处地染上几分绯色,如滋露海棠,娇艷万分。她道:「妾想试试……」 斛律骁没有即刻答应,目光审视地落在她脸上,心间却一分分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 可他也很想知道,如果这一世他提早给了她机会,事情会不会还是和从前一样发展。 若还是那般,他不会再留着她。 「那便来吧。」 他轻笑一声,手掌静抚她脸,忽然凑近了在她耳畔道:「若窈窈服侍的好,孤就赏你吃……」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谢窈脸红如烧,若一片轻盈的月光覆下…… 饶是先前做了许久的自我暗示,真到了这一刻,她仍是有些难为情。 她像只黏人的小猫,脸颊随柳腰的摆弄蹭着他手掌,极是乖顺。媚眼半睁半阖,睫畔玉珠欲落不落,细细兰气自榴齿间徐徐溢出,裊裊吹拂。 第18页 斛律骁当真没有动作,好整以暇地看她。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了她的温吞,左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腰。 谢窈全身皆蹿起一层细微的电流,颤声唤道:「大王别……」 斛律骁便没再动,目光幽深,若轻烟雾气拂过她已有细微香汗沁出的芙颊:「是陆衡之教你的?」 他想问她和那人是否也曾向他们如今这般,还未说完,便见她盈盈水目上长睫剧.烈一颤,一滴泪迅速滴落在他下颌上,玉白手指却搭上他薄唇,语意哀怨:「大王闭上眼睛好么?妾来……」 她低下头,温热的触感一直从他腰腹攀至喉间,再覆上他下颌。髻上的玉簪也被她松开,如云髮丝滑落,如月光泻在她和他的肩背上。 斛律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谢窈目光澄明,看着他额际紧绷的青筋一点一点放松,胸腔里一颗心却随之跳得七上八下,慌乱不已。强行平息下来后,她伸出手,向藏着短刃的枕下探去。 作者有话要说:  ~ 10.第 10 章 烛光粲艷,青帷筛光。 谢窈一手去拿刀,一手撑在柔软湿.热的榻上,她吃得吃力,粒粒香汗,沿着秀额滴落于他秀净的下颌上,若疏桐滴清露,落入混合着烛光热气与兰麝芬香的凝滞的空气。 她怕他突然睁眼,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紧闭的眉目,也是第一回,真正仔仔细细地端详清这人的面貌。 秀目高鼻,睫长若羽,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但又和汉人推崇的白肤秀目的温润不同,是种兵刃一般的锋利而尖锐的美,让人想起燕山的冷月,大漠的弯刀和马槊。 一寸,半寸,指尖离藏着短刃的锦枕越来越近。谢窈有片刻的恍惚。她真的要用这种法子杀了这个人吗?他死了,她也活不了,但她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后世史书,会给她怎样的评价呢?是为逝者讳,还是不知廉耻的贱妇……陈郡谢氏,又会因她今日所为而蒙羞么? 滞在半空的雪腕突然被攥住,五指若铁,攥得她腕骨如裂的疼。谢窈惊恐垂眸,榻上,斛律骁果然已睁开了眼。 红烛暖艷的光辉透过帐顶垂下的轻纱照进来,为他凛寒锋利的面容镀上些许柔软,唯独一双眼寒沉幽冷得可怕。在他目光注视之下,谢窈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肩骨若蝶振翼地轻微颤.栗。 他攥着她探出去的那只手,唇角含了缕浅薄的笑,问她:「怎么,窈窈累了?」 他发现了么? 谢窈的心一瞬跳得快若脱兔,雪脯惊慌不定地起.伏着,水目漉漉湿润,像极了落入猎人陷阱的受惊小兽。 脑中却如水凝冰,凝滞不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斛律骁看着眼前这张惊惶未及掩饰的脸,烛影浮光下,分外美丽鲜妍,她水目茫然惊惧地睁着,纯良无辜极了,任谁也想不到,这张美丽面孔之下的内里却如蛇蝎。 他好似又回到了被她刺伤的那一天,腹部被利刃刺破,汩汩地流出血来,但比之身体的刺痛,更痛的却是心脏处。但好在,这一回没有那么多人来围观他的耻辱和失败了。 斛律骁瞬一瞬目,将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凛冽杀意都压制下去,只是笑道:「既然没力气了,那便换孤来吧。」 语罢,他扣着她的腰用力往下一贯,两人的位置瞬然便调了个个,谢窈被他重重摁在了榻上,尚来不及吃痛,便听得一声撕/裂,他撕下帐顶垂落的帷纱将她双手反锁在蝴蝶骨后,捆得死紧! 硕健的身躯若玉山倾覆,毫不留情地,堵了个严丝合缝。她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挣扎着想要回过头去时,男人灼重的唿吸若奔涌的夏风灌进她口中,后颈亦被掐住,钝刀刺进身体里,上下皆疼。 「大王……」 她忍不住嘤泣着求饶。温热的泪珠打湿了绣了鸳鸯的枕面,然回应她的只是一重比一重加重的疼痛与潮海涨落。 窗外,酝酿了半夜的骤雨终于落了下来,密密匝匝的,倒豆子一般,将庭下的海棠紫薇打的七零八落。 …… 这雨下至子夜便也停了,春芜守在门外,听得里面断气似的泣声渐渐消弭直至全然听不见,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再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崔荑英自廊下来,擒着把合上的伞,提灯上阶,沉默着递给春芜一块绢帕。 「这是怎么了?」 她未经人.事,只是一知半解,脸上烧得厉害,所幸夜色浓黑无人得见,温温询问着,「大王来时——不是还好好的?」 春芜接过帕子把脸抹了,嗓子里仍是哽咽泣声:「奴也不知。魏王来时还和夫人有说有笑的呢,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她知这胡人粗鲁,惯常把她家女郎折.腾得浑身青紫,可像今日这样的盛怒也尚是第一次。分明方才还柔情蜜意的,怎么转眼就翻脸? 她哭声未歇,里面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唬得她哭声一噎,赶紧停了。木门「砰」的一声从里被踹开,斛律骁披着外衣出来,冷冷丢下一句:「给她洗浴。」 他浑身皆携着一股凌寒凛锐之气,若刀斧,若利剑,迫得人说不出话来。春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担忧地往屋子里瞧了瞧,狠下心下去烧水了。 门外一时只剩他和荑英两人。视线掠过下属,他语气生硬地缓和下来:「辛苦你了,你侍奉她文书便好,这些下人的事就不要做了。」 第19页 荑英是清河崔氏女,出身名门,是他亲点的郎中令,他从未将她当奴僕看待,叫她过来是因她也是女子,方便照看,实则并无主僕之分。这会儿叫她一个在室女撞见他和谢窈的行事,到底有几分尴尬。 荑英将伞递给他,话音有如春波淡然:「殿下言重了,荑英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斛律骁没接,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墨云翻滚,风雨已停,天黑无月,哪里还有牵牛织女的影子。 院中的葡萄架也被风雨摧毁,分崩离析地散在湿.软泥土中,人面瓦当上的积雨若断了线的珠子汩汩滴落,铁马清响,似将那道冰冷的声从经年的梦里朦胧送来。是那个泛着血色的梦里,太极殿前,众人山唿声中,她将利刃刺进他腹中,眉目含恨,湛湛如雪:「是你杀了陆郎和阿愿!你该死!」 斛律骁淡淡一哂,心间苦涩不已,他今夜过来做什么呢,又在期待什么呢,分明知晓答案的。 至于这个女人,他不能再栽在她手里,两次。 斛律骁走后,荑英迟疑了片刻,还是推开门扉进到了屋中。 屋子里兰麝幽香未散,榻下的红木脚踏上凌乱地散着几件衣物。榻上,那个色若朝霞的美人已然昏死了过去,未着片缕的身子仅盖了件轻薄秋被,堪堪遮住身前风光,未及掩住的皓臂、玉股俱是斑斑红.痕。 她蛾眉痛苦地皱着,眼尾带红,兰露未干,仿佛方才歷经的不是一场极.乐,而是苦痛。 崔荑英是未嫁女子,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壮着胆子往榻上看了一眼,待反应过来她身上的那些红痕是什么,霎时颊上升温,撇过眼去不敢再看了。 眼角余光却触到锦枕下露出的半截圆柄,烛火微朦下犹在闪闪发光。她上前将那器物取出,见是一柄还未出鞘的嵌着宝石的匕首,霎时心中一惊。 再一联想主上临去时的阴沉,她心底已隐隐有了答案。 次日。 一夜风疏雨骤,院子里的草木皆遭了大劫,俱是东倒西歪地栽在花圃里,空气中瀰漫着清新的雨水泥尘气息。窗纱外却有喜鹊在叫,惊了谢窈沉梦。 身体还隐隐涩疼着,腰肢软酸无力,她朦朦从睡梦中醒来,春芜正跪坐在榻边肩膀一耸一耸地哭,见她醒了,忙扑过来喜道:「女郎,女郎你还好吗?」 身子虽酸,到底不致要命,她红着脸点点头,蓦地,忆起昨夜的事来,慌乱地往枕下寻去。 枕下却是空空如也,早没了那柄短刃,谢窈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待一点一滴拼凑出昨夜凌乱的记忆来,面颜苍白。 是他发现了么? 瞧着他昨夜那幅恨不得杀了她的狠戾,当是发现了才是。 可他既然发现了,她怎还活着?他没有理由会放过她! 谢窈呆愣坐着,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可是在找这个?」 门外响起一道温和的女声,崔荑英踏着屋外的清光走进屋来,手里捧着昨夜放置匕首的锦盒,停在绣帘之前:「这把短刃是殿下送夫人的吧?荑英已听薛参军说了,昨夜瞧见您将它放在枕下,恐夫人伤着了自个儿,便斗胆取出另行放置了。」 晨起的美人青丝披散,仙姿玉色,一双含情水目晈若星河明月。崔荑英出神地看着她光艷的面容,眼间不禁流露出一丝黯然。 这谢氏女意图行刺主上却没被杀,足可见主上对她的喜爱,只可惜,她却一心想着故国…… 她半点没提昨夜主上盛怒离去之事,但谢窈也猜得到,她必然是知晓了。淡淡一笑,未置一语,心中却开始盘算起今后的事来。 经昨夜一事,那胡人恐怕不会再留她,纵使暂时没有处置,那屠刀总是会落下来的,而此后,他必然对她百般防备,再言行刺,莫过于天方夜谭。 是她没用,要是昨夜再决绝一点便好了,分明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她不惧死,但杀不了他,她也不愿白白的牺牲。是故谢窈倒认真思考起春芜先前所提的那个出逃兖州的计划来,思考着,逃走的可行性。 这第一步,就是逃离汝南。 可,汝南城戒备森严,她连地图和通行的凭证——过所都没有,又要如何逃出城去呢? 「女郎?」 春芜尚不知昨夜之事,见她发愣,朦朦问出声。谢窈回过神,这一眼,却恰好瞧见崔荑英正立在珠帘外似出神地看着自己,眉目凄伤,带着无法言说的哀怨。 她眸中微愕,这崔氏女岂不是对那人有意?转念一想,却慢慢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窈:害怕,准备跑路…… 斛律:呵呵 感谢在2021-01-25 23:57:12~2021-01-27 00: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红豆双皮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与谁同、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第 11 章 七夕过后,汝南城持续放晴了几天。 秋阳璨璨,透过爬满蔷薇花的屋檐照将下来,照得谢窈暂住的房舍内一室晴晖。窗棂下的那张漆画红木书案前,谢窈同崔荑英正在誊录她从寿春带出的珍贵竹简。 第20页 这些竹简皆是汉时传下来的,至今已近三百载,山川永在,王朝更迭,而这些古老的竹简和文字也早在岁月的吞噬里被消磨得斑驳不清了。竹片为虫所蠹,纬绳几近断绝,只有残缺不堪的文字留了下来,说是谢氏的传家宝也不算夸张。 谢窈深思熟虑地想过,这几百斤竹简要带走谈何容易,便向崔荑英要了一些纸墨,将经义誊写下来,迫不得已之时便只能舍竹简而留纸书。 原本她还担心崔荑英会怀疑她索纸墨别有用心,而她记忆力卓绝,过目成诵,本也不用誊写的,只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开了口。好在崔荑英并未起疑,反倒帮她一起誊录。 「这些竹简,倒比我们几个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一章《尚书》录罢,崔荑英搁笔揉揉酸痛的手腕,笑说道,「夫人出身陈郡谢氏罢?可真是诗书传礼的大家。」 「叫崔娘子见笑,若论家族渊源,怎敢与您所在的清河崔氏相比。」 谢窈接过她抄好的一卷书纸,柔音清泠如流水。二百余年前,晋室失道,五胡入华,部分士族南迁至建康拥立藩王建立新的晋王朝,她的家族便是其中之一,其时,陈郡谢也不过是个中品士族,后来在淝水之战中击退氐秦勒石记功,这才一跃成为南渡士族之首,与琅琊王氏齐名。 但清河崔氏却是从汉时便绵延不休的大族,「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与之相比,谢氏倒有些不够看了。 「时光荏苒,风流云散,如今的清河崔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已。」荑英神色淡淡,丝毫不以家族为念,顿一顿,「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她话中另有一番深意。这些天大王一连数日不曾踏足此间,也没再传召过谢氏女,荑英心里明白,必是谢氏女那夜行刺的事惹怒了他。她原也为之愤懑,然转念一想,谢氏女出身南朝,对大王心怀恨意也是人之常情,她并不能过多苛责什么。 这话不过是劝她安生跟着斛律骁,谢窈莞尔一笑,并未理会,指了经义上一个缺笔的「愿」字问她:「娘子的『愿』字如何少了一点?」 「夫人有所不知,我朝皇太后陛下名『满愿』,我国誊录文书『愿』字皆减去一点,为尊者讳。」 满愿。 谢窈将这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这原是释教用语,意谓愿望都可实现,心道,不知是背负家中长辈怎样厚爱与期许的女子,才会被取以「满愿」之名,向神佛祈求她之所求皆可成真。 想起远在南朝的家人,她眼角微酸,隐约闪过了一点泪意。崔荑英道:「夫人可是想家了?」 谢窈扬起脸,任窗外洒进的细碎明光照耀在她雪白的脸上,近乎痴迷地,瞧着被窗棂画出的一方白云清空:「雁飞故乡,狐死首丘,焉能不想。」 「夫人出身陈郡谢氏,陈郡在北,如何不是故乡?何况夫人已跟了魏王殿下,日子还长着呢,焉知日后没有回乡之日?」 「他不会放我回去的。」谢窈螓首轻摇,一滴泪无声落在衣襟上,苦涩一笑,「荑英姑娘,我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一残花败柳之身,得蒙魏王宠幸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本不该再生离开之心。可家中老父尚在,为人子女却不得侍奉,我心中实在难过。」 荑英无父无母,自小在叔父家寄人篱下地长大,直至跟着斛律骁才得了几年安生日子,自是不懂这亲情羁绊,但见美人垂泪,心中亦是一片柔软,柔声劝她:「做父母的没有不心疼子女的,夫人且安心跟着我们殿下,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对令尊令堂最好的安慰。」 「家慈已经去世七年了。」 崔荑英忙不迭道歉。却听她又道:「马上就是盂兰盆节了,我听闻释教经义里有目连救母的故事,寺庙里会举行盂兰盆法会,济度苦难、报谢父母。我……我想去寺里放一盏海灯,为母祈福,荑英姑娘可否替我去求一求大王……」 她言辞恳切,目露哀求,珠泪盈盈实是令人不忍拒绝。对着那双清泠哀伤的眸子,崔荑英犹豫良久,才要应下,眼角余光又扫到十七在院门外鬼鬼祟祟地,莞尔一笑:「薛参军来请夫人了,看来,夫人要亲自去求了。」 谢窈回过头去,果然瞧见十七走了进来,她朱唇微微一抖,粉面霎时褪了几分血色。 那个人,又要折辱她了。 十七脸上却笑呵呵的,跨进门扉,笑着禀了魏王传召之事,一点儿也瞧不出异样。不过两句话的时间,谢窈足下已是一片虚软。她用力掐了掐掌心,在心里安慰自己,白日青天的,他总不好在那事上折磨她。 * 汝南驿馆并不大,从谢窈暂居的小院子到前院斛律骁日常办公的书房也不过半刻钟时间。谢窈被十七领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坐在胡床上噼着腿拿了本册子专心致志地看着,高鼻薄唇,长睫笼目,安静得像一幅画。 这人安静的时候倒也是人模人样的。谢窈僵在门口,未得指令,不敢擅动。斛律骁头也不抬,温温的一句:「进来,杵在风口做什么。」 她便往书房中挪了挪——但也仅仅只是挪而已,雪颜素净:「不知殿下叫妾来所为何事。」 「干你。」 他抬眼看她,面无表情又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谢窈的脸顷刻褪作如纸的苍白,双目震愕微张,脚下如灌铅,心中羞愤如死。 第21页 他却又温柔笑了:「你再杵着不动孤可真要在这书房里搞你了。莫非,窈窈想所有人都来围观你是怎么晕过去的么?」 上次刻进自己身体里的盛怒还歷歷在目,谢窈足下发软,朱唇毫无血色,这个人,外表若白云松竹一般凛然高洁,内里却是如此的不堪。她毫不怀疑他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就像上次在马车上…… 见她还是不动,斛律骁目光蓦地寒沉下来:「过来,替我捶腿。」 这一句威胁的意味已是十足,谢窈只好硬着头皮莲步细细地挪到他身边,足尖颤抖着跪坐在胡床前面的脚踏上,替他捶腿。 见她耻辱得双肩皆在颤抖,斛律骁心中那股自七夕以来持续不散的恨怒才算消了些。不是听不得这些荤话么?不是厌恶和他做那种事么?他就偏要这般折辱她。 他得看着她在自己身边生不如死、饱受折磨,才算稍稍解恨。死?那才是便宜了她。 他手里拿的是本《水经注》,湖蓝色的封面,书页已有些泛黄。谢窈在南朝时便听过这书的大名,联想到这书正是给天下河流做注,是本不可多得的地理着作,不由好奇地瞥了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对上,他长指翻书页,微笑说着:「窈窈盯着孤做什么。」 「妾在南朝时便听家父说过,伪朝……北、北朝的《水经注》文字清丽,记录详实,久闻盛名,是故想借阅您手中的这本《水经注》一探究竟。」 她一时嘴快,便将在南朝时惯常称唿北齐的「伪朝」又宣之于口,眼下终是有求于人,便有些脸红。 「窈窈会喜欢看地理志?不会是想找地图逃出去吧?」斛律骁反问。《水经注》是本地理着作,虽文辞清婉,但稍显枯燥,只有他们行军作战要研究山川河流才会参考,她会喜欢地理志?一派胡言。 「妾一弱女子,乱世之中无依无靠……」 她又要说那套跟着他是三生有幸的虚话,见他长眉不悦皱起,及时止住了,只道:「汝南离建康山水迢迢,妾一个弱女子,纵使有心负恩离开,这漫漫长路,又怎么逃得回去呢。妾只是心悦文辞……」 斛律骁仍旧没理,这时十九立在门口眼神闪烁似是有事要禀报的样子,他便扔下书籍,起身出去:「什么事?」 「回大王,建康那边有信过来了……」 顾忌着谢窈在内,主僕二人出了房间。谢窈迅速拾起书籍,书页被折起的那一页,正是流经汝南城的汝水篇。 汝水又东,径悬瓠城北……汝水又东南,径平舆县南,安成县故城北……又东至原鹿县,汝水又东南径县故城西。南入于淮。 悬瓠是汝南城旧称,而淮,正是指的南北两朝的大致分界线,淮水。 她飞速地将全部内容默记于心,剔除其中细枝末节的部分,一条沿汝水经平舆至原鹿再沿河流南下入淮水的路线便浮现于眼前。不由心间微喜,紧紧将书页抱在怀中。 没有地图,她可以自己画,只要入了南朝境内,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但眼下还缺一物,那就是过关的过所。这个物件,只有他才能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人形扫描仪·窈:地图自己画,跑路搞起! 作者君:你为什么要说搞? ps:天天搞太腻了,地图y还是往后挪一挪,感谢在2021-01-27 00:25:17~2021-01-29 00: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见晚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21907861、又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撸撸 20瓶;ghost  18瓶;21907861 14瓶;今天大家都双更了吗? 5瓶;c魑魅魍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第 12 章 过所是过往关卡时所需的凭证,一般由尚书省或州府刊发,斛律骁万万不可能给她这样的凭证。 即便给了,过所上还会规定行动的轨迹和路线,即便她们逃走,他也很快能按照路线将她们捉回来。 除非……是自己造一个。只要加盖了印玺便好。 州府的印玺她是拿不到了,伪朝尚书省的…… 谢窈微一沉吟。斛律骁年少即居高位,总揽大政,说不定,她能在他的印囊里找到她所需的印章。可是,她要怎样才能拿到…… 屋外檐下,十九已禀报完东路大军进攻广陵无功而返的事,又低声道:「多亏了大王运筹帷幄,提早从淮南战场撤了军。若梁军腾出手来增援寿春,我们这半年怕是都要陷在淮南战场的泥淖里了。」 廊下阳光明媚,蔷薇在秋阳下绚丽的盛放着,奼紫嫣红。斛律骁负手立在一丛蔷薇之前,微笑淡淡:「高晟宣蠢材,这回没能拿下广陵,实乃孤心头一大憾事,否则,唾手可得的寿春城,又何必放弃。」 「不过,除寿春之外,淮南四郡已皆在我手,寿春已成强弩之末,还怕日后拿不下来么?」 他轻哼一声,语中尽是轻蔑。顿一顿,问:「流言散播下去没有?」 十九颔首:「已交代下去了。」 他问的是派遣探子到建康两地散播陆衡之通敌之事。 自然么,两国交战,谁会相信他会在唾手可得之际为了一个妇人退兵?必然是陆衡之早同他有了苟且。 第22页 吴江陆氏盘桓江东三百载,其父太尉陆衍性情刚直又得罪不少人,这样的消息传到建康那帮老狐狸耳里,自然有人推波助澜。 花面似伊,斛律骁目不转睛看了一晌,若有所思地笑了,随意摘下一朵置于指间。 这一次,他不必脏了自己的手,也能除去这根心头之刺。 握着那朵娇艷蔷薇,拂帘进入屋中,见谢窈正跪坐在脚踏边捧着那本《水经注》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眉棱一挑,脸上却是笑着:「怎么,还不走?还真打算留下来被我搞?」 粗鄙之语!污秽不堪! 谢窈面颊发烫,强作镇定地略过了,婉婉施了一礼说起旁事来:「妾有一事想求大王。」 「说。」 「妾亡母忌辰在即,又逢盂兰盆节,妾想出府去寺庙里求一盏海灯超度先慈亡灵,还望大王应允。」 她垂着眼,面不改色地说着。门口逆天光而立的斛律骁心底却微微一冷。她母亲分明是二月的忌辰,前世每到这时皆是他陪她去白马寺烧香的,何时又成了七月? 斛律骁看破不说破,缓步走近她:「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吧?」 他眼底分明带笑,那笑意清清淡淡,若春和景明的温暖和煦,却令她脖颈无端生出一层细微颗粒来。她期期艾艾地:「那,妾,妾求求大王……」 他还是不应,微笑如旧。谢窈等了半晌尚等不来回应,只得道:「妾……妾侍奉大王。」 他轻笑着斥了一声「没用」,走过来,长臂一揽轻而易举便将她拦腰抱起,抱上了窗边那张半人高的书桌。 书桌上还铺着一幅画在羊皮上的山河形势图,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显然是他日常办公之地。谢窈羞得去推他:「不,别在这里……」 门外还站着他的亲信们,她觉得屈辱,像个娼女,唯一的价值只是任他随时随地地逞欲。 「十九会管的。」 他将方才折下的那朵蔷薇别在她耳畔,温热薄唇便贴了上去,一路流连辗转,落在她柔唇上,轻啄丁香,不让她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轻薄秋衫在他掌下如落花婉转,逶迤委地,很快现出莹白色的肌肤和半边山峦般绵延起伏的柔软线条。秋阳透窗而入,照在盈盈晶莹上,有红樱嵌于盛得满满冰雪的玉碗,鲜甜可口。 谢窈羞得十颗玉趾皆蜷缩起来,玉白脚背和小腿绷得笔直,她话音里带着哭音:「您别这样对我……」 他难得地耐心,伸手放下窗上悬起的竹帘,指尖在她柔滑的后背缓缓游移:「别怕,这回不让你吃苦。」 …… 云消雨散,那幅绘着南北城池的山河形势图墨色已被晕开,已是不能用了。谢窈疲倦地伏在他怀中,鬓髮湿透,气息不稳,仍不忘提醒他:「盂兰盆节,我,我要出府……」 净所里已传了水,斛律骁将她抱去洗浴,一面说道,「盂兰盆节?孤原定了这一日启程,去城南大营召开盂兰盆会,为南征死去的将士祈福,夫人若要为亡母祈福,倒是顺便。」 这个骗子…… 谢窈恨然咬唇,只觉这半日的罪都白受了,然转念一想,大营在城南,至少她不用发愁如何出汝南城了,似也不算太亏。 温暖的水浸上肌理,她无力地靠着桶沿,脑子里仍浑浑噩噩的,近乎窒息。他鞠水上来替她清洗之时,人已昏了过去。 * 盂兰盆节。 一大早谢窈便起来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城南大营与大军汇合,再随大军北返。 春芜同几个侍女在外忙忙碌碌,替她收拾衣裳,她则将藏在枕下的、这几日费心画的地图和伪造的过所取出,同这几日新抄录好的经文一併收好,封锁进她那口装竹简的宝贝箱子。 一切妥当后便乘车出城。汝南城的百姓闻说大军返程,皆从家中自发赶来,夹道相送,一时间,将本就不宽敞的汝南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谢窈与春芜、崔荑英同坐一车,闻见窗外热烈的欢送声,便也开窗看了一眼。见人们脸上皆洋溢着真情实感的笑,心中突然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分明是汉人。」 如今却在这里夹道欢送这些曾经的侵略者!真是数典忘祖! 春芜心直口快,不觉便说了出来。谢窈看她一眼,春芜忿忿噤了声。 崔荑英却嘆道:「乱得太久,百姓只要能活下去便已是万幸,谁又会在乎那方宝座上坐的是谁?何况我北朝源自晋室亲封的代国,后经高祖建元皇帝改制,胡汉一心,早已没了华夷之分。百姓自然不会再念及当初抛弃他们的江左伪朝。」 「况且——那萧梁原也不是晋室子孙,这正统究竟在谁还很难说呢。」 她表面是在说春芜,实则暗暗敲打谢窈,莫要再拘泥于狭隘的民族之见,该安心跟着主上才是。谢窈淡淡一哂,并不应她:「建元皇帝已是前朝的事了。如今的高氏,我听说,可不是那么仁善的罢?」 「你说胡汉一心,没有华夷之别,那为何当年齐军南下青州,你们连婴儿都不放过?难道在你们眼里,青州故地的子民便不是汉人?」 她言辞渐渐激烈,崔荑英被说得脸上微红,火辣辣的,仿佛那挥起屠刀的齐人士兵是她自己。她道:「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至少,殿下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不会杀害幼儿。」 第23页 「况且,凡有战争,必有流血,南北早日统一,这样的惨案才会消失。殿下和我们,都在为这件事而努力。」 「就像他这次攻打寿春?」谢窈唇角含笑,如含讽刺。逼得城中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便是所谓的仁义之师。 「殿下不是为夫人退兵了么?」 「荑英姑娘言重,他不过视我为玩物,怎会是因我。」谢窈试探性地道,「我猜,是广陵那路齐军渡江受挫了?」 齐军这次分三路南伐,东线攻广陵,西线牵制荆州,斛律骁所率的主力部队则入侵淮南。也正是因为东线上的巨大压力,建康朝廷无力援助寿春。 「夫人果然聪慧。可夫人也该想想,寿春城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们的朝廷又在哪里?可派遣过一兵一卒么?这样的国家,又真的值得你留念?」 谢窈轻嘆一声,语意却很坚定:「无论如何,我不能做背叛国家之人。」 崔荑英望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心中明白,这谢氏女是非走不可了,她劝不住她的。而她,又要把这话告诉主上么? * 齐军于当日晌午赶赴城南大营,与原驻扎在营中的数万大军会合,因今日是盂兰盆节,斛律骁并未急着北返,命人自城中请来高僧,举办法会为南征死去的将士祈福。 到了夜里,月上中天的时候,法会已毕,大军聚集在校场,饮酒寻欢,演奏军乐以为戏。 这样的盛会自然是斛律骁去主持,帐中,谢窈点了灯继续誊写她的经义。有乐声歌声若幽咽的流水远远自校场传来,扰了她清净。 「这是什么歌?」 那歌声壮阔豪迈,伴着幽幽渺渺的琵琶声更显苍凉,谢窈情不自禁地站起,朝帐外走去。 夜月皎白,星河无尘,秋风萧瑟间歌声若层层海浪绵延不休的传来,拂动原上秋草。 「敕勒歌。」荑英静静听了片刻后道,「是主上在唱呢,他还弹得一手好琵琶,谢夫人可听过么?」 怎么是他…… 谢窈柳眉微蹙,因这歌声而起的好心情霎时水泼尘息。但听那歌词是她并不懂的鲜卑语,心念微动,忆起北朝曾有一首颇负盛名的曲子,不确定地问:「是那首『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敕勒歌么?」 「是啊。」荑英唇畔逸出恬静的笑,她含着笑,望着乐声传来的校场方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很美的不是么?」 谢窈水目微睁,在这苍凉悠远的歌声里,心中没来由地涌上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仿佛透过这歌声看见他在月下演奏琵琶自弹自唱,这样的他,于她全然是陌生的 风摇草色,月色流银,琵琶低语,如泣如诉。乐音一转,那人已唱起了汉武帝的《秋风辞》,这一回,却是汉话了:「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若红莲清露入清河,在她心间摇曳出淡淡的涟漪来,一时间,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  建元帝——北魏孝文帝 架空南北朝,北周被我蝴蝶了,因为麻烦。就当是北魏过后直接进入北齐。其他和歷史都没关系。感谢在2021-01-29 00:14:50~2021-01-30 00:1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扬—烟燻兔、阿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真相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灰过 79瓶;小萝蔔卜卜卜 5瓶;好燃啊冰 3瓶;笛音 2瓶;八重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第 13 章 他这样的屠夫,也会有心爱的女子怀之不忘么?谢窈惘惘垂眸,觉得实是想像不出他这种谈笑间翻覆干坤执掌生死之人一往情深的模样。 心乱只是短暂的一瞬,她很快恢復了面色,抬头望向广袤的苍穹。崔荑英犹在耳边殷殷劝道:「夫人,北方有更广阔的天地,有长安雪满,有洛阳春深,也有敕勒阴山这样的壮阔景象。您又何必独独执着于建康的风帘翠幕呢。」 「那儿不会有人认为女子改嫁是不贞,也没有人敢对您闲言碎语。留下来吧。妾看得出,主上他很是喜爱您……」 她为心爱的男子而求他心爱的女子,语罢已是口舌生涩。谢窈却将目光转向了夜空中一只彷徨哀鸣的离群孤雁,低低地吟了句族人的诗:「去旧国,违旧乡,旧山旧海悠且长……」 这里离建康迢迢千里,沿途兵荒马乱的,即便逃出,又岂能活着回到建康?崔荑英欲言又止。 不知怎地,心底又闪过她说过的那句「狐死首丘」,心头涌起隐秘的担忧。 她只怕这谢氏女会做傻事。 前方校场上的琵琶声已渐渐停了,鼓声如雷,弓弦霹雳,不时有齐军分炙换盏的笑语传来,显然是军宴已开始。谢窈拭了泪,对荑英温柔一笑:「我们回去吧。」 进到帐中,她在灯下将最后一章《尚书》抄完,整理完所有誊抄的书页捆绑成册,存封进箱子里。 她这次从寿春城带出的是一整部《尚书》及少量几本汉时典籍,荑英拣过一卷看了,脸上流露出诧异:「这卷《顾命》怎与我幼时所读的不太一样呢?是抄录有误么?」 第24页 「许是南北两朝的版本有差异吧。」谢窈莞尔,却不说破。 《尚书》乃先秦儒家所传,原有上百余篇,但因秦时焚书一事散佚。汉初,经秦博士伏胜口传,整理为二十八篇,以前汉小隶写就,谓之《今文尚书》。汉景帝时,又从孔子旧居的墙壁里得到一部《尚书》,共五十九篇,因以先秦文字写就,故称《古文尚书》。 汉末以来,天下战乱频繁,今古文《尚书》的散佚都十分严重,晋时永嘉之乱,北方被胡人占据,晋室衣冠南渡,晋人梅赜曾向朝廷献上一部《古文尚书》,此后便被视作经典。再然后,朝代更迭,梅版《古文尚书》也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前朝时,北魏建元皇帝曾派遣使者出使南朝求取《古文尚书》,以此填补北朝经学的空白,朝廷给的就是这一部。然而南北两朝皆不知道的是,这部《古文尚书》极可能是晋人伪造的,真正自汉时传下来的那部《古文尚书》,却在她的箱子里。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的嫁妆。谢母出身北海郑氏,祖上是后汉的经学大家郑玄,曾为《古文尚书》做注,家族渊源,是而有之。 原本北朝的洛阳南郊太学门外也有一部刻在石头上的《古文尚书》正始石经,但被战火损毁,如今天下拥有这部书的,也仅她一人而已。 外头传来喧闹声,二人齐回过头去,却是十七十九并几个小兵驮着喝得醉醺醺的斛律骁进帐来,恰与正端水进来的春芜撞了个满怀,一盆温热清水全部交代在十七身上,不禁杏目瞪起,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眼角余光瞥到他背上烂醉如泥的高大身躯,又恨恨噤了声。十七将人驾到榻上躺下,歉意说道:「谢夫人,不好意思,殿下喝醉了,还劳您照看。」 谢窈惊得不轻,他喝醉了关她什么事?怎抬到她的帐子里来了?但瞥到他腰间挂着的金缕麒麟鞶囊及佩刀,眸中微动,默默攥紧了帕子。 几人手忙脚乱地替他除靴更衣,打来清水替他盥洗。谢窈纹丝未动,冷眼瞧着他们忙忙碌碌,自始至终也未有搭把手的意思。 崔荑英看在眼里,摇摇头,上前将佩刀取下,带了出去。 帐内的侍从已经退了下去,连十九也离开去煮醒酒汤。谢窈给春芜使眼色,春芜会意,出去帐外替她望风。她这才纡尊降贵地起身,来到了榻边。 榻上,斛律骁已睡得极熟了,眉眼紧闭,戾气尽散,像头沉睡的雄狮,收去了利爪,暂见温和。 他外衣已被更换过,腰间所系鞶囊也被解下,随褪下的衣袍纨裤一齐搭在榻边的黄花木衣架上。 帐中封闭,那股浓烈的酒气还未散去,熏得谢窈脸上也如醉酒一般红透了。到底是第一回做贼,她心里跳得密如鼓点,颤抖着指从解开鞶囊,寻得印章印泥,到手的一瞬间,却有些怔懵了。 原来那印章与她往日所见的方正大相迳庭,乃是一方不规整的多面体,每一面皆镌刻着印文,各自不同。她费了许久才找出尚书令的印来,取来伪造的过所加盖上印,为着稳妥,又往上印了他的私人之印,再若无其事地将印章放回去。 「窈窈,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传来恬风朗月的一声,谢窈强作镇定地回过头,他果然已醒了,眼前似笼着一层淡烟轻雾,似醉非醉。 「我在替大王整理衣物。」 她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指尖轻攥衣角,微微发白。怕他起疑再问,只拿话岔开:「大王怎生喝得这样醉?」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他闭一闭目,念了句毛诗敷衍,醉酒过后的头颅仍是浑浑噩噩的,炸裂般的疼痛。皱眉唤她:「过来,扶孤起来。」 谢窈脚步如铅注,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将他扶起。 榻边的青铜连枝灯上灯火点点,徐徐热气,也似拂至她脸上,一片升温。醉酒过后的男子身子瘫软,神志也不清,他大半边身子皆似瘫倒在她肩上,手却抓着她的手,指腹一圈圈地在她柔荑虎口上画圈。 「孤的那首《秋风辞》唱的好么?」他问,目光清凌凌的,半点不似醉酒的样子。 谢窈拿不准他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全身僵硬,如坐针毡,只好任他予取予夺。她硬着头皮答:「……什么《秋风辞》,妾未曾听见。」 心中则腹诽,她凭什么就得听见呢,他又不是唱给她的。况且他这样的胡虏,哪里配唱汉武帝的《秋风辞》…… 不过是附庸风雅、装腔作势罢了。 她扯谎的本事一如既往地拙劣不堪,斛律骁侧目静静盯了她发颤的羽睫一晌,一笑作罢,屈指颳了刮她脸颊:「又在心里骂孤沐猴而冠?」 不待她反应,又自顾自地接了上话:「既未听清,孤再给你唱一遍如何?你乖乖的,安心跟着孤,孤便可不计前嫌,仍留你在孤的身边……」 他薄唇在她耳边越贴越近,吹拂丝丝热气,直往她耳中拱,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令谢窈心跳如乱,不能自已。终在他温热下唇贴上来的时候勐一把推开了他:「大王!」 她惊惶站起,胸腔里心犹在乱跳。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您醉了。」 为她这一推,斛律骁的酒意瞬间全醒了。他眉梢带笑,语气轻缓,目光温煦,吐出的言辞却如刀剑锋利无情:「是,你一介残花败柳怎配得上孤?」 第25页 他果真是醉了,被她伤得那般惨烈,竟还盼着能和她从头再来。 再被她刺上一次么? 这样的言语谢窈早已听过数次,从一开始的屈辱不堪,到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地略过了。她只是仍有些震惊他方才的言语——他要唱《秋风辞》给她听? 他的《秋风辞》怎会是唱给她的? 帐中片刻恢復了落针可闻的死寂,直至箭漏上箭杆下沉,发出「咚」的一声清响,才似流星划破亘古沉默的长夜,令这沉寂的一切重又活泛起来。十七略带尴尬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大王……校场上走水了。」 「知道了。」 斛律骁淡淡应声,拿过衣架上搭着的衣物便走了出去,再未看她一眼。 他掀起帘幕的一瞬,帐外清寒秋风涌入,吹得谢窈纤纤身姿为之一颤,昏昏然的头脑也为之清醒。 方才,她竟是魔怔了,分明知晓他这个人从始至终也只拿她当个战利品,竟会为他一句虚情假意的调.情而心乱。 帐外响起此起彼伏的走水声,原是今日校场将士同欢,点燃篝火欢歌伴舞,又因是盂兰盆节,点了不少海灯为亡灵祈福,这会儿便酿成大错。齐军皆跑去了火头兵的厨房里取桶打水灭火,斛律骁已赶了过去。 春芜在帐外看着,眼瞧那校场上烈火越燃越旺,而周遭营帐把守的士卒全跑去了校场上救火,心头狂喜,掀开帘子进来对谢窈喊道;「女郎,夷人们都去救火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逃走!」 「真的?」 谢窈亦是喜形于色,冲出帐外一看,周遭果然不见了看管的齐兵。春芜道:「我去驾车过来,女郎快些。」语罢便如脱兔一头冲进了皎白的月色。 等到她赶车回来,谢窈已将行李全部封存完毕,在帐门口候着了。见她有意要带上那口装着几百卷竹简的箱子,春芜忙摆手:「不不不……」 「这竹简太重了,我们搬不动也拉不动的。」 她跳下马车来,开了箱子将那誊录好的一叠叠生麻纸抱上车,「女郎前些日子不是抄了这个吗?带上这些便好!」 只能便宜这些胡虏了! 谢窈忍痛割爱,抱着行李上了车,由春芜驾着车朝营门驶去。也是她们好运,一路行来竟未得见半个齐军,只在东面营门处得见哨塔寨门上仍留了百十个齐军驻守,春芜勒马回缰,驾车匿进帐篷之后。 这下糟了,有这些齐军看守,她们如何出的去? 「你们不去救火,杵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清喝被夜风送来,马车内外的主僕二人同是一惊。 是崔荑英! 作者有话要说:  谢窈:成功跑路 斛律:呵呵,你以为是谁放水? ps:关于《尚书》有今文古文之分,古文尚书造伪严重,具体百度。这一车古文尚书大约就是女主日后的事业线了……治经什么的,所以男主说她性格无趣! 印章参见独孤信多面体煤精组印 感谢在2021-01-30 00:17:43~2021-01-31 00: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反正不是妖、谁家橘猫不爱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n 15瓶;反正不是妖 10瓶;mengxua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第 14 章 崔荑英虽是文官,但常侍从魏王左右,在军中威望不小。哨所上的守军面面相觑,皆有些犹豫,但仍是道:「未得军令,我等不敢擅动。」 帐篷后,谢窈同春芜两个心俱是跳到了嗓子眼,却闻崔荑英又道:「这是主上的命令,莫非诸位还信不过我么?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有损大王安危,可如何是好。」 「好吧。那便劳烦崔侍郎在此照看。」 众人最终相信了她,放下兵械匆匆忙忙赶赴校场。一行人走后,荑英才道:「出来吧。」 见她已发现,春芜只好驾马驶出帐篷背后的阴翳里,谢窈从车中出来,讷讷地看她:「崔娘子……」 虽说她从前是起过利用崔荑英逃走的念头,但这近十日的相处下来,荑英字字句句都是在劝她安心跟着那人,她便放弃了。今夜,她没有想到她会帮她。 夜月投下清辉,将二女身影拉得纤长如烟。春芜驾车在旁,草虫静谧,一时只闻马儿的「咴咴」声。荑英道:「你们行李想已备好,我也不便再带什么过来,谢夫人,这个给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铁制的令牌并一幅地图,塞进谢窈手中。 「此去建康,道阻且长,若是途中遇见什么事撑不下去了可千万不要硬扛。这是大王的令牌,你若是想回来了,便拿着它到沿路城池的州府去,请他们报信,便会有人来接你。」 她目光澄澈而真挚,谢窈便是想拒绝也无法。攥着为她体温焐热的铁制令牌低声道了谢,心中却为之前错看了她而羞惭。 她以为荑英放走她,是为了成全私心。如今细想方知,以斛律骁的脾气,荑英放走自己怎么可能落得好。 她一片赤诚,关怀备至,全是在为自己打算。 荑英又一笑:「当然,若夫人能平安回到建康最好,只是此去一别,我们怕是要数年后才能再见了。也不知彼时我有没有那个福分随军南下。」 第26页 南北两朝山水迢迢,若要再见,除非斛律骁攻破建康。一时谢窈眼眶也犯了酸,握着她的手再一次真诚地道谢:「崔娘子,谢谢你。」 荑英温柔莞尔,回头望了眼校场边火势已渐渐小了,又忙推她:「你们快些去吧,这火快灭了,恐怕拖不了多久。」 谢窈心下一跳,不再留恋,转身上车。春芜勐地一抽马鞭朝营门驶去,谢窈推窗回头,月夜清辉下荑英纤裊的身影同齐营高大的营寨渐渐虚化成一阵烟,融于皎皎如银的月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二人去后,荑英在营门前又立了许久,河汉涵秋,盈月澄穆,月色流照于身,浸骨凄寒。 心底一直刻意压抑的担忧与恐惧终如沸水翻滚上来,她嵴背皆生寒意,不由得抱臂暖了暖似也被夜风吹得凄清的心,又等到守门的兵卒归来,这才动身回到谢窈的营帐去。 远远便瞧见帐中灯火,显然大王已在等着她了。荑英调整好唿吸,缓步走进,帐子里灯火通明,斛律骁正踩在谢窈遗下的那口箱子上,脸上挂了抹冰冷的嘲讽:「跑得可真够快的,连这口宝贝箱子也不肯要了。」 前世,她可是将这些老掉牙的竹简看得比命还重,后来也是因了竹简机缘巧合入宫,结识了裴满愿那个毒妇。 她待他冷冷淡淡,和她倒是倾盖如故。 「人呢?」 斛律骁视线还落在案上摆放着的一架古琴上,她走得匆忙,连陆衡之给她的信物也没带。长指拂弦,一阵清泠乐音随之泻出,却是琴曲《凤求凰》的前奏。 他背对着荑英,尚不知只她一人回来,帐旁另立的十七十九诧异不已——事先便是安排她去营门拦夫人的,怎么如今,只见了她一人? 「属下无能,请大王降罪。」 荑英柔顺的一把声在身后响起,琴音顿停,斛律骁回过头来,见她已柔顺地跪伏下去却不见了谢窈二人,眉峰倏地一跳。 「可是你调不动那些蠢材?孤给你的令牌呢?」 他脸色尚算柔和。荑英久在他身边做事,素来忠心耿耿,是故尚未往别处想,只当是营门守卫不听她调令。 荑英痛苦地如有利刃在心间绞,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脸来:「不,是属下将谢夫人放走了,请大王降罪!」 语罢,勐地向他磕了个响头,又急又响。尔后屏住唿吸,等着暴风雨的降临。 斛律骁怔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眼底凛冽杀意瞬然泛起,语调却是和风细雨的:「荑英,连你也背叛孤?」 没有他,她便只是清河崔氏庶房的那个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又饱受欺凌的崔荑萤,是他给了她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甚至是为官的权利。背叛来得如此快,当着另两个下属的面,他脸上霎时便有些挂不住。 「殿下,属下不敢。」荑英心中如被酸江涩海泡着,素净面颊上清泪婉婉,「可是,谢夫人在您身边并不快乐,她每天郁郁寡欢,惧您入骨……她对属下说狐死首丘,死也要回到建康去,属下只是怕夫人寻短见……」 那她便不怕她一个弱女子月黑风高会遇到危险? 斛律骁燥郁地皱起眉头。 今夜,他的确是在给谢窈机会出逃,否则以校场之火势,怎须得撤走她营帐外所有看守的兵卒前去救火? 但他却并不打算放她逃出去,打算在营门处便将人捉回,吓唬羞辱一通也就罢了,省得她成天想着逃回建康。可荑英却真的放走了她! 「你假传孤的军令,违反军规,孤不能留你。」 他脸上仍是清淡柔和的,眼中却已彻底冷了下去:「拉下去,依军法处置。」 假传军令便是死罪,这样毫不留情的处置令十七十九两个俱是一惊。十七忙求道:「大王,崔侍郎也是初犯,您就……」被他冷厉目光一扫,又悻悻噤了声。 崔荑英涕泪涟涟,却没说一句求饶的话,温顺地再度向他磕了个响头:「荑英谢过大王今世知遇之恩。」便起身出去。 斛律骁冷眼看着女子转身离去的消瘦背影,不知怎地,又想起前世的事来。 荑英终身未嫁,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他,辅佐大业。他允她做到了侍中的位置,直到他死,她也是他的心腹和顾命之臣。 她温顺而忠厚,始终像一个安静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对于他的种种安排,从未有一句怨言。 军令不可违,但忠臣更难得。 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叫住她:「罢,念你是初犯,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等孤将夫人寻回,再一起处置。」 崔荑英得活着,她的命,还有大用处。 荑英泪目微睁,眼间划过了一丝微亮的光。她抽泣了两声,转身跪下来,轻声谢恩。 帐子里寂静了下来,肃穆和压抑如暗潮在空气中汩汩流动,想起那个天生反骨的女人,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再难克制内心的寒意。吩咐十九:「速带一队人马去寻谢窈踪迹。不用将人捉回,不远不近地跟着即可,等到了原鹿再把人捉回来。切记不能让她过淮水,如若失败,提头来见!」 就像草原上最聪明的猎鹰,狩猎时不必追求绝对的速度与气力,而是慢悠悠地不远不近地跟在猎物身后,等到猎物筋疲力尽之时再俯冲而下,一击致命。 谢窈就是他的猎物,她想逃,他给她机会,等到她被世事消磨得伤透了,才是收服她的最好时机。 第27页 * 却说谢窈主僕二人自离开齐营后,先赴汝水,一路沿着汝水旁的官道踏着月色迎着启明星朝东而走。 春芜的父亲原是谢府里赶车的车夫,耳濡目染,她亦是驾车的好手,将车驾得平平稳稳的,连夜驶出汝南境内。 道路两旁皆是及人高的灌木,荆棘成林,狐鸣鹰唳连绵不息,又记挂着齐军寻来,二人提心弔胆地赶了一夜路,直至天明才在将抵平舆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废弃的驿站歇脚,俱是又困又累,相互依靠着便睡死了过去。 等到晌午便再度启程,二人未入平舆城,仍是沿着汝水藉助两份地图直接往东南方向的原鹿县赶。一连三日,才终于赶至汝水与支流澺水的交汇处。天上墨云重重,雷声作响,一场暴雨转瞬将至。二人不得已停下马来,找了处山庙躲雨。 这一带与南朝交界,久经战乱,一路行来荒芜满目尸骸遍野,除非是挨着城池的地方,否则是连人影也难瞧见的。因而二人入庙时并未在意,在院子里拴好马后,直接便推开了破败的庙门。 庙中供奉着一尊已坍塌过半的老君像,废弃已久的香案上爬满了灰尘,鼠粪遍案。破旧的香幡自顶上垂下,结着厚厚的蛛网。 案前却有一青年郎君盘腿跌坐,衣袍垂地,面容清隽,气度高华,唯独眼前覆了根半尺宽的白绫,遮住了眼睛。 竟是有人捷足先登。 「季良?是你回来了么?」 男子嗓音温醇,似乎并瞧不见她们。 庙外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谢窈嗫嚅着唇方欲开口,另有一人自老君像后打水归来,见得两个突然闯进的弱女子,歘地拔出剑来:「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31 00:35:31~2021-02-01 00: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瞎几把嗨、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谎言 30瓶;未可期 10瓶;四海潮生 2瓶;大头小西瓜、瞎几把嗨、yoy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第 15 章 不同于白衣男子的风清朗月,横刀之人生得高大健硕、虎背熊腰,兼之满脸的煞气。春芜双臂一揽,忙拦在谢窈身前:「我们是过往的行人,往原鹿县去探亲的,壮士见谅!」 她双目漉漉,肩背颤个不停。男子的刀尖却未退却半分,横在她颈前半寸,又怀疑地扫过她身后抱着箱子的谢窈:「她怀里抱的又是什么?」 「只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食物罢了。」怕他伤着春芜,谢窈忙将箱子与他打开,「烦请壮士明鑑,妾等只是过往的行人,入寺避雨。」 连日无休止地赶路,她云鬓乱堆,尘淄未洗,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愁蛾黛蹙清波刀翦,风鬟雾鬓中犹可见天姿国色,柔弱堪怜。男子眼中的戒备褪去稍许,却仍是一片幽幽不定的怀疑。 如今这世道,饶是男子出行也难言绝对的安全,何况是两个女子。 「出去!」他歘地收剑,以剑柄嫌弃地指了指门,语气不耐烦极了。 主僕二人无法,只得默默抱着行李退出门。坐于老君像前的青年男子却又发了话:「季良,可是有女郎来访?」 名唤季良的男子霎时换了副脸面,恭敬应他:「少郎主,是有两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属下这就赶她们出去。」 「罢,既是躲雨,我们又有何理由赶人出去。」男子辞气温和,若三月春敷和气陌上草薰,「二位娘子,某代季良给你们赔个不是了。」 「多谢郎君!」 庙外狂风唿啸,勐砸庙门,轰隆雷声如滚在顶上,骇人得紧。春芜如蒙大赦,忙折了把稻草充作拂尘将老君像左侧几个布满尘灰的蒲团扫得干干净净,扶女郎坐下。又取出张胡饼,递给她果腹。 谢窈却是捧着那张胡饼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对上季良审视的目光,垂了眸小口小口地吃起饼来。 这人仪容清华,举止从容弘雅,显是出自世家大族。而他的属下如此担忧他的安危,视她们也为洪水勐兽,又似乎另有隐情。 至于他的眼盲——他的听力并不似寻常盲人那般灵敏,似乎是新盲。 门外风雨如晦,千点万点如愁丝。雷车轰轰,闪电灼灼,檐上疾雨若河流淙淙,涓涓不断地自茅草檐上奔涌而下。 彼此无话,二人连日赶路,累饿交困,就着水囊里一点仅剩的水用了两张胡饼果腹。季良亦给蒲团上的男子递了水和食物。男子用过一点水后,开口问道:「二位娘子是什么人?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岁月,如何会只身前往探亲。」 他形容清雅,语气温和,同持刀男子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谢窈迟疑地瞥了季良一眼,极小声地应:「……家中人都死完了,只剩我主僕两个,前往原鹿投亲去。公子可知这里离原鹿县还有多远么?」 男子轻点头:「我们恰从原鹿方向来。距离此,大约还有二三日路程。」 只有两三日路程了…… 谢窈鼻翼微酸。无它,过了原鹿,往南是淮水,便是南北交界之地了。若是阿兄知晓她在这里派人来接她,她就能回到亲人身边了…… 「听你们口音,不是北人吧?」 季良的目光愈发凌厉,谢窈只好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郎君,我等本是南人,去岁被掳到北方,卖与人为妾,乱世之中,得一居所本足矣,奈何魏王南征,家夫被徵召入伍,战死淮南,只留下我一个苦命妇人和这婢子,不得已想经原鹿回到家乡去……」 第28页 待在那人身边久了,她说谎的本事也见涨,暗在手心里掐了一把边说边流下泪来,仿若芙蓉泣露、清露垂珠,好不可怜。 「原来如此。」男子温温一笑,「只是你们两个弱女子要回到南朝去谈何容易,即便能过原鹿,东边南边战事初停,只怕守关的将士会将汝等视为间谍。」 「多谢郎君相告。」谢窈轻声谢他,「只是狐死首丘,妾无论如何也想回到家乡去……」 二人正说着话,庙门外忽传来一伙人嘈杂的声:「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先别寻那封静之,前面有座破庙,先进去躲躲雨吧。」 全然陌生的男子声音,谢窈主僕二人登地警觉起来,站起身时,透过墙上破败的窗户,果然瞧见外面院门外已多了几名头戴箬笠的衣男子。人人手里皆有刀,噼开松松垮垮的院门即进到院中,率先发现了她们系在马厩下的马车:「嘿!这里还有匹马,看来咱们今日的餐食可有着落了!」 竟是遇见了剪径的贼人! 季良早在闻见便握紧了手中的剑,低声同神像下的男子禀道:「少郎主莫慌,又是原鹿县跟过来的那几个贼人,咱们的马系在后院,暂时无事。」 庙外已响起了马儿的惨叫声,雨声如註里格外瘆人。谢窈同春芜紧紧抱作一团,若两只落入陷阱的山中麋鹿,脸儿煞白。他们既发现了马,想必很快就会发现她们了,这又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还不及逃走,便有人在外头高声说道:「既然有马车,想必这破庙中有人哩!俺去看看封静之那厮在不在庙中!」 叠叠脚步声一声声响在门外,由远及近,戛然而止在庙门訇然倒下的巨响声里。庙门被人从庙外砸开,漫天秋风卷着雨丝飞旋而入,一个虬髯汉子手提刀斧出现在庙门口,谢窈脑中乱糟糟一片,心勐地提起。 「走!」 却闻季良清喝一声,剑光如银龙在空气中乍现復没,手起剑落,那汉子的喉咙霎时被飞剑击穿,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一声便栽了下去,血喷如裂樱! 春芜尚是第一次见到人在自己眼前被杀,吓得一声尖叫,险些瘫倒在女郎怀中。外面的几个山贼听见动静忙赶了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何况如今新添一仇。为首的那个络腮鬍子一见了庙中的男子便气得双眼煞红,两排后槽牙锉得咯咯响:「好啊!封静之!果然是你!」 「还带着两个母的!这回可莫让他们跑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壮硕汉子,闻言一熘烟冲进庙中。这些人显然是来与这庙中男子寻仇的,逃走已是来不及,谢窈二人只得拼命往后面的茅草堆缩着,竭力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是我。」 神像前眼蒙白纱的男子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身姿秀长,如松如竹:「黑老三,去岁的那桩案子已经结了,你兄长侵凌贞淑,依《齐律》,便可戮之,何况是将人姦杀。封某只是按律法办事,汝等又何必紧追不放。」 「呵,什么《齐律》。那贱人原就是许给我大哥的,凭什么不能睡。再说了,《齐律》皆是你渤海封氏一家所修,究竟如何还不是你封静之说了算!你又凭什么不放了他?」 渤海封氏。 谢窈眸中微讶。 她曾听父亲说过,这是北朝的律学世家,在北朝绵延几百载,无论王朝更迭过几代,主持律法修订的,始终是他封家人。便连她阿父前些年主持修订律法,再是鄙夷北朝,也会托人寻来封氏的着作拜读。 今日,她竟会在这破败山庙里遇见封家人,还遇见了他的仇家。 道理既说不通,男子轻轻嘆了口气,摇头唤道:「季良。」 季良会意,手起剑出,身如流星。满屋子涌上来的山贼转眼即被他切瓜砍菜一般杀了个干干净净,屋中瀰漫着浓厚的血腥气,谢窈同春芜两个扎在草丛中,头顶扎满了杂草,倒像是两只可怜的黄雀,狼狈不堪。 「没事了,是某连累娘子们了。」 男子站起身来,身姿昂然,挺拔如竹:「今日事皆由某而起,既是因我失了马,那在下便送娘子一程,先至原鹿城中买好马匹,再送你们东去。」 谢窈惊魂未定,同春芜两个自草丛里爬出来,望着满地的死尸同角落里持剑静立的黑衣侍卫,诧异又后怕。 那剑身上还汩汩流下鲜红的血液来,感知到她们的目光,季良冷冷瞥来一眼,唬得春芜忙应:「我们愿意,我们愿意的!」 谢窈无奈一哂,亦道:「如此,那便多谢郎君了。」 只能如此了。 比起没有了马匹要徒步跋涉,她更害怕的是这一路上财狼横塞歹人充路,今日遇见的虽不是来寻她仇的,但她两个弱女子总是危险的。 男子一笑,雨声潺潺里声如珠玉珑璁悦耳:「在下渤海封述,字静之,娘子以字称唿在下即可。」 * 汝南,城南大营。 夜色浓黑,时过子时,中军帐里灯火如旧,案前,斛律骁正在看谢窈留下的那一箱子《尚书》。 晦涩而斑驳的文字在灯下晦暗不已,他困顿地揉一揉眉心,强撑起精神望一眼帐外昏黑的天色,似在焦灼地等待什么。 「夜已深了,大王还是早些歇了吧。」侍从在侧的荑英柔声地劝。 他摇头,转而把案头的烛火拨亮了一些:「孤不困。」 第29页 知晓他在等十九的回信,荑英心头微涩,顷刻又盈满深深的自责。那日被主上一通发作,她也后悔一时心软放走谢窈了。这兵连祸结的世道,夫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可真是百死莫辞其咎了。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十七终于奉着一封书信进来了,欣喜禀道:「殿下,十九已将人找到了,夫人正在前往原鹿县的途中,同原原鹿县县令、高晟宣推举给您的那个参军封静之在一起。」 原鹿县?快马加鞭,离汝南也不过两日半的路程,她跑了这几日才跑了这么点路程,可真是够没用的。 他在心间轻嗤,面颜凛绷如旧,只淡淡「嗯」了声便接过了书信,拆开翻阅。十七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句:「……不过,前几日封参军的仇家来寻仇,似乎出了点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感谢在2021-02-01 00:26:32~2021-02-03 00: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扬—烟燻兔、反正不是妖、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0瓶;21907861 9瓶;陈欢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第 16 章 斛律骁手一顿,白色书笺也随他突然的停顿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似一只白色的蝶,停栖于桌案上。 「什么事?」他问得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也没什么事……」十七吞吞吐吐地,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封参军在原鹿任上时,整治奸党,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就是有伙人奔着他们寻仇去了。谢夫人恰在山庙中与他们撞见,所幸无碍。或也正是因此结伴而行……」 原来如此。 就说她怎么会和封静之那小子在一起。 斛律骁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长指点在十九的回信上,神色沉冷:「派人快马加鞭去告诉十九,若是废物到连个人都看不好,便不用回来了。」 十七方要应下,却见他又重重嘆息一声,烦躁地皱起眉头起身:「罢了,备马。」 「殿下?」十七难以置信地唤了他一遍,试图再次确认。这都几时了,大王要他备马做什么,难道是要为了谢夫人亲自过去原鹿? 「孤的命令什么时候要说第二遍?」 冷冷的一眼丢来,他已转身去取衣架上搭着的披风,「让大军继续在此修整,你和荑英把大营给看好了,孤去……会会那渤海封氏的小郎君,封静之。」 他终是不愿承认自己还牵挂着那天生反骨的女人,只托以去见封述为名。自然么,那样一个冷心冷情、不识好歹的女人,他记着她做什么?又怎会记着她。 十七叫苦不迭,只好领命下去备马。荑英忙上前劝:「既然十九已经确定了谢夫人的行踪,夫人又和封参军在一处,想必暂时没什么危险……」 「可夜色已深,道路难行,若是大王在途中遇见什么危险,荑英又该如何与老夫人交代……」 「本王行事,无需与任何人交代。」 言语未毕,斛律骁已跨剑走了出去。帐外夜月静谧,流照于他眉间,貌若洛阳龙门石窟造像的俊美柔和。 两道浓黑剑眉却是紧紧皱着。封静之此人,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每在地方任上,治威严,整法度,收擒不法豪右,虽得了黔首间的好名声,但也因此结仇无数。封家託了关系想他入洛专心修律法,奈何他在原鹿任上得罪了高晟宣,是故参掉了他的官职命他来自己军中做个小小的参军,想借他的手将人除去。 那个蠢女人,她怎生这样能跑?! 十七这时已将马牵了过来,另点了随从百人,仍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人如飞星蹿了出去,声音遥遥被秋风送回来:「汝等且在营中安抚将士,待孤将夫人迎回,再一起返京。」 * 却说自山庙里失了马后,谢窈二人被迫与封述同车而行,车马迢迢往原鹿县去。 夕阳在山,马车行进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春芜同封季良在外赶车,谢窈同封述则坐于车中。 这两日几人相伴而行,倒也算得渐渐熟悉了,只是那侍卫仍未完全对她们放下戒备,怕她对主人不轨,叫了春芜出去同他一起赶车,也是充作人质。 封述总是话很少的,永远若青莲坐定,连唿吸亦微不可闻。孤男寡女,到底尴尬。谢窈开了窗看车窗外的风景,黄埃散漫,秋草萧瑟,硕大一轮血色残阳仿若落在远处的山麓上,将半个天空皆染得赤红。 绚丽的晚霞之下,江山层叠,绵延起伏,原野萧条,万里不见人烟。更远处的群山则涌动在焕彩流金的云层里,一行大雁飞过,做了这波澜壮阔的千里江山图的点缀。 谢窈怔怔望着那行融入晚霞的大雁,很突然地想到,山的那一面,是不是寿春? 而那些夫妻恩爱、琴书消忧的岁月,到底是和寿春城一样,与她隔着群山万重,再也回不去了。 「季娘子在看什么?」 车窗开得太久,秋风卷了黄叶而入,惊了倚着车壁静坐的青年郎君。而谢窈不敢以真名相告,报给封氏主僕的姓氏则是季。 她合上窗,愁绪掩盖在眼帘里,柔声应他:「我在看我的家乡,南国的江山。」 第30页 「述未曾到过南国。」 封述清音一顿,语中竟透出几分惆怅的轻嘆来,「但听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想来是极美的吧。也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得见了。」 他眼前终日蒙着白绫,显然并看不见,是而谢窈一时也未能分明这个「无缘得见」究竟何指。摇头一笑:「江南绿水逶迤,朱楼迢递,但也因了这份秀丽,令朝廷不思进取偏安一隅。依妾看,倒不如北国江山的雄浑壮阔来得好。」 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他拿她族人的《入朝曲》问她,她一时不防,也拿这诗应了,只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心悄悄然悬起,有些忐忑地打量起封述的反应。 封述心念微滞,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两日的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瞧不见,但这两日相处下来也足够感知到一些细微末节了。 这季氏女,知礼节,通文墨,她的身份必然不会是她所言的那般简单,只怕是南朝大家之女。 可既是南朝大家之女,缘何又会流落北朝…… 「少郎主,前面有座土地庙。」 季良的声音隔着车门传来,打断封述的思绪,「天色已经不早了,依奴看,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也好。」 一行人遂歇在了破庙,其时寒鸦掠枝,清风吹叶,天空夜黑无月,唯剩东方高空的启明星璀然发亮,暮色已被夜色尽数吞没了去。 季良将马安置好,又特来接封述。尽管一路同行了几日,他瞧谢窈的神色仍是充满了怀疑,眼神灼灼防贼似的。 「娘子等一等。」 他一脸戒备,先接了主人入庙,独留她和春芜两个在院中。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身后浓黑的夜色里隐隐传来几声狼啸狐鸣。谢窈后背生寒,抱着箱子不禁瑟瑟然有些发抖。 这一个远不如封静之好对付,她只怕他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会将她们交付官府。 春芜悄然握住了她的手,对上她担忧的视线,摇摇头示意她放心。 横竖她们只和他同行至原鹿县,待出了原鹿县东边的蒹葭关,便是南朝境内,再无瓜葛。这几日也多亏了封氏主僕的保护,否则,这一路豺狼充道殭尸蔽地,她两个弱女子,仅凭双脚,如何能捱得过来? 季良安顿好主人之后才允她二人入了庙,仍如那日骤雨山寺中一样,遥遥指了处干草堆让她们安置。 他是把做活的好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寺中已大致收拾了出来,在神像前生了堆火取暖。又不知从何处寻得的一把野栗子,就着篝火烤了,服侍着主人用饭。 谢窈同春芜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啃胡饼,火光下身影纤弱,若两只报团取暖的稚兔。季良拎着一包衣物走来,语气生硬:「把我们少郎主的衣服补了。」 原来那包裹着装的是封述的几件旧衣,他虽出身官宦世家,却歷来节俭,衣裳破了也不捨得扔。他两个大男人又不会针指,只好留了下来。 「季良……」封述无奈清喝一声,大有制止之意。春芜怕惹怒了他,忙道:「没什么,我们补。我们补就是了。」 谢窈亦道:「投桃报李,多谢封郎君一路相送,我们也想做些什么来报答您的恩德。」 二人的针线包是带着的,当即开了箱子翻找。岂知这一翻倒将藏在箱子底的那块铁制的令牌翻了上来,映着跳跃的火光,一晃若游龙。 谢窈不觉,取了针线合上箱,抬头时恰对上季良审视怀疑的目光,她心中登时一跳,若无其事地低了头缝补起衣裳。 这些旧衣已尽数浣洗过,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味道,并无什么异味。二人就着火光穿针引线,仔仔细细地将那一处处破损处都修补好,欲将衣裳交还时,一直沉沉盯着她们的季良却突然上前,径直掀开了那口箱子! 「你做什么!」 春芜下意识伸手欲抢,火光里寒芒一闪,已是他一剑逼在喉前,不得已退了半步。 封季良一手持剑,一手从箱中摸出那块铁制的令牌扬在手中,冷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既言是征夫之妾,又缘何会有魏王的令牌?打量我家少郎主看不见便可随意欺瞒吗?!」 「壮士误会……」 剑尖仍悬在二人颈前,谢窈晶唇发白,飞速思考起应对之策。封述既看不见,不由得出声问道:「季良,出什么事了?」 「少郎主,这两个女人身份可疑,我们不能再送她们东去了。」 季良恭声应道,下一瞬,转目向谢窈主僕,已是恶声恶气:「娘子不说某也知晓你的身份。」 「——前些日子,魏王南征寿春,得了南人守将陆衡之的妻子,听闻倾国颜色,宠爱非常,魏王为此甚至放弃了攻打寿春退兵返洛。」 「这事早已在淮水两岸的郡县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季娘子,某若没有猜错,你便是那陆衡之的妇人谢氏吧。」 谢窈的脸色随他字句一点点褪成如雪的苍白。正要辩解几句,季良又转首向封述请求:「少郎主,魏王是您的顶头上司,您这次本就是要去他军中赴任的。这两个人,于公于私,我们都该执送魏王!」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作者也有些过于不识好歹了 作者君:行了行了下一章,仿佛上一章嫌弃人家跑得慢的是我一样! 第31页 ----------------------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谢朓·《入朝曲》 这章发20个红包,如果有的话~ 感谢在2021-02-03 00:52:25~2021-02-04 23:3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阿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3个;反正不是妖 2个;大溪子、athenn、长悠、老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20瓶;红豆双皮奶 10瓶;兮关 5瓶;木木土 2瓶;陈欢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第 17 章 他们竟是那人的属下! 这一语非同小可,谢窈脚下发软,几乎瘫软在地,幸得春芜在后扶住,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恐惧。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也算共患难的同舟之人,竟是斛律骁的下属,若他们把她送回齐军营中,可如何是好? 「谢夫人,述想听你自己说。」 封述的语气温和如旧,但言语间称唿的改变已彰显了他的态度。谢窈苦涩一笑,火光下莹面澄澈,眼中如有泪光:「封郎君,妾并非有意欺瞒身份,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位壮士说得不错,我的确是谢氏。可我不再是陆衡之的妻子了,更不是魏王的什么人,我只是我自己。」 「所以夫人,是从魏王营中偷逃出来的?」 「是。」 她语气淡然,承认了,「我的丈夫,抛弃我,你们的王,轻贱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了。九死一生才从他营中逃出,想经原鹿,过蒹葭关,回到我的家乡去。还望封郎君能够成全我一片狐死首丘之心。」 她言辞凄婉,在他剑尖下跪伏下来,一拜至地。青丝若柔缎倾泻,落满肩背。火光中仙姿姝影好似一朵静谧自放的优昙。 封述自是看不见的,但听她言辞凄伤,一时颇为动容。季良忙道:「少郎主,她既是偷跑出来的,我们更不能放走她!」 「她是魏王的女人,若是被魏王知晓我们助她逃走,他怎么可能放过您?您莫要心软了!」 封述面现难色,沉默不语。春芜亦跪下来求他:「封郎君,你就大发慈悲,放了我们罢!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原鹿县,我们自己去!只求您不要将我们送回齐营……」语罢便流着泪磕起头来。 二女语意哀婉,清脆的磕头声像是碎瓷坠玉。封季良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封述最终长嘆一声:「罢了。」 他转首向谢窈的方向:「夫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可以通得上信么?」 谢窈一愣,转瞬明了他的意思:「家兄正是梁朝南兖州刺史。」 「如此,倒也好办了。」封述略略颔首,「等明日到了原鹿城中,我们在城中暂歇几日,你先给你兄长去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你。只是……某担心会来不及……」 原鹿县已是南北交界之地,过了蒹葭关再南下,便是南朝境内了。 但,即便过了蒹葭关进入南朝,因多年战乱,那地方早成流民聚集之所,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入境,只怕会受到欺侮。 谢窈万想不到他竟如此体贴,心中巨震,双眸盈上感激的泪。她哽咽着道:「多谢郎君体贴,我哥哥的治所距此尚远,确是来不及的。但固始郡的守将是我兄长昔日麾下旧将,或可托他前来接我……」 固始,是距离蒹葭关最近的一座南朝城池,守将杜远出身陈郡谢氏的北府军,虽不相熟,好歹是家中旧将,不会对她坐视不管。 她们逃出齐营的手段并不高明,她只怕追军在后,等不到信送到兄长手中便已被捉了回去。 封述细细一想,点头同意:「那就这么办吧。等明日到了原鹿城,你写信给他,我想办法帮你把信捎过去。」 「少郎主!」见他决议已定,季良再度出声提醒,「……您若真的放走这个女人,魏王那边,却要作何解释?」 封述却反问:「魏王不是,还未必知晓么?」 季良一噎,恨恨瞪了谢窈主僕二人,挫败地收了剑走回主人身边。谢窈与春芜激动得泫然欲泣,也不顾他是否得见,再度跪下来,长跪泣谢:「郎君的大恩大德,妾定永世铭记。」 「谢娘子不必多礼。」封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娘子早些就寝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 次日,四人继续朝原鹿县行进,并于午时奔赴原鹿城下。 封述曾做过原鹿县令,在城中威望颇高,出门则掷果盈车、观者如堵,往往无法通行。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怕引来斛律骁的追捕,四人并未入城,而是投宿在城门外的一户农户家中,只命季良入城购买纸笔准备干粮,预备送她们东往。 谢窈写了亲笔信,并附上一张北府军的徽记作为信物,一併收入信封之中,交予封季良,由他带入城中想办法托人送至固始城——南北多年对立,自是没有驿使互通来往,但偷渡的流民不在少数。尔后,便开始了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约莫是第四日,东南方向终于来了回信。固始守将认出了北府军的图徽,来信约定于七月廿六派军士扮做客商来蒹葭关外的南北界碑处接迎。 书信送回,谢窈二人只觉归国有望,数日欢欣。 第32页 但此时距离盂兰盆节出逃已过了十余日,二人欢欣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畏惧齐军追来,再度将她们捉回不说,还要连累封氏主僕。 谢窈一连数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连梦里亦是斛律骁的那张脸,搅得她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所幸到了约定的这一日都无什么风声,这日,主僕二人极早起身,荆枝作钗,粗布为裙,扮做农妇打扮,仍是乘坐封氏主僕的车往蒹葭关走。 秋风利似刀,才是七月之末,蒹葭关外的风已有了些许萧条的寒意。高大雄伟的关塞如一座巨兽匍匐于沵迆平原之上,截断了萧然秋草,也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犹是辰时,关门前已聚集了不少出关的民众,正排起长龙接受守军的盘问。 蒹葭关的守将和封述是旧识,也多亏了是旧识,谢窈私造的那封过所才得以矇混过关。守将看着她荆钗布裙仍难掩天姿国色的一张素面笑得暧昧:「这娘子是封使君的什么人?竟劳烦您离了县境又折回来相送。」 他视线锋锐如箭,令谢窈不自然地避了避,匿在了封述身后。 封述面不改色:「是某的一位故友之妻,本是南人,因家中无人了才托我送回南朝。还望您行个方便。」 「行了,封使君总是这般好心,您难得托我一次,过去吧。」 守将也未多问,笑着拍了拍他臂膀,命人放行。知他瞧不见,又若有所思地瞥了谢窈一眼,收回视线。待他们走后才招至一名小兵耳语了几句,命他西去。 四人于是出关,由季良驾驶着马车慢慢地往东南方向赶。秋原荒芜,南去的道路上已聚集了不少的行人和流民,有南人,也有北人,俱是衣衫褴褛、羸弱肌瘦,怀着对未来的恐惧向传闻里水草丰茂的南边去。 这一带久经战乱,十不存一,大量良田被烧毁,百姓无法生活。到了这一刻反倒抛弃了国家之别,同路相伴,只为求生。 辘辘车声在风声中格外地响。车中,谢窈想起蒹葭关守将那锐如鹰隼的视线,仍是有些后怕。 今日出关太顺利,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般简单。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便近了那日信中约定的界碑。季良将车驾至一座行人相送的长亭外停下,语气生硬:「就到这里吧。」 「前面就是你朝境内了,我们不能再过去了。」 春芜撩开车帘,前方相距半里的南北界碑处果然已停了一方马车,几个客商打扮的男子正立在车下,头戴斗笠,左顾右盼,似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女郎,杜将军果然派人来接了。」 春芜欣喜不已,抱了行李扶她下车。谢窈展目一望,见马车上挂着那日约定的青帷,悬了数日的心才算落回喉中。 她唇边不禁萦上一抹浅浅的笑,回过身,再次对封述真诚致谢:「封郎君,您的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封述已从车中下来了。瑟瑟秋风之中,他背影昂然笔直,清峻瘦削。秋风扬起他的衣摆,吹得他眼前所系的那条绣了竹叶暗纹的白色绫带也飘扬不已,气韵高华,白云松竹的清规高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娘子的故人已派了人来接,你我就此别过。」 终是要离开了,谢窈心中不知因何漫上层淡淡的愁意。抬眼瞧见长亭外一株桂树花开得正繁茂,上前折了一枝下来递于他手中:「封郎君,您的再造之恩妾不知何日才能报答。分别在即,无物以赠,便斗胆效仿前人折枝送别的习俗,以此物赠您。」 她清音娓娓,言语间唿出的清甜兰香携一股清幽桂香扑至他鼻端。封述微怔一瞬,知晓这是援引他们北朝「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典故,会心而笑,最后嘱咐了她一句:「谢娘子一路顺风。」 谢窈颔首:「告辞了。」 她转过身,同春芜抱着行李朝停了马车的界碑走去,心间却有喜悦漫开,又似有千道声音在心底同时吶喊——她终于,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国故乡。 从此,这一月来的种种噩梦,便只是梦。 她仍是冰清玉洁的谢氏十二娘子,一切的一切,只是噩梦! 界碑旁的军士已经发现了她们,端详了许久,迟疑着,朝前迎来,近在咫尺。恰是此时,身后秋风忽送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奔腾如雷愈来愈近。 谢窈不明所以,回过头的一瞬,一支羽箭蓦地擦过她耳畔射中她身后来迎的南朝军士,一队骑兵迅速从后赶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青骢马,黑貂裘,耳边别一支白色鹖羽,眉目清俊,含笑奕奕地看她:「窈窈这是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逃跑,预感狗东西又会被骂了…… 推基友文,山间人《与皇叔》,后妃出轨ntr文学都给我去看!不好看打我! 父亲为奸人所害,楚宁一朝沦为罪臣之女,差点充入奴籍。幸好太子垂怜,仍依原定婚约,迎娶她为太子正妃。 楚宁想,这辈子能嫁给太子,是她的幸运。 谁知后来,她却发现,这个被她视为恩人的夫君,才是当年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 不久,天子病危,身为太子六叔的秦王萧恪之骤然引兵入城,夺走了本该属于侄子的皇位。 望着这个少言寡语,目光如狼的皇叔,楚宁大着胆子伸出试探的小手。 第33页 ** 萧恪之在边疆与刀剑风霜相伴整整十四年,从来杀伐果决,狠戾无情。 他甫一登基,便对太子一党大肆清洗,其手段之雷霆,令人胆寒。 可偏偏对太子本人未伤分毫。 坊间流言纷纷,都摸不透新帝何意。 只有萧恪之自己知道,他留下太子,不为别的,只为太子身边那个纤弱貌美的太子妃。 ** 后来,太子为争权夺利,逼楚宁让出正妻之位。 楚宁不慌不忙,转身自请入道观修行。 人人都以为她不过面上逞强,谁料,太子另娶当日,皇帝夜访道观。 第二日,她脱下道袍,重新绾髮,入主太极宫,对着震惊不已的太子与新妇淡淡一笑。 小剧场: 夜深人静,楚宁跪在地上,素衣散发,低眉垂首。 新帝手持御笔,抬起她下颚,目光幽深:「你的父亲,与朕何干?要朕帮一个已死的罪人,你什么拿回报朕?」 美人泪光盈盈,咬唇轻道:「拿我自己,够吗?」 感谢在2021-02-04 23:33:43~2021-02-06 00:5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第 18 章 男人匹马貂裘,衣袍在漫天秋风中飞舞猎猎,一手挽辔执鞭,一手擒弓,策马当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窈瞳孔里的光急剧涣散,恐惧地全身皆在打颤。她抱着箱子,踉跄退后了两步,转身欲跑时,自身后冲来的鲜卑骑兵已迅速将圆弧填补完整,将她们包围其中。 另有几人向界碑策马而去,生擒了马车边接迎的几人。 春芜甚至已被十九劫持在马背上,拼命唿喊。斛律骁捏着马鞭,提缰策马更近一步,笑言问她:「窈窈,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连你娘留给你的遗物也不要了?」 「自己过来,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心间被绝望填满,仿若有千斤之重,从心上压至膝盖。她无望地噙泪求他:「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回到南朝去……」语罢,当真弃了箱子,屈膝欲跪。 秋风瑟瑟,她单薄身躯裹在宽大的粗布衣裙中,人如落花坠地,实在可怜。 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被自己的女人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放过,男子的自尊如被践踏在地,斛律骁瞬间变了脸色:「谢窈,你若敢跪,我便一箭射死这个女人!」 他弓弦所向,正是被十九牢牢擒在马上的春芜。谢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哀痛若死,颊畔泪水滚滚而出。 斛律骁来时本怀着满腹的怒焰,可见她容颜憔悴、双眸楚楚盈泪的模样,连日来积攒的怒气便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积憋于腹中而不得发。 他弃了弓,跳下马来,一步步走近她,将人轻拥入怀中放柔语调哄道:「此次南伐就是为了你,死了那么多人,耗费那么多粮草,你要我如何放了你?」 「和孤回去吧。你逃走之事,还有从前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包括从前的那些恩怨。斛律骁想,这是他能做的最大的退步,甚至可以算得上低声下气。只要她从此收心,安安分分地跟着他。 回去? 又像个猫儿狗儿被他拘在身边,毫无尊严地活着么? 谢窈泣涕涟涟,凄楚摇头往后退着。不,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情愿死在回家的路上,也不要留在他身边,做个以色侍人的金笼鸟。 脚下却不慎踩着了一粒石子,足腕一崴,坠入他怀里。她双手抗拒地攘在他胸前,仍是睁着双惶惶水目喃喃求他:「……您放过我吧,我想回家……」 「死都别想。」他将人搂得愈发紧了,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仿佛后脑重重遭了一击,谢窈像个失了悬丝的桐木傀儡软软瘫倒在他怀中,双眸失了焦距。斛律骁径直将人抱上马,乌金马鞭一指,扬声喊道:「把那几个假扮客商的流民带回去,孤要活的。」 「十九,派人去把封静之带来,就说孤在这里,他不是要来我军中赴任么?直接过来!」 语罢,也不顾怀中的美人是何反应,勒转马头朝蒹葭关回奔。心中却冷笑,哪会有什么南来的军士来接她,她于书学之事上歷来聪慧,独独看不透人心。 那封信根本未曾到达固始郡守将的手中,乃是传信的流民与山贼勾结,假意允下。倘若谢窈真的上了那辆马车,只怕不知被拉去了哪个山头做了压寨夫人。 长亭边,封季良眼瞧着玄甲黑袍的鲜卑骑士策马奔来愈发近了,不由得面色微变。 「出什么事了吗?」封述问。他因眼疾近来无法视物,又因相距尚远一时尚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魏王来了。」季良压低声音提醒他。 魏王。 封述心念微怔,第一反应竟不是帮助谢窈出关的恐惧,而是她未能逃走的遗憾。以及,对传闻里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亲自过来捉女人的惊讶。 看起来,那南朝妇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倒是不轻。 摊开的手掌上还放着她离去时赠他的桂枝,细微而淡黄的花蕊,清香盈鼻。他手掌缓缓收紧,将花枝收入袖中。 第34页 那赠他桂枝的女子,只怕是,终其一生都不能回到故乡了。 过来请人的军士已策马近了,跳下马来,态度尚算恭敬:「这位就是封郎君吧,我们大王请您过去。」 * 原鹿县,驿馆。 魏王的突然下榻令现任原鹿县令喜不胜收,连忙命人收拾了驿馆供他下榻,自己则出城十里直奔蒹葭关来迎接。 斛律骁懒得应付,一脚踢了十九过去处理。自己则轻骑入城将谢窈安置下来,让春芜服侍了她洗浴后,袖中揣了盒小小的药膏推门而入。 屋中,谢窈已沐浴过了,换了身轻薄如云雾的折枝花寝衣,青丝堕肩,秋被掩身,若一枝偃卧的秋芙蓉斜斜倚靠在榻上,背后枕了个锦枕。 她人也似一枝被秋雨打得颓废不堪的水芙蓉,鬓髮微乱,长睫低垂,莹面上清露未干,双眸毫无光彩。 临入国境却被捉回的事对她打击不小,知她难过,春芜伏在榻边苦口婆心地劝她振作——她的想法很简单,既已被捉了回来,那便好好地跟着那人罢了,活命要紧。千万不能惹恼他,更不能做傻事。 闻见身后木门吱呀的推动声,春芜忙噤了声,抹了泪背过身去怯怯地唤他:「殿下。」 斛律骁挥手示意人出去,缓步走近。榻上的谢窈才终于有了反应,别过脸去,一语不发。 意料之中的反应,前世五年的相守,她拢共也就会冷战这一招。斛律骁自嘲一哂,在她榻边坐下,却自被中捉过她扭伤的那只脚,取出膏药涂抹其上。 指盖大小的药膏随他指腹融解于雪白的一截足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及他掌心的炙热,带动一阵酥麻。谢窈不由侧目睇了他一眼,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斛律骁也恰好瞧着她,二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一瞬她便垂了眸去,淡漠如昔。他收起膏药,手仍握在她细腻微凉的足腕上,含笑问:「还跑吗?」 谢窈颓然闭眸,睫畔泪光未消。答的却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殿下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妾?」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个玩物,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他竟会亲自过来捉她,在她眼瞧着将要踏入故国国境的时候,硬生生截断她回家的念想…… 这一句失意惆怅无比,令他心底隐隐生出股不悦来,音色亦冷了下去:「我说过了,本王此次南征就是为你而来的,你就是我的战利品。如若放了你,我的那些鲜卑勇士岂不是都白死了?窈窈,他们可都是因你而死的。」 谢窈心底一震,忆起寿春城里累纍堆积的白骨来,心中迅速漫出一股酸涩和难过。终是忍不住与他争辩:「明明是大王觊觎我朝的土地、挥师南下,令江山无端再起烽烟,又何必拿妾一个弱女子为您的野心找藉口?」 「那好,崔荑英和封述的命总是繫于你身的吧?窈窈,你若再敢寻死觅活,或是让我放了你,我就先从春芜杀起,再送崔荑英和封述下来,让他们一个个为你陪葬。」 他笑意晏然,一句话正击中她这半日来内心隐秘的担忧,谢窈肩骨一颤,含泪惊唿:「不要!」 「那就要看你乖不乖了。」他笑,目光触及她颊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本该愉悦的心却渐渐地沉寂下去。 他是应该恨她的。 恨她让他多年的筹谋、五年的感情都成了笑话,恨她让他在文武百官之前、后世史书之上,丢尽了颜面。 恨她那一刀,令他所有的伟业丰功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后世汗青史册的笑柄。「情胜于理,不足为雄主论」,便是后世史家对他的论贊。 所以,看见她难过,他该快活才是。 可,为什么瞧见她这幅颓然失意、了无生气的伤怀模样,他还是会为这个捅了他一刀的女人难过?从汝南过来的这一路上,他甚至想过,若她能服个软,从此安安心心地跟着他,他便不再计较从前的那些事了。 只要她,能像上一世他对她的那样,对他投注同等的感情。 沉沉的心事最终化为一声长嘆,一线红绳自袖中扯出,上系金铃,随他指缠绕于她足上。谢窈不解侧眸。 「赤绳子。」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斛律骁微笑着应。 赤绳子,是传闻里月下仙人的红线,只要繫于夫妻的足上,则终生相依相守,虽仇敌之家、贵贱悬殊、相隔天涯,亦不可阻碍。 「有了这个,你这一生都只能和我捆在一处,给我搞了……」 他瞧见她那莹面上露出几分懵懵懂懂的神情,话音稍顿,故意吐出半句虎狼之言来。如愿以偿地在她脸上看到惊惶和羞赧,揶揄一笑,手掌在她肩上轻按了按:「你好好休息吧,孤不碰你。」 语罢,当真起身离开,去见封述。独留谢窈在房中,诧异不已。 房门重新在眼前掩上,她迟疑地解下足上红绳,举至眼前细看。窗外清光朦朦,流转于红绳金铃之上,转动间,显出一行幽微斑驳的小字: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她心念微滞,第一次意识到,那人对她似也不是全是情.欲。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1-02-06 00:51:42~2021-02-06 23: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265683 1个; 第3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第 19 章 斛律骁走出卧房、来到前厅的时候,封述已携仆于庭下久等。 他站在丛篁修竹之下,人也似一枝翠色筠竹,节实竿挺,立得笔直。温柔的秋阳自檐头洒落,落在他青色的衣袍及眼上繫着的素白飘带上,衬着身侧修竹森森,青翠森肃,愈发显得形容清雅,凛然高洁。 斛律骁目光落在他眼前的系带上,眸子微眯:「你的眼睛怎么了?」 未来替他主持律法修订、掌平诏狱的廷尉卿,他从不记得,他的眼睛无法视物。 「启禀魏王殿下,臣前些日子不幸患了暴盲之症,虽已养好,然医工言需要静养,因而暂时以带系目,无法视物。」 封述语调不卑不亢,若清光映泉,柔和清冷。答完了才敛袖向他行礼:「臣,渤海封述,拜见魏王殿下。」 他动作优雅,若白鹤折颈展翅,俯首而拜。分明相貌不同,却意外地与陆衡之有几分相似,是她会喜欢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斛律骁倏尔不悦:「行了,孤有事要问你。」 「你为何和谢氏在一起,还要送她出关?你可知,她是孤的女人?」 封述虽无法视物,却也听出他话中的不耐。他不惯说谎,正要将一切如实告来,随侍在旁的封季良已抢着应道:「启禀殿下,谢夫人自称姓季,我家主人实不知夫人身份,还请殿下明鑑!」 封述面色微变,魏王显然在此守株待兔已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又何必自作聪明。斛律骁似笑非笑,语调清越,犹如金石:「是么?」 「罢了静之,过去的事情,看在夫人的面上孤不会再追究。只望你能记住,既然跟了孤,孤给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想都不要想。」 他说完这一句便负手走下台阶,穿庭而去,封述神色微凛,魏王怎会知晓他的字? 但他什么也不敢问,再度敛裾行礼:「臣恭送殿下。」 斛律骁同他擦肩而过,过月洞门,十九迎面而来,禀报了几名流民的拷打审问结果。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口问:「荑英过来了没有?」 「已经到城门外了。」 「也好。」他微微颔首,「等夫人休息片刻,再让她进去。」 他知谢窈性子执拗,只怕一时半会儿仍是难以接受同他北去,于前日向汝南去了信,叫了崔荑英过来劝她。 至若那封静之…… 他眉头微皱,强压下心底翻涌不平的那股莫名的燥郁。 封静之算什么。 上一世,他见她在府中寂寞,便允她入藏书阁,修史注经,嵇家那小子便是在这时候拜在她门下,跟随她为《尚书》做注。 他连拜她为师的嵇邵都可以忍下,何况是上一世与她毫无瓜葛的封静之?他若是疑心到他两个头上,倒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了。 * 午间,谢窈午睡醒后,像具泥偶木塑似地被春芜推至妆檯前梳妆。 崔荑英便是在这时推门而来,二人目光相撞,她讷讷唤她:「崔娘子……」 先时对方煞费苦心地帮自己逃走,她却那般没用,辜负荑英一片好意。如今相见,脸上火辣辣的,自觉无颜见她。 荑英却是松了口气:「夫人没事就好。」 她在妆檯边坐下,接过春芜手中的宝石梳子亲自为她梳发,一面柔声劝道:「……既然夫人没能离开,便是上天註定,且安心待在殿下身边吧,和我们回洛阳,又焉知北方没有另一番广阔天地呢?」 「洛阳是晋室旧都,算起来,也算是您的故都了。您难道不想看看,曾经的都城被我们索虏经营成何样?」 「索虏」是南人对北方胡人的蔑称,荑英自称为虏,本是为博她一笑,菱花镜的容颜却淡漠如旧,谢窈点了口脂在唇上揉散开来,淡淡一哂:「北方天地再广阔,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只以色侍人的金笼雀,尚不能出牢笼,又何言天地宽呢。」 柔顺青丝在指间柔滑如流水,荑英篦发的手微微一顿,放下宝石梳子:「……夫人,有一言,荑英不知当讲与否。」 她语气太过郑重,谢窈眸间掠过一丝狐疑,回眸望她:「你想说什么?」 「我观夫人,对殿下似乎误解颇深。」 谢窈微噎,她对他能有什么误解?她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发泄情.欲的玩物罢了。隔着国家仇恨,她也不惜得了解他。 荑英脸上却盈起恬淡温柔的笑来,似乎沉浸在一段美好而温暖的回忆里:「夫人可想知晓我如何会侍奉在殿下身边么?」 「我还未对夫人说过吧,我虽出身清河崔氏,却只是庶房旁支女。我的父母在我尚在襁褓时便去世了。我是在叔父家长大的,自幼寄人篱下,受尽了凌.辱。在遇见殿下之前,我从不知道我可以有男儿一样的人生,可以为官,可以靠自己的才学获得尊严与地位,可以作为一个人,而非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母亲这样的附属品活下去。是殿下给了我堂堂正正活着的机会,而不是像我族中的姊妹一样,即便出身士族,过了十五一样要嫁人,从此便在后宅之中蹉跎一生。」 「我本不叫荑英,我原叫荑萤,是殿下给我改的名字。他说,荑上的萤火太过柔弱,命若蜉蝣,朝生暮死。不若改为荑英,即使只是一株柔弱的草芽,也有自己的娇艷芳华。」 第36页 「夫人,殿下对我一个孤女尚且心存怜惜,何况是您?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以我认识的那个殿下来看,他绝不是您想像之中的那般……」 「他只拿我当个玩物而已。」谢窈语气淡漠,不待她说完便打断她,「崔娘子,我是真心感激你对我的种种维护,可若你今日来只是为他做说客,我们之间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好,我不说了。」 她言辞决绝,竟探不见任何回寰的可能,荑英也只好打住不言。默了片刻,忆起来时主上的吩咐,道:「谢夫人,我今日过来,原是想拜求您一件事。」 「我朝所藏《古文尚书》散佚得厉害,太学门外本可作为参照的石经也都残破不堪,令学子无法解惑,经义无法流传。荑英听闻夫人家学渊源,藏有一整部《古文尚书》,故而斗胆拜请夫人入洛,修补石经,勘正经典,垂教万世。」 这便是她来时斛律骁教她的说辞了。虽有些疑惑,但仍是依言道来。谢窈眼中惘然:「我为何要帮你们北人修订经书?」 两朝多年对立,互视为伪,文脉的传承也是正统之争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况且,她的那一箱子《尚书》,不是留在他军中了么? 「夫人此言谬矣。当年晋室虽然南迁,然衣冠文脉俱在中原,夫人难道真忍心圣人的经典从此断绝、后世子民以讹传讹么?何况我朝子民仍是以汉人为主,一样是先贤的后人,他们难道不配聆听圣人的教诲么?」 谢窈心中微微迟疑。于私,她身为南朝的子民是不该为北朝勘正经书的。但从传道的角度上来说,她又似乎不该将圣人的经典据为己有。 圣人着书立说,是为黑夜燃灯、照亮万世。她若将《尚书》视为她一人之物,倒是有违圣人先贤的本心了。 「好吧。」 她思索片刻,最终应道,「我和你们去就是了。」 崔荑英如释重负:「夫人能够想通就好了,荑英替我朝的学子谢谢您……」 谢窈敷衍莞尔,看着菱花镜中的姣好容颜,思绪却渐渐涣散。 既然入洛已成定局,求死又不能,她也想为自己残破不堪的人生找到一点延续的价值和意义。 仅是因此,和旁人、旁事都无关。 * 「她答应了?」 离开谢窈的卧房后,荑英回到前厅,向主上禀报了全部的事情经过。 荑英点头:「殿下教授的说辞果然管用。」 当然管用。 斛律骁面无表情地想道,长指随意在书页上点了点,手下压着的,是一卷《胡笳十八拍》。 他和她相守五年,早已知晓,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仅比不上裴满愿、陆衡之,甚至是连一卷竹简也比不过。 她是极为寡淡而安静的性子,生性就不爱说话。那些为了和她多说一句话而苦读《尚书》的日子有多荒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太阳穴突然昏痛不已,他疲怠地揉了揉,道:「既然她同意了,便去准备吧。明日,我们返程。」 次日一早,车队返程。 车队未按她们来时逃出的路线返回汝南,而是径直往北走,从清晨走至晡时,才停下来歇息了两刻钟,尔后渡过汝水,继续朝北行进。 南国的江山愈来愈远,临上车时,谢窈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江山。黄云涌动,草木乱生,山川万里,不见人烟。南国的邈远群山如悬在云中,迢迢不可触。 心头于是响起庾信的句子,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眼下正是秋天,大雁会飞去南方度冬,她却是往北走。而来年冬去春来,大雁尚能返回故乡,她却能吗? 谢窈心中突然惆怅不已。 她久久地望着故国山川不肯回首,久到风露盈目,闪过了一点晶莹。身后,斛律骁正在车前等她。 「走了,你还要捱到什么时候?」他声音中已有明显的不悦。 谢窈再不留念,转身登车。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前,封述长身玉立,一阵秋风涌来,吹散了他眼上掩目的系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竹简可是文物,文物重要你重要心里没数? 斛律骁:…… —————————— 晚了,发20个红包 下章换地图! 感谢在2021-02-06 23:58:08~2021-02-08 00: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onsool、如 2个;汪星人成功登陆火星、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第 20 章 柔软的触感自眼上一瞬而逝,被风吹落,封述习惯性睁开眼,久违的光明与色彩接踵而来,微微刺痛他双目。 他别过视线时,谢窈恰好侧过脸,搭着斛律骁的手进到车中,车上悬挂的青帘很快垂下,掩去了她被秋风吹得轻雾般散开的裙裾。 他的视线,恰与她擦肩而过。只及得见一抹柔美白皙的侧脸及静美如兰的身影,转瞬即逝。 青帘在秋风中泛开极浅的弧度,久久不休,似他心中的那根弦也被秋风拂动,余音不绝。他怔然望着那道垂下的青帘,心中不知因何瀰漫开一阵惆怅。 第37页 「少郎主。」季良拾起那根系带,上前几步,「您的眼睛——」 「没事。」他摇头,目光仍落在那道垂下的帘幕之上,怏怏若有所失,「我的眼睛已能视物,无需再以绫带掩目了。」 「那便好。」季良道,见他仍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低声出声提醒:「魏王和夫人已经启程,咱们也上车吧。」 封述一愣,转瞬释然。 是了。她已是魏王的女人。 他倒也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同行十数日,竟还未能得见她面貌,有些遗憾罢了。 也罢,日后自有相见之时。 「嗯。」封述轻笑着点点头,再度瞥了一眼那已经启行的马车,转身登车。 车队长途跋涉,于夜间到达平舆县城,在县驿暂住一夜。 驿馆中最好的房间自是留给了斛律骁,子夜过半,房中灯火透明,红烛暖艷,温暖如春。 谢窈从净室里沐浴完毕,着了件月白蝶纹束衣,内里樱草色抹胸,下面搭了件罗裙。 她身上掩得严实,唯独赤着脚。白皙若透明的一段足踝踩在绣了芙蓉的红绵毯上,上系红绳,水露湍湍,绳上金铃随她莲步逶迤漾开清泠细微的清音。 斛律骁已经沐浴完毕,随意倚在榻上手里拿了本《胡笳十八拍》的册子漫不经心翻阅着,见她洗浴归来,随口问:「怎么洗了这样久?」 视线扫过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秀颀身躯,更是不悦:「穿这么厚实做什么?早晚都要脱的。」 他来捉自己便是为了这事,谢窈从一开始的羞愤难堪,到如今竟也可做到刻意忽略了,沉默着走到榻边。 见她毫无反应,斛律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在一瞬间,这个昨日还会为了他一句调笑话而羞愤的女人和记忆里那抹冷淡如冰的影子渐渐重合了。 这女人,莫非真是恃宠而骄? 就像上一世,知晓了他对她的感情之后,便总是高高在上,对他爱答不理。 他不悦眯眸,眸光锐利:「你的脚好了?」 「好了。」谢窈神色淡然,「多谢大王关怀。」 「那便来吧。」 眼前有阴影拂落,遮住了帐顶昏暗不清的缠枝花。谢窈仰卧躺着,木然望着男人或远或近的俊逸深刻的五官,鬓边香汗渐出,原本冷然无情的眼眸也被浸润得妩媚多情。 她贝齿抵唇,不肯发出半点声响,唯余足上铃铛被他勾来拨去,清音徐徐,锦帐间格外清脆嘈杂。她想起铃铛上「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那行小字,心念电转,问他:「大王为何会亲自过来?」 这女人在笫榻间是一贯的煞风景,斛律骁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低下头,薄唇逡巡在她被香汗浸润的鬓边。 他将那朵碍事的珠花除去,任沁着海棠幽香的青丝滑落在颈边枕上,容她缓了缓,音色低哑:「孤自有要事处理,来见你,只是顺便。」 「是么?」谢窈心中本还只有几分隐隐的怀疑,听见这样的回答,猜测便成了笃定,「可这些日子大王一直陪着妾,敢问是何要事?」 「你……」 斛律骁一噎,旋即敏锐地意识到,自他送了那串赤绳子之后,这女人的确是变得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他不能再纵着她。 「孤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汇报?记着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外室。」 他冷笑一声,炙热的亲吻开始落在她鬓边颊侧,长指在她腰间繫着的香罗上一拉,衣裙彻底散如花开,他温热宽厚的大掌轻柔地在她肌肤上摩挲,避而不答。 谢窈未躲也未迎合,身子凛绷,像樽泥雕木塑。她试探性地问道:「大王是为妾而来的吧。大王莫非是……喜欢妾?」 不知因何,她总觉得这人待她的态度十分别扭。 分明言语间恨不得将她贬至尘埃中去,却又亲自过来寻她。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情,知晓了他的真实态度,试探清底线,她才知日后如何应对。 冷不防被这样一问,他动作突然一滞,险些就此交代了,冷然抬了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心底蔓开一阵无可名说的恼怒。 谢窈不躲不避,坦然迎着他视线轻声道:「妾从见到大王的第一天起,就知大王喜欢妾。」 帐中已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柔音楚楚,似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暗流涌动的空气中明灭幽微。斛律骁眸色幽暗,强压下心底的燥怒,低下头吻了吻她漉漉润透的眼睫:「自作多情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一个被丈夫送到孤榻上的弃妇,孤睡睡也就得了,怎会喜欢你?」 再亲密不过的动作,言语却是如此冰冷伤人。如帐间突然涌来的寒气,令她薄如宣纸的肩背轻微颤.栗,细腰却被他大手死死掌着,不让她退却半分。 谢窈昏倦闭目,心中如被蜂蜇的疼,却也只是一瞬。她红唇微微扬起,如含讽刺:「不牢殿下费心提醒。」 「妾始终记得妾的身份,妾是陆衡之的结髮妻子,为他所抛弃,才来到您的身边。妾于您,什么都不是。」 他于她,也什么都不是。 「够了。」 分明是他想要的自轻自贱的回答,却没能扑灭他心间那股无名之火,反而令火愈燃愈烈。 「不许提他。」 他终于抑制不住地低声怒道,语罢,也不顾她是何反应,「哧拉」一声将她身上所有碍事的衣物悉数撕开,含恨咬上她扬起冷笑的唇…… 第38页 帐子里灯烛光影在眼前深一重浅一重,如浪如潮。谢窈美目倩盼,十指交握在他颈后,趁他俯身时柔柔在他耳边吐息:「我想给父兄写信,告诉他们我在殿下身边很好。殿下不会拒绝妾的,对吗?」 *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齐都洛阳,华阙灯晚,秋雨淅沥。 夜已经极深了,夜雨霖铃,空气中泛着凛冽的寒意。洛阳宫城西北方向的凌云台上,有人提宫灯,拢轻裘,若一枝梨花盛开在栏杆之前,遥遥眺望着隐在黑夜秋雨中的千家万户。 这里是洛阳宫城的最高处,从台上眺望而下,阊阖门前的国寺永宁被火焚毁的寺塔同洛阳市千家伽蓝尽收眼底,再往前,便是洛阳城正南的门户宣阳门,其后崇山峻岭,便隐在秋雨夜里的漠漠昏黑之中,看不真切。 「陛下在看什么?」 夜风携来一阵甜腻的脂粉气,三五宫人挑灯,簇拥着另一名华服宫装的丽人上了高台。她素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柔唇间酒气隐隐,似乎才经了一场酩酊大醉。 被唤作陛下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生得面如观音,颀秀丰整。着一身深蓝色宫装,青丝梳成一丝不苟的高髻,珠翠寥寥。分明青春韶华,脸上却已攀满深重的忧思同近乎死板的端庄。轻嘆一声,应她:「在看千里之外的汝南,魏王何时返程。」 另一名女子轻蔑一笑,酒意未散的眸中似沉着一汪琥珀色,媚意天成。她懒懒应:「他怕是要捱上一阵子了。」 「皇太后陛下,妾这里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您想听吗?」 「什么?」 这二人便是洛阳城中最尊贵的两名女子,皇太后裴氏同皇后郑氏,一名满愿,一名媱。郑媱眼中酒意渐褪,随她目光看向了一片昏黑的南方:「妾听说,魏王在淮南战场新得了个妇人,是南朝寿春守将陆衡之的妻子。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魏王甚至为她放弃了攻打寿春,直接退兵了。」 「斛律青骓?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寿春重镇?这怎么可能。」 裴氏柳眉微皱,「皇后如今是越来越不济了,这样的流言你也信。」 「起初妾当然是不信的。」郑媱道,想起往事,妩媚的水杏眼也流露出一丝自嘲的哂笑,「想当年,妾主动投怀送抱他都无动于衷,妾还当他不喜欢女人呢!」 「可此事千真万确,边境上南北两朝早已传开,陛下只需派人稍去打探便知。再说,陛下不是一直疑心他为何久久滞留汝南而不肯归么?正是因为这妇人逃跑,他亲自追去了。」 四周的宫人早已被屏退,暗风吹雨,冰凉的雨丝拂至脸上来,令人心静神明。裴太后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仍是问道:「阿媱,你到底想说什么?」 「妾想说什么?」郑媱冷笑一声,眼里雨丝湛明,再无一点醉意。 「我的皇太后陛下,你就装傻吧!斛律氏狼子野心,早晚会对你我同皇帝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太后先前不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请他入宫么?如今,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 「或者,我再说得明白一点,等他回了洛阳之后,你以太后身份召那女子入宫,然后,以她为挟,再召他进来,就地格杀。」 「可……」裴氏尚有迟疑。她想说那妇人到底是无辜的,但转念一想,若有朝一日那人血溅朝堂柴天改玉,齐室上下老幼几百口,又有哪一个不无辜? 她沉吟片刻,最终应道:「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青骓你再不换套路窈窈要破防了。 ps:关于年龄,青骓24,窈窈18,太后22 感谢在2021-02-08 00:58:14~2021-02-09 01:1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清扬—烟燻兔、我要学好生理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第 21 章 秋风过洛水,八月的洛阳已是草木摇落,白露为霜。一路浩浩荡荡自北邙奔涌而下,吹得南郊龙门下的洛水伊河轻波涟涟。 越往北则景色越明朗开阔,车队行至龙门,便可见两座青山相对而立,望之若阙,一条泠泠玉带在山间蜿蜒。 波涛汹涌的河流沿岸,一尊石铸大佛依山而建,佛手结兰,慈眉秀目。秋阳杲杲,温柔披沐于佛身之上,似灵山佛光普照。 车中,谢窈双手合十,闭目在心中许愿。 愿父兄四体康且直,命如南山石。 愿信女託身如黄鹄,高飞还故乡。 「你什么时候改信释教了?」 秋风萧瑟,涌进车来吹得她人也似秋草微微颤慄。斛律骁伸手将车窗掩闭了些。 「金风不竞,人事先凋。妾不信佛,只是为这不尽人意的世事求个圆满罢了。」 谢窈语声清冷,言谈间也未回头。 自那日平舆驿馆中她问了自己心悦她与否,这一路上她的冷淡可谓与日俱增。斛律骁在心间嗤笑一声,没计较她的冷淡,而是举目望向了车外随车轮前行而徐徐后退的摩崖石刻。 他目光落在那尊气势恢宏的大佛之上:「这些,都已是前朝的旧物了。」 他亦是前朝的旧物。 「前朝?」谢窈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北齐的前身北魏,那个曾开展轰轰烈烈的汉化改制、统治北方百余年、却又訇然倒塌在二十四年前的王朝。 第39页 「是,你不曾听说过拓跋魏么?」 斛律骁深深嘆息一声,剑眉紧皱,「当年皇魏受天命而立,定都洛阳,佛陀东来,释教大兴。王公贵族纷纷弃家为寺,开窟造像,这些石像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这尊大佛,则是依照魏朝高祖建元皇帝的相貌所塑。」 建元帝。 谢窈秋波微动。 这是拓跋魏的一代雄主,她曾有所耳闻。是他一手促成汉化改制,变税租,定姓族,兴学校,迁洛阳……让魏朝一个由游牧民族建立的王朝彻底转变为中原王朝,发展至今日,竟有了与承晋室玺绶的南朝争正朔的资本。 但也是他,因迁都洛阳而导致北方六镇的鲜卑军士地位降低,最终爆发起义,引兵入洛,再有高氏篡权,柴天改玉,最终葬送了这个经他手才变得强盛富裕的王朝。 她无心与他谈论他们的旧事,但见他面上颇为失意,心中微讶,敷衍了句:「石像很漂亮。」 「你是死人不是?」 斛律骁一时气得笑出了声,骂她:「对牛弹琴!」 谢窈漠然侧首,再一次看向了车窗外的石窟。「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矣」,她并非听不懂,只是不想搭理罢了。他的事,与她何关呢? 见她不理,斛律骁心中一时也颇觉讽刺。他和她一无知妇人说这些做什么。瞧她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他竟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 大军未曾停歇,渡伊河北上,迢递东去,最终渡过洛水向洛阳城进发。随他返程的数万大军大半驻扎在了城外的大营,只余千余众簇拥着魏王车驾,经洛桥渡洛水入城。 城中早已警戒,清道止行。宫城的正门阊阖门前,皇帝高长浟亲率了一干文武大臣等待,身后的城楼上,则立着皇后郑氏同皇太后裴氏。 只可为天子打开的大司马门此时洞开,只等魏王率军归来,入宫宴饮。而铜驼大街两侧,执戈拱卫的禁军五步一设,自阊阖门一直沿铜驼大街排至外城门宣阳门外去。 自晌午便出宫等待,还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难免面现焦灼,大有厌烦之态。身侧侍立的宦官察言观色,立刻劝道:「圣上且稍安勿躁,莫要惹了魏王发怒。」 天子是斛律骁所立,一向畏惧他,闻言立刻换上一副强颜欢笑的神情,中书监裴献在侧瞧见天子这幅畏惧模样,不由暗暗摇头。 权臣当朝,帝星隐曜,齐室危若累卵,天子却还一幅畏敌如虎的昏昧畏怯。亏得那人此次南伐受挫,若以南伐之功,逼迫天子赐九赐而受禅称帝,他们这些拥护齐室的大臣都得身首异处了。 城中百官翘首,万姓以盼。城外,斛律骁才渡过洛水,更换了原先的车骑,改乘皇帝御赐的金车大辂。 来时既和他同车而来,此时换乘车驾,谢窈料想便不会要她同车了,立于车前半步未动。斛律骁却皱了皱眉,催促她:「愣着做什么,上来。」 竟是要她也同车入城的意思。 谢窈迟疑道:「妾一妇人,恐怕不合适。」 大军入洛,天子接迎,万众瞩目。莫说她无名无分了,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断没有与他同车入城接受天子觐见的道理。 斛律骁冷笑:「叫你上来就上来,矫情什么?你以为你是汉代的班婕妤?却辇之德?」 所谓却辇是汉成帝班婕妤的典故,谢窈心中微震,她算什么班婕妤?他更不是皇帝了。 带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妇人去见他们的天子,又成什么体统。 这人果然狼子野心。 「你先与孤同车入城,去孤的府邸,不会叫你面圣。」 似是看出她心之所想,他补充说道,顿了片刻,语带嫌弃:「自然了,你也没有资格站在孤的身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谁又稀罕与他同车面圣了。 谢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笼好纱帽,与他登车。 车驾于是入城,铜驼大街两侧此时已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被禁军拦在身后,挤做了数道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围墙,屏息等待魏王车驾驶过铜驼大街两侧的百官官署,驶入宫城。 羽盖华蚤,画轮朱旗,五马并辔在前,骑卫拱立在后,车驾浩浩荡荡,威严肃穆,洛阳内城万人空巷,观者如堵。 金车宽敞轩丽,并无车厢作掩,只有织金纱帷自华盖顶上笼下,车前悬挂珠帘,堪堪遮住二人身影。百姓很快发现了车中与魏王并肩而坐的丽人,不由议论出声:「那个女人是谁?是魏王的妻子吗?」 「魏王何时娶了妻?」 「长什么样?看得清么?」 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争先恐后地挤至车驾旁争看妇人容貌,数万道视线若厉矢向她汇来,透过车驾上悬挂的珠帘迫到谢窈脸上,她如芒针在背,面上不动声色,笼在绢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百姓的议论声声入耳,斛律骁薄唇微扬,料想她是第一回经歷这样的场面,露怯亦是难免。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攥于掌心:「别怕。」 早晚要再经歷一次的,届时百姓山唿万姓俯首,远比今日盛大。 谢窈长睫微垂,怔怔看着衣裙上繁密的暗纹缠枝花,默然不应。 她实也不是畏惧。她也曾乘车经过喧嚷的闹市、水泄不通的人群。只是那时,她是作为出嫁的新妇,驾马引导在前的,是陆衡之。 第40页 如今这般,又算是什么呢? 「怎么了?」 感知到她的怏怏不乐,斛律骁皱起了眉。 她轻轻摇首,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悄然抽离,难得的温和柔顺:「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旧事。 周遭热烈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斛律骁面色微青,睨着她木然垂下的美丽眼睛,心口泛起一阵涩意。 他自然知晓她说的旧事是什么,这辈子,她像如今这般乘车过闹市的情形只可能是那一回。 可是他也忆起了一些旧事。 是在那个恍若隔世的梦里,他立后的那一日。他在太极殿前等她,等她乘着皇后车驾,驶过铜驼大街,接受过百官跪拜,再经阊阖门进入宫城来到他身边与他行同牢合卺之礼。 她初来他身边时只是个俘虏,因母亲反对,立妃时也未行大礼。他自觉对她有所亏欠,便把所有的歉疚都补在了那次立后大典上,负责戍卫的是精心挑选的禁军,地上铺着的是并州进贡的红线毯,连她的皇后嫁衣也是召集了三千织女整整制作了三月才成。 他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然而等来的却是当心一刀、一尸两命。 如今,他想带她重新走一次大典的路,她却还想着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当真可恨。 他神色骤冷,适逢车队已至凌阴里,起身叫停车队:「另驾一辆车来,送夫人回府。」 车队在街市中暂停,愈发引得百姓投来目光。谢窈未作理会,搭着春芜的手从容下车。 秋风轻拂,徐徐吹动她绣了云纹的青色裙摆,似水纹在空气中汩汩流动。凌波微步,飘逸如仙。 斛律骁脸色愈发难看,强抑下心中那阵不快,驱车离开。 十七另驾了车送她去位于城东的永和里。约莫一刻钟后,停在了一处高大华丽的房宅前。 「就是这里了,夫人请下车吧。」 春芜撩开帘子,回身接了女郎下车:「这边是魏王的府邸么?府中可还住了什么人?」 她自知女郎身份尴尬,那人必不可能将她安顿在家中。但若真是被随意安顿在一处院子里,无名无分的,心中又难免难过。 她们女郎出身高门,在南梁,哪家的主妇娘子做不得,如今却要没名没分地被安排在这里…… 都是那姓陆的害的! 谢窈却未作此想,她想,若真是贮之别屋,他过来的时候也可少些,她还自在些。 「算是吧。」十七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这儿是殿下的公府,前面是殿下日常办公之处,后院是住宅,他惯常歇在这边的。」 谢窈眼中失望,十七却会错了意,安慰她:「这边虽不是殿下的家宅,但比家中可好多了,起码太夫人可不住这里……」 他素来心直口快,话出了口才知失言,勐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笑笑又道:「反正自己放机灵点儿,要是寿丘里那边派人来请谢夫人,想办法推脱掉。我们太夫人可不像大王好相处,一向就厌恶汉人女子。」 尤其是比她长得还好看的汉人女子。 这难道是可以推得掉的?春芜苦笑。听十七的意思,那胡人的母亲倒是不好相处,万望她还不知晓女郎的存在,可莫要来找她们的麻烦了…… 主僕二人遂被安顿了下来。原本,按斛律骁的吩咐,是叫她住在关雎阁,然十七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他府中有这么个院子,叫来管事一问,亦是懵懂,索性自作主张,将人安顿在了他的院中。 斛律骁一直在宫中待到夜暮方回,天子设了宴饮,眼下也还不是和齐室撕破脸面之时,推脱不得,饮至黄昏才回了府。见自己的院子里已然亮了灯,窗前一抹裊娜倩影正在灯下揽卷夜读,倒是愣了片刻。 旋即想起,后来作为她之住所的关雎阁要在这年年底才修缮完成,如今那儿还只是一片旧宅子。也难怪十七会把人安顿在这。 「你倒是很会揣摩孤的心思。」 他薄唇轻勾,似笑非笑地回头睇了十七一眼。正欲踏步而入,管事却匆匆上前:「启禀大王,太夫人那边来人了,请您带新妇过府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大战一触即发,以及同车什么的,四捨五入就是提前走红毯了。 ------------------- 「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矣」——牟容《理惑论》 感谢在2021-02-09 01:17:47~2021-02-10 11:4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第 22 章 自己前脚才出了宫,后脚母亲那边就得了消息,看起来母亲虽然荒唐,倒也没完全丢了脑子,知晓帮他盯着宫里。 他眉梢一蹙,乌金流云纹马靴已转了方向,吩咐管事,「去告诉夫人,今夜早些入眠,不必再等我了。」 屋中春芜已听到外头的动静,不由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得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无声,小声禀报导:「女郎,那胡人来了又走了,好像是他母亲来请,料想今晚倒是不会回来了。」 谢窈正端坐在窗前的书案下,手下枕着本从南朝带过来的《文选》,支颐静读。她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书页上,昏黄烛光流泻,照得一双盈盈水目似潋滟起柔和的金波,望之若神女。 第41页 她面上仍是没有什么反应,置若罔闻的恍惚。春芜见那书页上正是「良人唯古欢,枉驾惠前绥」的诗句,写一个女子在回忆出嫁时夫君驾马在前的情景,心中微涩,笑笑把书收起合拢放回了书架上:「夜里看书伤眼睛呢,女郎要不先歇了吧。」 谢窈回过神,念及他今夜不在自己可睡个清净觉了,点点头:「也好。」 外城之西,寿丘里。 夜色渐深,府门前已悬挂起了数盏灯笼,清夜寒雾里远远望之若红云。门前立着名清瘦俊挺的青年郎君同一名十四五岁、着骑装的少女,一见他来,少女便扑至他马下甜甜唤他:「长兄!」 「季灵?」 飞驰的骏马稳稳在府门前停下,斛律骁命扈从将爱马牵走,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怎么亲自过来了?还不睡?」 此人便是斛律骁的妹子斛律岚,小字唤作季灵。另一名青年则是他嫡亲的弟弟,单名一个羡字。 兄妹三人皆同母所生,感情一向不错。斛律岚嘻嘻笑道:「当然是想你了,怎么,长兄没给季灵带礼物?」 视线在他身后一扫,见只有他一个,失望跺脚:「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阿嫂呢?」 「什么阿嫂,不过一个外室而已,哪来的资格见母亲?」 边说却边往里走,这时斛律羡上前行礼,唤了声「兄长」。 他生得清俊斯文,端严稳重,比之和母亲肖似的兄长,倒更像父亲斛律桓多一些。 斛律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踏入府中。 正房晴雪院中,斛律骁的母亲慕容氏正在镜前梳妆,额上贴花钿,唇上施丹朱,青丝拢作高耸云髻,金钗步摇纷纷其下,姿颜姝丽,艷色无双。 慕容鲜卑歷来出美人,她亦是典型的鲜卑人样貌,高鼻雪肤,眸子里带了弯浅浅的碧色,剔透如琉璃。如今人已过不惑之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但保养得极好,瞧上去至多不过三十的年纪。此刻正拿清水扑了扑脸,洗净面上飘浮如云的春色,努力做出威严端庄的模样。 丫鬟的通报声已在门外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把预设好的说辞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便欲起身去见长子,一旁的僕妇却拦下她:「不不不,夫人这衣裳不行。」 她身上所穿的乃是一件妃色的绣花交领襦,领口开得大大的,掩胸的裲裆却极低,锁骨香肩一览无余。这衣裙将她玲珑有致的窈窕曲线勾勒得极好,本是为了夜见情郎,但是在儿女面前,就有些不端庄了。 一时丫鬟们又手忙脚乱地服侍她换了件深蓝色的绞缬绢衣,裲裆提了又提,连裙子也换成黛蓝这等稳重老气的颜色。她有些不满,听闻那妇人生得仙姿玉貌,人靠衣裳马靠鞍,要是被比下去了可怎么好?但想起儿子那张日渐威严冷峻的脸,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外头正厅里,斛律骁兄妹三人已等候多时了。丫鬟奉了酪茶,他习惯性地端起,递到唇边又放下。季灵好奇问道:「阿兄怎么了?」 斛律骁扶盏不语,一时语噎。 母亲喜欢养面首,他只怕她又像上一世那样把给她那些面首喝的东西误端给他了。她这个人一向有些荒唐,对身边的下人也疏于管教,这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这时慕容氏已更衣完毕出帷相见,兄妹三人起身行礼,她目光首先落在跪在最前头身姿笔挺的长子身上,心头颇为安慰,看来儿子对她还是敬重的。 「都起来吧,母子之间,何必拘这些虚礼。」 一时母子四人各拣了位置入座,慕容氏举目一望,见厅中只有他兄妹三人,问:「青骓,你从淮南战场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不是叫你带来给母亲瞧瞧?怎么不见?」 「山野村妇,疏于礼节,唯恐冲撞了母亲,等儿调.教好了再带过来,给母亲奉茶。」斛律骁晃了晃手中酪盏,递到唇边,始终未饮。 「长得怎么样?」慕容氏饶有兴致地问,「和母亲相比呢?」 「略有几分姿色罢了,怎配与阿母相提并论。」 「略有几分姿色就迷得你五迷三道的,做出同车入城的事来?」慕容氏不信,烛光灯火下一双眼清亮灼灼。 季灵亦在一旁帮腔:「是啊,我怎么听说是南朝高门之女,外头可都在传,长得貌若天仙……」被次兄目光一扫,声音便小了下去。 「是,她毕竟是儿的第一个女人,到手的时间也不长,的确还新鲜着。」 斛律骁语气淡然,没理会妹妹的插言,「儿今日本想带她过来拜见母亲,但她一乡野妇人,举止粗俗,貌若无盐,只怕惹了母亲不快。」 他一句「貌若无盐」哄得慕容氏心花怒放,原想设想好的责备言辞也悉数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别室,你好生养着也就是,别什么猫儿狗儿的都往阿母眼前放。」 娇俏目光落在儿子清隽俊美的脸上,又露出几分欣慰的笑,「阿母只是有些惊讶,我们小青骓终于也长大成人了啊……」 她身上有股甜腻的幽香,也不知为了去见哪个情郎备的,说话间,徐徐香气直扑到人脸上,斛律骁皱眉,放下茶盏不语。 慕容氏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瞧这不耐烦的样子! 长子自幼深沉冷峻,从小就管不住他,而这些年随着长子的越发出息,她反而有些畏惧起儿子来了。他一皱眉她就害怕。 第42页 她拿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道:「你既收了人,婚事也该上起心了,母亲娘家有个女孩儿正是适婚的年龄,叫笙笙,幼时你见过的。做正妻么是有些不够格,当个侧室倒也还勉勉强强。你意下如何?」 「再说吧,眼下这一个,儿的确还有些放不下。」 淡淡声一句话即将母亲的提议堵了回去,他起身辞道:「母亲若无什么事,儿便先告退了。」 「等一下!」慕容氏嗔怪地叫住他,「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就要走?」 「公务繁忙,还请母亲见谅。」 什么公务繁忙,在她这儿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别是急着回去见那妇人吧。 慕容氏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意,虎着脸上前,把儿子压出褶皱的衣襟理了理,嗅到他衣上宫宴残留的酒气又责备嗔道:「怎么一身的酒气?醒酒的药汤用过没有?」 「儿没醉。」 「行了,你要回去母亲也不拦你,先把这醒酒汤喝了。」 她知儿子必是骑马过来的,只怕他回去的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当即命丫鬟捧来早已备好的醒酒汤。斛律骁本不想喝,但为了尽早脱身还是在母亲希翼的目光里一口气将那苦涩的药汤饮完,白了碗底与她看。 那药汤味道却有些古怪,穿喉入肠,所过之处火辣辣的,似有火苗沿喉管蹿下,一路烧至腹底。斛律骁心底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要了杯清茶饮了,强行将那股莫名而来的燥.热压下,再度施礼:「儿先退下了。」 「滚吧!」 慕容氏没好气地踹他一脚,「真是不听话!」自己气鼓鼓地倒先走了。 裙摆逶迤,珠帘飞舞,斛律羡同斛律岚都有些无奈,面面相视。斛律羡送了兄长出来,支开小妹,独送他到了府门前,压低声音与他商议道:「阿兄既回了京,季灵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她现在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实在不适合与母亲再住在一起……」 如何个不适合,他未说明斛律骁却也明白。慕容氏是鲜卑贵族出身,自幼受尽荣宠,十六岁出嫁做了北魏宗室王妃,正值改朝换代之际,前夫为高氏所杀,她却半点没受波及,反而嫁给了北齐的大将斛律桓。两任丈夫都对她宠爱至极一心一意,以至于如今人到四十了却还是少女心性。 她喜华服,喜美人,生性耐不住寂寞,七年前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她守寡不到半年便养了面首,或是与青年郎君偷.情私会。虽说洛阳城的高门大户里这种事常见得很,但家中男子来来往往,总是对妹子的名声不好的。 「知道了。」斛律骁仰头望了望天边孤零零的残月,「等过了中秋,让季灵搬去我公府住吧。」 他有意在汉人门阀里为妹子挑选夫婿,小妹疏于书学,是会被婆家笑话的。正好让谢窈教教她。 辞别弟弟,他带着随从跨上马仍按来时的路线回去。夜风冰冷,刮至脸上凛冽如刀,小腹那股才被冷茶浇灭的燥热却越烧越旺,似沿筋络蔓至腹下及四肢百骸。 斛律骁脸色铁青。 母亲果然又将那些个脏东西当作醒酒汤端给他了! 他在心间暗骂,甩鞭催促骏马疾行,只想回到公府泄一泄心中这股邪火。 一路骏马飞驰,回到位于永和里的公府时已近子时。院子里的灯已灭了大半,唯余门前廊下两排青石壁灯犹在幽幽燃着,照着庭下葱茏花木,萧瑟如鬼火。 春芜同几个婢子正在寝间外头守夜,忽闻一声巨响,门扉「砰」地被人从外面踢开。见是他,几人俱是吓了一跳。春芜唯恐他又要折腾女郎,忙迎上去:「净室里水已经备下了,殿下可要洗浴。」 「都滚!」 他语调极是不耐,脚步生风地奔至内间。几人面面相觑一晌,你看我我看你地都下去了。春芜恨恨跺脚,在心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掩门而出。 室中烛火已烧到了底,青帷垂落,细碎澄澈的月光被些许秋风自菱花格的窗星星点点地送入,照在青色的帐子上空明如水。 「谢窈!」 他拉开帘子,拍拍笫榻上美人微微汗湿的脸颊,语声沙哑。 她睡得沉,只翠眉微微蹙起便再无反应,羽睫若小扇静静盖在眼睑上,睡颜沉静。斛律骁在心间暗骂一声,到净室中去了。 净室内水声哗哗响了整整两刻钟方止,沐浴过后,他随意搭了条浴巾,趿着木屐重又回到寝间,晶莹水珠自他劲节如竹的长指间淅淅沥沥地落下,在红绵毯上留下蜿蜒如河的印迹。 他拉开青帷,躺回榻上,扭头一见了谢窈睡梦中那张睡得极沉的清媚花颜,不知怎地,那股才被压制下去的燥意竟隐隐有了几分死灰復燃的迹象。 「窈窈!」 脑中天人交战良久,斛律骁终是忍不住再度低声唤她。大手掌在她肩胛处轻摇几下,试图将她唤醒。 这一回她终于有了反应,两道柳眉轻轻一皱,玉臂攀过来柔顺偎进他怀中,眼帘依旧沉沉盖着,似是睡得迷濛。 她难得地主动,斛律骁不禁心旌摇动,用力地将人攘入怀中,再不压抑心底那股燥意,噬啃上美人鲜艷柔软的红唇。厮磨间,罗带轻分,钗环尽落,自被间滑下脚踏,凌乱地搭在地上。 他气息稍显不稳,一面用力吻她,一面牢牢攥着她的手替自己搓揉,她则始终乖巧的任他予取予夺,只在他薄唇暂且移开容她换气时轻启香唇,自梦中低低唤来:「陆郎……」 第43页 柔音入耳,若碎冰清越,却令斛律骁浑身燥腾的情热都凉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我娘真的不靠谱,不要和她玩。 谢·貌若无盐·举止粗俗·窈:…… ----------- 放个预收!《渣过的前夫登基了》,双c甜文! 身为国公府的假千金,岑樱在享受了十七年不属于她的人生后,回到了亲生父母的小山村。 一日外出,她捡回来一个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俊美男人。 为了躲避里长的逼婚,岑樱和这男人成了亲,丈夫性子沉闷,唯在床笫间格外热情。岑樱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了。 后来,村子突发洪水,为了父母,岑樱狠心将他推下船: 「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是还给我的时候了!」 再后来,岑樱被曾经的养父母寻回,代替被她亏欠了十七年富贵人生的真千金入宫,嫁给曾被养父坑得差点死在战场上的新帝。 只是,龙椅上端坐的那位,怎么那么像被她推下船的前夫呢?? 岑樱:qaq求放过。 新帝&前夫:呵呵。 作天作地小渣女&腹黑深情忠犬 感谢在2021-02-10 11:48:31~2021-02-11 17:2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2个;夏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入v二合一) 一股寒气自心底攀升而上, 蔓延至指尖,他就此交代,攥着她?的拳亦无力地放了下来?。 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失败过, 他好像又回到?了立后大典上被她?捅刀的那一刻, 那种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叛的挫败与耻辱,时至今日想起, 都还似尖刀刺进心脏里, 在血肉间翻涌搅动?, 再带出淋漓的血来?。 陆衡之抛弃了她?, 对她?的生死?毫不关心, 她?却还念着他, 还将自己当?作他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可自己的真心,却永远被她?弃如敝履。 这女人, 当?真就是个养不熟的…… 斛律骁浑身血液皆冷了大半,木然望着颈侧的人, 心间又涩又酸。谢窈犹在睡梦之中,毫无察觉, 皓腕如雪软软搭在他肩上, 另一只还叫他攥在掌中, 已沾了些许温凉的水液。 她?睫畔已沁出些微细碎的雪光,于睡梦中,落下两行清泪来?,不知梦见了什么。片刻后,发出一声凄楚哀婉的惊叫,径直自榻上坐起,惊魂游移,泪痕满面。 足腕金铃疾响, 背心触到?秋夜的微凉,谢窈惊魂不定,一颗心犹在为了方才的噩梦砰砰直跳,泪落连珠子。 「梦见什么了?」 腕子被他轻轻一握,谢窈愣愣回过头,目光划过未着片缕的他,再懵懵地,落到?自己身上。 指间仍有腻滑的温液,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厌恶地蹙了一下眉,拢住锦被遮住一痕雪脯,额前有汗滑落下来?,恰掉在幽深玉壑。 「没什么,妾做噩梦了,不慎惊扰大王,还望恕罪。」 她?语声柔顺,面上神情却呆呆的,神魂还有些落在方才的梦里,眼角噙泪,欲落不落。烛火微朦,透过青帷照在她?潮.红未褪的侧颜上,鬓髮如云,眼波如水,为她?的冷淡施捨了些柔软的暖色。 噩梦。 斛律骁心下冷笑,强行捏过她?下巴将一张带雨梨花面扭向自己:「窈窈方才在梦里叫『陆郎』叫得那样亲切,依孤看?,这是个美?梦啊,怎会?是噩梦呢?」 「陆郎」二字被他念得咬牙切齿,颇有几分切齿痛恨的意味。他指上更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液,悉数涂抹到?了她?下颌上。谢窈给他捏得生疼,双眸雾气深重,旋即却品出一丝不对来?。 瞧着这胡人的暴怒模样,难道是在……吃醋? 这念头只在脑中乍现?一瞬便?被否决。她?料想是自己方才梦见了陆衡之从梦中喊了他的名字却被他听见,恼羞成怒罢了。毕竟这对于男子而言,实在奇耻大辱,忒伤自尊。 至于所谓美?梦,事实上,自寿春城下被抛弃以来?,她?很少?梦见丈夫。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陆衡之的好,不去想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曾经是待她?很好的。她?和他青梅竹马,少?年结髮,成婚的三年里,他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不曾做过一件惹她?不快的事。春天,他会?带她?去山中别业小?住,夏天,他会?带她?去燕雀湖採莲。秋天去赏栖霞山的红叶,冬天是拥毳围炉,围棋樗蒲。他对她?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即便?是他调往寿春两地分居的这一年,也是每十日雷打不动?地寄信过来?。族中的姊妹都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体贴的夫婿了。 那时候她?亦作此想,这辈子能嫁给他,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抛弃她?,把?她?送给胡人。 而她?甚至无法?怨他,不能怨他,因为他是为了寿春的百姓才将她?送人的,隔着国家大义,她?连怨恨他的资格都没有,都不能。 但方才,她?倒真是梦见了陆衡之。 梦里她?还是十五岁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带她?去清溪小?姑庙请求小?姑庇佑,琴瑟和鸣,恩爱一生。在庙外那株系满寄託人们心愿的红绸的桐花树下,他的脸慢慢凑过来?,将他的气息悉数渡给她?。 第44页 她?起初忘了现?世,当?真以为回到?了新婚的时候,但转眼她?便?忆起已被他抛弃的事实,知晓了这只是一个梦。正要从梦中醒来?时,眼前画面陡转,她?看?见陆衡之四肢及头颅被套在五匹马所拉的绳索里,硬生生被扯得躯干横飞。 他被五马分尸,死?在她?的面前,而那些温热的血,甚至就溅在她?的手上……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她?现?在忆起仍是止不住地后怕,神魂皆似战慄。尽管她?不再爱这个抛弃她?的人了,但他的死?状如此惨烈,且就死?在她?的面前,又怎可能不为之动?容。 她?这幅不言不语也不辩解的模样愈发激怒了斛律骁,冷笑一声将她?按倒在榻上,开?始去扯她?身上半堕不堕的最后一件蔽体的轻薄绸纱:「谢窈,你真贱。」 「被他送到?孤榻上还能想着他,对他死?心塌地,梦里都在叫他的名字。怎么,是孤弄得你不够快活么?叫你还记着他?」 眼前烛光一暗,他若玉山倾倒,坍在她?身上。狼一般的利齿狠咬在她?颈侧,掐着她?两痕玉臂,阵阵发疼。 谢窈本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却不是意料之中的疾风骤雨,便?有些受不住这温柔慢缓的水磨功夫,眼侧泪水莹然。 「说话?!」 她?一声声小?兽似的泣哼模煳在喉间,连绵如琴弦的颤音,却不肯应他。斛律骁最恨她?这幅毫无反应的死?人模样,怒道:「他好还是我好?他有我弄得你爽么?」 细细密密的痛感从颈下传来?,谢窈眼尾发红,两痕贝齿紧抵,硬是强抑着不让那些羞人的声音传出。 「不肯说么?」斛律骁气极,索性沖窗外喊道:「来?人,去喊封述过来?!」 「不要!」 屋外果然响起了值夜侍女的应答声。她?如受惊的猎物,瞬然弓起了身子抱住了他,「不要叫他!」 那冰清玉粹、风神清令的青年郎君,是她?被掳以来?除荑英外唯一对她?好之人,她?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的屈辱和狼狈。 何况她?和他的事,又与封述何干?他为何要将他牵扯进来?! 她?眼眸含泪,小?鹿般脆弱可怜地望着他,哀求之意明显。斛律骁愈发气结,将她?推倒于榻上,带动?足上铃铛轻响:「你果然记着他!」 「你就这么缺男人吗?封静之不过一个瞎子,你和他才相处了几天你就惦记他?」 盛怒之下的男人像头贲/张的兽,似乎下一瞬便?要将她?吞入腹中。谢窈害怕他兽似的在她?身上逞情,也害怕他真会?将封述叫来?,檀口贴着他喉,忍着心间翻涌腾跃的屈辱和渐渐游离的思绪第一次尝试去安抚他:「没有,妾没有记着他……」 「妾也没记着陆衡之……他半点都比不上大王,妾只是梦见他死?了……大王肯信我么?」 她?像只雀儿,楚楚可怜地贴于他臂弯间,纤指柔若无骨,在肌.肤间游移绕弄,又似方才浇灭他的情热一般,再一次水流般汩汩浇灭他的怒火。 他喉.结微动?,想开?口再折辱她?几句,喉间却瀰漫着一股黄连般的苦涩,心间又苦又酸,再难说出话?来?。 她?嫁过人,这些哄男人心软的法?子,自然是陆衡之教她?的。 无论他将她?囚在身边多久,无论此刻她?和他多亲密,她?的第一个男人始终是陆衡之,不是他。 两世皆是如此。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捉过她?微凉的指重新找回了主导权,揽过那一段柔软雪白的薄背用?力将人攘进怀中,令彼此贴的更紧。仿佛只有这般,她?才是全然属于他的。 「谢窈,你要爱本王,本王才会?疼你。」 良久过后,侧脸贴着她?香汗淋漓的颈侧,他宽厚有力的大掌一下下在她?背心轻抚。 博山炉里的沉水殆尽,榻上,谢窈似承受不住地晕厥了过去,双眸恹恹闭着,若扇子浓密的眼睫倦怠地搭着,也不知听见没有。 寝间内雨散云消,他抱了她?去净室清洗,春芜同几个侍女抱了崭新的被褥进来?更换。瞧见这笫榻上的情形,皆是羞红了脸,你推我我推你许久才更换完毕。 春芜却是气结。 方才她?在外间听见他们在里间争吵,言语间隐隐听到?「陆衡之」三字,已然猜了个大概。定是这胡人在逼问女郎他和那姓陆的谁更好。 呸。 春芜在心间暗暗地啐他一口,这胡人还想姓陆的比?虽然陆衡之也不是个东西,但只这一件事上,姓陆的就比他好得多,起码他懂得照顾女郎的感受,比他温柔多了,更不会?像他一样不知节制,想起来?就折腾女郎,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至若身世地位更是不如,陆衡之出身吴江陆氏,是南朝一等一的士族,和她?家女郎正好门当?户对,谈吐文雅,温文识礼,哪里是他们这些鸠占鹊巢沐猴而冠的黄头鲜卑奴比得了的。如今女郎连陆衡之都看?不上,又岂能看?得上他。 次日。 谢窈醒来?时身侧一如既往地没了人,一排侍女奉着盛了衣物的托盘跪在榻前,请她?更衣。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齐地供奉的上好丝绢用?来?制裙自是好的,可如今的她?又哪里配得上这般高洁的颜色。 身子还一阵阵地发着软,她?强撑着支起软酸的腰,恹恹摇头:「你们都下去,我不要素色的裙子。春芜,给我换一条。」 第45页 像她?这样一女事二夫、落入胡人之手的女子,根本配不上高洁的素色。 侍女面面相视,最终鱼贯而退,春芜另拿了一件月色绣兰草的罗裙替她?更衣,讷讷问:「女郎……」 她?想问昨夜的事。今晨那人去时,面色可是很不好。 「没什么。这人外强中干,我还应付得来?。」 谢窈不太想提昨夜的事,拿话?支开?:「建康那边可有什么回信没有?」 她?说的是回洛阳途中曾向斛律骁请求给父兄写信的事。 那时他答应了她?,让十七找人将她?的亲笔书信送回南朝去。但如今已近中秋,日子都过去半个月了,建康那边却仍是石沉大海,了无回讯。 春芜摇摇头,小?声说道:「奴问过薛将军了,他说把?信传过去至少?也得半个月,想必这时候还未到?呢。」 谢窈有些失望,又嘱咐春芜:「十七性子单纯,你多哄着他,日后想必还有大用?处。」 更衣洗漱后丫鬟便?摆了饭,是南朝的菜式,只加了一小?碗北朝特有的酪茶。谢窈没什么精神,懒懒拣了块荠菜饼就着用?了小?半碗麦粥。 那麦粥煮得稀薄,令她?想起昨夜情浓时被他餵进口中的某样东西来?,再无胃口。侍立在旁的小?丫鬟更喋喋不休地说着寻个南朝厨子是多么困难,大王是何等地宠爱她?,听得她?愈发厌烦。 这时管事却来?了,说是要带她?去看?院子。 这儿本是斛律骁的住所,因她?初来?暂时安置在这儿罢了。她?也不习惯与他同榻眠同起居,一心盼着早日搬出,放下玉筷起身:「走吧。」 那院子离他所居的正院却只有半刻钟的路程,掩在一片银杏树影里,四周假山叠嶂,清流翠筱,极是清幽。 正中则对着一片莲塘,时维八月,荷塘之中的芙蓉菱花还没有完全凋谢,水面上芙蓉亭亭,白鹭横飞,有亭翼然立于湖心,秋阳笼下,湖水柔和泛起清波,倒是个诗情画意的好所在。 靠近岸边的水塘处则长满了蒲苇,因长久无人打理?,杂草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水面,几十名杂役正在水中刈除杂草,挖出淤泥来?,重新种植莲藕芦苇。 「殿下的意思,等年底修缮完成了,夫人就搬过来?住。您再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苗木吗?」 管事姓秦,年逾半百,身形微胖,是斛律氏家中的旧仆。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极是和颜悦色。 芙蓉裊娜,翠盖迭迭,立于晨阳秋风中竟意外有几分建康城碧叶红蕖的景致,叫人有採莲之想。谢窈看?得双眸渐渐湿润起来?,别过脸悄然拭去,语气平和淡然:「再多种一些莲花吧。这院子很好,我很喜欢。秦伯,名字可取了吗?」 「取了,殿下亲赐的名,叫关雎阁。」 关雎…… 谢窈有片刻的出神。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首诗她?很小?的时候就学过,《毛诗》上说,这诗喻指后妃之德贤惠善良,「乐得淑女,以配君子」,陆衡之则告诉她?这只是一首求爱的诗。 但无论是哪一种释义都不是她?该用?的。她?不过一个外室,哪里能以这名为住所。 她?想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眼下似乎是有些喜欢她?,或者说,喜欢她?这张脸,所以也肯容忍她?的冷淡。但她?很明白,这种喜欢只是对器物的一种喜欢,和喜欢猫儿狗儿也没区别。 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他是不可能将她?视为配偶的。倒是这一点点的喜欢,也许能让自己拿捏他。 长日光阴漫漫,谢窈回到?正院后无事可做,便?同春芜两个将那些从寿春辗转带来?、失而復得的《尚书》古籍搬去太阳底下晒,尔后在他书案上拣了卷北地的集子,倚在美?人靠上闲闲翻阅,消磨时间。 斛律骁南征归来?,朝廷特许他修沐三日,但他公务繁忙,自归来?后便?一直在府中处置此次南征新打下的那几座城池的安置问题,直到?晚间才回后院休息。 他进门的时候谢窈已沐浴过了,披散着乌髮在灯下看?一本时人写的记录洛阳城伽蓝盛况的《洛阳伽蓝记》,这书文字清丽,精雅洁净,通过记录洛阳城的寺庙而穿插记录风土人情地理?,甚至是怪力乱神之事,她?看?得津津有味,连他进来?也不晓。 「殿下!」 春芜刻意提高的声音将她?从怪力乱神的故事中拉了回来?,谢窈放下书,两人目光相撞,她?掩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抖。 好在斛律骁并?未提昨日的事,先在软榻上由春芜服侍着脱了靴,随后扔下一张洒金花笺:「宫中太后想见你,就在明日。你去不去。」 太后要见她?? 谢窈双目惘然,慢慢走近他拾起花笺看?了,愈发迷惑:「大王可是捉弄妾,妾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见你们的太后呢。」 她?言语中「你们」「我们」泾渭分明,斛律骁不悦挑眉,长臂一拉将人扯至身边坐下,指腹在她?檀口上摩.挲几遭:「窈窈这是找本王要名分?那要看?你乖不乖了。」 他暗示之意明显,温热唿吸喷薄在她?颈项间,催生一阵痒意。谢窈厌恶他这样轻.薄的对待,面色冷淡地侧了脸去:「贱妾岂敢。」 这一声细如蚊讷,却似兽物在他心上挠了一爪子,又疼又涩。「贱妾」,虽说昨夜是自己骂她?贱,然此刻听得这个「贱」字他心里却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第46页 她?是他的女人,他难道不想把?身侧这个位置给她?么?上一世,他可是连皇后的位置都给了她?,她?却一次次伤他。 他瞬然兴致全无,丢开?她?:「叫你去你就去。太后肯见你,抬举的是本王,不是你。」 谢窈微松一口气,斟酌片刻又道:「妾初来?乍到?,不识礼节,只恐闹了笑话?,丢了大王的脸面。」 斛律骁以肘支在榻上,懒懒躺着,捻过她?一缕乌黑长髮绕在指尖缠弄,嗤笑道:「也是,你能做什么?也只能是在榻上给本王……」 鼻尖突兀的一酸,谢窈全身如过电般轻微地发起颤来?,别过头去。他目光触到?她?脸上未及掩饰的伤怀,微微一顿,到?底打住了不言:「让荑英陪着你去。」 「裴满愿没那么蠢,不会?轻举妄动?,可那姓郑的就不一定了。」 「姓郑的?」 她?懵懵地问出声,听他话?中这意思,是宫中可能会?对她?做些什么?可她?不过一个才来?洛阳的南朝女子,她?们对付她?做什么。 她?虽不甚了解北朝的情势,但也知歷来?把?持朝政的权臣要么学诸葛武侯,鞠躬尽瘁,要么就是王莽、霍光的行事,斛律骁显然是第二种。北朝的皇室想来?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北朝的皇太后指名道姓地要见她?,就只能是想利用?她?来?对付斛律骁了。 而他明知此去龙潭虎穴会?有危险,却还让她?去…… 谢窈心里渐冷,又有些失望,失望这个男人并?不如她?想像的那般好掌控。 「郑媱,宫中皇后。」长指勾过她?下巴,或轻或重地捏揉,他语气带笑,「那女人大胆得很,人也蠢,离她?远一些。」 谢窈语声幽幽,烛火下一双水目亦被照得潋滟多情:「能得大王如此评价,想必郑氏也是个厉害人物。」 她?心里还是以他们南朝为正统视北朝为伪,不肯称唿对方为皇后。但听在斛律骁耳中,倒很有几分拈酸吃醋的小?女儿情态。这一句成功取悦了他,自昨夜以来?积攒的憋闷也都如烟云散,斜眼睨她?:「怎么,窈窈吃醋了?」 「那姓郑的在榻上是比你厉害得多,太极殿里就敢当?着我的面脱衣服。不像你,跟木头似的。」 他半真半假地嘲讽她?,长指又绕上她?的乌髮,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 放心,青骓很守男德! 感谢在2021-02-11 17:21:22~2021-02-12 23:3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反正不是妖 2个;dhro、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溪子 18瓶;甜甜圈 15瓶;牛蛙敲好吃 10瓶;露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第三更 纤长的眼睫一颤, 那一点瞬然间的怔然也如流水般在她澄澈莹亮的眼波间消散了。谢窈白皙的面?颊上并无一丝表情?,漠然别过?脸,心中却忽然想到, 听他如此说, 他与郑氏定然也是不?清不?楚的了。 她从未和其他的女人侍奉过?同一个男子,因陆衡之从前?爱重她, 房中连妾侍都无一个。如今却要和旁的女子一起侍奉这胡人, 他抚摸过?她的手, 会同时抚摸别的女人, 他吻过?郑氏的唇, 会落在她的唇上…… 她心里觉得噁心, 当真欲呕,一时俯倒在榻上干呕起来, 肩背颤若风中萧瑟的蒲苇。春芜见状忙去倒了杯热茶,斛律骁替她顺了顺背, 黑眸中划过?一抹忧色:「怎么,有了?」 谢窈轻摇头, 接过?热茶饮了, 心底那股噁心才随之压下, 淡淡应他:「大王多虑了,妾只是偶感不?适。」 她跟了他也才刚刚一个月,按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怀孕的。何况她有宫寒之证,不?易怀孕,和陆衡之的那三年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舅姑难免着急,三年间不?知带她跑了多少道观庙宇,开了多少副调养的药。还是陆衡之替她挡了, 言她年纪还小,不?必急于?这一时。 但那时她为了早日?有孕,背着他喝了多少苦涩的汤药。可嘆如今倒是不?用再喝了…… 谢窈眼神黯了下来,借低头饮茶掩过?。斛律骁的手仍按在她的肩上,神色柔和:「怀了就给孤生下来,魏王府家大业大,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谢窈脸上连丝敷衍的笑也没有,别过?脸将茶盏递给春芜,又拿帕子擦了擦唇,神色淡如秋云。 她一点儿也不?想怀他的孩子。 她来洛阳,只为修补《尚书》,不?是来做他的猫儿狗儿。别说她和他隔着国?家和民?族的差异,便是没有,她这样的身份,生下来的孩子也只会因她这样的母亲而蒙羞,又何必让他出生? 但这人要她要得如此频繁,她是真的很怕会怀上他的孩子。 先时随军,避子的汤药不?易寻得,如今既安定下来,可须得备下了。他是她的仇人,她绝不?能?和他有任何血脉上的牵扯。 「怎么,不?愿给孤怀孩子?」 斛律骁看出她情?绪欠佳,微微挑眉。再一想自己方才讥笑了她想要名?分?,还当她是在意这个,长臂一揽将人揽进?怀中,笑道:「窈窈难道是怕孩子没名?分?么?有了就生下来,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若为男,孤便封他为世子。」 等到日?后,再立为太子。 第47页 谁又稀罕。 谢窈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头沁着辛夷幽香的柔顺青丝及半边白皙秀美的脖颈,丹唇漫勾冷笑,始终也未应他。 见她始终不?言语,斛律骁心中的热忱也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 他和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她体质偏寒,不?易怀妊,他舍不?得让她吃药用食疗的法子慢慢调养了五年才调养好,好容易怀上了,结果还没有成人形便叫他的母亲扼杀在腹中,一尸两命。 其时,他甚至已拟好了诏书,若所生为男,即封为太子,所生为女,也是公?主。但他终究没等到那孩子的降生。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她何以恨他至此,以至于?要连累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为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陪葬。 汉代那被掳北去的蔡文姬也和她一样,落入他们胡人之手,且还为匈奴人生了两个孩子,却作《胡笳十八拍》,言「鞠之育之不?羞耻」,无论怎样恨那掳走她的匈奴,对待孩子却是真心疼爱。 而他,不?曾对不?起她什么,当初也是她自己来到他帐中说要侍奉他,并非他有意夺取。难道五年的相守,都比不?过?她和陆衡之的那三年么?甚至是,比不?过?裴满愿? 斛律骁眉目渐冷,心间一瞬空寂如万古洪荒。丢开她自榻上起身:「明日?会有车驾送你?和荑英入宫,你?好自为之吧,别丢了孤的脸。」 言罢,下榻穿靴,大有离去之意。 谢窈并未挽留他,只幽幽道:「大王若是有了新欢,会放了妾么?」 「休想。」 惜字如金的两个字,言语间人已走了出去。谢窈抬眸睨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在生什么气呢? 次日?清晨,十七驾来马车,送她入宫。 既是太后召见,她不?得带侍女僕妇,好在有荑英为伴,倒也不?算太孤独。一路上,荑英细细将朝中境况说与了她,好叫她大致了解如今朝中的形势。 原来这北朝的统治者渤海高?氏虽是汉人,但北朝经前?朝拓跋氏汉化改制,已令南下的鲜卑、高?车等族彻底在洛阳扎下根,如今的北朝胡汉杂居,在朝担任高?位的鲜卑等族之人亦不?在少数。今日?皇太后以中秋赏花品蟹为由命她进?宫,想来少不?了汉族和鲜卑族的贵女贵妇。这其中,就包括斛律骁母亲娘家龙城慕容氏的那位小娘子。 「我们太夫人娘家,龙城慕容氏的一位小娘子,今日?也会赴宴。」 「可是有何不?妥么?」谢窈微惑。 荑英唇角微动,清泠语声在车马轧轧声中微显尴尬:「夫人有所不?知,太夫人有心把这位小娘子指给王上做侧室,今日?她或许会寻您的麻烦,您还是避着她为好。」 原来是为这个。 谢窈眼睫微动,未置一词。 她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今日?入宫本就尴尬,自当避之。她可不?想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有什么牵扯。 马车经铜驼大道北行?,一路驶至洛阳宫城最北的门户阊阖门,再沿御道西行?至武库署前?,沿宫墙北上,预备经神虎门入宫。 沿路皆是太社、太庙、国?子学等官府署衙,整齐有致地分?布排列着,楼观出云,鳞次栉比,车马如流水一般淌过?去。谢窈一直看着车窗外博敞弘丽的街市,不?由嘆了一声:「翼翼京室,眈眈帝宇。」 她没到过?洛阳,她出生时南北分?裂已久,北方已被鲜卑人统治了百余年。但如今一瞧,如今的洛阳城亦与晋朝左思《三都赋》里的盛况相去不?远了。 「夫人还没见过?前?朝的洛阳呢。」荑英笑,「我听我家中长辈说,五十年前?魏朝拓跋氏治下的洛阳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人口约有七十万。葱岭以西、远至大秦,西域诸国?的胡人都相聚于?此,那才叫繁华呢。」 「可惜后来毁于?战乱,如今的洛阳城已是重修之后的了。」 言谈间车马已至神虎门,被戍守宫城的禁军拦下。荑英忙扶她下车:「到了。我们下车吧。」 神虎门下已有宣光殿的宫人等候在此,确认过?令牌后便抱怨:「二位是魏王府上的?怎么来得这样迟?皇太后陛下与皇后殿下已等你?们许久了。」 那花笺上写的时间便是巳时,她们还早到了半个时辰,怎会晚? 谢窈和荑英面?面?相视,皆是疑惑。宫人一脸焦色:「罢了罢了,随奴来吧。」 * 太后的赏花宴设在西柏堂,离神虎门相距并不?远。此刻已有许多衣着艷丽的丽人围坐,只剩下主位与安置在西首的两个位置尚无人落座。 主位自是留给皇太后裴氏同皇后郑氏的,剩下那两个则是魏王府的位置。一众妇人见谢窈同荑英久不?至,不?由窃窃私议: 「魏王府的那位怎生还未到?」 「好大的排场,竟要太后和皇后都等着她。」 「听说只是个外室?没名?没分?的,太后与皇后怎将她请来?」 「虽是外室也是魏王殿下的人,自然尊贵了。就不?知是怎样的绝色了,听闻那日?与魏王同车入城,街市上都在传,是洛神再世呢。」 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朝主位左手边坐着的一位小圆脸的女孩子看去。那女孩至多唯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有些稚嫩,着一身玫瑰色的骑装,姿颜如花,红裙如火。此刻将腰间的马鞭攥得指节发?白,面?上已隐隐腾起因怒而生的艷色。 第48页 这便是司徒慕容烈之女、慕容氏的侄女慕容笙了。 她的姐姐是宫中昭仪,也是因此,今日?这场邀请妇人的宴会才会带上她。 礼乐声起,紧接着传来宦官尖利的通传声,知晓是皇太后同皇后到了,一众贵妇俱都起身离席行?礼。 「都起来吧。」 裴太后免了众人的礼,目光落在西首那两个空空如也的位置,柳眉微蹙。 魏王再跋扈,尚不?至于?公?然拂了她的面?子,他的妇人料想也不?敢。那二人久不?至,只能?是郑媱在其中捣鬼。 一时众人重新落座,慕容笙正坐在郑皇后身侧,郑皇后笑拿银签扎了块芙蓉糕递到她唇边餵:「咱们笙笙今日?怎么看着不?大高?兴呢?对了,说起来,魏王是你?的表兄罢?那待会儿到的那妇人也算是你?嫂嫂了,长嫂如母,怎地不?高?兴?」 一旁的慕容昭仪知晓皇后有心拿妹子作筏,忙道:「皇后太抬举那妇人了。她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妇人,今日?是您和太后抬举才能?赴宴,哪能?说是妾和笙笙的嫂子。」 慕容笙难看似哭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涩声谢恩咽下那块芙蓉糕。糕点松软,入口即化,却似有个千斤的衬托压在心间,怎样也压不?下心中的那股涩意。 裴太后端坐在皇后身侧,不?由淡淡瞥了郑媱一眼,再度在心间嘆了口气。 她出身名?门河东裴氏,被册立为后后先帝后宫也清净得紧,没见过?这样的后宅手段,也不?屑于?,加上前?事,心里一时便颇有微词。 郑媱笑面?如花,浑然不?觉。正招了个宫人悄悄与她耳语:「你?去式干殿看看,济南王可出来了?」 天子皇叔济南王高?晟宣,乃是魏王的死对头,也是眼下朝中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宗室王。但他是只老狐狸,并不?肯为了皇帝与斛律骁公?然为敌。 高?晟宣最为好色,家中姬妾数百。这一次,她就是要借刀杀人,令他们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时,宫人来报魏王府的家眷人已到了,裴太后宣了觐见,众人齐齐撇过?眼去,便见一月色罗裙的女子在宫奴引领下款促湘裙从容而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真如一朵芙蕖盈盈开绽于?洛水渌波之上,端艷无匹,洛神再世。 「妾谢氏。拜见皇太后陛下、皇后殿下。」 如一只折颈的芙蓉,谢窈拜倒于?太后裴氏案前?,抬眼相见的一瞬间,裴太后心跳莫名?慢了半拍,手中的绢帕如一片落叶落在了案上。 这女子如何好生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前生所有未能说过的话,在你心中无法撼动的他(她)」 「一同经歷过的万千时光,不及你与他(她)初见的模样」,青骓,给我唱! 青骓:…… 嗷嗷嗷这章发20个红包,早8点统一发! 感谢在2021-02-12 23:39:47~2021-02-14 00:3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虚极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反正不是妖、我见晚钟、dhro、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907861 10瓶;221047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第 25 章 谢窈只略略抬眼便垂了眸去, 羽睫翩跹,若流蝶振翼的痕迹。 她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太后的免礼声?,不由心头微惑。好在太后很快抬手命她平身。 「起来?吧。」 一?时荑英也上前见了礼, 太后赐了座。众人目光如炬, 若箭矢般向谢窈汇聚而去。 汉人的贵妇人们大多还比较含蓄,不过暗暗瞥上一?眼在心里纳罕。鲜卑高车的妇人们则直接得多, 视线一?错不错地将她瞧着?, 嘴里叽叽咕咕, 说着?谢窈并不懂的鲜卑话?。 倒是个艷光夺目的美人。 慕容笙脸上的神情越发似要哭。她们慕容氏歷来?出美人, 她长得也不差, 一?向自恃美貌, 然如今见了这妇人才知?什么叫汉人所说的自惭形秽。 一?时间,自觉这鼻子?也生得不是个鼻子?, 眼睛也不是个眼睛,一?切都?被比了下?去。 更让她绝望的则是身段, 她还只有十五岁,还是少女的骨架纤裊。虽然好看, 到底稚嫩。这妇人却似被春风吹开的花, 柳腰纤细, 酥.胸饱满,行动时湘裙逐风裊裊婀娜,看得她一?个女子?亦是心生艷羡。有她在,表哥怎么可能再看上自己?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她在心里悄悄啐了一?口。又因不惯说脏话?,脸上便火辣辣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众人的神色皆有些微妙。最?终是郑皇后笑?了一?句:「今日是赏花宴,你们怎么都?往谢娘子?身上看?也是,谢娘子?可真是生得天香国色, 难怪魏王也见之不忘,千里迢迢的也要将你带回来?。」 心里则有些酸酸的,难怪那匹不解风情的青骓马连自己正眼也不瞧却掳了她,这妇人在容貌上的确是胜过她一?筹。 但转念一???,若自己连个相貌不如她的妇人都?比不过,那岂不是更失败?随之释然。 谢窈此时已明了这位华服盛装、相貌妖艷便是斛律骁口中?的皇后郑氏,??起他那番「在榻上可比你厉害多了」的点评,腹内又隐隐有些欲呕的酸意。 雪面上则丝毫未显:「皇后殿下?谬赞了,妾不过蒲柳之姿,您与?太后才是真正的牡丹国色。」 第49页 「谢娘子?不必多礼。」 裴太后再度命她起身,心头仍是有些恍惚。这妇人总给她一?种十分熟悉之感,仿佛是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可她十分确认自己并未见过这妇人,为什么会觉得她十分的熟悉? 她在打量谢窈的时候,谢窈也悄然望了一?眼她的相貌。 太后生得端庄姝丽,一?双水杏眼望之温柔可亲,约莫双十年华,倒是比她??象之中?的要年轻许多。 一?时谢窈入席,宫人奉了煮好的螃蟹与?温好的菊花酒来?。太后邀众人品蟹。一?众贵妇人都?有说有笑?,一?边陪笑?着?一?边剔蟹品尝。对着?席下?数百盆吐艷喷光的菊花,秋风裊裊,西柏堂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荑英本还有些担心谢窈不通宫中?礼节会惹了笑?话?,但她出身世家大族,自不会在这等细枝末节的地方丢了脸面。 她就像枝盛放于渌水波澜之上的水芙蓉,端雅娴静,周遭的热闹皆被她隔绝在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不可攀。 八月的螃蟹膏黄肥美,油脂淋漓,席间又只备了酪浆未备茶水,因而谢窈略用了只便不太??用了,默默放下?了剔蟹的金刀拿帕子?拭了唇。 至若那酪浆更是纹丝未动——北朝饮茶之风远不如南朝,而是偏好饮用由鲜卑族带入中?原的由牛羊乳烹制的酪浆。那酪浆带着?浓浓的膻腥味道,她实在用不惯,只能避而远之。 她情知?这样的场合她和荑英不过是来?给人当猴子?赏玩的,缄默端坐,安静地如一?枝盛放的莲。倒是裴太后不时朝她投去考究的目光,见她娴静温婉,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意,心头一?时颇生怜惜。 关于魏王是如何得到这妇人的,近日来?,她已也有所耳闻。 听闻,是魏王与?那南朝守将做了交易,逼迫他交出妻子?,由此退兵。 自然么,她是不信斛律骁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寿春,只是因为济南王那路南伐大军在广陵受挫,南朝即将回援寿春,而寿春又久攻不下?,若要强行攻城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索性卖那守将一?个顺水人情,留给后世史书一?段风流韵事。 但两个男子?的交易,落在这妇人头上却是灭顶之灾,曾经相濡以沫的丈夫为了一?城百姓的安危将她送给敌人,令她飘零乱世,流落异国异乡…… 当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席间,荑英见谢窈案上那盏酪浆纹丝未动,知?晓是她喝不惯酪浆,便向宫人小声?请求:「这位姑姑,我们夫人是南人,不惯饮酪浆,还烦请换杯茶水。」 她本是好心,因螃蟹性寒,担心谢窈若无热饮暖胃伤了脾胃。然这话?却被身侧坐着?的一?位鲜卑族妇人听去了,当即笑?道:「崔郎中?这是哪里话?。这位谢夫人既入洛阳,就得入乡随俗,学饮酪浆,改了从前的那些寒酸习性,怎能还和从前一?样饮用酪奴。」 「酪奴」是北人对茶的蔑称,意为茶只配给酪浆作?奴。因北人不惯饮茶,非但如此,在习惯了由鲜卑带来?的酪浆之后,即便是北朝的汉人,对备受南方士族喜爱的茶饮也是嗤之以鼻。 谢窈无心与?她争辩,只淡淡应了句:「乡曲所美,不得不好。」 这话?正出自她前日手不释卷的那本《洛阳伽蓝记》,意为家乡之物自然喜欢,也正是「酪奴」这个典故的出处。 席间大部分人没看过,唯独裴氏雅好书学,闻言不由向她投去一?眼。见她态度不卑不亢,并不因人在异国而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心中?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有何难,束枝,你去备一?瓮热茶来?。」她吩咐宫人。 太后既发了话?,方才那插言的鲜卑妇人脸上便有些讪讪的,谢窈不得已再度起身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郑媱目光带笑?,在她和裴氏身上打了个来?回,饮了一?口酪浆但笑?不言。 「有宴无酒,有酒无射,不若无宴无酒。」 一?时酒酣饭足,一?名?鲜卑贵妇又提议举行骑射为戏,席间大多是鲜卑族的女子?,都?精于此道,自然附和。太后见众人兴致高涨,便命人撤去宴席,摆驾西柏堂后的一?方跑马场,支起箭靶来?,任由她们竞技比艺。 汉族的妇人们都?不精通此道,围坐在太后与?皇后身边看马场中?的鲜卑妇女褰裙逐马、左射右射地驰骋。 赛场之中?,鲜卑的妇人们身着?骑装策马飞奔,个个英姿飒爽,若翻飞的燕子?灵巧敏捷,矢矢皆中?箭靶。谢窈眼里不由流露出一?丝艷羡。 她身子?骨较弱,虽也勉勉强强会骑马,但掌握不好驭马的技巧极易给颠下?来?。至若射术虽也学过一?些,一?样是差强人意,远远不及这些草原的女儿。便很是羡慕她们的灵动迅敏来?去如风。 慕容笙亦陪坐在皇后身侧,和她相距不远,恰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心下?微惊。 她本就存了和她较量的心思,一?时心口砰砰直跳,壮着?胆子?开口挑衅:「这位谢夫人可会骑射么?我们也去比比如何?」 她目光直勾勾的透着?敌意,谢窈注意到自方才她便一?直在看着?自己,见她年纪尚小,心知?这位就是斛律骁的那位娘家表妹了,摇头道:「妾疏于此道,恐贻笑?大方,还是不要下?场了,以免让各位见笑?。」 慕容笙却不肯放过她,脸涨得通红,言辞渐渐激烈:「你不是出身陈郡谢氏么?我怎么听说陈郡谢氏文武双全,当年创建的北府军威震南北,你既是陈郡谢氏女,怎会不会骑射?难道当着?太后与?皇后的面儿也敢撒谎么?」 第50页 小娘子?咄咄逼人,汉话?说得不算好,声?又尖利,听起来?倒像串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的。谢窈听她提起家门,面色微凝。 一?旁的郑皇后笑?吟吟地抚了抚慕容笙的额发:「今日只是宴会上姊妹们戏耍,又非什么比赛。我们北朝的妇人都?善骑射,歷来?宴会之上是要骑射为戏的。」 「谢娘子?既是出身陈郡谢氏,也算将门之女了,怎会不精于此道。莫要谦虚了。」 竟是一?定要她下?场的意思了。 二人之间她未免太过偏帮慕容笙,用意也太过明显,裴太后秀眉微蹙,待要开口,垂在桌案下?的手却被郑媱轻轻按住了。目光相撞,郑媱笑?靥如花。裴氏知?晓她是要藉此机会下?手,心间挣扎了一?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荑英见状不妙,忙拿话?替谢窈求情,然而皇后的意思却十分的坚定,谢窈只好应下?:「既如此,妾便献丑了。」 郑媱托腮撑在案上,醉意氤氲的妙目笑?盈盈将她从头打量至尾:「你这身衣裳可不行,满月,带谢夫人去换套骑装来?。」 便有宫人领着?她们离席,前往西柏堂南的澄鸾殿去更衣。慕容笙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起身离席道:「殿下?,笙笙也去换一?身衣裳。」 * 谢窈同荑英跟在宫人身后往澄鸾殿走。 一?路都?无什么宫人,花木葱茏,房舍铁马轻响,将至澄鸾殿地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慕容笙的声?音:「等一?下?!」 几人脚步顿住,回过头去,果然瞧见那红裙执鞭的小女郎如一?团艷艷的石榴花朝她们走来?,咬咬牙,做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对那引路的几个宫人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同这个女人说。」 「慕容娘子??」 「叫你们下?去就下?去!」 她手中?马鞭若乌蛇乱舞,十足的烦躁之态。几名?宫人只得做了让步,名?唤满月的那个道:「……那得快一?些,夫人更了衣之后还得回去和您比赛呢。」 快一?些? 谢窈同荑英同时侧眸睇了那宫人一?眼,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宫人面现尴尬,但解释已是画蛇添足,只带了剩下?的几名?宫人稍稍退开。慕容笙又命她们走远了些,这才上前问她:「你就是我表哥从淮南战场带出来?的那个女人?」 女孩子?杏眼圆瞪,眼睛红的似要哭,倒好似是谢窈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不待她回答又咄咄逼问:「你既已嫁了人,便是个残花败柳,为什么要纠缠住他不放?」 原来?追上来?只为了骂她这些话?。而这样的话?谢窈早已听过无数次,此刻心间波澜都?没泛起一?丝,倒是荑英忍不住劝道:「慕容娘子?,慎言。」 慕容笙并不领情,恨恨啐她一?口:「我和她说话?又有你什么事。你只不过是表兄的下?属,别以为你就是他什么人了。」 她像吃了炮仗似的,啐完荑英又啐谢窈:「你为什么不说话??心虚吗?你,你这个人尽可夫不守贞节的贱人,你既嫁过人,又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便该自刎谢世!又有什么脸面待在我表哥身边——」 谢窈起初见她年岁尚小,本不欲与?她计较,此刻听她言辞愈来?愈激烈,终是淡声?开口:「小娘子?此言差矣,所谓『人尽可夫』,出自《左传》『人尽夫也,父一?而已』,是说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做丈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并非小娘子?所??的妇女不守贞节的意思。」 「慕容娘子?要用这个词骂我,却是会错了意。」 「你……」 她话?声?娓娓,若一?汪清泉清泠悦耳。相较之下?,倒令慕容笙的盛怒像个笑?话?。她一?张脸憋得俏生生的红,语声?里竟带了哭腔:「你是在嘲笑?我不通文墨吗?」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谢窈无奈一?哂,温声?道:「是娘子?要骂我,我为何要嘲笑?娘子?。只是提醒小娘子?一?句,您的姑母,魏王的母亲一?样是二嫁之身,你的措辞还是谨慎些吧。」 慕容笙这才如梦初醒,满脸的惊恐。她跺脚惊唿了一?句「你别告诉我姑母」便跑开了,红裙如火一?般在风中?唿啸而去。 「还是个孩子?。」 谢窈看着?慕容笙远去的背影,无奈莞尔,「今日的事,就别告诉他了。」 她一?点儿也不??和他的爱慕者有什么牵扯。譬如慕容笙,譬如郑媱。 荑英点头:「嗯。」 但被慕容笙这么一?搅合,谢窈也失了与?她们虚与?委蛇的心思。她知?晓更衣的那座宫殿里必定有坑阱等着?她去跳,方才在席间无法?推辞,是碍于对方是皇后,她不好拒绝。但如今她却不??再继续下?去了。 他不是说她是他的女人吗?那就让他去摆平。 「我们出宫。」她对荑英道。 作者有话要说:  窈: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青骓:陆衡之是不是你表哥? 明晚夹子,所以下一更大概是16号23点更。 我又晚了,还短小,发30个红包明早统一批量发! 感谢在2021-02-14 00:35:07~2021-02-15 00:2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清扬—烟燻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页 ◎26.第 26 章 出宫? 荑英微微困惑, 转瞬便明其意:「夫人是欲直接拒绝吗,也好……」 她此举是欲撂了皇后的面子,直接拒绝下场, 虽说这么做总是得?罪了皇后, 但看在主上的面上,皇后并不能将她怎样。 这就是谢窈打的主意了, 她想, 她又?不是来给?这些贵人逗乐取笑的, 凭什?么就要为了不得?罪皇后而?忍气吞恨?若郑皇后要记仇, 也是记在斛律骁头上, 与她何关。 她没有义务为了维护他的什?么脸面而?被人像猴子一样戏耍。 二人转身即往西柏堂走, 谢窈又?问起方才的慕容笙来:「这位慕容娘子不是鲜卑出身么?怎么会……」 在南朝时她曾听说过,北方胡族父妻子继、兄妻弟继, 十分的淫.乱。怎么这位慕容娘子却如此地?看重她们汉人女子才会看重的贞洁名节。 「夫人有所不知。」荑英的话声微有无奈,「这位慕容娘子的母亲却很早就去世了, 父亲后来续娶,并不怎么教养她。」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 父亲虽是鲜卑人, 祖母却是当年建元皇帝令胡汉通婚所娶的汉女, 出身陇西李氏。老人家最?是守礼知节,其夫去世时曾割耳明志终生守寡,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节妇。想来,她也受了些影响……」 节妇。 谢窈心?神微微一盪,仿佛心?口被击中了一般。 她想起一月之?前她也曾暗暗起誓,若丈夫守城而?死她便殉国殉夫,如今再?忆,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身体髮肤, 受之?父母,她的命只?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傻了。 二人即撤身回走,方才被慕容笙斥退的那些宫人忙围上来,陪笑着问:「夫人可是走错了,澄鸾殿在那边,不是这边。」 「我?家夫人偶感不适,不能下场骑射,特回西柏堂与太后皇后请罪辞别,就不去更衣了。」 荑英语气生硬,径直拂开宫人朝来时的方向?去。几名宫人心?知是被方才的慕容娘子搅了局,再?不好劝什?么,讪讪陪笑着跟随回了西柏堂。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错了路?」 席间,一众陪坐的贵妇见她二人去而?復返皆是惊讶,郑媱眼神微闪,向?那几个?宫人投去徵询的目光。 慕容笙亦回到了席间,等待与她比试,见状也是诧异不已。本想刺她几句,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她手中又?不言了,愣愣地?将人看着。 「启禀太后,妾突感不适,想先行告辞,以免将病气过给?了您和皇后。」 谢窈微微一福,这回是连跪礼也未行了。在座众人无不侧目,这,这南朝妇人好大的胆子,竟是要径直拂了皇后的面子! 郑媱毕竟是皇后,亦是荥阳郑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出身,即便如今魏王得?势,还有层君臣之?道挡着呢,明面上谁会得?罪她?这外室竟然如此嚣张! 郑媱脸上霎时便有些不好看,身为皇后,明晃晃的被人撂面子这还是第一次,偏对方背后是斛律骁,她尚有些拿不准他对这妇人的看重程度,发作不得?。 席间有短暂的死寂,裴太后关怀问道:「可是方才食蟹伤了肠胃?快,上杯热酒与谢娘子。」 对方和颜悦色,谢窈也不好态度过于生硬,柔顺谢恩:「多谢太后赏赐,妾不善饮酒,况且只?是偶感风寒,精神有些疲顿。」 荑英亦在侧帮腔:「太后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初来洛阳,想是有些水土不服,才会沾染上风寒。」 那盏热酒则纹丝未动。裴太后也有些尴尬,但料定是郑媱的所为被对方发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郑媱则冷笑了两声:「看来今日倒是我?们款待不周了。夫人这么回去,予可真不知要如何与魏王交代。」 恰恰便是此时,一名宫人慌慌张张来报:「殿下,魏王殿下来了。」 在座诸人又?是一惊,魏王竟会亲自过来!慕容笙更是慌张,若是往日,她自然想见到这个?自幼便想嫁与之?人,可他眼下过来,那妇人会不会跟他告状? 郑媱原还醉意氤氲的一双丹凤眼瞬然清明如镜,朱唇颤颤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怕。 庆幸此事未成,又?后怕此事差一点就成了。 不过半刻钟时间,宦官便引着斛律骁到了。他着了身窄袖紫地?金绵襕袍,披了件狴犴兽纹披风,身如岳峙,腰间玉带一束,愈发勾勒出松竹似的一段窄腰。 面容清隽俊逸,高鼻薄唇,目若星空宁静深邃,倒也有几分翩翩我?公子的冰清玉粹。 「臣斛律骁,拜见太后陛下。」 马场中赛事渐尽,因他过来,一众贵妇都聚过来与他见礼,他只?向?太后行了礼,含笑奕奕的,视线只?在郑媱身上略略一停便掠了过去,落在了谢窈身上。 视线相?触,她即低了头避过了他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凝望着纤窄如莲的足尖。 郑媱则气得?酥.胸起伏,头上十二树花钗亦随之?微微颤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从来都视她为无物,当真无礼得?紧! 「魏王怎会亲自过来。」 太后面上尚算镇定。斛律骁曾是先帝的侍读,更是他临终时的託孤之?人,六年前先帝去世,相?王乱政,也是他与她联手平定祸乱,从宗室之?中挑选了年仅九岁的长广王为帝,稳住朝野局面,因而?两人也算是老相?识。 第52页 「入宫处理?政务,想起我?妇叫太后借去了,便过来转转。若无什?么事,就先携妇归去了,不牢相?送。」 他笑说着,高鼻深目间落满秋阳碎影,唤谢窈:「夫人,过来。」 我?妇。 夫人。 这话音落在众人耳中皆是心?神微盪,慕容笙贝齿磕在唇上,差点便将唇瓣咬出了血。眼中却不自禁浮现?一层盈盈然水光,心?想,不是说只?是一个?外室么?怎么就是他妇人了?难道表兄还真要娶这个?嫁过人的女人…… 谢窈闻见这个?词亦是微震,但想到他惯常这般半真半假地?挑逗她,面上便无什?么表情,微微点头向?太后致意,同荑英走回他身边。 半日功夫不到,对方竟然直接找上了门,太后更觉尴尬,郑媱却笑吟吟地?插道:「魏王可真是有福。」 她站起身来,敞得?大开的衣襟露出胸前大片宛如凝脂的肌肤,颈上一串璎珞正巧垂在丰盈幽深的胸口,随她莲步微微颤摇,「一左一右两个?美人都是这般赏心?悦目,可谓享尽了齐人之?福。」 她拿视线暧昧地?在荑英同谢窈之?间扫了个?来回,又?得?意地?笑着,目带挑衅地?望着他。如一枝艷丽而?带刺的玫瑰,一颦一笑皆洋溢着成熟.妇人的风情。 荑英脸色微白,笼着衣袖里的指微微收紧。斛律骁亦笑着睇望她:「佛偈有语,心?中所想,自为眼前所见。」 「臣不似皇后,尚只?有这妇人一个?,倒是贻笑大方了。」 天子尚只?有十五岁,皇后耐不住寂寞与他几个?散骑常侍私.通早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唯独天子本人被瞒在鼓里。此刻却被他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半遮半掩地?点出来,郑媱一张俏生生的粉脸霎时涨得?通红,指着他斥道:「你放肆!」 斛律骁却正眼也没瞧她,抬手向?太后施礼告辞,尔后便径直离开。从头至尾也没往慕容姊妹的席位扫上一眼。 「陛下!」 郑媱气得?花枝乱颤,向?裴太后投来求救的目光。太后眼中满是失望,摇头训斥她:「皇后,你失态了。」 这青骓马歷来是跋扈惯了的,天子在铜驼大街飞马踏碎太学碑石皆会被他训斥,何况是依附皇权而?生的她们?此次归京又?添了淮南的拓土之?功,正是如日中天之?际,她却偏要挑衅,不是自讨苦吃么。 不过连她也没想到,斛律骁这次竟会直接同皇后撕破脸。可为了什?么?当真只?是为了给?那个?南朝的妇人出气? 裴太后心?间微惑。 郑媱尚未来得?及对那妇人做什?么。她总觉得?,斛律骁不至于为了个?妇人就做到如此地?步。 却说斛律骁带人离开后,并未经来时的西城门神虎门出宫,而?是朝西南角落的掖门去。 十七已驾来了辇车,停在花木葱茏的宫墙下,车下立着几名宫人。 斛律骁先送了谢窈上去,临上车时,回头问其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宫人:「孤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皇后在同长浟的哪个?常侍厮混呢?」长浟是天子名讳,散骑常侍则是天子近侍。 「回殿下,是陆常侍,穆常侍,凌常侍……」宫人声音低哑,却是个?女声。 姓陆? 斛律骁冷笑,打断她:「澄鸾殿是么,就扔那姓陆的过去,你现?在就去办。」 宫人身形若黄云间翻飞的鹞子,迅速离开。斛律骁立在车前,往北方的方向?望了一眼,目中冷寒,若湖水凝冰。 方才郑氏要引她们去的那座澄鸾殿殿位于西柏堂以南、天子寝居式干殿以西,乃是出神虎门的必经之?路,半个?时辰前,济南王高晟宣正从天子式干殿中出来,预备经神虎门出宫。 他因此次南伐广陵大败,已于十日前归了京,不同于他天子出宫城迎接的待遇,十分失意,灰熘熘地?就入了洛。今日天子将他召入寝居来,叔侄促膝长谈,又?设下宴饮款待,宽慰拉拢。 高晟宣喝得?醉醺醺的,人事不省,由宫人抬着经神虎门出宫,然后,就被人送进了澄鸾殿,等着车中这一个?去跳这火坑。 既如此,他便把郑媱的情人扔过去伺候那老匹夫,岂不正好? 车马轧轧,经掖门出了宫,沿宫城前御道往铜驼大街去。时至黄昏,宫城内外华灯渐上,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荑英同十七都骑马行在车旁,车中,谢窈与他并肩而?坐,眉目清冷。 她从来不会与他主动交谈,何况昨日才经歷了一番冷战。斛律骁冷眼睨她良久,终究还是自己先打破了僵局,问她:「今日在宫中,她们可曾欺侮你?裴满愿待你如何。」 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唿他人本是无礼,她面上微赧,又?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问自己他的死对头待她如何,但仍是如实答来:「太后待妾很好。」 人很好么?斛律骁眸光略冷一分。 他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分明知晓此人前世便是横在他二人之?间的一根刺,重来一回,他该避免重蹈覆辙,让她远离裴满愿才是。 可一想到前世她那样孤独,除却裴氏同荑英,似也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知心?之?人,后来得?遇辗转北来的南朝旧友,还是借接近她来刺杀自己的。便还是差了她去了。 「裴满愿此人,是孤的死对头。」 轻轻握过她手,他抑制住心?底那股渐渐翻涌的烦躁淡淡与她说道,「和她往来可以,别交往得?太深。」 第53页 她这样的身份,何来的机会与太后深交,谢窈眉目微动,终究还是把这话咽下了,只?问:「大王为何会亲自过来?」 「来接你。」 他道,触到她微愕的眼波,又?笑晏晏补充了句:「信吗?」 他惯常这样忽冷忽热地?同她调笑,谢窈丝毫不怀疑,无论她答信还是不信,接下来一样会被羞辱没有自知之?明。便没有应,低头向?着昏暗的车壁未置一词。 斛律骁自讨了个?没趣,尴尬地?轻咳两声,转了话题又?问她:「今日怎么不高兴。」不是见到裴满愿了吗。 她轻轻摇头:「妾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可是慕容笙那黄毛丫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竟是连此事也知道了。 谢窈料定他在宫中定有眼线,说不定连她二人的谈话都已悉数知晓了,但既答应了对方,到底信守诺言未肯应他:「没什?么的,慕容娘子还是个?小孩子,妾难道和个?孩子计较么?」 呵。 斛律骁在心?间冷笑。 今日慕容笙前脚在去澄鸾殿的路上堵了她,后脚消息便传了回来。他虽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然而?以慕容笙的性子,怎可能有好话?她却连她也要维护,然对他,却连对慕容笙一个?陌生女子的好心?也没有。 「荑英!」 他铁青着脸扬声对车外喊道。 马车暂停,荑英策马靠近车厢,同车中的谢窈视线相?视一瞬,面露犹豫。 她虽答应了谢窈不会将此事告知主上,然他是她的顶头上司,若他不问她还可以瞒而?不报,现?在问起,便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只?好将宫中慕容笙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道来。 斛律骁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唯在闻及「人尽可夫」四字之?时心?似狠狠地?给?人揪了一把,又?苦又?疼。 即虽明知这词不是世人容易误读的那个?意思,但慕容笙拿这四个?字骂她,能是什?么好话? 他脸色阴沉至极,深吸一口气强抑下心?间若海潮澎湃的怒意,对十七道: 「去告诉孤那舅舅,女有四行,二曰妇言,择辞而?说,不道恶语。」 「既然教不好女儿,那就把人送到魏王府里来,孤亲自来教!」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懂女诫? 斛律骁:…… 感谢在2021-02-15 00:23:41~2021-02-16 23:3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大溪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又又、我见晚钟、2、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3个;catherine.、随心 2个;鹿酥、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菜不是菜- 30瓶;冰小璃 20瓶;商孤雁 19瓶;狐筱狸 14瓶;鱼香茄子、nini、撒花撒花、21907861、甜甜圈、健忘的猫 10瓶;小徐小徐你不虚 8瓶;算了,常眠 2瓶;陈欢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第 27 章 他是?在给她出气吗? 听得他话中的盛怒, 谢窈不由侧目。男人?面容凛绷,面色冷沉,看上去倒是?真的怒了。 可, 他骂自?己的话远比慕容笙之言难听百倍, 怎会是?替她出气。谢窈想,定?是?慕容笙那「嫁过人?便是?残花败柳」的言论冒犯了他母亲之故。 黄昏时分, 车马缓缓驶入永和里。 魏王府的正门前已立了个青年郎君, 一身青色衣袍, 身姿修长笔直, 似一株青竹立在昏蒙蒙的天色里, 不是?别人?, 却是?前些日?随大军一道返京的新任参军封述。 十九驾马在前,见状微讶, 策马行至马车旁报与了斛律骁。 既是?他麾下参军,按例是?要随军驻扎在城南大营, 只等?这几日?修沐完毕便要去军中正式上任,未曾想, 他却到了这里。 斛律骁面无表情。 他倒是?知道封述为何而来。 先前他得罪了高晟宣的外甥, 被革除官职, 又祸水东引地荐他到自?己军中做个参军。彼时他正留意着南伐,高氏无疑是?想借他手将人?除去。渤海封氏情急之下甚至求到了他母亲处,加上他也有心?提拔,便命人?在原鹿任上多?待了半年,于?他南伐凯旋之后再来赴任。 然既是?参军,便是?司参谋军事之职,与他所?学相去甚远。毕竟渤海封氏以律学闻名?,他要走的是?文臣的路子, 不是?投笔从戎。 封述今日?过来,就是?想留在他身边助他日?后主持律法?的修订。 再侧脸去瞧谢窈神情,她婉顺垂目,鲜洁如雪的十指静静搭在裙上,恍若未闻一般。 「你的故人?到了,要见见吗?」他微笑问。 那日?夜间他莫名?提起封述时的暴怒还歷歷在目,谢窈不愿再将封述牵扯进来,喉间微咽了一下,轻声应他:「大王说笑,封参军是?外男,妾一深宅妇人?,怎么能见呢。」 马车此刻已停在了府门之前。这答案尚令他满意,斛律骁唇角轻轻一勾,拂开车帘起身下车:「先送夫人?回去。」 车外,封述见他拂帘出来,忙垂目拱手施礼:「臣封述,拜见魏王殿下。」 恰也是?在这个时候,荑英接了谢窈下车,踏入府门往后院去。 她行动间自?有一股幽兰芳香随莲步在风中流动,转瞬便自?他鼻端流风回雪般逸过。封述心?间微动,知晓她便是?那日?同车的佳人?,然非礼勿视,便自?始至终也未抬眼偷觑。是?而人?相距虽不算远,却谁也未瞧见谁。 第54页 「静之,你在这儿做什么?」 待走得近了,瞧清他袍袖上沾染的风露,斛律骁眉峰皱起,微有不悦之色。 瞧这情形,封述是?在这儿等?候了一天了。 晨间他去官署视察便有人?来报封述求见,他以抽不开身拒了,只命他明?日?再来,他却还在这里,可不是?等?了一日?么? 况且,他府中自?有值房,封述不在值房中等?着却偏要堵在门前,是?想故意让她撞见? 封述仍垂着腰,虽是?施礼,却如一支被雪压弯的青竹,不卑不亢。大雪并未有损他的风骨,倒令青竹洗净,为其平添了几分清冷秀逸。 他道:「臣有一事想求魏王殿下。」 「臣于?军事一窍不通,若觍颜担任参军一职,只怕日?后会误了魏王的大事。然臣于?律法?书学还略有心?得,在原鹿任上时,见我朝律法?尚是?前朝所?修,已有许多?不合时宜之处,便斗胆勘正修订,结成书册,想请魏王过目。」 意料之中的言辞,斛律骁唇角微挑,转身往府中走:「琴瑟不调,必改而更张;法?度不平,亦须盪而更制。既然律法?不合时宜,是?该改改了。」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至于?你,你想留在孤的身边?」 「愿竭微末之才,为殿下效力。」 封述本是?前世的旧臣,日?后替他主持修订北齐律的重臣,斛律骁本也没想在此时拒绝他。方要回头应下,却被他袍袖勾出了视线—— 他淡青色的袍袖袖脚,隐隐飞舞着几片竹叶。却未随风飘落地上,俨然是?绣在袖上的。 此刻太?阳还未完全落山,那纹样在夕光里倒也清清楚楚,针脚细如髮丝,竹叶纹样色彩氤氲,是?典型的南朝双面绣的针法?。 「进去说……」他回过神,一笑掩之。封述目光随他在自?己身上一转,也瞬然明?白过来。 这件旧衣是?他亡母所?制,他一向爱惜,破了旧了也不捨得扔,还是?前时在平舆境内,被奴僕翻出来逼着那姓谢的娘子与她的侍女补了。他眼疾好了才瞧见,她两个心?灵手巧,竟在上面补了几片竹叶,恰到好处地将那窟窿补上了。 不过他并不知这竹叶是?她二人?何人?所?绣,穿在身上也只为纪念亡母,全无一丝旖旎心?思。但眼下,却似叫魏王起了疑心?。 可别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才好。他眉头微蹙,压下心?底如秋水涌起的忧虑,快步跟上。 * 晚间用了饭,谢窈沐浴完毕,正在书案前继续读那本前日?没读完的《洛阳伽蓝记》。门外忽传来一阵喧闹声,春芜出去一瞧,却是?十七领着慕容笙来了。 慕容笙粉面上泪水莹莹,一双凌波横目哭得红肿。她父亲慕容烈位列司徒,总领宫中禁卫,不待十七前去便知了女儿今日?在宫中的行事,勃然大怒地对她施了笞刑,又诚惶诚恐地亲自?带了女儿前来请罪。 斛律骁正与封述夜谈,训斥了她几句,令十七将人?领至谢窈处,让慕容笙与她赔礼道歉,并抄写三百遍《女诫》引以为戒。 「对不起,今日?的事是?笙笙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笙笙吧。」 慕容笙眼角噙泪,垂着头上前,带着哭音地与谢窈道歉。 她一双柔嫩的手掌手心?手背皆遍布笞痕,又红又肿,根本握不住拳,令伤痕在烛火灯晕里一览无余。看得春芜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慕容烈是?下了狠手的。 十七听她声音仍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倚在门框边凉凉补充:「慕容娘子,还有三百遍《女诫》呢,您看是?在院子里抄,还是?另外拨间屋子让您抄?」 三百遍。 慕容笙樱唇狠狠一颤,眼泪夺眶而出。 抄写《女诫》是?表兄的命令。 当着父亲的面,他说她恶语伤人?,辱及姑母,乃是?不守妇道,合该好好学学《女诫》,明?知她受了笞刑无法?握笔,却还叫她来这里抄书…… 那一瞬,她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便是?父亲的戒尺也没他的话他的脸色伤人?。 她从小就喜欢他呀!他怎么能这般伤她呢。 思及此,慕容笙心?里一阵阵的抽疼,默然含泪不言。谢窈留心?着她一双遍布笞痕的手,轻轻嘆了口气,唤春芜:「去把药拿来。」 这手都成了这样,哪里还能抄书。 春芜尚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领命去取了药来。谢窈又唤慕容笙:「过来。」 因才沐浴过,她并未梳髻,一头柔缎似的青丝柔顺地垂至腰间,在烛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泽。杏目含情,如烟如雾。 慕容笙看得愣了,呆呆地走至她面前。烛焰光辉下这个讨厌的女人?格外的温柔美丽,顾盼嫣然,怎么都让人?恨不起来,愈发刺激她那隐秘的自?卑心?。 谢窈却把她手轻抽出来,先是?取了银针,一面挑了那些起脓的笞痕一面柔声安抚:「可能会有些疼,你稍稍忍着些。」 她动作轻柔,眉眼间丝毫不见不耐与厌恶。慕容笙一时忘了手掌上的阵阵疼痛,泪眼怔怔凝望于?她:「我骂了你,你不该讨厌我吗?」 怎还会这般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又细心?备至地替她上药呢?便连她故去的祖母,继母,也没有像她一样的好声色…… 谢窈摇头:「你年纪还小,既然已经得了教训,日?后不再犯就是?了。我又何必咄咄逼人?。」 第55页 「再且,你本也说得不错。我不过就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妇人?罢了。」她自?嘲一哂,放下银针又倒了药膏涂抹于?慕容笙红肿的掌上,这药膏乃是?她从南朝带来,带着股清新的桂香,对于?伤口癒合一向有妙用。 两人?相距甚近,她的神伤自?没逃过慕容笙的眼睛。她有些惭愧,又有些好奇,红着脸轻声问:「你丈夫,为什么抛弃你?」 关于?谢窈的事,她只听那些妇人?们说过,只知是?她的丈夫把她送给了表兄。以她之想,只有杨花心?性朝三暮四的女人?才会被丈夫送人?,却没想过其他原因。 谢窈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顿,心?间苦涩如朔风扬沙,顷刻瀰漫开来。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要送我回建康,可等?我醒来,人?却在你们齐人?军中了。或许,是?为了百姓吧。」 慕容笙心?间的惭愧于?是?更浓,她轻轻抽泣了声,嗫嚅着唇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与她道歉:「对不起……」 若她知晓了是?这个原因,她再讨厌这个女人?也不会拿这话骂她。 「不说这些。」 春芜这时已取了干净的纱布来,谢窈笑笑,将纱布轻柔缠于?她掌上,略想了想又问她:「你很喜欢魏王么?」 「嗯。」慕容笙连脸也没红一下,眼神坚毅地说道,「我小时候掉进池子里,是?表哥将我救上来的。你们汉人?不是?说以身相许么,从那时候我就想嫁给他了。」 她的直爽倒令春芜也吃了一惊,在外头听壁脚的十七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这些鲜卑族的女孩子唷,可真是?不知羞! 心?间腹诽,耳朵却支得更近了,眼角余光瞄到自?阶下拾阶而上的一抹影子,忙要行礼,被他眼神止住,又伫在门边不动了。 屋间,两人?还在胡床上低低说着话。谢窈迟疑着道:「慕容娘子,有一言,我不知该不该劝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劝她别喜欢我吗? 窈窈子:劝她天下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爱不得! 「琴瑟不调,必改而更张;法度不平,亦须盪而更制」——《魏书·崔玄伯列传》 青骓可不是不读书的! 感谢在2021-02-16 23:36:07~2021-02-18 00: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萧鱼、耶啵闹木耶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菜不是菜- 8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正能量、sayuri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第 28 章 烛光下, 方才还?直愣愣地将「喜欢」宣之于口的小娘子却唰地红了脸,缠满纱带的手习惯性捂上耳朵,又吃痛地放下。 她?赌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过就是想说表兄并不喜欢我, 让我不要再喜欢他罢了。」 「可是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也与他无关。」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谢窈无奈摇头, 倒很温柔地, 把她?脸颊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拭净:「慕容娘子很聪明, 这?确是我想要劝你的话。」 「我只是觉得, 既然魏王无意, 慕容娘子又何必为了个男子便牺牲自己的自尊与良善之心,甚至是失了自我。小娘子玲珑剔透, 聪慧美丽,自是值得更好的。」 原本?, 她?与慕容笙非亲非故,是不该对慕容笙说这?些的。 然, 她?在?建康的时候, 族中也有个与慕容笙一般年岁一般性情的小堂妹, 视情爱为天,新?婚不久便因?丈夫的负心郁郁自尽,死在?了去年的冬天里。 许是因?此,她?一见了慕容笙便倍感?亲切。斛律骁此人性情阴冷绝非良配,又对她?无意,谢窈不愿她?重蹈堂妹的悲剧。 「没有人会比我表兄更好。」慕容笙恹恹地垂下头,懊丧说道,「我从小就想嫁给他, 若不能实现此愿,我,我情愿死掉……」 他年少即登高位,又无一点惯在?调音、乐律二里厮混的膏粱子弟的纨绔习气。最最重要的,他曾救过她?,她?的身子被他抱过了,就这?一点她?也不能再想着嫁给别?人了。 一个「死」字正击中谢窈内心的担忧,她?轻柔地将小娘子微乱的鬓髮理一理,依旧耐心地劝:「情爱二字,只是人生的点缀,不该是你人生的全部。别?说他无意于你,即便你们两情相?悦,这?世?上又有多少感?情是牢不可破的,你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全託付于男子。」 「譬如,我的夫君……曾经?也很爱重我,情浓时也曾与我对月盟誓,许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永不变心。后来,他便将我送人了。可见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男女?间的情爱。」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小娘子莫要迷失了自己的本?心。这?世?上原有许多美好而可贵的东西,譬如,你的骄傲,你的自尊,这?些,都比这?虚无缥缈的情爱更为珍贵……」 暖艷烛光下她?清清浅浅的一点笑意格外凄婉,慕容笙再一次看得怔了,似懂非懂地瞧着她?,问的却是:「那夫人,您喜欢我表兄吗?」 谢窈淡淡莞尔,避而不答:「我入洛,只为修补《尚书》而来,与旁人旁事都无关。」 为了修书?她?既被丈夫抛弃,是表兄收留了她?,她?不该心怀感?激么?慕容笙有些疑惑,纤长而密的眼睫艰涩动着,许久才道出一句:「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还?是谢谢夫人。」 第56页 …… 屋内,青铜连枝灯上的烛火已渐渐燃到了底,明黄如月的火光透过菱花格泻出窗,透过茂盛的蔷薇花叶斑驳打在?斛律骁面色冷凝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手心里皆似起了一层寒露,背心微凉,那阵莫名的寒意竟从指尖蔓延进心里。 许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永不变心? 她?同陆衡之倒是恩爱! 所以?,就因?为陆衡之伤了她?,她?便不肯再对他付诸感?情吗?自返洛以?来,他一再让步,屡屡低声下气,她?也完全无动于衷,反而一日?比一日?冷淡。 斛律骁眉目阴郁,心底攀上股郁燥而不得发的怒气,一时堵得慌。 然而细究起来,他甚至怨恨不得陆衡之,也怨恨不得她?。因?为一手造成这?般结局的正是他自己。 是他威逼陆衡之把她?送给了他,并非陆衡之主动献妻。她?眼下尚不知此事便对他如此冷淡,若有朝一日?知晓了…… 秋夜的月光若寒冰浸身,将他从恍惚间拉回。 不,陆衡之远在?南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朝十七丢去个眼神,十七立刻会意地扬声喊道:「殿下,您回来了。」 屋内,闻见这?刻意提高的一声,慕容笙有些紧张,惶恐不安地站起,谢窈安抚地朝她?点点头,婉婉起身,随她?一道去了门口接迎。 斛律骁负手进屋,冷眼掠了谢窈一眼,她?婉顺垂着目,并未与他视线对上。他这?才将目光转向瑟瑟发抖、惊惧望着他的小姑娘,冷声道:「书抄完了吗?还?不走?」 「我……我……」 他脸色极为阴沉,慕容笙惶遽得贝齿皆在?打颤,竟下意识向谢窈投去求救的目光。 小娘子怕成这?样,哪里瞧得出半分怀春的模样。谢窈无奈咧唇,柔声应道:「启禀大王,是妾做主没让慕容娘子抄书。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放过她?吧。」 你做主?你以?为你是谁? 这?话涌至唇边又咽了回去,斛律骁到底记得今日?叫慕容笙过来本?就是让她?来做好人的,阴沉着脸转向十七:「送慕容娘子出府。然后,自己回来罚跪。」 这?怎么又祸及到他了? 十七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催促着一步三?回头的慕容笙走了。 被撩起的珠帘復归平静,室中寂静,识趣的婢子皆行礼退下,似已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山洪暴雨。 「孤去沐浴。」 他冷淡掠她?一眼,径直往净室走。谢窈雪净的面颜毫无表情,只命春芜将案上散落的药膏、素纱等物收好,毫不理会。 夜间两人躺在?榻上,抵背而眠,谢窈脸朝着床榻里侧,同他盖着同一床并蒂芙蓉连理枝纹锦被,无言良久,帐间气氛滴水成冰的寒沉。 正当她?以?为他就此放过她?的时候,他却开了口:「你会刺绣吗?」 毫无感?情的一句,也听不出是喜是怒。谢窈秀眉微动,倦怠阖上双目:「不会。」 「是么?」 她?语气冷冷,不耐极了。斛律骁心间窝火,翻过身强势地从背后抱住了她?,「谢窈,你最好说实话。」 他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又理直气壮。怀中之人却殊无反应,一味缄默不言。斛律骁满腹怒气而不得发,索性与她?挑明:「孤尚缺个荷包,你给孤做一个。」 因?才沐浴过,她?身上只着了件轻薄的浅粉绢衣,被他从背后抱着,大手扣着她?酥腰,长指极轻易地探入她?寝衣里,在?她?腰间轻抚画圈。 彼此躯体紧贴,背心是他滚.烫而紧实的胸膛,腰间是他灼.热的手。谢窈肩胛轻颤,不堪承受地避了避:「妾针指粗糙,只恐入不了大王的眼……」 针指粗糙? 温软如玉的肌肤在?指尖若流水滑走,斛律骁在?心间冷嗤。 上一世?便是信了她?这?话,整整五年,她?也没为他动过一针半线。还?是处死陆衡之后,下人来送他的遗物,有一物便是她?为他绣的帕子,上面绣着芙蓉并蒂及一行小字:愿与陆郎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是她?惯写的卫夫人小楷,字迹娟秀,绣工精巧,芙蓉绣面光彩氤氲,栩栩如生。 于是这?才明了,所谓不会女?红,只不过是她?为敷衍自己而找的藉口。 方才他亦没看错,封静之袍袖上的竹叶,的确是出自她?的绣工。她?是这?样的温柔良善,善待慕容笙,善待封静之,心却没一分落在?他身上。 如今,她?不愿给他做信物,自然也是为了那阴魂不散的姓陆的。 他心间嫉妒得发狂,嘴里却一阵阵发苦。把人调了个个攘进自己怀中,冷声威胁:「真不做?不做孤就做了你……」 他言带双关,唿吸灼重似火喷薄在?她?白皙细腻的颈间,带动一阵酥.麻。谢窈脸赤如烧,为避吃苦只得应下:「妾做,妾做……」 屋内鸳鸯交颈喁喁细语,屋外院子里,十七已送走慕容笙回来了,满脸郁闷地跪在?阶前泥地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迁怒到他头上了。 十九抱臂立在?他身侧,寒夜里若一柄玄色宝剑直矗矗立着。春芜掩上门自屋中出来,触目便是十七那张郁闷的脸,扑哧一声笑了:「胡为乎泥中?」你怎么在?泥地里呢? 她?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十七虽不明何意,但见了她?这?幅神情便知必然没有好的了,恨恨瞪她?:「小丫头片子一边去!」 第57页 倒是立在?他旁边的十九亦援引《诗经?》答了句:「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郑玄家婢女?的典故,他竟知晓。那胡人原来知书? 春芜心间微讶,笑笑退下了。十七侧目瞪他:「你们方才打什么哑谜?」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十九凉凉回敬他:「你再偷懒不读书试试,连个小丫鬟都不如,当真好意思。」 那是一般的丫鬟吗?那是谢夫人的丫鬟啊,吵起架来头头是道的他都吵不过她?。十七满腹怨气,心中一时也颇后悔。 看来,他也得抓紧恶补一回,不能再输给她?了。 * 次日?朝会,斛律骁一如既往地早起,往宫中去。 朝会上济南王却不在?,连同天子身边的陆常侍也不在?。倒是十五岁的天子眼圈隐隐泛着黑,似乎昨夜遭人吵闹。 老对头不在?斛律骁也打不起什么精神,捱到了朝会结束,未曾回府,而是去了宣光殿谒见太?后。 裴太?后正在?廊下餵鸟,秋阳照下莲花纹瓦当来,落在?她?端庄温柔的眉眼上,闻得小寺人来报时,那双秋水渌波的眼微微凝滞。无事不登三?宝殿,斛律骁来她?这?儿做什么? 却也不敢怠慢,急命了人去请。片刻之后,一身朝服的青年男子停在?玉阶下,不远不近地朝她?施礼:「臣有一事,特来向太?后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请教什么? 作者君:请教先帝是怎么pua她让她死心塌地地为他守寡的! ----------------- 啊啊啊啊最近剧情好慢啊,我发誓等过了这波剧情就会快起来的! 晚了,发20个红包。 感谢在2021-02-18 00:52:43~2021-02-19 00:3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小璃、反正不是妖、耶啵闹木耶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文鸢 30瓶;白芷 5瓶;sayur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 29 章 自先帝在宣光殿驾崩后, 斛律骁尚是第一回踏足这地界。他一身朱紫公服,冠上?簪貂蝉,腰间佩剑, 繫着个金缕麒麟的虎头鞶囊, 里盛金印紫绶。身姿清瘦笔挺,若琼林玉树。 「里面说。」 太后只?能硬挤出一个笑来?, 拿帕子擦了?擦餵食的手, 进入殿中。 宣光殿原是先帝所居, 龙驭宾天?后裴太后便搬了?进来?, 睹物思人, 硬生生将自己的青春年华锁进这巨兽一般的宫殿, 一锁就是六年。 昔日明?艷鲜妍的少女已成了?端庄沉稳的妇人,高髻梳得一丝不乱, 身着黛蓝宫装,瞧上?去远不似二十出头的年纪。 她延他在主殿里坐了?, 命人上?了?酪浆,浅啜一口淡淡问他:「魏王今日来?, 不知有何事。」 斛律骁手抚着那盏蓝色玻璃盏, 环顾四?方, 六年过?去,宣光殿的一切陈设悉如旧时,仿佛那个端严温润的青年人还活着,从未离开?。他临去前托他照顾她的凄婉神伤,也都歷歷在目。 斛律骁于是饮了?那盏酪浆。裴太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凝神看着他,看他喉结微动,看酒液为他咽下在喉管间流动最终汇入胃中, 心间盈起淡淡的悔意?来?。 如是方才在酪浆里加了?砒.霜,便可?一了?百了?了?。 但她不能那么做。 此次淮南大胜,他威望如日中天?。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宣光殿里,必然招至天?下非议。 他的部下会譁变,那些老狐狸也会蠢蠢欲动,眼下宫廷戍卫和禁军都是他的人,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杀他。 何况,尽管斛律骁是头恶狼,却也保护了?她们不被更多?的虎狼蚕食鲸吞。她的顾虑,实在太多?太多?。 斛律骁放下酒盏,见青年太后神思恍惚似的一直盯着自己,轻笑发问:「太后一直看着臣做什么?」 「臣今日来?,乃是有一事想请教太后,皇后失德,竟于宫中与大臣公然私通,淫不避人,如鸟兽耳,依齐律,却当如何处置?」 果?然是为了?弹劾皇后来?的! 太后心间狂跳,贝齿紧咬下唇才抵御住心底蔓延上?的那阵惶恐,勉强应道:「魏王可?是说笑,朕与皇后一宫所居,怎不知皇后不轨行迹,是谁在宫中传这些风言风语?」 「何况天?子尚在,即便郑氏失德,也该由天?子处置,此天?子家事也,非是魏王可?以越俎代庖的。」 她不肯承认皇后的行事,哪怕这在宫里早已不是秘密。但荥阳郑氏还在,他不会轻易与皇后翻脸。 若说昨日赏花宴的事激怒了?他,可?他也报復回去了?。那被灌了?淫.药扔进澄鸾殿的陆常侍同济南王险些就成了?事,二人清醒过?来?后闹得很是难看,还闹至了?式干殿去,天?子正命人详查此事,郑媱哭闹了?一夜。 斛律骁不愠不恼,反而话锋一转说起旁事来?:「那么太后您呢?这些年,您一个人不孤单么?可?须我这做臣子的为太后搜罗一二个解闷的来?。」 这话说来?本有几分轻佻,但自他口中说出倒像是威胁。太后雪白的脸急剧变色,怒道:「你……放肆!」 她只?当他是藉机要往她身边安人,要毁她清白名节,削弱她的权力与威望。然话已脱口才品出不对来?,斛律骁怎会问她这些? 宫城内外都已是他的人,他要安人,易如反掌。如今这般光天?化日地闯进她的宣光殿里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实在有悖常理?。 第58页 殿中死寂,宫人早已无声无息地退下,螭云帷帐低垂,玉漏清沉有声。遭了?这一通训斥,他神色却还怡然:「陛下误会,臣只?是好奇罢了?。」 「当年先帝临终之?时,曾冒天?下之?大不韪许您回裴家改嫁。您却执意?为他守寡,臣实是好奇陛下何以对先帝情深至此。」 两?辈子了?,斛律骁最看不清的人就是谢窈和裴满愿。 裴满愿十四?岁入宫,和先帝相守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年,她却为他守了?一辈子,为他赌上?家族的前途命运与自己抗衡。 须知河东裴氏乃北朝汉人门阀里的当轴士族,惯是墙头草,无论谁来?坐这方御榻于他们而言都无区别?。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她肯不肯倒向他吗? 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裴太后满是疑惑,面上?却挂着盈盈的笑,含了?缕讽刺:「原来?魏王还记得先帝。朕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忘了?曾在先帝的病榻前,起誓世世代代永为齐臣。 忘了?曾与她歃血为盟,联手剷除时任丞相、心怀不轨的宗室王,另从宗室中选取高长浟过?继,入承大统。 她以为他会永世辅助她,替她撑起这岌岌可?危的王朝,可?不久后才发现,他把权力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军中,朝堂,司法,到处都是他的爪牙。 他是要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绝不是辅佐幼主的周公。如今的他,已是大将军、尚书令,封异姓王,总文武之?权,贊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已然动不得了?。 这话中颇有幽怨指责之?意?。斛律骁淡然一笑:「正是因为臣记得先帝,才不忍见太后孤独。亦不明?白,太后缘何对先帝深情若此。」 裴太后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嘲讽一哂:「魏王为何不去问问你府上?的崔侍郎缘何对你死心塌地呢?」 铜漏中水箭清响,恰似滴在斛律骁心上?,盪开?深重的疑惑来?。他眉棱微挑,不解侧目。 太后却已起身,走至窗边眺望着窗外绚烂如烧的晚霞,背对于他恻然浅笑:「我虽长在裴家,看上?去花团锦簇,备受宠爱,然真正把我视为一个人、平等相待的只?有先帝。」 「他爱我也尊重我,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处理?政事,教我如何自保,教我不该是为家族而活而是要为自己而活。我虽活了?二十三载,然可?称得上?惬意?的日子,只?有在陛下身边的三年。」 幼时家中长辈疼她,是因为她身为裴家的女儿日后还有大用处;姊妹朋友亲近她,是因为她是皇后,是太后,可?藉由她拿到好处。太后一直觉得,她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个物,只?有先帝给?了?她全?部的尊重与爱。 只?有在他身边,她才算得上?是个人。 「这些,魏王可?能懂吗?」 裴氏回过?身来?,含笑盈盈地看着他,落日夕光透着雕刻锦葵的窗斑驳落在她脸上?,竟有些不可?直视的明?艷。 她身影形单影只?,同身后绚丽而壮阔的暮色正形成鲜明?的对比。斛律骁直视于她,不知怎的,蓦地想起母亲曾说过?的「世上?最牢固的维繫是女人对男人的感情」。 裴满愿是在告诉他,为了?先帝,她不可?能向他妥协,这一次,他们还会是死敌。 至于说尊重、平等相待,上?一世,他还不够尊重那个女人吗?费尽心思也要把身边的位置给?她,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知她喜欢经史,所以允她入宫中藏书阁修订典籍,甚至是嵇家那小子要拜在她门下学习《尚书》,明?知他不怀好意?他也应允了?。 但她依旧对他冷冷淡淡,心思从不会为他停留一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斛律骁心间烦躁透了?。 他冷沉着脸色站起,转瞬却又换了?笑:「多?谢太后为臣解惑。」 「不过?臣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我观太学门外的镌录《尚书》的正始石经多?有损坏,适逢这次从南朝带回一部完整的《尚书》,想请工匠重新镌刻,以正视听。但这部《尚书》与我朝宫中所藏大不相同,尚需请人入宫对照修订,才能镌刻。」 这青骓马何时又关心起《尚书》来?了?? 太后眉间微凝,知他必有下文,沉吟不语。果?不其然又听他道:「只?是这比照修订的人选有些特殊,需要太后下诏。」 魏王挟天?子以令群臣,有什么任命是不能经陛下而要她点头的?太后略略一想,已然明?了?:「是你从南朝带回的那个妇人?」 「是。」他应得干脆利落,「她母亲出身北海郑氏,家学渊源,臣带回的这部《尚书》就出自她家藏,再不会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太后的心一时又归于疾乱,面上?尚且平静柔和,试探性地问他道:「上?回朕招待不周,还道是惹了?魏王不快。把人交给?我,魏王当真放心?」 北朝所藏的那部《尚书》在宫中藏书阁,卷帙浩繁,只?可?能让谢氏入宫修订。他竟能放心? 斛律骁却反问:「太后母仪昭于天?下,臣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明?晃晃的威胁。 太后心间泛起微微的恼意?,面上?却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如此也好,石经若能修成,也是大功德一桩。等过?了?中秋,朕会诏她入宫,依汉时曹大家之?旧例,入东观藏书阁。」 第59页 …… 从宣光殿出来?已是日头偏西,明?月东升,时近中秋,便连月亮也是圆润可?喜的模样。 宣光殿外、宫阙檐头的桂树在秋风中窸窣直响,碧油千片漏黄萼,泛着凛冽寒意?的空气中有桂香扑鼻。 辇车已停在铺了?莲花纹青砖的宫道上?,斛律骁正欲上?车,却见家中的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地跑来?,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大王,大事不好了?,太夫人同女郎到您公府去了?,二公子特叫奴来?禀报您一声!」 他目中一惊,才踏上?马凳的乌靴霎时停住,转身对侍从道:「速去备马。」 此刻,慕容氏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魏王府前,怒气沖沖地,头上?步摇乱晃,经由正门入府直往后院去。 「青骓呢?叫他带上?那南朝贱妇,出来?见我!」 前院府衙内,荑英同封述已结束了?一日的公务,预备离开?。迎面撞上?直入衙署的慕容氏母女,荑英忙拦住她:「太夫人息怒,主上?今日上?朝还未归来?,您且饮杯热茶,耐心等一等。」 慕容氏来?得气势汹汹,任谁也瞧得出她是来?寻谢窈麻烦的。荑英只?想暂时将人稳住,又忙给?僕役使眼色让他想办法往宫中递消息。 慕容氏今日一身华服,上?衣青罗大袖襦,衣襟上?绣着忍冬宝相,下裙红如石榴,织花饰金,艷丽无比。青丝则梳成高髻,上?插九树花钗,随她微显急躁的步履珑璁乱晃。钗光鬓影,美艷夺目。 妆容亦精心修饰过?了?,眼尾胭脂淡扫如桃花,额心饰金箔,簪珥光采,衣裳鲜明?,同十四?岁的斛律岚走在一起,不似母女,倒似姊妹。 「哼。」 荑英跟随斛律骁多?年,同这对母女彼此皆是相熟的。慕容氏冷冷一笑,倒也没有当场发作,「这么说,那臭小子今日是不在了??也好,你领我去见见那妇人吧。」 「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绝色,让他不惜得做出不孝之?事来?,竟敢欺瞒他老娘!」 慕容氏面色不虞,斛律岚却是面露苦笑。昨日谢窈入宫赴宴,那些贵族妇人们回府后一说道,「魏王自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妇人甚美」便在洛阳城的高门大院里传开?了?,自也传到了?母亲耳中。回想起那日兄长那日所言的「貌若无盐」、「举止粗俗」,自然觉得被骗,既委屈又生气,又怀着几分一较高低的斗志,自晨时便起来?梳妆,精心妆饰了?一番后带着她过?来?了?。 她虽好奇那南朝妇人的样貌,然母亲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一向厌恶比她漂亮的女子。阿干前日又骗了?她,今日,无论那妇人是妍是媸,母亲的怒火怕是都不易平息。 她这般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恰与封述打了?个照面,知晓是魏王母亲,忙垂目施礼。慕容氏却被青年郎君冰玉似的样貌晃了?眼睛,奇道:「封郎,你怎会在此处?」 旋即才反应过?来?,封鉴那老傢伙远不如这一个年轻,轮廓虽相似,相貌却稍有不如。但见他生得清俊秀润,映空月色的清华湛湛,被儿子欺骗的怒气霎时抛去了?大半,含笑问他:「小郎君叫什么名字?倒是颇为眼熟。」 封述尚不知家中叔父曾为了?他已然求到慕容氏床榻上?去了?,碍于对方身份也只?得如实答:「在下渤海封述,字静之?,乃是魏王帐下一名书记。」 原来?这就是封郎所说的那个侄子。 慕容氏颇觉可?惜,霎时又忆起来?时的目的,冷脸转向荑英道:「那妇人在哪儿?速速带我去见。」 荑英无法,只?得同封述颔首致意?,带着慕容氏母女往后院去了?。 帘幕掀起又放下,隔绝丽人身影同封述的视线。他怔怔望着垂下的帘幕,心间不禁涌起淡淡的担忧来?。 看来?,谢娘子在王上?府中的境地倒是很不好。 万望这位太夫人可?莫要寻她的麻烦了?。 正院之?中,谢窈尚不知前署发生的事情,正坐于书案前,望着雪浪纸上?栩栩如生的麒麟纹案发愁。 他要她给?他做个荷包,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给?他做这些东西,倒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这太矫情。 红日西沉,天?色渐暗,春芜掌了?灯来?,将案前的青瓷莲花灯点了?。见她凝神望着图案,低声问她道:「女郎难道真要给?那胡人做这劳什子荷包不成?」 「慢慢拖着吧。」 她郁郁轻嘆,拿过?桌上?的书将图案盖住了?。青灯如豆,明?黄流光照着她含愁的眉目,在冰瓷似的玉肌上?留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灯下看美人,春芜一时看得痴了?,这时门外却传来?荑英的声音:「谢夫人。荑英求见。」 这话音中潜藏了?几分无奈,谢窈不明?所以地同春芜对视一眼,下一瞬,门外却响起侍女们齐齐的行礼声。全?然陌生的女子声随门扉被推开?的沉重吱呀一道传入室中:「求见什么,直接见了?也就得了?。」 「歷来?只?有新妇来?见婆母,我还未曾听说,这世上?竟有要婆母亲自来?见新妇的道理?。」 慕容氏冷笑着,径直推门而入,不过?三两?步便与水墨山水屏风后的谢窈对上?了?视线,霎时美目微震,竟踉跄后退了?半步。 书案前端坐的妇人,眉色若雨中青山淡远,眸色若含烟秋水空濛,素颜澄澈,气若幽兰,清冷端雅地好似月中的青娥素女,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令她心中盪起半点涟漪。 第60页 唯独一双杏眼在橘黄烛光下若流萤熠熠生辉,令她原就风露清愁的面容愈发添了?一抹愁意?,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先不论容貌,对方这幅目空一切的镇定自若便似高了?她一截。慕容氏心中窝火,真是个狐媚子!矫情镇物! 怪不得迷得青骓五迷三道的,竟肯为了?她欺骗他老娘! 斛律岚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与母亲耳语:「家家,这妇人比你好看呢。」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她啐女儿一口,她今日打扮得艷丽,对方却素雅至极,这就令她矮了?一头了?,好像她比不过?她要靠脂粉取胜一样!心间大为不快。 既有外客来?访,谢窈不得已起身接迎,于是那一段裹在淡蓝色曲裾里的窈窕身形也都显露在流光灯晕下,肩窄如削,腰纤如束,实是个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美人。 她不曾妆饰,满头柔顺青丝只?简单在脑后挽了?个髻,钗环俱无。雪颊蛾眉皆未沾染脂粉,素雅至极的打扮,水韵清华,端艷无匹。 慕容氏越看心间越酸,冷眼将谢窈从头到尾打量过?,红唇畔点了?几分冷笑:「你就是青骓从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妇人?」 谢窈本不知「青骓」是谁,但听她话中意?思,似是斛律骁的小名了?,淡淡颔首应了?:「是。」 荑英讪讪的,在旁替她介绍:「夫人,这是大王的母亲。」 「夫人?」不待谢窈有何反应,慕容氏却嗤笑起来?,「不是个别?室么,也配称夫人?还住在夫主的正院里?」 一句话似点燃的炮仗似的,尖酸而刻薄。春芜跪伏在地,俏面气得通红。 谢窈神情却还宁和,淡然应她:「太夫人误会,因我是南朝守将的妻子,她们自然以夫人相称。倒非是因我是魏王的什么人。」 「至于我为何会住在这里,也是大王抬爱,夫人说得不错,我不过?是个外室,大王的正院,我原是没有资格住的。」 院子里,才自宫中匆忙赶回的斛律骁恰将母亲与她的对话完完整整听入耳中,心间霎时一窒,阵阵绞痛接踵而至。 失神不过?一瞬,他迅速进入屋中,赶在母亲发作之?前皱眉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慕容氏心里正窝火,见他回来?,正好将满腔的怒意?皆发作至他一人身上?:「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打算将这女人藏至何时?」 「还说什么,貌若无盐,举止粗俗,好啊青骓,母亲养你二十多?载,你如今也学会为了?一个外人来?骗母亲、来?伤母亲的心了?!母亲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吗?难道你实言相告,母亲就会为难这妇人吗?你真是太让母亲失望了?!」 慕容氏哭哭啼啼的,如落雨芙蓉,徐娘半老也风情万种,拳头若雨点砸在儿子胸膛上?。斛律岚则趁机向兄长做了?个鬼脸,叫他骗家家!若不说貌若无盐还好,这话一说,将家家的自信程度拉得满满的,满怀信心地过?来?,比输了?可?不得伤心么? 不过?这新嫂嫂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点,次兄还说长兄有意?让自己跟着她学习文史,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呀? 她悄悄朝谢窈看去,恰与她目光相撞。触及女孩子天?真烂漫又略带好奇的目光,谢窈微微颔首,若一支秀色芙蓉为风低昂,秀美娴静,斛律岚一张清秀脸儿便慢慢红了?。 「儿前时之?言,皆出自肺腑,何来?骗母亲之?说?」 斛律骁扶母亲在胡床上?坐下,话音尚且柔和下来?,一面又与谢窈丢眼色,命她去斟茶。 早有机警的侍女奉上?新煮好的酪浆来?,谢窈岿然不动,在春芜的再三眼神催促下才慢腾腾挪到茶案边,将酪浆注入玲珑青翠的青玉盏中,经他的手呈于慕容氏。 她献茶的动作优雅大方,一瞧便知是钟鸣鼎食的世家贵族教养出的女郎,忆及儿子前时「乡野村妇」之?言,慕容氏愈发气恼,胸.脯高耸,娇.喘吁吁,儿子端着茶盏递过?来?时倒也接过?饮了?一口。然茶盏才一放下,又转瞬明?了?儿子的用意?,满面怒色地看他:「青骓,你倒乖觉,主意?都打到母亲身上?了??」 「哄骗我饮了?这妇人献的茶,便想叫我认下她?这可?没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妈:母危,速回 青骓:…… 感谢在2021-02-19 00:37:43~2021-02-20 18:1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3个;冰小璃 2个;芳名wy  、265340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摺扇、athenn 5瓶;真岛芳树老婆 4瓶;50232164、温柔刀 2瓶;joy、芳名wy 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 30 章 新婚次日, 新妇给婆母献茶,这本是北地的风俗。慕容氏到底是做过两回新妇,转瞬便明了儿子的用意。 他眉宇倏皱, 再次给谢窈掷去?个眼神示意她退下。谢窈缄默地退去?寝间, 给这对母子以相处之机。 影影绰绰的帷纱帘幕后,美丽的贵妇人声音也似幽浮起来, 幽咽哭道:「你竟敢为了这个女人欺瞒于我?!母亲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就是那胡人的母亲?」 春芜好奇地望着帘外, 「打扮成这样, 还真是『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啊!」 第61页 这样的场景确实颇为难堪, 谢窈素面无?澜, 手里?握了卷册子温默地进到寝间去?了。外间, 慕容氏已哭哭啼啼地发泄了一通,见儿子始终冷着张脸不言, 丝毫没有?服软哄自己的意思,底气霎时就不足了。 却仍是气结, 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赌气道:「我?不管,有?我?无?她, 只要?母亲尚有?一口气, 这辈子也别想我?点头允她进府!既说只是个外室便叫她搬出去?住, 还住你的院子,这叫什?么话!」 斛律骁拧眉,至此才终于有?了反应:「人是我?的,母亲要?她搬去?何处?我?早说过这一个还有?些放不下,母亲要?她搬出去?,受苦的不是她,而是儿。」 慕容氏简直要?被他气笑,反问?道:「没出息!你就这么放不下这汉女?母亲不是说了……」 她本想说自己已相中慕容笙为他侧室, 忆起昨日她口不择言辱及自己又恨恨改口:「天底下那么多漂亮的女子你怎么独独就相中了这一个?还是个南朝妇人?将她赶出去?,母亲自然会挑几个好的送到你府上。难道你还信不过母亲眼光……」 斛律骁没应,语气幽沉:「母亲这是铁了心要?插手儿子房里?的事?」 慕容氏美目微震,涌至红唇边的言语又都咽了回去?。是啊,这些年,儿子从没问?过她房里?事,她倒是起过为他聘妇的心,然七年前他父亲去?世,四年前他祖母去?世,他要?学?汉人守丧也就耽搁了。 她自是不会为那死鬼守丧的,面首情郎从未断过。这期间他却从没问?过,她本乐得自在,如今被儿子泾渭分明地质问?这么一句,才明了他是在这里?等她。 他不过问?她的,她也别想管他。 空气似有?一瞬凝滞,斛律岚本乖巧坐于边上围观,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凑过去?悄言劝母亲道:「家家,适可?而止吧,您再这样下去?倒像是比不过人家恼羞成怒了。」 「再说长兄现在还对人新鲜着呢,你等他腻了再发落不成么。一定要?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外人闹得咱们家家宅不安么?」 这鬼灵精的,如何又懂得这么多了!她又没输,怎会是恼羞成怒! 慕容氏恨恨瞪女儿一眼,至此也才终于有?了个台阶可?下,起身踢了女儿儿子各一脚:「逆女!不孝子!」怒气沖沖走?了。 「儿恭送母亲。」 慕容氏离去?的背影活像只毛羽艷丽、斗志高昂又鎩羽而归的凤凰,说是恭送,他靴子却动也未动一分。斛律岚沖母亲背影扮了个鬼脸,又回头悄悄对长兄道:「长兄我?走?啦,记得替我?向?阿嫂问?好啊,我?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 在侧围观了全部经过的荑英亦尴尬告退:「属下去?送太夫人。」 室内一时重归沉寂。寝间内,春芜一直悉心听着屋外的争吵,见慕容氏鎩羽而归不禁摇头。来时那样气势汹汹,她还道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呢,本还寄希望于能让她和女郎搬出去?住,竟被斛律骁三言两语打发了,实在大失所望。 再回身去?看自家女郎,她已坐在妆檯前就着烛火看一本《鲍明远集》,眉眼宁和,自始至终也似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般。 「女郎。」春芜唤她一声,「那胡人的母亲走?了。」 谢窈微一颔首,表示知?晓,视线仍落在书页上未动分毫。 外间,斛律骁已命侍女收拾了凌乱的杯盏,动身进来,见她背对着他安然在灯下夜读,手掌在她背心安抚地轻拍了拍:「委屈你了。」 心间却漫开?淡淡的涩意,他其实清楚,她面上毫无?反应,内心其实不知?怎样渴望他能遂母命令她搬出去?,他不在,她会自在得多。 但,母亲这样找上门来,斥骂她只是个外室,以她的骄傲自尊,只怕还是有?些受伤。 「殿下误会。」 谢窈翻过一页书页,语气淡淡:「遭了令慈训斥的是大王又非妾,何来委屈之说。」 令慈。 斛律骁不悦皱了皱眉,瞧这判若鸿沟的称谓,这女人,眼下连表面功夫都不惜得与他做了,当真嚣张。 * 「名分,会有?的。」 两人之间气氛滴水成冰的冷,夜间就寝后,斛律骁从背后拥住她,唇抵在她耳畔,万籁俱静中忽然道出这么一句。 他是在安抚她么? 帐外红烛渐烬,帐内沉香吐息,谢窈困顿欲眠,奈何被他铁一般的臂膀紧紧禁锢着,耳畔垂下的一缕乌髮也被他绕在指间把玩,就寝不得。她倦倦阖目:「不牢殿下费心。」 「妾的名字尚在吴江陆氏的族谱之上,妾尚是吴江陆氏的宗妇。」言下之意,她也不需要?他的劳什?子名分。 「你存心气孤不是?」 她同?他置气的时候远比像个冰块千唿不一回时的冷淡可?爱许多。听出她话中隐隐的嘲讽气息,斛律骁不怒反笑,将人调转过身攘进自己怀中,半真半假地调笑道:「陆衡之待你难道有?孤好?孤不信,你还记着他,记着陆氏。」 他冷眼睨着谢窈神情,见她面上毫无?反应,唇畔笑意便泯了下去?,冷道:「你如今既到了孤的身边,过去?同?陆氏的婚姻自然作废。若还不肯死心,孤也可?致信陆衍,令你二人和离。」 陆衍是梁朝太尉,亦是陆衡之的父亲。闻及「致信」二字,那雪颜冷淡的女子终于有?所反应,樱唇微抿,轻声唤他:「殿下……」 第62页 她想问?上月去?信南朝的事。 彼时她给身在兖州的兄长同?身在建康的父亲各去?了一封信,如今已过了二十多天了,缘何还未有?回讯。难道他骗了她么? 「收起你那胡乱揣摩的心思。」 这点心思逃不过他眼睛,斛律骁手勾着她清亮莹润的下巴迫她看向?自己,「你们汉人有?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是蛮夷,入乡随俗,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信我?是去?了,然路途遥远,想必你父兄的回信没那么快到。」 谢窈眼睫微微一颤,那双秋水妙目转瞬已被泪水灼伤,鼻间轻轻抽泣了声,涩声谢他:「妾谢谢大王。」 她很想家,很想很想。 她甚至有?想过等有?朝一日他玩腻了她可?以放她回到建康去?。山水迢迢不可?触,然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能收到一封家书也是好的。 至于那信,她给兄长同?父亲去?的是两封不同?的信,皆在信中提及了自己的遭遇和如今的处境。但长兄脾气火爆,又素来疼爱她,她怕他不顾淮南战局弹劾陆衡之,便在信中将自己被掳北上的过错全推给了斛律骁,处处替丈夫回寰。只有?在给父亲的信中才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事情的本末。 父亲身为尚书令,一向?顾全大局,定会忍气吞声、继续和太尉做一对和和气气的亲家。 这就是她的憋屈之处了。南梁风雨飘摇,太尉不能倒,寿春已成孤城,陆衡之也不能。 自得到她以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她真心实意地谢自己。斛律骁心间蓦地温软下来,手指轻捻上她洁白如玉的耳垂,在那细微的耳洞处轻轻搓揉着,声如月光梦幻: 「你乖一些,安心跟着本王。日后,我?会想办法替你和你父兄传信的。」 谢窈眸间微微一滞,一滴泪沿面颊悄无?声息地落下,落于他胸口。 斛律骁轻嗅一口她颈间的冷梅幽香,手把纤腰,薄唇凑过去?,沿秀挺的鼻峰落在那樱花柔软的红唇之上。青色衣裙如莲衣笋壳被剥落,如他所料的,她并?未拒绝。 * 南梁,南兖州境内,盱眙。 夜色已深,刺史府内灯火尚明,寝房之中,刺史谢临放下一卷《太公兵法》,正欲灭烛就寝时,房门外却传来亲卫颤颤巍巍的通禀:「使君,您的信。」 「信?」 谢临提起灯盖的手一滞,只当是朝廷又来了什?么要?紧文书,「拿进来呈于我?。」 他治军严厉,动辄打骂,是而属下皆有?些畏惧他,战战兢兢地进来呈予他看。那信外面却套了个牛皮做的信封,一字也无?,他不耐烦地拆了,里?面却又有?一个麻黄纸制的信封,上书四个大字:父亲亲启。 字迹娟秀清丽,乃是卫夫人小楷,落款却是小妹的名字。 这字迹也确乎是小妹的字迹,谢临心中一震,倏地蔓延开?不好的预感,忙将信封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灯下,俊朗的面庞时青时红。 「陆氏欺人太甚!」 待目光扫至书信末尾,他赫然一拳重重砸在案上,字字皆是切齿痛恨。下一瞬,勐地攥住亲兵衣领将人扯至眼前,暴怒喝道:「这信从哪来的?哪来的?」 他远在盱眙,前些日忙着增援广陵,对淮南的事不甚了解,但也听闻了齐军掳了小妹北上的事。 起初他不愿相信,只焦灼向?父亲去?了信询问?。父亲却来信安抚他说是流言,小妹已然返了京,如今见到这封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衡之那个畜生,竟然将阿窈送给胡人,而父亲竟也骗他! 他目眦欲裂,额上青筋似要?炸开?,暴怒的神情几欲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那名亲卫吓得魂不附体,近乎是哭着答:「……回使君,这信是方才被人用羽箭射到城墙上的,夜色已深,我?们不敢开?城门,是而也没抓到送信之人……」 没抓到么?难道有?诈? 谢临心间的怒气稍稍褪去?些许,静下心来思考这其中的不合常理之处,既是写给父亲的信,为何会送到他这里?? 但这的确是小妹的字迹,信中更附上了她十五岁及笄时他送她的一只红玛瑙手镯作为凭信,错不了。 谢临心间已隐隐有?了几分相信,长嘆数声,涕泗横流,吩咐亲兵道:「磨墨吧,我?要?上书。」 他要?返京,找父亲问?个明白。 至若陆衡之,他的阿窈十五岁就嫁给了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寿春探望他,他却如此辜负她。负心薄倖至此,他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想要名分的到底是谁?你个男小三! 21号的更新在29章里啊!我没鸽! 感谢在2021-02-20 18:16:18~2021-02-22 00:4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5个;dhr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第 31 章 南梁, 建康。 暮色昏昏,几点归鸿划过半面云蒸霞蔚的?彩锦似的?天,没入彩云不见。一辆简朴的?青帷马车停在乌衣巷谢氏族居的?房宅门口, 下来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 他长?身美髯, 身着?朱色朝服,冠簪貂蝉, 执笏板, 持廛尾, 容貌轩昂, 风姿隽爽, 飘飘然颇有神仙之概。 第63页 只面上?略带愁容, 清亮眸子?里沉淀着?深重的?愁思,正是梁朝尚书令、陈郡谢氏家主谢简, 此时,才?刚刚自台城散朝归来。 其时已是日?暮, 乌衣巷口行人寥寥,夕阳落寞, 一名管事匆匆上?前:「郎主, 有客人求见。」 谢简的?心思仍落在今日?朝堂中几位御史对女婿的?攻讦之上?, 这会儿正困顿着?,摆摆手示意不见。一向知趣的?管事却罕见地露了几分犹豫之色,期期艾艾地:「可,那人说他是替女郎来送信的?,仆不敢怠慢,把人领在门房里等候着?……」 谢简身如过电,心下剧烈一震:「此话可当真?」 这些日?子?有关寿春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朝中人人皆知他的?女婿将妻子?送给了齐军将领以换得对方退兵, 陆衡之的?上?书半月前亦传回了京中,对所有事情供认不讳。当夜,陆衍便携妻来了谢府登门谢罪。 他虽伤怀担忧,然女儿流落北方已成定局,碍于?局势,亦不得不原谅这位曾经的?挚友。然,今日?朝堂之上?却有御史上?书弹劾陆氏与齐国暗中往来,先送妻子?过淮河,随后便将携城北投。他不计前嫌竭力为陆氏辩解,反被天子?一句「令爱已是出嫁女,即便此事为真,朕也不会牵连到爱卿身上?」给堵了回去,只得避嫌不言。 如今,却有人自称为女儿送信,自然又惊又喜。 管事恭恭敬敬地将一封套了牛皮封的?信笺交予他:「对方说信已带到,您大可看了后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谢简接过信,边拆边往里疾步如飞,见牛皮制的?信封里附送了串红玛瑙手镯,正是女儿及笄时长?子?送她的?那对镯子?的?其中之一,心间霎时一酸,眼中滚出浑浊的?泪来。 「带他来见我。」 谢简在会客的?花厅里接见了对方,管事领着?那身着?玄衣、客商打?扮的?男子?进入花厅之时,他已将信细细看了数回,清亮慧黠的?眼中微有疑惑。 字迹与玛瑙串都是真的?,然依信中的?口吻则明显是写给她兄长?的?,又怎会到了建康。 「你是何人,缘何会有我女儿的?信。」谢简拣了杯清茶饮了,问得慢条斯理。 玄衣男子?神情自若:「在下是魏王府中的?一名小吏,奉命来为夫人传信。」 「既说是我女儿的?信,可这信上?写的?收信人却是我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令公?有所不知,当日?夫人交给我等两封信,一封寄往盱眙令郎治所,一封则交予我由我带来建康由您过目。我等不敢拆封,??是拿错了也未可知。」 信封上?火封钤印完整,丝毫没有拆封的?痕迹,这理由尚算说得过去,谢简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忆起信中女儿写给儿子?的?文?辞,不禁悲从心来。 他可怜又懂事的?阿窈,遭此大变,竟还在为衡之遮掩,劝她兄长?万望以国事为重,字字句句,都是为着?朝局考虑。 「令公?放心,夫人在洛阳一切安好。我们大王很是敬爱夫人。」 见他伤怀,玄衣男子?安慰道,「只是夫人思念令公?与令郎,日?夜望南啼哭。南北殊途,在下来一趟不容易,令公?若有回信给夫人,便可交予我带回洛阳。」 顿一顿,又笑道:「自然,若是令公?信不过在下身份,大可将在下执送官府。」 谢简却长?嘆一声,摇头捋须嘆道:「不必了。」 「她既已委身胡人,我便当没有这个女儿,让她好生待在洛阳吧。你替我,将这个带回给她。」 他取下腰间一块以温润羊脂雕就的?玉玦,交由管事转递于?他。玦者,绝也。玄衣男子?笑容微僵,这老东西是要与夫人断绝关系呢。 心下便没再抱什么希望,依来时主上?的?吩咐求道:「在下定会将此玉带到。只是,令公?,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领在下前往夫人出阁前的?居处一观?」 「主上?命令,让我等将夫人在建康时的?住所绘在图上?带回去,依图画布置夫人居处,也好慰藉夫人的?思乡之情。」 谢简一愣,那胡人倒是有心,颓然摆摆手:「管事,你带他去吧。」 他仍是有些信不过来人身份,若是政敌假扮,他交予对方的?任何文?字都可能?成为对方攻讦他通敌的?证据。是故才?会给他玉玦,一则可表明自己与女儿划清界限的?决心,二来,若真是女儿派来的?人,这玉玦是她母亲的?遗物,他将玉玦给她,她一定懂得他的?用意。 乱世之中,人若浮萍,何况是她一个弱女子?。她已被夫婿牺牲了一次,他不能?再牺牲她第?二次了。 他一辈子?公?忠体国,这是唯一一次为自己的?女儿打?算。作为父亲,他只望她能?好好的?,与故国划清界限,安心在北方生活。家国大事,不该是她来承担。 * 光阴似箭,中秋转眼即至,裴太后正式下达了诏令,命谢窈仿照汉时班昭修《汉书》的?旧例,入东观藏书阁比照修订《尚书》。并特意从太学之中挑选了五位传授《尚书》的?博士协助她,时间则定在中秋节的?三日?之后。 宫中大宴,这夜斛律骁时近子?夜才?回了府,手里捏着?那道费尽心思求来的?诏令脚步略有些虚浮。屋中,谢窈正在窗前仰看明月,卧于?矮榻之上?,懒懒躺着?,正如一枝偃卧斜开的?梅花,雪魄霜姿,清冷姝丽。 竹帘高?高?悬起,窗扉大开,皎皎明月流泻入窗,照在她白皙洁净的?脸上?,清波漾漾空明一片,似月非月,却是水光。 第64页 案头卷帙一空,此刻端端正正摆了架古琴,正是她从南朝带来的?那架刻了彩凤的?桐木琴。榻前,春芜正取了一件织金孔雀羽的?衣裘,扶她起来:「女郎,早些歇了吧,当心着?凉。」 他酒意为之一醒,抬眼望了眼窗外天空中如嵌在墨色天空里的?浩大一轮明月,再一瞧案上?端正摆放的?琴,心底倏尔漫开一阵不悦来。 这琴是陆衡之给她的?,她搬出琴来还能?是在??谁?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迈步走进,面上?挂着?荒寒的?笑:「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窈窈看着?月亮做什么,难不成,是在思念远在寿春的?你的?陆郎么?」 这一声冷不丁地,如夜风涌进,令春芜尚吓了一跳。谢窈面无表情,连头也未回一刻,素手拢了拢裘衣慢腾腾起身挪去寝间。 又是这般不言不语,视他为无物。 斛律骁心间窝火,继续跟进去:「你看这是什么。」 「修《尚书》的?懿旨,孤给你求来了,这一回,谢娘子?打?算怎么谢孤?」 他面上?带笑,语气却如寒冰。谢窈到底敷衍地看了一眼,这一瞧,当即却有些愣住。 是召她入藏书阁修《尚书》的?旨意。 当日?荑英便是借修《尚书》为名央她入洛,后来她也隐隐猜到是他的?主意,却只当他诓骗她,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提过一句,愈发不信了。她没有??到,他竟真的?给她求来了旨意。 小妇人黑白分明的?水目中不及掩饰的?愣怔恰到好处地取悦了他,斛律骁捏着?那捲朱红锦缎的?懿旨在她额上?轻敲了敲,丢下句「孤去沐浴,衣裙脱掉等孤」便掷了旨意去到浴间。 真是粗鄙! 春芜在侧听见,羞愤难当,谢窈面上?亦后知后觉地漫开一层浅浅的?红雾,眼睫轻扇了扇,她俯身拾起那封犹带着?他体温的?绸缎,慢慢拥入怀中,似是怀抱着?她的?生命,也似怀抱着?世上?最为脆弱的?珍贵宝物。 * 「还有件礼物孤要送你,等过些日?子?,信使从建康回来了再告诉窈窈好么?」 夜间就寝,他难得的?温柔轻缓,话音随动作轻柔而徐徐地送进。 谢窈光洁如月的?额上?皆漫开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素手掩在唇边,贝齿轻咬着?手背上?那一圈细腻皮肉,留下浅浅的?齿印来。渐渐陷于?失神的?杏眸中泪光若水雾横江,在灯下熠熠生辉。 「别?那么无趣。」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昏昏沉沉中琴音似的?清沉悦耳,他将她手拨开,于?是如愿以偿地闻见那一声声娇媚的?燕语莺声。她羞得脸红如赤血,闭眼埋头向他颈间,再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换个地方好么?」 腰肢遭他揽过,蓦地腾空,一阵天旋地转,已被抱去了放置古琴的?书案前,叠股而坐。他道:「你们汉人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孤为窈窈做了那么多?,窈窈也让孤畅快一回吧。」 长?发如瀑,若月光坠了他满怀,他凑过去轻轻啜弄那柔如绵温如玉的?耳珠,再温柔不过的?力道。底下却是堵得严丝.合缝。那精緻的?玉偶人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娇·颤颤地啼出声来,「不,别?在这儿……」 身前即是那架刻了凤凰同《琴歌》的?汉时古琴,如此高?雅的?乐器,她却在琴前做这种?事……当真羞愤如死。心里也绞,下面也绞着?,斛律骁额上?青筋皆似要炸开,一时便没控制住力道,霎时便听得她泣声已不连贯,断续压抑又忽高?忽低的?,听在他耳中倒比九霄仙音还要悦耳。 他沉沉唿吸几声,攥着?她指向琴弦探去:「弹首《凤求凰》给我。什么时候弹完,什么时候就放窈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琴是婆婆给的~下章窈就去上班。 晚了,发20个红包。感谢在2021-02-22 00:43:15~2021-02-23 00: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小璃、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如、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 10瓶;四海潮生 5瓶;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 32 章 窗外桂华流瓦, 清香馥郁,月光如娟娟晴雪漏进?窗来,被菱花格的窗割裂为明光片片覆在她与月色争辉的皓体上, 冰肌莹艷, 雪腻酥香。 谢窈被他掌着腰动?弹不得,背心?正贴在他炽烫如烧的颈下, 密不可分。玉山高处, 小缀珊瑚, 只随他动?作在微寒的空气中盪起柔软似水波的弧度来, 抛上又落下。 因了?底下狂蜂浪蝶般的孟浪, 她柔指只能堪堪搭在琴面上, 已被薄汗浸透,尚自发着颤。一张檀口亦咬得发白, 浓密如春草的眼睫下泪珠如雪珠细碎,与他较劲似的不肯泄出半丝声响。 斛律骁凤眼间涌动?着几分报復的快意, 凭她平日里待他如何的冷淡,眼下不还是只能在他怀中任他摆布? 天下就没有他斛律骁驯服不了?的烈马, 自然也包括, 这怀中的女人。总有一日, 他要?她再离不得他这个人,对他百依百顺。 指腹揉上她樱口,他轻笑问:「别咬那么?紧,窈窈,不疼的么?。」 语带双关?,长指抵开两痕紧咬的贝齿让她咬在自己指节上,下颌抵在她肩,额头有汗, 如雨点落在她纤细秀美的锁.骨上,再沿肌理汇入玉山幽深处。 第65页 她仍是不肯弹,咬着他指承受了?那一波波海潮温柔的涨落,终如被风吹下枝头的一朵玉兰,颓然软倒于他怀中,神魂皆如雷电蔓蹿而过。 她檀口微微张着,双眸失神,兰香吁.吁地换气。斛律骁嗤笑一声:「还是这么?没用。」 嗓音却是很愉.悦的,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喜欢怀中女人情不自禁下的反应。他长指自她口中脱离,牵动?一缕银色的丝,落在她颈下如闪烁着莹润珠光的香肌上。轻攥她微微发颤的指,再度向琴弦索去?:「弹吧。弹完好睡觉。」 男人在这事上总是蛮横不讲理的。谢窈一心?只想早点结束,强忍着不适与脑中的昏沉,纤指落花经雨般颤微微打在琴弦上。 琴音如断了?线的水珠逸出,暗风吹雨一般,原本连绵不断的曲调被吹成?断断续续的音节,间断不成?曲。谢窈闷哼一声,眉目含恨地回头嗔他:「你别动?呀……」 檀口却被他锁住,他含了?含她耳珠,又去?亲她为香汗打湿的鼻尖,闲闲说道:「你弹你的,我动?我的,有什么?相干。」 落花软柔的触感落在颈畔耳侧,远甚于下头的疾风骤雨,谢窈身子软得吃不下,只能随他摆弄,神思昏怠。他温柔道:「窈窈最好放乖一些?,不然,下次可不是用这里吃。」 谢窈眼前早被泪水湿透,辨不清宫商角徵羽,闻见这一句,脸上艷如桃花。指尖亦僵在琴弦上,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会弹么??」 他温和一笑,仿佛世上最温文尔雅的郎君,右手捉过她柔荑:「那孤来教窈窈吧。」 他一手扶着她腰,一手攥着她手,带动?她指,触弄冰弦,霎时间,丝丝缕缕的琴音行云流水般在二人指下泻出,清音绵绵,正是那首自汉时传下来的古琴曲《凤求凰》。 谢窈理智皆被淹没,早已无心?欣赏。他却不肯放过她,琴音裊裊,清沉歌声亦随之?逸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兮,永为妃! 交情通意兮,心?和谐,无感我思兮,使余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琴音幽怨,歌声沉哑,待三首诗唱罢,那曲绸缪悱恻的《凤求凰》已弹至最末,只听一声清音,琴弦铮地断裂,他勐地一扫案上狼藉将她放了?上去?,热浪躯体紧随覆下,如覆柔火。谢窈额汗涔涔,身子软成?花泥,神识被尽数吞灭之?前,看见的是男人眼间幽深如晦的情意。 那架珍贵的古琴「砰」地翻落在地,于鸳鸯的交颈呢.喃中发出几声沉闷的巨响,似敲在她心?上。谢窈有些?愣住了?,只觉心?中那根隐秘的弦亦如琴弦断裂。待眼眶雾气蔓延而上,便陷入了?沉沉的海浪里,什么?也瞧不见了?。 窗外月挂中天,已然匿在了?浓黑墨云之?后,夜风轻涌,吹得屋前翠竹一阵婆娑,拂乱窗上一对玉人的剪影。叶间夜露涓涓如疾雨,散入夜阑风静縠纹平的池塘,琴弦余音般盪开了?圈圈涟漪。 桂香袭人,花影幢幢。前院公府的值房之?中,灯火犹亮,封述拥着一袭狐裘,正在灯火下看一卷《北魏律》。 今夜是封述值夜,歇在值房中,以备主上的不时之?需。他本看得入神,渐渐的,却闻见一缕幽沉琴音游丝软絮般在万籁俱寂里随夜风涌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又像是三月陌上软得没有腰肢的柳在眼前飘啊飘,令他始终平静的心?绪乱如灯盘中熠熠跳动?的烛苗,再难平息。 他发上犹簪着当日两朝边境上佳人所?赠的桂枝,桂花凋尽,余下的树枝便被他削成?了?簪子,聊以束髮。因了?这琴音,心?间不知?怎地滚过那古老的清辞华章来: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倏尔很突然地想到,会是她在抚琴么?? 而他又为什么?,还留着她随手所?赠的的桂枝呢。 一点青灯如豆,映着青年郎君冰瓷般清隽俊美的脸。封述眼睫轻垂,一时间,只觉眼前书页上那些?枯燥晦涩的律法条文皆变作了?那日惊鸿一瞥间得见的半抹残影,心?绪再难收拢。 他沉沉嘆息一声,心?乱如麻。 次日,谢窈睡至晌午才醒。 昨日夜间的那些?事仍如残影般在眼前晃荡游离,忆起昨夜种种,她脸上阵阵发烫,只觉自己不检点极了?。那胡人如此荒唐,而她昏头昏脑的,竟也顺从?了?他。侍女们来服侍更衣时又觉她们都在笑话自己,脸上热辣辣的,半晌也抬不起头来。 春芜亦是尴尬地说不出话,佯作不知?地替她穿好衣裳,又把斛律骁临走时的嘱咐禀来:「魏王吩咐,让女郎今日去?城西大市裁衣裳呢,时辰不早了?,女郎还是起了?吧?」 原本也可将布庄的绣娘召至府中来为她量体裁衣,但斛律骁意在让她多见见洛京风光,特意有此吩咐。谢窈点点头,慢腾腾起了?,略用了?些?薄粥果?腹,待出门时,车帘却遭人自车外揭开,进?来个玉山俊朗的影子:「孤今日正好无事,大市繁华,一起去?瞧瞧吧。」 第66页 他嗓音淡淡的,似与她解释。 谢窈未应,一张脸始终冷漠地望着窗外。她素来冷淡,何况又因了?昨夜的那些?事恼了?他。斛律骁看得心?中好笑,当真?冷笑出声:「面薄什么?,昨夜不是很畅快的么??抱着孤不肯撒手?」 「用完孤就扔,谢窈,你把孤当什么?了??」 马车起行,开始在里坊间缓行穿梭。谢窈素面微微一红,虽然不是很懂他「用完就扔」究竟是何意,但被他这样连名带姓地无礼地称唿还是有些?脸热,心?间愈发着恼,连他那刻意颠倒黑白的话语也都一併忽略了?,只是不理。 又是这样,视他为无物。 这女人当真?恃宠生骄得紧。 斛律骁心?间无名火烧,额际青筋微微跳动?着,索性掰过她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寒意深深地威胁:「认错,信不信孤在这马车里弄你!」 此时已至闹市,车窗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谢窈心?头一颤,惶遽地侧了?眸难以置信地瞧他,眼神若惊弓之?雁的惶惶难安。他有些?不忍,又觉自己这般太?憋闷了?些?,气窒半晌,放出一句狠话来:「你若再敢这般对孤爱答不理、视孤为无物,小心?我……」 马车这时却剧烈地摇晃起来,谢窈身子一歪,恰跌进?他怀中,斛律骁亦是不稳,抱着她朝车壁跌去?。车外,驾车的十七怒气沖沖地喝道:「长没长眼睛啊!敢在御道飞马,你有几个胆子?!知?道这马车中坐的谁吗?」 原是马车在闹市巷口处险些?与一飞驰的马匹相撞,十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制服住受惊的马匹,却也连累了?车中的主人。车窗外传来一连串的失悔道歉声,斛律骁皱眉,扶谢窈坐稳,一把掀开车帘启身出去?。 这一眼却骤地愣住,马背上的少年,剑眉星目,白马金羁,意态风.流,正是谯国嵇氏的小公子——嵇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这时候还只有好感哈。 引用的诗词依次为《玉台新咏》的《琴歌》、《关雎》、《静女》 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不是这小草长得美,而是因为美人相赠。 感谢在2021-02-23 00:41:40~2021-02-24 00: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小璃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14362、邑羲 10瓶;摺扇 5瓶;502321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 33 章 嵇邵着?了一身朱色锦袍, 旭日融融下衣袍上华光流转,水一样在绣了白泽纹的锦缎上流动?,朱色的袍子却如火烈烈, 剑眉下, 一双清亮眸子黑沉若曜石。 他?背上还背着?画弓箭篓,腰间佩剑, 身跨一匹彩缕鸣呵的宝马, 似才从城外打猎归来。惊马嘶鸣, 仰起蹄子来身形似要将天光遮住。却被少年牢牢制服住, 「抱歉, 某骑术不精, 惊扰阁下了!」 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制服惊马, 再度与掀帘出来的长身玉立的男子致歉。下一瞬,看清斛律骁形容, 懊悔与歉意便慢慢僵在了脸上。 斛律骁率先回过神来,眉峰如山稜而蹙:「是你。」 原来是这乱臣贼子。 嵇邵心中不屑, 面上也?没多恭敬, 只抱了抱拳敷衍地请罪:「在下莽撞, 不知是魏王驾临,冲撞了尊驾,还请恕罪。」 语罢,便欲拉别马头,分道离开。 斛律骁眉棱皱得更深,倒也?没说什么。他?同谯国嵇氏原本有些过节。嵇家是着名的经?学世家,歷来忠君爱国。六年前先帝驾崩,承继未定, 时任丞相的宗室王高?振乱政,他?与太后密定大计,迎立今上为?天子,将高?振骗入明?光殿伏杀,却被叛徒走漏了风声,高?振起兵叛乱,虽被他?迅速平定,但仍累及不少大臣,这其中就包括替太后和天子挡刀而死的嵇邵之父嵇禧。 嵇家把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看得比命还重,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小崽子便不大看得惯他?的行事作风。而这次太后下诏命五名经?学博士入宫辅助修尚书?,又偏偏叫上了嵇邵的叔父嵇隽。 他?知嵇邵不怀好意,日后会?以修经?为?名拜入谢窈门下,却没想到,原来他?们这么早就遇上了。 跟随而至的一众奴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为?首的一名老者哆哆嗦嗦地跌下马,扑至车前一连串地作揖求饶:「魏王殿下,这马性子烈,我们小郎君驾驭不住,不是有意的,还请您恕罪啊。」 一时间嵇家的侍从都涌至车前来请罪求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嵇邵本已驾马走出几步,闻言皱眉调转马头来: 「秦伯,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跪他?做什么。」 又转目看向斛律骁,温温笑道:「魏王大人有大量,素来待人亲厚,怎会?同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呢?」 他?白马正停在马车旁边,离车窗相距不过三尺,视线随意一晃,不经?意划过车窗中漏出的美人容颜,似遭月光晃了眼,不由朝车窗看去?。 车中,谢窈感知车窗外少年人投来的目光,亦展目看他?,二人目光撞上,那?如观音清媚秀雅的花颜就此跃入眼中,嵇邵心间剧烈一颤,竟似有电流恍然间蹿遍了四肢百骸,身形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第67页 他?慌忙抓紧马鞍,非礼勿视,红了耳朵仓促低下头。谢窈淡淡瞥他?一眼,伸手关?窗,隔绝他?的视线。 斛律骁背对着?他?而面向着?一众僕役,自是不知身后变故,但听他?语气亦是心间幽幽火起。 他?本就不喜欢嵇家,碍于对方亡父的清名动?不得手罢了,何况那?黄口孺子后来还想撬他?墙角?冷着?脸向那?老僕吩咐:「看好你家主?人。」命十七驾车前行。 围观的百姓于是散开,二人分道扬鞭,十七驾了车继续往西而去?。嵇邵却迟迟没有动?作,跨坐于马背之上,如珠玉清亮乌沉的眼沉沉望着?远去?马车的画壁朱轮,一颗心既冷且热。 「魏王轿中那?女人是谁?」 他?问跟上来的奴僕。神思却还有些恍惚,方才见?过的观音样貌幻影般滞留眼前,耳后皆已红透了。 奴僕见?了他?这幅恍惚似痴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笑:「小郎君还不知道么,听闻魏王从南朝掳了个妇人回来,都传是洛神再世,魏王身边可从来没留过女人呢,想必就是这妇人了。」 「听闻,太后下诏诏咱们博士郎入宫辅助这妇人修书?,大概也?就是这位了……」 是那?青骓马的女人? 嵇邵略略拧眉,他?不甚关?心京中流言,但也?偶然听母亲提过一嘴,说魏王从淮南战场掳了个别室,宠得跟眼珠子似的,竟向太后请旨让她入宫修书?。 自古从无女子修订经?典的前例,就连后汉时的班昭也?不过是续写?兄长留下的《汉书?》罢了,他?本还不屑魏王的此般作为?,此刻,却有些动?摇了。 他?眉目怏怏,半晌轻嘆一声:「走吧。」 * 路遇嵇邵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待车马缓缓驶进洛阳大市的布庄,叫来绣娘为?她丈量尺寸时,斛律骁已全然将此事抛至脑后了。 反正,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那?心怀叵测的臭小子接近她了,他?就没见?过比嵇邵还不要脸的人,分明?是男子,却也?学得后宅中那?些女子的矫揉造作的手段,装可怜博同情,当真?令人作呕。 偏偏这蠢女人却还肯信。上一世,他?可在他?身上吃了太多亏。 「大王替我做衣裳做什么。」 待绣娘下去?后,谢窈轻问出声。斛律骁回过神来,视线从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落在她身上,还滞留着?些许不悦:「冬天快要到了,你可带了御寒的冬衣?再说孤给自己的女人做衣裳还要理由么?」 谢窈两痕春山似的细眉为?他?那?句「自己的女人」微微蹙了蹙,入洛半月,她仍是有些不习惯做人笼中鸟,衣食资仰于人。于是道:「我不喜欢你们北人的衣服。」 斛律骁瞥了眼案上铺开的、用于展示的成衣,那?衣裙上襦夹领小袖,下裙绯碧相间,在裙尾上镶了一圈雪白兔毛用以作饰,腰间则着?金环,系镂带,更衬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并非南朝时兴的褒衣博带的风格,乃是建元改制后,胡服融入中原,典型的胡汉融合的产物。 「这衣服很衬你,为?何不喜欢。」 谢窈一时有些脸热,把衣裙制作窄袖夹领,这与胡人有什么区别。莫非日后也?还要学这些不受教化的蛮夷披髮左衽不成。 她樱唇微翕,声音细如淅沥雨声:「妾是汉女,此乃胡服。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斛律骁微笑,「夫人如今,不是在给我这胡人做妇吗?」 她算他?的什么妇人。谢窈只觉他?又在故意引逗自己,面上如覆冰霜:「可妾是汉人,衣裳乃先祖所赐,不敢数典忘祖。」 斛律骁冷淡睨她一眼,不过让她制几件北人样式的衣裙,跟要了她的命似的,这矫情劲儿倒和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不愿再将就她,便很温柔地凝视她双眸淡淡一笑:「那?你不穿也?可以,孤没意见?,省得夜里还要脱。」 一句话说得在侧立着?的侍女都红了脸,谢窈脸上亦漫开一点绯色薄雾,别过视线,愈发不言语了。 还是这般无趣,听不得一点调笑话。 心间轻嗤,面上正了色,他?道:「你那?些衣裳全是复杂繁琐的样式,像曲裾杂裾那?些,穿着?还怎么骑马?自然只能委屈谢夫人穿我们胡人的衣服了。」 骑马? 谢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冷道:「妾不会?骑马。」 「不会?就学,身为?孤的女人,你必须学。」 斛律骁温声细语道:「再说了,你不学骑马,日后床榻上哪有力气骑孤?难道又像在汝南的那?次?半途而废?」 她的身子太弱了,必须得强筋健骨,这一次,他?绝不能再纵着?她。 谢窈雪白素净的一张脸霎时艷如夏花吐艷喷朱,怔愕万分,他?怎能当着?众人之面说这些?! 闻及「汝南」的字样,她背后又腾起一股冷寒,缓缓地,垂了渐冷的眉眼去?。 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他?早知了当日她的行事。 斛律骁便当她同意,温柔笑着?:「嗯,这才乖。」 斛律骁遂向布庄定制了数套胡服骑装,冬衣也?备下了,谢窈像个木偶一般任绣娘量来量去?,选布料定纹饰,忙至黄昏才回府。 第三日便是太后传召她入宫修史的日子,这日,谢窈先随斛律骁入宣光殿拜见?太后,随后便前往东观藏书?阁。待二人走后,裴太后在廊下餵鸟,一抹倩影自身后重重殿壁间曼步走出,语声幽怨:「这青骓马倒真?是看重这妇人,竟然亲自送她入宫。」 第68页 见?皇后过来,四周随侍的宫人都知趣地行了礼退下。裴太后头也?不回,手把粳米,任金丝笼中的画眉探出红菱菱一张小嘴儿在她手心间啄食:「你又想做什么,上次吃的亏还不够么?」 郑媱古怪一笑:「上次的事的确是妾思虑不周,这回可未必了。这妇人每日皆要入宫,日日皆有机会?,咱们不利用起来真?是可惜了。太后陛下,难道忘了之前同妾的商议么?」 之前斛律骁还未回京,她们便商议要想办法利用这妇人将他?骗进宫来伏杀,上次赏花宴的事,只是想瞧瞧他?对那?妇人有几分看重罢了,最好再挑得济南王同他?两虎相斗,虽然功亏一篑,倒也?令她看清那?南朝妇人在那?青骓马的心里倒也?有些地位。 如今他?为?那?妇人求得入宫修史的任命,那?妇人就得日日入宫,她们想要做什么,可真?是易如反掌了。 太后沉吟半晌:「斛律青骓现在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动?手,长浟就不会?答应。」 天子是他?一手所立,对他?既有畏惧又有孺慕之情,人又天真?,尽管有忠心齐室的大臣屡次暗中劝谏他?提醒他?魏王早有不臣之心,天子却一味不信。 剷除有功之臣本就容易招至天下非议,何况国家名义上的主?人并不贊同,师出无名。有了天子与禁军的支持,事情才会?容易得多。 「这个不劳太后费心,长浟那?边,妾去?就可以了。 」 「太后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您只要不插手,就谢天谢地了。」 郑媱凤眼中清光漾漾,笑得意味深长。 长浟虽年幼,到底也?是个男人,这世上没有比杀父夺妻之仇更大的耻辱了。她不信,在发生?了臣占君妻这样的奇耻大辱后,他?还能毫无芥蒂地与斛律骁做君臣。 太后心间迟疑,沉吟不语。郑媱见?好就收,盈盈一福告退:「自然,此事还须商议,妾还有事,先告退了。」 自宣光殿出来,郑媱并未急着?回自己的显阳殿,而是去?了经?由东观出宫城的必经?之路凉风亭好整以暇地等?着?。 虽是秋日,她衣着?却清凉好似夏日,胸前衣领大开,裲裆极低,露出一大片莹润肌肤同半痕雪胸来。见?得那?抹硕健身影自爬满藤萝的假山后出来,身姿裊裊地站起,秋波幽怨,红唇魅惑:「魏王殿下,可真?叫妾好等?吶。」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下,小两岁。 emmmm,我甚至觉得小郑和青骓还蛮有张力是怎么回事? 感谢在2021-02-24 00:23:38~2021-02-25 00:2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小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3个;若若很可爱、随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魑魅魍魉 20瓶;汪星人成功登陆火星、温思岳、随心、athenn、loveyou嘿 5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 34 章 从假山后?出来的正是斛律骁, 见是她,眉头习惯性地拧起,不耐之色显露无疑。 他对这女?人颇有阴影, 上?一次被她拦下, 还是在元旦之日、太极殿里,天子大飨群臣的宴会上?, 他因饮酒过多, 想出去透透风。却在偏殿的廊柱后?被这女?人拦下, 对着他就开?始脱衣服…… 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妇! 「皇后?在打听孤的行踪?」 碍于?对方身份, 他脚步稍稍滞住, 视线毫无感?情?地落在她发上?。跟在后?头的十七却被她大胆的衣着刺激得双耳通红, 猴子般一跳蹿出三丈远,人在假山上?贴着, 尴尬望天。 主?仆二人的反应无疑刺激了郑媱,她生得胸大腰细, 肤白雪嫩,歷来为自己这一身皮囊自傲, 这两人却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不解风情?, 心?下霎时就有些不悦。 面上?却笑吟吟地,秋波若烟递过去:「是又如何?妾有几句话想和大王说,不知?大王可否赏这个脸呢。」 女?人生得花容月貌,轻裙如烟,衬出盈盈窈窕的身段来,雪胸高耸,腰细如柳,实在赏心?悦目。斛律骁却全然无心?欣赏, 冷着脸道:「若孤说,不想赏这个脸呢?」 「魏王好?大的面子。」郑媱语气?幽幽,一副西子捧心?的愁态,莲步牵裙朝他走得近了些,「魏王一定要这般,伤妾的心?么?」 这地界半个宫人也无,斛律骁知?晓她打的什么主?意,看也未看一眼脚步生风地要走。却再度被她伸臂拦下:「魏王……」 唤得百媚千娇,如莺啼语。 他脚步急,险些便要与她撞上?,不得已后?退半步,皱眉厌恶道:「皇后?,自重。」 郑媱娇.喘吁吁,一双慧黠眸子里尽是迷离的情?意。手在他腰间所系的金缕兽头鞶上?悠悠一拉,对上?男人猝然发冷的眼神?,又咯咯笑了:「魏王好?凶啊。」 「妾只?是瞧这兽头鞶绣的精緻,想多看看罢了。」 「是谢夫人的针指么?妾倒是很羡慕她,得伴您这样伟岸的丈夫,不像妾,日日独守空闺……」 她眼波幽怨,边说纤指边朝他腰间袍服上?探去,斛律骁半边身子一偏,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地上?,拢着香肩的衣襟也滑下小臂,彻底露出圆润的肩头及半抹妃色的裲裆来,春光流泻,肤色与雪色争曜。 膝盖上?火辣辣的疼,面上?却不显。郑媱忍痛娇.喘了一声,媚笑着回过头:「魏王……就这么急?」 第69页 斛律骁脸色一青,很快恢復过来,嫌恶地把她触过的地方拿袖子掸了掸,唇角含了缕冷嘲的微笑:「郑媱你最好?把狐狸尾巴藏牢一些,那几个常侍还满足不了你么?既有真珠,何求鱼目,孤对你没兴趣,找高晟宣去,别?对着孤发骚。」 他说得粗俗,饶是郑媱这等笫榻上?听惯了男人荤话的女?子脑子里也懵了一阵,脸颊红云渐生——却是气?的! 这该死的青骓马!竟把她比作鱼目,还叫她去找济南王那老头子!她情?愿找阉奴也不找那老奴狗好?么! 郑媱眉目发冷,自地上?爬了起来,待要再说些什么,他含笑的话音已如春云抛了下来:「当然了,若是皇后?殿下等不及,华林园里也多的是发情?的兽物,自己找头去。」 他面上?带笑,心?里实则厌恶透了,这回再不顾那软蛇般缠上?来的身躯,长腿一迈拔腿即走,只?想尽快回到公府去沐浴换衣。十七机灵,忙也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决绝的背影像是躲瘟神?一样,把个郑媱气?得险些跌在地上?,胸脯不定地高耸,索性把步摇一拔,在裸露的肩头上?狠狠一划,捂着半边流血的肩便跑去了式干殿。 「陛下,魏王欺辱妾,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式干殿里,天子高长浟正与几名散骑常侍对坐论棋,见皇后?云髻散乱,花冠不整、捂着半边赤露流血的肩头哭哭啼啼地跑进来,皆唬了一跳。十五岁的天子脸色阵红阵青,着急地询问?道:「阿姊,出什么事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他比郑媱小四岁,私底下,总是以「阿姊」称之。 殿中的几个散骑常侍早与郑媱有了首尾,此刻满怀担忧,不过碍于?天子在场识趣地行礼退下,频频回头地走了。高长浟亲把皇后?扶进内殿,便要派人去请太医令,郑媱却哭着止道:「不不不,别?去。妾不想丢这个人……」 高长浟愈发困惑,这时已有宫人奉了黄酒同清洁的白纱来,亲自拿酒与她洗了伤口,涂抹好?治疗创伤的药物,一面担忧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还牵连到魏王?」 郑媱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有所不知?,方才妾想一个人散散心?,也没带宫人,走至凉风亭地界时却遇上?魏王,没说几句就上?来对妾动手动脚……」 她说至此处便掩面大哭起来,宫裙下搭在脚踏上?的一双莲足乱蹬,哭得声堵气?噎,再不肯往下说,只?是哭道:「让妾死了吧让妾死了吧……妾是您的皇后?啊,竟然遭受如此大辱!」 「竟有此事?!」高长浟脸色阵红阵白,胸膛急剧起伏着,「他是长辈啊,怎能对你做这种事?!」 「还不止如此呢!」 郑媱继续哭道,「……妾起初抵死不从,说妾是您的妻子,大齐的皇后?,可这该死的青骓马却说,天子又如何,您的天子之位不过是他给的,他能给您,也能拿回来,是妾拿这金钗以死相逼才逃了出来!他竟敢如此欺辱您和妾,陛下,陛下,您可千万要为妾做主?啊!」 她抵在少年天子尚显单薄的胸膛上?,声泪俱下,高长浟因愤怒而迅速腾红的面色却随着她哭声一分分白了下去,嵴椎攀上?一股冷寒来,只?是喃喃:「他真这么说?」 「陛下难道怀疑妾在撒谎吗?」 郑媱哭声一噎,红唇轻咬,反问?。 高长浟摇头,脑中倒也清明一晌,「不是朕不信阿姊,只?是魏王素来不近女?色,今日又是送他那外室入宫,可见两情?绸缪,怎会突然打阿姊的主?意?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郑媱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哭哭啼啼的,将事先预设好?的台词娓娓道出:「可是陛下,魏王他说他其实瞧不上?妾,只?是想尝一尝天子的女?人是何滋味……他就是想羞辱您和妾罢了!早在今年元日,您大飨群臣的那次,他就想在太极殿的偏殿里奸.污妾了……」 边说边注意着天子神?情?,见他眼眶勐地一缩,贝齿将唇瓣狠狠一咬又洒下两滴泪来,下了剂勐药:「何况陛下难道没有发现吗,这次南伐归来,魏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自以为南伐有功,跋扈异常……那日入城时还让他那个南朝掳来的别?室与他同车!只?不过中途把她放下去罢了。陛下想想,那妇人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俘虏罢了,他竟想带来见您!可见他从未将您视为天子!」 「妾知?陛下宅心?仁厚,不忍将魏王想得太坏,可也请陛下想一想,汉时的梁翼、霍光吧!再不济,也请替妾想一想,妾实在是不想重蹈汉献帝伏皇后?的结局!」 说完,她再次哭倒在少年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一声高过一声,高长浟却如身坠冰窖,背心?皆发起冷来。 梁翼毒杀汉少帝,霍光废黜昌邑王,曹操.逼杀汉献帝皇后?伏寿的故事,他已十五岁,近来勤习书史,自然读过了。也自然知?晓郑媱话中之意。 以前也不是没有大臣劝他提防斛律骁,但斛律骁对他有大恩,他又疑心?是太后?要借他之手来剷除斛律氏,始终不愿相信。但听自己的枕边人这样说却还是第?一次。 为虺弗摧,为蛇将若何?即便阿姊是在骗他,但斛律骁功高震主?,他不能再留着他了。 高长浟内心?决议已定,面上?仍是迟疑道:「你让朕想想……再想想。」 郑媱眸子里掠过一丝得逞的笑,红唇柔柔吐息:「何劳陛下费心?,妾身自有一计。」 第70页 凑至天子耳畔,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高长浟痛苦地皱了皱眉,长嘆一声:「就按阿姊说的去做吧,以那妇人为饵,将魏王骗进宫来,伏杀。」 * 东观,藏书阁。 谢窈安静地坐在堆满卷帙的书案前,极为耐心?地将北朝所藏的五十八篇古文《尚书》一一过目。 太后?下诏辅助她修经?的几名博士要过几日才至,这几天,她须得将北朝所藏的这部古文尚书研究一遍,与她带来的那部作个对比,才能确定哪些篇目是真,哪些篇目是假,然后?再与大儒们商议如何修订。 她看得认真,连宫人在外窃窃议论她也不晓——东观是前朝藏书之所,地处偏僻,被分配到这儿的也多是不受重视的宫奴,只?当这是个受苦之地,又因平日里无什么事,自然嘴碎。此刻正凑在窗外,议论这藏书阁的新主?人。 春芜被获准一起入宫,此刻伴在女?郎身侧,将窗外虫鸣似的议论完完全全听在耳中,恼怒极了。这时一名眉目清秀的宫人推开?门端了瓮茶汤曼步进来:「夫人,用茶。」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谢窈一时觉得耳熟,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点点头示意她放下即可。春芜道:「给我吧。」一面取了银针预备试毒。 这宫人进来时门扉未闭,外头的议论声也就大了些,扰了谢窈神?思。她抬起眉,正欲训斥几句,也恰是在此时,一名小宫人捧着案盘神?色慌乱地跃上?台阶来,心?有余悸似的,对外头的几个宫人道: 「天吶,方才我从北宫回来,路过凉风亭,竟看到魏王同皇后?殿下在一处!魏王走后?皇后?哭哭啼啼地跑出去,衣冠不整地,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走开,你这个脏了的男人! 青骓:…… 以防有人说小郑一个皇后怎么敢和大臣私通,请大家自行百度何婧英,出轨出得明明白白。 以及,明天,可能,会有惊喜╰(*°▽°*)╯希望我不是立g 感谢在2021-02-25 00:29:46~2021-02-26 00: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文鸢 40瓶;甜甜圈 20瓶;老魈 10瓶;与风赛跑 5瓶;matsu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 35 章 外间这话一?出, 原还沸水蝉鸣似的闹腾的宫人?霎时安静下来,一?片死寂。 妄议尊者本是大罪,何况还牵扯到魏王。屋内可就坐着他的人?呢, 谁敢放肆。 于是她们只能出声训斥:「妄议尊者, 你有几个脑袋?」不要命了吗。 「别是看错了吧,魏王一?向?不近女?色……」越说底气越不足, 屋内还坐着个洛神再世的妇人?呢, 方才亲自送来足见?爱重, 又怎能说是不近女?色。 「光天化日, 怎么可能。」其实以魏王的跋扈也不是不可能…… 「走吧走吧, 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 都散了吧。」惹不起?,跑吧。 廊下墙角, 碎嘴的宫人?尴尬散去。屋内,春芜同?那送茶的宫人?则齐齐转向?了谢窈。 谢窈雪颜素淡, 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只执卷的手微微一?顿, 视线復又落在竹简上。 是那胡人?的事。 这与她无?关。 心绪却如飞絮飘蓬, 如何也收拢不了。她想, 虽说朗朗干坤之下在宫苑里逼迫皇后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以那人?的跋扈与霸道,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心间忽然便翻涌上些许隐隐的呕意,饮过茶咽下了。春芜见?那宫人?一?直盯着女?郎看,一?脸戒备:「茶水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对方面无?表情,倒也知趣地捧了案盘退下了。于是室内一?时只余主僕两个,暖融日光透过窗间悬挂的竹帘照进来, 金色光束里有微尘浮动。谢窈復又埋首向?书简,淡漠如旧。 晚间离宫仍是十七驾车来接,出乎春芜意料,斛律骁竟也来了。立于车下,身如山岳,挺拔健硕。 他着了身窄袖绯色绣麒麟暗纹的圆领袍,腰间束带,肩背宽阔,腰身却纤细笔直,如雪松,如筠竹。夕阳金光打在那刀凿斧刻般俊朗的脸上,半明?半晦,愈显得轮廓深邃,俊美无?俦。 这胡人?不说话的时候倒也像个人?样子。春芜暗暗腹诽,想起?晌午宫人?们的传言,又在心间呸了一?声,容貌虽美,衣冠土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今日感觉如何,宫中的膳食可还用的惯吗。」他向?谢窈伸出一?只手,意欲扶她上车。 宫城离他公府尚远,她晨时入宫,要到申时才自宫中回来,午间自然便是在宫中用膳。他体谅她吃不惯北地的饮食,特?意让太后调了个出身南朝的宫人?过去。她若有心便该留意到了。 不过,这样每日奔波实在太辛苦,等过些日子,便向?太后请旨,把?《尚书》搬到他府中来好了。斛律骁想道。 谢窈瞄一?眼他身上衣着,已不是早间那身玄色袍子,连同?腰间盛印的金缕兽头鞶皆换过了。心间霎时便不大想理他,面上淡淡的,越过他搭着春芜的手上去了。 她素来冷淡,然当着众人?的面公然拂他面子却还是第一?次。十七在侧看得目瞪口呆,斛律骁亦是一?愣,剑眉微微一?挑,唇边旋即浮现一?缕幽长笑意:「长本事了。」 第71页 都敢给他撂脸子了,可不是长本事了么。 这一?声并无?明?显不悦,春芜提在喉头的心悄悄落下去,待他上车后,同?十七两个坐着外头驾马。十七与她挤眉弄眼,以唇语询问?:「出什么事了?」 春芜摇头,她知女?郎必不可能为这胡人?吃醋,多半是鄙夷斛律骁为人?好色荒唐,但这种?话她又怎么可能和?十七说。 车室中气氛一?如既往地沉凝,谢窈如一?尊偶人?端坐着,眼眸漠然平视着随车马启行而微微晃动的车门。斛律骁探究地盯了她侧脸半晌:「孤来接你,你不高?兴?」 按理,他不在她身边,她该自在许多才是。 谢窈眉眼冷沉:「这是妾的福分。」 她语调冰冷冷的,一?点儿也听?不出感激与喜悦。斛律骁剑眉不悦拧起?,薄唇微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到了夜间就寝,她愈发冷淡得像是冰窖里新掊出来的一?捧雪,一?张脸儿朝着床榻里侧,任他百般引逗也不理。 「今日这是怎么了?」 察觉她的冷淡,斛律骁柔声问?,半晌未得反应,便展臂欲要抱她:「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是那些宫人?惹你不快了么?」 手才触到她腰间,便觉她朝里侧拱了拱,仍是背对着他语气僵冷:「没什么。妾不舒服,恕妾不能侍奉大王了。」 「孤不碰你,让孤抱会儿。」 他朝她靠得愈近,手扣柳腰,把?人?翻了个身困在臂弯与胸膛之间,如愿得见?美人?冰霜冷覆的一?张脸。方存了些亲近的心思,薄唇凑过去想吻一?吻她红润的唇,胸膛却遭她抗拒地一?推:「你别碰我!」 她话声里带着气音,使出浑身力气来,斛律骁毫无?防备,险些为这一?推滚下了床榻,隐忍了半日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谢窈,给你脸了是吗?」 她素来性子柔顺,在床笫间虽不大情愿与他共赴鱼水之欢,但怕他粗暴对待大多是半推半就地顺从?他了,像今日这般如此强烈的抗拒倒还是第一?次。 而他体谅她今日第一?日上值许是累着了,本来也没有云雨的心思,不过是想温存亲近,她却如此抵抗他。当真是被他娇惯得无?法无?天。 谢窈还是面无?表情,一?双明?眸冷冰冰地盯着他,雪胸微微起?伏着,一?口气尚在喉口喘息。她沉默着,将自己裹进柔软的锦被之中,转过身,復又向?着里侧了。 这女?人?…… 斛律骁皱眉,旋即忆起?上午凉风亭的事,她亦在宫中,凉风亭离东观也并不远,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她在吃醋? 他薄唇微微一?抿,心下竟隐隐有些期待与喜悦。适逢外头传来十七鬼鬼祟祟的声:「主上,小十八来信了。」轻咳一?声,披衣出去。 床榻一?时空荡荡的,青色床帏被他起?身所带起?的风吹得摇晃不止,轻柔落在她半边身子上。谢窈僵硬地侧卧着,水目木然,一?动不动地望着绣了忍冬花的天青色床纱。 她并非是拈酸吃醋,只是觉得噁心。 只要一?想到他晨间才同?郑皇后在宫中行淫,这会儿又要来折辱她,她便觉得噁心。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力气那样大,若他一?定要逼迫她,她根本无?从?反抗。而她,难道就真的要这般不清不楚地与他过下去,做个金笼雀,在这异国宅院里被囚一?生,和?越来越多的女?子共同?侍奉他么? 指尖皆似盈上夜露来,寒气悄生。谢窈想,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她是为了替北边的汉人?修《尚书》而来的,等这件事了结了,她就想办法逃回建康去,和?春芜在乡下建一?间小院子,养鸡舂米,不让任何人?找到她们。 外间,斛律骁已接了信,在灯下就着烛火迅速浏览过了。唇角笑意隐隐,将半纸素笺在灯下点了,拨开珠帘重新回到床间来。 「窈窈在吃醋?」 他话音含笑,似乎很是愉悦,轻轻揽过她身子从?背后抱住了她,意料之中的抗拒与挣扎。两条铁似的臂膀便把?人?箍得紧紧的,任她在他怀中受缚小鹿般拼命挣脱着、耗尽所有力气,才重新将人?转过身来攘进怀中,凝视着她一?双发红的眼耐心地解释: 「我同?她没什么,她想勾引我,被我拒绝了,想是我走之后她被宫人?瞧见?,这才引发了一?连串的误会……」 误会。 谢窈眉目清冷,第一?反应竟是她身边果然有他的耳目。 她本不是吃醋,也不屑于,但若不出言倒似坐实了「吃醋」之论,便道:「大王说笑了,妾是什么身份,怎能吃醋?妾只是觉得与人?共同?侍奉您实在太过噁心。希望有朝一?日大王若有了新欢,便不要再来碰妾。」 这话若是旁的女?子来说便似酸熘熘的吃醋,然自她口中说出,字字句句冷如钢刃。斛律骁才有些甜蜜的心即刻又失落下去,她是觉得与人?同?侍一?夫噁心呢还是单单觉得侍奉他噁心? 他都没有嫌弃她同?陆衡之有过!而她单单是凭妄想就给他定了罪。 斛律骁眉宇皱得死紧,心间火气直冒,想开口刺她几句,却也隐隐意识到这件事若不解释个清楚,只怕会将她本就不与他亲近的心,越推越远。 他轻吸一?口气,第一?次,没有开口嘲讽她: 「今日之事只是误会,窈窈也可想想,郑氏尚是皇后,宫中又人?多眼杂,若我真同?她有什么,又怎会在凉风亭里公然与她私通。」 第72页 「孤可以列祖列宗的名誉起?誓,没有过别人?,也不会有别人?。窈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若此话有假,便叫我困穷早逝,功业尽毁。」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世的窈窈子:你本来就是困穷早逝,功业尽毁。 (* ̄3 ̄)╭ 乱入的春芜:这胡人想的还挺多! 感谢在2021-02-26 00:17:18~2021-02-26 18:0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小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you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 36 章 他是在向?她起誓? 谢窈微微愣住了。 她本不信这些, 也没必要信,但男人起誓的模样太过温柔郑重,倒令她莫名忆起中秋之夜里, 他俯在她耳畔说的那些情话—— 交情通意兮, 心和谐,无感我思兮, 使余悲。 她脸颊发?烫, 长睫密密地覆于睑下再未抬头, 一颗心却不由自主跳动起来, 也不知是为了这诗还是他方?才的誓言。 这样的反应令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是怎么了, 他是她的仇人啊,她怎能因几句言语几次温存便信了他, 她就这么贱吗? 何况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这些话陆衡之不也对她说过么,却还是将她拱手送给?了他…… 谢窈心间?渐冷, 眉眼?也似覆了一层冰霜,但因垂着眼?并?未被?斛律骁看?见, 见她是个信了的模样, 反而心头微松, 追问了一句:「如此?,窈窈可信孤了么?」 「大王不必对妾说这些。」 她摇首道,柔发?披散,坠满肩头,也有些许落在他揽在她腋下的手臂上,脸儿抵在他颈侧,杏眼?濛濛十分娇美。 「妾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大王有所要求。妾只是实在无法接受与别的女子共侍一人……」 「永远不会?有。」他打断她, 应得斩钉截铁。 谢窈眉目恹恹,罢了,和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只是觉得噁心,而他多半还觉得她在为他吃醋呢。越解释越没用?。 她本是不想理,且为了方?才那一瞬间?的心乱如麻而烦躁。但这幅神?情落在斛律骁眼?中,却是拈酸吃醋了。 霎时心下情动不已,温热薄唇覆下,落在那鲜嫩如新剥荔枝的额上,一路婉转而下,细密温绵的触感自鼻樑一路绵延至两片红樱柔软的唇上,轻轻含住她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含吮。 她一直未躲也未抗拒,木然地任他攻城略地,被?他勾出丁香,细细品鑑,彼此?气息相交,津液相融。 再亲近不过的距离,她一双柔荑抵在他腰际,微微发?颤,也被?他长指勾过在指缝间?轻轻摩.挲。谢窈颈后皆发?起麻来,心口处亦是砰砰地跳。只在察觉他右手在她腰间?流连时瑟缩地避了避,轻轻一咬他唇令彼此?分开来,语气含嗔:「大王说过不碰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是蛮夷,算什么君子?斛律骁挑眉。却也怕好容易哄好的心上之人转眼?又是冷若冰霜,深吸一口气,丢下她去到净室。 他起身时笼下的阴翳在眼?前一闪,谢窈螓首歪了歪,又木然将脸转向?了里侧。 他是否真心待她又如何?即便是真的,即便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国雠家恨,她已被?抛弃过一次,绝不能再沉溺于男人的情爱之中。倒是这男人对她尚有些许感情,兴许还有用?处。 * 光阴若流水奔涌向?前,约莫过了五日的功夫,谢窈已将北朝所藏的《古文尚书》整理完毕,只等过两日太后所诏的经学博士入宫再与他们?商议。 事到临了却有些头疼,北朝所藏的这部《古文尚书》洋洋洒洒共有五十八篇之数,实则没有一篇是真的,有一部分是汉代的《今文尚书》,其余皆为时人伪造。 至于这部假尚书,她倒也知道它的来歷。晋时永嘉之乱,士族南迁,典籍散佚,后来司马氏定都建康建立后晋,时任豫章内史的梅赜向?朝廷献书,称这就是那部藏在孔子旧居屋壁之中的以先秦文字写就的《古文尚书》,朝廷信以为真,定为官书。 北魏建元年间?,建元帝派遣侍者来南朝索求,朝廷便将这一部给?了。 如今,洛阳城中大至官学小至私学家学,人人学的皆是这一部,她一南朝妇人说这是假的,只怕不但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招致嘲弄。 谢窈有些发?愁,一夜下值后对斛律骁说道:「宫中所藏的《尚书》我细细地看?了一遍,实在与我家所传的典籍相去甚远。」 「这部《古文尚书》没有一篇是真的,但妾人微言轻,只怕那些大儒不会?信妾。」 「妾只怕自己做不好,妾毕竟只是个妇人,才疏学浅,怕将此?事办砸了,丢了大王的脸面。」 这话说得违心,斛律骁心想她哪是怕丢了他的人,只怕是堕了陈郡谢氏的名头吧。而京中那些个酸腐老头子最是看?重面子,要让他们?承认自己学了多年研究多年的《古文尚书》全?是假的,可没那么容易。 他与她出主意:「难道窈窈这就要打退堂鼓了?可这有何难?」 「他们?虽看?重面子,却更是看?重南北之争,讨厌南人,只要你咬死南朝当年所献是为误导我朝士子而献的伪书,他们?自会?倒戈。」 第73页 还能这样? 谢窈十分惊讶,但觉仅凭这一条并?不足以令人信服。她最担心的还是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会?天然地令男子不信任不贊同。只因她是个妇道人家,这就是她的原罪。 「不必怕。」他似看?出她在畏惧什么,温言鼓励她,「我北朝风俗,专以妇人主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代子求官,为丈诉讼,这些都是妇人在做,一点儿也不逊于男子。因此?在我朝没有人敢小瞧女子,只要你的见解合乎情理,那些老头子会?听的。」 谢窈微愕,这儿的风俗倒是与她们?南朝大不相同呢。在建康,虽则束缚女子的纲常礼教并?无那么严,但仍是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的。妇持门户?这可真是想也不敢想。 难怪他肯将这样的重担交给?她,便连父兄与曾经的丈夫,虽偶也夸赞她几句有学识,却也不会?相信她可以完成此?事…… 谢窈面颊微红,心头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滋味,扭捏点头:「那妾试试吧……」 * 次日她如往常一般入了宫,未入东观,而是去了宣光殿,向?太后汇报近日的成果。 呈在案上的竹简、纸书倚叠如山,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论证伪书的小楷,大到各篇目的体例、文句另有出处,小到个别字词的词义不符合先秦文学的用?法,或是一些用?语明显是近来兴起……她都一一论证,十分详细。 「妾可以确定,这整部书中没有一篇是真的,有二十八篇是西汉时的今文尚书,被?拆作?了三十三篇,并?非古文尚书,有二十二篇,是从秦汉以来的古籍中搜集文句编撰而成,剩余三篇则为时人伪造,这本书的问世时间?,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年。」 谢窈拜倒于案前,做了最后的陈词总结。凤座之上,裴太后正细细阅览她之手书,惊讶之余又赞嘆不已。 「谢夫人,这些都是你凭一己之力完成的?」 谢窈的论证十分详实,在论证那二十二篇搜集古籍文句编撰而成的伪书时,给?每一句都标註了出处,以证明这些句子诞生于秦汉而非《尚书》本该诞生的先秦,足可见其储备之广、功力之深。 至若论证词义,那又是训诂学的范畴。训诂学既繁琐又细緻,对学者的要求也高,从她入主东观藏书阁以来也不过五日光景,裴太后实在很难相信这些论证竟全?然出自她手。 谢窈深深点头,十足的谦卑之态:「是。妾才疏学浅,还有不到之处,尚需与大儒们?商议。」 裴太后眼?中讶色更浓,继而发?自肺腑地嘆道:「夫人博学高才,却为女子之身,困于内宅,不能为官,真是可惜了。」 她知魏王必不会?放人,只是出于对这妇人学识深厚的敬佩有此?一嘆。而谢窈本也不愿为北朝效力,是而只是推辞:「太后谬赞,妾只是家学渊源略懂一些,还远远谈不上有什么学识见地。」 太后又留谢窈在宣光殿里坐了半个时辰,问起她在宫中的境况。她本比谢窈大不了几岁,又是真心赞嘆敬佩她学识,关切之心,生于肺腑,而谢窈感知到对方?的和善真诚,倒也认真答了。因而二人虽相识不久,地位悬殊,倒也很是投机。 从宣光殿里出来已近午时,今日是修沐,不必在宫中当值,但如何出宫却成了个问题。 宣光殿的正南边便是太极殿,此?乃前朝之所,不是她能去的地方?,再往南就是宫城正门阊阖门,只有重大庆典才会?打开,也断然不可能从这里出宫。往西可经神?虎门出宫,但会?经过皇后的宫殿显阳殿,谢窈不欲再与郑媱发?生什么冲突,因而捨近求远,沿永巷往东走,打算先回东观,经往常惯走的东华门离宫。 裴太后赐了步辇,又特意派了几个宫人送她,除此?之外,她身边随侍的便只有今日伴她入宫的春芜同东观里服侍她的一个小宫人。 行?至光极殿地界却撞上郑媱,她手持团扇,衣着鲜艷,正坐在步辇上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随意在道旁葱茏花木里瞟着,耳上两串珍珠耳环随螓首的摇动而不安分乱晃。 窄若金莲的足尖亦没一刻安静,斜斜搭在步辇上时上时下,十足的妖艷轻佻。 狭路相逢,谢窈不得已下辇行?礼:「拜见皇后殿下。」 郑媱眼?中掠过一抹讶然,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旋即笑了:「谢娘子,你来得倒好。」 「南薰殿新来了一批小宫人,都蠢得很,字也不识。你今日既在宫中,便与我一道去看?看?,替她们?开个蒙?」 谢窈眉心微跳,直觉她找自己必然没什么好事,但此?刻孤立无援地被?对方?堵着却也无法拒绝,只得给?太后派来送她的宫人递了个求救的眼?神?,硬着头皮应下:「是。」 郑媱亦给?自己的宫人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出宫前往昭德里请斛律骁过来。 心间?则微微得意。 南薰殿的仓库里可埋伏了三百刀斧手,只要他敢来,必定死无葬身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的信用度已经降为0了! 说什么好听的话都没用了! ----------------- 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代子求官,为丈诉讼——《颜氏家训》 意思大概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感谢在2021-02-26 18:08:07~2021-02-27 01: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4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反正不是妖、萧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696278 3个;又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 37 章 南薰殿是前朝旧殿, 地处光极殿之北,中间隔着?蓊郁丛林和丛丛花木。因位置偏僻,周遭荒芜, 如今已成?了???习新入宫宫人的场所。 步辇停在南薰殿外爬满藤蔓的破旧宫门下, 早有一干管事宫女带着?新入宫的百余名小宫人跪迎在宫外。郑媱命太后派来的几个宫人回去:「你们都?回去吧,等事情结束后, 我会派人送谢夫人回去的。」 「那奴等就告退了?。」几名宫人含笑行礼退下。 郑媱又带着?谢窈往宫门走, 絮絮叨叨地, 似与她解释:「负责??习的女官近日告了?假, 正是缺人手, 我底下的那帮人呢又不中用, 这样一点小事也要来劳烦我操心。还好是遇见了?谢夫人。」 「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习几日, 魏王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说了?……」 谢窈面上?淡淡陪着?笑。郑媱的计策并不高明,只不过因为身份差异她无法拒绝罢了?。 先前西柏堂的事, 她可拒绝是因为郑媱不能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强迫她,而如今只她一人, 她就算不答应也会被强行掳去。 而她要做什么谢窈也猜得到。歷来就没有容得下权臣的天?子, 对方只怕是想?以她为饵诱杀斛律骁。事情若得逞, 她也得死,但他?是不可能来的,这一次,只怕要让她们失望了?。 一时谢窈随郑媱自宫门入内,迎面便?可见南薰殿高大而破败的正殿,春芜被郑皇后的宫人远远隔绝在后,近身不得,只是干着?急, 又在心间将斛律骁啐了?千遍万遍。 都?是这胡人害的! 这地方那么偏僻,郑皇后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寄希望于太后派来送她的几个宫人,倏尔又很绝望地想?道,要是太后和郑氏也是一伙的,那又怎么办呢! 她急得火烧火燎的,一撇头,瞧见东观里?过来的那小宫人正四处张望,霎时气不打一处出,把?她人一拉,啐道:「贼眉鼠眼的,你做什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丫头老往女郎身上?瞅,说不定就是郑皇后派来的奸细。这会儿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她这一嗓子声音虽低,却也叫显阳殿的宫人听在耳中,笑眯眯地围过来:「二位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宫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平常,眸子却墨玉似的黑亮,也称得上?一句清秀。只性情实在沉闷,嗓子也有些沙哑,是而不爱开口?,相处几日春芜尚不知她叫什么。 此刻突遭训斥,她一句反驳也没有,淡淡瞥了?春芜一眼便?随她入殿。 南薰殿建在这处宫苑的正中位置,距进殿的南门大约有三十丈之距,殿宇宏伟破旧,屋檐尖如鸟喙,殿门正上?方挂了?方牌匾上?书「南薰」二字,已被杂草爬满。院墙内侧的东西两侧建有廊庑,用做了?堆杂物的仓库。 谢窈随郑媱自南门而进时,恰听见两侧的廊庑间传来细微的兵甲相撞的声响,心中已有了?数。 郑媱亦听见了?那声响,心中微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见她雪颜沉静似未发觉,适才放下心。 正殿里?已摆放好了?几十张斑竹制成?的书案,两人一案,设了?蒲团,南薰殿的管事女官命新入宫的宫女在书案前坐下,煞有介事地,先向谢窈行了?拜师之礼。 郑媱则拣了?主位坐了?,团扇掩面打了?个呵欠,懒懒向后仰着?,大有要听她??授之意?。 殿外宫门已经关闭,春芜同那宫人候在廊外,被一群侍卫同显阳殿的宫人围着?,逃脱不得。整座南薰殿似座密不透风的铁桶,秋风涌动其间,也似沾染上?夏日的黏热。 「皇后要妾??什么?」 殿内,谢窈执戒尺平静地问。 郑媱慵懒地扫了?一眼身侧几案上?摆放的几本典籍,见几案典籍陈旧,满心嫌弃。只向《诗》指了?指:「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就??《诗》吧。」 谢窈拾起《诗》来,展眉看向那一双双好奇望来的稚嫩的眼睛,温言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的第一篇是《关雎》,今日,我们就从《关雎》开始。」 她柔美动听的声音清泉般在殿内响起,宫城外的昭德里?中,斛律骁才刚刚接到宫中的消息。 「夫人在南薰殿晕倒了??」 魏王府的花厅里?,斛律骁听完宫人的汇报,蹙了?蹙眉。 他?在宫中自有耳目,只比显阳殿的宫人早来一刻。那宫人笑着?答:「是,今日皇后恰在宫中请夫人去南薰殿??习新入宫的小宫人,夫人突然晕倒,已经请了?太医去看,说是有孕了?。」 有孕? 侍立在后的十七十九面面相觑,十七红了?脸,夫人来到主上?身边也就一个多月呢,算着?时间倒是差不多。但郑皇后这个时候把?夫人扣在宫里?,明显就是有诈。 来人把?话传完,便?紧张地盯着?他?神情。然他?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你先回去吧。容孤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他?既给了?明确的承诺,对方也就放下心来,行礼告退了?。 第75页 十九立刻劝道:「殿下,谢夫人这个时候有孕的可能性不大,对方无疑是想?请您入瓮,赌的就是您对谢夫人和子嗣的看重。您若过去,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 「属下去接夫人就是了?,十八也在夫人身边,一定会没事的。」 斛律骁没应,回身去取搭在衣架上?的披风,问:「今日府中是谁当值?」 今日公?府休沐,但会有人轮值,十七报了?个他?不相熟的幕僚名字同崔荑英,又补充道:「不过封书记今日也在。他?素来勤勉的,几乎日日都?在。」 封静之……斛律骁微一沉吟,荑英是女子,今日这趟不合适,便?只能叫他?了?。 于是他?吩咐道:「十九,你速去慕容府请慕容司徒,问他?想?不想?女儿当皇后。十七,你去值房叫荑英速拟一道废后旨意?,然后叫上?封静之,一道入宫。」 他?主意?既定,十七十九忙领命而去。斛律骁眉心皱起,唿出一口?恶气来。皇室帷薄不修,高长浟又不管,那便?只好由他?越俎代?庖,来管一管郑媱那个贱妇了?。 …… 辰时,郑媱从南薰殿里?出来。 她在殿中耐着?性子听谢窈讲了?两炷香.工夫的《关雎》,便?藉口?天?子来请离开了?,娉娉裊裊地出了?殿。 皇后既要离开,谢窈不得已暂停相送。郑媱却笑吟吟地道:「不必了?,今日谢娘子是老师,哪有老师送我这个学生的,都?坐下吧。」 「好好跟着?谢先生学,这宫里?,不要不识字的奴婢,听明白了?吗。」 她又扬声训斥了?殿中的宫人,在得到整齐划一的应答后,满意?地出了?殿门。 见她出来,候在廊外的宫人俱都?跪伏相送,春芜也在人群之中跪着?,透过重重人影,她只能看见郑皇后随莲步逶迤而翻若海浪的朱红裙角。 封闭的宫门再次打开,宫人驾了?车来,请皇后上?车。郑媱不放心地略了?几眼两边的廊庑:「都?准备好了?吗?」 她悄声问跟随而至的南薰殿管事宫女。 「都?备下了?。」 郑媱面色沉凝,微微颔首,再度吩咐她:「可把?人给看住了?,还有她那两个丫鬟,一个也不能放走。等魏王推门进来,就摔杯为号,放刀斧手出来,格杀勿论。」 她语气森寒,幽幽如刀锋。管事没来由地脖子一凉,低垂的头颅往下缩了?缩,问:「那里?头的小宫人和这谢娘子呢?」 「都?杀掉。」郑媱毫不犹豫,顿一顿,又改口?道,「那姓谢的女子留下。」 「太后倒似很喜欢她,就留着?她的贱命好了?。」 说完这一句她便?乘车而去,宫门復又关上?,廊下,跪在春芜身侧的东观宫人已抬起头来,视线一动不动地将消失在宫门缝隙里?的皇后身影望着?,春芜满脸狐疑。 这女子,果然是郑皇后派来的奸细了?? 正沉思着?,却见她悄悄然自尚且跪伏着?的人群中起身,大有离开之状。春芜立刻戒备地拉住她衣角:「你去哪儿?」 四周阒静,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也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众人耳中,纷纷回头朝她们看来。春芜面颜烧得绯红,那少?女一双黑亮的眸依旧洞如观火,只眉心隐隐蹿起股跃动的火苗,面如冰霜地拂下她的手:「我去如厕。」 留守在外的显阳殿宫人立刻笑着?为她引路:「妹子,这边来。」 少?女面无表情地去了?,唯留春芜在廊下,依旧满心焦虑地望着?宫门,等着?援助的到来。 …… 郑皇后离开南薰殿后便?去了?天?子高长浟的式干殿,殿中,身着?燕居服的少?年天?子正在殿内焦急地踱步,见她回来,满面焦灼地奔过来:「阿姊!」 郑媱会意?地屏退一众宫人,扶他?到内殿寝间里?,在胡床上?坐了?。天?子紧张地问:「事情如何了??」 「陛下放心。」郑媱轻握住他?手,软声宽慰他?,「人我已带去了?南薰殿,昭德里?,也已派人去请了?,只要那青骓马敢来,必定死无全尸。」 高长浟长舒一口?气,口?中不住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他?如恋母的稚儿,伏倒在她怀中,两臂揽着?她软柔的柳腰,头却深深埋在她丰盈的胸前。郑媱安抚地轻抚他?背,眉眼间却闪过了?一丝厌恶。 天?子年幼,又天?真软糯,十五岁的人了?瞧着?还稚气一片,畏敌如虎。这些天?一应筹划都?是她与情郎及兄长准备的,虽也叫他?知晓,却没叫他?参与。 而那些刀斧手,则是她的兄长礼部侍郎郑祁悄悄瞒着?父亲送进来的部曲,借运送谷物的车悄悄运进宫来——宫廷禁卫森严,掌管宫中禁卫的司徒慕容烈又是斛律骁的表舅,虽嫁了?一个女儿给天?子,实则并不偏向他?们。是故只能用此法。 她并不喜欢高长浟,他?比她小四岁,六年前成?婚时这个小丈夫才九岁,她已是十三岁豆蔻情开的少?女,怎可能喜欢他??于是十五岁时便?背着?他?与他?的近侍私相授受,几年间给他?戴了?无数绿帽子。而今时伏杀斛律骁,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斛律骁早晚会对他?们下手,她本想?勾引他?,用自己的身子换一条命,奈何他?却完全置之不理,便?只能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了?。 「阿姊……」 天?子带着?颤音的惧声将郑媱从神思中拉回,她立刻做出一副关怀之态温柔看他?。高长浟满脸惶恐,舌头皆似在打颤,问:「我们会失败吗?失败了?会怎么样?魏王一定会杀了?朕的!」 第76页 真是个怂包。 郑媱满怀的厌恶,面上?却道:「陛下放心,这件事您并未参与,即便?失败,妾也会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绝不会连累您。」 「再说您是天?子,自有上?天?相助,我们不会失败的。」 天?子悬于喉口?的心适才沉落些许,帝后二人在胡床上?相依相偎地坐着?,焦急等待着?新消息的传来。 宣光殿。 与南薰殿里?的暗流涌动不同,此刻的宣光殿宁和如縠纹不起的一汪镜湖,太后裴氏正在廊下餵鸟,身后立了?七八名手捧鸟食、清水、巾帕的宫人。 「……南薰殿里?,如何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声地问侍立在身后的女侍中白氏。 北齐沿用了?北魏的女官制度,挑选宫人及大臣妻母封为女侍中,入侍皇后、太后,白氏便?是裴太后的心腹,她轻声地答:「魏王还未进宫,想?必南薰殿里?还安全着?。」 裴太后微微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以前,她派去送谢窈出宫的那些宫人便?回来报了?皇后将人截去南薰殿之事,她心知是皇后要拿谢窈为饵诱杀斛律骁,忆起前时与她的约定,便?也没拦着?。 然心神总是惶惶的,总想?起晨间那若花树堆雪的女子与自己款款而论经义的模样,又觉十分可惜。 斛律骁可以死,她一被掳来的南朝妇人,又何罪呢? 裴氏心下不定,一方面觉得不该牵连无辜,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身为太后执掌大权又实在太过心软。那妇人是斛律骁的人,他?待她不错,若是对方心向对方,她又为何要留她的命。 游移不定了?半晌,裴氏终究决定袖手不管。轻轻喘息着?唿出一口?气来,只吩咐道:「去看看魏王如何了?。」 宫人还未退下,台阶下便?跑来个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黄门,气喘吁吁地来报:「回太后,魏王已经入了?宫,往南薰殿方向去了?。」 他?竟真的去了?。 太后眼皮倏然一跳,怔住半晌,颓然挥手命人下去:「再去探。」 * 南薰殿。 一首《关雎》??罢,谢窈又??授了?半阙《蒹葭》,便?命小宫女们暂作休息,自行背诵这两首诗, 这些新入宫的女孩子多是罪臣之后,充入宫掖为奴,本就是书香门第家的孩子,求知若渴,学得十分认真,那一双双清亮若雪溪清澈的眸子将自己望着?,倒也稍稍缓解了?她陷在危险之中的不安。 今日天?气沉闷,虽是秋日,空气中隐隐约约翻涌着?一丝燥热,加之南薰殿四面殿门唯有正门开着?,殿中人又多,谢窈上?了?这半日的课便?有些炎热。 她抬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薄汗,视线若不经意?地,朝殿外看去。 宫门依旧紧闭,殿外廊下,留守的显阳殿宫人及南薰殿的侍卫尚有百余人,加上?两边廊庑里?埋伏着?的刀斧手,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那些刀斧手自是给斛律骁准备的,今日,郑皇后就是要用她来诱杀斛律骁。他?大概不会来,但他?眼下似还有些放不下她,想?必会派人来接她,那么,会是十七还是十九呢? 「谢先生,我们已经会背《关雎》和《蒹葭》了?。」 一名小宫女童稚软糯的声在身前响起,谢窈回过神,众人背书的声皆小了?下来,正将她望着?,眼睛里?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这些半大孩子似乎是不知情的。谢窈心下忽地怅然,而此事过后,她们和她大概都?得死在这里?,唯此,才能堵住天?子弒杀重臣的真相。 她不能坐以待毙。 若真是斛律骁来了?,她也得想?办法告诉他?这殿中的刀斧手埋伏在仓库之中,不能进来。他?若被杀,她也活不了?。 她轻吸一口?气,清冽如雪的面上?蕴出抹温柔的笑来:「那我们再接再厉,再学一首新诗《楚茨》,可能会比较难,大家先跟着?夫子读通顺了?好不好?」 * 光极殿外,斛律骁正乘车带了?十七十九同几十名侍卫朝南薰殿赶。 宫道上?安静无比,戍守的禁军依旧执勤站岗,空气中沉淀着?一丝沉闷与燥热,乌云沉沉,看起来似要下雨了?。 这一带假山清泉、草木众多,鸟雀啾鸣清泉潺潺,十分清静。待往南薰殿的方向近了?,那端渐渐传来阵阵琅琅的读书声。行在车下的十七立刻警觉地叫道:「什么声音?」 随着?脚步的愈发近了?,那琅琅的读书声又传得清晰了?些。十九支耳细听了?一晌,轻声念诵出声:「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 「主上?,是里?面的宫人在朗诵《楚茨》。」 《楚茨》? 斛律骁微微敛眉,抬手命宫车停下。失了?轧轧的车轮滚动声,那阵读书声愈发得清晰入耳了?。却不再是方才的整段整段的朗诵,而是反覆诵读着?诗歌开篇的句子。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 田野里?生长着?簇簇的蒺藜,要去清除这些带刺的荆棘…… 「我仓既盈,我庾维亿。」 粮食堆满我们的谷仓,囤里?也装得严实紧密…… 「以为酒食,以享以祀……」 用它们做成?美酒佳肴,作为对列祖列宗的献祭…… 原来藏在仓库里?。 第77页 他?眸中一亮,霎时便?明其意?:「去叫慕容烈直接带着?禁军过来,不必再去向天?子请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今天也是熟读《诗经》的一天呢! 作者君:明天也是双更的一天呢! ------------- 译文出自百度百科。特此註明。以及发现我前面把慕容舅舅的官职写错了,改了一下。 感谢在2021-02-27 01:24:27~2021-02-28 00: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696278、反正不是妖、红豆双皮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圈 30瓶;摺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 38 章 立时便有侍卫领命而去, 十七主动请缨:「属下也去这殿里查探查探!」鹞子般蹿远了?。 南薰殿地处偏僻,除正门前,宫门后门之外并无侍卫把?守, 十七得以绕至后门, 蹿上棵茂盛的树,身形隐在浓密树叶之间?, 探长了?脖子焦急地往里头望着。 只见那宫苑四四方方的, 红墙碧瓦, 皆已破败不堪。中心一?座巍峨大殿既是主殿, 后方尚有廊房, 是而他爬的虽高, 却也只能瞧见主殿紧闭的后门。 再往四下里一?扫,宫阙正门南门及东西两侧皆有侍卫把?守, 唯独正对着他这面的北门没有,心下霎时有了?主意?。 他像只敏捷的猿猴似的, 抱着树干迅速滑下树,才摸到?宫墙根上想跃墙而入, 突然自墙内翻上个身着宫人服装的少女, 骑在青瓷莲花纹的瓦当上, 一?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小十八?」十七压低声音诧异地唤出了?声。 遭少女冰凌凌的眼神一?扫,霎时又改口:「青霜青霜,我叫错了?。」 这宫人便是斛律骁安在宫中的暗卫,被派来保护谢窈的,此刻刚刚打晕了?监视她如厕的显阳殿宫人和这一?带的侍卫,跃墙出来欲给?主人报信。 「青霜?你怎么出来了??」 十七又追问:不是叫你好生保护着夫人么?」 「夫人果真怀孕晕倒了?吗?这殿里的读书声又是怎么回事??」 青霜敏捷地跳下宫墙,同他缩在宫墙根里, 三言两语将殿中的布防说了?。听闻有孕是假,十七面上尽是失望,又催促她:「殿下已经知道了?,你快些回去保护夫人,我现在也回去。」 青霜回去之时,春芜正欲进到?主殿去寻女郎。显阳殿的宫人本还?拦着她,被她一?句「我们夫人是来当教习的,不是来当犯人的,尔等这般无礼小心我告到?皇后殿下处去」也就堵了?回去,此刻见青霜回来,不悦地板起脸想训斥几句,却想起方才她几次去时显阳殿的人皆似有意?堵着她似的,终也回过了?味。 莫非,是自己错怪她了?? 「躲哪儿?偷懒去了?,快过来!」 脸上火辣辣的,春芜一?把?拉过她强行挤进殿中。殿内书声如旧,谢窈手?持书卷在侧看着那些小宫女诵诗,不时有小宫人向她投来好奇而呆呆的目光。 殿中闷热,她光洁如瓷的额头沁出点?点?如珠的香汗,身边已围了?七八名皇后的宫人,南薰殿的管事?也侍立在侧。 春芜不由分说地带着青霜挤过去:「女郎可累了?吧?要不先去内殿休息片刻?」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管事?。 管事?适才如梦初醒一?般,陪笑了?声:「瞧奴这记性!课程暂停,谢夫人请去内殿休息片刻吧。」 春芜两个遂扶着谢窈进入内殿,显阳殿的宫人奉了?水来,笑晏晏的:「听闻夫人是南人,想来饮不惯酪浆,这殿中又无茶叶,奴等只好取了?清水来,望夫人莫要见怪。」 这殿中的东西谢窈自是不敢喝的,点?点?头示意?对方放下便可出去。春芜以书作扇与?她解热,一?面低低地抱怨:「这些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想干什么。」 担心她渴,又关怀问:「女郎可要饮水?奴今日带了?试毒的银针的。」 「银针只能测出砒.霜之毒,其它?的,什么也测不出。」 一?直默不作声的青霜低低开口,取过水瓮,将四盏青釉杯都注满。取过一?盏自己先试了?试,另取一?盏呈与?她:「夫人用吧,这水是属下方才看着她们从?井里取的。」 时下并无无色无味的药物,既溶于水,必定会?留下味道,这水却甘甜清美,方才她归来时也的确看着对方从?井里取的,加之皇后离去时曾特意?嘱咐要留夫人性命,想来不会?有事?。 谢窈捧着那盏水并不肯饮。青霜又取出怀中的令牌,置于桌上推过去:「属下青霜,奉殿下之命前来护卫夫人。」 春芜唬得不轻,忙拾过牌子一?观,只见小儿?巴掌大的一?方铁牌上刻了?繁复的云纹及「魏王府」的字样。这牌子她在十七十九身上倒也见过,心下信了?大半,一?边将牌子递给?女郎一?边问:「那你方才是逃出去报信吗?现在外面如何了??」 「慕容司徒正带着禁军赶来。」青霜敛容禀道,「夫人,大王已经来了?,他已知道了?殿中如今的情形,您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谢窈正抚着那块牌子细细打量,心中明了?,她就是斛律骁安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耳目。冷不防闻见这样一?句,眼波微微一?愣。 斛律骁来了?? 她以为过来的会?是十九,所以才用了?那个法?子,却没有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第78页 面上似蹿起火焰,徐徐升温,她端过水浅啜一?口才令那股莫名的燥热降了?下去,淡淡颔首以示知晓,心中却殊不平静。 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呢? * 与?此同时,光极殿外的一?处凉亭里,十七已汇报了?南薰殿里的情况,掌管禁军的慕容烈并未前来,只命领军带了?千余人来向斛律骁请示。领军道:「司徒现已去了?宣光殿,言宫中进了?刺客已命我等前来搜查,我等便是来护卫王上的。」 禁军这么大规模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各宫之人的耳目,慕容烈无疑是先斩后奏。斛律骁明白这便宜舅舅的行事?,微微颔首:「你带六百人去把?南薰殿两侧宫墙围住,十九带三百人从?后门进去。剩余一?百人沿御沟游至南薰殿正门之外,预备与?孤从?正门突围。」 方才青霜已打探清楚了?,郑氏埋伏的那三百刀斧手?都藏在正门两侧的廊庑里,但因人手?不足,后门的守卫却较空虚。 但南薰殿宫门紧闭,对方又是特意?请君入瓮等着他的。只怕不见到?他人,不会?开启宫门。若要强闯,对方难免狗急跳墙,或许会?以谢窈为人质。 十九一?听他是个要亲去叫门的意?思,忙劝:「主上,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属下去叫门即可,您不能亲自犯险!」 「淮南那么多场恶仗都打下来了?,还?怕郑氏一?无知妇人么?」斛律骁不以为意?,自石凳上起身,「就按孤说的去做。」 众人遂分头行动,十七驾车往南薰殿正门去,车后数百禁军衔枚疾走,跳入御沟游鱼般朝南薰殿的方向去。十九则带队往后门去,剩余六百人携羽箭跟随领军抄小路从?两翼包围宫苑,预备自宫墙翻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早在斛律骁车马距离宫苑尚有半里远之时便有宦官回了?南薰殿报讯,方才的朗朗书声已经停息,整座宫苑诡异的安静,正门外已立了?数名侍卫。正门对岸十丈远处的御沟下,此刻已埋伏了?百余名禁军,掩身于蓊郁草木中,神鬼不觉。 马车稳稳停在宫门之前,斛律骁自车上下来,便有侍卫上前行礼。 「孤那妇人还?在里头吗?」他问得风平浪静。 侍卫见他全无怀疑之色、身后又止寥寥数十人,稍稍放松戒备来,赔着笑劝:「启禀魏王殿下,眼下夫人还?在里头呢。方才皇后请谢夫人来南薰殿教习宫女,谢夫人突然晕倒,请了?太?医来瞧才知是喜脉。这会?儿?人已醒转,已经没事?了?。」 他淡淡点?头:「那便开门吧。」 侍卫转身在厚重的铁门上扣铜环敲了?几下,门内,南薰殿的管事?女官已得了?消息,抱着个水瓮从?殿内出来,立于殿门之下,视线紧张地落在缓缓开启的宫门上。 皇后要她摔杯为号,可摔杯那样小的声音如何能调动埋伏在廊庑里的伏兵?等宫门打开,她便摔破这个。 宫门年久失修,开启不易,两名宦官正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大门打开,身后还?立着几十名手?持长.枪的戍卫,只等斛律骁启身进来便要将他戳成个血窟窿。 「太?慢了?,你们去帮他们一?把?。」 门外忽传来含笑的声,忽然之间?,杀声震天,一?股巨力冲击着宫门轰地倒塌,原先开门的两个小宦官躲闪不及,就此被砸成团肉饼。 长.枪一?拥而上,扔进来的却是宫门外戍守侍卫的尸体。百名禁军蚁群般拥入,手?持长矛长刀,乱挥乱砍,宫门转眼即被攻破。 南薰殿下的管事?宫人吓得魂不守舍,将水瓮往地上一?扔便逃回了?殿中封锁殿门。闻见这清脆的一?声,廊庑中埋伏的刀斧手?蜇虫般蜂拥而出,却听一?声「放箭」,才从?廊庑中冲出的刀斧手?转瞬淹没于哀嚎声中,被射成了?刺猬。 正门前也已杀作一?团,郑氏的部曲如何是训练有素的禁军的对手?,不消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鲜血泼洒成海。斛律骁如入无人之境,持剑直入宫内,衣袍猎猎,翻动如飞舞的烈火。 「留几个活口。」 「好歹,也得有人去告诉郑氏,去向太?后学学再来同孤玩伏杀。」 他踢开滚至脚畔的尚是温热的尸体,持剑直朝殿宇而去。 变故突生,前殿已然乱作一?团,突然而起的杀声令殿中那些半大女孩子惊惧万分,只道是乱兵杀来,纷纷尖叫着四处藏躲,被绊倒踩伤者不计其数。 殿内,青霜早在杀声响起的初时便攥住谢窈朝殿后退,因殿门已从?外被封死?,久撞不开,索性拔出匕首划破窗格用力将门踹开,急急拉着谢窈春芜等跃出后门去。 「什么人?」 后殿外亦有数名执戈的卫士,闻见动静立刻警备地持枪而上。青霜把?谢窈两个往后一?推,一?掌将匕首震飞插进冲上来的侍卫胸口,夺过他手?中枪便与?旁人厮杀起来。 谢窈两个后背砸至门板上,连疼痛也顾不得了?,拼了?命地往后缩。混乱厮杀近在咫尺,茅上红缨若桃花红雨在眼前乱舞,青霜以一?当十,左挥右砍间?一?枪插死?个意?欲朝她们扑去的侍卫,清喝一?声:「走!」 殿下密密麻麻的又涌上数十个侍卫,转眼便将她灵巧翻飞的身影淹没,前院也已乱了?起来,却能逃往何处?谢窈颤抖着手?地拾起根长.枪,拉着春芜往殿下宫门跑去。 好在这时十九已带着人从?后门破门而入,春芜撞进他怀,「哎哟」一?声捂住了?额,人却险些撞在他支起的刀刃上。十九手?忙脚乱将人拉住了?,收了?刀剑,长松口气把?二?人交给?身后的禁军:「先带夫人出去。」自己却带人冲上后殿营救青霜了?。 第79页 …… 前殿之中争斗初歇,留守的侍卫已被杀了?个干净,鲜血如流,汩汩地沿着水泥金砖的缝隙往地底下渗。 斛律骁拾阶而上,面无表情地挥剑捅死?个从?左侧偷袭的宦官:「我妇呢?」 宫人们皆已捆作一?处,自知逃脱不了?,纷纷求饶。有人战战兢兢地答: 「夫、夫人在内殿呢。」 斛律骁皱眉,这殿中此刻也不知乱成了?何样,以十八的身手?,此刻应该已经带她突围了?才是。 脚步一?转,未入殿而沿长廊朝殿后去,冷沉话声如寒雨抛洒而下:「全都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 斛律骁找到?谢窈时,她已被青霜平安带出宫门,正坐在宫道旁杨树下的一?方石桌上,青霜浑身是血,她身上却还?干净,只鬓髮微乱而已。 他微松一?口气,快步上前,俯下.身将人捞进怀里,彼此前胸相触,轻声地安慰:「别怕,没事?了?。」抚在她后背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春芜及几个被十九派来护卫她们的禁军见状都赧了?颜,纷纷别过脸去。唯独青霜仍是一?脸冰冷地将二?人望着,丝毫不知要避开。 谢窈被他揽在怀里,并瞧不见几人反应,但仍是有些脸热,用力挣扎了?下挣不开也就只好作罢了?。 她气喘微微地伏在男人犹透着血腥气的胸膛上,心思若飞絮游丝不定。 她本也不是很怕,因为知道自己作为人质,他不死?时自己便不会?死?,但此刻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稍显急乱的心跳声,心也不知因何跟着轻轻跳起来了?。 脸上愈发热烫,香腮染赤,她借埋首掩过了?,轻声地问:「殿下……怎么会?来?」 虽然猜到?以他那点?待自己器物般的喜欢,他应该会?派人来救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谢窈诧异之余,心头一?时又有些惘然。 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呢。 是早知今日会?有这么一?遭而将计就计,好借着她被掳向皇室发难么? 而她,自以为已然看穿了?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能拿捏得住他,此刻,又似有些看不清了?。 闻见这明知故问的一?句话,斛律骁心间?的那点?担忧顷刻如烟云散,眉间?火气隐隐,将她自怀中捞出钳住她小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孤说过,你是我的女人,身为男子,再不济也要护住怀中的女人,你说我为什么会?来?」 谢窈双眼清冷如镜,对上他灼灼如火的星目,又逃避似地低下眉,螓首轻摇:「妾不知道。」 总这样装傻! 斛律骁唇角含了?缕冷然的笑,也不顾还?有人在场,长指勾过她游鱼般滑走的下巴幽幽盯着她红唇笑语:「那好,等今晚回去,孤就让窈窈知道孤为什么来。」 这一?声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谢窈两颊飞红,连在侧听着的春芜亦是脸颜生烫,偷偷呸他一?声不要脸,转眉去看青霜,见她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又暗暗纳罕。这女子,是个冰霜做的不成? 「先送夫人回去。」 斛律骁站直身子,长身玉立,展目往显阳殿的方向望去。 绿树葱郁之中,重重宫阙有如山岭绵延起伏着,遮去了?显阳殿的琼楼玉宇。 他在心间?对自己道。终有一?日,他要她仍做显阳殿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皇后花冠也给你。 窈窈子:呵呵,不稀罕。 ---------------------- 双更失败了!明天一定!这章发20个红包! 下章再写窈窈子怎么知道的咳咳。 感谢在2021-02-28 00:03:37~2021-03-01 00:1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小璃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溪子、17696278、dhro、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 50瓶;努力长高高呀、谎言 10瓶;邑羲、再喝一碗桂花酒 5瓶;四海潮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 39 章 「什么?」 「魏王带着禁军去?把南薰殿攻破了?」 式干殿里?, 天子高长浟才刚刚得?知?了南薰殿里?的??,愕然良久。 旋即却是一阵后怕,高长浟颓然瘫坐于?矮榻上, 恍惚喃喃:「朕和太后还在宫里?, 他怎么敢……」 回来报信的小黄门战战兢兢跪在殿下,语中大有为斛律骁回寰之意:「……慕容司徒去?了宣光殿向太后请示, 说是宫中进了刺客, 派了禁军在宫中四处搜查, 想是在南薰殿外恰好与魏王遇上……」 遇上?真?的只是遇上吗?高长浟心间一阵悔意, 他早知?道不能答应阿姊, 禁军还在魏王手里?, 他们?怎么可能赢?亏得?是那妇人把他绊住了,若他今日带兵围的是式干殿呢?那可真?是得?改朝换代了! 心下登时一阵毛骨悚然的幽寒, 高长浟坐在矮榻之上,畏惧而痛苦地抱住了头, 半晌,勐地抬头起来:「皇后呢?皇后去?了何处?」 这件??从头到尾都是阿姊在策划, 既被魏王识破, 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启禀陛下, 皇后殿下方才已乘车归宁了。」 那便好。 阿姊这个时候回娘家,想是听见了什么风声逃走,若能逃出洛阳也便好了。高长浟心下微松,脑中却有想法如烟花般绽过——既然这??全?是皇后在策划,他从头到尾都未参与,若将?她交出去?,自己是不是就安全?了呢? 第80页 这一想法乍一冒出便被按下,高长浟死死摇头, 不,阿姊是他的女人,他得?护着她,不能将?她交出去?。 「陛下,陛下!」 又一小黄门慌慌张张地滚进殿来,下巴皆在跟着抖,「皇后归宁的翟车在千秋门被魏王的人拦下了,眼下魏王已亲自过去?,正带着皇后车驾往式干殿赶!」 宛如被抛起又急剧落下的木偶,高长浟死死被钉在了榻上动弹不得?,全?身皆在打着哆嗦,倏尔神魂重回躯体似的,急声地喊:「太后呢?快去?宣光殿请太后……对,还有济南王叔、中书监、御史中尉……都快快去?请,快快去?请啊!」 宫城御道之上,斛律骁正驾马带着被禁军捉回的郑媱悠悠然往式干殿去?。 郑媱及伴她出宫的宫人皆被囚于?归宁的翟车中,四面门窗皆被封锁,逃脱不得?。原本妖娆艷美的妇人此刻披髮跣足,一身华服因抗拒而被扯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车驾四面皆有禁军包围,逃脱不得?。郑皇后不甘心地奔至窗边,不断对着策马在侧的斛律骁破口大骂:「斛律骁,你?这个胡狗!我尚是大齐的皇后,你?有什么资格捉拿我?是想行篡逆之??吗??」 「你?这个乱臣贼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拦我的车驾!你?会?不得?好死的!」 「你?斛律骁祖上不过是个战败的奴隶,你?如今的一切荣耀也都是先帝给的,齐室何曾亏待于?你??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来!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她因气急不知?骂出多少?难听的字眼,连带着,将?斛律氏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斛律骁策马悠悠然行在翟车之侧,玉面清隽,无波无澜,缓带轻裘,闲适从容。只在她骂出「以下犯上」的字词时淡淡回了她一句:「所?以臣现下,不是亲自在为殿下驱马么?」 「至若我斛律氏祖上如何,那也与殿下毫无关系。当?年我先祖被柔然所?败,九死一生之际,是前朝拓跋魏的部落收留了我斛律氏一族,后来魏朝倾覆,也是高祖启用亡父,却与殿下何关?难道殿下意欲贪天之功,连高祖的赫赫功德也敢冒领吗?」 郑媱本是指责他对齐室不敬忘恩背义,未想被他歪到冒领齐室高祖功德的地步来,心间大怒,才要发作,又听他语气闲闲地道:「孤奉劝皇后,还是留着些气力,等?进了式干殿,面见太后和圣上,再想想该如何解释您和那群散骑常侍的行??吧。」 郑媱一噎,丹口几被咬出了血,眼眶顷刻盈上绝望的泪来,悔不当?初。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去?招惹他呢!这人根本就是一头恶狼!眼下,又该怎么办啊! 「斛律青骓,你?这乱臣贼子!你?会?遭报应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 报应? 斛律骁唇角挂了抹浅淡闲适的笑。 齐室屠了拓跋氏三千余人,连婴儿也不放过,投于?空中以槊相承,投尸洛水,为之不流,这样人面兽心的氏族都能好好地高居庙堂之上,他又能有什么报应呢? 至于?郑媱,他本也懒得?收拾她,毕竟以她的蠢笨,不必他动手也会?自取灭亡。譬如在还未到来的来年、兴平七年,她与几个散骑常侍的??就会?被高长浟发现,高长浟一向懦弱,唯独在此??上还像个男人,一怒之下将?她废为庶人,幽禁北宫。郑氏贼心不死,以巫蛊之术诅咒帝王,被天子下诏鸩杀。 当?年郑媱??发后,其父郑诚怕受牵连曾求到他处。彼时他正执掌廷尉,表面上同意,实则制造证据将?巫蛊案甩给郑氏,下令将?郑氏族诛。 也是那个时候,裴满愿与他正式决裂。 如今,既然郑媱主动撞上来,那么他就将???情又重演一遍好了。郑媱死不死没什么,荥阳郑氏那群负义忘恩的东西,当?年便是他们?去?式干殿逼死了思帝迫他禅位,血债血偿,即便重活一世,他也一样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斛律骁不再理她,拍鞭催马驶至队伍前列:「走快些,圣上与太后还在式干殿里?等?着呢。」 * 车驾行至式干殿时,裴太后与司徒慕容烈都已赶到了。闻说他至,天子急急奔下殿来:「朕听说宫中进了刺客,恰往南薰殿去?了,王叔可有???」 天子是斛律骁所?立,为显亲近也愿称他一声「王叔」,实则二人并无血缘关系。 天子脸上关怀之色明显,斛律骁退后一步俯身行跪礼:「多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大碍。」 「陛下!」 翟车中传来郑媱哭哭啼啼的声音,她仍寄了一丝希望于?自己的小丈夫,哭得?梨花带雨:「魏王拦住妾归宁的车驾,将?妾囚禁于?车中,此乃以下犯上之举,您可千万要为妾做主啊!」 高长浟心中畏惧,但见自己的妻子、国家名义上的主母如此狼狈,脸上也火辣辣的疼,颤着声音问:「魏王叔,这是何意啊?皇后乃天下之母,你?怎能将?她囚至车上!」 「陛下,皇后心怀不轨,在宫中伏设甲兵,意图刺杀臣。此等?恶妇,已不配为天下人之母。臣恳请陛下废黜郑氏,幽居北宫,另择新后。」 他面沉如水,半句转圜的余地也没有。高长浟两?眼惶惶,并不敢反驳。裴太后却自殿中缓缓行来,淡淡声道:「皇后之废关乎社稷,社稷乃陛下之社稷,恐怕不是魏王能说了算的,只怕要请宗室王及大臣们?商议。」 第81页 她早在慕容烈来报宫中进了刺客已命禁军前去?捉拿之时便明了郑氏的败局,又担心斛律骁拥禁军而倒逼朝廷,急急乘上车驾往南薰殿而去?,意图稳住禁军。 然洛阳宫城甚大,终是晚了一步,行至途中才闻说魏王已送了那妇人回府,自己却去?了北门围堵郑氏。裴太后一阵心悸,既欣慰斛律骁终究没有与她撕破脸,又后怕他险些就拥兵而反了,匆匆改道式干殿,为的就是将?这件??掩下去?。 他要废郑媱也就废了,最怕的是会?攀扯到天子身上,废黜天子。比之齐室的存亡,郑媱的皇后头衔又算得?了什么呢。 斛律骁亦知?道太后会?如何选择,反正,他也没想着在今时便与齐室撕破脸,微微笑着应了:「既是天子家??,为何要请三公??此??不该由大臣们?商议,却是该太后与陛下做主。那么就请太后与陛下圣裁,看看以皇后之罪当?不当?废。」 * 他咄咄逼人,半步也不肯退让,太后只得?同意下来,一面又悄悄派人去?请济南王与中书监等?一干重臣。 皇帝在式干殿的偏殿里?「审问」了郑氏,??到临了,济南王高晟宣与朝中多半大臣皆称病不出,来了的只有太后的叔父、时任中书监的裴献,以及,被视为同谋的皇后父兄。 国家危急却无忠臣,裴太后看着空荡荡的殿宇与叔父清癯消瘦的身影,心间一阵无力。 这风雨飘摇的齐室,她还能替先帝守多久呢? 这案子原也没什么好审的,南薰殿里?的宫人是郑媱的宫人,刀斧手也是郑氏的部曲,证据确凿。郑媱畏惧与人私.通之??暴露,连天子也不肯保她了,痛哭流涕地将?一切罪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只言是因魏王对她轻慢而心生恨意。 与皇后密谋的礼部侍郎郑祁如履薄冰地跪在殿下,交代了所?有的??情经过。皇后之父、尚书僕射郑诚两?眼一黑径直昏了过去?,天子觑了眼斛律骁冷沉如冰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皇后既已知?道过错,以朕之见,可命幽禁北宫,面壁思过。魏王叔意下如何?」 这是还要留着郑媱皇后头衔的意思了。 裴太后秀眉微蹙,才要开口,斛律骁却先她一步说道:「陛下,皇后久乖阴德,华而不实,恐怕不宜再居后位。」 久乖阴德? 天子被这一句砸的有些懵,怔怔地瞧他,少?年人还只有十五岁,还不甚明白这个词的分量,跪伏在地的郑媱却是狠狠一抖,宛如尊泥雕木塑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了齑粉,再无生气。 斛律骁挑眉:「皇后与您的几个常侍私相授受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陛下难道不知?么?」 这一回,险些晕过去?的便成了天子,他暴跳如雷地冲下殿去?,一把拎起郑媱的衣领,对着她哭得?涕泗横流的脸便是一巴掌:「贱人!朕待你?不薄,你?竟敢与人私.通!」 「姘夫呢?姘夫在哪?」 他气急败坏地追问,郑媱却只是捧着脸呜呜地哭。身侧的兄长郑祁也哭,嘴里?叽哩咕哝地说着劝解的话,高长浟厌烦不已。 斛律骁道:「臣已命人将?几人捉拿,眼下就在神虎门外等?候,陛下可要见见?」 「快去?叫!」 小皇帝气性上来连畏惧他也怕了,忙指使宦官跑去?神虎门传召,神虎门外,等?候已久的封述遂带着被捆在一处的几名常侍入宫,至式干殿面圣。 天子一见了那几名常侍便气得?头脑发昏,枉他平日里?待他们?亲厚,偷人竟偷到他头上了!怎能不怒!遂冲上去?一人踹了一脚,那几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高长浟又霍地拔出腰间的剑来,气得?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住:「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朕今日,就杀了你?!」言罢便朝跪在身前的郑媱捅去?。 郑媱吓得?尖叫一声瘫倒在地,倒是她兄长郑祁死死挡着她身前不住地哭泣求饶。天子愈发气结:「滚开!难道连你?也同这贱人有私么?」最终是太后看不下去?,出声喝止了一声:「陛下!」 「皇后终究是一国之母,自古从无被天子刺死的皇后,皇后有罪,也当?收其玺绶再行论罪,??关国家体面,还望你?深思熟虑!」 心中一时却也颇后悔,郑媱是那种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女人,早些年天子年幼,她体谅郑氏在这宫中有如守活寡,对她的不法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此次南薰殿一??又欲袖手旁观,终究酿成大祸。 「那便废了她!」高长浟白面涨得?通红,怒道,「中书监,速去?拟一道旨意,朕要废了她!幽居北宫,永世不得?出!」 「废后的旨意么,臣倒是已替陛下拟好了。」 天子身子一颤,先时的怒气便已去?了大半,惶惶地别过脸来看他。纵使心知?这是大不敬之举却又能如何呢,今日对方没有将?自己也卷进去?便已是大幸。 斛律骁遂命封述将?那封由荑英拟好的废后旨意当?众宣读:「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上则不足以懿范内令,下则不足以章明妇顺。不可以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收其玺绶,幽禁北宫。」 又象徵性地问天子意见:「陛下可有异议?」 殿中一时死寂,郑媱早已哭得?几近昏死,脸贴着地砖,鬓髮乱散,蓬头垢面。高长浟直至此时才回过味来,皇后该废又如何?自己连道废后诏书都要假人之手,对外毫无实权,政令不出式干殿,对内连皇后也敢给他戴绿帽,这个天子,真?真?做得?窝囊透顶了! 第82页 他颓然张一张嘴:「就按魏王说的去?办吧。」 视线转至宣读旨意的青松修竹一般的青年男子,目中微微疑惑:「这人是谁?」 斛律骁微笑着应:「回陛下,此人名封述,字静之,出身律学世家渤海封氏,乃是臣帐下的一名书记。今后,便由他来为陛下讲解律例。」 * 当?日申时,式干殿里?传出诏令来,废皇后为庶人,将?皇后父兄下廷尉审问。慕容烈亲率禁军围住荥阳郑氏的私宅,三族之内尽皆下狱。 皇后在南薰殿伏设刀斧手本是为了对付魏王,但引部曲入宫,其罪便可视同谋反。廷尉那一帮老头子有心保住荥阳郑氏,磨破了嘴皮子替郑氏开脱,却都辩不过封述。最终,廷尉卿畏于?斛律骁权势,点头同意。于?是当?夜便将?庭审结果送至了式干殿与天子过目:依北齐律法,郑氏谋反重罪,夷三族。 斛律骁回到宅邸已是亥时过半,谢窈才沐浴过,正在窗前妆檯下临镜梳发。 镜中花颜皎皎,水眸澄澈,如瀑的青丝柔顺地垂至腰围,握梳的手白皙若透明一般,皆在昏黄灯晕下染上层柔暖的光辉,望之若神女。 灯下美人梳头别有一番风情。斛律骁心间柔波一闪,缓步走过去?,自身后揽住她与她花面在镜中相映,含笑问:「孤今日可算是给你?报仇了,谢夫人打算怎么谢我?」 谢窈尚不知?郑氏的结果如何,但无论发生了何??,这人索要的「谢」只会?是那种??。兼之他薄唇贴的极近,热气一阵阵往耳中拱,霎时薄面飞红,轻轻咬唇,只顾临镜将?头髮梳起。 总是这般不理他。 斛律骁一笑,倒也没发作,拍了拍她青丝倭堕的肩:「等?我。」抛下这句便去?到净室了。 夜间雨散云消,已近凌晨,博山炉里?沉香已尽,谢窈昏昏欲睡,斛律骁却还不肯尽兴,长指在她香滑的肌肤上游走,拂至她足腕上,轻轻拨动那红绳上繫着的金铃。 铃铛微微颤摇起来,一如怀中人犹然颤.栗的檀口。斛律骁欲松开她,一瞥眼却瞧见窗间透下的月光。今夜月白风清,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窗棂并未完全?合拢,有月光自窗间洒落于?窗边桌案,水银泻地般轻缓流动。 于?是在她耳畔道:「去?窗下好么?」 谢窈今日难得?地乖顺,也不知?是否因了白日的那些变故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连句反驳的话也没有,闭目不言。斛律骁遂抱她下榻,将?人放在了窗下铺了狐狸皮的桌案。 才挽起的云鬓已散,裊裊落于?白皙如新剥荔枝的肩.头,月白衫子却欲落不落地坠至霜雪般的腕子,她媚.眼轻阖,似已沉睡。 窗子外有浓郁的桂香,微风轻送,飘落桂花如雨,点点鹅黄便做了她鸦鬓间的点缀,也有些许落在她捲曲的长睫,为这同月色一般皎洁的纯美神女点染上些许人间的春意。 「窈窈好香。」 沉沉唿吸若轻风拂柳,随鼓起的青.筋一同送.入,微微发烫的指尖流连于?柔如丝绵的小臂上,沿经络逆行,拨开颈侧青丝,一点一点,游移在她小巧的耳郭。他俯身以口衔去?自窗外飘进的、落在她颈畔乌髮上的点点桂花,「是桂花味的呢。今夜用的桂花味的胰子么?」 她似已陷入沉睡,久久地不言语,唯有轻蹙的眉尖暴露了此时并未入眠。 斛律骁并不灰心,他解下她足上繫着的铃铛,一手攥着她足腕,莲芽微露,红若樱颗绽。于?是拾起那枚铃铛置于?其上,柔缓地来回磋磨、碾弄。便可得?见那朵似已沉睡的睡芙蓉霎时眉尖蹙如细柳,两?痕贝齿紧咬,溢出丝丝娇音来,指尖亦沾上莹莹澄露。 「不喜欢么?」 斛律骁低眉,欣赏那一朵月白芙蕖偃卧于?己身之下、若风吹过的曲致盈盈的情态,低声问道:「那窈窈说说,是我好还是陆衡之好,答对了,就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味的窈窈子:qaq他好坏 ----------- ps:这算二合一了,反正就是双更了!我不管! 废后诏书:玄宗废王皇后诏书&哲宗废孟皇后诏书 感谢在2021-03-01 00:10:35~2021-03-02 00: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2190786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907861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907861 13瓶;随心 10瓶;河童儿、反正不是妖 8瓶;athen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第 40 章 夜色将阑, 籁声?渐寂。洛阳城大街小巷里坊门已近关闭,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魏王府之前。 封述匆匆从车上下来,连袍子捲入靴也不晓。封季良快步上前, 为他披上一件纯白的狐裘。 门房之中?灯火犹亮, 他直入公府,穿庭过户, 去往议事的花厅。 夜风轻啸, 吹得他青衫如舞, 夜色间?如风吹竹, 婆娑摇曳。 秋日天气渐冷, 月色如白霜覆了庭阶满层。花厅下人影空空荡荡, 花影重重,桂树吐芬, 芳枝坠露。厅中?,十七打着呵欠熄了灯合上门准备回?去休息, 瞥眼瞧见他风尘僕僕拾阶而来,忙问:「静之这般急匆匆地是要往哪儿去, 出什么?事了吗?」 「薛参军, 魏王可歇下了吗?某有要事要禀报殿下。」封述说道, 风尘僕僕的俊面犹带倦色。 第83页 郑氏审理一事「全?权」交付了廷尉处理,斛律骁并未出席,只派了封述过去。眼下,封述便是过来汇报结果的。 「这……」十七挠挠头,「我还真不知晓,你跟我去瞧瞧吧。」 二人一路穿花拂柳,过庭入户,再过一道重檐垂花门便是内宅的地界。封述站在门前并不肯进, 十七敲了敲门,门扉吱呀一声?,露出青霜为灯照得惨白的一张脸来。 「小十八?你的伤可好了吗?殿下可歇下了吗?」 他叫的是青霜的本名,当年斛律骁父亲曾从军中?收养了一批军士遗孤,为他训练侍卫。这批遗孤没有名字,斛律骁的父亲遂给每人都编了号。最终从这百余人中?挑选了三人入选,恰就是十七、十八、十九。 十八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身手远胜旁人。她不喜以?编号为名,索性找斛律骁换了名字,以?他所赐的佩剑「青霜」为名。 眼下十七既叫她本名,她脸上便冷冷冰冰的,不愿搭理。十七只好自己往院中?张望。 院子里万籁俱寂,犹可闻微风吹动树梢、清流潺潺的声?音。庭灯灭了大半,偶有几盏欲灭不灭地在茏葱花木间?忽明忽灭地燃着,映照在假山泉石间?,幽幽如鬼火。 正房里灯火犹明,浓黑夜色里灯烛炫煌,照得屋阁红彤彤的,如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华美羽阁。 「哎,大王和谢夫人还没睡么??」 十七呆头呆脑的,自语出声?。 哐当一声?,青霜径直关上了门。十七终于?后知后觉,尴尬轻咳,回?身对?封述道:「封书记,您还是明日再过来吧,殿下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门下,封述冰玉似的耳后已然红透了,面上亦腾起一阵热意,他低头掩过了,拱手施礼:「既如此,便请薛参军将这封庭审结果转交魏王,某就先?告辞了。」 言罢既转身离开,心间?却如秋风吹拂过的幽谷,空荡荡的。 魏王为何不得空,身为男子,他自然知晓。 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破庙之中?、女子凄婉哀伤的话声?:「我的丈夫,抛弃我,你们的王,轻贱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 「我想回?到我的家乡去。还望封郎君能够成全?我一片狐死首丘之心。」 彼时她为逃回?南朝,不惜捨弃尊严下跪相求。那么?如今,她得到她想要的了吗?留在魏王身边,是她心甘情愿的吗? 封述脚步微滞,回?过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院中?灯火,心间?盈起淡淡的的怜惜。 旋即又微微拧眉。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魏王待他恩重如山,今日让他去应付廷尉便是为了日后提拔他铺路。他怎能如此指摘腹诽自己的上司。负义?忘恩,这绝非君子所为。 他摇摇头,像是要把那些莫名的情绪也一併甩开似的,长?嘆一声?,快步离开。 …… 子夜过半,月色转浓,洒落在葱郁花木间?,如有莹白轻雾缓缓流动。 四下里阗寂无声?,寝阁内红烛凋尽,尚余噗噗嗤嗤的水声?,与深浅缓急的唿吸声?交织,如琴瑟相鸣。 「还是不肯说么??陆衡之,我和他,哪个更好?」 谢窈在他掌控下几成了一滩水,眼饧骨软,始终都不肯应。 铃铛早被抛开,取而代之的是出进时不断碰触其上的青筋。她美眸含泪,抽泣着,在他肩上留下数排牙印。 斛律骁背心亦被她指甲划出数条白色印痕来,又痛又畅意。他极满意小妇人被他掌控全?部神?识时的反应,衔过一粒飘落的桂花,以?口哺进她柔软甜香的腔子里,「看来,窈窈还是更喜欢活物。」 劲腰于?是愈发用力,桌案也跟着吱呀摇晃,她脑中?猝然一白,眼眶涌上一阵热泪,抱着他肩、留下两排更深的牙印来,便若东风中?一只失了丝线牵引的春鸢,颓然跌落于?案。 原本亲密若枝叶相缠的二人重又分开,月色从直棂的窗透进,照在她失神?的双目同皓白的躯体上,山峰幽谷,曲线起伏,在皎洁的月光下模煳一片。 青丝柔顺落了满身,乌髮如墨,桂花如雪。 睫畔玉珠澄澈,清眸莹莹泪盈,微张的檀口间?兰气徐徐,被澄明月色一照,裊裊如羽化的轻烟。 比之言语,她的反应总是做不了假的。斛律骁俯身垂眼,看着她青丝浸润,伏在他颈下犹未缓过神?来,一时颇为自得。 如此快乐,可是陆衡之那南人能给得了她的么??唯有他们鲜卑男儿,生?于?马上长?于?马上,才有这般强健的体魄。 暂且原谅她的无趣好了。 「窈窈真是没用,这就累了?」 他薄唇微扬,掌着她后腰,低下头深吸一口她发间?的桂花香,凑过去衔了衔她唇,若掬着一捧月光,抱着已然软成滩花泥的美人重又回?到榻上。 「身子这般弱。」 抬指拨开她颊畔一缕汗湿的长?发,他眉眼若山水含笑,俯身低道,「等过些日子,你还怎么?和孤学骑马?」 谢窈眉眼清冷,春意酥慵,困顿欲睡,知晓他是在调戏自己下意识冷着脸别过脸去。旋即又想起,她的确是该学骑马了,否则若有一日真有机会?离开,又怎么?逃得了呢。 她总是要走的,等修完《尚书》之后。 他是她的仇人,梁国的仇人,她不能这样?屈辱地留在他身边,以?身侍敌。 第84页 谢窈脑中?一瞬清醒不少,强撑起倦怠的眼帘,冷淡声?问:「大王是真心想教?妾骑马么??」 「原来不是哑巴啊。」 长?指勾过她下巴,斛律骁掠她一眼,轻碰她唇,又反问,「不教?骑马教?什么??难不成,真要教?你怎么?骑孤?你想学么??」 真是无耻。 谢窈心生?厌恶,雪颊又泛起淡淡的热意来,声?音却是柔顺的:「妾学就是了……可是妾眼下却还有一事想求大王。」 「什么?事?」 「上次送去南朝的信迟迟未被送回?,妾担心信在途中?丢失,想再给兄长?写一封,排遣思乡之情。」 父亲远在建康,比之距离倒是在南兖州的兄长?更近。她想和兄长?搭上线,让他想办法派人来接她。 斛律骁没半分犹豫地同意了:「可以?,窈窈今晚很乖。」 谢窈一愣,捲曲若纤草的长?睫轻轻地一颤,心中?一时酸涩。 很乖。 纵使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是只被人豢养的金笼雀。 这不是她要的人生?。 心间?一瞬成空,她侧过脸,轻轻地自他怀中?挪开,背身向他面朝里侧。 「说你乖顺,又不高兴了?」 斛律骁跟过去,双臂自她腋下穿过将人拥进怀里,语调懒懒地讥讽,「你今晚不乖么??孤弄得你不舒.服?真是矫情……」 他知道她不高兴无非仍是牴触侍奉他,或是觉得他在这上头总有那么?多?花样?折腾她,是不尊重她。她毕竟是大家闺秀的出身,歷来脸薄,听不得一句调笑的话,榻上也束手束脚的。 可他偏就喜欢这时候的她,喜欢看着这清冷神?女为他堕入凡间?,喜欢她的身心都由他来主导,与他共赴巫山。她白日里待他愈冷,这时候自然而然的反应才更有趣。 谢窈这时已困顿至极,意识如悬丝吊着,凭他怎样?说也未反驳。睡意沉沉袭上发昏的头脑,依旧背对?着他,恍惚喃喃:「大王拿我当个宠物,轻我贱我,我还该高兴吗……」 越说声?音却越小,眼前渐黑,眼帘不受控制地阖上,话音停歇时人已进入了梦乡。斛律骁犹然不觉,有些气闷地笑:「拿你当宠物……?」 「孤拿你当宠物,会?脸面都不要了跑去求裴满愿,请旨让你修《尚书》?孤拿你当宠物,今天明知有埋伏还亲自过来救你?孤满心满眼都是你,断断容不下旁人。而你呢?你心里可曾一分一厘有过孤的位置?你对?孤,可曾有过一分一毫的情谊?谢窈,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边说却边把人柔若无骨的身躯转过来,预备好好教?训她一顿,不想将人转过来才觉她已睡着了,霎时间?,愕然无比,深若潮海的无力一瞬充盈四肢百骸,却不得发。心下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这女人…… 方才还抱着他不撒手,如今翻脸便不认人,他又同她表意做什么?,当真是贱得慌! 斛律骁心中?气窒,满腔怒气憋于?心间?却不得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阴沉着脸往外头喊:「水呢?烧这么?久人都死哪儿了?」 春芜及一干侍女候在外间?昏昏欲睡,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起来了,忙不迭应。心中?却腹诽。谁叫你这么?久还不好,还以?为睡了呢。 又为自家女郎担心,这胡人精力也太好了些,还不知女郎吃不吃得消。 一时侍女捧了银盆奉水而入,倒入净室的浴桶之中?,又纷纷识趣地退下。 斛律骁强抑火气地将沉睡不醒的美人抱去清洗,心想,等明日带她去了马场,定要好好教?训她!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 窈窈子:zzzzz…… 今晚就3000,没有了。 感谢在2021-03-02 00:29:57~2021-03-02 23:0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7696278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烬星晨 20瓶;红豆豆 10瓶;冰小璃 9瓶;桃小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 第 41 章 天公不作美, 自斛律骁承诺了要教?她骑马后,次日倒下起秋雨来,直至九月才转了晴。 就在这濛濛的?秋雨中, 郑氏宗族百余口被斩于?东市, 斛律骁亲自监的?刑。 原本,廷尉报送的?结果是夷三族, 但奏章送进式干殿里, 高长浟虽点了头, 裴太后却不同意, 改为夷一族, 余者徙边。而斛律骁思及前世?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终究让了步。 因了南薰殿的?事,他不放心谢窈再入宫, 修《尚书》一事也?只?得暂且搁置,这日天气放晴, 又逢修沐,便命十?七前往军中挑选骏马, 预备教?她骑术。 中秋前在城西大市布庄里定制的?骑装已送了来, 谢窈本不肯穿, 为着学骑马勉强穿了,颇有几分忍辱负重之?意。 临到换好,她扭捏着从内室出来,面上微烫,十?指不安地攥握着,持着顶遮颜的?纱帽,有些?不自在。 斛律骁正坐在胡床上饮茶,青釉杯递到唇边欲饮, 不经意瞥见春芜扶着她从内室出来,视线微凝。 他热烫视线停驻得太久,谢窈冷冷转目,迎上他视线。斛律骁轻咳一声,放下茶盏起身至她身边:「不是很衬你么?窈窈不喜欢?」 第85页 上辈子他什么都顺着她,她不愿着胡装他也?由着她了,是而斛律骁其实不曾见过妻子穿胡服的?样?子。 只?见她上襦夹领小袖,下裙朱白?间色,裙上绣了时?兴的?忍冬花,精緻繁复,再在裙尾镶了圈纯白?狐狸绒做装饰。 腰间结金环,系彩镂,纤腰一束,更衬得她身量纤纤秀颀,细腰不堪一握。 这骑装剪裁贴身,勾勒得她纤秾合度的?身形玲珑有致,雪脯饱满,柳腰纤细,而红色显白?,她肤色本就皎皎,红白?相衬,便愈发显得她未施粉黛的?脸肤如凝脂,唇瓣嫣红柔软,水目黑白?相间,实在娇艷。 自那日他拿铃铛磋磨了她一回?,这几日谢窈都对他爱搭不理的?,像只?即将冬眠的?小兽,懒懒的?,对什么都不大提得起兴致。 她想,把袖子做成窄袖,衣领做成夹领,这是什么形制?她是汉女,怎么能穿胡服,这人还说衬她,是在嘲讽她么? 但时?下毕竟有求于?人,因而只?是淡淡道:「大王不是说要教?妾骑马么?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人遂乘车前往城北的?北邙山马场。故国多乔木,空城凝寒云,秋日的?洛阳城萧瑟不已。北邙山下原野无际,野旷天低。 马场之?中,早有两个身着骑装的?少女等候在此。高的?那个,一身青色骑装,月牙眼弯弯,头髮梳作满头小辫,缀彩珠以为饰,额前挂了一大串宝石,明艷如花,乃是斛律骁的?妹子斛律岚。 矮的?那个,一身妃色衣裙,圆圆眼睛圆圆眼,容貌甜美,却是慕容笙。 「嚯,长兄和阿嫂到了。」 见车驾来,斛律岚笑得甜甜的?,一撒腿雀鸟般奔至马车边唤:「阿兄,你可总算来了,季灵都等了好久了。是要教?阿嫂骑马是吗?让季灵来……」 她素来聪慧,自上回?叫了谢窈阿嫂却未被兄长训斥便明了他的?态度,阿嫂阿嫂唤得亲热。 车中的?谢窈却是脸热,她虽看出这少女的?亲近之?意,却哪里敢真的?以她嫂子自居。 「叫你阿嫂呢,怎地不应?」 斛律骁侧眸,回?头时?瞧见踯躅着脚步慢腾腾走来车下的?慕容笙,剑眉倏地皱起。 他神情?大有责怪之?意。慕容笙心中畏惧,怯怯唤了声「表兄」,乌黑眼珠却往车中的?谢窈望了望。 她今日本不想来的?,只?是听说了南薰殿郑氏以那南朝妇人为挟设伏兵的?事,有些?担心她罢了。 车中,谢窈眼神与她对上,见小娘子害羞似的?低了眉,报以友善一笑。 车下,斛律岚恰见了这似催开百花的?一笑,脸上怔怔的?,两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好像明了,为什么一向不近女色的?长兄会在这妇人身上栽了跟头。这汉女实在很是漂亮啊! 二?人自车上下来,同二?女往马场中去。十?七已牵来了自城南大营里千挑万选的?一匹青骢马,自信满满地与主上邀功:「殿下请放心,这匹马性子向来温顺,最适合初学者了。」 「嗯。」斛律骁淡淡点头,接过缰绳转向谢窈,「可敢骑吗?」 谢窈面色微微发白?。她倒是同陆衡之?学过骑马,只?是因为身体娇弱不能很好地控制罢了,也?从马上摔下过,在床上修养了半个月才好,陆衡之?从此不让她再骑马,便再未碰过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骑术她是必须要学的?,轻轻一点头:「妾愿一试。」 斛律骁遂托着她踩着杌凳上去,扶她在马背上坐稳,又将缰绳与马鞭递于?她:「身子放松,背嵴挺直,别那么僵硬。把缰绳抓紧,双腿也?要把马腹夹紧,才不会从马上掉下来。」 这些?初学者的?皮毛理论?同陆衡之?教?的?倒也?大同小异,谢窈深吸一口气,强抑自心底攀升而起的?恐惧,牵辔缓行。 斛律骁剑眉微颦,眸光幽幽注目于?她虽生涩却尚算正确的?动作上:「你学过?」 不会又是那姓陆的?教?她的?吧? 谢窈面上微红,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虽身处秋风之?中脸上竟似腾起淡淡的?火焰:「是学过一点点。但妾学艺不精,还请大王赐教?。」 斛律骁剑眉皱得更深:「那就骑给我看。」 那活物在身下动起来的?感觉十?分诡异,仿佛随时?都会摔下她疾驰而去。谢窈十?分害怕,握住缰绳的?手皆沁出微微的?薄汗来,但见他双手抱臂,全然是个袖手旁观的?意思,只?得轻轻一咬唇,拉动缰绳牵引辔头,催促马儿又走了几步。 他仍旧不满意:「太慢了,你是在走吗?既和你前夫学过,就按你学过的?来,你在害怕什么?」 他语气并算不得很好。马背上,那纤纤柔弱的?女子身形剧烈一颤,尔后缓缓低下头,迟迟不肯再动。 点滴晶泪自眼眶滑落,砸在手背上,心底委屈忽起。她知?道自己没用,可是她实在害怕。马儿不动时?倒还好,可一动起来,她就似握不住缰了。他那么凶做什么! 春芜同十?七站在马场边上围观了全程,气得胸脯急剧起伏,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道:「启禀魏王,我家女郎先时?学马曾从马上摔下来过,想是有了阴影。不是故意的?。」 从马上摔下来过?斛律骁神色古怪,陆衡之?就这么没用?教?个骑马也?能让人摔伤? 视线再转回?她时?,眼中便携了几分愧悔。斛律岚插言:「阿兄你太兇啦,你让我来教?嘛,我和阿嫂都是女子,我教?她肯定比你教?容易。」 第86页 她今日过来本就是想自告奋勇做小嫂嫂的?师父的?,自不会放过这机会。 斛律骁不以为意:「你的?骑术尚是我教?的?,自己学艺尚且不精,怎能误人子弟?」 「那你这么凶,还怎么教?人嘛。阿嫂你来说,你更想让季灵来教?还是阿兄教??」 斛律岚眨巴着一双明眸,沖谢窈使劲眨眼睛,充满了暗示之?意。 谢窈十?分为难,才要应下,被斛律骁冷目一扫又嗫嚅着唇改口:「多谢小娘子,我,我听殿下的?……」 她终究还是要和他学骑马的?,惹怒了他,怕是日后都没机会了。 斛律岚登时?撅起了嘴,生气地瞪着兄长。斛律骁亦视线冷冷地回?敬于?她,兄妹两个互不相让,最终还是慕容笙拉了拉斛律岚,小小声道:「季灵,我们?自己去骑马吧。」 斛律岚不满极了:「阿兄真讨厌!就会霸占阿嫂!」 她跺一跺脚,忿忿地同兄长扮了个鬼脸,骑上自己的?枣红马便跑开了。二?女一时?在马场中疾驰,衣裙翻飞,秋风中上下翻舞的?旗帜似的?,俱是身手敏捷,灵动无比。 「窈窈瞧瞧我们?鲜卑女子,哪个像你,弱不禁风的?。」 斛律骁翻身上马,从身后拥住她,有些?恼火。又略压低了声音问:「方才脸红什么,喊你阿嫂又不应?」 「阿兄,我们?是高车!高车!」 斛律岚的?声音远远被风送回?,腿踢马腹不满地娇唿以示抗议,显是听见了前半句。 她身下的?枣红马却当得了加速的?讯号,惊鸣一声蹿出老远,险些?将她掀翻下来。斛律岚很快稳住身形,长拉辔头借着这股力道飞驰而出,马蹄纤细如竹,腾起阵阵黄沙。而她青色裙裾在风中飞舞猎猎,随髮丝扬起,英姿飒爽。 谢窈看得惊险不已,一双横波水目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艷羡,斛律骁攥着她手一起握上缰绳,又问:「窈窈怎么不说话,是不愿给我们?季灵做嫂子,还是觉得胡女不配做你小姑?」 这姿势原本极亲密,她背心贴着他暖热的?胸膛,像是那阵热意也?传递至她体内,沿经脉传至脸上来,微微发热。 谢窈背对着他,语气却是冷冷的?:「大王何必折辱妾。」 折辱。 斛律骁于?心间气窒。 他本想等她修好《尚书》后顺理成章地娶了她,但因南薰殿一事,这件事只?怕是要耽搁了。只?道:「孤既亲自教?你,窈窈好好学。」 「把修《尚书》的?事做得漂亮一些?,魏王妃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这样?不清不楚地待在他身边,她愿意,他还不想呢。她的?丈夫,只?能是他。 言罢,便握着她手带动她策马飞驰起来。谢窈微感诧异,然秋风唿啸在耳畔,入耳乱心,远处的?莽莽群山似如海浪在眼前深一重浅一重地起伏。她收拢心神,很快便将那句话抛至脑后了。 …… 斛律骁带着她在马场上跑了数十?圈,手把手地传授技巧和要领,渐渐的?,她倒也?不那么怕了,独自练习了许久。 午时?时?分,斛律骁准她休息,拉着她马徐徐行至早已搭好的?帐篷边,伸手抱她:「上午就先练到这里,练这么久了,窈窈腿间内侧可还好么。」 谢窈面上微烫。 初学者把握不准坐姿,磨烂大腿内侧的?肉是常事,练了这半日,她腿间的?确有些?疼了。红着脸投入他怀由他抱下了马,在铺着的?毡毯上坐下。 春芜早同十?七两个在帐间煮好了茶水,见二?人回?来,忙将凉好的?一碗清茶奉给斛律骁。他接过后随手便给了谢窈,侧眸睨着她娴静饮茶的?模样?。这时?,十?九上前来报:「主上,建康的?信使回?来了。」 「只?是……谢令公并未回?信,只?命信使带回?了一块玉玦。」 玦者,绝也?。谢窈身子剧烈一颤,手中茶盏砰地倾倒,四散分裂。 作者有话要说:  斛律骁:我要给我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 作者君:你想得有点多。 ------------ 斛律氏是高车(敕勒)族,不是鲜卑,季灵小妹子和作者君一样都觉得高车比敕勒好听哈! 感谢在2021-03-02 23:06:06~2021-03-04 00: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冰小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 20瓶;花天狂骨 4瓶;公子凌玹 2瓶;桃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第 42 章 一听送来的是玉玦, 斛律骁面色微变,侧眸去瞧谢窈神情。 她?已垂眸去捡散落在毡毯上的碎片,纤薄的双肩却在微微颤慄。 「别捡了, 仔细伤着手。」斛律骁将她?拉至身边, 拿帕子擦了擦她?被?打湿的裙子。 他倒是早料到他这?素未谋面的老丈人不会认这?个女儿,譬如上一世, 不仅不认, 还要公开?他寄去邀他北去的书函, 公然与女儿断绝关系。虽然最终梁朝那小皇帝也没有放过他。 谢简对梁朝忠心耿耿, 又有几分愚忠, 为着谢氏阖族, 也不可能?答应搬来江北。他想保全她?父亲,只怕这?一世仍无法做到。 第87页 「谢令公还说什么了吗?」斛律骁问。 有话自也不能?当着夫人的面如实告来。 十九想着那信使?传来的「只当没有这?个女儿」的话, 唯有苦笑?。应道:「没有。」 他呈上那封装着玉玦的锦囊,斛律骁瞥了眼神魂如滞的谢窈, 微咳一声,将锦囊交给她?。 一线温润玉色坠入手中, 谢窈凝神看着掌心的羊脂玉玦。 玉玦, 果然是玉玦。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母亲去时枕在父亲的膝头,气若游丝地将它交到父亲手里,说,她?可能?要先走一步了,请父亲一定要照顾好她?和阿兄。 那时候父亲告诉她?,玉玦,就是绝别的意思。母亲离开?他们了,但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 如今, 阿耶却把玉玦给了她?,他果然是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眼前泛上湿润的热意,她?久久地,垂眼睇着掌心玉玦。 倏尔很悲哀地想到,她?是个无父无家的人了。父亲为有她?这?样的女儿而蒙羞,那母亲呢?母亲会愿意再见到她?么? 清泪如珠,一点一滴打在温润的玉玦之?上,眼前模煳一片。 见她?伤怀,斛律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微咳一声柔和了话音地劝:「窈窈或许误会了,令尊送这?玉玦来也许并?非要与你断绝关系之?意,而是他信不过孤的人,怕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攻击,所以才故意送这?玉玦来。」 「再者?,窈窈难道就不怀疑这?玉玦是孤特意派人找来骗你的么?目的就是让你对南朝死心呢?」 那玉玦是女君的遗物,他又没去过南朝怎能?知晓? 春芜暗暗纳罕,瞧见女郎伤怀垂泪心间亦是针刺的疼,流落胡人之?手又非女郎之?愿,郎主怎能?怪她?、与她?断绝关系呢?女郎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他竟如此狠心! 都是陆衡之?害的! 她?气得肩膀一耸一耸地,珠泪抛洒,沿着脸颊颗颗消融于衣襟上。 见女孩子落泪,十七窘迫地脸上皆似发起烧来,纠结半晌从怀里摸出块帕子递了过去。 谢窈睫畔雪珠未融。她?抬起头,面色沉静如水:「让殿下见笑?了,此妾家事耳,不牢殿下费心。妾想继续学骑术。」 「你今日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何必再练。」斛律骁皱眉劝道,「改日再学吧。」 他只担心她?被?父亲的玉玦受了刺激,要做傻事。谢窈却置若未闻地将玉收起,裊裊起身,朝先前的那匹青骢马走去。 她?神思仍有些?恍惚,背影如尊被?悬丝操控的泥雕木塑一般,毫无生气。斛律骁眉心一跳,不放心地起身跟上。 谢窈这?时已走到了马下,攥着马鞍,将脚尖套入黄金马镫里,便如只腾飞的白鹭轻巧地翻上马背,执辔挽鞭,驾驭着马儿朝马场上驶去。 斛律岚同?慕容笙两?个早去北邙山间放马不见了踪影。空阔苍天之?下,莽莽黄沙之?上,她?一声红衣背影消瘦,格外落寞。 斛律骁直觉她?情绪有些?不对劲,才要上马跟过去,却见她?狠狠一甩长鞭,双腿紧夹马腹策马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吓了一跳。斛律骁瞳孔一缩,跃上马去迅速跟上,气急大吼:「谢窈,你疯了吗?停下来!」 她?却是抱着寻死的心去的,不闻不问,紧拉辔头朝着马场的栅栏冲去。眼前炫白一片,心间疼得麻木,秋风如刀刮在脸上,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就这?样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她?早就该死的,像她?这?种委身胡人、不忠不贞的女子,是家族的耻辱。 父亲已经?不肯认她?了,母亲呢?母亲会原谅她?的么?就让这?秋风将她?带回南朝去吧。去到母亲的坟茔前,认罪忏悔。 「女郎!」 春芜吓得哭叫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那方跑。十七十九亦迅速上马同?主上前去救人,奈何事发突然,她?又是策马而出,是以一时相距甚远,根本近不得身。 眼见得她?离那及人高?的栅栏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斛律骁只得吹了声哨子,疾驰之?中的青骢马倏地减缓马速,调转马头朝他奔来。自己?却从马上腾跃而下,意图接住被?马儿甩下来的女郎。 两?马皆在疾驰,他臂弯触到她?翻飞的裙裾,她?像朵娇弱的柳花飘飘然跌下,巨大的惯性?使?得如有千斤之?重落在他怀里,硬生生要将他的臂膀折断。 他闷哼一声,终于如愿以偿在她?即将坠地之?时将人揽进怀中,抱着她?一道滚落在地上。 黄沙扑面,兜头兜脸洒了他一身,掌心因撑在沙地上,被?洒落在地的石子划出道长长的口?子,狼狈不已。 背心亦被?擦出血丝来,火辣辣的疼。却气得片刻也顾不上,噼头盖脸地朝她?吼道: 「谢窈你疯了么?」 「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你做什么就寻死觅活?自来到孤的身边,你自杀几次了?」 「先时是为了抛弃你的陆衡之?,如今又是为了你父亲。你的命就这?么贱吗?一辈子为别人而活,他们不要你了就要自杀是么?」 「别说你父亲可能?另有深意,即便他不要你了,孤也没有父亲,你和孤正好凑一对!」 谢窈如一只折翼的孤雁,颓然仰卧在他臂弯里,双目空洞毫无生气。半晌,倦怠地阖一阖目:「我不过是想求一死,大王又何必救我。」 第88页 斛律骁本气得意欲破口?大骂,可一触到她?哀伤的眼眸,又气得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只道:「那么,如今既是孤将你救了回来,你的命便是孤的。孤决不许你再这?般轻视自己?的性?命,为别的人寻死觅活!」 心脏尚在胸腔里后怕地砰砰乱跳,带动?一阵阵的窒息似的疼。方才,见她?不管不顾地骑着马朝栅栏撞去,他便似又回到了立后大典上亲眼目睹她?把匕首刺进自己?心脏的那一天。 她?就死在他的面前,鲜血如花绽开?,热血喷洒,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一朵坠落枝头的落花在他眼前倒下,双眸清冽如雪,盈满滔天的恨意。 一如方才。 他差一点就要再度失去她?了。 这?又与他有什么相关。 谢窈眉目冷然,别过头去,再无一言。 他掌心仍在流血,鲜血若断了线的珠子滴滴落在沙地里,蜿蜒如蛇。见谢窈无事,率先赶上来的十七十九长松一口?气,见他掌心在滴血,又忙要替他包扎。 斛律骁摇首:「先送夫人回去。」 * 回到公府后,斛律骁在前厅里召来医工简单包扎掌心的伤口?,舒缓了几下几被?折断的胳膊,便动?身回房。 谢窈已换了衣服,经?医工检查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此刻正躺在榻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盘旋缠绕的石榴缠枝纹。春芜正跪在榻边流着泪劝她?用粥。 「窈窈还在伤心?」 他走过去,接过春芜手里的麦粥在榻边坐下,轻舀一勺递至唇边轻轻吹着,笑?道:「再伤心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若是叫我们谢娘子的父亲知道了,难道就不会心疼?」 这?动?作他做的熟稔无比,仿佛这?等侍奉人的温柔小意做过千次万次一样,看得春芜目瞪口?呆。 榻上,谢窈眼睫微颤,又一滴玉珠儿滑下雪似的毫无血色的脸颊。 父亲怎么可能?再心疼她?。 她?委身胡人,父亲必定对她?失望透顶,此生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见她?神情似有所动?容,斛律骁将麦粥放下,柔声劝她?:「虽说那玉玦的确是泰山大人之?物,但窈窈有没有想过,也许泰山大人的用意并?非是你想的那样要与你恩断义绝,而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叫你与南朝的一切都划清界限,好留在北方安生跟着孤。」 「乱世之?中,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他这?样做才恰恰是为了你好。」 什么泰山大人,这?胡人也忒自作多情,为了让女郎跟他竟连郎主都编排上了。春芜在后头听着实在是忍不住腹诽,被?他目光一扫,又识趣地灰熘熘地退出房间去,顺带将房门合上。 斛律骁于是将人自榻上扶起,自身后侧揽着她?,便欲去端那碗搁在床前小几上的麦粥。谢窈又挣扎着欲出他怀,咬唇气道:「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将人束缚得死死的,他舀过一勺粥,再度递到她?唇边。 谢窈并?不肯饮,语气倏冷:「你是胡人,我是汉人,我父亲素来忠心朝廷,怎么可能?叫我跟着你!」 她?气性?上来,挣扎间险些?将他手中粥碗亦掀翻了,斛律骁垂眸睨着她?面上娇艷万分的如火怒色,心间火气隐隐。 「窈窈似乎将胡汉之?分看得很重。」 他放下粥碗,片刻之?后说道。 「是,你的陆郎是汉人,所以即便他抛你弃你,负心薄倖,你也依旧对他念念不忘。我是胡人,所以你抗拒我。仿佛我的民族就是我的原罪。」 「你把胡汉之?分看得比什么都重,难道在你眼里,只有汉人算是人,胡人就不是人了吗?」 他知这?是她?心结所在,是故想藉此机会解开?她?的心结。不料谢窈冷冷一笑?,反唇相讥:「大王和陆衡之?,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qaq一样都是渣男,真想两个都捅死。 ------------ 立个g,明天双更。感谢在2021-03-04 00:25:59~2021-03-05 00: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selmu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菜不是菜- 66瓶;姣梨 10瓶;老魈 5瓶;joy 2瓶;桃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 43 章 他和陆衡之有什么区别? 斛律骁万想不到?这话?竟会从她?口中问?出?, 竟是愣了一晌,半晌才气窒地笑出?声来?:「你说我们有什么区别?」 「陆衡之弃你负你,我又是怎么对你的??他为了他自己的?安危便可将你送给我, 而我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你几次了?谢娘子?饱读诗书, 难道连知恩图报四个字也不知晓?」 「大王救我,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欲望, 我在大王眼中, 不过就是个……」 她?想说「排遣欲望的?玩物?」, 到?底是大家闺秀, 余下的?话?便不怎么说得?出?口, 热着脸撇过头去。 斛律骁看得?好笑, 唇角微笑渐生。 他轻轻揽住她?肩,薄唇贴在她?耳畔低语:「每回看你那么畅快, 我还?以为,窈窈喜欢和我这胡人做……这夫妻之事。原来?在窈窈心中, 每回只有我畅快了,是我在排遣欲望, 你却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我可真够失败的?……」 第89页 谢窈脸色一瞬涨红, 又一瞬褪成如纸的?苍白。 她?最恨的?就是那时候的?自己, 分明知道他是胡人,仇人,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思和身子?的?反应。 又恨自己软弱,仅仅是害怕吃苦便顺从了他。而她?先时是为了刺杀他才肯委身,如今这般不清不楚地又算什么?通.奸吗? 「好了,别把贞洁看得?那么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他柔声安慰,「男女居室, 人之大伦,夫妻敦伦是你们周公定下的?古礼,并不是什么羞人之事。」 谢窈脸上仍是火辣辣的?,低下眉,声音敌若蚊语:「……可我和你并不是夫妻。」 这种事,只有夫妻间才能做的?。 「那若我说,我是真心喜爱谢娘子?,想要谢娘子?接纳我,做我的?妻子?,与我白头偕老?,执手一生呢?」 白头偕老?,执手一生。 他嗓音低沉如流水潺潺,情悦入耳。望着她?的?眼睛里有温柔的?光如烛火熠熠,诚挚郑重。 谢窈心跳似慢了半拍,濛濛抬起眼来?,怔怔看他。旋即却想起他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来?,才有些松动的?内心顷刻又被冰霜覆盖。 她?只是摇头喃喃:「你是胡人,我是汉人,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终于说回这癥结所在,斛律骁挑眉,「我是胡人又如何,文王生于东夷,大禹生于西羌,可他们不是一样被你们汉人视为祖宗?你就一定要将胡汉之差看得?如同天壤之别吗?」 「这怎能一样。」她?如今已万念俱灰,是而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文王大禹本是汉人,只是因为生在蛮夷之地,怎能算是蛮夷!」 斛律骁一直微笑着看她?,「窈窈,你对我们有偏见。」 「用以区分民族的?当是文化,而非血统。我族经前朝建元改制已融入华夏,如今的?洛阳,洙、泗之风,兹焉復盛,衣冠士族,并在中原。胡人亦能解汉语,汉人亦能奏胡乐,除血统相貌外?又有什么区别?但你既以血统论胡汉之分,我亦可以与你说道说道。」 「我的?父亲是鲜卑族,可我的?祖母与曾祖母皆是汉人,如此算下来?,我身上有八分之三的?汉族血统。」 「母亲那边,我的?外?祖母亦是汉人,传给我也是四分之一,这么一算,我的?鲜卑血统只有八分之三,汉人的?血统却又八分之五。以血统论,我是汉人,还?是胡人?」 「这么说,谢娘子?是不是更能接受我一些?」 他将她?人轻轻转过来?,亲昵地含笑颳了刮她?鼻尖。谢窈犹在脑中计算,未及躲避,旋即才厌恶地别过脸:「大王不是高车族么?」 却有红云自鼻尖向两颊蔓延,若红雾散开。 「不是。」 斛律骁见她?神色厌恶,心间微黯,却答得?坦诚:「我母亲嫁给我继父之前,曾是魏朝的?宗室王妃。我是遗腹子?,是她?怀着我改嫁的?。」 原来?如此。 谢窈想,难怪他要做改朝换代的?事了。 如今的?齐室,正是魏朝的?掘墓者。 斛律骁见她?神情似怔,还?当她?听进去了,继续道:「这是血统上,若论文化,你们的?典籍我也读,你们饮茶我也饮。无论血统与文化,我皆可以算得?上是个汉人,既如此,窈窈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做窈窈的?夫君呢?」 又故意逗她?:「还?是说,其实窈窈早就爱上了我,只不过口是心非不愿承认罢了。」 这话?并不好笑,谢窈面?色急剧变红,断然否认:「这绝不可能!」 这也不是你说了能算的?。 她?一本正经反驳的?样子?颇有些欲盖弥彰,又有些孩子?气,可怜可爱。斛律骁唇角徐牵,笑意温软如三月陌上风吹草薰。只道:「我们再说回玉玦这事。」 「窈窈如今给我这胡人做妇,身份敏感,若泰山大人再与我们书信往来?,稍有不慎就会被冠以通敌的?罪名。可窈窈也可想想,他若真是不认你这个女儿,为着明哲保身便该将我的?人直接扭送萧梁朝廷,又怎会还?多此一举地送回玉玦来?呢?再且,看你一眼就认出?这玉玦,这玉玦定是你父亲珍爱之物?吧。」 「所以我才说,会不会泰山大人是让你与故国?划清界限之意。」 谢窈眼眸微黯,心下却有了几分动摇之意。父亲,的?确是个谨慎的?人,他说的?这般也不是不可能…… 斛律骁见她?似不再沉浸在方才的?伤怀里,心下微松,又温声劝:「好了,莫要再自怨自艾。我们窈窈聪慧美丽,坚韧如竹,泰山大人怎会捨得?不要这么好的?女儿。」 谢窈面?颜微红,两弯秋水眸中却是波澜不兴,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该回过味来?他的?确是在哄她?了。 她?不会爱上这胡人,而父亲是否不要她?,她?要回建康亲自验证。 于是眼睫轻眨,谢窈幽幽轻声问?:「我兄长那边可有回信么?」 这是又忆起来?用得?着他了。斛律骁微笑注目于她?微红的?脸颊:「你兄长地处前线,书信递不进去,乃是绑在羽箭上射上城楼的?,想来?没有回信。」 「不过窈窈上回不是说要再送信回去么?写好给我,这一次,孤想办法替你把回信带回来?。」 「那就多谢大王了。」 她?语声淡淡,似是睏倦地阖上双目。斛律骁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窈窈好好休息,孤晚上再来?看你。」端过那碗已经凉掉的?粥动身出?去。 第90页 才一开门,斛律岚同慕容笙两个小丫头却自他腋下一熘烟地缩进去了,斛律骁微感意外?,脚步停住。 季灵和母亲一样是个看脸的?会亲近谢窈不足为奇,慕容家的?那丫头何时同她?那么要好了? 从南梁归来?的?两名信使已候在前厅里,见他自庭下来?,忙上前行?跪礼。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自翠竹打头的?檐上落下,斛律骁漫不经心抬手接住了,问?: 「事情都完成了吗?」 自建康归来?的?那名信使点头:「完成了。大王神机妙算,伪梁的?兖州刺史谢临上书狠狠弹劾了陆衡之,我们的?人也上书弹劾陆衡之叛国?通敌,眼下,南梁那小皇帝已将吴江陆氏下了狱,派了人前往寿春捉拿陆衡之了。」 「那就好。」 叛国?通敌这个罪名,足以处死陆衡之了。 斛律骁会心一笑,悠悠弹开夹于指间的?竹叶,「事情办的?不错,孤自会有赏。先去给夫人布置屋子?吧。」 先时他派遣信使南去,曾特?意嘱咐过,要将谢窈未出?阁时在谢家的?屋阁布置原原本本画下来?,带回洛阳,关雎阁就按这个布置。 信使为此在建康淹留多日,但凡可以带过江的?,都依葫芦画瓢地在建康另行?置办了一套,辗转运回洛阳。但尚有许多家具——譬如江南时兴的?屏风榻床,无法运至江北 ,尚需找人定制。 二人忙不迭谢恩退下,斛律骁负手立于庭前,庭下秋意盎然,露团秋槿,风卷寒萝,一排湘竹亦在秋风中萧萧着。唯有两丛□□在花圃中开得?热烈。 分明是有些萧条的?秋景,落在斛律骁眼中却如春光明媚可爱。他想,这一回陆衡之的?死,她?可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 临近重阳,京中各府齐来?公府送节礼,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自荥阳郑氏事发后,魏王气焰渐涨,愈发嚣张。是而这个重阳节来?府中拜谒的?人远胜去岁。除了给他送礼,备给后院女眷的?亦不少,对此斛律骁通通扔给底下一干人去处理,窝在房中躲清闲。 宫中太后亦赐了礼来?,却是指名道姓是赐给谢窈的?,乃是河东裴氏所珍藏的?一卷汉时流传的?《今文尚书》的?古籍孤本,谢窈诧异不已。 斛律骁一直睨着她?神情,见她?素来?沉静的?雪颜难掩喜色,凉凉讥讽:「窈窈如此高兴,看来?太后这礼倒是送到?你心坎上了。」 等过些日子?,他也有一份礼物?要送她?,她?可会喜欢么? 谢窈这才回过神,讷讷低了头,只觉自己这般实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伧夫,实在是丢人极了。 沉默一息,又想起寄信的?事来?,将清晨写好的?书信交予他:「寄给兄长的?信,妾身已写好了,请大王过目。」 她?知他定会拆她?书信来?看的?,是而干脆写好后先呈于他。然被她?如此一说,斛律骁倒有几分被看破的?窘迫,皱眉道:「既是你写给兄长的?信,给孤过目算什么。封好替你送出?去就是了。」 言罢便唤来?十七,将信交予他带出?。 十七猜测主上是个叫他看了再报于他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做贼似的?行?了礼退下。 春芜侍立在女郎身后,恰将他面?上的?心虚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心中不禁冷笑。 这胡人也真是好笑,女郎让他看不看,偏要做贼。 不过她?也不怕他们看了去,那信中女郎絮絮叨叨写的?都是思念之情,唯在末尾问?了句她?院中花圃里的?蔷薇、牡丹可安好。然而他们不会知道,女郎的?花圃里种植了三种花,除以上两种之外?还?有一种是粉杜鹃。乃是陆衡之少年时随父外?放特?意为女郎所移栽的?,极难养活。 杜鹃花传闻是被杜鹃鸟所啼的?鲜血染就,寓意杜鹃鸟。而杜鹃鸟的?叫声很像「不如归去」,在诗文里寓意思乡之情。这胡人没到?过她?们院子?里自不会懂。但少郎君看了就该明白女郎是想回家,定会想办法和她?们搭上线,派人来?救她?们出?去的?。 春芜一时又颇为自得?,这些隐秘而委婉的?诗文情致,这些黄头鲜卑奴可懂么。蛮夷就是蛮夷,便如猴子?,穿上人的?衣冠也还?是猴子?,始终也不能和她?们相比。 * 次日,重阳。 每年的?这个时候公府里俱是要宴饮的?,今年亦不例外?,斛律骁命人在前院的?鹿鸣馆里设下酒宴,用以款待手下的?一般从属、幕僚。 又遣了荑英来?请谢窈过去。谢窈不解:「大王叫我过去前厅做什么。」 她?是妇人,前厅不是她?可以踏足的?地方。是而入洛虽已月余,实则除了几次入宫,谢窈始终在后院之中打转。 荑英温柔笑道:「眼下堂中正欲举行?清谈,主上说夫人出?自南朝高门,于玄学乃是行?家,特?请夫人过去,品评人物?。」 原来?是为这个。 谢窈微微凝眉。 前时斛律骁曾说她?对他们有偏见,认为衣冠南渡之后洛阳已成荒土,长江以北尽皆不受教?化的?夷狄,礼崩乐坏,文脉不兴。想必今日就是让她?过去见识见识他所谓的?「洙泗之风」吧。 她?在这上头总是有些优越感的?,一笑应了:「好,我们过去吧。」 时下幕僚叩见主母本是不用设屏的?,但斛律骁知道她?面?子?薄,效仿南朝惯例在他位子?左后方设了一架泼墨山水画纱面?屏风,谢窈同荑英在屏风后坐下之时,堂中的?清谈会才刚刚开始。 第91页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封述竟也在席间,隔着影影绰绰的?纱面?她?依旧看不清他容貌,唯可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昂然如竹,清音娓娓,正与一名同僚辩论《老?子?》。 「左首位置那个,可是封参军么?」谢窈有些不确定地问?,所称唿的?犹是封述的?旧官职。 堂中,封述与人辩论正酣,清辞雅句,纵横勃发。荑英眼中亦带了些许称赞:「是静之,眼下正在大王麾下担任书记,主上很是器重他,想必,他很快就要升官了。」 二女的?位置离斛律骁相去不远,闻见她?二人窃窃的?说话?声,斛律骁不由侧目,视线如矢落在谢窈身上。她?正饶有兴致地聆听着封述与人辩论,水目如镜熠熠澄澈,悉是欢喜。 见了封静之,她?倒高兴。 他又让她?过来?做什么。 斛律骁心下霎时便有些不自在,烦躁透了,举樽小酌一口。这时十七却慌慌张张地赶来?,俯在他耳边道:「殿、殿下!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陆衡之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阴魂不散·衡之:请求加入战斗 斛律骁:…… ---------------- 洙泗之风:孔子曾在洙泗之间聚徒讲学,所以洙泗之风指文化昌盛的风气。 这章对话虽多,但是很重要,他俩不说开没有he的可能。 啊啊啊啊今天双更失败了,这章就发20个红包吧,前20条啊! 感谢在2021-03-05 00:40:46~2021-03-06 00:1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第 44 章 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 斛律骁眼底微澜,瞥了?眼正与荑英聚精会神地聆听清谈的谢窈,放下手中酒觞, 向诸人道了?句「诸位继续」示意?十七与他出去。 二?人走至门外廊下, 庭下风生丛竹,裊裊萧萧, 秋景萧条。斛律骁四下环顾, 见侍卫都相隔甚远, 压低声音道:「陆衡之跑了??怎么回事?」 「南朝皇帝把陆衍一?族都杀了?, 派人去杀陆衡之时, 陆衡之拒不?认罪, 反杀死使?者出逃。眼下,只怕都入了?我朝境内了?。」 从前时信使?带回陆衍一?族下狱的消息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天, 竟已发生如此巨变。斛律骁愕然一?息,旋即了?然:「萧子?靖残忍嗜杀, 这倒确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原只是?想借梁朝皇帝之手除去陆衡之,未想对?方族人宗族, 反倒逼得他北来。否则, 以陆衡之那个迂腐又愚忠的性子?, 何至于出逃。 陆太尉性情刚直,陆衡之虽为人卑劣,然尚算得上忠诚。父子?二?人若生在北朝,定是?国家?之幸,可惜却生在南朝。而萧子?靖多疑至此,他那泰山大人身在中枢,日后怎可能逃得了?。 他只能道:「继续派人去查,看看陆衡之到了?何处。」 「是?。」十七飞快地应下了?,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殿下,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斛律骁眉头皱起,沉吟良久。上一?世,陆衡之一?死便成了?她心?里永不?能泯灭的记忆,美好如月光。而这一?世,即便他负了?她,她却还?留着他的琴,连望着月亮时也是?在思?念他。只怕陆衡之再一?死,她就又会像上一?世那样?。 而陆衡之一?旦入洛,叫她知晓了?是?他逼迫陆衡之将她送给他,以她的刚烈性子?,只怕还?会刺上他一?次。 他没有把握,也不?敢赌。 于是?道:「不?要杀他,也别让他落在高晟宣和太后的手里,最好,别让他入京。」 阖朝皆知他宠谢窈,陆衡之北来必会被二?人争夺,用来对?付他。 这是?仍要借南朝之手除去对?方的意?思?了?。十七心?领神会。 主僕二?人私语密谋,相隔数十丈外的房屋转角的廊柱后,春芜听得心?惊肉跳,心?口砰砰跳着,抱着案盘蹑手蹑脚地又回到堂中去。 她本是?去厨房替女郎煮茶,回来的路上恰巧听见主僕二?人的对?话,心?下大乱,强抑心?慌地将盛了?茶水的白釉莲花瓣纹罐抱上案来,替荑英与谢窈满上。 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一?晌,那茶罐里的茶水早已变得温凉。荑英瞧着着碧绿茶汤注入白釉杯里溅起的浅浅白雾,微有疑惑:「春芜姑娘怎生去了?这么久?」 这时斛律骁也已回到了?席间,春芜倒茶的手一?抖,那茶汤便溢出了?些。谢窈若有所思?地瞥她,她却将头埋得更低,声音蚊子?似的:「奴不?常往前院里来,途中迷了?路。」 她毕竟是?谢窈的人,荑英不?好再过问,这时堂下议论?胜负已分,那方才与封述论?辩圣人有情无情论?的幕僚已败下阵来。众人纷纷向封述表示祝贺。他却不?骄不?躁,谦逊施礼:「献丑了?。」 即便是?敛衿施礼,他背嵴仍挺得笔直,高峻若孤松独立,显现出良好的家?风教养。 装腔作势。 斛律骁心?间不?悦,俊颜凛绷,转向身侧屏风后的谢窈道:「夫人既围观了?全场,以夫人之见,今日谁的议论?更胜一?筹?」 堂下众宾譁然,未想屏后竟有夫人莅临。封述俊挺眉头微动,转眸瞧向了?那道绣着空濛山水的水墨纱面屏风。 纱面上崇山峻岭绵延起伏,如在雨中。她芳姿影影绰绰,似是?芙蓉开绽在茫茫天水,有轻雾作掩,看不?真切。 第92页 只能闻见清悦柔婉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方才持无情论?者议论?新?奇,清通简要,有情论?者才综广博,辞藻如夏花喷朱,华美无比。」 「但妾以为清谈应以言辞简要而辞意?畅达为佳,故认为持无情论?者更胜一?筹。」 当着斛律骁的面儿,谢窈其实不?愿夸赞封述,但既要她点评,又不?愿失了?公正。只好假意?不?知是?封述在与人议论?,只以二?人观点代指。 何况虽是?封述更胜一?筹,实则与他辩论?那名幕僚亦不?差,几?次援引王弼的《老子?注》作驳可见其才学,听闻出自鲜卑部族,忆起斛律骁前日所说的她对?他们有偏见,更觉脸热。 「夫人谬赞。」封述辞气温和,耳后却透出一?抹薄红,「述不?过拾先贤之牙慧耳。」 屏风之后,谢窈淡淡颔首:「是?,听二?位方才言论?,阁下对?晋时何晏颇有心?得。」 「不?过方才我听你与人辩论?之时,引庄子?无情论?及其妻去世时庄子?鼓盆而歌而言圣人无情还?颇有破绽。孔子?曾为颜回之死痛哭,然孔子?算不?得圣人耶?可见圣人体无哀乐,而能以哀乐为体,虽无情,但亦能因常人之有情而有同样?的哀乐体现。所谓『人哭亦哭,人恸亦恸,盖无情者与物化?也』。这是?晋时郭象、缪协二?人的观点,阁下若信奉圣人无情论?,亦可找来郭、缪的着作一?读。」 她清音婉婉,若山泉发。封述听得认真,再度施礼:「多谢夫人指点。述受教。」 心?口却似燃了?一?簇微弱火苗,自心?底袭起点点丝丝的惭愧。先时同车听她言辞文雅他便猜到她是?南朝大家?之女,未想学识渊博,反倒胜过他们这些男儿,着实令人敬服。 座上,斛律骁见二?人你来我往状若无人地交谈,仿佛心?有灵犀,心?间便似吞了?个铁秤砣,实是?气窒。他沉着脸道:「清谈之事,废弛政务,晋朝便是?因清谈盛行而分崩离析,可见清谈误国,以后还?是?不?要再谈玄了?。」 他话音里有明显的不?悦,众人忙都称是?,封述亦行礼退回席间,面上讪讪地,眼底忧色若海雾生。 今日之清谈原是?主上下令举行,也是?主上点了?他下场。主上这会儿生气,只能是?因了?谢娘子?……谢夫人指点他。 早知会引得主上不?快从而可能为她带来麻烦,他便不?该下场。主上仍是?介怀原鹿的事,他该远离她才是?。 屏风后,谢窈雪白面颜转红,心?底腾起一?丝恼意?。分明是?他叫她来听人清谈,叫她点评,如今却甩脸子?给谁看。 唯有春芜壮着胆子?掠了?座上的斛律骁一?眼,微微恍惚,她到底——该不?该把陆衡之入北朝的事情告诉女郎呢? 清谈既毕,侍女上了?酒菜,一?众宾客举觞齐敬斛律骁,他却摆手:「先敬过夫人。」 此举无异于拜见主母。众人无不?惊讶,难道主上真打算以这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为正妃?这对?大业可毫无用处。 却都不?敢表现出来,各怀心?思?地举了?盏转向屏风的方向,同敬贺了?一?杯。 谢窈浅酌一?口,是?府中新?酿的菊.花酒,芳香酷烈,令她双颊生热,晕开浅浅的红霞。 一?时斛律骁又要谢窈出行酒的字谜,她不?好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便随意?将前些日从《洛阳伽蓝记》看来的字谜说了?来:「三三横,两两纵。」 「三三横,两两纵,堂下谁能解之?」斛律骁转问席间幕僚。 这是?什么古怪的字谜?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封述眸中微动,须臾已解,碍于方才已触了?霉头并不?肯言。 斛律骁目光一?直落在他面上,见状在心?间嗤了?声虚伪,径直点了?他:「静之,你来。」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可不?要为了?藏拙而有意?欺瞒。」 最后这一?句已颇为严厉,令席间原本欢乐的气氛笼上层严霜。封述无奈,只得起身:「属下也不?知理解是?否正确,想是?『习』字。」 众人一?听,习字正是?由三个三横与两个两竖组成,上面的羽指羽觞,亦与酒令的酒契合,纷纷举觞向他敬贺:「封书记才思?敏捷,只在须臾,我等甘拜下风!」 席间热烈的气氛之中,唯有斛律骁脸色有如墨浓,转瞬掩过了?,赐之金钟:「静之聪慧,当赏。」 * 「窈窈和静之倒是?心?有灵犀。」 夜间就寝,斛律骁薄唇游移在她睫畔细碎汗珠之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红烛昏朦,帐子?顶悬着的忍冬纹香囊里透出的沉水薰香深一?重浅一?重。谢窈神思?正在欲上不?得欲下不?能、若游丝悬吊于半空之际,闻言倒也缓过神来,淡声道:「妾和封参军什么也没有,大王若是?怀疑妾,大可将妾逐出府去。」 「什么也没有?我看他倒是?对?窈窈有情得很呢,两个眼睛都快把屏风刺穿了?。」 她不?声不?响冷淡了?半夜,直至此时才肯因了?封静之应他几?声,斛律骁愈发气闷,忽地抽身出来,将她往后一?翻双手反剪在背后,才分开的热浪似的躯体重又贴过去,在她玉露湍湍的耳畔古怪笑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窈窈生得如此美丽,一?路同车而行,定是?叫静之过目不?忘罢?今夜,孤定得好好教训你这个处处留情的妇人。」 第93页 他欲再度欺身而下,好好磋磨磋磨她的性子?。烛火荜拨的残响声中,她话音清冷,如雨声响起:「太后昨日赐了?礼,按理,妾是?要入宫谢恩的。况且前时《尚书》一?事也尚未了?结,妾的全部书稿尚在太后宫中,是?而想入宫继续前时未完之事,大王可准么?」 这女人,惯会在床笫间败人兴致,不?然就是?像个木头一?样?,千唤不?一?回。斛律骁强抑心?火地将人松开,语气冷硬:「入宫做什么,前时南薰殿的事,还?没吃到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今日份吃醋【1/1】 感谢在2021-03-06 00:13:38~2021-03-07 00: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dhro、又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14362 63瓶;joy、阿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第 45 章 她半件抱腹还半落不落地被他?勾在腕上, 褪至雪藕似的一段雪臂,因了他?突然的后撤,便闻轻微的一声?碎裂, 细带崩开?。 丝缕若流水, 落下滑若凝脂的雪色山峰,云顶乍现, 月色轻涌, 颤摇可掬。 这?样?子实在不庄重极了, 谢窈揽过被子, 将自己裹得如同春日蚕桑枝头的蚕蛹, 声?音也?冷邦邦的:「大王不要忘了, 妾入洛是为了修《尚书》。我不是您的奴隶,更不是来做您的笼中鸟的。我不是只有榻上这?一样?用处。」 当日的确是他?吩咐荑英以此为饵骗她入洛,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斛律骁把人轻轻转过来, 手掌抚上她微微汗湿的脸柔声?说:「又在自轻自贱了,我何时拿你当奴隶对待了?分明?是我想要十二娘子做我的妻子, 可谢娘子不愿呢。」 低沉微哑的嗓音响在耳畔, 似敲击琴弦的筑尺敲在心上, 心尖一阵发颤。谢窈眼睫微垂,秋水澄澈的眸中却?夜阑风静,冷道:「殿下方才,不是还在指责妾杨花水性、怀疑妾和封参军有私么?今日是殿下叫妾点评,亦是您叫封参军回答,妾与封参军何错之有?」 「妾一失贞妇人,被您怀疑不足为奇。可殿下不该无端怀疑您的下属。况且今日之事传出,外?人不会指责您, 也?不会指责封参军,只会议论妾不守妇道。」 虽是自称「失贞妇人」,然她心中并无半分委屈与妄自菲薄,反倒涌动着几分报復的快意。斛律骁哑然良久,一时也?颇后悔,今日的确是太针对封静之了些,传出去,倒显得他?气量狭小,容不得人。 也?显得他?夫纲不振,连家?中的妇人都降不住。 虽这?般自我开?解,然则他?心里?依旧不大痛快,只得生硬地放柔语调:「好了,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但你要入宫继续修书,我不放心。」 他?竟会与她认错。 谢窈柳眉轻蹙了蹙,心间微惑,但??快道:「那便在太学为妾开?辟一处公署。但在这?之前,妾理应入宫谢恩。」 她不能一直被困在后院里?,若有朝一日兄长真的派了人来,她又要如何与人接头。 而这?人既然对她有情,也?许,倒是可以试着拿捏他?…… 这?女人,是越来越会使唤他?了。 这?一声?理直气壮的,斛律骁终于?回过味来,往日任他?百般逗引也?一声?不吭的人,今日竟也?敢教训起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与他?谈条件呢。 他?斜眸睨她一晌,语调幽幽:「窈窈如今,??会使唤孤。」 「既这?么喜欢使唤孤,眼下这?件事,可用得上孤否?」 话至此处,最后的半片丝缕也?被褪下,他?把她抱过来,两只暖热的手托起细腰,迫她像春日纤细多情的柳、缠住他?。谢窈两颊晕红,心尖犹如沸水里?滚过,又有种被看破的窘迫,双足晃若风中乱摇的芙蕖,死死踢他?,不肯让他?近身。 以往都是冰美人,这?幅小儿女般与他?置气的情态倒是罕见,斛律骁目中含笑,欣赏了片刻,却?想,她既做得如此熟稔,在陆衡之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心口渐渐蔓延的甜蜜即刻被新涌上的苦涩吞噬,像是裹了糖霜的黄连,又甜又苦。神色一瞬落寞,一笑掩之:「可太学尽是腌臜的男子,你去那边,倘若给人欺侮了,我如何能放心?」 又把她手轻轻一拉,白?玉似的身子入怀,依旧柔声?地哄:「公府中多的是空屋子,为你开?辟一处馆舍用作修书之地,可好?」 她未肯再应,任他?攥着她手牵引着揽在自己颈后,只冷冷看他?。 「殿下口口声?声?说爱重我,想娶我做妻子,原来也?不过拿我当系了线的风筝,看似给我自由?,实则只要您一收回手中的线,便可令我随时跌下万丈晴空。」 「又或是随意指责妾不守妇道与人有私,视我为雀鸟,囚弄于?股掌之间,这?便是您的爱么?」 「谁让窈窈总想着逃离我,又那样?能跑,一不留神就跑到?了原鹿去,还和我的下属凑在了一处。」 手掌抚着她垂至颊间的长髮,火/热的唇轻碰她眼睫,温热气息在她颊上喷洒:「就不能安心跟着我么?为什?么,总想着逃离呢?」 谢窈脸颊发烫,逃避地侧了眸。 心口微微跳着,宽慰自己,在公府中开?辟府署,虽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但也?比困在后宅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好。 第94页 毕竟,她要修书,就得与外?界有所往来,不再是孤立无援地困在后宅中,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她没再拒绝,放任神思为他?引导,乱成春日为风抛撒的柳絮。 窗外?月色皎皎,桂香馥郁,窗内烛火昏朦,红烛罗帐里?鸳鸯交颈,雨骤云驰。她乌髮散乱,娇声?弱语,极力在齿间压抑。 腔子里?尽是他?的气息,从唇上到?额头,再贯入耳中,无处不在。他?轻柔至极,珍重万分。她湿漉漉的黑眸里?娇波流盼,透出隐隐的媚意,濒临崩溃之时仍不忘与他?讲条件:「还有明?日——」 他?皱眉,再度以唇封缄那些败人兴致的言语:「知道了,让荑英同你去。」 * 次日,斛律骁果然信守承诺,派了荑英与她一道入宫拜谢太后。 昨夜「使唤」了他?一回,她清晨起身时身子还有些发软,未与荑英同车,也?未带上青霜,只带了春芜。 「你昨日席间心神不宁的,是怎么了?」 车马轧轧,行走在洛阳城修整得平整宽敞的青石路上,她轻声?问。 她早看出春芜必有心事,今日支开?青霜、独乘一车就是为了问她。向来爽朗明?快的小侍女却?黯然低下头去,心间挣扎片刻终是道:「女郎,我,我昨日听见那胡人说……」 「太尉他?们都被陛下处死了,族诛……」 话至末处话音里?已然带了些哭腔,春芜捂着嘴,眼泪簌簌。她随女郎嫁在陆家?三年,陆衡之新婚一年即外?放寿春,家?中只有太尉夫妇,待女郎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连带着对她一个下人都和颜悦色的,这?会儿听说了噩耗,岂能不伤心。 谢窈亦是愣住,拿帕子的手僵在半空,两滴眼泪落下来,在衣襟上洇开?淡淡的水渍。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出声?。太尉是国之肱骨,陆氏族人多在朝堂为官,陛下杀他?,不是自毁长城么? 春芜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十七在向魏王禀报……」 「他?们还说,陛下派了人去寿春捉拿陆使君,陆使君听说了太尉被杀的消息,于?是出逃北齐,眼下都已入境了!魏王说不能杀陆衡之,也?不能让他?落在北人的手里?……」 「嗯。」 马车仍在平整的车道上辘辘前行。谢窈手撑着座褥,神情淡淡的。 陆衡之如何,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只是疑惑陛下为何会突然对陆氏动手,难道真是斛律骁在暗中捣鬼么?不然,他?怎会那么关心陆衡之的死活和远在建康的陆氏呢。 他?对付陆氏只会是为了国事,让梁朝乱起来,而他?对陆氏下手后,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轮到?阿耶了。 谢窈心间空落落的,忆起他?往日温言软语的一声?声?「泰山大人」,更觉这?个人心思深沉,攥着帕子的指尖蔓延上一阵寒气。 这?件事,她须得找人问个清楚。 * 宣光殿。 太后裴氏正端坐在书案前,心不在焉地,摆弄案上那摊开?的谢窈留下的一卷卷书稿。 上回谢窈进宫将这?些驳论古文尚书真假的书稿交与她,离开?后便出了事。此后一直不得入宫来,是而这?修书之事实也?搁置了。裴太后遂命宫人誊抄数份,预备送去京中几位大儒府上请他?们议论商议。 沿用多年的经?典竟全是伪造,毕竟非同小可,单凭那妇人一面之词,也?难以令人置信。 她对面另坐了个云髻峨峨、珠冠翠带的女子,面若满月、眉目流丽,却?是先帝之妹、当今天子名义上的姑姑、太原大长公主高孟蕤。 「阿嫂真是好兴致。」 高孟蕤以手支颐,视线若游移不定的鞦韆在书稿上飘来盪去,「眼下,还有心思看这?些么?」 「《尚书》之传承,关乎千秋万代,如何没有。」 太后轻声?说道,手把那一挪挪的书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高孟蕤见她气定神闲若此,终于?再忍不住: 「阿嫂,斛律骁屠戮郑氏,在宫中布设甲兵监视您和陛下,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 郑氏被屠一事,满城皆惊,连她这?个一向不问政事沉溺于?情郎温柔乡的公主都清醒了过来,毕竟,后族被剷除后,他?要问鼎的就是天子之位了。届时,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又该如何处置她们? 「国家?大厦将倾,宗室袖手旁观,我一妇人又能如何呢。」裴氏将书稿交由?女侍中白?氏,「拿去分发给先前拟定的五位经?学博士,请他?们瞧瞧,谢夫人的观点还有何谬误。」 白?氏笑着应:「嵇博士今日怕是要入宫谢恩呢,太后可忘了么,您前日赐了节礼的。他?的一份奴就自作主张地留下了。」 太后「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高孟蕤却?奇道:「姓谢?修书的是斛律骁从南朝带回的那个妇人?」 得到?白?氏肯定的应答后又急道:「那就更不能让他?修了!」 「儒家?最看重君臣之道,斛律骁屡次以臣僭君,民心在我,若让他?修成经?书,岂不是白?白?地让他?揽获好名声?么?」 「国家?危急,手里?没有实权,所谓民心又有何用?」裴氏摇头。 至若那南朝妇人,她也?曾想过要不要让她继续修《尚书》,诚如高孟蕤所说,书若修成,于?皇室并无什?么益处。 但经?义传承关乎千秋万代,若真如谢窈所说国中如今所学为假,若不勘误,岂不误导后世? 第95页 何况她们女子要做成一件事谈何容易,这?是她留名青史的好机会,她不该剥夺。 高孟蕤在心间暗骂了句「妇人之仁」,却?也?好奇那位令斛律骁不惜得与皇室撕破脸的二嫁妇人是何模样?。这?时黄门来报五经?博士嵇隽携侄求见,太后颔首:「请他?们进来。」 嵇隽早已是高孟蕤的入幕之宾,她美目微闪,慵懒起身:「既有外?男来访,妾先迴避。」 高孟蕤退至帘后,宫人引了嵇隽嵇邵叔侄入殿。二人向太后见礼。 叔侄二人,一个清秀儒雅,风度翩翩;一个剑眉星目,如孤松挺拔,立在一起便如明?月映玉璧,交相辉映。 太后微笑打?量嵇邵:「阿邵今年满十六了吧?可曾婚配了?」 因了嵇邵之父嵇禧当年为护太后而死,多年来太后对嵇家?总是??照顾,拿嵇邵一如弟弟看待,如今他?年岁既长,自然也?就问起了婚配。 「婚配」二字正令嵇邵想起那日街头得见的惊鸿颜色,一时恍惚,清亮星目间透出一丝黯色。嵇隽拿手肘碰了碰他?,应道:「多谢太后关怀,家?里?还未曾给他?相看呢。」 太后点头:「十六岁不小了,我娘家?有个妹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若阿邵有意,我也?可做一回媒人。」 河东裴氏本系名门,何况是太后之妹,嵇隽喜不胜收,忙拉着嵇邵下跪谢恩。 嵇邵如粉傅玉碾的面容上却?现出一丝为难,扭捏着被叔父拉着谢了恩。帘后的高孟蕤无声?嗤笑,这?小子,怕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阿嫂竟还想把羲和嫁给他?。 「朕今日叫博士来还有正事。」 寒暄了一阵,裴太后便示意宫人将那几卷书稿交予他?,把谢窈修《尚书》的事说了:「那妇人说我朝所藏《古文尚书》皆是伪造,以博士之见,却?当如何呢?」 谯国嵇氏亦是从汉时传承下来的经?学世家?,祖上正是经?学大家?郑玄的得意门生,家?学渊源,是故这?次裴太后特意点了他?。 嵇隽取过书迅速浏览一遍,登时肃然起敬:「不瞒太后,我父在时便已发现这?部从南朝求回的《古文尚书》确有许多错误,但尚未勘误完毕便已去世。况且……」 他?语声?一顿,剩下的却?未说出口。如今礼崩乐坏的时代,又有谁在乎经?典的错误呢?朝廷的察举制如同虚设,一味效仿南朝九品中正取士,只要有个好出身谁会潜心经?典,早不是魏朝建元帝时洙泗之风盛行的时候了。 嵇邵却?是怔怔看着叔父手中写满女子娟秀小楷的书页,忆起那日街头得见的洛神颜色,神思恍惚。 他?喃喃出声?:「太后,臣有一不情之请……」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知道是不情之请还说出来? 作者君:走开!不要耽搁窈窈子收乖巧可爱的小徒弟! 感谢在2021-03-07 00:30:54~2021-03-07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第 46 章 嵇邵素来明礼节, 像这样明晃晃地向尊者讨要恩赐还是?头?一回。太后也微微吃惊,继而笑道?:「什么?但讲无妨。」 少年人心口跳的七上八下的,深吸一口气跪伏下去:「臣近来研读《尚书》, 有许许多多的一知半解之处, 方才览阅书稿,见着书之人对《尚书》造诣颇深, 颇令人振聋发聩。想求太后能让臣拜于?其人门下, 习读《尚书》。」 太后脸上笑意微僵了僵, 嵇隽更是?宛如?神?魂出体。京中如?今都在传, 魏王昏聩, 竟叫个南朝妇人来修经典, 他怎会不晓?他明明知晓! 上回在路上冲撞了魏王车驾便吓得一家人提心弔胆了数月,连日跑去府上赔礼道?歉, 连他都厚颜登了老情人的门,所幸魏王大?度未曾计较。如?今又招惹他的妇人做什么! 嵇隽脸色通红, 低声?斥他:「小子?狂悖!胡言乱语!还不速向皇太后陛下请罪。」 嵇邵却?反问:「阿叔不贊成侄儿学书么?您平日不是?总说,要我像阿爹一样, 学富五车……」 嵇隽哑口无言, 正思索要如?何与这装傻的小子?解释, 宫人来报魏王府的女眷到了,太后瞬目微笑,点点头?:「把人带进来吧。」却?不应嵇邵所求之事。 白氏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小郎君有所不知,这次修书之人是?魏王的内眷。」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那青骓马的妇人,太后也不好开这个口。原本话说至此处对方便该明白,嵇邵迷惘抬起眼来:「这样吗……可臣绝无半分对那位夫人不敬之心思,只?是?近来研读《尚书》颇为费解, 一心求解。」 「臣也知男女授受不亲,虽然魏王胸怀大?度,但流言纷扰,只?怕会为他和那位夫人带来困扰,若太后诚能为臣做主,臣愿效仿汉时大?儒马融跟随曹大?家学习《汉书》之先例,伏于?廊阁之下,保持应有的距离,决不让太后与这位夫人为难,也能彰显魏王的大?度。」 他所言的汉时马融之先例,乃是?指后汉时,着名的女史学家班昭在替兄长续写完《汉书》后,因文字晦涩难懂,士子?马融便拜在班昭门下学习《汉书》,然男女有别,遂趴跪在楼阁下保持距离,后也成为一代?大?儒。 少年言辞恳切,诚挚郑重,清澈黑眸望人时便如?山中幼兽,令人不忍拒绝。 第96页 太后默然一息,嘆了口气:「好吧。」 嵇家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连其父的荫官都拒了,她自当?许之。 虽然此举是?有些暧昧,但既有先例,也并非无例可循。 至于?那与「大?度」二字毫无关系的青骓马,当?年就是?他算有遗漏而牺牲了嵇邵的父亲,理亏的是?他,本就该对嵇家有所补偿。 这时宫人已引了谢窈同荑英入殿,二人在殿下行礼,太后免了礼,命宫人含笑道?:「谢夫人,你?来得正好。」 「朕已将你?的论证分发给诸家,嵇博士正对你?的才学赞嘆不已,日后修书,你?们便可商议着来。」 「这位是?谯国嵇氏的小郎君,日后就跟随你?习读《尚书》。」 太后的话语若平地起惊雷,将谢窈二人都震得不轻。还不及说什么,那一个若亭阁挺立的少年已上前屈身行礼:「学生?嵇邵,拜见先生?。」 他今日着了身汉时形制的青色深衣,宽袍大?袖,从容典雅。深伏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之礼。 男女之别,礼不亲授,谢窈推辞:「禀太后,妾才疏学浅,又是?深闺妇人,怎能做这位小郎君的师父。」 目光匆匆一瞥间,恰与行毕礼仪抬起头?来的小郎君对上视线,竟是?那日街头?遇见的鲜衣怒马的小公?子?。此刻褪去鲜衣靓饰,着一身士子?惯穿的青袍,真与太学里的太学生?无异。 四目相视,他颔首示礼便低了头?去,绝不多看一眼,倒是?颇招好感。谢窈心间诧异不已。 太后怎会突然让他做自己的学生?学习《尚书》呢? 「无妨,汉时既有曹大?家之先例,如?今亦然。」 太后柔声?劝,「谯国嵇氏也是?经学世家,有他帮衬着夫人,也能分担一些繁琐工作。」 「可……这怕是?不合礼制。」 谢窈面现?为难。女子?收男徒本就惊世骇俗,何况那一位……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 她若真收了这小郎君为学生?,他必定雷霆大?怒,还不知要怎样发作呢。 荑英亦觉不可思议,正欲插言,嵇邵却?道?:「老师,是?学生?让您为难了么?还是?老师顾及到魏王殿下呢?」 「若老师担心魏王殿下不允,学生?可自去向魏王领罪,魏王向来宽宏大?量,学生?顽劣,曾在天街飞马冲撞了他他亦不曾怪罪,不会不允的。」 顿一顿,面上又现?出几?分自愧之色:「可若是?学生?让老师为难,便是?学生?的罪过了,老师是?女子?,本就不易,何况人言可畏。是?学生?过于?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学业……」 他望人时目光澄澈若九夏荷叶上湍湍的零露,映在碧玉一般的荷叶儿上,清澈而毫无杂质。 又携了丝说不出的可怜,像是?山中失慈的黄鹿。 殿间气氛一时沉凝,落针可闻,躲在帘子?后的高孟蕤嗤笑一声?,屏息凝神?等?着殿中的反应。 谢窈尴尬同荑英悄悄对视一眼,心间却?生?出几?分松动之意。 她倒不是?有多想收这么个学生?。 可她亟需一个替她与外界传递消息的人,她现?在一动一息都在斛律骁眼皮子?底下,宛如?被监视的犯人,根本与外界隔绝。 原本,让斛律骁为她开闢公?署修书就是?为了找寻机会与外界联繫上,可若他食言呢?亦或是?将她从一处封闭的院子?转到另一处封闭之地、让她仍如?笼中鸟般被他囚禁呢?她便毫无办法。但若收了这么个学生?,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至若可能会有的流言—— 诚如?嵇邵所言,人言可畏,但她又在乎什么流言呢?她总是?要走的。 而斛律骁那边…… 她眸间涌出几?分忧色,继而暗暗一咬牙,罢,反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她点了头?:「既是?太后恩赐,我又受了小郎君的礼,这一声?老师也就只?好觍颜承下了。」 「只?是?我一无知妇人,未必真能教会你?什么,小郎君怕是?要失望的。」 「不失望不失望。」嵇邵忙道?,眸子?里喜悦之色显露无疑。顿了顿,也像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忘形,低下头?行礼嗫嚅着唇说:「……过几?日,学生?斋戒后,再携束脩来正式行过拜师之礼。」 * 谢窈二人在太后殿中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嵇隽叔侄亦捧了书卷离开。高孟蕤从帘后出来,以袖掩唇笑得娇艷。 「阿嫂,你?这乱点的什么鸳鸯谱啊。」 「什么?」 太后正拿香箸一点一点地拨弄着琉璃罐中的香粉,不解皱眉。 高孟蕤又是?轻轻一笑。罢了。她这位尊贵无比的嫂子?守寡多年,早已活成了具泥雕木塑,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哪是?她能看出来的。 倒也耐心地提醒:「你?难道?看不出,那嵇家的小子?对那妇人有意?借修书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亏他想得出来!」 「倒是?阿嫂,还说给羲和做媒呢,方才就给人做了一回媒。只?是?阿嫂想想,魏王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裴氏终于?回过味来,脸上灼灼如?烧,「阿邵不是?才十六岁——」 心口微微一凉,是?了,那妇人生?得如?此美丽,又什么不可能的。 但转念一想,斛律骁内宅起火,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苦了那妇人了。 第97页 而这事他也只?能认个理亏,否则,倒还显得他降不住家中妇人,连个少年人都容不下。 * 魏王府里,斛律骁在前院处理完公?务,便回了后院想暂作休息。 谢窈不在,他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索性去到关雎院里看房舍收拾得如?何了。秋风飒飒,翠筱萧萧。关雎院里一切也已初现?轮廓,银杏璨璨,莲塘滟滟,花圃里婆子?们正在移栽信使从建康绘下来的几?种花木。 斛律骁凝神?看着那些移栽而来的花木。 蔷薇花花期未过,牡丹只?是?花苗,还有一丛丛在秋阳中绽放娇艷的杜鹃。 杜鹃……? 斛律骁微微敛目,秋阳入眼,漾开点点细碎金光。 他记得清楚,那日她托他寄给兄长的信里,问遍了她院子?里的花木,可没?有问杜鹃。 是?忘了么? 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答案,斛律骁蔑然一笑,问秦管事:「九月三十前可能完工么?」 「启禀大?王,其他都可,就是?那架屏风榻床……只?怕还有些难,老奴会去催的。」 这一月间他命匠人早也赶工晚也赶工,才将她屋中大?部分家具赶了出来,唯剩一架屏风榻床还未完工。 按理是?该完工的,但江南的床和他们北朝的床是?不同的,江南的床,沿床沿四面另设了彩屏,唯有正面留有活屏可供上下。打造完主体后还要在屏风上作漆画,是?故工期也就长了些。 「尽快吧,定要赶在九月三十日之前。」 原因无它,九月三十这是?谢窈的生?辰。他想在这时给她个惊喜,再同她搬来这院子?里住。一如?上一世。 她的前十九年人生?里不曾有他,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到他不曾踏足的、她少年时的岁月里,仿若这样,日后她忆起少年时光也能错误的以为有个他。即便不能,也能令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稍微熨帖些,不再总想着逃离。 唇角盈上一缕浅淡的笑,明媚暖融,一如?雪后初霁的日光。 那么,她会喜欢的。他想。 乌靴在院中一转,他负手回前院去。这时候,谢窈的马车才刚刚在府门外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三人者恆被三之。 ----------- ps,这章来不及了,卡在这里显得好慢啊,要不下章补在这一章,买过就不用再买了。两章写作一章发的话剧情是不是就没那么慢了?感谢在2021-03-07 23:59:27~2021-03-09 00:2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 2个;反正不是妖、贪嗔痴怨狂、随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贪嗔痴怨狂 10瓶;橙子11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第 47 章 谢窈从车上下来, 荑英已候在车下了,两人?对?视一眼,荑英欲言又止。 春芜也已知了此事, 暗自庆幸今日来送她们入宫的不?是十七。谢窈道:「这件事, 我来说吧。」 那人?肯定?会生?气的,与其让无?辜的荑英去触这个霉头, 不?若让她自己去。 她同春芜从角门回了院子里, 青霜正在垂花门前?那株参天的桐花树上睡大觉, 闻见响动掀了眼皮子跳下树来行了个礼又蹿回树上去了——她负责院子里的夜间警卫, 白日总是在补眠。 房中, 斛律骁正坐在窗前?的莲花纹几?下品酪浆, 两条腿闲闲搭着,见她进来, 正襟危坐,似随意地问:「今日太后可有为难你??除了太后, 还遇见了什么人?吗?」 昨日高孟蕤也入了宫,这会儿还没出宫, 或是在宣光殿与她遇上也未可知。 高孟蕤是他七岁时由先帝之父做主为他聘下的新妇, 但他不?可能娶齐室的女儿, 七年前?继父去世,便以守丧为由推了。 高孟蕤嫁了荑英的堂兄、清河崔氏的宗子,但没多?久就做了寡妇,此后一直未嫁,又和他母亲因为争情人?起过龃龉,料想?她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谢窈莫名有几?分心?虚,避开他视线:「没什么,太后待妾很和气。」 他用酪, 她用茶,因而案上除了牛乳还有一壶犹在咕噜咕噜冒热气的茶汤。斛律骁替她倒上一杯,微微一笑,示意她过来。 谢窈怀揣着心?事,慢吞吞的,在他对?案坐下:「有件事……我要告诉大王。」 「嗯?」 见她神色恍惚,他便把自己那盏用了一半的酪浆推过去。她果然没注意,捧着茶盏低敛眉眼,指尖不?安轻抚在杯沿:「太后让嵇小郎君跟随我学《尚书》,想?必过几?日,嵇家就会过来送束脩。」 「什么?」 谢窈再度重复了一遍,细语低声,话音未尽而面上飞红,端过茶饮浅尝一口?藉以掩饰。 入口?才?觉是酪浆,陌生?的膻腥味道若突然涌进的洪水,剧烈地冲击娇嫩的喉咙,她下意识地欲呕,碍于闺秀容止却只得咽下。 好在那酪浆经过处理,牛羊的膻腥味道并不?是很浓,还加了少许糖渍桂花烹煮,并未完全不?能接受。 她面上腾起淡淡的红,轻恼地抬眼嗔他,方才?的心?虚与愧悔荡然无?存。 斛律骁递过绢帕:「你?应了?」 「是。」 「太后说,汉时大儒马融曾伏于阁下跟随班昭诵读《汉书》,是有先例可循的。我也没有法子拒绝。」 第98页 「没有法子拒绝?」 他嗤笑出声。将杯子取回,就着她饮过的残酪一饮而尽:「班昭那时死了丈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窈窈也是吗?人?言可畏,你?若应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竟也丝毫不?知道要避嫌?」 「嵇家那小子又何尝是真心?想?拜你?为师,分明?是想?藉机接近你?、占你?便宜。窈窈如此聪慧,如何偏偏此事上看不?透,还是说,是故意应下?」 又骂太后:「裴满愿这个毒妇,乱我家者,必此人?也。」 他剑眉紧拧,阴沉着一张脸,眉宇间隐隐透着股青气。谢窈微微心?虚地别过脸,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嵇小郎君举止有礼,大王何必将人?想?得这样不?堪。」 他将人?想?得不?堪? 斛律骁哼笑一声:「若说是为了学业,我朝经过改制,礼乐宪章之盛,凌于百朝。洛阳城里的大儒不?在少数,他为什么独独拜你??是我将人?想?的不?堪了么?」 谢窈怕被他看出收学生?的真实企图,避而不?答:「此是太后旨意,况且大王不?信妾可以为人?师者么?」 「我并无?此意。」斛律骁道,「你?想?做女夫子,我即刻便可将季灵那丫头给你?抓来做学生?,可你?为什么要答应嵇邵?你?难道不?怕流言编排么?」 她却反问,红唇边勾过一丝冷笑:「流言?我一个被丈夫送到殿下床上的弃妇,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斛律骁身?如过电,剧烈一震,心?里更似被尖刀剜去一块,愕然凝视于她。 这话本是当初他用来羞辱她的,可此时被她冷冷冰冰地说来,便多?了几?分明?晃晃的嘲讽。 是在嘲讽他,自作多?情?还是自作自受?而她倘若对?他有半分心?思,也不?会同意太后的如此要求! 「你?是在报复本王是吗?」 天光被窗外婆娑的细竹筛过,自直棂的窗间透在他清俊的脸上,半明?半暗,染上些许阴翳。那双眸子却透着失望:「就因为我骂过你?,所以你?就自轻自贱,连名声也不?要了?可本王又何曾真正轻贱过你??自入洛以来,我对?你?不?好吗?可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 「你?要收他为徒,却有想?过本王的感受吗?你?是我的妇人?,却要和旁的男子日日相处,我如何能放心??!」 谢窈不?为所动,只冷冷看他:「妾未作此想?。」 「最好如此。」 他面上冷沉,起身?拂袖而去。那盏还未送出的茶汤被带倒在案,茶汤在桌面肆意流淌。春芜忙上前?来收拾。 谢窈妙目看着茶水出神。 他说得不?错,凭心?而论,吃穿用度,他待她确乎是极好的。他是鲜卑人?,不?惯饮茶,但自她来了后,这房中总要备上茶汤。 饮食上她用不?惯牛羊膻腥,他也随她一起改食南朝的清粥小菜。倘若他们不?曾敌对?,倘若他不?曾那般折辱她,那么,他或许算得上一个很体贴的夫君。 可是,没有如果。她不?想?做被人?娇养的笼中雀,只要有锦衣华屋、温柔小意,哪怕弃国弃家、没有尊严也能活得下去。 次日过后,二人?一连几?日都未交谈。 太后的诏书只早不?晚,当夜便送到了府里。诏令嵇氏郎君效仿汉时马融之先例拜于谢窈门下,习读《尚书》。 斛律骁看也没看,径直将诏令扫进了杂物堆。命人?将前?院一座空置的官署收拾了出来,设了书案、教具及数道折屏,命名曰琅嬅堂,当真信守承诺与她开闢了处修书教学之所。 又发帖子给慕容烈,让他把女儿送来。尔后回了寿丘里的老宅一趟,斛律岚当日便搬了过来。再然后,慕容家的束脩也到了。 「你?既想?育人?子弟,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他如是道。 到了九月二十,嵇家便上门了。嵇邵没有父亲,便由他叔父嵇隽领着,身?服青衿,在琅嬅堂下恭敬行过拜师之礼,再将备好的六礼交予春芜由她转交谢窈处。 他的书案设在堂中将近门边的地方,同慕容笙和斛律岚的位置尚且隔了两张纱面屏风,二女位置后的屏风后,斛律骁同谢窈端坐着,冷眼看着被春芜呈上的六礼束脩。 只见那油纸封着的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分明?代表着业精于勤、鸿运当头等意。 斛律骁面色难看至极。 莲子在江南谐音「怜子」,红豆表相思,这小子果然没安好意! 他将其中的莲子与红豆挑出扔给十七,冷着脸甩下一本《论语》替谢窈回赠他:「束脩就收下了,拜师么大可不?必,她只教你?《尚书》,教完就别来了。」 他语意寒意深深,嫌弃之意明?显。第一重屏风后头,斛律岚、慕容笙二人?瑟瑟对?视一眼,低头如鹌鹑。堂下跪着的嵇隽更是膝盖皆在发抖,十分后悔未曾下狠手将侄儿的腿打断,好歹也不?必来见这活阎王。 嵇邵却答:「魏王此言谬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谢夫人?教授学生?多?久,在学生?心?里,她始终是学生?最敬爱的夫子,莫敢忘焉。」 敬爱。 斛律骁后槽牙几?乎磨出了血。却笑着应了:「好啊。」 又转向谢窈,笑吟吟的,「嵇小郎君想?做你?我儿子呢,窈窈同意吗?」 这话一出堂中皆似安静了几?分,嵇邵下意识地想?嘲讽回去,碍于谢窈在场到底忍住,面上仍是一副温良无?害的小绵羊模样。心?中却想?,原来她叫窈窈。 第99页 斛律岚两弯眼瞳滴熘熘转着,心?道,嵇小郎君的父亲不?是去世了么?阿干这话也不?知是在骂谁。 谢窈轻蹙眉,这样的斛律骁倒是很陌生?,说是三岁都觉得说虚了。只道:「今日的授课即将开始,殿下若无?什么事,还是先请回吧。」 这女人?,竟然赶他! 斛律骁黑沉着脸。忆起尚有政事要处理,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途径堂下跪着的嵇隽嵇邵叔侄时,那青袍的少年郎君却忽道:「魏王殿下!」 「学生?知晓魏王殿下或许对?学生?有些误解,但拜师一事皆由学生?一人?而起,与老师无?关,殿下切莫迁怒到老师,如要怪罪,就怪罪到学生?一个人?身?上好了。」 「一切都是学生?的罪过,万望殿下明?鉴,切莫为了学生?一人?有损大王的威名与您和老师之间的和气。」 他对?他有误解? 竟还恶人?先告状,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斛律骁脚步一顿,回眸间视线如电,嵇隽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地磕头说些稚子无?知胡言乱语的求饶话。嵇邵却毫无?畏惧地迎着他视线,眸子清亮灼灼,藏几?分挑衅。 他心?间烦躁透了,心?道这叔侄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噁心?,他还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倒哭起来了。 他也知若他应了,嵇邵后头定?还有无?穷的膈应话等着他,并不?上当:「是啊,嵇博士说得不?错,童言无?忌,孤怎么会和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呢。」 冷笑一声,迈步出去了。 * 此后一连数日,斛律骁都不?曾往琅嬅堂来。 谢窈按照他所说的「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将院子里不?识字的婢僕也召集在堂下学书,堂中每日书声琅琅,前?院各处官署都闻之清晰。琅嬛堂又是挨着王府院墙的,清脆书声遍传街坊里巷。 一个认真教,一个是认真学,是而府中前?时还有些风言风语也很快平息,都道主上大度,连这样齿白唇红的小郎君也容得下,再现了汉时的佳话。 那嵇邵倒也还算有礼,进退有度,恪守着应有的距离,但斛律骁仍放心?不?下,留了青霜在堂中,特意嘱咐了但凡他敢往屏风后头张望一眼便要剜掉他眼。 期间,慕容氏藉口?关心?女儿和侄女功课也来过,并未进屋,而是站在窗沿外远远瞧了瞧。只见堂中窗明?几?净,摆放了数道纱屏与书案,案前?那眉目光彩的小郎君正伏案而读,屋中书案前?另坐了许多?奴僕,她那一向沾了书就头疼的女儿此刻在屏风后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古老的书篇,堂中人?虽多?却无?一个抬头偷觑, 尊位上有窈窕淑女端坐,屏风遮住了她的影子,只闻得见潺潺悦耳的领读声。 「还算有点?手段。」 窗下,慕容氏妩媚一笑,妖娆又美艷。心?道,难怪把那逆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在窗下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头脑发昏,转身?下阶,对?带她进来的女儿的傅母道:「请你?转告新妇子,九月三十我要去白马寺拜佛,请她和季灵作陪。」 九月三十,清晨一早,谢窈同斛律岚乘车往城西白马寺去。 既是往城西,马车是要经过铜驼大道的,谢窈坐在车中,斛律岚做男儿打扮,身?着男子所穿的圆领袍,秀髮束冠,策马行在谢窈车边,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与她说着车外洛阳城的种?种?繁华之处。 忽闻身?后传来官兵的清道喝斥声,斛律岚好奇地回过头,只见一大群官兵押解着一辆囚车而来,挥舞着长鞭长矛,将围观的百姓往道路两边赶。 囚车上关押着一名男子,蓬头垢发,衣衫褴褛,一张面庞却赛潘安的玉润清俊,眼如点?漆,晶亮有光。 她驭马朝路旁避了避,心?觉有趣,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子。这时,车帘被春芜从里面掀开,露了女郎神妃仙子的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春芜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斛律骁:滚! 作者君:青骓,你要大度!优秀的女人怎可能只有你一个男人呢! 感谢在2021-03-09 00:28:24~2021-03-10 00:3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dh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椒盐排骨、红豆双皮奶、周正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第 48 章 视线才一触到囚车上的人乱发下?清亮的一双眼, 她「啊」地尖叫一声,在那囚车上的犯人望过?来时,刷的放下?了帘子! 「怎么了?」谢窈不解侧眸。 春芜脸色煞白, 背过?身倚在车壁上胸口?犹然起伏着, 红唇咬得发紫,却摇摇头道:「……刚刚临街的馆阁有人喝醉了要跳楼似的, 所幸被人拉住了。」 车外百姓正喧闹, 谢窈一时也无力去辩白这话真假。车外的斛律岚却很好奇地掀了帘子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她近来已搬来了公府住, 和兄长的院子隔得不远, 一散了学就往院子里钻缠着谢窈玩耍, 小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嘴又甜, 很是亲热,连带着和春芜几个也熟了。 「没, 没什么。」春芜忙支起身子,意图挡住车中的女郎。 第100页 她壮着胆子再?度望了囚车上的犯人一眼, 那人正淡淡睇望于她身后?露出的半截玉人身影,四目相对, 他浅浅颔首唇角微微一扯便移了视线, 囚车辚辚, 与?她们擦肩而过?。 这一抹微笑浅淡清和若春日?的云,恰被顺着春芜视线诧异回头望去的斛律岚看在眼里,少?女神情痴痴的,目光却如?春日?逐蝶灵动地追随于他:「这犯人还长得挺好看的……」 虽然瞧上去脏兮兮的,那一双眼却格外清湛明亮,如?一汪宁静幽深的湖水,意外的,并不讨厌。 少?女心事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她很快便将?此抛在脑后?,同谢窈道:「今日?可真晦气,出门竟然遇上押送犯人的队伍。也不知是什么大盗竟然拉到这铜驼大街上了。」 「不过?阿嫂放心,等日?后?你做了正妃,才不用给他们让路呢,得他们给我们让路。」 谢窈浅浅莞尔:「我们走吧。」 马车再?度启行,车中气氛微凝,谢窈望着春芜:「刚才看见了什么?」 她目光迫人,春芜尚是第?一遭被自?家女郎审问,面上涨得通红:「奴方才说过?了,只?是看见有人差点掉下?了楼啊。」 谢窈復归沉默,闭上眼浅眠,又过?了许久才道:「你又能瞒多久呢,春芜,我以为你是忠于我的。」 春芜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又能说什么呢? 方才,她在囚车上看见的是陆衡之。 她不知道他缘何落到这个地步,竟被套以枷锁、缚在囚车里押送至齐都来,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她不能讲此事告诉女郎。 他将?女郎害得这样惨,她只?希望女郎余生都不要再?和这人扯上关系。哪怕女郎是跟了那胡人,也比再?念着他好得多! * 白马寺位于内城以西,洛阳大市以西,与?斛律氏老宅所在的寿丘里相去不远。谢窈同斛律岚赶到之时,那一位绮罗珠履、宝光流转的美妇人已在禅房中等了许久。 她身后?乌泱泱一众侍女僕妇,捶肩的捶肩打?扇的打?扇,足见其出行排场。谢窈从容上前一福:「抱歉,让夫人久等了。」 她若一片轻云委地,轻盈飘然,慕容氏秋波曼妙,懒洋洋地将?她自?头打?量到脚,见她蛾眉淡扫,薄饰脂粉,再?不是那般将?她衬得仿佛是只?能靠脂粉取胜的素面朝天,心间稍微好受了些。 「起来吧,我亦没等得太久。」 本以为对方会藉机训斥,未想?她竟如?此轻飘飘地揭过?,倒令谢窈心间微惊。 几人去了大雄宝殿拜过?释迦如?来,谢窈本不信佛,不过?依葫芦画瓢。慕容氏冷眼瞧着她拘谨礼佛的样子。这个南朝女人,总是和她们格格不入的。 于是吩咐女儿:「季灵,你自?己去玩一会儿,母亲和谢娘子有话说。」 斛律岚迟疑着不肯动,两只?眼儿不放心地瞅着谢窈——今日?若没她,阿干本是不放心阿嫂来的,这种时候她怎能把阿嫂丢下?? 这逆女! 慕容氏美目隐隐喷着火,冷笑:「去吧,难道我还能对她做什么?你阿干如?今正宝贝这妇人,我难道在这时与?他撕破脸?」 又指使身侧几名侍女将?她带离:「将?三?娘子带走!」 「家家!」 斛律岚不情愿极了,奈何几名膀大腰圆的侍女已围了上来,也只?得道:「那好,家家可不要做恶婆婆!」 话音未尽人已被架了出去,声音越来越小,场面一时沉凝。 慕容氏懒懒回看谢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娘子,不如?陪我走走?」 「我不喜欢你。」 沿曲折幽迳行到位于白马寺后?山的清凉台,慕容氏开门见山地说道。 清凉台曾是汉明帝刘庄少?时的读书之所,后?来天竺高僧竺法兰、摄摩腾西来,就做了两位高僧的译经之所。清凉台地势较高,修建于后?山之上,宛如?一座空中楼阁。自?台上望下?,佛音宝剎松柏苍翠茂密,僧房庑殿鳞次栉比,倒是一处绝佳的密会之所。 一众侍女都被隔绝在高台之下?,二人对案而坐,慕容氏正了正头上朱雀衔珠的步摇,妖妖乔乔的,继续道:「青骓有他该做的事,所以,他的妻子必须是一位能给他强大助力的士族之女。」 「你的出身在南朝尚算不错,可在大齐,毫无用处。身为母亲,我不能同意你留在他身边。」 谢窈雪净的脸上波澜未惊。只?道:「夫人抬举妾了,妾出身南朝,不过?是一件战利品,妾从未想?过?能做大王的妻子。」 「可他倒是喜欢你得很呢。」竟会向自?己提出想?迎娶她为正妃。 慕容氏妙目一睁,直勾勾的盯着谢窈:「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费尽心思也会把最好的捧给她,上一次,他就已经为了你公然忤逆他的母亲了,保不齐日?后?还会因你昏头涨脑的做出什么荒唐事。」 谢窈这回没有应,目光明澈迎着她的审视,静候她的下?言。 「所以,你必须走。」慕容氏红唇吞吐,终于将?目的吐露出来,「当然,我不会杀了你。为了你一个外人和我自?己的儿子闹生分,那不值得。我也知你是怎么来的青骓身边,丈夫寡恩薄义,不是你的错,所以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若有机会,你,愿意回到南朝去吗?」 「愿意。」她答得斩钉截铁。 第101页 慕容氏一愣,反倒笑起来:「你看,你对我儿毫无留恋之情,我就更不能留你在他身边了。」 一句话说得谢窈霞飞双颐,所有人都认为他对她很好、她该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么?她轻声道:「大王固然对我很好,可我是南朝人,国家有别,此生已然是没有缘分的。」 慕容氏却不贊同:「什么南朝北朝的,你又不曾享用俸禄,国家危急,那群软骨头的男人还要将?你一个女人当作礼品献给我儿保全自?身,既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恪守这毫无道理的所谓气节?」 「我虽不受俸禄,却也是靠着民脂民膏和父兄的俸禄长大。妾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慕容氏于是笑出声:「真是个迂腐的丫头,你说,你让我怎么喜欢得起来。」 谢窈微微脸热,低了头去。慕容氏又将?一块牌子并一块白玉螭纹玉佩从袖中取出,推给她:「这是出外郭城的通行令牌,你再?好好想?想?吧,决定了,随时可来找我。」 …… 二人的谈话并未进?行很久,慕容氏很快将?谢窈放回去,对女儿道:「好好看看,没少?个耳朵鼻子的吧?」 斛律岚两丸墨丸似的眼珠熘熘转着,不放心地在谢窈身上望来望去。气得慕容氏噼手打?她屁股:「逆女!有了嫂子就忘了娘!」 「为娘要回去补眠了。回去后?好好跟着你阿嫂学功课。」 她带着乌泱泱一群僕妇侍婢,如?山云聚来又如?山云去。斛律岚仍是放心不下?,扯扯谢窈衣袖关怀问她:「阿嫂,母亲认下?你了?」 她怎么听母亲话里的意思是默认了呢。 谢窈想?起二人方才的协议,发了片刻愣。却点头:「也许是吧。夫人待我很和善。」 「那就好。」斛律岚兴高采烈,「我们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长兄!」 回到魏王府里已是日?薄西山,落日?映楼,升月隐山,斛律骁已下?朝回来了,负手立在廊下?,脸色阴沉至极。十七正跪在他身侧低声禀报着什么。 「阿兄,我们回来了!」 推开垂花门进?入院中,斛律岚大声地招唿他。 十七话音稍滞,斛律骁回过?头来,眉间碎日?金光点缀,眉目在落日?余晖里稍稍宁和。 他眸光在谢窈身上稍稍一滞便掠开了——因了嵇邵的事,两人已数日?不曾说过?话,此刻亦然。然斛律岚一心想?他二人破冰,小手在谢窈腰间一推,把她推上前去:「……母亲今日?接纳阿嫂啦,你让阿嫂讲给你听,我就不进?来了。」一熘烟跑了。 偌大的庭院中于是有空寂下?来,晚风里流蝶翩跹,晚桂轻舞。两人四目相对着,良久的沉默。谢窈朝他福了一福,转身进?屋。 春芜想?跟斛律骁禀报路遇陆衡之的事,见状只?好跟了进?去。 斛律骁眉头紧皱。 这女人,分明就是她的错!竟还敢甩脸子给他! 暂时却也并无心思哄她——陆衡之今日?进?京的消息已传了来,他们的人终究是晚了一步,叫他买通原鹿县令,装扮成入京行刑的死囚躲在囚车里被安然「护送」至京,眼下?人已进?了廷尉,亮明真实?身份,自?言家族为萧梁屠戮,愿为大齐效力。 又言萧氏危灭之兆,前时南伐已是强弩之末,愿为齐室引路,乘机南下?。 朝廷一向优待从南朝来奔的士族、宗室,想?必明日?,太后?就将?主持朝臣议论给他个什么官。 如?此瞒天过?海之计,也是他这段时间落在后?宅上的心思太多了,竟未能察觉。 他心思沉沉,疲怠瞬目,缓步走进?屋中对谢窈道:「你的院子收拾好了,咱们今晚就搬过?去住,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要送「生日」礼物啦,明晚,早点啊,咳咳。 感谢在2021-03-10 00:30:19~2021-03-11 00:1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枕星而眠 2个;athen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枕星而眠 6个;又又、dhro、堆玛、旧时月色、萧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u 10瓶;枕星而眠 9瓶;再喝一碗桂花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第 49 章(修) 暮云合璧, 落日金粉般细碎洒在曲径山石旁的湘竹。 上一回踏足此处还?是初入公府,短短两月间,关?雎阁外正对着的荷塘已被?清理?干净, 重新移植了芦苇、荷花等物, 只等来年?盛放芳华。浮光跃金的水面上,一行水鸟正在水中游玩嬉戏。引颈长鸣, 翅羽扑腾, 满池波光粼粼跳跃。 谢窈看着那些翅羽洁白的水鸟。 那是雎鸠, 《诗经》里象徵夫妇和美的一种鸟, 建康的太?尉府里, 陆衡之也曾为她寻来一些, 养在池塘里,日日「关?关?」地叫着。只因?「关?关?雎鸠」之后, 便是暗嵌了她名?讳的「窈窕淑女?」了。 从前,她自是极为珍爱那些鸟儿, 每日清晨黄昏,必亲自餵食。现在想来, 却恍若隔世。 世事巨变, 如今的建康陆氏太?尉府想来已是一座空府, 而那些曾经无虑无忧、平和宁静的岁月,也回不去了。 她目中透出?伤怀,如水波粼粼,模煳在夕阳的漾漾金光里。斛律骁见她久久地望着湖面上的水鸟,还?道她懂了自己的心思,面上竟微烫:「几只水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眼下?芙蓉时节已过,等来年?再看吧。」 第102页 又执她手, 推开绿藤缠绕的垂花门进到院内:「再看这院子呢?夫人可喜欢?」 院门甫一打开便觉有些熟悉,一进位的一处小院,两侧是厢房,正对是正房,房前两株蔚茂的梅树,院子正中是一株几人合抱粗的桐花树,粗枝上垂了个鞦韆,廊下?花圃里牡丹新种,杜鹃、蔷薇错落有致。 时值深秋,自然无花可赏,唯有晚风送来隔院桂花的浓香,芬芳袭人。 屋后更移栽了数十株海棠,不难想见来年?春盛花开,是何等的云蒸霞蔚、重花如雪。 春芜越瞧院子越迷惑,除却那株院中本有的桐花树,其余布置……怎么那么像乌衣巷里女?郎出?阁前住的海棠坞呢? 谢窈正怔望着庭下?的杜鹃,忆及那封送往南兖州的信,默然不语。 斛律骁轻握她手,在她迷惘侧目时附于她耳畔低语:「再进去看看呢?」 室内窗明几净,入目便是正厅,卧室和书房设在光照充足的东边,与设了浴池的东厢房相连。一切的一切都熟悉无比。 谢窈挣脱他手步伐轻快地奔入卧室,果然瞧见自己的那架云纹屏风榻,轻若云雾的帷帐从帐顶垂下?来,是很雅致的天水一样的青碧。 妆檯上摆着玉骨雕花叠扇,青釉美人觚里插着桂枝,铜枝灯,博山炉,琴案香几,镜台矮榻,一切的摆设,都与她出?阁前的居处一模一样。 甚至是,连壁上悬挂的那幅陆衡之送她的《微雨双燕图》也都一样,也不知是他用了什么法子带到洛阳的。 谢窈怔怔望着屋中布置,像是重回了那杳长的少年?时光,鼻尖蔓上一层酸,睫畔如沾风露。 「大王是怎么办到的?」她在琴几前坐了,纤指轻拂琴弦。 斛律骁伏下?腰来,从身后虚虚拢着她带动她指静拂一曲《凤求凰》:「当日我派使者?去建康给泰山大人送信时,便将你闺阁中的布置画了下?来,有些是在建康置办的,有些是在回京后安置的,也是因?此才会在建康耽搁那样久。窈窈喜欢吗?」 耳边温声?若琴声?清沉,如响在心底。她唇瓣轻轻一咬,盈盈水目间似有珠光闪烁,回眸一笑?低声?却肯定地答:「喜欢。」 连日来的不快都随着她这灼若夏花的一笑?冰消瓦解,斛律骁凝视她清波滟滟的杏眼,「窈窈喜欢便好,总算不曾有违孤这连日来的苦心。」 彼此捱得太?近,他视线热灼,漆黑如墨的眼瞳里唯盛着她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其余万事万物都不能再入他眼。谢窈面颊微烫,不胜娇羞地别过脸去,却被?他指重又勾回来,柔情依依地望着她如画的清致眉眼柔声?求:「留下?来吧,好么?」 那一刻,分明知晓他求的不是今晚而是一生?一世,她亦无法说出?那个「不」字,心间情绪如乱麻缠绕,只是凭藉本能地,在他含着希冀与祈求的目光里羞赧地点了点头。 晚间,二人留在院中用膳。 菜式不必说都是些江南的清粥小菜,鲈脍豆粥韭蓱虀鲫鱼羹,连酒都是信使特意?从建康带回的桂花酒。桂花馥郁,酒香绵长,谢窈品出?是京口?的名?酒墨露,忆起某个人曾与她说过的「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京口?是她家?族起家?之地云云,眸中微黯。 「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窈窈的意?么?」斛律骁问,碧绿如竹的玉箸夹了一块剔好鱼刺的鱼脍放入她碟中。 她摇头,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轻嘆一声?:「大王何必对妾如此费心。」 她一直认为他待她好,只是像豢养的笼中鸟一样,虽然饲之玉馔,可那不过是狎玩般、毫无尊重与爱怜的对待宠物一般的喜爱。如今,却实在是看不清了。 而屋中的布置虽可一样,时光却能倒流吗?当年?在这阁中的她,最大的烦愁不过是要调什么香、穿怎样的衣裳去见她的未婚夫。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了丈夫的抛弃而漂泊异国他乡,亲朋散尽,也不会想到,会遇上他…… 原本明快的心情霎时郁丧灰暗,她不觉饮得多了,头脑倦倦有些昏意?。伸手还?欲去摸酒盏时,却被?他按住:「墨露性烈,还?是少用一些吧。」 他记得她酒量一向不是很好,也很少饮酒。 他眼睛如墨浓黑,暖艷烛辉下?一双眼摄魂慑魄,又渐渐地在眼前虚无。谢窈已有些醉了,却摇头:「我想喝。」 烛光映在她醉颜酡红的脸上,现出?一种柔暖的蜜色光泽,斛律骁于是递了一盏酪浆给她:「那尝尝我们的酒呢?」 原以为她会拒绝,未想她却接过了,举盅一饮而尽。斛律骁看着她微微下?咽的喉咙,笑?问:「这酒的滋味如何?是不是也并非不能接受?」 她神色却是落寞至极,湿润的杏眼里满是醉意?,蓦地,垂下?眼睑语声?很轻很轻:「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酒。上一次饮酒,还?是离开寿春的时候,他端给我的……」 他本想说既然酪浆可以接受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接受他,不想却惹出?这样一句话来,斛律骁喉头微哽,神情便慢慢僵在了脸上。半晌,眉头皱起,黑沉着脸:「你可真够扫兴的,别在孤面前提他。」 又命侍女?上来收拾了桌案,给她灌了些醒酒的温汤,便抱着她去净室里洗漱。 谢窈缩在他怀中,往常沉默寡言的人也因?为这场醉酒变得格外聒噪,不住地喃喃:「……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哪怕是,哪怕是真的信了那些流言,哪怕是,告诉我他不得不把我送给胡人……也比骗我好啊。」 第103页 「我十五岁就嫁给他了……我爱他,信他,他送我走?的时候,我还?想的是碧落黄泉生?死不负。可他为什么要把我送给胡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眸中微光闪烁,烟雨濛濛,原本深埋心底的往事因?了这场醉酒才终得发泄,柔荑抓着他衣襟泪流满面,想要求一个答案。 斛律骁愕然无比,心头却随之涌上一股无可明说的燥怒。 她问他,他问谁去! 他费尽心思给她过生?日,她却还?想着陆衡之,口?口?声?声?斥他为胡人,也实在太?过分了。 斛律骁心里烦躁至极,但见她梨花带雨实在可怜,念及这件事自己也算是罪魁祸首,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将她扔进水雾蒸腾的浴桶里,冷道:「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遇见了我。」 「你这样美好的女?子只能是给我做妇,所以,上天让他把你交到我手中了。只是遗憾,没能早些遇见你……」 她却未应,只是在闻见那句「遇见了我」时恍惚睁眼看他,水雾在眼前氤氲,一片朦胧,她微不可闻地轻嘆一声?,便又闭上眼了。 二人再无言语,净室里水声?哗哗,随着醒酒汤的渐渐起效,等到两人都清洗完、被?抱去那架新打的屏风榻上时,谢窈眸中的醉意?已散了许多。 她双手轻勾着他脖子,一双清冷杏眼因?被?水雾打湿,烛光潋滟下?便似含情,芙颊红晕冉冉,艷丽如桃花。这幅微醺的娇媚模样看得斛律骁心火幽幽燃烧,大手稳住她腰,慢慢解着她衣物,问:「窈窈?」 「嗯?」 以唇衔去珠钗,青丝滑落在手,他将她放在柔软的锦褥里,绵长温热的唿吸一阵阵往她耳里拱:「咱们要个孩子吧。」 他想让那个未及出?世的孩子回来,想他/她叫他一声?父亲。想要她和他从此有血缘上的羁绊。哪怕她永远不会为他回头,至少于她,还?能有个孩子父亲的身份。 「生?孩子很疼呢。」借着几分残存的酒意?,谢窈轻声?地嘟哝。 或重或轻的柔软触感爱怜地落下?来,流水般绵延过眉眼唇鼻、颊畔颈侧,重又回到娇嫩如三月桃花红萼的唇上,尔后蚊子似的微疼。他问:「那窈窈愿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呢。」 谢窈轻闭的眉眼一瞬黯然沉寂,有个声?音在心底道,不能答应他,他是她故国的仇人,有朝一日定会再度引兵南下?,灭了她的故国的。她不能怀上仇人的孩子! 他又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呢。就如今夜,好到让她忍不住有些动摇,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他再对她好一些,她就会喜欢上他…… 可她不能是背叛国家?之人啊…… 心里忽然窒疼不已,涨满热潮,又蓦地凉了下?去。她轻道:「我听闻妇人生?子最苦,常如过鬼门关?,九死一生?。我眼下?还?不想要孩子,殿下?若是真怜惜我,就给我一碗避子汤吧。」 她声?音清浅如初冬的雪,一簇一簇地,浇灭他烧得正旺的心火。斛律骁抬起脸来,看着素来清冷淡漠的美人为他染上暮春云霞,言辞却是如此冰冷伤人,眉眼恍惝,延上些许失落。 「好吧。」他最终应道,轻握她纤细莹白的足腕,「不过避子汤大都药性寒凉,你身子本就弱,还?是孤来想办法吧。」 柔如春绵的唇,从颈至腰,绵延而下?,牵动她一缕岌岌可危的神思。一声?未及掩住的泣音自榴齿间溢出?,她骤地咬唇,晶泪莹然。 「那么,不愿给我生?孩子,谢娘子,却愿不愿意?和我做夫妻呢?」 他鼻间缀着细碎水珠,抬首含着笑?说。 谢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得一个激灵,摇头:「不……不要……」 她挣扎起来,腰肢却被?掌住,动弹不得。他含笑?看她,语调悠然:「不对,窈窈还?可以重新回答一次。」 这一回她哭得更加厉害,挣扎得也更厉害,「我不要……你别这么对我……」 她已软成了一滩水,涓涓潺潺,甜香如蜜。被?他覆上柔唇的时候,死命地躲。 斛律骁便未勉强她,衔住她玉润可爱的小耳朵,唿吸声?声?入耳,沉如钟罄,在她心间一圈一圈盪起涟漪。 「我很喜欢谢娘子,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盈盈跪倒在我脚边,说,若能侍奉我是她的福气。」 「可其实遇见她才是我的福气,虽然她无趣又沉闷,虽然她一次次地伤我,但我知道,她柔弱美丽的外表下?有一颗珍贵的、永不臣服的心,我想要那颗心。所以她越不爱我,越想她爱我,越不屈服,越想她屈服。」 「她是我的女?人,我爱她,想和她一生?一世,想和她生?儿育女?,想每一年?都能像今日一样陪着她过生?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绝不是拿她当一件战利品,当豢养的宠物……」 「留下?来吧,做我的妻子。或者?说,让我做你的丈夫,好么?」他道,语声?中带了些许哀求。 她眼眸已湿透了,被?困在这张他精心织就的温柔的网里,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漆发散乱,骨弱筋缓,雪脯难禁余韵地漾起柔软的弧度,应他:「……好。」 「嗯,窈窈真乖。」他含笑?点头,轻柔衔去她颊上一缕汗湿长发。 一夜锦帐春暖,红烛影深。次日朝会,斛律骁自平明时分便动身起来,回头一瞧,流苏帐子里素来端庄的人此刻歪头睡着,眉目恹恹,樱唇微微埋怨地上翘,娇艷欲滴又诱人採撷,髮丝皆透着疲倦。 第104页 她这幅样子远比平日里可爱许多。斛律骁心脏处似被?甜蜜涨满,浅浅一笑?,取过衣物自外间窸窸窣窣地穿戴。 昨晚是春芜值夜,见他外衣已穿戴得完整,怀着小小的纠结上前替他穿靴:「有件事,奴想禀报给殿下?……」 「陆衡之来朝的事?」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浸了热水的帕子擦了一把脸,「若是为了这事,孤已知晓了。」 今日朝会便是为他而设。他倒要看看,这个破家?叛国的阶下?囚,这一次,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不好qaq 作者君:你完了! --------- emmmm我有罪!我忏悔!感谢在2021-03-11 00:14:37~2021-03-12 00: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z2000bb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魈 10瓶;祈画_唯爱lonlon 5瓶;小可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 50 章 天色拂晓, 通往宫城的?铜驼大街上已挤满了?入宫的?官车,洛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海潮般后浪推前浪朝阊阖门涌去。 「魏王出行!闲者回?避!」 大道尽头传来侍从的?清道声,伴随马蹄飞驰, 在这初晨的?朔风里被强硬地灌来。一众官员识趣地散至道旁, 在寒风中?下车默立施礼。司徒慕容烈方从车中?探出半个微胖的?身子,往后张望, 便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踏着一骑红尘飞驰而来, 朱袍烈烈, 转瞬掠过视野, 消失在铜驼大街尽头。 「魏王」两个字硬生?生?断在喉咙里,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殿下今日这么急做什么。」 「司徒还有?所不知呢。」 隔壁马车里的?卫尉寺卿卢显探头探脑地说道, 「南朝来了?个降将,正是魏王府上那位……夫人的?原配丈夫, 朝廷一向亲重南人,圣上昨日还问那降将要什么, 想必人家今日就要向魏王讨要妻子呢!」 「有?这样?巧!」慕容烈奇道。 两人同属斛律骁阵营,此刻话?也就多了?些, 却不知皆被隔壁的?鸿胪寺卿听在耳中?, 眼珠子熘熘一转, 派了?个侍从把这话?带给济南王。 辰时时分,朝会正式开始。太极殿里文武两班官员分别以斛律骁同济南王高晟宣为首拣了?席位坐了?,御座之上坐着天子高长浟,御座之后垂帘,坐着端庄美丽的?太后裴氏。 高长浟问了?一通政事,才将今日朝会的?真正目的?道出:「昨日萧梁降将陆衡之来朝,自陈本意,愿为我?朝前驱南下攻梁, 依诸位大臣之见,当给他个什么官?」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为着与?南朝争正统,朝廷一向委重南朝来投的?南人,譬如?前朝魏氏高祖建元帝时南人王肃因父兄被杀来投,器重礼遇,得封尚书令,尚公主?。 可这一位却是魏王的?死?敌,据闻魏王南征时便是折在了?他手里,久攻不下而选择退兵。眼下他既执掌尚书台,谁敢开这个口。 便有?大臣进言:「这事陛下不该问我?等,魏王执掌尚书台,又兼任吏部尚书,我?等不敢越俎代庖。」 天子于是转问斛律骁,「魏王叔,以你之见呢?」 斛律魈眉棱微挑:「陆衡之出身吴江陆氏,他家几代在南朝为官,如?今贸然来朝,居心叵测,陛下便肯信么?那给他个陛下近侍、散骑常侍的?官做做可好?」 如?今关在北宫里的?废后郑氏曾和他身边散骑常侍私通的?事,始终是横在天子心间的?一根刺。高长浟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谁当面打了?一巴掌。 「子恪此言谬矣。」 济南王高晟宣笑着捋了?捋一把鬍鬚:「据老夫所知,此人举家罹难,皆为萧梁小儿所杀,因此弃暗投明?,来我?圣朝,想来不会有?假。」 「老夫又听闻,你在淮南新得的?那个妇人,正是这陆刺史?的?妻子。既如?此,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子恪是斛律骁的?表字,因他位高权重,歷来无人敢唤,唯高晟宣地位与?他相?当、人又年长,偶尔以字称唿。 他语含讥笑,正是嘲讽斛律骁色令智昏为一妇人争风吃醋因私废公。礼部尚书高韬奇道:「竟有?此事?」 「陛下,既然那位陆刺史?以后便要与?我?等同朝为官,为着圣朝的?和气,不若请魏王将其妻交还对?方,于后世史?书也是一段佳话?。」 被贸然点到的?天子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道七八十岁的?人了?怎还如?此没有?眼力见,默然不应。太学祭酒王绍道: 「这恐怕不可,听闻陆妻谢氏乃绝色佳人,当日魏王南征攻打寿春,久攻不下,遂向对?方索要其妻尔后退兵,返洛后也是贮之别屋宠爱非常,眼下,只怕魏王是丢不开手罢!」 又一条济南王的?走狗。 殿中?依附魏王的?几名大臣欲要进言,斛律骁懒懒抬眸,目光如?电朝他射去:「今日是议论陆氏官职的?,诸位如?何这般关心孤的?家事?祭酒所言不差,孤只这一个妇人,的?确是还有?些丢不开手。不似祭酒,家中?妾侍无数,连调音、乐律二里都遍布私宅。」 「我?朝制度,诸王一妻八妾,公侯一妻六妾,祭酒是五品官,可纳妾几人,还请高尚书为他说明?。」 第105页 二人面色同时一变,讪讪噤声。高晟宣道:「魏王这是嫌弃府中?妾侍少了??这有?何难,本王改日送你几个便是。」 斛律骁却不理他,起身朝天子施礼:「方才王祭酒指责臣因一妇人退兵,是因私废公,可臣到底因何退兵,旁人或许不晓,济南王还不晓么?还请圣上与?太后明?察。」 殿中?于是鸦雀无声,高晟宣被翻旧帐,愤然起身:「陛下……」 高长浟尴尬摆手:「魏王与?济南王皆是朕之左膀右臂,当以和为贵、共同拱卫我?大齐江山。莫要伤了?和气。」 太后亦道:「今日是议论陆氏官职,不谈旁事。」 又命宦者:「宣陆衡之进殿。」 「宣陆衡之进殿!」 宦官尖利的?通传之音海浪般朝殿外席捲,一名相?貌清俊的?素衣男子踏着通传声进入殿中?。 他从殿外初露霞霓的?天光中?走进,身上那身为戴孝而穿的?素衣便做了?霞光的?底色,衣上光华流转,承映霞色,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朝他看去。 「草民陆衡之,叩见天子陛下、皇太后陛下!」 他至御前行了?礼,长跪一拜至地,音姿容止,莫不瞩目。天子命其平身,他抬起头来,眉眼温润,容貌清湛如?玉,又若月明?透轩,明?澈温雅。 「轩轩如?朝霞举!」高晟宣捋须赞嘆,「这位陆使君风姿神采,倒很是不凡。魏王既掌吏部,还请魏王瞧瞧,当赐以何官职。」 「济南王谬赞。」陆衡之语气淡淡,待抬起眼,就此与?朝他看来的?斛律骁对?上了?视线。 当日寿春城下只遥远一瞥,实则陆衡之尚是第一次瞧清这夺妻之人的?相?貌。见他容颜俊美,隽秀昳丽,眸如?星辰,鼻若悬胆,心间微生?安慰之意。 那么,阿窈会喜欢他的?吧。 她会喜欢他的?。 他似安慰自己般麻木地在心间重复。有?个负心薄倖的?自己作对?比,她会喜欢的?。 那日他在囚车上看她新妆靓饰、奴僕拥道,便知她如?今定然过得很好。当是琴瑟绵绵,夫妻恩爱。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他腰间佩了?块同心玉璧,玉质温润,斛律骁视线若刀锋般自其上掠过,心间冷嗤,面色如?常:「陆使君既从南来,当比我?们这些北人更懂礼仪,我?朝种种礼仪制度还是前朝建元改制所定,或有?许多遗漏之处。以臣之见,便可做个太常丞,参议礼制。」 太常丞是右从四品,品阶不低。殿中?原是有?不少人等着看这两人剑拔弩张的?,一时心思各异。 垂帘之后的?太后无声轻笑,太常寺掌宗庙礼仪,又无实权,将此官职授与?背主?之人,这青骓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睚眦必报。 陆衡之亦听出了?他此举的?讥嘲之意,却不在意,只道:「萧梁暴虐,令臣阖族上下一夕覆灭,臣为人子,实在日夜难安,只求陛下南图,令南北一统,也能一雪臣之私仇。臣承蒙圣朝收留已是感恩戴德,不在意是何官职。」 「只是眼下尚有?一事尚需圣上裁断,臣之妻子尚在魏王府中?,可以请陛下,命魏王将妻子归还臣么?」 他微笑着转首,望着斛律骁。 十五岁的?天子正在饮茶,闻言一口茶便噎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左右侍从忙上前替其顺背。 帘后的?太后心间无奈,底下的?大臣则是面色各异,将妻子送人本已是奇耻大辱,竟还当面要人还妻,不怕丢脸么?两男争妇,这种事又怎能拿到朝堂上说! 斛律骁面色阴晴不定:「太常丞可是说笑。」 「当日你主?动将你的?妻子送与?孤,如?今又厚颜找孤还妻,难道你的?妻子只是一件器物,而孤是典当的?质库吗?想送便送想要便要,当真是丈夫所为啊。」 「孤若还你,岂不是被你戏弄于股掌之间?」 陆衡之淡淡一哂,气定神闲:「谢氏是陆某三书六礼娶过门的?妇人,她的?名字,至今仍在我?吴江陆氏的?族谱之上。她当然是我?的?妻子。」 「至若大王是如?何得到陆某的?妻子,您心知肚明?,又何必强占他人之妻呢。」 言罢,见他俊美的?脸上如?覆冰雪,寒冽冷峻,心间涌起些许报復的?快意。 当日便是此人来信,威逼凌辱,言若不将妻子送与?便要在破城之后屠城。 而他苦守寿春多日,早已是强弩之末,朝廷却因广陵战事迟迟不肯派遣援兵。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将挚爱的?妻子送给他!他的?阿窈十五岁就嫁给了?他,他们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他连重话?都不捨得对?她说一句,也从未骗过她,到头来却用那种卑鄙的?方式将她送去了?齐营。她得知真相?之时会有?多绝望,这数月以来,他想也不敢想。 时至如?今,他已不求能获得妻子的?原谅,但这罪魁祸首,他不会放过。 二人视线再?度相?触,斛律骁目中?一片阴郁,他果然是在威胁他! 他微微眯眸,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若孤不还,太常丞,想如?何呢?」 眼见得两人似要争吵起来,天子忙出来打圆场:「陆卿,你的?妻子既已归于魏王,便不要再?争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朕和太后定会为你促成一门好的?婚事。」 ……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秋阳流金,秋风瑟瑟卷过孤雁残云。关雎阁中?,谢窈一梦黑甜,睡至午时方醒。 第106页 全身依旧酸涩得要命,她手撑着锦褥想起来,身子却绵绵往后一歪,春芜忙上前来将她扶住,又手疾眼快地在她腰后塞了?个隐囊。 「女郎很难受么?可要请个婆子来推拿推拿。」春芜关怀地问。 谢窈红晕满面,轻轻摇头。她只要一想起昨夜他唇齿抵上来时蚀骨销魂的?滋味两条腿便似打颤,身子软得坐也坐不住,一把细腰酸涩得如?要断掉,身上亦便是痕迹,这幅尊容,又怎能叫外人看见。 她难为情地低垂着螓首,任春芜服侍更衣,掩去玉白肌肤上那一道道靡艷的?绯痕。 春芜也不好意思极了?,指尖轻缓,将衣带替她系好,讷讷地:「女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因了?这阁中?的?布置,再?对?比抛弃女郎的?陆衡之,春芜内心那桿秤其实隐隐偏向了?斛律骁许多。但她的?想法如?何,却不重要。 谢窈摇头,长嘆一声:「……我?还是想回?到建康去,你呢?」 她在洛阳举目无亲,不过是靠着他的?一丝垂怜存活,虽然眼下他待她很好,可陆衡之从前待她也很好,却一样?抛弃了?她。她不能再?靠着男人的?情爱而活。 何况她真的?嫁了?他,梁帝多疑至此,还不知怎样?地怀疑父亲!陆氏殷鑑在前,她实在很是担心父兄的?安危…… 满腹的?忧愁都化?作眸间一层浅浅的?水雾,模煳眼前视线,再?被春芜拿帕子一点一滴地拭去,她道:「我?从小就跟着女郎,女郎待奴如?何,奴心里是省得的?……不管女郎去哪里,我?都愿生?死?相?随。」 主?仆二人在榻上悄悄筹谋了?一番,春芜四下环顾,忽地期期艾艾地,问:「女郎如?今……可是还念着陆使君么?」 「奴看女郎昨日挺高兴的?,可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陆……使君,您还,您还借酒浇愁……」 「是么?」谢窈迷惘瞧着她。醉酒的?事,她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被他磋磨,脸红耳赤之余,又不免心惊。他怎么……如?此荒唐…… 他总有?那么多不知从何学来的?、在这上头折磨她的?手段,却还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第一个且唯一一个女人。这话?尚且不可信,其他的?话?又能信多少呢。谢窈柳眉轻颦,对?斛律骁的?信任又减一分。 谢窈白净的?脸上如?有?红云轻拂,扭捏低了?头去,春芜还当她是默认,无奈苦笑:「女郎别怪我?僭越,奴倒是觉得,那负心薄倖之人有?何可念的?,您和他约定同生?共死?,他却为了?自己的?死?活将你送给这一个胡……送、送送给魏王殿下。」 谢窈为她对?那人称唿的?改变而蹙眉,摇头:「我?不是还念着他。」 她只是怀念那时的?日子,她有?爱她的?父兄,丈夫,公婆,日子平静顺遂,安宁自在。不似如?今,每一日都似将她放在油锅上煎。 有?时她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若时光能倒流,回?到七月之前便好了?……现世种种,恍若噩梦。 「那是因为昨日是陆使君的?生?日么?」春芜很快自我?开解,「对?了?,也难怪您会记着他了?……你们约定过的?,这辈子要同生?共死?……」 这一声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门外,已吩咐了?候在门边的?奴僕未要通报的?斛律骁听在耳中?,那踏出的?一只脚便僵在了?门槛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 窈窈子:…… ---------------------- 青骓这张嘴还是挺厉害的,和政敌吵架都自己上,有点好笑hhh 晚上第二更。感谢在2021-03-12 00:29:36~2021-03-13 17:3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堆玛、dhro、于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n 5瓶;桃小七、晨晨、爱喝酸奶的粽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第 51 章 寝间里, 春芜见他?影子在门前博古架上?一晃,忙起身迎了出去:「殿下,您回来了。」 谢窈只疑心方才和春芜的筹谋被听他?去了, 心里微乱。屋外沉寂如死?水的一地婢僕重又活泛起来, 端水的端水送茶的送茶。斛律骁强压着凌乱繁杂的心绪进到?屋子里,在金盆里净了手, 端过清茶浅饮了一口, 进到?寝间来:「你方才说, 昨日是谁的生辰?」 他?背对着主僕二人?, 立在摆放着博山炉的檀几之前, 手拿镊子揭过山形镂空的炉盖, 以?香箸静静拨着博山炉中的沉水香,让那股如线香气愈发沉郁。 春芜身为?奴僕, 歷来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此刻听出他?语气不善, 应他?的话声也畏惧不已?:「……是陆使?……陆衡之的!」 斛律骁手中香箸就此掉进了炉子里,一颗心亦跟着沉沉下坠, 一片荒寒, 永无止处。他?下意识地垂手去拾, 却被烧得滚烫的炉身烫了手,手背散开浅浅的绯红。春芜「啊」了一声,忙去取降温的清水。 他?终于回过神,目光一错不错地摄到?谢窈脸上?:「九月三十,不是……不是你的生辰么?」 眉眼?光彩奕奕,一如平时,话音却有些抖。 谢窈面?色迷惘,蓦地忆起昨夜他?的确是有说过要年年岁岁都像今晚这般陪她过生辰, 她那时意志近乎溃散,只是迷惑他?为?何会如此说,却忘记了反驳。更不明?白,他?从?何断定自己的生日是昨日…… 第107页 但瞧着他?如此神伤,想到?他?为?给自己过生日筹谋多日,眼?下却被告知是陆衡之的生日,想来,他?心里是不好受的…… 于是轻声道:「大?王从?未问?过妾的生辰,妾也从?未说过妾的生辰是九月三十。不过……妾就当大?王提前给妾贺生了……」 不是么? 斛律骁身形微晃。 上?一世,她来到?他?身边的初年,他?特意问?过她的生辰,她分?明?就是说的九月三十。 此后?每一年,无论多忙他?都会丢下公务来为?她庆生,第一年的洛城烟花,第二年的浮灯洛水,第三年的温室牡丹……甚至她腹中那个孩子,算着时间,也是那一年生日里怀上?的…… 可眼?下她却说不是。 斛律骁面?上?阵青阵白,心脏处却忽冷忽热,又似被只手扯着急速坠落。这时春芜已?端着盆清水上?来,他?语调平和地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昨日是陆衡之的生辰?果真如此吗?」 「是……」春芜颤声答,见他?星目恍惚神情似有几分?怅然,忙找补道:「……大?王是以?为?昨日是我们女郎生辰么?难怪如此用心,女郎很是欢喜呢……」 又把?谢窈的生日告诉他?:「我们女郎的生辰是二月十五,二月十五,花朝节,很好记的……」 没来由地又将她生日告诉他?做什么。谢窈横了春芜一眼?,轻轻嗔恼,展眉去看他?时,心底不知因何有如小鹿乱撞,惴惴地不安。倒似做了错事被抓了现行的是她。 他?淡淡「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谢窈直觉今日的他?十分?的不对劲,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他?却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辞气温和,脚步虚浮,失魂落魄般出去了。 春芜和谢窈对视一眼?,尽皆疑惑。屋外檐下,斛律骁泥雕木塑般钉在那木制的地板上?,木然看着桐花树上?落叶片片缀满树下鞦韆,心头酸楚却如大?雾漫开,弥拢于心一片迷惘。 同生共死??九月三十是她生日? 他?无声咧唇,自嘲一笑。 原来所谓同生,原来所谓九月三十的生辰,就是指以?那人?的生辰作为?自己的生辰。 所谓同死?,就是在他?死?后?手刃仇人?,尔后?自尽为?他?殉情。 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罢了。 他?又想起太极殿里陆衡之那一身素衣,无一点配饰,唯独腰间坠了块同心玉璧。同心玉同心玉,玉结同心,自然也如人?间爱侣,缔结鸳盟,成双成对。那另一块会在何处也不言而喻…… 他?心间空落落的,步子一转,重又回去。屋间,谢窈正斜倚在榻上?吃一碗才呈上?来果腹的冰糖莲子粥。 他?在她身边坐下,接过春芜手里的青釉弦纹碗亲替她餵着,那一双眼?,温和宁静,月照寒江般洒在她的脸上?,盯得谢窈面?颊微烫,低头就着他?的手饮过几口便?不肯再?饮:「……我自己来吧。」 斛律骁于是将瓷碗交予她,注视她默默饮尽之后?,递了块帕子给她,突然问?:「你上?个月答应给我做的荷包呢?」 是她初被召进宫的那次,慕容小姑娘骂了她几句,她并未在意。但夜里他?不知发什么疯,硬要她给他?做一个荷包。谢窈一直懒懒的不想动,后?来还是见他?虽不悦她收徒却依然信守承诺为?她开闢了教授之所,才动手做完了。 但也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情意,只是觉得,连胡人?尚且能做到?信守承诺,她若食言便?堕了仁义礼智信的家风了。 谢窈把?碗往榻边小几上?一搁,浅浅颔首:「妾已?做好了,在那边房间里……」 他?这才觉得熨帖了些,展臂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了,抬首亲吻她眼?睫:「我们成婚吧,好不好?」 「窈窈昨晚答应的,要做我的妻子。」 这一声真如月色温柔,温热的唇沿着那白如霜雪的鼻樑细细描绘过,落在她柔若牡丹花瓣的唇上?,谢窈面?颜浮绯,如初开桃花落在二月里未完全消融的冰雪上?,逃避地侧过脸躲开了。 春芜见了他?这幅腻歪样子,暗暗纳罕,悄悄掩了门出去,谢窈心里跳如脱兔乱腾,噗通噗通的,心道,她那是答应他?么,分?明?是被逼无奈,谁知道他?会那样荒唐,她说一个「不」字他?就折磨她一次,她只能说好。 她羞得面?红耳赤,一句有关昨夜的话也不想听,更不想回忆,被他?紧箍的纤腰轻轻一挣:「……我不能……父亲还在建康,我怕皇帝会因我和你的缘故杀了他?……」 陆氏殷鑑在前,那一位陛下竟是如此狠辣的性子,父亲久在中枢,她实在是寝食难安。 「这有何妨?」他?被她挣扎间厮磨了火,但见她不是很情愿,倒也没强迫,挑挑眉轻蔑说道,「上?次,泰山大?人?不是就已?经寄来了玉玦,连你这个做女儿的都理解成他?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建康城里那些人?会怎么想?」 又冷哼一声:「他?们怎么想,也不重要。」他?会让他?们都那般想的。 谢窈听出他?语气里一丝轻蔑意味,心间微微一跳,他?说得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在建康有内应么? 那么,陆家的覆灭会不会和他?有关。 见她垂着眼?愣愣地瞧着衣裳上?的纹路出神,斛律骁犹当她同意了,捉过她手在唇边轻吻了吻,笑道:「别怕,都交给我,窈窈只需要安安心心等着做我的新妇便?好了。」 第108页 陆衡之来了又如何,等到?《尚书》修成,他?便?可藉此请求太后?给她封爵,然后?正式立她为?妃,风风光光地迎娶。到?那时候,他?就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了。 这情态实在太像与他?打情骂俏,好似她昨夜被逼无奈道出的那个「好」字,便?给了他?天大?的承诺。谢窈面?色微红,目光越过他?肩,看向了身后?垂着纤罗雾縠的云纹屏风。 哥哥的回信,怎地还不来呢。 * 进入孟冬十月,洛阳城的繁花似一夜被朔风凋尽,鵾鸡晨鸣,鸿雁南飞,萧瑟凄凉远胜金秋。 这半月以?来,陆衡之来京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的,连闺阁中的斛律岚都闻说了一些风声,唯独谢窈本人?被瞒在鼓里,公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心照不宣地对她保持了沉默。 这日琅嬅堂里,她教完两位小娘子《静女》,散学之后?,斛律岚仍不肯走,手肘撑在书页上?以?手支颐好奇地眨巴着眼?问?她:「阿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这些鲜卑、高车的小娘子素来大?胆,情啊爱的挂在嘴上?也不知羞的,才学了首情诗便?有些心襟盪摇,把?侍奉在侧的春芜惊得一愣一愣的,瞥眼?去瞧身侧的青霜,她却见怪不怪的,耷拉着头补眠。 谢窈正想着修《尚书》没了下文的事,闻言微微一怔,隔了几重屏风后?,正在书案前收拾书本的嵇邵也悄然支起了耳朵。 她倒也没有不理,温柔耐心地道:「我小时候学《诗》,喜欢《诗》里写的雅正端方的君子,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但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本欲藉此说教,不想斛律岚却打断她,巴巴地追问?:「那位陆郎君也是这样的吗?」 堂中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慕容笙忙把?那本诗集抢救出来,嗔她:「你会不会说话呀……」 「我就是问?问?嘛。」斛律岚小声嘟哝,这几日城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她亦听说了那位陆郎君来朝找长兄讨要妻子的事,一边在心里啐他?不要脸,一边又担心谢窈难忘旧情,是故呆头呆脑地就问?了出来。见阿嫂神色微黯似为?那人?伤心,忙道:「他?对你不好,阿嫂你可不许再?喜欢他?了,你是来给我们家做媳妇的……」 女孩子的关心维护之情溢于言表,如涓涓热流熨帖过谢窈心田,她莞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斛律岚又甜甜一笑:「我也喜欢端方的君子,就像……就像封书记那样的……」俏面?飞上?两朵红云。 谢窈轻轻一噎,霎时不知该如何应这话。三重屏风外,收拾完书具的嵇邵拜礼辞行:「学生就先回去了,老师万安。」 她微微颔首,轻言嘱咐:「小郎君路上?小心。」。 因了这几重屏风和斛律骁的猜忌,这一月来他?们的师徒关系不咸不淡的,怕惹了她不快,他?也从?不敢逾矩,是故一月来连她面?也没见着。但于他?而言,能日日听着她的声音也是满足的,弯下的头颅唇角微抿,再?度行学生礼起身离开。 嵇邵退出琅嬅堂后?,并未急着出府,而是在迴廊间转转悠悠又等了一刻钟,等着两个小女郎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行来,送慕容笙归家,慕容家的婢子僕妇却落在后?头。 「嵇郎君,你在这儿做什么呀。」斛律岚奇怪地问?。 三人?年龄相仿,又有些同窗之谊,因而斛律岚对他?尚无恶感。嵇邵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小娘子,你说的那一位陆郎君……可是整日着素衣,骑一匹青骢马,腰间佩了块同心玉?」 「啊?你认识他?啊?」斛律岚被问?得懵了。 她并未见过那姓陆的,只是听说他?是个把?自己妻子送人?的负心汉,数次惹得阿嫂伤心,气得她牙痒痒的,恨不得把?人?揍一顿。 嵇邵摇头,「我也只是听说……说朝廷新上?任了位太常丞,姓陆,御赐的宅子和我家只隔了一条街,撞见过几次,想来是他?。方才听你们提起,我还当你见过呢。」 「只是……」他?面?上?现出几分?犹豫和为?难,「他?既是老师的夫君,我这做学生的是否该去拜访?」 斛律岚却生气了:「你去拜访他?做什么呀!老师的夫君当然是我兄长!」 「可是魏王不是没有娶老师么?」 斛律岚也被问?住了,懵懵地,摸了摸髮辫,「他?们的事我也不知道呀……反正你别去拜访那姓陆的。他?可坏了,我恨不得把?他?打一顿呢!」 话一出口,自己亦为?之一愣,是啊,他?惹得兄嫂不宁,她是可以?打他?一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又是某男小三想被扶正的一天呢! -------- 来晚了,本章发50个红包(应该没有吧?)限有效评论(就是撒花那种不算哈) 感谢在2021-03-13 17:39:23~2021-03-14 14:1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wh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dhr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 52 章 日色流金, 暮云合璧。 陆衡之的宅子?位于凌阴里,乃汉时藏冰之所,周围居住的多是中级官员, 道路两旁种植着梧桐白杨槐树等, 叶子?稀稀拉拉的坠在树枝,透下昏黄惨澹的日光来。 第109页 树后则是两排低矮的坊墙, 横纬竖经, 将洛阳城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棋盘。时至黄昏, 道路两侧的里坊门次第关闭, 道路上行人减少。一身妃色骑装的斛律岚掩身在坊墙后, 手里持了把?小弹弓, 只露了半个脑袋,焦灼而不耐烦地打量着道上行人。 自前日嵇邵告诉她陆衡之的相貌后, 这?几日她心里就一直痒痒的,想?找人将人收拾一顿给兄嫂出出气。笙笙却劝她, 那位陆郎君如今也是朝廷官员,倘若事情闹大, 定会传入阿嫂耳中去。 思来想?去, 唯有藉口归家?自己熘出来, 埋伏在坊墙之后,预备用?弹弓给他好看。 守株待兔得久了,背心弓箭下压着的妃色骑装也透出一点隐隐的湿意,斛律岚一颗小脑袋若黄雀儿隐在坊墙后,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修长挺拔的影子?缓缓从街道那头走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素衣青马,就是他了。 太常丞是右从四品, 理应身着公服,但因?身在丧期陆衡之多日只穿素服,斛律岚也是因?此笃定。待他走得近了,眉心讶色却越来越浓——那日去往永宁寺路上在铜驼大街遇见的囚犯,怎会是他? 相貌倒是极好的,清俊秀雅,珠玉湛湛的温润,也难怪阿嫂会念着他…… 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抽出一把?黄金弹弓,捏紧弹丸,拉弦,对着那匹瘦弱青马的马蹄子?射去。 弹丸在疾风中「咻」的一声,疾若利箭破空,精准无比。马背上,陆衡之早在进入街巷之时便已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勐地一拉缰绳,马儿霎时扬蹄而起,几与地面垂直,好巧不巧的躲过?。 「暗箭伤人岂是君子?之道,阁下在此等候我这?么久,何不出来一见。」 他身手矫健,轻轻松松制服住受惊的马匹,扯住缰绳回?转过?马头,语气嘲讽。 斛律岚险些气窒,「咻咻咻」地连射数发,却都被?他以马鞭一一接住反抛送回?来。气得她把?弹弓狠狠往墙上一砸,取下背上的弓箭搭弓拉弦瞄准了对方。不想?他竟已回?过?头,两相视线就此对上,陆衡之清泠如春水的黑眸中微起涟漪:「是你。」 「斛律娘子?。」 被?他唤出名字的一瞬,斛律岚控弦的手霎时就顿住了。既已被?识破,索性抛下羽箭敏捷地跳上坊墙,俏面上怒色有如冰下涌动的岩浆:「阁下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陆衡之视线如朔风扫过?她尚显稚嫩的面庞,若是南朝的小娘子?,必定会羞得红云满面低下头去,可她却一动不动地,目光如箭矢迫到他脸上,带着隐隐的火气。 他不应,只问:「是魏王殿下派你来的?」 其实?想?也知?道,能?骑马陪在她车边、与她亲密无间交谈的,必然是魏王府里的正经主子?。魏王又未娶妻纳妾只有一妹,自然就是她了。连魏王的妹子?都这?样维护她,她在魏王府定是过?得极好的了。 心间一黯,她本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当初送她走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想?的么?送走她,她和城中的百姓都能?活下去。而留下来,她定会陪着自己一起死。 他从未想?过?第三种、第四种可能?,从未想?过?,一向刚烈贞洁的妻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否会寻死。亦未想?过?,那位魏王是否会善待她。又或者只是他不愿意去想?罢了…… 俏生生如朵石榴花的小女?郎负手于后,脚尖点在坊墙上悠悠画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阿干日理万机,怎会在你这?南人身上费时间?是我自己来的。我就是要?替我阿嫂,好好教训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她说得正气凛然,眉目灼灼,立于夕阳朔风之中红裙飞扬,恰如一朵被?风吹开的火红的石榴花,实?是娇美绝伦英姿飒爽,抽过?腰间的马鞭,跃下墙即朝他噼来。 飞舞的马鞭若银龙在空中一闪,陆衡之黑眸静静凝视着跃入眼帘的那道倩影,不知?怎地,倒想?起阿窈初嫁给他的那一年同他学骑马的时候,也是穿着这?一身火红的裙子?。 她素来不喜张扬的红色,除却新?婚之夜,那尚是唯一一回?。 他眸中不觉露了些温柔笑意,若春水汤汤,耳边却「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竟是被?她鞭子?抽到了脸上。 斛律岚见他不闪不躲,眼中竟还落了些奇奇怪怪的温柔,霎时脸上一红,向后跃出数丈远,怒道:「你怎么不躲!」 他回?过?神,眸光淡淡:「小娘子?说得不错,陆某原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你既是替阿窈来教训我,陆某甘愿受罚。」 来时本就是为了教训他,未想?对方如此爽快利落地便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斛律岚道:「你既抛弃了她,就该远离她,为什么又要?来洛阳破坏我兄嫂感情?你可知?……」 却一时语噎,她虽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的,却也看得出来,阿嫂始终对阿兄不冷不热的,不管有没有这?人出现都是这?样。她不知?是为什么,阿兄待她不好么?便只能?归于陆衡之身上。 「为什么?」 陆衡之嘲讽一勾唇角,却拿起腰间佩着的同心玉,指腹缓缓摩挲着,神色温柔:「这?应问你的兄长魏王殿下才?是。」 「去问问他是如何得到我的妻子?,又是如何在建康散播流言污我与他暗中勾结,置我全家?上下三百口人一夕殆尽。陆某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从未对不起他。」 第110页 他轻拉辔头,不再理她,缓缓前行。斛律岚眼中蕴满疑惑,举弓瞄准他寒风中清瘦萧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刻,转身即走。 陆衡之单人匹马,缓缓行回?凌阴里天子?御赐的那处一进位的小院。 原本圣上还赐了几个宫婢,但以他的俸禄尚且养不起这?些人,便也推脱了。此时夜色渐浓,明月东升,流银光辉里枯叶哗啦啦地响。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在门前,去摸拴在门上的锁:「小娘子?还不肯走?」 眼前却一黑,几条人影从坊墙旁蔽身的梧桐树上跳下,持麻袋将他从头套到尾,脑后遭了重重一击,棍棒如雨而落。 * 翌日早朝,官员点卯,陆衡之便没有来。太后疑惑地瞧了瞧坐于文臣之首的斛律骁,吩咐宦者:「派个人去瞧瞧,太常丞如何还未至。」 斛律骁尚未察觉,正向天子?禀报《尚书》重修一事。谢窈修书的书稿早被?太后分发给了那五位协助她修经的经学博士,如他所料,除却嵇隽,其余四人皆持反对意见。 理由是经典乃国家?大事,怎能?草率地交予妇人之手,有位白髮苍苍的老博士甚至看也未看便将书稿打回?——这?些迂腐的老头子?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傲骨的,即便知?晓对方位高权重也不惧怕。反而觉得若真被?对方「迫害」至死,才?是留名青史的好事。 「陛下,既然几位博士的意见与我妇不一,那么以臣之见,当进行公开的辩论,请诸位大臣旁听,陛下意以为如何?」 他起身奏道,长身玉立,如松如岳。 高晟宣笑道:「若要?举行公开的辩论,岂不是男男女?女?混合一室,我等又都能?瞧见那位夫人的样貌?听闻夫人乃绝代佳人,前时谯国嵇氏的小郎君拜在她门下学习《尚书》魏王尚要?设屏隔绝,怎么如今却又如此大方起来?」 斛律骁厌恶「大方」这?个词,冷着脸道:「几位博士说得不错,经籍之传承关乎千秋万代,不得不重,若不公开举行辩论,岂能?服众?若真是伪书,难道以济南王之见,就这?般稀里煳涂地学下去?贻误后世学子??若不是伪书,也能?安定人心,此实?乃万全之策!」 又转向太后:「自然,济南王所言也有道理,臣恳请太后在太学为臣妇划拨杏台为辩论之所,设屏以绝男女?,陛下与太后、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太学官员太学生则在台下参与旁听,如何呢?」 太学中的杏台乃昔年大儒郑玄讲经之处,中间有高台,四周有回?音壁,回?音效果良好,台下更可容纳数百人。 太后想?想?亦觉不错:「魏王想?得周全。」 《尚书》真要?修成,这?青骓马的声望必然又会大涨。高晟宣犹要?反对,这?时却见一身素袍的陆衡之在两个小黄门的搀扶下入得殿来,左脚微跛地伏于殿下行礼,不禁笑出声:「太常丞这?是被?哪个仇家?寻了仇?怎地这?幅尊容?」 众人纷纷回?头,果见他一张俊秀玉面遍布青青紫紫的伤痕,又都悄悄看向了斛律骁。 斛律骁视线冷冷一瞥,见了他这?幅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形容亦是微惊,嗤笑作罢。小皇帝关怀地叫了太医来,陆衡之却坚持禀道:「是臣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无关他人事。擦了些药也就好了,陛下不必为臣费心。」 高晟宣则趁机道:「太常丞不必害怕,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乃是重罪,你说出来,陛下和太后会为你做主的。」 「是啊,朝廷不会置之不顾的,太常丞可不要?因?为惧怕对方权势而瞒之不报。」 高晟宣的党羽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明言是魏王的行事。陆衡之却始终坚持是自己摔的,斛律骁懒得与之争辩,威胁地瞥了眼小皇帝,高长浟无奈劝和:「今日的廷议就到这?里,明日再议吧。」 下朝后,斛律骁脚步一刻也未停,径直策马奔回?公府。谢窈正在关雎阁的窗前做针线,便见他风尘僕僕地踏进门,剑眉星目,熠熠生光:「有一件事,孤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你辣么高兴做什么。 斛律骁:我为我媳妇的事业线操碎了心。 下一更16号21:00,中暑(……我没说谎)了,很难受。 下一章应该是窈窈子的高光时刻。 ====================== 感谢在2021-03-14 14:19:43~2021-03-15 13:2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枕星而眠、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溪子 20瓶;小萝蔔卜卜卜 5瓶;221981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第 53 章 他将杏台辩论的事说了, 眼中似盈光彩,兴致盎然,仿佛已经?预见?了她的胜利, 又似乎参与辩论的是他自己。谢窈为他的情绪所感染, 安静地?听他说完:「殿下何以如此高兴?」 他反问:「你会赢,还会才名远播留名青史, 我如何不高兴?」 他如此笃定, 倒令谢窈愣了一下, 放下针线抬起?眼来, 望着他的眼轻问:「杏台辩经?, 这?么大的场面, 殿下就这?么相信妾一个弱女子可以驳倒那些大儒么?若不能,岂不是有损您的声名?」 她心里其实隐约畏惧, 因?她虽有些才名,不过是闺阁之中丈夫、父兄夸奖几句, 她自己是万万不敢作真的。何况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太学博士们的面与大儒们进行辩论?先时太后将她的书?稿分给那几位博士,她虽然面上不显, 内心实是不安的。 第111页 「自然。」斛律骁答得斩钉截铁, 望着她时那一双眼沉静如墨, 「先时窈窈论证的书?稿我已看?过,以窈窈的才学,驳倒那些只会拿你女子身份说事的酸儒不成问题。窈窈有才学,这?与是男子还是女子无?关。我相信窈窈可以做到。」 才学。 谢窈莞尔一笑?,视线重回绣面上栩栩如生的芙蕖,穿针引线,补了一针。眉眼间却有些恍惚,若淡山笼雾。 所谓才学, 对于女子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似男儿,可以像司马相如、可以像贾谊,凭藉才学博取富贵功名、建功立业,女子却只能相夫教子,一辈子在后宅之中打转,像班昭那样千载流芳的极少。 而她喜好读书?也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惯使然,幼时母亲去得早,父亲公务繁忙,兄长在军中歷练,陪伴她的除了绣花养草,也就唯有看?书?了。她起?初是按照前人的註疏读,后来读没有註疏的孤本?,她心有感悟便会自己尝试着做注,再后来读的书?多了,其中不乏伪书?的,她会将自己的辨证的心得写在书?笺上,夹在书?页里。只言片语,不过写着解闷,直到他叫她修《尚书?》,方是第一回细緻全面地?辨证书?籍之真伪。 原本?她也想过,他是否是因?为此事若成将有助于他博取人心和声望,可他却丝毫未有想过若是办砸了会为他带来怎样的不利影响……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竟是被针微微刺了一下,谢窈手指缩了缩,掩在花绷子底下低鬟轻道?:「其实有一事妾一直不明白。」 「我只是个女子,歷来着书?立说都是男子的事,为什么殿下,费尽心思地?想我修《尚书?》呢?又为什么,如此笃定我可以完成……」 身为女子,即便有才如班昭、蔡琰,也未能着书?立言开宗立派,在史书?中更是只有列女传里的寥寥几行,远不如他们父兄的记载来得详实,又何况是她呢。 斛律骁听她语气中仍有几分退缩之意,皱眉道?:「谁说着书?立说是男子的事?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我们窈窈的才学比之洛阳城里的大儒也一点儿也不逊色,若为男子,必定可以凭藉明经?博取高位。」 谢窈不由脸热,她还是第一回被人这?样夸奖,以往闺阁之中丈夫虽也常半真半假地?打趣她可做女夫子,却也不会认为她可着书?立说,更不会想到辨证经?典真伪上去——其实那也不怪他,因?为就是连她自己也想不到。 想了想,低道?:「可我此生已经?身为女子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声音越来越小,雪净的颊透出浅浅的红,有若美玉生晕。 「即便身为女子,窈窈的才学也不该埋没于后宅之中,更不应只有我一人知晓。」拿下她手上所持的花绷子,他牵过她手望着她眼睛真诚地?道?,「我也知窈窈淡泊名利不喜欢抛头露面,但《尚书?》事关重大,非公开辩论不能服众,所以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好么?」 当年便是因?她窗前读书?的静美一点一点陷了进去,他知她雅好书?史,却也从未主动想过要令她在这?方面有什么建树。后来还是裴太后发现?了她在训诂学上的天分,召她入宫修书?,才叫他知晓,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的才华横溢。 今生,因?了荥阳郑氏,她和裴满愿想是再难像上一世那般心无?芥蒂地?相处下去了。但她的才学却不应被埋没,不应寂寂无?名地?掩埋于青史尘埃之下。 谢窈脸上绯色更浓,心间的些微忐忑也在这?一声温柔郑重的细语里如縠纹被抹平。「那么,妾试试吧。」她轻声说道?。 不为别的,便是为了他这?一腔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也该全力以赴。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不是么? * 杏台辩经?的日期定在十月十五,是日,天子与太后亲临,陪同的还有齐朝四品以上的官员并太学诸位高级官员和部分太学学子。 太后命人为谢窈在台上置了一方三?面屏风的矮榻,再在正?中设了一道?屏风,与对面的几位大儒隔绝。辰时一到,台上台下已坐满了官员及太学学子,只等太后与天子驾临。 伴随着礼乐与宦官的通传声,裴太后与小皇帝高长浟姗然而来,众人起?身行礼。 二人身后还跟了位佳人,云髻峨峨,衣裙华美,头上金钗十二行,脚下珠履玉生光,却是太原大长公主高孟蕤。 谢窈也起?身行礼,站直身子的一瞬,她眼角余光好似在台下密密麻麻跪着的大臣里扫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一晃而逝。 她没多在意,紧攥的手心里微微沁着汗。这?一起?身令她纤裊柔娆的身姿与状如夏花的容貌显露无?疑,所幸众人皆俯首行礼,无?人得见?。 唯独高孟蕤立于太后身后一眼瞧见?台上美人微微低垂的螓首、冰雪濯濯的眉眼,眼间闪过丝惊艷。 旋即却生出股无?可明说的恼羞成怒,下意识瞥向了跪伏在一众大臣之首的前未婚夫。 自七年前与他绝婚,他一直未娶,且身边又没有个女人,她便一直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只是因?为立场不得不将婚约作罢。直至他从淮南带回了这?个女人,是而心里一直暗暗较着劲。 斛律骁却不知自己仍被这?位无?甚交集的前未婚妻视作囊中之物,一心只在台上牵挂着。太后在最?前面的凤座上坐了,微笑?着唤了众人免礼,又朝台上道?:「既然众宾已至,便开始吧。」 第112页 众人纷纷起?身,陆衡之从跪伏的人群中抬起?头时,台上的佳人已优雅落座,屏风淡淡,隐去了她春月照柳的影子。 率先发难的是一位年近不惑的中年博士,问的是伪《古文尚书?》里的序文、假託孔安国之名所着的《尚书?传》:「请问谢夫人何以认定此篇为假?」 孔安国为孔子后人,汉景帝时在孔子旧居发现?封存在墙壁里的《尚书?》,因?是以先秦文字写就,所以叫做《古文尚书?》,现?世后就交由了孔安国整理。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屏风后的应答。谢窈心间紧张,默了片刻才道?:「因?为按照这?篇传的说法,《古文尚书?》出于汉景帝初,由孔安国整理,到了武帝晚年才整理完毕献给朝廷,又遭遇了巫蛊之难,未能施行。如此算来,从孔安国整理到定稿献书?已过去了六十余年,太史公《史记·孔子世家?》却言孔安国早卒,妾是因?此断定这?篇序文为假。」 经?史子集,在时间的考证上,自然没有比官史更准确可信的。台下众人纷纷点头,济南王高晟宣笑?着对身侧的斛律骁道?:「看?来你这?妇人还真有些才学。」 坐于他身后的陆衡之下意识以为对方问的是自己,旋即才忆起?,那已非自己的妻子了,不由在心间苦笑?。 斛律骁不理,目光只凝在屏风之上:「既是辩经?这?等风雅之事,济南王还是好好听听吧。」 坐于太后身侧的高孟蕤闻见?这?话,悄悄回头瞥了他一眼,却瞧见?一道?朗月清风的影子,清隽雅逸,天人之姿,满座宾客之中,有如美玉生辉灿然夺目,不禁笑?问身侧的嫂嫂道?:「坐于济南王叔身后的官员倒生得俊俏,只是眼生。」 「是朝廷新上任的太常丞,你自然不认得。」太后一心只在聆听台上辩论,知晓她爱好品评男子,眼神也未动一下。 台上辩论仍在继续,又一人问:「那么《武成》一篇夫人又何以认定为伪呢?」 「西?汉末年,刘歆作《三?统歷》时曾援引《武成》部分句子,与其父合着的《别录》里也曾提过《尚书?》共有五十八篇,但到了班固编撰《汉书?·艺文志》时却言《尚书?》只有五十七篇,可见?在这?期间《武成》一篇便遗失了。其间相距三?百年竟无?一人得见?,如今却失而復见?,如何可信?且这?篇伪《武成》,也与刘歆《三?统歷》所援引的部分也无?一处相同。」 旗开得胜,谢窈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几乎不假思索,对方难免急躁,不待她话音尽落便急急问道?:「那么,《君陈》这?一篇夫人又是凭何断定呢?」 「《论语》里曾援引过此篇:『《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可这?部伪书?却将其断句为『《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可见?是后人伪造。」 却是从句读上来论证了,对方冷笑?:「谢夫人说得如此笃定,敢问何以见?得是前种句读之法?可有先例么?」 她立刻答:「魏时夏侯湛《昆弟诰》,潘岳《闲居赋序》,何晏《集解》。倒是这?部伪书?的断句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连数十回合下来,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旁徵博引,纵横喷发,虽然言语平和,反倒对方几位大儒辩得哑然无?语,垂头丧气,偃旗息鼓。而底下众人,饶是不明经?义也听得出谁的理由更充分、谁更站得住脚了。 一众太学官员及学子开始低低地?交谈起?来,议论着孰对孰错。太后笑?向天子道?:「以陛下之见?,谁的观点更站得住?」 天子会意而答:「自然是谢夫人。」 只仍有名年过半百的大儒仍不肯承认自己竟折于妇人之手,恼羞成怒道?:「妇人之见?!难道?以夫人的意思,我朝所藏的这?整部《尚书?》竟全然为假吗?这?部书?可是前朝高祖建元皇帝派使出使你们南朝所得,若果真为假,歷代这?么多大儒,竟无?一人察觉?而我朝先是被你们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又要叫你一无?知妇人来指点?」 对方疾言厉色,若突然爆发的浪潮山洪,斛律骁脸色微变,台上,谢窈如撞金钟,怔愕了片刻。 事先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的一切观点一切论述皆毫无?价值,只因?身份便可被轻易推翻。 可又凭什么呢?就因?为她生而为女么? 她轻吸一口气,忆起?先前献书?时斛律骁教过的、强抑着心间不快轻言细语地?答:「妾想,《尚书?》之传承事关文脉正?统,正?是因?为南北之别,故而先时南朝才会将这?部伪书?送至北朝。至于阁下,若对我的种种论述尚有意见?,大可一一指出,又何必拿我妇人身份说事。」 比之她的从容淡定,对方的气急败坏则更显理亏了。济南王拊掌而笑?:「秦博士,谢夫人说得不错,若她的论证有何缺漏大可指出,何必这?般恼羞成怒呢。」 又点了陆衡之:「太常丞,你亦出身南朝大族,不若你来说说,方才谢夫人的这?番论断可有何不当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30个红包= = 本章辩论参考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 感谢在2021-03-15 13:28:08~2021-03-16 23: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4个; 第11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根源式 50瓶;谷 10瓶;若若很可爱 8瓶;老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第 54 章 自上回两人太极殿争妇, 朝中无人不知魏王的新?宠乃这南朝降将的旧妻,便有人笑得暧昧:「济南王,适可而止吧, 何必为难一个妇人。」 「您这样, 魏王殿下面上也?无光啊。」又一人附和。 陆衡之面现难色,他何尝不知济南王是斛律骁的死对头, 他若不遂了?对方的意, 要再想借他的势报仇却?是极难了?。斛律骁却?只冷笑了?声, 置之不理。 台上, 谢窈闻见斛律骁的冷笑声, 还当是济南王请了?学问高?深的儒者来挑自己的错处——先?前他便告诉过她?的, 济南王与他不睦已久,想是会伺机发难。 她?柔声道:「无妨, 若这位陆太常对我的论?述有何异议,大可提出。今日既是辨证经书, 少不得要说清楚的。」 陆太常。 陆衡之在心里苦笑。 从前,她?只叫他郎君, 情浓时也?会叫他「陆郎」、「衡郎」, 方才她?用来论?证的夏侯湛的《昆弟诰》、潘岳《闲居赋序》、何晏《集解》。他们都一起读过。 更曾携手, 于新?婚翌日,在洒金的雪浪纸上共同写下潘岳《闲居赋序》的句子: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如今还挂在建康那已被查封的家中。 他还记得她?那时同他品鑑潘岳的《悼亡诗三首》,她?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这潘岳也?是奇怪,歷来只有妻子给丈夫做悼亡诗的,哪有丈夫悼念妻子的。」 又倚在他怀, 笑向他言:「不过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走在衡郎的前面,因为,我可想不出失去衡郎的日子有多痛苦……」 娇音在耳,四周如炬,他回过神来,笑言道:「卑职虽出身不错,然天资愚钝,对儒家经义却?无了?解,实在是有堕家风。至若方才这位夫人的论?证,依卑职看?,极为精彩,也?并?无什么?不正之处。」 伴随着这一声熟悉的轻笑,谢窈像是陷进了?一滩初化的雪水里,冷寒从肌肤侵入,漫进骨髓,再冰封心脏。 她?有短暂的耳鸣,底下济南王道:「陆太常可不是护短罢?到底是你曾经的妻子,你又有愧于她?,莫非还惦念着不成?。」 妻子,陆太常…… 原来他已经…… 台上屏风之后?,谢窈掩在袖中的手不觉紧握,脑中一片空白。底下,陆衡之脸色微变:「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方才谢夫人的辩论?,在座诸位都有目共睹。」 方才台上,她?以一敌四,行云流水,口齿清晰,有如战国时的公孙名家。对方却?如渊堵川塞,几次被驳得哑口无言,便是不懂经义之人也?能辨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妻子,自信又光芒万丈。看?来,那胡人待她?的确是比他这负心之人要好上许多…… 「好了?。」 眼见得场面十分尴尬,裴太后?终于开口:「此处是杏台,歷代大儒讲经授徒之地,今日又是辩驳经典,济南王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斛律骁道:「回太后?,济南王是对臣不满,在故意拿我妇人作筏呢。」 「我何尝对子恪不满。」高?晟宣笑说。 高?孟蕤亦笑:「那济南王兄怎生瞧着比台上几位还激动?呢,方才您未上台与这位女夫子辩论?,倒真是屈才。」 秋波含媚,娇娇地掠了?斛律骁一眼,见他毫无表情,娇唇掠过冷笑,回了?头去。 有些不明就里的太学生听?得一头雾水,议论?悄起。裴太后?便将话题扯回来:「那么?在座诸位太学生,可对谢夫人的辩论?有何异议么??」 台上台下默然无应,太后?又转问太学的最高?官员祭酒王绍。王绍本是济南王党羽,千方百计也?不愿让斛律骁完成?修书一事,可方才在台下仔细聆听?了?谢窈同人的全部辩论?,便知晓此事已成?定局,此刻也?只能陪着笑道:「我们都觉得确实是谢夫人的辩论?更胜一筹。想来这部书的确是假的。」 「只是……」 「既然这位谢夫人说我朝所藏《古文尚书》为假,那真的却?在何处?我朝又要用何经典教授后?人?」 「这不难。」谢窈柔声清冷,很?快便从方才的怔神中脱身,「妾虽不才,外祖家却?姓郑,家学渊源,藏有先?祖郑先?师留下的二十九卷《古文尚书》,虽非完整,却?是真迹,想请诸位大儒共同考证,若无什么?异议,便可立为官学推行天下。」 歷代大儒皆推崇后?汉郑玄为治经第一人,台上那位原还因她?女子身份不满的博士霎时肃然起敬,道:「若真是郑先?师的传书,想来是可信的。老?朽愿替天下学子谢谢夫人。」 语罢,竟是敛衽而出,对着屏风郑重施礼。 一众太学生唿啦啦匍匐而跪,其声绕樑:「我等?多谢夫人赐书!」 当着众人之面,谢窈十分侷促:「妾愧不敢当,诸位请快快请起。」 真伪既定,又觅得真书,殿陛之间?气氛一时颇为热烈。高?晟宣一党败得一败涂地,只恨恨瞪着那「软骨头」的太学祭酒王绍。太后?又笑问谢窈要什么?赏赐,斛律骁见时机差不多了?,起身道:「既然太后?恩赐,那臣就斗胆替我妇向太后?讨个恩典。」 「臣妇因是南人,在我朝并?无亲长,是而想请太后?做主赐婚,将此女赐给臣为正妃,不知太后?愿不愿意施捨臣这个福气?」 第114页 「正妃」二字一出,满座皆惊,都有些不敢置信魏王竟会以一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为正妃。太后?微讶神色很?快恢復,笑说:「如何不愿意?谢夫人才为朝廷辨别了?经典之真伪,又献以真籍,这个赏赐倒还不够。」 当即便唤来左右女侍中,破例擢她?为清河郡君,又有赐婚圣旨、彩绢千匹。 谢窈在屏风后?淡声谢恩,心间?却?毫无波澜。心想,她?已算是履行了?承诺,又何时能够回到南朝去呢? 高?晟宣亦哈哈大笑:「此次既是讲经授徒的地方,子恪求赐婚,怕是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不正应了?五礼之中的『嘉礼』么??」斛律骁反问。 于是殿中祝贺声四起,有些是与斛律骁交好而祝贺,但更多的人则是松了?口气,是而众人之祝贺也?都算得上是真心实意了?。唯有陆衡之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心底荒寒如岫中岚烟裊裊而升,一双眼怔怔凝望着屏风上凝着的那道淡月朦胧的影子。 他知道,她?与他从此再无关系了?。 …… 到了?最后?,谢窈不知自己是如何拜送了?贵人离开,再被人接入马车中,等?候斛律骁归来与他同车回府。 斛律骁掀帘进来,瞧见的便是她?一副柳眉轻颦闷闷不乐的模样,扑哧一笑:「怎么?失魂落魄的?见到你前夫,你不高?兴了??还是被赐婚给孤不高?兴?」 她?漠然别过脸,眼里才有些化了?的冰顷刻又冰封冷冻:「殿下为何不曾告诉我……」 「窈窈也?没问过我。」他撩袍在她?身侧坐下,及时阻止了?那个不想听?见的名字被她?自口中所出,很?自然地牵过她?手,「再说,这件事人人皆知,我以为你早知晓了?,你明知我厌恶那姓陆的,一定要我来告诉你?是我每回没把你伺候舒坦?叫你有了?我还记着他?谢窈,你这可是始乱终弃。」 她?被说得愈发嗔恼,侧着身只是不理。斛律骁淡淡睨她?一眼,在心间?骂了?句矫情。 在这件事上头,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没告诉她?陆衡之来朝的事,只为让她?亲眼见到,曾经为了?家国大义弃她?如敝履的丈夫都背叛了?梁朝,如此一来,她?可还要为萧梁守节么?? 让她?自己发现,总比他告诉她?来得印象深刻。 马车起行,他心间?惬意,手肘靠在车窗上长指闲适地随着辘辘车声敲打着窗棂,未曾哄她?,脑中却?已想着要如何操办婚仪、说服母亲上头去了?。 车驾驶至公府,阖府幕僚、掾属已在正门前跪了?大片,荑英跪在最前头,面上笑意盈盈的:「臣等?恭贺主上新?婚之喜。」 太后?的天使远比他们的车驾快,是而府中已知晓了?谢窈在杏台大获全胜、主上又得求了?赐婚的事,可谓双喜临门。荑英心间?虽有些酸涩,但很?快想通,只要主上好她?便好,何必奢求这么?许多呢。她?这辈子能够遇见他、蒙他赏识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斛律骁执了?谢窈的手从车驾上下来,见一众掾属识趣,心中满意,微微一勾唇角:「在门外等?着叫什么?话呢,叫人设宴,把人都叫来堂中,拜见主母。」 「妾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谢窈眉眼淡漠。 他的掾属除荑英外皆是男子,要他们来拜见她?,便是男男女女共处一室,连个掩身的屏风也?没有,成?何体?统。 斛律骁瞄了?微暗天光下她?暗蕴嗔怒的眉梢眼角,眼角余光触到一众掾属里跪着的封述,无声一嗤,面上仍是笑着:「窈窈是想等?到你我成?婚之后?么??也?好。」 「荑英,你送夫人回去。」 他倒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南北战事既平,和南朝的互市少不得也?要恢復了?,其间?细节,还须与一帮幕僚商议。 荑英遂送了?谢窈回后?院。察觉她?今日格外的沉默,便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将人送到她?如今暂住的关雎院便行了?礼退下了?。 春芜今日未能跟她?前去太学,此刻早在院子门外等?着了?,火烧火燎地,远远瞧见她?影子便小跑着奔过来,脸上的喜色绷也?绷不住。巴巴地迎了?她?进屋,又屏退一众跟上来的僕妇丫鬟,这才神神秘秘地附到她?耳边道:「女郎,少郎主的回信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准备跑路*2 —————————————————————————— 我已经鸽得不好意思了,挠头。悼亡诗那里,潘岳是歷史上第一个给老婆写悼亡诗的人,所以窈窈子会这么说。感谢在2021-03-16 23:02:17~2021-03-18 00:2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dh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根源式 50瓶;时槿 2瓶;老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第 55 章 春芜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怕隔墙有耳,把张纸条悄悄塞她手里。 谢窈移去灯下,借着烛光, 一点?一点?看清了纸条上的?字。 是兄长的?信。 纸上寥寥数语, 告知家中一切安好,他与父亲都未因她流落北朝而受到?牵连。又言已派了其?疾来接她, 让她想办法到?城西大市通商里的?吴氏布庄, 与他接头。 字迹骨骼修长, 遒健劲润, 是他的?笔迹无误。 第115页 吴氏布庄…… 她在心间默念一遍, 凝神静思。春芜得意地?邀功:「女郎不问问奴是怎么?得到?的??」 原来她今日?藉口去通商里挑首饰, 不慎撞着了一个挑扁担叫卖胡饼的?小贩,非要缠着她买, 她本欲发?火,却瞧清那小贩正是她的?旧相?识其?疾, 忙接下了他塞过来的?几?个胡饼。回来后,就在饼中发?现了这张字条。 谢窈莞尔, 就着烛火将纸条烧了:「来的?是其?疾啊, 难怪你这么?高?兴。」 春芜和其?疾都是谢氏的?家生子, 自幼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直至后来其?疾被谢窈兄长谢临看中、脱奴籍入了北府军才来往得少了。 春芜面上飞红,起身去开窗好让那股淡淡的?灰烬气息散去:「那都是没影的?事了,人家说?不定婚都定了,女郎还提他做什么??!」 兄长的?来信令谢窈宽怀不少,连白日?里杏台辩经得遇故人的?惆怅也暂时忘却。她随手挑过一本诗集册子来看,实则心思全无, 想的?皆是要如何去到?城西大市与人碰面。 去求他么?? 她脸颜微烫,白皙透粉的?指腹轻轻揉搓着书页。 自那晚她说?不想要孩子后,这十几?日?他都没碰过她,今晚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而她实也没想到?今日?陆衡之竟会在,不声不响地?,即做了北朝的?官。这让她既愤懑又失望,倏尔想道,她亦是衣食资仰于北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灯下美人颦眉支颐的?模样实在静美,眉是远山横,眼是水波聚,只山与水都笼着层薄雾轻烟,眉目含愁。春芜下巴枕在案上,望着她吃吃笑:「女郎在想什么?呢?难道是……被赐了婚捨不得走了?」 她回过神:「我今天,在杏台瞧见了……」 语声轻轻一噎,时至如今,竟不知要如何称唿了,摇摇头嘆道:「……他竟来北朝做了官。」 叛国之人,却做着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丞,岂不讽刺。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弃城投降?她也可早早地?了断自己,何至于今。 是他啊! 春芜大失所望,一时竟觉得女郎还不如想着那胡人呢!撇撇嘴:「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当?日?为了自己活命都能把您献给胡人,如今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太尉和夫人都一心为国,也不晓得怎么?生出这种贪生怕死的?儿子!」 闻及曾经的?公?婆,谢窈鼻尖一酸,眼眶凝起淡淡的?热意,黄昏侵窗,梅枝清瘦的?剪影也在眼前模煳了。 夜里,斛律骁处理完政务回到?后院,随意地?问了管事的?秦伯一句:「今日?家中可有什么?事吗?」 「别的?事也没有,只是春芜姑娘早间去城西大市逛了一遭,买了些首饰和胡饼。」 他点?点?头,抬脚进?了关雎院。谢窈方?沐浴过,换了身轻薄如烟的?浅绯色衣裙,正在窗间由春芜同?几?个婢子擦头髮?。 青铜连枝灯上燃着小儿手臂粗的?红烛,照得屋子明亮又暖和,扰乱了被明月投来窗间的?苍劲梅影。 见他来,众人忙都起身行礼,唯独谢窈睇了他一眼又转向窗间去了。他挥退几?人,亲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笑问:「还在生郎君的?气?」 郎君? 这人是真的?不要脸! 春芜默默啐了一口。谢窈亦是脸热,向窗不语。却听他又道:「我吃过药了,今晚就让我留下来好么??」 她果然被勾起好奇,回过头,清眸如水:「什么?药?」 「砒.霜。」他微笑说?,又亲昵地?颳了刮她烛光投下阴翳的?鼻樑,「窈窈信么??」 谢窈忘了躲,怔怔地?:「为什么?……吃砒.霜?」 以砒.霜入药可以杀精,他本想说?得直白,又怕惹恼了她,笑道:「窈窈不是还不想给我生孩子么??我怎可能一辈子不碰你,只能如此。」 是东海徐氏的?医师配的?药,他已用了一段时间,也的?确清心寡欲了不少。不过今日?婚事得定,他心里畅快,不想再忍下去了。 谢窈有些怔愕,砒.霜是剧毒之物,虽可入药,对身体的?伤害也不算小,歷来避子汤药都是为女子而备,而因了自己一句不想要孩子的?话,他竟是自己配来吃…… 「以后别再吃了……」 反正,她也很快就要走了。 话一出口才觉这话像是盼着给他生孩子似的?,忙道:「不弄在……里面……不就可以了吗?若是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太夫人怪罪下来遭罪的?还不是妾?」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到?后句才顺畅了,脸上却已红透,若胭脂扫过,怕给他瞧出又侧过脸低鬟摘着耳上明珰,只留一段透着烛光柔润光泽的?秀颈给他。 「你倒懂得多。」 斛律骁凉凉睨她一眼。心中却如饮了蜜般甘甜。她是在心疼他啊。随即却想到?,她在这上头所有的?经验与知识都来源于那个讨厌的?、阴魂不散的?男人,脸色一黑,一把将人抱起便扔去了榻上。 牡丹一夜经微雨,抱她去清洗后他犹有些意犹未尽,温热的?手掌在她光滑如玉的?背上轻抚着。往日?早该倦怠昏睡过去的?人儿却在他颈窝里微微动?着螓首,微微汗湿的?柔指在他胸膛上轻划,柔柔唤他:「殿下……」 「嗯?」斛律骁按住她手。 「殿下明日?可否陪妾去一趟城西?妾想再去裁几?件衣裳……」 第116页 谢窈双颊微烫,她不擅长说?谎,因为从前不需要说?谎,如今却也要学得察言观色了。 「明日?有朝会。」 斛律骁直觉今日?的?她乖顺得有些过头,竟会主?动?要他陪她,想了想:「你若想做衣裳,大可将绣娘叫进?府中来,若是想出门透气,让十八陪你去?」 「不要。」 她拒绝得斩钉截铁,「青霜姑娘性子冷淡,妾总觉得是殿下派来监视妾的?……妾不喜欢。」 「殿下把荑英借我吧。我和她,也好说?说?话。」 背后的?意图竟被猜中,斛律骁轻咳一声,终究点?了头:「嗯。」 次日?,谢窈同?荑英同?乘一车,经铜驼大街过凌阴里,一路往西,出了内城西阳门往城西的?洛阳大市去。 马车行在铺设的?平齐的?御道上,碾出一声声悠长的?「吱呀」。离开居民聚居的?坊而进?入商铺林立的?市,马车外喧闹声一声比一声嘈杂起来,商贩的?吆喝声不绝如缕。 两人已是数日?未曾聚在一起,谢窈有意打探前朝的?事,便问:「荑英姑娘最近很忙么?……你,许久没来我院中和我说?说?话了。」 她在洛阳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荑英算是一个。听她如此说?,荑英十分歉意:「承蒙夫人挂念,因最近朝廷在与南朝商议重新开放互市的?事,这其?间尚有许多细节要重拟,下个月又有圣上的?千秋节,我,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 原来是要重开互市。 谢窈将这话记在心里。 南北分裂多年,冲突不断,但谁也吞灭不了谁,常常是打一阵歇一阵,不打的?时候也彼此开放家门做点?买卖。北朝的?贵族们需要南朝的?譬如刺绣、瓷器一类的?手工艺品,南朝也需要北方?的?马匹玉石。因而每到?停战即让两国边境上的?州郡开放交易,谓之「交市」。 北齐这次南伐颇折了些兵马,短时间内再难发?动?大规模的?南伐了,开放互市是必然。谢窈想,既有商人往来,便可混在使团中神鬼不觉地?回到?南朝去,只是她要如何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哥哥的?人出这洛阳城呢…… 他们所居住的?永和里在内城之中,出了内城,还有外郭城。她仅有慕容氏给她的?一块出外郭城的?令牌,还不知真假。 怀揣着心事,马车到?达了位于洛阳大市的?通商里。市中楼观出云,商铺林立,远至大秦,近至高?句丽、南梁的?商客皆聚于此,珠玑市列琳琅满目。 谢窈同?荑英及乌泱泱一干婢子僕妇一连逛了好几?家布庄,才在街道的?尽头寻到?了那家不起眼的?吴氏布庄。谢窈道:「那儿还有一家,我们去看看?」 店中人并不很多,当?柜的?是位约莫花信年华、相?貌精明的?女子,眉心一粒胭脂色小痣,倒与其?精明干练的?气质不符,正为几?位客人介绍新到?的?布匹。柜前另有一名小厮,浓眉大眼、体格健硕,却是她兄长谢临的?亲卫其?疾。 谢窈的?心倏然间跳得极快,在对方?视线投来之时,强抑心悸地?轻声问出口:「店家,您这儿,可能做杂裾垂髾服么??」 其?疾也认出了她,立刻笑着迎上来:「杂裾垂髾服是贵人们时兴穿的?服装,形制十分繁复,小店做是能做,就是工期长了点?,夫人确定要做的?话,小店还有几?件可供参照的?成衣,夫人不若随小的?进?去挑选挑选?」 虽是挑选,却也不好将荑英遗在外头的?,何况其?疾又是个男子,定要让她起疑。谢窈道:「让那位夫人带我去吧。」 那当?柜的?女子吴娘子见状便迎了上来,有说?有笑地?,将她们迎进?店铺里面摆放成衣的?房间,只叫一干侍婢留在外头。 谢窈随意挑了一件,问了吴娘子试衣的?房间何在,这才对荑英道:「杂裾垂髾服的?工期实在太长,我想去试一试这件,若是合适就不必订做了。荑英你等我片刻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这人竟然吃砒》霜,真的可怕。还是跑吧。 ------------------------------ 前面把青骓他们的住处写成了外城的昭德里,已经改回内城的永和里了,因为开设公府的话还是在城中方便,而永和里是当时的高级官员聚居区。然后当时的贵族皇室住城西寿丘里比较多。 感谢在2021-03-18 00:23:04~2021-03-18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5个;堆玛、dhro、桃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椒盐排骨 10瓶;zzzzzz 6瓶;正能量 4瓶;不知道呀、风流书生 2瓶;老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第 56 章 荑英并未起疑:「好, 我在此等着夫人。」 谢窈安抚地沖她一笑,带了春芜随吴娘子进入后院。其疾早从另一侧绕进来了,吴娘子推开走廊尽处的一扇门:「时间有限, 女郎请快些, 奴在外头替你们放风。」 「有劳。」 谢窈沖她点点头,同?春芜其疾进入房间掩上了门。屋中?昏暗, 春芜摸到?打?火石将烛台上一截光秃秃的白烛点了, 谢窈以口型无声问:「可信吗?」指的却是吴娘子。 其疾颔首:「这儿是使君数年前就布下的一处暗桩, 吴娘子也是我们的人, 女郎大可放心。」 谢窈心口微松, 自寄信回去后多日来有若悬丝的心才在这一刻乞得安宁, 美眸情?不自禁盈上一层浅雾:「此去建康,千里迢迢, 我阿兄是怎么打?算的呢?」 第117页 美人含泪的模样有如雾雨濛濛里一朵艷色如流的山茶,自是极美, 其疾羞红了耳低头不敢看:「最早这个月月底南北就将开放互市,届时我们可混在商团里离境, 使君会派人来接您的。」 她阿兄是南兖州刺史, 本就地处边境线上, 届时所管辖的几处郡县也会开放互市。但在此之前,他们却要如何出这洛阳城? 其疾又道?:「属下问过吴娘子,下个月十?一是这北齐小?儿的诞辰,届时天下宴饮、百姓同?乐,还会在城中?举行灯会、夜市,与上元节无异。女郎想办法到?通商里来……然?后,我们再?想法子出城。」 「这个自然?。」谢窈沉眸静思。 洛阳大市本就是洛阳城最为繁华之地,她藉口想看灯会出内城来大市也是情?理之中?。而那日既是皇帝生辰, 斛律骁必定要入宫的,若她真能藉此逃走,等消息传至他耳里,他也来不及赶回来捉她…… 想了想,她将当日白马寺中?斛律骁母亲慕容夫人给她的那块令牌交到?其疾手中?:「这是那胡人母亲给我的出外郭城的令牌,你拿着吧。不过我还未及确定真假,你想法子试一试。」 城门白日洞开,到?了晚间便会关闭至次日清晨,期间杜绝行人进出,只有事出紧急或是贵人出行才会例外。 其疾便笑:「我们正?愁是否要在城中?待上几日再?想办法出城呢,女郎的这块牌子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嗯。你再?试一试。」谢窈不放心地嘱咐,想了想,又道?:「罢了,不要试了。这牌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慕容氏没有理由让她留在斛律骁身边,应当不会骗她。而夜间通行城门却是会有记录的,他既执掌禁军,事关京畿安危定会过问。还是不要漏了破绽好。 商议完毕,其疾送她们出去。春芜静默跟在女郎身后,两人对?望一眼,其疾欲言却止,又都很快若无其事地别开。 仍是吴娘子送她们回前院,笑笑说说的:「还是夫人的气韵好,穿什么都好看。人家是人靠衣裳,到?了您这儿反成?了衣裳靠人。我瞧着夫人方才穿上我家这衣裳,到?好似《洛神赋图》里的洛神破画而出了!」 谢窈微微一笑:「既是对?外展示用的成?衣,店家可肯出售么?」 「肯的肯的。」 说话间二?人已重回前面铺子里,荑英正?随意打?量着店中?布置,谢窈笑唤:「荑英久等了吧?」 荑英摇头,只问她:「夫人可还要再?逛逛?」 谢窈望了眼屋外天色,摇头:「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晚了我怕殿下不高兴。这一身就很好,我很满意。」 又问她:「你不做一身衣裳么?」 在她的记忆里,荑英好似总是穿一身青碧色圆领袍,不施粉黛,也很少佩戴花钗步摇一类的华丽首饰,只几根翡翠簪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荑英笑着摇首:「我终日侍奉笔墨,哪能穿这样的衣裳,只怕墨水沾的到?处都是了……」 遂命春芜交了银钱,捧了衣物,褰帷而出。其疾原还有些体己话想同?春芜说,一路巴巴地送了她们出来,春芜畏惧叫僕妇们瞧出来,冷着脸不理。 谢窈同?荑英正?说着话,却撞上一对?男女带着四五婢僮迎面走来。男的面容清隽,着素袍,佩同?心璧,立如芝兰玉树,俊美雅逸。女的却体格高挑,头上戴着帷帽,隐隐透出几支金镶宝凤钗,身披杏色鲛绡帔帛,上面绣着一重一重的重瓣海棠,其下是大红罗地蹙金襦衫、浅碧破裙,足可见衣饰华美。 女郎丰艷的面庞在帷帽轻纱里若现若隐,荑英脸色微变,即刻屈身行礼:「卑职拜见大长公主。」 谢窈目光却在那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亦盈盈一福。 「是荑英啊。」 来人正?是太原大长公主高孟蕤与太常丞陆衡之。高孟蕤曾嫁于崔家为妇,曾是荑英的堂嫂,因而相识。 她目光懒洋洋地在谢窈身上扫了个来回,见她身后所带的侍女僕妇亦跟着要跪,不耐烦地摆手,「行了都起来吧,我今日只是出来闲逛。」 「再?说了。」她回眸含笑睇了眼神色晦暗、目光似黏在对?方身上的玉面郎君,「我也不敢受未来魏王妃的礼啊。」 陆衡之眸光微动,视线转过,一眼瞧见送她们出来的其疾,微微一愕。 其疾是谢临的亲兵,二?人自然?见过的。他唬得天灵盖儿都似飞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招揽:「两位贵人是要裁衣么?里面请里面请。」 高孟蕤于是笑着扯了扯他衣袖,话声温柔得可以滴得出水:「陆郎,我们去逛逛吧?」 两行人于是擦肩而过。春芜气愤地盯着两人背影,脸皆气得歪了。 才来洛阳几日便攀上了大长公主这样的高枝,真是噁心! 荑英亦悄悄转目去瞧谢窈神情?——她虽未曾见过陆衡之,然?阖京皆知他因父丧来投终日只着素色,便有些担心谢窈。道?:「隔壁达货里有几家买文房四宝的,货不错,我想去看看,夫人愿意陪荑英再?去转转吗?」 谢窈知她关怀自己,感激一笑:「也好。」 * 待进入布庄,高孟蕤的脸色瞬间即变了。她谢绝了吴娘子的解说,背对?着陆衡之神色嫌恶地瞧着柜檯上摊开的一匹匹精美的布匹,忽然?道?: 「你看这些布匹,它们本来只是春蚕吐丝结成?的蚕茧,丝和丝缠在一起,亲热缠绵密不可分。一朝上了织机,便被织得经是经纬是纬,泾渭分明再?不相干。」 第118页 「陆郎君,你说,若这些蚕丝也如人一样有自己的神识,它们会想念当初还是蚕茧时的缠绵情?态吗?」 陆衡之默然?不应。 昨日杏台辩经结束后他便在回去的路上「邂逅」了这位尊贵的大长公主,颇有与他交好之意。今日他来大市打?算用新?领取的俸禄裁几身新?袍,再?一次撞见了微服出行的公主,并邀他作陪。 自古以来姻亲关系便是条往上攀升的捷径。济南王那儿,他已得罪了一次,眼下,要再?想进入北齐的权力中?枢为父母报仇,唯有藉助这个女人。 片刻后,他平静地答:「针是贯线物,目中?恆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高孟蕤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陆郎君是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的。 二?人在布庄中?略停留了片刻便离了店。一时客人散尽,其疾问吴娘子:「方才那姓陆的好似认出我来了,不过没拆穿。他答的诗又是什么意思?」 高孟蕤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得懂,无非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可陆衡之应答的那句诗他就听?不懂了。 吴氏曾是建康高门琅琊王氏的绣娘,略有些才学,噗嗤一笑:「你没听?见人家说嘛?」 「针是贯线物,目中?恆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 「『故时』谐音『故丝』,是说这针是用来穿丝的东西,有了新?丝当然?穿新?丝了,哪还会再?用来穿旧丝?」 * 马车停在公府门前,已是金乌在山、华灯初上。 斛律骁上朝还未归来,谢窈回到?关雎院里,命春芜找出那口从寿春带来的箱子,几乎将行李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那块深埋箱底的同?心玉。 这玉是她新?婚第二?日向婆母献茶、婆母顾氏所赠,她和陆衡之一人一枚,期盼他二?人夫妇和美、永结同?心之意。往常自然?是从不离身的,从寿春离开那样危急的时刻也带在身上。但后来知晓了真相,她便将这玉扔进了箱子里,一次也没碰过。 而今,自也没有再?留存下去的必要了。 将玉握在手心,踱步回书案前坐下,谢窈眉轻轻颦着,烦躁不已。抬眸却瞧见对?面寝间里挂在壁上的微雨双燕图,唤春芜:「在院子里烧个火盆。」 春芜知道?她要做什么,一熘烟去了。谢窈将玉佩放在桌上,取过砚台要砸,脑中?却浮现婆母顾氏那张温柔美丽的脸,眼底雾气渐起。 她的婆婆顾夫人除了是她婆母之外,还是她母亲的手帕交,是她从小?亲近的「顾姨」,等到?了出嫁,「顾姨」便成?了「阿母」,自然?感情?深厚。 而母亲去后,也是婆母让她感受到?了失去的母爱。如今却阴阳相隔,除了那张琴和这块玉璧,什么也没留给她…… 她闭目轻嘆一声,高举砚台的手又轻轻落下,好似她无处安放的愤然?和怨气。她起身,将玉璧放进镜奁下放首饰的匣子里。 「家中?死人了?平白无故地烧火盆像个什么话。」 院外,斛律骁已下朝回来了,瞧见春芜正?端了个火盆蹲在庭下拿火钳拨弄着盆里的火炭,倏地皱起眉头。 春芜被这声吓了一跳,抬眼便是满脸不悦的斛律骁及在他背后幸灾乐祸嘲笑她的十?七,忙红着脸站起:「不是的!奴没有烧东西!」 「是妾让她烧的。」 谢窈轻飘飘的声音从门内飘出,手持画卷褰帘而出,身姿纤纤,宛如工笔仕女。却瞧也未瞧他一眼,走下庭来拂开春芜,径直将画投进了火盆。 火盆中?明火瞬然?大盛,蚕食鲸吞般将画卷噬了去。斛律骁认出正?是信使从建康带回的那幅《微雨双燕图》,当日还是特意求了她父亲才带回的、只当是她所珍爱的旧物,眼下却当着他的面被她毫不留情?地付诸一炬,倒好似他一颗心也被她弃如敝履、投入火盆。 他面色陡地阴沉下来:「你烧画做什么?」 他已知了她今日在通商里撞见陆衡之的事,犹当她是遇见了故夫便心里不痛快要来折腾他的心意,焉能不怒。 「妾已是大王的妇人,难道?还留着前夫的旧物么?」谢窈语气淡淡。 这画竟是陆衡之的画作? 他的怒意便僵在心间,更似吃了个秤砣,怒也不是乐亦不是,到?最后竟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薄唇微抿:「知道?就好,早该烧了。」 夜间自不消说又是交颈情?浓、锦帐春暖,床榻咿咿呀呀响了半夜方止。确认人睡熟过后,斛律骁披衣起身,将十?七叫进来问话:「那家铺子,查到?什么了?」 十?七被迫听?了半宿的壁脚,脸红得有如猴子屁股:「什么也没查到?,那店家是个南朝来的寡妇,才二?十?五岁,十?年前朝廷征青州俘虏的,就分给了她丈夫。」 「她丈夫也是鲜卑军户,死了七八年了,家里人都死绝了,她靠着朝廷发?的一点抚恤在通商里盘了店面做买卖,户籍也都是真的。」 做的这么干净? 斛律骁皱眉,「越是查不到?就越是有问题,继续查。在她身上查不出,就从伙计身上查。」 日子就此蹉跎下去,年华如水,转眼进入腊月,洛阳城里一日比一日冷,等到?小?皇帝诞辰千秋节的前三日,和朔风纠缠了半夜的大雪终落了下来,满空的琼瑶碎剪、扯絮飞绵,荡漾得天地间一片素白。 第119页 关雎院里已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温暖如春。春芜趴在窗子底下好奇地望着窗纸上结起的厚厚一层冰花:「这雪下这么大,今年的千秋节还能照常举行吗?」 和其疾的约定就在这一日,这才是她半月多以来最关心的事情?。而这其间府中?也在筹备下个月的婚礼,她家女郎今日裁衣明日打?首饰,连校正?《尚书》的事都全?数交予了太学,再?捱下去只怕真要与那胡人成?了婚了。 所幸那雪下了一个时辰便停歇了,北方的冬日干爽,一连三日的晴日,到?了千秋节这一日地上那一层薄薄的积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子下令在华林园举行宴饮,骑射为戏,京中?六品以上官员皆可赴宴。 民间亦休沐三日,取消宵禁,在洛阳大市、小?市张灯设棚,通宵宴饮,百姓同?乐。 这日天刚朦朦亮斛律骁便起来了,一面穿衣,一面与帐中?已然?惊醒的谢窈低声说话: 「今日既是长浟生辰,我不好拂他面子,怕是要在宫中?多捱上一些时辰。晚上尽量赶回,陪窈窈去大市观灯。若赶不回,你便叫上青霜和荑英一块去吧。」 这一月间二?人可谓如胶似漆,许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她待他百依百顺、和颜悦色,他要什么都肯应他,榻上亦然?。 若非十?七终于从那布庄子上查出了点名堂,他倒当真要陷在她的温柔乡了。 谢窈撑起尚瘫软的身子,将自己做的那个荷包系在他被玉带束起的一段如竹清瘦有力的劲腰间,温柔曼声地嘱咐:「那殿下一定要早点回来,妾……等着殿下。」 天地浩大,她眼中?只盛着他一人影子,柔波楚楚,如一汪醉人的春酒,诱人沉醉而不愿清醒。那一刻,分明知道?是假的,斛律骁亦是一阵心悸,柔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谢窈目送了他出去,合上门,脸上的柔顺便僵下来,木然?坐回榻上任寒意浸入肌理。 眸光如流冰滑下肌肤,落至足腕上那细细的一串赤绳子,她探指解开,凝眸细细看了片刻,置于枕下。 然?而到?了晚间,斛律骁却回来了,笑晏晏地,对?上主僕二?人明显怔愕的两双眸子:「不是要去大市观灯么?走啊,本王陪你。」 这世上最可恶的大约便是给了人希望却又亲手将这希望扑灭,谢窈敷衍地莞尔,轻声请求:「妾还没有换好衣裳呢,大王等妾片刻好么?」 半个时辰后,她总算换好了冬衣狐裘,除了那枚婆母的遗物同?心玉壁什么也没带,与他同?车往城西的大市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市中?灯月交辉、行人熙攘,处处皆是当街叫卖的小?贩或是出游的行人,都人游马士女提灯,稚子持焰火在闹市中?嬉笑顽闹,箫鼓喧阗,游人如织,而道?路两侧重重华灯曜如明月,竟有几分上元灯会的盛况。 谢窈同?他坐于车中?,强颜欢笑地装作很有兴致的样子,目光若流水在车下熙攘的人群之中?一一流淌而过。适逢路过一处卖假面的摊子,她轻轻拉了拉斛律骁衣角:「妾想要个假面,大王可能给妾买么?」 假面一戴,她若「走失」便谁也认不出来了,斛律骁焉能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目光凉凉盯了她一瞬,命马车停下:「好啊,夫人要什么本王都给。」 除了自由。 二?人于是下车,朝那处铺子走去。灯市的另一侧,封述同?僕人季良亦停在处假面铺子前,季良回头瞧见只带了几个侍卫轻装出行的斛律骁等人,迟疑着禀: 「少郎主……魏王殿下在那边,您要过去见礼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下章一定。以及,求评论qa□□□□□□q没有评论我好伤心,大哭! ----------- 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针是贯线物,目中恆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 北魏时王肃前妻后妻故事,感兴趣的可以去搜。感谢在2021-03-18 23:57:26~2021-03-19 23: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奶罩丨 50瓶;大溪子 40瓶;随心 20瓶;牛嘟嘟11 5瓶;lshandyuk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第 57 章 封述应声看去, 只见那侧华光流彩的灯架之下,一抹柔娆纤裊的影子正立于灯下,长鬟如云衣似雾, 手中持假面, 正侧着脸听魏王说些什么。 暖艷璀璨的灯光流泻在她白如霜雪的脸上,如月照玉, 明?艷无伦。一双眼盈盈潋滟着灯辉月辉, 脉脉如春水。 她比他想像之中的还要美, 是霜间青女, 月中姮娥, 丹青洛神。但哪一个, 都与他遥不可及。 失神只是一瞬,封述很快被?身侧季良的低唤拉回心神。他笑了?笑, 灯月下有些萧索寂寥:「我们走吧。」 那处卖假面的摊子前,谢窈已挑了?个阿罗难的漆画面具, 又在其它造型古怪的鬼怪面具里挑挑选选。斛律骁立在她身边,十七十九及青霜春芜跟在后头, 气?氛诡异的宁静。 她在心间思?索着脱身之策, 是故挑选的时间也就?长了?些。斛律骁目光如霜雪摄于她明?显心不在焉的眸子上, 凉凉问:「一个还不够?」 谢窈畏惧心思?被?他勘破,脸上微红,所幸人在灯下并不怎么看得出:「我平日又没什么机会出来,想多看几眼不成么?殿下曾说整个家?都要交到?妾手里,不至于如此吝啬吧?」 第120页 清音呖呖,竟还有几分含娇带嗔的埋怨,连同那个「家?」字,听在斛律骁耳中既甜又涩又痒, 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掩饰地轻咳一声,命店家?:「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一下子买了?数百张假面,十七十九提也提不住,人群中又走来两名侍卫,同十九将那些假面搬回车上,连谢窈那张也未放过。她心中着恼,他到?底带了?多少暗卫。 声音也就?冷冰冰的:「我还想去看看别的。」 于是未曾乘车,二?人又在大市上转了?许久,渐到?了?通商里地界。谢窈停在一处卖灯的铺子前,与如今常见的灯托形制的灯不同,这家?铺子的灯以?木条做框架,罩以?绢纱,纱上绘字画,中心置白烛,烛火点燃时则纱上画面如走马联翩而动,灯驰影转,时闻清脆的铃铛声。精緻绝伦。 一排排灯驰骋不休地转动着,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也有周穆王拜见西王母,或是绘几笔丹青题几句诗,字画虽不精巧,但胜在新奇。谢窈好奇地问店家?:「这是《西京杂记》里所说的青玉五枝灯么?不过我记得,那个灯高七尺五寸,这些倒是做的小巧。」 店家?笑着摇头:「夫人说得文雅,我不怎么听得懂,这是我们从长安运过来的,那儿的匠人说这灯转起?来像走马,所以?叫做走马灯。」 谢窈微微颔首,她其实颇喜欢这灯,可惜并不能?带走,一时微觉遗憾。斛律骁提过一盏推至她面前:「我看这盏好。」 「就?要这盏好么?」 他笑晏晏地,含笑凝望。谢窈却是神情微滞,唇角僵硬一牵。 灯上绘着丛葛草,题了?三句诗: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然而《葛覃》的最后半句是「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写女子浣洗好衣物?打算归宁,他今日提前归府,又送这盏灯给她,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縴手无意识在一排旋转不休的灯上滑过,她捧过其中一盏,递给他:「我想要这一盏,送给殿下。」 那灯上绘着一个丽人,一轮明?月,似是嫦娥奔月。斛律骁神情渐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波盈盈,朱唇微启:「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殿下不要就?算了?。」 这一声真如纶音玉诏,他立刻应:「要,怎么不要?」眼中熠熠如有星火。 除了?那把用来杀他的匕首,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主?动送他礼物?,焉能?不喜。 灯火流离下他眼里的温柔甜蜜藏也藏不住,谢窈这才觉方才那诗说得有多暧.昧,眼神闪躲,作势撩了?一下发?丝别过脸假意继续看灯。 二?人身边,十七见春芜眼睛都似黏在灯上了?,挠挠头,鼓起?勇气?悄悄地问她:「你想要吗?我也可以?给你买一个。」 春芜跟着主?子在关雎院里住着,吃穿用度一应皆是府中备好,是而其实月钱也没有,十七当她想买却没钱买,是故有此一问。 春芜很奇怪地瞪他一眼,他给她买?这像什么话。正欲答言,瞅见七八名行人唰地从袖中抽出把雪色晃晃的尖刀冲着女郎就?要砍下,「啊」地尖叫:「有刺客!」 长街上顿时乱作一团,行人纷纷尖叫着逃窜,斛律骁骤地将谢窈一推:「保护夫人!」顺手抄起?一盏灯笼即朝那人掷了?过去。十七十九亦拔出剑来与刺客厮杀扭打。 青霜持剑护在惊魂未定的谢窈同春芜身前,护送她们后撤。 周围的人群开始四散逃窜,裹挟着她们离厮杀地越来越远,却再无半个刺客追过来,显然目标并非是她。谢窈心突突跳着,往后一望,果然瞧见其疾裹在慌乱后撤的人潮里神色焦灼地望着她们,霎时明?了?。 她假意担忧对青霜道:「那伙人的目标不是我,你快去保护殿下!」 青霜不为所动:「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夫人,其余一概不知。」 话虽如此,她视线依旧紧张地望着那方,背对于她。谢窈同春芜对视一眼,同时发?力将她狠狠往前一推,青霜始料未及,竟被?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待起?身回首,两人却已手拉手裹在人海浪潮里逃得远了?,忙转身去追! 那侧的厮杀开始带倒道旁灯架,火舌在地面如草蛇游走,所有人都在张皇逃窜,一重又一重的人墙隔在她们之间,二?人转瞬即被?人海吞噬。 谢窈一辈子也没跑得这般快过,和?春芜手拉着手,被?赶上来的其疾往人海中一拉,借着人群作掩转入条行人寥寥的小巷,往事先安排好的接头点赶去。 谢窈畏惧青霜追来,频频回头去瞧。不妨撞在个清瘦的胸膛上,竟是撞进了?行人怀里。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坠,却被?对方扶住,一抬头,坠入汪清澈如星河的幽深眸子里,原本疾乱的心跳一点一滴平静下来。 若刀裁成的眉,深邃的目,风仪端简,神清如冰玉。分明?是陌生人,意外有种熟悉之感。谢窈一时怔在原地,胸脯犹在惊慌不定地起?伏。 对方很快将她放开,后退两步,敛袖行礼:「夫人。」 这声音并不陌生,谢窈三魂七魄重新归体,试探性地问:「你是……封郎君?」 她竟还记得自己。 封述薄唇微动,心湖如有波澜被?春风轻柔掀起?,渐成澎湃之势。正欲答言,在前引路的其疾与断后的春芜俱已赶了?过来,瞧见他身侧立着的、煞神一般的封季良,春芜吓得一哆嗦,忙求道:「封参军,奴知你心善,你就?放过我们吧……」 第121页 她知他是魏王下属,一心只惧怕对方将她们交出去。封述道:「夫人这是要走吗」神情却有些怔忪。 他和?她才见了?一面,这第一面,竟会是永别。 谢窈点头,胸腔里心犹惶惶跳着,瞧见其疾眼中的疾色,也不解释掠过他即走。季良急声提醒:「少郎主?!」 上次郎君便遭了?魏王训斥,若此事再次上演,魏王定然不会放过他。 鼻尖犹能?闻见她小鹿般跌进他怀中时的淡淡沉水香,封述脸颊发?烫,才平息下去的心又悄然地疾乱起?来。 要拦住她么? 魏王对他有知遇之恩,曾命他给天子讲解律例,又将他前时所献的律法交由朝廷,向吏部?举荐了?他入廷尉,不久之后,他就?将去廷尉赴任。他不能?背叛自己的恩人和?效忠的主?公。 可是…… 心间又掠过山庙中那道凄婉的女声,分明?当时他眇了?目,却仿佛瞧见她素衣散发?、跪伏在剑下相求的模样。一瞬又是南北边境上她折桂枝相送,将桂枝放进他手心里与他作别,那发?自心底的愉悦轻快的语声,若无形的封锁,令他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拦」字。 于公,她也并不算一个合适的主?母…… 犹豫间丽人身影已在月色下裊裊如烟远去,封述于心间轻轻嘆气?,最终无奈地嘆出一声:「记住了?,我们什么也没瞧见。」 二?人转身出巷,方才喧闹无比的灯市此时行人散尽,灯架委地,一簇簇灯火在地面有如火龙疾走,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正急急忙忙地抬水来灭火。 「这是怎么了??」封季良困惑出声。 青霜在灯市中四处寻找不得,瞧见他们二?人从条暗巷子里出来,忙奔来问:「封书记既从这巷中来,可曾见过夫人?」 封述久在公府中做事,她是见过的。 封述摇头,怕她起?疑转而问起?主?上安危:「夫人不是和?殿下在一起?么?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她跑了?。」青霜面怀不忿,也不多解释,若鸟雀般腾上低矮的里坊墙,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 一番找寻无果,青霜回到?方才的事发?之地已是两刻钟之后,闻讯赶到?的禁军已将斛律骁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住,封述二?人亦在。 方才那十数名行刺的刺客被?杀的只剩下了?三个,俱被?牢牢实实捆着,口?中塞布团,跪在他脚前等他发?落。斛律骁毫髮?无损地坐在把不知从何搬来的交椅上,正在拷问其中一人,语气?轻蔑:「本王不过陪妇人出来逛逛,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行刺孤?是太后?天子?还是济南王?」 「不说是吗?十七,把人骟了?。」 十七得命,将人裤腰带子一拉就?欲动手,余光瞥见青霜垂着头自重重禁军中挤进来,动作一滞。 斛律骁懒懒一眼丢过去,伸手去端属下呈上的茶盏:「人呢?」 青霜沮丧地跪下:「属下失职,属下无能?。」 他神色微变,倒也没多怪罪,低头饮茶:「跑了?就?跑了?吧,孤已派了?人在布庄守株待兔。」 夜间城门关闭,没有经他手亲自签发?的令牌根本不可能?出城,是而她们定会在那布庄子里躲藏,尔后转移,等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趁着白日出城——至于怎么出城,混在粪车里菜车里也是可能?的。这些雕虫小技他见过无数。 这时又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復命:「报……殿下!吴氏布庄里是空的,我们的人事先遵命不敢轻举妄动,刚刚进去才发?现?布庄里虽有烛火,但根本没人在……」 边说肩胛骨边在打颤,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人,怎可能?落得好的!大王一定会怪罪下来的。 递到?唇边的茶盏险些不稳,斛律骁心间烦躁,将茶盏往地上一扔,登时一声清脆,茶盏四分五裂。十九忙道:「既然不在布庄,那也一定还在城中!属下这就?带人挨家?挨户地去查……」 「不必扰民?。」 他起?身,面上青气?流转,压得两簇浓黑剑眉山云压顶的低。这女人!可真是够能?跑的! 出外郭城的牌子全是他亲手签发?的,城中哪有人有他也有数。心间略略一想,转瞬便明?了?。 为什么一向反对她进府的母亲闻说了?赐婚后竟一次也没来闹过,又为什么上次她从白马寺回来季灵说母亲已接受了?她。原来是,合起?伙来骗他啊。 斛律骁冷笑了?声,命十九道:「速去备几匹快马,随我出城,去龙门走一遭。」 …… 却说谢窈三人自灯市上脱身后,并未再回布庄,而是赶到?了?隔壁的达货里与吴娘子碰面。 马车亦是事先备好的,一行人乘车赶至城西的外城郭门,用慕容氏给的那块令牌顺利出城,尔后转南,朝龙门方向行进。 马蹄声急,辘辘作响的车轮碾过如银月色一路南去,惊飞无数密林乌鹊。 车外鸟雀惊鸣狐鼠奔散,车中,惊慌了?半夜的谢窈主?仆才总算安心了?些。「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吴娘子。」谢窈歉意地道。 吴娘子笑道:「我在洛阳城待了?七八年,一口?吴侬软语都成了?关洛口?音,狐死首丘,早不想待下去了?,何来连累之说。」 又问她:「女郎呢?女郎回到?兖州后可有什么打算?」 谢窈一笑,神色有些无奈:「我怕是……只能?跟着兄长了?。」 第122页 吴娘子自觉失言,忙道了?歉,其疾的声音忽在外面响起?:「女郎,前面有座驿站,我们可要去打点水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你跑啊,在城里逮不住你我不姓拓跋。 两刻钟后的青骓:??? ----------------- 来不及了,明天双更。依旧求评论呜呜呜呜。我不会告诉大家我是个能把评论看几十遍的人。我需要反馈。 走马灯出现在唐朝,但是汉代《西京杂记》里的青玉五枝灯很可能是其雏形。 感谢在2021-03-19 23:58:43~2021-03-20 23: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 66瓶;反正不是妖 32瓶;花椰菜揍蛋挞皮 3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2219819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第 58 章 谢窈撩帘一瞧, 前方不远处果然矗立着一座驿站,被灯火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掩于树木阴翳之?中。 南朝的?兖州是侨郡, 本在洛阳东南, 谢窈畏惧对方会在东边守株待兔,故而捨近求远, 往西南的?龙门?而行?, 打算经龙门?再往东。 这驿站本是通往龙门?的?必经之?地, 但谢窈不知因何心底攀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道:「我们不是备了水吗?赶路要紧, 未免夜长梦多, 就?别做停留了。」 其?疾得令,在驿站门?口往右一拐, 沿官道继续疾驰。前方却有一队人?马手持火把呈一字型排开,其?疾心知不好, 迅速调转马头,另一队人?马自先前埋伏的?树林中小跑而出, 再度拦住他们的?去路。 谢窈听见外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推窗一望, 数十名手持火把的?禁军从灯火辉煌的?驿站院子里跑出,彻底将她们围住。一道悠闲的?话声从馆中传来:「窈窈这是要去哪?」 「你?我既已是夫妇,做妻子的?,不告知丈夫行?踪便要独自外出,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他竟来得如?此之?快! 谢窈纤骨颤慄,后背颓然倒在车壁上。春芜迅速趴在车窗旁一望,吓得牙齿皆在打颤,哭着问她:「女郎……我们该怎么办……」 上回逃走?魏王并?未处罚她们, 这一次,哪里还可能轻轻揭过! 吴娘子与?其?疾亦是惊惶不已,谢窈摇头,扶着春芜的?手站起,强撑着挂上一幅冷淡神情下车。车外带队的?正是十七,他担忧地掠了春芜一眼?,对谢窈道:「夫人?,请吧。」 主上犹在气头上,夫人?不会被罚,春芜这个做下人?的?可就?遭了殃。杀鸡儆猴,主上这次定然不会放过她! 驿馆的?客堂之?中,斛律骁正与?封述持子对弈,他们骑马,脚程不知比她们快了多少倍,又是抄近路,是故早到了一刻钟有余。 「回来了?」 屋中只他二人?,十九与?青霜都候在门?外,烛灯粲艷的?光辉下,棋盘上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语气闲适,视线动也未动。 棋案上还摆放着那?盏明月美人?灯,灯中蜡烛燃尽,已停止了旋转。却不知方才那?般混乱的?境地,他是如?何将灯完好无损地带出的?。 谢窈两颊微微一烫,看也不敢看封述一眼?,低道:「此事是我一人?策划,你?不要为难他们。」 她本意是说吴娘子与?其?疾等人?,斛律骁却笑?了一声:「他们?」 「这个『他们』,」他含笑?奕奕地抬眼?,视线如?利矢,「也包括静之?么?」 封述立刻离席跪地:「属下不敢。」 「敢不敢,静之?不是都已经做了吗?」斛律骁脸色冷峻。 封述神情微僵,如?一蓬修竹为雪低头,垂首无言。 场面一时死寂,烛火荜拨,棋落有声,斛律骁看着上一世对他忠心耿耿的?廷尉卿此刻跪在他身前片语不发,目中失望不已。 他本不知封述放走?并?隐瞒谢窈行?踪一事,只是在听青霜汇报之?时直觉今夜事定与?封述有关,有意试探。此刻瞧了他这幅神情,五分怀疑便成了十分笃定。 视线一寸寸扫过地上跪着的?下属与?身侧沉默的?女人?,他冷笑?:「很好。」 「我的?女人?,千方百计地想着逃离我。我的?母亲,和她合起伙来骗我,我的?下属,竟也为了她背叛我……」 「谢窈,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好拿捏?是不是孤对你?太好,你?就?当真以为,孤是没有脾气没有底线的??可以任你?欺瞒作践、玩弄于股掌之?间?」 烛光阴翳下他俊颜寒沉得吓人?,如?若山雨欲来满城黑云聚顶,只等雷声便要发作。谢窈容色却冷漠如?冰雪:「够了。」 「妾说过,今夜之?事与?封参军无关,大王要罚就?罚妾一人?,却为什么要把封参军扯进来?」 她这一声理直气壮的?,不肯承认今夜得遇封述。斛律骁险些被她气笑?:「你?说为什么?难道他今日不曾助你?逃走??」 谢窈无畏地迎着他烈焰刀锋一般的?视线,再度重复:「妾今日未曾遇见封参军。」 「今日之?事,是妾一人?所为,殿下一定要将封参军牵扯进来,是想指责妾对你?不忠么?您总是这样,口口声声爱我,实则根本轻我贱我,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仿佛我是个杨花水性的?女子,处处与?人?勾勾搭搭,对吗?」 第123页 当着封述的?面,她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留,明眸濯濯,针尖对麦芒。斛律骁脸色铁青,心间气结却不得发。最终冷冷丢下一句:「最好如?此。」 「回府。」 随着这一声,其?疾与?春芜三人?被捆得五花大绑、扔货物一般扔进他们来时的?那?架马车里,十七另驾了一辆宽敞轩丽的?金车来,斛律骁攥着谢窈手把人?拽上去,车门?将车外火光与?视线一隔绝,她心里霎时便慌了:「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不怎么样。」 十一月天气寒冷,他拽过车上备下的?薄毯扔给她,嗓音冷淡,再无往日的?温柔和煦:「既然想跑的?是窈窈,我又捨不得罚自己的?妻子,那?就?只好请他们代窈窈受过了。」 语罢,再不理会她眼?中的?惊愕,径直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谢窈一下子瘫在车座上,先前的?底气如?烟云散,眼?前渐渐盈上一层雾气。 车马辘辘,回到位于永和里的?公府已近子时,洛阳城里行?人?渐散,灯火阑珊,魏王府的?正院里却灯火通明,春芜被浸了盐水的?麻绳捆在条长凳子上,被两个禁军按着打板子。 「做下人?的?,不能及时对主子尽到规劝之?责,自然该罚。」斛律骁如?是道。 火把燃灯,将院子里照得明亮如?同白昼,其?疾和吴娘子另被捆着,同封述一起被迫立于院中围观。其?疾被几名禁军擒住,死死挣扎:「齐贼!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打我!」 他却理也不理,对行?刑的?、面有不忍的?十七道:「二十板子,倘若手下留情,孤就?杀了这个丫头。」 又命封述:「孤累了,先回房休息,静之?替孤监刑吧。」也不看他是何脸色,说完这一句即进去屋中。 屋内关着的?正是谢窈,见他进来,立刻奔过来哭着求:「我求求你?,你?放过春芜吧……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别打她了啊……」 二尺来宽的?厚木板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与?春芜悽惨的?哭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凄凄哀哀地跪在他脚边求道。 这模样无比的?柔顺乖巧,与?方才驿站中的?冷若冰霜迥乎不同,但看在斛律骁眼?里,却如?刀割似的?疼。 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这般毫无尊严的?样子。 他甚至、宁愿她像在驿站时那?样与?他针锋相对,虽然亦是拿刀子往他心里捅,却也远比她现在为了一个下人?软活态度、像只小猫小狗卑微地乞求令人?舒心。然而卑鄙如?他,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留住她。 斛律骁长嘆一声,拉她在榻上坐下,容色柔和:「那?窈窈还跑么?」 「不跑了……妾愿一生一世都跟着大王……」她螓首飞摇,几滴眼?泪洒落在他手背上,滚烫。 「口说无凭,起个誓吧。」 她不假思索,含着眼?泪应:「妾谢氏,以陈郡谢氏的?名义起誓,此生都不会离开殿下……」 唯恐惹了他不快,又颤抖着手去脱衣服,「我,我侍奉大王……您放过春芜吧……」 相处多月,她自认已足够了解他知晓要如?何取悦他,縴手在腰际妃色香罗上一扯,衣裙散如?昙花绽。斛律骁脸色一黑:「你?这是做什么?」 他在她心里,竟已急色到这境地了么?又暗自愧悔方才仅是让她发誓不离开,还很是不够。应该让她发誓要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只爱他一人?才是。 这一扯却令腰带上繫着的?同心璧掉落下来,摔在榻下脚踏上,斛律骁一怔,眸光霎时晦暗无比。 这块玉,陆衡之?也有一块。显然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而她因急着逃离他,什么行?李也未带,连他给她的?定情物赤绳子也解下来了,却唯独留着那?负心之?人?的?同心璧…… 「这不是陆衡之?的?!」 见他眼?底浓黑烛火下如?有暗流涌动,谢窈忙将玉璧拾起往身后一藏,急急地解释:「这是我婆母留给我的?遗物,你?不喜欢,我就?不戴了。你?不要生气,求你?放过春芜……」 斛律骁神色这才好看了点,唤外头:「住手。」 外头的?板子于是应声停止,春芜的?泣声幽微如?虫鸣,窸窸窣窣的?,是众人?离去之?声。谢窈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榻上,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她像个什么啊? 拿自己的?身体求人?,这样的?她,和娼女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她的?恩客只有他一个罢了。 斛律骁将她抱去净室里,除去衣物,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坐下,柔声细语的?:「窈窈,我一点儿?也不想这样。」 「可你?真的?很不听话。我给过你?几次机会了?我对你?不好吗?费尽心思也要娶你?,给你?正妃之?位,让你?修书,让你?授徒,让满洛阳城的?人?都来笑?话我色令智昏,只因你?一句不想要孩子,我便连砒.霜也情愿吃,而你?呢,说什么,『愿逐明月入君怀』,说,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然后转头就?找人?来刺杀我然后跑得无影无踪,你?们汉人?说投桃报李,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他气得眼?睫皆在抖,每说一句心便跟着一阵阵抽疼,所幸隔着重重白雾她并?瞧不见。谢窈含泪否认:「我没有找人?来刺杀你?!」 「我只是想远离你?……那?些刺客不是我派的?。你?是对我很好,仿佛我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好,我只想回到我的?家乡去,侍奉父兄左右……」 第124页 「侍奉父兄左右?」 他嗤笑?一声,鞠水替她清洗起来,嗓音在水声哗哗间也似染上几分湿意,「你?兄长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你?父亲呢,你?父亲怕引火烧身,都叫你?好生跟着我了,为什么你?却如?此固执,总也想着逃走??」 「我就?这么令你?难以接受么?非我逼迫,便不肯要我?」 简单的?清洗后,他借着水流的?湿润将自己送进去,谢窈贝齿磕在他无一丝赘肉的?线条流畅漂亮的?肩颈上,双眼?如?被水雾打湿。 他真的?对她很好么? 她在心底问自己。 或许吧,他眼?下对她是很好,仿佛她不接受他不爱他便是不识好歹。但这些好,又有几分是她真正想要的?呢? 她本来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是因了他的?南下,才招至丈夫的?抛弃,被送到他榻上,流落异国他乡,短短几月间生活翻天覆地,亲友尽丧,故土远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他才是她不幸人?生的?加害者。 而寿春城下,汝南城中,他骂她弃妇、像对待娼一样折.辱她的?那?些话还歷歷在耳,那?些个屈辱的?日日夜夜,她也实在难以一笑?置之?。 她只想远离他,仅此而已。她还没有贱到爱上自己的?仇人?、为他生儿?育女的?地步。 「说啊。」他恶意地加重力道,逼问出声。 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她,谢窈心间突然委屈无比,头搁在他颈下赌气泣道:「我不要你?……」 「你?必须要我。」斛律骁语气坚决,半点不容她拒绝,「不要我,你?还想要谁?陆衡之??还是封述?」 「再说了。」见小娘子呜呜咽咽地只是不理,他指尖在水下那?处相缠的?、微微鼓起的?粉白肌.肤处轻轻一按,嗓音含笑?,温煦低醇,「窈窈不是已经要我了么?怎么,还想对我始乱终弃?」 顿觉怀中的?人?颤得厉害,泣声亦比方才大了些。谢窈睁着失神的?眸伏于他怀:「你?是齐人?,你?会灭了我的?国家的?,我,我不能……」 「所以你?才要嫁给我,好好看着,将来我是怎么一统南北,得登御座。」 水中的?浅尝辄止终是不尽兴。他将如?同挂在他身上的?小娘子从水中抱出来,取过池畔衣架上搭着的?大巾擦净水珠,就?着这相缠的?亲密又回到了榻上。 帐帷放下,隔绝内里风光,话声如?流水般泻出:「你?父亲只教?你?何为忠,却没有教?你?忠于谁。」 「你?们的?皇帝真的?适合做这个皇帝么?陆衡之?是对不起你?,可他并?不算负了兰陵萧氏。吴江陆氏公忠体国,萧子靖却听信谗言诛杀有功之?臣,将其?夷族。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窈窈焉知,日后的?陈郡谢不会是下一个吴江陆氏?这样的?皇室,真的?值得你?们效忠?」 「可我不一样,我若打下南朝,为了稳固当地的?统治仍会继续重用南朝士族。而你?嫁给我,日后我才会因你?之?故善待陈郡谢氏,亦善待南朝百姓,窈窈可明白?」 柔如?春绵的?热唇开始淌过她后颈和耳郭,强硬地扰乱她尚想着反驳之?辞的?心神。谢窈被他欺倒在帐中,拿红绸蒙了眼?,她起初还能回应他落在唇上耳侧的?入侵和流连,到后来却只能伏倒在枕上,贝齿撕咬绣着并?蒂花开、龙凤呈祥的?枕面,发出一声声幼兽般的?的?低泣声,蜷缩的?玉趾将褥子蹬出一道又一道凌乱的?皱褶。 沉香裊裊,热气氤氲,虽是冬夜却温暖如?春日。窗前书案上,那?盏美人?明月灯已换过了新烛,纱上丹青,依旧随灯中气流的?流转不知疲倦地团团不休地转着,似是美人?逐月。 窗外,月亮却悄悄地匿进浓厚的?云层里,花影斑驳,树影缭乱。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愿逐明月入君怀,老婆给我表白了。 作者君:你再看看这诗的后面几句呢。 -------------------------- 附:代淮南·鲍照 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入君怀,结君佩,怨君恨君恃君爱。 下章估计就结婚了吧~感谢在2021-03-20 23:59:08~2021-03-21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堆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源 40瓶;谎言 20瓶;loveyou嘿 7瓶;athenn 6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jo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第 59 章 夜色浓黑, 关雎院的一间厢房内灯火犹燃,春芜正趴在榻上低低地抽泣。 被?打?的部位传来火辣辣的疼,青色绸裤已?被?汗水打?湿, 黏煳煳地粘在肉上。筋骨似断, 皮肉如烂,十分?难受。 「要把裤子剪掉上些药才可?以。」青霜手里拿着?瓶药, 面无表情。 春芜只觉丢人, 想起灯市上自己那一推更是羞得面红耳赤。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哭起来:「我不?要……疼啊, 真的好疼……」 青霜把药瓶往枕边一扔, 语气冰冷:「不?上药, 你?就等着?皮肉烂完吧。」 这时房门推开, 十七火烧火燎地蹿进来,在屏风外头关切地问:「春芜你?怎么样?还疼吗?我, 我带了些药……」 方才正是他行的刑,因为主子的那句嘱咐, 他不?敢留情,令她结结实实地挨了十板子, 心下十分?地过意不?去, 又怕她记恨, 一结束便巴巴地寻了军中上好的金疮药来赔罪。 第125页 果不?其然,春芜气道:「你?怎么进来了?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来给你?送药,我,我不?是故意的……」 春芜哭得愈发响亮:「不?是故意的下手还这么狠,那你?是想打?死我吗?你?们这些胡人怎么这么坏……」 「还能哭,看来没什么大碍。」青霜语气冷漠,「东西放下, 你?走吧。 十七却?期期艾艾起来:「要不?青霜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春芜姑娘说……」 青霜不?耐烦地蹙眉,最终掩门出去。十七小声地道:「你?别?哭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夫人没事。你?下次可?别?跑了,大王舍不?得罚夫人,难道还会怜惜你?吗?你?不?劝着?点她还跟着?一起跑,遭殃的不?是你?是谁……」 春芜伏在枕上,眸中盈盈然泛出一层水雾。她何尝不?知事情若败露魏王定会拿她出气,但不?管怎样,女郎没事就好。 十七以为她听进去了,又埋怨谢窈:「你?说谢夫人也真是的。我们大王对她不?好吗?锦衣玉食地养着?,又没半个姬妾,让她做正妃还不?满足?怎么一天天的老想着?逃走,上次在汝南也是这样……」 「锦衣玉食?」春芜仰起脸来,对着?屏风冷笑,「我们女郎本来好好地在南朝待着?,不?是因为你?们怎会流落北朝?再说了,只要有好吃的好喝的,便可?不?顾廉耻、摒弃人伦地贪生苟活,那不?是人,是猪狗!」 「猪狗就猪狗吧,好歹活着?不?是?」 十七悻悻道,春芜心知与他说不?通,冷笑一声,问:「那其疾呢?他怎么样?」 「被?十九打?了三十板子,活蹦乱跳的,还好着?呢……」 十七支支吾吾地:「他是你?什么人啊……这么关心。」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是我……」春芜语声一顿,自己也迷煳起来。其疾算她什么人?小时候青梅竹马,爹娘都?说等长大了就让他们成婚。然她十四岁时其疾就被?少郎主挑中从军去了,她也随女郎去了陆家?,两人几?乎断了联繫,也从未捅破那层窗户纸。 「哎呀你?别?管了。」春芜声音闷闷的,托他,「……你?想办法替我给女郎传个话,就说我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 一觉黑甜,谢窈醒来时窗间已?是天光大亮,冬阳透入窗棂,空气中泛着?凛冽的寒意。 屋中暖意尽散,双脚凉如冰水,枕畔一如既往没了人,她习惯性地想唤春芜来服侍她更衣,拨帘进来的却?是两个惯常在外间服侍的丫鬟,含笑问:「王妃有何吩咐?」 谢窈不?好意思应,拂退她们,撑起又酸又麻的腰肢将中衣穿好,便欲起身去取搭在榻边衣架上的衣物。 小腿却?酸软无力,盖因昨夜痉.挛了半夜之?故,她只得扶着?榻慢慢地站起身来,寒意浸身,被?揉得皱巴巴的白色绢纱垂下,盖住了满是红痕的玉白双.腿。 「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一会儿么?」 斛律骁的声音却?从外传来,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褰帘进来,近了才瞧见是一碗红枣银耳粥。将碧玉雕成的小碗放在榻旁的小几?上,把人扶回榻上拿被?子裹住:「肚子饿了吧?要用点粥垫垫肚子么?」 昨夜先是灯市漫步,又是乘乱逃走,回来后还被?他折腾了大半宿,谢窈倒的确是有些饿了,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红枣煮得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她怀揣着?心事,始终沉默地用着?,斛律骁却?期待的瞧着?她神情:「怎么样?好喝吗?这可?是孤一大早亲自去厨房替你?煮的。」 他还会煮粥?谢窈微微疑惑,只觉又是说来骗她,点点头,见他神情柔和不?似怀忿的样子,不?禁问:「殿下,春芜呢……」 她神情敷衍,半点也不?拿他自卯时便起来忙碌的心意放在心上,斛律骁心头无名火起,冷着?脸答:「还活着?。」 「那殿下把她放还给妾吧……妾、妾知错了。」 她遂讨好说道,水剪双眸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乞求,鬓髮乱散红唇微肿,唇上颈侧还能瞧见隐隐的齿痕,实是可?怜。斛律骁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既疼又痒,捉过她一双冰凉的足以手替她暖着?,话声也温柔下来:「她在养伤,得过几?天再回来服侍你?。」 这就是暂时不?要她见春芜的意思了,谢窈心中失望,又问:「那其疾和吴娘子呢?我不?跑了,殿下把他们放了吧……」 「放了他们可?以,只要窈窈肯嫁给我。」 谢窈救人心切,没半分?犹豫地点头:「好。」 她应得太爽快,斛律骁不?由心念一动,得寸进尺:「那,再给我生个孩子呢?」 这一回却?沉默不?应,她微微别?过脸,自始至终也未有松口的意思。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还是斛律骁做了让步:「好吧,不?生就不?生,我会继续用药,你?不?许自己偷用避子的药物,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只吃素菜和鱼,牛羊肉你?必须学着?吃,这才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她想起那药的成分?,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又在心间自我开解,他这个人歷来阴狡,究竟吃没吃,都?是他说了算。谁知真假呢。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谢窈用完了粥,斛律骁则唤丫鬟打?了热水来,替她泡脚。热气腾腾,指腹游走在脚背上带动阵阵酥痒,谢窈脸上发烫:「殿下今日怎么有功夫陪着?妾?不?该去审问昨日那几?个刺客么?」心里却?盼着?他能早点离开,好去瞧瞧春芜。 第126页 「不?着?急。」 沿着?白皙圆润的脚踝往上,斛律骁轻轻替她按揉起酸.软的小腿,「我既没死成,急的不?是我而是他们。如今既是长浟生辰,还是让他好好过完生日再说吧。」 扫一眼她犹有些红.肿的潋滟杏眸,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以后别?老是哭,窈窈瞧瞧,眼睛肿得像桃子,好像我强迫窈窈似的……」 谢窈颊上本就余热未褪,闻及此句,双颊一瞬艷如飞花流红,恼怒地撇过脸。偏偏他还不?肯放过她,取过巾帕替她擦净足上水珠,取出那条被?她遗下的赤绳子替她系上:「脸红什么,昨夜是谁把枕上的绣花都?咬破了,孤不?信你?不?舒爽……」 她被?他说得火气上来,涨红着?脸,突然憋出一句:「他就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折磨我,什么都?听我的……」 「更不?会像殿下一样,满口粗鄙之?言……」 言下之?意,他不?如他。斛律骁神情一僵,脸色黑沉如墨:「谢窈,你?找操是吗?」 谢窈脑子空白,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霎时又羞又恼,把头缩进被?子里,一句也不?应了。 斛律骁脸色发青,撂下一句「晚上再收拾你?」起身出去。几?个丫鬟又急急匆匆进来将木盆抬走。谢窈从被?子间慢慢探出头,门边珠帘无风自摇,那人已?然离开。 心头一时空落落的,她低头,凝视着?足上新穿罗袜与重被?系上的赤绳金铃。细细一线红绳,好似锁住了她的一生。 她真的要嫁给他么? 昨夜他那番话她其实有听进去,他说得不?错,圣上听信谗言,将吴江陆氏夷族的确令人心寒,也正是因此她才越发担心父兄的安危,害怕自己会连累他们。 至于?他说什么日后会因她善待南朝百姓,她亦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她还是有些过不?了心间那道槛。比之?国破,她倒希望他的善待永远没有机会到来。 * 离开正院后,斛律骁去公府里关押贼人的地牢转了一圈,问十九:「拷问得怎么样了?」 地牢阴暗潮湿,一束天光从窗外打?进,惨白如银的光柱之?下,三名刺客被?吊于?铁环之?上,浑身肌肤皆被?烙铁烫过,血肉模煳。 人已?昏死了过去,十九赧然:「属下没用,才把这贼人嘴巴撬开,说是济南王派他们来的。」 济南王…… 斛律骁沉眉凝思。高晟宣还不?至于?寒碜到只派十来个刺客来刺杀他,此事必定是有旁人在背后拱火,好令祸水东引,让他二人鹬蚌相持渔翁得利。 他在朝中结仇不?少,一时还真想不?出是谁,但没有这场刺杀他本也要自导自演一场的,如今既是送上门的机会,岂会不?要? 斛律骁略略颔首:「口供留好,人也看住了,孤还有大用。」 十九神色肃然:「是。」 关押刺客的地牢隔壁正是关押其疾吴娘子等人的地牢,他又吩咐:「把他们放了吧。」 看在谢窈的面子上,他懒得与这些小棋子计较。 两日后,休沐结束,朝廷举行大朝会,斛律骁向皇帝递了摺子,公开控告济南王党羽灯市纵火行刺一事,将对方下狱。 又控告宗室大臣、洛阳京畿长官洛阳令失职,一番拉锯之?后,如愿推了封述上去。尔后,便开始筹备下月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失败,就发30个红包吧!明天继续努力! 感谢在2021-03-21 23:58:48~2021-03-22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3个;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微? 6瓶;dy198141、哇哦 5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第 60 章 「高车小?儿?, 辱我太甚!」 济南王府的议事厅里,济南王高晟宣挥剑砍断桌案,勃然大怒。 灯市行刺一事, 原本与他毫无关系, 对方却强行扣到自己头上,虽是状告的礼部尚书高韬, 但满京城谁不知这是他心腹, 斛律骁此举和?直接打他脸也没什么区别。 至于洛阳令……他诬告高韬是假, 想?要洛阳令这个位置是真, 毕竟洛阳令执掌京畿行政, 洛阳城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洛阳令的眼?睛, 又掌洛阳狱,狱中的囚徒都归他管, 若有朝一日他兴兵起事,这即是一支可以利用的队伍。 这狡猾的青骓马! 高晟宣在心间暗骂。禁军都在他手里了, 连洛阳令这样的职位都不放过,见缝插针, 真是不要脸。 「为今之计, 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高晟宣面色阴沉, 问底下跪着?的一干心腹、党羽,「诸位,那高车小?儿?摆明了是冲着?本王来的,本王忍他不得,以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众人面面相觑。魏王如今执掌尚书台,禁军、卫尉寺都是他的人,他们能如何? 唯有刺杀罢了。一命换一命, 便利又划算。 便有人战战兢兢提了此法:」臣听说?魏王府中有一南朝妇人,最得宠爱,为讨那妇人欢心,正在城中托人四处搜寻南朝的厨子。我们便可找人混进他府中,伺机行事。」 「这倒是。」高晟宣想?起千秋节夜里一事,暧昧地笑了:「高车小?儿?倒是迷恋那妇人得很吶!早晚得栽在她身上。」 第127页 千秋节谢氏逃走?、魏王带人追去驿站之事,虽不至于朝野尽知,到底泄了些风声?出?去,只?不过碍于他之淫威不敢公开谈论罢了,这知情的,都在暗地里嘲笑他银样镴枪头,连个妇人都降不住。 太学祭酒王绍颤巍巍表示反对:「可他那座公府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如何进得去?」 「他不是马上要举行婚礼了么?」那掾属道,「一来操办婚仪本就需要买卖大量奴婢,二来听闻是在斛律氏老宅中办,想?来,没那么难安人。」 一众掾属又笑得不怀好意,洛阳城谁不知魏王有个出?了名的淫妇母亲,以面首治家,御下不严是出?了名的。 众人商议良久,最终由高晟宣一锤定音,预备找寻厨子混进斛律氏的老宅之中,于婚礼之日,在新郎新娘所共食的同牢礼中,暗中下毒。 所谓同牢礼是指新婚仪式上新婚夫妇同食一鼎所盛之肉,以喻新婚生活之始。婚礼上变数太大,唯有同牢礼是必备之礼仪。斛律骁必定会享用。 一众党羽皆对这计划交口称赞,认为可行,唯独太学祭酒王绍心中忐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魏王知晓了呢? 魏王执掌禁军,单这一条就将?济南王压制得死死的,若没死成拷问了出?来,死的又是他们这些倒霉蛋。 就如这回,他千秋节灯市遇刺一事与高尚书毫无关联,却强行扣在了高尚书头上。仅仅只?是因为他依附济南王,又在前回廷议陆衡之官职时?得罪了他。一朝东窗事发,济南王可不会顾及他们的死活。 王绍捋须不言,高尚书殷鑑在前,他得为自己找条活路才行。 * 寿丘里,太原公主府。 暖阁内温暖如春,淡金云幄飘洒如云雾,高孟蕤斜倚在美人榻上,玉肘支额,听完了才从太极殿里归来的陆衡之的禀报。 「这么说?,魏王果真一点?儿?也没怀疑到我们头上?」她微微沉吟,内心却有些不安。 千秋节之夜的刺杀乃是她之手笔,虽未能成功,但全身而退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如陆衡之所料,魏王并未怀疑到她,而是将?其归咎于济南王一系。 陆衡之点?点?头:「魏王将?礼部尚书高韬下了狱,又擢了自己的人升洛阳令。是渤海封氏的子弟。」 高孟蕤冷笑:「右第五品,这个起官可不低,他倒是大方。」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眼?下那几个刺客和?被诬告的礼部尚书高韬都关在廷尉里,夜长?梦多,她只?恐死士供出?自己来。 陆衡之道:「济南王折了臂膀,必定心中恼火。适逢魏王娶亲,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而已。」 公主嫣然一笑:「陆郎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得陆郎,有如神助。」 「公主过奖。」 公主又瞄一眼?他神情,本想?酸熘熘地问几句他对千秋节谢氏出?逃之看法,到底忍住,只?意味深长?地道:「太常丞这样的官职,做我的驸马,却还不够格。」 这就是要向皇帝替他要官的意思了,陆衡之敛袖下拜:「臣,谢过公主举荐之恩。」 「起来吧。」高孟蕤玉手掩唇,打了个呵欠,「你我将?成夫妇,日后内室之中不必拜我。天色已不早,陆郎还是早些回去。」 离开大长?公主府,陆衡之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去了达货里一处一进位的青砖黛瓦的小?院。 「郎君找谁?」门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梳着?丫髻,七八岁年?纪。 「请问,顾娘子在么?」 小?女孩摇头:「我阿娘在外头给人做厨娘呢,一旬才能回来一次。」 陆衡之垂眸,见她腕子上彩线穿珠,系了条江南稚女时?兴的珠腕绳,温柔一笑,摸了摸小?女孩的丫髻:「那等你母亲回来,请转告她,就说?陆衍之子来过,请她到昭觉寺一叙。」 这一声?刚落,忽闻里头传来瓷器坠地的清脆,小?女孩面色尴尬,也不解释,把他一推便要合上门。这时?,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声?却自门缝里飘出?:「陆郎君请留步。」 * 腊月一到,洛阳城里很是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愈发的寒冷。 魏王纳妃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二,地点?则定在寿丘里斛律氏的老宅,为了这一日,斛律家上上下下自千秋节过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慕容夫人拗不过儿?子,又因令牌之事无颜,无奈点?头,将?婚礼一应事务皆交给了次子斛律羡处理。 「辛苦阿弟了,这段时?间多亏了阿弟为我婚事忙前忙后。」 这日斛律骁下朝归来,特意回了趟老宅,向弟弟致谢。 斛律羡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阿弟未能在朝堂之上为阿干分忧,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力,实在惭愧。」 二人虽是同母所生,然性格迥异,斛律羡天生不喜权力争夺,年?逾弱冠也未出?仕,只?潜心书学,二人的关系也就谈不上很好,始终不咸不淡。 寒暄几句后,斛律羡抽出?一张名单递与他:「这是家中新买的十数个厨娘的户籍,请阿干过目。」 斛律骁位高权重,又是初婚,届时?贵客云集,太后与陛下亦会到访,是而饮食之安全非常重要。斛律羡已再?三查了这批新进府厨娘的底细,仍是有些不放心,想?请兄长?再?派人去查查。 斛律骁接过户籍,一目十行地掠过,斛律羡补充道:「对了,这批人里有一位姓顾的妇人,阿弟仔细查过,她是南朝人士,十余年?前朝廷南下征讨青州入朝,后来就在洛阳改嫁定居,育有一女。」 第128页 「这妇人做得一手好菜,在慕容司徒家里做厨娘的,阿弟想?着?既是南朝人,日后也可照顾阿嫂的饮食,就把人找来了。」 斛律骁视线正停在这名字之上,微微沉吟:「身份可靠吗?」 洛阳城的南朝顺民不少,这一个又已嫁人生女,生活安定。若非吴娘子这个前车之鑑,本也没什么可疑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在慕容家做了七八年?了,一直都很本分。」 他略略颔首:「把人看着?点?。」 两人又陷入无言之中,斛律羡有些赧颜,起身取过一方锦匣:「阿干前些日子托阿弟找的东西……阿弟已找着?了。」 匣中放着?几本《洞玄子》、《素女经》等道家典籍。底下,还有些春宫画册。斛律骁微微脸热,面上却若无其事:「嗯。辛苦你了。」 原来自那日被谢窈嫌弃了「在榻上是折磨」以后,他虽撂了句狠话?,实则备受打击,已一连多日扑身公务之中未沾她身了。他不好意思让属下去找,那太丢脸,便託了弟弟找寻相关书籍,一心要在新婚夜给她好看。 他就不信,他会比不过陆衡之。 带上匣子,斛律骁去正房中拜别了母亲,慕容氏被他执意要娶谢窈一事气得不轻,避而不见,他亦没有心情去哄,遂退出?院子,动身回府。 一名小?僮却鬼鬼祟祟地,掩身在斛律府正门外里坊墙后,探头探脑。十七警觉,飞身上去将?人擒住:「什么人?」 对方却不躲不避的,脸上堆起笑来作揖:「小?的是太学王祭酒的家童,我家主人有封信想?呈于魏王殿下。」 十七将?信将?疑,将?人提拎至斛律骁宽敞华丽的金车之前,呈了信。斛律骁拆开一阅,轻蔑一嗤:「一大把年?纪了,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在同牢礼中下毒,如此阴毒的法子,亏得高晟宣想?得出?来。 「行了。」 「回去告诉你主人,信中的事孤已知晓,他的诚意孤也明了,叫他继续盯着?,若济南王再?有动作,立刻来报。」 小?僮得了令,一时?欢喜地去了,斛律骁又把信掷给十七:「把这信拿给二公子吧,叫他好生留意着?信中这几人。」 这信中倒是没有方才他所怀疑的那南朝妇人之名,但斛律骁还是凭藉敏锐的直觉嗅出?一二分不寻常来,不放心地嘱咐:「还有那个姓顾的,也多盯着?。」 …… 时?既昏,岁将?暮,宜嫁娶、宜入宅的良辰吉日,转眼?来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2 23:57:55~2021-03-23 23: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320305 40瓶;反正不是妖 20瓶;lshandyuki 5瓶;啦啦~、dy198141 2瓶;老魈、375533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第 61 章 时至黄昏, 永和里的魏王府中悬红结彩,宾客盈门?,喜庆的礼乐声响彻里坊。 关雎院里, 谢窈正在揽镜梳妆, 梳妆娘子?将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梳成北地流行的十字髻,再将以金箔、金片制成的步摇花饰一?件件饰于发上。 春芜已于昨日被?放出来, 被?获准与青霜一?道, 作为她的陪嫁侍女随她一?道前往寿丘里的斛律氏的府邸。 原本?, 按照斛律骁的设想, 是想为她认一?门?义亲, 从其?家发亲, 三书六礼也可完备,但她父兄尚在, 不愿认他人为父,便只能从公府发嫁, 好歹保留了亲迎的流程。 「这步摇冠倒是挺好看的,魏王殿下有心了。」 春芜将一?顶金光灿灿的金凤步摇冠固定在女郎髮髻上, 低声喃喃。这顶金凤步摇冠乃是以黄金打造, 毛羽纤毫毕现, 精緻绝伦,凤口衔红珠,逶迤垂下,垂于美?人额前轻摇颤动,一?瞧便知耗费了不少的心思。 镜中盛装的新妇却?毫无表情,仿如一?尊筑脂刻玉的雕像。春芜笑容讪讪地,提醒她:「今日大婚,女郎不高兴吗?」 她虽不喜斛律骁, 但瞧了今日这样盛大的婚仪,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女郎的确是真心的。而这样大喜的日子?,女郎却?面如冰霜毫无喜色,也实?在是太伤人了一?点。 谢窈便对镜莞尔,一?笑宛如夏花生辉,满屋子?心弦紧绷的侍婢僕妇皆松了一?口气,笑着庆贺着,替她更衣。 谢窈伸展双臂,任春芜将最外?头的一?层织金绣凤凰的衣袍替她穿好,仰头望着屋外?沉沉的夕色,心思却?有些出窍。 她被?他占有已久,成不成婚,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个合法身份继续被?他占有罢了。 这已非她第一?次出嫁,没?什么高兴的,但好像,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他待她不错,既逃不走,除了嫁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是认命了。 门?外?传来催促之声,前来迎亲的斛律家妇女齐声喊「新妇子?,催出来」,谢窈取过绢扇掩住了薄妆浅黛的容颜,将手搭在了春芜手上:「走吧。」 地上铺着蜀锦毯,从庭下一?直绵延到府门?外?的婚车前,锦毯的那头,斛律骁正在等她。 他一?身玄红婚服剪裁得体?,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肩腰线来,龙章凤姿,星目灼灼,见?她在众人护持之下自府中出来,眼中一?点笑意如波纹荡漾开,蔓延至眉梢唇角。 「委屈你了。」 待她走近,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第129页 两世了,始终未能完全遵照三书六礼聘她过门?始终是横在他心间?的深深遗憾。上一?世因为母亲反对,连婚宴都未能好好操办过,也无亲迎诸礼,直接便将她从关雎院抬进了正院。后来有心在立后大典上弥补,却?遭她一?刀捅来,再自尽而死?…… 好在今生较之从前已顺遂了许多,她虽没?有多喜欢他,好歹再不是从前的冰冷如霜。这一?次亦没?有陆衡之的死?横在他们之间?,假以时日,他定能捂化她,与她瓜瓞绵绵,丝萝千秋。 当着众人的面,谢窈倒也没?有拂了他的面子?,亦勉力一?笑:「能嫁给?大王,是妾的福气。」 她在祝贺声中把手搭给?他,由他扶着上了红绸作饰的婚车。 斛律骁翻身上马,轻叱一?声,为新妇驾车,众人喜庆的祝贺声中,车驾浩浩荡荡往城西寿丘里而去。 闻说魏王娶妇,洛阳百姓倾巢而出,士庶争睹。自永和里至西阳门?的御道两侧俱是观礼的百姓,禁军五步一?人,立于道路两侧维持秩序,才不至于叫百姓堵了路。 车队穿街过巷,进入斛律氏所在的寿丘里时,天色尚未黑透。 宅中亮起灯火,烛火炫煌,熠耀有如白日朝鲜。前院里宾客已然落座,后院里,厨娘们正在准备今晚的婚宴。 厨房里芬香扑鼻,侍女厨娘来来往往,摩肩擦踵,十分忙碌。 另一?间?偏房里则摆满了事先备好的冷菜与点心,有北地的五生盘,取羊、猪、牛、熊、鹿五肉,切得细细的,撒上特制的八和齑调味,香气四溢,味道鲜美?;也有南地的金齑玉鲙,鲈鱼肥美?,菰菜嫩黄,如玉如金,是以得名。 各色菜餚琳琅满目,置于一?套套五盅盘中,只等新人入府便要开席。 另有一?方宫闱宴乐图漆案,上面放了只云龙纹红金色漆碗,里面放着煮好的猪肉脍,乃是为新人备下的同牢之馔。 「新妇的车驾到了吗?」主厨的厨娘问。 「到了到了,咱们都抓紧些!马上可就要开席了!」 于是众人愈发忙碌起来,厨娘们忙得脚不沾地,将烹制好的食物一?份份分好,盛入碗中,再装入一?张张精美?的漆案。 比之热火朝天的厨房,放置冷菜的偏房可就冷清得多。一?名人影神鬼不知地摸进去,在同牢馔与合卺酒中倒入大量牵机,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走之后,另有一?名身材矮小的厨娘偷偷潜入。却?是悄然撤下那份被?下了毒的同牢馔,重新盛了一?份,正欲调换合卺酒与宾客所用?之酒时,脑后却?遭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与此同时,前院里,新人的车驾已停在了府门?前。 斛律骁接了谢窈下车,门?前设了一?方马鞍,一?方火盆,待她一?下车,等候已久的丝竹管弦齐齐奏鸣,乐声欢快,倒令谢窈主僕微微一?惊。 原来,汉人婚礼肃穆隆重,不奏礼乐。但北方胡族的婚礼却?是吹吹打打管弦齐鸣,十分热闹。斛律骁甚至向朝廷借了部女乐鼓吹,欢庆的鼓乐声自婚宴开始便未停过。 那跨火盆与跨马鞍亦是北地的胡俗,寓意趋吉避凶、变祸为福。谢窈在心间?默默腹诽了句「不胡不汉不伦不类」,无可奈何地遵照胡礼,在新郎搀扶下跨过火盆、马鞍,向院中所搭设的青庐行去。 知是新人到了,院中宾客纷纷投过视线来,只见?新妇子?盛装华服,虹裳霞帔,裙间?环佩累累,随步履发出珑璁璆然的玉佩相撞声。纤纤细步,无双精妙。偏偏手里持了把金丝绣牡丹的团面,遮去了那最引人遐想的容颜。 济南王高晟宣早就到了,在人群里笑着起闹:「新妇怎地把脸遮住了,常闻新妇生得美?貌,又是大喜的日子?,总该却?扇让大家瞧上一?瞧才是!」 席间?有人跟着附和,一?声声如海潮。谢窈握着扇柄的手心生出层薄汗,香腮染赤,水目掩在团扇后不安地看向身侧的斛律骁。 他则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安心,替她解围:「济南王有所不知,新婚之日,新妇以扇障面乃是江南风俗,我妇人既是江南人,遵循江南之法也是情理?之中。济南王还是不要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为好。」 「那是本?王孤陋寡闻了,陆太常,可是这样的么?」 高晟宣笑道,忽地一?转话头,将话题牵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陆衡之。 院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十分尴尬。不少人暗暗顺着高晟宣的视线朝西北角落里看去,待瞧清来人,尽皆惊讶。 谁都知晓魏王妃乃是二嫁之身,是被?这陆太常送给?魏王的,今日既是魏王大喜的日子?,怎还把他请了来? 谢窈握着扇柄的手攥得越发紧了,心中却?微微着恼。 他怎么把他请来了?是故意给?她难堪么? 席间?宾客众多,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斛律骁亦笑道:「是啊,陆太常,既然济南王以为我是在故意拿乔,不若你与他们讲讲,我方才说的以扇掩面之风俗可对?」 陆衡之面色淡淡,看也未看新妇所在的方向一?眼,自若一?笑:「魏王所言不差,的确如此。」 他今日本?不欲前来的,也拒了魏王府递来的帖子?,然对方被?拒后又递来了第二封,加之心系顾娘子?之行事,即使知晓会遭人发难,也还是来了。 封述今日亦在席间?,见?气氛不妙,遂提醒傧相:「吉时已至,新人该入青庐,行沃盥、同牢、合卺之礼了。」 第130页 天色渐黑,新人入青庐,行交拜之礼。侍女端着食案来往于席间?,一?盏盏铜枝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也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席间?众人还未动筷,青庐之中,谢窈与斛律骁各自在侍女捧上的香汤中洗净了手,预备进行下一?步的同牢之礼。席间?,高晟宣始终没?有碰食案里的菜餚之意,端着青铜酒爵,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青庐。 「陛下驾到——」 正是此时,门?外?却?响起宦官的通报声。原是天子?和中书监裴献到了,席间?众人唿啦啦起身离席而拜,斛律骁亦放下手中竹筷,出青庐相迎。 「魏王叔不必多礼。」 天子?披一?袭玄色狐裘,年轻俊美?的面庞在灯下熠熠生辉,「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朕和裴中书今日过来只为观礼,顺道讨上一?杯喜酒喝。」 又沖席间?道:「诸卿都平身吧,婚宴继续。」 原来事到临了,裴氏又不大想来了,称病不出,只派了叔父裴中书来送贺礼。 今日这戏正愁天子?不至无法开演,所幸长浟是及时赶到了,斛律骁扬唇一?笑,同天子?寒暄了几句,復又回到青庐之中,同新妇继续被?打断的同牢之礼。 「我们继续。」他对谢窈道。 竹筷探入拿碧玉似的菜叶点缀的漆碗,二人各自夹起一?块烹煮得香气流溢的猪肉脍,斛律羡便是在此时自廊下奔来,急切地阻止:「等一?下!那肉有毒,不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落泪!男小三终于转正了! 感谢在2021-03-23 23:58:59~2021-03-24 23: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y19814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第 62 章 夹着猪肉脍的筷子本已入口, 只闻轻微的一声「啪嗒」,斛律骁手中竹筷坠地,那块肉脍亦随之掉落于灰土之中, 看得席间众人?惊险无比。 「那肉有毒, 阿嫂,不能?吃!」 斛律羡气喘吁吁地, 三?步并两步, 大步流星地奔至庭下青庐, 噼手夺下了谢窈手中的竹筷。 众宾客瞠目结舌, 纷纷停杯投箸, 谢窈亦不解朝他望去。席间, 高长浟惊得跌了了手中饮了一半的酒爵:「子卿所言可为真?今日是?魏王叔大喜的日子,怎会有人?下毒呢!」 「是?臣之疏忽, 近来为操办王兄婚宴家中买了不少奴婢,想来叫贼人?钻了空子。」 「陛下请看, 这肉里的确被人?下了毒。」 他捧着那碗同牢之馔奔入庭下,示意婢女递了双银筷, 筷首才一接触到碗中之肉, 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高晟宣的脸色一时精彩纷呈, 他虽叫人?在肉中下毒,却是?下的银筷子测不出的乌头,他们已事先测验过数次,此刻怎会遇银而黑! 脑中却转得飞快,疾言厉色地训斥他:「斛律公子也太疏忽了,今日贵客云集,陛下亲临,饮食之安全?至关重要, 这好歹是?查出来了,若是?没?查出,或是?叫陛下误食了,那可如何是?好?!」 高长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霎时便不是?很?好。斛律骁道:「这个自然,眼?下既不知那贼子下了多少毒,保险起见,大家先不要用酒肉。」 「请陛下与济南王放心。」视线若寒刃利矢迫到济南王脸上,他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而残忍,「臣,定会找出幕后主使?是?谁。看看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不顾陛下之安危,在臣的婚宴上下毒行兇。」 这一声有若雷霆炸开,高晟宣掩在袖下的手狠狠一抖。斛律羡适时补充:「兄长放心。贼人?还欲在菜餚中下毒,被抓了个正着,臣弟这就命人?将其带来!」 兄弟俩配合打得无隙可乘,斛律羡话音才落,席间一名宾客忽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踉跄倒下,惊唿:「这酒……酒……」 他脸色涨红,嘴唇发乌,俨然是?中毒的迹象。满堂宾客皆惊,纷纷检视起自己身体有无异样,所幸宴席才刚刚开始,众人?食用较少,才来得及略用了些酒浆,仅有几?人?出现了与方才那名宾客相同的迹象,这其中就包括斛律骁的心腹、卫尉寺卿卢显与先前告密的太学祭酒王绍。 席间已乱成一团,斛律骁神色却还镇定:「先把人?抬去庭下,叫医工过来。把大门封锁,莫要放走可疑之人?。」 又吩咐春芜和青霜两个:「送王妃回?新房。」 是?非之地,谢窈本也不欲多留,起身离开。忽觉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背心,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却迎上人?影幢幢之中的故夫。 陆衡之仍安静地坐于廊下的角落里,若庭下芝兰,月照玉树,灯火炫煌间目色澄空如宁静的海。谢窈漠然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新房,红烛潋滟。 这次用作婚房的是?斛律骁从?前所居的听泉苑,因离前院较远,此时一片寂静,谢窈端坐在烛案之前,一双明眸有若春日横波,正静静凝望着熠耀跳动的烛火出神。 「女郎饿了吧?」 春芜从?怀中摸过一包事先备好的胡饼:「这是?我?从?公府那边带过来的,女郎可要用一点?」 为着婚仪,她今日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唯一能?吃的同牢之馔还因有人?下毒而被打断,春芜担心她会饿的难受。 「没?事。」谢窈轻轻摇头,头上的步摇华钗随之迤迤然摇动,「我?不饿。」 第131页 心间怀揣着心事,她现下的确也吃不下东西。她不知道今日婚宴上的风波究竟是?何人?所为,只是?隐隐觉得,与陆衡之脱不了关系。 倘若真的是?他,为了毒杀斛律骁,他便连自己也可牺牲。即虽早已与他没?了关系,但想来还是?十分心寒。 而今日席间的毒杀,又究竟是?冲着谁来的呢?是?斛律骁,还是?他们的天?子? 夜色渐浓,竹影临窗,扰乱照下庭来的明月。她默然起身移至窗边,望着前院隐隐透来的灯火,心绪乱若春麻。 春芜劝她不动,只好作罢。再过了一会儿,斛律岚和荑英便来了。因为今日席间来的都是?贵客,小丫头今日一直被关在房里不得出,直到这会儿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心里又惊又怕,又惦记着谢窈滴水未进,吩咐小厨房做了吃食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了。 「阿嫂你尝尝这个。」 四层高的食盒,被她一屉屉地取出,摆满了整张食案。斛律岚献宝似的与谢窈介绍:「这个叫截饼,是?用牛羊乳调水和面烤制而成,十分脆美。」 「这个是?豚皮饼,这个是?粉饼,和面时都加了乳酪的,你尝尝嘛……」 小女郎十分热情,眼?巴巴地望着她,双眸璀璨如星。纵使?谢窈吃不惯酪,亦不忍心拂了她的热情,微微莞尔接过她递来的饼小咬了口。 那饼却烤制得一点牛羊膻腥也没?有,甜香酥脆,入口即碎,脆如凌雪。「很?好吃呢。」她笑?着道。 斛律岚一笑?,又捧着腮可怜兮兮地央求:「那阿嫂喜欢我?们北地的吃食,也喜欢季灵和阿干好不好?别想着走了……」说的却是?一月前千秋节她意图逃走之事。 谢窈两颊晕出淡淡的赩色,轻点一点头应下,斛律岚长松一口气,莞尔一笑?有如芙蓉初开,稚嫩纯美:「那就这么说定了!」 女孩子太过热情,谢窈仍觉脸热,转问?起荑英前院的状况,荑英过来本也是?奉斛律骁之命与她送吃食,怕她担心,忙安抚:「没?什么,厨房里的奸人?已悉数被二公子揪了出来,是?济南王的人?。眼?下,正由陛下拷问?。」 「那席间的酒菜又是?怎么回?事?」 济南王的目标理应只是?斛律骁,没?来由地会在酒肉中下毒。今日婚宴原定了太后和陛下都会参加,这般不计后果?地往宾客的酒食中投毒,岂不是?谋反么? 荑英欲言又止,笑?笑?:「自然也是?济南王手笔,其余的,暂且还不知晓。」 她并没?有说实话,方才后厨之中,她奉命与斛律羡守在厨房外,亲眼?看见济南王的人?往同牢馔与合卺酒里投入大量牵机,意图借同牢、合卺之礼,毒死这对?新婚夫妇。 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人?去后,另有一名厨娘潜入,换下了被下了毒的同牢馔,重新备了一份,又将合卺酒与备给宾客的酒交换,还欲在宾客的食案中下毒之时,即叫他们打晕。 这妇人?身上搜出大量牵机,显然是?有备而来。但奇怪的是?,经她手重新备上的那一份同牢馔,经检验却并没?有毒。荑英想,她的幕后主使?应当并不想毒害夫人?,目标乃是?席间的宾客。但这也仅仅只是?她的猜测。主上那边,是?定要把往天?子饮食中下毒之事扣在济南王头上,治他以谋反之罪。厨娘的幕后主使?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眼?下,济南王派来的那三?名厨娘与顾氏皆被捆在庭下,当着天?子与众宾客的面公开审问?,想必,此事很?快就能?尘埃落定。 …… 夜色转深,月光下射,原先喜气盈盈的前院此刻宾客一空,已转移到了斛律氏偌大的客堂中,目睹他审问?那几?名才从?厨房中被逮来的厨娘。 斛律氏的家僕持火把堵在院子里,不放走一名可疑的宾客,客堂内外一应火光燿天?,灯烛亮堂。 当着天?子的面儿,斛律骁将军中审问?贼寇的那一套流程搬了来,夹棍才上了不出一刻钟,几?名厨娘争先恐后地吐了实情,纷纷指认济南王身侧的幕僚道:「都是?贵人?指使?我?们干的,我?们哪里敢毒害魏王殿下!」 「毒药皆受朝廷管控,我?等都是?妇道人?家,若非受人?指使?,又要从?何得来下毒之药。」 「恳请陛下和魏王明察啊!」 三?名厨娘哭得涕泗横流,尽皆将一应罪责推到济南王的幕僚身上。高晟宣怒喝:「一派胡言!」 「本王与子恪交好多年,又是?陛下的亲叔叔,怎可能?不顾及陛下安危对?子恪施以毒手?!」 「这也是?我?想问?济南王的。」斛律骁微笑?,灯火下一双眼?清亮剔透,「自今年南征以来,济南王就似对?孤很?有误解,平日朝堂上夹棍带棒也还罢了,前时灯市行刺,今夜又派几?个妇人?搅我?婚宴,如今人?赃并获,还不肯承认么?我?亦不明我?究竟何处得罪了济南王?」 「济南王若一定不肯承认,我?便只好请求陛下将几?人?交由洛阳令分开审理。」 分开审理便能?有效减小犯人?之间串供的可能?,高晟宣心里有鬼,不敢应下,只得转向天?子喊冤:「陛下,老臣冤枉!」 斛律骁便笑?道:「怎么,济南王不敢么?」 高晟宣冷道:「谁不知洛阳令是?子恪举荐?还不是?受你摆布?」 「那就移交廷尉,请太后和陛下听审。」 二人?你来我?往,吵得天?子昏头烂额,高长浟见济南王心虚不肯应,也明了多半是?王叔之行事,只不知出了什么纰漏反叫人?擒住利用,额上青筋突突跳着,烦躁不已。随口问?四人?之中唯一没?有吵闹的那名身材矮小的妇人?:「你呢?又是?何人?指使??」 第132页 方才拷打之时,那三?名厨娘皆很?快供出了济南王来,唯独这妇人?不声不响,连上刑时也没?吭一声。此刻鬟鬓散乱,仰脸轻蔑一笑?,视线落到高晟宣脸上。 高晟宣立刻暴跳如雷:「胡说!我?何尝指使?过你?」 他是?派了人?下毒,却何曾派了这一个?又何曾指使?她在天?子的酒中下毒?这妇人?分明是?和斛律骁串通好了,故意栽赃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让窈窈子检验青骓学习成果还要下一章呜呜呜 感谢在2021-03-24 23:59:21~2021-03-25 23: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钼 5瓶;dy19814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3.第 63 章 两?方争执不下, 高长浟不得已命廷尉与洛阳令共同审理此事,众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廷尉,整整一夜, 斛律骁都未回来?。 谢窈等到将近子时便歇下了?, 屋中红烛彻夜燃烧,第?二日清晨醒来?时侍女已更换了?新烛, 房中瀰漫着淡淡的烛烧味道——民间风俗, 新婚夜的红烛要不灭不断地燃上?三天, 如此方可?夫妇顺遂, 白头偕老。 「把这些布置都拆了?吧。」谢窈起身时说道。 一个?圆脸婢子笑着应:「回王妃, 殿下前时吩咐过, 要保留着,等他回来?行过同牢合卺之礼才可?。」 谢窈心不在焉地颔首, 由侍女们服侍更衣,眼却望着窗外刚刚亮起的天色。 新妇入门第?二日, 拜舅姑。 慕容氏一向不喜欢自己?,今日相?见?, 斛律骁不在, 还不知她?会怎样地刁难。 带着婢子到了?晴雪院里已近辰时, 慕容氏犹然未起。原来?她?的老情人封鉴昨日借着婚宴来?了?,折腾到三更天才打发了?他走人。是而新房里冷冷清清,她?这晴雪院中却是被翻红浪、春意盎然。 从睡梦中被人唤醒,慕容氏虽有不悦,到底记得维持新妇面子,懒懒地起来?了?。命侍女叫了?谢窈进屋。 室内温暖如春,侍女们延她?在客厅里坐下,重重帷幔之后?, 传来?隐隐的调笑声:「夜来?冒霜雪,晨去履风波。夫人可?真真心狠,封长史难得来?一次,您也捨得打发他走。」 慕容氏则道:「不走还留着他随我见?新妇不成?他也配?」 封。 一个?姓氏听得谢窈和春芜微微心惊。慕容氏搭着傅母的手花枝裊裊地走出,谢窈起身行礼。 慕容氏漫不经心扫她?一眼,见?她?盛妆而来?,一张秋水芙蓉面,端艷静逸,心间习惯性地升起一股不悦。 她?拣了?主位坐下:「行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还是不喜欢你?,但你?男人铁了?心的要娶你?,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 慕容氏说得直白,谢窈脸上?微红,也只得装作未曾听见?,倒了?茶呈于她?:「请母亲用茶。」 慕容氏接过茶,浅酌了?一口,便算是认下了?这个?儿媳。道:「我虽不喜欢你?,但你?既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该有的不会亏待你?。青骓昨夜是被事情绊住才没有回来?,你?不要怨他。」 「妾不敢。」谢窈答。 还真是无趣。慕容氏面沉如水,又示意僕妇取来?一对上?好的血玉镯给她?戴上?。 「这镯子是青骓的祖母给我的,你?拿去戴。」 谢窈拜谢:「谢谢母亲。」 「好了?,你?昨日也受了?些委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儿没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有一条,没事少来?我跟前转悠,彼此都可?清净些。」 慕容氏说完这一句便命婢子送客,待回到新房里,忍了?半日的春芜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慕容夫人怎么这样……」 是她?儿子执意要娶女郎的,她?有气也该对着她?儿子撒,沖女郎凶什?么? 「我倒是觉得慕容夫人挺好的。」 谢窈取过一册书在窗下翻阅,一双手叫腕子间色泽艷丽的血玉镯一照,肌耀霜雪。 若慕容氏真是有意刁难,她?去拜见?时便该有意拖延,让她?在冰天雪地里等着了?,哪里还会接她?的茶、给她?解释斛律骁未曾归家的原因。 她?虽说话难听些,总比口蜜腹剑、上?头笑着脚底下使绊子好。 春芜哑然,那一个?恶毒妇人道得上?一个?「好」?回回都给女郎甩脸子,比之陆氏的女君,不知兇横了?多少倍! 此时晴雪院里,春芜口中的「恶毒妇人」掩口打了?个?呵欠,对着一桌饭食却都了?无食慾,问身边的傅母:「青骓昨夜歇在了?廷尉?」 「是。听闻那案子牵扯甚大,济南王不肯认,只怕咱们殿下还得耽搁几日。」 慕容氏蹙眉。 想来?那妇人也挺可?怜,新婚即遭冷落,粲枕孤帏的,连见?自己?这恶婆婆都是独自前来?。 她?也不是多厌恶谢窈,只是气儿子忤逆罢了?。 傅母察言观色,笑着劝:「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像咱们殿下这样孝顺又有出息的孩子,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为?着殿下,夫人再不喜欢王妃,也起码面上?做的好看些。何?况您口硬心软,分明挺喜欢王妃的……」 没人能容忍母亲给自己?找那么多后?爹,魏王是唯一一个?。傅母说得委婉,慕容氏却明白,一时沉吟,闻见?末句又板起脸来?:「我何?曾喜欢她??她?一个?汉女,心里又没青骓,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瞎了?眼栽在她?身上?……」 第133页 「可?夫人方才不是将文昭皇后?给您的镯子给了?她??老奴晓得,夫人心里是认下了?王妃的。」 文昭皇后?乃是慕容氏前夫、前魏彭城王的母亲。慕容氏嘆一口气:「她?是青骓的妇人,不给她?还能给谁?要怪也只能怪青骓不争气,偏偏喜欢这一个?……」 木已成舟,她?也没有法子和儿子撕破脸赶这妇人出去,只能认下。「望她?从此收心,好好和青骓过日子罢。」慕容氏如是道。 巳时,天空飘起了?雪,蔼蔼浮浮,浮空的落絮一般迅速填满洛阳城灰雾笼罩的天空。 斛律骁一袭纯黑狐裘,同荑英从辂车上?下来?,拾阶走上?已覆满落雪的洛阳大狱。 「犯人审问得如何?了??」他问迎上?来?的封述。 此次毒杀事件,洛阳狱与廷尉分开审理,除却顾氏外,另三名厨娘已移交廷尉,唯独顾氏关在这里由封述审问。他欲将陆衡之指使顾氏所为?扣在济南王的头上?,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初上?任的洛阳令一身朱红朝服,身姿挺拔如修竹玉树,惭愧低头:「下臣无用,那位顾娘子始终不肯吐露背后?主使。」 斛律骁脚步微顿,回过身来?,含笑抬手掸了?掸他肩头的落雪:「静之对妇孺总是这般好心,当?日在原鹿县惩治豪强的雷霆手段呢?」 封述被说中心事,冰瓷似的面透出一丝浅红。斛律骁抬脚走进寒冷阴暗的大狱,最里面的一间女牢里,正?关着昨日下毒的厨娘顾氏。 封述并未对她?用刑,相?反,因为?天冷,反而命人给她?加了?个?火炉,里面燃着上?好的兽金炭,亦是封述用自己?的俸禄购置。 斛律骁脚步顿住,皱了?皱眉:「你?这牢倒坐得舒适。」 顾氏倚坐在干草堆前,蓬草凌乱的髮丝下一双眼了?无生气,亦不看他:「大王何?必亲自过来?,您想要的证词,民妇已呈给了?洛阳令。」 事实也的确如此,早在昨夜,她?便在证词中将所有罪责推到济南王身上?,只言是济南王指使,但对真正?的幕后?主使却三缄其口。 斛律骁眉梢微动,向荑英瞥去。荑英会意,从袖中取出一缕柔顺青丝,以穿珠红线作缚,唤她?:「顾氏,你?看这是什?么?」 顾氏大骇,瞬然从地上?弹起扑到栅栏边,死死瞪她?:「你?怎么会有此物??!」 女儿,不应该已被陆郎君送走了?么?怎会落到他们手上?? 荑英置之不理,将青丝收回袖中,另取出一封薄笺来?,轻声念道:「顾真,梁青州人氏,兴安十三年太祖南征,没入营中为?娼,十五年,改嫁军士周安,天盛三年,夫死,生女周氏……」 她?每念一句,顾氏的脸色愈白一分,到最后?已是苍白如纸,颓然瘫坐于地。斛律骁道:「按理说,你?一个?底层妇道人家,何?至于对满朝公卿心怀恨意,在本?王婚宴上?公然下毒。顾氏,你?入我朝之前嫁过人,生过几个?孩子,你?第?二任丈夫又是怎么死的,当?真以为?我们查不到么?」 顾氏目中猝然盈满浑浊的泪水,忽然恨意毕露:「是,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天杀的齐人,侵我国土,害我丈夫,我当?然要报仇!」 「我的儿子才半岁,才半岁!他还不会说话,就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用枪活活捅死,你?们这些畜生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她?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幕便止不住的颤抖,满是污浊的一张脸上?浊泪纵横,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脸。斛律骁道:「所以你?处心积虑,甘愿被那姓陆的指使,就是为?了?你?的儿子报仇?那你?有想过你?眼下这一个?女儿么?有想过婚宴上?的宾客大多数并未参与十二年前的青州之役吗?你?这样无差别的毒杀,又与当?年滥杀的士兵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你?们齐人总是该死的!」顾氏恨恨咬牙,「为?齐室效力的能是什?么好货,死一个?不亏,死十个?八个?是稳赚。只可?惜我计输一筹,未能得手!」 斛律骁沉默。十二年前朝廷南征时为?梁地的青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遂起屠.杀,男人斩截,妇女尽掠,杀伤不可?胜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是齐室犯下的惨无人道的罪行,已经完全超越了?一般的战争,以至于今岁南征,淮南百姓闻说城破纷纷自尽,他再三晓喻不杀俘虏后?才令情形好转。 他最终道:「无论如何?,你?的女儿总是无辜的,为?了?十二年前的旧怨,你?愿意让她?小小年纪就父母尽丧,孤苦伶仃?」 顾氏听出他语中一丝慈悲味道,怔愕地望着他:「大王肯放了?我?」 他颔首:「按本?王说的去做。」 她?的背后?主使,无非就是陆衡之,秋后?的蚂蚱罢了?,他并不在意。 但想要利用顾氏扳倒高晟宣,仅凭证词却还有些不够……至少,须得她?在文武百官与太后?的面前指认,力证此事为?济南王所为?。 交代完所有事宜,自洛阳狱中出来?,飞雪已停。 眼前一片白茫茫尽琉璃世界,处处是积雪,被暮色填满的天空叫雪一照,灿若银烛。十七驾来?了?马车等候在外,呵手跺脚的,唤他:「殿下,已经戌时了?,您要回府么?」 他微微颔首,心思却还落在方才顾氏的哭诉上?,脑中不知怎地,响过魏武帝的那一句诗。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第134页 但愿,他能完成上?一世未竟的遗愿,令这分裂数百年的江山重返太平吧。 * 乘车回到位于寿丘里的府宅,先去晴雪院中拜见?了?母亲,被强留着用了?晚饭,待回到红烛未尽的新房已近亥时,一屋子的侍婢俱是喜气盈盈地前来?迎接:「奴等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王妃呢?」 婢子们却都期期艾艾起来?,春芜拨开众人上?前,没好气地答:「回殿下,女郎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已经歇下了?。」 竟然不等他自己?睡了?。 斛律骁皱眉,步入寝间,果见?一支秀色芙蓉偃卧于大红帷帐之中,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轻轻揽着她?肩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可?是身体不适?不等郎君行合卺和同牢礼么?」 外头的桌案上?还放着盛满清酒的合卺与重新备下的同牢馔,谢窈本?也没有睡着,被他一句自来?熟的「郎君」说得面上?飞红,支身起来?,嘴上?却问:「殿下的事都完了?么?」 他「嗯」一声,把她?乱挽的乌云微理一理,在她?颊畔因卧眠而枕出的红印处轻揉了?揉,含笑道:「还叫殿下呢?」 「你?我已拜过天地,已成夫妇,内室之中,窈窈该唤我郎君才是。再不济,也是一声『恪郎』。」 谁要唤他郎君了?。谢窈微微着恼,含嗔不语。他亦不气馁,拉过她?手在她?掌心一撇一划地写字:「记住了?,我的字是『子恪』。窈窈日后?可?以字唤我,自然,若窈窈肯唤我郎君我会更高兴。」 「好了?,先起来?行过合卺与同牢之礼。」 谢窈拗不过他,半是被胁迫地被他抱到寝间外的食案处,食过同牢,交换合卺。 那酒却有些辛辣,饮下一盏,她?酒容红嫩,眉黛低横,杏眼也似被清酒盈满,水波粼粼的,满目生春。眼角眉梢尽是雨意云情。 她?浅浅微醺的模样看得斛律骁心旌摇盪,轻握一握她?手:「等我。」 去到净室洗净一日的风尘后?,再回到红烛暖艷的寝房,大红的帷帐内,他想念了?一日的佳人正?低头坐在榻旁,云髻渐偏,垂着眼睑,似是在等他。 方才饮过的酒意一瞬冲上?头顶,浑身血液似沸,他抬手拂上?她?的脸颊:「窈窈今日怎么这么乖?竟还会等我?」 谢窈无言,早晚都要经这一遭的,想了?想轻轻问:「殿下用过饭了?吗?」 「嗯。」他凝视她?眼睛,双目含笑,「今日献茶,我不在,母亲可?有为?难你??」 她?摇头,把皓腕上?的血玉镯给他看:「母亲给了?我这个?。」 他低头一瞧,知是那从未谋面的祖母文昭皇后?之物?,会心一笑。对上?新妇如盈烛光的眸子:「安置了?吧?」 谢窈莹面腾起淡淡的热意,低头不语。斛律骁俯身过去,覆上?那张鲜润红.艷的檀口,觅着那截丁香尖儿细细逗弄。 手在她?腰间香罗上?一拉,衣裙散如牡丹。屋间的婢子不知何?时已尽退了?出去,大红帷帐落下,二人倒在漫天的喜色里。 如有柔绵流淌,天鹅秀颈,雪顶红樱,杨柳纤腰,滴露芳兰,他一处都不放过。 热息若金风淅淅,催下玉露泠泠。那盏合卺酒中本?就加了?些助兴之物?,再加之他刻意的折磨,初绽红蔻如覆柔火之时,谢窈足上?所系金铃一阵疾响,红泪交颐,欢啼出声。 「窈窈知道么,」他忽然往里一卷,「这个?地方,是琴弦。」 愈进一些:「这里呢,是麦齿。」 「《医心方》说,阴阳之和,在于琴弦、麦齿之间 ,窈窈学会了?吗?」 谢窈被他掌控着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她?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你?别这样……」 「怎么了??为?夫不是在教窈窈学医书么?」他抬起头笑道,「还是窈窈想我用其他教具来?演示?」 「不要……我不要学!」她?羞得娇红满面,伸手蹬足,白馥馥半湾雪藕使劲地推他,眼噙粉泪,娇啼嫩语,云鬓不整。长而卷翘的乌黑眼睫被泪水润透,十分动人。 手却被他攥过,以此作笔,描绘过一寸寸高低不平的紧实山峦。他道: 「那窈窈摸摸恪郎。」 顿一顿,低声诱哄,似乞求:「好窈窈,摸摸恪郎罢。」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快来和我学功课 窈窈子:…… 感谢在2021-03-25 23:59:23~2021-03-26 23: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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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窈两痕雪臂张开,死死捂住耳朵,哭道:「……我不要学,你别说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子教得?如此用心,做学生的岂可半途而?废?」 把她?身子翻过来,迫她?双膝跪在了榻上,毫不留情:「下一个,白.虎腾。」 谢窈羞得?无?法,脑子却?因了他的摆布而?混混沌沌神魂飘荡,被他泄恨似的撞得?眼饧骨软时才?忆起上回之事,想到这祸事竟是自己惹出来的,愈发懊悔羞窘。 她?那是嫌弃他不如人么?分明是太如了。 然而?大家闺秀的出身令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羞人的言辞,她?只能期期艾艾地委婉说道:「我,我的意思是,他从?来捨不得?折腾我这样久……恪、恪郎别这样对窈窈……」 吐出那个他念想已久的称唿,她?双颊已是羞得?若红莲流滟,本是为?了讨好,听在男人耳中却?不啻于赞许与鼓励。斛律骁动作一滞,深吸一口咬了咬后槽牙,把人翻过来,似笑非笑:「所以窈窈是在夸奖为?夫么?那我岂可对不起你的夸奖?」 握着?她?雪藕似的一双足,往上一提掮在肩头:「记住了,这叫『野马跃』!」 …… 一夜红烛泣泪,她?被他翻来与覆去,迫不得?已地随他学完了一本《洞玄子》,到最后已是筋疲力尽,缩在他怀中就着?最后一式鸳鸯合陷入睡梦里?。周身大汗晶莹,鬓髮尽润。 一身芙蓉脂肉则在青帷筛得?柔和的红烛光里?泛出一层柔艷的赤粉,如美玉生辉,叫人爱不释手。 斛律骁犹有?些意犹未尽,下颌轻贴她?额吁吁平復,亲她?眉眼、长睫,亲昵无?比,爱重万分。筋肉虬结的手臂揽在她?纤薄白皙的后背,令彼此紧贴,令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满室红烛滟滟,光晕如海,谢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不期,会梦见第一次嫁为?人妇的花烛夜。梦境里?亦如现实中一般,她?端坐在摆放合卺的案前,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拨开她?掩面的团扇,英英玉华姿,眼凝淮水之神,眉萃钟山之秀。 「终于娶到你了,阿窈。」他道,眉眼深情似海。 阿窈。 这一声熟悉的称唿令梦中的她?陡然清醒过来,分明清楚地知晓自己是在梦里?,然漫天的红烛光却?如潮水将她?困在梦中逃脱不得?,若海浪掀起山一般高又临头浇下,几将她?淹没?溺毕。 心头如压巨石,沉沉地缓不过气来。直至一束光焰在眼前勐地一蹿,满屋子的浓艷烛光即晕成了一片火海,火中一座九层的浮图矗立,几被火龙席捲吞噬。 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火海之中、高塔之上,微笑与她?道别:「阿窈,来世再会了。」 分明相距甚远,她?却?清晰地瞧见他脸上寂寥的笑,心中一瞬空旷如无?边瀚海,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触目仍是昏暗烛光里?帐顶繁复细密的并蒂花,背心起了一层冷汗,不知何时套上的绢衣紧贴嵴背,有?些难受。 耳畔男人唿吸浅浅,帐外烛火荜拨有?声,俱是催人入眠,谢窈心脏处跳如擂鼓,了无?睡意。 她?不知自己方才?因何会梦见陆衡之,但她?认得?这座高塔,是北魏北齐两朝的皇家寺庙、修建在阊阖门前的佛寺永宁。 这个梦太过逼真,好似发生在眼前一样。而?事实上,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故夫的死了。上一回,初来洛阳的那次她?就已经梦见过一次,他被五马分尸,就死在她?的面前,那些温热的血,甚至喷溅到她?的手上。 第136页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痛不欲生。她?怔怔地坐起,有?些痛苦,又有?些迷惘。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知晓了他的背家叛国、薄情寡义之后自己还会为?他难过,分明已经前尘尽忘了不是吗? 是他让她?的人生与信仰成了个笑话,当年共读书史,他们曾共同起誓,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可他却?转眼投靠了北朝。 若他来洛阳是为?了引兵南下为?父母报仇她?尚能想通,但他却?在婚宴上下毒,意图毒死斛律骁,连她?的性命也不顾了。 她?对他当真失望透顶,也心寒彻底。 这一起却?令身侧睡着?的斛律骁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见她?惘惘地坐于榻上,仅着?了一件轻薄的纤罗绢衣,不禁皱眉:「怎么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是他今晚不够卖力么?竟还令她?有?力气起来? 谢窈摇头,撑着?榻想越过睡在外侧的他起身:「妾睡不着?,想起来坐会儿?。」 方一直起腰肢,却?险些闪了腰,直直跌坐在他身上。谢窈俏面飞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斛律骁嗤笑一声,将人重新拖进怀里?卷过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冷,出去做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没?挣扎,脸贴在他颈下双手环于他腰,轻轻问:「殿下,昨夜婚宴上的事,是与陆太常有?关么?」 斛律骁正替她?揉按着?酸.软的腰,闻言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就一定要提他是么?谢窈,本王真是惯得?你……」 「殿下不说,就算了。」 她?一下子侧过身去背对于他,声音闷闷的。凭什么啊,分明方才?他自己就有?提,却?不许她?提。 新婚之夜,她?竟为?了那人与他甩脸子。斛律骁额上太阳穴突突跳着?,心间气窒。冷声道:「是与他有?关。他为?了杀我,不惜在你我的同牢之馔中下毒,窈窈,他明知晓同牢礼时你会与我同食一鼎之肉,却?丝毫不顾你的安危,绝情若此,你还要惦念着?他吗?」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伤你的心。并非我气量短小容不得?人,只是见不得?你伤心罢了。」 他说起谎来语调也不急不缓的,面上更是毫无?表情,滴水不漏。谢窈轻轻「嗯」了一声,心头却?如有?刀割。 脑海里?另想起一事来,她?回过身,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那陆太尉的死,也与殿下无?关么?」 斛律骁神情微滞,很?快反应过来。不避不躲,眼中覆满失望:「怎么,窈窈是在质问本王?大婚之夜,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 「殿下只说是与不是。」 「吴江陆氏之覆没?,是萧子靖多疑所致,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若真如你想的这般手段通天,何至于还要遭人在婚宴上下毒,丢尽了颜面。」 这一声自嘲不已。谢窈微微脸热,垂下眼睑:「是妾错怪殿下了。」 斛律骁暗自松了一口气,揽她?入怀,同她?鼻触着?鼻额碰着?额语声温柔地道:「别总想着?陆衡之好么?为?什么,总是那样偏心呢?他负你弃你,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已是我的妻子了,我会比他待你更好……」 「也爱我一些吧,好窈窈……」 谢窈歷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男人态度的突然软化令她?招架不住,心砰砰跳着?,红着?脸低声道:「……那我要殿下起誓,以家族的名义起誓。」 「此生都不会负我骗我,否则,便功业尽毁、困穷早逝。」 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指导:洞玄子 众所周知立了g就是会倒的! 感谢在2021-03-26 23:59:04~2021-03-27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堆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uwin 30瓶;athenn 10瓶;风流书生 6瓶;loveyou嘿、揪一根羽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第 65 章 这是他对她发?过的誓, 不过彼时?他是发?誓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原以为?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岂知她竟记得如此清楚。斛律骁微愕之下, 心间?如被甜蜜泡着, 笑着亲吻她额:「原来窈窈都有好好记得我说过的话。」 她目光清冷如冰,一点儿也没有与他玩笑的意思。斛律骁收敛笑容, 神色郑重下来, 轻声起誓道:「我以拓跋氏的名?义起誓, 余生?定不会有负谢氏十二娘子?, 不会骗她欺她, 一生?一世, 都只爱她一人,生?同衾, 死同穴,山川为?鉴, 日月为?证,倘若此誓有违, 便叫我困穷早逝, 功业尽毁。」 谁要听后面半句了?。 谢窈有些脸热, 樱唇贴着他颈逃避地撇了?脸去,未置一语。斛律骁把她小下巴衔起来,哼笑两声:「我们鲜卑男儿将誓言看得比天还重,我可是轻易不发?誓的,如此,窈窈可满意了??」 他温热的唇开始落在?她柔软脆弱的颈子?上,身.下慾念復燃,澎湃如火。谢窈秀眉轻蹙, 抗拒地伸手推他,静谧无比的雪声里突然响过一声闷雷,碾过屋顶一般,令两人皆是一震。 冬雷震震,极为?罕见?,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何况他才发?了?誓。 雷公擂鼓,在?云层里闷声低响着,如蛰伏的潜龙,始终未有停歇之意,实在?难以归咎于幻觉。斛律骁尴尬轻咳两声:「山泽通气,以兴雷云。冬雷虽然少?见?些,但歷朝歷代皆有,想是正常天象。」 第137页 冬日打雷乃是不祥之兆,谢窈心里不安得很,红唇微翕,想了?想道:「我们江南有句古话,叫『春正月雷,民不炊,为?丧为?疫』。」 「虽然眼下还未至正月,却?也快了?,翻了?年殿下要留心民生?才是。」 见?她似是信了?,斛律骁心头微松,察觉她态度的转变,忍不住道:「要我发?完誓了?,那么?,给我生?孩子?的事呢?」 「如今你我鸳盟缔结,夫妻名?分?已定,窈窈还是不愿给我生?孩子?么??」 她恹恹地搪塞:「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 他心口微窒,想再?说两句什么?,她已倦怠地阖上双目,脸贴着他胸膛,陷入沉梦。 他只能微微调整了?下睡姿,令她枕得更舒适一些,又安慰自己,好歹,她没有再?拒绝他了?不是吗。 一夜好梦。 次日辰时?,斛律骁起身往宫中去。 原本皇帝特赐他婚假三日,如今方是第三日,但因出?了?婚宴之事,他一心要在?此当口将高晟宣拉下马,痛打落水狗,遂步步紧逼,一定要朝廷在?今日给他个交代。 廷尉和洛阳狱的证词早已呈去了?宣光殿,那三名?济南王所派去的厨娘与他掾属的供词都可相互印证,又从其家中搜出?济南王掾属所给的金银,人证物证俱在?,高晟宣再?推脱不得,只能认下。 对于洛阳令呈上的顾氏的供词,他却?拒不承认,太后有心保他,遂命人捉来顾氏,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他对质。因斛律骁事先?将廷尉的供词透给了?她,顾氏条理清晰,证据确凿,数度将济南王驳得哑口无言,晕厥过去。 斛律骁最终总结:「济南王德薄位尊,无君之心,位处中枢,殊不事事,骄淫盈溢,陷害同僚。」 「陛下与太后宜早赐英断,解其职务,全其晚节。」 济南王始终不承认指使顾氏一事,太后也就不予採信。然他不顾陛下与群僚安危下毒终究是理亏,满朝文武唯唯诺诺,除却?裴氏的官员与依附济南王的那些官员,竟再?无人为?他求情。 高长浟身为?当事人,当日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本就心有怨气。但仍为?叔父保留了?几分?颜面,下诏解除兵权,保留其爵位,命其在?府邸中思过。其府中一众掾属则被判以流刑。 至于那几名?受他指使的厨娘——因魏王大度不追究,一人打了?三十板子?流放出?京,于是朝野上下皆盛赞魏王仁德。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三日后,大朝会,太学祭酒王绍上书称济南王意图谋反,与此同时?,尚被关在?廷尉里的济南王府属官纷纷翻供,称旧主有意借魏王婚宴之机毒杀魏王与天子?,再?将罪责归于魏王,妄图神器。 御史台亦上书弹劾济南王,称其犯下大逆、贪黩等五项大罪共计三十余条罪,包括擅取太乐乐器和武库禁兵等,最为?要命的一条却?是——于北邙山私养死士,图谋不轨。 天子?震怒,下诏收其党羽,夷三族。 诏书是荑英拟的,交由尚书台经斛律骁批准后,再?递交二宫过目,由天子?下诏。言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济南王世蒙殊宠,顾命之臣,却?包藏祸心,谋图神器,乃是大逆不道之举。 一封诏书写得杀气腾腾,消息传进太原公主府,高孟蕤勃然大怒,当日便冲进了?宣光殿,与太后抱怨:「斛律骁真是养了?两条好狗!」 「一条平日不声不响,专会挑冷不丁的时?候咬人。一条又会咬又会叫!只恨我与阿嫂没处寻得这样忠心耿耿的好狗!」骂的却?是背弃旧主的王绍和拟诏书的荑英。 太后裴氏正在?窗前?书案下练字,闻言眼也不斜一下:「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说起来,我倒还挺欣赏崔氏。」 能从清河崔家一个丧了?父母寄人篱下的孤女成为?魏王身边最信任的属官,鞍前?马后,多年来忍受外人关于二人关系的非议,其才智、意志自非常人所能及。 高孟蕤见?她不急不躁地兀自练习书法,心间?愈发?急躁:「济南王叔即将被杀,斛律骁的对手又少?一个,阿嫂就当真一点也不急么??眼下,我们要如何与他对抗?」 高晟宣一死,他原所掌的权力就空了?出?来,宗室中老的老小的小,剩下的尽是贪生?怕死的脓包,竟无几人能顶上继续与斛律骁打擂台。高孟蕤的本意,是想太后授以自己监国之责。 太后移开镇纸,将临好的一页快雪时?晴帖交由宫人挂去窗下晾晒,神色漠然:「公主既懂这个道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高孟蕤一时?噎住:「阿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太后搁笔,抬起头来,平静如水的目光下如蕴冷锋,「只是想告诫公主一句,养狗是为?了?让狗替自己咬人,可不要被狗控制了?替狗咬人。」 高孟蕤神色迷惘,她并不知陆衡之在?魏王婚宴上之行事,太后前?句她还听得懂,是在?嘲讽她千秋节刺杀给了?斛律骁发?难的机会从而引出?这一堆事来,后句她就听不懂了?。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她问。 太后神色无奈:「这一回,长浟也铁了?心要杀济南王,我亦劝不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保其家眷吧。你替我去永宁寺,为?他多供奉几盏海灯。」 「至于你,并非我不愿你参与朝政,而是你为?女子?,必然会招至群臣反对,斛律骁也会以此为?由排挤你……」 第138页 「女子?又如何?」高孟蕤挑眉,「我是高氏的子?孙。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既然高家剩下的子?孙没一个硬骨头,我自然应该站出?来为?社稷分?忧。」 再?说了?,阿嫂也是女子?,为?什么?阿嫂可以临朝,她却?不可以? 裴氏仿佛看出?她之所想:「因为?你是公主,自古以来,哪有摄政的公主?你我若生?得男儿身,兴许还能有一番造化。」 时?人能允许太后摄政,是因为?北齐承自游牧部族建立的北魏,歷来有母后干政的传统。可公主却?是要嫁作他家妇的。无论汉族胡族,都从无直接参与朝政的公主。 高孟蕤目中失望:「我半点也不比高家那些软骨头差,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阿嫂也是女子?,为?什么?如此轻视女子?,阿妹不明白!」 两人正争吵,这时?女侍中白氏快步走近,一脸急色。见?高孟蕤在?场,欲言又止。 「你说吧。」太后命道。 白氏于是简略报了?司徒慕容烈父亲去世一事。朝廷以忠孝治天下,按例,官员父母去世,是要停职守丧的,是谓「丁忧」。慕容烈又是朝野闻名?的大孝子?,势必会丁忧。 慕容烈身为?司徒,兼任领军将军一职,掌禁卫宫掖。他这一去,领军将军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这是朝廷收回禁军权力的大好时?机。 太后闻罢,心间?一块大石落地,喃喃念诵:「阿弥陀佛!」 斛律骁之所以能在?朝中横行霸道,很大原因上是其母族慕容氏替他掌管着禁军,随时?皆可发?难。慕容烈又始终没什么?错处,罢免不得,如今,可总算叫她们抓着机会了?。 「你速去请中书入宫,就说我有要事要与他相商。」太后对白氏道。 高孟蕤识趣地告退:「那阿妹就不打扰了?。」 心却?砰砰跳着,心想,既然慕容烈能因丁忧交出?手中权力,那斛律青骓,是不是也可以呢? …… 洛阳南郊。 今日天气晴朗,冬日暖阳照在?道路两侧的积雪上,晶莹夺目。 朔风萧萧,供行人歇脚的长亭边停了?一架马车,车下一名?三四十岁、妆饰一新的平民妇人,车前?另停了?三匹骏马,身后随从若干。 「辛苦你了?,大冷的天也要往南赶路。」斛律骁骑在?雕鞍宝马上,居高临下地对顾氏道。 「这里有一些盘缠,还有路引和过关的文书。这车会送你到汝南,你可住到开春,然后南去。」 顾氏万想不到他竟会亲自来送,感激涕零地,接了?十七递来的银两,满是皱纹的眼角蕴着浑浊的泪,连声道谢。 斛律骁微颔首,便要调转马头回城。顾氏踟蹰良久,壮着胆子?求道:「民妇斗胆,还有一事想求大王。大王可以……将小碗还给民妇吗?」 荑英同封述策马在?旁,身披纯白斗篷,闻言莞尔:「你女儿自然在?你的恩公手上,找我们要人可没有。」 「可,可是那日在?狱中……」顾氏急切起来。当日她答应替陆衡之行刺,对方承诺会帮她将小碗送回南朝去,但那日在?狱中,荑英给她看了?小碗的头髮?,上面还繫着她给她编的珠腕绳,是故才会答应替他诬告济南王。怎么?如今说小碗不在?他们手里呢。 荑英微笑:「那日是我骗了?夫人,那头髮?是我的,不是您女儿的。」 顾氏愈发?困惑:「可那枚珠腕绳……」 「江南稚女珠腕绳,金翠摇首红颜兴。」封述请示地看向上司,「梁武帝萧衍的诗,下臣斗胆猜测,殿下是从这句诗里想到的?」 斛律骁只淡淡扬唇,轻抽马鞭:「走了?。」 几人于是返程,来时?的官道上正驶来一辆破旧的马车,车上搭着青帷,朔风扬尘间?,将帷幔掀起极小的一角,露出?一袭青袍。 作者有话要说:  化身雷公的作者君: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还好意思哄骗窈窈! ------------- 「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一句——《三国志·魏书》感谢在2021-03-27 23:58:52~2021-03-28 23:4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 10瓶;初翮丶 5瓶;dy198141、colorful君 3瓶;小可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第 66 章 马车里?坐的正是陆衡之, 另有一七八岁女童,闷闷拉他衣角:「公子要送小碗去何?处。」 「我阿娘呢?小碗好久都没有看见阿娘了。」 陆衡之安抚地轻拍她青雀一般的小脑袋:「这就是送你去见你阿娘。日后,你们就能回家乡生活了。」 他衣上透着好闻的沉水, 虽是粗布青袍, 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清贵世家子的蕴藉从容,与逼仄简陋的马车格格不入。 小碗懵懂望他, 家乡?她的家乡不就是洛阳么??这是要送她去哪? 二人说话间马车正与魏王车马擦肩而过?, 辘辘行过?半刻钟, 便可见白雪皑皑的长亭边停着一架马车, 顾氏正立于车下, 焦灼不安地张望。 相距尚有百来尺, 陆衡之命车夫停下,接了小碗下车, 又将一方鼓鼓囊囊的蓝色粗布的包袱递给车夫,示意送她去。小碗不舍地拉他袖子:「公子不和小碗一起去见母亲吗?」 第139页 这几日她一直住在陆衡之府上, 她不会梳头,就连头髮也是他替她梳的, 她从小没有父亲, 便很想有一个这样温和慈爱的父亲。 陆衡之摇头:「你自己去吧。记得告诉你娘, 此?次是陆某连累了她,从此?以后她就自由了。」 「公子的话,小碗听?不懂。」 「你只需要原原本?本?将这话告诉你娘即可。」 小碗惘然消化了一会儿?,点?点?头往长亭去。陆衡之目送她去到母亲身边、母女俩激动地抱在一处,唇角盈起一缕浅淡微笑。 曾经,他也想和妻子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只可惜,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至于顾氏,她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暗桩, 让女人挡在前面替自己去死,反而是不慕教化的胡人放过?了她,他又有何?脸面去见。 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对吗?妻子,寿春城下被他射杀的女子,顾娘子……他陆衡之,从来就是个只会牺牲女子的卑鄙小人。 陆衡之自嘲一笑,驱车返城,去了寿丘里?。 太原公主府中,高孟蕤已从宫中返回,正由两名衣着艷丽、阴柔貌美的男子侍奉更衣。 闻说陆太常求见,她命男宠退下,叫了人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太后否了我监国的提议,还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陆郎说说,该怎么?办?」 陆衡之道:「露枝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凤,其在本?枝。公主既与宗室王同?出?一源,监国本?无不妥。但眼下公主羽翼未丰,的确是不宜走到前头与魏王对抗。」 若是平日,高孟蕤自是听?得出?此?话好歹,但今日才被太后教训了「替狗咬人」,火气上来,阴阴冷笑:「陆郎不会是怕我掌了权,对你的那位前妻不利?」 陆衡之行礼:「臣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鑑。」 高孟蕤见他尚算诚恳,冷哼一声算是信了:「那你说,眼下当如何??」 「公主可招揽门?客,扶植党羽,假以时日,等?他们在朝中站住脚了,可使进言,请太后和陛下授您监国之责。」 高孟蕤神色和柔些许,忽又娇笑:「我今日在宣光殿中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陆郎可要听??」 她把慕容司徒即将丁父忧去职的事说了,又意有所指地道:「斛律青骓的那个娘……陆郎有所不知,老虔婆年纪一大?把了,养了一堆的面首,犹嫌不够。我还真想派个男宠去搞美人计……」 她未说完,笑得花枝乱颤,陆衡之愕然一息,道:「魏王位高权重,即便其母去世,他也未必肯丁忧。」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此?法太过?下作,实是难以苟同?。高孟蕤却笑:「他最?爱儒家那一套、沽名钓誉,怎会不丁忧?当年他父亲去世、祖母去世,可都是守足了丧的。只不过?我那煳涂皇兄未肯让他丁忧罢了。」 可如今,太后和陛下哪个不恨他?等?太后把禁军拿到手?,慕容氏又一死,他就是不想也得丁忧。 * 年关将至,洛阳城又落了几场雪,瑞雪兆丰年,白雪霏霏,似能掩去一切腌臜与罪恶。 济南王阖族老小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被行了刑,三?族以内男子赐死私第,破蓆子一卷,葬去了北邙。 短短一月间,食邑三?千户的赫赫王府作鸟兽散,田宅财产一应充公,倒真应了白茫茫一片的雪景。 时人哀之,遂作歌言:「可怜济南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音歌凄伤,闻者莫不潸然涕下。 司徒慕容烈之父也在一个雪日与济南王同?归北邙,慕容烈上书请求去职守丧,表文递交尚书台,斛律骁同?意了。 如此?一来,领军将军一职有所空缺,太后命其叔父中书监裴献兼任,出?乎她之意料的,斛律骁并未反对。 回到位于寿丘里?的老宅,谢窈正在窗下书案前手?把手?地教小妹季灵练字。她教得认真,手?握着斛律岚的手?一撇一捺地带她写着,直至他身影被新点?上的烛火投在银雪似的波浪纸上才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殿下」。 斛律岚得意地与他炫耀:「阿干,阿嫂在教我临《宣示表》呢,你看我写得好是不好?」 斛律骁视线落在小妹被她紧握的手?上,冷道:「你那字练多少遍也是鬼画桃符,浪费了这样好的先生。都几时了,还不回自己的院子去?」 成日就知道霸占阿嫂! 斛律岚撇撇嘴,不满地行礼离开。谢窈知晓他有话要对自己吩咐,俯身收拾书案,静待下文。 斛律骁神色缓和,换了语气同?谢窈道:「今年这个年咱们就在家中过?,等?过?了上元再回公府。近来我公务繁忙,还劳你多陪陪母亲和季灵。」 谢窈微微点?头以示知晓,神色却淡。季灵也还罢了,晴雪院的那一位,分明不太喜欢她。 斛律骁见状便知她并没有听?进去,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想过?要融入他的家,也就自然没有想过?要如何?与母亲相处。轻声嘆息一声,揽她入怀,在她耳畔推心置腹地道:「母亲怀着我时,正值高氏篡位,为了生下我,她吃了很多苦。你和母亲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和母亲好好相处,容忍她的坏脾气。」 「我向你保证,母亲虽然脾气古怪,实则心地并不坏,就算是为了我,为了季灵,也请你多多包涵她,好吗?」 第140页 他说得十分郑重诚挚,谢窈一时心软,也就微微颔首:「妾知道了。」 过?了几日,慕容氏在儿?女的陪伴下去白马寺礼佛。 长子不在,代替他陪伴在母亲身边的自然是谢窈。四人各乘一车,结成长龙,于辰时四刻浩浩荡荡停在白马寺的山门?前。斛律羡接了母亲下车,欲扶她上阶。她却板着脸咳了一声,竟是要谢窈来扶的意思。 出?门?在外?,自当是儿?媳来侍奉婆母。慕容氏不喜欢这个刚过?门?的儿?媳,但为了儿?子的面子,还是愿意与她维持表面的和谐。 何?况儿?子昨夜劝的那些话……她也听?进去了。新妇子也挺可怜的,若她愿意融入她们这个家,她还是能接纳她的。毕竟,从头到尾,她真正不满的也只是儿?子的忤逆罢了。 谢窈微微一愕,踟蹰着低头上前搀住了婆母,斛律岚机灵,很快反应过?来挽住母亲另一边胳膊甜甜地笑:「这才对嘛,这样才像是一家人嘛。」 慕容氏白她一眼,啐道:「会不会说话!难道不是一家人?」 斛律岚脸上绽开了花,应得斩钉截铁:「是!」 随行的斛律羡和僕妇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慕容氏态度的松和,纷纷打开了话匣子为婆媳俩搭话,不时问几句新妇子,又把话题引到慕容氏身上,好为二人牵线搭桥。谢窈一直问什么?答什么?,一问一答之间,婆媳间的气氛已好了许多。 进入白马寺,来迎的却是住持空闻大?师的弟子。慕容氏不悦道:「住持怎么?不来?」 那僧侣有些尴尬:「太原公主今日也来礼佛,奉了太后之命,来供奉超度济南……庶人高晟宣亡灵的海灯。住持眼下正陪着公主,还望夫人在禅房中稍候片刻。」 「原来是有贵客来访啊。」慕容氏冷笑,「也罢,季灵,阿窈,我们先去禅房等?着吧。」 好在大?约两刻钟后住持便赶了来,与慕容氏讲经说法,谢窈并不信奉佛教,慕容氏也没有强留,打发了她和季灵去外?间等?。 屋中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谢窈起身,带了春芜往外?头去。僧房之外?,青松翠竹如洗,沐雪更青。唯独庭下种着的石榴树被霜雪覆满,银装素裹一般,十分可爱。 斛律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嫂有所不知吧?这白马寺的石榴树可多了,等?到了五月份榴花开放的时候,整座寺庙就如同?云蒸霞蔚一样,阿嫂都不知有多美!」 「这里?的石榴也好吃!老百姓还编成歌呢,叫什么?……」却是想不起来了,一时小猫似的挠脑袋。 「是『白马甜榴,一实值牛』么??」谢窈问。 斛律岚惊喜地「啊」了一声,「阿嫂怎么?知道?」 「我在你兄长的《洛阳伽蓝记》里?看到过?。」 「阿嫂读的书真多!」斛律岚由衷地赞嘆,「除了石榴,这儿?的蒲桃也很好吃的,寺里?很大?,阿嫂,我们去转转吧……」 上回来白马寺她就想带阿嫂好好游览的,却被母亲支走。谢窈点?点?头:「那就劳烦季灵与我做嚮导了。」 斛律岚欢欣至极,拉着谢窈的手?在寺中走着,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一路与她介绍着寺中的种种景观。前日才下了场雪,积雪落在白马寺庑殿厢房的屋檐上,把座五百年古剎妆饰得天宫一般,晶莹剔透。 白雪覆盖了寺中绝大?多数建筑与花木,不时有香客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临近观音殿时,一对璧人正在僧侣的簇拥下拾阶而上,男的俊美,女的娇俏,正是太常丞陆衡之与太原公主高孟蕤。 谢窈一愣,还不及作出?反应,身后的春芜已忍不住骂出?声来:「真是一对姦夫淫妇!」 观音殿,可是妇人求子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不守男德! -------------------------- hhh小陆的贞洁还在,我发现小陆还蛮赶客的,一到他的剧情评论都没有了qaq但是要走剧情不写不行哎。 又是没写到想写的剧情的一天! 「露枝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凤,其在本枝」——魏书元志传,大约是强调血缘的,祖上优秀所以后代也优秀。 「可怜济南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魏书·献文五王传 感谢在2021-03-28 23:41:28~2021-03-29 23: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溪子 20瓶;摺扇、牛嘟嘟11 5瓶;lshandyuki 3瓶;@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第 67 章 这一声一出, 周遭都静寂了几分。谢窈长睫微颤,雪净的脸上没有一分表情。撇过脸对一脸愤怒的小姑子?轻声道:「我们去?那边吧。」 两方相距甚远,对方又地处高处, 是?而陆衡之一行人?并未瞧见?她们。斛律岚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去?后山转转。白马寺的斋饭做的不?错, 我们正好去?尝尝。」 心间却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又是?这个卖妻求荣、阴魂不?散的讨厌鬼!还?和高孟蕤那个坏女人?搅在了一起。他怎么不?去?死呢! 上回是?她心软放过了他,这次, 她定然?不?会放过他! 观音殿里, 公?主?正在礼佛。 第141页 殿中?梵乐法音, 香菸裊裊。金花宝盖如巨大的伞盖张在观世?音金身玉饰的塑像之上, 佛前, 一对璧人?跪在莲花宝相纹的蒲团上, 虔诚祈祝。 陆衡之在为父母守丧,两人?自是?没有过的, 公?主?今日并非为自己而求,而是?为了上月千秋节进献给侄儿的那两名美人?。 皇帝妃嫔不?多, 郑氏被废之后,后宫中?只剩下慕容昭仪一家独大, 她是?慕容烈的女儿、斛律骁的表妹, 郑氏废为庶人?以后斛律骁便一直上奏请求皇帝立慕容氏为后, 被太后以无子?方才拒了。 然?天子?迫于压力,每个月是?固定要临幸慕容昭仪几次的,不?可能一直没有。好在如今慕容氏如今要为祖父守丧,皇帝便可临幸其他妃嫔了,是?而公?主?今日才会来此拜观音。 祈祷既毕,公?主?余光瞥了眼身侧郎君脸上神情:「陆郎今日怎么心神不?定的。」 「我家信奉道教?,不?信释教?,唯恐冲撞了菩萨。」陆衡之歉声道。 公?主?已?知了慕容氏一家来此礼佛的事, 心间冷笑了声,并未拆穿他:「那陆郎去?外面厢房等我吧,我还?有些不?通之处想向禅师请教?。」 陆衡之遂退出殿去?。公?主?冷眼瞧着他远去?的身影,示意一名侍婢跟上。自己却向一旁立着的僧人?里娇滴滴地抛了个媚眼,一名清俊秀美的僧人?谄媚笑着,迎了上来。 公?主?在僧人?搀扶下往禅房去?。 自有意接近陆衡之后,她亦有许久未挨过男子?身了。他既对前妻念念不?忘,她又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如玉? * 白马寺供应斋饭的香积厨位于后山的一片梅花林里,因只对士族开放,清幽雅静,这会儿除了她们几人?便再无游人?。 二人?登楼,在二楼专为贵人?而设的茶室中?坐了,室中?生着上好的兽金炭,用以歇息的胡床上铺着厚厚的毡毯,红泥火炉里茶汤噗噗嗤嗤地沸腾,一室温暖如春。被毡幕隔绝的室外,朔风凛冽,寒气袭骨。不?时有檐头的积雪落下,压断楼前石榴的枯枝。 斛律岚轻车熟路地命僧人?上了斋饭与寺中?特有的梅花茶,三两块烤得酥香劲道的鹿肉下肚,她咕噜饮下一大盏茶水,道:「我玉佩好像掉在路上了,我去?找一找,阿嫂在此等我一会儿!」 言罢便熘出厢房,只带了两名贴身婢子?,火冒三丈地朝观音殿里去?。行至必经的梅花林时,却见?一道玉树琼姿的身影,正伫立在一树梅花之下等她。 「来了?」 他一袭纯白狐裘,抬首看着枝上繁花。身姿清瘦颀长,露出的半面清隽雅逸的面容如冰如玉,立于琼枝寒梅之下,竟分不?清谁是?谁的点缀。 数顷白梅如海,疏花冷蕊,素艷重重,远远望之灿若积雪。轻风拂过,玉态冰姿随风摇曳,吹落梅花千瓣,如积雪飘落他身,愈衬得梅下之人?冰清玉粹、谪仙之姿。 斛律岚一时看呆了眼,旋即心生恼怒,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生的这样一幅好皮囊?他根本不?配! 她小羊皮靴子?踩在积雪里咯咯得响,理也不?理他,掏出腰间小荷包里的黄金弹弓与弹丸,瞄准他的后脑勺便要松弦。 一道声音却为风雪送来:「敬告小娘子?一句,打杀朝廷命官可是?违法的。前次小娘子?派人?来偷袭在下,在下是?瞧在魏王妃的面子?上不?曾追究,这一次,小娘子?想把?洛阳令引来吗?」 斛律岚握着弹弓的手狠狠一顿,到底放了下来,柳眉剔竖地骂道:「什么朝廷命官,你只不?过是?个卖妻求荣、趋炎附势的负心汉罢了!你没有资格提我阿嫂!」 言一出却又反应了过来,奇道:「什么上一次派人?来打你?我想打谁我自己就上了,用得着另外派人??你休想给我乱扣帽子?!」 小娘子?聒噪又不?讲理,陆衡之不?欲与她纠缠,回头一瞧,公?主?派来的婢子?正掩身于一树香雪海里望着这边,被他视线一扫又缩了头去?。他道:「罢了,我今日在此等着娘子?,本也不?是?为了追究前事……」 「我没有做过!」斛律岚恨恨打断。争执间不?觉却近了,嗅到他衣袍上透着的白梅冷香,脸上一红,又退开些许。 「随你。」他冷道,「某在此等着小娘子?,只是?想托小娘子?为魏王妃带句话。」 「我才不?要为你带话!」斛律岚捂住变得通红的耳朵。 陆衡之却朝她走近些许,不?顾她之意愿继续说?道:「请小娘子?转告她,故乡庭下她曾种植的萱草,如今想已?枯死大半。陆某无能,既护不?住她所?种植的萱草,也护不?住她。此生是?陆某有负于她,惟愿她之余生能……」 「我不?听!噁心死了!」 他走得愈近,那股温热的男子?气息及清冽的冷香便愈浓烈。斛律岚脸色赧色愈深,最终尖叫一声,捂着艷如滴血的脸如临大敌地跑了。 女孩子?轻盈的身姿若飞鸿踏雪,羊皮靴子?啪嗒啪嗒地在积雪上跑远了,红裙飞扬,冰天霜地间若起舞的丹凤。陆衡之静静注视着她之背影消失在积雪雾凇里,收回了视线。 这厢,斛律岚跑远了才反应过来,她在脸红什么?不?过就是?叫她传句话,她不?传就是?了,为什么脸会这么烫? 她轻轻喘气,摸摸自己依旧发红的脸颊,暗暗叱骂一句登徒子?,整整几被跌散的髮辫,带着两名侍女面色如常地回到斋房中?去?。 第142页 谢窈已?到了屋外凉台上去?,望着东面被大雪覆满的高塔出神。 斛律岚心虚地望了一眼她视线所?及之处,见?是?齐云塔,放下心来,坐到她对案去?巴巴地劝:「咱们还?是?进屋吧,阿嫂可别着凉了。」 「屋子?里炭火烧着有些闷。」她回过头,一股不?属于斛律岚的奇特异香被她行动间带起的风送过来,不?禁凝眉:「季灵去?见?谁了吗?」 「没有啊。」斛律岚不?承认,乌灵眼瞳懵懂地望着她,「……我就是?去?梅林找我的玉佩了。阿嫂你看,找到了。」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玉佩拿给她看,脸颊却因不?惯说?谎而生出薄红,谢窈微笑看着小姑娘略带了一丝紧张的漆黑眼眸,道:「季灵可曾听过韩寿偷香的典故么?」 「什么?」斛律岚不?懂。 谢窈莞尔,示意春芜说?与她:「前晋时贾充的女儿贾午与其掾属韩寿相爱,因贾午盗来父亲御赐的西域奇香赠予情郎,因而被父亲发觉……」 斛律岚大惊失色,抬袖而嗅,衣袍上果然?带着淡淡的香气,她自己不?觉,旁人?却是?一下子?便能闻见?。她脸一瞬红如红柰,着急地解释:「……不?是?的!我才不?是?去?与那姓陆的私会!」 一不?留神却将对方名姓道出了口,满屋子?连同自己在内,皆是?一惊。谢窈唇角的微笑亦淡了下来,流波微动,若无其事地一笑:「他是?有什么话要托你告诉我吗?」 「没,没有。」斛律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想去?教?训教?训他,谁叫他负了阿嫂!」 女孩子?语中?的亲近与维护令谢窈心间微愣,旋即泛起淡淡的暖意来。她微微一笑,笑意却淡如山间的林雾:「其实季灵不?必这样的。」 「你维护我,我很感?激,可我和他也没什么干系了,如今,他和谁在一起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至若当初,我能理解他当初的做法,也不?怪他。」 她只是?无法释怀,也不?想原谅罢了。 本无责怪之意的轻言细语,不?知怎地,听得斛律岚心生愧疚,嗫嚅着唇认了错:「……我以后不?会再去?寻他麻烦了。」 「我们季灵又何错之有呢?」 谢窈轻笑着,抚了抚她耳畔垂下的髮辫,想了想,不?放心地追问:「他真的没有话托你带给我吗?」 陆衡之不?是?轻狂之徒,既和她一个在室女见?面,按理说?不?会离得这样近,让她沾上他衣袍的香气。她只担心斛律岚漏了什么。 斛律岚再度否认:「没有。」 谢窈没再怀疑,适逢斛律羡派人?来找她们,二人?遂回到禅房,与慕容氏一起同住持辞别归家。 车马辘辘,出了巍峨山门,即入洛阳大市。慕容氏吩咐儿女先行:「你们先回去?吧,母亲去?调音里转转。」 调音、乐律二里是?洛阳城乐工舞女聚居之地,北朝又是?胡汉杂居,民风较为开放,这二里除了男子?可去?的勾栏院,贵妇人?消遣之地,亦有。 斛律岚和谢窈不?懂慕容氏要去?何处,斛律羡却明白,尴尬地咳嗽一声:「家家放心去?吧,儿子?会送长嫂和小妹回去?的。」 慕容氏极满意儿子?的识相:「贺六敦真懂事。」贺六敦是?斛律羡的小名,鲜卑语中?青色湖泊之意。 一家人?遂分道而行,慕容氏去?了调音里,谢窈则同斛律岚同乘一车回寿丘里去?。回去?的路上,她不?放心地又问了斛律岚一遍陆衡之是?否有带话给她,斛律岚脸上红透,终是?答道:「他说?……他说?什么没照看好你的萱草,叫它们枯死了。我心想这话说?的奇怪,方才就没有告诉阿嫂……」 萱草?萱草代指母亲,她母亲去?世?得早,怎会种植萱草? 谢窈微微错愕,心念电转,陡然?明白过来,掀开帘子?唤车夫:「快停下,去?请二公?子?过来!」 * 调音里。 车马走得不?远,此时调音里的南风馆内,慕容氏才方才在客房里落座。 她素来喜欢声乐,但因女儿愈发大了,那些乐人?却不?敢养在家里,也是?怕儿子?生气。这处乐馆是?她常常下榻之处,此刻轻车熟路地,点了时兴的一首《鸾凤鸣》。 裊裊丝竹隔了淡金织帷传来,飘渺有如仙乐。帘帷后,雍容美艷的美妇人?单手支额,侧卧在一方矮榻之上。身前跪了数个婢女僕妇,正替她按摩着酸软的一双腿。 屋中?点了香,有些像苏合香的气息,有安神之用。她在这香气里昏然?欲睡,耳边清越的丝竹声也越来越小。 这时帘帷一动,进来两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面如傅粉,楚楚可怜地在床榻前跪下:「奴等愿侍奉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妈:为娘的快乐,你不懂。 青骓:……离窈窈远一点。 ------------------- 上次是小绿茶徒弟打的哈,可怜的季灵背了锅。 多多给作者君留评论吧qaq不要不识相,让作者君跪下来求你。 感谢在2021-03-29 23:58:47~2021-03-30 23: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翮丶 12瓶;我爱看你的小说 6瓶;发光的梧桐啊、老魈、弥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页 ◎68.第 68 章 慕容氏本已昏然?欲睡, 闻言也就懒懒掀了眼皮子,秋波含睇,望了底下两个少年一眼。 二少年见她望来, 微微仰头, 露出皎如秋月的?脸,含娇含态, 竟比女子更貌美阴柔:「奴等仰慕夫人?已久, 愿侍奉夫人?左右, 陪夫人?说话解闷。」 慕容氏像打量两件华美器物一般打量二人?, 冷冷一笑:「南风馆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什么货色都敢往我面?前送。」 她是喜欢相貌英俊的?男子, 但并不?是喜欢只有脸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像封鉴那?样的?老傢伙尚且是看在渤海封氏可以辅佐儿子的?事业勉强纳之,这两少年又算什么。 何况那?死鬼如今醋性愈发?大了, 竟让她少逛乐馆,说是外面?的?男人?不?干净, 真当自?己是她什么人?了。 慕容氏原本兴致平平,但忆起上回?儿子新婚夜里那?老傢伙的?呷醋, 反倒生出一二分报復的?心思来, 拿团扇抬起二人?失望仓惶垂下的?脸来:「既说仰慕我, 说说,都仰慕我什么?」 二人?目中一喜,一人?答:「仰慕夫人?雍容华贵……」 另一个则接道:「仰慕夫人?国色天?姿……」 二人?久在风月场中,舌灿莲花,逗得慕容氏笑得花枝乱颤,心情?大好。四周的?僕妇侍婢连同帘后的?乐工皆已识趣地退出去大半,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内,仍留在床榻边替她按肩捶腿。 二人?中年纪较长的?那?个又羞答答地凑近了来, 自?荐枕席:「奴等想侍奉夫人?。」 此「侍奉」自?非彼「侍奉」。慕容氏眼中笑容渐淡,诚如封鉴所言,外面?的?男子不?干净,她亦从不?在乐馆过夜,何况她对这二人?也暂无什么旖旎心思。只道:「今日有些累了,你们说说笑话给我听罢。」 一人?立刻道:「那?奴替夫人?捶腿。」挤开两个僕妇,蹲在了榻前。 「奴替夫人?揉肩。」另一人?则绕到榻后,替她按揉起酸痛的?肩颈。 原先守在榻旁的?几名婢女被?迫退下,慕容夫人?丝毫未曾提防,在博山炉上徐徐弥散的?香气里惬意?地闭上了眼。 刀锋已露,在室内微暗的?天?光里一闪,斛律羡的?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母亲!」 二人?悄无声息地收起兵刃,闻得儿子声音,慕容夫人?慌忙自?榻上坐起,整理起卧出褶皱的?衣襟。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识趣地退至垂帷边。斛律羡大踏步地奔入室中,停在帘外急切地请示:「母亲。」 「儿请母亲回?府。」 他身后还带着数名家僕,慕容氏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放肆!」 「你来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 斛律羡见母亲尚且安全,微松一口气,再度重复:「儿请母亲回?府。」 隔着帘帷见到那?二人?身影,他剑眉倏地皱起:「母亲,这两人?是什么人??」 当着众人?之面?,慕容氏尴尬至极,趿着木屐冲出去气急败坏地捶他:「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管你老娘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这种地方岂是你能进来的??」 斛律羡视线却落在帘后畏畏缩缩跪着的?两名少年身上,并未理会母亲的?谩骂:「敢问二位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室中如死的?寂静。丫鬟僕妇们噤若寒蝉,慕容氏却气得发?抖。 两少年则垂着头,声音发?颤:「奴等、奴等是馆中的?小倌,奉命来侍奉夫人?……」 「那?就麻烦二位和在下走一趟。」 斛律羡拨开帘帷,缓步走过去。 原本垂着头的?二少年勐一抬头,精光毕现,寒光在微暗天?光里一闪,竟是一把匕首飞来,斛律羡慌忙避身闪过。待再回?过头时,二人?已撞破窗棂,没入窗下茏葱的?花木。 「捉住他!」斛律羡急声喝道。 身后扈从一拥而上,纷纷跳下窗前去追捕。慕容氏这时才觉出不?对来,惊魂未定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斛律羡脸色凝重,碍于孝道却无法指责母亲什么,只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到家儿再细细地说与母亲。」 * 日薄西山,斛律骁得到消息从公府赶回?来时,已大致知晓了白?日的?事。 派去追捕的?扈从无功而返,只带回?了南风馆的?馆主,审来审去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南风馆言那?二人?是近来买进的?,身家清白?,因生得美貌才叫来侍奉慕容氏。卖身契等一应手续齐全,只道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大喊冤枉。 斛律骁亲自?审问,又确认过南风馆呈上的?卖身契,都无什么漏洞。从常理推论,母亲是南风馆的?常客,次次出手阔绰,对方也确无害这尊活财神的?必要,看来的?确是受了欺骗。 最终,南风馆诸人?一人?打了三十大板扔出府去,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斛律骁斛律羡在晴雪院审问的?时候,一对姑嫂就候在斛律岚的?幼芙院里。听见青霜来报,春芜忍不?住抱怨:「怎么才三十大板,上回?叫人?打我都是二十大板呢!要不?是女郎给我求情?我就被?打死了!」 还有其?疾和吴娘子也被?打了三十板子,如今这伙人?想害那?胡人?母亲也才三十板子,可见上回?下手有多狠了! 谢窈轻轻横她一眼,春芜悻悻噤声。斛律岚则问:「是那?姓陆的?提醒了我们吗?」 第144页 「也许是吧。」谢窈道。 斛律岚「啊」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又悄悄地问她:「那?我们要告诉阿干吗?」 谢窈默然?良久:「我和他说吧。」 季灵毕竟是在室女,偷偷去见外男——还是他最讨厌的?人?,成?什么样子,他只怕是又要生气。 晴雪院的?书房里,斛律骁端坐在书案前,就着烛火,细细地看案上铺开的?、有关?那?二人?的?户籍与卖身契。 室中寂静如水,明月映雪,投射入窗照在铜漏下承接水滴的?铜盘里,水光潋潋,灿若明河。 斛律骁看户籍的?时候,慕容氏就坐在他的?对面?,竟如未出阁时听训一般,心怀忐忑,不?时觑一眼儿子沉沉如水的?侧颜,保养得宜的?玉手无意?识地轻绞袖脚。 她原就有些怕儿子,今日又自?知理亏,竟如鹌鹑一般瑟瑟不?敢言,静待下文。 「既如此,母亲日后就不?要再踏足那?些腌臜之所了。」 斛律骁语气淡淡。 户籍是伪造的?,当日送这二人?来的?人?牙子也没了下文,他情?知这事难出结果,为一绝永患,只能禁了母亲的?足。 慕容氏讷讷称是。 斛律骁眉心微皱,薄唇微微翕动着,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母亲也该收敛些了,有了封御史还不?够么?平日里在府里养那?些不?男不?女的?东西也就罢了,怎还跑到外面?去胡闹?」 他不?提封鉴倒好,一提,慕容氏顿如点燃的?炮仗,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真是奇了,做儿子的?还管起老娘的?事了?你娶阿窈那?孩子母亲可反对过什么吗?也忒没良心了!」 「儿不?该管么?」斛律骁合上纸页,抬眼冷冷一扫,倒映着烛光的?眼底如蕴幽火,寒沉慑人?,「依儿之见,正是往日里对母亲缺少约束,才酿成?今日之祸。」 「母亲可知那?二人?藏着刀么?若非阿窈接到消息提醒了阿弟,母亲可知会酿成?怎样的?后果?这一切都是儿对母亲约束过少惹出来的?祸事!」 他眉宇隐隐泛着青,叫烛火一照,遂成?阴翳。被?这盆雪水临头浇下,慕容氏心头的?火气又一下子浇得熄透了,仍是梗着脖子气道:「……子不?言父母之过,那?也不?该是你来训我……」 斛律骁语气沉冷:「那?是汉人?们的?规矩,母亲不?是最厌恶汉人?的?繁文缛节么?」 「往日是我体谅母亲守寡、膝下寂寞,才没有过问母亲的?事。如今也该母亲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要成?日里为您提心弔胆。」 「请母亲好好想想吧。年关?将至,这段时间?就先不?要外出了。」 他说完这句即动身离开。慕容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臭小子,竟敢禁她的?足!这到底谁是长辈啊。 * 皓月半窗,华烛新上。斛律骁回?到房里时,谢窈已回?来了,正端坐在案前一面?整理着案上摊开的?竹简一面?等他。 「听阿弟说,今日是你给他提的?醒?」他上前轻按住她的?手,「那?窈窈又是怎么知道母亲有难的??」 谢窈繫着韦绳的?手被?迫一滞,他又轻抚上她烛光下玉色暖艷的?脸庞:「窈窈告诉恪郎,今日在白?马寺中,遇见了什么人??」 谢窈脸颊微烫,抬起眼来,倒也没有隐瞒:「是他告诉我的?。」 他? 斛律骁脸色转瞬黑沉下来,惩罚地捏了捏她脸颊:「还是这么会煞风景。」 扫开一案竹简,他把她抱上案,灼灼的?唿吸落在她眉间?侧鬓,手却去解她腰际繫着的?豆绿宫绦,嗓音低醇:「都嫁给我做妇了,还总想着前夫,窈窈说说,是不?是该好好罚罚?」 二人?身在外间?的?书案下,与敞开的?正门只隔了一道博古架,随时皆可能叫人?撞破。 这令她一瞬忆起汝南城里、书案上那?不?堪的?往事来,谢窈羞恼地伸手推他:「殿下不?该想想他因何知晓、又是谁在背后操控吗?」怎么能像头随时随地发?.情?的?兽?就知道折腾她。 「还能有谁。」 他薄唇在她樱唇上轻柔碾了碾,衔着那?枚丁香尖轻咬了咬便退了出去,冷笑:「……他最近和太原公主搞在了一起,一想也知道。」 语及高孟蕤,他眸子里又一瞬如燃星火,满含期待:「……太原公主曾和我有过婚约,窈窈吃醋吗?」 谢窈衣襟已被?剥开,晶莹圆润的?肩头在微凉空气里显露无疑,白?若新雪,如冰如瓷。她心下着恼,语气也就冰冷了些:「妾的?前夫和您的?前未婚妻在一起了,殿下以为,妾该呷谁的?醋?」 斛律骁一噎,慢慢抬眼看她:「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窈窈这张嘴生来就是用?来气我的?吗?不?再寻点别的?用?处?」 修长手指探入欲落不?落的?衣里,捻住一端玉尖儿以指腹轻轻搓揉。谢窈身子颤.栗地一缩,伸手抗拒地推他,却被?他掌住了后颈,热烫的?唿吸烙下,失了全部气力。 她软绵绵地伏倒在他怀里,被?他撑着腰肢,靥生红霞,眼波如酒,清艷醉人?。 细密的?亲吻沿着颈线绵延至玲珑如玉的?锁骨,再往下,苍山覆雪,月照琼峰。如雪似玉的?肌肤上生着粒胭脂小痣,似要融化在他灼灼的?气息中。 屋内的?婢子都退去了廊下。门外,身着月色裙裾的?少女如一只尺玉霄飞练猫儿飞快地蹿入门庭,欢欣地唤道:「阿嫂!阿兄走了吗?我今晚和你睡呀!」 第145页 少女的?身影转瞬即出现在博古架后,视线相触,三人?皆愣住了。 「你们在做什么呀……」 斛律岚眼神懵懂,讷讷地问出声来。斛律骁脸色一黑,忙将妻子往怀中一掩,气道:「冒冒失失地做什么?没人?教过你吗?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是谁教你不?声不?吭地就往人?屋里闯?」 突然?的?疾言厉色,斛律岚懵懵地红了脸,嗫嚅着唇踉跄后退了几步,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啊」地尖叫一声,掩面?逃走。 这夜却做了奇怪的?梦。 帐顶悬着的?花鸟纹镂空香囊里泻出幽幽的?梅花香,如云似雾,她在这香气中沉沉睡去,渐渐地,似是回?到了白?日的?那?片梅花林里。微风浮动,香气扑鼻,一人?屹立在梅花树下,似在等她。 「你来了。」他微微侧过脸来,冬日昏朦的?日光透过梅枝照在清俊的?脸上,如耀冰雪。 怎么梦见这个讨厌鬼了。 她轻轻地嘟哝,又将梅下人?的?脸幻想成?封述,唇角挂着甜甜的?笑,如坠春云里,整个梦都似沁着梅花的?甜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灵:!!! 窈窈&青骓子:…… ------------------------------- 感谢在2021-03-30 23:57:57~2021-03-31 22: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hro、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 100瓶;又又 20瓶;煮厘 10瓶;四海潮生、言语思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第 69 章 自此夜过后, 斛律岚一?连几?日都不敢往兄嫂院中去。 那日的事着实惊到了?她,一?连几?日都在眼前挥之不去。夜间一?闭上眼便是嫂嫂衣衫半褪,香肩尽露的样子。是在窗间透下的如霜月光之下, 她衣裳褪至胸前, 透出的肌肤皎皎若白雪,那粉晕上颊、杏眸轻阖的妩媚模样, 勾得她一?个女孩子亦是心?中发痒。 又?很懵懂地想, 日后成了?婚, 她的夫君也会这么待她吗? 只?要一?想到这里, 向?来爽朗的高车女孩子便会羞得满床打滚, 趴着时胸脯开始硌得慌, 不再是从前的一?马平川,她翻过身来, 仰头望着帐顶绣着的织金芙蓉,没来由?地想到, 还是阿嫂帐子上绣着的并蒂莲更?好看一?些。 * 除夕日,一?家子聚在一?起用了?顿岁饭, 次日元日, 斛律骁按例动身入宫参加朝会。 与南朝的朝会不同, 除了?大臣们要参加元日宴,后宫之中,嫔妃公主亦要前往中宫拜见皇后。今年?是改为拜见太后了?,然太后为使宫中热闹些,又?叫上了?宗室王妃与一?品命妇。 寿丘里的斛律氏府宅里,元日一?大早,夫妇二人便起身了?,各自由?丫鬟服侍着更?衣, 气?氛寒冷如冰。 自那日叫妹子瞧见他二人之行事,谢窈恼他轻薄,已数日不曾与他说话了?。夜里亦不让他近身,卷着被子面朝壁内,他一?靠近她就踢他,百般的逗弄也不回头,当真冷淡如雪。 斛律骁系好玉带,张开双臂由?两个婢子跪在地上将绶带、佩剑、紫荷、鞶囊一?件件系好,瞥眼去瞧她漠然眉眼,凉凉问:「还在生气??」 她还是不理,眉眼低垂,一?言不发。等到了?与他同车入宫更?是坐得离他远远的,连下车时也没理会他伸过来接她的手,踩着车凳若一?片红云飘至地上,对等候在车下的斛律岚与青霜道:「走吧。」 斛律骁伸出去接她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轻咳两声,瞪了?那尚在发傻的罪魁祸首一?眼,若无其事地带着侍从从另一?条宫道上离开。 「阿嫂不要怪阿兄啦,其实那日我?什么也没瞧见。」 他一?离开,斛律岚即忍不住挽住嫂嫂与她耳语,「再说啦,阿嫂的身子好看,凭什么只?有阿兄能看,给阿岚看看怎么啦?就别生气?了?嘛……」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事,谢窈脸上又?火辣辣地,只?恨不得就近找个湖跳下去。她霞飞双颐地低下眉:「季灵怎么……」 「就别生气?了?嘛,好不好。」 女孩子可怜兮兮地求,拽着她的胳膊摇来摇去,小孩子撒娇一?般。谢窈只?好一?笑,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走吧。」 她本也不是生斛律岚的气?,只?是生气?斛律骁像头兽似的,随时随地皆可……一?点儿也不把她当妻子,更?不尊重?她,那她又?为何要给他留面子。 等到了?宣光殿,殿中已聚集了?不少?的命妇公主,主位上的位置尚且空着,一?众嫔妃命妇围坐在太原公主身侧,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宫人领了?二人进?来,闻见宦官的通传声,一?众美人纷纷回过头,眼底还带着未及敛下的笑,待瞧清她之样貌,眼底笑意便淡了?几?分。 京中谁不知魏王从南朝掳回来个美人,宠得眼珠子似的,本以为只?会是个外室,结果连正妃之位都给了?。那些没见过她的,都存了?几?分一?探究竟的好奇与诧异。待此时见了?,又?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慨嘆来。 别的不论,这位魏王妃的相貌的确是生得太好了?一?些,有祸国之相。 被这般众目睽睽、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斛律岚有些不喜,谢窈神色却还平和,带着她上前与太原公主见礼。 第146页 旁有一?人笑:「魏王妃来得真巧,大家正在讨公主的喜酒喝呢。」 原来前日朝会上天子已正式赐婚将太原公主许嫁陆衡之,同时擢升了?陆为驸马都尉、中书?舍人。品阶虽只?高了?半级,然中书?舍人参预机密,已然是有实权的官。二人的婚期,就定在二月里。 另有一?人附和:「是啊,就等开春桃花开了?,可真应了?古人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啊。」 她们一?唱一?和,教坊里登台子唱戏一?样,言下之意像是谢窈这位下堂妻不宜家一?样,又?有几?分要借驸马都尉与她难堪之意。斛律岚心?怀不忿,谢窈却波澜不惊,再度福身向?太原公主道喜。 时至今日,她已能很平和地面对旁人拿陆衡之说事的不怀好意,甚至听说了?此事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愤懑或者不甘,而是如释重?负。既然彼此都已各自嫁娶,二人便再无干系。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更?何况,公主要嫁陆衡之,尴尬的不是她,而是公主。这样的话她根本无需理会。 如她所料,高孟蕤冷冷瞪了?那两名惹事的低阶妃嫔一?眼,转向?谢窈时,已是春风拂面:「我?一?二嫁的妇人,又?何喜可贺。说起来,我?还未祝贺过魏王妃新婚之喜,倒是你先过来给我?道贺了?。」 众人正说着话,宦官忽传太后驾临,纷纷离席行礼。庄严悦耳的礼乐声里,太后裴氏在一?名妙龄少?女的搀扶下婉婉而出,宣众人平身: 「都起来吧。今日是元日,良辰佳节大家欢聚一?堂本是难得,不必如此约束。」 又?唤身侧的少?女:「羲和,还不见过诸位长辈?」 那少?女便大大方方地与众人见礼,明眸皓齿,姝颜如花。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的风范尽显。斛律岚悄悄与嫂嫂咬耳朵:「这是裴中书?的女儿,太后的堂妹,裴羲和。京城第?一?才女呢,阿嫂你不认得她。」 「她都十六了?,今日各家夫人都来了?,太后这会儿把她叫出来,肯定是想给她说婆家。」 斛律岚笑得幸灾乐祸,众人的寒暄声里倒也不显。谢窈无奈把她手轻轻一?捏,示意她裴羲和正望着她们。 果不其然,裴羲和来与谢窈见礼时,忽地攥住斛律岚的手请示太后道:「陛下,羲和与季灵妹妹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今日来的又?都是长辈,我?们俩年?幼无知,只?恐冲撞了?,羲和想同太后讨个假,带季灵妹妹出去转转。」 斛律岚气?窒,谁是她妹妹了?,谁又?和她一?样年?幼无知。阿嫂人生地不熟的,没自己护着岂不更?糟?这裴羲和真是过分! 太后在主位上含笑颔首:「你们姊妹感情倒是好,去顽吧。」 裴羲和便把斛律岚一?拉,同众人行了?礼顺顺噹噹把她带出殿去。谢窈回眸去瞧小姑子浑不乐意的背影,心?想,这裴氏女真是好生厉害。不说心?计,独这一?份落落大方便是季灵没有的。 她放心?不下,遣了?青霜出去跟着。 见礼完毕便是赐座分宴,谢窈一?颗心?皆系在被裴羲和拉走的小姑子身上,心?不在焉地捱到了?宴席结束。 众人起身向?太后告退,太后道:「都先回去吧,魏王妃留下,朕还有些事想同魏王妃商议。」 众人心?神各异,一?一?行礼离开。高孟蕤笑道:「阿嫂可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阿妹这个旧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么?」 「是我?读《尚书?》还有几?处不通之处,想请教魏王妃。」太后辞气?柔和,毫无尊者的架子,「阿蕤,你也回去罢。」 谢窈口称不敢,心?中却微微忐忑,太后为什么要单独留下她?高孟蕤眼中笑意微凝,起身行礼离开。 殿中众人散尽,太后起身朝内殿去,女侍中白氏迎上前来:「请王妃随我?来。」 「朕今日独独留下王妃,是有一?件事想同王妃商议。」 内殿里,摊开竹简的书?案前,太后略带愁容地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的谢窈道,「我?朝所藏的《孝经》注本散佚严重?,十不一?存,王妃既与郑氏渊源颇深,可否试着为《孝经》做注?」 《孝经》乃儒家十三经之一?,是阐述孝道和孝治的重?要着作,年?代久远,版本众多?。当年?后汉的经学大家郑玄便曾为《孝经》做注,太后之所以想到谢窈,一?是因了?太学杏台的那场精彩纷呈的辩论,二也是因为她母亲是北海郑氏的后人。 谢窈颇为惭愧,起身辞道:「妾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后如此看重?。然孝乃国朝立朝之本,妾一?无知妇人,不敢妄加做注,只?怕误了?太后的大事。」 「王妃不必妄自菲薄。」太后命白氏扶她起来,笑颜如花,「前时王妃杏台辩经已叫人刮目相看,非籍王妃之力,我?朝现在还叫南朝那部伪书?蒙在鼓里,以王妃之学识,这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见她面有难色,又?关怀问:「可是担心?魏王不许?这个不难,我?可下诏命你入太学修书?。」斛律骁不放心?她入宫,难道还放心?不下宫外的太学么? 谢窈仍有顾虑:「能得太后青眼,是妾三生之幸,可妾才疏学浅,实在担心?误人子弟。」 「王妃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谢窈情知无法拒绝,只?好应下。太后又?命她在殿中小坐了?片刻,见她心?不在焉的,知她担心?斛律岚,遂命宫人送她出去。 第147页 「奴瞧着,太后似是很喜欢魏王妃。」 谢窈走后,白氏笑着对太后道。 裴满愿已移去了?窗前书?案下支颐静读,翻过一?页书?,摇摇头道:「只?是物?尽其用罢了?。她有这样好的才学,不该被埋没。」 其实说来也奇怪,她第?一?回见谢氏时便觉一?见如故,好像哪里见过一?般,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之意。可惜她却是斛律青骓的人,不能深交。 太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微觉遗憾,又?问白氏:「禁军那边怎么样?」 白氏神色凝重?,摇头嘆气?:「底下那些虎贲不服中书?监的管束,三天两头便要寻衅滋事,短短一?旬间,捅到洛阳令那儿去的案子就有十几?起。依奴看,这恐怕是魏王的授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可以命名为季灵和她的两个嫂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之前有小可爱问窈窈子和太后的友情发展,很遗憾地说,她俩的友谊才露个小苗苗就要被青骓掐断了。 感谢在2021-03-31 22:29:50~2021-04-02 00: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之王、晨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我死了 90瓶;努力长高高呀 40瓶;烬星晨 20瓶;athenn 15瓶;小土豆 14瓶;周正则 10瓶;祈画_唯爱lonlon 5瓶;飘飘无所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第 70 章 白氏说的不错, 这倒的确是斛律骁的授意,禁军久被他管辖,被洛阳勛贵戏称为魏王府的看?门狗, 撤了一个慕容烈下去, 底下大大小小的属官还?是他的人,裴家根本无力指挥。 他指使禁军生事, 就是想?给接管禁军的中书?监裴献一个下马威。 太极殿里, 群臣向皇帝献觞过后, 大朝会, 中书?监裴献正在为此事上奏皇帝。 这一日皇帝惯例要问各州郡的吏治民生, 洛阳既为京畿, 第一个奏对的便?是升为洛阳令的封述。他上任时间不长,众人料想?他年纪尚轻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诸多情况, 本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当皇帝问起京畿的庄稼长势、大小市的物价高低,竟都对答如流了如指掌, 除此之外,还?告了这些天禁军在城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吃拿卡要等?诸多罪状。对此, 皇帝自?然要过问时任禁军首领的裴中书?。 「陛下, 臣既统领禁军, 对此事责无旁贷。但禁军久缺约束,激起民怨,这样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以臣之见,当抓几个典型着重处理,杀鸡儆猴。」 斛律骁坐在众臣之首,才饮过一盏亳州进?贡的九酝春,喝的微醺, 左膝竖起一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着,一手执筷敲在青铜爵上,随着乐声轻击:「那以中书?之见,要抓谁的典型?」 「士兵不受约束即是将领之过,自?然应当处罚他们的上司。魏王以为呢?」 「上司?」斛律骁轻笑?,浓黑眼睫下星目冷冽如萦轻雾,「十夫长、百夫长是上司,中护军和裴中书?你自?己也是上司,裴中书?打算处罚谁?又想?杀谁的鸡,儆谁的猴?」 殿中气?氛几为凝滞,二人针锋相对,御座上的皇帝没见过这阵势,不禁隐隐胆寒。最终是裴中书?道:「下属犯法,上司担责,自?有?律法可循。洛阳令只管依律处罚即是,该罚的罚,该撤职的撤职,我这儿绝不姑息。」 裴献此举原就是想?趁机撤掉斛律骁安插在军中的人,最好是连统领宫城之外、京畿以内的禁军首领中护军,也能藉此一齐换掉,但洛阳令封述亦是他的人,裴中书?担心他会回护。 封述仍立于御前等?候着皇帝的指示,闻言道:「有?了中书?这句话,下臣可就放心了,但下臣只能对犯法之人进?行处罚,这撤职与否却要中书?裁定。」 天子与裴中书?等?的就是这句话,高长浟赶紧道:「封卿说的不错,中书?如今既执掌禁军,便?由中书?裁定,洛阳县衙协理便?是……」 * 「殿下今日如此轻快便?松了口,是已经决心要对裴氏下手吗?」 朝会结束,封述同斛律骁并肩走汉白玉的陛阶,神色却有?些犹豫,「……裴氏是我朝第一大族,下臣想?,其实裴氏未必不能为您所用,也不必把事情做的那样绝。」 魏王此举,是想?趁着裴中书?处罚人指使禁军譁变,裴中书?既控制不了禁军,自?然只有?引咎辞职。但军队若生譁变,许多事未必能按着人的意愿发展,封述是想?起了前朝末年的那起案子,有?些担心。 「隔墙有?耳,回去再说吧。」 身后退朝的大臣如流水漫下陛阶,尽皆朝阊阖门走,预备出宫。斛律骁脚步一转往宣光殿去,口中道:「静之既跟了孤,便?不要那么?好心。对方未必会承你的情。」 他太了解裴献那老头?子的性格了,河东裴氏一家子都是墙头?草,唯独他和裴满愿是两个死心眼的变数。他性情耿介刚直,又有?几分瞧不起下层武士的清高,也自?然瞧不上他。这回他自?以为抓住了禁军的把柄,必定会趁机将他的人全部撤职,倒也颇合他的意。 禁军是他一手组建,他能给出去,自?然也就能拿回来。时间么?,正月十五打簇竹,刚刚好。让裴家安安稳稳过完这个年,已是他仁慈。 这话似有?指责他与裴家暗通款曲之意,封述俊颜微赧,忙敛袖行礼:「下臣知罪。殿下的知遇之恩,下臣没齿难忘,此生唯愿为殿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48页 「原来静之记得我的知遇之恩啊。」 斛律骁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脸上含笑?奕奕的,一点儿也瞧不出动怒的样子。封述面上却如燃火簇,热辣辣的疼。 他两度帮助王妃逃走之事无疑是一种?背叛,本以为殿下不会放过自?己,可他不但没有?怪罪,反而继续重用。这让封述十分惭愧,更为了自?己那一点隐秘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心思痛苦。 但,分明清楚地知晓这样不对,不该,他却依旧难敌自?己的心魔。自?那日惊鸿一瞥后,那抹攀灯浅笑?的影子便?时常入梦,令他痛苦万分。 见青年玉面黯然,斛律骁安抚地拍了拍他臂膀:「记得便?好,孤欲往宣光殿接王妃,静之去吧。」 封述有?大才,他亦有?心扶持渤海封氏。若封述能收起他那心思,他也愿意继续用他。 封述惭愧地行礼退下了。斛律骁又回头?问跟上来的十七:「去宣光殿里问问,王妃和三娘子可还?在?」 * 斛律岚这会儿倒确实不在宣光殿。 尚食局的一间膳房里,她正大快朵颐地吃着裴羲和给她做的烤羊腿、烤羊排。 裴七娘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厨艺也是一等?一的,斛律岚本不想?理她,但看?在儿时交情和这些美食的份上,偶尔也愿意理一理的。 「行了,你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女孩子啃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文雅,裴羲和忍俊不禁,漂亮的丹凤眼里柔光漾漾。素手轻抚在斛律岚背上替她顺着背,柔声道:「东西你也吃了,那季灵妹妹替我传个话给你二哥不过分吧?你就说元月十五,我邀他到?永桥一叙……」 斛律岚两手抓着羊腿吃得红唇油滋滋的,闻言掀了眼皮子没好气?地道:「怎么?,你要与我二哥私奔吶?裴七娘,你还?想?着做我嫂子吶?我劝你就别做梦了,我二哥不可能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不可能?」裴羲和笑?,姿颜姝丽,「魏王既肯立个南朝女子为妃,可见他并非在意门第的人,我与羡郎两情相悦,他未必不会同意。」 被她一语道破癥结所在,斛律岚默默放下手里的羊腿,别了别嘴:「是我家家不喜欢你得了吧?真不明白,你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偏偏喜欢我二哥……」 裴羲和自?幼便?是洛阳城里贵女的范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相貌也出挑,又是裴中书?的女儿裴太后的堂妹,自?及了笄后提亲的人家便?踏破了门槛。并非斛律岚瞧不上自?家亲哥,然裴羲和是京中第一才女,她二哥却只是个湮没在长兄光辉下默默无闻的公子,虽然他书?画绝佳相貌性子都好,但除了家中人也没人知晓。斛律岚实在是想?不通裴羲和会喜欢自?家二哥,总觉得她是别有?目的。 何况裴太后和长兄对立日久,长兄怎么?可能同意裴羲和过门。 「你这丫头?,哪有?这样说自?己哥哥的。」 裴羲和并未生气?,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她很认真地道:「在我眼里,羡郎就是最好的。旁人口中的好,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幼时先帝尚在,两家尚且走动,因而裴羲和很早就认识了斛律家的那个温柔的小哥哥,他会帮她取挂在树上的春鸢,会帮她驱赶乱吠的狗。但真正喜欢上却是十五岁时上元灯节猜灯谜时的倾心一面。他们为争一盏灯而比赛作诗,皆为对方的才学倾倒。待相见了才知是故人,加之自?幼的好感?,素来眼高于顶的裴七娘子便?陷了进?去。 自?然,她也有?她的私心。既然两家註定对立,她嫁过去,倘若日后魏王真对裴家发难,也能求他饶父母一条生路。 纷繁心思不过一瞬,她掏出帕子很细緻地替斛律岚擦净了油光莹莹的嘴:「好季灵,你可一定要帮我。」 「我母亲知道了我和羡郎的事,从前替我传信的人都被她支走了。你再不帮我替羡郎传话,我就要嫁去崔家了。」 嫁去崔家才好呢。斛律岚腹诽。奈何吃人嘴短,她不情愿地点头?:「知道了。」 再没了享用美食的兴致,这时守在门外的青霜来报阿嫂来寻她,斛律岚一咕噜从毡毯上爬起来:「阿嫂!」 裴羲和亦跟随而出,婉婉向拾阶而上的谢窈行礼:「方才在殿中不方便?和王妃说话,羡郎和我说过您,闻名不如见面,王妃竟是比羲和想?象之中的还?要美。」 女孩子落落大方,笑?意盈靥,「羡郎」这称唿倒令谢窈微微一愣,笑?着颔首算是回应。 * 午间,斛律骁回到?家中时,姑嫂二人已另行乘车回府了。 谢窈不曾等?他,直接便?带着季灵回了家,显然是余怒未消。他去弟弟院中用过饭,回到?新房里,她果然没等?他便?用了饭,正在窗下支颐看?书?。 烛火新点,窗纱上投下的女郎影子静逸柔婉,斛律骁在她书?案对面坐下,握住她执卷的手柔声问:「窈窈今日怎么?不等?我?」 她不理,冷冷扫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他是明知故问。他只好道:「都过去这么?久了,窈窈怎生还?不能忘记。今年可是新年第一日,你便?要闹脾气?,难不成?这一整年都要和郎君不言不语地冷战下去?」 「郎君?」书?页后她艷丽唇角如勾讽刺,闻见这个词,总算开口说了连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殿下一点儿也没拿妾当妻子。」 第149页 「只要殿下想?,便?可随时随地地做那种?事,礼义廉耻也不顾了,妾之于您,又和娼.妓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 ------------------ 困死了,这章有大半是动车上写的,看在我如此勤奋(?)的份上不要骂我呜呜呜 感谢在2021-04-02 00:18:35~2021-04-03 01:3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晨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之王、晨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哈噢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1.第 71 章 怎会是拿她当娼, 又怎会是没拿她当妻子。 斛律骁皱眉,下意识要反驳,却突然意识到这话里背后潜藏的含义来?——以她的冷淡性子, 如果不自认是他的妻子, 会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会抱怨他不拿她当妻子呢? 这哪里是在抱怨他, 分明是承认了他!一时道?:「窈窈说?我不拿你当妻子, 原来?在窈窈心中, 我已经是窈窈的丈夫了。」 谁拿他当丈夫了。 谢窈轻轻一噎, 红晕上颊, 覆在如霜的雪颊上, 倒似红梅映雪,艷丽盈盈。她羞恼地瞪他一眼, 别过身子去。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为?了这一句而砰砰跳动起来?,动若狸奴。 又倏地反应过来?, 她是在做什么呀?和他打情骂俏吗? 斛律骁索性坐过去,笑问:「那窈窈不认我这个丈夫, 我俩是什么?姦夫淫.妇吗?」 她被说?得火气愈发上来?, 撇过脸又转去另一边, 却被他从身后环住,双臂筋肉如铁,慢慢从腋下穿过扣住她腰,坚硬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耳鬓厮磨般,话声?温柔如水:「……上次是我冒失了。窈窈不喜欢,我日后就不这样了。本来?也是想着,窈窈没有推开?我, 是因为?喜欢我这样……」 「我从第一眼见到窈窈,就想她做我的妻子。我想和她白头到老,一生一世,我把一颗真心捧给她,唯恐她不要,又怎会是把她当妓。」 第一眼。 真心。 谢窈心神?沉滞,才有些松和的心似是被人狠拧了一把,突然间杏眼微湿。 她哽咽道?:「你会把你的妻子,在还没有成婚的时候,在马车上,在书桌上,只要你想,便可随时捉来?抽开?衣带不管不顾地施虐,还要满口污秽之言地侮辱吗?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殿下会不明白『居室』是何含义么?」 「至若姦夫淫.妇……」她唇角扬了丝讽刺的笑,如一朵带雨芙蓉低下花枝去,「殿下方才也说?得没错,未婚而苟合,我们?就是一对姦夫淫.妇罢了。」 施虐。 侮辱。 斛律骁神?情愕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之所以恼他如此之久,并非是因为?那日被妹妹撞见,而是因此事想起了他从前做过的那些混帐事。 她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本来?夫妇和顺、公?婆疼爱,却因了他的突然南下而被丈夫送到他身边来?,本就倍感屈辱,彼时的她会有多难过,他却从未想过,却只念着前世吃过的那些苦,把一切都发泄在尚不知情的她身上。 可前世的事一切都还未发生,他怎能将此全怪到她头上?何况此世的她,分明比前世在意他许多。温柔又和顺,生气时也会有些小女儿的情态,杏眼含嗔的模样,真是娇俏无比。换作上一世却是想也不敢想的。 现在想来?,她因了他而远离故土亲人,又要违背过去十八年的道?德观念委身于?他,内心之痛苦,远胜于?彼时耿耿于?怀于?前事的他。可他呢?非但?不能感同身受,爱护她,尊重她,反而一口一个弃妇地侮辱,故意刺激她,当真猪狗不如。 心间一瞬被悔意填满,又痛又酸。斛律骁心疼地去拭她的泪:「从前是我不好,是我煳涂,是我混帐。日后恪郎都听窈窈的,会护她爱她,绝不欺辱她、叫她受一点委屈,此生此世也只爱她一个。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平素里叱咤风云、专横跋扈的男人此刻温言软语伏低做小,乞求她的原谅。谢窈怔怔地看着这个数月前还在恶言恶语侮辱她的男人,只觉可笑,原本的怒气似打在了棉花上,涌起深深的无力来?。 她杏眼波光轻漾,樱唇亦艰涩地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夜间,沐浴就寝,谢窈仍如往几日一般面朝着里侧背对于?他。 帐外烛火已烬,只留了盏青灯,透帐照来?昏昏朦朦的光。地龙的热气一阵阵往帐子里拱,温暖馥郁,二人之间的气氛气氛却如屋外流冰垂檐。 谢窈有体寒的毛病,一到了冬日总爱手脚冰凉,斛律骁纠结许久,慢慢地靠过去轻轻拢住她,攥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暖着。 他本做好了被她踢开?的准备,但?怀中的人始终安静得如同一尊偶人,没有反应,没有温度,也没有喜怒哀乐。他只好主?动找话:「明日我的属下会来?拜见主?母,须得窈窈和我一起去见。窈窈愿意吗?」 谢窈本没有睡,她正望着帷纱上绣着的云气纹发怔。手被覆上的一瞬,温热的暖意自手背肌肤传入血脉,传递入心。令她有些恍惚地轻轻「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已是不及。 这个「嗯」字听在斛律骁耳中却是与他的和解了,心内长舒一口气,环扣着她柳腰将她轻轻转过来?,薄唇轻柔地印在她唇上,很耐心地哄:「窈窈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恪郎生气了。恪郎是窈窈的夫君啊,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呢。」 第150页 「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犯了,就原谅我这一回,别再和我生气了,好吗?」 真是肉麻。 谢窈柳眉轻蹙,有些招架不住难抑脸热地别过脸,可人在他的怀抱里,却也无处可避。她视线空洞地落在他白色衣襟上,良辰佳节,父兄却都不在身边,心底到底是有些伤心的。眼眶开?始蔓上一点热意:「我要给父兄写?信。」 「我来?想办法。」他不假思索。 「把青霜给我。」 斛律骁下意识想说?「她不是已经跟着你了吗」,想起自己下的那道?让青霜看着她的命令又悻悻噤声?,应下了:「等?明天起来?,我就把她调给你。还有府中的府库钥匙地契田契,一应叫人送过来?,全都交到你手中。」 她摇头:「我不想管这些。」 「那给春芜。」他道?,「本来?也是你的,你不想打理,就交给底下人打理。」 谢窈没再说?话,意识到她态度的软化,他鼓起勇气吻她白皙的颊和修长的颈,温热的吐息和低醇嗓音游移在耳侧:「窈窈……」 不算被小妹打断的那一次,他已很久未能碰过她的身,实在有些想。 她目光清泠,只问:「你用药了吗?」 因她态度已和缓许多,斛律骁心怀期待,闻见这一句眉眼又黯淡下去。有些挫败地道?:「原本一直在用,这些天没有服药的必要,就停了。」 他其?实很想和她有个孩子。他知她并不爱他,连这话问也不敢问,但?若他们?有个孩子,也许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心里就能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听闻他有用药,谢窈樱唇微翕,杏眼里凝着淡淡的怔愕与几分莫名的愧疚。 她想说?其?实不必用那些毒药的,她比他更?清楚地知道?她的身子,从前那么久也没能怀,大抵此生是少一点子女缘的。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就是了。 「只能一次。」她闭上眼,双颊如染石榴。 旷他旷得久了,两个人都有些难受,又很快重新找回默契,融化在彼此的甜津里。他温热的大掌开?始如灵巧的蛇在衣襟里游走,剥开?新衫,在肌肤上燃烧绽放一簇又一簇细微火焰,再烧进她脑海里,叫她纤薄的玉色蝶骨颤如振翼。 两世为?夫妻,他远比她更?清楚她的敏感之处,指尖似捏着一簇柔火,极轻易便叫她沉沦进他精心织就的网里,冷淡如雪的脸颊为?他染上暮春的云霞,眼眸如盈清酒,深深浅浅地落着他的影子,泪光点点,娇.媚诱人。 这无疑是一种鼓励,他缓缓动着腰,薄唇却贴在她柔软白皙的肌肤上,一手十指相握,一手拉过她手停在心脏处,在她耳边沉沉低语:「窈窈,我是你的。上辈子,这辈子,都是。」 「我爱你,别不要我……」 …… 元日过后,时间的沙漏仿佛被天公?拨得快了一些,转眼即到了上元佳节。 北朝的上元一向热闹,不同于?南朝的祠门祭户、祭蚕神?迎紫姑等?,北朝流行的是鲜卑高车等?族特有的「打簇竹」、「相偷戏」,每到了这一日,朝廷和民间皆会举行盛大的打簇竹活动。 上元这一日,斛律骁携母及妇,并两个弟妹,一道?去了永宁寺烧香祈愿。 因了前朝魏朝信奉佛教,洛阳寺里寺庙甚多,约有千余之数。除祖庭白马寺之外,最负盛名的其?实是前魏国?寺永宁。 永宁寺位于?宫城阊阖门前,豪华绚丽,世所无极。中有九层浮图一座,宝塔巍峨,金铎骈罗,清脆之音,声?及十里。 「怎么心神?不定的。」 从天王殿里出来?,斛律骁问斛律羡道?。他早注意到了,自今日出门,他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心神?不知飞去了哪里。斛律骁道?:「今夜洛阳大市有打簇竹,你陪着母亲、季灵,一道?去看吧。」 斛律羡正为?了和裴羲和永桥见面之事而烦忧,闻言歉然一笑:「真是抱歉,阿弟临时有几个朋友相邀,已经答应下去了,怕是不好违约。」 斛律羡不入仕,喜欢作诗与书画,他的朋友圈子与兄长毫无重合,料想可以瞒得过去。走在前头不远处、和谢窈一左一右挽着母亲的斛律岚亦支起了耳朵,悄悄留意着长兄言语。 斛律骁笑了笑,轻拍了拍他的肩:「去吧。我陪着母亲就是。」 那笑意却极冷极浅,未曾到达眼底。 他知道?弟弟要去见谁。 他不喜欢裴羲和,从来?都是。 裴羲和,是前世害死母亲的人。即便这一世的她还未曾下手,她的父亲裴中书已于?前日向朝廷正式递交了「清浊分流」、抑制武人堵塞武人上升之路的表文,在禁军中激起很大的怨愤,不用他刻意的煽动,纷纷扬言要杀了裴献。今夜是对裴家动手的好时机,他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这个恶毒的男小三就喜欢棒打鸳鸯! 感谢在2021-04-03 01:32:55~2021-04-04 01: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豆双皮奶、athenn、219078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红豆双皮奶 20瓶;zzzzzz、21907861 10瓶;时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2.第 72 章 暮色四合, 永宁寺里悬起了灯火,斛律羡藉口赴朋友约匆匆离去。 第151页 慕容氏在?香火殿里供奉过长明灯,在?儿媳和女儿的陪伴下自殿中出来。斛律骁上前温声请示:「已经戌时?了, 西市的打簇已经开始, 儿陪母亲去看吧。」 「打竹簇有什么好看的。」慕容氏面色冷漠,「洛阳大市人多嘈杂, 又要玩什么, 『相偷戏』。季灵还小, 新妇子又美貌, 可别叫人偷了去。」 突然的冷淡, 谢窈不明所以, 斛律骁却神色凝重。慕容氏保养得宜的花面上闪过丝寂寥,轻轻嘆气道:「我累了, 先回?去。阿窈是第?一次来,你再带她去转转吧。」 语罢, 轻拂开儿媳女儿的手,独自往寺外去。 她不喜欢上元节。 因她和青骓的父亲便相识于此, 斯人已逝, 良辰佳节难免触景伤情。 她亦不喜欢永宁寺。但还是每年上元都会来此、看顾那盏不灭不休、燃了整整二十?六年的长明灯。那是二十?六年前的元月十?五, 她和丈夫来此,为他们未来的孩子祈福,一次,就交齐了整整十?年的香油钱。 他们还约定年年元月十?五都会来此,可仅仅只是半年后,他便被?高焕矫思帝之诏,赐死于府邸之中,彼时?, 她才刚怀着青骓。 而?他却连退路都早已替她想好,在?三个月前便与她和离,让已经投身高氏阵营的昔日好友娶了她。等到了青骓足月而?生,便对外宣称是早产。 那死鬼自然是认下了这个儿子,可高焕那个畜牲却不是那么好煳弄的,一开始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后来是裴献那中风的爹告的密。为了儿子的命,她不得已侍奉过高一次,好在?最后是报了仇。 「青骓。」 慕容氏神色恍惚,扶着儿子的手上车时?用只有母子二人听?得见的语声喃喃道,「当年的人,高家,裴家,一个都别放过。」 * 送了母亲和妹妹归家后,斛律骁道:「我带窈窈在?寺中转转吧。」 上元佳节,洛阳城千家伽蓝梵乐法音,百戏腾壤,热闹非常。唯独永宁寺里冷冷清清,除了新点的灯火和他们二人便再无?香客。 斛律骁手提灯笼,带她上了那座高可九层、绣柱金铺的华丽宝塔。一众侍卫婢僕却候在?楼下。 塔梯不算逼仄,铺了华丽的毡毯,脚踩在?上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每一层塔的中心位置都置着一方巨大的水坛,中心设着烛台,其上蜡烛状如儿臂粗,被?他以火摺子一一点燃,于是华丽的宝塔一层层燃起温润昏黄的佛光,照着绣柱金窗,从外望之,温润剔透,一如琉璃。 因是前朝国寺,又应验了前魏灭亡之诏,齐室其实鲜然来此。这座巍峨宝塔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亮过灯了,此刻灯火突燃,光明照耀 ,京中百姓悉仰望之,猜测着是何人重燃了寺塔灯火。 越往上走,夜风吹响檐角金铎的铿锵声也就越清脆疾快。斛律骁带她在?塔顶栏杆前站定,朔风拂面,冰凉刺骨。 他将披风替她拢了拢,温声与她介绍:「这儿是洛阳内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我们现在?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座洛阳城。窈窈看,那方向是宫城,那是公府在?的永和里,是东边,西边是洛阳大市,那是白?马寺的齐云寺塔,寿丘里还在?大市后面……」 谢窈望着虚空夜色里似浮在?城池上的万家灯火。 金焰如织,又若点点流萤金粉,洒在?深蓝的夜色里,璀璨有如天上的星河。 她眼中波澜丝毫未起:「殿下公务繁忙,今日却有雅兴带我来这,可不是为了带我看灯吧?」 这声「殿下」亲疏分?明,斛律骁剑眉微蹙,前些天,太后调了嵇家叔侄给她,命她入太学修《孝经》,并告知他谢窈已应下。原本他便很不满了,太学却在?新修的洛阳县衙对面,斛律骁心里十?足的不痛快。 而?自那日过后,他以为她已与他和解了,可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连对他的称唿也是一声冷冰冰的「殿下。」 他心里火气如蜡烛荜拨蹿起,面上却带着笑:「为什么不能?」 「上元佳节本就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陪我自己的妻子登塔看灯?自然,窈窈肚子里要是能给孤揣个小世子就更好了……」 谢窈知他得寸进尺惯了,不欲理他,望向了永和里以北的宜寿里。那处火势隐隐,不知是那户人家走了水,橘黄的火光如晚霞烧满了半边天。 「着火了。」她道。 朔风迎面,寒意砭骨,斛律骁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静之是洛阳令,会管的。」 「咱们就在?这儿。」 他薄唇贴在?她耳际,低沉嗓音已染上几分?迷醉,「我陪着你,窈窈也陪着恪郎……」 谢窈被?这几句肉麻话激得脖子后头皆生出层细微的颗粒来,微撇过脸目光清凌凌地一扫,他即识趣地退开。谢窈蹙眉:「你到底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地带她来登塔,又好巧不巧的,宜寿里那边又走了水。她知他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既被?识破,他亦没了逗趣她的心思,薄唇轻轻一扯,清隽眉眼间萦上个微苦的笑:「杀人放火,窈窈信吗?」 有什么不能信的。 原来是利用她和永宁寺塔的灯火制造不在?场的证据罢了。 谢窈神情淡淡,心不在?焉地蹙眉,被?朔风吹得微微混沌的神思清醒一瞬,忽然想起来河东裴氏的裴中书家,似乎就住在?宜寿里。 第152页 * 洛阳南郊,永桥。 上元佳节,永桥两侧的河堤上多的是放灯的青年情侣,华灯点点,将月下的落水映照得如同五色瑶池。洛河水中灯光波光月光粼粼,摇曳着落星一样的光彩。 斛律羡挤过层层放灯的人群,快步走到和裴羲和约定的河岸边第?四株柳树下,那儿已经等候了一个姣好秀婉、纤腰楚楚的少女,一见他来,便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他怀中,嗓音带了些哭腔:「羡郎!」 「抱歉,我来晚了。」斛律羡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二人的身影在?婆娑的柳影下紧紧相拥。 那少女正是裴羲和,彼此温存了一会儿便抽身出来,抽抽噎噎地:「羡郎,你娶我吧。」 「我母亲已经在?和崔家说亲了……你再不来提亲,我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羲和这颗心都已是你的了,你真?的忍心让我另嫁他人么?」 女孩子捲曲的睫毛下缀着晶莹的泪,含情含睇,十?分?地娇弱无?助。她脸上有微红的指印,柳树阴翳下光线昏暗,并瞧不见。斛律羡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劝道:「阿羲别怕,纳采之礼我已备好,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说服母亲和兄长,派使者执雁上门?。」 「可……」 听?他如此说,裴羲和心中安顿些许,想起今日同母亲摊牌时?她甩下的那个巴掌,忽地惆怅起来,喃喃问:「……魏王殿下会同意你我的婚事吗?他是不是很讨厌我父亲?这些天,父亲回?家后常常长吁短嘆,我知是为了禁军的事,魏王他会不会因此而?厌恶我父亲,也厌恶我……」 朝中的争执,裴羲和其实隐隐知道一些。 禁军原是魏王所统领,这些天才交到她父亲手里,因前些日处罚了几十?个在?城中寻衅滋事的禁军虎贲,连带着撸了一连串的官,这些天,便一直有人在?她家门?前吵吵闹闹,扬言要打杀她们全家来报復。 她是女孩子,心里总归是害怕的,父亲却丝毫不惧,又向朝廷递交奏摺,请求「清浊分?流」,认为这些底层出身的军户文化程度不高,服役可以,不得提拔。 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好,打压可以,哪能直接断绝人家升迁的资格呢?朝廷里,这封奏摺也叫魏王扣下来了,但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惹得羽林虎贲们对父亲的怨气很大…… 朝中的事斛律羡不好说道,但想起长兄态度来亦是微微的担忧,安慰她:「阿羲放心,公是公,私是私,长兄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一定会体?谅你我的……」 公是公,私是私,身在?王侯之家,公与私真?的能分?开么?裴羲和伏在?爱人胸膛上,心下一片迷茫。 二人静静相拥,斛律羡一直在?低声安慰她,并提出会去请太后赐婚。裴羲和悬了许久的心于是重又落回?去,望了眼天色,忧心惙惙道:「我同母亲告了假出来看打竹簇,不敢耽搁太久,就先回?去了。」 「羡郎要记得,早些过来娶我。」 「自然,我们不是发过誓么?」斛律羡轻握住她手,「——『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卿绝』。我今晚就去求长兄为我们做主,你等我的消息。」 少女脸上一红,轻轻点点头,但心里却并未因这句誓言而?安定半分?,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了河中成双成对的河灯上。 * 流波逐月去,潮水带星来,河畔放花灯的情侣渐渐少了,波光粼粼的河水将漂浮在?河面上的花灯残骸汇聚着向前而?去。 同情郎作别,裴羲和乘上马车往家中走。才至里坊口便见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她脑子懵了一瞬,不顾马车尚未停稳便跳了车,一路疾跑。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走水了?父亲、母亲呢?」 家门?口已聚满了洛阳县衙的衙役,她擒住守在?外面的管事疾声问。那管事脸上却挂了彩,一扭头,鲜血淋漓,哽咽着禀:「女郎,您可总算回?来了!」 「那些天杀的禁军蛮不讲理,方才沖入咱们府中来,要找郎主要个说法。一时?不依,就烧了咱们的房子,殴打郎主和几位公子!已经闹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4.5请个假,4.5回去的动车,4.6上班,明晚肯定来不及写。而且忙忙碌碌的写的质量也不好,明晚的更新挪到4.6补上,再把这几天的章节修一下…… 感谢在2021-04-04 01:52:30~2021-04-05 02:2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画_唯爱lonlon 5瓶;弥生 3瓶;橙子1121 2瓶;老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第 73 章 底下的?人来报裴家的?境况时?, 斛律骁正携妇在香火殿里供奉香火。 当年父母为他而设的?长明灯与新?设的?灯俱供奉在不动?明王尊者?的?足下,佛相慈悲,丰颐秀目。他执着?妻子的?手, 用火摺子在那盏已不间断燃烧了二十六年的?灯上借了火种?, 再点燃新?设的?长明灯的?灯芯,一面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是长明灯。」 「释教教义?, 若人求福, 灯明香花、礼拜供养, 所?求即能不求自?至。这盏灯是我父母当年为我而设的?, 我今日再为陈郡谢娘子供奉一盏长明灯, 愿佛祖保佑她福德具足, 永无灾障,与我白首至老, 瓜瓞绵绵。」 他山眉海目被暖艷温润的?烛光勾勒得?极为柔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尾, 俊挺的?鼻,星目熠熠, 竟有些?不能直视的?灼灼。谢窈微微脸热, 又漠然地移开脸去。 第153页 她想, 连修建此寺的?那位胡太后尚且不得?庇佑,被投入黄河活活淹死,又何况是旁人呢? 至于子嗣……她虽仍不情愿与他绵延子嗣,可流落北朝已成定?局,她只能跟着?他。 眼下是没有,可以后呢?虽有避子药,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若有朝一日真有了,她又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她不知道。 谢窈目光飘忽, 眼前跳动?的?烛火渐渐在眼前虚无。她别过脸只作未闻,发烫的?手在他暖热的?大掌里悄悄挣了挣,一回头却瞥见十七立在门外,提醒他:「殿下,薛参军来了。」 对她表了这半日的?意,她却半丝反应也没有。斛律骁心间怅怅地嘆息了口气,知道是裴家那边有消息了,勉强一笑转身出殿。 谢窈一人留在殿内,看着?那两盏并在一起的?长明灯,一新?一旧,烛火幽幽,在香油里轻盈跳动?,映在她几?近凝滞的?眼波里。她回过神?,素手执匙,舀过旁边银釜里盛着?的?香油在旧灯里添上一些?。 斛律骁已走到殿外,见下属一脸急色,剑眉皱得?愈深:「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殿、殿下,是裴家的?事。」十七一急便容易结巴,脸憋得?通红,「……他们跑到裴家去,起先?还只是按您的?吩咐在门前叫骂,后来裴家的?家丁出来动?手赶人,咱们的?人也气性上来,不知是谁先?打的?人,就,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打人也就罢了,他们还放火烧了裴家的?房子,连裴中书那中风的?父亲也被揪了出来,活活,活活……」 十七面上慌乱,一时?不忍下说下去,斛律骁道:「活活怎么?人死了?」 他歉然点头:「死了。」 斛律骁愕然,面色渐渐凝重下来。 原本因了裴中书的?那道「清浊分流」的?奏摺,禁军之中的?一众底层士兵俱都心怀怨言,再被斛律骁派人一搅和,个个恨不得?连裴家的?祖坟都扒了,于正月十五这日聚集裴家门前叫骂。 若只是叫骂倒也罢了,然裴家的?人出来赶人,两方少不得?要发生冲突,后来冲突愈演愈烈,禁军放火烧了裴家的?屋,冲进裴家打人,连裴献那中风偏瘫的?老父亲裴司空也不能倖免,被拖到庭下,当着?他一众子孙的?面儿进行殴打。 老爷子中风多年筋骨脆弱,哪里经得?起这等蹉跎,没挨几?下便一命呜唿。见闹出了人命,还是中书监的?父亲、裴太后的?祖父,禁军们这才作鸟兽散。眼下,封述已赶了过去。 裴献及几?个儿子也被人打的?半死,奄奄一息,随时?皆可能撒手人寰。其长子裴衡本已逃走,为营救其父又折返,竟被失去理智的?禁军投入火中,浑身烧伤严重,而今尚在由医工抢救。 斛律骁的?本意,是想给裴献个下马威,自?信能控制好局面,不想却是这个结果。想起那日封述在太极殿下的?谏言,便觉脸上隐隐火热,心间更是郁气充塞。 他很快有了定?论:「叫封述加派人手去追,把?那几?个带头行兇的?找出来再说。孤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怕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十七领命去后,他又回到殿中。谢窈立在佛前,窈窕纤细的?背影被烛光笼下,裙裾婀娜,衣袂翩然,好似一尊秀骨清像。 「殿下信佛?」她未曾回头,话声如含讽刺。 斛律骁薄唇动?了动?,想解释,又觉没有必要,只道:「我们先?回去。」 次日朝会?,裴献和他那几?个儿子便没来,除了昨夜被打死的?裴司空,裴献的?长子裴衡也未救过来,被烧伤折磨到今晨才断了气。 宣光殿里,太后伤心过度,已然晕厥过去。天子派了医工过去照顾,独自?主持朝会?。 代替裴氏来的?是裴羲和,着?一身为祖父戴孝的?丧服,钗环俱无,拜倒在天子御座前告御状:「……民女的?祖父、父兄皆是国之忠臣,何曾负于国家,却于上元佳节,天子脚下,遭至如此横祸!妾恳请陛下查出元兇,以慰祖父亡灵!」 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秀净如玉的?额头重重磕在水泥金砖的?地板上,额头一片血肉模煳,如胭脂作饰,好不可怜。群臣嘆惋不已。 嘆惋归嘆惋,却谁都不敢置喙什么。这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魏王,毕竟裴家掌控不了禁军,他即可借势收回。然正月十五夜里跑到人家家里去闹出两条人命,事情实在做得?有些?难看,嚣张跋扈如此,谁又敢替裴家说话? 一众大臣敢怒不敢言,天子尴尬望了两眼面色沉凝的?斛律骁,干咳两声安慰了裴羲和两句,转而问起封述:「洛阳令可审问出什么了没?那些?羽林虎贲犯下如此罪行,可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封述摇头:「此案尚在审理之中,几?人俱言无人指使,乃是因为裴中书所?上的?那道奏疏而心怀恨意。」 这话一出,众人皆佩服起斛律骁当初的?高瞻远瞩来,要了洛阳令的?这个位置,他做什么不是被包庇?陆衡之道:「兹事体大,既然涉及到高阶官员,再由洛阳令来审理此案,不合适。」 「陆舍人这话说的?奇怪。」 一直默不作声的?斛律骁突然开口,「难道陆舍人之意,是洛阳令有意包庇?陛下和诸位也都不必明里暗里偷瞧着?孤,事发之夜,本王正携妇在永宁寺里礼佛,中途也曾登塔,洛阳百姓皆可为本王做证。要查就查个清楚,别把?什么罪名都往本王头上扣!」 第154页 一众偷瞧的?大臣都讪讪低了头,陆衡之坦然迎着?他视线,温温一笑:「下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事关重大,或许应该像上一次审问济南王一样,在太极殿上请太后和陛下来审,百官旁听,如此,才好洗清魏王的?冤屈。」 裴羲和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民女绝无指摘殿下之意!」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斛律骁起身,「廷尉审,陛下审,我皆可。反正做了亏心事的?不是我,如此,也好少生些?文章。」 「陛下,臣偶感不适,先?告辞了。」 他看也未看陆衡之一眼,朝皇帝拱了拱手便退朝离去,大臣们窃窃私语,裴羲和立在大殿中央,回过头看着?那一道在天光中远去的?影子,若有所?思。 散朝之后,裴羲和去了宣光殿看望太后。 亲人的?骤然离世使太后一夜之间憔悴许多,裴羲和将?她从榻上扶起,懂事地在她榻前侍药。 「陛下,会?是那位魏王殿下么?」 室中宫娥都已散尽,只留了太后的?几?个心腹在内。一碗汤药侍奉完毕,她将?今日朝堂上的?事事无巨细地与太后说了,不甘心地问。 太后苦笑,有气无力地:「你如今还想着?嫁过去吗?」 裴羲和眼波一怔,两行清泪流下,悽然摇头:「羲和实在是不明白,若说是父亲我还想得?通,可祖父往日也未得?罪过魏王,他何至于下如此狠手!」 「朝堂之上,只有利益之分,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太后道,「为了一点利益仇人亦可成好友,反之,亲人亦可反目。他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裴家,只是因为禁军而已。这件事,怨我……」 她喃喃说着?,心如刀割,突然间一口鲜血涌出,软软一歪晕倒过去。羲和与守在床边的?白氏惊道:「陛下!」 白氏忙命宫人请了太医令,太医令言,太后是伤心过度才会?吐血,再度开了几?味药。裴羲和与白氏忙忙碌碌侍奉太后歇下,退出殿来时?,白氏面露犹豫,踯躅道:「……小?娘子方才的?疑问,奴倒是听说过些?风言风语。」 她在这宫中快三十年了,从前的?事,也隐隐知晓一些?:「魏王的?母亲慕容氏乃二嫁之身,嫁给他父亲之前,曾是前朝的?彭城王妃。两人原本十分恩爱,彭城王不置妾侍,一心一意地待她,当年,可是叫洛阳城的?女儿们好是羡慕。然景嘉七年,二人却不知因何和离……」 景嘉是北魏的?最后一个年号,景嘉七年七月,北魏的?最后一任皇帝思帝禅位于齐王高焕,齐朝建立。慕容氏彼时?已改嫁了第二任丈夫、时?任咸阳郡公的?斛律桓,又七月,于齐延元元年的?二月份早产生下长子斛律骁。 因慕容氏身份尴尬,彼时?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斛律骁的?血统,但都因为斛律桓对这个孩子的?喜爱而一一冲淡了。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替别人养孩子,视如己出也就罢了,立为继承人却是绝不可能。 太祖一开始也未怀疑,但后来是裴司空写信说了些?什么,便命人去查当年为慕容氏接生的?稳婆。那时?候朝廷正在诛杀魏朝的?宗室,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尸体皆入洛水,洛水为之不流。 然而太祖最终也没动?慕容氏母子一根手指头,反倒将?皇后所?生的?嫡女太原公主与他订了亲。也正是因此,此后这二十余年,没有人再怀疑过魏王是前朝血脉。 宫闱秘事,人莫知之,裴羲和听后也愣住了:「姑姑的?意思是,魏王不是斛律氏血脉,而是前朝的?余孽?所?以才会?报復我祖父?」 白氏道:「我也只是想起,不能凭此就断定?。」 裴羲和怔立在原地,足下漫上层寒气,沿筋络攀至脑后,一片冰凉。她从前总想不明白,先?帝对他那样好,封他为异姓王,遗诏摄政,他为何一点旧情也不顾。若他是拓跋氏后裔,倒是说得?通了。 可,可若真是这样,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便该是羡郎的?啊!爵位,权力,都该是羡郎的?,羡郎才该是斛律氏的?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青骓,你玩脱了啊,少造些杀孽才能有娃。 ps:青骓只知道裴司空当年阴过他妈,妈妈被迫委身过齐朝太祖他是不知道的,因为青骓娘是不会和他说这些的。 「若人求福,灯明香花、礼拜供养,所求即能不求自至」——大兴善寺导览词。 ———————— 时间线补充: 如果以文中的时间点为0年, -26年4月底,青骓妈怀上青骓,和离(魏景嘉七年) -26年7月,禅位,魏灭齐立,青骓妈改嫁 -25年2月,青骓出生(齐延元元年) 先帝和太原公主都是太.祖的孩子,齐朝到现在也就3代,长浟还不是先帝的孩子。 感谢在2021-04-05 02:25:05~2021-04-06 02: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晨、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 25瓶;athenn 20瓶;椒盐排骨 6瓶;joy 2瓶;弥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第 74 章 「你的生日, 打算怎么过?」 是日夜里,斛律骁回到房中,问正在卧房里卸妆的谢窈。 第155页 她的生日在二月里, 花朝节, 距今也不过一个月了?。菱花镜中美人蝉鬓如云,她将?头上的翠翘金雀一件件取下来, 眼波漫淡, 若烟云一般:「上次, 大王不是已经给妾过过生日了?吗?就不过了?罢, 反正, 也不是什?么大生日。」 屋中伺候的都是斛律家的婢子, 正在门边替他更?换缀满落雪的大裘,有机灵的便?笑:「殿下生日也是二月里呢, 二月二十,王妃若不想大操大办, 不若和殿下一起过?」 一起过…… 她取玉梳的手一顿,一瞬忆起去年九月底他把陆衡之生日当作她的、替她操办之事, 不禁微微尴尬。清可鑑人的镜子里映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 斛律骁抬脚进来, 拂退春芜亲自替她除首饰,一面含笑问:「愿意吗?窈窈以后就和恪郎一起过。」 女郎有自己的生日,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过。春芜默默腹诽,探头偷觑女郎神色,谢窈随意地道:「随殿下吧。」 自母亲去后,她本也不怎么过生日了?。 两人于是又陷入短暂的、无话可说的静默,鎏金银竹节薰香炉里沉香燃得多了?,有些沉闷, 春芜便?起身去倒香,也是趁此逃离。斛律骁在她身后坐下,轻拥住她:「窈窈最近是怎么了??难道还在生恪郎的气?」 她近来待他十分冷淡。 分明元日那日她似是接受他了?,可此后一连十余日,她待他又似从前一般。他不主动挑起话题她绝不会?应他一句。 他从身后拥住她,臂膀锁着她纤瘦的臂膀,侧脸相贴,从镜中看去便?似一对缠绵恩爱的爱侣了?。谢窈微微脸热,垂眼轻声道:「没?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罢了?。 分明已经认命,分明已经拜过天地了?,答应留在他身边,连给父兄去信也是要他们勿念、此后不再?往来,可她内心仍有些难以接受他成了?她丈夫的这?个事实?。不过视作一场大梦,浑浑噩噩地活着。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故乡,回不去,父兄,不得见,她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人生的全部价值好似唯剩下修书一事,是故才会?答应太后。 太后…… 心底涌上层隐隐的担忧来,她微微别过脸:「太后怎么样?了??」 上元节跑去人家里活活将?人打死?实?在有些残忍,但她也知政治本就你死?我活,不想介入。她只是有些担心那温柔可亲的女子罢了?。 斛律骁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水浸双瞳里落满了?隐秘的忧思。他心里忽然便?有些不是滋味:「她病了?,窈窈想去看她吗?」 谢窈略微颔首:「太后对妾恩重如山,妾理应是去看看她的。」 平心而?论,太后待她是很好的,让她入东观修书,允她杏台辩经,如今又命她入太学,给足了?她尊重。她心里其实?是感激的。 谢窈虽这?么说,心里实?则并未报太大希望。斛律骁一开始便?告诉她太后是他的死?对头,又值此非常之机,裴家人会?狗急跳墙也说不准。他不放她入宫也是情理之中。 她柳叶眉轻颦,含愁凝睇的模样?,在光可鑑人的铜镜里一览无余。斛律骁忽然便?有些不忍。 对于她和裴满愿的交往,他其实?是心怀歉疚的。 她一直都很孤独,除了?荑英与裴满愿好似也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而?这?一世,这?唯二的朋友之一还要因他而?失去,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但他又惧怕在她脸上瞧见欢喜,因为不想承认他于她还不如裴满愿的分量重,因为惧怕她又和裴满愿交好,为她伤他,再?一次走向上一世的结局。但好在如今因了?裴家的事,太后必然是心怀芥蒂,二人也绝无可能再?相交了?。 他道:「你既想去,让青霜陪着你去就是了?,我不会?阻拦。」 谢窈心头微松,点点头应道:「那妾就谢谢殿下了?。」 次日谢窈便?在青霜的陪伴下入了?宫。宣光殿里,正在侍药的太原公主闻得小黄门的通报,十分诧异:「她怎么会?来?」 如今裴家损失了?一个寄予厚望的嫡子,一个曾经的家主,她竟还敢来。魏王府的人,都这?么嚣张的么? 裴羲和亦跪在太后病榻之前,闻言请示地望向正倚着床靠起身饮药的堂姐:「太后,魏王妃来了?。」 太后眉梢微动,搁下药碗,神色淡淡的:「唤她进来吧。」 白?侍中遂去迎了?谢窈几人进来,进入寝殿面见太后。殿中瀰漫着浓重的苦药的气息,如建康潮湿的梅雨天,水汽般永远不散。透过苦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热灼得很,如能将?人烤化了?,谢窈不动声色地行礼:「妾见过太后。」 「免礼平身罢。」 织金孔雀纹的帘帷里,裴太后气若游丝:「魏王妃今日来,是为了?太学的事吗?朕在病中,诏书过几日才下,王妃不必多虑。」 她待谢窈总也这?么客气,太原公主愤愤不平,向谢窈撒气道:「王妃来这?儿做什?么?还嫌将?太后病得不够重么?」 谢窈亦有些脸热,轻声道:「妾是听闻太后凤体欠安,特来看望。」 「看望?」公主咄咄逼人,漂亮的丹凤眼里清光凛冽,「上元夜魏王对裴家做了?什?么王妃不会?不清楚吧?如今又来猫哭耗子,倒是大可不必!」 「上元之事洛阳令尚在审理之中,结论未定?,公主何言是我夫君做了?什?么?」 第156页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太后语带无奈:「罢了?,你们都先?出去。朕想和魏王妃单独聊一聊。」 「阿嫂!」 太原公主埋怨地嗔道,见她神色坚定?,狠狠瞪了?谢窈一眼,带着裴羲和下去了?。 殿中宫人散尽,死?寂如长夜。太后柔声唤她:「王妃坐。」她指了?指榻前的一方软凳。 太后待她十分客气。谢窈踌躇了?片刻依言落座,对上太后憔悴的面,心里歉疚。命青霜呈上送礼的锦盒:「这?是妾家乡建康钟山所产的人参,有滋补养身之效,愿太后节哀顺变,爱惜自己的身子。」 殿中只留了?白?氏同青霜两个侍女在此,太后淡声笑了?笑,命白?氏将?礼收了?:「魏王妃客气了?。其实?王妃能来看我我便?已经很惊讶了?,之所以留下王妃,也只是有几句话想拜託王妃。」 太后的姿态放得十分之谦和,倒令谢窈十分的过意不去:「太后尽管吩咐。太后于妾有大恩,妾一直想着要如何报答,又怎能说是拜託。」 太后目光柔和,看着女子强作镇定?下略带了?几分不安的眼眸,轻笑一声:「不瞒王妃,我第一次瞧见王妃的时候便?觉王妃十分面熟,仿佛是一位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所以心生亲近。只可惜,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她憔悴面容上尽显寂寥。谢窈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好道:「能得太后赏识,是妾三生之幸。」 「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王妃倒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裴太后望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曾经,我是真心想与王妃相交,只是一直都没?有同王妃亲近的机会?。如今,我时日无多,有些话倒是可以一吐为快。」 「——我是想恳请王妃劝说魏王,对我的父母族人网开一面……他们是因我才与魏王作对,恳请魏王有什?么冲着我来即可,不要再?对无辜的他们步步紧逼了?!」 这?一语非同小可,谢窈起身行跪礼:「太后洪福齐天,定?会?长命百岁。至于夫君,夫君他一直心系朝廷,感念太后与先?帝的恩德,绝无对朝廷不敬之意。」 这?话其实?谢窈自己也不信,但在外人眼中她与斛律骁夫妻一体,也只得这?么说。太后自嘲一哂,反问了?句:「心系朝廷?」 「当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就跪在王妃现在的位置,向临终的先?帝发誓会?永远效忠齐室,效忠于我。可这?才短短的几年……」 才短短的几年啊,他便?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前时对付荥阳郑氏,对付济南王,他一点儿也没?手软,如今,总算是轮到她们裴家了?。 太后的语声悽然不已,谢窈拿不准她真实?态度,长跪不起,违心地与斛律骁辩护。太后又吩咐青霜:「把你主子扶起来。」 「此事与王妃无关,我也说了?,是我想请求王妃而?已。恳请王妃替我带个话吧,请他放过裴家,他要什?么裴家都不争了?……」 太后嘱咐既毕,谢窈便?欲动身回去。临行时裴羲和道:「羲和去送送魏王妃。」 谢窈知道她是有话想同自己说,也许是转告给斛律羡的一句话,也许,是一件信物,下了?宣光殿的陛阶,途径一树梅花林时,她遣走青霜:「你去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想和裴娘子说。」 青霜如今已被斛律骁正式调拨给她,并特意吩咐过,日后只听她的吩咐,此刻眉头也未挑一下,径直转身离去。裴羲和感激地道:「多谢王妃体恤。」 她从丧服袖中抽出一支漂亮的玳瑁钗交给她,眼同水杏,清盈盈浮着两层泪:「这?是羡郎曾送与我的信物,恳请王妃替我将?她还给羡郎。」 谢窈垂眼睇着她递过来的玳瑁。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若说裴七娘这?是要与羡弟断绝关系之意,却不该赠送「慰别离」的信物。应当是想见他一面。 不知因何,她与裴娘子仅仅两面之缘,却本能地觉得她比宣光殿里久经风雨的太后更?难应付、更?具心机。道:「既是信物,裴娘子应该自己还给羡弟。」 裴羲和苦笑摇头:「我就不去了?。如今祖父兄长俱亡,我实?在是没?有脸背弃族人父母,去见可能是杀人兇手的人的弟弟。请王妃转告羡郎,此生是羲和与他有缘无分,我们,就此别过吧。」 小娘子雪净的面上清泪如铅,谢窈樱唇微动,欲言又止。她又能说什?么呢?说斛律骁原本也没?想将?她的祖父和兄长打死??是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但这?又无异于授对方以把柄,因而?只是递过去一方绢帕:「此事另有奸人作祟,并非是魏王所为,小娘子的东西我会?带到,但也请小娘子不要妄加罪责。」 …… 待出了?宫,斛律骁却又候在神虎门外,欲接她离宫回家。 他还是放心不下。虽说足够了?解裴太后,但仍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早早地派了?人去宫中打听,自己亦来了?向西出宫的必经之门神虎门等候。 二人上车,马车缓缓向城西寿丘里驶去。谢窈沉默许久,声音几乎淹没?在轧轧的车轮声中:「……妾今日去宣光殿见太后,太后很是憔悴,想来,裴家之事对她打击很大。」 她其实?从不过问他的那些事的,可一来裴氏的确待她很好,二来裴氏作为太后,将?来他要篡位,也可矫她之诏命皇帝禅位,其实?并非非死?不可。斟酌了?许久,也还是求了?。 第157页 等了?她这?半日,她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在可怜裴满愿。斛律骁轻轻一噎,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窈窈想为她说情?她可是你丈夫的政敌。」 边说边睇着她脸上神情,不待她回答,又故意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补道:「自然,窈窈要求我放过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求人的诚意呢?叫声恪郎来听听?」 恪郎?真是肉麻…… 她果然忘了?反驳「你丈夫」的说法,顶着面上的薄红,纠结良久,声音低如蚊讷:「……那,我求求恪郎,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6 02:40:20~2021-04-08 01:4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堆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谎言 20瓶;弥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第 75 章 恪郎。 短短的两个?字, 如流水蕴藉过他?心田,斛律骁没想到这两字竟来得如此轻易,原以为她死也不肯说的, 毕竟上一世整整五年也未得来这么?两个?字, 她起?初还会?唤他?「大王」、「殿下」,到了后来, 便成了个?「你」字。这一声「恪郎」, 于他?而言是很珍贵很珍贵的。 他?一时?怔住, 很快迴转过神, 眉目舒展, 薄唇萦上一缕浅浅的笑, 期待地望她:「再多叫几次呢?」 什么?叫多叫几次…… 谢窈却恼了,眼?睫若蝶翅微振, 转瞬又恢復成如霜冷色别过了脸。 「以后都这么?叫我吧。」他?的气息迫过来,撑着车壁, 将她困在胸膛与车壁之间的一方狭小天地间,热灼气息轻盈盪开, 「郎君喜欢窈窈这般唤我……」 谢窈只觉他?气息靠近, 愣怔回眸, 秀挺的鼻尖便轻轻擦过他?柔软温热的唇,一点酥痒自鼻尖漫开,胸腔里的那颗心也似跟着跳动了一下。 「你做什么?……」 心开始跳得厉害,她害怕他?又像上一回离开淮南时?在马车里的那般折辱她,縴手抗拒地在他?胸前?推着。却被他?一手攥住,唇亦往下吻住了她嫣红的唇瓣。 「别、别在这儿……」 她害怕得全?身皆在打颤,被他?掌着后脑困在臂弯与车壁之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被迫承受, 任他?吻过红唇又在那柔软白皙的下巴上以唇摩挲了好片刻,再沿着颊线、颈线细细轻吻着,最终落在了她微微敞开的衣领间、那两痕颤若流蝶振翅的锁骨的交汇之处。 温热的唇触上微凉肌肤,是柔绵拂过,风动瑶枝。谢窈不禁全?身发.酥,杏眼?微红,以手撑着车座勉强支起?发颤的身子,樱桃口微微气喘。斛律骁抬眸,对上一双清泪漉漉、含情不语的眼?,贴着她额笑了:「窈窈以为我要做什么??」 不怪她多想,唇与唇的触碰本来就是只有在床笫之间才能做的,何况他?还曾在马车上混帐过一回。谢窈星眼?微饧,樱唇轻轻一咬羞得说不出话?,在他?灼若热火的注视下又要逃避地别过脸去?。他?把她耳边微乱的云鬓理一理,很温柔地道:「不会?的,以后窈窈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做。」 他?人虽孟浪,说话?大抵还是算数的。谢窈心头的恼意消退些许,回过头来:「那你肯放过太后么??」 他?眼?中笑意微滞,问:「你很喜欢她?」 「嗯。」 她没有半分犹豫地承认了,比之扭扭捏捏不肯唤他?郎君的固执可爱许多。斛律骁心间微黯,仍是应道:「好。」 他?本也没打算、没必要杀裴满愿的。 可她太固执,为了景珩不惜绑上整个?家族的兴衰与荣辱,在他?篡位前?夕放火烧宫殉国。以至于窈窈把她的死也一併算到自己头上…… 心脏处又攀升上隐隐的痛感,像是回到了被她捅刀的那一日。他?低头看着怀中姿颜如雪的女人。 她很安静,也很温顺,虽然还是恹恹的不怎么?搭理他?,但相较于从前?的冷淡,她眼?里的冰已化了许多。 那么?,这一次,会?不一样吗? 他?一直看着她,像注视猎物的猎人,谢窈颈后皆生出一层细微的颗粒来,惊惶望他?:「……做什么??」 「野马跃。」 他?想也不想地说道。触到她微愕视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轻咳一声,薄唇移过去?在她耳畔低道:「只是想想罢了,窈窈也不许么??」 这都什么??她愈发困惑,不及细想,他?气息又铺天盖地地投下来,如百川归海,汇入她微启的唇齿间。 他?想,她还没有和裴氏深交,也不再念着陆衡之。这一次,当然是会?不一样的。 * 回到家宅后,谢窈命春芜将那支玳瑁钗送去?了幼芙院中,请斛律岚转交斛律羡。 没她吩咐,青霜自是没有跟斛律骁禀报,但夜间谢窈还是主动与他?说了:「……裴家的七娘子托妾给二弟送还了一支玳瑁钗,说是二弟曾经送她的信物,怎么?二弟原来心悦的是裴家的七娘子么??」 她跪坐在书案前?整理竹简,慢条斯理地说着。斛律骁没多惊讶,只是问:「玳瑁?」 她微微颔首,念诵了半阙汉乐府:「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与君绝。」 第158页 「妾想,裴娘子是想与二弟断绝情义之意吧。」谢窈秀艷的半张脸藏在展开的竹简后,未说实话?,又问他?,「殿下知道他?们两个?的事?」 他?冷着脸道:「裴氏女不怀好意,二弟脑子又不清楚,当然得盯着一些。」 哪有这么?说自己弟弟的,谢窈默默腹诽。斛律骁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骤地起?身:「晚上不必等我,早些睡吧。」 西边的听琴院里,斛律羡收到那支玳瑁,在灯下反覆摩挲着、看着,心神不定?了许久。 烛火模煳如细碎的星点,又若琼珠跌散,在眼?前?欢腾轻盈地跳跃。他?回过神,窗轩外月色溶溶浸窗,梅枝在窗纸上投下纤裊缠绕的影子,花木上月色晴明。 羲和之未扬,自然只有望舒御车了,他?思索良久,长嘆一声,起?身取过架子上搭着的裘衣,吩咐屋中伺候的小僮:「若是长兄问起?……」 话?未说完便掩下了。罢了,长兄怎会?关心他??幼时?还好,各自成人后,长兄嫌弃他?整日里只会?吟风弄月,两人关系一向平平,只因?上月里他?婚礼才亲近了些。但如今既有了阿嫂,想来阿兄是无暇在这时?候想起?自己的。 斛律羡心中苦笑,动身出去?,经角门出府时?迎面却撞上母亲的情人,他?拱手施礼:「封御史。」 来人美风仪,容貌甚伟,约莫四十不惑的年纪,眉眼?轮廓间与如今洛阳城里炙手可热的洛阳令有些相似,正是封述之叔父封鉴。他?尴尬搔首,笑着客套了几句:「都这么?晚了,二公子打算去?哪儿?」 封鉴是这宅子里的常客了,连这道角门也是慕容夫人专门为他?而开,虽说魏王两兄弟似乎并不介意他?和他?们的母亲私会?,但叫他?们瞧见,他?还是有些尴尬。 「我有要事要替长兄去?办,先行一步了,封御史去?吧。」 斛律羡说完这句即披着狐裘越过门扉,行色匆匆的样子,封鉴不禁嘀咕了句「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转了几步,见月色间斛律骁带着两个?侍卫满脸阴郁之色地分花拂柳而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殿下。」 「二公子自这里过去?了?」斛律骁走近了,问。 封鉴原以为对方是来捉自己的奸,闻言方知不是,战战兢兢地点头应了是。斛律骁丢下一句「别告诉母亲」即抬脚走了,门外马厩里,斛律羡已挑选好马匹,怀揣入城令牌,策马往内城去?。 洛阳内城延寿里是洛阳高级官员聚居之地,裴家的祖宅即在此。此刻阖府上下挂满了白幡、白幔、白灯笼,素净如雪,如霜月色照在若大雪般白泠泠的栋樑屋宇上,伴着堂宇内隐隐传出的悽惨哭声,好不萧瑟。 裴家正房的大堂已做了停放棺椁的灵堂,秀美如玉的少女身着生麻所制的齐衰之服,同一众兄弟姊妹、伯叔姒婶,跪在身为嗣子的父亲身后,麻木地掉眼?泪。 月至中天,堂中许多人便熬不住。裴中书疲惫地回头扫了一圈身后面露疲色的众人,对妻子崔氏道:「这几日你忙了几天了,先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守便是。」 「这怎么?可以?」崔夫人哭着说,「妾算什么?,如今整个?家都担在郎主身上,郎主的身体才最是要紧!怎么?伤还没好就起?来了呢?」 前?夜禁军闯进家里来行兇,裴献首当其冲,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本该躺着,却执意要来为父亲和儿子守灵。守丧是最耗费人心力的,又水米不进,崔氏十分担心丈夫的身体。 「我没事。」裴献柔声劝慰,「夫人去?歇息吧,你们也都去?睡会?儿吧,我想和衡儿说说话?。」 又唤岿然不动的女儿:「羲儿也去?歇息片刻吧。这两日劳你在宫中照顾太后,也十分辛苦。」 堂中置着两尊棺椁,一尊是祖父,一尊是长兄,身前?跪着父亲,皆是她最亲最近的人。裴羲和鼻子一酸,泪水猝然从眼?眶中滚落。却没有推辞,在侍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去?了。 她并没有回闺阁,呆呆地在花园中坐了片刻,借侍卫换班之际披衣从角门出去?,果然在府外的街巷中看见了那道熟悉的清俊身影。月光落满他?身,若披霜沐雪。 她愣了一下,转身即走,斛律羡快步追上来,低声唤她:「羲儿!」 「你怎么?来了?」 怕他?嚷出声引来护卫,裴羲和只得停下,一开口泪水潸然如雨落,她压低声音哽咽道:「我不是已叫魏王妃将玳瑁簪还给你了吗?从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与君绝。我们已是不可能,你又还来做什么?呢!」 阿嫂? 斛律羡微愕,这簪子是季灵给他?的,若他?知道被阿嫂知晓了,今夜绝不会?冒险前?来。 可既已来了,他?也只得寄希望于阿嫂并未告诉长兄,回头望了一眼?寂寥无人、明月如水的街巷里坊,心头微松,苦笑一声:「不是想我来,眼?下羲儿却打算去?何处?」 裴羲和含泪不语。 她今夜的确是知道他?会?来,故而冒险出来见他?一面。因?为想念,也因?为想知晓一件事的真?相。她痛苦地喃喃:「那你要我怎么?办呢,你的兄长杀了我的兄长、祖父,隔着血海深仇,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阿羡,分开吧,你我如今已是不可能了……」 泪光皎皎之后,一双眼?却在悄悄打量着情郎的神情。斛律羡眸色一黯,当夜回府后还未向母亲开口提提亲的事,便闻说了延寿里裴家的事,宛如遭了当头一棒,知晓了两人从此再无可能。 第159页 他?不愿耽误她的青春好年华,即便她不提分开,他?亦会?主动提,并尽力弥补。可此时?听来,还是心如刀绞。 但听她字里行间将一切都怪罪到长兄头上,斛律羡尝试着辩解:「这件事还并没有结案,挑唆禁军闹事、杀害你兄长祖父之人,并非家兄。」 「羡郎信吗?」羲和苦笑,「慕容司徒在守丧,除了魏王,谁有如此威望挑唆禁军闹事?洛阳城里,除了魏王,又有谁敢如此跋扈行事!你我都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斛律羡赧然,长兄的事从来不让他?知晓,对于上元夜里的事,他?其实知道的不多,但也清楚以长兄的行事风格,这的确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见他?默认,裴羲和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两行清泪滑下脸颊,月光下粼粼如水。 「为什么??」她抓着他?衣襟,痛苦万分地泣道,「为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不是你?那位置分明是你的,如果是你……」 「曦儿?」斛律羡大惊。他?从未肖想过长兄的位置,她怎能如此说? 裴羲和却幽幽睇望着他?:「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宫中都在传,魏王不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你母亲二嫁,他?是魏朝宗室的遗腹子,你才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他?如今的权力和地位都该是你的……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你,我们两家,会?不会?就不至于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古人亲亲基本都是同房的事做,所以窈窈子会误会。 感谢在2021-04-08 01:49:57~2021-04-09 01: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429394 20瓶;水漂萍 10瓶;发光的梧桐啊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第 76 章 这样的质问?斛律羡已不是第一?回闻见, 却是头一?回被最亲近的人如此质问?,如兰桨入水,在他心头搅起圈圈盪开的涟漪来。 阿干的确不是他同父的兄长, 他从小就知道。 他小时候是养在祖母身边的, 祖母是个明.慧爽朗却很?严苛的契胡女子,从来就不喜欢母亲和长兄, 独居一?院, 也?很?少与他们?往来。 是在父亲因功晋为咸阳郡王时, 长兄身为世子也?一?并升为咸阳郡王世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祖母抱着他说了一?句:「明明你才是那个亲生?的, 你父亲的心, 属实也?太偏了一?些。」 他那时已经?七岁,自幼早慧, 于是知晓,原来兄长和自己并非一?父所生?。但祖母的本意却并不是叫他与长兄相争。 她让他读汉人的史书与典籍, 读郑伯克段,读扶苏胡亥的帝位之争, 同时也?教他兄弟阋墙外御其悔的道理。她要他韬光养晦, 若将来与长兄关系好, 便尽力辅佐,若不好,也?要全?身而退。他只是在进与退之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他们?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缘亲情?,是如何?也?斩不断的。 斛律羡眉梢微动,凝视女孩子盈满泪水的眼眸温和说道:「羲儿从哪里听得这些风言风语?你不信我,却要信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我祖母在时,最重嫡庶, 如若我长兄是前魏余孽,定?不会让他入族谱,更不会允许父亲立他为世子。何?况兄长的身份是上过氏族志的,经?了朝廷的认可,怎会有错。」 「至若权力与地位,当年父亲去世,是长兄扶大厦之将倾,一?力撑起我们?岌岌可危的家。他今日所得的一?切是他应得的,而我……」 他轻嘆一?声:「而我,只是个身在长兄羽翼庇佑之下、只顾自己不肯出仕的自私之人,长兄的成就,与我何?关。我本无大志,一?箪食,一?瓢饮,足矣。是长兄成全?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能肖想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字字句句皆是在为她的杀兄仇人辩护,裴羲和双目一?点一?点攀上失望,红着眼轻声哽咽:「那羡郎有没有想过,没有权力,你连我都护不住。我更怕有朝一?日,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就算你们?是亲兄弟,自古以来,兄弟相残、同室操戈却还少了么?他什么也?不给你,倘若有朝一?日他对你起了疑心,羡郎又该如何?自保?羡郎宁不记郑伯克段之事吗?」 郑庄公与共叔段便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兄不友,弟不恭,最终同室操戈,何?况他们?只是同母而生?。斛律羡变了脸色:「羲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她,将名与利看得很?淡,从未嫌恶过他未曾入仕,也?不会这般恶意揣摩他与长兄的关系与感情?。 裴羲和惨然一?笑,双眸盛着月光粼粼如水:「羡郎其实是知道的吧。」 「你不入仕,是宁可被父兄嫌弃于功业无助益也?不愿被他视为威胁,并非你生?来就想如此。你一?直在避着他,难道你自己也?没发现么?你会和我说你的妹妹,母亲,甚至是你去世的祖母,却鲜少提及你的兄长和父亲,为什么?是羡郎的父亲过于偏心魏王而忽视了你么?你和魏王,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兄友弟恭……」 她目光楚楚,言语却冰冷犀利,目光如矢迫到情?郎脸上。斛律羡神情?怔愕,喉咙发紧,颓然别?过脸去。 第160页 她其实说得不错。自幼父亲便更钟爱长兄,常常将他带在身边歷练,形影不离,对自己就难免疏于关爱。上有长兄,下有幼妹,三人之间他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他很?早就知晓父亲的一?切都将由长兄来继承,既有权力,也?有责任,所以他从未肖想过什么,只是羡慕长兄能得父亲喜爱罢了。 他也?不是天性?就喜欢吟风弄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是从父亲北征柔然回来后生?了一?场大病开始,他与兄长轮流侍药,一?日轮到他时,父亲语重心长地同他坦白了长兄的身世,要他起誓,永生?永世都不要与长兄相争,但或许父亲也?觉得亏待了他,并未要他尽力辅佐。 此后不久父亲便去世了。父亲去后,他便如他所要求的那般,长兄喜欢争权夺利,他便淡泊名利,长兄喜欢杀伐畋猎,他便醉心书学,就算是同是喜爱书文,长兄喜欢质朴古雅的汉魏文章,他便转学绮丽繁复的南朝骈赋。 他甚至想过,若长兄有朝一?日得登大宝,他便做个痛饮狂歌、醉心文艺的陈思王。却也?险些忘记,即便是与魏文同胞所生?的陈思王,也?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语。而长兄从来就不与他亲近,自这次南伐归来,更是愈发冷淡,只是因了近来婚仪二人关系才有所好转。 青年郎君的沉默无疑是一?种?默认。裴羲和没再逼问?,含泪凄楚一?笑:「所以我求求羡郎,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要把属于你的都拿回来,不要做人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话音才落些许,寂寥无人的空巷子里,忽响起两声清脆的拊掌声音。斛律骁从街巷尽头走?过来,笑得良善和煦:「任人宰割?裴七娘子真是口齿伶俐,说黑成白,未能出仕做个言官,是大宗正之失职。」 他的突然出现令二人皆是一?震,裴羲和不知方才的对话叫他听去了多少,害怕地躲在了情?郎身后。斛律羡看着愈走?愈进的兄长,眼神微闪,涩声唤了他一?声「阿兄」。 「别?叫我阿兄。」 他只着了件银线绣麒麟的单衣,身后跟着十七十九两个,月光满身,照在他腰肩银线上反射出泠泠的冷光,如披银霜白雪,周身皆似泛着一?团凛冽的寒意,「我没有你这般……」 他想说不顾家仇与裴氏女搅在一?起的数典忘祖的东西,碍于裴羲和暂且搁下了,视线冷冷划过弟弟背后瑟缩躲着的少女,「至于你。」 「河东裴氏真是越来越不济了,深更半夜,一?个才死了祖父亲兄的在室女不去守灵,倒跑出来和外男私会,挑拨人家兄弟感情?,河东裴氏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被他辱及家门,裴羲和脸涨得通红,怯怯拉着情?郎衣袖泪如雨落。斛律羡亦是面颊发烫,薄唇微动想为心爱的女孩子辩解几?句,即遭了兄长恼怒的一?瞪:「回去!」 二人只好分开,一?个随了长兄乘车回家,一?个颜面大惭,嘤泣着掩面逃走?。静寂的里巷又恢復了方才的宁静,白月下射,街道坊墙都似盈上一?层冷白的珠光。一?道人影悄然从坊墙后跳下,自另一?个方向?往西边去了。 * 城西寿丘里的斛律氏府宅里,听泉苑中,谢窈正在灯下翻阅一?卷后汉时史学家谢承的《会稽先贤传》。 她心不在焉,手肘枕在书页上许久都未翻动,一?双含情?杏眼如春水凝波,久久地看着灯上跳动的烛火。 斛律骁还未回来。 他走?得匆忙,好似连披风也?未带,如今虽已开春,春寒料峭,洛阳昼夜温差又大,夜里滴水成冰似的,便有些担心他会着凉。 春芜在侧看得心思惶惶,女郎不会是对那胡人生?出感情?了吧?不动声色地上前替她披上一?件雪白的貉子毛披风,劝她:「已经?二更天了,夜里冷,女郎别?看书了,早些休息吧。」 将书自女郎肘下抽出,瞧清她看的是陈业滴骨验亲一?页,拾过枚鎏金鹦鹉纹书籤插在书里即放回了书架上。谢窈于是点头:「也?好。」 春芜扶了她去寝间,方欲躺下,屋外的侍女便来报:「王妃,殿下和二公子都回来了,眼下去了祠堂那边。」 她轻轻点头以示知晓,侍女知她等了一?晚上了,又试探地问?:「殿下回来了,您要过去吗?」 她过去做什么?谢窈微微脸热,本想叫人送件衣服,瞧见侍女一?脸的期待,似是在窥探她的情?绪,心底便生?了恼,冷道:「我累了,先睡了。」 他那么能折腾,只是一?晚上而已,难不成还会生?病吗? 这厢,斛律骁擒着弟弟下了马车,径直去了祠堂。 乌金的马鞭攥在手里,他将斛律羡按倒在祖宗牌位前便开始抽打。斛律羡一?声不吭地任他责打,等到二十鞭抽完,已是冷汗淋漓,滴水成冰的天儿,髮丝上亦滴下冷汗来,他却始终固执,连声冷哼也?不闻。 斛律骁失望不已,握鞭的手皆在发抖:「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裴家算什么东西,当年母亲生?下我不过三个月,裴司空便一?纸御状告到高焕那儿,说我是前朝的余孽,全?家都险些掉了脑袋,我看在他中风遭了报应不予追究留到今日已是仁慈,你却和他的孙女搅在一?处!还叫她试探出我的身世,你当真以为,我这个位置坐的很?舒服是吗?」 母亲同裴家的这桩旧怨是斛律羡从不知晓的,当即如同遭了盆冷水迎头洒下,身子冷得如同湿木。惶然道:「我当真不知……」 第161页 「从前不晓,如今也?该晓了。」 斛律骁脸色铁青,忆起裴羲和方才那话,又冷冷勾唇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阿羡,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忘了裴氏女,此事过后,为兄自然会为你挑一?门好的婚事。谁都可以,她不行。」 到底是受了些风寒,自此夜过后,斛律骁便病倒了,一?连几?日皆昏沉无力,又发起高烧来,不得已向?朝廷告假。 与此同时却有流言在洛阳城里若春风不胫而走?,魏王身世存疑,并非斛律氏之子,而是前朝宗室彭城王的遗腹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真的是太困了,晚上能秒睡,中午也能…… 这章发红包qaq感谢在2021-04-09 01:50:36~2021-04-10 14:3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时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土豆 66瓶;反正不是妖 20瓶;时槿 5瓶;四海潮生 3瓶;蘑菇蛋、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第 77 章 恰是外头流言闹得最凶的时候, 斛律骁病倒了。 起初只是筋肉酸痛,怕寒怕冷,往常康健的八尺男儿, 冬日畏冷贪热缩在炉灶旁的狗子一般, 缩作一团,好不可怜, 后来转而发起低烧来, 汤药服了数剂也见效平平。谢窈迫不得已地照顾他, 衣不解带, 人亦跟着消瘦了圈。 期间慕容氏也来看过一次, 本怀疑他是在装病, 摸摸儿子烧的滚烫的额头,奇道:「好端端的, 这臭小子怎么?还真病了?」 她并不知是那日长子心忧次子夤夜跑出去找他之?故,谢窈也不知要如何解释, 斛律骁软绵绵坐在榻边喝药,有?气无力地说道:「夜里贪凉吃了些冷酒, 又骑马兜了一圈, 想是叫冷风吹的。」 「你一个?大男人, 怎么?这么?没用?。」 慕容氏一脸嫌弃,又对谢窈笑:「阿窈别看他现在壮实,他幼时可最是体弱多病,药罐子似的,那时候我和他父亲跑遍了洛阳城的佛寺道观还有?医馆,后来,跟着他父亲学了几年武才好转起来。托菩萨的福,这之?后倒也没生过病。如今一场冷风就将他吹成这样, 可真是银样镴……」 美妇人笑得花枝乱颤,被儿子冷眼一扫才忆起这话近来被些市井流氓附会出歧义,哪能?用?来说儿子,笑笑掩过了。 幼时爱生病? 谢窈觑了床边拢着被子蔫答答霜打?了似的男人一眼,心道,她可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母亲今日过来难道是特意?来揭儿子的短么??」将药碗往床畔小几上一搁,斛律骁皱眉道。这病来得突然,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觉让妻子看了笑话,心底隐隐有?些火气。 「还生气了。」慕容氏笑,「这怎么?是揭你的短呢?母亲和阿窈说这些,好叫她更心疼你啊。青骓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他被说中心思,哑口无言,心中气窒,连妻子是何反应也不敢瞧,好在母亲只略坐了坐就走了,谢窈扶着他重新躺回榻上去,他突然道:「我可不是……」 「不是什么??」谢窈有?些懵。 对上她清澈澄明、无一丝杂质的双眸,他一噎,硬生生将「银样镴枪头」几个?字咽了回去。烦躁皱眉:「没什么?。」 他是不是她分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向她强调。倒显得自己不自信似的。 慕容氏去后,斛律羡又来了,知晓长兄是为了自己之?故而突染风寒,他十分自责。斛律骁道:「好了,我没什么?大碍,我一向公务繁忙,正?好告假休养几日。你我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如此?。」 因了他患病,尚书台的一应事务都交由了荑英接手,她本就是他得力的掾属,处理起来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但?如今城中正?在传他是前魏血脉的流言,裴家之?事也还不清不楚的,他这个?时候患病,倒像是畏罪退缩,朝中那些人又不知该做怎样的文章了。 斛律羡的自责并未因长兄的宽宥而减轻半分,愧然道:「可是,现在外面都在传……」 这几日,有?关他之?身世的流言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且言河东裴氏就是因为勘破这一点?而招来报復。那些流言来得突然,像是一夜之?间兴起,传遍洛阳大街小巷,又恰恰是在那日他见了羲和之?后,倒好似是裴家为之?。但?如今裴家处境艰难,就算不是为了他,羲和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让流言发酵。 「还想给裴家求情?」 斛律骁语气凉凉,斛律羡歉然低下头去,他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这病来得是好事,正?好瞧一瞧,是谁在背后捣鬼。」 把?他的身世宣扬出去是么?? 也好。 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和那个?在他出生之?前就已訇然破灭的王朝,远比高家朝廷更得人心。父亲被高焕矫诏赐死?之?时,太学里三千太学生前往高焕府邸为他请愿,等到了思帝叫高焕骗入昭觉寺中以火焚之?,更是有?数百佛陀为救他而投身业火,为王朝陪葬。 那些人想借他的身世攻讦他,倒是打?错了主意?。 到了第二日,他的低烧已退了许多,倚在床靠上看封述呈来的书信。 前时上元夜里去到裴家带头闹事的那几个?禁军已经暴亡,起因是夜里酗酒打?翻烛台引发火灾,烧得面目全非,尸体难以辨认。于?是外面又哄传是他为消灭罪证而杀人灭口,廷尉什么?也没查出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第162页 太后患病,主事的天子人又懦弱,因那夜禁军闹事者甚众,不敢处罚,又畏惧斛律骁患病也是在以退为进,竟只是将几具尸体送交裴家,对于?其余的禁军则轻飘飘地揭过。裴中书失望不已,已向天子递交了辞呈,交还所有?权力。 有?了裴氏的前车之?鉴,朝中无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天子只得叫回尚在守丧的司徒慕容烈,命他继续统领。 兜兜转转,禁军又回到斛律骁手中,但?与?此?同时,朝中有?关他身世的议论也是喧嚣尘上,已经有?御史在向天子进谏,言魏王既是前朝血脉,得位便?不正?,要求解除他所有?职务,废为庶人…… 书信看罢,他将信交予谢窈,投入外间的炭盆里烧了。待她回身来整理被褥,斛律骁道:「这几日,辛苦窈窈照顾我了。」 他这病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有?些享受她的照顾。她待他总是冷冷冰冰的,因了这场病,二人之?间才有?了些夫妻间的烟火气,便?一直拖着不肯好。 她在床榻边坐着,他说话间唿出的热气轻拂她耳畔碎发,酥酥麻麻,些微的痒。被他这样含笑瞧着,脸颊便?隐隐有?些发烫,轻声道:「殿下没事就好,要再睡一会儿么??」 他淡淡一笑,指腹轻抚她微凉的下巴:「那窈窈守着我。」 怕将病气过给她,这几日他二人都是分开睡的。不过今夜,她倒是可以留下来。斛律骁想。 守着他…… 谢窈玉雪似的肌肤上现出桃花似的红。明窗投来的清光下,她眼波潋滟,如一汪为春风微起涟漪的湖,心道,这人怎么?转了性似的,黏黏煳煳的,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 是烧坏脑子了么??可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她迟疑着、伸手去探他额头试温。斛律骁轻握住她冰瓷一色的手腕,轻轻一扯,即拥进了怀里。 「留下来陪着我吧,窈窈。」 他头搁在她纤薄的肩膀上,语声喷洒在耳后,闻不见她应答声音便?闷闷的,「真害怕,一闭上眼你又会逃走了,就像,就像从前的很多次……」 他怎么?说起这话了?谢窈脸上如烧,双手僵硬地抵在他胸前,推也不是,回应他也不是,胸腔里的心却噗通噗通跳着,像是铃铎乱颤。 她一直不言语,斛律骁略微松开她许,抬起她下巴凝视着她眼问:「窈窈怎么?不说话?告诉我,你会离开我吗?窈窈?」 谢窈脸上愈发滚烫,被他指腹扣着下巴却避不开,只得敷衍应他:「妾从前向殿下起过誓的,不会离开。」 「那只是因为你怕我杀害了你的友人而已。」他神色有?些沮丧,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这霸道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不由有?些怔神。斛律骁又道:「我一直都知道,窈窈不爱我,和我成婚也是我强求来的,我爱她,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她却时时刻刻都想着逃离我,前些日子,还叫我给她父兄送信,纵然是嫁给了我,她也还是想回到南朝去……」 「可是为什么?呢?我对你不好吗?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你要如此?伤我?我是你的丈夫,你对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看来是真的烧到脑子了…… 谢窈怜惜地想,而斛律骁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自问自答起来:「你是为了从前的事恨我吗?」 「是了,从前你那么?恨我,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杀我,七夕那回,在汝南城里,不就是这样吗?骗我买刀给你,说什么?,以为我会喜欢。窈窈,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的心思么??彼时我没让你得逞,你是不是很失望?如今我病成这样,要是现在有?把?刀,你就可以杀了我了。」 他眉梢眼角皆缀满了失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谢窈脸上因羞窘生出的红晕如何也藏不住,确如他所言,她一开始接近他就是蓄谋想要杀他,所以他们两个?的事,她也并不全然无辜。 她难为情地低下眉:「我杀你做什么?啊……」 最初想杀他,是为了梁朝,可梁朝的天子听?信谗言杀害了公婆一族,以至于?她担心父兄被她牵连,不得已去信与?他们断绝关系。如今的她,再难自欺欺人,为那样腐朽不堪的朝廷而献身了。 但?这话又好似在心疼他,她补道:「杀了你,我也不能?回到建康去。」 他才有?些亮起的眸子于?是又黯淡下去,问她:「那窈窈还是在介怀前事么??」 他病中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面容憔悴,眼波清亮,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谢窈眼帘微眨,掩去浓密眼睫下若暗流涌动的情绪,避而不谈:「你的药想是要熬好了,我去端来。」 她自他怀中挣脱,也不看他失望神情,起身出去替他换药。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步出地龙烧得窒闷的寝阁,拿帕子擦了擦热焰滚滚的脸,出去透气。 屋外天光明媚,还带着料峭春寒的东风吹得屋外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如雨,拂到脸上,双颊上的热烫才散了一些,疾乱的心跳亦渐渐平静。谢窈呵了呵手,问堂下侍立的侍女;「去小厨房瞧瞧殿下的药熬好了没有?。」 侍女领命而去,这时,春芜自庭下走来,忐忑地瞥了眼屋中,见斛律骁不在才走上前来在她耳畔禀:「女郎,嵇小郎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真是可怕! 第163页 逐渐茶化的青骓:可怜弱小又无助.jpg 感谢在2021-04-10 14:34:53~2021-04-11 01: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罐幸运 30瓶;athenn 10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8.第 78 章 嵇邵? 谢窈明眸微愕, 自从她和斛律骁订下婚期后,琅嬅堂的学?业也?就停了,彼时她已教完了嵇邵《尚书》, 斛律骁遂以此为?由将人赶走, 距今已有两月了。 她忆起元日?入宫太后要她入太学?修孝经一事,彼时太后正拨了嵇家的人辅助她, 明了他是为?了此事, 吩咐侍女:「去告诉殿下一声, 就说嵇小?郎君来了, 我去见见。」 斛律氏会客的前厅修建在梅花环绕之?处, 重重白梅盛开, 若烟横云锁,将整座屋宇烘托得如在画境一般。嵇邵一袭锦衣玉袍, 已在堂下等了许久。 堂中并未设屏,因那日?他带她回公?府接受掾属献酒便说过, 不必再守那些专为?限制女子的繁文缛节。只是谢窈仍有些不安,但见嵇邵始终知礼地立于堂下也?稍稍放下心来, 问他:「小?郎君怎么来了?」 「学?生是为?《孝经》一事来的。」嵇邵俯身低首, 行拱手礼, 「因太后拟定之?期即是今日?,学?生与家叔今日?赶至太学?未见老师,故而来府上?一问。」 「竟是我忘记了。」谢窈歉然,「拙夫近来染疾,我需得照顾他,倒将此事忘在脑后……」 原本是不该忘记的,即便忘记,也?该有侍婢提醒。但许是斛律骁吩咐过, 屋中伺候的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告诉她。 拙夫。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嵇邵心尖上?划过,又痛又麻。他神色如常,依旧低首未敢与她直视:「……老师记得便好,学?生还以为?是……」 他却期期艾艾起来,壮着胆子抬眼偷觑了她一眼:「还以为?是邵惹了魏王不喜,令他不快,不允许您前往太学?参与修书之?事……」 跟在女郎身后的春芜闻见这话?,险些忍俊不禁。知道那胡人不喜他还过来,这嵇家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 谢窈眼波微滞,眼睫扇子似的扇了扇没说话?,也?没替斛律骁辩解。嵇邵又道:「只是学?生今日?来,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想?要告诉老师。」 他似有难言之?隐,涨红了脸不言语。谢窈料想?是有要事,遣走诸侍婢,略走得近了些,和颜道:「小?郎君现?在可以说了。」 两人相距仍有一丈之?距,穿堂的微风将清盈的沉水香吹拂至少年脸上?,迫得他耳尖微红。 头?不自觉埋得更低了些,嵇邵道:「……学?生此来是想?告诉老师,近来城中有关魏王的流言,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眼下,对方正在寻找前魏宗室,想?是过不了多久就将在朝堂上?公?开逼令魏王滴血验亲。」 他说完,略微忐忑地抬眼,她神情微愕,并未注意到他的失礼之?举,只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会将此事禀报给殿下的,只是,小?郎君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我不能说。」嵇邵道,他叔父嵇隽与太原公?主有段露水姻缘,因而知晓,但一来不想?陷叔父于不义之?地,二来,也?不愿叫她误会自己?也?如叔父一般侍奉公?主。 有魏王在,虽然知晓自己?并无什么可能,但能与她时时相见,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次辅佐她修《孝经》亦是他向太后求来的。因为?一旦修成,日?后青史与碑刻之?上?,他们的名字会被镌刻在一处,传至千秋后世。 嵇邵走后,谢窈回到听泉苑,斛律骁已从病榻上?起来了,正立在窗前,也?不关窗,拢着件狐裘木然看着窗外晴雪下滩似的梅花,似在等她。 视线对上?,他面上?清和宁静,眼中却藏了几分黯然,令她有种小?孩子偷糖被抓个正着的羞赧,取过衣架上?搭着的披风缓步走上?前去,替他系上?:「殿下怎么出来了?」 不是受了风寒么?还出来做什么,若是受了风又要连累她照顾。 「怕你走。」 斛律骁声音有些闷,长臂一揽轻轻拥过她,埋首于她颈间低声说道。 这一声十分虚弱,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依赖和寻不到她人的委屈,谢窈微微愣住,自他胸膛上?抬起头?怔怔地望他。 他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低声下气,低咳一声很快松开,神色阴沉如雪夜里门?楹上?如水汩汩的月光:「去见你的宝贝徒弟了?」 他如此质问,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儿又是外间,伺候的侍婢不在少数,谢窈脸上?热辣辣的,半是挽着半是推他地往内室去。 「嵇小?郎君来问我修《孝经》的事,方才,妾不是已经叫人和殿下说过了吗?」 叫人和他说过就算他同?意了吗?分明那小?子不怀好意,她却撇下患病的自己?去见他,难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嵇邵? 斛律骁心下气闷,但也?知此时绝不能表现?出来,懊丧垂头?继续扮可怜,「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他是你的弟子,你待他好也?是应该的,是为?夫胡乱吃味了。」 这一句像是与她认错,但听在谢窈耳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阴阳怪气。她两颊生热,蹙了蹙眉不予理会。他却忐忑望来,如做错事的孩子。 第164页 于是重又心软,谢窈扶他重回案前坐下,端药给他:「他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殿下莫要误会了。」 纤指触到瓷碗,一片冰寒,显然他已在此等了她许久。谢窈微微赧颜,唤了侍女进?来重新?将药取回去重新?加热。 热药的一会儿工夫,她将嵇邵所禀细细地说与他。斛律骁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唯在闻及对方想?找前魏的宗室与他滴血认亲时冷哼了一声:「想?找前魏的血脉对付我?呵……」 「她老子当年将昭成以下子孙屠了个干干净净,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的老人,一个都没放过。想?要找到前魏的宗室来与我验亲,可没那么容易。」 斛律骁所言,乃是齐延元元年的元日?朝会上?,齐太祖高焕问自己?的心腹大臣,后汉的光武帝为?何?能中兴汉朝。那名心腹答,是因为?前汉的刘姓子孙没有杀尽。太祖遂下令大诛前魏宗室,从魏朝先祖昭成帝的子孙屠起,不管是为?王为?将、身居显贵,还是已经没落的市民小?户,悉数斩于东市。有那刚出生的小?孩子,便扔向宫中,以长枪、矛槊承接刺穿,盘舞为?戏。短短一月间杀了七百余人,悉数投尸于洛水。 那段时间洛阳百姓在洛水里打鱼,常常能在鱼腹中剖得人之?指甲,于是洛阳至今也?不兴吃鱼。 谢窈并不知这段公?案,但听他语声厌恶,也?觉出一点不对来,问他:「殿下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斛律骁道,又似笑非笑地揶揄她,「是你那位陆郎将要成婚的妻子,太原公?主啊。」 嵇家是经学?世家,近些年家中未能在朝中占据高位,已渐渐式微,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唯有一个嵇隽还领着经学?博士的职,为?寻仕途走的高孟蕤的门?路。除此之?外,嵇家哪有机会接触到这等机密。 他总爱拿陆衡之?刺她,谢窈心中着恼,看在他患病的份上?到底忍下了,冷道:「若真被她们找到,又该怎么办呢?」 斛律骁低头?,饮过一碗碧绿的茶汤:「由她找去吧。」 高家杀的拓跋氏实在太多,以至于后来他登基后想?要找到同?族之?人封赏竟也?封无可封。就让高孟蕤替他找去吧,若真能找到,也?算是她的造化。 * 又过了几日?,元月廿四,斛律骁总算「养好」了病,重新?回到朝堂。 这段时间太后和他两个接连患病,裴家交权,朝堂遂成高长浟一人之?天下,没了太后与斛律骁的双重掣肘,这位年满十六的天子总算是过足了君主的瘾,发号施令,好不惬意。是以斛律骁初回来时他还搞不清状况,在他上?书时壮着胆子驳斥了他,被他冷眼及其党羽的进?言一激,总算回过味来,万分不情愿地同?意。内心里,对他的不满却愈发激增。 斛律骁初回朝堂的第一封上?奏,是要改铸五铢和括户。 北朝如今通用的货币还是延元元年所铸的延元五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年年的战争,货币时常贬值,导致民间私铸假‖钱之?事常有发生,由此又导致货币贬值,形成恶性循环。他从前些年起便不断派人前往各地收集铸钱所用的铜与原来的货币,重新?铸造。 然私铸之?风屡禁不止,斛律骁想?,不破不立,如今也?是时候废除旧钱改铸新?钱了。 除此之?外,齐朝与南梁接壤的南境一带,因连年战乱,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地主豪强的奴隶扈从,户口数与税收大量减少,他欲派人前往青齐之?地与淮南境内进?行括户,并重新?启用废弃多年的前魏时的三长制与均田制,清理户口重新?分配土地,为?朝廷增加税收。 他不在时,朝中那些御史每日?都要上?奏请求天子撤了其职位,等他一回朝堂,这样的攻讦竟悉数销声匿迹,只里坊街巷中还在盛传他的身世疑云。高长浟不敢反对,宣光殿里的太后也?未反对,于是发书晓喻天下,正式施行。 为?着办公?方便,夫妻二人又搬回了位于内城永和里的公?府,整整一个二月他都在忙碌铸钱与括户二事,只在谢窈生日?时回府陪伴了半日?,连他自己?的二十五岁生辰也?没过个安生。 然而括户一事却不是那般好施行的,青齐之?地是已故济南王高晟宣的势力范围,他的死还不过两月,其旧部旧怨难平,对待尚书台派来的括户大使百般推诿、阻挠,其境内的豪右乡党亦拒不配合,斛律骁不得已派了军队前去协助。 括户最终损害的是士族门?阀的利益,而这些士族又多在朝中为?官,由是怨声载道,先前那些本已渐渐偃旗息鼓的有关斛律骁身世的流言重又沸腾起来,皆言其本非斛律氏血脉,从最初得权便不正,岂能令一前朝余孽久居尚书台,发号施令。 太原公?主派去寻找漏网之?鱼的人却是无功而返,但见时机成熟,遂指使御史再次在朝会上?当着斛律骁的面儿重提流言,请求皇帝彻查,派人前往前魏彭城王的陵墓挖出其遗骨,当着诸臣之?面,在朝堂上?公?开进?行滴骨验亲。 「古法,将活人之?血滴在死者骸骨上?,若是亲生,则活人之?血可沁入死者骨内,否则不入。」太原公?主手握医书,笑得自信满满,在朝会上?公?然问他道,「事关魏王殿下清誉,只需一试便可知真假,殿下,可敢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系统赠送的茶味(划掉,黏人)青骓已送到,请查收! 第165页 窈窈子:…… 乱入的春芜:真是老黄瓜刷绿漆啊! 技术指导:宋慈《洗冤集录》「以人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 虽然距离这会儿还有五六百年,但是南朝的时候就有人用这法子@萧综,当然,这是没有医学根据的。 感谢在2021-04-11 01:10:50~2021-04-12 00: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雅俗共赏 36瓶;小甜橘 5瓶;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9.第 79 章 太原公主?之意?, 是要掘墓,挖出?彭城王的?尸骨,将斛律骁的?血滴入其尸骨之中, 若能沁入, 则可证明他的?确就是彭城王的?血脉。 此议一出?,满殿譁然。滴骨验血之法的?确古来有之, 然掘人坟墓实在太过下作, 闻所未闻。彭城王又是当年出?了名的?贤王, 曾散尽家财资助太学里贫寒的?学生子弟, 被冤杀时学生曾前往时任齐王的?齐朝太祖高焕的?府邸为其求情, 二十多?年过去, 当年的?太学生不少已成为今日高家朝廷的?中流砥柱,此时不待斛律骁开?口, 纷纷进言反对。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掘人墓者何其下作, 朝廷怎么能带头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这于?礼制也不符啊!」 大?臣们你言我语,又有公主?之党羽出?言反对, 殿陛之上, 竟如闹市。封述道:「陛下, 歷朝歷代都禁止掘墓,《齐律》亦规定?发墓者诛。若朝廷带头掘墓,又叫洛阳百姓如何看待呢?何况北邙山上帝王将相?长眠者甚多?,盗墓之风本就猖獗。如今朝廷再推波助澜,只怕过不了多?久连太祖的?义陵与先皇的?景陵,也会遭人盗窃了!」 高长浟实则也不贊同,无它,挖人坟墓实在太过缺德, 他没脸去做。但此事却不是他能说了算的?,颤巍巍抬袖拭过额上冷汗,觑了眼帘后岿然不动的?太后。 「你竟敢辱及太祖与先皇!」 听他提及父兄,太原公主?再耐不住情绪,勃然大?怒。封述不惧不怍:「臣只是以事实推论而已。」 「以事实推论?」公主?冷冷勾唇,「一个前朝余孽而已,何德何能要与太祖与先皇相?比?你们一个个的?,为他求情做什么?怎么,魏朝都亡了多?少年了,还当自己领的?是魏朝的?俸禄吗?」 一众臣僚被她训得静默无声?——这一月里,因?为太后的?因?病隐退,太原公主?迅速吸收其堂兄济南王留下的?残余势力,作为宗室的?代表一步步地从后宫站到了前朝,既受了太后与陛下的?默许,便鲜少有人反对。此刻咄咄逼人地,又转向了冷眼旁观的?斛律骁:「再说了,魏王如今替陛下主?持新制,外头却流言纷扰,质疑魏王不该坐在这位置上。这大?大?阻碍了新制的?推行,我之提议,可是全为魏王考虑。」 「只需滴骨一试便可知亲缘关系,魏王为什么不肯答应呢?彭城拓跋公一个前朝之人,掘他的?墓,与殿下何干,难不成殿下真是他的?遗腹子,所以才?不肯么?」 公主?红唇绽开?艷丽的?笑,凤眸凛冽,目光如矢。斛律骁坦然迎着?她锐利视线:「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臣何敢损伤身?体。」 「何况滴骨验血何来依据,公主?要如何证明如此验出?的?结果便是正确的??若无依据,或是什么也没验出?来,难道彭城公的?坟墓就白掘了吗?不觉得太过失德了吗?」 「依据当然有。」公主?神色蔑然,「前朝时南来的?萧综不就是依据么?他母亲是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妃子,伪梁践祚归于?梁帝,生下他。他后来怀疑自己身?世便挖开?其生父陵墓滴骨以验,血果然能沁入,又杀了自己的?一个儿子以此法验证,亦能沁入,这才?投奔前魏。这难道不是依据?」 「魏王无子,即便有子我等亦不能杀婴童验之,但如今不过是掘一前朝余孽的?陵墓取其尸骨,掘了也就掘了,有什么失德的?。魏王为何要与一前朝罪人共情?」 这话确乎有理有据,太极殿里有短暂的?沉默,众人目光皆汇向了斛律骁。 斛律骁道:「公主?所言,臣倒也有所耳闻。前些日子臣观内子所读的?后汉史学家谢承《会稽先贤传》一书,里面?就有提到陈业滴骨验亲之事。说陈业之兄渡海而死,同船而死者五六十人,被船拉回来,尸身?肿胀朽烂,不可辨认。陈业遂在一具尸体的?骸骨上滴入自己的?血,果然沁入,便以为自己找到了兄长的?尸骨,于?是其余死者皆效仿,都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可公主?想想,这哪是什么滴骨?」他启唇一笑,璨若百烛炫煌,「血本为水,而人之尸骨久经水土腐蚀,便会变得松软,不管是谁的?血都能滴入,又怎能凭此验定?血缘?」 「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去北邙山下随意?发掘一具陵墓以自己的?血验之,相?信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 这话未免太过阴损,公主?一时涨红了脸,怒道:「放肆!」 她是太祖与皇后嫡亲的?女儿,金枝玉叶,怎能说是去北邙山下随意?掘人坟墓便能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他分明是借辱她之机,辱及父皇、母后! 她很快恢復理智,敏锐地抓住他话中之漏洞:「方才?,魏王说是在前人之书上看到如此记载,可你所言的?《会稽先贤传》我闻所未闻,谁又知是真是假?满朝公卿,可有谁听说过这书吗?」 第166页 她目光询问地在朝中一众大?臣身?上转了一圈,众人茫然,纷纷摇头。 公主?重又得意?:「既然没人读过,我是否可以猜测,此书实乃魏王的?杜撰?」 随着?她话音落下,人群之中始终沉默的?陆衡之无声?嘆了口气。斛律骁道:「本王说过,此书是臣观内子读书时偶然看到,作者谢承乃是后汉时东吴人,而这书,也是会稽郡的?一本地理志,会稽远在南朝,诸大?臣未曾读过也是情理之中。公主?若不信,大?可派人去臣家中取来一观。」 「或者……」众目睽睽之下,他故意?将目光投向陆衡之,「哪怕是问问南人呢?」 殿上瞬间寂静的?落针可闻,一众臣子,默契地将目光转向陆衡之。 公主?怔愕转目,天子尴尬问道:「陆爱卿,魏王所言有此一书,可是真的?吗?」 陆衡之出?列奏对:「回陛下,确有此书。书中也……的?确有这么一段。」 说起来,这书还是当年他找给她的?。她素来喜爱读书,通览书史之余,也爱涉猎各郡的?地理志,以此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这本《会稽先贤传》便是讲述会稽郡的?名人事迹。如今,她却是别人的?妻子了。 斛律骁所言滴骨验亲也是书中的?记载,但此书的?作者却对此法持赞许的?态度,所谓不可信,则是斛律骁自己的?推断。 可他既将阿窈牵扯进来,他又如何能向皇帝言明…… 阖朝皆知他已是公主?的?驸马,即将成婚,此时见他承认魏王所言,自然信服。 公主?大?失所望,如同被他当众掌掴了一般,脸上火辣辣的?疼。 心中却开?始怀疑,这法子是她在白马寺的?相?好出?给她的?,对方是白马寺的?得道高僧,自有办法帮她让斛律骁的?血融入尸骨,坐实他前朝余孽的?身?份。而陆衡之先前就不贊同,如今又公然替他回护,难不成,已经背叛了她么? 公主?沉吟不语,斛律骁见时机成熟,又请示太后:「太后怎么看呢?外头流言喧嚣,不利于?新制的?推行,臣亦想有一法能证明己之清白。然滴骨验亲之法并不可靠,又何必要掘人坟墓。」 「臣禀实而言,那位彭城王是我母亲的?故夫,虽已和离,毕竟也曾有过感?情。母亲年岁大?了,臣的?确是不忍因?臣之故而掘母亲故夫之墓,令她伤心,还望陛下和太后明鑑。」 自己的?父亲却不得认,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这更憋闷的?事了。然在他得登御座之前,这一切也只得忍着?。 笏板后,斛律骁喉头微动,缓缓唿出?一口浊气来,微微侧目,瞧向了人群之中的?陆衡之。 高孟蕤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上一世也不曾翻出?什么水浪,这法子何其阴险卑劣,难道,是陆衡之想出?来的?么? 裴家才?在禁军一事上吃了大?亏,如今既要太后裁夺,料想她会挟私报復。公主?才?熄灭的?信心重又燃起,满怀希望地望向垂帘。 重重珠帘后却传来太后淡然沉冷的?声?音:「魏王所言不错,既然此法并无可靠的?依据,还是不要贸然掘墓了。魏王的?身?份是上过氏族志的?,已经了太祖肯定?,不会有错。此事,日后不要再提了。」 …… 席捲朝野一月之余的?纷扰流言于?此划上句点,由太后一锤定?音,魏王身?份无疑,不必再提。从太极殿里出?来,公主?乘车回府,犹自为此愤愤不平:「真是妇人之仁!她裴家都被祸害得失了嗣子,她竟还偏袒!」 事实上,上元节里裴家的?那一把火,却是太原公主?派的?人放的?。本想令裴家与斛律骁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再利用裴家的?悲惨遭遇激起民愤。未想裴家如此痛快地就交了权,禁军又重回斛律骁手中,自己却什么也没捞着?。 陆衡之扶她上车,一面?低声?劝解:「既然太祖从前已定?下了氏族志,先帝又亲自加封,等同于?已经承认了魏王的?身?份,如今再推翻,无异于?是打太祖与先皇的?脸。臣猜想太后或许是出?于?这一点……」 「陆郎说的?是。」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公主?敷衍应道,「陆郎先回你的?府邸去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你就不必陪我了。」 公主?说完即催马前行,陆衡之立于?斜阳之中,目送公主?车驾远去。 车上,公主?以手支颐,撑在车座上设立的?小几上闭目养神,愈想他今日为斛律骁的?那通辩护就愈着?恼。 斛律骁害其父母,他恨他入骨,怎会是为他辩护。之所以顺着?他的?话承认,不过是因?为斛律骁将那个女人牵扯了进来。他怕斛律骁说谎、波及了她罢了! 这是第?几次,他因?那个女人背叛自己了? 公主?心思?一凝,忽而睁开?了眼。吩咐座下跪侍、替她捶腿的?清秀沙弥:「去告诉你师父,找两个神射手,在太学门外埋伏着?。」 斛律骁身?边侍卫众多?,她怕是近不了身?,可那个如今在太学修《孝经》的?女人,她还动不得么? * 洛阳城南,太学。 斜阳下射,新月初升,谢窈一袭水色绣棠梨的?春裙,拢好帷帽,才?在嵇邵的?相?送下出?了太学大?门。 她入太学修《孝经》已有一段时间了,按照朝廷官员之法领取俸禄及修沐,作息时间亦与朝中衙署一致。有时斛律骁会来此接她,但洛阳宫城离太学相?距尚远,有时她等不及,便会自己回去。 第167页 门外已停了一架漆朱饰彩的?马车,王妃出?行,随行的?奴僕众多?,几将太学门外的?御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嵇邵一直送到车前,恭敬行礼:「学生恭送老师。」 半月以来,师徒二人倒也熟稔许多?,谢窈微微颔首:「阿邵先回去吧。感?应一章的?註解还有些许不足,你再仔细瞧瞧。」语罢,便欲登车。 太学正修建在洛阳县衙的?对面?,她登车的?时候,封述恰从衙中出?来,既撞见主?母,少不得要上前拜见。他脸上微红,上前施礼:「王妃。」 谢窈便停在了车舆上,初春的?微风之中宛若一支秀丽的?芙蓉慢慢地迴转过身?。 「是洛阳令啊。」她浅浅一笑,拢着?一顶雪色帷帽,轻纱拂拂,如芍药之笼寒烟。道:「许久不见,这是下值了么?」 二人寒暄了几句,彼此客气而疏离。车后,斛律骁正乘车而来,撩了帘子不远不近地瞧见她立在车舆上同封述说话,车下立着?青霜和春芜两个,剑眉一蹙,脸色冷凝下来。 正欲催促,一支羽箭猝然破空,朝着?那方车上立着?的?窈窕佳人不偏不倚地射去。封述神色骤惊,勐地将她拉下舆车:「王妃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 作者君:是的,你绿了。 --------------- 感谢在2021-04-12 00:54:57~2021-04-13 01:0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谎言 20瓶;蘑菇蛋、懒得起名、桃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第 80 章 车舆之上, 谢窈只觉耳边风声急啸,有什么东西擦着帷帽急急钉入了车厢壁上,自?己则被股力量一拉, 径直从车上跌了下去。 众人的惊唿响在耳后, 身前却触到青年郎君清瘦紧实的胸膛,一跌之间, 她头上还未繫紧的帷帽也?自?秀颈脱落, 像团雪漂浮在空中, 被羽箭钉在了车厢上。 没了帷帽遮掩, 她月貌花容显露无疑, 如有芙蓉为风吹落, 轻盈跌入他怀里,香风拂拂, 迫得?人脸颊发烫。 四目相对,她如水盈盈的双眸里悉是?惊恐与后怕, 封述心?跳似漏了半刻,迅速将人扶住, 往后一拉掩在了身后。 「抓刺客!」他薄唇紧抿, 星目烁烁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别让他跑了!」 那厢,匿身在坊墙后的两名刺客已缩回墙下逃走,一片瓦片滚落的噼里啪啦之声。青霜担忧地掠了女郎一眼,飞身去追。 这一幕实在太过突然,如电光火石,闻见?他这一声,一众呆若木鸡的奴僕扈从才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动身。 「女郎!」 春芜拂开人群滑鱼似地熘过来?, 拉过她焦急地四下打量,「您可有事?有受伤吗?」 她腕子却还擒在封述手里,隔袖擒着她纤细的手腕,捏得?她腕骨发疼,手背颤如风中落叶,却一点没察觉,仍旧紧张地望向贼子逃走的方向。 谢窈颊上微红,手上轻轻一挣,封述顿如触电一般松开她,赧颜退后几步敛袖行礼:「是?臣唐突了,请王妃恕罪!」 她既在车上,高?出众人一大截,目标明显,他情急之下才拽了她一把,不想叫她跌进?他怀里,便有些担心?她会误会。 四周围观者甚众,春芜取下车上钉着的帷帽交给女郎,谢窈戴上帷帽适才从容了些,斟酌道:「方才是?封郎君救了我,封郎君何罪之有。」 嵇邵亦十分担忧,欲拂开隔亘在前的一众奴僕挤过去,余光瞥见?那方人群里快步走来?的斛律骁,便喊了一声:「魏王殿下!」 他意在提醒谢窈。隔着人群,谢窈回眸,斛律骁已走了过来?,拢她入怀,低声问:「可有伤到?」 谢窈红着脸摇头。 斛律骁疾乱的心?微松,吩咐身后跟来?的侍卫:「速度去追。」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了仍保持着行礼之姿的封述。 「静之不必多礼。」 当着诸多奴僕及围观的百姓之面,他神色柔和,到底给足了下属面子。 「这次多亏了静之。拙荆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本?王定当有重谢。」 「殿下谬赞。」 封述再度敛袖行礼,「天子脚下,府衙门口,竟有人当街刺杀王妃,下臣既为洛阳令,便是?下臣的失职。下臣这就带人去追捕刺客。」 方才,他亦没料到主?上会亲自?过来?,只是?情急之下的本?能罢了。却叫王妃撞进?他怀里,还叫殿下看见?……实在难堪。 上次,主?上就因为王妃替自?己求情而发怒,如今又叫他瞧见?如此?暧.昧的一幕,还不知会怎样地连累她。日?后,须得?更加避嫌才是?。 封述带兵离开后,四周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斛律骁接了谢窈上自?己的大辂,在府卫的重重护卫之下往永和里去。 车内气压十分之低,斛律骁瞧着她脖子上被帷帽系带划出的红痕,以指腹轻轻摩挲着,问她:「疼吗?」 她再度摇头:「我没事。」 「回去用药膏敷一下。」斛律骁道,默然一息,又问:「窈窈就没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他从尚书台处理完政务不辞辛苦地绕路来?接她,却瞧见?她和自?己的下属抱在了一处,旁边还站了一个嵇邵。虽然知晓封述是?好意,可心?里仍是?不舒服,众目睽睽的,叫那么多奴僕百姓看在眼中,面子上也?有几分过不去。 第168页 谢窈眼睫微颤了下,转过脸来?,秋水眸中静若沉水:「殿下不都看见?了吗。」 「妾登车时?撞见?封郎君从府衙中出来?,同他寒暄了几句。有人刺杀妾,是?封郎君救了妾,仅此?而已。殿下一定要咄咄逼人,究竟是?不许妾与人寒暄,还是?认为封郎君不该救妾?」 她轻言细语的,如春雨绵绵,斛律骁却从中听出一二分山雨欲来?时?的不寻常来?,愣了一下答:「我并非此?意。」 他并非谁的醋都吃,是?嵇邵也?还罢了,因为清楚地知晓她不会喜欢他,只拿他弟子看待。 可封述不同,他是?真正的君子,温文端方,穆穆肃肃,一生的污点也?只是?跟随了他这个乱臣贼子。而她一向喜欢这样的君子。 且封述还数次有恩于她,她亦为他补过衣服,然为自?己动的针线,至今也?只那一个靠威胁求来?的荷包。斛律骁想,如若没有自?己的从中作梗,她会爱上封静之,一点儿也?不稀奇……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谢窈又道:「妾险些遇险,是?封郎君救了我,您却要我解释。殿下难道没有听说?过孟子与淳于髡之辩吗?嫂子掉进?了河里,做小叔子的是?救还是?不救?孟子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今日?封郎君救妾便是?这个『权』字。」 「妾没什么可解释的,封郎君是?守礼的君子,您这样问,是?同时?玷辱了他和妾。」 她心?底怀着火气,言语也?就尖刻了些。他总是?这样胡乱吃醋,每一回都是?因为封述,又每一回都会累及封述,此?番若不与他说?个清楚,这样的事日?后还会层出不穷。 她言辞冰冷伤人,却处处在为封述维护。斛律骁心?中不适,生硬地放柔语调意图和解:「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绝无指责窈窈和静之的意思。倒惹得?窈窈生气,是?本?王的过错了。」 「妾没什么可生气的。」谢窈眉眼疏冷,若一抔清滟的雪,「妾只是?觉得?很可笑罢了。」 「殿下不是?总喜欢问,您和我的第一位夫君谁更胜一筹吗?妾从前不愿回答这类可笑的问题,眼下,妾倒是?可以回答您了。」 「在我与外人的相交上,他的确是?比您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不会像殿下一样,总是?疑心?我与旁人拉拉扯扯,不清白?。」 说?完这一句,她看也?不看他是?何神情,漠然转脸向着车窗。斛律骁愕然许久,只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在说?他不如陆衡之? 他不如陆衡之? 她再未理过他,只留给他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斛律骁黑沉着脸,一言未发。 等回到公府,前时?同洛阳令追捕刺客的青霜已回来?了,除了那支钉在车厢上的三棱羽箭,竟一无所获。 「属下无能,等到属下追去时?已叫那人逃远了。眼下,洛阳令正在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倒是?这箭……」 她将那枚羽箭呈给他,低声禀道:「以属下之见?,这似乎是?佛门之物。」 斛律骁举起那枚羽箭,在灯下细细端详一晌。箭镞上刻了朵小小的梅花印迹,置于鼻端细闻时?,除铁锈之外,还能闻见?一味淡淡的檀香气息。 檀香是?佛门常用之香,也?难怪青霜会说?是?佛门之物了。 斛律骁微微颔首,将羽箭交还:「叫几个人,去盯着白?马寺一点儿。再告诉封述,不必再惊动百姓了。」 虽无确凿的证据,但今日?他才在朝堂之中力挫公主?滴骨验亲的阴谋,她会由此?而心?生报復之意也?是?情理之中。且上回母亲险些遇险也?是?从白?马寺偶遇了她们之后,十之七八就是?她了。 高?孟蕤…… 他眉眼沉沉,为烛火染上阴翳,于心?间默念这名字,先是?想要挖掘他父亲的陵墓,又是?在闹市公然行刺,意图伤害他的妇人。他不会让她活太久的。 * 回到内室中,谢窈已沐浴歇下了,又是?侧身朝着里侧、一贯的不欲理他的模样。本?想哄她几句,却又忆起马车里她说?的那番话,斛律骁心?中火气突起,亦不理她,进?了净室自?顾洗浴。 她生气时?是?可以几个月也?不理他的,待到他独自?气闷了半日?在榻上躺下、等着她来?哄自?己时?,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斛律骁终究忍不住先开了口:「你别太过分了,今日?之事固然有孤的不是?,但窈窈你难道就半分错也?没有吗?孤不过多问了一句,你便要搬出陆衡之来?,说?我不如他。」 「是?,这一点我是?不如他豁达。因为你爱他,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他自?然自?信满满,可你爱我吗?你从未将我视为你的丈夫,对我也?未有半分情意,我也?并非不信窈窈,只是?……」 只是?有些患得?患失,又习惯性?地呷醋罢了。因为知晓,她从未属于过自?己。即便是?相守五年,有了孩子,也?抵不过陆衡之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剩余的话实在太伤自?尊心?,他说?不出口。床榻里侧,谢窈眉眼似怔,木然望着青帷上烛火映下的影子。心?里却似被谁揪了一把,些微的疼。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轻声开口:「我已是?你的妇人,就算是?看在母亲和季灵的份上,也?不会做出有辱门楣的事。但殿下却总要疑心?我与封郎君不清不楚,我真的很累,不想应付,殿下可明白??」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第169页 他见?好就收,迫使自?己刻意忽略了某几个字,长臂轻柔托起她小脑袋迫她枕在自?己手臂上,下颌却抵着她笼在云雾似的薄纱里的肩头:「窈窈别生气了,原谅郎君这一回,好吗?」 「这次是?我错了,别生气了,郎君给窈窈赔不是?。」 二人躯体相偎,他暖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背心?,说?话时?热息便顺着肩颈一蓬一蓬地往脸上拱,手亦轻摇她手肘,柔声轻哄。 谢窈脸上红如滴血,心?想,又是?这样黏黏煳煳的,有时?候,她倒真是?佩服他的厚颜…… 若将时?间拨回去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会变成现下这般……叫人不知如何招架。 两颊娇靥不知因何染了赤,她回头看他,烛光阴翳下,他双目清亮,如蕴星河,里面盛着她渐渐柔和下来?的眉目,漆黑如墨的眼瞳,极容易叫人沦陷进?去。谢窈逃避地别过眼:「殿下睡吧。我困了。」 胸腔里的心?却渐渐疾快起来?,像是?怀揣了一只小兔,掩饰不住。斛律骁将她放平,附耳贴过去听着她心?跳,含笑觑了她眼:「窈窈的心?跳得?好快啊,还睡得?着吗?」 要他管。 叫他勘破心?事,她有些恼,别过脸置之不理。他温热的唇又如温泉脉脉流淌过她鬓边耳侧,带着春夜的潮湿,落在她鲜艷饱满的红唇上轻轻一啄,举目看她:「咱们要个孩子吧,窈窈。」 「别再让我喝药了,我想和你有个孩子,只要是?你我的,男孩,女孩,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可恶……凭什么总是我哄她…… 还没有一分钟后:你别太过分了bb…… 渣女窈:不解释,不说明,不负责 ------------------------ 感谢在2021-04-13 01:01:23~2021-04-14 01: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豆双皮奶、小甜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起名、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第 81 章 他?拽着她?一只手, 用脸颊轻蹭她?手背,眼中柔情缱绻,倒叫人有?些不?忍拒绝。 谢窈眼波微黯, 静默地落在他?深邃幽沉的黑眸里, 下意识地想避而不?谈,却也意识到, 这件事已?经?容不?得?她?逃避了。 是药三分毒, 何况还是剧毒之物的砒霜, 他?不?想服用也是情理之中。对于这件事, 她?心里也有?几分愧疚的, 只是这几分愧疚仍不?足以支撑她?为他?生育而已?。 逃避、抗拒, 得?过且过,她?始终过不?了心底的那层槛, 民族之别,国家之别, 都令她?无法毫无芥蒂地把?他?当作共度余生的丈夫,一再地利用他?的感情往后拖延, 自欺欺人地想要恪守所谓底线, 以为不?动心、不?为他?生育, 便不?算叛国。 然而实际上她?的行为也和叛国没什么两样。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可能不?要孩子,便是他?不?要,他?的家人、掾属,他?的抱负,也不?会允许他?不?要。 除非上天恩赐,让她?无法有?孕,否则, 也是早晚的事。 头脑里昏疼得?如要裂开,她?逃避地想,就把?一切交给天吧,她?本不?易有?孕,若天要她?有?嗣,她?便遵从天意。 手如柔荑,从他?轻握的大掌间滑落。她?眼帘蝶翼翩跹般微闪了一下,在他?满含期望的目光里,温声开口:「我没有?逼殿下用药,是殿下自己?要用的,不?是吗?」 「喝不?喝药,在于殿下自己?。至若是否诞育子嗣,也全凭天意,强求不?得?。」 这一声很轻很轻,轻的如同窗外晴雪似的月光在亲吻桐树上新冒出?的点点嫩绿。却令他?的心一瞬跌落万古洪荒,又一瞬迴转过来。恍惚过后,斛律骁眉梢眼角皆绽开笑意:「那窈窈的意思?,是答应了?」 他?仍有?几分不?敢置信。 谢窈心头又涌起些许无可言说的无奈与嗔恼。为什么一定?要她?说出?来啊……他?不?是很聪明的么? 她?颊上一点一点晕开胭脂,推开他?侧过身去,声音却冷冷的:「妾身子不?好,此生大抵是难以有?孕的,殿下也别高兴得?太早。」 「不?会的,会有?的。我们会有?孩子的。」男人弯唇一笑,眼中若有?桃花绽开,下巴搁在她?因?侧卧而微微拱起的肩头上,带了些许哀求唤:「窈窈……」 亲昵极了的语调和姿势。 这一月间,他?公务繁忙,又体谅她?新入太学,夜里不?忍折腾,已?被旷得?太久太久了。 总这样得?寸进尺的…… 他?下巴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已?将一层轻薄寝衣蹭了下来,露出?如玉的肌理。谢窈双颊烫得?难以抑制,兼之侧卧时被他?压得?有?些疼,红着脸慢慢平躺。 「你轻些。」她?轻轻地嗔着,双颊染上春色,眼波娇艷如流。被他?炽.热如夏日的目光笼着,又难为情地垂下眼去。 如此含羞含娇的情态,是他?两世皆没有?得?过的,斛律骁心中一动,再不?压抑心中的悸动,温热湿润的唇落在了她?细腻如瓷的颈侧…… 窗外月色晴明,虫声新透,春樱悄然绽了嫩苞,秾华簇簇,清香袭人,春夜静谧而美好。 三月上巳,时和气清,春光宜人。洛阳城的桃、杏、柰、李皆进入了盛放期,次第开放,浅粉素白,花树如锦,烘托得?城内云蒸霞蔚,如在仙境。 第170页 上巳节,朝廷修沐三日。 上巳本是汉人的节日,但自前朝魏朝拓跋氏入主中原后,胡汉融合,这节日也在胡人之中流行起来。每到了这一日,朝野内外,不?分士庶,皆着新衣,手秉兰草,前往洛水拔禊。 因?了拓跋皇室投尸洛水之缘故,斛律骁不?喜欢洛水,更不?愿意在此过节,于上巳前一日带上妻子家人,去往位于城西四?十余里处的河阳金谷。 他?在那儿有?处别庄,乃是当年前晋时候富豪石崇的居所——着名的金谷园,园墅依託山形修建,湖石峻峭,植木蓊郁,十分清幽。又值牡丹盛放的季节,园中所种的上千株牡丹一同盛放,由此遍发请帖,邀请底下掾属、朝中下属大臣,一道来园中赏花。 前园之中宾客满座,效仿晋人金谷雅集之盛事,流觞赋诗,后园的牡丹园中,前来赴宴的官员妻子亦不?断地到赏花的凉台上,同慕容氏与谢窈见礼。 谢窈生性清冷,不?爱交际,在席间枯坐了半日,脸上挂着的笑都有?些僵硬了。慕容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同身旁同样兴致恹恹的女儿使个眼色,斛律岚立刻精神抖擞地爬起,拉着她?撒娇:「我的头髮散了,阿嫂,我们回去重?新梳吧。」顺势便将她?带了出?来。 斛律岚今日的妆发乃是晨起时谢窈亲手为她?打扮的,不?再是她?从前胡人少女的编发披髮,改梳了汉人少女的双螺,清丽又俏皮。她?没梳过这等髮式,不?住地上手去摸,将两个花苞似的螺髻都摸塌了,遂在园中择了处凉亭,坐在朱漆的美人靠上,缠着嫂嫂重?新梳。 这回谢窈没再给她?梳双螺,而是改做了汉人少女常梳的垂鬟分肖髻。两股结鬟于顶,一股束结髯尾,不?用过多金玉作饰,只在髯尾和结鬟上妆饰几缕丝带、发上别几朵花钿。 这髮式温柔又不?失灵动,正?衬她?身上桃红织金的襦裙。往日里红裙如烈焰、肆意张扬的胡人少女转眼成了位端庄的小淑女,斛律岚捧着面鎏金曲草纹的小镜子不?住地欣赏,眉眼弯弯的,笑容似要溢出?唇角。 「做汉人真好。」 她?由衷地嘆道,「可以梳这么好看的髮髻,穿这么好看的裙子,我还做高车女孩子做什么呢?还是做汉人好!」 「哪有?这么说的。」荑英亦侍奉在侧,接过春芜递来的宝相花钿替她?簪上,「衣饰、髮式都是身外之物,胡族可以穿汉人的衣裳,梳汉人的髮髻,相反,汉人的女孩子也可以服胡服,学骑马射箭。衣服首饰,只要称心即可,何必在意民族之别。」 她?话中自有?深意,谢窈同春芜二?人闻见,眼波同时一黯。斛律岚收起镜子,认真想了一刻:「对哦,崔姐姐说得?对,若我不?是高车族,不?是生在这个家,我也没法和阿嫂做姑嫂了。唉,那看来还是做高车的女孩子比较好。」 谢窈恬淡莞尔:「你就会逗我开心。」 「季灵可是说的心里话。」斛律岚甜甜一笑,目光掠过园中盛放的各色牡丹,唤她?,「那边的牡丹花开得?很好看,我去摘几朵给阿嫂戴怎么样?」 得?了嫂嫂的首肯后,她?猫儿逐蝶般,兴高采烈地扎进开得?正?艷的牡丹丛。春风轻拂,千顷碧浪驮着或素雅或娇艷的牡丹波涛般起伏,绛红娇艷,粉白清绝,鹅黄璀璨如金雪。园子里各色牡丹争奇斗妍,亭亭曳曳,千娇万态。 亭中于是只剩荑英同谢窈两个,青霜和春芜侍立在旁,其余的侍女则侍奉在庭下。荑英轻声道:「方才荑英僭越了,请夫人降罪。」 谢窈摇首:「荑英没说错什么,从前,是我太过狭隘。」 荑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她?初来时,拒绝穿胡服、用胡食,始终拒绝融入北朝的生活。然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从前的那些不?合时宜也已?习惯了许多。 她?从前讨厌胡服,后来才省得?它骑马射箭时的便利。也不?爱用羊肉和酪,嫌其膻腥过重?,但被斛律骁半是威逼半是诱哄地逼着吃了,才知?了它祛寒补虚、温补气血的效用,慢慢调养着,冬日里总爱手脚冰凉、经?期时小腹疼痛的毛病缓解不?少,气色也红润许多,便很是为从前的狭隘而羞愧。 荑英笑问:「那夫人还走?么?」 她?微微赧然,看向花丛中正?在摘花的少女,轻摇螓首。 她?向他?起过誓的,纵使非其本意,但许过的誓,总要遵守。况且,有?季灵在,他?给她?的这个家,也还不?错。若有?朝一日真能离开,也许,她?会舍不?得?季灵。 牡丹丛中,斛律岚已?折了数朵回来,献宝似地往她?跟前送:「阿嫂你看看,你喜欢哪一朵?我觉得?白色的很配你。嗯……这朵浅粉的也不?错……」 这园中培植的牡丹花一朵即有?手掌大小,谢窈道:「季灵折这么多做什么,牡丹佩一朵就够了,摘这么多,倒是浪费。」 「我是觉得?每一朵都很衬阿嫂嘛……」斛律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白牡丹清丽,欺霜压雪,层层叠叠的花瓣间还沁着今晨的晨露,宛如天香渍冰露。她?私心里觉得?更符合阿嫂的气质。但粉牡丹又可中和阿嫂的清冷疏离,她?怎么也选不?出???合适的。 谢窈??终挑了一朵粉色的重?瓣牡丹簪在了髮髻上。是很清浅很通透的浅粉色,重?重?质若软玉的花瓣垂下,如胭脂晕开,令她?清冷如雪的眉眼皆染上几分妩媚,名花美人,相得?益彰。 第171页 斛律岚目光痴痴的,两只眼儿也似看得?直了。谢窈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轻拉一拉她?的手:「那边的花也很好看呢,我们去看看吧。」 于是步下凉亭,进入牡丹园中。此处僻静,但离赏花的凉台不?远,远远可见亭台间漏出?的衣香鬓影。妇人们着春衫,佩牡丹,明媚春光之中亦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正?当谢窈专心致志地看花时,一位眉眼清丽、形容憔悴的少妇自花丛另一端走?来,双眼怯怯含泪,隔着碧叶花丛望着她?,欲说还休。 侍女唯恐是心怀不?轨的刺客,大声质问是谁家妇人、如此失礼。谢窈越瞧她?却越觉眼熟,不?确定?地唤:「你是……阿芙?」 会稽顾氏的十娘子顾月芙,是陆衡之的表妹,她?在闺中时为数不?多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区都在催青骓被捅的亚子…… 嗯……这位顾娘子是关键人物。 感谢在2021-04-14 01:03:23~2021-04-15 01: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日闲 3瓶;懒得起名 2瓶;发光的梧桐啊、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2.第 82 章 春芜也认出了对方, 拉住她手关怀地问:「顾娘子?,您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嫁去了广陵吗?」 会稽顾氏的?十娘子?和她家女郎自幼是闺中的?好友,从小的?手帕交, 又?是陆衡之?的?娘家表妹, 亲上加亲,二人未出阁时十分要好。但?三年前她嫁去了广陵, 二人的?往来也就?少了。春芜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见对方认出自己, 顾月芙泪水潸然, 拿帕子?拭了拭, 隔着丛牡丹花叶先给谢窈行礼:「贱妾顾氏, 给王妃行礼。」 她眼眸含泪, 亭亭弱质,好似微风中憔悴离离的?一株牡丹, 和谢窈记忆中那个娇俏爱笑的?密友相去甚远。谢窈眼眶一酸:「快别这么说。」 「阿芙,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快步走过去, 执起故友的?手细细打量。斛律岚看得有些呆了,拿裙子?兜着的?牡丹花滚了一地。荑英悄悄拉一拉她:「王妃似和这位夫人有话要说, 我们?去那边吧。」 二人走后, 谢窈将好友延到凉亭里坐下, 关怀地问起她的?遭遇。 厚厚的?袍袖一撩起,顾月芙小臂上那些斑驳的?红痕便藏不住,人也十分憔悴,卧蚕下厚厚的?胡粉掩住了乌青,她噙着眼泪,哽咽着说完这半年以来的?经歷。 「……耶耶和阿娘都死了,朝廷说耶耶是陆太尉的?同党,与齐人勾结, 和陆太尉一起在?东市斩的?首。沈家怕引火烧身,要沈郎与我和离,沈郎不肯,我们?就?从广陵搬了出去,自请去钟离驻守……」 顾月芙边擦眼泪边说道?。她是会稽顾氏的?第十女,父亲是定北都督,是陆衡之?母亲顾夫人的?同胞兄弟,母亲亦是名门之?女。 三年前,顾月芙嫁给了扬州刺史沈和的?儿子?沈稷做妇。前时高晟宣率师南下,正是沈家父子?在?广陵全力抵挡,令齐军鎩羽而?归。 然说来讽刺,沈家一心为国,她的?丈夫为了不与她和离而?选择与家族决裂,但?沈家最终也没逃过皇权的?倾轧,沈刺史被?视为陆氏的?同党,召入宫中,一杯毒酒赐死了,对外?却宣称是酗酒而?亡。 「那时我们?在?钟离,齐军虽已退兵,但?边境上仍是摩擦不断,没过多久齐人又?打过来了,沈郎战死,我被?那群胡狗糟蹋,后来分给了一个小将,姓陈,随他驻扎在?彭城,年后才进的?京……」 「他对我倒是不错。」 顾月芙擦眼泪的?动作一滞,忽地哀哀地嘆了口气,脸上亦现出一抹红晕来,「只是上元节他带我去赴宴,被?那姓崔的?瞧中了,把?我强抢了去,养在?外?头,与世隔绝。姓崔的?在?那事上有些怪僻,我这一身伤都是他打的?……」 顾月芙苦笑,她亦是名门之?女,出嫁前被?父母娇养着,出嫁后也有疼爱她的?丈夫,在?去年以前,全不知?人生会有这么多的?苦难。 早知?如此,当初沈郎战死的?时候,她便该追随他去了……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也不过是想要报仇。 「那阿芙为何不早来找我。」谢窈看着她手臂上已然结痂的?伤痕,心疼地手皆在?颤抖,落下泪来。 「不是我不想来找你。」顾月芙摇头,「崔祐安那个人,生性?多疑,也不许我外?出,我没什么机会。这回是??说魏王要在?金谷园设宴,想着可以见到你,求了他好久才叫我带了来。等回头叫他夫人知?晓了,只怕又?会寻我的?麻烦。」 「原本,我是想去找我表哥的?,可是我??说北朝的?妇人都悍妒,怕公?主容不下我……刚好,又?有牡丹宴的?这番机会……」 ??完来龙去脉,谢窈带着顾月芙回到了这几?日暂住的?院子?里,吩咐侍女:「若是崔家的?人来寻顾夫人,就?说我和她一见如故,把?她留下了。」 又?问顾月芙:「阿芙,离开崔氏之?后,你又?要去哪里呢?是回到你如今的?丈夫身边么?」 如今强占顾月芙的?那位崔祐安,是荑英的?堂兄、清河崔氏的?嗣子?。谢窈想让丈夫同崔氏交涉,把?好友解救出来,送回她后夫身边。 第172页 顾月芙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我想跟着你生活,阿窈,可以吗?」 「陈郎虽待我好,可一见到他我便想起齐军军营里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表兄既在?北朝为官,又?是尚的?公?主,自然也是不能安置我的?。我就?只有你了,阿窈……」 她哀求说道?,在?谢窈跟前跪下来,红泪如雨。谢窈忙扶起她:「自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没事。你我仍是朋友,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阿芙莫要如此。」 顾月芙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和你住在?一起,魏王殿下定会不喜的?吧……」 谢窈摇头:「不会的?,你只管放心即是,一切交给我。」 黄昏日暮,前院的?宾客接二连三地离去,斛律骁回到暂住的?松涛阁里,远远瞧见迎春爬满的?轩窗下,妻子?正与一妇人临窗对弈,静若娇花照水,仿若一幅上好的?士女工笔。 他神情微僵,出来开院门的?青霜轻声禀道?:「这是王妃今日在?园中得遇的?南朝故友,是清河崔佑安的?外?室,姓顾。」 斛律骁剑眉微蹙。 他当然知?道?姓顾,不仅知?晓,还知?道?她接近她是为了什么。道?:「等会儿王妃问起,就?说我去了书房,叫她来书房中见我。」 然在?书房中等到金乌西沉玉兔东升也没等来妻子?,回到寝间里,顾氏已被?安置在?另外?的?院子?里了,她一个人在?灯下桌案旁支颐调香,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地:「有一件事情,我想和殿下说。」 「你要留下顾月芙?」 他如此直接,倒令谢窈亦愣了一下,很快点头。斛律骁道?:「你想让我把?她从崔祐安手里要过来,可以,我会另外?给她安排住处,派人保护她,保证她不被?任何人欺负。但?若是要她留在?我们?身边,不行。」 「可是我已经答应阿芙了。」谢窈道?,「她是我幼时最好的?朋友,我也很想留下她,再说了,我修书正需人手,阿芙也是名门之?女,可以帮我。」 她有些忐忑,也知?晓自己这要求提的?有些过分,淡然无波的?面上不由露了怯:「可以吗?」 她鲜少有求他的?时候,若不应,又?怕她生气他不拿她当妻子?。斛律骁沉默许久。 顾月芙这女人有些本事。 流落底层,却利用男人一步步从深渊中爬了出来,什么崔氏强占了她,分明是她勾搭上了崔祐安,为的?就?是利用他挤入上层圈子?,好接近自己为她死去的?父母报仇。 是的?。报仇。 这女人不知?从何知?道?了陆氏被?诛一案是他指使,前世,就?是借接近谢窈之?机而?接近他,想要刺杀他,为她死去的?父母报仇,最后事情败露,自尽而?死。 他在?桌案旁蹲坐下来,轻轻执起她白如新雪的?两截腕子?,轻声哄她:「她即是你的?故友,你想留下她,就?留下吧。」 他会派人调查清楚顾氏的?意图,然后呈至她面前,让她瞧个清楚。 此举虽有些残忍,但?比之?后来顾氏当着她的?面刺杀他、失败后又?自尽身亡,并于死前大骂好友一女二嫁以身事贼,还是要好上许多。 * 顾月芙就?此被?安顿了下来,几?日后随谢窈一同返回京中,在?公?府中择了处院子?给她住着,对外?则称是她新招的?笔吏。 崔家那边得知?是魏王妃要人,不敢不放。强抢民妇本是重罪,谢窈本想将此事告发到洛阳令处为好友出气,却被?顾月芙劝住:「能和阿窈重逢就?已经很幸运了,阿芙不想再惹是非,令阿窈烦心。」 顾月芙表现得很安分,虽然很想同表兄搭上联繫,知?晓四周皆是魏王的?眼线,提也未提过一次。只在?谢窈询问起公?婆的?灭门案时红着眼道?:「……我远在?广陵,实则京中之?事我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天子?对陆家发难,是从令兄告发表兄他卖妻求荣始。起初,陛下知?道?了你的?遭遇,也很生气,但?并未牵连到陆家……」 「可是到了八月份,朝中不断有大臣在?天子?耳边进谗言,说陆家通敌叛国,表兄是故意先送走你,然后投敌和你团聚,陛下??信了谗言……」 顾月芙絮絮叨叨说着,谢窈却如坠冰窖,周遭皆被?寒意包围着,渐已感知?不到任何的?知?觉。 为什么是兄长先向朝廷弹劾的?他呢? 在?给兄长去的?第一封信里,她分明劝阻过兄长,让他为着大局着想,不要弹劾陆家。并将事情的?过错全推到了斛律骁身上,说是他威逼陆衡之?,全篇也未言及陆衡之?一个不字,兄长即便弹劾,也不该是弹劾他卖妻求荣。 可若此事真是因兄长的?弹劾而?起,那么,害死公?婆和陆氏族人、还牵连到好友的?罪魁祸首,岂不是自己?而?朝中大臣突然统一口径向天子?进谗言诬陷陆家,也很可疑。 八月份。 她心底寒气突生,隐隐有了不祥之?预料。 算着日子?,他派人去往建康送信之?时,就?是八月。而?为着与她置办那件「生日礼物」,也的?确在?建康滞留了许久…… 身下突然一软,如坠虚空,虽是坐着,却如打了趔趄,险些倒在?了案上。顾月芙忙扶住她,关怀地问:「阿窈,你怎么了?」 谢窈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顾月芙又?仔细打量了她神色许久,沉沉嘆息道?:「其实这些事,阿窈应该问一问表兄的?,我始终不敢相信,他会待你如此绝情,亲手将你送给胡人。」 第173页 「阿窈,你想见一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月芙: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感谢在2021-04-15 01:04:36~2021-04-16 00: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第 83 章 「过?几?日是佛教的大斋日, 我想去景乐寺一趟,为陆家逝世的舅姑祈福,你陪我么??」 这夜夜间?, 斛律骁在书案边拟奏疏, 谢窈坐于旁刺绣,试探地问?丈夫。 他?在拟一道上书朝廷、请求将立的《尚书》石经由妻子来书碑的奏摺, 神情专注, 烛光中侧颜沉静有如永宁寺里的神像:「怎么?想着去景乐寺了?从前, 不是都去白马寺么??」 洛阳伽蓝众多, 但经了前魏末年的动盪屡多衰败, 如今也唯有白马寺和?永宁寺香火较旺, 景乐寺虽也是魏室营建,实则并不出众, 也难怪他?会问?。 二人相距不过?一尺之距,她素手翻飞, 在鞶囊上穿针引线:「上次从白马寺出来母亲即遭了公主的暗算,你不陪我, 我有些怕。再说景乐寺是尼寺, 我想着尼寺都是女?子, 能方便些……」 这一声娇羞温柔,宛如一支洁白的羽毛轻轻搔过?他?心间?,斛律骁撇过?脸,灯下美人上着月白云纹上襦,下着素雪绢裙,乌髮如云,眉眼低垂,很是有些新婚少妇闲拈针线陪伴丈夫的雅趣。被他?深沉幽邃的眸子瞧着, 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得更?低,手中的针线活也一时停住。 斛律骁话声轻柔:「谁说我不陪你?」 「窈窈要我作陪即是天大的事,大不了,向朝廷告个假就是了。」 「可是月芙也要去。」 她强作镇定,面上滴水不漏,「我知殿下不喜她,怕殿下会不自在,我们?还想去大市转转,吴娘子说近来新到了一批布,邀我去裁衣裳。」 上回逃跑失败后,吴娘子和?其疾被放出去后,仍旧回到洛阳大市经营布庄,是故有此一说。斛律骁自嘲一哂,什么?怕他?不自在,是怕顾月芙不自在吧。 视线落在她膝上摊开的绣面上,见上面绣着一匹骏马,飘逸灵动,鬃毛飞扬,脚下生云,只差几?缕流云便可完工。斛律骁眸中柔情一闪,牵起她搭在素白罗裙上的手,轻轻摩挲。 从入洛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主动给他?做针线,也是第一次瞧见她着素色,因从前她说过?,嫁了他?这胡人,不配再穿这等高洁的颜色,那么?如今,是想通了? 「那殿下……要去吗?」 他?长久的不言语,谢窈不由试探出声。斛律骁浓黑如墨的眸子里不觉带了浅浅的笑,摇摇头并未拆穿她:「宫中有朝会,想是脱不开身,我多派些人跟着你吧。」 顿一顿,又言:「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奴隶,只要不离开我,想去哪儿?都可,不必事事向我请示。」 他?神情认真,不似调笑也不似试探,好似极为放心的样子。谢窈想到自己?即将背着他?去见故夫,便有几?分愧疚,含羞不语。斛律骁又握着她手,轻抚她膝上摊开的骏马绣面:「骏马固然好,我却更?想要对关?雎鸟,窈窈说呢?」 关?雎鸟是夫妇和?合之意,这么?费眼睛,谁想给他?做了。真是得寸进尺。 心底不知因何生了恼,她冷了脸:「妾累了,先睡了,就不打扰殿下了。」 谢窈起身将未完工的针线扔进篾萝里,怀着闷气回到寝间?。眉眼却生恍惚。陆氏灭门一事,她既怀疑是他?,又隐隐盼着不是他?。可若真的是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 三月十五,谢窈同好友顾月芙乘车往景乐寺去。 春光正好,景乐寺里轻条拂户,花蕊被庭。住持对魏王妃的驾临诚惶诚恐,亲来迎接,又要关?闭寺门,回绝旁余到访的香客。 谢窈前往天王宝殿礼佛完毕,为公婆设了超度的海灯,捐足了三年的香油钱,尔后藉口?困顿去往专为贵族妇人而设的禅房。 「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就守在外头。」 她对青霜及跟随的丫鬟侍婢道,带了春芜进去。青霜眉尖微动,虽心有怀疑,仍是依她吩咐老老实实守在了门口?。 「我特意挑的这儿?。」 待进入禅房后,顾月芙压低声音道,「阿窈有所不知,这间?禅房与另一间?禅房相连,从外头却看?不出。」 「我已和?表兄联繫上了,等会儿?就我过?去,阿窈在这间?里头听着就好了。因为……」 顾月芙无奈一笑,「当着你的面儿?,表兄不一定肯说实话。」 为什么?不会说实话,又有何不能说的?事情都做了还这样遮遮掩掩的,自作深情么??春芜暗自腹诽。谢窈道:「就依阿芙说的做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要如何去见他?。她的怨,她的恨,都已在岁月之中磨平。她不想面对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罢了。 「那好,你们?先在外头等着,等我进去后,你们?就进来,在门外听。」 顾月芙说完即进入里间?,将书架推开,其后一道阖上的暗门自现,她在「门」上敲了两下,那边的书架便也被人从外推开了——景乐寺本是供前朝贵族妇人修行的尼寺,做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贵妇们?偷情。 第174页 那头的禅房里,陆衡之一身素袍,已等候了多时。异乡逢故人,风尘僕僕的双眸中也不禁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十娘,真的是你。」 兄妹俩上一回见面还是他?的婚礼上,彼时亲朋皆在,不想再见时却已是物非人非了。顾月芙强颜欢笑:「是啊,是我。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我支开阿窈了。」 见他?神色微黯,又追问?:「阿兄……想见阿窈吗?」 他?摇头:「我没脸去见她。」 「你也是挺没脸的。」顾月芙语气嘲讽,「自己?的妻子,却要拱手送人,这还是十娘所认识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兄长么??阿窈是你青梅竹马明媒正娶的妻子,嫁给你三年,何处不好?你却如此辜负她,你对得起她吗?兄长这么?做,又与禽兽何异?!」 尽管猜测内有隐情,但这些质问?说出口?时顾月芙还是一肚子的火,她和?谢窈自幼情谊深厚,纵使如今接近她是别有用心,也并非毫无感情。如今既见了这罪魁祸首,自然忍不住要替她多骂他?几?句。 何止是禽兽,比禽兽还禽兽呢! 暗门这头,春芜听见里头传来的谩骂,恨不得自己?过?去替女?郎教训这负心汉,瞥眼去瞧女?郎神情,她却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只有垂在裙边紧紧攥住裙角的手才可觑得一二分真实心绪。 陆衡之始终未置一词,俊颜沉沉,由着妹子责备。顾月芙忍不住道:「……方才是十娘冒犯,可是兄长,十娘一直敬重你的为人,实在想不通你会做出这等卖妻求荣的事来……我知晓你是爱阿窈的,既然爱她,又为什么?要伤害她?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隐情。」 「没什么?隐情。」陆衡之目中微黯,嗫嚅着唇终于开口?,「我送走?她,只是因为当时齐军不肯退兵,朝廷援军不至,寿春早晚会攻破。以她的性子,留下来,必定会陪着我一起死。我想让她活下去,哪怕是,暂时的受苦,只要能够活下去,便什么?也值得。」 「自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我也知道我不该替她做选择,不该什么?都不让她知晓地把她送到敌营里去,而这一路上,她还以为我是送她回家……」他?自嘲地笑了两声,眼眶渐热,「可是彼时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矢尽粮绝、每日都在死人的寿春,一边是步步紧逼的齐军,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忆起旧事,他?心里涓涓如滴血。怎么?可能不爱她呢。他?比爱惜自己?的生命还要爱她,只是即使是她,也要排到国?家与百姓之后罢了。 为了国?家和?百姓,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只是这牺牲什么?也没换来。齐军退兵时曾故意遗留下许多粮食,他?叫将士分给百姓。但百姓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责怪他?没有早日投降,连累了他?们?。 若是这些也还罢了,为什么?仅仅两月之后,朝中便以他?通敌为由下令杀死了他?的父母?他?知道是斛律骁在背后指使小人进谗言,但最终下命令的却是他?的君主!他?在前头拼死而战的时候,皇帝在后头断他?的粮草,撤他?的援助,还要置他?于死! 从头到尾,他?的牺牲都没有任何价值。 「那你就没有想过?,」 顾月芙的声音将他?自神思中拉回,渐却歇斯底里,「也许她会自杀,也许胡人的首领不喜欢她,也许会将她赏给部?下,被很多个部?下糟蹋……这样生不如死的活也是你想要的吗?」 许是代入了自己?的遭遇,顾月芙气得肩胛颤抖,素面上泪珠滚落:「她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没有资格替她做选择!」 陆衡之眉目低垂,又是逃避地一语不发。顾月芙很快冷静下来,走?近些许,语声幽幽地质问?:「其实这里面是有隐情吧?兄长既然想要阿窈活下去,我不相信,兄长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将阿窈送去敌营,是谁逼迫你、令你不得不将阿窈献给他??兄长,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十娘。你大可以告诉我。」 「是……魏王吗?」她猜测着说。 陆衡之勐地抬起了头。 这无疑是一种默认,顾月芙悽然又瞭然地一笑,恨恨道:「我就知道是他?!」 禅房这头,谢窈膝下一软,春芜忙扶住她。而陆衡之被戳破之后,心里反而平静许多,颓然承认了:「是。」 「他?让我将阿窈交给他?,便同意退兵。否则,就在攻下寿春的第一时间?屠城。齐军歷来是有这传统的,我也知晓,朝廷不会给我援军了,这是下下之策,也是唯一之策……」 以一人换万人,这的确是桩划算的买卖,顾月芙沉默,若此事落在任何一位有责任心的将领头上,只怕都会如此选择。 但也有不同的,比如沈郎会告诉她,不会强求她,更?不会让她毫无知晓地就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丈夫送到陌生的敌营之中,异位而思,她心酸得无以復加,哽咽道: 「那你也不该背着她做如此选择啊。你起码应该告诉她的……」 陆衡之并不解释:「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 她是他?的妻子,他?爱她,想让她活下去。说他?自私也好,瞧不起女?子也好,他?不愿叫她来承担家国?大事,在他?心里,她只该是被人娇养的掌中之珠,一辈子受人庇护,不受半分苦痛与委屈。有时他?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嫁给他?,或是他?没有投笔从戎保卫梁朝,那么?她的生活定会比现在好得多,相夫教子,岁月静好…… 第175页 可惜人生没有这么?多如果,也并不能重来。 他?嗓音温醇柔和?,落在谢窈耳中却如兵戈嘈杂,嗡嗡一片,脑中空白。 从前她从不知晓个中就里,一心只当是陆衡之听信流言主动将她送给斛律骁,纵使这流言是他?有意放出,也是为了破城,她不会想到,是为了自己?。 她曾认为是他?的南下间?接毁了她的人生,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处心积虑。 眼中渐渐填满了泪水,如有千钧在心,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又听暗门那头陆衡之道:「你今日来找我,不单是为了质问?这些旧事吧?」 发泄一通后,顾月芙的情绪也平静许多:「是,十娘想向兄长确认一件事——当初朝中下令将陆氏族诛,这件事,是不是也与那胡人有关?系?」 建康宫里的那位少年天子虽然心狠手辣、刻薄寡恩,却也不尽是无能之辈,大约是九月里,他?意识到自己?做了别人手中的刀,下令处死几?位从前进言诛除陆氏的御史,并撤去颁给陆太尉的恶谥,加强了北境防线。这些蛛丝马迹,只需有心人稍一分析便可推测出全貌。 顾月芙就是那个有心人。因为天子将公公召进宫赐死后,罕见地放过?了沈家其余人,她的沈郎是在战场上死的,和?斛律骁无关?,可她的母族会稽顾氏却是因他?而死!怎能不恨! 「是。」陆衡之承认了,「当初朝中派人来赐酒时,那些恶吏亲口?说的,甚至是,给我看?了他?们?暗中往来的书信……」只是他?杀了使者北逃而已。 听至此处,谢窈胸间?气息翻涌,再按捺不住,唰地推开做门的书架:「那些书信,你可还有保留?」 她的突然出现令二人皆是一震,陆衡之眼中细光闪烁,薄唇颤抖着,喃喃唤她:「阿窈……」 自寿春分别以来,这尚是他?们?第一次相距如此之近,谢窈雪颜冷淡:「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房间?一瞬又如死的无声。陆衡之薄唇微颤,颓然垂下眉目。谢窈冷声又问?:「太尉和?夫人的死,当真是因为他?么??」 这寂静的气氛实在有些可怕,顾月芙试图回寰两句:「也许对方是故意将祸水东引,好为陛下开脱呢?」 「那时候他?都要死了,对方没有骗他?的必要。」谢窈道。冰冷视线从盈盈泪水后睇望而去,落在他?黯然的眉目上:「如果你对我还有半分愧疚,就告诉我吧,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意与保护强加给我。」 自以为是…… 陆衡之心如刀锯,嘴唇血色尽失。心绪如浪潮在心间?肆意翻腾。正当他?打算将一切都合盘托出时,门外却响起小僮急切的催促声:「郎君,公主过?来了,眼下暂时叫尼寺的人拦在外头了,您得快些……」 高孟蕤竟会亲自过?来! 陆衡之很快回过?了神,眉目闪烁,掸掸衣袍敛袖告辞:「我得走?了,你多保重。」顺势便出了屋子,身影消失在晃动的珠帘后。顾月芙于是轻轻拉一拉谢窈衣袖:「想是公主闻见了什么?风声,过?来……」 她讪讪笑了两声,本是建康城里最惹人艷羡的夫妻,如今再见面,竟似私会的姦夫淫.妇了。道:「阿窈,咱们?也走?吧。」 …… 晚间?,斛律骁从朝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再未见到那道惯常在窗下等他?一起用饭的身影。 眉心不由一跳,他?问?侍女?:「王妃呢?」 「回殿下,王妃去了关?雎阁呢。」 原来是想家了。 他?心头微松,关?雎院是他?特意仿照她在南朝时的住所设给她的,但毕竟是偏院,她是王府的女?主人,自然不能住在那里。因而夫妻两个起居还是在正院,只是有时会去那边小住。 脚步一转,往关?雎院去,远远瞧见她站在湖心的凉亭上,清晨所穿的素裙已换成?了红色,绛红的衣裙与髻上所佩的流苏在晚风中轻扬,正凭栏眺望着水面上成?双成?对的白鹭鸟。 作者有话要说:  高孟蕤:感谢我吧,让你的死刑暂时判成了死缓。 ------------------ 感谢在2021-04-16 00:46:08~2021-04-18 00:1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4个;刑法张三、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嘟嘟11、反正不是妖、又又 10瓶;懒得起名、蘑菇蛋、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第 84 章 风晴日暖, 她一身?红裾在春风中?若飞花乱扬,朱亭之下,形单影只, 说不出的萧瑟寂寥。 春芜和青霜都被她远远遣散在岸边, 斛律骁询问地看向青霜,她却只作未瞧见一般, 面上冷冰冰的, 显然?是在执行他那句「日后就以夫人唯命是从」。没有谢窈的准许, 绝不会告诉他。 搬石砸脚, 斛律骁只好吩咐侍女取了件披风, 缓步走过去替她披上, 轻声唤她:「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还站在风口上, 也?不怕着了凉。」 又?从身?后轻拥住她:「窈窈在看什么?」 她并未答言,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 金光粼粼的水面上白?鹭成双,在才?冒出水面的荷叶间相对戏水, 颈长而细, 毛羽皎如片雪。 第176页 前时为?她营建此湖本欲养些雎鸠, 后来?去建康时才?知陆衡之珠玉在前,只得作罢。但?白?鹭亦是忠贞之鸟,一旦选定配偶,则终生不变,在寓意上,与?雎鸠倒也?相差不远。 他不禁会心一笑,微微俯低身?子下巴亲昵地贴着她颈:「白?鹭成双,这可是个好兆头。原来?窈窈在看这个。」 「不过眼下荷叶芙蕖还未长起来?, 等?到夏日满池芙蓉,便可与?窈窈来?此泛舟,欣赏『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的美景了……」 她还是不置一词,眼睫轻搭,秋水无光。斛律骁亦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知道她必然?是知晓了什么,心绪微乱,慢慢将人转过来?笑着问:「窈窈可是想家了?如今互市已开,南朝派遣的第二批出使的朝臣才?刚刚抵达京师,要不下回让泰山大人过来?,再想法子,让他留下?」 她终于有所反应,依旧低垂眼睫:「殿下说笑了,父亲执掌中?枢,怎可能出使。」 「可萧子靖生性多疑,我担心他会对泰山大人不利。窈窈难道忘了,陆衡之一家是怎么死的么?依我之见,还不如将泰山大人骗来?洛阳,如此方稳妥些。」 边说边注意着她神情,见她眼睫在闻及「陆衡之」几?字时剧烈一颤,心中?已猜了个大半。面上却笑:「好了,不说这些,说些高兴的。泰山大人洪福齐天,定会没事。」 「石经的刻录已快开始了,我已上书朝廷,让窈窈你来?书碑,窈窈意下如何?」 前时杏台辩经,他曾上书提议要将她修订过的《尚书》版本刻录于石上,竖立在太学?门前,评定正误,垂范后世,朝廷亦同意了。眼下,刻碑的青石已运抵京师,他昨夜在拟的奏摺就是为?的此事。 大臣们因刻何种文体、由谁来?书碑而争执不休,然?依斛律骁之意,却是打?算以谢窈的书稿为?蓝本,请石匠刻录。 他手掌在颊边轻抚着,生出一片热意。谢窈不得已收拢心绪,低声道:「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怎能由我来?书碑。」 她自幼学?习卫夫人,虽写得一手好字,到底未曾到达开宗立派的境界,要为?垂范后世的教本刻录为?石,便有些露怯。斛律骁道:「有何不可?《尚书》能修成全?赖你一人之功,这本身?就值得勒石记功。」 「好吧,我听殿下的。」她敷衍莞尔,眼底却无多少情绪。 待回到正院之中?,趁着她去更衣的一会儿工夫,斛律骁先是问过几?个随行的丫鬟,知了她曾在禅房休息和离寺时撞上太原公主的事,又?将青霜叫到书房之中?,问她:「王妃歇在禅房时,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青霜不肯回答:「属下守在外头,里面的事,一概不知。」 斛律骁一噎,可当时是自己亲下的命令,小十八又?是个死脑筋,只得应下这个哑巴亏,阴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以为?你不说,孤就不知道?景乐寺是尼寺,里头的暗道暗门可多着呢,好端端的要去禅房休息,又?叫太原公主寻上门来?,不是私会陆衡之还能是哪个?」 青霜依旧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这死脑筋…… 他脸色沉如锅底:「你什么都不知道,去叫十七把陆衡之给孤叫来?总行了吧?就说孤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心间却是憋了一肚子火,陆衡之陆衡之,又?是陆衡之!都勾搭上高孟蕤那个贱人了还要来?招惹他的妇人。他定要叫他知晓,究竟谁才?是她的男人。 * 却说陆衡之自角门离开景乐寺后,公主在景乐寺扑了个空,怒火中?烧地大骂了派去跟踪的扈从,鎩羽归府。 陆衡之却已在花厅中?等?着她了,见她进来?,不卑不亢地敛衽行礼。公主满肚子的火气,择了主位坐下,冷笑着问:「陆郎怎么来?了?」 两?人的婚期原本定在二月里,因太后祖父去世,不好在这个当口触了霉头,便一直拖着没有举行,眼下也?还是未婚夫妇,但?她也?给了他随意出入她府邸的权利。 他俊颜冷淡:「某听闻公主亲自来?找在下,惶恐至极,特意赶来?。」 「是啊,有人跟我告密,说你去了景乐寺。你说巧不巧,魏王妃今日正在景乐寺礼佛。」公主笑靥如花,「陆郎,是否该就此事解释解释?」 「告密?」陆衡之冷着脸反问,「是公主派人跟踪在下吧?」 以往两?人相处,总是以她为?尊,公主也?早已习惯被人捧着,还是头一遭在他脸上看见如此轻慢的神情。霎时火冒三?丈,怒道:「是又?怎么样?陆衡之,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驸马,谁允许你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还敢为?了她背叛我!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提携到这个位置的?是我!没有本公主,你什么也?不是!」 她的气急败坏落在陆衡之眼里却不啻于一场闹剧,立于堂中?,神情清清淡淡:「公主多虑了,在下从未背叛公主。」 「没有?」公主不怒反笑,翻起了旧帐,「上回滴骨验亲一事,难道不是你因为?谢氏而为?他辩护?那青骓马不过扯出谢氏来?你便失了魂般倒向他那头,贱不贱吶,当初可是你抛弃了人家,现在再来?装深情?不噁心吗?」 「我原就不同意掘人坟墓之举,是公主一意孤行。何况魏王所言确有其书,我是为?公主考虑。」 「这么说,我还敢感谢你咯?」公主妖娆浅笑,倏尔又?变了脸色,「你给我听着,我才?懒得管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有一条,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别闹到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第177页 两?人不欢而散,陆衡之离开太原公主府后,黑沉着脸径直归府。 自得了中?书舍人这个位置,皇帝对他的信任可谓与?日俱增。高孟蕤对他疑心已起,几?次背着他与?白?马寺的和尚勾勾搭搭,狼狈为?奸,还举荐了那人为?管理伽蓝与?僧人事务的昭玄统,随时皆可能背刺自己。对此,陛下已大有同意之相,他须得在她发作之前先发制人,断去这一根膀臂。 再且,他的那个谋划也?要藉助永宁寺才?能完成,若叫昭玄统这个位置落在公主手上,只会对他不利。 拟好进言的奏疏,金乌在檐,暮色四合。他将奏疏交给皇帝赐下的那名侍从:「把这封奏疏呈给陛下吧,有劳。」 侍卫领命而去,一开门,十七那张脸即投入眼帘:「请问,陆舍人在家吗?我家殿下请他过去,有要事商议。」 * 明月高升,魏王府中?,谢窈已沐浴完毕在屏风床榻里躺下了。斛律骁裹着宽大的浴巾从净室中?出来?,见她又?逃避地朝着里侧,眼神微闪,耐着性子柔声问:「到底是怎么了,一日间都是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和郎君说说不好吗?」 他未着寝衣,擦净水珠后便上榻将人拥进怀里,谢窈被他铁一样的禁锢箍得双肩微疼,也?知道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轻吸一声,轻轻开了口:「我今日听说了一些事,想问问殿下。」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很快道:「窈窈问吧。」 「有人说,我前公婆的死,和殿下脱不了关系,是真的吗?」她回过身?,杏眼里浓如墨玉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至于另一件事—— 她今日想了整整一日,陆衡之说他是以屠城威逼他将她交出去,可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她,怎可能真是为?了她而来?。是而更倾向于是他为?攻城想出的计策,之后退兵也?是因为?强行攻城伤亡过大,不会是真因了她。 生灵涂炭的罪过,她背不起。 斛律骁笑意微滞,倏尔自嘲地牵了牵唇角:「窈窈怀疑我?」 「你只管说是与?不是。」 他神色便凝重下来?,推心置腹一般:「窈窈,为?夫若真能有搅动萧梁朝廷的能耐,便该将泰山大人直接抢过来?得了,省得整日里还要为?他提心弔胆。」 「再说了,杀陆家的是萧子靖,和旁人无关。是谁编排到我头上,你的那位南朝好友吗?我在南朝名声想是不怎么样,但?也?不能胡乱给我安罪状吧?」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红烛微光里,谢窈怀疑地觑了他半晌也?没瞧出什么来?,又?因了那句「直接抢过来?」微微脸热,避而不答,只低声道:「哪有直接抢人的。即便朝廷真要对父亲下手,父亲逃过了这一劫,我族也?会遭殃,父亲,断不会同意……」 「好了,先不说这个。」他打?断她,「告诉我,究竟是谁恨我入骨,将罪状强行扣给我?不是顾月芙,就是陆衡之吧。常言道『女子重前夫』,我和他之间,你总是更偏心他的,明明我才?是你的丈夫,却他说什么你都信……」 这话里竟带着几?分淡淡的委屈,仿佛当真是她错怪了他一般。谢窈心绪揉成乱麻,眉尖若蹙,不知怎么办才?好,下巴又?被他轻轻扣住逃脱不得,那一点左右摇摆的情绪也?就自然?被他收入眼底。薄唇贴过去,继续扰乱她心神:「窈窈,该生孩子了……」 「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嗯。」 他不假思索地答,心间有淡淡的酸涩化开,莫名涌上层不好的预感。他不愿去想,强行抑下了,轻轻一吻落在她颈侧…… 窗棂未曾完全?合拢,夜风轻柔泻进,吹得帷帐轻晃,流动如水,却始终牢牢地掩住帐中?春色。见她眼角春情渐染,他抓着她一只足放置在肩头,随着底下的频率不住地轻啄她足踝,看一朵红艷牡丹为?他捣出花汁,绮艷而绽。 窗外淡淡轻烟,花浓风清,皎白?如雪的月光里,被叫来?府中?的陆衡之,已等?候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暂时是个死缓,emmm,那啥再不写后面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感谢在2021-04-18 00:12:20~2021-04-19 01:1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928648、相逢意气为君饮、又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椰菜揍蛋挞皮 42瓶;51928648、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第 85 章 侍婢僕妇不知退去了?何处, 除他之?外,院中空无一人,月色晴明, 笼罩在?茏葱花木与嶙峋的假山石上, 有如涌动着乳白的轻雾。 树影荫荫,花香细细, 沉沉清漏和喓喓草虫都在?寂静里清晰可闻, 时?或夹杂着几声?断碎的女声?, 清婉而娇细, 和男子安抚的轻哄交织, 流水般流淌在?风声?轻柔的春夜。 陆衡之?就立在?肃肃风声?里, 双目漠然,面无表情, 掩在?袍袖下的手?却微微攥紧。 隔着一重窗棂,万籁俱寂中里头的声?响根本藏也藏不住, 他俊颜涨得紫红,额上青筋几欲炸裂, 想一走了?之?, 脚却如灌了?铅般, 迈不动一步。 他听见斛律骁低醇询问的声?:「我这力道合适么?可会弄疼你?」 第178页 回答他的却只是一声?幽幽细细的嘤咛,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霎间,陆衡之?浑身的气血都在?经络中逆行,直往上涌,堵塞在?胸口,郁郁不得发,再感知不了?半点声?音…… 寝房内,谢窈出了?一身的薄汗, 一身凝脂般的肌肤在?透帐而来的明灿烛光里泛出桃花似的粉,从秀额到脚趾。 漫长的情事过去,她精疲力竭,娇软无力地倚躺在?他怀中,芙颊轻贴着他脖颈吁吁平息,耳垂红透如胭脂。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一身粘.腻,肌肤滚.烫,他不舍地吻了?吻她湿透的鬓髮,容她缓了?会儿,问她:「要洗洗么?我抱你去。」 她点头,恹恹失焦的双眸疲倦地阖上,斛律骁咧唇一笑,抱着她起身,往与寝房相连的西厢房去。成婚后住在?老宅的一个多月里,那?儿已被改造成了?新的浴池,凿地为池,白玉作阶,再在?墙上凿开汤孔引入隔壁房中侍女烧好?的香汤来,与温泉无异。 他抱着她起身朝净室走,影子就此被烛光投在?窗户上,宛如精壮的树干与缠绕其上的藤条,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亲密绸缪,密不可分。烛光映照下,柔软窈窕的女体与健壮的男体显露无疑。她难为情地把头埋在?他颈下:「……她们会看见的。」 他柔声?哄她:「窈窈莫怕,院子里没有人,我早将人遣走了?。」 进入净室后,浴池里已灌满了?热水,水雾蒸腾,氤氲得池畔静谧立着的石灯也似蒙上一层水雾,橘黄的光晕里皆浸润着水汽。他抱她下到汤池子里去,大手?轻揉她娇嫩肌肤,替她清洗。谢窈语声?倦怠:「……陆家?的事,你真的没有骗我么?你发过誓的,若是骗我,就要困穷早逝功业尽毁的……」 斛律骁揉搓她背部肌肤的手?微一顿,方才?那?些好?心情如烟云而散,温柔勾唇:「是啊,我是骗了?你。」 「我说只要一次,其实?是打算再来一次,窈窈说,该怎么办?」 底下已被严丝合缝地重新堵住,撞得她眼饧骨酥,霎时?明了?「骗」为何意,谢窈羞得娇羞满眼、莲脸晕红,身如东风中的一缕细柳,软软地伏倒在?他肩上,泛起潮红的眼瞳秋波滟滟,如醇酒的迷人。 「你、怎么这样……」眼波间含了?一缕无声?的责怪,泪光点点,如怨如嗔。 「别怕。」他大掌安抚地在?她重又紧绷的背上轻抚,「不是答应给我生?孩子了?么?要多灌些才?会有孕啊……」 浴池里的水声?又响了?起来,直至小半个时?辰后才?停歇,欢情缱绻,如梦如幻。池畔的石灯灭了?大半,谢窈亦支撑不住地陷入沉梦里。 他仍恋恋不捨地亲吻她柔软湿润的樱唇和光滑如瓷的下颌,又在?池中流连了?一会儿,抱着她回到寝间服侍着躺下,尔后随意扯过架子上搭着的中衣繫上,又拣了?件外袍披上,踏着木屐出去见陆衡之?。 「陆舍人怎么在?这里等。」 他手?里提着盏绢面绣梅花的宫灯,披衣立在?庭下含笑说道。 陆衡之?背心早已被风露浸透,一片冰凉,十指深深地陷在?掌心里,早已痛得没有了?任何知觉。他麻木地朝庭下披衣而立的男人望去,视线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檐下青灯随风轻拽,照出他颈上、胸口遗留的浅浅划痕。额上汗珠零落,微风送来浅浅的沉水香,是她惯常熏的香气,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方才?经歷了?怎样激烈的欢好?。 陆衡之?乏力似的瞬一瞬目,虽然早已知晓她已成了?别人的妇人,不可能不行周公之?礼,但?亲耳听到自己深爱的女人与他人欢合,他心底仍如被尖刀剜去一刀般,火辣辣地,既疼又羞愧。 可酿成今日之?错的正是他自己,又能怪谁呢?责问上天不公么?陆衡之?十指握拳,攥紧又松开,漠然启唇:「若殿下今夜叫臣过来只为了?羞辱臣,那?么,您的目的达到了?,臣告辞了?。」 「知道是羞辱就好?。」斛律骁满意启唇,目光轻蔑如看将死之?人地瞧着他,居高?临下,「你最好?记得,窈窈现在?是孤的妻子,你没资格接近她,更不该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莫非你已忘了?,寿春城下,你已抛弃过她一次,害得她为你自尽两次,如今又往她跟前凑什么?还嫌她被你害得不够惨么?像你这种卖妻叛国之?人,若有半分血性,早也该自杀殉国了?,竟苟活至今,还有脸跑到洛阳来为官。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全部读到狗身上去了?么?」 夜已很深了?,二人争吵间,被他特?意支走、前往前院随宫廷女官学习处理帐务的春芜打着呵欠回到东边一处院门外,听见「陆衡之?」三字,倦意顿如烟云而散,竖起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一只爪子却从后递过来落在?肩上,春芜毛骨悚然,几乎从地上弹了?起来,回过头去,却是十七。他疑惑地低声?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春芜恼怒地瞪他一眼,懒得搭理。院中,陆衡之?不为所动:「人各有志,萧梁腐朽不堪,害我父母,屠我族人,我又何必要为它卖命。反之?,是圣朝收留了?我,我自当感激,为圣朝效力。」 顿一顿,又道:「至若阿窈所遭遇的苦难,有我的一半,也有您的一半。自然,我也得感谢殿下,是殿下推波助澜,令我家?破人亡,方成就了?今日的陆衡之?。」 第179页 斛律骁的脸色在?闻及那?句「也有您的一半」时?微微一僵,旋即冷冷一笑:「那?就恭祝舍人,平步青云了?。」 二人唇枪舌剑、虚与委蛇,院门外的春芜却听得心惊不已,姓陆的分明是说是这胡人害死了?他全家?,而他竟也默认了?,分明下午在?女郎跟前还抵死不认呢! 竟然欺骗她! 春芜心头惴惴跳着,很快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以唇语无声?请求十七不要告发她偷听的事,蹑手?蹑脚地离开。 但?十七终究还是将此事报给了?斛律骁,次日,趁着谢窈还未醒来,把春芜叫来外间里,闲闲地问:「昨夜都听见什么了??」 春芜脸上红如滴血,埋怨地斜了?十七一眼,支支吾吾地:「奴……奴什么也没听见的。」 她不肯说实?话,斛律骁看了?一眼日头,已近辰时?,谢窈很快就将醒来,便不欲多费口舌:「你脑子不笨,知道该怎么做,把你听到的好?好?烂在?肚子里就行了?。别的事,看在?你主?子的份上,孤可以不追究。」 她还啥也没做,不追究什么了??春芜暗自腹诽,面上却老老实?实?地应了?是。 她没那?么笨,陆家?的事,就算这胡人在?里头捣鬼,但?下令的是她们的皇帝,罪魁祸首怪不到他头上。 何况女郎与陆家?自然是女郎比较重要,比起知晓真相,她更想让女郎好?好?地活,不会为她招致烦恼。 寝间里传来谢窈起身的动静,斛律骁起身,踱入屋中。晨光透户,她正在?帐间慢腾腾地繫着腰后抱腹的繫绳,白皙的后背上尚有他昨夜留下的点点印迹。斛律骁笑:「窈窈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看来,是为夫昨夜不够卖力啊。」 谢窈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来,縴手?一颤,才?打了?个活扣的红绳带滑落两边,重新垂在?滑腻如玉的腰窝处,胸前亦一空,险些露了?春色。才?有些恼,他已走了?过来,替她把带子繫上了?,含笑打趣:「小气什么,本王亲自替王妃穿还不够么?」 他又取过枕边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白绢衣替她更衣。谢窈赧然地垂下眼睑,色如粉荷,却并没有拒绝,只低低地嗔他:「……你别打成死扣了?。」 斛律骁如饮甘泉,唇角漾开清浅温柔的笑。他想娇妻在?怀,情意绵绵,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日子了?。 * 进入四月里,洛阳城天渐炎热,春花渐尽,初夏已至,枝头桐花一簇簇地打起了?花骨朵,纤白可爱。 朝廷里却颇不太平,先是陆衡之?上书弹劾即将上任昭玄统的白马寺僧人六根不净,公然与太原公主?勾搭成奸,有伤风化,好?好?的一对?未婚夫妻竟在?朝堂上撕破了?脸,婚约由此作废。 又有御史?进言,洛阳佛庙众多,僧徒滥杂,侵占农田,鱼肉百姓,又不服徭役、不缴赋税,担心长久下去又会如前魏佛教全盛时?那?般为国家?造成严重的经济负担,理由由朝廷大臣接管昭玄统这个位置,遏制沙门的扩张 太后遂命陆衡之?以中书舍人的官职暂时?兼管昭玄统,负责洛阳城里一应伽蓝与僧人的事物。 新官上任三把火,次日,陆衡之?便上书,称国寺永宁寺的寺塔年岁已久,到了?该修缮的时?候,请求朝廷拨款修缮寺塔,以便六月十九观世音成道日天子亲临登塔,为百姓赐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9 01:10:40~2021-04-20 01: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害羞男士有肌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喝一碗桂花酒 5瓶;懒得起名、蘑菇蛋、我爱芝芝莓莓、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第 86 章 「表兄如今管着昭玄统, 你要是想见他,倒是比从前方便。」 初夏四月,日光微醺, 谢窈邀了顾月芙上?了关雎院外?那方凉亭小坐, 闲聊的时候,顾月芙笑着提起了此事。 旁余侍女都被遣散在岸边, 湖心亭中只有春芜一人伺候。谢窈笑意浅淡:「我既已再?醮, 再?去见他, 又成什么体统。」 「也是。」顾月芙笑容勉强, 「为你设下这座关雎院, 便可见魏王殿下待你有多?用心了, 更别说他还允你入仕,让你来书写垂范后世的石经碑文, 对你确乎是很好的。你再?背着他去见表哥,也是于礼不?合了。」 谢窈沉默了片刻, 阿芙这话里似有指责她再?嫁之?意,但?阿芙遭遇悽惨, 又从陆衡之?口中得知了陆氏之?死与斛律骁有关, 对她有所怨言也是情理之?中。 「不?说这些。」她浅浅一笑, 「阿芙,我知道你疑心他是陆氏被族的罪魁祸首,对他有些误解,但?昨日你后夫找上?门来要你,是他叫人打发走的,我想,若他真?的对陆家、顾家做了什么,也不?会毫无芥蒂地让你留在我身边的, 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真?是他干的,女郎可真?是好骗吶!春芜暗暗地想。顾月芙脸色却微微一白,阿窈这话里颇有维护那胡人之?意,难道是真?的爱上?他了吗?她怎能?爱上?胡人! 「阿窈误会了。」她很快笑道,「是魏王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我感激他还来不?尽,怎么会怀疑他?」 第180页 「只是……」她眉眼促狭一弯,「阿窈对那位魏王这么维护,是爱上?他了?也好,原本我还担心你会对表兄旧情不?忘……」 谢窈被她说得双颊略微发烫,又有些茫然,木然望向小荷初露的浩渺烟波:「我只是想过安定的生活罢了。」 并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重?归故里,和父兄团聚。尽管在这之?前,她已向父兄去了书信,为不?连累他们而忍痛断绝关系。但?只要活着,总会再?见。死了,才?是什么都不?可能?了。 「是啊,漂泊过后,才?知从前习以?为常的安定生活有多?难得。」顾月芙陪笑道,目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神?伤,这时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过来乞食,她道:「这是白鹭鸟吧?也是魏王为你养的么?我记得,从前在陆家的时候,表兄也在池塘养过一些水鸟,是《关雎》里的雎鸠……」 怎么又提起陆衡之?了。 在侧旁听的春芜忍不?住腹诽。这顾家娘子从前看着挺识趣的一个人,如今倒好没眼力见。再?去瞧女郎,她正斜倚在美人靠上?,眉眼宁和,垂手餵水鸟。顾月芙又十分体贴地道歉:「是我不?好,不?该总提以?前的事惹你伤心。」 「不?过,我也就是想知道阿窈如今还怨着表兄么,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若说顾月芙从前对兄长?有十分的怨,但?自那日见面把话说开,也能?理解他的苦心了,又得知了那个计划,便格外?地想要谢窈原谅他。 只是她不?是谢窈,到底不?能?代替她轻言原谅。 谢窈只淡淡一笑:「不?说从前的那些事了。」 为了寿春百姓,她能?理解他的做法,也不?怨他了,却也不?愿再?回首。奈何阿芙却一直提醒她,似还幻想着二人能?复合。 适逢一对雎鸠鸟自天边飞来,落于湖泊之?中,游水嬉戏,关关之?声清脆悦耳,在初夏和暖的微风中清越如环佩相?撞。春芜道:「那不?就是雎鸠么?也不?知是谁家养的,竟落在了咱们这里。」 她这一声不?小,立在案边的关雎院侍女闻见便笑着应:「春芜姐姐有所不?知,这对雎鸠鸟是从外?头自己飞进来的,也不?肯走,栖在咱们这里有几日了。奴等心想这鸟正应了咱们关雎院的名?,便没有赶。」 「雎鸠不?请而至,是吉兆。」谢窈微微颔首,「那就养在这里吧。」 关雎院有了雎鸠,似乎才?算名?正言顺。前院之?中,斛律骁听闻之?后亦是欢喜,特意命秦管事挑了几名?奴僕,专门侍奉鸟儿。 又问拨给顾月芙的丫鬟:「顾氏近来可有何可疑之?迹?」 丫鬟十分老实:「顾娘子安分守己,并无什么可疑之?迹,提起殿下来也是心怀感激。只是前次修沐时去了永宁寺一趟,其余时候不?是待在房中就是陪王妃说话解闷。」 狐狸尾巴藏得倒够深的。斛律骁想,永宁寺近来在修缮,新上?任的昭玄统陆舍人跑永宁寺跑得最勤,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见面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他手里已掌握了些顾氏主动?勾搭上?崔家嗣子的证据,但?她眼下什么也还没做,这些只能?证明她撒了谎,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还证明不?了她心怀不?轨。 「继续盯着她,」他下令道,「有什么异举立刻报告给孤。」 丫鬟走后,荑英又来送尚书台的公文。是南朝派人送来的第?三批入朝的使者名?单,荑英道:「启禀殿下,伪梁这回领头的是秘书监谢承,是王妃的堂兄,还有王妃的兄长?,伪梁兖州刺史谢临,梁朝天子说,既然约定开放的互市地点选在兖州,理应让谢刺史也带人亲来考察,请求我朝同意。」 虽说只是多?一支使团,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但?派遣边境刺史出使也还是闻所未闻。斛律骁皱眉,只觉其中阴谋潜藏。荑英又道:「虽说谢使君若能?赴洛,王妃定会高兴,但?属下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怪怪的……」 「你也觉得有问题?」 荑英点头:「听闻上?回诛除陆氏,谢令公直言上?谏,惹了伪梁天子不?快。此后又为着赐死顾氏、沈氏等诸多?事件起了冲突,属下担心,谢使君一旦入境,萧梁小儿便能?翻脸,污衊谢使君负罪叛国,由?此冤杀谢令公……」 「荑英果然聪慧。」斛律骁嘆息一声,「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萧梁皇室的多?疑与狠辣是刻进血液里的,萧子靖幼年登基,其父去世时曾为他选定了六位辅政大臣,他的老丈人和陆衡之?的爹亦属其中。 如今幼虎渐渐长?大,正是磨牙吮血从老傢伙们手里夺权的时候,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宰辅的老丈人。 上?一世,他的老丈人是病故的,但?仅出于萧梁朝廷的一面之?词,他一直疑心是萧子靖在里头捣鬼,上?回替妻子送信便附了一味薇草。 他不?敢说得太明显,以?免为老丈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採薇是是伯夷叔齐归隐的典故,老丈人亦是聪明人,自当知晓他的用意。只是,未必会领他这个便宜女婿的情罢了。 斛律骁回过神?来:「拟一封回绝的信吧,然后,把这文书送去给太后瞧瞧。」 文书送进宣光殿,太后亦回绝了梁朝的无礼要求,只同意南朝朝廷的使团入境。于是荑英拟好的文书又匆匆发回建康,约定南朝的第?三批使团于五月中旬出发,六月底入洛。 整整一个五月斛律骁都非常忙碌,先是太学门前《尚书》石经书碑完毕,新修好的《孝经》刻石立碑也提上?了议程,此二经皆由?谢窈书碑,绝无仅有的待遇,朝廷内外?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却也暗自讥笑他被妇人美色沖昏了头脑,对此斛律骁自是置之?不?理。 第181页 除此之?外?,太后又命他陪着梁朝过来的使团,考察洛阳大小市及金市,本也有尚书台的政务压着,忙碌之?下,倒没多?少工夫去关注专注修塔的陆衡之?,连麻烦皆少找了许多?。 等到了五月底,永宁寺塔已经重?新修缮完毕。原本开始脱落的绘满彩绘的柱子上?的彩漆,被工匠重?新补上?,重?又恢復了魏时的赫奕华丽,又刷上?了一层桐油,是为防腐。门窗上?的金钉、锁钮,亦打磨得光芒闪闪,如明珠照夜,令寺塔于白日阴晦之?中亦如披沐佛光,光明照耀。 整座寺塔高四十九丈,共九层,层层皆悬金铎,风吹之?时,声及十余里。 塔顶尚有承露金盘,塔底基座则以?汉白玉雕砌栏杆,青石垒砌的地面上?刻有莲花化生等大量佛教纹饰。修缮期间天子曾亲临过几次,为寺塔的精巧壮丽而赞嘆不?已,迫不?及待地将登塔赐福的日子从原定的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改为了六月初一。 到了这一日,洛阳万人空巷,争赴永宁寺欣赏这座重?新焕发光彩的前朝国寺。然而永宁寺毕竟是国寺,只允许六品以?上?的官员及王公贵族的家眷入寺观赏。 这些人里面,又只有四品以?上?的重?臣可陪同天子登塔,剩下的只能?在寺塔四周所设的观景席间落座。 谢窈同慕容氏母女就在席间。 这样空前的盛会,她无法拒绝参加,但?又兴趣寥寥,不?过枯坐着享用香茗茶点,与四周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身侧的小姑子却是极为兴奋,不?住地拉她袖子示意她看:「开始登塔了!阿嫂你快看呀!阿干也在呢!」 她们被单独安排在正北的位置,算是所有观景席里最好的位置,席位周遭由?禁军护卫。斛律岚一眼便瞧见了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兄长?。 谢窈随着她视线看去,斛律骁一身紫色公服,腰挺背直,丰神?如玉,十分夺目。 同他立在皇帝左右的却还有一位青年官员,即便是今日这样的盛会也仅着素袍,腰间只佩了一块羊脂的同心玉璧。她眸色微滞,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慕容氏对女儿的欣喜嗤之?以?鼻,瞄一眼已往塔中走的仪仗,道:「裴氏今日怎么不?在。」 谢窈举目一望,果然只见天子未见太后。斛律羡答:「听闻太后近来身体抱恙,想是因此没有才?没有出席。」 慕容氏点点头以?示知晓,见女儿一脸新奇地盯着寺塔瞧,又训斥她:「这庙塔有什么好看的。拓跋家就是为修这庙耗尽了钱财,如今又哄着朝廷重?修,真?是有钱烧得慌。」 斛律岚道:「我又不?像家家年纪一大把,当然没见过……」被母亲一瞪声音便越来越小,又拉着她袖子撒娇,「家家,我也想登塔嘛,我听说里头可是很好看呢……」 慕容氏没好气地甩开她:「我不?是老婆子么?去找你兄长?去,我这老太婆可没法子。」 斛律岚于是吐吐舌,一咕噜从席间爬了起来:「那我真?去啦。」 大臣们皆已进入塔内,表演异端奇术的伎乐伶人开始入场,谢窈不?放心小姑子,吩咐春芜:「你去跟着三娘子,人多?眼杂,可别走丢了。」 前魏全盛之?时也是佛教全盛之?时,洛阳佛寺供养女乐,于六斋日乐舞演出,观者如堵。 更有民间之?幻术、杂耍,吞刀吐火,植枣种瓜,变化莫测。但?自魏朝覆灭之?后,佛教也渐渐跟着衰退,这样的盛事也一併消失了。 二人在塔基下即遭羽林军拦住。斛律岚气鼓鼓的,作出一副凶样来:「让开,我要登塔。」 羽林军认出她是魏王之?妹,倒也客气许多?:「小娘子请回吧,塔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您不?能?再?上?去了。」 斛律岚不?服气:「那凭什么他们能?上?,我却不?能??」 塔下负责引导官员入塔的正是陆衡之?与太常寺的官员,远远瞧见底下的争吵,快步过来:「发生了何事?」 斛律岚一瞧见他便沉了脸,但?念及上?回白马寺里有人暗害母亲是他报的信,强忍住了:「我也想登塔。」 「今日是陛下登塔的大日子,塔里都是朝廷重?臣,你一个女孩子,又没有品级怎好进去,还是不?上?去了吧。」 他语气温和,字字句句皆在理,倒显得是她强词夺理了。斛律岚支支吾吾地:「那我不?上?去,就在第?一层瞧瞧,陆舍人可否放我进去呢?」 陆衡之?欲言又止,掠一眼她身后跟着的春芜,她立刻嫌恶地扭过头,陆衡之?目中掠过几分无奈,对斛律岚道:「你过来,我们到这边说。」 高塔之?下本就万众瞩目,斛律岚乖乖应了,随他去到一旁的树荫之?下。陆衡之?道:「小娘子想要登塔,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今日这个时候的确不?合适。」 斛律岚露出失望神?色,沮丧地低了头。他似想了一想,又浅笑道:「这样吧,等到明日,明日小娘子过来,我再?叫人带小娘子登塔。」 「真?的吗?」斛律岚欣喜抬头。 陆衡之?颔首,笑意纯静。日光细碎,微风拂动?重?重?树影照在他脸上?,衬着身侧朱红的院墙,清极俊极。 斛律岚脸上?倏然一烫,毫无徵兆地红了脸,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个沁着清甜梅花香的梦来,双颊红晕晕染得更深:「那可说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舍人可不?许反悔。」 第182页 「这个自然。」他点头,取下腰间繫着的同心玉璧递向她,「因为我也有一事,想托小娘子。」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请小娘子代我……转交与魏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伽蓝记对永宁寺塔的记载是90余丈(270多米),感觉不太可能,这里採用水经注的四十九丈。 感谢在2021-04-20 01:00:04~2021-04-21 00: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又又、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喝一碗桂花酒 9瓶;蘑菇蛋、懒得起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7.第 87 章 玉璧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斛律岚两痕新月眉蹙得尖尖的,碍于男女之妨并不肯接。他又取下腰际繫着的一个陈年的绣囊来,将玉璧盛于其中, 一併递于她。 绣囊上沁着沉水的香气, 是他衣袍上薰染上的味道,与阿嫂平日里所用的竟是同?一种?香。斛律岚摇头:「我不能答应, 哪有小姑子帮外人给嫂嫂递东西的呀……」 他温和咧唇:「小娘子若不应, 我便?只好将你我多次私下见面之事告知令兄了。」 斛律岚杏眼?圆瞪:「我何时?与你多次私下见面了?」 旋即忆起白?马寺中之事, 脸上热辣辣的, 把东西从他手中一抽转身离去?, 恨恨瞪他:「知道了!真是烦人!」 她红裙在流风中绽若花开, 正是此时?,太原公主带着侍婢匆匆行至塔基下头, 被把守的羽林卫交戟拦下了,公主冷道:「让开。」 羽林卫不肯让, 公主勃然大怒:「放肆!我是皇帝的亲姑姑,谁允许你们?拦我的?那姓陆的吗?」 「放她去?吧。」陆衡之眉宇淡然。 公主扫他一眼?, 视线又落在本已行开几步此刻好奇回头的少女身上, 冷笑一声:「陆舍人真是好本事。」 离了她才几日, 转眼?又勾搭上仇人的妹妹。他也就会在女人身上使手段了! 陆衡之并不辩解,公主径直拂袖而去?。倒是斛律岚被她那阴阳怪气的一声笑激得双颊发红,欲要冲去?理?论,被小跑上来的春芜劝住,好说歹说把她拉走?了。 她仍恼怒回望,陆衡之沖她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沉稳步上庙塔石阶。 「可?以开始了。」他吩咐已在第一重塔院门外等候已久的伎乐杂耍。 于是梵乐法音,聚如雷霆, 聒动天地?。乐伎与百戏、杂耍的艺人踏着洒落的金花登上塔基演出,观景席间不住地?发出阵阵喝彩声。 因院墙外尚有百姓外观,瞧不见里头动静,陆衡之命杂耍的艺人进入塔中,来到宝塔的二三?层楼阁外的露台进行表演。尔后亲自关锁塔门,将钥匙收入袖中。 进入浮图内部,触目所见的是正中那方巨大的夯土木心方形柱,长约七八丈,高可?登天,乃是这座九层宝塔的承重柱。 四面墙壁上则绘着各色佛教图案,诸如飞天、宝相花、莲花纹等,画图彩绘,栩栩如生。又在东西南三?面设佛龛,供奉佛像,清像秀骨,慈眉善目。唯有北面设着攀援的阶梯,迂迴曲折,似能通往天际。 陆衡之拾阶而上。宝塔共有九层,每一层的层高约在五六丈之间,此刻,皇帝及一行大臣爬了许久也才至第五层,累得气喘吁吁地?,出露台休息。 此处尚是第五层,然自塔上俯视而下,洛阳城千门万户已尽收眼?底,云雨如在身下。再一看地?面上的王公贵族、趴在坊墙上围观的百姓黔首,俱缩如蚂蚁,黑漆漆的一片。 司徒慕容烈不禁嘆道:「听?闻当年胡太后登临此塔,有『视宫中如掌内,临京师若家庭』之感,今日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斛律骁随侍在天子身侧,兴致寥寥,立于栏杆边朝观景席上的妻子与母亲望去?。他视力虽不错,然自塔上望下也只见得她们?似在专心致志地?瞧着塔下的百戏杂耍,薄唇不禁微微萦上一缕浅淡的笑。 「陆舍人怎么不见。」一名大臣的询问将他从神思中拉回。众人纷纷回头,果然未见陆衡之身影。 斛律骁剑眉微微一蹙,今日朝堂重臣与天子皆聚塔上,若是走?水,或是发生踩踏,只怕大半个朝廷都得折在这儿了,何况负责修缮的又是心怀不轨的陆衡之。 正欲找个藉口离开,太原公主却已带着几名侍婢自底下上来,显然闻见了他们?方才之语,嫣然笑道:「陆舍人还在下头往上爬呢,怎么,这才第五层,陛下不继续往上爬了么?」 高长浟有些不高兴:「阿姑怎么来了?」 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女人来凑什么热闹。 感知侄儿的情绪,公主心中不悦,面上笑颜如花:「今日这样大的盛会,我怎么说也算是高氏的子孙,自当亲至为陛下祝贺。」 又问天子:「陛下还往上爬么?」 高长浟兴致盎然:「爬,怎么不爬?朕还想去?塔顶好好看一看朕的江山呢!」 一群人遂继续往上攀延,底下的观景席上,斛律岚垂头丧气地?回到席间,慕容氏见怪不怪地?挖苦女儿:「哟,被赶回来了?被赶回来就好好看戏吧。」 第183页 斛律岚憋着一肚子火,坐回嫂嫂身边,谢窈温声问她:「怎么啦?季灵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让我登塔!」却让高孟蕤那个坏女人进去?! 斛律岚气鼓鼓地?告状,手把那个还沁着沉水香气的绣囊捏得紧紧的,出完气,把绣囊塞到她手里悄悄声与她咬耳朵:「这是那姓陆的逼我带给阿嫂的,说什么,是他母亲的遗物……」 母亲的遗物。 谢窈恍惚瞬目,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个洗的发白?的、绣着雎鸠鸟的绣囊来。是陈年的旧物,绣线已开始脱落,乃是七年前她送他的第一件信物。 她原给他做过许多绣囊荷包,不想今日,送还的却是这一个。 他为什么会突然叫季灵送这个给她? 打?开绣囊,里面只装了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与一枚同?心玉璧。同?心玉是成婚时?婆婆所赐,她和他一人一枚,而那帕子…… 那帕子,不必打?开她也知晓是她绣给他的那条,上面绣了并蒂芙蓉,用墨线勾勒了行小字:愿与陆郎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谢窈怔怔捧着绣囊,心里不知因何虚空得厉害。轻轻嘆息一声:「他可?有托你说什么吗?」 「没有。」斛律岚摇头,「就让我把它带给阿嫂来着……」 谢窈点点头,低声道了谢,尔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塔楼上吞刀吐火的杂耍艺伶。实则心不在焉地?望向塔顶。 自入洛以来,他从未主动找过他,不该无缘无故地?托季灵送还旧物。如今,又是因何? 她总觉得是有事发生…… 此时?天子与百官犹在塔内往上攀延,二三?层露台上的表演却已至精彩处,身着奇装异服的伶人在宽阔的露台上表演着各种?各式的奇门异术。 最妙的则是吐火之术,只见几名伶人将小管子似的纸折往嘴里一含,张嘴便?唿出大篷大篷的橘黄火焰,有若火龙喷射,引来雷鸣般的拊掌声。 「家家你快看呀!」斛律岚一时?忘了方才的不快,欢喜地?扯着母亲袖子,「火,吐火啦!」 慕容氏兴致乏乏,不过略瞟了眼?,又懒懒地?打?击她:「这有什么好惊奇的,都是从前玩剩的东西,那时?候的伶人还可?当场肢解驴马、在地?上一指,就能变出口井来,好好的大活人眨眼?就不见了。或者洒下一把瓜籽,立刻就能长出瓜来,如今吐个火又算什么,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斛律岚听?得一愣一愣的,「扔下瓜籽顷刻就能长出瓜来?真有这么神奇吗?」 慕容氏母女谈论着幻术,谢窈却是担忧地?同?春芜互视了眼?。浮图乃是木头所建,怎能在上面表演吐火呢,群臣和天子还在塔中,若是烧起来了可?如何是好。 旁边座席上的洛阳令封述亦注意到了这一点,吩咐侍从道:「你去?同?上面表演的艺人说一声,浮图以木营建,遇火则燃,在上面表演吐火太危险。」 然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方才背对塔壁面向空中吐火的伎人们?,踩着悠扬的丝竹纷纷扭头转身往屋壁上吐了一圈,经桐油刷过的窗门顷刻簇起团团的火来,底下犹当是他们?喷出的火,纷纷拊掌叫好,于是伶人们?又转身吐了第二圈。 这回火焰大盛,烈烈燃烧的火苗如遇干茅,迅速在门窗上蔓延,游走?如龙蛇。封述眼?眶猝然一紧,站起身来:「快去?救火!叫陛下下来!」 底下亦掀开轩然大波,满座譁然:「火!火!」 「走?水了!快去?救火!」 「陛下他们?还在上头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塔楼的唯一出口却从里面上了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禁军的统领、司徒慕容烈此时?尚在塔里,底下的羽林军无人指挥,乱作一团,不知所措。 塔楼上吐火的伶人犹在继续助燃火势,旁余伶人则尖叫着弃了行头逃入塔中,欲经阶梯下楼出塔,也有些生急智的,自七八丈、十余丈的塔楼上纵身一跃,生死由命。 不断有伶人自空中坠下,砸伤前往救火的、群龙无首的羽林军士,于是场面愈发混乱。火势却愈燃愈烈,经桐油漆染过的屋壁格外易燃,只需火焰在浮图上一滚,顷刻喷烟走?雾,明火大盛。封述不得已带队冲上高台,亲临指挥。 底下的观景席间亦是混乱不堪,慕容氏急得手足无措:「青骓还在里面呢,这可?怎么办啊!」 这座木塔实在太过宏伟,底下着了火,上头的人还未必知晓。虽说大火一时?半会儿难以烧至楼上,可?着火的恰是连接楼梯的北面屋壁,若不能将火焰扑灭,上头的人就只有等死了! 谢窈手握着那枚旧绣囊摇摇欲坠立着,担忧地?望向塔顶。心头一片怔忪慌乱。是……他放的火么? 可?他不是已经背叛了国家、为北朝效力了吗?为何会如此? 「请母亲和阿嫂先离开!」斛律羡是男子,母亲幼妹长嫂皆在身边,片刻的惊慌后很快镇定下来,自觉承担起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会儿大火烧起来了大家都朝寺外跑,就不好办了!」 今日永宁寺里人数众多,往常寺庙里乐舞表演观者如堵都常践踏至死,如今寺塔走?了水,很难说能救得下来火势不会蔓延,等围观的人群都反应过来要逃走?的时?候再走?,可?就麻烦了。 斛律羡派人将她们?护送出寺,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扈从与禁军赶去?救火。谢窈一步三?回头地?同?婆母与季灵被人群裹挟着出寺,仓惶回头间,巍峨高塔沐火而立,是永宁寺留与她最后的完整记忆。 第184页 …… 高塔起火的时?候,塔中众人的确尚未闻见动静,正由天子与新任昭玄统领着攀至高塔的第九层。 斛律骁怀有疑虑,不肯登塔,渐渐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队首抵达第九层浮图时?,他人犹在第七层,闻见底下隐隐传来的喧譁,心头不祥之感愈演愈烈。 「哎,魏王叔呢?」天子的笑谈声从头顶传来,「怎么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影?」 他正扭头去?瞧底下的动静,闻言扬声应答了声:「回陛下,臣近来腿脚不便?,落在后头了,望陛下见谅。」 宝塔中竖夯土柱,近乎中空,因而这一声上面也隐隐闻得见。只是下一瞬底下楼层便?传来了伶人「走?水了」的尖叫,火焰如龙逐凤腾,重重阶梯间隐隐透出火光。上头的天子犹然未觉,只笑:「楼道狭窄,不便?停留,那我们?去?上头等你。」 斛律骁未应,迅速转身下塔。上头,不知是哪名大臣看见了下头的火光,忙喊了出来,天子震惊垂首,果从阶梯缝隙间,瞧见二三?层的阶梯口冲出许多伎人来,哭天抢地?地?往塔下跑。天子震愕半分?:「这是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陆衡之此时?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将登塔的楼梯挤得满满当当的天子与群臣,眼?底蕴着温和的笑:「火是我放的,出塔的殿门上了锁,一时?半会儿撞不开。等到陛下从塔上下去?,只怕火早也燃起来了。」 「所以,诸卿不如不要不费力气,就好好地?在此欣赏火焰吧。」 他笑容温静,然落在天子与群臣的眼?中却不啻于地?狱阎罗。天子惊惧万分?:「陆舍人,你为何如此啊!朕,朕可?是待你不薄!」 「没有为什么。」陆衡之微微而笑,「陛下若要问,等到了底下,就去?问淮南百姓和将士的亡魂吧。」 伸手用力将小皇帝一推,天子及群臣熟透了的瓜果般落下,一个接一个向后仰倒自楼梯上层层滚落。陆衡之一袭白?衣立在第九层的阶梯口上,露台外有风灌进来,扬起他素白?衣袍,清俊若仙。 金铎声声,铿锵和鸣,如在幻境。 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了。 从逃入北朝境内的那一刻便?已想好,即便?是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他也一定要拉上北齐的这群官员陪葬。 他会以死证明他没有通敌叛国,以死来证明吴江陆氏的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1 00:35:48~2021-04-22 01:2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 20瓶;zzzzzz 10瓶;鹿酥 5瓶;yu 2瓶;shiver、蘑菇蛋、懒得起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8.第 88 章 九层发?生巨变的时?候, 斛律骁方下至浮图的第五层。只听?嘭的一声,上头的大臣、宦官、侍女接二连三地自楼梯上滚落下来,冲破转折处的护栏, 跌下深空。 那率先跌下去的却?是太原公主, 尖利的惨叫划破耳膜,底下火海里响起?巨大的响声时?, 她鹅黄的披帛尚漂浮在虚空。 上面的人开始惊慌失措地往下跑, 亦不断地有人自高空坠落, 尖叫声惨叫声震耳欲聋。斛律骁仓促抬眸, 陆衡之一身素衣, 正隔着楼梯间隙朝他往来, 视线冰冷如刀锋。 愣怔只有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 转身下阶。陆衡之漠然转身,推开殿门, 走到了外间的露台上。 恨他吗?杀父夺妻之仇,当然恨。 可事已至此, 斛律骁死不死, 他反倒不是很在意了。 他一直都清楚, 斛律骁攻打寿春,是为了齐国,害死他父母宗族的,也是陛下的多疑。他是在里面推波助澜,可罪魁祸首是陛下,不是斛律骁。只可惜他已无法回到建康手刃仇人罢了…… 第一层第二层的佛龛里藏的都是硫磺、松香和硝,遇火则燃,眼下, 火已烧起?来了。他想要下塔,只能从第三层的塔檐上往下跳,能否活命全看天意。若真?叫他平安逃出,也算是他对于妻子的最后?一点补偿。 今生没能与她行至白首,骗她负她,到了最后?一刻,也要已经过上平静安宁生活的她因他再一次失去丈夫,他很愧疚。 门扉被推开,青天白云,争相入眼。唿啸的夏风吹得四面飞檐上悬挂的金铎清音不止,朱门金扉,随风而曳。 栏杆之下,壮阔堂皇的洛阳宫与布局整齐的里坊一览无余。寺内人群开始疏散,他目光空洞地寻觅着妻子身影,想要再见她最后?一面,然浮图高耸,底下人群黑压压的,面目难辨,自是枉然。 寺塔宏伟,起?火在低层,一时?烧不到九层。但他命工匠在补漆时?给四面墙壁都刷上了助燃的桐油,起?火的又是设置楼梯的北面,楼梯既毁,他亦毫无生还?的可能。 那么,就?在这里等待大火烧上来吧。他这一生,原本就?似白玉之落泥淖,污浊不堪。质本洁来还?洁去,能死在大火里,倒也干净。 听?说释教讲究六道轮迴,人死后?,会进?入来生,唯有行善者才可再世为人。他今日造下如此杀孽,想是不能再化为人与她相遇了。 第185页 其?实也好?,他是个没用的丈夫,今生便未能护住她,反叫她因他颠沛流离,吃了许多的苦。如若真?的有来世,又怎好?再去打扰她的安稳生活? 他只愿是,她上衣的领襟,承受她面上散发?的芳馨。是她足上的丝履,随她行遍山川河流,週游四方。 也可以是黑夜里的一支火烛,替她驱散寒意,照耀光明。或是山中的一株桐木,被斫成?她膝上的五弦琴,日日为她奏出缠绵的琴曲。 这正是新婚之时?二人在轩窗下执手默下的《闲情赋》。彼时?浓情蜜意,而今再忆,却?已恍如隔世。唇角便不由萦上缕自嘲的笑,举目望向了南方。 今日天气很好?,洛阳城晴空万里,从寺塔上极目远望,最远可及百里之外的伏牛山。绵延于云雾之中,遮挡住他的视线。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江南,自也是望不见了。 于是脑海中又闪过少年时?学过的诗: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 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 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 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彼时?少年不知愁,从来也品不出这诗的意蕴与味道。如今再忆,却?是铭心刺骨的惆怅与失意。他终究也不可能再回到江南了。 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陆衡之在心间默念了遍,唇角扬起?满足的笑,自袖中取出最后?一支火折,点燃了身上的衣袍。 底下人群熙攘的御道上,已寻至自家马车、被侍女扶着预备登车的谢窈突然心有所感,惘然回过头去,浓烟滚滚的高塔上,素衣烈火舞动?在风里,被风助燃火势,渐渐将?裹挟在里头的人影吞噬了去,蹿到了身下的木塔上。 今日登塔的都是朝廷的高阶官员,俱是被朱佩紫、耀金带白?着素之人,只有尚在为父母服丧的故夫。她心口骤然凉了下去,如迎背泼冷水,单薄的身形在风中颤慄。春芜已不及掩饰地哭叫出声:「那是陆郎君!」 于是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被打破,她膝下一软,身子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眼前却?一黑,不省人事。春芜同?青霜两个忙将?她扶入车中,驾车驶离渐渐失控的人群。 …… 却?说塔中,斛律骁沿还?未焚毁的楼梯下至第三层便再不得下,第二层第三层的塔阁已完全烧成?了火海,热潮滚滚扑面,明黄火焰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上头不断有人滚落下来,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喷溅出许多火星及碎木,通往底下的木梯也尽皆着火,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几乎无落脚之地。他左看右看也只寻得东面一处火势较小的地方尚可落脚,飞身而跃,踩着被大火烤得滚烫的木板飞快地踏至了殿外露台上,尔后?迅速转移至火势较轻的南面塔檐上。 从楼上下来的尚有些许倖存官员,见此纷纷效仿。斛律骁的舅氏慕容烈年龄虽大,腿脚倒还?利索,紧跟他之后?第二个跳了出来,两人俱是形容狼狈,一个额头挂彩,一个鬍鬚烧成?了黑炭。慕容烈气急:「那姓陆的可真?狠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差点就?没经住折腾!」 底下却?传来斛律羡欣喜的声:「舅父!阿兄!你们?还?活着!」 他正协助封述指挥着羽林卫抬水救火,然火势实在太大,效果甚微。木塔起?火的二三层唯有他们?所在的南面未被完全焚毁。封述见状,忙命将?士抬来□□攀上第二层屋檐,再在第二层、三层之间安好?竹梯,救下了十几名倖存的官员。 下塔之后?,斛律骁派了个人回家去禀明情况,又派封述持他令牌前往宫中调遣禁军、晓喻附近百姓前来救火,尔后?便一直留在寺中与慕容烈共同?住持局面。 然而永宁寺塔整座皆是木结构,一旦燃起?,火势很难扑灭,众人忙碌到日暮也未完全扑灭,上头第九层又起?了火往下蔓延,整座宝塔燃烧在火中,照得洛阳夜空煌煌如昼,整座京师皆可见火光。 宫中太后?正卧着病,闻知此事险些晕厥过去,强撑着自病榻上爬起?要来主持局面,被白侍中及侍药的堂妹好?说歹说劝住了。此后?不断派遣宫人前来打听?情况,等到局势稍稍好?转后?立刻叫了斛律骁过去问天子的境况。 天子自是没有保住的。事实上,今日登塔的四品以上官员共有百余人,除了最开始随斛律骁逃出的十几人,后?来零星又救出几人,其?余的不是死于践踏,就?是葬身火海,连尸体都烧成?了黑炭,难以辨认。 未进?入塔中的官员也并非全都倖免,火势初起?时?,大家都还?作壁上观,忘记离开,等到后?来火势大盛、大有蔓延至塔下之势,这才纷纷逃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寺中践踏致死者多达数十人。封述紧急前往控制疏散的秩序后?才算好?转。 宣光殿中彻夜灯火通明,而永和里的公府之中,斛律岚方服侍着嫂嫂用过安神的汤药,坐在榻边听?青霜禀报永宁寺里的情况。 「……殿下说,那位陆舍人是抱着同?归于尽之心,在修缮木塔时?便以防腐防蠹为由命工匠将?塔身里里外外刷了三层桐油,又买通了表演吐火之术的伶人,借表演之际点燃木塔。」 「他将?天子及一干大臣骗上顶层,放火烧塔,除了少量的倖存者外,其?余的多是殒身火海,他自己也没例外……」 难怪……他不让自己上塔…… 第186页 斛律岚眼眶聚满热泪,稍显幼嫩的手还?紧紧抓着被角。谢窈听?罢,淡淡地、麻木地点了点头,闭眼一瞬,簌簌眼泪如水露泫泫,颗颗滴落在衣襟上。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刚烈。 原以为他因为父母的死恨毒了梁室,此番入洛,是背叛故国为齐国效力,未想他竟以身为饵,诱杀齐国天子及这许多的大臣,以死报国,向天下人证明他的清白。 而她,竟还?错怪他。上一回见面,还?在与他争吵不休。若早知那一面会是永别,她一定会问个清楚。至少,不是如今这般,带着误解与隔阂便天人永隔…… 春芜侍立在侧,无声饮泣。眼角余光瞥见外头伺候的侍女闪闪躲躲地站在帘后?、似有要事禀报。忙悄悄地走出去,问:「怎么了?院子里出什么事了吗?」 侍女露出拘谨的神色,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方才关雎院里的人来报,湖里养着的那对雎鸠今下午无缘无故地就?死了一只,是雄鸟……王妃一向喜欢这鸟,所以她们?才来禀报的,但是不是报的不是时?候……」 竟有此事! 春芜暗暗咋舌,思及陆衡之今日之死,眼角也不由涌出捧泪花子来,示意她出去。 重又回到寝间,谢窈已从床榻上强支弱体地起?来了,眼中凝满泪水,不顾小姑和侍女的劝阻起?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走进?存放不常用之物的里间,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古琴。 她将?古琴放在琴案上,纤指颤抖着,伸手欲拂。许久未曾保养的琴弦却?滞涩不通,良久也弹不成?曲子。 却?听?一声尖锐,琴弦陡然自弦轴上脱落,发?出一丝苍然清透的哀鸣,在她指腹上划出一条小小的口子,鲜血滴落于琴面上,绽开一朵艷丽的花。 春芜心里登时?咯噔的一声,不知怎地,想起?了晋时?的一个典故: 人琴俱亡。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死了的白月光才是白月光,青骓的好日子这下是真的到头了 陶渊明《闲情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感谢在2021-04-22 01:20:24~2021-04-23 00: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反正不是妖、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追的文啥时候更啊 10瓶;小甜橘 5瓶;鹿酥 3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第 89 章 斛律骁在宣光殿里与太?后商议后续一直商议到平旦时分, 谢窈等他到四更天便捱不住,趴在书案上便睡去了。等到斛律骁步入寝房,她已被侍女扶去了榻上, 已然安睡。 屋中罗帷低垂, 薰香细细,她偃卧的身影在青色的床纱后影影绰绰, 即使是睡梦之中, 也是背对着他, 面朝里侧。 斛律骁洗漱上榻, 将人轻轻地转过来, 她清面上犹有泪痕, 一双春日横波的眼此刻却肿如?红杏。 他心疼地将她小脑袋埋入自己颈下,爱怜地吻她额头。心间的那股惆怅却没能因这份亲近而?减淡半分。 陆衡之的死实在太?过壮烈, 连他亦是深受震撼,何?况是曾与他青梅竹马、恩爱三年的她?为着他这一死, 她必然是将从前的那些龃龉与怨恨全部?抛之脑后了,记得?的只会是他好的那一面, 永远不能忘怀。 重来一回, 他又?输给那个?人了。 心间乱得?仿佛游丝一缕一缕打成?了团, 正?沉思中,怀中的人忽地抽了抽鼻子?,嗓音娇娇细细的,在他怀中低低柔柔地嘟囔了一声「陆郎」。他垂眸,她双目紧闭,连眼睫亦是伤怀颓然搭着的模样,显是在睡梦里又?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陆郎。 心底那股郁气便彻底成?了个?死结,斛律骁温热的掌无力地落在她夏衫轻薄的后背上, 麻木地安抚轻拍。但梦中的她抽泣声却一声比一声地大了起来,嵴背皆在颤慄。突然间,含泪大唿:「陆郎!」陡然自榻上坐起。 她脸上皆是泪,神魂却似还留在梦里,发白的唇颤抖微张,珠泪簌簌如?红雨。 「做噩梦了?」斛律骁关怀问道。 四目相?对,她黯然无光的眸子?里一瞬迸出?滚烫的泪来,忽然抱住了他,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又?似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五脏肺腑硬生生撕扯,疼得?他近乎麻木。 他素来很有自知之明,知晓她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尽管他亦是死里逃生出?来的,但她对他却没有一丝半毫的关心。又?终于意识到,她对陆衡之的感情?,远比他想像之中的还要深。为着这一死,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了。 这念头令他恐惧,右手无措地轻抚着她后背,任她发泄。一面在心里说服自己,活人怎可能和死人争呢,如?今人才刚死,如?此伤心也是情?理?之中,未曾因陆衡之的死怀疑到他的头上,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第187页 许久后,她哭声渐渐停歇,斛律骁抬起她玉润的下颌,鼻尖同她湿润的鼻尖相?触:「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今日他亦在塔中,生死攸关,却没得?她一声哪怕是虚情?假意、做做样子?的问候,他心中到底是有几分酸酸的。可这话?不合时宜,不能在此时提起。 谢窈手还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闻言两颊微红:「你没受伤吧?」 他摇头,「我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 她点点头,眼眸无声垂下,把脸轻贴在他胸口无声饮泣,珠泪重重,流淌的溪流般湿了他衣衫。 就在方才,她又?梦见了陆衡之。却不是永宁寺漫天的大火里,而?是一方陌生的刑场,行刑过后的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她怀中,奄奄一息的,问她可否原谅他。她哭着应下后,他便释怀地笑?了。并说,忘了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上天也不肯许给她好结局。可他要她忘了他,又?怎么可能忘呢?她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琴棋画,也莫不是他所授。她忘不了十二岁时他折花立在鞦韆下的浅笑?,忘不了他为她编花环、做柳哨,更忘不掉新婚时潋滟的红烛、他出?镇后空闺独守、那一盏盏寄託思念的燃灯…… 她从前总以为她能忘了他,已然忘了他,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前十八年人生里处处是他,若要忘他,除非忘己。 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斛律骁的手仍旧温柔地轻抚她后颈,压抑着心底的那股苦涩,与她说话?、转移她注意力:「这几日,我怕是都不得?空了。」 「今日陪伴天子?登塔的都是朝廷的重臣,一把火全没了,这事瞒不了多久,建康很快就能知晓,外?忧内患,我少不得?要多费些心在朝中主持局面。你一个?人在家,我叫季灵多陪着你?」 她低低地「嗯」了声,羽睫低垂,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斛律骁心里忽然酸涩得?无以復加:「窈窈。」 「是不是,这辈子?,我都没可能胜过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了?」 他眼眶微红,玉颜神伤。而?她逃避地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此后,谢窈病了一场。 关雎院里,雄鸟死后,雌鸟不食不饮,哀鸣了几日也跟着去了。春芜等不敢将这消息告与她,心惊胆战地瞒着。好在她病了几日后渐也好转,只精神恹恹的,不大吃饭,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每日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弹琴念书,也不外?出?,斛律岚和春芜几个?想尽了法子?逗她开心。 那场大火不眠不休地燃了三四日,丝毫没有被扑灭的趋势。所幸事发的第五日,天降大雨,不眠不休地下了一个?日夜,总算是将火势浇灭了。 但大火已然烧毁了塔楼的承重柱,在大雨浇下来的那个?雨夜,那座修建得?崇丽堂皇的九层宝塔訇然崩塌,凝为废墟,拱如?小山。待火势完全熄灭后,封述便开始带着人在废墟里找寻天子?及大臣们的尸体,永宁寺内外?每日皆是前来寻尸的大臣亲属,哭声直上干云霄。 烈火把众人烧得?有如?黑炭,实难辨认,只能凭藉死者周身的佩饰辨认身份。这其中,最先找到的便是落在最上头的、陆衡之的尸体。 原本,以朝廷的意思,是要挫骨扬灰。但封述心有不忍,顶着被革职的风险命人悄悄送往北邙埋葬了,又?亲自去和主上请罪。 「你做得?很好,孤并无什么可怪罪的。」 斛律骁道,「人既已死,对着遗体挫骨扬灰又?有什么用,陆衡之还算是条汉子?,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夜间回到寝房,他将此事告知谢窈,问她:「陆衡之的遗体已由静之找到,在北邙山下了葬,窈窈要去拜祭吗?」 谢窈正?在镜前梳妆,反问他:「大王准许我去么?」 「怎么不愿?」斛律骁在她身后立着,轻抚着那一头黑亮柔顺的好青丝,轻嘆一声,「你和他相?爱多年,情?谊颇深,又?是因为我而?被迫分开。我知道你心里伤心,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许的。」 又?握住她执梳的手,将她脸慢慢转过来,凝视着她毫无神采的眼问得?小心翼翼:「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又?小心眼的人么?连你拜祭他也要呷醋?」 她不好说是,面上微微一烫,问他:「那大王陪我去么?」 「你自己去吧。」他笑?,「我想,他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你也不想见到我。 他很神伤地想。 次日,谢窈带上顾月芙,驱车前往北邙。 野旷天低,北邙山下又?添新坟。春芜同青霜站得?远远的,她和顾月芙揣了只小藤篮,里面盛放着白烛、纸钱等物?。新筑起的坟陇连块墓碑也没有,光秃秃竖了块木板,上书「无名氏之墓」。谢窈从篮中取了几支香蜡点上,立于坟前,泪水有如?断线珠子?,颗颗滚落在衣襟上。 「哭又?有什么用呢。」 顾月芙在侧撒纸钱,语气冰冰冷冷的,「他的人生早在把你送人、被扣上通敌叛国罪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才死,于他反而?是场解脱!」 话?虽如?此,她红肿双目还是不受抑制地掉下两行泪来,抬首望着天际的一只孤雁,眼前渐渐水雾模煳。倏尔喃喃嘆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阿窈你说,阿兄为什么这么傻呢!他一心报国,朝廷却听信谗言,将姑父姑母都杀害了,那些害死他的人反而?春风得?意。」 第188页 「……眼下他孤零零地躺在坟里,连个?墓碑都没有。除了我们,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难过。」 顾月芙的手一一划过黄杨木牌上的字,神伤不已。谢窈哽咽道:「再等一等吧,他说过了,日后,定会为陆郎重修陵墓。」 「他?」 顾月芙语声陡然尖利起来,「阿窈是真把那胡人当作了丈夫不成??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杀夫仇人,是他害得?表兄家破人亡,以致今日。这些,阿窈都忘了不成??」 她摇头:「他说过不是他。」 「他说什么你便信他吗?」顾月芙看她的目光失望不已,「难道你都不曾怀疑过吗?为什么进塔那么多人却只有他活了下来?为什么他如?此地忌恨表兄?既然如?他所言,是阿兄他自己卖妻求荣将你送给了他,他又?为什么那么恨他?!」 「当日景乐寺里,你在门后亲耳听见的,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是他觊觎你的美色,强逼阿兄献妻,也是他在背后鼓动佞臣进谗言害死陆氏满门。为什么阿兄说的你不信,这胡人说两句甜言蜜语你就信了呢?阿兄才是你的丈夫,你不信他,却要信这个?胡人?阿窈,为什么啊?」 顾月芙情?绪有些失控,歇斯底里地发作着,又?哭又?闹。芳草离离的小山头后,斛律岚一身素白衣裙,双目衔泪地立了许久,身子?僵冷得?如?同冰雪湿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3 00:11:32~2021-04-24 14: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dh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athe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kodayo 100瓶;九磅十五便士 75瓶;隔壁家的本本 10瓶;athenn 8瓶;鹿酥 3瓶;dy198141、yu 2瓶;蘑菇蛋、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第 90 章 她并非有意偷听, 乃是回了一趟老宅,回来后便不见了嫂嫂身影,问了丫鬟, 快马加鞭地就跟过?来了。好容易寻到了嫂嫂, 却撞见顾月芙和她吵闹,这才没有过?去。 她手把腰间的马鞭捏得紧紧的, 心头一时惘惘。她从前总以为那姓陆的是个卖妻求荣之人, 对他态度十分恶劣, 三番几次地误会他的好意, 结果, 一切的事由起端却是长兄…… 强抢人家?的妻子, 逼杀人家?的父母,长兄怎能如?此做?至于?那个人……如?果当初知晓他并不是卖妻求荣之人, 她一定对他好一些。 忆起寺塔下他好意拦住自?己的那一幕,斛律岚眼里酸酸的, 密密的眼睫皆缀满了泪水。她轻轻抽泣了声?,黯然转身慢腾腾踱回系马的柳树下, 红着眼驶回公府。 斛律骁正在前院的书房里批摺子, 眼也没抬一下:「不是去找你嫂嫂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日噼里啪啦的小炮仗突然熄了声?, 他略感诧异,抬眸睇她:「眼睛还肿成这样?。」 斛律岚懊丧地垂着眼,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我听说了一件事,特来向长兄求证。」 「有人说,阿嫂是阿兄从那……姓陆的手里威逼强抢过?来的,是与不是。」 斛律骁执笔的手微顿,浓墨如?水,在纸面上泅开一小片墨渍。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写了下去:「季灵听谁说的。」 「长兄只管说是与不是。」斛律岚道, 「佛祖在上,兄长是男子汉大丈夫,做过?的事难道不敢承认么?」 这回公文再批不下去,他搁下笔:「你阿嫂告诉你的?」 竟是默认了。 斛律岚心中失望,第?一次发现,往日视之若父、尊之敬之的兄长竟是如?此地卑劣不堪。指尖绕着胸前垂下的髮辫,撇撇嘴摇头:「阿嫂怎会告诉我?是我偷听到她和顾娘子说的,你骗了她,她还在为你说好话……」 斛律骁不言,唯在闻及顾娘子三字时眼神微沉了沉。斛律岚又追问:「可是阿兄,您为何要?这样?做呢?阿嫂本?来和陆郎君是夫妻,为什么你要?强行拆散人家??还、还……」 她又气又伤心,还有几分面对兄长的怯懦,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斛律骁看?得好笑:「为什么。」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我这样?做是为了朝廷。你个小丫头又懂什么,还敢教训起你的兄长。」 「那你逼杀人家?满门也是为了朝廷么?」 斛律骁一噎,顾月芙果然又在拿这件事挑唆了,也不知阿窈信了没有。他眉棱微挑:「这是自?然。陆衍乃梁国之柱石,我这样?做,是为了让梁室自?毁长城,尽失人心。」 「他是梁人,我们是齐人,各谋其政,各为其主,我有错吗?再说了,下令的是他们梁朝的天子,与我何关?」 斛律岚越听越失望,末了,终于?忍不住哭着控诉:「那长兄就没有想过?阿嫂会有多?伤心么?她本?来好好过?着她的生活,有爱她的丈夫和家?人,你却要?硬生生毁掉这些!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阿嫂吗?为什么你的喜欢却要?伤害她啊?逼死她的丈夫还不够,还要?害死她的公婆,欺她骗她!这就是长兄的喜欢么?」 「长兄万事只想着你自?己,根本?不为他人考虑!」 被往常视他为父的妹子这样?控诉,斛律骁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斛律岚!你有完没完。」 第189页 心间却升上一股无力之感,因他知晓妹子说的是对的,前些日子,见妻子为陆衡之的死一蹶不振伤恸过?度,他甚至开始后悔今生的强求。她不爱他,他给她的都是伤害,她和陆衡之在一起时比现在快乐得多?……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从前做下的孽,也唯有用?谎言维繫。他眼下所得到的的一切,都是靠谎言得来的水中月、镜中花…… 既是虚幻之物,终有一日,会再度失去。 兄妹二人无言以立。斛律岚噙着眼泪无声?饮泣着,忆起北邙山下那座新坟便心伤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伤心,分明她是讨厌那个人的,如?今想来,却觉他很?可怜很?可怜。 平心而论他并不算一个很?坏的人,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要?夺走他的全部。而自?己、而自?己……也不过?是天道的帮凶…… 斛律岚噙泪垂首,无言退了出去。晚间,藉口思念母亲,搬回了寿丘里。 而顾月芙回来后也搬离出府,她的小丈夫如?今在禁军里当值,又一次来找她,她便顺势搬了出去,斛律骁见她识趣,便看?在谢窈的面子上放了她出去了。 至于?谢窈——斛律骁分明感受得到,她待他更冷淡了。不管人前人后,总不要?他亲近。仍旧每日将自?己关在屋中,消极度日。他体谅她痛失所爱,对他难免心存芥蒂,不愿见他,虽然神伤,却也只能放她自?己想通,一连许多?日都歇在了书房里。 先时事发之时,三省九寺的长官们都在塔上,一场大火将朝廷几十年的精英消耗殆尽,朝廷政务几乎崩溃。斛律骁和太?后商议,先是宣布立先帝堂侄、年仅六岁的高阳王高长涟为帝,又将原来的副职、属官晋为正职,接手长官们原来的政务,趁此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进去,迅速稳定住朝廷局面。 同时,派人前往边境晓喻守将稳定人心,调兵前往南境陈兵,防止梁朝趁虚而入。 当日永宁寺塔上行刺的伶人已大多?抓住,全部处于?车裂之刑,用?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朝廷开始严加防备南人,严刑拷问南朝使团,并将刚刚入境、尚不知晓京中剧变的第?三批南朝使团执送洛阳。 可即便如?此,消息究竟未能隐瞒多?久。六月下旬,建康宫里的君臣们还是知晓了永宁寺中之事。大臣们深受震动,以尚书令谢简为首,联名上书请求为陆氏平反。梁宣怀帝萧子靖不得已下令赦免尚在流放之中的陆氏其余族人,免去陆氏的谋反罪名,将匆匆埋葬于?乱葬岗的陆衍夫妇迁坟重?新安葬,追封加官。又下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 内心则十分窝火,这夜回到式干殿里便开始破口大骂谢简:「老东西真是越来越不济了,还当朕是七岁天子,由着他摆弄!」 「是啊,」手底下几个宦官在旁帮腔,「谢令公也不想想,北边对陆衡之恨之入骨,咱们现在为陆氏平反,倒好像是陛下您撺掇着他烧塔谋害了他们皇帝似的,将蛮子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少年天子深以为然,手里掂着兖州加急送来的奏摺,冷冷一笑:「老的不识趣,小的也不是个东西。竟还上书请求趁此时出兵,打?得赢人家?么。」 宦官们又附和:「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上回就在广陵吃了人家?大亏,如?今还未完全休养过?来,这可不劳民伤财么!」 梁帝心里烦躁,一屁股在御床上坐下,手拿奏摺扇风。宦官们打?扇的打?扇,捶腿的捶腿,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眼小觑,烛光落在少年人俊美的脸上,半明半暗,犹显阴郁。突然勐地睁开眼睛,怒道:「听说这老小子的妹妹被胡人掳去了北方,做了王妃。这老小子莫不是与他妹夫里应外合,出兵是假,叛逃却是真吧?」 几名宦官相视一眼。 谢简为人清正,歷来瞧不起他们这些没根的东西,既不肯贿赂,还上书指斥他们带坏了天子,几人早已怀恨在心,一人满面堆笑道:「说起谢氏女?,陛下命奴派人监视谢府,近来倒是有件事,奴还未及禀报。」 「说。」 「北方常有书信来,谢令公和其女?,倒是父女?情?深呢。 」 实则谢窈送回的信不过?寥寥两封,何曾叫他瞧见了?不过?是强加的言辞罢了。梁帝满脸厌恶:「这老东西果然不安好心。」 谢简是先帝留给他的辅命大臣,也是他的老师,处处辖制他、管着他,梁帝不满已久了,这老东西却总不肯致仕。想了想道:「可他没有什么把柄,怕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还有个儿子在兖州,万一逼急了叛逃呢。」 吴江陆氏殷鑑在前,若无确凿的证据,只怕会引人非议。 宦官们给他出主意:「陛下可派人伪造谢令公与其女?往来的书信,诬他一个通敌罪名,再假传谢令公自?尽,派人前往北方捉拿其子。其子若叛北,正好坐实父子二人的通敌大罪,若其受死,则是畏罪自?杀。老东西也得死。」 事实上,上回他们就想这么做了,特意向天子进言命谢临出使,为的就是其出使后污他一个叛逃之罪,却被北朝拒绝,只得作罢。 如?今两国交恶,要?利用?北齐除去谢家?父子,更是不可能。 梁帝仍是有些犹豫:「可……他毕竟是朕的老师,谢氏又是大族……」 既然叛国通敌,势必诛族。但谢氏在南朝的威望实在太?高,其先祖当年在淝水之战中大胜北方胡族,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奠定南北分治的开端。若杀谢家?,沸腾的民怨却不易平息。 第190页 再说谢氏被族,谁又给他干活呢?于?私,他也不想背负杀师的骂名,若这老东西肯在家?颐养天年也就罢了。 那宦官却笑:「谢家?通敌叛国,陛下却只杀谢令公一人,这是陛下的仁慈啊。」 梁帝转瞬明白过?来,略显稚嫩的脸上扬起天真而残忍的笑:「你的主意很?好,就这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4 14:21:08~2021-04-25 01: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起名 8瓶;飘飘无所似 2瓶;yu、发光的梧桐啊、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1.第 91 章 没过几日, 因建康入夏大?雨,秦淮河水位大?涨。谢简同都水台的人?前往各个水门查看水势及河道情况。在视察北篱门时,不慎被扮做渔民的水贼劫持, 几日后其遗体被河水沖至清溪桥下, 浑身肿胀难辨形容,周身金银玉饰遭洗劫一空, 只?余系在腰上的印绶可辨别身份。 当朝宰辅突遭横死, 还是在天?子脚下被水贼劫杀, 消息传至台城, 满朝震动。 梁帝畏惧其子谢临挟兖州北叛, 下令封锁消息, 传书与兖州,只?称谢简病故, 命其回京治丧。 进入六月下旬,洛阳日益炎热, 窗外夏蝉嘈杂,阳光照着?树影一团团打在窗纱上, 谢窈同春芜两个坐在绮窗下做针指, 对面则坐着?斛律岚。 小?姑娘搬回寿丘里没几日, 便因打扰了母亲的「清净」重又搬回了哥哥的公府。此刻双手支颐,手肘撑在案上呆呆地酣望着?嫂嫂低垂沉静的眉目。 屋中置了冰釜,驱散了近乎凝滞的空气里暗暗涌动的热潮与沉闷。谢窈放下针线:「季灵怎么了?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花绷子上绣着?的是一对花间嬉戏的蝴蝶,乃是斛律岚今日缠着?她给绣的。嫂嫂消沉多日,唯有今日才?因了她强打起几分精神来。斛律岚心中愧疚,究竟,该不该把兄长做的事告诉嫂嫂呢? 她不想?撒谎,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阿嫂也已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她再将事情告诉她,岂不是再一次伤害阿嫂?若阿嫂生气了,不要阿兄和她了怎么办…… 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个会教?她读书习字、刺绣女红的嫂嫂…… 斛律岚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耷眉丧脸地,嘟哝了句「你?要是我的姐姐就好了」。谢窈道:「现在做你?嫂嫂不好么?季灵为什么这?么说。」 他?才?配不上你?呢。斛律岚懊丧地想?。 她像小?羊羔一样?拱进她怀里,搂着?她肩,眼睛红红的:「阿嫂,你?喜欢我阿兄么?」 这?样?黏人?的小?羊羔谢窈真是无从招架,纤指轻轻戳了戳她额头,杏眼漾开浅浅的笑:「你?呀,真不知羞,哪有小?姑子问这?个的。」 「那你?喜欢季灵么?」 谢窈微微抿唇笑了:「嗯。」 斛律岚愧疚更浓:「那要是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怪我?」 「季灵愿意告诉我,是我的荣幸,若不想?与我分享,我也不会怪你?。」 斛律岚怅怅地「噢」了一声?,却再没了下文,耷拉着?小?脑袋起身离开。谢窈叫青霜出去送她,同春芜道:「季灵像是知道些什么。」 春芜讪讪一笑,垂头不语。谢窈却看着?她:「你?也有事瞒着?我?」 她神情审视,春芜下意识要否认,被她冰冷警告的目光一扫,不得已将春日里陆衡之被叫来寝房外羞辱的事说了。怕刺激她,别的,却不敢说。谢窈静静听完,嗤笑一声?:「把我当什么了。」 她是他?的战利品么?要这?般当着?陆郎的面示威? 眼里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她道:「当日寄回建康的那两封信是十七经手的,你?想?办法去问问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上回从北邙山归来,好友顾月芙的那番话便一直在她脑中萦绕不散,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日的书信是否被他?送到。否则,便无法解释兄长会不听劝阻地弹劾陆氏。 没有送也好,没送到也好,是否是因了自己的信而开启这?一系列悲剧,她总要一个答案。 春芜脸色微红,点点头欲要应下。谢窈却又嘆了一声?:「罢了。我自己去问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 次日,顾月芙再一次登门,为之前的妄言而道歉。 二人?多年好友,谢窈自是原谅了她。顾月芙又说起自己现在的丈夫在外城的东安里买下了一间院子,他?们如今就住在那儿。 她说起如今的生活眉梢眼角皆是明?媚鲜妍的笑,又感慨:「当日是我魔怔了,一心只?想?着?报仇,实则根本不敢记恨真正的罪魁祸首,没勇气回建康找那小?儿拼命。陈郎说的不错,我呢,是自己给自己竖了个假想?的靶子打,始终陷在仇恨里解脱不得。」 「眼下我想?通了,我父母的仇,表兄已用性命替我报了,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人?活一世,还是要往前看。」 「我打算就和他?安安心心在洛阳过日子了,如果可以,再要个孩子。」她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就是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 第191页 「一定没事的。」谢窈轻轻掩住她唇。又道:「我还没见过你?的这?位陈郎呢。」 「这?有什么。」顾月芙脸上绽开笑,「我今日,就是想?请阿窈去参观我们的新家的,他?今日恰不当值,已在屋中做好饭等我们了。」 「那我可得去尝尝。」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谢窈便命侍女准备出门的马车。顾月芙陪着?笑问:「魏王殿下今日不陪你?的么?」 她今日可是特意挑着?休沐的日子来的。斛律骁理应在府中,没道理他?却不在。 斛律骁今日是在前院,但她冷落他?已久,两个人?已半个多月未说话了。谢窈这?会儿也不想?见他?,摇头道:「他?公务繁忙,我们去吧。」 顾月芙不甘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心想?,谢窈不在了他?总会来找的,遂同她乘了车出城。 前院里,斛律骁正处理这?一月以来尚书台焦头烂额的旧帐,十九递了南朝的最新情报。 「南梁的皇帝已打算对谢公下手了,我们的人?赶在这?前面劫持了谢公,正往北赶。盱眙那边,也已去了信。算着?时间,谢刺史这?会儿就该收到了,不会轻信南梁朝廷被骗回建康。」 「只?是……」十九语气无奈,「听送信的人?说,谢公很不配合,他?们只?得用了点手段。」 意料之中的事了。斛律骁挑眉。他?的这?位岳父大?人?一生以南臣自居,想?是不会待见他?这?个便宜女婿。可若不这?么做,就只?有瞧着?他?被萧子靖弄死。 至若手段,无非是强捆、下蒙汗药等等,想?是要遭些罪的。只?怕这?位尚未谋面的岳父大?人?不承他?的情,等到了洛阳,又给他?气受。 至若妻兄,虽脾气火爆,好歹话却还是听得进去的。他?已送信前往建康同意此前让南兖州使团入境之事,把人?骗过来再说。 「岳父大?人?安全就好。」斛律骁道,「先把人?送进洛阳来吧。」 他?将那封书信点了火摺子销毁,打算亲自告诉谢窈这?个好消息,回到院子里,她却不在。侍女道:「殿下,王妃同顾娘子家去了。」 斛律骁「嗯」了声?,方才?的喜悦之情便消失殆尽。想?了想?,还是决定人?到了方告诉她,她从前就不贊成?他?强掳之举,如今又对他?误解颇深,等到尘埃落定了再说吧。 终究是放心不下,他?带上十七十九去了东安里。顾氏如今的居所是早派人?监察清楚的了,他?命十九候在门外,只?带了十七,敲响了那座粉墙黛瓦的小?院的院门。 来开门的是春芜。见是他?,笑容略微僵硬:「殿下怎么过来了。」 「听说王妃在此,孤过来瞧瞧。」 斛律骁推门而入,一进位的一处小?院,不很大?,却布置得很洁净整齐。院中一株粗大?的石榴,一口老井,两畦菜蔬。时值盛夏,石榴树上花若红绡剪碎,又若灯盏,红艷可爱。 屋中,谢窈正同好友有说有笑,畅想?着?日后也要料理这?么一处小?院,闻见响动转过目来,见是他?,眼中的光明?显黯淡许多。顾月芙笑盈盈站起身来:「今日是休沐的日子,民女邀请王妃来家中小?坐,魏王殿下,不会不允许吧?」 斛律骁未曾理她,俊目黑黢黢的,只?看着?谢窈:「和孤回去。」 谢窈撇过脸,又是个逃避的姿态:「殿下请回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顾月芙亦道:「饭已经在灶上蒸上了,魏王殿下也留下来用顿家常饭吧?」 她的小?丈夫正在厨房中准备饭食,闻见响动即跑了出来,贵人?亲至,激动得无以復加,连连请求。斛律骁瞄了妻子一眼:「也好。」 顾月芙如今的丈夫是鲜卑人?,本姓侯莫陈,经前朝建元改制后改汉姓为陈,单名一个承字。席间,顾月芙落落大?方地向好友介绍了他?,又同丈夫给斛律骁敬酒:「清粥小?菜,不成?敬意,还望殿下海涵。这?是家中珍藏的桑落酒,妾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拎起个黄釉扁壶在同样?的两尊漆耳杯里满上,一杯递给丈夫,一杯递给斛律骁。 斛律骁视线落在朱色漆杯里,澄白?如玉,又如米浆,芳馨四逸。许久也未曾接。 这?摆明?了是不放心人?家家里的酒,谢窈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陈承讪讪一笑:「大?王随意,小?的先干了。」言罢既咕噜咕噜地喝了,丝毫未有怀疑之意。 顾月芙又给十七也斟了一杯,十七见陈承喝了,料想?这?女人?不会害自己的丈夫,毫不犹豫地也接过饮了。 谢窈便讥笑他?:「殿下若是不放心,又何必留下。」自己却伸手欲端。 斛律骁仍是不想?饮,碍于妻子的颜面,到底拦下了:「这?酒性烈,你?身子弱,又何苦自己找罪。」拦下自己用了半碗,又略用了几样?菜蔬。 顾月芙见他?饮下,藉口去厨房里端文火细蒸、刚到时辰的胡炮肉,实则去取了一把剔肉的尖刀来,藏在袖中,回到餐室里。 陈承见她空手而归还有些诧异:「阿芙怎么空着?手回来了?是菜还没好么?」 「让开!」 顾月芙却沉着?脸。十七立在门边,见她袖中鼓鼓的、显然是藏了利刃,大?惊失色:「顾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上前欲拦,却是一阵头重脚轻,软了身体噗通倒地。惊叫道:「这?酒有问题!」 第192页 陈承又惊又惧,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视若神女的枕边人?。顾月芙却瞧也不瞧他?,径直提刀向坐在主位上的斛律骁走,目中如蕴冷火。 谢窈着?实有些被她吓着?了,不禁起身:「阿芙……」 方才?一桌人?里,就只?有她和顾月芙本人?没有饮酒,这?会儿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顾月芙见她是个想?要阻拦的架势,怒喝道:「滚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事到如今还想?护着?自己的杀夫仇人?么?我顾月芙,没有你?这?般水性杨花的朋友!」 「待我先杀了他?,再来杀你?!」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将好友推至地上,提刀便朝着?桌案上已然倒下的男人?砍:「我今日,就是要为表兄和陆氏顾氏死去的亡魂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红包,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卡文呀~ 感谢在2021-04-25 01:00:27~2021-04-26 11: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煮厘 20瓶;与风赛跑 3瓶;yu、蘑菇蛋、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2.第 92 章 事发突然, 十七瘫在门边,阻拦不得,急得双脚直往门上踹试图叫来候在院子外的十九。千钧一髮之际, 是陈承拼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了往后拖:「阿芙, 把刀放下!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顾月芙立刻剧烈地挣扎:「滚开!噁心的胡狗!别碰我!」 春芜早已吓得呆了,被陈承这一抱才反应过?来, 拼命去拉女郎。谢窈却?如被钉在地板上一般, 动弹不得, 眼中热泪滚滚, 仿佛那把尖刀不是被顾月芙攥在手中, 而?是捅进了她心里。 入洛以来,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失身于人,不曾殉国守节, 本就矮了别人一截。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话会出自好友之口…… 那么,父亲, 兄长,也会这么看她么? 她浑身失了力气, 只是垂泪, 顾月芙似已被其?夫控制住, 春芜拉她不得,便犹豫着?上前夺刀。却?听砰地一声,顾月芙勐力一挣,将?男人撞在桌后的橱柜上,再次提刀上前! 桌案那头,斛律骁却?已慢慢地抬起头来,顾月芙被他?目光一摄,竟不由?得退后了半步。 他?竟没事! 那酒里下的是麻沸散, 因?砒.霜受官府管辖,一时弄不到?,退而?求其?次,人服之后,瘫软如醉。 可斛律骁到?底只饮了半碗,竟还有气力! 顾月芙不禁有些露怯,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斛律骁容色冷淡:「陆衡之是自己?寻死,你父母宗族也是因?你们的皇帝听信谗言而?为,与孤有什么相干?与窈窈又有什么相干?你不去找你们的皇帝拼命,反倒找上窈窈和孤,也当真可笑。」 十九还候在外面,他?一心只想?拖延时间。 「我呸!与你有什么相干?!」顾月芙气得面色通红,「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否则陛下怎会听信谗言!你这胡狗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至于这淫.盪无耻的贱妇!叫你先?奸后娶,奸上几回就奸出了感?情,软了骨头,把国家?大义、夫妇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陈郡谢氏百年清誉都被她丢尽了,竟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她每说一字,便如尖刀在谢窈心里搅动一次,眼泪涓涓地往下滴,春芜气得脖颈通红:「顾娘子!你怎能这样说!」 「她既做得出叛国叛家?之事还怕被人说么?」顾月芙提刀就砍。斛律骁将?满桌菜餚一掀,杯盘清响,玉碎山倾,举案挡住了第一击。 「带你主子走!」他?扭头朝春芜急喝。 顾月芙毕竟是个弱女子,不惯使?兵刃,被他?这一挡刀刃即卡在了案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拔了出来,再度挥刀乱砍,却?四五下都没砍中,银芒在空气中翻舞乍隐乍现,若飞龙翩翩、银针乱洒。 斛律骁畏惧她狗急跳墙,左格右挡,只将?她往另一边引,瞧见春芜拖了妻子出去后便欲伸手夺刃。十九恰是在此时进来:「殿下!」 斛律骁道:「来这么晚,孤要你是干什么吃的。」 毕竟饮了半碗,他?脚步虚浮,失了力气,只勉强还能支撑站立。十九三两下即夺了顾月芙的兵刃,将?其?双手反剪、牢牢地控制了,长剑加颈地怒斥:「大胆贼人!我家?殿下好意待你,你竟反生歹意!」语罢便欲抽剑杀之。 「别杀她!」地上的陈承哭喊,淌着?一地的碎瓷扑至斛律骁身前求,「大王,小的求求您,阿芙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您放过?她吧!」 他?不住地磕着?响头,额头撞在地上的碎瓷上,割破皮肉,一片血肉模煳。顾月芙双眼噙泪,瞧着?丈夫,低低地嘆息了声:「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是被齐人的将?领们糟蹋尽了才赏给他?的,本以为不过?是从一个火坑掉进另一个火坑,不想?他?却?待她极好,尊重她、爱护她,被她略哄一哄便散尽积蓄放弃军职想?办法带她回了洛阳,她弃他?主动攀上崔家?他?也毫不怀疑。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知他?对她有情,可横着?国雠家?恨,却?并不能回应什么。 第193页 她自知活不了了,又畏惧会连累他?,眼里流着?泪,嘴上却?恶狠狠地嘲讽:「你这胡狗,求他?做什么?我出身名门会稽顾氏,怎会看上你这胡狗!别做梦了,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令我屈辱无比,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只恨我一幽闺弱质,不能杀他?,上报国家?、下报父母!我顾月芙的命早也该结束了,与其?毫无尊严夜夜遭受噩梦地煎熬活着?,我宁愿去死!」 男人流着?泪,只顾哀求。斛律骁面无表情,看向门外的谢窈。 她目光凄郁,含了汪晶莹泪珠紧张地盯着?顾氏,斛律骁心中微嘆,抬了抬手,示意十九放开。 十九心中有气,恶狠狠将?顾月芙往地上一掼,恰撞在一地碎瓷之前,收剑入鞘走回到?主子身边。男人又忙不迭磕头告谢:「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斛律骁神色厌恶,拉妻子离开:「走吧。」 谢窈泪落涟涟,视线仍是怔怔地落在好友身上。顾月芙却?痴痴地笑起来,朝着?瓷块,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去。 「阿芙……」谢窈已料到?她想?做什么,慌张惊唿了声,拂开丈夫的手跑了过?去。顾月芙握瓷在手,恶狠狠地瞪着?她抛下了最后一句话:「贱妇!我死也不要你的怜惜!」 言罢,即握着?瓷片在白玉似的颈管上发狠一割,霎时之间,桃花揉碎、红珠飞溅,鲜血星星点?点?地溅在迎面跑来的谢窈身上。她双眼睁得老大,若落花委地般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阿芙!」 撕心裂肺的一声,谢窈伏倒在好友温热的身体上,悲恸大哭。然而?这一次,却?再也等不到?她的回应了。 …… 谢窈扶尸痛哭了一场,斛律骁扔给陈承一大笔银钱,留了十九在陈家?料理顾月芙的后事,乘车回府。 不管是好友的死还是那句「奸出了感?情」都令谢窈伤怀无比,再度卧床不起,再一次把自己?锁在了房中,水米不进,闭门不出。斛律骁不得已推了繁琐的政务回来陪她,试图劝解。 「那顾氏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接近你也是为了杀我,还那般骂你,她如此待你,你还为她伤心什么?」 「至若她想?杀我,更是荒唐。分明是她们梁人的皇帝下的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不去恨那昏庸的皇帝,却?把一切罪责都怪到?我头上,也着?实可笑了些。」 他?手里端着?亲煮的麦粥,想?劝她略用一些。谢窈神色冷漠:「她也没说错什么。我的确就是个不知廉耻、一女侍二夫的贱妇,叫你囚在这笼子里奸出了感?情,叛国叛家?,自甘下贱……」 这始终是她心里横着?的一根刺,边说眼泪边掉下来,撇过?脸拭去了。斛律骁心如刀锯:「窈窈,你怎能这般自轻自贱。」 「我们是夫妻,我爱你敬你,皆是出自真心,怎能说是奸出了感?情?至若『一女侍二夫』,我母亲是二嫁,骂你的顾氏自己?也是二嫁,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这也不过?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教条,我朝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也没人会因?为这个而?轻贱你,你又在意这些做什么。」 「那殿下呢,当真没做过?那些事吗?陆氏是怎么被灭门的?又为什么,率先?弹劾陆氏的是我兄长?当日殿下答应我送的信又果真送到?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激得她胸口起伏,自斜倚的床靠上坐直身子语调激动地质问他?。斛律骁眸光微闪,为她所精锐地捕捉,于是又冷凌凌地笑了:「您从前对我发过?誓的,若此生欺我骗我,便困穷早逝、功业尽毁,还是,想?好了再说吧。」 斛律骁眸光微黯:「是。」 「陆家?的事,的确是我派人贿赂了南梁官员,叫他?们在萧子靖跟前进谗言。」 「从前,你让我寄出的信,也被我人为地交换,所以你兄长才会第一个出来弹劾。」 「可是阿窈。听信小人谗言、最终下令的是你们的皇帝,你不能和顾氏一样,因?为他?是君,不可指责,就偏执地将?事情全部怪在我的头上……」 他?不想?再隐瞒下去,遂将?全部事情合盘托出。谢窈神情恍惚,目光怔怔地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之人。许久之后,被水雾润湿的眼睫轻轻一转,一滴眼泪掉下来,她沙哑着?轻声说:「可你不是说过?,会因?我而?善待他?们么?」 「陆家?的公公婆婆,待我如亲女儿一般,阿芙的父亲母亲,也是我的亲人。你口口声声让我不要在意国家?之别,说,会因?我而?善待故国之人,为什么又要伤害我的朋友、亲人?又为什么要骗我?」 「我只知你有父兄,已想?办法将?你父亲从南朝接来,又怎会知道你如此看重陆家?的人?陆氏被诛尚可算作我之过?也,顾氏的覆灭则完全是萧子靖多疑,怎能怪到?我的头上?我为国家?计,又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谢窈怔怔地抬眼看他?,喉中酸涩。终于意识到?,从前一直逃避的、国家?之别,实则有如一道天堑,永远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此举为齐国的利益而?计,的确是没错,可陆家?和顾家?之人又何错之有呢? 她终究是梁朝女子,对故友故人的死,不能完全地无动于衷。 她眼睫眨着?清泪,轻声道:「殿下既知为国家?计,便该知晓,这世上,不是只你一人有国家?的。」 此夜过?后,她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任凭他?百般地哄,也未曾回头。 第194页 斛律骁自知理亏,不敢逼她过?紧,只得加派了人手南去打听其?父入洛的消息,怕谢窈多心,却?未敢告诉她。 但她父亲遭水贼劫走的那桩事却?并未瞒得多久,北齐朝廷亦在建康安插了暗哨,快马加鞭,发回洛阳。太后体恤这孤身在北的孤女,特在七夕节叫上谢窈入宫陪坐,连同堂妹裴羲和在内,三人讨论文义,品诗论画,足足谈论了一个多时辰。 不比往年的张红悬彩,因?大行皇帝的丧期还未到?一月,宫中素幡未除,一片凄风苦雨。不久,新帝过?来问政,太后遂叫裴羲和将?她领进了存放书籍的偏殿暂候。 裴羲和同谢窈寒暄了几句便藉口离殿了,谢窈独自一人留在殿中览阅书籍。书页静谧的翻动声中,她闻见两个宫人的私语:「太后今日怎么把魏王妃叫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太后一向亲近魏王妃,如今魏王妃的父亲去世了,还死得蹊跷,想?是为这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章有个你们都想不到的高能,也是窈窈捅了还能甜的关键,猜到发红包嘻嘻。 感谢在2021-04-26 11:59:12~2021-04-27 01:2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双玉he沖沖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喝一碗桂花酒、manulll、athenn 10瓶;周正则 5瓶;蘑菇蛋、我爱芝芝莓莓、00、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第 93 章 手中书册「啪嗒」掉在了地上, 那些细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俯身去捡,眼眶热泪不受控制地自眼眶滑落,如雨点砸在她轻颤的玉指上, 蜿蜒流下, 晕开陈年?的墨迹。 太后打发走幼帝后即命宫人将她请了回来,瞧见她杏眼微红, 关怀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太后陛下, 妾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可以吗?」 太后已猜到几分, 面?露不忍。谢窈哽咽道:「妾的父亲, 是不是已经……」 她红泪簌簌, 是带雨的梨花,娇艷可怜。太后无奈轻嘆:「王妃莫急, 虽有流言说令尊大人在视察水利时被水贼劫杀,但建康朝廷的说法是病故,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都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水贼, 更也不会无缘无故兴起这?种死法的流言, 相较之下, 朝廷的说法更像是掩人耳目。谢窈心间已凉了半截,知晓太后是为了安慰她,却还强忍着眼泪撑起笑容道谢:「多谢太后告知,妾知道了。」 她起身告辞,纤裊身影若东风中摇摇欲坠的一?只纸鸢,太后见她精神不济,也没有强留,吩咐女侍中白?氏送了她出去。 裴羲和?从掩身的博古架后出来, 太后神色不虞:「是你把这?事告诉魏王妃的?」 魏王在南朝也有自己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但谢氏方才突然问起,可见事先并不知情?,那就只能是堂妹告诉她的了。 裴羲和?平静跪下:「是妹妹贸然行事,请太后责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太后不觉得奇怪吗?」裴羲和?仰起脸来,目光坚毅,「魏王执掌着尚书台,魏王妃却连自己父亲的死讯都不知道。可见他二人之间并不和?睦。」 「太后不是一?直想除掉……」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红唇微露笑意,「魏王妃,可以成为您手中的刀。」 太后万想不到这?番话?会从这?个素来柔顺的堂妹口?中听到,诧异之余,竟有一?丝心惊。虽然并不贊同,但隔着家仇,也并无反对?的立场,只微微嘆息一?声:「这?事做的并不高明,很容易落人把柄。下回,不要这?样做了。」 * 谢窈步出宣光殿,车驾已候在阶下了。今日伴她入宫的是春芜,见她神色不对?,忙上来搀扶,惊觉她手指凉如夜雨的温度,心口?勐地一?颤。 「女郎,是出什么事了吗?」 直到进入车里,她方悄声地问道。 许是因为顾娘子死前那番话?,女郎近来时常精神恍惚,近来才好?了些。春芜害怕她又受了刺激。 「没什么。」谢窈红泪零落,唇瓣却颤得厉害:「我只是有些想念父亲了……我想父亲了……」 她喃喃说着,伏倒在春芜肩上,泪若连珠子。春芜亦红了眼睛,始终柔声地哄着她。 等到下车时她精神倒是好?了许多,马车在公?府门前停下,谢窈未如往常一?般直入后宅,而是去了前院。 前院的太微室是斛律骁处理政务的居所,此刻,他正在书案前批覆公?文,案上公?文、奏摺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倚迭如山。 室中掾属正在忙碌,见她突然而至,忙都垂目示礼。荑英轻唤一?声:「殿下,王妃来了。」 斛律骁执笔的手顿住,抬眼见一?道纤纤身影立在门前,欣然起身:「王妃今日怎么过来了?」 她平日里就从不踏足太微室,近来因为顾月芙的死,更是十天半月的不理他。斛律骁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着她,连她面?也不敢见,今日她会亲自过来找他却完全是意外之喜。 荑英亦在室里,轻咳一?声将所有在屋中忙碌的掾属皆带了下去。斛律骁抱她在书案前坐下,置于膝上,亲昵极了的姿势。视线触及她微肿的眼睛却是一?愣:「怎么哭过了?」 第195页 她倒未拒绝他的亲近:「近来我父兄可有给我回信么?」 这?一?声清冷如山泉浅唱,但到底是他许久也未得过的和?颜悦色了。斛律骁道:「窈窈可是煳涂了,上回,你不是叫我帮你传信,说是不要再?书信往来了么?自是没有的。」 「那有我父兄的消息传来么?我很担心他们……」 斛律骁微微颔首:「泰山大人上月廿一?与?大臣联名上书请求为陆氏平反,梁帝同意了他的请求,也未迁怒。别的,就还暂且不知了。」 「不过,你堂兄很快就将入京了,届时你自可问他,等他到了,我可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其?实何必等到谢承入京,今晨才传的消息,老丈人这?会儿已到汝南了,想必很快就能和?她见面?。他也已向盱眙去了书信,让大舅子以出使的身份入境,届时,他们就能团聚。 只是她从前就反对?他将她老爹劫来,担心会连累其?他族人,这?话?,却只有等泰山大人来了才好?告诉她。 思及届时亲人见面?她的欢喜,斛律骁唇边不由漾开浅淡的笑,见她情?绪尚算稳定,微微侧脸,薄唇在她耳畔流连:「窈窈……别和?我生气了。没人敢说我们的闲话?,就算有,妇女二嫁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他们想说就叫他们说去吧,日子是自己的,我们过自己的就是了。好?么?」 「今日是七夕,晚上公?府要摆宴的,你也来好?么?然后,我带你去洛水放灯可好??」 他担心她为了顾月芙的叱骂而与?他生分,在她耳畔似情?郎的低语,谢窈回过头,目光冷凌凌地落在男人神色柔和?的玉面?上,心中却只觉可笑。 父亲的事,连宫中的裴太后都知晓了,他既有本事在建康搅弄风云,促成陆氏的族灭,如今又怎可能不知道?却直至此时,还在骗她…… 她沉默地推开他起身出去,裹在轻薄绡纱里的身影好?似弱柳扶风。斛律骁不解地看向春芜。 春芜摇头以示不知,畏惧女郎走远,一?通小跑跟上了。斛律骁心底又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罢了,今日是七夕,等到晚宴过后,夜里倒是可以好?好?陪她,届时再?问吧。他想。 回到房中后,谢窈从箱中找出一?方上了锁的锦匣,呈于书案上,屏退众人独自打开了锁。 里面?放了个洗的近乎发白?的绣囊,一?条陈年?的绢帕,还有一?块斑斑驳驳布满了裂痕的羊脂同心璧。 这?些都是陆衡之赴死前让季灵交给她的。说来也奇,自他死后,连玉璧也生了裂痕,当真是人在玉在,人亡玉亡。 谢窈手捧玉璧,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从妆檯的镜匣里取出放置已久的、她的那块同心璧,用帕子将两块玉璧包好?,重新放回锦匣里,落了锁。 对?面?的博古架上还呈着那盏千秋节时从灯市上买回来的走马灯,另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则放着去年?此时在汝南城里所买的短刀,自成婚后便一?直摆在架上。谢窈将盛玉的锦匣挪开,取下盒子,取出里面?的那柄镶满宝石、流光溢彩的短刃,往日温柔潋滟的杏眼映在刀身上,清冷如雪。 方才又去问他做什么呢。 分明就知道,他口?中是从无一?句真话?的。 说喜欢她的是他,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也是他,曾发誓不会骗她,却屡屡哄骗欺瞒,让她亲自做了害死公?婆一?家的帮凶。入洛还不到一?年?,她便因他先后失去了数位亲人好?友,起初是待她如亲女一?般的公?婆,然后是陆郎,阿芙,如今,也终于轮到阿父了。 他们都死了,干干净净的,只有她陷在这?泥淖里,名节尽毁,满身污泥。 脑海中又闪过好?友临死前的控诉,淫.盪无耻,叛国叛家,被奸出了感情?,丢尽家族的颜面?……每一?个字都如刻在脑海中一?般,时时提醒着她的失德失贞、背叛国家。 阿芙真没有骂错什么。 她早就该死的,在被丈夫送给他的时候,在被他捉回后胁迫相从的时候,可她不仅没有,还嫁给了他,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伤害她的朋友、亲人,却还像个小丑一?样地相信他…… 要是……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她还没有认识他,她还是陆郎的妻子,会在乞巧节同婆母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会在中秋节放一?盏河灯,祈祷家人平安,会在秋风初起的时候,托鸿雁向寿春稍去她的书信…… 谢窈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她收刃入鞘,将短刃藏在袖中,面?不改色地唤春芜和?青霜进来:「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这?件东西?,春芜你替我送到吴娘子那儿,其?疾就快返回南朝了,这?是陆……那个人的遗物,你送过去,让他带回建康,葬在他母亲的坟前。」 又对?青霜道:「天快黑了,春芜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陪着她去吧。」 青霜看出她的异常:「属下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何必劳累春芜。」 「可你不认得其?疾他们呢。」她微微一?笑,「听话?吧。他既把你给了我,就是叫你事事听从我的吩咐。」 话?已说至这?个份上,青霜再?不好?说什么,沉默着应下。春芜却因担心她而不肯走,这?时侍女来传前院宴席已开,请王妃过去,春芜也就只好?同青霜去了。 斜阳远堕,暮色昏昏。前院灯火初上,谢窈盛装华服,在侍女的引领下曼步走入摆宴的花厅。 第196页 今日是七夕节,虽不休沐,但公?府中歷来有节假日设宴的传统,谢窈到的时候,厅中已聚集了不少的宾客,皆是斛律骁的掾属,见她进来,纷纷行礼拜见主母。 厅中宽阔,中心置了两盏及人高的巨大的青铜石灯,照耀得厅室有如白?昼。宾客们的笑脸一?张张如云般在眼前飘过去,她裙尾如半开的鸢尾,流淌过水墨金砖的地面?,走向位于主位上的丈夫。斛律骁原本未寄希望她能来,不想她竟来了,心中甜蜜,不由抿唇一?笑:「你来了。」 底下的祝贺声已如浪潮般响起,众皆举杯,祝贺着他们尔昌尔炽,瓜瓞绵绵。她走近他,柔顺地俯身下拜。 斛律骁温和?一?笑:「你是我的妻子,我何尝要你跪我了?快起来吧。」 他俊美轮廓在灯烛下如同打上层暖光,温润如玉,是翩翩君子的玉粹冰清。谢窈鼻翼却突兀地一?酸。 妻子。 她哪里是他的妻子呢,这?辈子,她只该是陆郎一?人的妻子。 眼里顷刻又为寒霜冷覆。她搭着他伸出的手,寒刃在袖中出鞘,在他毫无防备地拉她起身的时候,径直刺进了他的腹中! 寒光只在烛光中一?闪,斛律骁只觉腹下突兀地一?痛,震愕地,看向了雪颜冷淡、毫无表情?的妻子。 宾客们的笑意一?瞬僵在脸上,如同泥雕木塑般钉在了地上。荑英慌张地扑过来,忘了礼仪尊卑,满面?是泪地质问她:「夫人!你在做什么!」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扶着主上,一?面?催人前去请御医。谢窈的手还握在那柄短刃上,黏稠的血,自伤口?滴下,涓涓滴落在她同样大红之色的袍袖。 厅中有短暂的静滞,宾客们畏惧会刺激她贸然拔刃、踯躅不前,侍卫等亦摸不准主上的态度不敢擒捕,讪讪将他们围住。 斛律骁只觉全身的血液都随着那道伤口?流尽了,寒冷彻骨,全身如坠冰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垂着眼、面?容轮廓仿佛与?大典上那一?幕重合的妻子,薄唇颤慄得如同落叶鸣风:「窈窈,你想杀我?」 「为什么?」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血液的流逝里,他甚至自嘲地想,不是……还该有几年?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结局? 华灯璀艷,烛火流光,众人如火如炬的目光里,她终于抬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明眸映着烛光,湛湛如雪。 「可这?里是腹部,窈窈的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斛律骁咧唇一?笑,强撑着,颤抖着想要握上她仍按在刀柄上的手试图挪开,语声温柔极了,「不若孤来教教窈窈,该往哪儿捅?」 他像是料到她要做什么,手覆上她的手在她拔刀的前一?瞬突然发力?,震飞了那柄刀刃。谢窈又转身去拔侍卫的佩剑,袍袖如流水般从他掌心滑走,斛律骁捉了个空,疾言厉色地冷喝一?声:「拦住她!」 呆滞的侍卫终于如水延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趁着侍卫涌上来的间隙,她若一?朵轻盈的飞花,朝着室中那盏青烛石灯一?头撞了上去,额头破开个口?子,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个狼来了的故事吧…… 不过谢爹的「死」也只是个导/火/索…… 本来谢爹是要死的,但是窈窈真的好可怜哦,哎。 感谢在2021-04-27 01:27:18~2021-04-28 01:3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溪子 10瓶;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第 94 章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 荑英命人将这?对?主子各抬去医治, 令满座宾客各自遣散返家,只称是谢窈被人施法魇住了,责令各人不?许透出风声。又?打发了人去洛阳县衙请封述过来相商。 虽是如此说?, 可行刺之时, 王妃目光清明、口?齿清晰,哪里像是被魇住了?分明就是有预谋的?行兇, 联繫到上?月里那南朝庶孽之死,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好大一顶帽子! 可主上?就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办法呢?从前也不?是没劝过, 谢氏女毫无根基, 又?是南朝来的?, 根本不?适合做主母, 主上?就是不?听。 众人私底下猜测议论,万不?敢拿到明面上?说?, 心思各异地散去了。 夜幕深蓝,阶前庭下花香馥郁, 月光空明若积水。封述风尘僕僕地从青幔车上?下来,担忧地问等候在门边的?十七:「殿下怎么样了?怎么平白无故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他压下了不?言。十七低声道:「使君进去后就知晓了, 主上?还?在等着您呢。」 今日是主上?招待府中掾属的?宴会, 都是相熟的?人,因而事发时他和十九两个被遣在外面,哪里想到竟出了这?等子事。封述稍稍放下心来,问:「那……王妃如何了?」 十七苦笑,心说?此事过后也不?知谢氏还?做不?做得成王妃:「人没事,只是还?没醒。殿下还?没说?怎么处置。」 第197页 卧房里灯火透明,斛律骁已处理完伤口?包扎完毕,躺在帐子里, 正在等他。 封述匆匆入内,乍一见?到向来意气风发的?上?司眼皮子耷拉着,不?见?喜也不?见?悲,失了魂一般,眼眶一时发酸:「殿下!」 「静之来了。」 他面色苍青如死,盖因失血过多。那刀刃虽未伤及他要紧处,但险些就捅穿了肠子,到底是血如泉涌,清水进血水出的?,不?知用了多少止血的?药才将血止住,直至子时才清洗了伤口?上?药缝合。 「这?段时间你多替我盯着朝里,对?外虽是说?我病了,保不?齐要传出风声去,你多盯着些,也可趁此机会,辩辩忠奸。」 「是。」 斛律骁又?道:「所有人里面,我最信的?就是你和荑英两个。荑英是女子,暂不?能为朝中所容,眼下,就只有你多担待着些,好歹捱过这?段时间才说?。」 为这?封毫无保留的?信任,封述感动得泫然欲泣,依旧应了,想了想又?问:「今夜之事想是瞒不?了多久,倘若事情传出去,又?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自嘲一笑,心间却?冷得如在冰水里泡着的?一般。倏尔长嘆一声,颓废无比,「由着他们说?去吧。闲言而已,成不?了气候的?。」 拜永宁寺塔的?那场大火所赐,那些讨人厌的?老傢伙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眼下这?些才提上?去的?,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造得了他的?反。 至若闲言碎语,也不?是第一回了,还?怕这?一回么? 荑英端着熬好的?药候在门外,拭了拭发红的?眼圈,确认无泪,端药进去,身后迴廊里斛律岚一阵风似的?来了,冲进房里:「阿干!」 她哭着扑倒在兄长床前,才喊了这?一声,眼泪便豆子似的?往下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如今就住在这?府里,今夜这?样大的?动静,侍女想瞒也瞒不?住。 她既在内,封述便告辞了。斛律岚将兄长略扶起来,身后垫了个软枕服侍他用药,兄妹俩默契地谁也没提谢窈。 一碗药饮尽,最终是斛律骁先开了口?:「母亲御下不?严,这?件事先别叫她知道了。」 斛律岚含泪点头,母亲好容易才接纳了阿嫂,兄长不?说?她也不?会告诉母亲的?,嗫嚅着唇,小心翼翼地问:「阿兄,阿嫂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捂着脸大哭起来,斛律骁目中却?黯然无比,自从陆衡之死后,他好似早就料到会有决裂的?这?一天,只没想到,会是同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同样的?刀刃,同样的?位置,同样再叫她刺上?一回。刀刃刺入皮肉的?那一瞬,真真尝到了万念俱灰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即便他提前洞悉了天机,重?来一回,也一样逃不?过这?求而不?得、被所爱之人重?伤的?命运。 从头到尾都未有过改变罢了。 斛律骁眼神?冷下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要是想看她,就自己去。」 「去就去!」斛律岚将药碗往几上?一搁,红着眼站起来,「我就是要问问,即便心里再有怨,也不?该伤人啊!」 她红裙飞扬,宛如风中乱打的?琼英,飘然远去。荑英默然无声地收拾了碗盘出去,十九上?前,重?又?扶着他躺下,落针可闻的?寂静里,闻见?颓然的?一声:「她怎么样了?」 十九心中发酸:「回殿下,王妃还?昏迷着,太医已经写了方子,春芜和青霜姑娘也已回来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了下文。十九也不?好再说?什么,替他盖好被子熄了灯火。 关雎院里,谢窈躺在那张仿照江南样式打造的?屏风宝石榻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额头缠着重?重?白纱,浅浅的?血色若春暮绚丽的?红云浮在白纱上?。 榻前春芜正低低地哭,青霜则抱剑沉默地倚门框而立。 旁余侍女都被遣走候在院子里,寂静中春芜细细的?嘤泣声格外清晰。她这?才明了为什么女郎打发了她和青霜去送东西。 打发青霜走,是怕阻拦行刺,打发自己走,则全是为了把她摘出去不?连累她。 但今夜发生?了此事,那胡人依旧没放个准话是要她们死还?是活,依旧叫了人来替女郎医治。只是底下人摸不?准他态度,便将关雎院围了,不?许随便出入。 这?事终究是她们理亏,饶是春芜心中尚有怨言,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仁至义尽。 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谈呢,非得这?般,玉石俱焚。握着她冰凉几无一丝温度的?手,春芜流着泪想。 谢窈一直昏迷不?醒,直至第三日的?辰时才缓慢地睁开了眼。春芜已起身了,正替睡梦中的?她净面,便见?她落花轻颤般缓缓地掀开了眼皮子。 「女郎?」春芜才拧干的?半截面巾霎时掉在了水盆里,欣喜问道:「您醒啦?」 谢窈看着她的?眼神?却?十分陌生?:「你是谁啊。」 春芜笑容一僵,见?她神?情诧异、不?似说?谎,急道:「女郎,我是春芜啊,您不?认识我了么?」 「我从五岁就服侍您了。是您给我起的?名字,取江淹『白露掩江皋,青满平地芜』之意,你还?手把手地教我读书写字,怎么如今连我也给忘了?」 「春……芜……」 她略偏着头,神?色惘惘,春芜见?之心间便凉了半截。 第198页 何况女郎并非一开始就如泥雕木塑那般端庄,未出阁的?时候,或是为人妇后在亲近的?人面前,偶也会显露一二分少女的?娇俏,这?样的?姿态端容,根本就不?是如今的?女郎会有的?! 难道真是给神?魔魇住了不?成? 「春芜」这?名字很熟悉,宛如游丝在脑中飘来盪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脸来。屏风床榻里谢窈认真想了一刻,待要再想,额头被撞过的?地方便传来一阵阵钝痛,露出苦痛的?神?色。春芜忙关怀地扶住她:「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头还?疼么?」 她点点头,柳眉蹙得细细的?,「……一想就疼。」 这?时青霜已领着斛律岚进来了,斛律岚见?她面色苍白、风鬟雾鬓,额上?缠了一圈白纱,实是娇弱可怜,两个眼圈便悄悄地红了,原先的?十分埋怨顷刻只剩下两分。 可质问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她迷惑地问春芜:「我已想起你来了,可她们又?是谁?阿兄和阿父呢,还?有陆郎呢?怎么不?见??」 要死,怎么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陆衡之。 春芜叫苦不?迭,摸不?准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又?担心贸然叫她想起会刺激到她,只得拿话哄骗她:「这?是陆府的?二娘子,女郎不?记得了么?兴许是女郎病了一场的?缘故,再睡一会儿,兴许睡一觉就想起来了……」 实则陆衡之是独子,府中哪有什么小姑子?但「陆府」却?是很熟悉的?词,「春芜」亦是,春芜既如此说?,她便信了,对?斛律岚露出恬静一笑。 这?笑容礼貌却?疏离,也远没有阿嫂看她时的?如水温柔,斛律岚一时怔住,将来时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等春芜扶她重?新?躺下、拉上?帘子出去,急切地问:「阿嫂怎么了?怎么像是不?认识了我一般?怎么会这?样呢?」 「是呢。」春芜苦笑,「听说?那日是撞着了头是么?我听闻人之头部遭受重?创,倒是有可能忘记前事,还?是请医师再来看看吧。」 青霜闻言即动身出去,拎了个医师回来。医师替谢窈诊过脉后,捋须不?言,从寝间出来后才对?春芜等道:「脑部受创后的?确可能会出现失忆之症,时间在几刻钟几个月甚至几年不?等。这?本也不?算罕见?,王妃这?失忆之症可大可小,要看上?天的?造化。」 送了医师出去,斛律岚烦难道:「这?可如何是好呢?阿嫂不?会一直想不?起来吧?」 忘了才好呢。春芜却?暗暗地想。 她从小和女郎一块儿长大,太清楚女郎的?性?子了,谢氏以忠孝立家,女郎既受到那样的?教育,耳濡目染,便把名节看得和生?命一样重?。本就是不?情不?愿地跟了这?胡人,又?叫好姐妹那样辱骂,怎可能不?难过。如今浑都忘了,倒也是好事。 正房离关雎院这?样近,这?几日,魏王却?一次也没打发人来看过,想也是被这?一刀伤透了心。可这?事终究也瞒不?了多久,春芜拿不?准那边的?态度,不?知要如何告与他知晓。 又?过了十余日,斛律骁终究还?是知晓了,彼时他已拆了线,稍稍能下地,面上?的?血色,也稍稍回来一点了,是在同封述、荑英两个商议朝里政事时,荑英小心翼翼地提了此事。 他只冷笑:「失忆?怎会这?样巧,别是畏罪装出来的?吧。」 实则他心中也清楚,她一心求死,根本不?会搞这?些把戏同他做戏、欲擒故纵。沉默一息:「待孤去瞧瞧。」 侍卫抬着肩舆,将他抬至了关雎院。斛律骁朝窗间望去。 绮窗里,鸦鬓春云的?美人正手执竹简,偏头听春芜说?着什么,眼角余光不?经意瞥来,她抬眼而望,面上?露出温柔恬静的?笑。 他从未得过这?样的?微笑,一时忘记那些不?快,心跳亦快了半拍。 但她视线掠过他,落在他身侧修竹般清雅挺立的?郎君身上?,柔声唤道:「陆郎。」 明眸皓齿,鲜妍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  却认封郎是陆郎…… 感谢在2021-04-28 01:31:53~2021-04-30 00:4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追光、戳戳、波点领带、相逢意气为君饮、清泠泠的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鸡腿子土豆泥、athenn 10瓶;祝山河 5瓶;桃花 3瓶;柒柒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5.第 95 章 陆郎。 这?二字一出, 众人皆是一愣。封述脸上早红透了,忙敛衽请罪。 斛律骁尚未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她, 目光若春冰下涓涓流动的寒水, 一剎那间,心疼如绞。而她目含情意, 始终专注地看着封述, 并不为他?停驻半分。 良久, 他?终于收回?视线, 神色如平澜无波:「罢了静之, 这?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把封述当作了陆衡之。 便是什么都忘了, 她也一样还?记得他?,原谅了他?, 只记着他?。 至若自己,在她眼?里, 大概就是个掠夺者、加害者。她恨他?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尊严与感情视若尘泥来践踏。 前世如此?, 今生亦如此?, 从来都没变过。 他?心间一黯, 又仿佛破开个口子,冷风唿唿地往里灌,既寒又疼。面上却阴沉沉蹙着两?道剑眉,满不在乎地,命抬舆的侍卫折返。 第199页 窗中,谢窈久未等到回?应,面上露出茫然神色:「陆郎怎么不理我?」 谢窈如今前事尽忘,莫说是斛律骁, 便连封述、崔荑英和斛律岚一干人等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嫁的时候,春芜不敢过于刺激她,只言陆衡之出镇在外不得归家,陆家的公公婆婆又回?吴江老家探亲去了,如今的她是回?娘家住着,好在关雎院一应布置皆如家里,好歹遮掩过去。 「不是的,那不是陆使君,女?郎又认错人了……」 春芜瞥了眼?远去之人,心里惴惴的,与她解释:「陆使君还?在寿春未回?来,女?郎想见他?,得等到过年时……」 「不是吗……」谢窈低声喃喃,她近来好似经?常认错人,分明近在眼?前,却如同雾里看花,影影绰绰的,总是要春芜提醒她。 「那他?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窗外人已离开,花枝在风中轻颤。她努力回?想着,被撞过的地方却钝钝地疼,露出痛苦的神色。春芜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女?郎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她怕刺激着女?郎,入齐以后?的事提也不敢提。至若魏王…… 春芜在心里嘆息。 她是真不敢提他?,女?郎对他?是有情的,正因有情,所在才在国家大义与个人私情之间苦苦挣扎。 但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女?郎的病情终究还?是要借他?之力,少不得要澄清误会。便寻了个空过去正房院子里,托侍女?传话求见。 「你?来做什么。」 屋内,斛律骁已在窗边矮榻上躺下了,耷拉着眼?皮子漠然看荑英和封述两?个下棋。 他?伤在腹部?,虽已拆了线,皮肉在癒合,到底不宜走动,七月里酷暑的天却还?搭着件薄衣,躺着休养。春芜自知理亏,头?埋得低低:「奴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禀告给殿下……」 她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谢窈的……斛律骁本来心灰意冷,不予理会,忆及谢窈今日的反常又勉强耐着性?子松口:「说。」 春芜睇了眼?封述二人,欲言又止。斛律骁冷道:「就在这?里说。」 春芜将事发当日从太后?宫中出来后?、谢窈的反常事无巨细地与他?说了,尤其是她哭着说想念父亲的一段。自己亦掉了泪珠子: 「殿下,奴和女?郎自幼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奴再清楚不过,她心里是有您的,只是……」 春芜声哽咽着,不敢直接提出陆衡之来,「只是这?中间隔了太多事了,又遭了顾娘子那样辱骂,一时想不开,又或许,还?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挑唆……」 斛律骁面无表情地听完,未置一词。十九震愕道:「竟是为了这?个。」 「殿下,王妃定是听见什么风声误以为谢公的死?和您有关,冲动之下才会……」 还?未说完却被斛律骁打断:「你?到底是谁的下属?」 那妇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捅他?一刀,他?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愿原谅她,怎能这?丫头?略说了两?句就信了? 十九忙离席请罪:「属下知罪!」 心中则苦笑,他?哪里是为王妃辩护,不过是看不得殿下伤心罢了。 虽然殿下表面上未说什么,可他?瞧得出,殿下这?一连许多日的消沉都是为了王妃。想想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腹一刀,任谁都会难过的。他?只想殿下早日释怀,早些好起来。 而说来可笑,先时主上瞒着王妃命人将谢公悄悄地劫了过来,是为的给她一个惊喜,却被她误会成是殿下杀了谢公,是而如此?。 眼?下,谢公已经?抵京,主上没再提和王妃见面的事,他?亦不敢擅作主张,将人安置在城东东安里的花枝巷里。 父女?俩是一样执拗的脾气,谢公认定主上不怀好意,不肯领情,日日冷嘲热讽。他?担心火上浇油,瞒下了此?事。 封述和荑英二人的棋局早已无声而止,春芜垂着头?跪着,等着他?的发落。斛律骁神色沉得有如缄默的子夜:「无论?如何,孤不能饶恕她。」 分明只需问一声就能知晓,她却连问也不问他?,径直就宣告了他?的死?刑,原来成婚这?么久,她仍是对他?没有一丝信任。 春芜的心就此?悬至喉口。却闻他?又道:「荑英,这?件事你?去查。」 「备份礼送去显阳殿,当日有谁在太后?宫中。再去与卫尉寺核查。」 显阳殿里住的是他?堂舅慕容烈的长女?慕容昭仪,因新帝年幼,而事起仓促,还?未及搬离。卫尉寺则掌宫门宿卫屯兵,因原先的卫尉寺卿卢显在永宁寺之变里被滚落的房梁砸断嵴骨,尚在休养,斛律骁提拔了副职暂领他?的职位,却有些信不过,势必要藉此?机会一探忠奸。 过了两?日,荑英入宫,借着送中秋的节礼往显阳殿里去了一遭便明了当日的情形,回?来后?如实?禀报导:「……当日太后?的确叫了些命妇入宫,但没过多久就遣散了,只留了裴家三娘子和王妃在内,后?来新帝前来拜访,太后?就去见新帝了。」 「若说就这?一件事,属下原也不敢断定什么,但今日笙娘子也在殿中,悄悄透给属下的,说是自您出事后?,裴家三娘以太后?的名义往显阳殿里去过几回?,言谈里似有拉拢之意……」 慕容笙因去年失了祖父,尚在丧期,已许久未与外界往来了,只在上月才入宫陪伴守寡的姐姐。 第200页 这?话慕容昭仪自己是不好说的,只有由她来说。而裴三娘同慕容氏走动,自是为了慕容氏手里的禁军。 裴三娘…… 夏日的金芒从直棂的窗倾泻,在斛律骁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他?闭一闭目:「知晓了。」 原本看在羡弟的份上,他?欲留她一条命的,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至于关雎院里的那女?人,受人挑唆也好,误会也好,她如此?伤他?,他?不能原谅。 夜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一睁眼?,便是博古架上那盏团团不休的美人灯,他?心间烦躁,又想起春芜那日的话来,命十七将他?扶起:「扶我出去走走。」 卧床半个多月,他?已能下地走动,只医师吩咐了宜躺着静养。十七不敢违命,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时近八月,院子里的桂枝重放秾华,馨香馥郁。这?一走却走到了已有许久不曾踏足的关雎院。院门正要落锁,侍女?们见他?来俱都吓了一跳,一面惊喜地把人迎进来,一面派人前去通报。 他?怎么来了。 寝房里谢窈才刚刚睡下,春芜端着盥洗的水从房中出来,迎面便瞧见飞奔而来的婢子及身后?提灯而行的男人,实?是唬得不轻。忙将水盆递给屋外伺候的小丫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殿下。」 斛律骁淡淡「嗯」了一声,解了披风递到她手里,迈步进去。 屋内,谢窈闻见响动已自屏风床上坐起,乍一见得个陌生男子,雪白面颊上浮起惊惶神色:「春芜……」 她只着了件素白绢衣,乌云披散,楚楚柔质。瞧见男人越走越近,不由得双手撑在身后?惊惧地朝后?挪,往日如覆冰雪的眼?中悉是惊恐。 春芜在外面应了一声,却不敢进。斛律骁心中原本五味陈杂。可此?时见了她这?幅样子,那些怨恨便好似陷在了棉花里,发作不得,唇边竟还?能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在床边坐下,微微笑道:「怎么,窈窈不认得我了?」 谢窈仍是恐惧地躲在床榻最里侧,揽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怎么夜里闯人家的院子。」 「我是……」他?慢慢动着唇,心底却涌上一阵苦涩,「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 谢窈见他?尚且规矩,心底的恐惧稍却,惊疑却起,陆郎才是她的丈夫,他?又不是陆郎,怎么说是她的丈夫呢。 她正色道:「我的丈夫是淮南刺史陆衡之,你?不是他?。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这?一连串的话语仿佛生来就刻在她脑海里,不用思?索便能脱口而出。见他?岿然不动,又急声唤人。 春芜担心自家女?郎,只得进来,原以为他?会动怒,不想却闻见他?道:「你?记错了,我才是你?的丈夫。」 主僕两?人同时愣住。 谢窈只记得她嫁了人,夫君是自幼青梅竹马的衡之哥哥,这?么个郎君又是从何而出?不由向春芜投去询问的视线。 迫于他?在场,春芜只得点头?,谢窈记忆愈发错乱,迷惘地看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男人。 「窈窈不信吗?」他?启唇,「你?最喜欢的诗人是鲍文远,最喜欢的琴曲是《风入松》,生日是二月十五,家中父亲尚在,还?有一位兄长,爱吃甜食,不喜牛羊的膻腥……」 「我若不是你?的丈夫,岂能知道这?些?又岂能在夤夜入得你?房间?」 谢窈被他?说得愣住,兀自消化着,仍是不敢置信。斛律骁又从袖中取出那盏美人逐月的灯,微笑着问:「这?是窈窈送我的灯,窈窈还?说,『愿逐明月入君怀』,竟是都忘了么?」 愿逐明月入君怀…… 她接过灯细细看了一会儿,将诗句在心间默念了一遍,旋即轻摇螓首: 「不,不对……」 「这?诗的后?面半句是『怨君恨君恃君爱 』,你?若真是我丈夫,我自当爱你?、敬你?,又岂会送这?句诗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春·人形弹幕姬·芜: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青骓:? ps:这首诗是南朝诗人鲍照的,那时候诗还不得登大雅之堂呢,青骓只是恰好没读过这首诗,不是说就没文化哈,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感谢在2021-04-30 00:41:07~2021-05-01 11: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8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晨、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mmm 20瓶;manulll、隔壁家的本本、努力长高高呀、小鸡腿子土豆泥 10瓶;wawayaya666、再喝一碗桂花酒 9瓶;飘飘无所似、小可爱 3瓶;yu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6.第 96 章 你若是我丈夫, 我又怎会送这句诗给你。 斛律骁心间一阵绞疼,许久都未能言语。 谢窈自觉失言,心里?亦有些后?悔, 避开他目光求助地看向了春芜。 春芜忙上来打?圆场:「女郎记错了, 这就是姑爷……」 「可我的丈夫是陆郎啊……」谢窈喃喃说道,眉目如笼轻烟, 怔忪恍惚。她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陆郎出镇寿春了, 要等年底才?能回来, 我很想念他……」 第201页 春芜尴尬地不?敢抬头去看斛律骁是何反应, 这话是她编的, 女郎信以为真,还写了许多信笺寄託相?思, 还放在匣子里?头,被他瞧见岂不?是要完? 正惴惴间, 却?闻他道:「你记错了,你和陆家已经和离了, 所以才?会回到家里?。你现在是改嫁给了我, 不?信, 等明日?阿父回来,你一问便知。」 又在骗女郎了,郎主?分明在建康,这可叫她如何帮他圆?春芜暗暗地抱怨。而谢窈听他说得如此笃定,心底果然怀疑起来,又闻自己已与陆氏和离,怔怔的,眼底萦起一层水雾。 春芜欲要安慰两句, 被斛律骁浅淡目光一扫,也就止住了。斛律骁薄唇微勾:「洗漱吧。」 他大有在关雎院留宿的意思,春芜只得替他打?水洗漱。净室里?,斛律骁接过浸润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压低声音问:「你不?和她说如今的事么?怎么尽是记得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这话就差明着问女郎怎么不?记得他了,也真好意思。春芜悻悻地垂着脑袋:「奴也是没办法……」 女郎的记忆并?非一张白纸,可以任她涂抹更改。即便自己有尝试着、引导她人为地获得某种「记忆」,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回到自己的认知里?,新旧认知两相?冲突,十分痛苦,是而春芜一直是顺着她的话在引导,帮她在已有的记忆上一点?一点?建立新的「记忆」。 「总之,女郎如今的精神状况并?不?好,殿下慢慢地来,不?要急于求成。」 洗漱后?回到寝房,她已和衣卧倒,脸朝着里?侧,颊上犹有泪痕。斛律骁知晓是为了他方才?那句「已与陆氏和离」,心底涌起几?分报復的快意,待细细一想,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扶着床靠躺下,口?中嘲弄说道:「怎么,都嫁给我了,却?还想着前夫?这不?太好吧?」 察觉他的靠近,谢窈不?禁又往里?侧缩了一些,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你真的是我丈夫么……」 斛律骁平卧躺着,与她盖着同一床鸳鸯合欢被,疲惫合目,「是与不?是,等明天见了你父亲就知晓了。我说了,也没什么用?。」 「反正,你从来就不?信我。」 这一声有些落寞,加之背后?凉气淅淅,她不?得不?平躺下,默默扯了扯被子:「这不?可能。」 「常言道,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是我的丈夫,我怎可能不?信你。」 他寝衣上熏着浅浅淡淡的木樨香,是很熟悉的味道,却?不?是她和陆郎惯用?的沉水。这令她不?禁怀疑起来,难道,当真是自己忘记了不?成?想了想,低声补充:「倘若你说的是真的,而我却?不?信你,那也一定是你经常骗我……」 斛律骁缄默不?言。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她曾给过他信任,在陆家那件事上,初时顾月芙指责她时,她尚在为他辩解。 她并?没做错什么,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了她的信任。所以在她误以为她父亲死于非命时,才?会问也不?问地将罪名直接扣在他头上。 他是可以怨她,但,这一切又似乎皆为他咎由自取。 他并?不?想骗她,可撒下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言去遮盖、去弥补,等到一切都遮掩不?住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睡吧。」 千头万绪,意乱如麻,他捉过她一只手攥在手心里?,嗓音疲惫。这体?温亦是很熟悉的,谢窈微红了脸,到底未曾挣脱。 窗外夜色已深,两人各自入眠。次日?斛律骁起身时不?甚惊醒了她,她迷迷煳煳地睁眼,朦胧微光里?看见男人立在榻边更衣,霎时惊醒:「你是谁?怎会在我的……」 她眼中全然盛着惊恐与陌生,脸却?红得如同熟透了的石榴,揽着被子蜷缩进床榻里?侧。春芜忙跑进来:「女郎,您又忘了么,这是姑爷啊。」 「姑、姑爷……」她怔怔喃喃,胸脯惊魂未定地起伏着,追问道,「可我的丈夫不?是陆郎么?怎么会是他呢?」 春芜只好将昨夜他的那番言辞说来,她又陷入深深的疑惑里?,努力回想着与后?夫的点?点?滴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痛苦地皱起眉头。 「先别想了。」斛律骁辞气温和,「你再睡一会吧,醒来记得把药喝了。我这就去尚书台接父亲回来,你一见他就知晓了。」 他神色和煦,丝毫也未因她的抗拒而动怒半分,仿佛当真是被她忘记的夫婿。谢窈惶恐不?安地点?点?头,重新在榻间躺下。 「她经常这样么?」 从房中出来后?,斛律骁问春芜道。 春芜满面忧色地点?点?头:「女郎的记忆就像是停滞在了初嫁时一般,我也是花了许多日?才?叫她建立起现在的认知……殿下请多些耐心吧。」 「知道了。」他答,洗漱后?,动身往城东花枝巷去。一进位的一座小院,灰墙黛瓦,墙头爬满了葡萄藤。 斛律骁下车,问前头引路的十九:「我这岳丈大人近来都做什么呢?」 「回殿下,谢公素日?里?只以琴书养性而已,与外界绝无往来。」十九道,略一迟疑,「不?过……谢公好似对殿下有些误会……」 谢公是不?愿来建康的,即便是被告知了皇帝打?算对他下手,出于族人的安全考虑,也并?不?愿意北来,当时事出紧急,他们的人只得捆了他手脚嘴里?塞了麻布,拎犯人一样把人带回了洛阳,本来当时就要见面的,又因王妃行刺之事多留了谢公几?日?,对方心里?想是不?大痛快。十九是担心这对素未谋面的翁婿再起冲突。 第202页 斛律骁掸掸下袍,漫不?经心地一笑:「误会么是自然,抢了人家女儿,断了人家的官途,还能指望有什么好声气?」 他走进正厅里?,一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在窗间书案下读书,容貌甚伟,风姿隽爽,宛若神仙中人。斛律骁敛衽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谢父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扫至脚,见他头戴白玉小冠,身上圆领对襟, 小袖长袍,玉带在腰间一束,愈发?显得腰肢劲瘦、身姿颀长。兼之目光眉彩,五官深邃,风仪翩翩,实?若瑶林琼树,不?算过于委屈了阿窈那孩子,心间怒气稍去。 但忆起自己一路上遭的罪,仍是冷道:「阁下说笑。」 「你与我儿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三书六礼都不?齐全,何来翁婿之说。老?朽,可不?敢受您的礼。」 斛律骁只微微一笑,气定神闲:「你我不?是翁婿,那我和令爱算什么?无媒苟合么?」 「我与窈窈是大婚过的,我朝皇帝尚且亲自到场祝贺,窈窈的名字也写上了我家家谱,怎能说是无媒苟合。眼下,她正在家中焦灼地等您,岳父大人又何必给小婿脸子瞧。」 这话停在谢简耳中却?是威胁之意十足:「你把阿窈怎么样了?!」 他能将她怎样。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伤他。 斛律骁眸色微黯,再度施礼:「原本早就来该接岳父大人的,府上出了些事,暂且不?便。小婿先给大人赔礼了。」 他将妻子失忆之事简短说了,只言是受了陆衡之之死的刺激,又隐去了自己受伤那段,谢父听后?又是惊怒又是伤心,他好好的女儿,怎叫他糟蹋成这样! 至若女婿的死,谢简在南朝时便已耳闻,如今闻说女儿为了他伤怀过度失去记忆只是长嘆。 斛律骁道:「斯人已逝,想必岳父大人也不?愿看到窈窈她一直现在过往的虚幻里?,为今之计,还望大人为小婿遮掩一些。」 「至若小婿不?告知您就自作主?张将您掳来,也是因为陆氏殷鑑在前,担心哪日?萧梁小儿对您起了杀心,会牵连整个陈郡谢氏,不?得已这样做,还望岳父大人海涵,小婿先在这里?陪不?是了。」 对方态度恭敬,斯文有礼,谢简一时沉默,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虽然恼怒被掳至北方,然事情已定,自己在梁朝已成了个死人,倘若再「活」过来只会为族人招至不?幸。点?点?头道:「带我去见阿窈吧。」 几?人回到府里?,行至关雎院,谢简一时诧异,疑心回到了建康的家中。十九笑着解释:「谢公难道忘了,当日?,我们王上可是特意派了人将王妃闺中布置画了下来,您点?了头的。」 当日?他虽点?了头,何曾想到这胡人会如此有心,真箇布置得如在家中一般,湖中碧叶红蕖裊裊亭亭,芦苇在秋阳金光中燿如金色,叫人遥有江南之想。谢简捋须不?言,对这便宜女婿的印象倒是稍稍好转。 出来迎接的是春芜,见他果真领了家主?来,喜不?自胜,忙将几?人迎了进去。屋中窗下,谢窈正在窗下书案前写信,她写得认真,直至二?人走近了才?发?觉,抬头的一瞬先是愣怔,旋即浮出欣然的笑,屈膝行礼:「阿父。」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不?过是因为公务而有几?日?不?曾返家了,虽然想念,却?并?不?十分想念,可对于谢父而言,却?是有一年多未见这个女儿,兼之中间又几?乎经歷了一回生离死别,眼中不?禁聚起浑浊的热泪,长嘆数声,将女儿扶起:「阿窈瘦了许多。」 「才?止几?日?,哪里?就看得出来了。」谢窈道,取了张素白信笺将原先所写的信笺盖住,以白玉镇纸压在了书案上,扶着父亲往里?间去,亲自斟了一杯茶汤献给他。 斛律骁站在书案边,窗外微风涌入,吹得素如白雪的银光纸哗哗作响,露出其下一小行墨迹: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饭。 是汉末的《古诗十九首》,写思妇思念出征在外的丈夫,词句朴素,情感却?深厚绵长。斛律骁心间一滞,霎时明了,原来,这才?是她送给丈夫的诗。 …… 有了谢父的证词,谢窈总算相?信了一些,待他也不?如白日?那般陌生了,但因记忆缺失,到了夜间就寝,畏惧会行那周公之事,遂躲得远远的,又是侧卧着背对于他了。 背心贴上个熟悉的怀抱,斛律骁从身后?揽着她,气息徐徐在她耳畔吹拂:「窈窈很怕我?」 「从前,你可是最喜欢和我行这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骓骓:妈,我想…… 作者君:你的伤还没好全呢!你在想屁吃! 骓骓:可以让她主动。 ---------------------- 春芜说的画重点,以后要考的。后面剧情我理一理,下章走走剧情。 emmm这几天更新不稳定只能勉强保持日更,时间的话,晚上0点不更就是当天上午。早上很早就要被叫起来,晚上老打瞌睡实在熬不住。 感谢在2021-05-01 11:17:28~2021-05-02 12:2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衾、am 10瓶;初翮丶 8瓶;yu 2瓶;蘑菇蛋 1瓶; 第20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第 97 章 背后是他温热怀抱, 身前是榻床上的屏风,她羞得面红耳赤,脸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屏风上:「这, 这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将人慢慢转过来, 放平躺下,美人容颜如花, 玉白面颊如染胭脂, 着实可爱, 故意?逗她道, 「窈窈可是亲口和我说的, 此生只会爱我一个, 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她怎可能是那般不知?廉耻的淫.妇, 又怎么可能说这种肉麻话。 谢窈低头不语,察觉他的靠近手肘抗拒地推他, 不妨却撞在他尚在癒合的伤口上,斛律骁冷哼一声, 禁锢霎时就松开了, 她听?出这声里的痛苦, 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撞在伤口上了。」 他稍稍掀开被子?,低头去瞧。谢窈红着脸回眸瞄了一眼,果然?瞧见他寝衣下隐隐若现的白纱,视线碰上,她很快撇回头去,愧疚说道:「……对不起。」 她没问?他因何而伤,斛律骁也不解释, 见她身体僵硬仍有些畏惧他的样子?,淡淡一笑:「放心,我不碰你。」 「我说过的,窈窈不愿意?的,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再做。」 这话也颇有熟悉之感,可她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支支吾吾问?:「……你,我……」 「你真的是我夫君么?」她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对这胡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可阿父和春芜却都这么说…… 「当然?。」 「那,你叫什么呢。」 「我……」 已到喉口的话却咽了回去,他微笑着说:「我字子?恪,窈窈往常,都是叫我郎君的。」 子?恪…… 怕刺激着她,他连自己那明显异于汉人的姓氏也不敢说。而她又陷入困惑里,眉深深敛着,被撞过的地方颇为疼痛。斛律骁替她揉一揉,话音柔如春风:「睡吧,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回想。」 谢窈原本还?想多问?一些这个「丈夫」的境况,听?他如此说也就咽下了。他将她小脑袋轻柔挪至自己臂弯下,哄孩子?似的,又唱起那首在北地无人不知?的《敕勒歌》。 原本雄浑苍凉的军歌被他低沉嗓音演绎得舒缓、悠扬,令她凛绷已久的心弦终得松弛。这歌亦是很熟悉的,兼之他衣上沁着的、有安神之效的木樨香,谢窈阖上眼帘子?,陷入了沉睡。 夜里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窗外紫电隐隐,云里雷车轰轰,像极了他起誓却冬雷震震的新婚夜。斛律骁如何也睡不着。 身侧的女人却香梦酣沉,眉眼宁和,似一枝春夜沉睡的海棠。他欲唤春芜进?来倒杯茶,又恐惊醒了她,只得轻轻挪开,欲要下床。 耳边却传来一声浅浅的、带着哭音的「陆郎」,她抱着他的手臂,紧紧阖上的双目掉下一滴泪来,显然?是在梦呓。斛律骁一愣,下意?识反驳:「我不是陆郎。」 那哭声却越来越大,她从梦中哭醒过来,抽泣着把头埋进?了他怀中。斛律骁只好?拥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可她明显陷在自己的记忆里,泪眼朦胧地瞧着他:「陆郎,我梦见你死了,死在大火里,我拼命地喊你你都不理我……」 「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不理我,又怎能丢下我……」 她眼泪簌簌,顺着下颌滴落在他胸前的罗衫里,浸入肌理。斛律骁知?晓这又是她记忆错乱之故,不敢过于刺激她,然?身为男子?的自尊又视他无论如何也应不下那个「是」字,心中五味陈杂,只轻轻揽着她背,缄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 见他不理,她负气翻了个身,攀着他肩把下巴抵着他下巴,同他额碰着额鼻触着鼻,亲密极了。她眼眸中盈盈然?浮现出一层水光,暗夜微光里莹如美玉,埋怨地娇嗔:「你难得回来一次,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你也不理我……」 斛律骁心里一阵酸涩。 她何尝这样主动对过自己。 便是醉酒时,她对他的抗拒与厌恶也清醒得过分。如今却把他认作另一个男人主动地投怀送抱…… 胸腔底下蔓延上近乎窒息的绞疼,他喃喃否认:「我不是他……」 「什么?」 床脚青灯透来朦朦的光,借着这烛光,她迷惘地看着他英挺的眉目,倏尔甜甜地笑了:「郎君,我好?想你,窈窈好?想你。」 「我想要个孩子?,咱们要个孩子?吧。你不在的时候,她就可以陪我……」 斛律骁又是一愣,嘴里苦涩得说不出应答的话。她说什么也不肯和他诞育子?嗣,却会如此主动地缠着陆衡之要孩子?…… 他何止,是比不上陆衡之在她心里的地位,分明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柔软温热的红唇像是牡丹花瓣,轻拂过他额际鼻峰,又如檐下骤雨,洗尽他一切思绪。她主动地抬首吻他,亲吻他喉间,亲吻他下巴,最终落在薄唇上,如吮蜜的蜂儿,在他下唇上轻轻一咬—— 手亦探入他胸前衣襟里,很自然?地摩挲着。斛律骁浑身血液皆冷透了。 好?在,这一回她唤的是郎君,他尚可以自欺欺人,他在心里哀嘆一声,揽着她腰用力一掼,反客为主。 窗外落雨淅沥,一夜落花香软成?泥。晶莹的雨珠织成?连绵不断的帘子?,从莲花纹的瓦当上滚落下来,涓涓淙淙,掩去了屋中的暧.昧声响。 第204页 一株不知?何时种下的月季沐雨而绽,花瓣彻底打开,花蕊如蕴美酒,嫣红绮丽。 次日,春芜来叫醒女郎时,他人已不在了。见床榻上被褥凌乱、睡梦中的女郎却春意?妩然?,愕然?万分。 这该死的胡人!女郎都这样了还?欺负她! 不做那种事是会死吗! 却也不好?声张,她愤然?扶起熟睡的女郎去了矮榻上休息,把床单换了后才扶她回去。谢窈精疲力竭,经了这一通折腾也只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子?,头沾着床就睡着了。 前院里,斛律骁用过早膳,无需任何人搀扶,径直去往太微室。 荑英与他的一干掾属正在室中忙碌地批阅公文,见他来,忙上前行礼。斛律骁道:「不必多礼,和孤去尚书台走一遭。」 这些日子?,尚书台一应事务皆交给了荑英处理,没叫他操半点心。也正因他没操心,外界都传言他叫自己的女人捅死了,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这会儿他满肚子?的邪气没处发,正好?去瞧瞧中书、门下二省的蠢蛋都在如何编排他。 荑英有些为难:「殿下三思,那岂是属下可以踏足的地方。」 她虽担任郎中令,但因女子?身份,不为朝中所容,实则只是个斛律骁替她求来的虚衔,挂靠在朝廷、领一份微薄的俸禄而已,虽替他处理政务,却极少往尚书台里去。也是因其女子?身份,在朝廷因永宁寺大火而亟需新鲜血液时,他举荐了府里不少的幕僚入朝为官,却都没有荑英的名字。 不过眼下他懒得理会那些人了,他的人,他想晋就晋,还?用看谁脸色么。 他道:「有何不可。」 「你跟着本王也有些年头了,近来也做得很好?,孤一向赏罚分明,如今朝廷正缺人,正好?晋一晋你的官职。」 荑英不敢违命,喏喏称是。斛律骁见她有些紧张,又稍稍放柔语调安抚:「你做的还?是从前那些事,不过多了个身份,从府中到朝中,日后所受的冷眼与刁难不知?比现在多多少倍,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准备。」 荑英鼻翼一酸,低头跪下了:「臣定当竭忠尽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殿下的恩情。」 他点点头:「走吧。」 二人分别乘车,经紧邻中书省的西掖门进?入宫城。斛律骁在中书省的大门下下车,守在外头的侍卫如见了鬼般惊讶,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去通报,被他眼神一扫,又都战战慄栗地站住了。 他整整官袍,拾阶而上,距离殿中尚有一段距离时便闻见里头的歌舞喧譁声,乱闹闹酒楼一般,哪里有半分朝廷官署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缓步走至窗下听?着。只听?里面一人笑道:「你们如今是越发怠懒了,打量那青骓马不在,就敢召集乐伎在官署里饮酒,仔细御史台知?道了,告到魏王那里,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新升上去的中书监齐谦,虽是斥责,话中却无多少责备之意?。底下便有人笑:「那青骓马不在,他那姘.头还?在呢,还?将事情都牢牢地抓在手里,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是啊。兴许等?那青骓马死了,他的势力才能倒台,那时候才有事情轮到咱们呢,在这之前还?是痛痛快快饮酒吧。来,喝!」 这话说来却另有缘故,原本,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司其职,中书省负责草拟、颁发皇帝诏令,门下省负责审核,尚书台才是直接执行政令的机构。然?皇权衰落,魏王大权独揽,中书、门下形同虚设,一应诏令皆是尚书台自拟,自审,再自己执行,最多请示宣光殿,中书门下二官署简直成?了只会签字画押的部门。 原本,太后的叔父裴献担任中书监时,因获准参议朝政,中书省尚有些实权,但裴献因其子?其父的去世而选择隐退,新任的中书监和副职中书令又都死在永宁寺那场大火里,齐谦乃是前不久才升上去的,根基不深,即便是斛律骁养伤的这些日子?,荑英亦没让出一分权力给他,中书省上上下下自然?一肚子?的火。 窗下,荑英被那句「姘.头」气得不轻,她知?道朝中不少人都在乱传她和殿下的关系,揣测她是靠了色相上位,无名无分地伺候他许多年,却还?是头一遭,当着殿下的面被人这样辱骂,当即红了眼圈:「殿下……」 斛律骁不为所动:「这就怕了?」 「要从公府里走到前朝,比这更难听?的声音,还?有许多。你要想好?。」 荑英羞愧地垂下头:「是。属下记住了。」 里头,中书监齐谦亦搂着一名宫人寻欢饮酒,笑着道:「那他应该是快要死了,都这么久了,连陛下和太后打发人去瞧都被拦在了外头,显然?是伤得很重不想被人知?道。说来也是,被自己的女人捅成?那样,是挺丢人的,就是伤得不重,也没脸出来见人吶……」 他喝得醉醺醺的,连斛律骁带人进?来也没瞧见,殿中突然?鸦雀无声,连欢快的丝竹亦停了,一干官员都唬得神飞天?外,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片刻后,杯盘跌散,纷纷跪倒见礼:「殿下!」 霎时间,齐谦的酒意?全醒了,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屁滚尿流地滚到斛律骁神情,「恕罪」、「恕罪」地一通乱喊。斛律骁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中书监,这又是何必呢。你我是一样的品级啊,犯不着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还?怕折了寿呢。」 第205页 齐谦不敢答言,只用手使?劲扇自己的脸,表情比哭还?难看。这该死的青骓马,他不是被他女人捅成?重伤了么?怎么还?好?好?的? 斛律骁目光又扫过战战兢兢跪着的一干中书省官员,负手踱了两步,冷笑:「都搭起勾栏台子?喝起花酒了,看来你们中书省是真没什么事。」 「眼下朝廷正需节省开支,不若孤上书,请求陛下与太后撤了尔中书省,如何呢?」 众人何敢开口,连嘴皮子?都打着哆嗦。斛律骁又似笑非笑地对齐谦道:「罢了,既然?齐监抱怨无事,孤这就给你个事儿做。」 「本王府中的郎中令崔氏,器识纯素,才干过人。如今朝廷正好?缺人,举贤避亲,本王不好?开这个口。不若齐监卖本王个人情,替本王求取崔氏为尔中书舍人可好??」 齐谦讶然?:「魏王岂是说笑,这,这怎能让女子?在前朝为官吶?」 「有何不可。崔氏跟随本王多年,大小政务皆是由替本王处理,她什么能力本王会不清楚。」 「再说了,孤不过离朝数十日,你们中书省的政事就一团糟,还?不如崔氏治下的尚书台,又怎好?意?思拿人女子?身份说事。」 这是明摆着要往他中书省插人了。齐谦心里叫苦不迭,战战惶惶地应下了,又畏惧他还?会留后手来对付,心忧不已。 待到自中书省离开,斛律骁神清气爽,自昨夜以来就一直梗在心间的那股邪气也随之散去不少。他抬头望了眼天?上的秋阳,又忆起另一件事来,吩咐十七:「派个人去打听?,裴七娘出宫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气死了。 青骓:找个倒霉蛋发作去。 感谢在2021-05-02 12:22:13~2021-05-03 14:0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双玉he沖沖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喝酸奶的粽子 2瓶;发光的梧桐啊、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第 98 章 宣光殿里, 裴羲和正收拾了行装,预备家去。斛律骁得知后便道:「速去寿丘里把羡弟叫来?,我们准备回府。」 十九道:「那, 太后那边, 要怎样交代……?」 先前他养伤时?,宣光殿可是打?发了人来?慰问的, 如今既是他重伤初愈、入宫的头一天日子, 虚情假意也?好, 礼法也?好, 都应去宣光殿拜见太后。 「不怎么交代。」斛律骁挑眉, 「派个人去赔罪, 就?说我伤口又裂开了,所以回去了。」 十九领命而去, 向太后言明主子因?动怒而撕裂伤口,不得已家去。太后微微蹙了眉:「中书省政事不修, 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回去告诉魏王,且好好养伤, 辛苦他替我和陛下跑这一遭了。」 她原还想问些谢窈的境况, 略想了想, 到底按下了。后殿里的裴羲和却疑心斛律骁是要来?寻自己麻烦,一颗心吊篮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听?说他已回去了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十九走后,裴羲和在宣光殿里又蹉跎了小半个时?辰,料想魏王已回府了,才向太后请辞。 马车平缓辗过铜驼大街,向裴家所在的宜寿里走。车内,奉命送裴羲和回府的宫人双手合十, 念了声佛号:「那煞神伤还没好,可真是上天保佑。若是佛祖能将?此人带走就?好了,也?不枉老婆子我日日吃斋念佛,为?太后祷告祈祝。」 裴羲和正襟端坐着,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事在人为?,又岂能说是天助。」 什么天助,是她看出魏王与魏王妃貌合神离,故意指示宫人将?魏王妃父亲横死的消息透给?她,也?真如她所料,此事果然与他有关,以至于魏王妃要当着众人之?面行刺他。 只可惜,那姓谢的蠢女人没能将?他一击捅死,倒是浪费了她的谋算。可若真如堂姊一样等死,什么也?不做,那才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呢。 那宫人听?出她话中鄙夷,尴尬笑了笑,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这里是永和里地?界吧?魏王的公府可是就?在永和里?」 像是应着她这一声,马车就?此停了下来?,车夫在帘子外头低声禀道:「七娘子,前面是魏王的车驾。」 裴羲和心里一通乱跳,慌忙掀开车帘一瞧,果然瞧见他那架先帝御赐的金车大辂就?横在道路中央,显然是在守株待兔。 她在心中暗骂车夫乌鸦嘴,同那宫人下车行礼:「羲和见过魏王殿下。愿殿下永受嘉福,长?乐未央。」 车中,才匆匆赶至、不明就?里的斛律羡闻见她之?声音,不由紧张地?看向了兄长?。斛律骁却扬手示意他噤声,朝车外道:「永受嘉福,长?乐未央?孤还当裴娘子一心盼着孤死呢。」 「殿下说笑,羲和岂敢。」 车帘子里影影绰绰,除他之?外似乎还坐着一人,裴羲和只来?得及瞄了一眼便低了头去,料想是谢氏。 「怎么,裴娘子当真以为?自己做得很干净么。歪曲事实,唆使摆弄我妇来?行刺本王,一点儿也?没脏了自己的手。这招借刀杀人是很高?明,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查不出。裴娘子是拿本王当傻子,还是拿宫中太后当木偶摆弄呢?」 第206页 这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那宫人却是知道内幕的,不禁嵴背发颤。裴羲和梗着脖子反驳:「殿下的话,羲和听?不明白。羲和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哪里就?懂得那些手段。何况事发当日,羲和并未与魏王妃单独相处,又要如何唆使摆弄王妃……」 这话有理有据,裴羲和料想可以应付得过去。不想他笑了声:「未出阁的,少女。」 「诚如你所言,对付你这种没出阁的女孩子,孤自有几百种卑鄙手段,只是不屑得去做罢了。你既是在室女,犯了错,也?该由你父母教训。孤来?教训,是孤掉价了。」 「看在羡弟的面子上,孤也?不想逼你逼得过紧,令我兄弟二人失和,反倒遂了你的愿。」 这话声融融和煦,如暖风晴日,内里的威胁之?意却冷意深深。裴羲和在听?到那句「几百种手段」时?不由得身子一软,待要辩解,便听?见他道:「今日,当着羡弟的面,就?暂且饶你一回。如有下回,就?别怪孤不讲情面了。」 羡郎? 彷如天灵盖上遭了一击,裴羲和震愕抬眼,久未见面的情郎正骞帘立于车上,神色沉沉,眼中满是失望。 「羡郎……」她情不自禁地?唤道,想要解释。 她到底还是个少女,方?才被威胁之?下身体不自觉的反应,旁人或许不知——她也?不在乎旁人知不知,但曾相恋的情郎却是瞒不过的。即便二人已毫无可能,她也?不想留在他心目中的竟是这般心机狡诈的模样。 斛律骁并不给?她辩白的机会?,转向她身侧的宫人:「替孤转告裴公一句,女儿教不好是要出事的。做父母的不教,就?只好由孤这个外人来?越俎代庖了。」 …… 大辂驶离街巷,辘辘朝公府走。斛律羡始终静默无声,斛律骁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小臂:「怎么不说话。」 斛律羡脸色惭愧:「都是弟弟的不是。」 自二人被迫分开以来?,他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人家女孩子而心怀愧疚,对兄长?也?难免有些怨言。而兄长?遇刺这件事上,他亦以为?是嫂子所为?,却不知一切皆因?羲和而起,如今知晓了,才算是彻底死了心。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斛律骁道,「为?兄从未怪过你,今日叫你来?,也?是为?了让你知晓裴氏女的真面目。以免日后闹起来?,伤了你我兄弟二人的和睦。」 斛律羡感?激地?点头,又关切询问了兄长?的伤势,随后道:「母亲那边,我和封御史始终瞒着她,可这事瞒不了多久了,阿兄打?算怎么办呢。」 如今满洛阳城都知晓阿嫂被人施法魇住,亲刺了阿兄一刀,封御史几乎每日每夜都缠着母亲,不让她外出,他亦吩咐府中上下守口如瓶,好歹拖了这些日子,捱到兄长?伤养好了,料想届时?母亲的怒气可以少一些。 斛律骁亦为?此事犯愁,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我去说。」 不承想到了府门口,已先他们一步返回家中的荑英匆匆忙忙派了人来?禀,言慕容氏已至,兄弟俩对视一眼,快步进府。 正院里,慕容氏从关雎院中看了儿媳回来?了,正在儿子房中闲坐饮酪以逸待劳。斛律岚鞍前马后地?母替亲斟茶捶背,见二位兄长?进来?,忙使眼色。 「回来?了?」慕容氏脸色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兄弟二人一起上前见礼,慕容氏命斛律羡斛律岚两个出去,冷冷训他:「看来?你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怎么,她那么伤你都捨不得发落?你就?这么贱吗?」 方?才她已去关雎院里看过谢窈,本是为?着问罪而去,但对方?却好似全然不记得自己,慕容氏满腔的怒气无处可发泄,直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至极,早早地?在这院子里等着兴师问罪了。 斛律骁跪得笔直:「她是我妻子,妻者,妇与夫齐者也?,她是被人施了巫蛊才会?加害于儿,儿子身为?丈夫,妇人遭了人暗算,自然只有护着的没有反过来?怪罪她的,此乃夫妻之?义,谈不上什么贱不贱的。」 慕容氏只冷笑:「你也?不必瞒我,这样的话只能骗骗外头那些人,骗不了你老娘。若是被人施法,为?何新妇子没能一击致命,为?何刺了你她要撞灯自杀?季灵已将?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强抢有夫之?妇,还逼死人家婆家,你也?真做得出来?。」 这就?是她有气无处发的缘故了。于理,事情是因?儿子而起,将?心比心,若那死鬼敢如他这般,莫说是捅他了,她定?然要他整个斛律家与丈夫陪葬。 可于私,这险些被捅死的是自己儿子,身为?人母,怎可能毫无怨气。 又恨儿子不争气,被个妇人辖制得死死的,好在人是救了过来?,思来?想去,也?只能嘆一声,这是什么冤孽哟。 「你也?真不知羞。」慕容氏啐儿子道,「妇人心里没有你是强求不了的,何必呢。」 斛律骁知母亲气已消,淡淡笑了一下:「阿父言传身教,儿不过是跟着阿父学的罢了。」 「你……」慕容氏被他说得生生噎住,险些气笑了,「贫嘴!少搬出那死鬼出来?压你娘,他可不像你这般,死皮赖脸!」 斛律骁起身送她:「母亲气消了就?好。」 晚间,底下人来?报裴家的境况,裴献夫妇连夜送了女儿去乡下的别庄,对外宣称修身养性。斛律骁点点头:「知道了,去报给?二公子吧。」 第207页 以他的权势,要对付裴羲和这种小娘子,实在易如反掌。但一来?,他不想又如上一世一样,因?裴女之?死毁了他和弟弟的兄弟之?情。二来?,妻子久无怀孕之?兆,他实在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杀戮过重,命中无子,背负的人命也?就?能少一条是一条了。 天色渐暗,已到了不得不用?膳就?寝的时?候。关雎院派了人来?请,说是王妃已经设下了晚膳,正等他一起用?膳。 斛律骁有些愣住。 她竟会?来?请他? 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主动,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派人来?请他。他既担心妻子的境况,恨不得立刻过去,却又迟疑等见了面她又是将?他认作另一个人。就?如昨夜那般…… 简直奇耻大辱! 思及此,他心底好容易才平息的邪火似又重新燃起,阴沉着脸:「知道了,回去告诉王妃,本王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qa□□□□近来真的很卡文。 上章把小裴排行写错了,改一下。 感谢在2021-05-03 14:07:32~2021-05-04 18:5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蜡笔小新眼子 10瓶;修仙呢、小甜橘 5瓶;dy198141 3瓶;蘑菇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第 99 章 关雎院里, 谢窈已命侍女备好了一?桌菜餚,耐心地等待着。 春芜将最后一?碟金齑玉鲙端来桌上,低低地抱怨:「女郎还费这个神等他做什么?, 那……姑爷也太荒唐了些……」 她想起早上那摊子情况就是?一?肚子气?, 女郎都这样了还欺负她,那胡人也着实太重欲了。 谢窈面颊浮绯。 今晨起身时才察觉身体的异样, 她以为是?陆郎回?来了, 可后来才在春芜的提醒下记起自己已有了新?的丈夫, 那么?, 昨夜她是?将谁当作了陆郎, 可想而知…… 虽然她一?点儿也想不起如今这个丈夫, 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与陆氏和离。但这行为到底是?不礼貌的。至少,也应该致歉…… 她嫣然微笑:「无妨, 再等等吧。」 「你既说是?我丈夫,做妻子的, 当然应该等他。」 门外月光如晴雪,斛律骁正要?拾阶而上的脚步一?顿, 停在了阶下。 原来她也会等他的么?。 从?前除非他吩咐, 她可从?来不会主动等他的。而这会儿的他于她还算是?陌生人, 那么?,难道从?前的自己,在她眼里竟连个陌生人都比不上? 心间郁气?更添一?重,如团火烧着,他面色如常地进去。谢窈柔顺地起身相迎:「郎君回?来了。」 这一?声「郎君」着实取悦了他,然一?想到从?前竟是?连句「郎君」也得不到,心底便有些不是?滋味。斛律骁将外袍脱下递给侍女:「窈窈今日怎么?记得我了?」 谢窈不好意思说是?几蒙春芜提醒,再有婆母上门等事, 不过经过这??日的相处,她本也能?稍稍地记住了他了,淡淡笑了笑,主动舀了碗火腿莼菜汤给他。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满桌皆是?南朝菜式,清淡至极,而他为了不露馅也只得勉强用完。好在他迁就她饮食多年,不至于无法下咽。 ??人一?贯是?无话可说的,何况他于她不过是?相识才几日的陌生人,用过晚饭,她在灯下整理竹简,酝酿了片刻才道:「妾……有些事情想问问郎君。」 斛律骁料想是?母亲找上门的那件事,另端了盏灯在案旁坐下:「窈窈但说无妨。」 她放下竹简,抬眼望来,杏眼中清波如水:「……这里真的是?我家么??」 不怪她起疑,今日她去探望父亲,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亭台楼阁,花木曲池,皆非南朝样式,还有除了父亲和春芜外的所有人…… 后来,有位美妇人找上了门来,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被个少女匆匆忙忙拉走了。春芜说,那是?她的婆母和小姑子,小姑子她前日里才见过的,可她明明记得,春芜那日说的是?陆家的二娘子。 她如今倒记起来了,陆家只有陆郎一?个,哪来的二娘子呢?后来问急了才说是?新?姑爷的妹子。而这座府邸也并不相熟,横竖只有她这一?个院子与家中相似罢了。 「是?我的家,不过,我按你闺房里的布置仿建了这座宅院给你。之前是?怕你多想,才说是?你家的。」 谢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问:「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他稍稍一?顿,「我是?尚书台的官员。」 「那你是?我父亲的下属了?」 「算是?吧。」 谢窈又随意问了几句,才问起昨夜的事来,双颊如染胭脂:「我,我昨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她一?双温柔杏眼被烛光照得粼粼如珠光莹润,朱唇微启,低鬟而问,似粉荷垂露的娇羞妍丽。斛律骁看得有趣,捉过她一?只手握在手里,微笑道:「窈窈说呢。」 谢窈脸色微红,挣脱他手起身去洗漱,心却跳得奇快。她虽想念陆郎,并不记得这个春芜口里「感情很好的丈夫」,但既已和离改嫁,即使毫无感情,将人认作前夫也实在太伤人了些。而今他不恼不怨,反倒心里愧疚。 第208页 到了夜里就寝,她倒是?没有逃避地侧身朝向里面了。斛律骁在她身侧躺下,见状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轻笑一?声:「今晚不来了么??」 谢窈闭着眼装睡,只作未曾听清。斛律骁单手将人抱进怀里,故意道:「昨夜主动投怀送抱、要?和我生孩子的是?谁?一?晚上叫了我十?几声的陆郎,不再来一?次,怎叫窈窈识得究竟谁是?陆郎谁是?恪郎?」 虽是?逗她,实则他想起昨夜之事便是?满腹的火气?。昨夜他本想温柔些,可只要?一?想到她的主动她的回?应都是?因为将他认作了那个人,他就恨不得连她那把好嗓子也一?并捣碎了。 谢窈双颊升温。 他是?她的丈夫,和她行这事也是?理所当然,她不能?拒绝。何况自己理亏在前。可,可真要?与他行周公之礼,她又有些过不去心中这道槛。 心间犹在挣扎,他薄唇已落在了颊侧。她轻轻地瑟缩躲了下,他如得了鼓励,沿着那流畅的下颌线反覆轻吻。如此不过几次她便软成了一?团绵,他解开罗衣,令彼此毫无遮掩地贴合。 ??截雪藕似的腿也被他揽起,夹在了他腰际??侧。他把她蜷缩的左手手指一?根一?根打开,同?她双手交握,右手却牵着她右手搭在了自己颈后,在她耳畔缓缓动着唇:「窈窈现在记起来了么??」 「窈窈最喜欢我这样抱着你,喜欢我这样……都忘了么?。」 这样是?哪样…… 谢窈耳珠红如玛瑙,目光无处安放地落在了头?顶新?换的莲花宝相纹绢纱上,是?个逃避的意思,下巴却被他捏过,??人视线交汇,他眼中蕴着清浅温柔的笑,语声温软:「看着我。」 「好好地看着我,感受我。」 「下回?,可再不许把我认成他了。」 语罢,他腰身一?沉,谢窈突兀地咬唇,眼前如生水雾,打湿双眸。 足上赤绳金铃疾响,烛光摇曳晃动,像极了幼时夜里坐在鞦韆上、被陆郎推动时抬头?望见的漫天荡漾的星河。又如见了一?汪湖泊,秋风拂过,潮波升起又落下,只留下炫丽的白色浪花……她被烛光晃动得神思渐失,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如同?茑萝攀附松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却一?直忽轻忽重、不紧不慢地吊着她,既不让她迷失沉睡,也不让她清醒,嘴上问:「这回?记住了吗?我是?谁?是?你的陆郎吗?」 她觉得羞窘,不肯答,他便始终不肯给个痛快。谢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不、不是?……」 「那我是?谁?」 她起初哭哭噎噎并不肯叫,被折磨得狠了,也就颤着嗓子唤了声「恪郎」。斛律骁见好就收,骤雨疾风过后,她从?炫白的天上世界重新?跌回?人间,夹在他腰间的??截雪藕乏力地滑落,交握在他颈后的小臂却骤然收紧,仍旧抱着他,滚烫的粉颊偎在他颈下,双目失神,兰香细细地换气?。 斛律骁意犹未尽。 他低头?爱怜地吻她,吻她珠汗涔涔的鼻翼,吻她娇艷欲滴的红唇,薄唇贴在她已经癒合如新?的额头?上时,不由得心疼地喃喃:「撞什么?灯呢,我撞着不舒服么??你要?报復我,又何必作践自己……」 忆起那一?幕,他至今还心有余悸,担心又如上一?世一?般,一?尸??命。所幸她并没有怀孕,虽然失去记忆,比起来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倒是?若能?在她恢復记忆之前与她有个孩子,届时父兄亦在,一?家团聚,兴许到了那时,她就能?接受他了…… 「什么??」 她未曾听清,也听不懂。斛律骁回?过神来,在她唇瓣上蚊子似的轻叮了口,笑着问:「没什么?,我是?问窈窈,这回?总该记住了吧?」 谢窈雪脯起.伏,红着脸不言语。她一?只手还隔在二人紧贴的腹间,便欲推开他,却闻见一?声闷哼,手指触到一?道疤痕。 「这是?什么??」 她挪开手,没注意到男人的眼神一?瞬黯然下去。斛律骁笑了笑,道:「某只不听话的小花猫掏的,肠子险些都给我掏出来了,当真毫无美感。」 谢窈有些害怕,不自在地撇过脸去。腰肢却被他双手有力地托起,他翻身平卧着,看着她微微地笑:「我还有伤,不宜此事,这回?换窈窈来好不好?」 怎么?还来…… 她不是?不知人事的闺阁少女,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彻底红透了脸:「……我想睡觉。」 「可不这样,你又怎么?记得住我呢。」斛律骁唇角噙笑,温柔地看她,「窈窈可是?说过的,他只会碰你一?次。那,这自然就是?我和他的不同?之处了。」 这是?什么?歪道理? 谢窈又羞又恼,然骑虎难下,他半点也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又因了昨夜的事心中含愧,只得红着脸缓缓地坐下了。 …… 八月,等到红蕖凋尽、丹桂飘香的中秋之时,谢窈记忆已稳定了不少。 虽然仍是?记不起有关北齐的一?切,但好在,她已能?记住自己如今的境况,不至于每日都要?惶恐不安地问丈夫他是?谁了。 斛律骁不愿她陷在有关陆氏的记忆里,设法开导她,用她喜爱的琴棋书画去分?散她的注意力,令她渐渐地接受了与陆郎和离改嫁的「现实」。 另一?边,因谢父在府中隐瞒身份地住着,每日无所事事,老?人家难免烦闷。斛律骁又从?太学里搬回?许多的书籍叫父女??个解闷,尝试着鼓励妻子重修注书的旧业。 第209页 中秋这一?日,南兖州的使团进入洛阳,与四夷馆里已被关了??个月的前时使团一?道入宫,觐见太后与新?帝。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灯撞着哪有我撞着舒服 窈窈:…… 作者君弱弱提醒,那天是撞的个巨大的青铜灯哈,以及小陆一次是因为体贴窈窈,不是不行,我还不至于如此贬低男配…… 感谢在2021-05-04 18:55:07~2021-05-05 18:2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日闲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第 100 章 进入秋日, 连午后的太阳也?是恹恹的,照在庭下的水池里,被水一中和便柔和了许多。满院桂花浓郁, 如?碎金铺了庭阶下浅浅的一层。 斛律骁正在太微苑的后院鱼池边餵鱼, 英挺的眉毛懒洋洋耷拉着,十七快步走上前来。 「事?情都办妥了?」斛律骁问。 「谢使君已在过来的途中。」 斛律骁微微颔首:「先把消息透给王妃。」 两刻钟后, 谢窈提了食盒进了他处理?公?务的太微室, 室中掾属早已被遣走, 斛律骁假意从浩繁的卷帙中起身:「窈窈怎么过来了?」 春芜及其余几个送她过来的侍女已自觉地停在了室外, 暗自在心?里腹诽。 让十七故意把消息透给她, 不就是为?了让女郎过来讨好他吗, 装什么装,大尾巴狼。 谢窈浅浅莞尔:「妾听说郎君还未用饭, 所以备了些酒菜送来,也?不知合不合郎君的胃口。」 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 放在被他收拾一空的书案上,视线不经?意扫到那一封封奏摺上, 见上面?有「大齐」、「洛阳」等字样, 目光微凝。 她对他的事?知道得极少, 但她记得,他告诉过她他是尚书台的官员,尚书台总领全部政务,所以有这?些奏摺也?不奇怪,可这?「大齐」…… 现今南北分治,为?了争夺正统的地位互相指责攻击对方的政权为?「伪」,大梁的官员,是绝不可能?称唿对岸的齐国为?大齐的…… 「怎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斛律骁抿唇一笑, 将奏摺取给她,故意半真半假地逗她:「我是窈窈的人啊。」 她一下子红了脸,有些发怔地低下眉,旋即摇摇头:「这?是公?事?,我不能?看。」 他既是她的丈夫,她便相信他。从前,她也?极少过问陆郎的公?事?的…… 明眸又黯淡些许,其实这?些天一直有个疑问压在她心?上,像块石头。她为?什么会?与陆郎和离又改嫁呢?是她没有问,还是问了忘了呢?她不记得。 她的记忆不知坏到了何种地步,分明背诵书文没有什么问题,却好似每天都会?遗忘一些事?情,能?记得的,也?是靠他们反覆提醒才?能?记住。 斛律骁便收回那本奏摺:「无事?不登三宝殿,窈窈今日主动过来给我送饭,可是另有事?情吧?」 意图竟被勘破,谢窈有些脸热:「我听说兄长回来了,我很想念他,郎君可否准我回家呢。」 「我已着人去请了。窈窈且安心?等着,晚上,咱们一家人好聚在一起用顿便饭。」 「真的?」她欣喜不已。 「当然。」 这?时十七在门外探了个脑袋,斛律骁知是谢临一行人到了,安抚地轻抚她脸颊,目光温柔和煦:「窈窈先回去好么?」 谢窈依言而去,府门外,谢临才?刚刚下了马车,一扫袍子急匆匆便往门中闯。 十九道:「谢刺史随小的来。」 谢临脚步稍滞,怒气僵在脸上。来时这?一路上他便听说了妹妹刺杀不成失忆之事?,又得知父亲在他们手里,如?何不急。 随他到了鸿雁厅,远远便瞧见一高峻身影在庭下等候,骨骼修长、宽肩窄腰,融融秋日从檐下种着的、高大的银杏树的缝隙里落在他脸上,他回过头,一笑间?,剑眉星目、气度高华。 「这?位就是景曜兄吧,」斛律骁微笑称唿妻兄的字,「常听窈窈说起兄长,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总算是见着了。」 上一世,在岳父大人莫名其妙死在建康后,谢临怀疑父亲之死是南梁朝廷所为?,直接带着兖州归顺北朝,是而两人是见过的。 谢临心?头却狐疑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字。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本有一肚子的火气也?发作不得了,黑沉着脸问:「敢问魏王殿下把我父子兄妹三人掳来北方,究竟有何意图?」 「兄长请进来说。」 延他进入厅中,他将妻子失忆的这?一连串事?说了。谢临抚盏冷眼瞧着他:「殿下的意思,是要在下帮着您欺骗舍妹?」 「这?岂是欺骗呢。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好,还当陆衡之还活着。有些事?晚一点知晓,未必是坏事?。」 「哼。」谢临冷笑,「瞒而不报,和欺骗又有什么区别?莫非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用欺瞒和谎言来搪塞我妹妹吗?」 「我也?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陆家事?,是因我而起。即便将来窈窈记起来要怪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波及到魏王殿下!」 谢临怒容满面?。说起来,陆家的事?是他开的头,本是为?了替妹妹出气,不承想会?被利用、导致整个陆氏被灭门。 第210页 从前他想不通,入洛后也?就猜到了。他既能?将父亲从南朝掳来,当初替妹妹送信时怎会?送错?他是做了他手里的刀了! 「兄长多虑了。」 斛律骁耐着性子,「阿窈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瞒她,等她记忆稳定一些后,该告诉她的我都会?告诉她。」 闻及妹妹,谢临神色总算缓和:「还烦请殿下,带我去见小妹。」 黄昏时分,鸿雁厅里摆了饭食,宴请谢简、谢临父子。谢窈见了兄长后果然极高兴,一向不大饮酒的人,连饮了几杯米酿。 「阿窈,你在这?里待得可舒心?么?」酒过三巡之后,谢临问。 当着父兄的面?儿?,她有些不好意思:「郎君待我很好。」 郎君?欺她骗她,断绝她所有后路。他又算她哪门子的郎君。谢临眸色沉沉。 那米酿却余韵悠长,谢窈渐渐不胜酒力,扶额倒在了案上,斛律骁道:「窈窈醉了,先回去休息吧。」 「失陪了。」 他扶她起来,同谢家父子作别。谢临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想要起身追上,谢父却睨他一眼,谢临强忍着气性,会?意地坐下了。 屋外天色已暗,明月东升,斛律骁将人打横抱起,朝关雎院走。 院中月光空明如?银,娟娟如?雪,馥郁桂香无处不在,清香侵染衣袍,倒叫人想起去年那个同样沁着馥馥桂香的中秋之夜来。就着月色,斛律骁抱着她缓步而行,低头轻吻她秀润的额头:「今夜是中秋之夜,和你父兄见面?,窈窈高兴吗?」 又自嘲地喃喃:「我是不是,总算做了一件让你高兴的事?了?」 谢窈没听清后面?半句,倦倦靠在他怀中,不忘谢他:「……谢谢郎君,妾高兴的。」 斛律骁神色便有些黯然。 其实细想,这?一年以来,他好似什么都给了她,又好似什么都没给她。 给她的是他强加给她的感情,虽然毫无保留,却终究不是她想要的,没能?给她半分幸福和快乐。 她跟了他这?么久,想是还没有一日如?而今这?般陷在虚幻记忆里的满足。 「那,我求阿兄留下来长长久久地陪着窈窈好不好?」斛律骁试探性地问。 怀中却无了声息,她眼睫倦怠搭着,竟是已陷入了沉睡,他无声咧唇:「等你醒了再说吧。」 鸿雁厅里,谢临同父亲离席,回到房中。 遣退侍者,谢临对父亲道:「阿父,这?里不能?留。」 谢简漠然不应。 他又何尝不知眼下被拘在这?里与人质无异。可他在南朝已是个死人,总不能?死而復生。 谢临看出父亲的顾虑:「那贼子是想用阿父和儿?拴住阿窈,我们在这?里毫无根基,只有回到兖州,还可牵制、震慑他一二?。」 「若父亲顾忌兖州人多眼杂,也?可去临海投靠姨夫姨母,总之不能?留在这?儿?,做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临海郡位处会?稽以南,顾名思义,靠海,此?处距离三吴不远,物产丰饶。临海郡郡守沈斯年乃是谢父的连襟,两家关系一向不错,谢家在临海也?还有几处园墅。 谢临已想好,他此?次只是出使,迟早要回到兖州去的。兖州也?紧邻南海,可送父亲与妹妹坐船,经?海路到达临海郡。 「那你妹妹,要怎么办呢。」谢简嘆道。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被迫认来的女婿,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女儿?的确是真心?的。两人也?已做了一年夫妻,谁又知阿窈那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谢临道:「阿窈自然是和我们一道回去。她若愿意跟着此?人,也?不会?做出自戕的举措来,我也?会?再问问她的。」 「此?事?容后再议,」谢简嘱咐,「贸然不见了两个大活人,他势必会?起疑,兖州又和齐朝接壤,一旦兴兵,首当其冲,你要谋划得周全些。」 谢临轻蔑一笑:「那就做的隐秘一点,不让他怀疑好了。」 ……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次日一早,谢临回到四夷馆,与代表南朝出使的堂兄谢承各自带领使团,与太常寺的官员去考察洛阳的大小市与金市。 末了,又被临时叫去城南大营观瞻军容,说是魏王之意。 预备回内城的车马就此?改变行进的方向,轧轧朝南走,由北齐的官员引着到了城南大营。一道人影已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身上紫锦罗袍,玉带珠履,面?上高鼻深目、轮廓俊美,实是英姿颀峻,料想是那位出身高车的妹婿,谢承忙躬身行礼。 「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多礼。」斛律骁道,略略打量了眼同样一表人才?、温柔玉润的谢承,「早闻陈郡谢氏玉树生阶、芳兰满门,今日得见二?位兄长,一文一武,皆为?国家之栋樑,才?知此?言非虚。」 谢承抬袖擦擦汗,「殿下过誉了,小臣何敢以兄长自居。」 「这?有什么。」斛律骁道,「二?位兄长既是我妇的兄长,自然也?就是本王的兄长,如?何唤不得。」 诸位南朝使臣本还担心?他会?因为?遇刺之事?为?难,见他随和亲近,才?慢慢放心?,随他进了大营。 营中营寨排列整齐,秩序俨然,将士们正在校场上操练,黄沙腾腾,杀声震天。众人心?知他是欲藉此?举炫耀齐军的军威军势,一路陪着笑,但见齐军训练有素、如?雨骈集,不由想起去岁被人打至广陵城下的耻辱来,又都愁眉苦脸,冷汗涔涔。 第211页 斛律骁同谢临立于?战车之上,由四匹马在前头拉着,沿校场一一巡视而过。偶然的回头间?,见建康使臣面?带愁苦,于?心?底暗嗤。 他对谢临道:「兄长是治军的行家,本王倒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望兄长莫要见笑。」 谢临敷衍地恭维:「大王治军严明,颇有孙武、韩信之遗风,某自愧不如?。」 「景曜兄何必妄自菲薄。」斛律骁扶车而言,「当年,谢氏以七万之众大败百万氐羯于?淝水,靠的就是其治下的北府。如?今景曜兄既是北府军主,自然也?是用兵的行家。」 「什么行家,不过是差强人意马马虎虎,不至于?堕了老祖宗的英名罢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斛律骁低语:「窈窈思念兄长已久,如?今岳父大人也?在京中,不若兄长留下来可好?家人团聚的同时,也?可替本王料理?这?军中之事?。」 谢临紧皱着眉:「殿下岂是说笑,我身为?梁朝将领,领取的是梁朝的俸禄,你我虽系姻亲,乃是私情,怎可公?私混淆?!」 他是武人行径,这?一声若熊咆龙吟,谢承及一干使臣不由齐齐望来,斛律骁神色不豫:「本王也?只是好心?提醒兄长,莫要忘了陆氏的前车之鑑。」 他竟也?有脸提陆氏! 谢临血气上涌,脸色却铁青。陆氏的覆灭,是因他那封弹劾陆衡之的奏摺而起,可里面?同样少不了此?人的手笔。 斛律骁继续道:「萧梁无道,自毁长城,只因听信宦官谗言便想对岳丈大人下手。这?样的朝廷也?值得兄长效忠么?兄长可曾听说过后晋时苏峻故事??『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所谓兔死狗烹,兄长也?该为?今后打算打算才?是。便非是为?了自己,也?该为?岳丈大人和窈窈考虑。」 他乃一州刺史,行政军事?皆出自他手,斛律骁所言的「山头廷尉」,就是要他挟兖州自立了。谢临神色严肃:「谢子恪提醒,为?兄,会?好好想一想的。」 这?胡人亲近不得,但同样的,如?他所言,陆氏殷鑑在前,谢临亦不打算再忠于?萧梁朝廷。 谢氏经?营兖州已久,州中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全然可以割据一方,这?便宜妹夫拉拢之意明显,他打算先假意应了,待回到兖州,再寻个机会?将父亲和妹妹送去临海郡。 …… 从大营出来,天色渐晚,斛律骁尚需入宫面?圣禀明今日情况,遂命侍从驾车将两位妻兄送回公?府。 轻霭流云,青冥远净如?秋水洗过,一碧万顷。谢临送堂兄回了四夷馆,独自策马前往内城魏王府。守门的侍卫早得了吩咐,将人迎了进去,穿庭过户,欲着人带他往后院去。 入门的假山下却立了个身形清瘦的女子,正立在鱼池旁,逗弄池中所养的锦鲤。一袭青色衣袍清透如?碧山秀水,头上无半点钗钿作饰,抬眼望来,眉眼如?笼水雾,带着淡淡的水韵之气与书卷之香。 他脚步一顿:「这?位姑娘是……」 荑英闻声转过目来,视线还未触上,他已知礼地低眉避开。转瞬明了其人身份: 「这?位就是王妃的兄长、谢使君吧。下官是新上任的中书舍人崔氏,见过谢使君。」 女子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丝绢划过耳朵,谢临耳郭微红一瞬,心?头却涌起不悦。 听闻魏王帐下有名跟随他多年的女书记,两人之间?颇为?暧.昧,他昨日过来府中未见女子,便以为?流言只是流言,哪里晓得竟是真的。 他敷衍地点点头,拔脚离开。忽闻见女子轻柔的声,似乎在问什么人:「殿下还未回来么?」 「殿下入宫去了,想是夜里才?能?回来。」 「那我明日再来,你记得和他说一声,我有事?情禀报。」 谢临回头,她人已离开,心?下微愣,旋即生出惭愧。 她不在府中过夜,是为?了避嫌,反倒说明这?二?人之间?并无什么。 能?顶着这?样的压力以女子之身入仕,本就十分艰难,自己无根无据地就怀疑一个女子品性不佳、与人有染,实非大丈夫所为?。 心?事?不过一瞬,谢临进入妹妹院中,谢窈正在窗下作画,见兄长来,拿过一张素纸在画上盖了,起身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兄长。」 谢临点点头,示意春芜将屋中伺候的侍婢都遣散了,走近了开门见山地问道:「阿窈,兄长此?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若兄长说,想带你回家,代价却是要你和你现在的夫君分离,你可愿随我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窈窈的爸爸和哥哥一定都会喜欢我。 作者君:这是继窈窈喜欢你之后的最大错觉。 感谢在2021-05-05 18:22:20~2021-05-07 01: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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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含笑的声在耳边响起:「这是?画的什么?榛子树,还有苍耳?你今日在家就鼓捣这些?」 是?斛律骁。 谢窈睁眼,揉揉眼嘟哝,「郎君回来了。」 她钗垂鬓松,神色迷濛,灯烛之下?,春睡初醒的模样仿若月照海棠,十分娇俏可爱。 斛律骁抱着她在书案边坐下?,低笑问:「这画是?送给我的?田里苍耳草,山上榛子树,什么意思?」 她虽有些赧然,到底应了:「只是?随便画画罢了。」 又道:「我好像有事情要问你,可等?你回来,却又忘了。」 斛律骁并未多想?,以唇齿撕开她肩上绢衫,噬.咬起白皙如玉的肩头与锁骨:「不?急,窈窈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想?。」 总也这样,没个?正经。她心下?着恼,但也未拒绝夫君的求.欢,只瞧着桌上的画。 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画上画着丛山碧水,一户人家,两畦春韭。山上种着榛子树,田里长着苍耳,乃是?一幅山水田园的图景。笔迹周密,如春蚕吐丝,典型的顾恺之笔法。 山有榛,隰有苓。 心念一动?,他倏然明白,笑道:「这画是?什么意思?『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这是?随便画画?为夫是?否可以认为,这是?窈窈在向为夫表白?」 谢窈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低头:「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只是?突然记起来一些往事。 是?十三岁的腊月,他在傩礼上演舞傩戏。记得他摘下?傩戏面?具时隔着重重人群对她展颜一笑,如石投水,在情窦初开的自己心里盪开圈圈涟漪……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还好看的郎君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斛律骁尚不?知?她又将同前夫的记忆张冠李戴到了自己头上,心间甜蜜,抱她去屏风床里:「窈窈不?是?在等?我生孩子么?怎么夫君回来了,又要先睡。」 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哪里听得这样的调笑话,眼睫一垂红了脸一下?子转向床榻里侧去。斛律骁捏了捏她的耳朵,起身去洗漱。 等?从浴室出来,房中的灯已熄了大半。谢窈平躺着睡在帐中,睡颜沉静。 斛律骁知?她是?装睡,将人揽进怀里,熟稔地去吻她的唇。她果然没有睡着,头稍稍一歪便避开了,却没阻止他除衣的动?作。 他咬她。唇瓣如有电流蹿过,些微的疼,不?觉间,她衣襟已褪至小臂处,露了白玉似的肌肤和精緻的锁骨。 谢窈睁开眼即是?他如要将她融化的视线,难为情地避开。他道:「害羞做什么,难道是?第?一回?」笑着去亲她逃避的小鼻子。 「男女欢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既是?人之大伦,亦是?周公制定的礼仪。窈窈既信奉圣人,言行都?以圣人之训自警,如何却在这一事上参不?透。」 他近来很喜欢搬些所谓圣人言论的歪理来教训她,谢窈垂着眼不?理,任他抚着一身芙蓉软玉,心中的那股羞耻之感却褪了些。 第213页 烛光流滟,透帷而朦胧摇红。渐渐地,眼前烛光也似成了浮光碎影,她缩在他颈窝里,思绪也如灯烛在眼前飞盪、朦胧。亲吻在她耳侧的时候,斛律骁听见她道:「夫君记得吗?当年你为了使?我高兴,在傩礼上扮演傩神,我站在阙楼上,于万千人里,看见你摘下?面?具对我笑,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可以天天看见你的笑就好了……」 斛律骁全身一僵,终于觉出不?对:「我何曾扮演过傩神?」 她抿唇一笑,搂着他脖子,温柔的杏眼在橘黄烛光里湿润又清亮,沁了丝丝的甜:「是?腊月的大傩之礼上啊……郎君不?记得了么?」 不?,不?对。 北朝的大傩之礼与南朝不?同,南朝的傩礼在腊日的前一日,是?挑选童子少年扮做虎豹异兽,贵族子弟扮演神巫,意在驱除邪祟,祈福。可他自小就是?郡王世子,断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且北朝的傩礼通常在岁末举行,其目的也不?再是?驱邪纳吉,而是?举行军演,利用大傩之礼来向南朝炫耀军势。 斛律骁浑身似火的热情都?被冷水浇灭。这哪里是?她和他的的回忆,这分明是?…… 心间被无可名?说的怒气?涨满,仿佛心里塞满了黄连,又堵又苦,涩得紧,偏又发作不?得,还有几分担心起她的病情。 她虽没把他认作陆衡之,却把她和「陆郎」的回忆记成了和他的。 这算什么,拿他当替身吗,他堂堂九尺男儿?,怎可能做别的男子的替身。 那么方才那幅画……他心口透心的凉,目中渐渐黯然下?来。自也不?是?送给他的了。 身下?之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对郎君的感情,并不?是?妹妹对哥哥那样的,窈窈想?和郎君在一起,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唔。」 唇上忽被他重重咬了一下?,泄恨似的,彻底堵住她全部娇音和神思。次日谢窈起身时,已不?见了那幅画。 春芜没有提醒她昨日的事,她也就忘记了。屋中的气?氛却怪怪的,早起用膳,往日里言笑晏晏的丈夫反常地沉默寡言,一顿饭用得沉闷而压抑。 「郎君怎么了?可是?今晨的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斛律骁面?色阴沉,睇她一眼。 她雪面?清冷,杏眼无辜而担忧,显然是?忘了昨夜的事。 那一团火就此哽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得。他只得不?去想?,道:「用过饭,我们去太?学转转可好。老是?这样待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得慌。」 「太?学是?男人们踏足的地方,我去那儿?做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你当日修的经书刻成石头是?什么样子么?」斛律骁道,心中则说,省得你成天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心心念念都?是?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 他都?快生出阴影来了…… 要再像昨夜那样来几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她修的经书? 谢窈不?信:「郎君可是?说笑,修书治学,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与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相关。」 「这话说得奇怪,哪家圣人说过女子不?能修书治学?窈窈此言,莫不?是?诋毁圣人?」 「我……」 谢窈一时怔住,如他所言,的确没有圣人说过,但从来修书治学皆为男子,世人也就默认女子不?可了。毕竟,像曹大家、修文君那样的巾帼,要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和她们一样。 斛律骁捏了捏她手:「郎君是?否骗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用过饭后,二人乘车出行。 车驾还未至太?学,远远便可瞧见七块巨大的青石如山峦耸立,上刻石经,高九尺,宽三尺,正是?谢窈前时主持修订的那部《尚书》。 石经下?已聚集了不?少平民学子驻足抄写,观者如堵,截断去路。十七欲前去驱散,却被斛律骁打断:「不?必了,让他们抄去吧。」 读书是?件金贵事,太?学国子学四门小学都?不?向百姓开放,国家以中正选士,虽有课试之法,允许庶人可以通过才学入选,然百姓平民连书本都?没有,想?要入选何等?之难。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有一部《孝经》立在太?学后门,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斛律骁道。 《孝经》新刻,又是?后门,倒是?十分幽静。秋阳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太?学的红墙上,洒下?斑斑驳驳的碎金与暗影。 斛律骁接了妻子下?车,来到新立的碑刻之前。石经上的文字皆由?她所书,字迹娟秀,结构严整,是?她的笔迹无误。 谢窈纤指一一抚过石经上新刻的文字,回头问他:「这些真的都?是?我修的么?」 斛律骁点头。 「我这么厉害呀。」她唇角噙笑,仍是?难以置信,眸子里却蕴着欣然的光。 修订经文、刻录石经,造福天下?学子,是?圣人才能做的事,前一个?,还是?后汉末年、刻录熹平石经的蔡邕蔡中郎,以及曹魏时候的正始石经,都?已相距甚远了。 她想?起方才石碑下?抄写经书的学子,再听闻经书是?自己所订,不?禁心生欢喜,与有荣焉。 石经之旁另有碑石,记载着石经修订、刻录的经过。她目光扫过,喃喃地念诵:「大齐兴平七年七月乙卯日,魏王妃谢氏所立……」 第214页 大齐……魏王妃……? 她诧异地朝丈夫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等句——《简兮》 现在还是领了便当的小皇帝的年号。明年改元。 感谢在2021-05-07 01:59:48~2021-05-08 00: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3瓶;懒得起名 2瓶;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第 102 章 「怎么了?」斛律骁亦看着她。 「郎君方才是说, 此石经是由?我?所修订么?」 「是。」 「此碑也由?我?所书?」 「是。」 谢窈唇瓣抖了一下:「那这碑上所载的大齐魏王妃又是何人??」 她清亮如星的杏眼渐渐萦上层水雾,秋波婉转,楚楚可怜, 满眼俱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的逃避与自欺欺人?的惶恐。 斛律骁本想将全部事情?合盘托出, 见此,倒是静默了一息。 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从前他很享受她失忆后与她相处的种种, 因?为没了国雠家恨在里头隔着, 即便她只拿他当个普通的丈夫, 即便她待他比不上她待那人?的十?分之一, 即便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也十?分温柔和顺, 努力做到?一个妻子对?丈夫的迁就、体?贴、包容。比之从前,也实在要好上许多。 他知道他是在饮鸩止渴, 可,在昨夜那件事前他都愿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和她过下去, 既期盼她早些?好起来,也期盼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是昨夜那件事, 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他不愿意做别的男人?的替身, 不愿意她这辈子只剩下那个死去的男人?, 不愿她陷在虚无缥缈的记忆里,画地为牢。 所以,即便知道她恢復记忆后待他会是怎样的冷漠,他都不愿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于她,于他,都应是一件幸事。 时间仿佛静滞,秋阳照在她渐盈珠泪的眼睫上一片晶光莹莹,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在阳光下也透出一点微红来,朱唇微微颤抖着,依旧在等他的答案。 他展目沉静看她:「是。」 「魏王是我?的封号,窈窈既是我?的妻子,自然也就是魏王妃了。」 最后的这丝幻想也被他无情?地戳破,她鼻头微翕,一滴泪迅速滑下脸颊:「那么,你是齐人?了?」 难怪,这么久以来,她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身份的认知。 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斛律骁目光微闪,才要开口,身侧突然传来道熟悉而欣喜的声?:「老师——」 二人?齐回过头去,一个身着太学?学?子冠服的清俊少年郎已自门?里沖了出来,欣然地唤:「老师,您回来了。」 少年容貌白皙俊美,连眉毛皆蕴着笑意,正是奉命拜在她门?下随她修书的嵇邵。而自六月里陆衡之行刺一事后,她因?伤心过度中断此业,嵇邵亦每日都会前来,直至今日。 谢窈撇过脸去,尚且惘然,少年已收敛了喜色,又换上往日温顺乖巧的面具,敛衽行礼:「老师久不来此,学?生实在担心,方才得见老师无碍,一时喜悦过度,失了礼数,还请老师降罪。」 「学?生?你是我?的弟子?」 谢窈露出诧异神?色,她怎么会收一个男弟子。 「是,当日老师当着太后的面答应收弟子的。」见她神?色怀疑,嵇邵心里亦诧异起来,狐疑地瞥了眼她身侧的男人?,「……后来正式行拜师礼的时候也是当着魏王殿下的面儿,这部《孝经》,也是弟子陪同老师一起修成,难道这些?,老师都一併?忘记了么。」 忘记。魏王殿下。 这二词仿佛两把鼓槌在额上勐烈敲击着,原先撞击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她难抑昏疼地扶一扶额,斛律骁忙扶住她:「没事吧?」 她想起那句「大齐」,摇头抗拒地推他。然那一点轻飘飘的力道自是没什么用,他轻握住她手:「我?们回去。」 半是扶半是裹挟地将她带上了车,自始至终也未理过车下的少年。 马车再度起行。 嵇邵立在石碑下,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有些?茫然。 老师是失忆了么?为什么,像是完全不认得他的样子。 * 重新回到?车上,车轮吱呀,重又朝着来时的街巷驶去。 车中的气氛却?不如来时轻松自然,谢窈坐在马车角落里,避得远远的,双手无措地放在裙上。 斛律骁伸手去拉她的手,不出意外地遭了躲避,勉强一笑:「怎么,昨夜还浓情?蜜意的,如今得知了我?是齐人?,翻脸就如此快?窈窈这般,和那始乱终弃的负心女有什么区别?」 他侧眸睨着她神?情?,一颗心悄悄升至了嗓子眼,见她仍愣愣坐着,双目茫然,心间遗憾的同时,又升起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仍是没有想起来,有关他的一丝一毫。 但他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趁着她记忆未曾完全恢復,是否可以趁这个机会,一点一点克服她心中的那道槛呢。 「你真的是齐人??」 半晌,她喃喃问。 「是。」 「所以我?是背叛了国家,嫁给了你?」 这问题并?不好答,他也就稍稍静默了一息:「不,不是背叛,你的国家,残暴无道,陷害忠良,家国大事,要推你一个女子出来承担。不是你背叛了它,是它抛弃了你。」 第215页 「你是被自己?的丈夫送给我?的,是我?把你从淮南带出来,来到?洛阳,然后,也是我?逼迫你和我?成婚。从头到?尾你都是被迫的,是我?们男人?的争斗将你捲入其间,所以,你无须自责。」 他神?情?认真,认真到?使她感知这并?非是个可怖的噩梦,而是事实。 陆郎把她送了人?,她嫁给了北方齐人?,做了不忠不孝不贞之人?。 这事实比永远陷在记忆的惘然无知还可怖,她不愿置信地摇首,试图忘记这番可怕的话。额头上被撞过的地方又传来阵阵钝疼,疼得她蛾眉痛苦紧蹙,伤口如撕裂一般,斛律骁忙安抚地把人?搂入怀里,「好了,不要想了,不要逼自己?。」 「那些?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想不起来就丢了吧。窈窈只要记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无需承担任何指责。你已经很不幸了,不要再给自己?加那么多的枷锁。」 他终究还是心软,一见到?她回忆往事时那么痛苦心间便一抽一抽地疼,即使是真相,也不忍心告诉她了。也终于明了,为何她记得陆衡之、记得她父兄,却?将自己?这个一年多以来最为亲近之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因?为她一直在逃避这段往事,因?为他给她的,从来就只有伤害…… 他仍在细细柔柔地说着,揽着人?在怀,试图开解。她却?只念着那件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轻声?问:「陆郎,真的把我?送给了你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摇头,似哭似笑:「不会的,陆郎不会丢下我?的。」 他便将当日自己?为了破城的威胁言论说了,自然,亦隐瞒了一些?,只言是为了攻城:「他是为了保全一州百姓,你不要怨恨他。要怪,就怪罪魁祸首的我?吧。」 「我?说这些?,只是不想再欺骗隐瞒下去,不想将来有朝一日,你会因?此而陷入自责。你没有对?不起南梁,也没有对?不起陆衡之,所以,也就不存在为谁守节……」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为情?敌说话,并?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心里头涩涩的,略微忐忑地抬眸去看妻子的反应。她睫边已被颗颗晶莹的泪珠堆满,神?情?却?怔忪飘渺,像是还在消化他之所言。 半晌,她闭上眼,摇摇头嘆气道:「如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也是为了攻城,国家不同立场不同,我?没什么可怪的。」 这似乎是对?他的宽宥,斛律骁一时怔住,欢喜从心底翻涌上来,蔓上唇角:「窈窈……」 车驾此时已行至太学?正门?的御道上,对?面即是洛阳县衙,车窗外闪过一抹青色影子。她一下子变了脸色:「停车。」 她如一尾灵动的飞鱼自他怀中游走,马车还未停稳便掀帘出去,兰露未干的双目紧张地寻觅着对?面消失在对?面县衙门?中的身影。斛律骁亦骞帘跟上:「小心!」 面色却?在视线触及县衙大门?的一刻沉了下来。 是封述。 她把遇见他之后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那日见面也没有认出封述来,这会儿,只能是又把他认出了陆衡之。 如他所料,她神?色慌张地望着那边,不顾马车还未完全停下便从车辕上跳了下去,朝御道对?面的县衙里追去。 恰是此时,一匹骏马自御道那端飞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之际,却?闻一声?尖锐的马哨,马上人?狠夹马腹,死死勒住金铸的笼头。霎时间,惊马嘶鸣,马蹄乱腾,枣红色的骏马硬生生被他止住,前蹄高高扬起,几与天平齐。 谢窈眸中还印着惊马腾蹄的影子,终是受不住这惊吓,软绵绵地倒在紧跟而至的丈夫怀中,晕厥了过去。 「是你。」斛律骁皱眉看向马背上面若冠玉的俊美青年——不知于何时返京的河间王高景瑜。 河间王是太祖幼子、先帝——不,景珩的幼弟。太祖生三子,长子成都王高景玩,即死去的兴平帝高长浟和如今的新帝高长涟的父亲,次子也是元后嫡子景珩,还有一个,就是河间王高景瑜。 景珩去世的时候成都王已死,兄终弟及,皇位最该落在他头上。但其母曾以巫术诅咒太祖及元后,他亦因?此失宠,早早被扔至封地,是以当初斛律骁和太后选择了以侄子过继也没选择他。 可今时长浟死于非命,新帝已立,他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又是谁叫他回来的?太后么? 斛律骁剑眉紧蹙。 高景瑜却?一笑,视线划过他怀中昏死的佳人?,眸中丝毫不掩惊艷之色。他唇畔点笑,沖斛律骁抱一抱拳:「魏王兄。」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个新人物 感谢在2021-05-08 00:41:08~2021-05-11 01:2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1907861 2个;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谎言 36瓶;21907861、atobe 20瓶;阳 10瓶;桂花芋圆 9瓶;四海潮生 4瓶;yu 3瓶;挽衾、蘑菇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3.第 103 章 来人一袭箭袖玄青圆领袍, 玉冠玉带,衣饰华美。肩宽而腰窄。实是丰颐秀目、侧帽风流。 他?身后还有数名随从,亦是执鞭飞马一路疾驰, 道旁百姓纷纷退避, 场面颇为混乱。 高景瑜几年才回京述职一次,二人并不相熟。斛律骁脸色冷沉:「太学门前, 驰骋飞马, 河间王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不羁。」 第216页 又吩咐随从道:「去?把洛阳令叫出来, 问他?御道飞马还管不管了?。」 太学建立之初, 太祖为表对至圣先师的尊重, 曾下令太学门前一缕不得骑马, 违者降级罚俸。高景瑜从马背上跳下来,眉眼?带笑:「景瑜久在?封地, 又失了?父兄教导,不识京中规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魏王兄何必如此严苛。」 他?算他?哪门子的王兄。 斛律骁不理,抱起昏迷过去?的谢窈便欲登车。高景瑜略走近几步:「这就是我那位小嫂嫂吧, 怪道人家都说魏王兄为美人所惑, 色令智昏, 连被捅了?一刀也全然不在?乎。小弟原本不信,魏王兄英明神武,怎会中了?南朝的美人计。今日一见,果真花明雪艷,令人见之难忘。」 嵇邵从太学后门追上来,恰听见这一句,脚下一顿,神情怔怔地匿在?了?人群里。斛律骁神色厌恶:「河间王贸然回京, 天街飞马,不是急着去?见太后与陛下么?怎么,倒有空来本王面前耍嘴皮子?」 他?撂下车帘,只命辂车启行。高景瑜立在?原地,唇角含了?丝玩味不恭的笑朝远去?的马车喊:「那就多谢魏王兄提点?了?。」 二人分道离开。回到公府里,医师早早地在?关雎院里待命了?。把过脉息之后,医师战战兢兢地禀:「王妃只是受刺激过度,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那她为何还未醒?」斛律骁坐在?榻边,握着谢窈的手问。 才进季秋,她的手又是触如冰雪的凉,原本已经康健的身子也因近来一连串的打?击日渐衰弱下去?,实是惹人担心。 医师战战惶惶的,吞声不敢言。斛律骁微有不耐:「那她的失忆之症究竟几时?能好?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有效用?,孤养你?们何用?!」 医师噗通跪在?了?地上:「启禀殿下,王妃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人不敢窥探王妃心事,只能拟几个安神的方子。」 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脸色沉下来,挥手命太医退下,望向帐中恬静沉睡的妻子,眸中又凝满深重的愁思。 他?又何尝不想医治她的心病呢,今日,他?本想把事情都告诉她,她却那般逃避牴触,又心心念念都是那陆衡之。一听见他?、「看见」他?便精神恍惚,叫他?如何敢将陆衡之的死讯告诉她。 便是从前陆衡之刚死的时?候,也没瞧她这样,整日陷在?和他?的甜蜜回忆里,要死要活。自失去?记忆后,倒满心满念都是他?了?,可那个男人又何尝值得她这般! 斛律骁脸色黑沉,心间实则憋闷至极。 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她记得,他?便告诉她,倘若再?度忘记,他?也就只好继续瞒下去?,他?从前认为告诉她才是好事,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事,一辈子也想不起来才是好的。 嘱咐了?春芜几句,他?心事重重地从室中出来,荑英已经等在?庭下了?,快步上前,小声地禀了?河间王入宣光殿一事。 他?点?点?头以示知晓。荑英担忧地望了?眼?屋中,欲言又止,只问道:「河间王此次回来的有些蹊跷,是太后叫他?回来的么?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属下……实是有些担心……」 斛律骁不语。 高景瑜的封地在?幽州,太祖子嗣不丰,两个庶子,一个给了?成?都,一个给了?幽州。如此设计,为的是安定蜀中与北方,防范西北的吐谷浑与雄踞在?漠河以北的柔然。 如今北方另有突厥汗国崛起,为他?牵制此二国。太后此次召回高景瑜对付他?倒是小事,他?担心的是,北方边境不宁。 事情却要从百年前说起。 彼时?尚是魏朝,柔然尚是北朝的强大威胁。面对南朝与柔然的两相夹击之势,北魏世祖太武帝几次出兵,大破柔然于?漠北,设立六镇,柔然汗国从此一蹶不振。 然到了?北魏末年,中央政治崩坏,留守六镇的将卒爆发起义?,齐室的太祖高焕亦自六镇发家,一步一步,走至了?今日。 眼?下事情也就过去?了?三十余年,当年跟随高焕打?天下的老将相继凋落,有的是老死,有的是被他?分化、笼络、逐步击破,才算稳住北方的局面。而今京城才出了?永宁寺的那件事,朝廷内外人心不稳,只怕北方各州有人蠢蠢欲动,想浑水摸鱼。 如若高景瑜是为此事而回,他?只怕得亲自走一趟了?。 夜里,宫中果然来了?人,宣他?前往宣光殿商议政事。 谢窈还未醒,斛律骁只身入宫,殿中,年仅六岁的新帝高长涟也已到了?,君臣见礼,各自安坐,听高景瑜汇报北方各州的形势。 当年的六镇如今已归于?恆州、安州、北燕州等州,因与北方柔然接壤,最惧守将与敌国勾结反水作乱。河间王建议朝廷派人持节前往巡视。 「按理,魏王兄大病初癒,是不该劳烦您替朝廷走这一趟的。」 「可是如今朝廷精英凋尽,就只剩下您,可以震慑得住那群蠢蠢欲动、不怀好意的傢伙,还望魏王兄能以国事为重,为我大齐盪除边患!」 宫室中静寂得滴漏可闻,窗外游尘随月影而入,轻飘飘掀顶着纤罗雾縠的帷纱,烛华似明月。 新帝挨太后坐着懵懂而又好奇地听着。太后四?平八稳,手里持了?串念珠诵珠,面上未落半点?情绪。 斛律骁不置可否:「太后也想臣出使么?」 第217页 太后手中的念珠渐渐地滞住,温声开口:「魏王执掌尚书台,朝政亦离不开魏王。不若屯兵于?定州,待北方各州有异,迅速出兵平定也不迟。」 「亦或者,河间王在?北地多年,派他?出使也是一样的。」 「那还是我去?吧。」 未等高景瑜推辞,他?便淡淡开了?口,「家国大事,何敢推辞。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此非常之机,能不动用?兵革就不动了?。」 「既然太后与河间王信任臣,臣替朝廷走这一趟就是了?。届时?,还请河间王一同协助在?下。」 …… 「这青骓马竟如此快就松了?口,还真不似他?的作风啊。」 斛律骁走后,宣光殿里,本随他?一道离开的河间王高景瑜重又折返,对太后道。 太后置之不理,端坐于?书案之前翻阅文书,是南朝发来的公文,催促使团早日回京。高景瑜笑晏晏地道:「阿嫂放心,有臣弟在?,这次,定叫他?有去?无回。」 这声「阿嫂」着实有些轻佻,太后柳叶似的两痕眉微蹙:「你?想趁此机会除掉他??」 「斛律氏羽翼已丰,已是动不得了?。如今禁军与城南大营的十万军队皆在?他?手里,他?若死在?北境,京中势必大乱。」 河间王的这个提议,从前她并非没有想过,却都被斛律骁拒绝。而今想再?用?这法子却是用?不得了?。 这回朝廷突逢大变,是他?和她共同在?京中坐镇才勉强撑了?过去?,他?再?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事了?,只怕更会人心思变。届时?,又会如前朝河阴之乱那般,天下大乱,哀鸿遍野。 他?也正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心念有如电转,太后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河间王请先回吧。」 她一个守寡的妇道人家,是事出紧急才于?夜里召见他?们,前时?小皇帝和斛律骁尚在?,而今就剩叔嫂二人,传出去?怕是要被说闲话的。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高景瑜不肯走:「那阿嫂难道就眼?睁睁地瞧着这高氏天下、阿兄的天下,为他?一个外姓之人所夺么?」 又凑近些许,弯下腰,双手撑于?书案之上,笑吟吟的:「阿嫂忍得,我却忍不得。早知有今日,当日阿兄龙驭宾天之时?,您就该选择我!否则,何至于?落至今日这般田地……」 二人挨得极尽,他?吐出的热息徐徐吹拂至裴氏美丽苍白的脸上,太后倏地红了?脸:「放肆!」 「日后放肆的机会却还多着呢。」高景瑜站直身子笑,在?太后羞怒欲喊人时?,又收敛了?涎皮涎脸,正色敛衽行礼,「阿嫂好梦。阿弟这就告退。」 这一声「阿弟」故意说得暧昧无比,他?拂袖扬长而去?,徒留端庄美丽的太后如一片落花、惊魂未定地瘫倒在?书案上,胸口犹在?惊魂未定地起伏。 他?怎敢这样待她…… 她这是,召回了?一头怎样的恶狼…… 白侍中闻见响动,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关切询问,她摇摇头:「没事……」 这个世道对于?女人总是苛刻的,她守寡多年,不愿传出流言污了?自己的清名。 * 子夜将近,月华转浓。 关雎院里,斛律骁还未回来,谢临焦急地在?屋中踱步,问春芜:「她昏睡多久了??」 春芜无奈地摇头:「从午时?送回来就是这样了?。」 她今日没被允许随同外出,也就不知晓太学门前究竟发生了?何事。问十七,他?也说得含含煳煳。 谢临一拳砸在?桌上,几将三尺来宽的紫檀木桌砸出洞来,怒道:「都是那胡人害的!这笔帐,我迟早要与他?算!」 「少郎主小声些。」春芜赶紧提醒。 这里毕竟是那胡人的地盘,他?一成?年男子,久在?妹妹的屋中也是不妥。谢临强抑怒气,吩咐春芜:「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阿窈。」 他?已想好,修书与荆州刺史假意攻齐,调虎离山,届时?,就是他?们离开之机。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不用你调,我自己走。 大舅哥:??感谢在2021-05-11 01:26:04~2021-05-12 01: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 3瓶;蘑菇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第 104 章 这夜斛律骁很晚才回到家中, 他回来时,谢窈已经醒过一次又睡下了,次日, 她果然已不?记得了昨日的?事。 「郎君。」 她睁开眼, 见?到床畔一脸忧色望着?自己的?丈夫,迷濛的?睡意褪去?, 笑意盈满眼睫。 斛律骁心下微松, 扶她起来, 搂在怀中柔声将北巡的?事说了:「过阵子我要去?北方一趟, 你和我一起去?么?」 去?北方? 春芜捧着?衣物候在一旁, 闻言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谢窈靠在他怀里, 温柔笑着?侧过目来:「你去?北方做什?么呀,若是公干, 带我一妇人去?,合适吗?」 她双眸含着?浅浅的?笑, 温柔的?神情,与天下任何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无异。斛律骁倒看得心酸起来, 勉强一笑:「我是奉君王之命, 去?北方出使。」 「听说北方的?世界很是辽阔, 有峨峨阴山,千里碧野,我原是想着?,你久困家中,环境窒闷,待得久了会不?适。而人生苦短,能多看一些风景、多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光也是好的?。」 第218页 「所以,窈窈愿意和我去?么?」 「郎君是要……出使齐国么?」谢窈从他话里听出一丝不?寻常来, 秋波微微凝滞。 「是。」 齐国是敌国,亦是她从未踏足过的?远方,她便有些犹豫。然出嫁从夫,略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我都听郎君的?。」 她如此温柔乖顺,事事听从,仅仅只是因为他丈夫这个身份。斛律骁唯在心间?苦笑,斟酌着?问她:「窈窈可记得我们昨日去?了什?么地方?」 「昨日?」她低头冥想,一笑莞尔,「昨日不?是兄长返京了么?我们哪儿也没去?,在家款待父兄啊。」 果真是不?记得昨日的?事了。 斛律骁这回毫无庆幸之感,心里反倒腾起深深的?担忧来。 这么久过去?,安神的?汤药进补了无数,她的?失忆症仍是没有一点好转,每日只能在他们的?提醒下才能有选择地记住前一日的?事,即便如此,也只能记住一些快乐的?事。 思来想去?,也唯有带她去?北方散散心,他想,不?再日日陷在旧日的?回忆里,兴许,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这时十?七来报慕容娘子有急事求见?,他走后,谢窈低声问春芜道:「郎君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瞒您的?事情多着?呢,何止这一件! 春芜无奈哀嘆,嘴上则应:「没有啊,女郎怎么这么说。」 她垂眸不?语,哪儿有官员出使敌国却携妻子前往的?……倒像是,携她北逃一样?。春芜试探性地问:「那……女郎果真要去?么?」 她点点头:「我曾在诗中读过北方景致,天苍苍,野茫茫,想来十?分壮阔。洛阳又是旧都,倒很是向?往。」 「可……」春芜欲言又止,她还不?知要怎样?和女郎说呢!少郎主?原是想趁着?胡人外出带女郎离开,而今女郎又答应了要随他北上,这可如何是好! 前院的?花厅里,还未出丧期的?慕容小娘子一身素服,同斛律岚并肩坐着?,见?斛律骁来,忙起身行?礼。 「你来做什?么。」斛律骁的?语气并不?很好。 小姑娘圆圆眼儿里又蔓上惊恐,半年?多未见?了,她这一见?了他就害怕的?毛病还是未能改掉,支支吾吾地:「表兄,我今日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我,我阿姊怀孕了……」 慕容小娘子脸红得像柰果,将姐姐怀孕的?事说了一遍:「……才查出来的?,两个多月,太医说,算着?时间?,是先帝的?遗腹子……」 「我阿父让阿姊打掉这个孩子,可阿姊不?愿,阿父还不?敢告诉您,我,我是怕阿姊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所以才跑了出来……」 「你没和我说实话吧。」斛律骁挑眉,语气倒和缓许多,「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而已,怎么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你阿父又如何不?敢告诉我?」 慕容笙脸上赧色更深:「……是,是阿姊怀孕后,有位宫人声称认识名女巫,在她肚子里望见?了有金龙盘旋,说阿姊怀的?是真命天子,所以阿姊才执意要生下来……」 怕他生气,又忙跪下来哀哀地求:「表兄不?要生气,我阿姊她也是受了奸人蛊惑。眼下,父亲已命她将那宫人与巫女逐出宫中,叫她打掉那个孩子……」 如此一说,也倒明了。既是先帝的?遗腹子,若所生为男,将来今上再出点什?么事,皇位多半就落在了他头上,七娘心有此念,也是人之常情。而舅舅怕他误会自家有非分之求,才会叫女儿将孩子打掉。 他道:「行?了,回去?告诉你姐姐,孤已经知道了,她的?孩子,她自己做主?。再告诉你父亲,他是舅舅,做外甥的?,始终信任他。」 且不?说这孩子是否生得下来,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现在就逼人打掉孩子,反倒是把七娘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那头推。 说得再功利一些,若七娘所生的?是个儿子,将来改朝换代,反而能为他所用。 慕容笙眼圈微红,如奉玉旨纶音,微红了眼圈极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嗫嚅着?唇请求道:「我可以去?看看……阿嫂么?」 看窈窈? 他狐疑地瞥了妹妹一眼,脸色阴沉:「不?见?!」 慕容笙怯怯地,不?敢再求,斛律骁叫妹妹送她出去?,两个小娘子携手?往外走,行?到花园里,在假山下的?石凳上坐着?,慕容笙悄悄问道:「老?师如今还好吗?她怎么样?了?」 斛律岚嘆气,将嫂嫂如今失忆、只陷在旧日记忆的?事简要说了,慕容笙眼上蒙了一层水雾,拭泪道:「她从前还教我不?要沉溺在男人的?感情里呢,怎么我都想通了,到了她自己身上,就想不?通了呢……」 二人同时沉默,而花厅里的?斛律骁,亦因慕容笙的?到来,想起来去?年?此时、她劝慕容笙的?一番话。 她曾对慕容笙说,何必为了个男子便失了自尊与自我,情爱只是人生的?点缀,不?该是人生的?全部。 可到了她自己,却心心念念都是死?去?的?陆衡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她心里占据半分。 * 这日,斛律骁再度被叫往宫中商议巡视北境之事。宫里的?太后已知了慕容太妃怀了先帝遗腹子的?事,承认了孩子的?身份,并宣告于众人。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除了慕容太妃本人,无一人为这条还未出生的?小生命而高?兴。太后派了人过去?悉心照样?,关心的?却还是北境的?情况。授斛律骁以铜虎、竹使符等?符节及御仗,派遣他于九月初启程,前往恆州、安州等?地。 第219页 他绊在宫中的?这段时间?,谢临结束了一日的?出使,来到妹妹的?院子里。当他委婉而曲折地提起想带她去?临海郡探望姨夫姨母时,谢窈歉意一笑:「可郎君说想带我去?齐国,想是不?能呢……」 在她的?认知里,此处尚是建康,夫君亦是梁人。谢临愕然万分,借着?春芜送他回去?住所的?工夫问清了白日的?情形,同父亲抱怨:「他要北去?,还要带上阿窈,这可怎么办!」 他本想以带她去?陈郡祭祖为由离开洛阳,又与时为荆州刺史的?好友约定,在十?月初攻打已被北齐吞进去?的?淮南,诱这胡人南下。届时他也将离开洛阳回国,正好可以带她趁此离开。 不?曾想在这紧要关头却冒出北巡之事来,今日北齐朝中又传出消息,说是建康朝廷催促他南返!横生枝节!若阿窈未曾失忆,他还可让她装病逃过,可如今的?妹妹,根本就没有自主?的?能力! 都是这杀千刀的?胡人害的?! 谢临心绪澎湃,真恨不?得就此提刀将人捅了一了百了。谢父却劝他:「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要是你现在就去?和他交涉,让你妹妹留下来,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老?老?实实回兖州,再派人去?跟着?你妹妹,等?到荆州事发、他匆匆南返之际,再带你妹妹走,也算是个两全之策……」 「那阿父您呢 」 建康的?意思,是让他立刻返齐,他若带上父亲,这胡人又该起疑了。可若父亲留下,将来其疾从北方将妹妹送走,留在洛阳的?父亲又怎么办? 「我,我自然是留下来。」谢父捋须笑道,「不?然,他也不?能放心,不?是么?」 * 事情就此安排了下去?,九月初,南梁使团开始返朝,谢临临走时特意将留在洛阳的?其疾叫来,当着?斛律骁的?面把他给?了妹子:「这是我手?下的?亲兵,名叫其疾。阿窈虽有妹婿照顾,可我仍是放心不?下,现在我把他留给?阿窈,侍从照顾,也算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了。」 其疾是曾想带着?妻子离开的?,斛律骁有些不?悦,但当着?妻子的?面也未说什?么。谢窈闷闷不?乐地望着?兄长:「哥哥又要回兖州了么?」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还是那个从弱冠之年?便出镇一方、聚少离多的?兄长,只当他是如往常无数次的?赴职,心里依依不?舍。 谢临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妹妹肩头,淡淡一笑,还做什?么也不?知道地与她寒暄:「是啊,阿窈此去?是要去?洛阳么?哥哥此生还没有去?过洛阳呢。还请阿窈代我,去?关公的?墓地拜一拜。」 哥哥从小就崇拜后汉时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武圣,谢窈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谢临再不?留恋,向?妹妹和父亲告别,乘车南返。 再几日,魏王出巡的?车驾也驶离了洛阳,在这深秋之节,渡过黄河,向?着?秋风萧瑟的?北地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舅舅不是亲舅舅,是堂舅。 关于小陆,窈窈老记着他,除了过去的感情之外,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她忘了他做的那些过分的事,以及他代表了她过去宁静的生活,所以才陷在回忆里不愿意醒来。 天还没黑?所以我g没倒。这章发20个红包,一人100晋江币。 近来更新不稳定,一方面是各种各样的烂事,还有一方面,是我改了大纲后面很卡文。原本我是想着,谢爹死了,骓骓给他报了仇,窈窈失忆了永远把骓骓当替身,这就算he了,虽然是意难平的he。所以很早就斩钉截铁地承诺会he。因为谢爹这个人物没死,所以一切都得变,又看到某个地方对于剧情的一些讨论,拿骓骓的前期行为,上升到作者,骂作者有病厌女……我只能说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做意见领袖,我就想写个强取豪夺的乱世故事,骓骓前期的行为有他的逻辑,角色三观不要上升到作者,作者也不是只写过这一种男主,再者,要觉得被骗钱的可以私信我我退就是了。 感谢在2021-05-12 01:08:27~2021-05-13 19:2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珍珠河 2个;一只白鹭、椒盐排骨、清泠泠的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n 10瓶;蘑菇蛋 2瓶;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第 105 章 秋水时至, 百川灌河,秋日的黄河波涛甚大,奔腾似雷。萧瑟的秋风里, 谢窈立在船头, 遥望一眼见?不到尽头的黄河河面。 时值秋日,黄河两岸的树叶在秋风里纷纷坠落, 整条大河被金辉洒满, 成群结队的水鸟在金阳的余光中?贴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朝船只飞来, 星子般划过船翼而去?, 间或划破水面, 搅碎一河金辉。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落叶飘落在她?发梢, 谢窈伸手去?拂,一瞬间, 心头响起?时人王褒的词句: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 写因渡过黄河见?到木叶纷纷的秋景而想?到故乡南国的事, 可惜这里是长江而非黄河,否则, 倒也应景。 肩头传来他掌心的温度, 谢窈回头, 丈夫正替她?披上?一层衣裳,关怀地望来。她?杏眸盛光,颦舒一笑:「这就是长江么?倒是与我想?象之?中?的江水有所不同呢。」 「你没见?过长江?」 第220页 她?摇头。建康虽在长江边上?,可她?是大家闺秀,自幼深居简出,出嫁前去?过的最远地方也是钟山和燕雀湖,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了。 船只破水,继续在宽广的河面行驶, 正是日暮,河面上?打渔的船只三?三?两两,摇橹唱着号子、踏暮色而归,秋风扑面而来,唿啸着卷人衣袍。 斛律骁兴致大盛,亦用?鲜卑语唱着与之?互答。谢窈听得好奇,待打渔人的船只过去?后才问他道:「郎君方才,唱的是什么?我怎么,好像完全听不懂呢。」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这是鲜卑话,你当然?没听过了。」 鲜卑话。 谢窈微微出神。 他怎么会说鲜卑话呢,又何时,成了「虏家儿」? 而因了此事,她?又想?起?来一事。她?们身处建康,但两人交谈似乎都是说的洛阳雅音,周围人亦是。 洛阳雅音是后汉以来的官话,可自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偏安江左。洛下音便?渐渐地与建康地区本有的吴语融合形成金陵雅言,成为南朝通行的官话,取代了洛下音的地位。如?今,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洛下音的,也唯有像他们谢家这样的南渡士族了。 她?因自己?学过洛阳雅音,平日里与他对话也习以为常,直至此时才想?起?来她?们本是该说金陵雅音的,这却又是为何…… 「窈窈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的鲜卑话?」 他代她?问出来,自嘲一笑:「既入虏国,又焉能不学虏语。」 北齐高家虽名为汉人,却生在胡地自诩胡人,何况境内尚有许多胡族,是故有虏国之?说。谢窈的疑虑被他话声打断,嫣然?一笑:「妾听着这歌词倒还有些意思。可中?原虽是我旧土,毕竟已被鸠占鹊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入齐之?后郎君该谨言才是。」 是夜,船只渡过黄河,众人改乘车驾,于?九月十一日抵达并?州太原城下。 越往北秋景便?越萧条,才是九月上?旬,太原城已然?草木凋尽、黄沙散漫。青灰城墙巍峨矗立在平原之?上?,头顶密云滚滚、荒烟残照,脚下长河绕城、沸浪骇奔,说不出的壮阔萧瑟。 城上?玄黑旗帜高扬,城下数千精骑如?雨密集,如?松成林,跪伏在大辂之?下,高声拜祝着魏王千岁。 斛律骁自车中?出来,一名英武俊逸的银甲将军带队跪在最前侧,正是他昔日的下属、并?州刺史叱云淮。 叱云氏世代为斛律氏的家将,叱云淮亦是斛律骁的心腹。见?他出来,叱云淮再度抱拳行礼。他道:「好了,不必多礼。我妇亦在车中?,先去?驿馆安置吧。」 乌泱泱的人群于?是散开一条道,容辂车驶入城墙高耸、蔚为壮观的太原城。 斛律骁重又回到车里,车中?,本已昏睡过去?的谢窈被方才将士们如?雷贯耳的行礼声吵醒,迷濛睁眼,察觉马车下的道路已变得平整,不由问道:「我们到哪里了?是入洛阳城了么?」 一路舟车劳顿,即便?队伍已经?为她?减缓行进的速度,她?仍弱体?难支,眩晕得十分厉害,路上?吐了好几回。后来闭目昏睡,才稍稍好转。如?此,七八日的工夫倒觉有七八年的漫长。 斛律骁道:「你忘了?我们已去?过洛阳了。这儿是并?州。我和并?州刺史有些旧交情,所以结束了公事就来了他这里。」 他说谎时眼睛也不眨的,连前几日下属当着她?之?面不慎说漏了嘴、称唿他为「魏王殿下」也圆了过去?,只说自己?是萧梁的宗室王。而谢窈自知记忆受损,常常是前一日的事次日就能忘,未曾起?疑,懊恼地扶额:「……竟然?已经?去?过了么?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们去?了关公墓,去?了龙门看石窟,还去?了汉时的太学旧迹拓石刻。这些窈窈都忘了么?」 又揽着她?,柔声安慰,「窈窈若是忘了,等回去?的时候,夫君再带窈窈去?就是了。」 「真的吗?可,这样……不会很麻烦么?」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期待,杏眼熠熠盛着光。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无非是在齐国多留一些时日罢了。齐国正巴不得我留下做人质,有何困难。」 她?便?感激一笑:「多谢郎君。」 斛律骁心间却五味陈杂。总这般骗她?,他心里实则也不好受。分明新婚夜里他发过誓的,若此生再欺她?骗她?,便?困穷早逝、功业尽毁。而今却屡屡违背誓言,次次骗她?,真如?刀割在心。 而靠谎言才获得的她?的依赖与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呢?他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辂车在驿馆门前停下,并?州刺史叱云淮下马亲来迎接,腰近乎折得与地平齐,十足的恭敬。 腿上?却遭了十七轻轻一踢,他诧异抬眸望去?时,主上?已自车中?扶着一名美丽的妇人出来,与她?介绍:「这是齐国的并?州刺史,姓叱云名淮,我和他曾有些交情。」 叱云淮警觉,立刻改了先前的恭敬,只以「嫂夫人」称唿。 初见?外男,谢窈有些怯场,轻轻点了点头搭着丈夫的手从车上?下来。 一时叱云淮派了人引她?们去?安置,斛律骁同他去?前厅里议事。叱云淮十分不解:「殿下怎么将王妃带来了?还,还不许属下行礼?」 七月里斛律骁被刺的事早已传至了太原,听说是被他娶的那个南朝战俘刺的,事发后洛阳却未有主上?休妇的消息传出,叱云淮实是诧异,直至方才见?了那妇人绝色的容貌才算解惑。 第221页 可二人之?间却怪怪的,他怎么觉得,殿下像是瞒着那位王妃什么,还叫自己?配合他演戏。 斛律骁轻咳一声,脸上?讪讪的,并?不欲将妻子失忆、自己?甘做梁人的事情告诉他。叱云淮察言观色,立刻改口:「如?此也好。殿下既娶了亲,还带了夫人来,阿雁总算可以歇一歇心思了。」 「阿雁」是叱云淮的妹子叱云雁,年已十八,二人的父亲叱云荣曾有将女儿献给斛律骁为妾、世代联姻的心思,却被婉拒。斛律骁挑眉,话锋一转问起?了政事:「这段时间,恆州、朔州可有异动?」 恆朔二州是北齐边境,与柔然?接壤,内辖沃野、怀朔、武川、抚冥等边塞重镇,更远的柔玄、怀荒则归了燕州。他以并?州制恆州和朔州,以定州制幽州和燕州。是而这回北巡,将第一站放在了并?州。 叱云淮立刻正色:「昨日才接的密报呢,恆州刺史羽弗泰近来以抵御柔然?为由,在怀朔购买兵马、勤加操练,属下正欲将此事报给殿下!」 斛律骁点头:「看来还是得亲自走一趟才行。」 恆朔离洛阳太远,算着日子,六月里朝廷出的事也差不多传遍北境了,正是人心浮动之?际,最易出事。他打算杀一儆百,拔掉恆州这颗钉子,用?以震慑其他州郡。 略一思忖,又忆起?一事来,狐疑问:「对了,你是不是有东西要献给孤?」 叱云淮一噎,主上?怎连这件事也知道了?忙道:「主上?真是料事如?神!上?月里阿爷从吐谷浑的手里得了顶黄金王冠,说是汉时匈奴王的东西,实是好看。」 「阿耶让阿雁从凉州带过来了,属下正打算献给殿下,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这就对了。 斛律骁薄唇微抿。 叱云淮的父亲叱云荣是凉州刺史,替他防范着西边正在坐大的吐谷浑。上?一世,也是叱云家献给他一顶黄金王冠,是由中?心一根圆柱金条为梁,四周缠绕着以金丝、金叶、金片做成的桂枝、桂叶及花卉,是掐丝的工艺,精緻绝伦。 每一朵黄金掐就的小花上?,还镶嵌着豆蔻大小的红蓝绿各色宝石,流光溢彩,与黄金相得益彰。 整座王冠工艺精湛,美轮美奂,却并?非中?原之?物,乃是汉时匈奴人的工匠受了西方大秦国的影响做成的黄金花冠,与王朝固有的皇后花冠大相迳庭。前世,他见?那王冠实在好看,很是配妻子,便?给了她?,她?却一次也未戴过。 这世上?只有她?才配戴那顶王冠,如?今既故地重游,他打算再度将那花冠送给妻子,好叫她?高兴。只是这一回,须得换个送的法子…… 夜间回到房里,谢窈已休息过,正在镜前梳弄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髮。斛律骁走过去?,跪坐下来,自身后轻轻拥住她?关怀问:「窈窈可好些了吗?」 她?点头,下车后小憩一觉,疲乏的身子已轻松不少。斛律骁道:「明日叱云将军邀我去?城外比赛骑射,窈窈也去?观赛,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要让老婆看到我比赛时的英姿,爱上我。 春·吐槽姬·芜:直接找别人要礼物,真的好吗? ----------- 王冠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大家可以自行搜索【汉代镶宝石金冠】哦~ 孟津河就是孟津那一段的黄河。 窈窈说她没见过长江,其实是见过的,是从建康(南京)到寿春(安徽寿县)的时候,但是她忘了。感谢在2021-05-13 19:20:05~2021-05-15 01:1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戳戳、yu、又又、椒盐排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菜不是菜- 60瓶;athenn 20瓶;nee 18瓶;煮厘、戳戳、港风美人八两金、椒盐排骨 1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6瓶;lshandyuki、飘飘无所似 5瓶;鹿酥 3瓶;蘑菇蛋、yu、听说我追的文都能日万 2瓶;小橘、发光的梧桐啊、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6.第 106 章 次日清晨。 斛律骁从净室洗漱出来, 谢窈犹在镜台前梳妆,青丝披散,正叫春芜分成几股, 结在头顶, 大有要?梳髻的架势。 想到那?顶黄金王冠的形制,他上?前将春芜手中的梳子夺下:「何必这么郑重。」 宝石梳子在手, 于她滑腻如丝的乌髮?间穿过, 他轻握住她一头柔顺的好青丝, 将它们束在脑后, 扯了根白色发?带在发?梢扎住了。向镜中佳人一笑?:「这样, 不也很好吗?」 束髮?不成束髮?, 散发?不成散发?的,谢窈有些抗拒, 觉得失了端庄。杏眼里清波如水:「可……不是要?去城外观人骑射么?自然要?打扮得郑重一些。」 她语气平常,好似还在奇怪他为何会有此?一问。斛律骁和春芜却是都愣住了。斛律骁脱口喜道:「窈窈记得昨日的事了?」 往日她鲜少记得昨日的事, 每每皆需他们提醒。这是第一回,她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记起了昨日的事。 他喜色溢于言表, 倒令谢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还是说, 我的记性已经差到了连昨天的事都记不住……」 春芜和斛律骁两?个?对视一眼, 才腾起希望的心又黯淡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她能记起昨日的事来已算是病情好转,他勉强一笑?:「没什么,窈窈说得对,等会用?了早膳,我们就出城去。」 第222页 用?过早膳,二人乘马车朝太原北郊去。 官家出游,按例是要?清道的,加之前阵子派人来并州括户, 释放被?掳作奴隶的百姓,打击豪强,颇得人心,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带了十七十九几个?轻车从简地?穿越闹市去到了城外。 车中,谢窈安安静静挨着丈夫坐着,唇不点朱,颊不敷粉,素白衣裙上?绿萼静放,一头青丝松松系在脑后,无一点钗环作饰,素雅至极,也出尘至极。 「郎君……是怎么认识这、叱云将军的……」沉默许久,她手攥帷帽,终究还是问了。 斛律骁语气平和:「叱云将军曾出使建康,彼时正是我接待的,故而此?次邀我来太原一叙,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眼中仍蕴了一丝不安。斛律骁心中发?苦,握住她微凉的手追问道:「窈窈不喜欢胡人,所以不想我和叱云将军往来,是不是。」 被?勘破心思,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承认了:「泾渭殊流,雅郑异调。妾只是觉得……胡汉殊途,便该各自相安,互不侵犯。胡人却占我疆土,犯我河山,妾心里,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泾水清,渭水浊,雅乐正,郑声?淫。就如汉人与胡人,原本就是界限分明毫不相干,也不该有交集。 「这你可错了。」斛律骁道,「他们叱云氏可是从汉时就居住在并州了,距今也有五百多年了,难道也算鸠占鹊巢?」 谢窈一时被?问住,不知如何回答。汉朝的时候,的确有不少北方胡族归顺汉朝,民族之别远不如而今分明。譬如三?国?时期,蜀汉诸葛武侯就曾与鲜卑结盟攻打魏国?。 斛律骁又道:「窈窈,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想说,用?以区分华夷的是文化,而非族别、血缘。叱云氏归附已久,早已在这片土地?扎根,除了血缘,又与汉人有什么分别,胡与汉,真的有那?么大的隔阂吗?」 这问题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往,往大了说却是国?家之别。毕竟,若胡与汉无甚差别,那?效忠谁不是效忠呢。谢窈隐隐觉得这话再说下去恐会争吵,温声?打断他:「妾不过是随口一句,倒惹出郎君这一大篇话来。」 斛律骁亦怕说得多了会惹她起疑:「只是怕你对叱云将军有所成见罢了。」 「我与他私交甚笃,还望你,莫要?因为他胡人身份而心生厌恶。」 她推开车窗,望向车外繁华的闹市。这里被?治理得不错,民无菜色,衣饰洁整,乱世之中有一安身立命之地?已是难得,又哪管首领是胡是汉。点点头:「妾明白的,妾知道该怎么做。」 马场建在太原北郊的平原草野上?,此?时天空阴云密布,秋原上?茂盛的芳草渐已枯黄,风吹草伏,有如洪波涌起,景致萧瑟。以叱云淮为首的一众并州将领等候在营寨门口。 叱云淮立在最前头,左望右望不见妹子,紧皱眉宇问自己的亲卫:「三?娘呢?去了哪里?怎不见人?」 叱云家五子三?女,长女次女都已出嫁,唯独这第三?女叱云雁是和叱云淮同胞所生,明.慧爽朗,武艺高强,常带领百余人马往返于凉州与并州之间为父兄传递讯息。 她已于九月初返回并州,原本昨夜就该去驿馆里拜见的,却逃之夭夭了,直至此?时也没个?人影。叱云淮唯恐她失了礼数。 亲卫答:「回使君,小?娘子说她很快就到。」 车驾已近,在马场门口停下,叱云淮不得已上?前迎接。车中,谢窈欲戴帷帽,却被?丈夫拦住:「又不是见不得人,戴这劳什子做什么。」 她有些羞赧:「妾一深闺妇人,怎好见这么多的外男。」 「这里不兴这些虚礼。走吧。」 斛律骁夺下帷帽,扔在车中,扶着她下车。车下一众将领见上?司携妇而出,习惯性地?要?拜,想起他昨日的吩咐又都不敢拜,杵在原地?尴尬地?面面相视。最终还是叱云淮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子恪兄。」 斛律骁淡淡「嗯」了一声?,侧眸对谢窈道:「我们去那?边吧。」 马场边已搭起了一顶营帐,帐中铺着柔软洁白的羊毛毯,设了茶瓮、茶案等物,供她休息。斛律骁将妻子送入帐里,一众将领远远地?跟在后面,一人窃窃私语道:「这就是王妃?果真是绝色啊……」 「不要?命了,主母也敢觊觎!」另一人低声?呵斥。 那?人尴尬捉鼻:「我哪是觊觎啊,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将魏王迷得五迷三?道的……怎么,待会儿比赛我们是要?让着他,好哄王妃开心是么?」 「……好像你我不让就能赢了魏王一样。」 「就是,魏王可是颇精骑射,少时便能射中空中的雕,有「落雕」的美誉。」 「好好比吧,使君可是吩咐了,叫我等使出全部的气力来,别叫王妃瞧出什么破绽。」 …… 众人议论渐止,候在营帐外。帐子里,斛律骁将谢窈安置下来,柔声?嘱咐妻子:「今日骑射是以匈奴王的金冠为奖励,窈窈且在这里等我,等我赢回王冠,替你戴上?好不好。」 他眉目英毅,眸中光彩荧荧,这幅神情,倒意外与一位故人相似。 谢窈望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妾要?王冠做什么,郎君去吧,尽兴就好。」 她嫣然而笑?,若和风泛过桃李之蹊,令斛律骁身后的一众将领不禁魄驰意动,身子亦酥了半边,被?叱云淮一人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慌忙垂头。斛律骁起身:「走吧。」 第223页 马场很大,以彩幡隔出数道五六丈宽的赛道来,中间设了数道箭靶,须于行进时一一射中,一直绵延至秋草离离的尽处。 赛道尽处尚有一株高大的柳树,枝叶枯黄,高处却繫着那?顶黄金王冠,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盪出宛如涟漪的弧度。 十七和青霜春芜等人都留在了帐子里,只派了十九前去跟随。十七得意地?替主上?邀功:「女君还不知道呢,我们殿……」 被?春芜瞪了一眼又很快改口:「……郎君骑射的工夫可好了,十五岁时,就能以一箭射穿天上?并排而飞的两?只大雁,所谓一箭双鵰是也。」 一箭双鵰有什么了不得的,陆使君也能呢,就他臭屁! 其?疾心里火气直冒。眼神直矗矗地?落在十七身上?,因他和春芜挨得最近,唯恐他占了春芜便宜。 谢窈神色欣然,目光追随着那?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看着他背负弓箭、翻身上?马,眼中盛满恬静温婉的笑?。 眉目却渐生恍惚,像是要?透过他望入另一人的灵魂。 春芜看着谢窈,直觉女郎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瞧不出什么。这时马场之中擂响战鼓,众人皆已上?马,整装待发?。偏偏此?时,马场入口处却传来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等一下!」 众人展目而望,却是名红衣的年轻女郎,身跨枣红马,挥舞着马鞭朝马场里疾驰而来。春芜吓了一跳:「这人是谁?好生无礼。」 十七与之介绍:「这是叱云将军的妹子,名叫叱云雁。父亲又是凉州刺史,都督雍凉诸军事,整个?凉州都是她爹管,来头这么大,有些脾气也就见怪不怪了。」 望了眼安静而望的谢窈,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叱云家可是一向想与殿下联姻呢,虽说殿下绝不会答应,只怕这叱云女郎会纠缠,叫王妃不快。 马场里,女郎如一缕红云,飘拂得近了。马儿在众人马前停下,她气喘吁吁地?:「等一下,我也要?比。」 女郎生得娇艷姿媚,着了身水红的骑装,头髮?也未如汉人女子那?般梳髻,而是结了两?股长辫将发?丝盘拢在后,半披半束,发?间点缀着许多明珠。策马而来的时候,发?丝与红裙俱舞于风中,红衣如火,实?在英姿飒爽。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红宝石编织的额饰下眉宇间英气流转。如同草原上?开出的野花,美丽娇俏,但绝不柔弱,有一种顽强蓬勃的生命力之美。 叱云淮脸色铁青:「叫你早来不听,还敢迟到。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这就是叱云淮的妹子叱云雁了。斛律骁面无表情: 「不必了,比赛快些开始吧。」 叱云雁对哥哥吐舌,嘲讽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叱云淮又道:「王妃还在帐中,快去见过王妃。」 「两?手空空怎好去见王妃。」叱云雁振振有辞,手握马鞭,眸子里自信熠熠,「等我赢下那?顶王冠,再去与王妃见礼!驾!」 她双腿勐夹马腹,不等开赛便沖了出去。众人亦都策马而出,一人笑?道:「殿下还没喊开赛呢,小?女郎这可是耍诈。」 叱云雁纵马在前,挥舞着手中长鞭:「你怎么不说我才跑了一大截路都累了呢!不这样,怎么公平呢?」 她话音才落,斛律骁便似一阵疾风自她身旁掠了过去,箭出如电,倏地?射倒第一处箭靶。叱云雁慌忙跟上?。 马场里赛况激烈,众人一一策马远去。帐子里,谢窈的目光已从丈夫转移到那?红衣的少女上?,透出几分歆羡,渐渐地?,又黯淡下来。 她很羡慕叱云雁。 有那?样强健的体?格,精湛的骑术,像是草原上?的精灵,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受束缚……是她一辈子也没法成为的人。 她神色黯然,垂下眸不再看赛场里的追逐。春芜犹然不觉,啧啧称奇叱云雁的骑术:「那?胡女可还真有些本事。」 青霜却注意到女郎的失落,低声?道:「夫人若是想学,属下可以教夫人。」 谢窈淡笑?着摇首。她对自己的体?质心里有数,早年陆郎便教过她,却怎么也学不好,第一回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从此?,他便不再让她学了。 她也还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上?巳,她和他与兄长一道去郊外狩猎,他射下天空的大雁交到兄长手里,说,愿以此?雁为聘,迎她过门…… 出神之间,斛律骁已射倒所有箭靶,一马当前地?朝尽头的柳树疾驰而去。只听「咻」的一声?,箭如流星飞出,于百步之外射中了掩在婆娑柳叶里的繫着黄金王冠的柳枝,王冠急速下坠。 他紧夹马腹,身亦如羽矢急射而过,终在王冠坠地?之前将其?攥在手里:「承让了!」 叱云雁与十九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眼看他已夺得金冠获胜无望,适逢天空飞过一只大雁,叱云雁急中生智,张弓朝天空射出,又匆匆追逐坠地?的大雁而去。 斛律骁夺冠之后,又策马前行数尺才减缓下来,折过马头朝营帐飞奔而回。 帐中的女子已缓缓起身相迎,望着他的目光沁满了爱意,温柔无比。斛律骁心中快意,薄唇止不住地?微扬,翻身下马,持着那?顶精緻绝伦的黄金王冠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为夫不辱使命,将这顶王冠赢回,替夫人戴上?可好?」 相传这是匈奴王的王冠,他想将这顶王冠送给她,愿一生一世,都为她俯首称臣。 第224页 谢窈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眉目奕奕,含笑?朝她走来的模样与记忆里的那?道影子极为相似。她净如秋水的一双美眸里笑?意浅浅,心口有如蜜糖浸满,轻笑?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我表现得这么好,窈窈一定爱上我了。 作者君:……不好意思,她在看叱云女郎。 忘了才哪里看到说王冠是匈奴王的了,也有说是匈奴阏氏的,实际上关于王冠主人并无定论,但是作者更喜欢主人是匈奴王的说法,嘿嘿。感谢在2021-05-15 01:15:25~2021-05-16 11:5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椒盐排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巷墨璃。 10瓶;听说我追的文都能日万 3瓶;鹿酥、yu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第 107 章 铜镜亦是一早备好的, 谢窈揽镜而照,那王冠戴在她头上十分合宜,就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衬着黑髮素裙, 虽不是汉家女子装扮,却也别有风情。 谢窈看得欢喜, 回首盈盈而笑:「郎君今日不许妾梳髻, 就是因?为这个??」 她长髮披肩, 素裙曳地, 晶莹如瓷的脸庞在金冠映衬下有如笼了一层莹润微光, 宛如山林水泽养出的神女, 清雅出尘,一笑间和风婉转, 万物復甦。 并州府的一干将领远远瞧见,皆在心间惊嘆。斛律骁不置可否:「窈窈喜欢吗?」 「谢谢郎君, 妾喜欢的。」谢窈轻轻颔首。 心间却悄生?愧悔。这一切显然都是他精心准备好的,只为了哄自己开心而已, 而自己却还想着故夫, 也实?在太绝情了些, 也显得不守妇道。 瞧见王妃相?貌,叱云雁愣了一下,被哥哥拿手肘轻撞了撞,很快反应过?来,提着那只才射下来的大?雁笑吟吟地走?去:「夫人还不知道呢。这是汉时匈奴王的王冠,是我爹爹从吐谷浑手里得来,本想着献给使君,是使君提议用这个?法子赢来献给您。当然, 我们方才也没让着他……」 「嫂夫人莫要见怪。」叱云淮紧随而上,「这是舍妹,单名?一个?雁字。夫人叫她三娘就好。」 「三娘。」谢窈点头,与她见礼。 「夫人叫我阿雁即可。」叱云雁道。嘴里轻吸了口气,忽地捧雁跪下,「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听?闻雁在汉人风俗里是吉礼,是夫妇和美的象徵。阿雁愿以此雁,恭祝使君与夫人百年好合,丝萝绵绵!」 这话一出,连同叱云淮在内的一干并州府将领都愣住了——叱云将军一直想将这个?女儿嫁给魏王做侧室,巩固两家关系,而叱云娘子亦心慕魏王,常常打听?魏王何日下榻并州,怎么她见了王妃如此高兴,还主动献雁,说了这么一通漂亮又文绉绉的话? 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叱云淮亦是十分诧异。 三娘从来七情上面,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高兴也不似假的,歷来妾室进门都是要正?妃点头的,难不成,此雁非雁,而是她自己?王妃收下这雁,就是要接纳她? 他又向上司看去。斛律骁却没什么表情,脸始终向着妻子。 谢窈着实?吓了一跳,忙命春芜收了起来,又亲去扶她:「谢谢阿雁的礼物,我很喜欢。不过?跪我做什么呢,我实?在是担不起……」 见她态度和善,叱云雁心下暗松一口气。 这番话她可是特意找傅母教的,汉人的文辞真难学,短短的一句话,不知背了多少遍。 但愿,王妃对?她的印象可以好一些。 …… 马场里的比赛结束后,斛律骁送了妻子回城,又随叱云淮前往并州军营巡视,直至日暮方才回驿馆。 临近日暮的时候天空放了晴,夕阳如流金洒满窗棂,走?进二?人暂住的房舍里,谢窈正?立在窗前的书案下,素手执卷,背对?着他揽卷细读。 上午赢回的那顶黄金王冠已被收了起来,她挽了个?家常的凌虚髻,折桂枝为钗,此刻立在窗前沐浴在夕阳余辉之?下,有似披了一层佛光,当真有如观音化形。斛律骁眼波一动,步伐无声地走?过?去: 「窈窈在看什么?也让郎君瞧瞧。」 谢窈匆匆欲收,握卷的手却被他按住,那银光纸上的文字也就一览无余了。她有些羞赧地低首:「只是随便写写罢了。」 原来那纸上是她新写就的《观猎赋》,字迹娟秀,墨迹新干,几无涂抹修改的痕迹,一气呵成。 文体?则是时下流行的骈体?,篇幅并不很长,胜在文字清新淡雅,写他们今日赛场上的比赛状况,对?仗工整,声律严密,在通情达意的同时兼顾了骈赋近乎苛刻的格律要求,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斛律骁匆匆览罢,欣喜道:「窈窈,这是你写的?」 他知她有些文才,但也仅在治经一事上,毕竟从未见她写诗作赋。今日之?事简直称得上是惊喜。 谢窈不好意思地垂头:「妾文字拙劣,不过?写来一玩,不得登大?雅之?堂,让郎君见笑了。」 斛律骁目光不停,迅速将文章看完,这才明了她为何不肯给自己看,冷然一笑:「你和叱云家的女郎倒是投缘。」 原来那赋里着墨较多的乃是那红衣的女郎,却无一句是正?面描写他自己的。叱云家一心想促成叱云雁和他的婚姻,妻子竟与叱云雁如此投缘。虽说他并不会?纳她,但瞧了妻子这幅不醋不妒的淡然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第225页 更别说,原以为写给自己的赋却是给别人的,脸上便露了些不快。 谢窈未觉,低头将文赋收起来:「叱云娘子爽利美丽,巾帼不让鬚眉。妾的确是很喜欢她。」 也很想成为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窈窈更喜欢她的礼物,还是我的?」斛律骁语声幽幽。 「你……」她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嗔他,「郎君怎么连女子的醋也要吃啊……」 这一笑真如林花吐艷,娇艷万分。斛律骁喉头微动,轻轻怀抱住她:「来而不往非礼也,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窈窈既收了我的礼物,又要回报给我什么呢?」 「给我个?孩子可好?从前,你便答应过?我的。」 他眸色幽深,似燃着两簇幽火,揽在她腰间的手紧贴肌肤,传递来火热滚烫的温度,薄唇贴着她耳郭,幽幽吐息。 谢窈脸上升温,双颊如染了霞彩,她慢慢地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 夜间欢好,她果真比往日柔顺许多。他没忍住多要了她一次,事了,仍意犹未尽地吻她薄汗涔涔的耳朵,不肯放她入睡。 她没有不愿,也没有十分热衷,躺在他臂弯里,双目湛明。怕惹了她不快,他见好就收地停下了,问:「过?几日,我想去恆州,窈窈去吗。」 「恆州……在哪里。」 「平城。」 「平城?」 平城是北魏的旧都,当年北朝那场轰轰烈烈的建元改制便是从平城始,那位雄才大?略的胡人君主不惜以南伐为名?,诓骗文武百官南下,最终迁都洛阳,营造建设,最终使这座毁在永嘉战火里的汉晋旧都重?新焕发生?命力。 胡人君主大?多暴戾残忍,嗜杀成性?,谢窈歷来没什么好感,唯独对?这位推行汉化、仁善爱民的建元帝观感尚可。但他们是梁人,郎君怎会?心血来潮去一个?已经覆灭的王朝的旧都。 其实?除此之?外,这些天尚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压在她心上。 为什么周围的人都是洛下口音而非建康口音。 为什么郎君可以在北朝的国?境里畅通无阻。 为什么今日叱云娘子献雁时会?如此恭敬,竟对?她行了跪礼。而并州的诸位将军,也待他十分客气,尊崇地不似对?待南朝之?人。 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过?陆郎的下落……连春芜也…… 温润低醇的嗓音响在耳侧,将她自神离天外中拉回。斛律骁道:「窈窈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想去平城?」 「恆州一带歷来是胡人聚居之?地,但从前也是汉人所居。听?闻从平城出发,再往北三百多里便是阴山和敕勒川。我们来太原一趟已是不容易,何不继续往北,窈窈难道不想去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么?」 「从太原到恆州只需半个?月的路程,即便是要去阴山,也就十日。」 他拿《敕勒歌》里的草原景致诱惑她,闻说只需一个?月,谢窈果然有些动心,却又担心起建康的父亲来:「我们离开建康已经很久了,阿父会?不会?担心我们?从这里到恆州,沿路可安全吗?」 朝廷又真的允许他们在齐国?待这么久么? 斛律骁道:「我已派人传书给岳丈大?人,请他放心。至若沿路的安全问题,叱云将军会?拨人给我们的。」 她没有反对?,事情就此决定下来,两日后一切准备妥当,继续往北出发。叱云淮很贴心地为他们更换了舒适减震的马车,准备衣食,还派遣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护送他们北上。 领兵的却是叱云雁,小娘子褪下红裙,身着明光铠,头上赤缨凤翅鍪,腰跨长剑,手持乌鞭,哪里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分明是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 「小妹也是女子,有她护送王妃,也便利些。」叱云淮如此解释,「再说,小妹也很敬重?王妃,此次出行护卫王妃,是她自己要求的……」 斛律骁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并不说破。叱云家是他手下势力最大?的一支,统领凉州并州,不可小觑。虽然有了上一世的境遇知晓父子的忠诚,但仍是不能掉以轻心。 叱云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巩固两家的关系,他亦想与之?联姻,为弟弟聘取这位将门虎女做妇。 另一侧准备启行的马车上,叱云雁已亲亲热热地扶了谢窈上车,向他望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斛律骁眸子微眯,拂退叱云淮,向她走?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叱云雁从未纠缠过?他,他很清楚叱云雁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联姻之?事,只是她父兄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她如此殷勤,反而叫他捉摸不透了。 叱云雁一笑:「向你求官啊。」 「殿下,你都给崔姐姐官做了,我替你讨好王妃,你也赏我个?武职做做,如何?」 「我想向殿下证明,这世上,牢固的结盟方式可不是只有联姻这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6 11:54:09~2021-05-17 00:1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双玉he沖沖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悦 5瓶;安安 3瓶;鹿酥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第 108 章 女?孩子美丽的面庞上英气勃勃, 目不?转睛将他瞧着,满含期待。 第226页 斛律骁却脸色黑沉。什么叫替他讨好王妃! 他又忆起北巡的事来。 永宁塔之事后,洛阳空虚, 恆州刺史羽弗泰心怀不?轨, 发书?与朔州、幽州、燕州等地,欲拥立守在朔州的太祖之侄、宗室王高显为首领, 图谋反叛。 高显谨小慎微, 并无野心, 表面答应下来, 实则发书?并州密奏此事, 请求叱云淮替他上报给?斛律骁。 如今, 他正是要去往恆州平乱,已命叱云淮召集军队, 于三日后往雁门进发,枕戈待旦。恆州又是整个北境的咽喉要道。只要控制住恆州, 周围各州便不?敢轻举妄动。 他本已做好了恶战的打算。可若能?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件事,自是更好。 他心中慢慢已有了主意, 嘴上道:「只是护送王妃这一件事, 且还没有做成, 便想要官做?叱云娘子可真是会?做买卖。」 叱云雁并不?气馁:「殿下可是有要事要阿雁去做?若殿下能?允阿雁从军,阿雁一定竭心尽力!」 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斛律骁翻身上马,一眼便瞧见立在相送的长亭下担忧望着他们的叱云淮。他整缰催马,调转马头:「走吧,后面再说。」 出太原往北是肆州,是通往恆州的必经之路。肆州刺史库狄德唯恐他以为自己也随恆州作乱,早早地跑到了肆州南边的阳曲迎接, 将其迎入治所所在的九原城。 斛律骁未在九原待得太久,小小地修整了一夜后,便继续北上,朝着雁门进发。 雁门以北即是恆州,恆州刺史羽弗泰已然得了消息,下令州中全境戒备,提心弔胆地等候魏王莅临。 但对方却似忘了此次北巡的目的,从肆州治所九原到达雁门的短短四五日路程,竟走了八、九日之久,沿途游赏沿途的风景,偶尔慰勉百姓,哪里是来巡视军情的,分明?是来游山玩水的。 又闻说他这回北巡带上了那个从南朝掳回来的女?人,那妇人自前回被人施法魇住捅了他一刀后,精神状态便一直不?太稳定。魏王此次出巡,就是为了公器私用,带她散心。 几次探得的结果皆是如此,羽弗泰摸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但闻说他只带了千余人的护送队伍,沿路陪着那女?人赏玩风景,倒也放松戒备,整日在州中饮酒作乐,嘲笑斛律骁色令智昏。 因避免打草惊蛇,也是还未收到燕州答应结盟文书?的缘故,羽弗泰并未调动驻扎在边境郡县的军队。 恆州心怀鬼胎之际,斛律骁却并非如他所收的信报里那般沿途游玩,而是沿途亲见高年,慰问百姓疾苦,命郡县长官上报举荐州中士子,一路考问。 将抵雁门的那个午后,趁着车队修整,他将护卫马车左右的叱云雁叫来,连同十七十九两个,往车队队首走:「今夜就会?抵达雁门了,孤大约会?在雁门多待几日,你带领队伍先行出塞,去往恆州,可否?」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去?」 「是。」他语气平和,「恆州如今境况不?明?,大军不?能?贸然前往。」 「你是女?子,羽弗泰定会?轻视,你可伺机挟他为人质,尔后宣读朝廷旨意,将其擒获,等我过来。」 雁门是出塞的关?卡,往北就是恆州。并肆二州的兵马已向雁门赶来,他打算先派遣叱云雁入平城平定叛乱,再率大军前往。 但此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被羽弗泰察觉,孤军前往平城的叱云雁恐被擒获,尔后大战的爆发亦难免。 孤军入敌人腹地,这里头的危机叱云雁自然也想到了,在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斛律骁道:「这是一招险棋,兵不?血刃,以极小的代价便可换来成功。自然,我也会?派人协助你。如何,未来的宣威将军,可敢替孤走这一趟吗?」 叱云雁明?眸一亮:「殿下真愿赐我官职?」 宣威将军是右第?六品上,不?算高,但作为起官也还过得去。斛律骁微微一笑:「本王一向赏罚分明?。」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匹马都难以拉回来,我应了,魏王殿下可不?要反悔!」 叱云雁激动地欲要与之击掌,见他皱起眉宇一动不?动,突然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抱了抱拳兔子般跳走了。跟随在斛律骁身侧的十九道:「殿下就这么放心叱云娘子?」 「她父亲是凉州刺史,哥哥是并州刺史,羽弗泰不?敢的。」 「再且你也去,扮做她的下属,伺机协助她。倘若成功,便宣读我命令,朝廷只擒奸臣,不?擒忠臣,招安其下属。倘若失败,便告知羽弗泰我已在雁门集结并肆朔三州军队,请他自己掂量掂量。」 十九正色而应:「是!」 这时几人已行至队首,他立于平野之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原野尽头。 蔚蓝的天空颜色似海,原野萧条,白日西匿。有流浪的老人牵着垂髫稚儿前来乞食,被将士提枪拦住。 这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要么,是因为灾年饥荒,要么,是因为战争而失去了奉养的儿子,还有的是被地主豪强土地兼併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斛律骁叫军士将人放开,命十七端了些胡饼胡羹与他们,又拿来米面银钱赠予老人,老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二人衣着破烂,蓬头垢面,一个面黄肌瘦,一个脸色黧黑,眼睛因飢饿而深深凹陷。十七端了胡羹来,那小僮巴巴地抢过,咕噜咕噜地喝尽了。 第227页 斛律骁看向老者?:「老人家,要去哪里?怎么孤身一人,您的子女?呢。」 因他轻车从简,老人并未认出他身份,发黑的手?端着白净的素釉碗,沉沉嘆息道:「大儿七年前代替我入伍,去年死在了南边。二儿给?郡丞捉去当?奴僕,砌墙的时候一堵墙砸下来,没了。这孩子的娘随营时叫人糟蹋死了,老婆子和三女?四女?也饿死了,一家八口?人,也就剩了我和这孩子两个。」 去年。 大概率不?是跟着他,就是济南王那一路了。朝廷虽发放了抚恤金,但被底下人层层削剥,只怕也落不?到军属身上。斛律骁沉默,又问:「那您还有地方可去吗?」 得到老人否定的回答后,对十七道:「派个人将他们送回九原,送到库狄德家里去,这是他的子民,让他看着办!」 老人明?白遇见了贵人,惶恐地摔了粥碗,拉着尚在吃饼的蓬头稚子磕头而谢。斛律骁挥了挥手?,朝队伍中间行去。 这是个军户家庭,既有两个儿子,便该有两百多亩田地,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到任人欺辱、乞讨为生的地步。可见这北境的土地兼併已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 改变旧有的土地制度,已势在必行。 他忿忿而归,队伍中间的马车里,临窗望了许久的谢窈收回了视线。 方才,她恰巧完完整整地看到了队首的那一幕。虽未听见两人的对话,却也瞧清了那头所有的情形。 事实上,这一路上他都在接济过往的流民,或予粮食,或予布帛,若车队行进的时候损坏了道旁百姓的庄稼,也会?留下银钱赔偿。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一方面,郎君未免太过热心肠了些,这毕竟是齐人的土地,他救济过的齐人,或许曾是挥刀杀害他们同胞的刽子手?,或许将来会?提起屠刀。 可另一方面,扶危济困是每一个心怀良善的人都该去做的事,齐国的百姓也是人,又怎能?见死不?救。 先贤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天下」是否也包括敌国的百姓? 她不?知道…… 她在车中怔怔坐了一晌,素手?微凉。眼前天光一闪,车门被打开,斛律骁接了春芜端着的备好的食物上来:「怎么了?」 谢窈摇头。 感知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斛律骁将食案放下,坐过去牵住她的手?:「窈窈方才都看见了,是吗?」 「窈窈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救济齐人?我救济齐人,会?有损我们自己的国家,所以我该放任他们……」 「我并非如此想。」她摇头打断了他,「我只是突然想到,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也许曾参与过对我国的战争,即便没有参与,也为齐国的南征贡献过赋税和粮食,间接伤害过我国的子民……」 「郎君心怀仁善,自是好事,可我一想到这个缘故,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她为自己的冷血而羞愧,越说声?音越小,视线亦无处安放。斛律骁淡淡一笑:「窈窈可曾听说过楚人得弓的故事?」 谢窈眸中微滞,转瞬明?白了过来:「郎君是想说,一个人,无论国家和民族如何,都是平等的『人』,是我太过狭隘了对吗?」 「其实细细想想,郎君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一切的惨案都是由?战争造成的,由?上位者?发起的战争,与百姓何关?呢?齐人没有错,梁人也没有错。」 语罢,她怅怅地嘆了口?气:「要是……不?再有战争就好了,两国相安无事,各自的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也不?会?成为受人控制的刽子手?,为了满足上位者?的一己私慾,彼此挥刀……」 斛律骁微笑:「可一山不?容二虎,你要两国相安无事,难道是要梁国放弃北征?还是要齐国放弃觊觎南朝的土地?窈窈,你觉得这可能?吗?」 谢窈一时怔住,北方,是汉人的故土,理应是要收回来的,若说齐国是侵略者?,朝廷里却有汉人也有胡人,那么又要如何区分?将来王师北定,留下汉人,将胡人悉数赶走吗? 可如他所说,像叱云家这样的胡族已在太原生活了几百年,早已融入汉地。于这些胡族而言,恐怕梁国才是侵略者?。 这片大地上胡汉已然一体,是理不?清的。而两国交战,也一定会?有伤亡,会?有更多的妻离子散人间惨剧。 如看出她之所想,斛律骁放开她手?,目光投向了窗外:「只要这片土地一日没有统一,战争就会?再次发生,这样的惨案也一定会?重演。」 「所以,我想做那个统一南北的人,让百姓不?再有民族之分,让天下重归太平,让每个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已经快成了个公路文了…… 三次元很忙碌很忙碌(被自愿当了新生班主任),这篇文可能只能隔日更了,还是断更半个月6月5号以后回来呢?想问问小天使们更能接受哪种,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感谢在2021-05-17 00:16:41~2021-05-18 12: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泠泠的水、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zz 10瓶;am 5瓶;桃花、鹿酥 3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9.第 109 章 这样的话?, 在?那杳远的记忆里?亦曾有人与她?说过,北定中原,廓清中畿, 光復旧京……只是陆郎的誓言里?却没有「不再有民族之分」一句。 第228页 谢窈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想了想,淡淡莞尔:「郎君能有如?此的志愿, 固然很好。妾没什么可反对的。」 他本是极其郑重地向她?表露志向, 想要得到?她?的贊同或者期许, 此刻见?了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 便知她?定是没有听进去了。 不反对, 只是因为?在?她?认知里?他是南人, 是效忠南梁朝廷的。而若是他的陆郎和她?说这话?,她?断不会?如?此敷衍, 连句称赞的客套话?都吝惜。 他在?心底自嘲一哂,嘴上道:「可若我?说, 我?是想自己?当皇帝呢,窈窈也会?如?此贊同我?么?」 「当皇帝……」她?微怔地抬眸。 「是啊。」斛律骁一笑, 「朝廷昏聩, 我?若有如?此不世之功, 又为?何要效忠于那般昏聩的王朝?」 朝廷……昏聩? 谢窈微微垂眸,若有所思。她?于朝政了解得不多,只知今上是少年天子,而父亲身为?总领一切政务的尚书令,又是天子老师,却似乎流露过退隐的情绪。 斛律骁见?她?神色犹豫,趁机道:「窈窈迟迟不说话?,可是不贊同我?这般吗?」 她?摇摇头?:「民贵, 君轻,这天下也非君王一人之天下,若君王无道,天下自当共讨之。妾没有什么不贊同。」 可若我?是北人,是胡人呢。 这句话?终究也不敢说出口,因他知晓,她?之所以毫无迟疑地就认同了讨君之举,盖因她?将他当作梁人,汉人。 汉人反汉人,是内战,可若是他这个胡人,这性质就变了,成了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外战与侵略。 不过,慢慢来吧,她?能意识到?两族百姓都是无辜的、平等的本身就很难得了, 是夜,众人抵达雁门。 依旧是下榻在?驿馆,斛律骁先放了妻子去安置,自己?则去了府衙接见?雁门太守。 太守将郡中军政大权悉数交给了他,配合他做好了接纳将于两日后抵达雁门的并肆二州军队的准备,次日天刚蒙蒙亮时,叱云雁随同十九率领并州铁骑出发,斛律骁亲去城门送了她?。 「恆州的百姓,和并肆二州将士的性命,就都交给你手中了。」 红缨银甲的小将军在?马背上抱拳行了个军礼:「殿下是为?了天下苍生,我?却没那么伟大,我?只为?了我?的前程和殿下的信任而已。」 「请殿下放心,不取恆州,我?叱云雁提头?来见?!」 语罢,叱云雁一振马缰,利落潇洒地迴转过马身,率领千余骑兵自洞开的塞门中离开。 十九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后,在?马背上同他示礼。 斛律骁颔首,目送他们离去。 回到?驿馆里?,谢窈已起来了,正在?窗边修剪桂树的残枝。眉眼如?凝忧愁,深重得化不开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端端的,这树又怎么得罪你了。」他拾阶而上,眉眼含笑,进入屋中与她?相见?。 谢窈放下花剪,温和一笑:「郎君去哪了。」 「早上睡不着,去城里?转了转。」说着,又似心血来潮似的,拉起她?手,「窈窈可愿随我?出塞,去附近的胡人部落一探?」 「去胡人的部落做什么。」 「来到?不同的地方,不应该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吗?」 她?有些犹豫,但?在?他笑意柔和的目光里?还是点头?应了。用过早膳后,即随他前往附近的草原部落。 雁门一带曾是中原与北方胡族的分界线,自先秦时便有胡族在?关外居住,而今北方胡族与中原汉文?化已渐渐融合,这座关卡也就失去了边境重镇的作用。雁门内外,草野一望无垠,在?蓝天白云的辉映下有如?一汪金灿的湖,绵延至天野尽头?。 前朝的关塞宛如?坚不可摧的堡垒,高踞于山岭之上,雄伟壮阔。 斛律骁没带多余的僕从,只叫十七和春芜、青霜几个跟着,假意换了通行的文?书,慢悠悠地出关。 两人同乘一骑,谢窈原有些害怕这咴咴喘着粗气的高头?大马,被?他抱着行进了数百步才渐渐适应下来,不再畏惧。 回头?一瞥,连从前不会?骑马的春芜却都单独骑了一匹马,跟在?青霜和十七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她?不禁奇道:「春芜,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呀?」 春芜不好意思说是十七教的,讪讪笑道:「回女郎,我?也是刚刚学呢,还骑得不是很好。」 谢窈于是侧脸问身后的男人:「我?想自己?骑……」 她?被?他紧紧搂着,前胸贴后背,极轻易便能感知到?那一具肌肉紧实的、充满力量的雄性身体,涓涓的热意似随着马背的起伏漫过布料,又浸入肌理,不出片刻脸便红透了。 斛律骁亦不那么好受。 两人挨得本近,她?一回头?便似脸颊相贴,香气徐徐直往鼻间钻。他唿吸微微浊重了几分,在?她?清凉的面?庞上轻啄了一下:「只有一匹马,你又不会?骑,怎么能行。」 □□的,她?有些羞赧,见?春芜等人都似未曾瞧见?似的才稍稍放心:「我?在?马上,郎君在?底下牵着马不就好了吗?我?也想学骑马的……」 他只笑:「你的那位陆郎,也是这么教你骑马的吗?」 「你……」谢窈一时噎住,「郎君总提他做什么。」 「我?提他,你不高兴了?」斛律骁笑,「怎么,将我?认作他时,便笑脸相对,清醒的时候,我?就连他提都不能提了?窈窈怕是有些偏心啊。」 第229页 「……」 这话?竟是无可反驳的,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口拙而困窘,偏偏自己?的确做过几次将他认作陆郎的事,此刻被?他戳破,便如?被?人戳了嵴梁骨,心怀愧疚。 她?什么也没说,不语低头?。斛律骁冷哼了声,揽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勒得更紧:「坐稳了。」 他加快马速,朝碧草更青处奔驰而去,将近附近的一支鲜卑部族才停了下来,解了袍子铺在?浅草上,将她?抱下马休息。 春芜几个已被?远远甩在?后面?,前方不远处可见?人家,白色的毡帐如?同大伞张在?秋草枯黄的原野上,蔚蓝天空下,白色炊烟裊裊向空中升浮,空气里?牧草香气馥郁。 榆树扎成的栅栏外牛羊成群,在?及人高的野草里?时隐时现,牧羊犬懒洋洋地在?青草堆里?打盹,蝴蝶在?苜蓿开出的紫花上飞舞。一名?胡人打扮的女子头?挽发巾,正唱着歌,挽起袖子熟稔地在?羊群里?挤羊奶。 她?唱的是首全?然陌生的小调,以谢窈并听不懂的言语演唱,哀伤又舒缓,和江南中原等汉地的小调大有不同。 实在?是很新奇也很别致的景致。 谢窈认真听了一会?儿,已将马安顿好的男人倏尔凑过来,很自然地便来吻她?的唇。她?愣了一下,很快抗拒地去推他,忸怩道:「……别,会?被?看见?的。」 这种事只有床帏间才能做,这样光天化日的,她?有些羞赧。 「这有什么。」斛律骁不以为?意,「草原上的儿女,天为?幕,地为?席,恣意快活,我?们如?今不就是草原儿女?」 「再说了,毛诗里?不也有『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的句子?桑中上宫,淇水之上,这幕天席地的乐趣可多得很呢。我?不过是想情由爱生,想亲亲窈窈罢了。礼又岂为?我?辈设也。」 她?被?说得脸上赧色更深,眼波娇羞,婉转如?流。斛律骁原还想再逗逗她?,这时,那边打盹的牧羊犬却已发觉了他们,很警觉地支起耳朵跑进来,汪汪叫个不停。 谢窈十分害怕,站起身来躲在?了他身后。方才挤羊奶的胡女也已看见?了他们,唤了声「旺财」将大黄狗叫了回去,她?用鲜卑语狐疑地问他们:「你们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斛律骁以一口流利的鲜卑语答了,又问起是否可以去到?家中作客。胡女很大方地道:「可以,我?叫琪琪朵。两位怎么称唿?」 这回却是一口尚且生涩的汉话?,触到?谢窈诧异的目光,琪琪朵又得意地笑:「你虽穿着我?们的服饰,可生得这般娇弱,白得像……瓷,一看就是汉人了。这叫什么来着,什么猴,什么冠……」 斛律骁竭力忍笑:「是沐猴而冠。」 因是出关,谢窈今日穿的倒是身胡女的装束,丹朱色的骑装,纤秾合度的剪裁,将她?身姿勾勒得窈窕纤细,比之往常的汉装也别有风韵。 这话?原是她?往常在?心里?暗暗骂他的,万想不到?,今日竟是风水轮流转,会?被?胡女说做是沐猴而冠。 她?脸上慢慢地红了,低头?不语。琪琪朵很快笑着道歉,热情地拉了她?邀他们进帐中。 她?将他们延到?帐子里?的胡床是坐下,去斟了两盏煮好的马奶酒来,热情地招唿:「明德很快就回来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啊,请等一等。」 「明德?」 「是我?抢回来的男人。」 「抢,抢回来?」 「你怎么连抢婚的习俗都不知道。」琪琪朵很奇怪地瞥她?一眼,「我?们这里?都是瞧中了谁就抢谁回来结婚,我?阿妈是我?阿爷抢回来的,明德也是我?去雁门城里?抢回来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咳咳咳……」 斛律骁被?她?这句话?及马奶酒呛到?,俊面?微红。谢窈手捧着马奶酒坐在?胡床上,讪讪笑道:「这样……也可以吗……」 「那当然了,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琪琪朵理直气壮地道。 又向斛律骁扬扬下巴:「你男人也是鲜卑,你自己?问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抢婚)过来的? 青骓:…… 感谢在2021-05-18 12:59:39~2021-05-21 23: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萧鱼 2个;椒盐排骨、athenn、竹子、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槿、周正则、yai 5瓶;野有蔓草 3瓶;yu、刑法张三 2瓶;谁家橘猫不爱睡、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第 110 章 鲜卑……? 谢窈惘然不解, 扭头看向身边的丈夫。 斛律骁变了?脸色 ,还不及出言解释,琪琪朵已嘴快地指了?他?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鲜卑话?说得比我?还好哩, 喝酪浆也不会吐,难道不是鲜卑人, 是汉人?」 原来不是认出了?他?。 他?面不改色:「姑娘认错了?, 鲜卑话?是我?后学的, 我?是汉人, 不是鲜卑人。」 「至若酪浆, 我?初时的确有些?喝不惯, 出于礼貌,却也不至于无法下咽。」 不是鲜卑人? 琪琪朵十分疑惑。来人仪表堂堂, 相?貌亦是她们族群常见?的高鼻雪肤,如果不是因为看他?鲜卑话?说得如此流利, 她才不会同意他?们做客呢。 第230页 「好吧。」她耸耸肩,「明德说有朋友远道而?来, 是值得快乐的事。既然来了?, 就留下好了?。」 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琪琪朵说过就忘了?,瞥眼瞧见?谢窈捧着盛酒的皮质酒囊愣愣地不曾下咽的样子,两道弯弯如月的眉毛倏地皱起:「怎么?不喝呀,这是上好的马奶酒。」 谢窈神?思?却还落在方才琪琪朵的无心之语上,纵然丈夫先前和自己?解释过,是为出使虏国而?学虏语。可他?这一口虏语却流利得叫人误以为是胡人,却有些?说不通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这个人, 身上处处透着怪异,叫她觉得奇怪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呢。小到日常起居里的种种细微之处,大到即使是两人独处时也从不说金陵雅音的语言习惯,都?在表明她的丈夫并非是梁人,汉人。 可若他?不是梁人,又是什么?人呢? 眼前似横了?一层雾,只待拨云便可见?日。可她却怎么?也拨不开眼前的浓云。 神?思?被琪琪朵的话?语拉回,谢窈轻轻摇头:「我?喝不太惯。」 这人怎么?这样! 女子不满地板起了?脸,才要发作,帐外的大黄狗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含笑的男子声音随风涌入:「琪琪朵!」 琪琪朵立刻换上笑,飞鸟投林似地奔去了?帐门边,一名亦穿着胡服的青年男子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那条不停摇尾巴的黄狗。谢窈下意识地朝身侧的男人身后躲去。 「怎么?,家里有客?」 男子一把抱住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妻子,看向二人。琪琪朵抱怨道:「是哩。是两个汉人,我?拿珍藏的马奶酒款待,他?们不喝。」 「琪琪朵姑娘的酒很好。」斛律骁道。 男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联想到今日在衙门里听说的魏王出关去了?的传闻,心中已大致猜到来者身份。松开妻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还请留下用顿便饭。晚上部?落里有篝火会,若是尊贵的客人愿意留下来,就再好不过了?。」 「鄙人祁明德,是雁门郡衙的一名小吏,不知二位怎么?称唿?」 斛律骁随口诌了?个名字,熟稔地和祁明德谈天论地起来。祁明德又叫琪琪朵去备饭,谢窈道:「我?也去吧。」瞥了?眼在帐门口摇着尾巴绕着主人腿打转的大黄狗,却有些?迟疑。 「汉人就是麻烦!」 琪琪朵嘴里不情不愿地抱怨道,却拽过黄狗朝帐外拴狗去了?。谢窈同丈夫颔首示意,亦跟了?出去。 二人前脚才离开,帐中,祁明德脸色一肃跪下了?:「殿下。」 「你认得孤?」 「下官卑贱,岂得瞻仰殿下英姿,只是殿下下榻雁门之日下官有幸远远地望见?过一眼,而?今见?殿下龙章凤姿,器宇不凡,便斗胆认出了?。」 这是个很年轻也很英俊的汉人男子,两簇浓黑剑眉下目光真诚而?诚毅,虽燃着野心,却并不叫人厌恶。斛律骁目光巡视地在他?身上一一逡巡而?过:「既然认出了?孤,又为何留孤?莫非你想图谋不轨不成?」 「下官不敢!」男子蓦地磕了?个响头,口齿却清晰无比,「殿下意外来到寒舍作客,是小人的荣幸,若能有幸侍奉大王与王妃,小人虽死亦无憾矣。」 「小人之所以斗胆邀请殿下留下,是因为今晚族中的确有篝火会,烹羊宰牛,百姓燃篝火欢舞,热闹非凡。小人是想着,大王与王妃……许是会觉得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土路子新鲜。」 知他?有意讨好,斛律骁倒也不恼:「起来吧。若是被你夫人瞧见?,只怕又难以说清了?。」 祁明德起身:「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小人去做。」 「吩咐么?,」斛律骁挑眉,「这第一件事,就是管住你的嘴,不该乱喊的时候别乱喊。」 他?素来喜欢有脑子又有野心的人,目标精准明确,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祁明德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想攀上他?,他?也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思?索片刻后,斛律骁道,「今晚的篝火会务必办得热闹些?,但不必暴露我?们身份。」 办得热闹些?,是为了?王妃么?? 祁明德心里疑惑,但识趣地并没有问。帐外,谢窈跟在琪琪朵身后拾柴火。 这里的柴火都?噼得有如男子手臂粗,她一次也只能拾三四?根。琪琪朵十分嫌弃:「罢了?罢了?,你们汉女真是柔弱,既是客人,就站着看我?弄吧。」 她怀抱着一堆柴火,塞在了?毡帐后搭起的简易炉灶下,取打火石生了?火烧了?一锅水,又取来事先储存好的洗净了?的羊肚羊肉,蹲在旁边等水沸腾。 谢窈默默地蹲坐在火堆旁拨弄篝火,身后是更为绵延阔远的草原与蔚蓝的天,一座座白色毡帐有如涨满风的船帆,又如饱满的蒲公英散落在草野上,炊烟时见?,牛羊成群。 等水沸腾的时间实?在漫长,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谢窈只好自己?找话?:「你和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啊。」 「不是都?和你说了?么?,抢回来的啊。」 琪琪朵语气不耐,手上活计却不停,等水开的一会儿工夫,她已另架起一幅锅灶预备烤羊肉:「我?去雁门买马匹,他?在市里买弓箭,我?见?他?生得好看,就拿套马的绳子套来了?。」 第231页 「等到了?部?落,我?问他?有没有娶妻,是不是愿意做我?的男人,他?说愿意,就这样成了?。」 琪琪朵语气轻松寻常,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谢窈却觉不可思?议:「姑娘就没有想过,也许他?成婚了?怎么?办呢。」 「可他?没有成婚啊。」 「我?是说,你抢之前就没有想过,他?也许成了?亲……」 「干嘛问那么?多,抢了?再问啊。」琪琪朵神?情古怪,「再说,他?爱我?,我?也爱他?,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成婚。」 谢窈只好噤声。没过多久,十七几个也骑着马跟上来了?。谢窈向琪琪朵解释了?几人是朋友,琪琪朵虽然不太情愿,却还是进帐准备肉食去了?。 几人就此留在了?帐篷里,中午吃的是烤全羊和羊肚汤,谢窈本不想吃,看在琪琪朵辛苦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份上也就勉强用了?,味道却意外地不错。羊肉咸香酥脆,内部?却绵软鲜嫩,羊肚汤则兑了?些?许新鲜的牛奶烹煮,羊肚洗得干干净净,又加了?芫荽、生姜、八角等等增鲜去腥,香气腾腾,十分鲜美。连谢窈这个平日里不食膻腥之人也用完了?一碗。 琪琪朵十分满意:「不骗你吧,我?的手艺是很好的。」 又不无自豪地夸耀丈夫:「这煮羊肚汤的法子还是明德教我?的,生姜八角可以去味抑新,如何,不至于无法下咽吧?」 她说至兴处,常常是叽哩哇啦汉话?夹杂着鲜卑话?,要靠丈夫翻译才成。而?祁明德始终不愠不恼,面含微笑地为她翻译了?全程。 谢窈看得艷羡。 这汉人男子看琪琪朵时眼睛里都?是爱意,纵然开局不算好,她也看得出来二人定?是彼此相?爱、且爱得很深了?。 琪琪朵爱他?,所以肯为他?学习汉话?,学习汉人的烹饪方式,努力融入他?的生活。而?祁明德亦放弃了?与家族的联繫,近乎是入赘般住进了?妻子的部?族,每日往返奔波于雁门与部?族之间,不辞辛苦。 能够与自己?所爱的人相?守,是多么?大的福分啊。可惜她却没有了?。 午后,谢窈同春芜青霜几个协助琪琪朵收拾碗筷,祁明德则同十七重新搭了?两顶帐篷,借来崭新的床具与卧具,令几人可以安置下来。于是不出一个中午,整个部?落就都?知道了?琪琪朵家来了?个仙女似的汉女作客,比草原上娇艷的花还要美。 而?到了?晚上,夜幕降临,部?族里举办篝火会的时候,便有人来邀请谢窈参加。她本不想去,被丈夫以「难得留宿草原一次不容易」劝了?也就去了?。同他?二人一骑,行走在蔓延着青草香气的徐徐晚风里。 到达事先选中的篝火点,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中心堆了?柴堆,燃起篝火,已聚集了?不少?的牧民,身着颜色各异的民族服饰,围着篝火跳舞。 橙红烈焰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头顶着璨璨繁星,脚踏着茂茂草原,篝火映照下,每一张或鲜嫩或衰老的脸上都?写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杳远星空下鲜活的众生相?。 谢窈看得新奇,眸子里燃着两点光辉,熠熠如星。冷不防被他?从马背上抱下,柔如春风的一句话?响在耳侧:「我?们也去吧。」 她怔怔转首:「我?们也去?」 斛律骁笑了?一下,脱下外面的披风来。谢窈这才注意到他?里面穿的竟是一件窄袖立领、剪裁和度的胡服。他?单膝跪下,向她伸出一只手去:「这位聪慧美丽的女郎,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与我?一起跳支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红包嗷感谢在2021-05-21 23:59:03~2021-05-25 00: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by 20瓶;我有好好读书 10瓶;与风赛跑、betty 王柯 5瓶;yu 2瓶;蘑菇蛋、我爱芝芝莓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1.第 111 章 篝火映照在他黑白分明的目中, 晶亮灼灼,摄人心魄。四周众人目光亦如烈火将她炙烤着,谢窈羞赧地低了头:「你说?这些做什么, 怪难为情的。」 她转身欲走?, 像一只灵巧的蝴蝶翩跹而过,还搭在他掌心里的五指也如蜻蜓掠枝而去。斛律骁握住她手, 轻轻一扯将人拉了回来。 「来试试吧。」 他道, 望着她的眼睛, 不容她退缩:「方才?窈窈一直盯着他们看?, 难道不想试一试么?」 「我……」谢窈有些迟疑, 又有些羞惭, 「我不会跳舞。」 这话并不是假的,她出身士族, 学的自然是琴棋书画,乐舞都是低等的伶人才?会学的, 她并不会。 「那先?看?一看?。」 他安抚地对她笑了笑,十指相扣, 将她拉入热闹的人群里。 篝火四周设了座, 用以安置族中的年?老之?人。而自四十岁往上, 无论男女,皆是身着本民族的服饰,围着篝火起舞。 琪琪朵今日盛装出席,服色玫红有若鲜花,髮辫上则缀满了成串的珍珠,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玫红的骑装在火光下并不起眼,但她的舞姿无疑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如一只欢腾的火红羽毛的云雀, 踩着欢快激昂的鼓点有若旋风一般在人群中旋转、飞舞。所到之?处,无不点燃欢快的火焰。 她手里端着盛满马奶酒的酒樽,不时旋转到一张张酒案前,为观舞的老人献酒。一支舞始终连贯不断,她的舞步也始终未停止,嘴里随舞步哼着欢快的曲调。 第232页 谢窈看?得专注,眸子里摇曳着簇簇篝火,被点缀成如水的缱绻多?情。当琪琪朵如火焰飞旋过她身边之?时,她听清这正是白日初见时她口中所唱,只是曲调变得欢欣起来,一改白日的舒缓哀伤。 这支舞亦与谢窈惯常在建康见到的不同,南朝的舞,有如白纻、绿腰,皆多?情柔婉,轻盈柔美。而眼前所见的这种舞蹈,动作的编排简直可以称得上简单,却?充满力量,热情欢快,实在叫人看?得入迷。 「琪琪朵的舞怎么样?」 掌心被他手指轻挠了挠,她神?魂触电般回过头去,点点头道:「琪琪朵姑娘跳得很好。」 「那,窈窈姑娘什么时候肯和我跳呢。」他又笑着问,唿出的热息彷如草原上的风吹拂到她脸上,令那赧色愈深。 「我不会……我不行的。」 她还要逃避,却?再?度被他拉住,斛律骁柔声道:「别怕,我来教你。」 他拉着她的手,应着琪琪朵的歌声,耐心而细緻地摆弄着她手臂,使之?弯折出柔软合宜的曲度。 他一边摆弄着她一边为她做示范,谢窈见四周众人都专注在自己的舞蹈里,并无多?少人注意到她,僵硬的身体才?稍稍舒展了一些,低头注意着自己的步子,轻轻问:「郎君也会跳鲜卑舞么。」 斛律骁颔首:「大?约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吧。」 草原的儿女大?多?能歌善舞,而他虽生在洛阳,却?仿佛冥冥之?中有种传承,一到这代地,听到这熟悉的歌声歌曲,便情不自禁地想随之?起舞。 这舞实则动作简单,多?以旋转为主,并不难学,是而谢窈并未起疑。她认真地随着他回裾转袖,左鋋右鋋,被他拉着一只手臂旋转,裙摆若红莲花开。 这时又有几个年?轻美丽的鲜卑姑娘围了上来,拉着谢窈的手,又教授起新的舞蹈来,反将斛律骁挤了出去。 草原部族大?多?热情好客,见她似是不会跳舞,便自发地上前来欲要教授。两?人被人群越隔越开,谢窈十分无措,目光求助地跃过重?重?肩膀朝他看?去。 「殿下。」祁明德从人群外悄声走?来,递给他一把琵琶。 他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顺势退出人群,席地而坐、手拨琵琶琴弦为她的舞伴奏起来。边弹奏而边唱道: 燕子啊…… 让我唱个我心爱的燕子歌…… 亲爱的听我对你说?一说?,燕子啊…… 燕子啊…… 你的性情愉快亲切又活泼…… 你的微笑好象星星在闪烁…… 啊…… 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髮长…… 是我的姑娘,燕子啊…… 啊…… 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髮长…… 是我的姑娘,燕子啊…… 燕子啊 不要忘了你的诺言变了心……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燕子啊…… …… 这与方才?琪琪朵口中所唱实是一首曲子,然一个欢快清脆,一个深远低沉,还浸着浓浓的悲伤,与四周欢快的人群实在格格不入。 围着篝火跳舞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如百川归海,视线不由自主地朝他汇去。连小旋风似的跳了一整个晚上的琪琪朵亦停下了,轻揽着谢窈手臂,痴痴而望。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谢窈身上,始终微笑着注目于她,并不为旁人倾注半分。于是众人这才?明了这首歌原是为她而唱,琪琪朵亦拿手肘轻碰了几乎化身石柱的谢窈一下,髮辫一甩又转回去继续跳舞了。 他在篝火旁弹奏琵琶唱歌的这一幕情形实在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般,可待要回忆,便如云雾横在眼前,始终隔着一层,杳杳渺渺不可寻。谢窈为这一撞神?魂才?重?回体内,她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耳发,莲步轻挪地走?上前去:「郎君唱的什么。」 祁明德已上前驱散了方才?围过来的人群,为二人隔出相处的空间。斛律骁笑了一下,放下了怀中的琵琶,未说?实话:「谁家?女子能行步,反着裌襌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 却?是说?男人女人天生就?该在一处的《捉溺歌》,谢窈听出这是首男子向女子求爱的歌辞,惘惘蹙眉:「妾不是,已经是郎君的妻子了吗?何故又有这一说?呢。」 「可是我,还从未正式向女郎求过婚呢。」 成婚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向她求婚又是什么道理。她惘然不解,抬眸触到他明亮灼热的视线,心知这定又是他故意说?来捉弄她的了,霎时间兴致全无: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几人于是离开。依旧是如白日般二人一骑地行走?在晚风里,青霜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夜风温柔,头顶浩瀚的星空上落星成雨,斛律骁轻拥着她,策马缓缓地在仿佛无边际的草原上走?着。 她方才?的反应并不如他预料之?中的喜悦,斛律骁有些失落,问她:「窈窈今日开心吗?」 「嗯。」她点点头,这一声却?有些疲惫。 「困了?」 斛律骁浅浅啄了下她耳垂。 一阵细微的酥如电流在耳郭上蹿开,短暂地微麻。见她未曾抗拒,他变本加厉地在她半边莹润脸庞上落下连串的吻,手亦不老实地隔着衣料揉捏起来,一阵心猿意马。 第233页 谢窈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又十分害怕给人瞧见:「别……」 斛律骁不言,眸子里的两?簇光却?如暗火燃烧,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声音有如蚊鸣:「等回去……」 丰盈雪肉上的力道只增不减,令她很快软了半边身子。她害怕在马背上被他如此狎弄,拼命躲着,几乎是哭了出来:「……待回去,我侍奉郎君就?是了……我不想在外面。」 斛律骁便笑:「谁说?要你侍奉了。窈窈今日跳舞可是累了吧,是该我伺候窈窈才?对。」 他的伺候,与她侍奉他有什么不同?谢窈纤骨颤慄,马速却?突然疾快,不出一刻钟便回到了上午新搭建的、供二人居住的毡包里。 他抱着她迅速利落地跳下马来,径直入帐,将她放在一方新运来的高桌上,火热的唇便覆了下去。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发,吻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退缩,却?又被他掌着后腰,退无可退。他气息强烈到有如春日蛰伏初醒的兽,几下便将她迫得毫无反抗之?力。谢窈推他:「不不不……先?去洗……」 斛律骁于是又抱了她去放置浴桶的屏风后。所幸祁明德已贴心地备好了热水。他将她剥得寸缕不剩,如石投水般抱着她双双踏进?浴桶里,发出巨大?的水声。 约莫两?三刻钟后,浴桶里的声响才?停了下来。 谢窈已经精疲力尽。她本体弱,方才?的舞蹈虽然简单,却?也已耗费了她不少的气力。此刻再?像条涸辙之?鲋鱼一般被他按在浴桶里求欢,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眼见她的确累着了,斛律骁也没强求,抱着她跨出浴桶,扯过衣架上搭着的大?巾擦净了她被水珠打湿的身体。 两?人还保持着方才?相连的姿势,四目相对,她脸上唰地红了,又抗拒地推他:「你……还没好吗?」 这一推却?只触到腹下坚硬紧实的肌肉,以及那道刀口来。谢窈面上慢慢地腾起红云:「我……我想洗一洗……」 「还没好?」他笑,明知故问,「还没好是什么意思?」 谢窈知他戏弄,羞红了面并不言语。他似又反应过来一般,道:「这个啊。」 「不急,让我的小青骓多?留一会儿吧。多?堵一堵,免得他又要很久之?后,才?能和我们见面。」 她不解:「什么是小青骓?」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榻床畔,男人稍稍沉默了片刻,俯身在她耳侧低道:「窈窈忘了么。青骓,是我的小名,小青骓自然就?是……」 他语声越来越低,忽而凑近她耳畔悄声地说?了一通。谢窈羞得面红耳赤,她逃避地撇过半边绯红的脸颊,在心间轻轻啐他:真是个下流胚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歌曲引用:《燕子》 没写完,太困了先发吧,之后21天都不会有榜单好惨的我。 感谢在2021-05-25 00:56:40~2021-05-27 00:5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罐幸运 15瓶;再喝一碗桂花酒 10瓶;athenn 8瓶;祈画_唯爱lonlon 5瓶;yu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第 112 章 那下流胚自是听不见她?的?腹诽的?, 将她?放在床上,被那身雪白的?肌肤一?晃,心?底的?慾念便有几分復燃之势。 谢窈双手仍搂住他脖子后, 眼蕴春水, 惑人娇媚。他凑过去吻了下她?唇,深吸一?口气问她?:「还要不要?」 好几日不曾沾她?的?身, 他的?确是有些贪了。她?恹恹摇头, 连眼睫都?浸润着盈盈泪珠:「我困……」 「可郎君还未曾尽兴怎么办?总要多弄几回, 才会?有孩子。」 虽是如此说?, 他却退了出来, 喉头微哽, 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两只?白如雪笋的?两只?腿,语声变得沙哑:「郎君伺候窈窈好不好?」 谢窈含泪不应。原本微微併拢的?两只?足轻被拉开, 他俯低身子,亲吻着那雪白如玉的?足踝。 谢窈张开的?红唇忽然死死闭紧, 泣道?:「别……」 她?红唇咻咻而颤,泪珠滴滴滚落, 可怜极了。「别什么?」斛律骁道?。 他微微抬头, 故意笑得意味深长:「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前窈窈不都?是很快活么?还是说?,是我伺候得不如他呢?」 从?前…… 她?泪水浸透的?含情双眼微蕴一?丝疑惑,还不及细想,忽然听见他说?了一?句「从?前,他也这么伺候过窈窈么」,身子忽如触电一?般,林花经雨的?轻颤。 他便笑了一?下:「瞧,窈窈明明很喜欢。」 「喜欢窈窈。」 许久过后, 他侧卧着抱她?,下颌贴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喜欢和窈窈做这种事。」 「因?为?知道?,她?从?来就不属于我,我只?不过是个用了卑鄙手段占据她?的?寇贼而已。她?恨我厌我,在我身边没有一?日是快乐的?,即使是得到了她?,也从?未得到过她?的?心?。她?心?里永远想着另一?个人,只?有这个时候,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完完整整属于我的?……」 「不,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常常将我当?作另一?个人。在她?心?里,我永远不如他,在她?心?里,我永远只?是那个人的?替身而已……」 他意乱情迷地说?着,一?遍遍在她?耳畔重复,一?遍遍吻她?:「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可我还是爱她?,想要她?是我的?,想要她?爱我,想要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我想要她?,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只?要她?爱我,我都?可以忍受……」 第234页 「窈窈,你愿意爱我吗?」 薄唇停在她?鼻尖处,他轻吁气,深邃温柔的?目光若月光一?样拢下。 她?早已睏倦得说?不出话,在一?波又一?波潮水席捲般的?空白里小?猫似的?蜷缩在他颈下,乌髮散乱,脸晕潮红,双眸里含着盈盈的?秋水。 久得不到回应,他眉眼间掠过一?丝黯然,吻了吻她?的?小?鼻子,近乎哀求:「那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想要和你有个孩子,若是男儿,便叫他继承我的?事业,若是女儿,我也会?很疼爱很疼爱她?,愿打下这江山送与她?,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为?她?请最好的?老师,接受最好的?教诲,然后,再嫁与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若是她?不喜欢我为?她?安排的?婚姻,若是她?也和她?的?母亲一?样,爱上一?位门当?户对又两小?无猜的?少年郎,只?要他们彼此相爱,我都?愿意成全,因?为?这是我欠她?母亲的?,我想加倍地还给她?……窈窈,答应我好么?」 她?是真?的?累了,倦倦闭着眼就此陷入沉睡。斛律骁久等不到回应,微抬了头才看清她?一?张恬然安睡的?芙蓉面,脑中怔怔片刻,神魂似全部回到体内,无声一?哂。 又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好容易才忘了他的?伤害,好容易,他才做了几件让她?高?兴的?事,难道?,为?了自己的?那点?不甘心?,又要她?重新经歷一?次么。 他意兴阑珊,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下榻抱回了浴桶旁。浴桶旁本还镇着一?桶热水,然时已深秋,折腾了这许久也早已凉了下来,触骨冰冷。他只?好打湿帕子简单地替她?擦了擦,重新把舒睡不醒的?妻子抱回了榻上。 四周万籁俱寂,安静得可以听见微风拂过草野、千顷万顷的?牧草迎风摇曳、起伏如海的?声音。身侧的?人也早陷入沉睡,唿吸匀匀,而他心?口依旧砰砰跳着,久久也不能入眠。 帐外明月流清汉,涓涓泻入毡帐中来,若积水在地。他披衣而坐,恍惚忆起,他和她?的?第一?次也是在这样一?个月色如霜的?星夜,是为?她?精心?营建的?关雎阁里,她?脱去守丧的?素服,攀着他肩,一?点?一?点?地引导他…… 丧期既结束,次日,她?再未穿起为?陆衡之守丧的?素服,可她?却在心?里为?他守了丧,心?墙高?筑,不容他窥得半分。 就如而今。 而今她?前尘尽忘,丝毫不知他做过的?那些混帐事,对他温柔和顺,可谓是相敬如宾了。却也一?样记着那个人,心?间一?分一?毫,都?没有他。 方才那些话,若是她?清醒时、他也清醒时,他是断然不肯说?的?。因?为?太?伤自尊,因?为?清楚地知晓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唯有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他才敢问出口。 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她?也清醒得过分,连骗他,敷衍他,都?不肯…… 他富有天下,却连一?个女人的?心?也不能拥有。 心?事沉沉,凉如夜露。这日夜里,斛律骁不知何时睡去,次日谢窈醒来时,身侧并没有丈夫的?身影。 一?夜香梦沉酣,她?这一?觉直接便睡到了将近中午,身子已经清洗过,连被褥也已更换一?新,瘫软无力地自榻上坐起时,春芜端着盛满清水的?木盆进来,见她?又如往常一?般望着毡帐发呆,一?时竟有种回到去岁寿春城下那胡人军帐里的?错觉。 「女郎。」她?叫了她?一?声,叫得小?心?谨慎,「您要梳洗么?」 谢窈侧目。 春芜的?眼神带着几分胆怯和试探,被她?一?扫即低了头。谢窈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想了想,问:「郎君呢?」 「郎君和祁郎君打猎去了。」 谢窈点?点?头,迟疑着:「……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她?心?里其实长久地压下了一?些疑问,但出于对丈夫的?信任,和始终没有机会?单独和春芜求证,暂且搁下了。如今因?了昨夜他说?的?那许多反常的?话,那些疑虑便如春草重新在心?间发芽生根。 他说?他是占据她?的?寇贼。 他说?他想和她?有个孩子。 他说?他对不起她?…… 昨夜的?欢情好似一?场梦,醒来便该忘了,唯有这些话似刻刀镌刻在脑中一?样,想忘也忘不掉。 春芜见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再不似往日陷在虚幻里的?温柔,便知女郎定是又忆起了什么,心?跳一?时疾快,上前放下水盆,勉强保持住了镇定:「女郎请说?,奴一?定知无不言。」 「郎君,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为?什么会?嫁给他。陆郎呢?」 即虽早料到了她?会?问起陆衡之,心?中自有一?番应对,可被女郎审视的?目光这样瞧着,春芜还是有些哆嗦。谢窈又道?:「说?吧,这里并没有旁人,这些天你始终也不肯对我提起陆郎半句,定不会?是你之前告诉我的?和离那样简单。」 见她?眉目惊惶,又担忧地问:「莫非,他已经……」 恰是在此时,毡幕被人从?外面揭开,斛律骁搴帘进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在想你的?陆郎啊。」 他含着笑问。眉目英挺,携帘而入的?日光下英姿颀俊。 谢窈莫名有些脸热,忆起昨夜他的?那通抱怨,便将此事压下了,温声唤道?:「郎君回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刚射下来的?大雁,是她?们今日的?晚餐。斛律骁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倒也未说?破,笑了笑:「我去给这畜生拔毛。」脚步一?转又出了帐去。 第235页 帐内于是又剩下主僕二人,春芜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上前替她?更衣。谢窈知晓丈夫即在她?必是不肯说?的?了,轻嘆一?声,也未再问下去。 此日过后,几人又在草原上住了几夜。 既入十月,日子一?天天地寒冷起来,白日还好,草原上日头甚大,并不寒冷,可到了夜里便必须生火取暖了。祁明德早早地送了上好的?牛粪饼来,虽为?牛粪所制,燃烧起来却并无恶臭,反倒有股干草的?清香。倒令谢窈很是惊讶。 但毡帐里住着终究不如驿馆中方便,加之离家日久,谢窈实是有些想家了,不由得问他:「我们还要继续北上么?又为?何,在这里住了这许久呢。」 带她?出来住着,本是为?了迷惑远在平城的?叛臣与雁门郡里那些蠢蠢欲动之人,这几日,斛律骁一?直在等平城方向的?回信,也是在等并朔二州的?大军。不答反问她?道?:「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都?已经到雁门了,窈窈难道?不想去看看平城么?」 她?摇摇头:「离家许久,我有些想念父亲了。这里毕竟是敌国的?土地,一?草一?木,都?陌生得很……」 「不急。」斛律骁安抚她?,「等去了平城,看过大佛,我们就返回洛阳。」 到了第四日,并州朔州赶来的?大军终于全部抵达雁门,而平城方向也已发回了第一?封羽书。这日清晨斛律骁既策马离开了,直到傍晚,他也没有回来。 他在时她?还不觉,他走后,日子似乎变得漫长而无聊起来,十分地难捱。用过晚膳后,谢窈同青霜出了毡帐,坐在帐后河边一?截坍倒的?粗壮大树上,眺望着天边绚丽的?霞色。 小?河弯弯如新月,日色西沉,阳光像金子洒了满河,对岸,千家毡帐初燃灯,篝火微明,晚炊徐徐。牧羊的?人们哼着歌谣领着成群的?牛羊归去。 实是很安宁也很祥和的?一?幕景色,与史?书里动辄屠城的?侵略者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她?静谧的?坐着,镶了白狐狸毛的?胡裙被晚风扬起,未曾梳髻,只?在脑后用一?根白色髮带将髮丝系起,也同髮丝飞扬在晚风中,飘逸静美。 祁明德在树后望了一?会?儿,抬步走上前:「夫人可是想家了吗。」 谢窈回过头,对方一?身青衣,知礼地退在三?尺之外,萧疏轩举,相貌英俊。点?点?头与之见礼:「叫先生见笑了。离家太?久,确实有些想念。」 又向他致谢:「这几日,叨扰先生和琪琪朵姑娘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祁明德道?,「夫人的?家可是在南方么?」 「是啊。」 「那夫人是梁人了。」 她?点?头。 祁明德便道?:「其实梁地齐地,又有什么分别,都?是承的?晋室基业不是么?这儿也曾是晋朝的?土地,夫人如今北来,就当?是返家了。」 对方似是安慰,又似是想藉此话挑起别的?什么话题,谢窈一?笑掩之,并不答言。祁明德又道?:「两国的?人民也是如此,不管梁人齐人,胡人汉人,都?是晋室的?子民,胡汉之别,国家之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这些所谓的?差异都?可努力消除,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谢窈静静看他:「先生今日来,倒像是为?谁做说?客。」 祁明德坦然一?笑:「我不过是观夫人似乎对我们有些偏见,想尽力化解罢了。」 两人本不相熟,祁明德本是猜到魏王与王妃之间的?光景意图开导,被她?拿话一?堵也就噤了声,再不便开口。谢窈起身,浅浅颔首,别礼欲归。 暂住的?毡帐外已燃起了炊烟,春芜忙忙碌碌地架柴生火,十七在一?旁协助。 忽听春芜「哎呦」了一?声,弃了锅碗瓢盆捂住了眼睛,十七忙放下手中的?活,紧张问:「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瞧瞧,阿芜哪里受伤啦。」 「好像是菸灰飘进了眼睛里呢。」 「那我替你吹吹。」 十七担忧地说?道?,手捧着她?脸,凑近了去,轻轻替她?吹着。 毡帐下的?两人远远望去有如拥吻,实是亲近。谢窈愣了一?下,下一?瞬,却瞥见草野的?那头另有一?匹骏马奔来,马上之人健壮英武,俨然是这几日被勒令候在雁门的?其疾。 他无疑在马背上瞧见了这一?幕,霎时妒火中烧,跳下马来怒喝道?:「胡狗!放开她?!」 两人都?被他这一?吼震得怔住,见他误会?,春芜着急地上前解释:「不是的?,我眼睛里进菸灰了,薛参军替我吹吹而已,你别误会?了……」 其疾却失望不已:「春芜,你怎么了?你怎么能和这胡人走这么近呢?这些胡人惯会?兴妖作怪的?,女郎已经被胡人骗了去,难道?连你也要被骗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男小三永远只敢在bed上问你爱不爱我吼~ 感谢在2021-05-27 00:56:12~2021-05-30 01:1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磅十五便士 30瓶;与风赛跑、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dy198141 3瓶;yu 2瓶;蘑菇蛋、我爱芝芝莓莓、clou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第 113 章 三人似乎争吵起来?, 谁也没瞧见这边的谢窈。而她怔怔立着,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几乎化身石壁。 第236页 胡人。 他是?胡人? 她心间?如石投水, 转眼?掀起轩然大波, 却很快反应过来?,眼?波微动, 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祁明德略带考究地瞥了她一眼?, 又看向?依旧面无表情跟在她身后的侍女。 那侧, 争吵的三人也已看见了她, 争吵声立刻便偃旗息鼓, 不?知所措。谢窈面不?改色, 走过去:「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一点儿也听不?出异样。春芜担忧地同十七对视了眼?, 应道:「没什么的,我眼?睛进?了木灰, 薛参军好意帮我,倒叫……有人误会了!」 春芜说着, 埋怨地瞪了其疾一眼?。其疾瞧见二人方才的眉眼?官司, 心间?愈发火冒, 碍于女郎在场强行抑下。谢窈微微颔首:「既是?误会,就不?要?吵了,大家相识一场也不?容易。」 「水快开了。」她莞尔一笑,提醒春芜锅中已然沸腾的水。 事情就此遮掩了过去,夜间?用饭时?,她亦未再问起此事,十七和春芜两个提心弔胆了半日才放下心来?,以为她未曾听见。 倒是?祁明德看出了点光景, 提点了十七两句,十七左思右想也放心不?下,只得吩咐了青霜留在这里,亲自跑回了雁门向?斛律骁禀报去了。 月色如银,夜凉如洗,皎洁的月光照在枯黄衰草上如披白霜,又似乳白的轻练,无声涌动在草原之?上。 帐子里幽幽燃着篝火取暖,春芜呵着手,拾了根木棍将火挑得更旺了些。毡帐里并无漏刻等计时?工具,她下意识地往帐外望去,却只望见厚厚垂下的毡幕,隔绝了帐外的寒气?。 「你今晚就和我睡吧。」谢窈坐在胡床上,静静说道。 夜已经很深了,那个人还未回来?,她料想他是?不?会回来?了。 春芜意识到女郎是?有话要?问自己,心里微微忐忑,低头拨弄着篝火,声如蚊子应了声:「是?。」 帐中寂静,落针可闻,火堆里木材燃烧破裂的轻微声也可听得一清二楚。谢窈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春芜拨弄柴火的手一顿,胸口又砰砰跳了起来?,依旧低头望着火光:「女郎但讲无妨。」 「下午其疾说,薛参军是?胡人,郎君也是?胡人,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女郎果然还是?听见了。 春芜一颗心霎时?又从喉咙口沉到了心底,嗫嚅着唇,垂头不?言。谢窈语气?淡淡:「你还想瞒我到何时?呢。你若不?肯说,我大可去问其疾,也一样能知晓。但,我们十几年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想好再回答我吧。」 这一声凉如夜露。春芜鼻翼一酸,噗通在她跟前跪下来?:「奴知错了,奴没想要?瞒女郎的,女郎别?不?要?奴……」 她眼?泪唰地划破桃腮,泪光盈盈,见女郎目光澄明、全不?是?过去陷在虚无记忆之?中的懵懂,也全然没有原谅自己的迹象,心间?的那点迟疑顷刻消散涤尽,泣道:「奴说,奴说。」 「奴真的没想瞒女郎的,魏王也没想瞒您,可是?从前您的记忆很不?好,我们今天告诉了您,您明天就又忘记了……而且,十七,哦不?,薛参军说,您对那段记忆很抗拒,几次晕厥,魏王怕刺激到您,从此就不?再提了……」 春芜跪在地上铺着的羊毛毡毯上,边说边有眼?泪流下。谢窈却眉目恍惚,口中喃喃:「魏王……?」 这称唿有些陌生?,却又不?是?全然陌生?。春芜吸了吸鼻子:「是?……不?过他不?是?梁人,是?齐人,什么出使齐国?也全是?编造出来?骗您的……」 「是?去年,去年他南下攻打寿春得到您的,他以屠城威逼陆使君交出您,就……」 春芜有些不?忍,在女郎古井无波的冰冷视线下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她,却避过了陆衡之?和顾月芙等人的死。 谢窈神情淡漠地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只在在最后问了句:「那……陆……陆使君呢?」 春芜只好又将陆衡之?的死说了,怕她伤心,又劝她:「人死不?能復生?,女郎还是?节哀吧。先前您为了陆使君的死大受打击,刺了魏王一刀后撞壁自尽,才会失忆……奴实在是?很怕……」 她越说声音越哽咽,眼?泪有如断线之?珠啪嗒啪嗒掉下来?。女郎几番自杀,实在是?将她吓到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陆衡之?与那胡人之?间?还是?那胡人好,起码女郎并不?会为他伤心、为他自杀。 可惜她的想法却并不?重要?。 魏王待女郎的确很好,换作是?她,她可以不?在意他的民族与身份,也可以原谅他过去给女郎带来?的伤害,却也实在无法爱上一个毁了自己安宁生?活的侵略者?。 纵使陆衡之?有百般不?好,纵使他,曾亲手将自己的妻子像货物一样送给敌人,可若不?是?他这个侵略者?,女郎和陆衡之?,原本是?不?必走到家破人亡、阴阳相隔的这一步的。当年她随女郎出嫁、亲手将红绸递给言笑晏晏的新郎时?,也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嗯。」 或许是?早已料到丈夫的死,谢窈神情并不?怎么惊讶,依旧是?静水无澜的,淡淡吩咐:「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旁人。」 这个旁人说的是?谁,春芜一清二楚,脸上却慢慢红了。谢窈又自胡床上起身,道:「睡吧。」 第237页 她身影憔悴支离,火光中好似夜色里一支纤瘦的玉腊梅,独自向?屏风后的床榻上走去。春芜眉目间?有些不?忍,方欲过去搀扶,却见她足下一软,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 黑。 无穷无尽的黑。 像是?天公将夜空颠倒,夜色如墨,在眼?前流动。谢窈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走着,漫无目的,不?知要?去向?哪里,也不?知从何处来?。 她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无数画面随着她的前行潮水般一蓬一蓬地强行灌入她的记忆里,无一例外的陌生?,也无一例外的伤怀。 那似是?她永生?不?愿忆起的噩梦,汹涌如山洪,压得她几乎溺弊其中。她痛苦地蹙眉挣扎着,本能地抗拒,却抵不?过汹涌澎湃灌进?来?的记忆,只能被迫地痛苦地承受着,大脑嗡嗡一片,出了一身的冷汗…… 「窈窈,窈窈,醒醒。」 「是?我,是?郎君。」 这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耳边耳鸣褪去,渐渐迴响起熟悉的唿唤,眼?前亦朦胧有了火光,有什么人一直在轻摇她的臂膀不?让她陷进?这可怕的永夜里。 耳边的声音一声声响了起来?,她朦朦胧胧地醒来?,眼?帘中映入张熟悉的英俊面孔,与梦中几乎重合,叫她分不?清是?梦非梦。斛律骁长舒一口气?:「窈窈,你终于醒了。」 今夜在雁门与太?守相商入朔州之?事,也就耽搁了些,后来?听十七说了她听见几人争吵,斛律骁担心她忆起前事,当即便赶了回来?。 她还有些陷在梦境里的魂不?守舍,双眼?湿漉漉的,鬓髮乱斜,雪腮上涕泗横流,双眸失了焦距。 斛律骁替她把眼?泪擦了擦,关怀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不?怕,郎君回来?了。」 郎君? 这一熟悉的称唿将她从恍惚里拉了回来?,谢窈凝神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瞬忆起了他便是?方才梦中之?人,心尖突兀地一疼,几乎落下泪。 郎君…… 郎君? 骗她欺她,将她强行掳到这胡地来?,开启她一生?噩梦的刽子手,也配哄她叫他郎君吗? 若非是?因了他,她不?会被陆郎送人,她的丈夫、亲友也不?会死。她和他之?间?,原本就是?错的,她的郎君只该是?陆郎一人。这辈子,下辈子,都是?…… 谢窈眼?眶渐渐又盈满了泪水,微微低头避过。她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温声问:「郎君怎么回来?了。」 斛律骁答:「事情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又怎捨得留你一个人孤枕寒衾。」 又捋一捋她腰间?不?解自开的裙带,笑道:「你看,裙带自己就解开了,说明窈窈不?也是?盼着我回来?吗?」 她淡淡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殊无笑意,低声道:「妾身子不?舒服,恕妾今晚不?能侍奉郎君了。」 她的抗拒来?得委婉却明显,斛律骁神情微僵,握一握她手,柔声道:「我何尝是?想你侍奉?难道我在窈窈心里,就是?这般全然不?知体?贴的莽夫么?听春芜说你晕倒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谢窈摇头:「妾没什么大碍。」 斛律骁眸色微滞。 从前她与他置气?时?总是?这般的,淡漠疏离,拒他于千里之?外。自她失忆以后,她待他从来?温柔和顺,从不?会像如今这样…… 而今日雁门一行,他原已想好若她问起去做什么时?的说辞,可她却一句也没问,也实在有些反常。 窈窈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 心里落了阵密集的鼓点,慌张顿起。斛律骁仍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抱住了她,长指绕过罗带,重新打了个结:「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这诗倒是?很好,只是?不?知我的窈窈愿不?愿意与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呢?」 他从背后搂着她,与她脸儿相贴,含着笑问。 这亦是?当年她成婚时?与丈夫的誓言,如今却是?从这加害者?之?口说来?。谢窈长睫一闪,簌簌又落下泪,融入绣花的枕面。却还不?动声色地轻轻应出一个「嗯」字,淡声应他:「时?候不?早了,郎君睡吧。」 心中则想,她不?会与他同心,也不?会与他偕老。 她只想杀了他,或是?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堕入从前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愿不愿意你心里没点数吗? 青骓:…… 鑑于有读者说,为什么窈窈记起来了还是想杀他,没玩没了的重复什么的,特此解释,因为她失忆前想的就是杀他啊,刚记起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很奇怪吗…… 感谢在2021-05-30 01:11:50~2021-06-01 13:4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the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谎言 40瓶;如 37瓶;戳戳、性感鸽子精 10瓶;如你所想 6瓶;athenn 5瓶;时槿 3瓶;dy198141 2瓶;yu、蘑菇蛋、麦芽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4.第 114 章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梦里?都是父兄极其悽惨的死状, 或是被赐以鸩酒,或是斩首,或是绞刑, 她在梦中拼命地哭喊, 却似被人强行按入水中一般溺在这痛苦的梦魇里?,哭尽了眼泪也不?能醒来。 第238页 次日?, 谢窈起身时, 一双杏眼便有些红肿, 斛律骁已经?穿戴完毕, 见她坐在床上发怔, 将热毛巾递给她:「怎么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他一边说着, 一边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心间存了一丝自欺欺人的期盼, 期盼她能如?往常一样,又忘记昨日?的事情。 谢窈如?梦初醒, 还带着惺忪恍惚地移目看他,视线相触, 一瞬忆起了父亲尚在洛阳之事。 父亲好似没有死…… 好似是她行刺之后, 因她丢失了从?前的记忆, 他哄骗她说是她二嫁的郎君,绝口不?提他胡人的身份。因父兄都替他作证,彼时的她信了这话。 如?今想来,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将父兄骗到洛阳来,虽是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却也好歹救下了父亲的命…… 谢窈心神微定,双眸盈上水雾,闭眸无声饮泣。她多恨眼前的这个人啊!囚禁她的自由?, 让她过去的安宁生活都成了梦幻泡影,而今却又是他救了父亲的命,有父亲在洛阳为质,她即便是想离开他,逃离他,都不?能…… 她心中酸涩,眼泪成珠,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斛律骁道:「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好端端却哭了起来。」 他取出那块她未曾绣完的骏马图的罗帕来,一点一点地细緻地替她拭着眼泪。谢窈凄楚摇头:「我很想念父亲……」 「哥哥在兖州,建康只有父亲一个人,父亲年龄又大了,我很想念他……」 借着对父亲的思念,她心间郁结多日?的愁绪皆化作泪水奔涌而出,红泪潸然,泣不?成声。斛律骁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慰着:「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回?去了。岳丈大人一定也很想念窈窈,等我们去过平城,就立即返程好吗?」 她知他前往平城定是有要事处理,为了不?暴露却还含泪点头应下。斛律骁又劝说了几句,哄着人用过了早饭,面色如?常地问她:「听?闻这附近有座佛寺,窈窈可愿随我前去一观,为岳丈大人祈福?」 她兴致乏乏,漠然看着帐外数里?绵延的枯草:「郎君说笑了,草原上何来的寺庙。」 他微笑:「窈窈随我去看了,不?就知晓了吗?」 谢窈本不?想去,为了不?让他起疑,也还是去了。那佛寺却建在距离雁门?以北十里?处的一座陡峭山崖上,依山而建,凿石为窟,石壁上,巨大的三尊石佛有如?山峦隆起,慈眉善目,气势恢宏。 石窟荒废日?久,杂草丛生,行走其下,枯黄的野稻几能没膝。马车辘辘停在石窟之前,斛律骁将她从?车上接下来,为她介绍:「这是东方?药师佛。主管东方?净琉璃世?界,可保佑世?人延年益寿、福寿绵绵。」 「这是中央释迦牟尼佛,他是佛教教主,又名大日?如?来,主管中央娑婆世?界,教化世?界,普度众生。」 「这是西方?阿弥陀佛,又名接引佛,主管西方?极乐世?界,可引渡世?人死后魂灵超脱往生。」 「这些都是前朝时所建,听?说那会儿还是拓跋氏的北魏,释教大兴,各地纷纷开窟造寺,这座佛窟也是那时候建造的,听?闻极是灵验。窈窈可有想求的心愿么?」 谢窈抬头。 秋高气爽,日?光微醺。碧蓝的天幕下,依山而建的三尊大佛秀骨清俊,神情庄重而慈悲,似能洞明人世?间一切苦厄。 大佛的四周另开凿了数个佛龛,密如?蜂房,雕铸着菩萨、飞天及供养人等。上下则是各色浮雕,绘着西方?净土变、涅槃变、地狱变等佛教故事。谢窈静静凝望了一息,摇头道:「我不?信释教,唯恐冲撞了佛陀。」 「也只是求个心安而已。」斛律骁道,「岳丈大人还在建康等着我们回?去呢。窈窈难道就没有什么想为他求的么?」 父亲。 谢窈朱唇微颤,惶恐转目。而他微笑着注目于她。笑容恬淡,阳光般和煦美好。 这一声提醒了她父亲尚在洛阳为质,谢窈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谢郎君提醒。」 提裙在佛前跪下,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她在心中默默祈祝:「信女谢窈诚心立愿,一愿父兄安康顺遂,福寿延长?;二愿,母亲、陆郎还有阿芙,不?溺幽冥,早登极乐。三愿……」 她杏眼微怔,睁开眼,侧眸睇向了身侧亦在诚心祈祝的男人。往事一件件在脑中闪现,心间随之涌上一阵酸涩。 她侧过脸去,继续祈愿。若佛陀真能聆听?到她的祈愿,这第三愿,便让她离开这个男人吧。在他身边一日?,她便想起故人与好友的自尽一日?,想起自己的叛国叛家一日?。 她无法忘怀,也不?能原谅。 她只想逃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余生放舟江海,再也不?要上岸…… 斛律骁此时已经?许完了愿望,含着笑问她:「窈窈发的什么心愿呢?可否告知郎君?」 谢窈态度冷淡:「既是向神佛祈求,说出来,想必就不?灵了。」 斛律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眼间却掠过一丝黯然。 她不?肯告诉他他也猜得到她立了什么心愿,无非是盼着能够离开他罢了。可他求的却是她之所愿皆能成真…… 二人站在佛像下,无言良久,身后忽传来十七狂喜而紧张的唿喊。他骑着马从?雁门?方?向赶来,手中挥舞着一封书信,高声唤道:「殿下!殿下!」 他喜不?自禁,连主子事先的吩咐也忘了。斛律骁情知是叱云雁等人的捷报到了,微咳一声:「我去一下,窈窈在这里?等我。」 第239页 谢窈安静地点点头,目送他走入荒草没膝的草原。她身后犹有青霜和春芜相随,待他离开,谢窈支开青霜道:「起风了,我有些冷,还烦劳你?回?马车替我取一件披风。」 青霜不?语,径直依言去了。谢窈问春芜道:「他此次带我北上,是做什么?」 春芜见状,便知她定是全然忆起了,只好应道:「听?闻是去平叛。」 谢窈点点头,又问:「哥哥把其疾留给我,是否另有用意?」 听?至此处,春芜终于回?过味来,惶惶问:「女郎……是想离开?」 「不?可么?」谢窈淡淡反问。 「不?不?不?。」春芜赶紧道,「不?管女郎作何决定,我都永远跟随女郎。只是,这回?总得好好谋划才行……」 她将谢临事先的谋划说了,听?闻父亲是自愿留在洛阳为质,只等她平安返回?兖州后再寻机会离开,谢窈眼眶渐渐地泛上酸意。 她不?是个孝顺的女儿,长?至十九岁,竟还要父亲为她操心。 如?今,他即将动身前往朔州,她可称病留下,倒是个离开的好机会。可如?何才能不?叫他怀疑地离开呢…… 谢窈微微出神,回?过身,视线落在石壁上那尊慈眉善目的接引佛上,心中慢慢有了主意。 * 谢窈所料不?错,等回?到如?今暂住的毡帐里?,夜里?就寝时,斛律骁果然提了前往朔州之事。 叱云雁同十九带领的那一千人已兵不?血刃地擒下了朔州刺史羽弗泰,控制住了平城。原来羽弗泰轻敌,见叱云雁只是个女子,又只带了一千人马,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后面羽书传来,闻说魏王在雁门?携妇游玩,大有乐不?思蜀之势,便愈发地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进入平城的第三日?,叱云雁提议让随她北来的并州军与朔州的军士比赛射戟,羽弗泰亦未放在心上,欣然同意。赛上,朔州的大小官员皆在,叱云雁先是以一手高妙的射术征服平城将士的心,尔后突然发作命人生擒羽弗泰等人,宣读魏王诏令,得知魏王已率大军集结在雁门?,兼之首领被擒,平城众人至此不?战而降。 她在十九的提点下将羽弗泰下狱,拉拢在州内素有威望且并非与羽弗泰一条心的朔州别驾陆叡,命他主持州中事务,因而并未引起大的骚乱。待时局稍稍安定了一些后,适才发书,邀斛律骁北去。 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他只言已取得通往平城的路引,嘱咐她做好准备明日?同去。 谢窈沉默地听?他说完,疲惫阖目:「郎君去吧,妾近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长?途跋涉。」 斛律骁替她把被角掖了掖,依旧好声气地劝:「既是为平城而来,事到临了,哪有不?去之理,又哪有叫我一个人去的道理。」 「可妾身子实?在不?舒服……」她淡淡道,略想一想,睁目看他,「不?若再等几日?,等妾身子骨好了,咱们再动身,好么?」 她目光平淡柔和,淡淡睇到他脸上,说不?出的防备疏离。斛律骁愕然一息,很快勉强笑道:「马上就是十一月了,再捱下去,天气愈发寒冷,咱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平城,窈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反悔呢。」 等几日?自然是不?可能的,军情十万火急,叱云雁在平城也就一千人马,他晚去一时都有风险,自然不?能为了她而改变计划。 何况,他清楚地知晓,她这个时候称病极有可能是想起了往事,想趁他北去之际逃走…… 谢窈语声冷淡:「可妾真的病了,郎君实?在想去,便自己去吧。」 她说着,又转向了里?侧,背对于他。斛律骁心知她是知晓了不?想面对他,只能无奈地道:「也好,你?既病了,便安心在雁门?养病吧。我听?闻忻州有位神医,药到病除,明日?我就前往将他请来,为窈窈医治,只是这一来一去,恐怕要耽搁几日?。」 她既不?愿与他同去,他只能独自前往,等到了平城确认情况无碍后再将她接去。只是,她势必会趁着他北去,再一次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1 13:46:54~2021-06-03 18: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uwin 38瓶;一罐幸运、大溪子 10瓶;爱喝酸奶的粽子 6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第 115 章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次日清晨,斛律骁藉口去忻州找大夫而启程离开。临行?时将谢窈接回了?雁门城中的驿馆里,尔后便要离开。 「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驿馆门外, 斛律骁温声不舍地对?妻子道。 彼此皆对?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 却谁也没有戳破,谢窈站在门下, 秋波曼睇, 依旧温温柔柔地看他:「妾会在雁门安心等待郎君, 等待郎君平安归来。」 她真的会等他回来么? 答案他心知肚明?。 却也没什么犹豫的时间, 大军已经候在城门外, 亟待他前?去调度。斛律骁唯在心中苦笑?, 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走了?。早一日走,早一日回来, 父亲还在建康等我?们回去呢。」 他也唯有拿父亲威胁她了?。 佯作?听不懂,她对?他露出恬静温柔的笑?, 上前?替他理了?理披风上压出的褶皱,细语柔声:「郎君要早些回来。」当真一位对?丈夫依依不捨的好妻子。虽是假的, 也格外动?人。 第240页 斛律骁点点头, 翻身上马, 最后望了?一眼?跟随在谢窈身后的十七和青霜两个,视线滑落在其疾身侧,微微一冷,提缰调转马头出发了?。 他走后,谢窈的目光霎时冷了?下来。 回到驿馆里,她屏退青霜和十七两个,只叫了?其疾和春芜入内,沉静问他:「兄长派你来跟着?我?, 定是有什么吩咐吧。你且告诉我?。」 其疾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女郎想离开?」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心又?狂喜。他早看薛十七那小子不顺眼?了?,再让春芜在这边待下去,定会彻底变心。此刻女郎欲走,他求之不得。 春芜忙道:「这事急不得,得好好谋划啊……」 青霜武艺高强,连其疾都不是她的对?手,遑论还有一个十七。这驿馆之中又?处处都是斛律骁留下的耳目,要逃出这雁门城去便不容易,何况此后一路东行?,路引总是需要的,即便可以走乡野小路,总不能一直不进城。 「这有何难!」其疾拍着?胸脯打包票,「那胡人不说我?也晓得,胡地不安,他是去戡乱去了?,一时半会儿很难回来。即便追来,他可知我?们往哪儿跑么?」 他将使君原定的计划说了?,向东直抵北齐的青州,走海路到达兖州。如?此路程虽远,却出其不意,这胡人定然想不到他们会绕道走海路。 「可郎主还在洛阳呢,总不能叫这胡人起疑。」 春芜的言语似一盆凉水,砰地浇灭其疾高涨的自信。两人又?齐齐看向谢窈,她垂目摇头:「这个不难。只是要支开青霜和薛参军才是。还有过冬的棉被、粮食,赶路的路引等,都要一一备下……」 几人未商议过久,也是谨防青霜等人怀疑的缘故。春芜送了?其疾出来,步下迴廊,风鸣枯叶,左右无人。她悄悄地问其疾道:「真的能行?么?怎么才能瞒过去。」 其疾却冷笑?:「你就是记着?他!不想离开!」 春芜心中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她和他之前?本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自随同?北行?以来,他便一直阴阳怪气的,不觉隐隐含怒:「谁不想离开了??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可左右那么多眼?线,总要谋划得仔细些才是!若叫那胡人起疑了?,远在洛阳的郎主又?怎么办?」 她连珠炮似的,抓着?其疾便是一顿数落,连廊尽处却飘进一抹人影,正是被谢窈遣走、去厨房取汤药的青霜。 春芜有些慌张:「青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上前?去接:「给我?吧。怎好劳你拿剑的手,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青霜神色沉静如?冰,冷冷淡淡扫过她和其疾二人,将案盘递给她便离开了?。春芜急得直跺脚:「都怪你,她一定听见了?。」 其疾不以为意,哼了?一声;「听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子!」 那是你没见过她杀人时候的利落样子哩!春芜暗暗腹诽,也不肯再送其疾,端着?药一扭头忿忿地进去了?。 两日后,谢窈以探望琪琪朵为由,乘车出雁门重回鲜卑部落。 她不喜人多,除了?十七和青霜只带了?十余侍卫,十七虽心有怀疑,料想谢令公?尚在建康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悻悻地跟去了?。 祁明?德并不在家,琪琪朵正在帐篷外制作?贮存过冬的胡饼,窄袖捋得高高的,说话时手上动?作?也不停:「怎么是你,你男人呢。」 短短几日的相?处,她家中的那条大黄狗也熟识了?她,立在案桌下乖巧地摇尾巴。谢窈道:「他有事出去了?,我?很想念琪琪朵姑娘,故而回来一叙。」 琪琪朵脸颊微红,揉面的动?作?一滞,径直开口:「你们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吧。」 「哼,我?可不是瞎子哩。你们走后明?德就受了?提拔,日日在府衙中当值,都没空回来陪我?了?。」 琪琪朵语气抱怨。十七则尴尬地挠了?挠头,偷偷去瞥谢窈的神情。她脸上始终挂着?欣然的笑?,看着?琪琪朵沾满面粉的手扯下的那一团团面粉糰子:「这是在做胡饼么,看着?,倒是与我?们汉地的法子不大一样。」 「那当然。」琪琪朵很是得意,「这叫截饼,是用牛羊的骨髓油同?蜂蜜和面粉制成的,还调了?牛奶,等做好了?以后,就放在烧饼炉中烤熟,放一整个冬天也没事!」 放一整个冬天也没事…… 谢窈心念电转,微笑?道:「那,琪琪朵姑娘,愿意教我?一起么?」 琪琪朵是热情的,当即答应下来,仅仅一个下午,谢窈同?春芜便随她做了?几百张截饼,放在她自制的土筑的烧饼炉里烤熟之后,盛在簸箕里等其凉透,再封存存放。 夜里则是歇在她们现在住着?的毡帐,琪琪朵将她们做好的截饼全送了?回来,装了?满满的一海缸,又?抱了?许多的木柴:「草原上夜里冷,听明?德说你身子不好,可得注意着?别冻着?了?。这些木柴晚上可以取暖,但也要注意着?通风。」 行?李多半还放在来时的马车上,停留在毡帐后,除衣物外还有部分银钱。路引亦是谢窈自己?伪造的,仿照着?记忆里伪造过的格式与印章自己?造了?一份,唯一没有备下的,也就是食物了?。因她们身在监视之下,本不便贮存大量的存粮。这些易于保存的截饼无异于帮了?她们的忙。 甚至是……她送来的这些木柴。 除饼之外,琪琪朵却还送了?两皮囊马奶酒。琪琪朵回去后,谢窈道:「我?喝不惯这个,春芜,你给薛参军送去吧。」 第241页 十七是另外在毡帐外设的处帐篷,和其疾一前?一后。护卫着?主帐的安全。春芜支支吾吾道:「为什么是我?……」 谢窈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并不说破。春芜脸颊绯红,最终硬着?头皮去了?。 其疾去寻合宜的尸体去了?,青霜也已被遣回雁门去替她取那件匈奴王金冠,春芜走后,谢窈一人静静坐在帐外如?沐银霜的草地上,仰望夜空的明?月。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风长夜冷星萧萧,草原上的月夜总是静谧而空旷的,而她坐在月空下,未曾挽髻只随意系在脑后的髮丝随衣裙齐舞。 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谢窈想。 那酒里下了?麻沸散,等到十七从酒醉中醒来,等到青霜从雁门赶回,只会发现熊熊燃烧的大火和他们三个的尸体而已。关于今晚的出逃她已想过许久,唯有大火才可掩去一切踪迹,而草原上部落人群分散,救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身后传来春芜踉跄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见她魂不守舍、有些害怕的样子,淡淡莞尔:「事情都办好了??」 春芜讷讷点头,又?有些担忧地道:「等火烧起来,薛参军他们会不会……」 谢窈摇头:「今夜刮的是北风。」 十七的毡帐位于他们的帐子北边,等火一烧起来,只会将火势顺势往南方吹,并不会危急十七和军士的安全。况且,那酒里的麻沸散分量也并不很重…… 夜色里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二人迎声望去,是其疾回来了?。 拜鲜卑人特有的天葬习俗所赐,鲜卑人死后并不入土,而是换上新衣被放置在一种特制的车上,尸体掉在哪里便就地弃之,任老鹰与秃鹫相?食。因而其疾很快寻了?几具尸首来。 他将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骨扔进帐中,请示地看向女郎:「走么?」 谢窈点头,眼?中没有半分犹豫:「点火吧。」 帐中已堆满了?琪琪朵送来的那些木柴,其疾将二人送上装填完毕的马车后,回到帐子里,以牙齿拔开火引,朝着?静寂如?死的十七营帐的方向「呸」了?声,点燃了?木柴…… 马车开始在草野上疾行?,月色下有若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一般,在月色如?霜的草原上激起阵阵烟尘。车中,春芜怀抱着?包袱,问谢窈道:「等回到南朝后,女郎可有什么打算?」 车窗被推开,夜风如?冰锥刺到脸上,谢窈却丝毫不觉。她正望着?深蓝夜幕上冰轮似的硕大一轮月亮,忆起分别已久的父兄,嘴里轻轻嘆了?口气。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我?母亲去世,又?二嫁胡人,节义有亏,不可谓是问心无愧。前?两乐是与我?无关了?。唯有这第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或许,还有实现的可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3 18:48:30~2021-06-06 00: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画_唯爱lonlon 16瓶;尼尼、athenn 10瓶;一罐幸运 9瓶;蘑菇蛋、lshandyuk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第 116 章 却说草原上, 那火烧了一半的时候十?七便酒醒了,迷迷煳煳间嗅见大火燃烧的焦味,想起殿下临行时吩咐过的冬日帐中?燃柴容易走水, 骤地从醉梦中?惊醒。 帐外已?燃起沖天的火光, 隔帐隐隐如绚丽的红霞,他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下是黑夜, 迅速拂开狼藉的酒桌, 慌慌张张地奔出去?。 那大帐已?被燃烧大半, 橘黄火焰如团云雾将毡帐包裹其中?, 火势滚滚, 烟焰涨天。 又因牧草秋冬枯黄, 极易助燃,此刻被朔风一吹, 便燃成了长龙,又如草蛇在地, 橘黄火焰一边吞噬着毡帐一边逐风而舞,沿着牧草朝南方的河流蔓延。 「王妃!」 他足底寒气直冒, 不由得失声大唿, 不顾一切地朝帐中?闯去?。跟随他一起守夜的几名兵士忙将他架住:「薛参军, 这火太大了,不能进去?!」 「可王妃还在里面!」十?七急急说道,又大声疾唿起春芜的名字,却都了无回应。 他心下已?凉透了,迅速沖回营帐里将帐中?备下的一桶清水从头浇下,披着湿透的衣裳就?往火场里沖。 火焰如龙蛇狂舞,十?七几次奔至帐门皆被疯狂席捲的火焰与众人的阻拦拦了回来,只得呆呆地看着大火吞噬毡帐, 眼泪滴滴落在热灼的空气里,滚烫。 「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黑夜里却响起青霜的声音,她骑着马踏着如霜的月色赶来,瞧见沖天的火光,亦是神色一肃。 十?七急得要哭:「火,火烧起来了,王妃和春芜还在里面呢。」 青霜心下一惊,忆起白?日所?闻见的、春芜和其疾的对话?,转瞬又恢復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只命侍卫提桶取水前来救火。 主帐的后方本有河流,侍卫们不辞辛苦,提桶来回奔波,一桶桶水泼下去?,一簇簇白?烟升上来,却只是杯水车薪。十?七懊恼地捧住了头:「都怪我,若非我喝醉了,怎么会放任王妃出事……」 他自小?便跟随斛律骁,视主子的吩咐为天,主子叫他保护好王妃,他却饮酒误事,连春芜也…… 第242页 十?七心下十?分自责,想起那方才还端着酒对自己笑晏晏的小?丫鬟,心中?痛苦得无以?復加,一声声扇起了自己的嘴巴:「都怪我,都怪我!」 他用了十?足的力,几巴掌便将自己打得脸颊高高肿起、鲜血直流。青霜却打断他:「行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冲进去?也是白?白?送死,当务之急是尽快扑灭火势,你现在就?去?请部落里的牧民过来帮忙,然后,再?随我去?平城面见殿下!」 * 平旦时分,在附近部落牧民的帮助下,大火终于平息。 两处帐子已?被烧成了空架,侍卫们灰头土脸地抬出三具尸体,俱是烧成黑炭,形容难辨,只能从体型勉强判断出是二女一男。 琪琪朵闻讯也赶了来,噗通瘫倒在烧得黑炭一片的狼藉前,不敢相信昨日还陪着自己的两个?活生生的人竟会没了。 而那些取暖的木柴,还是自己送给?她的…… 她脸上泪水纵横,扑进丈夫怀中?沉默流泪。祁明?德道:「事到如此,只有先?行下葬才是。」 因这几日郡衙事务繁忙,他昨日并未返家,眼下才从雁门郡赶回。虽看出些端倪,却不能说。毕竟他只是个?局外人而已?,王妃身份尊贵,总不能叫仵作?前来验尸。 现场的气压一时极低,十?七伤怀地看着那具稍矮一些的「春芜」的尸体,眼泪滴滴地掉下来。青霜却面无表情:「就?依祁郎君所?言,先?下葬了吧。此事,倒要辛苦祁郎君了。」 又回头对十?七道:「别哭了,速去?收拾收拾,随我入平城向殿下面陈此事。」 此事就?此被压了下来,此日下午,二人轻车快马向着平城进发。因斛律骁率大军前行,因而两人赶上之时,大军才刚刚进驻平城。 州中?形势一切稳定,闻说十?七和青霜两个?从雁门赶来时,斛律骁方才提审作?乱了朔州刺史羽弗泰,回到了暂住的驿馆里。 「怎么两个?都来了。」 他皱眉说。 他早料到自己走后妻子会再?次出逃,但雁门守卫重重,又有十?七和青霜两个?贴身盯着,即便出逃也该很快将人捉回,断不会是如今这般二人一同前来。 心里开始突突跳个?不定,他在廊下踱步,问前来报讯的兵士:「王妃可随同前来了没有?」眼中?却落了丝焦色。 「回殿下,未曾。」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他眼皮倏然一跳,忽然拂开兵士大踏步朝垂花门走去?。 跟随其后的叱云雁不解地望向十?九,跟随主上一路出去?。还未至门口,十?七的身影便闪了进来。痛哭流涕地跪在门槛下:「殿下!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王妃……」 十?七嚎啕大哭地将事情道来,砰砰磕着头,几下便将额头磕出血来,血与泪直往嘴中?灌。 他说一句斛律骁耳边便轰鸣一次,嗡嗡直响,难以?置信。 分明?四日前她还在雁门的驿馆外与他执手相送,说,她会安心地等着他平安回去?。即便是假的,也是活生生的。她理?应还在驿馆里等他,怎会突然就?…… 喉头渐攀上股腥甜,胸腔里的心脏处却似被人以?刀剖开,生生如要裂开的疼。 他失神地立着,心脏以?下,如坠冰窖,冷得麻木。身侧开始响起叱云雁的哽咽:「这怎么可能呢,我离开那日王妃还好好的,怎们人就?没了?!」 「会不会,是……」十?九猜测道。 「殿下,十?七说的都是真的。」青霜如一阵云飘至垂花门前,漠然下跪,「眼下王妃已?经入殓下葬,还请殿下节哀才是。」 斛律骁回过神,又问:「你已?确认过了,确实是……」 他声音有些发抖,眼眶微酸,竭力控制住了。青霜面无表情:「是。」 「属下和薛参军急着要将此事面呈殿下,不敢损伤王妃玉体,只能先?行下葬。」 他便点?点?头,眼神黯然又颓废,背过身独自朝屋中?走。寒沙逐风,吹得院中?所?种树木哗啦啦直掉,木叶纷乱砸下来,他木然抬眼去?望,才发觉那是一片片梧桐。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梧桐是忠贞之树,夫妇一体,同生共死。如今她却撇下他独去?了…… 是记起了往事,所?以?决意追寻陆衡之而去?么?是啊,她为他自戕不是一次两次了,失忆之前,也是捅了他便欲自戕。如今既忆起往事,自然是去?寻那个?人了。 可眼下她还没有找自己报仇,为什么就?去?了?她不该还在驿馆里等着他,等着他回去?,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好找机会杀了他么?又怎么会…… 喉头的腥甜越来越重,他踉跄颓然地朝前走着,步履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黑。渐渐的,喉间气血上涌,一口鲜血涌出来,人却栽了下去?。 斛律骁再?次醒来,已?是下午。 一众下属都担忧地守在床畔,见他醒来,俱是松了一口气。叱云雁喜道:「殿下醒了。」 他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眸中?清明?许多,叱云雁想扶他起来,才伸出手又忆起男女之妨,尴尬退后两步让十?九上前服侍。 「今日我晕厥之事,可有传出去??」斛律骁问。 「不曾呢。」叱云雁心直口快地道,「十?九已?吩咐过了,为了北境的稳定,不许任??人传出。」 「不过,为了朔州的安宁,殿下自己也得快快好起来啊。人死不能復生,无论如??,阿雁都希望您节哀才是。若是王妃知晓了您为她伤心至此,怕也是不愿的。」 第243页 朔州初定,本就?人心惶惶,她和十?九不过强撑着等来了他这根主心骨。眼下他若在这个?骨节眼上出事儿,极易引发新一轮的骚乱。叱云雁此言,全然是为了大局考虑。 「你说得不错。」斛律骁语气淡淡,「本王自有分寸。」 此后几日,他一如寻常地提审羽弗泰及其党羽,整理?奏疏,上报朝廷,料理?州郡诸务,似乎全然不曾知晓妻子意外身亡之事。 青霜原还担心他有所?怀疑会审问自己,早早地在心里备下了一套说辞,也因此一次都未派上用场。 入平城十?日后,一应事务处理?完毕,斛律骁将羽弗泰的党羽斩首示众,留了叱云雁在州内主持事务,带上羽弗泰驱车南返。 此时此刻,谢窈一行人却已?入了齐州境内,继续往东南方向的青州行进,预备抵达高密郡,再?乘船走海路回往南朝的兖州。 一路舟车劳顿,三人行至天暮时才抵达临邑城内,寻了处驿馆安置下来。 兰釭当夜,灯花新剪。房中?,春芜伺候着女郎沐浴后,又端来碗熬煮得甘香可口的红豆薏仁粥替她暖暖身子,提起了往事: 「女郎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第一回逃时可没这样好的驿馆住,记得那时我们还躲在破庙里、撞见封郎君的仇家来寻仇呢,这一转眼,一年多就?过去?了。」 这一路行来,他们能不入城便不入城,为的就?是怕引起齐人的怀疑。今日已?是离开第十?日,其疾见始终没有追兵追来,便驱车入了这座小?城,找驿馆住下,好让素来爱洁的女郎能洗去?身上尘垢。 谢窈淡笑不言,任她替自己更换寝衣。原本,她最担心的就?是青霜会看出车辙印迹前来追赶,提心弔胆了一路,但好在,她赌对了,青霜并未追来,或许,还会替她遮掩。 上回七夕夜里行刺时支开她时谢窈便发觉了,这丫头很是认死理?,虽是斛律骁拨给?她的,但自从正式调给?她后,便一心一意地认自己为主,即便知晓她心中?所?想,也不会拆穿。 至于斛律骁,为着朔州之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追来。与去?岁出逃那次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温温一笑,才想要接过热粥,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噁心,慌忙推开了春芜,伏案干呕。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窈子:你猜我怀了没有 青骓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求一波作收和预收qaq,马上1000收了。谢谢大家,鞠躬。 然后,大概六月底就要放暑假啦,到时候就可以日更并且很快地完结啦。感谢在2021-06-06 00:28:49~2021-06-08 00:5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7.第 117 章 这一吐非同小可, 春芜先是愣了一下,忙放下粥碗替她顺着背:「女郎没事吧?可要饮杯热茶?」 心中却如起了轩然大波,她常听说?妇人怀妊时害喜便有呕吐之症, 若是女郎是有了, 可如何是好…… 谢窈心亦坠了下去,怔怔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连腹中翻江倒海似的噁心尚且忘了。 是怀孕了么? 可, 好容易才摆脱了他, 怎会在?这个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难道即便是离开?, 她都要带着他留给她的屈辱和烙印么?她只想?远离这一切的梦魇而已……上天为何要如此戏弄她! 秋夜寒凉, 浸骨凄寒,谢窈一颗心如坠冰窖, 竟不能?再感知万物。 「女郎可是不舒服么?可要其疾眼下请个大夫?」春芜倒了杯热茶来,睇向?她的眼神衔满了担忧。 谢窈摇头?, 纤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青釉瓷杯上微微颤抖:「不过忍一忍便过去了。眼下已经宵禁,惊动了官兵, 反倒惹来麻烦。」 何况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孩子, 只该是夫妇情意绸缪的产物, 不该是他和她这样,隔着别人的性命与苦难,一夕情慾之欢的孽果。 她不会要他的孩子,即便是天要给她。 主?意既拿定,她心下倒坦然了许多,将热茶一饮而尽,安然睡下了。 次日清晨,其疾请了医师来, 因男女授受不亲,也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医患并未见面,只在?谢窈腕上搭了悬丝,隔了架水墨纱面的屏风悬丝诊脉。 白髮苍苍的老大夫探了许久,脸色凝重地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夫人的脉象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如若老朽儿?没有把错,当是怀妊。」 屋中一时寂静无比,寝间里谢窈雪颜沉静,春芜一脸惶恐,外?间里其疾则是尴尬地挠着脑袋。大夫瞧出些?许端倪来,试探性地问:「歷来妇人怀妊都是喜悦之状,但?从夫人的脉象看来,除怀妊外?,肝气郁结、心淤气滞,似是常年忧思郁结所致。敢问夫人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若留下,老朽便为夫人拟一道安胎的方子,若不留,老朽也可配滑胎的药物。」 屏风后,谢窈语声清冷:「先夫已经去世?了,我一个弱女子,这样的世?道,这个时候诊断出有孕,也不知是喜是忧了。」 又请求大夫:「劳烦老先生替我先把药开?好吧,我会好好想?想?……」 南北战乱不断,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往往丈夫出征在?外?,死去十年家中人也不得知。老大夫点点头?出去拟方子了,春芜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可怎么办啊……」 第244页 歷来滑胎尽是些?虎狼之药,这孩子不管是去是留,都会有损女郎的身体。何况女郎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气得眼泪直流,又骂斛律骁:「都怪那天杀的胡人,咱们离开?了,也不能?摆脱他的阴影!」 谢窈不语,低头?看着小腹,眉眼间一阵难以置信的恍惚。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会留,但?真正确定了那里已有了个小生命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从前还是陆家妇时,她多想?能?与陆郎有个自己的孩子,却求尽神佛也没能?怀上,如今,却有了那人的骨肉…… 上天何其荒诞,又何其不公?。 「那女郎是怎么打算的呢。」久久的寂静之中,春芜追问。 「等回到?南朝再说?吧……」谢窈道,新月似的眉间凝满深重的忧思。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若是此时贸然行药打下,并无医师照料不说?,也必得在?齐境修养许多日子。为免夜长梦多,唯有先回到?南朝再打下他。 反正,她是不会要他的孩子的。 在?临邑略微修整了半日后,三人继续行路。于几日后渡过淇水,进入青州境内。 青州曾是南朝的故土,在?十余年前青州一役后归了北齐。彼时因青州百姓反抗激烈,太?祖下令屠城,所过之处,万里朱殷。横尸累累,暴骨沙砾。又迁齐州、光州二州百姓充塞,但?即使?是如此,十二年过去了,青州仍未恢復生机。 车驾行过一望无际的原野,满目萧莱,赤地无余。及人高的野麦在?斜阳下的晚风里徐徐轻摇着,很像是《王风》里所写的《黍离》。荒芜衰败,行过千里万里都无人烟。 谢窈静静坐于车中,一手?护着小腹,一面摇头?望着一寸寸流水般淌过的千里赤地,心里始终如被大石压着,有些?透不过气。 原来战争带来的伤害,仅仅时间,是带不走的。 车轮辘辘,一路行过,前方没膝的草丛里传来婴儿?稚嫩的哭声,随着车驾的走近,越发的清晰。谢窈撩开?车帘,问车外?驾车的其疾:「你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其疾态度恭敬:「回女郎,并未。」 谢窈便开?始疑心自己,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成。 那声音却愈发得近了,谢窈叫其疾停下,仔细查探,果真瞧见那野麦丛里放置了个碎花布围作的襁褓,里面包裹了一名婴儿?,粉妆玉琢,肤色如玉,形容却不似汉人,正在?襁褓间放声大哭。 空旷的天地下他哭声格外?响亮,春芜忙跳下车,抱了婴儿?与她看:「女郎,是个小女孩!」 乱世?里抛家弃子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是女婴。谢窈眉尖微颤了下,未说?什么。 那襁褓里却还有书信一封,春芜手?快地拆了看了。那书信里简单记载了女婴的生平与家庭状况。原来其父是名鲜卑军士,一年前随大军南征,战死沙场,其妻生下他的遗腹女后亦难产而死,女婴便落入他的兄嫂之手?。然而兄嫂家亦无余粮,养不活这小小的孩子,只得弃之荒野,等待过往的好心人捡走,亦或是任豺狼叼食。 「真是可怜。」 春芜嘆道,一边哄着怀中哭闹不止的女婴,「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被弃掷野外?,也不知断奶了没有。」 其疾见她大有同情女婴之意,担心女郎也会动了恻隐之心,不禁出声提醒道:「……女郎,我们的盘缠实在?不多了,」 前时在?临邑城中,为替女郎请大夫、配置安胎与堕胎的药便耗去了大半银钱,一度让其疾怀疑对方是否是骗子。若要再添上这麻烦的婴童,耗费银钱不说?,他们赶路的速度也会大幅度降低。 谢窈看着春芜怀里哭闹不休的女婴,朱唇微动,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到?底是一条生命,若留之荒野,只怕不出半日便会叫野兽掏空肚子。 汉人也好,鲜卑人也好,她并不能?冷血到?完全无动于衷。 恰逢这时,那女婴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好奇地转过一张小脸,四目相对的一剎那,襁褓中的女婴霎时眉舒眼开?,嘴里发出童稚清脆的笑声。春芜惊喜道:「她对着女郎笑呢!」 「方才也是女郎第一个听见她在?哭的,想?是有缘。」 谢窈只淡淡笑了一下:「是个孤女,倒是可怜。」 她目光专注地落在?女婴身上,思绪却渐渐飞远。 当年,当年陆郎在?时,他也想?和她要个女儿?,却如何也不能?实现。 如今这一个,既不能?做到?一走了之,她便想?来抚养。就当是……就当是她的女儿?一样。 她想?好好地抚育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给她一个美满温馨的家…… 主?仆二人短短几句便决定了女婴的归属问题,其疾被晾在?了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春芜又问起孩子的命名问题,期待望她。 谢窈望向?原野里金黄的野麦,手?指拂过,险些?划出了血。沉思片刻道:「诗云,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这孩子被弃之荒野,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一如野麦。既如此,就唤她作『芃芃』吧。」 「芃芃,芃芃。」 她从春芜怀中接过孩子,眉眼舒开?清浅温柔的笑,低下头?,下巴轻轻抵住了她的小额头?。 这是她的女儿?。 * 大约是十一月初,斛律骁率大军回到?了雁门。 第245页 天气愈发寒冷,雁门开?始飘起了雪,起初淅淅沥沥的,霰雪飘零,后来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寒川浸玉,万壑浮银,大雪覆盖着天地间的一切。 回到?雁门以后,起初的几日他都住在?府衙里,处理着军政要务。待到?一应事务都处理完毕后,才回到?了阔别近一月的驿馆。 推开?封存已久的门,熟悉的情景画面接踵入眼,一时间恍若隔世?。斛律骁好似又踏进了过去的岁月里,看镜台时,她在?镜台前揽镜梳妆,看窗时,她在?窗下支颐静读,有灿烂的夕光透窗而来,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睫羽如翅,眼蕴秋水,在?他推门进来时抬眸莞尔,柔声唤他:「郎君。」 可实则他什么也没瞧见。 镜台、书案,摆设一切照旧,却空荡荡的,再无那抹窈窕倩影。走至那座她惯常梳妆的镜台,三层高的银嵌宝石首饰盒依旧摆放着他为她置办的许多首饰,那顶金光灿灿的黄金王冠就放在?最下层,什么也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他沉默着抚摸着那顶王冠,仿佛又看见并州的校场里她素衣白裙、眉眼弯弯地戴上王冠时的情景。若是,时光能?倒流到?那一刻便好了。他还是她相敬如宾的丈夫,虽说?她喜欢的不是自己,好歹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她,哪里是如今这样,黄泉碧落,生死永别…… 斛律骁心间苦涩,唯自嘲地笑了笑,对青霜言:「带我到?事发地去看看吧。」 他不信,她会就这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您的女儿已送达,请签收!分开三年孩子三岁的那种。 青骓:…… 没写完昂,明早补齐3000,写小马回到雁门了感谢在2021-06-08 00:50:10~2021-06-10 00:2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第 118 章 雁门, 草原。 一行人策马行至事发之地,青霜驾马在前,对前方唯剩狼藉的灰烬堆扬鞭一指:「这里就是了, 事发时奴奉命前往雁门替夫人取一件大?氅, 因而不在帐中。想?是夜里柴火不慎点燃了帐子,因此引发。」 斛律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原先挺立的大?帐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柳木做的骨架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再难看出原本的情形。 大?帐右后方另有一处帐子, 乃是事发时其疾的住处, 亦是烧得面目全非, 什么?也没留下。 一行人皆被这幅景象震得鸦雀无声。叱云雁心里藏不住话:「可按理说王妃不是该住在驿馆里么?, 这样冷的天,怎会突然搬来外面住。」 青霜沉静答言:「属下也不清楚, 也许,是为了琪琪朵姑娘吧。」 「可……」叱云雁还?是心有疑虑, 又觉自己这般刨根问底实在太不礼貌,兼之心中伤怀, 噤了声。 她本是疑心是否有人故意?纵火暗害谢窈, 听在斛律骁耳中, 却?是另一番意?味。 叱云雁说得不错,窈窈本已回了雁门,却?在他走后两天出关来到草原,不可谓不可疑。 被支走的青霜,饮醉的十七,恰恰与?她同丧火海的春芜其疾二人,也不得不说这一切太过?巧合。 她有多想?离开他斛律骁是清楚的,亦不是不曾怀疑过?, 只是彼时身?在朔州,北靖安定?的重担压在身?上,无从查证,而今回到雁门,倒是有时间?仔仔细细审查。 毕竟,比之生离死别,他倒更愿意?她是再一次离他而去。 斛律骁沉默许久,眼前渐渐水光模煳,无声轻嘆。他回过?神:「带孤去王妃的墓瞧一瞧吧。」 那坟茔建得并不远,小河潆绕,野花芬芳。十余天过?去,本以白石垒就的坟墓已经长出了点点新绿来,在这朔风凛冽的初冬时节,倒是难得。 坟前则立了块石碑,上书「大?齐魏王妃谢氏之墓」几次。斛律骁沉默看罢,俯下.身?,细细摩挲着墓碑上粗陋新刻的几个字。 这样的规格并配不上她的身?份。青霜在后细声请罪:「彼时属下想?早一些令王妃入土为安,想?着等殿下回来后也可迁坟,便擅作主张,将王妃草草下葬了,还?请殿下责罚。」 她声音冷凌,面上是万年不变的冰颜霜色,斛律骁未曾回头:「你做得很好,孤没什么?可指责的。」 「只是,她在我身?边那么?痛苦,死后也不能回到故乡去,还?要葬在这异国异乡,倒是有些是讽刺。」 他掬起?一捧新土,重新浇在那已长出新芽的坟土上,俊美?的脸上神色难辨。青霜见他似乎未曾怀疑,心底适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回到雁门府衙后,斛律骁单独见了祁明德,在厅中足足审问了一个时辰。 祁明德将事发后他说服太守前往郡内各个关卡调查的事情说了,因事发之地已出雁门,并未查到,又向与?雁门接壤的朔州诸郡县发了公函,请求协助调查。虽然目前尚未找到三人踪迹,却?在事发之地不远处发现?了车轮驶过?留下的车辙。 「……眼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些车辙即是王妃留下的,这只是属下不知天高?地厚又一厢情愿的揣测罢了。是属下希望王妃并未去世……」 祁明德心中其实有些忐忑。倘若王妃没有死于大?火,便是刻意?制造了这一起?意?外逃离。对于魏王来说,自己深爱的女人却?一心想?着逃离自己,到底是有些伤面子。 第246页 见他抚案不语,又试探性地道?:「敢问王妃在南朝可还?有亲人?若王妃回到了南朝,必是要去投奔的,大?王可派人先行前往,仔细打探。」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他离京日久,不能在雁门久留,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和枯等各郡将消息传回,不若派人前往兖州守株待兔。 斛律骁睨眼看他:「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心人。区区府吏,倒是屈才了。」 「可愿随我前往洛阳么??」 祁明德喜不自禁:「下臣能得大?王青眼,是三生有幸。只是,臣尚需时日安顿家?人……内子她……」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内子乡野村妇,不怎么?愿意?融入汉人社会,还?请殿下宽容些许时日,容臣说服。」 「不急,且在雁门安心等待着任命吧。」斛律骁道?。乌沉的眸子微阖一瞬,在心间?嘆道?,但愿,窈窈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不离开他,他愿用尽一切去弥补。 此事就此被压了下去,斛律骁派了人前往南朝兖州暗中打探消息,又以自己名义发书与?周围州郡,严查出关之人。 他本有心在雁门多留几日,仔细调查,京中却?突然爆出消息,南梁荆州刺史?萧祁云趁虚而入,攻打时为北齐占据的襄阳。南梁新任淮南刺史?亦出兵攻打去岁才被他吞进去的淮南。颍上、霍丘二县接连失守,梁军逼近襄阳、汝阴,似是欲对洛阳形成包围之势。 京中乱作一团,太后以新帝名义连下数道?诏书诏他南返。 斛律骁不得已安顿好北境诸州事务,调遣叱云淮出镇朔州,命叱云雁回并州替兄履职,调查妻子之死一事也只得暂且搁下了。于初冬时节,紧急赶回洛阳。 如此一番折腾已是十一月中旬,谢窈三人已进入青州平昌郡境内,距离出海的高?密郡更近一步。 舟车劳顿,她的孕吐现?象倒是好了许多,仿佛是那还?未出生的孩子也意?识到母亲不想?留下自己,自临邑境内她被诊出有孕以后,再未令她害喜。只是要照顾芃芃小姑娘,她和春芜两个未曾生育过?的女子到底缺少经验,难免手?忙脚乱。 芃芃才半岁,还?未断奶,谢窈没有奶水,只能将小米磨成粉,熬成米汤米浆,一点点地给芃芃餵。或是过?往村庄时,出一点银钱,找村中正?值哺乳期的妇女餵她奶水。三人的行程也因此大?大?减缓。 一日在一处废弃的山庙露宿时,屋外大?雪纷飞,夜色昏昏。谢窈等人在山庙中燃柴取暖,好容易给芃芃餵了米浆哄睡下了,她和春芜两个却?累得手?脚虚软、满头大?汗。春芜抱怨道?:「养孩子可真是辛苦,换作是我,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了。」 这半月以来,芃芃的饮食睡眠样样都要她们两个未曾做过?母亲的女子操持,十分辛苦。好在芃芃已算是乖巧了,十分黏人,也十分听话。只是即便如此,也常常会于半夜醒来吵闹着要吃奶,搅得几人整夜不能安睡,眼瞧着消瘦了一圈。 其疾正?抱着芃芃哼着摇篮曲哄她安睡,闻言不禁忐忑地瞧了她一眼。谢窈莞尔:「是很辛苦。」 「可是当我看到她对我笑时,看着她咿呀学语,又觉得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在灯下替芃芃缝制一件小棉袄,荧荧火光映照着她美?丽而略显憔悴的脸庞,愈显红润。 那女郎就毫不爱惜自己腹中的孩子么?。春芜看着女郎似水温柔的眉眼,言语几乎涌到喉口。 她原本是和女郎一样厌恶这孩子的到来的,可一路上,瞧见女郎如此疼爱这捡来的小小女婴,可想?而知,若女郎有了自己的骨肉,该是多么?的高?兴。 只可惜,这孩子却?是那胡人的…… 「怎么?了?」 谢窈的声音将她从出神中拉了回来,春芜轻轻嘆息一声,问:「女郎真的要流掉您腹中的孩子么??我,我只是觉得,您是喜欢小孩子的,若您有了自己的骨肉,定?会更开心。奴只是害怕将来您会后悔。」 谢窈微微怔住,风露清愁的眉眼间?沁出一二丝恍惚。她低头轻抚了下尚未显怀的小腹。 起?初是下定?决心不要的,连药亦请大?夫开好了。可这半月以来,随着与?芃芃的相处,她亦有了些许新的感怀。 诚然她是想?远离那个有他的噩梦,连带着他的一切皆是厌恶的、想?要逃离的,所以起?初才斩钉截铁地不想?要孩子。 可春芜说的不错,这孩子亦是她的骨肉。无论斛律骁如何伤害她,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作为母亲,她真的要这般无情地剥夺他来到这世上的机会么?? 她不知道?…… 谢窈眉眼恍惚。倏尔,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竟是针刺入了指腹里。她很快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此事容后再议,等回到了南朝,与?父兄商议过?,再做决定?。」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霜露既降,木叶尽脱。清脆的梆子响过?十四声,提醒着人们四更天的到来。 洛阳府衙里却?还?亮着灯,卧房的窗前,封述正?在灯下批阅中书省的卷宗。一身?半旧青衫,墨发半披半束着,只随意?簪了根桂树簪子在脑后,姿容如玉,端严清雅。 原本中书省的卷宗是不该他来批阅的,然主上去后,虽安排了二公子接管禁军,调了慕容司徒暂时总领尚书台。然慕容烈毕竟是武人,只是坐镇,这台阁中卷宗批阅的主要任务还?是落在了荑英身?上。 第247页 她原本就替主上主管尚书台的文书,处理起?来也是十分得心应手?。却?又有中书省的政务压在肩上,日日皆是辛苦至四更天。封述担心同僚积累成疾,私下里便也替她分担一些。 最后一卷文书批完,他搁下硃笔,欲要洗漱。惯常服侍他的僕人封季良匆匆步入屋来,递上一封文书:「郎君,这是方才崔舍人府中来的书信。请您过?目。」 什么?书信,要荑英在深夜送来。 封述心中微惑,担心是有要紧之事,便接过?拆了。 信上只寥寥数字:雁门信,十月十九夜,原上失火,王妃暴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0 00:25:35~2021-06-11 23: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澄江一道月分明 12瓶;何须信 10瓶;星辰 5瓶;蘑菇蛋 3瓶;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9.第 119 章 次日?早朝, 封述便告了假,帖子是?其亲卫递进朝廷的,言其感染风寒, 不能上朝。 帖子递进尚书台里, 先由司徒慕容烈批阅了,再送进宣光殿中, 太后准了假, 命其好好休息, 由尚书台暂领洛阳县衙的事?务。 「到底是?积劳成疾。」女侍中白氏将摺子放进紫檀描金的漆盒里, 陪笑道, 「听闻洛阳令除了处理京畿的大小事?务, 还分担了一部分中书省的政务。至于尚书省,也是?崔舍人主管着, 他们这?样牢牢地把权力抓在自己手中,如?今病倒, 对于太后才?是?好事?啊。」 起初因为封述初次出仕,官职不宜过高, 斛律骁只给了洛阳令这?个职位, 实则上头还有河南尹管着, 因此太后也不便反对。后来永宁寺一场大火,河南尹去世,他趁此命封述以洛阳令的身份行使河南尹之责,巡属县、劝农桑、考官吏、纠不法……名为洛阳令,实则主管整个京畿地区。 这?个位置,的确是?握在自己手里较为合适。然太后在心里审视一番,封述病倒后,竟无?可以接替的人选。 他在这?个位子上才?干了一年, 然无?一点可以指摘的错误,永宁寺大火那样的突发事?件也是?处置得当,疏散人群、救火,都?做得天衣.无?缝。论才?能,朝廷无?有匹及。 她摇头嘆息一声:「这?话倒不能这?么说,魏王跋扈无?假,然洛阳令和中书舍人却是?不可多得的贤才?,这?回也多亏了他们替朕分担政务,朝廷才?不至于乱作?一团。」 这?就是?太后的悲哀之处了,既要用人,却全然无?人可用。叔父因元宵的那场大火斗志丧尽,几次请他归朝都?被以守丧为由拒绝,更勒令族中弟子不得出仕。裴氏心知这?是?叔父为了保全河东裴氏所选取的无?奈之策,并不能反对。 其他士族,荥阳郑氏被夷族,清河崔氏是?墙头草,剩下的多则审时度势,拜在斛律骁门下。至于斛律骁,说来可笑。他在时,她满心的厌恶与忌惮,可此时朝廷内忧外患,倒盼着他能够早日?归来,坐镇京中乱局…… 朔风扣窗,寒意?凛冽。太后望着窗外透亮的天色,渐渐出了神。白氏道:「老?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你有人选?」 白氏颔首:「只是?……只是?要委屈了太后,故而老?奴不敢推举。」 她说得遮遮掩掩,太后却明白,蹙眉道:「你是?想说河间王么?不错,论威望,他的确堪作?河南尹。然其人品低劣,不配为官。」 上回他不顾礼法调戏她还歷歷在目,论宗法,她是?他的君,论亲缘,她也是?他的长嫂,裴氏咽不下这?口气。 「老?奴知罪,老?奴惶恐,请太后责罚。」白氏忙跪地请罪。 「起来吧。」裴氏饮了口茶才?咽下心底的那股厌恶,「朕也知道,如?今朝廷无?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事?容后再议,随朕去各个台阁瞧瞧。」 * 中书台里,荑英尚不知好友差一点就要被分去权力,正埋首于浩繁卷帙间,批阅堆如?山峰迭起的竹简。 她看?得认真,连同僚走?近了也不晓。一名身着红袍的青年官员拾起她桌下掉落的卷帙,懒懒扫视一眼:「又是?尚书台的摺子。」 「我们中书省歷来只负责起草诏令文?书,什?么时候管起六部的事?了。卢某不知,还请崔舍人为卢某解惑。」 荑英抬首一看?,却是?与她同任舍人一职的卢琮。 范阳卢氏是?当年前魏高祖分姓定族钦定的一等高门,卢琮又是?嫡子,歷来瞧不起她这?崔氏庶支、父母双亡的孤女与他平起平坐,自她入职以来,明里暗里寻了她好几次麻烦。 她不愿声张,落在他人眼里却是?胆怯畏事?了。旁有一人笑:「你去惹她做什?么。人家明是?中书省的人,实则是?尚书台的长官。岂不闻朝中都?言,尚书台魏王为正,崔舍人为副?只怕将来魏王返京,崔舍人青云直上,你我还得仰人鼻息呢。」 这?话却是?在指责荑英是?依靠了与魏王的不正当关系才?能入仕,与日?后的种种升迁皆是?因了此,荑英白净秀气的脸一瞬涨得通红,却因身份尴尬,只是?不理。 「好了,吵什?么吵。」 中书监齐谦自里间背手出来,脸色很不好看?:「朝廷内忧外患,尔等不思为朝廷分忧,反在这?里吵吵嚷嚷,有损和睦,成何体统!」 第248页 南齐寇境,太后急召他商议如?何处置,齐谦如?今正为此事?烦愁,顺手操起荑英案上的一卷竹简狠狠地敲在桌上。 殿堂中立刻安静了许多。卢琮道:「齐监说得没错,某些人不仅不为朝廷分忧,反倒给朝廷添乱,我们中书省给了她容身之处,她非但不感激,还要去攀尚书台的高枝,放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做,去揽尚书台的事?做。依我看?,崔舍人如?此心嚮往之,不若等魏王回来,我替你回禀了魏王,调你回尚书省可好。」 荑英仍是?不理,俯低身子只拾捡着地上散落的竹简。齐谦闻言不悦,但见她置若未闻,到底未曾开这?个口。 这?女人是?魏王安进来的,也着实有些才?学。身为长官,他虽知晓手下这?一大帮人瞧不起她女子出身,但魏王未曾吩咐过,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谁不是?这?般厮杀出来的呢。就连他自己,早年也因为不是?卢崔郑王的出身遭过讥笑,如?今才?熬出头。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只能靠她自己。 厅堂里依旧鸦雀无?声,荑英默默拾捡着地上散乱的竹简,殿外却有声音传进来:「卢兄此言谬矣,大家都?是?拿的朝廷的俸禄,何来中书省给崔舍人容身之处。卢兄的意?思,难道是?说中书省在越俎代庖么。」 门外之人长身玉立,皎若芝兰修竹地立在天光里,身影颀长笔直,正是?本已?告假的封述。 这?一声若金声玉振,铿锵清脆,堂中之人纷纷侧目,荑英先是?微讶,旋即感激地向他看?去。 视线相触,他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卢琮愣了一下,很快冷笑:「原来是?洛阳令啊。」 「你倒也犯不着这?般曲解我的话,歷来国家取士都?是?男子,从?未有过女子,你既和她同出魏王门下,自当比我们更清楚她是?如?何进这?中书省的大门的。」 封述走?进来,不卑不躁:「国家以才?学取士,难道是?只看?男女之分的么?当年邓太后诏曹大家续写汉书,以卢兄之见,难道莫如?去大街上随意?拉个男人来写来得便宜?」 「那也仅是?修书而已?。」卢琮的脸色愈发难看?,「可她操纵政事?,凌于公卿之上,却是?牝鸡司晨!」 殿外,宦官的通传声就此断在喉咙里,中书省大门外的陛阶下,才?踏上第二?层石阶的太后身形僵住,不过转瞬恢復如?初。白氏给那通传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很快会意?,扯着嗓子重新通传,于是?堂中彻底安静下来,中书省诸人慌慌张张出来见驾。 「卢舍人,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太后眉目宁和。 卢琮早已?惊得面如?土色,只砰砰磕头请罪。太后语声冷淡:「洛阳令方才?说得不错。」 「国家取士,只看?才?学,不论男女。卢舍人只持口舌之争,不务正业,即日?起贬为符玺郎,迁往门下省。」 「至于崔舍人,朕知你近来帮衬着尚书台的政务,十分辛苦。便调往尚书台,担任尚书郎一职吧。」 尚书郎虽与中书舍人一职平齐,但尚书省总领庶政,实权远超中书与门下。反观卢琮,从?第五品的中书舍人贬为第六品的符玺郎不说,实权亦大幅下降。 卢琮不敢反对,磕头谢恩。荑英亦谢了恩。 太后去后便有宦官来替荑英搬迁。荑英同封述走?在后头,荑英问:「静之怎么来了,不是?同太后告了假,说你病倒了么。」 封述淡淡一笑:「区区小恙何至于惊动朝廷,仆童擅作?主张罢了。」 他面色苍白,星目下隐隐泛青。荑英想起昨夜送去的王妃的死讯,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 这?猜测令她恐惧,只默默拭去了眼角湿润,感激地对封述道:「静之,这?段时间可多亏了你了,殿下不在京中,我便像没了主心骨,若无?你的帮衬,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事?。」封述安抚她,「太后已?经诏了殿下回朝,殿下,很快就回来的。」 时光荏苒,转眼进入岁末,魏王的车驾终于回到了洛阳。 与此同时,谢窈亦已?从?北齐境内的高密郡登船出海,歷经半月的漂泊,顺利抵达了位于南梁建康以南的临海郡。 船只入港,鼓若鸟翼的风帆徐徐落下。雍容华贵的郡守夫人郑氏在一众心腹奴僕的簇拥下,焦急地望着大船,见甲板放下,一名农妇打扮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平安下船,忙急急地走?上去。 「我的儿?!怎生瘦了这?么多!」 美妇人掉下泪来,执着女子的手,眼泪如?雨打在她手背上。 为掩盖身份,这?一路上谢窈皆是?荆钗布裙的装扮,饶是?如?此,亦难掩天姿国色。 这?中年妇人则是?她的姨母、临海郡郡守夫人郑氏。三人在高密出海时其疾特意?请船只先行送了信,因而沈夫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日?日?派人在江口等候。 两人已?有两年未见,沈夫人上一次见到外甥女还是?两年前随夫君入京省职,彼时她丈夫、婆家聚在,幸福和美,而今再相见,却是?物是?人非了,连她自己亦被胡人掳去蹂躏糟蹋,尝尽了辛酸。沈夫人瞧着外甥女明显憔悴许多的容颜,眼泪便似结成珠子,绵绵不断地落下。 姨母激动得落泪,谢窈却还记得礼数,强支弱体地挣脱她手行礼:「十二?娘拜见姨母。」 第249页 冬日?海上风浪甚大,她有些晕船,身子软绵绵的,这?一拜便险些起不来,春芜忙将她扶住了。又代她歉意?地与沈夫人地解释:「郡守夫人见谅,我们女郎晕船,一路上吐得十分厉害。」 「那快进车再说。」沈夫人心疼极了,忙命人驾来马车。 眼角余光划过跟在最后头的其疾,见他手里怀抱着个小小女婴,正拿着个拨浪鼓逗她开怀,沈夫人脑中一片轰鸣,大惊道:「这?,这?是?……」 谢窈脸上火辣辣的,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是?外甥女的女儿?,姓谢,叫芃芃。」 有了孩子? 沈夫人险些晕厥。 外甥女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她是?知晓的,也知晓她是?从?齐国逃回,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有了那胡人的孩子! 但出于对外甥女的疼爱,她很快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平安回来就好,先随姨母家去。别的,日?后再说。」 * 「不瞒姨母,芃芃其实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回国路上捡来的。」 一切都?安顿好后,沈家的卧房里,谢窈躺在床上,对沈夫人吐露实情。 「没有便好。」沈夫人端着熬好的驱寒汤药,耐心地替她吹凉,「你还年轻,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且安心在临海住下来,好好将养身子,日?后,姨母定会为我们的阿窈重新许一门好的婚事?。」 「阿窈不想嫁人,也无?法再嫁。」谢窈低了头,神色落寞,「芃芃虽不是?我的女儿?,我却视她为女。何况,我也确确实实已?有了那胡人的骨肉。」 「是?么?」沈夫人大为惊讶,「可是?方才?替你把脉的郎中,并未提起你已?有孕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窈窈&青骓:…… 感谢在2021-06-11 23:58:33~2021-06-13 15: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0.第 120 章 并未有孕。 谢窈实实在在愣了?一下:「可是, 我在临邑时突发害喜,请了?医师来诊断,说我是怀孕了?。」 沈夫人是过来人, 立刻追问?:「我可问?你, 除了?这一次以外,可还有过什么?症状?」 谢窈细细想了?片刻, 除了?临邑城里的那次, 走陆路时再未有过什么?症状, 后来到了?海上倒是的的确确呕吐过几次, 可也有可能是海上风浪甚大?之故。 她有些茫然, 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沈夫人道:「即是如?此, 想是你多心了?。姨母现在就去请那医师回来,为阿窈重新把脉。」 医师去而復返, 因郡守夫人特意叮嘱过,未搭帕子, 细细探了?许久。尔后肯定地道;「以老朽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夫人并未有孕。只是气?血不和, 身体虚弱罢了?。」 这个结果令谢窈与随侍在侧的春芜皆是惊讶。谢窈神情微僵, 春芜则不放心地追问?道:「大?夫此言当?真么??可否, 可否再把得仔细些。」 「老夫已经仔仔细细地把过了?,不会有错。」老大?夫道,「就算郡守夫人您信不过老夫的医术,换一个人再来号脉,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信不过呢。」沈夫人道,「李大?夫可是咱们临海郡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翠叶,送李大?夫出去。」 一时侍女将老大?夫送了?出去,沈夫人亦象徵性地送到了?门口。谢窈背倚着绘了?四时花卉的屏风床靠, 神情恍惚,有些不能置信。 一路的纠结与苦闷皆是为了?这个孩子,好容易才下定决心将他生下来,却有人告诉她,原先以为的有孕乃是医师误诊…… 身侧摇篮床里响起芃芃的哭声?,她回过神,勉力撑起身子去照看。春芜将芃芃抱起来轻轻摇着哄着,怔忪瞧她:「女郎……」 却未曾说下去。 沈夫人已送了?大?夫回来,喜笑颜开地,不住地念叨:「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她在床榻边坐下,执住谢窈的手:「孩子,你才多少岁,这些事有什么?走不出去的。若真有了?孕,才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些事呢!没有最好。」 谢窈勉强一笑,略低着头:「可阿窈不想再嫁人了?。」 天底下没有比她还糟糕的婚姻。一嫁青梅竹马又彼此爱慕,本?以为可以白头到老,却阴阳两隔。 二嫁……她心里凄楚顿生,那也算嫁么??不过是先奸后娶,他说他爱她,却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伤害她。 她有幸身在士族,有学识,有优渥的家境,依靠父兄和姨夫姨母,不用依附男人便可生存,又何?必要嫁人。 沈夫人见她美眸里晶泪隐隐,心中不忍,心疼地拥住她:「不嫁便不嫁吧。我们阿窈生得如?此美丽,嫁人是便宜了?那些男子。把这里就当?自己的家,有什么?事和姨夫姨母说声?就是了?。你知道的,我和你姨夫一直想要个女儿,你来了?,我们就当?你是我们的女儿了?。」 沈夫人和丈夫膝下只有一子,多年来想要生女皆不能如?愿,再者也算是看着她长?大?,本?就情谊深厚,又同情她的遭遇,本?没有什么?不愿的。 谢窈感激地起身欲拜:「谢谢姨母收留。」 「好了?,和姨母之间拘这些虚礼做什么?。」 第250页 沈夫人忙将她扶回床帏里,又想起一事来,笑道:「对了?,你表兄今日要回来。你们兄妹俩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你先好好休息,到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沈夫人的独子沈砚在建康为官,距此一千多里,要半年才能回来一次。兄妹俩人幼时也是相熟的,只后来随着沈父的外放才生疏了?。 忆起许久未见的表兄,她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 夜暮。 沉香火冷,烧灯续昼。快要用饭的时候,谢窈暂住的留园里来了?两个侍女,笑着请正?在妆檯前?梳妆打扮的谢窈:「女郎,晚宴已经备好,请随我们去吧。」 沈夫人将家中一处僻静的院落给了?她,与主人家住的正?房不远,中间隔着绿植漫漫,倒也很是清幽。 她同春芜抱着孩子赶到沈家正?房时,沈斯年父子已经在厅中了?。远远瞧见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立在厅中,白肤秀目,姿容清隽,正?是沈斯年之子沈砚。 谢窈微微低眉,缓步进入厅中行礼:「十二娘见过姨夫、表兄。」 「快起来吧。」沈郡守神色和蔼,「都是自家人,何?必拘这些礼数。」 沈砚走上前?欲扶妹妹起来,谢窈屈身抬头,目光相接,她对上一双黑沉若玉的眼睛,很快低了?头去。 沈砚的视线却有明显的沉滞,须臾的怔忪后,他淡淡一笑:「窈妹妹。」扶了?她起来。 谢窈还礼:「兄长?。」 跟随在她身后的春芜还抱着芃芃,手里拿着拨浪鼓,见了?沈家父子便笑。谢窈有些尴尬,强颜欢笑地抱了?女儿上来与二人见礼。 父子二人都已知晓了?芃芃的事,倒也没多惊讶,加之半月前?谢临来了?信,并未提及她有孕的事,才这一会子工夫,本?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孩子。 一时沈夫人也到了?,众人入席,侍女传菜,沈夫人不住地热情地给外甥女夹着菜。 入耳是乡音,入口也是家乡的味道,一顿饭吃得温馨而烟火气?浓浓,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家庭的温暖。 用过饭后,沈夫人同沈砚亲送了?外甥女回去,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沈砚突然开口:「儿子瞧着,窈妹妹倒是比往常憔悴了?许多。」 落花满阶,月光透过婆娑丛竹被筛得清雅宁和,沈夫人搭着儿子的手走在中庭的石阶上,闻言亦嘆了?口气?:「是憔悴了?许多。」 「你妹妹自去年六月间被胡人掳去,在那异国异乡足足生活了?有一年半,中间又经歷了?你妹夫和陆太尉全家的死,她虽一个字未言,心里想来是不太好受的。你身为兄长?,要多爱护妹妹才是。」 「这个自然。」沈砚神情庄重,不假思索,「虽说经年未见,儿子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吴兴消暑,阿窈总是跟着我去溪水里拾螃蟹,要我驮着她去摘槐花,央我替她编花环草虫……这些事,儿子一直都记得。」 「只是,」他话锋一转,「到底是大?了?,窈妹妹与我生疏了?许多,待儿子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 听儿子提起往事,沈夫人亦心生感慨:「是啊,你们小?时候那么?要好,论理,你妹妹原也可以许给你的。当?年你父亲在吴兴为官,本?是提过亲的。可你姨夫见你妹妹和陆家那孩子情投意合,又捨不得你妹妹远嫁,说,强扭的瓜不甜,婉拒了?你父亲。」 「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强扭了?,」沈夫人笑容微苦,「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远离建康,远离朝堂,一辈子平安顺遂,若真许给你,何?至于叫她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沈砚笑:「现在扭也来得及。」 「什么??」沈夫人没听清。 沈砚微微一笑,月色下若皎玉凛凛生辉:「咱们家贸然多了?个人,母亲可有想过,要怎样对外界宣称阿窈的身份么??」 「就说是我近来收的义女,不就好了?吗?」 「义女。」沈砚眉峰微蹙,「母亲可有想过,全天下都知道姨夫家和我们家的亲密关系。阿窈在北方消失,北方那胡人也许并不会相信她的假死,也许会派人来查探,这时候您却对外宣称收了?个义女,岂不是惹人怀疑么??姨夫现在可还在洛阳呢。」 「再说了?,阿窈是从北方逃回来的,若叫建康朝廷知道了?,他们是否会以阿窈有通敌之嫌将她捉去,用以挟制兖州的景曜兄?」 「这……」 沈夫人微微愣住。这确实是她不曾想到的,不由得问?:「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正?房檐下,庭阶上月光如?水,松风阵阵。沈砚负手,微一沉吟:「依儿之见,母亲不若对外宣称是我回来途中救下的妇人,一见倾心,欲聘为妻。窈妹妹又带了?个孩子,想必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话至此处,沈夫人饶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忍俊不禁:「好啊,主意都敢打到你妹妹头上了?。」 「儿也只是为母亲和窈妹妹分?忧罢了?。」 沈夫人神色凝重,停下了?脚步:「这些年,你一直也不娶妇,从前?问?你就说没有看得上的。砚儿,告诉为娘,你还是惦记着你妹妹是么??」 沈砚沉默许久,月光下身影如?月照苍松,挺拔而孤峻:「之死靡他。」 「即便你妹妹已是二嫁之身,你也不介意?」 第251页 沈砚蹙眉:「我为何?要介意这个?」 「好吧。」沈夫人神色缓和,「就按你说的做。不过,此事还得问?问?你妹妹的意见。」 次日清晨用早膳时沈夫人即向?谢窈提了?此事,只说是为了?掩盖身份,对外称她是沈砚回临海途中救下的寡妇,因生得貌美而被沈砚看上,二人假意成?婚。 谢窈亦知自己身份尴尬,临海虽离建康较远,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便同意了?。又十分?感激表兄为自己而不惜名?誉。 于是半月间,临海阖郡皆知郡守公子救了?个貌美的寡妇,虽带着个拖油瓶,却一样迷得他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这事传回洛阳已是十二月末,斛律骁因只身返洛,对母亲妹妹及岳丈暂时隐瞒了?妻子的「死讯」,只言她车驾在后。实则派了?人前?往兖州、建康打听是否有谢窈下落,后来辗转得知她姨夫姨母在临海,又派了?人去临海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 作者君:是的,这回你真的被绿了。感谢在2021-06-13 15:59:03~2021-06-14 22: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刑法张三 3个;5017554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n 10瓶;蘑菇蛋、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1.第 121 章 「事情到底如何了, 查得怎么样了。」 才?经了一场雪,魏王府太?微馆前的松竹如洗,愈发苍翠。月色照在积雪之上?, 粼粼如水纹。 厅中?燃了一炉炭火, 斛律骁正在案前翻阅前线送来的战报。烛火熠熠,映着他高?鼻深目, 愈显俊美, 愈显冷峻。 厅中?鸦雀无?声, 清漏可闻。十?九跪在堂下, 面?色有些凝重:「启禀殿下, 底下的人去建康、兖州都找过了。」 他未曾抬头:「临海也去了?」 「是。」 这回他终于有了反应, 暂搁了笔,抬头而?视:「临海也没什么情况?」 十?九不自觉头低得更低了些:「临海沈家一切如旧, 只闻说郡守的公子沈砚从京城回来的途中?从水匪的手里救回来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 很是宠爱。想来不会是王妃……未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就没深入。」 带着个孩子…… 斛律骁微感可疑, 沉沉吸了口气:「那孩子确乎是那妇人的么?」 「是, 听?说是个女婴, 沈家的人如今正在城中?大张旗鼓地为那孩子招乳母。」 那便确实不是她了。 她才?离开?他,哪里能有这样大的孩子。 斛律骁心间烦躁,略微头疼地扶额,既然不是她,她又藏到哪里去了呢。他是不会相信她就这么没了的,然而?江南江北,当真?无?一点消息。 此后一连几日他都忙于处理南境的军务,假意调遣镇守蜀地的齐军沿江而?下, 增援苦守已久的襄阳。如他所料,南梁的荆州之军只是佯攻,在蜀地军队顺流而?下后便选择了回撤,龟缩不出。 荆州大军一撤,围攻汝南的那路梁军自然而?然也就退了。只是到底被南梁吞灭了两?个县,皆处于淮水要冲,考虑到国家才?平大乱,需要休养生息,斛律骁未再派遣军队,转而?谴责南梁违背盟约、贸然开?战,梁帝亦不愿再生事端,于是双方?再度停战。 人心浮躁的洛阳因了他的回来而?安定许多。因他处置得当,急解北境与襄阳之危,威望再度空前上?涨。无?论?太?后心里有多么不愿承认,都无?法否认他的确是北齐朝廷的主心骨。 然人前的得意到底掩盖不了人后的落寞。魏王携妇北去却只身返洛,明摆着是有隐情,渐渐地,朝中?便起了些风言风语,言魏王妃在北境离奇身亡。 事情终于瞒不下去,这一日,朝廷举行完年末的祭典之后,斛律骁同封述同车而?返,一路商议着政务。 车驾庭下府门前,封述先行下车,亲自接迎主上?。一抹俏丽的红色影子忽从门内奔出,拦住二人去路。 「阿干,阿嫂呢。」 「为什么她与你同去,你却一个人回来了,难道这么久了还在回程的路上?么。你到底把她丢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红着眼质问道,清泪挂在眼角。封述神色一黯,会意地退去了斛律骁身后。 斛律骁俊颜冷淡,并不言语。斛律岚哽咽着追问:「外面?的人都说阿嫂已经……这是不是真?的?」 见她已知晓,斛律骁便不再隐瞒,只皱眉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便说她已经去世,是在诅咒她么?」 「可外面?都在传……」 他挑眉:「外面?的人何曾说过我魏王府的好话,这样的话你也信?」 斛律岚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一些,眼眶噙泪,呆呆地问他:「那,阿嫂去了何处?」 这回却没了回应,斛律岚声线稍高?:「那就是你把她弄丢了?」 他再度沉默,寂寂如亘古长夜。斛律岚终忍不住,哭泣道:「你怎么能把她弄丢呢?她都失忆了,除了你谁都不认识,没有你在身边又要怎么办啊?阿嫂不是和兄长一起去的么,为什么却丢下她一个人去平城了?」 小娘子声声质问,咄咄逼人。而?一向能言善辩的斛律骁竟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他想,怎么会是他丢下她呢?分明是她不要他了。 第252页 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他费尽心机也无?法得到她。 小娘子哭闹着发泄了一通,见他始终不言不语,心中?愈发觉得阿嫂凶多吉少,哭着捂着脸跑走了。斛律骁僵滞神色终于和缓几分,回头对封述道:「妮子年幼无?知,让静之看笑话了。」 封述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清:「三娘子也只是思念王妃罢了,人之常情,何来笑话。」 他的回答仍是滴水不漏,半分也窥不见内心所思,即使心中?伤怀惊疑,亦不曾逾矩,贸然相问。又敛袖行礼而?退:「下臣先告辞了。」 「嗯。」斛律骁淡淡的一声。看着他小心翼翼克制的模样,心中?突然好受了些。 他得不到她,封述也一样得不到。 不仅得不到,为着避嫌,连伤怀的资格也没有。至少,他远比封述要好上?许多。 挥退封述后,他又去了关雎阁。莲塘里的荷花荷叶皆已枯死,连芦苇也凋落了。湖上?雾凇沆砀,湖心亭的影子在雪雾迷离里影影绰绰,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映衬着昏朦夕照,好不凄凉。 庭下的大桐花树枝叶已然凋尽,鞦韆上?堆满了雪。再往后,昔日为她精心营建的馆舍上?覆盖着昨日皑皑,灯火映照之下,恍若晶宫鲛室。 是的,那屋中?尚且燃着灯火,烛影隔窗透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她还在时正在窗边揽卷而?书,偶与春芜逗趣。以至于他竟会生出错觉,错认她犹未离去。 斛律骁在那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会儿,雪壤的湿冷透过厚厚的乌金马靴传至足底,再言嵴骨攀沿而?上?。他自记忆里抽身,拾阶而?上?。 待走得近了才?闻见是母亲的声音,进到用饭的小厅里,她正与岳父谢简同桌而?食。食案上?杯盘狼藉,向来清贵洁雅的岳丈大人饮得酩酊大醉,摇摇欲坠地坐在胡床上?,大有醉倒之势,几名丫鬟上?前欲扶,却都被他推开?。 慕容氏一脸嫌弃,拿帕子捂住鼻子:「青骓,你可算回来了,你岳父喝醉了,看着是要吐了,快把他弄走!」 母亲怎么和岳父在一处。 斛律骁喉头微哽,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愈发觉得眼前所见幻如梦境,不真?实。 他上?前欲扶,却见往日清贵高?洁、士族标榜的岳父浊泪如流,宛如一夕苍老了数岁,口中?喃喃念诵着,待走得近了才?听?清是谢窈的小名。 他心中?愈发不好受起来,轻声将他唤醒:「父亲。」 许是这称唿令他想起了远在兖州的儿子,谢简醉意氤氲的眼里终有片刻清明,疑惑地将他看了半晌,旋即却失望地垂了眸:「是你啊。」 「阿窈呢?不是和你一起去的么,为何还不回来。」 「阿窈她……」 他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回答。慕容氏道:「你还是照实说吧,阿窈的事,为娘都已经告诉他了。」 他还是缄默不言,搀扶着谢简往外走。屋外霰雪飘零,天色愈发晦暗得看不清了。十?九命人抬来了软轿,候在庭下。 斛律骁欲扶岳父上?去,他却颓然地摆摆手,挣脱开?自己?上?轿。 飞琼片片,风狂如舞,僕役们抬了轿子起行。斛律骁立于阶上?,看着轿子远去,岳父那颓然苍老的身影似大雾瀰漫眼前,始终挥之不去。 身后响起裙摆抚地的窸窣,他回过神,与母亲见礼。慕容氏道:「阿窈走了?」 「嗯。」 「是走了还是没了?」 他阴沉着脸不言,眉眼里掩不住的落寞,慕容氏露了个瞭然的嗤笑,讥讽道:「走了就走了吧,人家心里没有你,又何必呢。」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费尽心思也得不到。就算强行得到了,不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有些耳熟,斛律骁忆起当年自己?也曾对封述说过,心下不由苦笑,道:「儿子只是以为,父亲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好端端的,提那死鬼做什么。慕容氏无?奈,默了半晌,语重心长地劝:「可你和你父亲不一样。」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应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意志消沉。何况,她心中?丝毫不曾有过你。强扭的瓜终是不甜的。」 更重要的事么? 眉心沾上?一点凉,他凝望着那越飘越浓的雪花,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半月后,过了新年,天气开?始转暖。朝廷除旧布新,改元天佑,虽因仍处于先皇丧期而?不得张红结彩,然佳节的到来仍是给久处阴霾的北齐朝廷带来些许欢乐的新年气象。 正月初一这日,兖州的书信到了。谢临在信中?先是客套了几句拜了年,随即却言,既然小妹已逝,还望迎回老父,在身边尽孝。 斛律骁未作挽留,命人备好车马粮食,于正月初七,人日,亲去外郭城送了岳父离开?。 「小婿此前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泰山大人海涵。阿窈的事……也原是我对不住她。」 临行之时,斛律骁不无?惭愧地致歉。他想,老丈人是真?伤心也好、同她合起伙来骗他也罢,他们之间终是他先对不起谢窈的。如若没有他的强行闯入,她还会是建康城里不知凡尘劫难的、生活幸福美满的陆夫人。是他毁了她,毁了她的一切。 那么如今,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再留着岳父在洛阳为质,也没什么意义?。 第253页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谢窈的「死」,这翁婿二人不曾说过一句。临到要走,谢简终是正眼看他:「罢了,终究是没有缘分罢了。魏王与小女没有夫妻之缘,同老夫,也没有做翁婿的缘分。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魏王请回吧。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 语罢,他决然挥袖登车,如丹青点缀的淡云青山里车驾辘辘远去,斛律骁在长亭下立着,如同送别自己?的一段往事,立了许久。 * 正月初七,剪彩为人。千里之外的临海沈家,留园之中?,谢窈正同春芜在窗下剪金箔。 芃芃已经九个月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旁边铺了白狐皮的矮榻上?爬来爬去。几个侍女逗着她,屋中?不时响起她童稚的笑。 这时屋外传来侍女的通报,年轻俊美的郡守公子搴帘进来,谢窈起身见礼:「兄长。」 沈砚已辞去了建康朝廷的官职,言天子多疑,建康朝廷衰落之势已显,对外则称是返家成婚,安心在家陪伴父母和妹妹外甥女。 他很会哄孩子,芃芃同他最是亲近,一见了他便伸长肉嘟嘟的双臂笑着要抱抱,沈砚将她抱起,温声同谢窈道:「窈妹妹,可收拾好了么,母亲说今日是人日,叫我们去天台山登高?去。」 「天台山?」谢窈微微疑惑。 「是。今日是人日,登高?祈福。」沈砚将案上?她始才?剪好的金箔拾起,一笑,贴在芃芃浓密的额发处,「天台山庙最是灵验,妹妹去年既有许多的不如意,拜过了,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又温声补充:「咱们一家人,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谁跟你是一家人…… 好啦下一章就是三年后(#^.^#) 感谢在2021-06-14 22:57:54~2021-06-16 15: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oudy 3瓶;蘑菇蛋、浓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2.第 122 章 江南的春日总是清新而明丽的。新叶初冉, 初蕊新霏。嘉木树庭,芳草如织。和风拂拂轻吹海浪,深蓝褪去, 翻出纯白的浪花, 如落梅碎雪,又?转眼消散在?船桨之下。 船头?, 谢窈抱着五岁的女儿凭船远眺, 一行行海鸥船边飞翔起舞, 绕船而飞。芃芃惊喜地伸出白玉似的手:「阿母快看?啊, 那?是大鸟, 是大鸟!」 小?姑娘已经五岁了, 生?得白白糯糯,粉妆玉琢, 对外?界的一切新鲜物都怀有极度的热情,兴奋地唤母亲看?。 谢窈无奈, 随芃芃所指的方向看?去,沈砚含笑?的话声遂从身后传来:「那?不叫大鸟, 那?叫海鸥。」 背上旋即多了件衣服, 她回眸, 尚不及言谢,怀里的芃芃已挣脱着,欣喜地唤:「阿父!」 小?孩子最是黏人,一骨碌便从母亲怀里爬进了舅舅怀中。沈砚将她扶稳,又?温声同?谢窈道?:「船上风大,窈妹妹还是入船舱避一避吧。」 谢窈浅浅一笑?:「我没事,多谢兄长关怀。」 她将目光转向天色澄明的北方海域,颇是感怀:「三年了, 我想早一点见到父亲。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过得好不好,身子怎么样了。」 今年是宣怀十一年,是她回到南朝的第?三个年头?。从在?洛阳辞别父兄被那?人带去北方,她已是整整三年不曾见过父兄,如今便是同?表兄乘船北上,前往兖州看?望父兄。 这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有芃芃陪伴,日子并不难捱。只是隐姓埋名,连曾经的兴建书院教授郡国女子的心愿也?不能如愿,怕叫人认出来,更是连父兄也?不敢去看?望,只能书信往来,十分想念。 沈砚宽慰她:「窈妹妹莫忧,从临海到海陵郡不远,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姨夫了。」 船只破水而下,顺洋流北上,歷经五日的行程后平安抵达南兖州的海陵郡,停船上岸。 谢临以抵御北方强敌为由,在?兖州招兵买马,加固盱眙城防,已然一方霸主。又?以守卫都城建康为由,要了原属扬州的广陵,日日操练手下的北府军。朝廷几次徵召入朝皆推了去。 梁帝虽疑他有异心,但因他如今父亲已死,无可约束,又?畏惧他挟州北叛,再三权衡之下选择了隐忍。 谢临以迎接沈砚为名,亲自出城,奔至海陵渡口,迎回了三年未见的妹妹。 「阿兄。」她披了件月白披风,唇角含笑?,快步走上前去。 谢临见妹妹面色红润,比之三年前在?北齐时愈发鲜妍美丽,果如她信中所言事事顺心,长舒一口气?。 同?妹妹寒暄一阵后,他看?向沈砚怀中所抱的女童:「这就是芃芃吧,长这么大了,可会叫舅舅?」 「当然!阿父都教过我呢!」芃芃仰着脸一脸骄傲,又?很响亮地唤,「舅舅!」半点不怯生?的小?大人模样,倒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谢临却是微怔。 阿父。 他虽知晓妹妹和昭玉假成婚之事,但此刻从这小?小?女童口中听来,还是有些?错以为真之感。再抬眼一瞧,一个雪莹修容,一个面如冠玉,实是一对璧人,不禁心生?恍惚,若是,若是真的便好了。 三年过去,也?不知小?妹忘记那?姓陆的没有。昭玉的为人他是最清楚的,如阿窈能从那?段苦痛的记忆里走出,昭玉也?不失为良配。 第254页 一行人说说笑?笑?,登车前往兖州如今的治所盱眙。谢简已在?府宅中等着了,三年过去,父亲明显要比当年洛阳离别时衰老许多。谢窈盈盈落泪,上前拜道?:「父亲。」 险些?泣不成声。 当年冒险从北齐回国是她做的最冒险的一件事,是春芜告诉她,父亲自愿在?洛阳为质,为的就是打消那?胡人的怀疑让她回到南朝,她一直担惊受怕着,怕他会杀了父亲,直至接到兄长的书信才放下心。 但两个「已死」之人,即便都回到南朝,也?不能见面。直至如今,兄长有了同?朝廷对抗的实力,才终于可以不惧事情暴露,将她从临海接回。 「回来就好。」谢简捋着鬍鬚,和蔼地笑?,「祸兮福所倚。当年为父虽在?中枢,然一家人各自一方,不能团聚。反倒是如今『死』了,父女三人,才得团聚。」 家人相见自是喜悦之事,夜里,谢临在?府中摆下宴席款待二人,一家人三年以来第?一回吃了个团圆饭。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席上,芃芃吵着闹着要喝米酒,谢窈拗不过女儿,让她抿了一小?口,小?丫头?不胜酒力,不久便靠在?母亲怀里唿唿大睡了,谢窈不得已带了女儿离开。 再过了两刻钟,谢简亦饮醉离开。厅中于是只剩下沈砚与谢临二人。四下里丫鬟侍卫都远远地候在?厅下,借着几分朦胧醉意,沈砚同?谢临道?:「我观天下必将大乱,兖州地处南北之间,兄长,要早做决断才是。」 他原任秘书郎,掌管宫中图书经籍。这个官职虽不高,但人在?宫中,消息远比其父、谢临等地方官员灵通。在?目睹了大臣因劝谏皇帝而被虐杀后,在?三年前选择了辞官避祸。 春月透窗,隔纱朦胧。庭下海棠清香徐徐。谢临醺醺然有了几分醉意,放下手中青铜酒爵,沉沉嘆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一点。」 「南兖州这个位置,既是机遇,亦是挑战。今上不过忌惮我挟州北叛,不敢过多逼迫,可若北方那?位真正南下之时,难道?会放过我这兖州?」 这三年间,南北各自罢兵,倒是短暂地和平了几年。北齐休养生?息,似乎无意南下,转为整顿内政。 前时推行的括户与均田制已见成效,国家赋税大大增加,兼又?大修律法,清明政治,不拘一格地用?人。整个国家欣欣向荣,已然走出了当年永宁寺大火公卿俱丧的阴霾。 听闻,那?主持《齐律》修订的新任廷尉卿,才只二十五岁。 反观南梁,皇帝暴虐,这三年来失了父亲管束与北方强敌的侵扰,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便越发地喜怒无常,狂悖无道?。莫说是重用?人才,三年前,便因任凭娈童与后宫嫔妃私通,生?子反认在?自己?名下,被继任的尚书令柳蕴劝谏了几句,结果非但不採纳谏言,反将对方活活打死。 沈砚即是因此事辞官,而谢临看?在?眼里,也?颇为心寒。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以此观之,南朝的国运不会久远。 如他所料,此事仅仅只是个开端,此事过后,萧子靖疑心宗室士族欲夺其位,肆意屠杀皇亲宗室、功臣名将,兼又?穷奢极欲,横徵暴敛,百姓苦不堪言,三年间大大小?小?的起义爆发过十数次,建康政治崩坏,国家动盪不安。 梁朝的经济军事人口本就比不过北方,被皇帝这般一折腾,差之远矣。近年来,北齐一直在?边境陈兵,这战事,不会隔得太久了。 谢临手抚酒盏,眼中遍刻深重的愁思。沈砚缓缓饮尽杯中酒,慢条斯理地问:「那?景曜兄,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欲传书洛阳,假意与之结盟,换取一州和平。」 沈砚以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个「魏」字:「他若南下,必然不会放过兖州。即便是结盟,也?只是暂时休战,等他打下了建康日后必将翻脸。景曜兄,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齐人吞噬建康而不管么?如若真与北方结盟,又?置窈妹妹于何处。」 谢临长嘆:「能拖一日是一日吧。如若不是为了阿窈,我又?何至于犹豫。」 自陆家出事后他便意识到了小?皇帝的暴虐,不欲再为这样的朝廷卖命。然兖州地处南北之间,一旦开战,首当其冲,必然会被卷进战争里。 他不欲让他的兵为萧子靖白白地牺牲,亦不打算与北齐正面相抗。有意假意与之结盟,实则观望。反正,他必不可能拿下建康。只是考虑到妹妹却心生?犹豫了。 妹妹是从北方死遁回来的,魏王得知真相后,会不会大发雷霆?其次,妹妹也?当是不想见到他的,如若他贼心不死,知晓真相后强迫妹妹嫁他,又?当如何…… 谢临顾虑重重,一双眼空落落地望着杯中清酒,忧愁满腹。屋外?,去而復返、前来寻找芃芃遗下的长命锁的谢窈已立了许久,一手抚着窗棂,始终保持着扣窗的姿势,背心却如被夜间风露浸染,凄冷一片。 良久,她收回手,沉默地踏着月色折返。春芜默默跟随其后。 回到自己?的卧房里,睡榻上女儿已然沉睡,她看?了芃芃日益有异于汉人的深刻五官一会儿,替她掖了掖小?被子,眼中柔情脉脉。 坐回镜台前,她取出一方上了锁的小?匣子,打开后,里面呈着的赤绳金铃光耀夺目,却是昔年斛律骁所赠。 她倒也?不是故意留下。这赤绳子一直系在?她的足上,彼时走的匆忙,并未解开,后来误以为有孕,便犹豫是否要将它留给腹中的孩子,再后来回到临海,虽被诊出有孕是误诊,这条赤绳子到底留下了。只是多年束之高阁,就如那?段在?北方的记忆…… 第255页 就如那?段在?北方的记忆,曾宛如梦魇,日夜痛苦折磨,隔着岁月,如今再忆,竟也?可以平和地回望了。 而过去某些?坚守的东西,也?在?君王的暴虐和昏庸下被击得溃不成军。 「阿母。」 耳后传来芃芃迷濛的唿唤,她回过头?,芃芃已被烛光晃得醒了过来,拿小?拳头?揉揉惺忪的眼,爬下榻,趿着她的小?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到母亲身边:「你在?看?什么啊。」 她问得一脸好奇。灯下,谢窈眼睫如流蝶轻扑,想了一刻,将链子取下笑?道?:「一位故人所赠,芃芃喜欢,就给芃芃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个国家,哪有这么快见面啊,为了早一点见面已经略写很多事了~ 感谢在2021-06-16 15:58:42~2021-06-19 10: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孤寡 20瓶;安安 7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3.第 123 章 芃芃迷茫地看看那串着金铃铛的赤绳子, 又看看母亲:「什?么是故人。」 「就是……一?位过去的朋友。」 「那,阿母要给芃芃么。」 她笑着点头:「嗯。」 芃芃坐在母亲膝上,黑玉似的眸瞳里流露出一?二丝不舍, 眨了眨, 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可是我看阿母很喜欢的样子,应当是阿母很珍爱的东西吧。阿父教?过芃芃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芃芃还有阿父给的长命锁呢, 芃芃愿做君子, 不作夺人所爱的小人。」 这?一?番话远不似是从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谢窈一?时怔愕。 回到临海之初, 她原也想过兴修一?所学馆, 教?授郡国女子,却因身份问题不得不作罢, 遂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对女儿?的教?育上来?。又有兄长从中襄助,寻常人家才开蒙的年纪, 芃芃却已学完了《论语》。 如今,芃芃才五岁, 却已如此早慧, 她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她温柔笑了笑, 轻抚女儿?的脸颊,才欲夸奖她几句,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是沈砚。 「抱歉,芃芃的长命锁落在厅中了。我来?送芃芃的长命锁。」沈砚略带歉意地说道。碍于礼数,只立在门边,并?不肯进。 「阿父!」 芃芃却很惊喜地唤他?,从谢窈怀中挣脱下来?, 小木屐啪嗒啪嗒地跑向他?,意料之中地撞入舅舅俯低身来?抱她的怀抱里。 谢窈亦起身相迎:「多谢兄长。」 见她还未睡下,沈砚这?才一?把捞起芃芃进来?,取出那块长命锁来?:「这?是在食室中寻到的,想是方才不小心丢了。」 春芜忙接了去,拿帕子包好?,放在芃芃的小枕头旁。 夜已经很深了,房中湘帘寂寂,红烛摇曳,气氛颇有些暧昧。沈砚微咳一?声,将芃芃抱给谢窈:「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谢窈伸手欲接,芃芃却抱住了他?的脖子不撒手:「不嘛。」 「芃芃想和阿父睡。」 她撒起娇来?,无论怎么劝都不肯放手。沈砚耐心地哄:「芃芃不陪阿母了么,和阿父睡了,你阿母怎么办?」 「这?床这?么大,可以一?起睡啊。」芃芃很天真地道。 房中登时静寂一?片,春芜没?忍住,忍俊不禁地背过身去。谢窈面?色淡淡:「兄长,你带芃芃回去睡吧。 「也好?。」沈砚点点头,将要离开时,视线不经意划过妆檯上打开的小匣子,恰将那条赤绳子收入眼底,面?无异色地,抱了芃芃离开。 春芜送了二人出去。屋外庭下,沈砚抱着外甥女,穿过清香隐隐的庭院石子路,芃芃小声地在舅舅耳边嘀咕:「阿母好?像不高兴呢,为什?么呀,是芃芃说错什?么话了么。」 「那芃芃方才和阿母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呀……」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用力地想着,还全然不知癥结在何处,「阿母说,要把那条项鍊送我,阿父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芃芃没?有夺母亲所好?。」 项鍊? 沈砚微愣,旋即想起方才在屋中所见。 那不是什?么项鍊,而是民间很常见的赤绳子。传闻月下老人以此绳系男女之足,无论贵贱贫富、相隔天涯,终成夫妇。 这?虽是汉人习俗,却非江南之物,而是流行于已成北朝国土的河洛一?带。她从前还是陆家妇的时候他?并?未见过她佩戴过此物,想来?,是那个人所赠。 至于那个人,他?对他?无甚了解。自与?窈妹妹「成婚」这?些年,他?一?直恪守着兄妹的界限,从未有过越轨之举,也从未有过越矩之言。而她对于过去在北方的生活亦只字不提,对于她过往的那段感情,他?一?无所知。 只是,他?原以为窈妹妹是恨着那个人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假死回到南朝。今日得见了那条赤绳子后,却有些怀疑了…… 「阿父!」芃芃埋怨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拉回,「你到底有没?有听芃芃说话呀!」 沈砚失笑:「那阿父给芃芃再?做一?条如何。」 「好?啊!」芃芃很高兴地搂住他?脖子,啪嗒一?口亲在舅舅脸上,「阿父最好?了!」 婢子提灯在前,二人在如晴雪的月光下远去,影子被?投至一?处,真如一?对父女。送他?们出来?的春芜站在垂花门下,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下有如风中落叶。 第256页 芃芃如此喜欢沈郎君,一?心拿他?当父亲。如今还好?,等?到大了,不知要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至于沈郎君,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为了女郎一?直不成婚。若真是这?样,女郎也会愧疚…… 没?过几日,沈砚果然带了条近乎一?样的赤绳子来?,芃芃很是喜欢,连往日最最珍爱的祖父祖母送的长命锁也抛在了脑后,日日央春芜给她戴着,连睡着了也不肯去。 谢窈看后,也只是笑。 约莫是来?到盱眙的第十?五日,州中来?了位不速之客,来?送端午的节礼。 这?些年,洛阳方向一?直断断续续地有送节礼来?,皆被?他?拒之门外,以表忠心。建康朝廷知晓他?和魏王的郎舅关系,但南北一?直没?有战事,谢氏女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北方,故而对两人的私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谢临本?欲如往常一?样将人拒之门外,考虑到结盟之事,终是叫人将使者带进了府衙。 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男的,高大英武,健壮有力。女的面?若霜覆梨花,美则美矣,疏冷清绝。谢临蹙起眉头,视线落在男子身上:「是你。」 「你是,魏王的亲卫?」 来?者正是十?九和青霜。十?九微微一?笑,行礼道:「谢使君好?记性,在下名斐,长孙氏,这?次来?,是替我王来?送端阳的节礼。」 他?略一?抬手,跟随而入的亲兵们便抬了一?大一?小两个金钉铜锁的红木箱子来?,又将之打开。 只见箱子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七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鼎,分别呈放着牛、羊、乳猪、干鱼、干肉、牲肚、猪肉的菜餚,犹然热气腾腾,芳香四溢,显然是才在驿馆中烹饪而成。 另一?口稍小的箱子里则摆放着六个刻绘云龙的铜簋。其?上青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谢临勃然变色:「魏王这?是何意?!」 七鼎六簋,乃是西周列鼎制度中诸侯王的待遇。他?不过一?个兖州刺史,用这?样的器具,乃是不轨,是大不敬。 「我王言,南兖地属古吴,若有朝一?日南北一?统,愿封使君为吴王,统领江左,世?代承袭。郡国内政,绝不相扰。这?便是我王的诚意了。」 稍稍一?顿,又补充道:「自然,这?也是看在过世?的王妃的面?子上。」 谢临脸色一?暗。 什?么诚意,斛律骁的意思,分明是要他?与?他?结盟,背叛南朝,共谋江山! 至于抬出妹妹来?——这?些年,谢临原也或多或少地打听过洛阳那位的事。听闻妹妹「死」后,他?既未续娶,也未纳妾,瞧着是一?往情深的样子,谁知道有没?有暗地里蓄养小妾外室?即便没?有,阿窈被?祸害成那般模样,如今远离了他?才有了几日舒服日子,他?怎能让妹妹再?度落到他?手里? 谢临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阁下说笑。舍妹是如何去世?的,魏王不记得,不代表在下不记得。我陈郡谢氏世?世?代代永为南臣,不敢有越轨之举。你们王上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东西,还请阁下享用,我这?里实在用不上。」 「那可未必。」一?直沉默的青霜倏尔开口,「江南多好?臣,一?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百岁一?易主。我们是北人,自然是用不上的,倒是谢使君,却说不准。」 这?是在嘲讽他?早有反心。谢临脸色一?黑,碍于她曾是妹妹亲卫的面?子上却未发作,十?九伺机笑道:「端午佳节将至,谢使君还是收下吧。也许日后,会改变主意。」 「告辞了。」 两人行礼退下,谢临阴沉着脸,派了人出去相送,自己亦不知不觉走出庭下。 连接后院的垂花门下,芃芃正被?春芜及几个侍女围着,拉着她糯乎乎的小手系五彩丝线,芃芃眼尖,远远瞧见两个人从舅舅议事的厅堂里出来?,而舅舅紧锁眉头跟随其?后,忽然挣脱了春芜的手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唤:「舅舅!」 十?九同青霜只闻见一?声童稚的唿唤,一?回头,便看见一?道糯米糰子小旋风似的从圆拱的垂花门下奔出,啪嗒啪嗒地跑到谢临身边,险些撞上他?。谢临忙将外甥女稳稳扶住,驮至肩头,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宝贝芃芃啊。」 春芜远远在垂花门下瞧见十?九二人,吓得几乎魂耗魄丧,不敢相见。谢临却面?色镇定,驮着芃芃欲要折返。十?九同青霜对视一?眼,拦在谢临前头,问她道:「小姑娘,你姓什?么,几岁了?」 芃芃这?才真正注意到二人,皱起好?看的眉:「你们是谁啊。我阿母说,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芃芃可不能回答你。」 谢临语气冷淡:「她姓沈,是我娘家表弟的孩子。小孩子分不清称谓胡乱叫,让二位见笑。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言罢,既带着芃芃离开。 十?九本?还欲追,被?北府亲兵拦了,只得目送舅甥远去。 心中却觉不对。 谢临的说辞不对。 那女童,乌髮雪肤,粉雕玉琢,眉眼深刻而精緻,哪里是江南一?带的稚女形容,分明是鲜卑女子的模样。 何况,她脖子上还挂着王上当年送给王妃的赤绳子……此物原是他?所置办,再?熟悉不过,不会认错的。 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可能,十?九深吸一?口气,转首同青霜道:「兹事体大,得尽快回去,禀报给王上才是。」 第25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捡到芃芃的那年她半岁,三年半过去四岁,按古人的年龄算法就是五岁。 感谢在2021-06-19 10:15:01~2021-06-21 00: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安 10瓶;蘑菇蛋 2瓶;木木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4.第 124 章 大约是七日?后, 两人回到了洛阳。 时?至孟夏,洛阳城阳光明媚,时?和气清。魏王府正院里的那株桐树开了花, 每一朵都如鼓满了的风帆, 沁着昨夜宿雨。偶有鸟雀飞过,珍珠乱洒, 银雪斜横。 密报此事的书信早于三?日?前到了斛律骁手里, 十九和青霜风尘僕僕地跨进院门时?, 他才起了身, 只着了一件单薄寝衣, 于窗下书案前批阅廷尉卿今晨所?奏。 书案旁设了青瓷香薰, 中燃沉香,是很清透的沉水, 对?面的多?宝格上则置放着那盏嫦娥奔月的走马灯,陈设一如旧时?, 就仿佛当年的赠灯之人从未离去。 「殿下。」 二人进来,屈身行礼。 「回来了?」 斛律骁神情冷淡, 凤眸微低, 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手底下正压着那封羽书。薄薄的一页纸, 皱褶颇起,显然已经翻看了数次。十九在他案前跪下,深深唿吸一口,答:「属下有要?事想禀报给殿下。」 即虽羽书里已提前说过,但他仍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斛律骁脸上还是没什么神情,只冷言问:「确信没有看错?」 「是。」十九仰头答道,「那女童脖上坠着的正是王上昔年所?赠,又?唤谢使君为?舅, 想来错不?了。」 「何况,属下看那孩子,眉眼间也有几分与殿下相似……但谢使君却言是临海沈家的孩子……」 跪在他身旁的青霜不?禁微蹙了蹙眉,那小孩子顶多?四五岁的年纪,哪里就看得出与主上相似了,不?过是鲜卑人里常见的高鼻罢了。 沈家…… 裊裊升起的香雾之后,斛律骁眉头微挑,忆起三?年前自临海郡传回的消息来,唇边泛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 不?过是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罢了。 当年,临海的探子来报,言临海郡守的少公?子从回京途中带回一个守寡的妇人,因?信中称妇人已有女儿,加之认为?她不?会回到沈家这般显眼的地方,彼时?他并?未在意。 如今看来,当年的「女儿」极有可能只是她的障眼法,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了他,安安稳稳地在临海生活了三?年,江南江北,唯他一人思之如狂。 最初的喜悦褪去,他心间腾起淡淡的被欺骗的恼怒来,十九面色坚毅:「王上可要?再派人去临海彻查?」 「不?必了。」斛律骁神色阴沉,胸间郁气充塞,实是闷得慌。 她那般厌恶他,宁愿死也要?离开他,他又?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 至于女儿,究竟是谁的还很难说,算着时?间,即便她当年真有了他的骨肉,也不?过四岁而已。四岁的孩子哪里就看得出相貌像谁,十九之言不?过是哄他高兴。 又?几日?,朝中传出消息来,魏王将往南境巡视各州郡水利,以应对?夏日?即将到来的淮水汛期,命廷尉卿作陪,侍中崔氏代理尚书台政务。 彼时?兖州尚未得到消息。谢窈虽知了那日?芃芃撞见十九之事,但一连多?日?北方皆无异动?,兄长更将斛律骁送的代表诸侯仪制的七鼎六簋投至大火,立刻驱逐了北齐的使者出境,以示与北朝决裂之心。未免兄长多?心,也就继续在兖州住着了。 五月五,端午如期而至。谢临带了家人前往盱眙北边的阳城。 阳城是边境上的小城,也是南朝与北朝开放互市之地,因?无宵禁之制,又?汇聚了南北的商贸往来,夜间商肆繁华,也算是这乱世之中的奇景了。 光风动?花树,丹霞起暮阴。夕阳很快西沉,夜幕降临,明月东升。 夜市已开,里坊遍张灯火,人群熙熙攘攘,街巷车水马龙。 谢临对?自己境内的治安十分满意,命车驾行驶于闹市之中,不?无自豪地同妹妹及表弟道:「想当年,为?兄初镇兖州时?,这儿就是一片赤地,百姓不?足千人,触目皆是荒土。是为?兄带着手下的将士,剪荆棘,造府朝,修市狱,经营近十年,才使得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 「兄长是有抱负的人,一心许国,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成婚,给阿窈找个嫂子呢?」谢窈笑?着说。 被妹子一打趣,谢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得讲究缘分,何来哥哥不?找之说。总没有看得上的,又?提这些做什么。」 谢窈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飞回了杳远的记忆里,是风吹陌上,日?暖草薰,有人曾在她耳边说,愿一统南北,使天下重归太平,不?再有流离失所?、民族纷争,让每个人,都能够好好活下去。 出神只有一瞬,她很快回过了神来,别过头看向车窗外熙攘人群。端午佳节,夜市里灯火炫煌,人群摩肩擦踵,脸上皆洋溢着快乐的笑?,像极了上元和七夕夜里的景致。 「成婚是什么。」芃芃坐在舅舅怀中,好奇地问。 沈砚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瞥了眼正凭窗远眺的美人。她背对?着他们,灯光透窗而来,照出截耀如玉瓷的脖颈。沈砚眼中微闪,不?自在地收回视线同芃芃说话:「就是阿父和阿母这样……」 第258页 车驾已近闹市,人潮汹涌,再不?便行车。众人在市口下车步行。 一整条街皆是南北来的小贩,在道旁摆摊售卖,西方大秦的琉璃,北边的蓝玻璃,蜀地的蜀锦,江南的苏绣……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小贩南腔北调的吆喝此起彼伏。 芃芃坐在舅舅肩头,亦小声地学着他们吆喝,惹得众人都忍俊不?禁。谢临故意打趣她:「在舅舅肩上看得更远呢,芃芃要?舅舅抱吗?」 「要?!」 谢临便要?抱她。偏是此时?,府衙突然有人来报建康来使,请谢临过去。谢临听?后,即匆匆忙忙地同妹妹告别,又?嘱咐了亲卫几句走了。谢窈不?解地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这是出什么事了。」 「好似是建康来了人,不?得不?去接旨。」沈砚道。 谢临一走,二人都意兴阑珊。芃芃虽有些失望,却还精神饱满,很快「一二三?」地掰着指头数着身边淌过去的脑袋,十分认真。 短暂的静寂里突然传来她小肚子咕咕的叫唤,芃芃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有些懵,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父亲。沈砚失笑?:「阿父去给芃芃买冰糖山楂好不?好?」 「嗯!」芃芃很响亮地答。沈砚于是将她交给谢窈,留了众多?的侍卫在侧,抽身离开。 人群里,谢窈牵着女儿耐心地在原地等着,然芃芃却不?是个安静的,很快又?被那边的灯架吸引了视线,硬要?母亲抱她过去。 谢窈无奈,料想有侍卫在便也抱了她去了。却是一处贩灯的摊子,摊贩上摆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多?是做成兔子、小猫、老虎等孩子喜欢的形制,中置蜡烛,照得灯具明莹如玉。 芃芃果然被吸引住了神思,小小的人,趴在摊前,眼珠子也不?错一下地:「阿母,我要?这个!还有这个……」 谢窈的全部心神亦系在女儿身上,始终温柔笑?着看她挑选,连对?面的摊主是何模样也未看清。 母女俩在摊前站了一会儿,冷不?防眼角余光划过一道熟悉的器物影子,她转首去看,却是一盏走马灯,纱制的灯面上灯驰影转,嫦娥逐月的绘面渐渐浮现,其后另有一行小字,曰:愿逐明月入君怀。 她神情有些僵滞,脑中嗡嗡的,如蚊蝇轰鸣,渐渐的,竟闻不?见女儿言语。 那摊主的声音却近了,如在身前响起,温煦和软:「这位夫人,是要?买灯么?那这盏灯,又?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1 00:56:25~2021-06-22 00: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媚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5.第 125 章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怔怔地抬起眼来,于灯火流艷之?中,逢上一双满蕴笑意的眼。 是斛律骁。 快四年未见?, 他面容更添俊逸, 灯火明艷下如玉山上行,光映明润。即便是做商贩打扮, 亦有?种翔于九天之?鹤落于鸡群之?中的卓荦不?群。 灯火流照, 若春风袭身, 暖融和?煦。可她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满架的灯火似也跟着在?眼前摇曳, 本?能地攥住了芃芃的手。 「阿母, 芃芃要这个。」 芃芃被她拉着,不?解地回头。那摊主?笑着把那盏兔子灯放到她手里, 语声温柔:「小姑娘,这个送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兔子灯乃是用一整块玉色琉璃制成, 腹部中空,即便中心无烛亦耀如明灯。芃芃有?些心动, 但仍是回头看着母亲:「阿母, 我可以要么?」 谢窈缓缓垂下头去, 对上女?儿幼鹿一般、澄澈至极的目光,许久都未有?反应。 一颗心却在?胸口微跳。三?年了,这个人、这双眼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而她即便是逃回南朝,即便是已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已然忘记了过?去种种噩梦,想要远离他,都不?能…… 模煳灯晕重新在?眼前归于清明,她强颜欢笑地对一脸期待的女?儿摇摇头, 拉着她手转身欲走。 身后都是北府的精兵,见?状本?也反应了过?来,一脸警惕地将他隔在?身后。为首的一名侍卫更质问道:「什么人?」 「窈窈。」斛律骁却并不?看他,径直唤住本?已离开的谢窈,「你一定要这么绝情?么?四年未见?,你对我,竟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吗?」 他眼里已没有?了笑意,见?她毫无留恋之?意,又改口道:「我不?会伤害他,只要你愿意……」 这一声提醒了她久去不?归的表兄,谢窈脚步一顿,回眸焦灼问道:「你把我兄长怎么样了?」 兄长。 这称唿着实取悦了他。斛律骁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淡的笑,视线又落到芃芃身上:「和?我走,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你……」 谢窈神情?惶恐,心忧如焚。斛律骁却又苦笑着改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想和?你说说话。」 他身后亦有?数十名侍卫,皆是客商装扮,灯火中无声无息鬼魅般靠了过?来,将他们围在?其间?。那几名北府亲兵神色一肃,怒道:「你们想做什么?这可是兖州的地界!还想闹事不?成?」 「是又如何?」 斛律骁漫不?经心地挑眉,目藏挑衅。 真是嚣张! 几人怒火中烧。这时十九呈上一物来,被他挥手一扬,就?此完全呈露在?空气里,谢窈眸光一震,那是——表兄的腰带! 第259页 「窈窈,不?想他出事,就?过?来我身边。」 他眉眼温润柔和?,薄唇轻启,再温柔不?过?的话语,听在?谢窈耳中却是森冷至极。 她拉着芃芃摇摇欲坠立着,皓腕玉指皆在?打颤。旋即心生冷笑,果然啊……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这样……口口声声爱她,尊重她,却从来都在?逼迫她、伤害她。 从来就?没有?变过?。 「女?郎……」几名亲卫亦没了主?意,请示地看向她。 真要硬碰硬地对上他们是有?把握的,何况这里是兖州境内,街坊不?远处就?有?驻军。只是沈郎君即落在?他们手里,却不?好办了。 谢窈神色冷淡:「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寻我兄长。」 她将心一横,欲将芃芃丢给几人自己独身前去。斛律骁却道:「她也得和?我们走。」 对上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后又温柔笑了:「放心,为夫,还不?至于下作到要为难一个小孩子的地步。」 * 月色如银,一架马车驶出城门,行驶在?如沐银霜的平川上,沙尘阵阵,如长烟一缕。 谢窈抱着女?儿在?马车中坐着,马车里安静至极,只听见?车轮辘辘滚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车窗外?风啸如刀剑,时闻鸱鸮杜宇,声声悽厉。 车中气氛始终僵滞如冰,谢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坐在?角落里,芃芃感知到母亲的情?绪,亦不?敢发出声音,一双小鹿似的圆圆眼睛警惕地望着对面坐着的陌生男人。 斛律骁心知妻子是不?肯理自己的,转而将目标转向芃芃,和?颜悦色:「你叫芃芃是么,姓什么?」目光却在?她稚嫩的五官上来回逡巡。 车中是设了灯的,是大秦国进贡的琉璃,若清冰玉壶,遇火不?燃,中心又设了一方内部凹陷的烛台及两枚平衡环,无论外?界如何旋转颠簸火苗始终稳稳地置于正中,故能安放于车中。 借着荧荧烛光,他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十九口中与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儿,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眉眼处既有?江南女?子的秀艷,又有?北方胡人的眉目深刻,一看便是中和?了他和?窈窈的相貌优点。 这就?是他的女?儿,不?会错。 他摸摸芃芃头上两个鼓鼓的花苞苞,眼浸笑意。芃芃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气地瞪他:「坏人!你把我阿父藏到哪里去了!」 阿父? 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沈家那个一看就?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怎么生得出如此可爱的女?儿,这小傢伙分明是他的女?儿,却认旁人做父…… 自然,这也是她教的。 视线重又移回妻子身上,多年前不?告而别?,不?惜死遁,叫他思念了这么多年,心底到底是有?几分怨恨的。今又教他的女?儿认旁人做父,为了旁人,甘愿受他胁迫辖制,这怨气就?更添一层。斛律骁话声亦冷了下来:「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这孩子……」 话未说完即遭了她冷厉如刀的一瞥,谢窈抱着芃芃,雪面上怒气流转,背过?身去。斛律骁尚是初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仇恨的神情?,即便是她拿刀刺他那回亦没有?如今这般恨意强烈,剩余的半截话竟生生卡断在?喉咙里,按下不?言。 没关系。 他在?心底宽慰自己。 即便窈窈不?肯承认也没关系。她离开他三?年半,这孩子瞧着年岁也差不?多,算算时间?就?能知道这是他的。 他已派人往临海去查了,是不?是他的女?儿,过?几日就?能知道真相。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淮水边停下,斛律骁先行下车,再反身去接母女?二人。 谢窈自车中出来,未曾理会那只递到身前的手,她漠然抬首,借着月色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潮平月朗,月光将淮水都披上一层银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大船,桅杆上船帆已升,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同数名侍卫正立在?船头翘首而望,见?他们出来,又匆匆下船来接。 是封述。 风鸣水应,河流有?声,淮河水面烟水茫茫。横亘于水面的白雾上,对岸的郡城城郭在?长空月色下影影绰绰。 过?了河,就?是北齐境内的淮阳郡。他还是贼心不?死,硬要将她拉入那场本?已遗忘的噩梦。 谢窈心底生了冷意,漠然转首:「我兄长人呢?」 斛律骁面沉如水:「和?我过?境,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和?你?」 谢窈冷笑一声,明光荧荧的眸子里恨意灼灼,「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和?你走?斛律骁,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卑鄙无耻的招数。除了逼迫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我不?会和?你回去。要我跟你,我不?如死。」 她说得急促,胸脯尚因气愤而微微起伏,冷如霜雪,利如兵刃。斛律骁想,这好似是她第一回念他的名字,却是满怀恨意,毫无爱意。 他心里一阵发苦,面上却带着微笑:「不?错。窈窈倒是有?长进,三?年不?见?,脾气倒涨了许多。」 谁要跟他油腔滑调的! 谢窈撇过?脸去,再不?肯言,亦不?肯下车。二人两相僵持着,芃芃害怕地从母亲臂弯与车厢缝隙之?下钻出来,惊恐地看看母亲,又看向斛律骁。 眼前所见?的景象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兽,黑玉似的眸瞳里悉是惶遽,瑟瑟发抖地抓着母亲的裙摆。 第260页 于是心底重又柔软,斛律骁神色和?缓下来:「窈窈,我说过?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不?会再做逼迫你的事。」 「这就?是你的不?逼迫么?」谢窈将脸撇向河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过?河。我当着女?儿的面起誓,七日之?后,自然送你们回来。还有?沈砚,亦会将他毫髮无伤地送回。」 女?儿? 谢窈气极反笑,这胡人竟是将芃芃认作了他的孩子。 芃芃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和?他从头到尾都无半点关系。转念一想,却并不?说破,冷着脸道:「我和?你去就?是了。魏王殿下一言九鼎,既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妾承诺,还望不?要食言才是!」 * 于是弃车登船,大船在?皎皎月色、茫茫河雾里朝着对岸驶去。 主?客舱里却还荧荧亮着灯。房内雾縠云绡轻垂,明灯灭去大半。象牙床上,受了一夜惊吓的芃芃已然在?母亲的江南曲下安稳睡下,谢窈独自一人坐在?镜台前,手里握了把牛角的梳子,静静梳理着完全披散下来的头髮,平静如水。 菱花镜里一张芙蓉清面如覆冰霜,冷淡至极,房门吱呀一声在?身后打开復闭,知道来者是谁,她并未回头。 镜中于是显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已经洗漱的斛律骁身上唯剩了件寝衣,走到她身后,就?如过?去无数次那般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头轻轻贴在?她肩上,与她耳鬓厮磨。 「窈窈,三?年未见?,你都不?想我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2 00:40:58~2021-06-23 00: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尼尼 1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潇敔-elsa 2瓶;蘑菇蛋、爱喝酸奶的粽子、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6.第 126 章 想他? 她杏眼里清冷如冰, 答案明显,竟是连掩饰也不?屑掩饰了?。斛律骁将?她的?反应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如饮黄连, 一阵发苦。 他假意?视而?不?见, 温声?道:「可是我却很想你。」 「从在雁门得知了?你的?死?讯,无时无刻不?在想, 青霜和十七都说?你死?了?, 可是我却不?信。后来?, 我也找人来?兖州和临海找过你, 却都没?有音讯。我想你一定不?想见我, 所以躲去了?一个我寻不?到的?地方,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生下咱们的?孩子, 还将?她养得如此伶俐可爱……」 「窈窈,咱们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夫妻, 当年你不?辞而?别,为?了?离开我, 还要制造葬身火海的?假象, 可有想过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这么多年了?, 你当真一点儿不?想我么?」 「夫妻?」 她却打断了?他,语气讥嘲地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我不?过是大?王的?一件战利品,想掳就掳,想睡就睡,从未尊重过我的?意?愿。妻者,与夫齐也,我又何德何能, 何尝当得起这一个『妻』字!」 她说?得急促,一张芙蓉冷面亦因气愤而?腾上淡淡的?红,却终究没?有挣开他。她想这个人多讨厌啊,好容易三年过去了?,好容易忘记他做过的?那些事,他却又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记得。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改变。 斛律骁语气惆怅:「我也只是想见你罢了?,」 见她不?答,又补充:「不?止是我,季灵,母亲,还有荑英,她们都很想念你……」 季灵…… 她心间?微澜,亦落了?几分愧疚。离开北齐以来?,她最挂念的?不?是他这个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而?是季灵。季灵如此黏她,她却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不?知会多伤心…… 目光不?经意?与镜中之人对?上,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才和缓些许的?面色又泯灭在如霜冷色之下。只问:「我兄长呢。」 又是沈砚。 斛律骁脸色微青。 她和他统共才说?了?几句话,就问了?那个男人两次。忆起上回侍卫报回的?琴瑟和谐、恩爱非常,一时无名火起。 他心中实则很明白,三年了?,两人既有兄妹之谊,又有青梅之交,只怕是……早已做成了?夫妻。 心里如被尖刀剜去一角,火辣辣的?疼,嵴背亦阵寒阵热。却也只得控制心神不?去想这些,他轻轻摩挲着她头髮,语调温柔:「你和他成婚三年,他日日陪伴在你身边,和我这正牌丈夫却三年未见,如今好容易见上一次,连这七日的?时间?都不?肯给我么。」 边说?边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在闻及「丈夫」二字时神色虽漠然、却未有太大?的?厌恶牴触,心中稍稍宽慰,至少,她还是承认自己的?丈夫身份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谢窈漠然回首,「我不?会和你回洛阳,也不?会留在北齐。你若一定要逼我,就带着我的?尸首回去。」 开口即是绝情如斯,三年未见,原以为?时光足以沖淡她的?仇恨,未想她恨意?不?仅未褪,竟远胜往昔。可兖州是她兄长的?地盘,非此法,他连这七日的?团聚也不?能拥有。他又能怎么办呢? 轻舒一口郁气,斛律骁抚着她的?背,依旧软言劝道:「说?什么呢,好容易再见,咱们又有了?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捨得逼迫你。」 这不?是逼迫,又是什么。谢窈神色冷淡:「殿下知晓就好。还望魏王殿下,记得自己今日的?承诺。」 第261页 * 夤夜已至,烟轻浪缓,月白风清。船室中红烛影深,谢窈拔下髮髻上最后一支金步摇,便要灭烛解衣。 斛律骁仍杵在房中,一动不?动地,目光灼灼似火。见他大?有留下之意?。谢窈简直要被气笑,冷冷瞪他:「我已是他人之妇,阁下今夜之举本就不?符礼制,还请离去,莫要坏人清誉。」 她牴触之意?明显,他只得退出去,道:「那你早些休息。」 话音才及落下,便闻哐当的?一声?,房门在他眼前合上,透窗的?烛光瞬时熄灭。门内,谢窈背靠着冰冷的?门扉上,气得肩骨发抖。 这算什么呢。 她心口起伏着,比之恨意?,更多的?竟是气愤和无奈。 总是这样,只顾自己的?想法,从来?也不?顾及她的?意?愿…… 在她好容易淡忘了?过去的?事后,他又要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提醒她,让她想忘记都不?能。 阳城里,谢临带着几名亲兵奔赴府衙,见衙门中空空荡、只余值守的?府卫便知中了?计,暴怒地拎起方才来?报信的?侍卫:「不?是说?天?子有旨意?要传么?人呢?!」 对?方身子悬在半空,哇哇大?叫地求着饶。谢临将?人狠狠掼在地上,调转马头往回赶。 灯市上人流如旧,灯火重重,唯独望不?见谢窈同沈砚二人的?身影。百姓正野蜂似地围在一处无人看守的?灯摊前哄抢。 「方才来?了?一伙人,将?一位带孩子的?妇人带走了?!」 四周摊贩皆如此言,又有侍卫来?报,然匆匆赶赴淮水北岸之时,那艘大?船已然驶至河心,在烟波月色里朝着东北方向的?淮阳郡驶去。 这一带既以淮水作为?南北两国的?边界,对?岸自然是北齐的?国境,谢临再进不?得。而?兖州是他的?州郡,对?方却如入无人之境,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抢走了?妹妹和表弟,当真嚣张至极! 却也毫无办法,盛怒之下的?兖州刺史调转马头,对?惊惶跟至的?阳城县令命道:「回去拟一封战书,给我送到对?岸去。就说?,若魏王不?归还我妹妹,即便是赔上整个兖州,我也一样要找他算帐!」 * 凌晨时分。 月在中天?,淮河上,画舫顺利抵达了?淮水之北的?淮阳郡。 夜色已深,魏王的?船只停留了?码头里,等到次日清晨才下船登车,一路排场盛大?,回到了?淮阳驿馆。 驿馆上下早已装饰一新,斛律骁亲去接了?妻女下船,因春芜未在,又指了?青霜去服侍她。 午间?送膳,青霜呈了?献食的?案盘进去,谢窈正抱着女儿一口一口地餵着粟米粥,见她进来?,趁着左右无人时低声?谢她:「雁门的?事,多谢你。」 若无青霜替她遮掩,昨日的?事只怕会提前不?少,甚至是,根本逃不?出雁门。 故人相见,彼此皆心照不?宣。青霜低头,声?音若溪水脉脉:「属下也只是尽应尽之职。」 两人性情安静,寒暄了?几句后再无言以对?,房间?里只余下芃芃吧嗒吧嗒哼哧哼哧地喝粥的?声?音。斛律骁走进来?,见她糯乎乎的?手拿着瓷勺小猪仔似的?刨着青瓷碗里的?粟米粥,不?禁弯眉:「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坏人!」芃芃却一瞬忆起了?昨日他欺负阿母的?事,生气地瞪他,「离芃芃远一些,芃芃不?和你玩!!」 她捧着碗,头扭向一边,脸儿崩得死?紧。斛律骁偏在她身旁坐下:「我又没?抢你的?吃食,怎么是坏人了??芃芃,兔子灯不?要了?么?」 他将?藏在袖间?的?那盏兔子灯取出,笑着逗她。芃芃忿忿回头,眼珠子便粘在灯上,吞了?吞口水,有些心动。 但?很快拒绝了?他:「你欺负阿母,还把芃芃的?阿父藏起来?了?,不?是坏人是什么。」 她气鼓鼓地说?着,粉妆玉琢的?小脸圆得像包子,乖觉可喜。斛律骁不?悦皱眉,什么阿父。 怕吓着她,依然和颜悦色地哄:「我才是芃芃的?父亲,那姓沈的?不?是。不?信?芃芃看,你脖子上戴着的?这个,就是阿父当年送给你母亲的?赤绳子……」 他伸手,欲解下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小小项鍊,好验证自己此言非虚。芃芃却躲进母亲怀中:「才不?是呢,这是我阿父送给我的?。你果?然是个骗子,坏人,大?坏蛋……芃芃才不?要和你玩……」 小女孩子吵闹起来?的?声?音实是嘈杂,谢窈越听?眉蹙得愈深,语气淡淡地对?青霜道:「劳烦你,带芃芃出去玩吧。」 「是。」青霜依言,牵过芃芃的?手出去了?。芃芃被她拉着、极乖顺地往外走,走至途中却回了?头,对?他扮了?个鬼脸。 斛律骁不?禁失笑。 不?愧是他和窈窈的?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曾一心想要个儿子,因他的?基业没?有继承人是不?成的?。但?若是芃芃这样可爱的?女儿,倒也不?错。 「不?是说?过了?河就能见到我兄长了?么?魏王殿下究竟何时才肯兑现承诺。」 谢窈冷淡的?声?音将?他从畅想中唤醒。斛律骁回过神来?,不?置可否:「芃芃怎么不?叫我父亲。」 「你得教她啊。哪有放着自己的?亲爹不?认,去认旁人做父的?。」 真是自作多情。 谢窈只觉好笑,嘲讽看他:「我和我兄长成婚三年,魏王殿下怎么知道,芃芃不?是我和我丈夫的?女儿呢。」 第262页 「我可以谢家的?名义起誓,芃芃和你,一丝血缘关系也没?有。」 斛律骁不?以为?意?。 若二人真的?有了?孩子,如今也不?过三岁。虽说?三四岁的?孩子差距不?大?,但?个头还是明显的?,何况芃芃眉眼鼻樑处依稀有几分他的?影子,又戴着他昔年送她的?赤绳子,不?是他的?孩子,又是谁的?呢。 于是轻轻揽着她肩,柔声?道:「如若她不?是我的?女儿,你那般厌恶我,会允许我碰她、接近她?只怕早已视我为?洪水勐兽,不?许孩子与我有一丝一毫的?亲近吧。」 掠她一眼,又试探性地问:「还是说?,窈窈其实心里依旧以我为?夫,即便是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一样想她认我为?父亲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要船戏的,小马已经不被允许上老婆的床了…… 感谢在2021-06-23 00:50:50~2021-06-23 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7.第 127 章 竟厚颜如?斯! 她怀着?不忿, 本欲置之不理,见他?双目隐隐含笑、逗猫儿似的瞧着?自己,心底又生了恼意, 冷冷撇过脸去:「我这一生只该有一个丈夫, 就是死去的陆郎。」 至于和?他?,则完全是个错误罢了。如?果没有他?, 后来的一系列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 陆郎不会抛弃她, 他?和?阿芙也不会死。也许, 把?一切都怪到斛律骁头上是她在自欺欺人, 可也唯有这样, 才能减轻她委身仇人的负罪感…… 斛律骁心如?蜂蛰, 微疼一瞬,转瞬如?初:「那窈窈是承认, 你和?那姓沈的是假成婚了?可若是假成婚,芃芃又是怎么来的呢?」还说芃芃不是他?的女儿么? 「你……」 她被说得语塞, 干脆放弃与他?争论?,只道:「真又如?何, 假又如?何, 殿下既允诺了我放了我兄长, 难道又想?违诺吗?」 他?在她心里总也是这幅违背诺言的小?人行径。斛律骁脸上笑容慢慢不见,敛容起身:「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原想?等到七日之后才放了他?的,既然窈窈怀疑我,那我现在就放他?回去。」 「去带沈公子过来。」 门外,海棠馥郁的庭院里, 芃芃正和?几个不相识的侍女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玩斗草。小?女孩子生得乖巧伶俐,十分可爱,稚语娇声,不时逗得侍女们笑作一团。 他?就站在庭下,也不过去,看?着?女儿洁净如?瓷的小?脸上洋溢着?宛如?盛夏阳光耀眼的笑,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了。眼里渐渐地?浸出笑意。 「殿下。」不知是谁看?见了他?,先唤了一声,惶惶恐恐的,一众侍女站起身来,惊惧行礼。 「你们玩吧。」 他?摆摆手,示意无碍。然而侍女们究竟不如?方才自在,手持草叶,半天却无动静。 芃芃好奇,问?身旁持剑的青霜,「姐姐,殿下是什?么?」 青霜面无表情:「是殿堂底下。」 她仍旧懵然不懂,扭头看?向斛律骁栖身的那方屋檐,瞧见他?人后,一下子不高兴起来,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谢窈自屋中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幅光景。芃芃生气?地?跑过来,扯着?她的裙子告状:「母亲,他?不要我们玩。」 斛律骁摸摸她的额发:「我何尝不要芃芃玩了。」 芃芃想?不出来,只不情愿地?避开他?的手,扬起脸道:「反正你一出来,她们就都不和?我玩了。」 「那阿父陪你玩怎么样?」斛律骁俯下.身逗她。 「不要!」芃芃拒绝得斩钉截铁,仍是一脸戒备,恰恰这时十九和?封述带了被软禁起来的沈砚来,她立刻两眼放光,高高兴兴地?唤了声「阿父」,欢快地?朝父亲跑去。 「芃芃。」沈砚面容有些憔悴,漂亮的桃花眼下透着?隐隐的青紫,熟练无比地?将飞奔而来的芃芃抱入怀中。 当着?几个下属的面被自己的女儿这样忽视,还认旁人做父。斛律骁的脸色当即便不大好看?。 他?轻咳一声,提醒身侧的妻子应当为他?正名。她却完全熟视无睹,径直走?至二人身前,盈盈一福:「兄长。」 沈砚抱着?芃芃,点头回礼:「窈妹妹。」 两人之间?实在太过客气?,很有些古书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情致,兼又抱着?一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家三口。斛律骁神色阴沉,没好气?地?道:「行了,既然见到了,就回去吧。芃芃和?窈窈得在我这里多待几天。」 四周都是侍卫,沈砚不惊不怍,对芃芃道:「芃芃。先和?你母亲玩吧,阿父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芃芃一脸惊惶:「不要!芃芃不要离开父亲。」 沈砚便看?了一眼斛律骁,自然,这一眼落在他?眼中也是挑衅了。见他?并未有通融之意,又微微笑道:「可父亲还有公务要处理呢。你和?母亲在这里先待几日,等过几日,阿父再来接你。芃芃是乖孩子,要听话?。」 他?心中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里只会是阿窈的累赘和?这胡人威胁她的筹码。当务之急是回到阳城,同景曜兄商议。 芃芃歷来是最听他?话?的,沈砚哄了几句,她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小?脸却拉得老长,神色沮丧。 第263页 沈砚于是放下她,将她交给?谢窈。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他?目中写?满了担忧,她颔首示意他?放心,于是纵然百般不舍,也还是同侍卫出去了。 沈砚走?后,芃芃不哭不闹,到底情绪是有些失落的。斛律骁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温柔地?哄道:「芃芃,让阿父抱抱。」 芃芃小?脑袋一扭,沮丧地?埋首于母亲怀中,声音闷闷的:「不是的,我阿父被你赶走?了,你才不是我阿父呢。」 「怎么不是,你看?我俩长得多像。你和?那姓沈的傢伙长得像么?一点儿也不像,可见他?不是你父亲。」 芃芃愈发生气?了:「你长得这么丑,我和?你才不像呢。」 他?逗弄了芃芃一会儿,芃芃始终爱答不理的,而谢窈轻轻抚着?女儿的背安慰她,自始至终也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 旁观了一切的封述不由有些尴尬。大王在他?们这些下属之前,何曾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到底是待王妃不同的。而这些年?里,他?一次也没提起过王妃,王妃二字俨然已成了魏王府的禁忌。原以为他?浑都忘了,却原来,从未忘记。 相较之下,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儿始终不理自己,斛律骁也有些意兴阑珊,这时侍卫进来通传兖州有书信至,他?如?蒙大赦地?同妻女告别,同封述走?了出去。 外院里,沈砚已收拾好行装,侍卫驾来马车,预备将他?送往码头,乘船送回淮河对岸的梁国境内。 「把?他?送回去。」 斛律骁神色厌恶。 侍卫呈了今晨兖州送来的加急文书来,他?面无表情地?看?完,只在目及大舅子扬言不放人就开战时略挑了挑眉,对沈砚道:「带句话?回去,就说本王无意挑起争端,只要王妃想?回来,等时间?一至,孤自当将王妃送回,还请谢使?君稍安勿躁。」 虽然心中清楚,谢临身为一州父母,不会真就因为此事挑起战争。但到底是她的兄长,他?不欲将关系闹得太僵。 沈砚静静看?他?:「大王说话?可算数么?」 「自然。」 他?便浅浅颔首,拂袖登车,文人清骨,不卑不亢。斛律骁心内厌恶。这又是一个陆衡之。 她看?男人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和?稳定。 只不知二人相处到哪一步了。虽说眼下窈窈是没把?他?当丈夫,可芃芃那样喜欢他?,为了芃芃,她移情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心间?如?置了冰,忽冷忽热的,他?神色不耐:「收拾好了就赶紧走?,杵在这儿做什?么。」 这一瞥却瞧见马车后的外院院墙上趴着?个人,匿身在藤蔓绿萝之间?,斛律骁警觉喝道:「谁?!」 那人头一缩,院墙外立刻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踏着?碎瓦远去了。十九忙带了人去追。 斛律骁神色很不好:「都是死人不成,竟叫人趴在院墙上偷听!」 然转念一想?,莫非是兖州派来的探子,便也没多在意,强压火气?地?负手回去了。 是日下午,淮阳驿馆的守卫便足足翻了一倍。沈砚回到兖州,将斛律骁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谢临,又提了有人偷听的事。谢临愕然道:「我只派了信使?,并未派其他?什?么人。」 又大骂斛律骁:「真是贼心不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抢又有什?么意思。几次三番,真是小?人行径!」 却也没什?么办法,妹妹已落在对方手里,便是受人辖制。只能依言等上几日了。 * 几日后,建康。 花浓月淡,和?风拂拂。金碧辉煌的建康宫里灯火通明,丝竹嘈杂,彻夜欢乐。 「来!浮生苦短,当饮一大白!」 殿中觥筹交错,羽觞频传,梁宣怀帝萧子靖怀抱着?两名娈童美姬,胸前衣襟大敞,身前亦跪伏着?两个衣着?暴露的美姬,正努力吞咽着?什?么,而他?仰头享受地?轻哼,乃是服用过五石散过后的「发散」。 食案旁列坐数人,多为赴宴的王公大臣,悉已醉倒。铺了金线毯的玉阶下则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宫人,皆是衣腿带缓,玉体横陈,在灯烛照耀下袒露的肌肤玉白如?瓷,尽数昏死过去,尚有男子受命横卧于上,不避旁人,如?鸟兽耳。 「陛下……」 殿中淫声阵阵,糜.乱不堪。这时宫门打开,一名宦者匆匆上前,踏过满地?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将藏于帽中的前线书信恭敬呈上,「兖州有书信到了,还请陛下过目。」 「到了吗?」 萧子靖伸手来接。书信不过览上一遍,他?醉醺醺的眼重归清明。嗤笑一声:「谢家那个妇人不是听说死在北边了么,怎么还活着??还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回到了大梁,在兖州窝藏着?……」 相较于兖州的欺君罔上、怀有二心,似乎北齐那胡人的南下倒不算什?么了。那太监又在旁提醒:「陛下,若谢氏女还活着?,那谢令公莫非也……」 萧子靖脸上阴郁的冷笑一瞬消失殆尽,挥退众人,提了沾染污秽的龙袍站起身来:「罢了,已经死了的人,即便是再活过来,又能翻出什?么浪?」 殿门未合,星月交射,洒下一地?的银辉。他?负手看?向北方天空的那颗北辰星,眸子微眯:「倒是那个妇人,既能令那胡人色令智昏,还当有大用处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3 23:59:35~2021-06-26 11: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4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农夫人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 20瓶;祈画_唯爱lonlon、与风赛跑 10瓶;athenn 4瓶;蘑菇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8.第 128 章 是夜, 淮阳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雨丝千片万片地?从浓黑如?墨的天空飘落,细如?牛毛,绵绵落在台阁草木上, 驱散了孟夏夜里的黏热。 自入夜后谢窈便觉身子?不舒服, 像是受了风寒,额头昏昏, 四肢酸软无力?。 她畏惧将风寒传给女儿, 强撑着将芃芃哄得?入了眠, 托青霜带她去别的房间睡了。自己则泡了个热水澡, 饮了驱寒的姜汤, 早早地?歇下。 为方便侍女照看, 房门并未从里上锁,谢窈卧在床上, 正是半昏半醒间,闻见?房门吱呀的一?声, 有人走至了床边。 「药熬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头昏疼地?快要炸掉,她虚弱地?问, 犹当是去而復返的侍女。 「是我。」 一?只劲节修长的手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斛律骁探了探温, 拉开锦被?偎身进?来,「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他捉过她冰凉的手,置于唇边轻呵,察觉她身体的凉,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扣在她腰际,好将她整个人都拖入怀中来,暖热的胸膛紧贴她嵴背。 他怀抱如?火一?般热烫, 熨烫着她冷得?瑟瑟发抖的肩背,亦驱散了她身体的寒意。谢窈心中厌烦,然有了他的怀抱身体的湿冷的确改善不少?,只软绵绵地?挣脱了下,身子?却一?阵乏力?。 斛律骁于是将人调了过来,面对面地?拥抱她。他下巴亲昵地?轻贴着她微凉的额,声音有些愧疚:「睡吧,都是我不好,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要你一?个人照顾芃芃,实在辛苦。」 真是自作多情,芃芃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窈皱眉,恹恹阖了目不理他。 这姿势实则十分暧.昧,彼此?紧贴着,一?个柔软,一?个硬朗,彼此?皆能清晰感知。她有些不适,再度挣脱了下,系在腰际的罗带却被?拉开,斛律骁动作轻柔地?除下她寝衣,仅剩了一?条抱腹堪堪遮住身前。自己亦脱得?不着一?丝。 「你做什么……」 双臂肩骨皆与他肌肤相贴着,寒凉的身体似起了一?阵火,谢窈疲累地?蹙眉,下意识要抗拒他贴过来的胸膛:「别碰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不忘折腾她,当真是一?如?既往的下.流无耻。 「不是冷么,给你暖暖。」 他未有进?一?步的非分之举,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摩挲着,炽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柔软的胸脯将热度传递给她:「这衣裳是丝绸所制,轻薄偏寒,你本就受了风寒,再贴身穿着,岂不更容易着凉?」 这都什么歪理…… 谢窈脑子?烧得?迷迷煳煳的,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斛律骁抱着她,又轻哼起《敕勒歌》来哄她入睡。这歌声轻柔慢缓,她静静偎在他怀中,冰凉的脸颊贴在他颈下,很?快陷入沉睡。 夤夜寂静,屋舍里暗香流动,二人宛如?缠枝花一?样怀抱着,胸脯紧贴,亲密至极,也暧.昧至极。 这般纠缠紧贴着,身体的某处很?快燃了火,热烫至极。他唿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由得?垂眼睇她。 她睡得?很?安静,唿吸匀浅,丝丝甜香随发香徐徐钻入他鼻中,是栀子?混合着淡淡沉水香的味道。 于是又想起二人曾经的那些恩爱日子?。每一?次亲密过后,她累极困极,都会像如?今这般靠着他胸膛安然睡去。 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如?今想来,却好似是昨天。永远近在咫尺,却又永远回不去的昨天。 现?在想来,她其实是很?心软很?心软的,纵使从前不那么接受他,却也没怎么真正拒绝过他,每一?次、都是任他妄为,就像现?在…… 她从未给过他回应,却也一?次次纵容了他的得?寸进?尺。让他误以为她已经忘了那个人,以为只要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就能得?到她全部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是从那个人的死?开始吧。她给了他一?刀,给了他三个月的虚幻的甜蜜,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他以为他能得?到的一?切全都成了梦幻泡影。 当年,指使细作贿赂南朝大臣进?谗言害死?陆家满门,是他平生布下的最错的一?步棋。从此?,他永远也不能胜过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哪怕是有了芃芃,都不能…… 屋顶雷车轰轰,将陷在回忆里的他从中惊醒。他轻轻挪开她微微汗湿的脸,她眼睫安静地?搭在眼睑上,褪去了白日的清冷疏离,才显得?乖顺温柔。 心底的不甘一?瞬溃了堤,他忍不住问:「窈窈,这些年,你当真没有一?分一?毫地?想我么?哪怕是,瞧在芃芃的份上?」 没有回应,长夜寂静如?万古洪荒,只闻得?见?屋外夜雨漏下梧桐、点点滴滴打在庭阶上的清响。如?滴落在他的惆怅心事上,在庭阶上一?圈一?圈地?盪开涟漪。 次日,谢窈起身时?,宿雨初停,她的低烧也已去了许多。 身上衣裳完整,腰身以下也未有任何不适的迹象。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扫了眼身上完好的寝衣,忆起两人昨夜的亲密,神?色虽漠然,心间却似缠了团乱麻,一?时?间不知应作何想。 第265页 「没骗芃芃吧,你阿母在这里。」 门外传来斛律骁的声音,房门从外打开,他牵着芃芃同青霜走进?来。 他看芃芃的眼神?浸满了笑。芃芃却拉着张小脸,闷闷的,藕节似的白胖小手揉着挂了金豆豆的眼。看清母亲之后,「哇」的一?声飞奔过来扑进?母亲怀里:「阿母……」依赖极了。 原来她方才醒来不见?了阿母,便吵着闹着要娘亲,斛律骁遂以带她找母亲为由,将人领到了这里来。 谢窈抱了芃芃在怀,安抚了她一?会儿,贴着母亲柔软熟悉的怀抱,小姑娘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脸上的金豆豆也不掉了。斛律骁走过来轻轻颳了下她粉嫩的小鼻子?:「那,既然找到了娘亲,芃芃该怎么谢我呢?还说不说我是坏人了?」 芃芃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把脸埋向母亲怀里,到底没那么厌恶与牴触他了。 餵了芃芃一?小碗米粥,谢窈又抱她到窗前的书案下手把手地?带她练了一?会儿字。小姑娘很?娇气,写了两个大字就嚷嚷着手疼,但在母亲的鼓励下还是耐着性子?认真临完了一?篇字帖,高?兴地?举起来给母亲看:「阿母,你看!芃芃写得?好不好看!」 谢窈还未及答言,始终守在旁边看母女俩练字的斛律骁已应了,他温声道:「芃芃写得?真不错啊,送给我好不好?」 他吸取教训,这回并未自称阿父。芃芃便很?高?兴地?应了:「好呀好呀,那你要把芃芃的字挂起来哦。」 「我挂不好,芃芃带我去挂好不好。」 芃芃黑玉似的眸球灵动转了转,请示地?看向母亲。谢窈脸上神?情淡淡的,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去。」芃芃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幅字,去牵他的手往外走。 斛律骁把芃芃抱起来,驮在肩头上往外走,谢窈移目,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已是第四日了。几日的相处下来,芃芃待他的态度已比一?开始要好上许多。 他是鲜卑人,芃芃身上也流着鲜卑的血,许是这一?层血缘上的亲近,芃芃渐渐地?没那么讨厌他,不再一?口一?个「坏人」、「坏蛋」了。 可,他却似真的将芃芃认作他的女儿,若以此?胁迫她同他回去洛阳,又该怎么办呢? 夜间就寝,谢窈斜倚在榻床上、手里轻摇着一?把绢丝团扇,哄女儿入眠。 微风习习,芃芃在丝丝凉意中睡去,月牙眼儿乖顺闭着,瑶鼻下樱桃微张,鼻下更不住地?吐着泡泡,十分可爱。 她看了一?会儿,眼里柔情依依。这时?门扉在身后轻响,斛律骁走进?来:「窈窈。」 「出去。」她神?色冷漠。 斛律骁不为所动,只道:「和我回去吧。带上芃芃。」 意料之中的反悔。谢窈心中冷笑,置之不理。斛律骁又道:「你和沈砚能有什么结果呢。他一?文弱书生,父亲只是一?方郡守,你们那个皇帝多疑得?很?,依我之见?,沈家父子?自身尚且难保,又要如?何保护你们母女?」 话锋一?转,又拿芃芃说起了事,「你虽不接受我,可芃芃到底是我的女儿,我可不想孩子?随着他颠沛流离。」 他的女儿? 谢窈唇边嘲讽如?轻烟曼云,坐起身来,冷漠睇他:「谁说芃芃是你的女儿?」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芃芃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她是我回国途中捡来的孩子?,和你,和沈家都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几百字写到关键剧情点,实在是太困了先睡了。反正这次是会有进展的,就下一章,别急着喷两人没进展…… 感谢在2021-06-26 11:58:45~2021-06-28 00:4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4557 9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蘑菇蛋、木木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9.第 129 章 「我早就告诉过你, 她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芃芃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她是我回国途中捡来的孩子,和你, 和沈家都无关。」 仿若一?记重锤砸下, 这话砸得斛律骁半晌都未曾回过神来。不是,他的女儿……? 怎么可能不是呢, 芃芃分明就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他的女儿, 会是谁的…… 他唿吸微微急促, 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谢窈神情冷凌, 唇角微微上扬着, 冷厉姝艷得彷如一?枝凌雪而开的梅花。他想要再度确认,可目睹了她这幅神情, ??似乎没什么确认的必要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嗓音发颤,神色有些黯然:「可, 她和我长得那样像, 怎会不是……」 「真的像么?只怕是殿下一?厢情愿的看法吧。」谢窈低下头, 替熟睡的芃芃掖了掖被她打?翻的小被子,轻声细语地说着,「芃芃的父亲是鲜卑,母亲是汉女,所以也?就有些你们鲜卑人的样貌。我是在青州的麦田里捡到?她的,故而给她取名叫芃芃。她如今已经五岁,??怎可能是我亲生?。这些都是很好查证的,我没有骗殿下的必要。」 「自然, 即便她不是我亲生?,我也?一?样视她为我亲生?的骨肉,这辈子,我有她一?个就够了。」 她看向芃芃的眼?神如水温柔,与?她冰凌似的语气?判若两人。斛律骁一?时被这真相?砸得有些缓不过气?,仍是不能置信的,怔怔看着床上熟睡的芃芃,??看看她。 第266页 母女俩的确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她是柳叶眉杏仁眼?,芃芃眉骨却稍粗些,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就如月牙。额头亦生?得饱满圆润,即使五官秀艷精緻,也?是典型的北方汉女的相?貌。 那么,从前觉得像,就只是他一?厢情愿??先入为主?的看法罢了…… 他??想起她初回临海时探子所报。言郡守公子救回个带了个拖油瓶的寡妇,正?在郡内广寻乳母,当初也?是因此才没有怀疑。如今,倒也?吻合…… 指尖蹿上微微的凉,他回过神,仍是存了一?丝自欺欺人的期盼:「可,那赤绳子……」 谢窈索性?将放在枕下的那条小小的项鍊取出,素手微扬,铃铛就此完全暴露在璀艷的烛光下。 「殿下是说这个?」 她唇角微勾:「这不过是条普通的铃铛罢了,是她吵着她阿父给她做的,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斛律骁目光空洞,朝她手中的铃铛看去。 金铃光华璀璨,其上并无一?丝纹路,光滑无比,并无当初他亲手镌刻上去的那行小字:海枯石烂,两情不渝。 这果?真不是他给她的那条…… 他眼?神黯淡下来,失望无比。那么,如她所说,芃芃也?许,并不是他的女儿…… 「至于我……」 正?沉思间?,她已继续说了下去,他麻木地抬眼?,视线对上,他墨黑的星目里满是失魂落魄,如同水波盪在星海里,竟令她有一?瞬的迟疑。 但她还是道:「……至于我,我说过的,这辈子,我们原本就是个错误。既是错误,我??怎可能生?下你的孩子?即便是有孕,我也?不会留下他……」 这一?句轻飘飘的,却似锋刃直挺挺地捅进他本已作痛的心脏,血淋淋的。他眉梢难以置信地微动了下,一?颗心奇痛无比。 「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吗?」 「是。」 心下一?瞬落了空,斛律骁木然地看着眼?前若冰花一?样凌寒美丽的女子。这是他的妻子。他爱了两世的女人,却从未有一?刻得到?过她的心。 不仅不爱,还要如此伤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告诉他,她不会为他诞育子嗣,即便有,也?要杀了她/他…… 心底忽然生?了倦意,他颓败地收回视线,一?语不发,转身离开。谢窈手中罗扇稍停,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知怎地,心中却生?出股淡淡的悔意。 她知道,以他对于子嗣的执着,这话的确伤人。 可若是不将话说得绝一?些,他??会生?出希望来,继续与?她纠缠。 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年过去,她对他的恨虽说没那么强烈,也?知道许多事实则不能怪到?他头上,是她在自欺欺人。但从前的殷鑑摆在面前,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何况,男人果?真都是这样喜怒无常的。起初以为芃芃是他的孩子,便百般献殷勤讨好,一?旦得知不是,便能立刻翻脸。 如此也?好,她提前说出真相?,对芃芃和他都好。否则,等到?芃芃喜欢上他之后他??因得知并非亲生?而翻脸,便会惹得芃芃伤心。 * 此后几日,斛律骁皆未来看过母女俩。 衣食供养悉如旧时,但他的确是再未来过。以至于芃芃生?出疑问:「阿母,那个长得有些丑的怪阿叔去哪里啦?上回他还答应芃芃去放风筝呢?」 谢窈在窗下的书案前磨着墨,闻言微微一?愕。很快温柔笑?道:「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这幅字临得很好,芃芃要再写一?篇么?」 被什么事绊住了? 芃芃不明白的眨了眨眼?睛,面对母亲的询问,??很乖巧地点头应了。谢窈于是微笑?着说:「芃芃真乖。」 心头却不怎么了,空落落的,趁着芃芃低头练字的工夫,抬眼?望向了窗外的绿杨轻烟。 五月里风光正?好,雾晞烟细,枝头喧闹,花气?清入骨。今日已是第?七日,按理,该是她们回兖州的日子。而他一?连几日都未过来,想来,是会违诺了。 她轻轻嘆出口气?,手握着女儿稚嫩的小手,继续耐心地教她临摹起钟繇的法帖来,心下??一?时有些后悔那日将话说得太绝。这时青霜却来报:「王妃,王上来了。」 谢窈放开芃芃的手,抬头望去。斛律骁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厅外,神情有些憔悴。 「收拾行装吧,你既想回兖州,孤送你们回去。」他平静得仿佛那日的事不曾发生?,只轻描淡语地说。目光却未与?她碰上,二人也?始终未看过对方一?眼?。 谢窈默然应下,带了几名侍女前去整理行装。芃芃好奇地望着斛律骁:「你是要走?了吗?」 她眼?眸如水,眸球乌灵在眼?眶里闪亮,似乎有些不舍。斛律骁心底的郁气?于是散去不少,爱怜地理了理女儿的额发:「不是我要走?,是阿母要带芃芃走?,去见阿父和舅舅。」 「那你不和我们走?吗?」 他摇头:「不去。」 芃芃便有些失望,但因即将见到?父亲和舅舅,还是很高兴地多练了一?篇书法:「好吧,那这些都送给你,你要好好保管起来呀,等明年,芃芃再来看你。」 小姑娘生?得粉嫩可爱,笑?起来甜甜的,实在惹人喜爱。斛律骁心中熨帖,??有些遗憾,若是,这小不点真是他的女儿就好了。他愿将整个江南都送给他的小公主?,做她的食邑。 第267页 他轻笑?着点头,与?她拉勾勾:「那就这么说定了,芃芃明年一?定要来看我。」 午时,船只正?式起航。斛律骁亲自送了她们上船,调遣卫士护送,自己亦登船护送她们朝着东南方向的阳城进发。 消息已事先递给了兖州方向,谢临同沈砚亲去码头迎接。画舫上五步之距立以侍卫,??有四五艘轻快的战船护送,似乎百无一?漏。 芃芃正?是爱说话的时候,趴在母亲肩头叽叽喳喳和斛律骁说着话:「你要送我们过河吗?」 「这些鸟叫什么名字啊?」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小女孩子的问题既多??古怪,他一?一?耐心地答着,却未与?近在咫尺的谢窈说一?句。二人心照不宣地忽略对方,他逗弄芃芃的时候,谢窈便目光放空地望着烟波宁静的淮河水面。 两国划河而至,过了淮水,对岸既是梁国。今日天气?不好,时至正?午也?未见到?阳光,河面上横着层淡淡的白雾,水汽氤氲。 好在,行至河心不久便颳起了东南风,虽吹得船只逆水而行,有些吃力,却也?吹散了河上水雾,使得谢窈得以看清前方的水面上已然驶来数艘小船,风帆迎风而鼓,风送船行,轻快无比。 小船船头??似立着数十名梁人军士,似是兄长接到?消息,前来接她。 封述侍立在旁,却觉不对,细细一?想,忽而变了脸色,敛容提醒斛律骁:「主?上您看,那前面几艘船是什么?」 斛律骁展目看去,河心起了淡淡的雾,船只匿于雾中看得并不分明。旋即皱了皱眉:「那不是兖州的船,我那大舅子并未说要派人到?淮阳来接。」 ??吩咐青霜:「你去逼停他们。就说再不停下,就要放箭。再去嘱咐舵手,调转方向,回淮阳去。」 他说着,既要拉着谢窈往船舱去躲避。趴在船舷边打?探的十九不无紧张地来禀:「主?上,船只载人只会浮在水面,吃水不深,轻如鸿毛。对方的船却陷进水里半寸有余,这怕是有些不对劲!」 东风,船只,斛律骁一?瞬想起了两百多年前发生?于长江水面上的那场大战,魏武大败,正?赖于此。他神色肃然:「舵手调整方向,不要迎面撞上去,前锋作后卫,后卫做前锋,朝后撤退。」 茫茫的白雾里小船已然逼近,他话音甫落,忽闻对面的船只上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点火」,原先轻快前行的十几艘小船于同一?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沖天的火光,借着风势,朝着他们的船狠狠撞上来,烟焰涨天,箭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以为我没读过三国吗 作者君: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沖鸭。 感谢在2021-06-28 00:46:36~2021-06-29 01:0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 1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蘑菇蛋 2瓶;木木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第 130 章 船借风势, 轻巧迅疾,护持在前的船只尚不及结阵,便被对岸的船只冲散, 霎时间, 宽广的河面?上硝烟滚滚,火龙起?舞, 乱作一团。 「快进船舱!」 主船已经开始转向, 那些火船距离处在船阵中心的大船尚有一段距离,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 一艘燃烧的小船迅勐冲破前方松散的船阵, 直直撞上了大船船尾。 其后更有第二艘、第三艘小船儿接二连三地冲上来, 俱是盛满了薪草膏油、干荻枯柴,遇火则燃, 撞上大船后,大船船尾霎时爆发出沖天的火花, 火焰大盛,为风所助, 如金龙狂舞。 又有飞矢如雨, 大雨倾盆般兜头泼下。原本行驶平稳的大船开始摇摇晃晃, 四处都是带着火苗的羽箭飞来,斛律骁一把拽过她纤细的腰身,以身翼蔽着往船舱里推,焦急喝道:「走!」 顾不得那些龃龉,谢窈抱着女儿忙朝船舱里面?躲,芃芃受了惊吓,在母亲的怀抱里哇哇大哭。 霎时又有千百羽箭迎面?射来,船上羽箭破空声、火船撞击声、稚女哭泣声交织成韵, 混乱无比。船只被方才的火船撞开处大洞,河水灌入,船只开始左右摇摆,似要沉陷。 谢窈怀抱着女儿,站立不稳,险要摔倒之际,背后却遭他?稳稳扶住,仓促一回头,男人正沉着指挥着几名跟进来的亲卫:「去放小船。」 他?臂膀仍有力地托住她后腰,视线却无一寸落在她身上,谢窈脸上微烫,沉默地别过脸转向另一边。 船舱外两?军激战,羽箭潇潇,青霜已同十九组织起?了弓箭手反击,一时两?军对射,对方的弓箭才明显地小了。 斛律骁在船舱中听?得分明,轻喝一声:「走!」不由分说地拉了她往外去。 船只已经开始下沉,河水漫上甲板,斛律骁牵着妻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环顾四周,火焰遍天彻地,处处皆是燃烧的火焰与新漫上来的河水,竟无一处可以避险之地。 谢窈有些害怕,不禁向斛律骁身后避了避,一手牵着芃芃将她护在他?与她之间,一手犹紧紧攥着他?衣袍。两?相视线对上,忆起?当日那些绝情的话?不禁又有些赧颜,移开了视线。 这幕落在斛律骁眼中却是还?在生气了,他?微微一怔:「去那边。」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与着火的船尾相距甚远的船头。又抱起?芃芃护在身前,「我先?送你们上去。」 第268页 几人遂出舱,他?以身作翼蔽,护送着母女俩在流星飞矢间朝后褪。十九已驾来了小船,等候在船翼下,高声疾唿。 前方硝烟阵阵,冲突犹在继续,方才栖身的主船已经自.燃,兼又船板破裂,河水灌入,船只渐渐下沉。 斛律骁不得已送了谢窈下去,又抱了芃芃跳下小船,对十九道:「带她们走。」 他?放下芃芃安置在小船里,俊眉沉沉地望着那厢起?火的战船。十九担忧地请示:「那殿下怎么办呢?」 斛律骁脸色阴沉,星眸里映着前方杀声震天、火逐风飞,不屑冷道:「蝼蚁乌合,何所畏惧,孤自去瞧瞧!」 旁边的亲卫已经驾来了小船,他?正欲换船,只闻「嗖」的一声,一支洁白羽翎不偏不倚打入他?身侧的船舷上。他?下意识地挥剑挡下第一击,定睛一视,对面?船只上的梁军已经趁乱游到?了下沉的大船上,正张弓搭箭,几将小船当作了活靶子! 那一箭正好定在芃芃身侧的船舷上,芃芃吓得面?如土色,紧紧闭着眼捂着耳朵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害怕地大哭。几乎是同时,斛律骁骤喝出声:「愣着做什么,快带王妃走!」 他?手上动作不断,左格右挡的,不断挡下破空而至的箭矢。十九忙奋力划桨,架势小船驶离硝烟滚滚的主船,斛律骁手持长剑护卫在母女身前,眺望着那端战火未熄的船只:「没事吧?」 他?背对着她们,声音仍有些赌气似的沉闷。 谢窈抱着女儿瘫坐在船板上,惊魂未定地摇头。一支火矢又破空而来,直直朝着谢窈母女射去。他?急喝一声:「闪开!」趁她低头避过的机会?,以剑震开。 疾风里却有第二支箭紧跟着射来,这一箭威力甚大,他?避闪不及,正中肩窝,竟被那股力道钉得脚下一滑,向后仰倒在冰凉的江水里。十九忙去拉他?:「殿下!」 失了十九的掌控,小船儿又左右颠簸起?来,斛律骁伤口处已有鲜血流出,半个身子皆泡在江水里,脸色煞白。方要上船,回头瞧见大船上的弓箭手正张弓瞄准了芃芃,勐地一推船身:「走!」 他?使了??身的力气,将小船推出几尺开外,羽箭自他?耳边唿啸而过,带起?一阵迅疾的风,裹挟着额上坠落的冷汗没入水里。 芃芃受了惊吓,愈发地尖叫大哭起?来,斛律骁肩头的伤口已被拉开。却眉头也?没皱一下,径直缩入江水里,朝另个方向游去了。 小船已远,船上的弓箭手立时改了方向,追逐着水里游龙似翻滚的浪花。十九心忧如焚,却也?不敢违背命令,先?将母女俩送上岸嘱咐了侍卫看顾,又划着名小船回去寻主子。 谢窈拉着芃芃,惊魂未定地立在岸上,她心跳得厉害,手脚冰凉,拉着芃芃的手亦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焦急地在河面?上寻找。 茫茫的河面?上流血漂橹,主船已然燃烧殆尽,处处皆是漂浮的船只碎片与阵亡的军士尸体,硝烟白雾横亘河面?,两?波人马尚在河心厮杀。 她寻不到?那人的身影,只瞧见侍卫划着名艘小船载了封述过来。封述是北人,不会?凫水,事发之时为躲避流矢而不慎坠进了河中,已因溺水而昏迷过去。 守在岸上的侍卫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岸,按压着他?的腹部。她忙拉着芃芃走了过去,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我是在建康长大的,略懂得一些溺水急救之术,让我来吧。」 她镇定地指挥着侍卫们先?行清理封述口鼻内的污泥,再?将他?扶起?,让侍卫以膝盖顶其腹部将水排出。勐烈的几声咳嗽后,封述口腔里有流水呛出,渐渐有了微弱唿吸,人也?醒转过来。侍卫们俱都惊喜:「封大人醒了!」 封述悠悠醒转,瞧清眼前有如洛水神女的窈窕影子,虚弱致谢:「多谢王妃。」 谢窈勉强一笑,心却乱得无以復加,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那个人,会?死么? 这样冷的河水,又中了箭,在河水里泡着,情况想是不会?乐观…… 可,分明已知了芃芃不是他?的女儿,分明他?们之间已经了结,方才,他?又为何要救她们? * 是夜,谢窈母女留在了淮阳。 淮河水面?上的不速之客已被击退,斛律骁也?被军士们救了上来,连夜送回了驿馆抢治。 升月隐山,落日映屿,谢窈再?见到?他?时已是昏昏日暮。往日他?下榻的那间寝房里,斛律骁伤口已被清洗包扎过,正斜倚着靠枕坐在淡青的床帏中,闭目养神。 她是被十九叫进去的,言主上已醒,想她进去照顾。屋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湘帘寂地,越窑青瓷香插上沉香静谧燃着,斛律骁睁开眼,疲顿一笑:「你来了。」 他?面?色苍白,倚着床靠坐着,左肩裸露,围了重重白纱,一层层的,浸着殷殷的血,瞧上去很是骇人。 他?指了指榻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得过来些。谢窈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酸涩,低头坐过去,声音细如濛濛的雨:「你想要见我么?」 「是。」 他?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我受了伤,只怕要劳窈窈在淮阳多待些日子了。」 「这并非我食言背诺不肯放你回去,但今日你也?瞧着了,南梁那边,怕是有人不想你回去,等事情再?调查得清楚些,等我和你兄长重新联繫上,我再?亲自送你,好不好?」 第269页 他?语声温柔得似乎可以滴得出水来,星目柔柔浸着一潭水,笑意未散,似是乞求。谢窈心中愈发地不好受起?来,想他?冒着生命危险送自己过河,受了梁军的埋伏,命也?去了大半,自己之前却误会?他?…… 她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两?人之间復归于沉默,斛律骁静静盯了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一会?儿,忽地轻嘆口气:「窈窈,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我……」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自顾找话?,「那些,是什么人?」 「梁国的人。」 「是我兄长派来的么?」 「自然不是。」斛律骁凝望着她眼睛,略微迟疑,「……是,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的授意。」 谢窈微微怔了一下,很快释然。 预料之中的答案罢了。 除了身为兖州刺史的兄长,能在淮河水面?畅通无阻地行驶,还?有淮水下游山阳郡的船。 山阳亦属兖州管辖,兄长自然不会?派人来杀她,那便只能是朝廷的授意…… 心下一时极为复杂。一瞬如置在火上煎烤,一瞬又似坠入寒冰深渊。 她瞧得分明,最初的那一箭,对方瞄准的并非是斛律骁,而是她和芃芃。 皇帝并非仅仅要杀斛律骁,而是要杀她。 她知道皇帝残忍无道,生性多疑,却没想到?,自己一个弱女子也?能被视为眼中钉刺。 她一失德妇人,既委身胡人,朝廷想杀她尚且想得通,芃芃一稚女却何其无辜?竟是连孩子也?不放过…… 她的祖国,抛弃她,她的君主,想杀她。到?头来却是他?这个胡人救了她和女儿。 而她从前一直以民族之别与国家之别自欺欺人地拒绝他?,想要恪守所谓的底线,今后,却还?能够吗? 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事实上,从陆郎死后,她便对自己从前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再?到?父亲的被迫假死、兄长的拥兵自立,以及朝廷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皆如白蚁噬堤,一点一点击垮她从小所接受的忠孝理智信的教育。 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比之陆氏的满门?被杀,甚至算不了什么。她只是……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罢了。 谢窈心间惆怅,郁郁不言。斛律骁道:「你兄长那边,我已派了人去交涉了,这原也?不怪你,想必,是建康知道了我要送你回兖州,又误以为芃芃是我的女儿,故而埋伏。说来道去,不过是我的错罢了。」 「你且在淮阳再?住几日,等时局安定一些,和你兄长取得联繫后,我再?送你回去。」 他?话?里话?外还?是担心她误会?他?会?强留她的样子,谢窈心里忽而涌上一阵愧疚,麻木地点点头。斛律骁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忽然转了话?题:「窈窈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就像,就像从前的那样……」 他?说的是上回夜寻二弟却染上风寒被她照顾的那段日子,她衣不解带,照顾他?数日,连汤药都是她一勺一勺亲自餵的,也?算是两?人从前少有的甜蜜时光,充满了尘世夫妻的烟火气。 忆起?往事,他?星目含笑,微低了头略含期待地睨她,透着叫人不忍拒绝的小心翼翼。谢窈心里忽软得无以復加,四目相对,她脸上腾起?一阵热意,低声嗫嚅道:「我陪着你,能做什么啊……」 「我不是想要你做什么,我只是能回到?从前一样,有你守着我,这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了。」 「窈窈,你愿意留下来吗?」 从前…… 脑海中却闪过故夫和好友死去的情景,她摇摇头,想要从他?掌心抽出手来。斛律骁犹当她在迟疑,轻握她双手,继续道:「我会?对芃芃很好的,就当是,我和你的女儿一样……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和你有个孩子,纵使此生不能如愿,有芃芃,也?就够了。」 「我还?在洛阳修了学堂,等你回去,你想继续修书也?好,授徒也?罢,我都不会?置喙半句……甚至,甚至是陆衡之的陵墓,我也?命人重修了。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想回去看看么?」 这一句近乎哀求,可当他?目睹了她脸上的淡漠之后,才知自己又说错话?了。谢窈神情淡漠,挣脱他?手:「妾还?要回去照顾女儿,先?告退了。」 她起?身轻轻一福,礼貌而疏离地行礼退出去,未有看他?一眼。斛律骁坐在床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冷如僵。 她还?是不肯原谅他?,一如往昔。 此后,谢窈又在淮阳郡住了几日。 兄长的信次日便到?了,询问她是否受伤,信中所言,也?与那人告诉她的一致。 当日淮水之事,乃是建康朝廷所为,皇帝以山阳郡守方徐远在建康的妻儿为逼,勒令他?派遣刺客与船只从淮河下游逆流而上,冒充是谢临的人前来接迎。 实则在船上满载硫磺、芒硝等易燃之物?,借东南风势发动火攻,想要将她与魏王一网打尽。 谢临素来将家人的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经此一事,已是彻底下定决心要与北齐结盟、向建康朝廷宣战,这回写?信,便算是告知。 除此之外,兄长又在信笺的末尾询问她是否安好,何日归兖。何日归兖。她亦不知。谢窈沉默着览罢,将书信借着烛火烧了,并未回信。 那夜之后,斛律骁的病情却一天天严重起?来。他?原被利箭伤及筋脉,又在冰冷的淮河水里泡了大半日,伤口感染十分严重,若非医官医术高明,早已是回天乏术。 第270页 原本,那日拔箭上药之后,他?伤势已在好转,可那夜谢窈走后,他?不眠不休地等了她半夜,本就在河水里泡过的身子愈发受凉,感染风寒,病情愈发地严重了。 一连几服药下去都毫无气色,他?低烧不退,伤势的癒合亦在减缓。十九无法,只得厚着颜面?来请谢窈,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仪尊卑,央求她道:「王妃,还?望您发发善心,去瞧一眼殿下吧。他?的伤势真的很不好。」 心病还?须心药医,十九清楚地知晓,这天底下能主导主上情感变化的,也?就王妃一人。 对于这个女人,他?始终怀着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主上喜欢她,爱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就只有无条件地拥戴和服从。 但另一方面?,主上几次因她感情用事,置自己于危险之地而不顾,而王妃却不闻不问,待他?冷漠至极。身为下属,他?难免有些微词,为自家主人不值。 那夜相见还?好好的,能有什么不好。 谢窈脸颊微烫,只疑心是那人的苦肉计,故作冷色道:「我早已不是什么王妃,长孙将军莫要这般叫我了。」 顿一顿,又道:「况且,我又非医官,即便去见了,又能怎么样呢。长孙将军还?是请回吧。」 她正抱着芃芃用饭,言罢便继续拿着小勺子给芃芃一口一口地餵黑米粥。芃芃好奇地问:「是谁生病了呀?芃芃能去看他?吗?」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谢窈几日的安抚,芃芃早将淮水岸边的可怕遭遇抛之脑后。十九如擒救命稻草,忙道:「是殿下病了,就是给小娘子做春鸢的那人,小娘子忘了么?」 芃芃转瞬想起?,小大人似的恍然大悟:「呀,是他?啊。那我是得去看看。」 「阿母,好不好呀。」 她拉拉母亲袖角,乌灵清澈的双眸中写?满了乞求,谢窈无可奈何,兼之心里亦有些放心不下,点头应了。 用过饭后,谢窈拉着女儿同十九去了斛律骁如今歇息的寝房。芃芃站在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琉璃屏风榻前,很严肃地学着医官的样子替他?把脉,又摸摸并不存在的鬍子:「你要早些好起?来哦。可别忘了,你可答应了芃芃要送芃芃去见阿父呢。」 「嗯。」斛律骁微笑着点头,「那,还?劳烦芃芃小大夫,再?替我抓一副药了。」 青霜于是抱了芃芃出去,十九亦无声无息地退下,房中一时又只剩了他?们两?人。 谢窈沉静看他?。 他?神色疲惫,眼珠浸着丝丝血红,瞧上去的确是比那日病得更重了,倒不似欺骗。 忆起?那日他?不顾安危保护自己和芃芃的情景,她心底终究是有几分愧疚和心软的,只冷着脸道:「殿下既然没事,妾就先?回去了。」言罢转身要走。 「窈窈。」 他?却拉住了她的手,起?身从身后抱住了她,语气近乎哀求:「你一定……一定要如此绝情么?」 「那日我只是想你留下来守着我,害怕你又会?像从前无数次逃离我的那般离去。我知道,因我从前做了错事,原没有什么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可,我只想有个陪在你身边赎罪弥补的机会?……你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肯给我么?窈窈?」 男人嗓音低沉,还?带着病中的沙哑,下颌抵着她肩闷闷说着,实是脆弱。谢窈心下如漏了半拍,怔忪侧目,眸光柔软无比,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知她心软,斛律骁于是又道: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原谅他?,怀念他?,却不能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民族之别,国家之别,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如果你真是因为此而一直拒绝我,又为什么收养了芃芃?为什么收养了芃芃,却始终不愿接受我……我又究竟,哪里不如他??」 他?从她身后将人怀抱着,脸儿相贴,近如亲吻。见她神情犹豫,唇慢慢凑近,嗓音低而魅惑:「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曾被我毁掉的、你的安稳生活,我愿用余生去弥补。」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听说可以发烧y? 窈窈子:…… 感谢在2021-06-29 01:06:33~2021-06-30 23: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害羞男士有肌肉 28瓶;大溪子 6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1.第 13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没写完不想发,碍于答应了,那就还是发一点……不过估计后面的也发不出来了感谢在2021-06-30 23:57:30~2021-07-02 01:1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then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如风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椒盐排骨 29瓶;九磅十五便士 20瓶;小孤寡 10瓶;loveyou嘿 5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4瓶;蘑菇蛋、木木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曾被我毁掉的、你的安稳生活, 我愿用余生去弥补。」 如同钟磬沉沉敲在她心中的那根弦上,谢窈心跳停滞了?一瞬,许久地低头未有回应。斛律骁见她神色迟疑, 却并没有想像之?中的厌恶与牴触, 心绪如潮水涌动,凝视她眼睛又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可以吗?」 第271页 她从?愣怔中回过?神, 没有羞赧, 也?没有拒绝, 眸光艰难地闪烁着仍在踟蹰。而他静静凝视着她笼烟凝愁的秋水明眸, 胸腔里心脏砰砰跳着, 忽又鼓起勇气, 揽着她后腰唇慢慢地贴了?过?去。 那团火热的气息越靠越近,她有些羞赧, 手掌轻轻推攘着他贴过?来的身子:「我……还没有想好……」 「现在想不可以么?」 他继续道。一只手却已轻捧起她的脸,同她额头相?贴、鼻樑相?触地, 试图扰乱她心神,「窈窈, 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几年我发了?疯一样地想你, 反倒是与你重逢的这几日,过?得和梦一样……我不想梦醒了?,又是没有你的日子。」 「我知道,我或许仍是比不上他,不及他在你心目里十分之?一的分量,可人死不能復生,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你难道真要为他守一辈子么?」 「若说, 若说是因了?从?前?的那些事,但?真正?害死他的也?不是我,是你们?的皇帝,你却要全部归咎于?我,对我又真的公平么?如若仍是介怀,可你不也?已经为他捅了?我一刀吗?只是我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而已。是不是、除非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 他语气哀伤如死,轻拥着她柔语喃喃,又要牵着她手探入薄薄的衣襟里去摸那道伤疤。谢窈身如触电一般,手指颤抖得厉害,心里亦一阵绞疼,忍不住摇头道:「你别?说了?……」 她心跳得仍是厉害,分明还记得他曾做下?的事,分明还在为好友临死前?痛骂自己的那番话羞惭不已,可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请求,她便止不住地心软…… 她这一生,就常常败在这样的心软。 他脸却贴了?过?来,薄唇落在她丹唇上,于?是话声戛然而止。斛律骁轻轻吻着她唇,起初是很小心,手揽着她后腰,薄唇火热而柔软,轻柔地在她上下?唇间含吸吮咬,察觉她未有明显的牴触后,才一点一点加强力道与节奏,一步步攻城略地,反客为主,强硬地占据她全部心神。 她面?颜绯红,半推半就地靠在他怀里受完了?这一吻。察觉她唿吸渐渐不畅之?后,他舌尖悄然在她下?唇顶了?一下?,退了?出去。 「今晚就留下?来吧,好不好?」 他抬手捋了?下?她耳边的碎发,视线温柔地扫过?她通红脸颊与水波盈盈的眼睛,低沉说道。 「我只是想你陪着我,别?的,什么也?不做……」 谢窈脸上滚烫,心跳却乱得无法抑制,她避开他火热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夜间,斛律骁哄了?芃芃同青霜回去,独留了?妻子在内,洗漱过?后,由?她照顾着用过?药,强撑着精神倚在床头看了?几卷洛阳的政务和封述所拟的向南齐宣战的晓喻,便要就寝。 两人到底多年未曾同床共寝过?,上一回她染病时还是他强行?贴上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踟蹰立在榻前?迟迟不肯就寝。斛律骁笑着睨她:「窈窈总看着我做什么。」 「我受了?伤,又染病在身,那种事,纵使有心也?是无力。难不成,窈窈还害怕我把你吃了?么?」 她脸上烧得滚烫,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是病患夜里也?许需要人照顾,而既说了?这话,不应倒显得是她心虚了?,遂熄灭蜡烛,慢腾腾地褪下?外衣。 窗外月光如瀑,泻下?一地的银辉来。她借着月色上榻,在他身侧躺下?。 他起初倒是老实,同她并肩躺着,许久也?未有小动作?。谢窈身子僵硬地靠着床榻的最外沿,手亦牢牢把着床槛,不肯与他接近。 耳畔却传来他疑惑的声音:「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又把她手一勾:「进来。」 「做什么。」她纹丝不动。 他便靠过?来:「窈窈睡里面?吧。」 「老是这样不辞而别?,为夫是怕你又趁着我睡着跑了?。」 斛律骁说着,试图抱起她将她放置到床榻里侧。谢窈怕拉动他伤口,只好自己挪了?过?去,又把被子过?得紧紧的,身子紧贴床里,一如从?前?惯常地那样背对着他。 黑暗里,斛律骁借着透户清光睨了?她一会儿。 她嵴背挺得笔直,近乎贴着最里面?,远远地避着他,显然是已经洞悉了?他接下?来的行?事。 他便笑了?一下?,轻轻靠过?去,侧卧着轻拥住她。 谢窈畏惧他又要行?那种事,只闭着眼睛装睡,唿吸浅浅,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窈窈。」 斛律骁唤她,未得到回应之?后,又将手伸向腰际去解她白色的裙带。谢窈一下?子「醒」了?,有些恼怒地道:「你做什么……」 这也?太荒唐了?,既生着病,却还想着那种事……她气得胸口在锦被下?起伏,这人也?实在太过?急色了?。 「我想要你。」 他倒是答得坦诚,唇贴着她耳际,虚弱又委屈,「这么久了?,窈窈当真就不想么?」 他话声里还是透着几分疲惫,谢窈原本心软了?瞬,闻见这最末一句,转瞬冷了?脸:「还是不了?吧。殿下?位高权重,这几年间想是美人无数,又何必来寻妾的乐子。」 「没有旁人。」他忙解释,「从?前?我就答应过?窈窈的,这辈子,下?辈子,除了?窈窈,我拓跋骁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谁又关心这个了?。 谢窈偏头,自顾生着闷气。他却当她默认,将人轻缓放平,便欲覆下?。 第272页 「不……」 谢窈推开了?他,略有些尴尬,委婉劝他道,「你不是受了?伤,还发着烧么?病情恶化了?怎么办?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我受伤的又不是这处。」他不假思索。 她推他不动,又畏惧碰着他伤口不敢真退,只好道:「那,等、等你好些了?再……」 这话一出却后了?悔,这话好似她盼着似的,实在是不矜持。谢窈自知说错了?话,红着脸噤声。身上的男人却轻笑一声,指腹缓缓摩挲着她光润如玉的下?巴:「没事的……」 他低头睨着她夜月幽光里染上娇红的妩媚眉眼,右手在她腰际轻抚:「听大夫说,要出些汗,才对病情有好处……那个地方,也?会比平时更热,窈窈真的,不和我试试么?」 说着,手在她腰间繫着的罗带上轻轻一拉,衣裙散如昙花盛开。 ◎132.第 132 章 这说的叫什么话。 谢窈蹙了下眉, 一颗心跳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脸亦羞得通红。 还未应下,他?手已探入她裙子里, 缓缓在她腰间肌肤上轻抚。她歷来是最怕痒的, 身子顿时狠狠一抖。 唇又重新覆下,落在她唇上, 耐心地在两瓣柔唇间含弄, 一点一点耐心地撬她贝齿。仅剩的一只?手也没有闲着, 微凉的指在她腰间游走, 又一寸一寸, 往上地抚过那滑腻如丝的玉骨香肌, 很快便摸到了她背后的抱腹系带上。 许是因为他?还发着高烧的缘故,他?体温比平时更?高, 她被吻得微微喘气,嵴背也不由自主地拱起, 眼角潮红,丹口?湿润。于是那条鹅黄色的抱腹也在他?指间滑落, 又朝前探去。 「你别?碰我。」 小衣里突然覆上一只?火热的手, 她有些恼, 身子僵硬地如同绷成了一根线。 他?避而?不答:「你和你那表兄,也曾这样么?」 谢窈羞极,逃避地侧过脸,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斛律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所言,真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三年了,便是她同沈砚好过, 也是情理之中。她能重新接纳他?已是荣幸至极,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计较这个。 只?是……一想到这几年自己孤枕寒衾,她却已另有了男人,到底有些失落…… 他?眉宇暗藏落寞,怏怏若失,却也只?能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将她身上仅存的衣服全部脱下,又要吻她。因谢窈已偏头避了去,露出整个脖子与如同良玉碾就的肩骨,他?便安抚地亲吻她侧颊、耳侧,在她修长美丽的脖颈间轻蹭着,一手握住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在手心里,置于胸前。 男人胸前的肌肉紧实,块垒分明,细密的啄吻如同微弱的火苗,一路从颊侧流淌着颈窝,谢窈内里如燃了一把火,唿吸渐重,难耐地嘤泣出声。 她被撩拨得动?了情,眼中似含着汪春水,丹口?微张,身子彻底软了。他?松开她,下巴亲昵地抵在她下巴上,又碰碰她的鼻子,带了点得意?地笑:「他?没有碰过你么?这么敏感?」 谢窈羞愤地闭上眼,贝齿咬唇,不让他?触碰。斛律骁心中化作了一滩水,拉过她右手,嗓音低沉沙哑,如诱哄:「窈窈,帮帮我。」 他?是要她替他?解下剩下的衣物。 因左肩受伤,他?只?余右手可自由活动?,有些不便。谢窈眼侧浮绯,闭着眼手慢慢地探过去,解下来他?腰间的系带。 …… 如是一番折腾,尽管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过了他?左肩,才开始癒合的伤口?还是裂开了。 次日清晨,谢窈疲惫地睁开眼。 身侧男人犹在沉睡,头埋在她肩上,眼皮耷拉着,一幅被她攫夺了精气的虚弱样。哪里是他?欺负了她,倒像是她不知节制…… 昨夜折腾到子时才入睡,两人都疲倦至极,这似乎倒是第一次她比他?早醒,也是第一次没有清洗。 忆起昨夜的荒唐,她颊侧不由浮起淡淡的绯色。 她怎么……稀里煳涂就应了他?…… 小腿泛酸得要命,那不可言说之处又黏.腻得难受,她想叫侍女打水沐浴,轻轻地推开他?,支起发软的身子更?衣。青丝如缎,落了满背。 男人却因这一推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他?自榻上坐起,又如往常那般从身后抱住了她,头搁在她肩上,迷迷煳煳地打了个呵欠。嗓音慵懒悠长,如竹尺敲在琴弦,听得谢窈心中亦泛起丝丝涟漪。 她只?好低头繫着寝衣的扣子:「时间不早了,也该起来了。大王难道?没有正事要处理么?」 两个白玉似的耳垂却泛上一层粉色。斛律骁在后看得分明,下巴贴在她肩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晌。 谢窈只?作未觉,颊上却止不住地发烫,慢腾腾地穿衣。斛律骁眼珠子微转,忽而?放柔了语气,低声央求:「留下来吧。」 他?不顾肩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攥住她两只?手握在手心:「和我回?洛阳,做我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吗?」 「我很想你,也不想再失去你了。从前种种,是我不对,我想好好地弥补你,和……那个人。我会将萧子靖的首级投去他?坟前,向他?谢罪。」 这声音闷闷的,又带着说不出的可怜,想起北邙山下那座孤零零的、连块碑都没有的坟墓,她心又如扎了钢针一样疼,睫畔点珠,身子僵硬地贴着他?胸口?,久不言语。 第273页 说实话,她仍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皇帝,站在斛律骁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隔着故人的死,她如何能轻易放下…… 但,如他?所言,过去的事虽然惨烈,虽然刻骨铭心,她却已刺过他?一刀,算是作了了结。难道?,她真的要陷在过去的噩梦里,不愿醒来么? 二?人面颊相贴,极是亲密,感知到她的情绪,他?拿指腹轻拭去她睫畔的泪珠,继续低声央求:「我和季灵都很想你……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我么?再说了,你若留在兖州,你和沈公子又怎么办呢?他?年纪也不小了吧,因你耽搁了这么久也未成婚,你既对人家无意?,难道?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假夫妻?耽误人家一辈子?」 「我……」 谢窈眼神微闪,一时迟疑。 他?说得不错,这件事她原也考虑过的。即虽兄长告诉她他?无意?成婚,正好借与她的婚姻抵挡过父母那一关。但老人家总是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观念的,他?又是独子,她不能自私地因她一人,而?辜负姨夫姨母对她的疼爱…… 见?她犹豫,斛律骁趁机道?:「即便他?愿意?被你耽搁,那你有想过没有,芃芃日后又该怎么办呢?她现在还小,你说什么都相信,又那么喜欢沈公子,你可有想过,等到日后她知道?了你和沈公子并不是夫妻,给孩子的伤害岂不是更?大么?」 「所以,回?到我身边吧。我会待芃芃很好的,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他?轻揽着她的肩,柔声细语,含情脉脉。谢窈低垂着眼,轻轻呢喃:「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至少,我也该和我兄长商议一下……」 「嗯,好。」他?笑着应,「我不逼你。」 他?知道?她最是心软的,若是还厌恶他?,哪有眼下这般浓情蜜意?的时候。只?要她肯给他?回?应,他?便愿意?一直等下去。 两人一时又都陷入沉默,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寝衣传至嵴背,谢窈有些不好意?思,回?头问他?道?:「你的烧退了吗?」 「嗯。」他?含笑点头,「这都多亏了窈窈啊……」 她脸色赧色更?浓,正要挣出他?怀抱,门?外响起女儿的声音:「阿母呢,我阿母在哪里?是不是被那个坏人拐走了。」 紧接着是青霜的声音,冰霜似的:「没有。」 「那她去了哪里,你不是说要带芃芃来找她的吗?」芃芃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青霜沉默,想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芃芃又一边哭一边敲门?,屋中,谢窈忙应答着,穿好了衣服,随意?挽了个垂髻,匆匆开门?迎去。 「阿母……」 芃芃泪眼婆娑,看见?了她才止住了,又很委屈地,「你怎么在这儿呀!你不要芃芃了么?」 谢窈心软得一塌煳涂,忙将女儿抱了,柔声安慰着:「阿母怎么会不要芃芃呢。」 「可你昨晚就没有回?来陪芃芃,姐姐说你晚上会回?来的,可并没有。芃芃找啊找,找了你好久……」 小女孩子一抽一抽地耸着小鼻子,玉雪的脸儿泪眼模煳。谢窈一时心软,还不及说什么,身后的斛律骁换好衣服,下榻走上前来摸摸她的小脑袋:「芃芃都多大了,早就该学?着一个人睡了。阿母昨晚是锻鍊你呢,你怎么能怪阿母呢。 」 咦,这个坏人怎么也在? 芃芃眼睫上还坠着泪,懵懵地瞧他?,迷惘极了。好奇地问母亲:「阿母,他?怎么也在啊?」 小孩子童言无忌,这话实则并无半点旁意?,谢窈却是面颊微烫,不知要如何回?答。斛律骁道?:「我说过了,我是你阿父。我不和你母亲在一处,该去哪儿?」 「你不是我阿父,你怎么那么喜欢说是我阿父啊!」芃芃很生?气地反驳。 「世上夫妻大抵都是睡在一起的,我不是你阿父,你阿母昨晚怎么会和我睡一起呢,再说,你瞧见?过你的沈家阿父和你母亲睡一起么?」 他?笑吟吟地,捻起芃芃脖子上坠着的铃铛项鍊把玩。芃芃一时惘惘,惊恐地望着母亲。 谢窈无奈,在心中嘆了口?气,轻言细语地告诉她:「是。」 「他?是你阿父。」 「这其中的事,母亲待会儿再告诉芃芃好吗?」 小姑娘一时不能接受,看看斛律骁,又看看母亲:「那,阿父呢?是我阿父不要我们了吗?难怪这么久他?都没有来找芃芃……」 小姑娘泪水滚滚,大哭起来。谢窈只?好安慰她:「不会的,阿父不会不要芃芃的。芃芃以后还是能见?到他?,只?是,只?是要改口?唤舅舅了……」 「芃芃乖,阿母向你保证,只?是称唿变了,别?的什么都没有变……」 …… 这日,谢窈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芃芃的认知扭转过来。让她明白,原来「阿父」不是「阿父」,而?是「舅舅」。 而?她却有了个一个新「阿父」,不是旁人,正是从前那个老想着抢她铃铛、欺负阿母的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在10章内完结~下章走剧情呀~感谢在2021-07-02 01:18:05~2021-07-04 15: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埘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戳戳、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喝酸奶的粽子 3瓶;蘑菇蛋 1瓶; 第274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第 133 章 又过了几日后, 身?在盱眙的谢临,终于接到了淮阳来的书信。 因淮水一事,皇帝策反他的部下——山阳郡郡守方徐, 公?然对魏王送妹妹回来的船发动袭击, 谢临大为恼火,终于下定决心起兵反叛, 在信中邀请斛律骁结盟, 想要割据一方。 斛律骁在信中同意了他的请求, 约定藉此事南下, 征全国之兵, 势要吞灭江南。 与他的公?文一同发回的还?有谢窈的亲笔书信, 言路途兇险,为了芃芃的安全, 她将暂时留在淮阳,等战事稍稍平定之时再回兖州。 谢临将那页纸紧紧攥着, 手背上青筋毕显,摇摇欲坠立着, 内心却实在火冒三丈。 他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对这便宜妹夫没多少好?感, 但看在他曾救了父亲和妹妹的份上, 也不至于十分厌恶,只?有些怀疑他在施苦肉计罢了。可,真要为妹妹择婿,比起此人,他自然更?希望妹妹能嫁给知根知底、自幼相交的表弟。 昭玉和她假成婚三年,年岁已被耽搁了,若昭玉对妹妹无心还?好?,偏偏有心, 如今妹妹眼瞧着要抛下人家,谢临便有些愧疚。 只?可惜妹妹并不知道昭玉的心思?…… 他一时后悔,后悔未曾早点替表弟捅破这层窗户纸。沈砚神情平静,问道:「兄长。」 「窈妹妹没有回来吗?」 「是。」谢临有些不好?意思?,「那胡人使了苦肉计,想是阿窈心软,留在那儿了。」 沈砚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若无其?事地颔首:「其?实窈妹妹留在江北也好?。建康那位既已得知了窈妹妹还?活着,兖州已然不安全了,兄长的周围也可能有建康派来的细作。她和芃芃留在那位魏王身?边,我反而?放心。」 就怕她回来要和你解除关系哩。 谢临神色为难,忍不住旁敲侧击道:「昭玉,倘若阿窈要和那胡人重修旧好?,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没事。」他神情淡淡,语气云淡风轻,却避开了兄长灼灼逼问的目光,「她平安就好?。」 他从来没有奢求什么,也从来都不敢奢求什么。 从小他就知道,她不属于他,也从来只?将他当作兄长。这三年,能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能与她日夜相伴,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谢临一时语塞。他不曾娶妻生子?,这些年也没看中的女子?,不知道爱人与被爱是个什么滋味,也就自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沈砚又主动支开话题:「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建康绕过兄长直接指使山阳郡,怕是要对兄长下手了,兄长要小心应对才?是。」 「此外,家父家母还?在临海,天高地远的,我有些放心不下。」 谢临神色凝重。 以皇帝的多疑,既知了表弟在自己处,知了谢沈两家之亲密,必定会对姨夫姨母下手。好?在沈家自沈砚三年前返家、告知了皇帝的昏庸后便早有准备,这些年以抵抗飓风为由,暗招兵马,充作劳役,勤修苦练,加固城防。又与四?周州郡交好?,若皇帝下令攻打,尚能抵挡一阵。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谢临道,「必须催促那高车小儿,尽快南下。」 是日,谢临向朝廷上疏,自检让齐人过河之过失,请求朝廷治罪,却绝口不提妹妹「死而?復生」之事。 梁宣怀帝大为恼怒,派遣御史?前往治罪,欲将其?换下,然而?御史?还?未进?入兖州境内,荆州的十万里加急战报便送至了建康宫,称镇守蜀地的齐军已沿长江南下,又发襄阳之军,进?攻荆州。 荆州兵强马壮,自不可能轻易攻破,然齐军此举无疑是要用牵制荆州勐攻淮河流域,吞灭江南。偏安已久的江左朝廷一时惶恐。 兖州是建康北面的门户,又据守淮河下游,眼下皇帝要治兖州之罪,大臣纷纷上谏,力劝皇帝宜施以拉拢,以免兖州倒戈,反过来对付朝廷。 萧子?靖无法,只?得忍气吞声,硬生生跑死了两匹马追上先?前派出的御史?,改换诏书。又向淮阳送去书信,与斛律骁和谈。 是夜,星疏天淡,明月如霜。斛律骁接到南梁的书信时,方同封述巡视完各营,初回到中军帐里。 十九将南梁使者带来的信件毕恭毕敬送至斛律骁手上,又补充道:「殿下,南朝来使就候在营外,说是替他们?皇帝还?有话要传。您要让他进?来吧。」 和谈? 斛律骁挑眉,信件拆也未拆地就着烛火烧了。对十九道:「让他回去。就说,孤本诚意与南朝交好?,是他们?背盟在先?,撕毁盟约袭击于孤。本王,断不能容忍这样的背刺。」 「是。」十九领命而?去,封述却有些犹豫:「殿下……果真决定了眼下攻打南朝么?臣觉得,还?应该知会朝廷一声才?是。」 他总觉得如今还?未到攻灭南朝的最佳时候,梁帝疑心甚重,嗜杀残忍,三年来已赐死不少大臣,众人积怨已久。 古语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将来等南梁内乱兴起,再举兵南下,必然水到渠成、马到成功。如今这般,倒像是为了王妃遇袭一时的冲动之举…… 斛律骁不以为意:「有什么好?通知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何况是孤?荑英不在,还?要劳烦静之替孤拟一封晓喻天下的檄文了。」 第275页 兵贵神速,他正欲以吞灭南朝之功,行禅位之举,若上报朝廷,太后必然不会同意。连嘉福殿里的三娘也…… 忆起嘉福殿里如今住着的表妹慕容太妃,他心思?一时复杂。 三年前,三娘生下了长浟的遗腹子?,是个皇子?。 这个表妹素来深明大义,当初,他向舅氏要求嫁女儿给皇帝,以嫔妃之位行监视之责,她一句怨言也没有。是而?彼时他虽觉隐患,出于补偿也一样昭告天下,向群臣宣告了那孩子?的身?份,为他取名,上宗室玉牒,以新帝名义封为安阳王。 如今他既欲建立军功行尧舜之举,三娘既有了孩子?,便难免生出些别的心思?。 布署完一切之后已是深夜,斛律骁回到驿馆,寝房里芃芃已经睡下,唯独不见妻子?踪影。 有侍女应答:「殿下,王妃去隔壁院子?了,在瞭望台上。」 驿馆的前身?曾是淮阳军营,留有一座高可百丈的瞭望台。若是白日,从台上往远方看,便可遥望淮河对岸的千里江山。 行至台下,抬头一望,台上美人窈窕清瘦,纯白色披帛宛如飘荡在空里,夜色下形单影只?。斛律骁遂取了件披风启身?登楼,走至她身?后为她披上:「窈窈在看什么?」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夜色浓黑,漫天星月璀璨,南方的群山在夜色里模煳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他却知晓,那个方向,是寿春。 也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谁。 谢窈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大王对寿春,有多少把握?」 她从不关心他的政事的,此刻贸然提出,倒令斛律骁微惊,很快应道:「□□成吧。窈窈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如今的淮南刺史?乃萧子?靖任命的宗室大臣,一路靠着熘须拍马上去的,并无才?学,又自恃淮水之险,打下寿春,轻而?易举。 她回眸静静瞧他:「那大王破城之后,可以看在妾的面子?上,善待百姓和俘虏么?」 「这个自然。」他不假思?索,「我从不杀俘,也从不滥杀百姓。」 那当日寿春城下那些放出去被陆郎射杀的战俘呢? 这话咽在了喉咙里并未说出,她知道,两国交战,这样的事总是难免,若不早日统一,这样的惨案也会发生更?多次。 于是轻轻嘆了口气,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当日草原上路遇灾民他所说过的那番话。若是……真能如他所说,南北早日统一,不再有战争和流血,也就好?了。 「送我回兖州吧。」 眼下却也只?能不去想这些,她淡淡莞尔,月色下眼波如流银,道:「我会在兖州等着殿下来接我的。」 「你说什么?」 这几日她待他都百依百顺,斛律骁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此要求,望向她的眼神不由携了丝不解。谢窈微微咧唇,笑容却有些苦涩:「殿下是要攻打淮南了吧。那要如何安置我和芃芃呢?」 「难道殿下,要我随军,眼睁睁看着你是如何步步侵吞我的故国么?梁国是我的故国,我做不到。」 梁国究竟是她的故国,若说恨,她也只?恨昏庸无道的皇帝一人而?已,而?非这片生养了她的土地,即虽明白江山易主、南朝百姓会过得更?好?的道理,却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瞧着它沦陷于敌国之手。 「你也可回洛阳。」斛律骁不假思?索。 她微笑着摇头,「那儿不是我的故乡,你不在,我和芃芃都会过得很艰苦。」 又安慰他,「放心好?了。答应过的事,我不会食言。再说了,等到殿下君临天下,彼时四?海之内皆为王土,我和芃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话已然说至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倒显得他不够相信她了。斛律骁只?得应道:「好?吧,我答应你。待我与兄长联繫上后,便送你和芃芃回去。」 谢窈温柔一笑:「多谢殿下。」 脸颊却微微生热,撇过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隐藏在晦暗夜色里的重重群山。 其?实,方才?她对他撒了谎。 她不愿随军,只?是不愿意去寿春罢了。 寿春和洛阳,都是她的伤心之地,只?能远观,不能踏足。除此之外,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思?考余生,是否要同他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青骓:??? 青骓:女人心,海底针。 感谢在2021-07-04 15:59:14~2021-07-06 01:2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5043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孤寡 10瓶;小可爱、am 5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4.第 134 章 七月流火, 天气转凉,在淮阳郡过完七夕之后,谢窈携女儿回到了兖州。 淮水的下?游已?被封锁, 兖州也派了船只来。谢临同沈砚在码头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便?见战船慢悠悠驶平波浪,停靠在淮河渡口。 船只靠岸, 放下?艞板, 下?来个箭袖长袍的青年男子?, 高鼻深目, 俊美隽朗。谢临不禁皱眉:「他怎么?也来了。」 兖州可?是自己的地?盘, 他只带了几百人马就敢亲自过来, 也不怕自己反水把他杀了……谢临一时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种被看轻的气闷。 沈砚却是痴痴看着自船舱里出?来、下?船登岸的表妹, 她一只手搭在那胡人的手里,另一只手则牵着女儿, 神色泰然,并?没有半分不愿。 第276页 心底一时凉如夜冰。 魏王既亲自来送, 足见他对窈妹妹的看重。然而才在淮阳留了两个月, 窈妹妹竟已?原谅了他, 想必,二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沈砚身后,其疾同春芜亦探长了脖子?张望,其疾嘀咕:「还敢来啊,真不怕再被刺上一次……」 他二人端阳时回乡省亲了,是而春芜未曾跟去。其疾扭头瞧见她心忧如焚的样子?,想起那姓薛的正是斛律骁的近侍,这回也不知跟来了没有, 心里便?酸酸的。 他们的事,至今也不能定下?来,不就是因为那小子?么?? 甲板上,斛律骁已?接了妻女下?船登岸。谢临迎上去,语气责备:「不是说不回来了,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他瞪了眼斛律骁,只疑是此人又欺负了妹子?。谢窈神色温和:「突然很想念兄长,就回来了。」 又看向他身后静默而立的表兄,屈膝一福:「兄长。」 她手里还牵着芃芃,小姑娘一见了久不相见的「阿父」便?红了眼圈,乖乖地?改口唤了一声「舅舅」,挣脱母亲的手走过去。 沈砚被这一声「舅舅」砸得有点懵,但见外甥女神色忐忑、似是担心自己不喜欢她,仍是硬挤出?一丝微笑俯下?.身抱住她:「阿母都告诉芃芃了?」 芃芃把脸贴进他怀里,小手紧紧抱住他,很郁闷地?点了点头。沈砚轻轻抚着她的背,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二人一眼。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谢窈心中有愧,脸颊也微烫起来,回头对斛律骁道:「殿下?请回吧,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斛律骁正看着沈砚,心底一阵恼火。他视线慢慢地?收回来:「也好,你多保重。」 又抬眸看向谢临:「窈窈既送到,小弟这就回去了,兄长,可?不要忘了你我?信中约定之事。」 他指的是前时约定等?八月长江汛期一过、攻打淮南之事。谢临神色严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望魏王殿下?也要守诺才是。」 「这个自然。」斛律骁不假思索,他登上甲板,最后望了一眼码头上立着的妻女,乘船返回。 是月,斛律骁发布檄文,以南梁背弃盟约为由,发青、齐二地?之兵,共十万兵马,进攻淮南。 萧梁朝廷大为惶恐,萧子?靖连下?数道诏书?,勒令南兖州刺史谢临同荆州刺史萧祁云救援。然荆州被顺流而下?的齐军牵制,并?腾不出?多少力量救援淮南。谢临则象徵性地?派出?了支一万人的军队增援寿春,亦称被齐军牵制,不得救援。 他与荆州刺史萧祁云是多年的同僚好友,当初,亦是他请求萧祁云佯攻襄阳,换得斛律骁回镇南境,为妹妹的出?逃争取了时间。 萧祁云是萧梁宗室,有感?于皇帝的肆意屠杀宗室大臣,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默认。 如是,有了萧祁云与谢临的配合,齐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克淮南郡县,兵临寿春城下?,没什么?意外地?占领了城池。 消息传至建康宫,萧子?靖气急攻心,挥剑对着龙案上的瓜果器皿一顿乱砍:「废物!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是干什么?的,竟连个寿春都守不住!」 又提剑怒目:「上回去盱眙招安的那个御史呢?把他给朕带上来!」 宦官慌慌张张地?,很快将那人带了上来,御史痛哭流涕地?求饶,他却看也不看,提剑大骂了声「废物」一剑刺穿对方胸膛,鲜血流了一地?。 他犹不解恨,命宦官将其首级割下?,扔下?御座:「看见了没?这就是废物的下?场!」 人头咕噜咕噜滚下?陛阶,血肉模煳,陛阶下?一群跪着的大臣皆瑟瑟发抖。 无怪乎圣上那般生气,淮河是长江的门户,守江必守淮,淮河一旦失守,长江便?岌岌可?危。 然而建康北面?的门户又在谢家手中,谢令公的死本就不明不白,自那之后,谢兖州再没回过建康,皇帝几次徵召皆推脱了不来,显然是生了异心。他既与那鲜卑鞑子?是郎舅,会怎么?做,似乎不言而喻。 可?,若是陆太尉与陆使君还在,何至于叫敌人打到淮南流域?当初,陆使君可?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支撑了一个多月…… 众人纷纷感?慨,碍于皇帝却不敢暴露出?来。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寿春圆月如璧,高悬于深蓝天空之上,光焰如冰,在盛夏六月的天,透出?丝丝凉意。 三日前,寿春城东门被破,守将萧子?良眼看大势已?去,命手下?人将自己捆绑起来,送出?城门迎接斛律骁。 三日后,城中受降仪式已?毕,各个城门关口都换作了斛律骁自己的人,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进驻寿春。 寿春城中原还有三万俘虏,他将俘虏分散至各营,勒令手下?士官一视同仁,不得欺压。又与百姓皆约法三章,严令军士不得扰民,是而几日过去,城中风平浪静,并?未遭遇大规模的譁变。 萧子?良将从前的淮南刺史府收拾了出?来,请他下?榻,斛律骁眸子?微眯:「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俊眉微低,不怒而威,萧子?良吓得战战慄栗:「回殿下?,这儿是从前的淮南刺史府,是城中最好的馆舍了。寒舍简陋,不足以迎您下?榻……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这话萧子?良说得违心。 自陆家出?事后,他嫌这里晦气,并?未入住反而命手下?人封存了起来,直至近日才拾掇出?来迎接斛律骁。 第277页 手下?那帮蠢货还曾建议他在城中广寻美女进献,但他打听过了,魏王自他那个南朝妇人病逝后多年来不曾娶妻,未必有心。那妇人又是陆衡之的妻子?、艷绝江左的谢氏女,曾在这里住过,睹物思人,也许,魏王会喜欢这份礼物才对…… 斛律骁心思复杂。 这里既是淮南刺史府,一定封存着她和那人许许多多的回忆。也难怪她始终不肯同意与他来寿春…… 而若是陆衡之还在,自己哪有那么?容易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这座淮南重镇。 他收回神思,道:「带孤进去瞧瞧。」 萧子?良点头哈腰的,毕恭毕敬迎了他进去。三进位的一座馆舍,前头是议事之所,最里面?才是寝房。馆舍古朴,玲珑有致,倒是很典型的江左风格。 花木前日才修剪过,因久未有人居住,都长得茂盛蓊郁,月色洒下?来,几乎漏不至地?面?。 正房之前却有株红豆树,已?长得高过屋檐,茂盛至极,树枝上坠满了明黄灯笼。 斛律骁脚步暂停:「你们可?都识得,这是什么?树?」 他问身后跟着的封述和十九。 十九摇头:「回殿下?,属下?不知。」 封述借着烛光看仔细了些,微笑着应:「回殿下?,这是红豆,臣幼时在渤海家中庭下?亦种了一些,虽眼下?还未开花结果,但臣认得,不会出?错。」 萧子?良脸上的笑便?僵滞如泥胎木塑。红豆又名相思子?,相传是汉时思妇所化。他已?事先打听过了,这树是魏王妃昔年来寿春探亲时所种的树苗,而今才只五年,已?然亭亭如盖。 而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魏王说的。自己只是想令他睹物思人讨好他,可?不是上赶着给他送帽子?。 斛律骁负手在后,闻言神色微僵,又问萧子?良:「你可?知这树是谁种的么??」 他讪讪的:「这……小人便?不知了。」 斛律骁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他不再说什么?,屏退封述等?人,进入屋中。 屋中布置得洁净温馨,一张屏风榻,一张书?案,一张琴案,几张茶几和香几。榻床对面?的墙上挂着几幅墨宝,燃着沉水香,月辉洒下?,透窗如水。 这屋子?其实?已?被收拾过,萧子?良怕他忌讳,一切的布置都已?翻新,只保留了墙上的字画。 兰膏明烛,明亮耀眼。斛律骁抬眸看向墙壁。 正中是一副山水田园的图景,上面?画着青山碧水,山中人家。榛子?树、野苍耳,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他曾见她画过这幅画,自然,彼时是把她当做了那个人。 旁边是两幅题字,一幅题着鲍照的诗: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笔走龙蛇,并?不陌生,当是那人的自励。 另一幅题的也是鲍照的诗: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这本是鲍文远感?怀郁郁不得志的句子?,却被他写?得龙飞凤舞酣畅淋漓,毫无忧郁苦闷,反而是在表达某种美好的期许。 于是也就明了,南朝诸多诗人,她缘何最喜欢鲍照。 很显然,萧子?良不懂诗画,也不懂女人。否则绝不会留下?这样的字画。 烛光照得眼睛有些疼,斛律骁收回视线,却无意识地?落在了那张榻床上,又很突然地?想到,从前他们躺在这张床上,会说些什么?呢? 她从不对他说一句温存的话,在那个人面?前,又是怎样的呢?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十九来送洗漱的热水。斛律骁叫了人进来:「把这些给王妃送去。」 又道:「对了,回书?洛阳,叫十七护送三娘子?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良:今日狗粮管饱。 青骓:…… 感谢在2021-07-06 01:23:55~2021-07-07 00: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504394、爱喝酸奶的粽子 3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第 135 章 出伏之后, 盱眙城短暂地凉快了几日,又很快恢復了夏日的炎热,日头火辣辣的, 照得人头晕。 盱眙城南的兖州刺史府里, 谢窈坐在?窗下看女儿练字,手里打着团扇轻轻摇着, 眼里满是?爱意。 芃芃手握着笔, 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春芜端了碗冰镇的樱桃酥酪走上?来, 芃芃眼尖, 早早看见了琉璃碗中那浇着纯白牛乳的红樱桃, 雀跃地看向母亲。 谢窈笑着将笔墨移开:「吃吧, 待会儿再写。」 「谢谢阿母!」 芃芃接过碗,糯乎乎的小手扒着瓷勺将碗中的酥酪搅匀。谢窈又看向春芜:「你?和其疾的事, 究竟是?怎么想?的。」 春芜有些脸红:「怎么……女郎都知道了。」 「那你?还?想?瞒我到何时呢?上?回端阳节,你?不是?和他回他家里了么?怎么过了这?么久, 亲事还?没有定下。」 「阿母,吃。」 这?时芃芃举了小勺子舀了一勺樱桃递到谢窈唇边, 她?笑了一笑:「芃芃真乖。」 春芜低着头:「奴就是?没想?好, 想?再等一等……」 等一等。 谢窈自然知晓她?说的等谁, 十七……原也是?不错的小郎君,雁门失火一事终究是?她?们欺骗了他,也不知事后斛律骁有没有处罚他。 心头一时有些愧疚,谢窈道:「也好,答应了这?个,就必然要辜负那一个,你?自己?拿主意吧,好好想?一想?, 你?究竟喜欢的是?谁。」 第278页 正说着话,侍女又进来禀报有位小娘子求见,说是?她?的故人。她?明眸错愕微转,忽然反应过来,莲步轻疾地出去。 院墙外的垂花门下,侍女正领了位身?形高挑的红裙少女同位青年将军进来。视线对上?,少女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她?怀里:「阿嫂!」 「原来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我还?不信,还?以为是?阿干骗我……」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正是?本该在?洛阳的斛律岚。 三年多未见,她?如今也有十七岁了,个头比从前蹿了一大截,容颜如花,剪裁得体的红色骑装勾勒出少女日益窈窕美好的曲线。紧紧抱着嫂嫂,哭得十分伤心。 谢窈温声问:「季灵怎么过来了。」 「你?不想?我过来么?」斛律岚松开她?,红着眼委屈地道。 「怎会。」谢窈温柔替她?擦着脸上?的泪。 送她?过来的是?十七,他记挂着春芜,忐忑又雀跃地看着她?身?后。 春芜已拉着芃芃走出来,两人视线对上?,皆是?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分开。斛律岚却被芃芃吸引了注意力:「哇!好可爱!」 她?丢开谢窈,冲过去捏捏芃芃的小脸蛋,直把芃芃捏得小嘴撅起、不高兴极了。斛律岚又很兴奋地问谢窈:「阿嫂阿嫂,这?,这?是?……这?是?我的小侄女么?」 谢窈只笑了一下:「进去说。」 斛律岚还?是?从前的跳脱性子,进屋后,将这?些年的思念说了,又说起此行的目的:「我这?次过来,是?阿干的主意,还?有就是?有几样东西,是?他从寿春寄来的,让我交给阿嫂过目。」 她?将侍卫带给她?的那个包裹呈给谢窈,眼睛晶亮亮的,看着她?打开。 书?画在?眼前徐徐展开,谢窈神情如滞,缥缈怔忪。斛律岚不解问:「阿嫂,怎么了?」 里面的东西她?实则并没有打开过,自然也就不晓。谢窈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下,纤纤玉手将书?卷收起:「没什么,这?是?亡夫的墨宝。」 她?说得若无其事,实则心中如掀惊涛骇浪,久不能?平息。 这?些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实则已很少想?起陆郎了。因?那段记忆实在?太过惨烈,她?不愿回首,是?在?有意地忘却。只是?,从前她?常常会想?,若是?一切都不曾发生,也就好了…… 他会是?很好很好的丈夫,他们会白头偕老,儿女绕膝,儿孙满堂。 但她?也清楚,这?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将自己?送出去,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就是?他一生奉行的圭臬。个人与国?家之间,他总是?把她?放到第二位的。 这?也是?她?的价值取向,她?不怨恨他,甚至有时候想?起他的好也会怀念他,但寿春一事,究竟是?道陈年的伤口,她?无法真正做到毫无芥蒂,只能?刻意地遗忘,不去触碰罢了。 至于斛律骁,他为什么会把这?些送来?他不该是?……最介意这?个的么?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一直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他如此大度,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窈心里空空的,如有潮生,涌起股不可名说的惆怅。斛律岚先是?怔住,眼圈旋即悄悄泛了红,轻轻地问:「那阿嫂,你?还?想?他么?」 谢窈瞧出少女的神情不对,心下一愣,想?起那日小姑曾前往寺塔却去而復返的事,旋即有了猜测。 她?轻轻摇头:「已经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古人不是?说么,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事既无法挽回,也就只有尝试着放下……」 「人生的路还?很长呢,以后,一路上?还?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风光,若一直沉溺在?过去的风景里,岂不是?辜负了前路的美景和大好的春光?」 她?看向斛律岚的目光温柔无比,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小姑。斛律岚脸上?慢慢红了,心中却涌起一阵酸涩,真的,可以过去么? 这?么多年了,她?总是?忘不了那日永宁寺塔下瞧见的那一幕,它常常于梦境中重现,又常常会变幻成白马寺里漫天冰雪白梅中他回眸微笑的情景。 她?起初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跟随女傅学诗,才知道这?就是?汉人所说的情窦初开和喜欢。 是?的,她?喜欢上?了自己?嫂嫂的前夫,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且无法将他忘掉,她?想?向他道歉,想?向他表露自己?的心迹,却永远也不可能?…… 她?眼眶泪水越聚越多,伤心有之,又有些自觉对不起嫂嫂的羞愧。轻轻一吸鼻子:「那阿嫂会讨厌我么?」 谢窈莞尔,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季灵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那我会忘掉他,遇见更好的人么?」 谢窈亦是?一阵心酸,眼眶一热,轻轻点头:「会的。我们季灵会遇见更好的男子,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会白头到老,一生扶持,平安顺遂……」 她?眼里已蓄满了泪水,边说边有珠玉滚落,沿着玉白如瓷的脸颊滑下,晶莹破碎。斛律岚再也忍不住,在?嫂嫂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起来。 门外,十七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栏杆上?守着,见春芜捧着碗冰酪自屋中出来,目光撞上?,欲言又止。 春芜合上?门,将冰酪放在?栏杆上?,悄悄地问:「魏王殿下怎么会把郡主送过来呢。」 第279页 十七摇头:「她?不肯嫁人,我们殿下安排她?和渤海封氏的小郎君见面,她?死都不去。殿下叫郡主过来,也是?想?让王妃劝劝她?吧。」 春芜神色惋惜。 也是?可怜。 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个死人…… 两人一时又陷入无言的境地,十七忐忑瞧她?:「你?……这?些年你?和他过得好么?」 和他? 春芜没好气地将那碗冰酪塞给他,扭头就走。她?想?,她?要是?成了婚,才不会巴巴地来给他送东西呢!蠢成这?样,真不知道自己?哪只眼睛看错了会看上?他。 * 斛律岚就此在?兖州住了下来,有了嫂嫂的开导,活泼许多。一来二去的,和芃芃也熟了。只是?仍喜欢捏小姑娘的脸,把个芃芃唬得看见她?就躲。 因?斛律骁曾有意借兖州的广陵假道伐虢,送妹子来兖州,本也有层做人质的意思在?。谢临原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见她?姑嫂相处融洽,倒也不曾说过什么,只疑心这?又是?斛律骁使的迷魂计,为的就是?使妹妹心软。 前线的战事却还?在?继续,齐军只在?寿春停驻了几日,趁着士气高涨,继续向南拓土,相继攻克庐州、汝阴、庐江等郡县,沿淝水、施水南进,进攻濡须口,意图兵临长江,封锁建康上?游。 又出襄阳之兵,沿汉水南下攻占汉口,与上?游的蜀军共同对荆州形成包围之势,阻断荆州东下救援之路。总全国?之兵,屯驻淮南,进攻隶属于兖州的广陵。 这?场战役推进得实在?太快,才是?九月,齐军竟已兵临长江,只与都城建康隔江相望,又完美避开了江水的汛期,随时皆有可能?强渡。 萧子靖心忧如焚,急召南方各郡县组织战船回援都城,却有数艘在?进京的路上?被人焚毁。旋即,由三吴通往建康的水路被人为地堵死,战船堵塞不得进,在?途中搁浅数日。查后才知,原是?齐军派出的间谍已深入南方各个郡县,扮做五斗米教的教众四处传播皇帝虐杀大臣、淫□□女之罪行,煽动?百姓叛乱。一时间,建康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此时,濡须口的长江之畔。 月笼寒江,烟涛滚滚。斛律骁手执马鞭,单人匹马地屹立在?礁石之上?,极目远眺浓重江雾后的南朝江山。 即便?是?前世,他也未能?走到这?个位置。当初,打下淮南和荆州后,北境爆发叛乱,他不得不折返,硬生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统一之机。 彼时他不会想?到,这?一放手便?是?隔世。 眼下,说不激动?是?假的。从永嘉南渡,群胡逐鹿,再到如今的南北分治,六朝更迭,天下已经整整乱了三百年。 而他拓跋魏氏,自牛川入主中原,亦已三百年。 太祖离散诸部、进驻中原,世祖统一北方,逐敌万里,高祖復礼万国?,以夷入华。 丕丕之业,与四象齐茂,累圣重明,终于至今。是?前人一步一个脚印走下的路,才将他送到了此处。 他不会叫他们失望。这?回,他定会完成比列祖列宗更伟大的功业。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这条线确实埋的比较隐晦……别打我qaq 嗯下章就渡江战役…… 感谢在2021-07-07 00:42:19~2021-07-07 22: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504394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6.第 136 章 九月底, 建康北部的广陵失守,并州刺史、定北都督叱云淮率领东路军南下,顺利占领广陵城, 与南梁都城建康隔江对峙。 这一月间, 由斛律骁所率领的西路大军已顺利突破长?江防线,进驻距离建康只一百余里的姑孰, 战船亦源源不断地沿着淝水、施水开往建康上游, 耐以增援及运送物资,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势如破竹。 期间, 南梁也不是未曾想过应对方案, 如兖州态度暧昧,消极抗敌, 梁帝便欲以临海为?挟,逼迫谢临抗敌。不想却在前往临海郡时遭遇了郡中军民的负隅顽抗, 不仅未能如愿,反令谢临十分痛快地捨弃了广陵城, 齐军迅速占领城邑, 兵峰直指对岸的京口。 京口地处长?江以南、建康东北, 乃是建康东北的门户。正北又有?十万齐军进驻六安,如是一来,三路大军彻底包围了建康,有?如瓮中捉鳖一般,势在必得。 …… 汛期一过,原本勐涨的长?江水渐渐退却。江涛阵阵,江风轻拂,明月照在江水上涌动着如玉的光辉。 十九带着东线战报进入中军帐的时候, 斛律骁正与封述及一帮幕僚商议最合适的进攻路线,他将战报毕恭毕敬呈上:「主上,这是广陵发回的战报。」 帐中一瞬寂静下来.斛律骁阅罢,面?色沉凝:「诸位都看看吧。」 那信中并未说旁事?,所言正是他们如今商议的,据悉,南梁扬州刺史陈景已率大军北上,驰援建康。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建康虎踞龙盘,江山险要,又有?长?江天堑,攻占本就不易。如今,驻守在建康的梁军保守估计尚有?十万,依据钟山、石头之险,尚可抵御,齐军虽已分三路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唯独南面?鞭长?莫及,难以兼顾。 建康南面?的三吴地区物产丰富,兵源充足,可做战时的供给,眼下陈景既北上驰援,攻灭建康之战,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会陷入被动,拿下建康也成?了痴人说梦。 第280页 那位陈景亦是一员勐将,少?年从军,如今虽年已花甲,出?征时仍常身先士卒、以一当?十,鲜有?败绩。 此次阻碍南朝南方郡县北上救援,也唯有?他的部队未被阻碍,实在不可小觑。 一众谋士议论纷纭,有?提议先发制人、速战速决的,也有?人提议买通南梁官员在其必经?之路太湖烧其战船阻其北上。斛律骁沉吟不语,忽似想起什么,问?:「这位陈景陈刺史可是去年才续了弦、娶了房十六七的美娇娘的?」 十九是做情报收集的,倒也事?先了解,敛容应道:「是。陈景的妻子去年去世,他新娶了房夫人,才十六岁,十分得宠。眼下住在陈景在建康长?干里的府宅中。」 他便点头:「这便对了。」 封述不明其意,不由问?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起对方大将的私事?了?」 斛律骁薄唇微抿,露了丝嘲讽的笑?:「静之有?所不知,萧子靖贪图美色,又喜淫人.妻女,陈景新娶的这房夫人才十六岁,耐不住寂寞,一年到头竟有?多半时候是住在皇帝的建康宫里,只家中人碍于皇帝淫威不敢告诉陈景罢了。」 「陈景脾气?爆裂,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静之想想,若他得知了这样一条消息,会作何感想呢?自?己在前线替他拼命,皇帝却在后方睡他女人?」 到了那个时候,陈景想入京勤王,萧子靖可想他去么? 斛律骁说得揶揄,语气?讥讽。封述微感尴尬,追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斛律骁看向?十九:「派人过江,想办法将这消息透到陈景和建康那位的耳中。然后,传我命令,让叱云淮务必拿下京口,否则,让他提头来见。」 事?情不出?他之所料,当?陈景大军抵达建康南边的阳羡时,他向?皇帝请求不进京而进驻京口防守,书文甫一发出?,却「意外」得知了皇帝与其妻私通之事?,一气?之下,箭疮復发,竟是病倒了。 而建康城里,皇帝得知此事?后亦是心虚,又疑陈景上书屯驻京口是想对朝廷不利,竟拒绝了陈景的请求,反调京城四万守军驰援京口。 江北的东路齐军得到消息后,在十月初一的夜里,派遣先头部队装扮成?商人,将战船改换成?商船,趁着夜色与茫茫江雾渡过长?江。 被派去京口指挥战斗的是南梁中书令虞城,起初全力抗敌,但得知对面?的主将乃是从无水战经?验的胡人将领,便自?负地认为?北方造不出?可以渡江的战船,要想渡江,无异于痴人说梦。 又自?恃长?江天堑难以逾越,竟由此放松警惕。当?装扮为?商人的齐军抵达京口口岸时,他竟一无所知。 由此,齐军率先占领渡口,主力紧随其后,于西津登陆,对京口的守军发动勐攻。歷经?一天一夜的巷战后,梁军大败,死伤惨重,叱云淮部俘虏将帅,顺利占领京口。 至此,北齐东路军距离建康只剩一百余里。斛律骁见时机成?熟,于十月初三、立冬之日的清晨,开赴战船沿长?江东下,对都城建康发动最后的进攻。 …… 初冬时节,长?江沿岸西风烈烈,吹拂得沿岸松涛起伏、船只轻巧迅疾,一路踩着山谷林间迴响的鸟啭松涛东下。 今日天气?晴好,斛律骁立在船头,很远便可瞧见建康城的隐隐轮廓。钟山蜿蜒如龙,石头盘踞如虎,城池堡垒高耸于清凉山的赤红石壁之上,环山而筑,周长?七里,其下江水唿啸而过,十分险要。 他不禁嘆了一句:「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古人果不欺我。」 「静之,攻下建康之后,你?想要什么赏赐呢。」他问?身侧站着的封述。 封述赧颜,立刻退后一步敛袖行礼:「南征之事?,全赖以殿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臣于社稷无功,怎敢要赏赐。」 他于军事?一事?实则并不了解,此次南巡,与其说是为?主上出?谋划策,倒更像是主上有?意带着他在身边歷练一般,既羞愧又感激。 「客气?什么,都要做亲家的人了。你?我之间,何须虚套这些。」 殿下正有?意让他的堂弟聘娶三娘子,不过三娘子似乎无意。封述一时心内感激,道:「听闻当?年衣冠南渡,将全套《晋律》带去了建康。东观藏书阁里的只是残本。若此次有?幸得见,便是身死也无憾了。」 「这有?何难。」斛律骁挑眉,「等我军攻入建康宫,所有?的藏书随静之挑选。」 「还是请王妃先挑过吧。」封述道,又问?他,「殿下呢?殿下有?什么心愿?」 他么…… 斛律骁皱眉,没有?明说。他要把萧子靖的头割下来做成?虎子,但这之前,还得问?问?妻子的意见。 船只旗帜,连天蔽江,向?石头进发。山谷间一时颇有?烟尘暗天之势。 石头城守将凭高远眺,远远瞧见齐军的盛大整齐的军容,惊得手中的烽火都掉了:「他们怎么会从西边来!」 「不是说的是胡儿做主帅、不善水战么?!」 「快去禀报陛下!我辈定然尽全力阻挡!!」 守将急命手下将士派遣战船迎战,然而却是晚了一步,斛律骁命人从大船上放下盛满芒硝、火药之物的小船,以明火点燃,趁着西风的助攻朝东而去,很快便冲破还未来得及结阵的齐军队形。 长?江上战船燃作一团,不断有?士兵惨叫哀嚎地掉进江水里,波涛滚滚,转瞬即将人淹没。斛律骁漠然以视,当?日在淮河水面?、齐人率船来攻之恨才稍稍小了些。 第281页 投桃报李,今日,他也须让萧子靖火攻的滋味! 江风勐烈,船只迅疾,一艘艘火船离弦之矢般冲破齐军封锁。船只既毁,守将又命底下将士架弓以应。齐军结成?盾阵,一时间,茫茫的江面?上战船如云,飞矢如雨。 战役约莫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船只即是从上游来,顺风顺水,冲击力巨大。渐渐的,石头城上的守军便有?些支撑不住。守将焦急回首:「增援呢?增援怎么还不到?」 此时距离他们向?台城求援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建康方向?却未有?任何援兵。石头城距离建康内城仅仅只有?二?十里距离,一旦失守,齐军便可沿着长?江和秦淮水进入建康内城,情况十分危急。 初时,齐军进驻濡须口之时便有?大臣提议宜派兵加诸石头和钟山两处,但因建康的守军只有?十万之数,萧子靖未曾同意。 如今,建康的守军已有?四万支援京口,剩下的不足六万。萧子靖不得已下令放弃驻守钟山、石头等险地,将主力全部分散在建康城内外城门。 守将心知是等不到援兵了,把心一横,命人挂起降幡,降了。 至此,齐军占据了石头城。与京口出?发的东路军对建康外围形成?了包围之势。 梁军尚有?六万之数,然建康城门众多,因而分给各个城门的兵力并不算充足。被两路齐军瞄准薄弱之处勐攻,在歷经?了一日的巷战后,陈将请降,开外郭城正门朱雀门迎接斛律骁。 宽阔笔直的朱雀大道就此在斛律骁眼前铺开,尽处,宣阳、广阳二?门耸立,是建康宫城台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消息传回建康宫,萧子靖大为?惶恐,慌慌张张地收拾了细软欲要逃跑。几个宦官忙拉住他:「陛下何故逃走。」 「混帐!」萧子靖却暴怒地踹开劝阻的两人,「齐军都要打进来了,朕不逃,还等着被擒吗?」 那宦官却抱着他腿不放,苦苦哀求:「陛下,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建康内外皆已被围,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若保留天子尊严,向?对方投降。您是皇帝,台城虽破,他也须你?发布诏令招抚各个郡县,定不会伤害陛下龙体!」 萧子靖一时被说得愣住,胸口剧烈起伏着,周身冷汗淋漓。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颓然放下手中包袱,喃喃应道:「你?说得对。」 「去取朕的印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7 22:58:34~2021-07-09 11: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害羞男士有肌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笙 5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7.第 137 章 正午时分?, 齐军攻陷台城。梁宣怀帝萧子靖奉国玺出降,开大司马门以迎。 宫城已被?齐军占领,四处都换上了斛律骁的人。自宫城正南门的大门阊阖铺设??厚厚的红毯, 红浪般一路涌至了大司马门去。两侧士兵精骑, 侍卫拱立。 初冬的日光朦胧微醺,阊阖门下?, 斛律骁身披轻裘, 策御良马, 踩??红毯缓缓朝司马门进发。每行进一步, 便有跪在士兵之后的南梁降臣山唿千岁。 司马门下?, 萧子靖低垂??眼, 眼角余光扫到他的马近了,深吸一气, 奉??诏书上前一步在马前跪下?:「江左一罪人尔,何牢魏王亲临, 愿献国玺,为魏王执鞭牵马。盼魏王能以苍生为念, 给江南的百姓一条生路。」 强烈的威严与压迫扑面?而?来, 萧子靖汗出如浆, 栖栖遑遑,两腿战战兢兢地在初冬的寒风中打颤。 斛律骁勒住缰绳,也不下?来,身在马上漠然威严地睨他:「梁王若真以苍生为念,便不会落至今日这般田地了。」 梁王。 萧子靖低垂??头?,几乎锉碎了后槽牙,却?也只得应道:「魏王教训的是,寡人谨记。」 客套话而?已。斛律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既然梁王心繫百姓, 为免江南陷入郡县,还应速拟诏书,命各郡归附。」 「这个自然。」萧子靖忙道,「诏书小?人已拟好了,请魏王过目。」 说??,便命宦官捧了事先拟好的玺书来。他形容狼狈,一幅奴颜婢膝之态,哪里还有往素的嚣张跋扈。在场的梁臣看在眼里,无不潸然泪落,又?都不敢表现出来,背身拭泪而?已。 斛律骁只作未见,对萧子靖道:「梁王写了就好,发下?去吧。」 他话锋一转,突然疾言厉色:「祖德、应同甫、竺姚、冉秦、章翰五贼何在?」 跟在萧子靖身侧的五个宦官噗通跪下?,冷汗淋漓地磕头?告饶。斛律骁神色厌恶:「梁王昏聩,虐杀百姓大臣,都是你们?这些小?人在身边挑唆!来人啊,拉出去,全部斩了。」 跟随在后的十九等纷纷跳下?马来,将?要拿人。几名宦官大唿「饶命」。 十九毫不理会,带领侍卫将?人带了下?去,拉至阊阖门前,手起刀落,人头?混同??鲜血滚落一地。 天地肃静,宦官们?尖利的惨叫声在广场之内迴荡,有如鸱鸮夜啼,在场众人无不胆裂心惊。 萧子靖大脑一阵眩晕,膝下?亦是阵阵发软,险些晕厥。斛律骁又?问:「哪位是柳公之子?」 第282页 他说的是因劝谏梁帝不成?、被?活活打死的前尚书令柳蕴。 人群中有名青年臣子战战兢兢地出列,面?如土色,身如斗筛一般行至他马下?:「回殿下?,小?人便是。」 斛律骁却?辞色温和:「令尊直言上谏,刚正不阿,是国家的栋樑之才,可惜为昏君小?人所害,不能为孤所用。阁下?既为柳公之子,望汝能继承汝父遗风,无偏无党,持正不阿。」 「孤且问你,可愿为我大齐效力?」 柳氏郎君本以为此番召问必然凶多吉少,未想竟峰迴路转,一时激动得泫然欲泣,啼谢叩拜:「下?臣谢魏王隆恩。」 有了柳氏郎君这个例子,斛律骁又?晓喻众人:「诸位都是南梁的忠臣,是皇帝昏庸不能纳谏才落得今天的地步。梁国之亡,非在各位,实亡于梁王,此次南伐,孤只杀小?人,不杀忠臣。」 …… 斛律骁就此在建康宫中住了下?来。 梁帝暴虐,百官黎民深受其苦,因而?齐军一路上未曾遭遇太多抵抗,大多归附。江南各郡望风而?降,只余天高地远的交趾还未收到消息。斛律骁命部将?进驻三吴,驻扎会稽郡,令郡县长官悉至建康拜谒。 起初,梁帝因不满大臣上谏,肆意?滥杀无辜,以至于廷尉积压了许多冤假错案,全是煳涂帐。在建康的这些日子,斛律骁同封述两个带领军中谋士,将?近几年廷尉审理的案子全数过目了一遍,一一纠正平反,健在的,赏赐抚慰,去世的,则恢復名誉。于是南梁朝廷上下?嘆服,皆以为遇见了明主。 消息传回谢窈耳中已是半个月后,得知故国的破灭,她怔了一会儿,心下?却?空空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伤心。 她知道梁国会亡,从当年陆家满门忠良却?被?皇帝听信谗言杀害时便已知晓,从父亲忠心耿耿为国却?被?无端猜忌便已知晓,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那么,作为这次一统南北的主帅,他会很高兴的吧。 她又?想起他同她说这话时的意?气风发,眉眼里自信熠熠闪烁,不知为什么,看见那样的他,她心里是有些与有荣焉的高兴的,好像,还有些欢喜……只是她从来也不肯承认罢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还将?皇帝带去了公公婆婆的坟前,让皇帝忏悔。并在信中说,等来日待她回了建康,也一定让梁帝跪在她身前,给她认错…… 陆郎的遗物,他留给了她,公婆的身后名,他也给了。他在竭他之力地忏悔弥补,如是一来,她好似再没了不放下?的理由…… 那么,她真的要答应他、和他度过余生么…… 心事成?了结,她神情似怔,被?一旁辅导芃芃读书的斛律岚瞧见,抿唇偷笑。 斛律岚已知了消息,长兄建下?如此奇功,她自也是高兴的,只是不好当??嫂嫂的面?表露罢了。本还担心嫂嫂会伤心,会难过,眼下?瞧见她并未伤怀,心下?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时春芜进来:「三娘子,有人找您。」 「找我?」 斛律岚兀自不解,这里是梁国的兖州,除了长兄派来的人,谁会找她。 谢窈却?是早得了一点消息,知道是渤海那位小?郎君到了,笑道:「见了不就知道了,纠结什么。」 侍女很快带了人进来,却?是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生得相貌清雅,神采秀髮,斛律岚「啊」了一声,惊得径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你你……」 她见过这人的画像,知道他就是长兄为自己选的那个夫婿、渤海封氏的封迟。特意?从渤海赶来与她见面?的。她因百般不愿,在京中时不惜以绝食相抗,因而?两人并未见面?。不曾想,他竟会追到了这里! 封迟敛袖而?拜,一举一动都合乎君子规范:「在下?封迟,字骞之,见过郡主。」 又?向谢窈行礼:「见过王妃。」 谢窈见他相貌气质与封述有些相似,倒是个不错的青年,又?闻得一个「封」字,含笑问道:「你是……渤海封氏的子弟么?廷尉卿是你什么人?」 「回王妃,是我家兄长。」 原来是封郎君的弟弟。她微微点头?,对这小?郎君颇觉满意?。斛律岚却?跺脚道:「你跑来南梁做什么!这里可是敌国!疯了吗!」 外头?兵荒马乱的,他一弱不禁风的书生,竟敢跑到前线来!要是出了什么事,长兄又?该责怪自己了! 她很生气,气得腮帮鼓鼓的,樱唇撅起,倒和芃芃生气时的模样有些相似。封迟却?从里面?听出一丝别扭的关心来,微红了脸:「魏王既命我自渤海赶来,与郡主见面?,迟便不能违命。在京中时,郡主又?不愿见我,在下?就只好过来了。」 真是个认死理的傢伙! 斛律岚撇撇嘴,脸色嫌弃: 「行吧。既然见过了,那就回去吧。」 封迟有些尴尬,却?什么也没说,再度行礼便要退下?。谢窈道: 「既然来了,就是客,小?郎君且在兖州住下?吧,等日后郡主返齐,再一起回去。」 斛律岚愣住了:「那阿嫂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她只淡淡莞尔:「再说吧。春芜,带小?郎君去放行李。」 封迟于是谢恩,跟了春芜出去。甫一离开,斛律岚即拉??嫂嫂的衣袖撒娇:「阿嫂,我不要他留下?来,你让他走嘛!」 第283页 芃芃早停了手中的笔,一脸好奇地望??姑姑和母亲。谢窈温柔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来者即是客,人家大老远地来见你,我怎好将?人赶走呢。」 「可我不想嫁给他。我不喜欢他。我……」 斛律岚眼中滚动??泪水,又?快潸然泪下?,可对上嫂嫂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心间一酸,又?将?泪水憋了回去,改口?道:「我还不想嫁人……」 「可眼下?也只是先见个面?,并未要你嫁给他啊。」谢窈道, 「这个时代,女孩子不嫁人终究是异类,即便贵为士族,也不能如愿。这是很严肃的事,你要想好。」 「再说呢,眼下?你不喜欢封小?郎君,不代表以后不会。可以先处处看呢,我倒觉得,那小?郎君是个不错的孩子,季灵也许会喜欢。」 她才不会喜欢他呢。 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旁人了。 斛律岚很神伤地想。脸颜微红,她把脸轻轻贴在嫂嫂怀中,点了点头?。 …… 齐国,洛阳。 冰蓝色的天空漂浮??几朵流云,圆月硕大,如玉璧,如银盘。 宣光殿里,太后裴氏手持??前线传回的战报,心间如染夜露,冰凉彻骨。 背心一阵凉气涌上,羽书自她指间滑落。 信中消息,魏王已平定江南,一统南北,不日就将?返洛。 统一乱世自是不世之功,但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魏王既建下?如此功劳,不赏赐是说不过去的,只怕不等自己开口?,他也会指示大臣向朝廷讨要赏赐。 可他已是一等异姓王、大将?军、尚书令,总兵马内政之权,已然封无可封,再要赏赐,就是九锡了。 歷来受朝廷九锡赏赐的,皆是心怀篡逆的权臣,如魏武,如晋武,无一例外,皆做了前朝的掘墓者,接受皇帝的「禅让」。 斛律骁,自不例外,何况他素怀篡逆之心,此次平定江南,就是为的以军功要挟朝廷…… 「王」字上面?再加顶帽子,可就是「皇」了。 如同心脏被?人攥紧,裴氏心间痛苦,几乎喘不过气。心底又?涌上深深的寒气来,她神色惶恐,宛如少女一般无助地抱住了自己。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警觉回首: 「谁?」 「是奴。」女侍中白氏应道,「太后,慕容太妃求见。」 裴氏神魂归体,又?恢復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叫她进来吧。」 白氏遂引了慕容太妃进殿。只见她穿了件玉色束纹寝衣,脚趿珠花蜀锦鞋,不梳妆,不挽髻,乌髮散乱、风鬟雾鬓,显然是才从梦中惊醒就赶至了殿中。 「太后陛下?,您可要为妾身和皇儿做主啊!」 她手里还拉??四岁大的小?皇子,哭??扑至太后身前。皇子年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被?母亲突然的举措吓得哇哇大哭。 太后忙命人上了热茶,又?取了糕点来安慰小?皇子。道:「慕容昭仪这是怎么了?夤夜来访,是谁欺负了你?」 说是太妃,实则这位分?并不怎么妥当,她是先帝的妃嫔,然今上与皇帝是一辈的,自不能以太妃称之,太后私下?里还是唤她的旧位分?昭仪。 慕容昭仪勉力一笑,擦净脸上的泪水:「还不是为了魏王的事。」 「妾听说江南已平,魏王不日就会返回京中。太后是知道的,妾这个表兄,素怀不臣之心,妾只担心他回朝以后,会以功要挟朝廷,逼官家禅位。届时,连官家和太后都不能保全,又?何来我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一席话正说中太后的心病,自古从无得以保全的前朝天子,斛律骁篡位之后,她和官家、慕容昭仪母子,都会遭到清算。 她不怕死,怕的是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不知要如何面?对景珩……没能守住齐室的江山,她无颜去见他。 慕容昭仪还在哭哭啼啼地哭诉,自言多年来魏王屡屡威逼□□,既逼迫她监视先帝,前时怀孕也是他逼迫她打掉孩子,是她拼死才保留了先帝的血脉。太后面?色怜惜地听??,实则心不在焉。 她知道慕容昭仪是在夸大其词,平心而?论?,斛律骁不曾亏待过她们?慕容氏,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裴氏清楚,她是想藉助自己的力量拔去这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将?来自己当太后。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目标,一样是斛律骁啊…… 她不在乎临朝太后这个位置是不是落在自己手里,她只是不愿瞧见,景珩留下?的大好河山,在自己手里易主…… 「那么,昭仪是想朕做些什么呢?」裴氏轻轻抚摸了下?小?皇子才开始留髮的头?,不动声色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了下情节顺序,所以正文完结还要往后放点。感谢在2021-07-09 11:59:18~2021-07-10 20: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泠泠的水 2个;athe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须记 10瓶;yuyu 3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8.第 138 章 十二月, 南梁兖州刺史谢临献上降书,纳土归齐。地处岭南的交趾亦送来了归附的文书,至此, 梁国全境纳入齐国境内。 斛律骁收下了降书, 高度赞许妻兄的做法,不仅让他继续统领南兖州, 还将南兖州及建康、三吴整个地区都划拨给他管辖。又将部将叱云淮留在建康, 总管军事。 第284页 安排好一切之后, 他率领大军, 带上樑宣怀帝及南梁一干降臣, 正式前往盱眙受降。 江北的冬日不比和风绿水的南方, 朔风凛冽,枯叶萧萧, 寒风唿啸了一夜之后气温开始骤降,次日, 谢窈清晨起来看?见院墙屋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素色,才知是昨夜落了雪的缘故。 初雪过?后, 后院中的那株桐花树树叶已掉得差不多了, 铺在庭砖上厚厚的一层, 光秃秃的树枝上只留有两?三只桐子坠着,好不凄凉。倒叫她想起,远在洛阳的他的家里似乎也种着许多的桐花树,每每到了春天的时候,便会开满洁白的小花,似一朵朵风铃坠在碧绿的叶间,玲珑可爱…… 桐花是相思之树,江南曾有诗云,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她在心间轻嘆了口气,也不知,那人回来了没?有,在江南战事一切可都顺利…… 心事在心底翻覆,涌动?如流水。又觉自己这般实是不矜持极了,谢窈脸上一时发烫,慢慢地,低下眉睫。这时沈砚牵着芃芃从垂花门进来,芃芃好奇地问,「阿舅,阿母怎么在看?着这棵树啊?」 沈砚道:「不是在看?树,是在思人。」 「思人?」芃芃睁着懵懂的眼睛,好奇极了,「那,阿母在想谁?」 谢窈回过?神,有些尴尬,沈砚已移目过?来,微微一笑:「窈妹妹说呢,你?看?着这桐花,是在想谁?」 院中一时静谧无比,积雪从枯枝上滑落,沙沙有声?。芃芃小跑着扑过?来,她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髮辫,向沈砚歉意?一笑:「兄长。」 沈砚微微颔首,对侍立在侧的春芜道:「今日融雪天气甚冷,芃芃衣服好像穿得有些少了,你?带她再去添几?件吧。」 春芜心知他和女郎是有话要说,顺从地牵了芃芃离开。沈砚于是看?向谢窈:「还不去收拾行装么?魏王的船只已经抵达兖州了,想是很快就?会到达盱眙,你?不随他回洛阳么?」 「我……」 这话似乎坐实了她在想那人,谢窈脸上一红,不知要如何解释,沈砚却淡淡一笑:「从他第一次在兖州出?现,带走你?,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你?还是喜欢他,是么?」 他笑容略微苦涩,又带着几?分责备,倒令她心内十分地不好受。 诚然兄长和她之间是清白的,但,在他们心间,那人从来就?不是良配,想也是不会同意?的。 表兄为了自己牺牲这么多年的清誉,眼下自己却要和他们不喜欢的人结成连理,辜负的同时,更?有种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的不知好歹…… 见她神色为难,沈砚心头亦有些后悔,释怀一笑,祝福她道:「自然,窈妹妹能从前尘往事中走出?来,迎接新生活,作为兄长,我自也是高兴的。只是,情之一字,从古至今受伤的总是女子,为兄只是担心你?又会受伤罢了。」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兄长都会支持你?,只是,爱也好,不爱也好,永远都不要丢了自己。兄长只望你?,不要再和以前一样,把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出?去,被?伤得体无完肤了。」 他字字句句皆似为自己考虑,谢窈鼻翼微酸,盈盈谢道:「多谢兄长告诫。」 沈砚微笑:「去吧。」 她行礼,返回屋中,沈砚看?着她好似无一丝留恋的背影,眼神微黯。 这时春芜带着加了衣裳的芃芃出?来,芃芃一脸好奇,懵懂望他。沈砚又蹲下.身对芃芃道:「芃芃,你?阿父马上要回来了,以后,你?可能要去北方生活了,要乖乖的,不要惹阿母阿父生气。」 芃芃问:「阿舅不和我们去么?」 「去的。」沈砚微笑道。 芃芃这才乖巧点头:「那芃芃也去。」 巳时时分,北上谈判的齐军正式抵达了盱眙城。 虽然百般不情愿,谢临还是亲去城外迎接了这位便宜妹婿,一番寒暄之后将人迎进了盱眙城,进府衙深入洽谈纳土归降的事宜。 谢临的条件是保留兖州刺史的职务和不伤及百姓,以及,掌管军队和自主任命官员的权利。 这本就?是他们前时结盟的条件,但如今齐军吞灭江左,强弱悬殊,谢临便怀疑这位妹婿是否会信守承诺了。 「这有什么。」 议事厅中,斛律骁挑眉,慵懒又不屑,「初时便答应过?兄长,若我得享干坤,可封兄长为吴王,划兖州至建康乃至江左三郡为兄长封地,世代承袭。这便是我的诚意?了,我会将此事写入律法,世世代代,永不会变。」 「只要兄长,肯将窈窈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他说得郑重而诚恳,谢临却为「皇后」二字皱了下眉:「子恪已经下定决心要做那件事了是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统一南北是何等之功,谢临知晓,斛律骁既做到这一步,便绝不会再屈居人下,何况从前也只是少个天子的名头而已。 而对于这个妹婿,他虽仍是看?不大顺眼,却也无可奈何。阿窈那孩子,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态度的软化便足以说明她的选择。 为什么不是昭玉,而是他呢……这可真真叫人头疼。 斛律骁没?半分犹豫:「是。」 「最?早年内,最?迟明年,我一定会让窈窈成为全天下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人,一辈子尊重她,爱护她,信任她。白首两?不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会有旁人,也绝不会负她。」 第285页 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做过?的事还歷歷在目,谢临并不吃这一套:「那便做成了再来吧。」 顿一顿,又神色厌恶地翻起了旧帐:「别怪为兄的嘴碎,也不是不愿将阿窈交给你?,只是,上一回淮河上的事,实在叫为兄心悸!」 「何况,此事也该问问阿窈的意?见才是。」 斛律骁倒未生气,转念一想,他离京日久,京中之势尚未明朗,他虽有把握,保不齐又会出?什么岔子,亦深以为然。道:「也好。那这段时间,就?拜託兄长替我照顾窈窈和芃芃了。」 「只是,眼下还有一事,须得兄长同意?。」 谢临再度皱眉,倒也没?拒绝:「什么事?」 …… 后院,谢窈尚不知丈夫已经得胜归来,正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芃芃的衣物?,是春芜推门而入,迟疑着来禀:「女郎,长孙将军来了。还带了个人过?来,说是要见您。」 十九来了。 谢窈微微吃惊,又不好意?思问丈夫归未,随口问:「是谁啊?」 春芜却面现难色,支支吾吾地:「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微觉诧异,整好装束,同春芜一道去了前院。院中已然站满了执剑披甲的卫士,十九抱臂立在庭下,身侧另跪了个形容狼狈的男子。 谢窈见那男子有几?分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人是谁,不由喃喃:「这是……」 春芜亦朝对方看?去,对方却似乎颇觉羞愤,眼神闪闪躲躲的,低下头借蓬松的乱发避开了二人的视线。 十九抱拳施礼:「王妃。」 「这是梁王,殿下特命我将其擒来,向王妃赔罪。」 梁王……梁王?! 梁是故国的国号,天下只能有一个天子,皇帝既向北齐投了降,自然也就?只能称为梁王。 谢窈难以置信地反问:「长孙将军所言可是真的么?这,这真的是……」 仇恨同浑身的血液皆逆流至了头顶,又很快冷却。她怔怔瞧着庭下那蓬头垢面的瘦小的少年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记忆里那位狂悖无道、杀人如麻的暴君联繫到一处。 「回王妃,是。」十九毕恭毕敬地应道,「殿下的意?思,是凭您处置。」 「凭我处置?」她怔愕不解。亡国之君歷来都是有大用处的,如此次没?有以梁王名义发出?的诏书,江南各郡便不会顺利地降服,等回到洛阳,梁王当还有大用处,怎可能凭她处置? 「是。」十九的神情严肃得不似说笑,「当初,是梁王下令将陆氏族诛,还对谢令公起过?杀心,殿下说,您是陆使君的未亡人,既是梁王害死了陆使君的家人,他的生死,便该由您来决定。」 「那些进谗言的宦官已被?殿下处死了,梁王的生死也只在您的一念之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跪伏在地的少年天子听了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痛哭流涕地求起饶来,砰砰砰地向谢窈磕着头,直把额头磕的鲜血淋漓,哭着喊「恕罪」、「饶命」,只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死去的那几?个宦官身上。 谢窈却是一阵恍惚。 曾经只可仰望的天子向她磕着头告起饶,叫她曾学过?的那些、压在头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仿佛在眼前被?撕得粉碎,君臣纲常,也在一夕之间全部分崩离析,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实在有种若隔世的恍惚。 而这么久了,她连真正应该恨谁都忽略遗忘了……明明知晓萧子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知晓是他的多疑和残忍导致了一切的悲剧,可有这重君为臣纲的大山压在头顶,竟是从来也不敢正视…… 十九见她迟迟不肯动?手,便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她,她握着剑,手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举起了长剑对准了还在磕头的皇帝。 萧子靖吓得魂飞魄散,砰砰砰地,涕泪俱下,把头磕得飞快。谢窈双眼一点一点被?泪水模煳,最?终长嘆一声?,颓然放下长剑:「把他送回去吧。」 眼下江南只是暂时的平静,萧子靖暂时还不能死。倘若他一死,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揭竿而起,令这秀丽江山再起兵燹之灾。 她从未为江南的百姓做过?什么,不能如此自私。 萧子靖如遇大赦,越发地磕头如捣蒜,春芜在旁看?着,却颇是心酸。 女郎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直至而今,也要顾全着所谓的「大局」放弃手刃仇人。 院子里的事并未瞒得多久,很快就?传到了斛律骁耳中,得知妻子的反应,他竟是小小的心虚了一阵。 若她真一剑刺死萧子靖倒也罢了,至少,于她也是个解脱。 可她没?有。 他不知她心里对他的芥蒂还剩多少,分明几?月不见,思之如狂,因?了这事,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去见她。 是夜,斛律骁藉口处理事情直到月上柳梢才进了她院门,屋中,芃芃已经睡下了,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谢窈方俯身替芃芃拢了拢小被?子,闻见响动?声?,回过?头来:「殿下回来了。」 她钗环已除,长髮披肩,只着了件素白色暗纹绣玉兰的寝衣,嫣然一笑间,眉目被?潋滟烛光勾勒得温润而柔和。有如明珠夜光,月明流滟。 她面上未有半分厌恶神色,斛律骁长舒一口气,缓步上前,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第286页 谢窈没?有躲,也没?有逃避,离别日久,她心间也确是有些想念的,伸出?双臂,慢慢地环住他腰,将脸轻轻贴在了他颈下。 她的主动?与回应在这寒潮涌动?的冬夜里无疑是一杯暖融春酒,斛律骁心中熨帖,不禁低头去吻她光润的额,秀挺的鼻,鲜润的唇……与她额头相贴,捧着她的脸轻轻问:「窈窈。」 「你?想我么?」 他心内既忐忑又期待,看?向她的眼神亦然。谢窈心间软成了一滩水,点点头:「妾……想殿下的。」 这一声?轻如梦呓,又如幼猫才生了新刺的猫爪,挠得他心里痒痒的,道:「不要叫我殿下。」 「这么久了,你?还是也不肯叫我一声?郎君。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也配不上做你?的丈夫?」 她想起白日他让她处置萧子靖的事,不禁生出?些许愧疚,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却误以为她是默认了,哀伤地乞求:「我已命人在江左找寻陆家的旁支和后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窈窈,过?去的事是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他,也补偿你?,好吗?」 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使起性子来和小动?物?也没?什么两?样,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软,不禁低低喃喃:「你?这个傻瓜……」 她若是不原谅他,不将他当作郎君,怎会允芃芃叫他阿父,怎会允他进她的房间、允他抱她。 又……怎会如此地想念他。 而那些过?去的事,她好容易才在岁月的变迁里渐渐释怀,不愿再提。他却永要提醒她记起,是嫌她遗忘得过?快么? 这一句真如玉旨纶音,又如梦境,虚妄至极。他眼眶微红,心间快活地如要炸裂一般,不由得揽住她纤腰将她抱在了桌上,火热的吻便要落下。谢窈羞得忙推他:「不行的……芃芃还在。」 他便略略松开了些,依旧留恋不舍地吻了吻她唇瓣,用力将她攘进怀里,头贴在她颈侧喘气。 彼此平復了一会儿?,他唿吸声?渐渐平息下来,想起同谢临的商议,又松开她,略微忐忑地凝视她眼睛: 「窈窈,还有一件事,我须得和你?商议。」 「明日我就?当回洛阳了,你?在兖州好好地等我,等我处理完京中的事,再来接你?,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把篡位放正文里……大概还有两章。 感谢在2021-07-10 20:33:45~2021-07-13 23: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微? 20瓶;茶冻芒果青 4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爱喝酸奶的粽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9.第 139 章 回洛阳。 她明眸错愕, 愣了一瞬。斛律骁又追问:「怎么,窈窈还是不愿意?和我回洛阳么?我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想为你挣一顶皇后的凤冠, 想和你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若上天?垂怜,再生几个孩子, 承欢膝下……这些, 你都不愿意?么?」 他手指轻抬着她下巴, 声?音如月光般梦幻, 目光里却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她轻轻摇头?, 纤白的指轻抚过?他烛光下略显暗淡的眉眼与轮廓, 眼波流转,流露出柔情和不舍,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斛律骁握着她抚着自己脸的手,笑?得?眉眼弯弯:「那窈窈是捨不得?我了?」 她脸上微烫, 倒也没?有否认,一双眼柔情婉转、欲说?还休:「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 她便点头?:「那我和芃芃在兖州等你。」 这话倒颇为耳熟, 斛律骁笑?着颳了刮她鼻尖, 才要亲吻, 忽地想起这正是二人在雁门分离时她说?过?的,可等到他从平城回来,她却不惜用死亡来掩盖逃走的真相,笑?容一时僵在脸上,转目看她,神色却有些受伤。 四目相对,许多事如流水般脉脉于眼前。忆起前事,她心?里也是愧疚的, 于心?间哀嘆一声?,轻轻攥着他手,把脸偎进他怀中?:「放心?吧,这回不是骗你的。我不走了,这辈子也不走了。」 「我会等你的……要早些回来啊,郎君……」 两世了,他终于听得?她唤这一声?「郎君」,不是身在梦境,也不是被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而是她真真切切地唤他为郎君。斛律骁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地将她拥进怀中?,紧紧相偎…… 这夜二人相拥睡去?。一夜好?梦,次日,谢窈醒来时,身边只有芃芃。 身侧的被褥已然冷了下来,床榻里侧,芃芃还在被窝里唿唿大睡,皱着可爱的小眉头?嘴巴吧唧吧唧地响,她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把小被子替她拽一拽,心?内却空落落的。 春芜端着水上来,见?她只着了件单薄寝衣在床上坐着发愣,忍不住道:「魏王四更天?就走了,是他叫奴不要打搅女郎和小小女郎的,不是奴故意?不告诉您……」 谢窈点点头?:「知道了。」 她心?下还是怅怅的,握着牛角梳,临镜不语。 也不知,他走到哪里了,洛阳城里的局势又怎么样了。 但愿,他可以如愿吧。 * 一月之后,斛律骁率领大军顺利抵达了京师洛阳。 太后携新帝与文武百官早早地到了内城南门宣阳门接迎,在一众女官、大臣的簇拥下翘首远观。 第287页 宽阔的洛水对岸一马平川,广植杨柳,堤坝下洛河水清泛涟漪,风平浪静。 这一幕实在有些眼熟,太后想起他从淮南回来的那次,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天?光微醺的午后。只不过?彼时他未能打下寿春,她是松了口气的。 如今,不过?五年,这齐室的江山,竟很快就将易主了。而那曾和他一起归京的女子,也已不在…… 太后有些惆怅,身侧传来河间王的声?音:「太后在想什?么。」 本?位于新帝左侧的高景瑜不知何时已挤走了她身侧的女官,当着众人之面,硬挤到她右后方。言笑?晏晏的, 太后心?内厌恶,漠然不理。对方的唇却近乎贴在了她耳畔:「太后近来,似乎和慕容昭仪走得?很近……」 太后心?中?一惊,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初时魏王离京,按例将自己掌管的半块禁军虎符交给了太后,剩下的半块则在慕容烈手里。这几日慕容昭仪正找她借虎符,她还未应,这事做的隐秘,高景瑜怎会知晓? 男子的温热气息却从耳边掠过?,含笑?说?:「来了。」 洛河对岸,以斛律骁为首的南征大军已出现在地平线上,乌压压的,压城的黑云一般,渡过?永桥。 河间王作为宗室之首,率先迎了上去?:「魏王兄英明神武,大胜而归,小弟景瑜,向兄长祝贺。」 他脸上笑?吟吟的,一点儿也瞧不出国?家即将易主的伤怀或愤怒。马背上,斛律骁勒住马缰:「河间王。」 又看向太后与新帝:「太后与陛下也来了。」 裴氏勉强一笑?:「魏王既立下不世奇功,我与皇帝岂能不亲自前来迎接。」 礼节性的寒暄之后,新帝邀斛律骁入太极殿宴饮,却遭拒绝:「多谢陛下好?意?,臣离京日久,前日小弟来信说?母亲患病,甚是担忧,想等到献俘仪式结束后就先回家看望母亲,还望陛下恩准。来日,臣再入宫谢恩。」 宣阳门下一众大臣皆目瞪口呆,魏王虽跋扈,却也向来不会公然拂了陛下和太后的面子,怎么如今才从南边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骑到朝廷头?上了么? 太后的脸色亦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斛律骁南伐是想用军功逼迫朝廷禅位,但,眼下还未禅让,他便当着众臣的面落她和皇帝的面子,日后岂还了得??! 慕容昭仪害怕他篡位以后对她母子斩草除根,不是没?道理的…… 场面一时颇为尴尬,新帝尚是沖龄,性子又单纯,并未多想,才要应下,河间王笑?了一声?:「魏王兄防我等防得?甚紧。怎么,还怕我等将你灌醉了不成?」 斛律骁移目于他,细想一刻,点头?道:「也好?。」 他如今威望正如日中?天?,兼之带回的二十万大军尚且驻扎在城南大营,料他们也不敢做什?么,若不应,倒显得?他没?这个胆子了。 于是众人前拥后簇地迎了魏王车驾入城,经?阊阖门入了宫城,举行献俘仪式。斛律骁命人将梁帝自囚车中?放出,扮演再度被齐军捉住的戏码,再献给皇帝和太后。 这对于梁帝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但对于齐国?的贵人们来说?却是可供取笑?赏玩的好?节目。太极殿前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连小皇帝亦一脸新奇地瞧着广场上的剧目,太后瞧在眼里,却是颇为心?寒。 虽是亡国?之君,却也是个人,不该用这方式来捉弄,若将来自己和皇帝也成了他的阶下囚,岂不是也要被这般侮辱? 再没?了强颜欢笑?的心?力,她藉口身子欠恙,提前离席。 于是场上的欢乐暂歇片刻,众人起身恭送,斛律骁亦拱手俯身,抬眸时睇了太后背影一眼,一回眸,却恰好?瞧见?河间王正目光深深地望着太后,心?念一怔,高景瑜这混小子怕不是对裴氏有意?? 回到宣光殿后,太后便命宫人悉数退下,只留了几名心?腹宫人在内,关紧门窗,吩咐白氏:「去?请慕容昭仪过?来。」 杀鸡是为给猴看,她心?中?清楚,斛律骁突然搞献俘这么一出,是为了警告自己要乖乖识相,顺利促成皇帝的禅位。 对于齐室的皇位,他已势在必得?。 她不能坐以待毙了。 今日前朝既有典礼,所有的大臣都在太极殿里,一时倒不会有人把目光投向这儿,她恰好?与慕容氏好?好?谋划谋划。 白氏神色为难:「陛下,您真的已经?决定了么?」 慕容昭仪的初步设想,是以家宴为名邀请魏王前往她的宫掖赴宴,再利用太后与她父亲慕容司徒的兵符,调禁军伏杀。 她不知晓慕容司徒究竟知晓了女儿的计划没?有,但这计策实在太过?冒险,白氏并不贊同。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虽说?慕容昭仪说?是不会牵扯到太后一分一毫。但魏王却未必会这么想。此事成功还好?,若失败,魏王一定不会放过?太后和她! 「嗯,决定了。」太后裴氏神色淡淡,身前的桌案上已摆好?了取出的兵符与钥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基业是景珩留给我的,我不可能让它毁在魏王手中?。许多事,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太后面色坚毅,手里正握着一柄狼毫,桌前书案上宣纸铺开,秀手支笔,边说?边拟一封废除魏王王爵的草稿。若此事得?以成功,她便发布诏书,将魏王的种种不臣之处昭示天?下,顺势将他处死。 第288页 若不能,她也是不会独活的……景珩将这秀丽江山交给她,若真有禅让的那一天?,她便以死殉国?,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室先于她而亡,即使是死,也要让自己死在国?家破灭之前。 白氏见?她心?意?已决,忍不住再度劝谏起来,但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次也未给过?回应。这时侍女慌慌张张地来报河间王来了,正要强闯入殿。太后神色厌恶:「真是越发的荒唐了,赶出去?。朕不想见?他!」 「长嫂若是不怕裴家家中?再添几条人命,尽管赶就是了。」 河间王的声?音却突然从殿外传来,太后惘然回首,果然瞧见?位瘦削英挺的青年人出现在殿堂之中?,神色一反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又冷漠 他搴帘进来,一上来就是狂风暴雨:「太后在做什?么?」 「太后难道真听信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谣言,要将虎符借给旁人,由她调兵?敢问太后知不知道,魏王带回的二十万大军都驻扎在城南!一旦宫中?发生什?么,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太后想瞒,难道就瞒得?住么?!真到了那时候,只怕太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目光扫过?她桌案上拜访的太后之玺、锦缎、兵符等物,双眸怒气如喷火。身后几名宦官跟进来,哭丧着脸解释:「陛下,臣等拦不住……」 事情既已被戳破,太后只得?作罢,强忍着气性问:「那依河间王之见?,该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3 23:59:04~2021-07-14 23: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yu 1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0.第 140 章 太极殿里烛焰炫煌, 酒宴正酣,众人饮至高兴处,开始离席四处劝酒。不少大臣甚至端着酒杯, 亲自下场与胡姬跳舞。 斛律骁的食案前已排满了敬酒的大臣, 荑英去敬的时候,他?正被?大臣们围在中间?, 水泄不通。斛律羡亦在一旁, 替他?挡酒。 二人仪表洁齐, 俱是一样的凌霜玉树、赏心悦目, 见她过来, 皆移目看来, 众人亦都识趣地让开。 荑英唇角萦笑,举起?鹤型的青铜爵来饮觞祝贺:「荑英恭贺殿下得胜归来, 愿殿下得偿所愿,福寿绵绵。」 她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 落落大方?地白了杯底给他?看。斛律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了这几年在中书省、尚书台的歷练, 人倒是比从前从容了许多。 他?原本是不大想饮酒的, 看在她的面子上, 倒也饮了一盅:「荑英不必多礼。」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你在尚书台打理?,才能确保江南前线无忧。」 这时有个?宫人神色紧急地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斛律羡认出这是兄长留在宫中的眼线,见他?眸色沉静、听得认真,待人散去后,不禁问道:「阿干,怎么了?」 「没什么。」斛律骁看着大殿中央正和中书令一起?跳胡旋舞的堂舅慕容烈, 「是嘉福殿太妃派人过来,让我宴后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斛律羡如今已调离了禁军的岗位,在朝中担任治书侍御史一职,但基本的政治敏感?却?还在,酒意顿时一扫而?空,怔怔地看着兄长。 荑英却?面有迟疑,慢慢开口:「殿下,有一事荑英不知该言与否……」 斛律骁睨她一眼:「有关嘉福殿的太妃?」 「是。」荑英敛容正了色,「听闻,太妃近来斥巨资将城南宜寿里的那所光明寺买下了,还请来了许多高僧,说是为?安阳王祈福。」 安阳王是慕容昭仪生下的先帝的遗腹子,因其年岁尚幼,为?图吉利,暂未取名,只以小?名「阿奴」称之。斛律骁道:「这没什么,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平安顺遂。」 荑英一笑,颔首退下了。他?话锋一转,又?同弟弟说起?了旁事:「和阿雁见过了吗?上月她来京述职,为?兄可是特意吩咐了要和你见面的。」 斛律羡却?赧了颜:「见是见过了,不过叱云将军公事繁忙,也只见了一面就离开了。」 「嗯。」斛律骁宽慰弟弟,轻拍了拍他?肩,「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只要你们彼此有意就好。」 斛律羡苦笑,这哪里是彼此有意,对方?一见面就直言是兄长吩咐她来的既然见了就该走了,根本是……没有相中他?。 斛律骁却?作另一番想,他?清楚弟弟的性子,重情重义,只要娶回家,再不喜欢也会给足尊重慢慢承担起?为?人夫的责任,何况以他?描述看来,他?对叱云雁并不排斥,算是走出了和裴女的那段感?情,只看……阿雁的态度如何了。 星河夜转,满月流光,宴饮将近结束,不少人已喝得酩酊大醉,就地枕卧,把个?小?皇帝看得慌了神,不明白这些往日里衣冠整齐的栋樑大臣们何以成了这幅模样。 斛律骁只饮了三杯,神智尚且清明,他?举着酒盅,再度打量着已然醉倒在地唿唿大睡的舅舅,唤斛律羡:「阿羡,带舅舅回去歇息。」 斛律羡会意,向皇帝告辞、扶了酩酊大醉的舅氏退出殿去。 斛律骁看向几人背影。 父亲是独子,母亲亦没有在世的亲兄弟,身为?母亲堂兄的舅舅曾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多年来忠心耿耿地辅佐他?,他?绝对相信舅舅的忠诚。 第289页 可,人心隔肚皮,三娘做了母亲就有了自己的成算,却?是不得不防。 于是向皇帝告辞:「臣不胜酒力,恐御前失仪、冲撞了陛下,便?先告退了。」 出得大殿,方?才来请的那个?小?太监犹站在白玉石栏下,略显期待地望他?。十九同十七两个?随侍出来,问:「殿下现在可要回府?」 他?却?看着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视线投去,对方?似抖得更厉害。他?于心间?一嗤,淡淡开口:「暂时不了,三娘既说安阳王病了,便?去嘉福殿看看吧。」 末了,又?补充一句:「十七随我去即可。」 十九知晓主子是叫自己去查探安阳王的下落,会意地离开。斛律骁遂命小?太监带路:「不是说安阳王病了么?走吧。」 朔风唿啸,月色转浓,几人还未至嘉福殿,慕容昭仪已焦灼地在殿里等待了。她在殿中踱来步去,不时朝外张望着,心忧如焚。 「魏王殿下来了没有?」慕容昭仪问。 方?才宣光殿里派人送来了虎符,她已派遣心腹侍从,前往禁军署调遣禁军。殿中另埋伏着几十名侍从宦官,只等斛律骁进?入,便?要灭口。 保险起?见,她亦从禁军署调了几百禁军,因魏王如今威望太高,是白侍中过来时,言太后之命,建议她暂时不要调动禁军打草惊蛇,而?是效仿汉时吕后擒杀淮阴侯之先例,在殿中设下埋伏,将魏王捅杀,再谎称是南朝的细作行刺,自刺一刀洗清自己的嫌疑。 届时,太后自会派遣禁军来捉拿刺客。但为?表诚意,却?还是将虎符交给了她。 另一半虎符则在父亲手中,她贿赂了后母从父亲处偷来。魏王是她的表兄,两家尚算和睦,父亲不可能同意她这样做。 她本不想将事情做得这样绝。但,前时他?不肯娶妹子却?娶了个?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便?已叫她惶恐,忧心自己的家族随时皆会成为?弃子。眼下他?又?欲行禅让,夺走原属于皇儿的皇位! 歷来从没有得以保全的前朝血脉,齐代魏如此,南边的梁代宋亦如此,他?既不仁,也别?怪她无义! 慕容昭仪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一片滑腻。但想到已被?转移出去的儿子,眸中还是划过了一抹坚定,吩咐宫人:「你去廊下瞧瞧,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这时小?宦官急急忙忙地来报魏王已至,她心口一阵乱跳,将梳好的高髻解落几缕,魂不附体地奔出殿去,以兄唤之:「表兄,你可总算来了!」 「阿奴今夜突然发起?高烧来,我母子人微言轻,连个?太医都请不到,还望表兄能为?我们母子做主……」 她面上泪珠乱洒,蓬头垢面,当真一位为?照顾病中的孩子而?憔悴支离的慈母。一面说却?一面偷瞄着他?身后,见只跟来了十七一人,心下稍安。 斛律骁瞄了她脂粉横流的脸容一眼,未曾说破:「带我去看看。」 慕容昭仪遂带了他?进?去,二人步履匆匆,走在最前面。十七跟在后面,被?一大群乌泱泱的宦官宫人围堵着,不得近身。 他?心中气窒,方?要拨开这些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却?在大殿门口被?宫人拦住。怯生生地,提醒他?:「薛参军,您的剑。」 「小?主子体弱,怎么能见兵燹之物呢。还望您体谅体谅。」 十七已猜了个?大概,没好气地反驳:「既是生病体虚,正需这些兵戈之物去去邪气。又?怎能说是不能近身。」 宫人笑得谄媚而?坚持:「此是宫律,我等不敢违背,还请您体谅。」 十七无法,料想她们一群脂粉荆钗也做不了什么,负气解了佩剑交到宫人手中,便?要快步去追主子。不想再一次被?拦住:「薛参军,此是后妃寝殿,您不能进?去!还请在殿外等候呢。」 两番被?阻,十七火气蹭的上来:「既不要我进?,收缴我佩剑是为?甚?必定有鬼!速速放我进?去!」 他?望着宫殿深处,见主子已同慕容昭仪等人进?入内殿,忧心如捣。一群宫人仍旧叽叽喳喳地将他?拦在殿外,他?欲强闯,忆起?主上的吩咐又?强抑火气地作罢。 殿中,斛律骁同慕容昭仪朝最深处的寝殿走,沿途关怀地问着安阳王的病况,似乎丝毫没有怀疑。 他?腰间?自有佩剑,乃是天子所赐的剑履上殿的殊遇,慕容昭仪一直很?紧张地应着他?的问话,视线不时向他?腰间?滑去,紧张得额上鬓边生出冷汗。 转眼既进?了寝殿,床畔帘帷低垂,里面似乎影影绰绰地睡着个?人,正是事先埋伏的宦官,袖间?藏有刀刃,只等斛律骁俯身掀帘,便?将匕首刺进?他?心脏,一击毙命。 慕容昭仪背心已黏湿一片,强作镇定地道:「表兄请看,阿奴就在床帏里。」 斛律骁却?丝毫微动,他?负手在后,眸光冷淡地瞧她:「三娘这殿中似乎人不少啊,阿奴在哪里?是床帏里,还是床下?亦或是衣柜之中?」 他?随口道出几个?刺客匿身之处,却?都准确无误,慕容昭仪面容微白,笑容勉强:「表兄这是何意?三娘倒有些听不懂了。」 斛律骁冷眼斜睨着她:「我是何意,三娘不清楚么?怎么,如今是昏了头了,还是被?谁灌了迷魂汤?连你父亲妹妹的生死安危都不顾了,就想杀我?」 「如若这些都不在乎,那藏在宜寿里里的阿奴呢?你也不在乎?就为?了临朝太后这么个?虚名?」 第290页 慕容昭仪这回是彻底愣住了,脸色一瞬苍白如纸,他?,他?怎么会知道皇儿在宜寿里?! 斛律骁瞄一眼她神情,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了。冷笑一声,斥道:「你当真以为?临朝太后这个?位子是这么好做的么?不若去问问白氏,裴满愿自坐上这个?位子以来,白髮添了几根,又?睡过几个?安稳觉?」 「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贪恋,便?连父亲妹妹和孩子的生死也不管,三娘,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可如今的你,可真叫为?兄失望。」 听他?提到儿子,慕容昭仪的心理?防线已被?彻底击垮,噗通软了膝瘫坐在地上喃喃分辨。殿中隐藏的宦官刺客未等到她的号令,便?迟迟不敢动手。 殿中一时僵持,斛律骁转身朝殿外去:「宣光殿的人也该到了。那不如三娘猜猜,他?们是来找你的,还是找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半夜跑到人家女孩子殿里去,不守男德!被刺活该! ---------------------- 慕容昭仪不是boss,是前面提了一嘴埋了个坑,所以得写。 嗯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就把这整条线都删掉。 最后,不要怀疑宦官能不能杀人。想想韩信,一代名将被宫女用削尖了的竹竿捅死…… 感谢在2021-07-14 23:58:39~2021-07-17 01:1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奶、yu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须记 10瓶;满小赖皮 5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2瓶;蘑菇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1.第 141 章 说完这一句, 他径直转身,负手朝外走。 他脚步疾快,转眼就出了内殿走到了外殿, 慕容昭仪一下子慌了神?, 小跑着追上去,跪下来抱着他下袍:「兄长, 兄长。」 「三娘错了, 三娘知错了。」 「是三娘猪油蒙了心, 是三娘愚蠢, 是三娘忘恩负义……但求兄长放过阿奴, 他还是个孩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三娘求求你?……」 她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 楚楚可怜。随侍进来的内宦宫人见此都慌了阵脚,不?知该不?该继续原来的计划。唯有?替她安置安阳王的女官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魏王是怎么知道小殿下下落的? 往素里端庄尊贵的女子哭得实在可怜,终究是自家人, 斛律骁转身将她扶起来, 淡淡一嗤:「你?看, 我不?过随口一句话,便叫你?自乱阵脚,丢了理智,你?说,这江山给你?,你?坐得稳么?」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笑却又不?似笑,辨不?出是嘲讽还是目空一切的自负。慕容昭仪错愕地望着他, 胸口惊魂未定地起伏。 外殿大门?犹打开着,十七同一干守在门?外的宫人齐齐望来,殿外梅花浸露,庭下冷月无声,殿中人虽多却安静得落针可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他于是一笑:「不?过,很快就会?是真的了。」轻推开她人却走了出去。 门?边的宫人本就惧怕他,不?由恐惧地散出一条道。 几人袖中还藏着兵刃,他瞧也未瞧,径直走过。 十七如梦初醒,忙取回自己的剑转身护送他出殿,慕容昭仪忽然小跑两步,踉跄地喊:「等一下!」 「兄长,三娘不?明白,为什?么您分明事先知道了,却还亲自过来。」 她直至此时才算真正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控制阿奴,也没?有?带旁人支援,从头到尾都是在诈她。 可,他分明是知道了这事的,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亲自过来…… 斛律骁脚步顿住。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知晓她是为了安阳王之故,说他身上也流着慕容氏的血?为着这一点血脉亲情,看在舅舅的面上,其实并不?愿杀她,能将她点醒也就罢了。 有?些时候,他也会?反思,反思自己是否不?够狠心,总是惦念旧情、妇人之仁。那些个史官评价他情胜于理,不?是没?有?道理的…… 殿阶下如银的月色中已跑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兵,兵甲相撞,橐橐有?声,为首的赫然是河间王高景瑜。 他腰间跨剑,利落地跳下马来拜倒在阶前:「魏王兄。」 「小王是奉太后之命而来,称慕容太妃意图加害于您,不?慎来迟了一步,王兄可有?事?」 他神?色严肃,不?似说假。慕容昭仪这才明了表兄方才所言「是来找你?的还是找我的」是何?意,太后,竟然临阵倒戈了……! 她身子抖得筛糠一般,又气?又急:「一派胡言!我何?曾想要加害表兄!」 河间王置之不?理,月夜下双目清亮,烁烁有?神?,只望着斛律骁。 他身后所带的几百甲兵亦都怒目而视,慕容氏心中有?愧,不?禁求救地向他投去目光。 斛律骁背对着她:「没?有?人加害我,河间王可是弄错了。」 「太妃是我舅氏之女,岂会?加害我,还望河间王替我转告一声,臣,多谢太后好意。」 高景瑜一时僵在当场。 他来救驾是真,目的却是挟功投诚。毕竟他从进京之时就已明白,魏王羽翼已丰,只能依附,何?况如今威望如日中天?的时机。而他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至于处死他生?母之人留下的江山,与他何?关? 第291页 可,眼下慕容太妃并未得逞,他挟兵而来,倒似他才是行刺的那个了。 于是当即改变主?意,高景瑜掸掸下袍站直了身:「魏王兄无恙便好。保险起见,小王这就派人护送魏王兄回府。」 他解下腰间佩剑,扔给侍卫即迎了上去,亲自为斛律骁执鞭牵马。 斛律骁冷眼睨他一晌,倒也未拒绝,回头温情脉脉地同慕容太妃道了一句:「三娘早些休息,为兄明日再来看你?和阿奴。」 慕容昭仪眼中噙泪,含泪行礼送他远去,心间羞愧如潮水一般漫上,眼泪灼灼,脸上滚烫。 宣光殿中,太后犹然焦灼地等待着嘉福殿的消息,心神?不?定地数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玉制佛珠,见白氏匆匆从殿外进来,忙起身追问:「怎么样了?」 白氏犹豫了瞬,难以?启齿。她和河间王都骗了太后,骗太后交了兵符,趁着嘉福殿中太妃行刺,由河间王带着人前去坐收渔翁之利。 实则却是去「救驾」,因为慕容昭仪毫无胜算,魏王也不?能死。 魏王大权在握,亲信满朝,已然依靠军功成为大齐上下的主?心骨,一旦身死,且不?说城南驻扎的那二?十万大军会?暴动,各州郡县亦将打着为他復仇的旗号入犯京师,才吞下去的江南也将再一次分崩离析,致使国家分裂、再陷战乱的千古骂名,他们承担不?了。 自然,他没?带一兵一卒就进了嘉福殿也是白氏他们没?想到的,但诚如河间王之说,魏王羽翼已丰,与其对抗,不?如依附。他行禅让还需要太后的支持,歷来也从没?有?为难前朝太后的新朝天?子,没?理由和太后过不?去。 这个道理,太后并非不?懂,但她已因先帝失去理智,白氏只能背着她与河间王密谋。 「说呀!到底怎么了!」 见她久久不?言,裴氏忍不?住催促,素来沉稳的面上显露出慌色。白氏眼神?微闪,低声应道:「慕容昭仪未能得逞,致使河间王最终也没?採取行动,眼下,魏王已经乘车马回府了。」 裴氏听罢,宛如突然抽去生?气?的泥塑木雕,重重跌倒在地上,白氏忙去扶她:「陛下!」 裴氏跌倒在她怀中,一口气?悠悠迴转过来,却是掉了眼泪,颗颗如玉珠滚落。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将头埋在白氏怀中,喃喃地念诵:「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这齐室的江山,我真的守不?住了……」 …… 次日,天?还没?亮时,慕容烈匆匆带了家中子弟及前往魏王府跪候领罚。 他因醉酒,一觉睡到四更天?才醒,得知了女儿昨夜的行事,唬得酒意全消,亲自跑到光明寺抢走了小外孙,带来认罪。 「臣家门?不?幸,竟生?出此等忘恩负义的孽女!子女不?教?皆是父母之过,请殿下降罪!生?出这等女儿,老臣真是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慕容烈老泪纵横地说着,面上甚有?愧色。他从一个家族没?落的不?受重用的地方官吏走到今日三公的位置,全赖以?这个外甥的提拔,从来不?敢、也不?愿肖想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女儿却设局想要伏杀外甥,既叫他后怕,也叫他无颜。 斛律骁亲去扶他:「舅舅这是何?必。」 「血浓于水,我早已将舅舅一家视为自己的亲人,何?况三娘只是爱子心切,一时煳涂,做哥哥的,哪有?不?原谅妹妹的。舅舅说是么?」 他神?色柔和,半点也没?有?怪罪之状,安阳王年纪小尚不?懂得,慕容烈却激动得眼含热泪,郑重一拜含泪道:「臣,定当竭忠尽智,肝脑涂地,以?侍陛下!」 跟随他而来的一干慕容氏子弟纷纷效仿,斛律骁淡淡笑了一下:「陛下么?」 「也好,也是时候提了。」 没?过几日,便有?尚书台的官员在朝会?上进言,称魏王南伐之功,理应授以?九锡。满朝皆附和,太后无奈同意。 又几日,另有?大臣进言,齐歷中衰,当更受命,效唐虞旧例将皇位禅让给魏王。 就此,上奏劝说禅让的奏摺如雪片堆满了宣光殿太后的书案。新帝年幼不?省事,裴太后起初还欲抵挡,对方的攻势却一日比一日紧,无一人挺身而出为她们说话。 延兴四年的元月就在这风雨飘摇的气?氛中度过,太后心力交瘁,几乎病倒,于正月十五夜前往永宁寺礼佛。 在佛堂烧香的时候,宫人来报河间王与慕容司徒求见,商议禅让之事。太后神?色平常,持香而拜,眼中未有?丝毫波澜。 待礼佛完毕后,太后出殿去见了二?位重臣。慕容烈才欲开口,太后已冷冷看向河间王:「河间王好谋算,你?也是齐室中人,竟全然不?为祖宗宗室考虑么?」 高景瑜面不?改色:「臣也只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罢了。」 太后冷笑:「好一个为天?下百姓着想,究竟是为你?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你?口中的天?下百姓,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朕只提醒你?一句,狡兔死,走狗烹。河间王惯会?自作?聪明,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回去告诉魏王。诏书,朕自会?下达。不?必催命鬼似的催促了!」 正月二?十,朝廷正式下达诏书,将皇位禅让给魏王斛律骁。 诏书自是出自尚书台崔左丞的手笔,太后在诏书上加盖了国玺,交由宦官带出去后,即遣退所有?宫人,连心腹女官白氏也被支走,独将自己锁于室中。 第292页 她将繁琐庄重的宫服一件件褪下,换上待字闺中时的衣裙,对着菱镜,给自己画了个昔年的妆。 镜中女子,眉目温柔,玉容光照,却是掩不?住的疲惫,鬓边一缕银色在镜中格外刺眼。裴氏手抚着那缕白髮。她才二?十六岁,容颜却已如此苍老了。 那么到了地下,景珩还会?认得她么? 其实不?认得也好。她没?能守住他留下的江山,本就没?脸去见他。她这一生?活了二?十六岁,却仅仅只有?遇见他的那七年有?了光彩,可她却辜负了他…… 殿外已响起白氏疯狂的敲门?声与哭喊声,从一开始凄楚哀求的「太后,太后」,到最后改唤成泣不?成声的「娘子」、「女郎」,却都了无回应。裴氏置若未闻地整好裙摆起身,回头看向了樑上悬着的白绸。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齐地出产的细绢并不?只是可以?用作?合欢扇,还可以?是送她去与丈夫团聚的白绫。 她眼睫轻颤,一滴泪掉下来,从容走去。 撞击宫门?的声音忽似大了点,不?过,那些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了。她拉过白绸,如白鹤延颈,将头套在了环结之中。 便是在这时,宫门?从外面撞开。她踢开软凳的一瞬,白氏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子」传进来,有?人箭步冲来将她抱下,拼命摇着意识已近涣散的她,神?色焦急:「皇嫂,皇嫂!」 裴氏意识已近涣散,被白氏勐掐人中才悠悠迴转了一气?,虚弱地睁眼。当看清抱着自己的是小叔后,勃然大怒:「放开我,你?这个孽障、叛徒!」 河间王却紧抱着她不?放,一脸正色,言辞恳切:「太后为什?么要寻死呢?佛家里自戕可是大罪过,传说死后堕入三涂恶道之中,皇嫂难道不?想百年后与皇兄相见么?若我坐视不?管、任由皇嫂自戕,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兄?!」 裴氏一愣,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睫上坠下。太后做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失败透顶了,求生?不?得,竟连求死也不?能。 她颓然闭了眼,泪落如珠流:「你?救我也是枉然,斛律骁不?可能放过我的,早一步死和晚一步死,又有?什?么区别。」 殿门?外却飘来个熟悉的男声:「谁说我要杀你?。」 不?啻于惊蛰的春雷,太后惊惶转首,见一玄色朝服的男子在甲兵簇拥下款款而来,山眉海目,清隽俊美,正是近日春风得意、即将登上皇帝御座的斛律骁。 太后突然觉得恐惧,这里是她的宫殿,可这些人,竟都悄无声息地倒向了他,由他出入。 「你?来做什?么。」她疾言厉色地,眼中恨意如火灼灼。 太后性子素来稳重端庄,做了皇后后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尚是第一回失态。斛律骁静静垂眸,忽地嘆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 「景珩从不?会?怪你?。你?可知,当年他故去之时,曾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这江山原本就是高家窃来之物,若我想要,随时皆可取而代?之。但求我替他保护好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裴氏一愣,眼泪霎时滚滚而出。于她而言,此生?最遗憾的只有?三件事,第一件是丈夫早逝,第二?件是没?能陪伴弥留之际的丈夫到最后一刻,这第三件,就是没?能保住丈夫留下的那个遗腹子。 当年,她刚刚怀上他们的孩子,景珩便因风寒染上了肺痨,辗转医治了一月也未见效果。终于弥留之际的那个夜晚与她告别,将一干心腹之臣与她传至病床前,让他们指天?盟誓,发誓效忠于她,再后来,又把她与旁人都屏退了,只留下斛律骁一人在内。 所以?,陪伴他到最后一刻的不?是她,而是斛律骁这个外人。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知晓当年丈夫弥留之际究竟与他说了什?么,又因二?人位数对立,始终不?曾过问。此时得知,震惊非常,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这不?可能。」 「这些,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这样说,不?过是想减轻你?内心的歉疚,和篡位的阻力罢了。」 斛律骁淡淡一哂,灯火下凉薄又冷漠:「是啊,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当时就只有?我和他在场,所以?没?人可以?为我作?证,即便我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我也不?打算公之于众。」 「但是,我也没?有?骗你?太后的必要,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只是——」 他神?色冷峻,突然话锋一转:「太后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何?要骗你??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你?我是一辈子的死对头不?是么?况且,若不?是景珩告诉我太后当年有?孕,我又是从何?而知呢?」 这话算是将裴满愿问住,这件事她的确没?有?告诉过旁人,当年她已被诊出一个月的身孕,后来景珩病重,她为了照顾他,积劳成疾,在他去世前便已很不?好了,她自知这胎保不?住,但不?想丈夫伤心,并未告诉他。而她有?孕之事,除却丈夫和几个亲信宫人,也再未告诉过旁人。 后来,丈夫祭礼上,她晕倒了。醒来后孩子就已经没?有?了。她虽伤心,却也无可奈何?。身边的侍女宫人为了不?刺激她多年来守口如瓶,直至而今,裴氏方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说。 忆起往事,她心如刀割,哀伤地闭一闭眼,泪落涟涟。斛律骁命白氏与河间王将她扶起来:「好好活着吧,你?的人生?还很长,景珩早就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若真的爱他,便不?要辜负他。」 第293页 二?月初一,皇帝正式禅位给魏王,降为东阳公,乘车前往封地东阳。 与他同去的还有?慕容昭仪等一众皇室成员。唯独皇太后裴氏,自请为高宗守陵,搬去了高宗的陵园。 二?月二?,龙抬头,洛阳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魏,恢復本姓拓跋氏,晋封生?母慕容氏为皇太后,追封已故生?父为高皇帝,同母弟妹皆封王与公主?,于是天?下人始知新帝乃是魏室后裔,感慨其身世坎坷曲折的同时,又愈发敬服。 但皇帝是不?可以?没?有?皇后的,拓跋骁登基次日,大臣们以?天?下人不?可一日无母请立皇后,提议皇帝宜广选功臣女以?充后宫,册立妃嫔,绵延子嗣。 然奏章还未呈至新帝御殿,即被新任的尚书令崔氏打了回来,笑道:「诸位大臣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昔年汉宣曾下诏求微时之故剑,是为立自己微贱时的髮妻许氏。皇后的人选,陛下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各位还是不?要白白地去触这个霉头。」 众人不?解,汉宣帝请立许氏,是因为许氏尚在,可陛下的元妃,不?是因火灾意外去世了吗? 陛下只娶过一位妻子,即那位南朝来的俘虏谢氏。当年,谢氏在跟着陛下去北境视察时意外去世,是以?这许多年,原先魏王府的那班幕僚都不?敢劝陛下纳妃,怕勾起了他的伤怀往事。怎么如今,崔尚书又说起了故剑之思呢?! 立后纳妃的风波多多少少地传了些到新帝耳中,他未曾理会?,安排好一切之后,乘船前往兖州,欲接回分别已久的妻子和女儿。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淮河两岸沿岸的州郡城池渐一片「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的明媚春景,兖州刺史府后园里的那一株大桐花树也打起了花骨朵,密密如倒垂的玉铃铛,玲珑可爱。 谢窈同春芜在树下为芃芃编织萱草冠,芃芃坐在石凳上,手舞足蹈地哼着母亲新教?的江南小曲,声音清亮,童稚可爱,不?时逗得主?仆俩阵阵欢笑。 突然间垂花门?下穿来声惊喜的「阿嫂」,前时随兄长返京的斛律岚突然出现,旋风似地奔过来抱住她,「呜呜呜」地诉说着想念。 谢窈眼中无奈:「都定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连芃芃都不?如。」 芃芃亦扮了鬼脸羞她:「姑姑,羞羞!」 斛律岚腼腆一笑,又扯着她衣袖撒娇:「阿嫂,你?猜猜谁来啦?」 这还用猜么? 谢窈面上微烫,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睛。那人于洛阳登基的消息已于上月传至了兖州,即将莅临兖州巡幸江南的消息也于前几日传到了,她想不?知道都难。 「猜嘛猜嘛。」见她不?应,斛律岚又催促。她密密的眼睫微微一颤,起身牵起芃芃的手:「走吧,我们去见你?阿父。」 门?外又进来个身着公服的女子:「怕是不?必等,陛下已经在府外等着皇后殿下了。」 青霜? 她牵着芃芃的小手走过去,垂花门?外,不?知何?时已被人铺了厚厚的红毯,每三寸处,便候着一个宫人,见她出来,俱行礼节,随着曲折的迴廊园路一直蔓延至府门?去。她迟疑地不?肯上前,斛律岚又欢欢喜喜地上前挽住她:「走吧,去见阿干。」 几人一路沿着红毯走至了府门?正门?外,前院里兵甲重重,俱是执戈披甲的将士,重重叠叠的,随着她的步履一排排跪下去高唿着皇后千岁行跪拜礼,声音整齐划一,又震天?动地。 而她日夜想念的丈夫一身玄底十二?章纹纁裳长身玉立地候在门?下,头上十二?旒冕冠垂下的五彩冕珠熠熠辉映,俊逸华美,炳焕庄严。 他原是立在门?下,背对于她,闻见响动迴转了身来,对她浅浅一笑:「窈窈,我来接你?了。」 仿佛历经艰辛的跋涉。 仿佛阔别已久的重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