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侍》 第1页 [穿越重生] 《娇侍》作者:夏扇【完结】 文案: 作为金陵皇商嫡女,徐琬自幼娇养长大,生得雪肤花貌,顾盼生姿,方才及笄,便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偏偏皇帝南巡,她因故成为东宫良媛。 只因正妃娘家侄子多看她一眼,徐琬便被强灌毒酒,香消玉殒。 世人皆道七皇子赵昀翼乃玉面修罗,冷血无情。 却不见,宫墙深处,他手握金镶百宝匕首,亲手替她削了一支桃木簪,簪子插在她柔软云鬓边,匕首塞进她手心。 「谁敢伤你,便杀了他,朕给你递刀。」 七皇子即位,废太子通敌卖国,方才给北地将士拨去饷银的赵昀翼,面对并不丰厚的私库,为给徐琬准备生辰礼而发愁。 徐琬以为北地粮饷不足,将小金库帐册捧至赵昀翼面前:「陛下,臣妾有银子,很多银子。」 赵昀翼无力扶额,原来他捧在手心里,娇娇柔柔的小皇后,是个金铸的美人,不仅不怕他,甚至想养他。 看文提示: 1.架空 2.女鹅另有身世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琬,赵昀翼 ┃ 配角:《权臣宠》求预收 ┃ 其它:高冷,娇,美 一句话简介:香娇娇x冷冰冰 立意:爱与身份无关 第1章 传言 金陵城外百里,暴雨滂沱,紫电几度撕裂穹幕。 客栈厢房中,赵昀翼一袭锦衣玉带,嵴背劲直,端坐轩窗内,望着窗外无垠夜雨,眸色比夜色更沉。 疾风骤雨,雨点斜斜闯进轩窗不大不小的缝隙,落在他襟前、衣摆,锦衣上洇开朵朵湿痕,他周身气度却不损半分。 天际紫电裂开的一瞬,照亮他眉眼,卓然面容如雾凇花,又似寒江月。 「殿下这回是不是太过了些?」厢房内,另一道劲装身影边说边起身合上轩窗,吊儿郎当道,「不是我替你那便宜舅舅求情啊,实在是为着殿下终身考虑,圣上方才透出替你选妃的心思,你就干出这么六亲不认的事,哪个姑娘敢嫁你?」 赵昀翼捧起茶盏,轻抿一口,不置一词。 「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劲装男子激动地站起身来。 赵昀翼轻嗤一声,凤眸微抬,扫了他一眼。 劲装男子即刻噤声。 安分片刻,又舔着脸凑近来:「要不,殿下就委屈委屈,娶了那凤命女子为正妃,兴许藏宝图就在她手里呢?唔,也不合适,商户之女,最高也就是个侧妃……」 没等他说完,锦衣男子将手中茶盏往圆几上轻轻一顿。 不知哪里闪出个人影来,拎起劲装男子衣领,作势往外丢。 「诶?别动手!我自己走!」 雨打轩窗,噼里啪啦。 锦衣男子凤眸微敛,凝着盏中圈圈涟漪。 徐家,可不是寻常商户,只不知传言是徐家放出来的,还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 金陵城,徐府。 窗棂外,阔大的芭蕉叶被夜雨拍打一宿,灼灼熹光落在璀错翠色间,一忽儿便蒸干了残留的雨珠,长圆形叶片折射金芒,光泽鲜翠。 熹光透过窗棂薄纱,悠悠落在长案后嵌螺钿黄花梨椅背上,暖光灿灿。 内室一片静谧。 屏风外,侍女白羽身着葱绿衫裙,端坐锦凳上,弯颈打络子,姿态娴雅。 门扇咯吱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白羽略抬眸。 一名同样衣着的侍女蹑手蹑脚走进来,将手中捧着一束浅粉蜀葵、澄黄菖蒲、碧绿箬竹一併交到她手里。 继而拿起白羽身侧团扇,咋唿唿摇着,低声抱怨:「雨刚停就热成这般,还不如接着下呢!」 「菱枝!」白羽放下没打完的络子,捧着花束,站起身来,轻斥她一声,侧眸往屏风里头觑了一眼。 菱枝缩了缩肩膀,赶忙拿团扇掩唇噤声。 望着白羽往花几方向走,菱枝悄然沖她背影吐了吐舌头,攥着团扇,往冰盘边靠了靠。 白羽手持花剪,细细整饬着怀中花束,一支一支把它们插入大铜樽里,时不时侧首往屏风方向扫一眼,目露忧色。 徐琬睁开眼,入目是鸭卵青烟纱幔,北牖下清风徐来,纱幔被吹起重重涟漪,似春水微皱。 纱幔顶端悬着一只淡棕小藤篮,藤篮边缘探出一枚重瓣栀子花,开至荼蘼,洁白娇柔似美人面。 清新花香与薄衾间幽靡的馨香融为一体,钻进鼻尖。 怔愣片刻,徐琬眨了眨眼,眸底浮出清清浅浅的笑意,如曦光照在澄澈水底的东珠上。 她仍在自个儿闺房,真好。 腹部传来一阵咕噜声,徐琬无奈一笑。 捂着肚子,身子半支起来。 正待唤人,便见白羽面上带着笑,立在屏风侧往里望:「小姐醒了?」 不等徐琬回应,白羽已快步朝跋步床走来,素手撩起纱幔一角往玉勾上扣去。 柔软纱幔晕染着花香,柔雾似地堆垂在床沿,柔雾侧露出半张新荷似的小脸。 菱枝眼前一亮,眸中喜气往眼尾眉梢蔓延:「小姐气色这般好,应是大好了!」 见她站着不动,白羽回眸,沖菱枝横了一眼:「琉璃持壶里新调的暗香汤,快给小姐斟一盏来。」 第2页 徐琬病了几日没下床,菱枝见她能自己起身,可不高兴坏了? 当即喜滋滋应了一声,回身无意中踢翻了锦凳,也顾不上扶,斟了盏暗香汤,眉开眼笑奉给徐琬。 「莽莽撞撞,不像话。」白羽哭笑不得,瞪了菱枝一眼,又回身细緻地服侍徐琬。 徐琬抬手,纤长细指轻轻搭在白羽小臂上,由她扶着坐直,柔柔笑道:「别怪她,她也是高兴。」 葱绿衣料上轻轻搭着的葱白柔夷,未染丹蔻,指尖透着天然浅粉,如凝珠辉。 只匆匆瞥了一眼,白羽便忍不住心颤。 小姐生就这般容色,仿若清莲汲取水月灵气成了花精。 模样出挑且不说,还有一把得天独厚的好嗓音,说起话来,如春雨细敲花枝,清缓细柔不见一丝黏腻。 幸而长在徐府深闺,若是在寻常人家,早被有权有势的郎君抢了去。 徐家是金陵首屈一指的皇商,还有司礼监的陈大人撑腰,任小姐如何低调行事,自去年及笄起,上门求亲之人也是踏破了门槛。 老爷夫人把小姐捧在手心里,轻易不肯许人,拖了这一年多,料想亲事只在这一两年,也不知要便宜哪家郎君。 白羽抓起细水纱引枕,垫在徐琬背后,眸光无意中自她身前扫过。 却见她雪青色细绫寝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抹玲珑雪色。 白羽匆匆移开视线,耳尖微红,小姐又长开了些,甭管嫁与谁家郎君,定会被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徐琬沉浸在回忆里,自是没留意白羽片刻的异样。 琉璃盏中,梅香幽然,徐琬蜷长的眼睫微微敛起,遮住眸中闪动的水光。 菱枝这傻丫头,也曾在冬日里跪在东宫,求太子妃派府医替她瞧瞧风寒,太子妃让菱枝在雪中跪了大半日,才允府医来替她诊治。 后来,她身上退了热,渐渐好起来,菱枝却染了风寒。 徐琬去求太子妃,连太子妃的面也没见着,只可怜了菱枝,生生折在东宫重重朱墙里。 清冽梅香混着香甜槐花蜜滋润着肺腑,将纷乱思绪沖淡了些,徐琬倚靠床头细水纱引枕,饮了大半盏。 久违的味道,是她夏日晨起惯饮的。 菱枝见她停下,忙把琉璃盏接过去,捏着帕子替她拭了拭唇角水渍,又笑嘻嘻出去取盥洗之物。 白羽则服侍她起身,蹲下身略抬起她秀气的足,替她穿上袜履。 徐琬浅笑着,看她们忙前忙后的身影,蜷长的睫羽微微湿润,幸得上苍垂怜,她们都好好的。 用罢早膳,府中女医照例过来诊视,细细探了探徐琬的脉象,唇角立时牵起喜气,笑溶溶去上房报平安、领赏银。 烈日炎炎,林中蝉鸣阵阵。 寒翠园中,遍植梧桐、翠柏、青竹,枝叶葳蕤,遮天蔽日,烈阳照不进来,倒是清幽。 太湖石边生着数丛萱草花,翠叶黄花,被一双白皙纤裊柔夷采了去。 徐琬乌髮如墨云,鬓边仅别着一支碧玺镶宝石蝶恋花簪,捧着新折的萱草花,往上房走去。 黄艷艷的花簇中央,细长丝蕊迎风颤颤,白羽擎着一柄油纸伞遮在徐琬头顶,只觉这新开的萱草花竟不及自家小姐半分花容。 刚步入院门,徐琬便顿住脚步。 这会子,原是阿娘刚见完府中婆子、铺面掌柜的时辰。 通常那些婆子还会多留一会儿,在阿娘面前说笑讨巧,最是热闹。 今日却静得出奇,院中僕婢不知去了何处,一个人影也无。 门扇里传来压低的私语声,一个字也听不清。 徐琬扫了一眼庭院,只见墙角花树的枝叶修剪了一半,树下杂乱的枝叶还没来得及清扫,上房鲜少有这般没规矩的时候。 思量间,徐琬沖白羽摆摆手,示意她退至院外等候,自己则捧着萱草花,款步往院里走去。 她脑中默默盘算着南巡的圣驾抵达金陵的日子,心口倏而揪紧。 前世,她入东宫,成为良媛,其中莫不是还有爹娘的谋算? 不可能! 徐琬暗自摇头,捧着萱草花的皙白细指,下意识蜷起些许,攥入掌心。 爹娘素来疼她,不会放着金陵诸多世家正妻之位不选,偏要她入东宫为妾。 可眼看着圣驾将至,本该忙着应酬的爹娘,此刻挥退左右,在屋里所谋何事? 「你说的这些,为夫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徐信嗓音低缓沉稳,他拉过苏兰烟的手,「兰烟,圣驾将至,幕后之人须得徐徐查之,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件事先压下去,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徐琬立在墙边,侧耳贴着窗纱一角,闻言心惊不已。 什么风声?什么幕后之人? 有人要害他们徐家? 徐琬身形一动,乌亮墨瞳,微微瞠起,发间花簪上的金丝蝶跟着颤了颤。 所以,她前世被引去太子身边,污了清名,不得已随太子回东宫,会不会就是被这个幕后之人害的? 正思忖着,屋里一道柔婉嗓音传来:「老爷说得极是,你心里有数便好,只可怜琬儿,足不出户却祸从天降。」 说话间,苏兰烟嗓音多了一丝哽咽凄婉:「早知如此,还不如早些替琬儿定下亲事,省得被人这般坑害,往后谁还敢来说亲?要不,趁圣驾来之前,先把琬儿的亲事定下来?」 第3页 「哎。」徐信长嘆一声,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琬儿的亲事岂是我们能做主的?还是等圣驾到来,问问那位的意思,再做定夺。」 第2章 修罗 那位?是哪位? 婚姻大事,自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她的亲事,爹娘做不得主,还得让旁人定夺? 徐琬越听越迷煳。 一时情急,徐琬想听的更真切,忙倾身往窗棂更近处靠去。 匆忙间,却没站稳,额角磕在窗棂的木楞上,咚地一声闷响。 「谁?」徐信霍然站起身,眼锋冷冽朝窗棂处扫去,嵴背绷得笔直。 苏兰烟也注意到窗棂处的人影,忙将梗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后背却惊出冷汗来。 糟糕,被发现了! 徐琬懊恼地撇撇嘴,揉着额角,捧着萱草花,不情不愿往门里走去。 对上爹爹的不悦、阿娘的惊愕,徐琬微微垂首,面上挤出一丝笑意,软着嗓音上前唤道:「爹爹,阿娘。」 「你何时来的?都听到些什么?」徐信眉心拧起。 有些事,女儿知道的越少越好。 「爹爹真是耳聪目明,英明神武!」徐琬讪笑着贊道,意图煳弄过去,「琬儿才刚到,就被爹爹发现了。」 煳弄的话,在徐信微瞪的眼神中,渐渐低下去。 一计不成,徐琬忙抱着萱草花,往苏夫人怀中挤,嗓音软软,委屈道:「阿娘,琬儿新摘了萱草花想送给阿娘,爹爹却要凶我。」 女儿这副模样,苏兰烟心里最后一点后怕也顾不上了,忙接过徐琬手中的萱草花,将女儿揽在怀中,沖徐信佯怒:「沖你那些掌柜的凶去,别凶我乖女儿!」 徐信走后,僕婢们进来各司其职,白羽将新摘的萱草花养在花觚里。 徐琬陪苏夫人对了半日帐册,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没敢把心口疑问说出来。 倒不是不敢,而是她知道,问了阿娘也不会告诉她,反而让阿娘知道她偷听,徒增烦忧。 晚膳时分,黄花梨卷脚食案上,摆了她素日爱吃的雪霞羹、木槿花抱蛋。 梨花银盘中,豆腐白如雪,芙蓉红如霞,紫莹莹的木槿花配着黄醒醒的蛋茸。 徐琬只稍稍用了几箸,便没了胃口,起身往门外走。 廊庑下,晒了一日的美人靠余温未散,白羽心细,铺了一层玉簟,清凉许多。 徐琬细指纤柔,捧着哥哥散学归来带回的荔枝膏水,懒懒斜倚美人靠,梳理满腹心事。 残阳如血,广袤天穹中,大片苍青色将瑰丽晚霞推远。 徐琬将鹅颈瓷瓶递至唇边,浅嘬一口,墨瞳晶亮,心下有了主意。 府中绛纱灯次第亮起,灯光照在湖面上,莲叶荷花,镀上一层清辉。 小舟上,白羽提着珠灯,菱枝打扇赶蚊虫。 徐琬微微倾身,凑近一支半开的白莲,纤纤素手轻柔掰开重重莲花瓣,将备好的一小包碧茶徐徐倒入莲花蕊中。 她微微眯起眼眸,折颈轻嗅,继而小心翼翼将重重莲瓣合上,拿细丝线将花朵扎起来,这才露出浅笑。 上岸前,还顺手摘了几只翠生生的莲蓬。 寒翠园中,晴雨湖心,蜿蜒九曲廊桥尽头是一处水榭。 水榭四面竹帘高卷,只垂了轻纱遮蔽蚊蝇,荷风清爽拂来,轻纱柔柔往水榭里扑,映出或高大或纤细的几道身影。 徐琬手持桃型琉璃壶,将哥哥徐琛早起新汲的山泉水,徐徐注入琉璃盏中。 盏中莲花茶在清冽泉水中上下浮动,茶香幽幽弥散在水榭中,似有白莲悄然绽放。 大哥徐琛、庶妹徐珊、表妹苏竹君,一人得了一盏。 徐琬捧起琉璃盏,沖他们笑道:「病了几日,幸得两位妹妹日日探望,也谢谢大哥取来这山泉水配我的莲花茶。」 苏竹君早已迫不及待,徐琬话音刚落,她便自顾自捧着琉璃盏品起茶来。 倒是徐珊,四下望了望,怯声道:「姐姐没请莺时表姐么?」 闻言,徐琬面色微滞,粲然笑意浅了三分。 「你提她做什么?」苏竹君放下琉璃盏,横了徐珊一眼,「这么好的东西,给她喝岂不糟蹋?」 若不是碍于大哥在,徐琬恨不能给苏竹君拍手叫好。 徐琛不了解姑娘家的龃龉,忍不住出声提点:「圣驾将至,竹君年纪小,今日这话,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去。」 「知道了!」苏竹君重新捧起琉璃盏,暗暗沖徐琬眨了眨眼,并不把徐琛的话放在心上。 徐琛看在眼中,无声嘆息。 思及山学中的传言,他默默扫了徐琬一眼,忍不住开口:「圣驾不日便会抵达金陵,妹妹们须得谨记,切勿同皇亲贵胄走得太近,尤其是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 听他话里有话,徐琬眸色微动,大哥果然也听到了爹娘说的什么风声么? 徐珊芳龄十五,素来规规矩矩,竹君尚未及笄,大哥此言多半是沖她说的。 徐珊和苏竹君被唬住,一脸正色。 徐琬面色未变,思忖一瞬,状若无意笑道:「大哥莫不是担心我们三人去攀龙附凤?我可没那么大的心思。」 「我也不敢!」徐珊和苏竹君齐齐摇头。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他们徐家本就惹眼,此番圣上刚透出要替七皇子选妃的意思,金陵城里便起了流言。 第4页 一说花香主凤命,一说前朝藏宝图现世。 无异于把徐家架在火上烤。 妹妹生来便带花香,虽未外传,可若有意打听,轻易便知,整个金陵城只此一人。 什么劳什子藏宝图,子虚乌有的东西,偏偏跟凤命流言一起传开,少不得被有心之人联繫在一起惦记。 别说有心之人,就连山学中的同窗都有人来试探他,调侃中打听藏宝图是不是在他们徐家,准备给徐琬当嫁妆。 虽不知何人所传,可徐琛总觉着对方不怀好意,若非被爹爹否认,他甚至怀疑是对家想借圣人之手倾覆徐家。 这么大的事,连爹爹也无法,他如何能同妹妹说? 「太子殿下已有正妃,我们家是商户,便是入东宫为妾也不会有好位份,你们是真的不敢才好。」徐琛娓娓道来,「七皇子冷心冷情,虽无妻妾,却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切勿被他那张脸骗了去。」 「哥哥见过七皇子?」苏竹君眼睛一亮,她听说过七皇子殿下在战场上的英武之名,「人都说七皇子殿下是玉面修罗,他是不是生得极好看?」 徐琛倏而收拢手中摺扇,抬手在苏竹君额角敲了一记:「好不好看的,你个小丫头有几条命凑上去看?」 「数日前,大名府决堤,引发洪灾,淹了几个镇子,你们听说了吧?」 徐琬默默听着,心思百转,洪水乃是天灾,莫非圣上给皇子选妃,是为了增添喜气,安抚民心? 七皇子其人,徐琬并未见过,听到表妹天真的话,她暗自腹诽,所谓玉面,当是为了挽救修罗的名声吧? 就太子其貌不扬的模样,与他同父异母的七皇子能好看到哪里去? 不过,她在东宫时,曾听说宸贵妃娘娘年少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兴许七皇子像宸贵妃娘娘多些? 正思量着,便听哥哥继续道:「负责督造堤坝的兆安侯府世子,乃是七皇子的亲舅舅,他当下就把人捉了,亲手打了二十大板,下手极狠,听说只留一口气给送回了京城大狱。待骨肉至亲尚且如此,他可不就是修罗么?生得再好看,你们也得远着些。」 原来不是天灾,竟是人祸。 「这又如何?分明是那兆安侯世子该打!」苏竹君义愤填膺,将琉璃盏中莲花茶一饮而尽,试图平復火气。 「那他当年把北蛮奸细个个斩首,头颅悬在城墙上示众三日,由着鹰隼去啄食呢?」徐琛为了唬住她们,也忘了顾忌,「当年他可才十五,只有珊儿这般大,多少北地百姓被他吓吐了,如今还用他的恶名来止小儿夜啼!」 苏竹君登时无话,紧紧攥住身侧徐珊的手,却发现徐珊脸色煞白,手比她的还凉。 徐琬手肘撑在桌上,掌心虚虚托着粉腮,软烟纱袖口柔柔堆叠在手肘处,细藕似的小臂上斜挂一只水头上佳的翡翠镯。 素面淡定自若,眸光宁如秋水,听得入神。 狠是狠了些,可那些奸细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默然一瞬,徐琬眸光扫过桌上盛着莲子的剔红莲叶盘,剥好的莲子白嫩嫩躺在盘中,她顺手将莲叶盘往苏竹君和徐珊的方向推了推:「吓着了?吃颗莲子压压惊。」 「谁吓着了!」苏竹君眸中分明有惧色,却不服气,挺直腰板道,「剥好的莲子有什么趣味,我要自己摘去!」 言罢,还不忘拉上徐珊作陪。 徐琛笑着摇摇头,吩咐小厮去找几个婆子跟着她们,别让她们胡来。 刚目送小厮出去,便对上徐琬的视线:「琬儿有话要说?」 徐琬一下一下转着雪腕间的翡翠镯,含笑道:「哥哥,外面究竟有些什么传言?莫不是有人求娶不成,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有心要攀附皇子?」 阿娘可怜她祸从天降,哥哥又劝她远离皇亲贵胄,徐琬的语气,几乎是笃定。 唯一的一丝不确定,源于爹爹的态度。 若是对方结亲不成,恼羞成怒坑害她,爹爹应当很快能查证才对,可她分明记得,爹爹对此颇感为难。 「琬儿不怕七皇子?」徐琛并不想让徐琬因流言忧心,可妹妹听了方才的话,还能笑得出来,他更怕。 万一妹妹不上心,甚至好奇地往贵人跟前凑,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第3章 初见 「琬儿既不是奸细,也不是造成洪灾的罪魁祸首,为何要怕七皇子?」徐琬手上动作顿住,沖徐琛眨眨眼,「哥哥可别想煳弄我,莫非我方才猜的不对?」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又不能说。 一时进退两难,徐琛急得一脑门汗,霍然起身道:「哥哥刚想起来,大名府修筑堤坝,我们徐家也出了银子的,未免被有心之人使坏,我这就去找爹爹商议!」 说完,大步流星离去。 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徐琬没叫他,拈起一枚莲子丢入檀口,咬碎了,含笑品着舌尖清甜。 柔软的薄纱上,若有若无映着窗外莲花荷叶水光山影。 她猜错了呢。 既然哥哥不说,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左右不会比入东宫为良媛更糟。 「小姐,表少爷差人送来一筐蜜桃,新鲜着呢!」 徐琬自顾自画着窗外景致,眸光微微闪动,蜷长睫羽稍稍合拢,敛起眸中暗芒,随口道:「你们拿去分了吧。」 第5页 面色虽无异样,春雨似的嗓音却透着些莫名清寒。 菱枝和白羽面面相觑,怎么小姐病了一场,同表少爷和表小姐生分许多? 「小姐可是害羞了?」菱枝心直口快,素来藏不住事儿。 白羽扯了扯她衣袖,都没能拦住。 闻言,徐琬笔锋一滞,宣纸上烟霭似的黛色山影略重了些,作画的心思忽而淡了。 她收起笔,白羽赶忙上前收拾。 徐琬扫了一眼菱枝面前圆几上那筐蜜桃,个个比她拳头还大,上粉下青,甚是讨喜。 偏偏送桃的人,败胃口。 「阿娘是不是问了你们,我同表哥素日的往来?」徐琬走到铜盆边净了手,擦干指间水珠,沖菱枝展颜笑道,「定然不是问的你。」 菱枝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却见徐琬已然扭头,朝着白羽悠然浅笑:「夫人问了些什么?你又是如何应的她?」 正巧白羽已将书案规整好,走上前来,对上徐琬清丽无双的面容,见她眸光澄澈,并无一丝羞赧窘迫,登时心如明镜。 「小姐去给夫人请安时,李嬷嬷单独把奴婢叫去偏厅问了几句。」白羽浅笑回禀,「奴婢听李嬷嬷的意思,斗胆猜测,夫人应是起了心思,想把小姐许给表少爷的,小姐同表少爷之间素来清白磊落,奴婢据实已告,想来夫人会再问问小姐的心意。」 徐琬默默听着,却是不敢往好处去想。 从前,阿娘同舅母闲聊时,舅母几度透露亲上加亲的心思,阿娘也曾有几分意动,她直言只当表哥是兄长,阿娘的心思才淡了。 此番旧事重提,定与那些刻意瞒着她的事有关,为了护着她,阿娘未必还肯顺着她。 「随我去见夫人。」徐琬浅青色裙摆微动,举步朝门外走,「把那筐桃也带上。」 到了正院,苏夫人刚跟下头管事婆子们理事毕,捧着一盅冻葡萄在吃。 徐琬坐在苏夫人对首,抢了那冻葡萄,不等苏夫人发话,她已笑盈盈唤人把那筐鲜桃搬进来:「阿娘,琬儿自不能白吃您的冻葡萄,我拿这筐蜜桃跟您换!」 坐在对首的苏夫人扫了一眼那蜜桃,笑得无奈。 眸光宠溺落在徐琬面上,见她眯着眼眸贪吃的模样,忍不住心下一软。 执掌中馈多年,府中往来之物,有几样是她不知道的? 苏夫人嘆息一声,抬手拿指腹轻轻在徐琬额角点了一记:「果真不喜欢吃桃?」 嘴里问的是桃,徐琬却知道,阿娘问的其实是送桃的人。 徐琬面上笑意不减,轻轻摇头,口里嚼着沙甜冰凉的冻葡萄,含混道:「不喜欢。」 见苏夫人没再坚持,徐琬乌亮的墨瞳滴熘熘一转,忍不住得寸进尺。 凑到苏夫人面前,一面替她捏肩捶背,一面浅笑撒娇:「阿娘,琬儿今日想去如意楼用午膳,给您带您最爱吃的鹅油酥回来。」 「那便早些去,若是鹅油酥卖完了,下次娘可不会轻易准你出门的。」苏夫人侧过身子,笑着替她整了整发间金镶南珠碧玺花簪,允了。 见状,徐琬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一瞬,终是含笑起身。 临出门前,苏夫人却又唤住她,命李嬷嬷取来五百两银票来交给白羽。 对此,徐琬哭笑不得,她手里何曾短过银钱呢? 便是在东宫那些不见天日的过去,也不曾短过,可惜当年丰厚的嫁妆全餵了狗,她是靠着爹娘给的私房钱打点下人过活。 思量间,轿子已到如意楼外。 轿帘从外边掀开,徐琬躬身钻出来,携着淡淡花香。 斜风轻拂幂篱,露出她线条姣好的下颌,皙白面容隔着薄薄轻纱,如雾中白昙。 将近午时,如意楼前车水马龙,她钻出轿帘的一瞬,周遭喧闹都凝滞一瞬,众人纷纷望过来。 白羽微微拧眉,侧身将徐琬挡了挡。 不知何人嘆道:「你们闻见花香没有?这就是徐家千金吧?听说天生凤命,我原本不信的,啧啧。」 「由得你信不信?这样的容色,除了皇帝老儿,谁消受得起?」 人群中,一身锦衣的赵昀翼悄然打量着徐琬,神色泠然。 他身侧的劲装男子,却直勾勾盯着徐琬,俨然痴了。 徐琬的注意全都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上,听到凤命二字,登时心下骇然。 这便是爹娘和哥哥瞒着她的事么?她并非第一次出门,从前也没听说过这种传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意欲何为? 圣驾不日便会抵达金陵,这传言定是有意说给贵人们听的,莫非这才是太子设计,以那般卑劣的方式纳她入府的缘由? 真是可笑至极! 徐琬悄然攥了攥拳心,嵴背发凉,有人想拿她当棋子,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偏偏只是流言,她无从辩解,即便辩解,也得有人信不是?这种子虚乌有的话,如何证实? 「诶?她怎么不解释?」劲装男子见徐琬淡然自若往里走,推了推赵昀翼,「莫非此事真是徐家故意传的?究竟是徐家的主意,还是……」 「不是。」他话没说完,便被赵昀翼冷冷打断。 「什么不是?」 赵昀翼没理他,却见一个衣着半旧的孩童,从人群中钻进来,故意朝徐琬身上撞了一下,拽下她腰间玉佩便往另一侧人群里跑,身子灵巧,显然是惯犯。 第6页 「哪儿来的小孩,横冲直撞的,家里大人也不看着些!」劲装男子率先抱不平。 「他还是个娃娃呢,就别计较了吧?」众人纷纷劝着,甚至让开路,由着那孩子逃跑。 那孩子看起来瘦瘦弱弱,力气倒是大,徐琬被撞得身形不稳,险些撞在门框上,幸而被菱枝护住。 「小姐,你没事吧?」菱枝见她捂着腰侧,一脸急切。 白羽也急,小姐素来怕疼,撞这么一下,也不知伤着没有。 「罢了,只是个孩子。」徐琬吸了口气,面色白了一分,那孩子是铁铸的么?可真疼。 她捂着腰侧,稍稍缓解些,便要往里走,却被菱枝拉住,惊唿道:「小姐,您的玉佩不见了!」 徐琬愕然,垂眸扫了一眼腰间丝绦,原本悬着玉佩的地方空空如也。 只是个饰物,倒不值几个钱,只是,那孩子竟是个贼么? 不待徐琬有所反应,菱枝已然不忿地嚷嚷起来,朝小孩跑走的方向边喊边追:「小贼,快把我们家小姐的玉佩还回来!否则姐姐拉你见官去!」 她一边跑,一边嚷,围着她们的人群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有意放跑那小贼似的,时不时挡一挡她的去路。 「一块玉佩罢了,徐家可是皇商,牙齿缝里漏个一星半点,就够寻常人家吃一年的,别跟个孩子计较吧。」 「正是!徐家素来自视甚高,修堤筑桥,不在话下,一块玉佩能值几个钱?还报官,这是要毁了人家孩子呀。」 一时众说纷纭,皆替那孩子说话,也有不贊同的,却是人单力薄,不敢喧嚷出来。 「小爷可真是忍不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劲装男子气得捏起拳头,便飞身踏在一人肩膀上,往那孩子的方向跑去。 身侧围观的人只当他是要拦菱枝的,连连颔首:「可不是!快拦住那婢女,万不能送人家孩子去衙门挨板子。」 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一口气。 徐琬也愣住。 只见那劲装男子身轻如燕落了地,轻易擒住了偷了玉佩的小贼,拎起他衣领便回身往如意楼门口方向来。 令她心惊的是,她竟认得这张脸,乃是太子妃谢氏的侄子,圣上亲封的仁勇中郎将谢清玄。 就是因着这个人,曾在东宫多看她一眼,太子妃回头便令人强灌她毒酒,叫她冤死在东宫。 徐琬面色煞白,小腿莫名酸软,身子微微发颤,扶着白羽才勉强站稳。 莫非太子提前到了金陵,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今日会出府,特意让人演了这齣戏,想让她暗许芳心? 「姑娘,这小东西从小不学好,快送他去见官!」谢清玄说着,又从那孩子手里夺下玉佩,递给菱枝,「喏,你家小姐的玉佩。」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菱枝赶忙接过玉佩,沖他施礼。 徐琬移开视线,不想再看他惺惺作态。 正往人群中搜寻太子的身影,却见一道深青色身影旋身落在谢清玄身侧,身姿如鸿。 那人身量比谢清玄还高出些许,深青锦衣上以金线绣着竹纹,如暗夜里消散前一瞬的烟火。 他气度矜贵,面若寒江明月,眉骨比常人深刻些许,更显眸如深潭。 徐琬眸光微动,这个人,她不曾见过。 脑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一个词,玉面。 「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神仙般的人物,一见就是两个,一定是我昨日去庙里拜了菩萨,眼睛开了光!」周遭有人低声唏嘘。 神仙般的人物么?徐琬继续悄然打量着赵昀翼,猜测着他同太子,同谢清玄的关系。 圣驾尚未抵达金陵,他应当不是皇子。 「小孩,愿不愿意跟我走?」他一手自然负于身后,衬得嵴背越发劲直,深眸闲闲落在那孩子脸上。 「我……我愿意!」小孩挣扎着叫道。 赵昀翼淡淡扫了谢清玄一眼,谢清玄哪敢扣着人? 把小孩往地上一放,沖赵昀翼咧嘴一笑:「殿……公子要亲自审问这小贼么?啧啧,没想到公子也会有怜香惜玉的一日。」 第4章 怜香 「怜香惜玉之事你不是已经做了?」赵昀翼瞥了他一眼,唇畔噙着轻嘲。 随即毫不嫌弃地牵起那孩子腻着脏污的小手,越过徐琬,往如意楼里走。 淡淡花香钻入鼻尖,赵昀翼脚步未停,往门里惊呆了的伙计手里塞了一枚银锭:「收拾一间清净雅间。」 被撂下的谢清玄,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着本能,赶忙追上去:「公子,等等我!」 经过徐琬身侧时,倒是隔着一臂远之距,灿笑着拱了拱手。 徐琬微微收起下颌,福身还礼。 再抬眼时,谢清玄已朝里追了进去,牵着孩童的深青色背影已跨上去二楼的木质阶梯,举手投足,说不出的贵气。 待入了徐家常定的雅间,菱枝把玉佩放在水盆中洗了又洗,一面拿帕子擦拭,一面嘟囔:「真晦气!」 把玉佩重新繫到徐琬腰际,仍忍不住道:「小姐,那位锦衣公子究竟什么来路?我们金陵城有这么一号人吗?长得仙姿玉貌,却跟那群凡夫俗子一样眼瞎心盲,为人处世竟还不如一个小厮公正!」 「小厮?」徐琬愕然,随即忍不住掩唇轻笑。 这会子,她已然不惧谢清玄。 第7页 甚至对太子妃也恨不起来太子妃,没有哪个妻子愿意看到夫君带旁的女子回府,连她的阿娘对何姨娘也是不喜的。 如今,她只恨太子赵旭廷那个伪君子一人。 徐琬兀自出神,菱枝以为她忘了,提醒道:「就是那位仗义相助的小哥呀,身手真好,他们该是出自武将之家吧?」 见徐琬握着茶盏想心事,她便自顾自跟白羽探讨着,究竟是谁家主子和小厮。 「殿……公子。」徐琬脑中再度迴响起谢清玄对那人的称唿,再想到那人清绝卓然的容色,他的身份登时唿之欲出。 那人应是传闻中的玉面修罗,最受宠的宸贵妃娘娘独子,当朝七皇子赵昀翼。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长到成年的公主、皇子不足十人。 太子乃是皇后娘娘所出,此外便只有五皇子和七皇子两位皇子,另有几位皇子早早夭折。 五皇子外家势薄,且早年摔折了腿,有实力同太子抗衡的,唯有七皇子一人。 可惜,七皇子似乎并无争储之意。 思及此处,徐琬心念一动,若有机会结识七皇子就好了,这样便能探探他究竟是真无意,还是假淡泊。 皇商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商户,荣辱皆在贵人股掌间,她明白无法让太子以命抵命,可若能夺走赵旭廷最在意的太子之位,想必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脑中浮现出赵昀翼的面容,徐琬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靠近那个浑身冒冷气儿的人么?她倒是不如从谢清玄下手。 食桌上摆着几道菜餚汤羹,其中有徐琬爱吃的爨兔肉、炸玉簪,都是如意楼的招牌菜。 金黄的面衣包裹着雪白玉簪,入口脆香清甜,兔肉鲜嫩入味,徐琬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吃着,不知不觉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用罢午膳,徐琬捧着一盏兰雪茶,临窗细细品咂,日光透过半卷的竹帘斜斜落在她裙摆上。 一盏茶见底,窗外车马行人渐渐稀疏,徐琬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玉佩顺势往下坠了坠,晃荡在丝绦下。 徐琬垂眸扫过玉佩,神色莫名,七皇子为何会带走那个孩子? 另一处雅间中,赵昀翼捧着一盏兰雪茶,静静打量着小孩用膳的样子,若有所思。 满桌菜色皆是谢清玄点的,他虽不喜这小贼,却也不忍苛待孩子,见这孩子身子瘦削,特意多点了几道荤菜。 谁知,这孩子像在同他作对似的,偏不领情,一块肉也没动,专挑素菜吃。 谢清玄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往小孩碗里杵了杵,没好气道:「你属兔子的吗?光吃菜不吃肉,如何长身体?把鸡腿吃了,再好好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把嘴里饭菜咽下,默然将鸡腿扒拉开,颤着手夹起鸡腿,丢回银盘中,一脸鄙视地望着谢清玄:「我说过,我就叫阿城。」 「你们慈幼局的孩子,都只有名,没有姓的吗?」 阿城不理他。 故作高冷的模样,把谢清玄气笑了,抬手在阿城眉心点了一记:「小东西,不告诉哥哥也没关系,待会儿送你回慈幼局,哥哥问你们的护娘去。」 「我才不要你送!」阿城一脸嫌弃。 继而,从高高的椅背里跳下来,走到赵昀翼身前,捏着衣角,略显侷促:「大哥哥,你能不能送阿城回去?」 「没空。」赵昀翼掀起眼皮望着他,漆眸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阿城不敢使性子,转而朝向谢清玄,却不同他对视,只盯着谢清玄衣襟上的纹样,语气别扭:「不是说要送我么?还不走?」 言罢,自顾自往门口走去。 「嗤,真是不可爱!」谢清玄轻嗤一声,跟上去,粗鲁地揉了揉阿城总角,「脸洗干净,倒是白白净净的,再不好好说话,哥哥拿柳条帮你洗洗嘴巴!」 阿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到底没再针锋相对。 这厢,店里伙计已把白羽吩咐的鹅油酥备好,拿油纸包着,徐琬亲手提起带着热气的油纸往外走。 沿着木梯走下几阶,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抹深青色身影,徐琬清润的眸光立时追过去。 那颀长笔挺的背影,不是七皇子是谁? 徐琬左右看了看,却没寻见谢清玄与那小孩的身影,不由疑惑,莫非谢清玄仍执意带小孩去了衙门报官? 这般一想,徐琬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追上去问一声,若果真如此,她愿意去衙门扯了诉状,玉佩已然追回来,她并不打算继续为难小孩。 刚走两步,却被人迎面喝道:「徐琬!你娘才同我母亲说起你和我哥的婚事,你怎么会在此处招摇过市,还盯着男人瞧,你到底知不知道廉耻!」 身后紧跟着的菱枝、白羽瞬时气得涨红了脸,想反驳,却碍于身份,不好在徐琬开口前插话,只得生生忍着。 一楼大堂中央,正往外走去的赵昀翼,忽而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循声望过来。 徐琬愣了一瞬,便站直身子,居高临下扫过苏莺时愤然的脸。 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太过浓郁,她忍着掩鼻避开的冲动道:「婚事?表姐说的是我和表哥么?表姐倒是不必急着以苏家妇的规矩来要求我,今日表哥送的鲜桃,我也已悉数交给母亲,我与表哥素来只有手足之情,往后亦然。」 「什么?你看不上我哥?不过是平日吃花吃的多些,染了花香,你还真当自个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苏莺时骄傲地扬起脖颈,上下打量着徐琬,恨不得把面前给她增添仙气的幂离撕烂。 第8页 又怕众人越发盯着徐琬容颜错不开眼,暗恨道:「待我哥明年高中,还未必瞧得上你呢!你否认也没用,这会子我娘正在府上跟你娘商议聘礼之事呢。」 蓦地,徐琬脑中浮现出同阿娘撒娇的情形,心下瞭然,难怪今日出府,阿娘答应地那般爽利。 众目睽睽,徐琬无意陪她丢脸,也懒得再看苏莺时的嘴脸,转而对苏莺时身后两位面带尴尬的侍婢道:「要不带你们家小姐去医馆看看?」 闻言,苏莺时气急,扬声道:「你什么意思?」 徐琬隐于薄纱下的玉容露出浅笑,默然牵动唇角,便要同苏莺时错身往下走。 楼下不知哪位看客,自作聪明,朗声沖苏莺时道:「她是让你有病赶紧去治吶!」 话音落下,堂中食客齐齐闹笑。 苏莺时气急,眼见着徐琬拐着弯骂完她,还想熘,哪有这么好的事! 来不及细想,苏莺时斜斜探出一只脚,往徐琬半抬的小腿前一横。 十数级台阶之上,徐琬全然没料到苏莺时竟这般疯癫,一点防备也无,竟被苏莺时绊个正着。 小腿吃痛,徐琬一脚踏空,下意识抬手去扶栏杆,险些将手中鹅油酥按在栏杆上,又勐然顿住。 电光火石间,膝盖一曲,单薄的身子便朝楼梯下倾倒而去。 「小姐!」菱枝和白羽吓得脸色煞白,齐齐伸手,却已来不及拉住徐琬。 忽而,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劲风,将徐琬下坠的身子往上託了托。 菱枝、白羽赶忙扶住徐琬,帮她站稳。 「好险!」 「这都没摔着,徐家千金果真有神明庇佑吧?」 堂中食客议论纷纷,菱枝、白羽扶着她往木梯下走,嗓音颤然说着担忧的话,身后苏莺时不知在吵吵什么,徐琬都没在意。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深深感受到那股力道的托举,是谁在帮她? 徐琬下意识朝劲风拂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袭深青色绣金线的衣角擦过门槛,倏而消失在门口灿阳里。 会是……七皇子吗?他方才带走那孩子的举动,不是藉以表明皇室对徐家传言的不满吗?他为何会帮她?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徐琬提起裙裾便往外奔去。 旁人可以非议徐家,可她不能让徐家因为传言,被皇家忌惮,不管有没有用,她必须去解释! 第5章 寻他 醺然暖风吹起幂篱薄纱,波浪般拂在她下颚,微痒。 徐琬冲出如意楼,撞进门外炽烈灿阳里,浅浅喘着气,左右四顾,焦灼的心往下沉了沉。 长街上,行人不算多,一眼便能望穿,哪里还有七皇子的影子? 「小姐,怎么了?」菱枝、白羽追上来,喘着气问。 身后大堂内,徐琬能听到苏莺时重重跺着脚上楼的咚咚响。 脚步声迅速淹没在酒楼里的谈笑声、猜拳声里,长街两侧摊位及挑担的小贩朗声叫卖,叫卖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脑仁儿疼。 「没事。」徐琬轻轻摇头,有些懊恼。 攀附皇族,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她甚至没想过一定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姑姑和离后,带着竹君归家,倒是比从前过得更好,她便是不嫁人,爹娘、哥哥也定会让她一世无忧。 他们徐家素来本分低调,灾年设粥铺,战时捐银饷,却还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背地里放出这种传言来害她。 坐在轿子里,徐琬将鹅油酥放在身侧,指腹自然搭在油纸上,隔着油纸还能感受到鹅油酥的温热。 半透明轿帘将烈阳遮住,纱帘上绣着蜀葵菖蒲纹样,光影落在她婉丽眉眼,随着轿子的微微起伏,一下一下轻轻晃动,徐琬焦灼的心绪慢慢宁静下来。 「瞧一瞧,看一看,行宫里的大御桃儿了诶!」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气十足,传入轿帘,「客官,买几个?一斤才十文钱,宫里嬷嬷今早摘的,新鲜着哩!」 闻声,徐琬抬手,纤白细指勾起纱帘一角。 不大不小的摊位前,一位紫衣妇人松开身侧女娃娃的手,数了一熘铜钱递给摊主:「帮我来两斤,孩子爱吃。」 「我要跟阿娘一起吃。」女娃娃四五岁的模样,拉着妇人衣角,侧脸粉嘟嘟,嗓音甜甜。 桿秤晃了晃,平衡下来,摊主用早先打好的草兜装好,又从摊位上随手抓起一枚粉桃塞进去,笑着,双手递给妇人:「娃娃可爱,这个算是添头,夫人慢走。」 转眼,轿子便越过摊位,紫衣妇人和小女娃的身影被轿子挡住,看不见了,徐琬唇角浅笑却未消散。 「菱枝,去买几斤御桃。」 「诶!」菱枝脆生生应着,跳下马车去买桃。 直到把桃提在手中,菱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午前不是还说不吃桃的么?不对,小姐从前明明是爱吃的。 快步追上轿子,菱枝仍没想明白。 她买的多,摊主用两只藤篮分装着。 白羽接过一只藤篮,帮她提着,却见菱枝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问道:「小姐怎么一时不吃桃,一时又要买桃?」 「方才苏家表小姐那姿态,还不够你长长脑子?」白羽瞥了她一眼,无奈轻嘆,「表少爷买的桃,哪是轻易吃得的。」 回到府中,鹅油酥仍带着温热,下了轿子,徐琬便差菱枝送去正院。 第9页 幽篁居里,白羽把御桃分成数份,依照徐琬吩咐,叫院里的小丫头往正院、徐琛、徐珊、苏竹君处各送了一份。 雨花行宫乃是前朝皇宫改建,春日里,金陵最美的桃花在雨花行宫,夏日蜜桃也以雨花行宫为最。 只是,行宫遍布守卫,桃花开了又谢,寻常百姓也无缘近观,只能爬到城中灵谷山,远远看上一眼。 桃花摸不着,御桃却能吃到,圣上和诸位皇子甚少来行宫,行宫里的嬷嬷们日子过得无趣,每年桃子成熟时节,便会同小宫女们一道摘了御桃送出来,低价售予小贩,小贩们再加些价钱卖出。 纵然行宫冷僻,却也是寻常百姓摸不到的富贵,御桃在百姓们眼中仅次于天宫蟠桃,是以御桃素来不愁卖,倒省得寂然烂在行宫里。 晚膳时,膳房切了些桃肉盛在琉璃碗中送来,徐琬拿精緻的细银叉叉起,粉白色桃肉入口,轻轻一咬,唇齿间甜汁四溢。 幼时,徐琬也曾有缘随爹娘入行宫面圣,见过一次行宫中的桃花林,着实美如仙境。 前朝太子妃喜欢桃花,是以东宫遍植桃树,便是战乱的几年,登上帝位的前朝太子仍为太子妃种了这满宫粉桃。 能得太子种上满宫桃树相待,且终身未纳一位侧妃、妾室,那位太子妃倒也算是嫁得良人吧? 思及此处,徐琬心头莫名划过一丝怪异,神思从朦胧往昔中抽离出来。 据说,前朝太子妃也是生来便带花香,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她天生凤命的流言才传开的?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廊檐下掌了灯,夕阳余晖和暖黄灯影交织着。 墙角葱郁的南天竹边,菱枝和白羽正把没吃完的御桃往水井里放,冰镇着,明日再吃,既保鲜,又多了一丝清凉滋味。 徐琬倚着廊下美人靠,望着她们,微微发愣。 若果真因为花香传出流言,那流言倒是挺会断章取义,前朝太子登位不过三载,便被今上夺了江山。 流言怎么不多传一句,说她会祸国?若是如此,太子便不会对她起心思。 夜深人静,徐琬身着单薄寝衣,隔着纱幔问菱枝:「你送鹅油酥去正院,可有打听到什么?今日舅母果真来同阿娘商议聘礼之事了?」 纱幔顶上,编织精巧的小棕篮边垂挂着几支璎珞牡丹,鸡心似的花朵间,探出洁白的茉莉花,徐琬周身便拢在清浅的茉莉雅香中,迤逦的眼尾透着倦意。 菱枝掖好纱幔边缘,沖徐琬眨眨眼,沉声应:「小姐不必担忧,这亲事应是不成的。」 言罢,她又颇为愤慨地补了一句:「也不知舅夫人同夫人说了什么,奴婢听正院一个姐妹说,夫人送舅夫人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徐琬艷丽的唇角牵起浅浅轻嘲,说的什么,她大概能猜到几分。 定是阿娘为了护着她,想在圣驾到来之前,把两家亲事定下。 可舅母听说了传言,断然不敢冒着丁点惹怒龙颜的风险,便是还有心,也会把此事拖到圣驾离开金陵之后。 如此甚好,苏家明哲保身也没错,只是此番一来,倒叫阿娘好好看看舅母和表哥他们结亲的心诚不诚。 翌日一早,在正院请安时,徐琬遇见了大哥徐琛。 他当着苏夫人的面便忍不住道:「琬儿,昨日她苏莺时是不是去如意楼堵你了?听说不仅出言不逊,还故意绊你,害你险些从木梯上跌下来?」 边说边拿眼角余光观察苏夫人,眼见着苏夫人脸色沉下来,徐琛把衣袖往上卷了卷道:「走,跟哥哥去苏家,我倒要问问苏寒泓,八字还没一撇,他的妹妹凭什么要求我妹妹守什么苏家妇道!」 好歹是苏夫人的娘家,哥哥的女儿来欺辱她女儿,苏夫人哪能不心疼?却不能真让徐琛去苏家闹,闹大了,脸上都不好看。 「罢了,为娘再不会提琬儿同泓哥儿的事。」苏夫人轻捏眉心,沖徐琛摆手,「娘昨夜没睡好,有些乏了,你带琬儿出去散散心。」 徐琬本来没当回事,一听能出府去,柳眉登时往下一耷,姣好玉容凭空生出几分落寞来。 沖苏夫人福了福身子,轻道:「阿娘且歇着,琬儿一点也不难受。」 她这么一说,苏夫人心里更像刀割一般,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以为苏家愿意疼着她的女儿。 「多玩一会儿,听说如意楼又出了新菜色,便是用罢晚膳再回也无妨。」 出了府,徐琬逛了几间银楼,徐琛的钱袋子肉眼可见地瘪下去,虽心疼私房钱,他却不怪妹妹,只把帐算在苏寒泓头上。 「妹妹且先逛着,喜欢什么就买。」徐琛把钱袋子扯下来,银票悉数塞到徐琬手里,只给自己留了些碎银子,「哥哥有事,晚膳时分在如意楼汇合。」 徐琬心知,大哥是没耐心陪她逛一整日的,是以,她故意在银楼和脂粉铺子间辗转。 终于听到大哥要走,她哪有不应的? 当下连连点头,眼眸乌亮望着徐琛:「大哥且去忙,晚些时,如意楼见。」 对上她晶亮粲然的眸光,徐琛心口闪过一丝狐疑,继而被怒意取代,苏莺时欺负他妹子,他不能欺负苏莺时,今日必须在苏寒泓身上找补回去! 目送徐琛走远,徐琬把手中尚未结帐的玉簪放下,让白羽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去了雨花行宫。 第10页 天气炎热,蝉鸣不歇。 在行宫外柳树荫下等了许久,徐琬也没等到七皇子从宫门进出。 宫门口守卫神情冷肃,像宫门外御道旁的獬豸一般没有温度,徐琬没敢让菱枝、白羽上前去打听。 好不容易等到宫门打开,穿戴齐整的嬷嬷送一辆载满御桃的板车出来,徐琬寻思着,要不要去问问那位宫嬷。 却听菱枝指着板车道:「小姐,奴婢记得那个人,奴婢昨日就是在他手里买的御桃!」 闻言,徐琬定睛一看,可不就是? 「待会儿你去问问那摊主,七皇子是不是住在行宫里。」 白羽迟疑一瞬,开口道:「小姐,您果真要见七皇子殿下吗?他可是最喜怒无常的,万一……」 她说不下去了,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好的可能,可她不想乌鸦嘴。 「传言未必属实,我不正是为了传言而来吗?」徐琬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实则她自己嵴背已然生出冷汗来。 那摊主记性好,竟也认得菱枝,可惜菱枝带回的消息是,七皇子并未住进雨花行宫。 乘马车回去的时候,徐琬没去如意楼,而是躲去了灵泉河边的酒楼。 天色已然暗下来,灵泉河两岸的灯笼摇曳着,在河面上洒了无数碎光。 河对岸的娇腻的揽客声裹着脂粉香传来,听不真切,徐琬拧眉掩鼻。 今日寻不着,下次还不知道何时能出府,等圣驾来了,便晚了。 夜风清爽,有人在岸边放河灯,徐琬沖菱枝吩咐了一句,便和白羽一道下了楼。 片刻后,徐琬蹲在岸边青石上,将燃着烛火的莲花灯轻轻放在河面上,暗暗祈祷。 若灵泉河真的有灵,便让她今日见七皇子一面吧。 许是白烛没放稳,有顽童咚地一声丢了一块石头入水,河水漾开,她刚放下的莲花灯轰地一下燃了起来。 「我的河灯!」徐琬匆忙倾身去捞,却忘了自己踩在青石上。 青石上生了薄薄苔痕,她脚下一滑,身子急速往河面歪去。 「小姐!」 身后五步开外,谢清玄捧着莲花灯的手,忽而一空,被赵昀翼捞了过去。 平平无奇的莲花灯在虚空中急速打着旋,流光一般在徐琬身前绕过。 第6章 牵扯(小修) 徐琬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便被一股诡异的力道带上岸。 「小姐!」菱枝、白羽匆匆扶住她。 哗啦一声轻响,徐琬循声望去,只见一樽莲花灯擦过青石,落在河面上,随着涟漪荡漾。 谢清玄从未见过赵昀翼出手救哪位女子,见水边女子得救,笑着便要打趣他。 话到嘴边,却见女子蓦然回首望来。 谢清玄眼眸骤亮,笑意如墨汁入水般晕染开:「徐姑娘?原来是你!」 「谢……」一声谢公子几乎要脱口而出,瞬时被徐琬咽下去,她惊魂甫定,像喘了一口长气,「谢公子,公子又帮了小女子一次。」 上次谢清玄并未报家门,她不该知晓他的身份。 徐琬款步上前,夜里她并未戴幂篱,白着一张脸,沖谢清玄施礼:「不知公子贵居何处,明日必叫家中兄长备薄礼登门致谢。」 若能知道他们住哪家客栈,有事相求之时,她便不必像今日这般,没头苍蝇似的苦寻一日。 「姑娘误会了,其实救你……」谢清玄见她误会,忙开口解释。 若是旁人,英雄救美的功劳,他抢便抢了,可赵昀翼的功,他可没胆子抢。 话没说完,谢清玄只觉身侧横扫而来的眸光冷冽如冰刺,刺得他一激灵。 他匆匆瞥了一眼赵昀翼的脸,忙转了话锋:「只是举手之劳,清玄岂敢要姑娘回报?徐姑娘不必客气,相逢即是缘,姑娘叫我谢清玄便是。」 「谢公子高义。」徐琬又施一礼。 心下却是暗暗嘆息,哎,没套出话。 寒暄几句,谢清玄的热情,让徐琬有些无措。 她抬眸望向赵昀翼,却见赵昀翼眸光幽沉落在河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徐琬檀口微张,艷丽如桃瓣的唇几不可察地翕动,欲言又止。 先前只着急找他,如今见着了,徐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方才装作不认识谢清玄,这会子又如何能让赵昀翼知晓,她已然猜到她七皇子的身份? 一个闺阁女子,从未见过他们,却仅凭一面之缘知晓他们的身份,想必她越解释,七皇子越觉着她是欲盖弥彰,甚至徐家是自传流言,另有所图。 「找我何事?」赵昀翼收回视线,凝着她的眉眼。 他眼眸深邃,这般盯着人瞧时,给人一种格外专注的错觉。 专注之中,又有一丝浅浅的疑惑。 「嗯?」若非他漆眸中映着她的影子,徐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同她说话,可他为何会这般问? 有种心思被看穿的错觉,徐琬有些懵,不假思索道:「殿下怎知我在找你?」 话刚出口,徐琬便后悔了,暗暗咬着唇瓣里侧,唇线紧绷如弦。 她这话问得着实傻气,他是七皇子,手持虎符,掌管岱国大半兵马,手下能人异士何其多,天下之事大概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查不到的。 赵昀翼神色未变,语气淡淡:「你去过行宫。」 第11页 果然! 听他这般说出来,徐琬反倒松了口气,他既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也知道那些传言不是徐家传的? 「殿下怎么知道徐姑娘去过行宫?」谢清玄傻眼。 心知赵昀翼不会解释给他听,谢清玄转而沖徐琬道:「徐姑娘是如何得知七皇子身份的?你既然知道殿下,也该听说过殿下身边最忠心耿耿风度翩翩的中郎将谢清玄才对呀!」 「殿下,您分明不喜欢女子,怎么能比属下还招姑娘注意?」谢清玄很不服气,若非徐家门第低了些,他这会儿已然修书去京城,让家里来提亲了。 门第?谢清玄心念一动,想出个主意:「徐姑娘的兄长,可会参加今年的秋闱?」 徐琬点点头,正要报上大哥名讳,替大哥多谋条人脉,忽而被赵昀翼打断。 夜风送来他微凉的嗓音,带着不耐:「徐姑娘不是有话要说?」 「是!」徐琬忙止住话头,浅笑着沖谢清玄施礼,「可否劳烦谢公子迴避片刻?」 「自然可以!」谢清玄摸了摸后脑,傻笑着走开,脑门险些撞上树枝,才从脑中抱得美人归的绮念中惊醒。 七皇子许多事都是吩咐他去做的,徐姑娘显然是有事相求,直接同他说也是一样,他为何要迴避? 菱枝、白羽见到七皇子,腿都是软的,本就没敢靠近。 两人虽怕,却是一眨不眨盯着徐琬方向,唯恐七皇子一个不快,伸手掐住徐琬脖颈。 叶沙沙,风细细。 撒花软烟罗裙摆被风轻拂,软软擦过他锦衣下摆,像月下灯影摇曳在幽沉河面。 徐琬捏着丝帕,指节泛白。 便是前世间接因谢清玄而死,她都能坦然同谢清玄谈笑,面对赵昀翼,却是说不出的紧张,她不敢撒谎,也不敢耍小心思。 感受到头顶注视带来的万钧威压,徐琬沉吟一瞬,屈膝跪了下去。 柔软洁净的纱衣染上尘埃,她玉容低垂,乌髮散落肩头,露出一抹雪颈,嗓音软润:「殿下,民女徐琬恳请殿下查明传言出处,徐家定会谨守本分,绝不敢生出攀龙附凤之心,求殿下明察!」 「平身。」赵昀翼嗓音恢復淡漠。 他才是最像行宫外的石头獬豸,徐琬暗暗想着,站起身来。 却不敢同赵昀翼对视,她忐忑地凝着他玉琢般的下颚,脖颈处喉结凸起,喉结之下,圆领锦衣最上方的纽扣也扣得整整齐齐。 他整个人端凝冷肃,一丝不苟。 「父皇不是昏君。」赵昀翼没说要查,也没说不查,转身之际,又随口丢下一句,「放心,此事牵扯不到你一个闺阁女子身上。」 牵扯不到她身上,这是何意?他是相信她,还是相信徐家并无此心? 徐琬待要追问,一抬头,却见那修长端直如松柏的身影已然走远。 手里还拎着谢清玄,谢清玄似是要同她道别,张牙舞爪沖她挥手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嗤。」徐琬鬓边步摇轻颤,笑了。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七皇子没必要骗她,他说圣上不是昏君,便是在告诉她,真相查明之前,圣上不会对发落徐家。 前世她被迫入东宫之后,便再没有了家中消息,不知徐家皇商的名号是否被摘了去,可徐珊还能花银子往东宫送东西,想必不至于衰落。 此番,她便只需要防着太子一人。 「殿下为何不等我跟徐姑娘道了别再走?一句话罢了,不至于这么急吧?」谢清玄从赵昀翼手里挣出来。 「我方才可看到徐姑娘笑了,她笑得真好看。」谢清玄花痴一瞬便回神,在赵昀翼身后半步沖他隔空挥拳,「我好不容易看上一姑娘,殿下却害我出丑,不知她肯不肯嫁与我,哎!下回老夫人再催我成亲,我就说是你害的!」 「她不合适。」赵昀翼眸光淡淡扫过地上张牙舞爪的拳影,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他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清浅的花香,不同于任何花的香气,「谢家会为你聘公侯嫡女。」 「合不合适,殿下说了不算!」谢清玄讪讪收起拳风,气势到底落下些许,他知道赵昀翼说的是对的,「娶妻我可以听她们安排,可妾室我总能找个自己喜欢的。」 赵昀翼脚步一滞,寒玉般的面容沉了沉:「去查查那个孩子。」 见他陡然换上办公事时的面孔,谢清玄也不敢再多言,忙站直身子,正色道:「殿下怀疑阿城?」 第7章 怀疑 赵昀翼侧眸,扫了他一眼:「他不像是慈幼局里的孩子。」 「可昨日我是亲自送他回的慈幼局,局中护娘都认识他。」谢清玄不是怀疑赵昀翼识人的本事,他只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属下还查过他的案册,阿城是三年前被一位护娘捡到的,如今方才七八岁,他能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需得你去查。」赵昀翼侧过身去,继续沿着河岸往前走。 河岸边种着许多柳树桃李,枝头桃子早被附近顽童摘了去,柳枝低垂落在涟漪缓缓的河面上,夜色暗淡,翠绿柳枝呈现深深黛色,像她肩头垂落的墨色青丝。 清辉穿过树影落在赵昀翼脸上,明暗光影中,他精雕细琢般的骨相更显优越。 不远处,两位妙龄女子迎面走来,窃窃私语着,一人红着脸,大着胆子,将手中团扇扔过来,带着脂粉香。 第12页 赵昀翼长眉微拧,面色郁沉,抬手朝团扇飞来的方向一挥,洒着月华的广袖捲起一团飓风,将团扇包裹飞旋。 皎月般的团扇没来得及近身,便化为齑粉。 两位女子见鬼一般,吓得面如素缟,尖叫着跑远了。 谢清玄早已见惯不怪,只暗暗摇头,他们这位殿下,向来不解风情,圣上赏的教习宫女或美艷或清雅,皆被他原封不动送回宫去。 太子和五皇子膝下皆有子嗣,独他们这位殿下避美人如蛇蝎。 「慈幼局经费不多,想必并不能时常带孩子们出入酒楼,阿城进出如意楼却目不斜视,丝毫不好奇。岱国才安定十余年,寻常人家尚且不能日日食肉,想必慈幼局更不能,阿城却不爱吃,想必肉对他来说并不稀罕。」 赵昀翼嗓音磁润,不疾不徐,轻易打断了谢清玄的遐思。 「许是他胆子小,不敢乱看呢?不吃肉,也可能是自小挑食。」谢清玄心下信了七分,嘴上却不服气,他不愿意去怀疑一个孩子,「明日我亲自去印证!」 说话间,他脑中已有主意,明日再抓个慈幼局的小孩去酒楼,看看反应便知阿城究竟有没有问题。 「倒是徐姑娘,殿下先入金陵的消息,连金陵知府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是如何知晓殿下身份的?要不属下也去查查徐姑娘的底?」谢清玄私心里并不认为徐琬有什么大问题,若果真有猫腻,她哪还会自个儿往殿下面前撞? 查徐琬不过是个由头,他不制造些机会见见人,处处感情,猴年马月能赢得芳心? 「徐家,我亲自查。」 绮思被无情斩断,谢清玄眼皮狠狠一跳,徐家能有多大的问题,值得殿下亲自去查? 「若是抄家灭族之罪,殿下可否发发慈悲,饶徐姑娘一命?」徐家他只认得这一位,实在不忍。 赵昀翼没应,脚步飒沓,朝另一个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诶?殿下,那不是去客栈的路!」这大晚上的,殿下是打算连觉都不睡了? 谢清玄苦着一张脸,便见赵昀翼已飞身上了一处屋嵴,丢下一句:「今夜宿行宫。」 河岸边,徐琬回身往青石边望去,只见那只救了她的莲花灯顺着河流飘远。 一盏盏莲花灯皆燃着灯烛,将灵泉河点缀如星河,唯有那一盏莲花灯没点。 像他们那样的人,也会有想许的心愿么?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大少爷不知急成什么样了。」白羽出言提醒。 徐琬这才想起,大哥还在如意楼等着。 看看天色,她登时头皮一紧,希望大哥还没去衙门报官找她。 「去雇辆马车,快些去如意楼!」 长街上,已有铺面竖起门板打烊。 马车停下,徐琬掀开布帘,望见如意楼三个大字,也不等菱枝来扶,径直跳下马车,朝大门里跑。 幸好如意楼还有几桌食客,大哥正趴在柜檯前跟掌柜的聊些什么。 「大哥。」徐琬轻唤,因着心虚,嗓音比平日软了几分。 徐琛闻声怔了怔,转过身,大步走来,脸色黑得能滴墨:「你这丫头!大哥险些让掌柜派人去报官你知不知道?看我回去怎么跟阿娘告状,你以后别指望出府了!」 训了一通,折身便朝门外走,徐琬追上去,讪笑着急急哄道:「哥哥别气了,琬儿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时辰,要不这样,我分哥哥一半私房钱,哥哥把晚归的罪名扛了?」 「变本加厉了你!还想跟哥哥谈条件?」徐琛被她气笑,狠狠横了她一眼。 马车还在外面等着,马儿轻声嘶鸣,在长街青石砖上磨了磨蹄子。 徐琬跟徐琛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她拉起徐琛衣袖摇了摇:「琬儿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下不为例。」徐琛冷着脸,别开视线,这丫头惯会哄他。 见他如此,徐琬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今日之事算是过了。 「哥哥今日去办什么事?可都办好了?」徐琬很好奇。 听说山学里即将参加秋闱的学子,已经开始四处打点,从前哥哥是不屑如此的,莫非为了跟表哥争高低,替她挽回些颜面,也忙着打点了? 话音刚落,竟听见哥哥笑出声来,扯下腰间钱袋丢给她:「数数。」 这么得意? 扯开钱袋繫绳,徐琬抽出里面的银票,足有一千两,她捏着银票,一脸狐疑望着徐琛:「大哥不是把银票都给我了吗?又回府跟阿娘要的?阿娘肯给你?」 徐琛摇摇头,笑得越发得意,从袖袋中又摸出一张纸递给她,是一张欠条,三千两,落款是苏寒泓三个字。 「从苏寒泓手里赢的!」徐琛笑着把欠条收起,在徐琬额角弹了一记,「怎么?高兴傻了?还不快夸夸你哥我!」 「哥哥是拉着表哥去赌坊了?」 若是比学问,孰高孰低还真说不准,可论起赌技,哥哥是逢赌必赢,今日定是咽不下她被欺负的气,把苏寒泓拉去当肥羊宰了。 「谢谢哥哥!」徐琬把那一千两银票折好,往钱袋里塞,「哥哥是世间最英明神武的好哥哥!」 还没来得及塞进去,徐琛一把将钱袋扯了回去,强忍着唇角笑意,佯装不悦:「替你赢的,你自己收好,等那三千两到手,也给你送去,姑娘家用钱的地方多,你还嫌银子烫手不成!」 第13页 回府后,不等徐琬开口,徐琛便干脆利落把晚归的罪名揽在身上,苏夫人气结,罚他去祖宗牌位前跪一个时辰。 徐琬心虚又难受,迫于大哥施压的眼神,没敢说出实话。 望了一眼堂中跪得笔直的身影,徐琬视线微微模煳,沖白羽道:「走,去看看膳房还有什么吃的,我亲手给哥哥送来。」 雨花行宫中,宫嬷、宫婢们无声忙碌,井然有序。 因圣驾将至,一应物事皆是按各位主子的喜好备好的,七皇子突然入住,侍者们倒也不见慌乱。 盥洗毕,赵昀翼想着心事,并无睡意。 外边静悄悄的,连枝头夏蝉也被灵巧的内侍捉了去。 赵昀翼身着寝衣,持一盏宫灯,推开殿门。 门口候着的内侍正打盹,听到动静,立时醒了,垂首躬身问:「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 内侍望着赵昀翼修长的背影,也不知该不该跟着,迟疑间,赵昀翼已沿着廊庑,往藏书楼方向去了。 藏书楼里,并不只有书册古籍,还有许多字画。 前朝太子,也就是末帝萧焕,虽不算是位好君王,却曾是最好的丹青生手。 母妃心里藏着秘密,父皇忌惮萧焕,京城禁宫并未有任何萧焕的痕迹。 当年,他年纪小,如今已想不起那人模样。 藏书阁久无人来,已有尘灰味道,几处地板微微翘起,踩上去咯吱咯吱轻响,宫灯在地板上落下暖黄圈影,寂静孤清。 赵昀翼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第8章 保护 花窗竹影,碧波粼粼。 行宫里,菱枝和白羽不知哪儿去了,徐琬沿着湖边柳荫往前方最近的殿宇走去。 她步子小,走得却快,素白裙摆像玉簪花一路盛开。 终于遇着一位宫婢,徐琬忙上前询问,宸贵妃娘娘的住处该往哪个方向走。 宫婢和眉顺目,倒是个热心肠,边走边侧过头来沖徐琬一笑:「姑娘可是迷路了?未免冲撞贵人,奴婢带姑娘回去吧。」 徐琬道了谢,微微敛眸跟在她身后,并不敢乱瞧。 不多时,徐琬跟着宫婢进了一处偏殿,正殿方向隐约有交谈声传来。 宫婢说要去通传,让她先在此歇歇脚,徐琬颔首应下。 一路行来,肌肤上已微微生出汗意,她且稍待片刻,也省得贵人看了不喜。 须臾,进来一位身量中长的男子,一身锦衣,面容不甚出彩,神情却是温和。 徐琬心下微惊,未敢细看他的相貌,却看清了他衣襟处金线绣制的龙纹,以及他腰间悬着的和田碧玉小印。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徐琬心惊,忙起身行礼。 赵旭廷上前扶住她小臂,将她尚未蹲好的身形往怀里带:「果然是国色天香,跟孤回东宫吧。」 东宫? 她又要回东宫做良媛吗? 「不要!」徐琬又急又怕,勐然伸手去推。 月过中天,烟纱帐中,花香幽靡。 柔雾似的纱幔中,薄薄罗衾滑落大半,裊娜的身影勐地往虚空中一挣。 徐琬睁开眼,盈盈美眸中满是骇然。 「小姐?」 屏风外,值夜的白羽趿拉着寝鞋走进来,见徐琬兀自坐着,眼神直愣愣的,忙点燃榻边琉璃灯问道:「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徐琬下意识地摇头。 噩梦? 神思清明了些,她又微微颔首,太子赵旭廷便是她的梦魇。 身上汗涔涔的,纱幔中拢着的花香浓郁几许,徐琬抬手拂开颈侧腻着的髮丝,愣愣望着窗棂外混沌的天色:「几时了?」 屏风外方几上摆着莲花漏壶,白羽进来前下意识扫过一眼:「约莫丑时三刻。」 言罢,她看了一眼榻边高几上烟雾轻裊的香篆盒,俯身坐在榻边软毯上,沖徐琬笑道:「小姐若是睡不着,奴婢陪您说说话。」 徐琬摇摇头,她满腹心事,却无人能诉:「我想沐浴,你去备水,自井中打些冷水,不要热的。」 「这如何使得?」白羽惊得睁大眼睛,「小姐身子娇贵,用冷水沐浴,夫人定要把奴婢发卖了去。」 「那便备温水吧,不要太热,我身上都是汗,难受得紧。」徐琬心下嘆息,若非想不出其他办法,她也不想让自己遭罪。 备了水,白羽如往常一般退出门外。 徐琬扫了一眼门外映着的身影,吃力地端起冰盆,贴在浴桶边缘,将尚未融化的冰块,倒了大半进去。 「小姐可要帮忙?」白羽听着声音有异,隔着门扇轻问。 「不用!」徐琬心虚,手中冰盆险些落在地上。 安抚住白羽,她悄然将冰盆放回原处,随手将寝衣搭在浴桶边的黄花梨架子上。 初雪般的身子轻颤着没入冷水中,榴花般红艷的唇瓣冻得微微发紫。 行宫中,赵昀翼皙白指骨握着一纸画卷,坐在行宫唯一的断壁残垣旁,望着银蓝天幕上的星子出神。 漆眸里,盛着星河,深沉璀璨。 他脑海中模模煳煳烧着一团火,那团火,烧死了他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成王败寇,史官虽只寥寥数笔记录父皇夺位前的生平,赵昀翼却从宫人们的私下议论中知晓,他的父皇赵重岳曾是山匪。 第14页 因掳了伯府嫡女沈持莹,他的母妃宸贵妃,机缘巧合,起兵造反。 萧焕父子擅丹青,却不知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 父皇夺位成功,却没杀末帝萧焕和皇后周眠星夫妇,将他二人幽禁此处。 当时他才三岁,父皇迁都京城,他和母妃暂住雨花行宫等父皇来接。 皇后周氏的腹部隆起,母妃说她肚子里有小娃娃。 小小的赵昀翼曾一本正经对母妃说:「若是个弟弟,孩儿便教他骑射,若是个小妹妹,孩儿便好好护着她。」 可母妃安排产婆来此的那晚,宫殿无故起火,这宫里所有人葬身火海。 包括那个尚未出世的小娃娃。 思及此处,赵昀翼徐徐展开手中画卷,朝着画中俊美近妖的男子又看了一眼,唇角微微牵动,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原来那小娃娃没死,是个妹妹。 从前他只当司礼监陈云桓扶持徐家,是因着两家祖上的交情,原来,是得了母妃的吩咐。 母妃,陈云桓。 赵昀翼强行将脑中画面抹去,却按不住喉咙口翻涌的作呕感。 他身子微倾,一手撑着烧得焦黑的残垣,一手捂着心口,干呕了几声,面色苍白如纸。 遥远的天穹泛起鱼肚白,赵昀翼站起身,稍稍使力,手中画卷被攥得变形,倏而化为齑粉,素雪般飘散在烧毁的断壁残垣里。 圣驾进了金陵城,沿着宽阔长街直往雨花行宫驶去,不疾不徐。 长街上,早有官差清了道路,两侧一个摊位也无。 围观的百姓们伸长脖颈探看,被披甲按刀的官差挡在两侧窄窄的步道上。 酒楼最好的临窗位置,皆是挤满了人,个个都想一睹天颜。 御驾被明黄华盖挡住,四面围着重重轻纱,只能隐约瞧见人影,威严天成,让人不敢逼视。 待圣驾驶过,酒楼里有人悄悄下注。 「宸贵妃娘娘虽圣宠不衰,可离御驾最近的,永远是正宫皇后。」一纨绔少年拍下一张银票,「我赌太子赢!」 「那可不一定,圣心难测,若圣上果真属意太子殿下,为何把虎符和大半兵权交给七皇子殿下?」另一少年也拍下一枚沉甸甸的银锭子,笑道,「多谢兄台送钱,我赌七皇子殿下赢!」 厢房里,余者纷纷下注,只一人默默记帐,好在日后留作凭证。 「琬姐姐,你猜谁会赢?」苏竹君见徐琬放下药碗,拈起一枚蜜饯递到徐琬唇边,笑着问她。 徐琬病了两日,今日才退了热,药却不能断。 今日大家都去恭迎圣驾,徐琬却不能出门,苏竹君斥巨资在酒楼定了雅间,回来就叽叽喳喳把看到的热闹全讲给徐琬听。 徐琬听着有趣,不知不觉,一碗苦药便见了底,心中因太子到来生出的郁结也少了几许。 「你这丫头,该不会而已想偷偷去下注吧?」徐琬嚼着蜜饯,软润的嗓音变得甜糯含混,「若输了银子,我可不替你补亏空的。」 「琬姐姐!」苏竹君红了脸,其实今日定雅间的银子是徐琬出的,若让阿娘知晓她拿琬姐姐的银子去看热闹,不知会如何训诫她。 「小丫头还脸红了?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徐琬抬手点了点她额角,「记住,你是我妹妹!」 苏竹君面上笑意越发浓了,抱着徐琬的胳膊撒娇。 徐琬拗不过她,轻嘆道:「若我有机会下注,定要把所有本钱都押在七皇子殿下身上。」 「为何?」苏竹君眼睛瞪得熘圆,甚是可爱,「琬姐姐也觉得兵权比名分更重要?」 「不。」徐琬轻轻摇头,花钗上的金丝百宝凤尾蝶轻轻颤动,「我只是不想选太子。」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勤政爱民,名声挺好的呀。」苏竹君捧着小脸,满眼困惑凝着徐琬,「琬姐姐为何不喜欢太子?听说圣上要给皇子们选妃,城里好些小姐私下打听太子殿下喜好呢,还说什么来着,哦,宁为太子妾,不做皇子妃!」 徐琬明了,话里的皇子自然是指七皇子,五皇子已有正妃,且娶妻之日便言明,永不纳妾。 更何况,五皇子双腿尽断,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 隔日,宸贵妃娘娘宣城中高门贵女们入宫赏花,徐家身为皇商,苏夫人和徐琬亦在受邀之列。 盛夏时节,并不是赏花的好天气,众人皆知,赏花只是个由头,实则是替太子和七皇子相看的。 只是,此事本该由皇后娘娘来做,不知为何圣上交给了宸贵妃。 众人揣着满腹狐疑入宫,很快便被宸贵妃娘娘解了惑。 「皇后娘娘凤体微恙,圣上令本宫代为召见诸位夫人小姐,诸位莫嫌怠慢才是。」 宸贵妃容色昳丽侬艷,并未过分装扮,却美得让人心惊,连殿中对容貌最自负的夫人小姐,也被她比得抬不起头来。 「臣妇不敢!」 「臣女不敢!」 寒暄毕,宸贵妃凤眸一转,落在低调不语的苏夫人身上:「苏夫人,为何不见令媛?」 众人低眉顺目端坐,个个竖起耳朵,难道宸贵妃娘娘有意让七皇子争位,想聘徐家那位所谓凤命的小姐做正妃? 苏夫人含笑起身,恭敬行礼:「贵妃娘娘恕罪,琬儿风寒未愈,恐伤娘娘贵体,是以未能奉诏拜见。」 第15页 皇后娘娘病了,偏巧徐家小姐也病了,未免太过巧合。 众夫人小姐心里暗暗鄙夷,徐家是望女成凤疯魔了吧? 「原来如此。」宸贵妃娘娘抬抬手,示意苏夫人起身,笑道,「无妨,本宫身子素来健朗,夫人明日带小姐入宫来,人人都有赏赐,若独少了令媛的,圣上恐会笑话本宫怠慢呢。」 如此,众夫人越发觉着有猫腻,宸贵妃娘娘若要赏赐,直接让苏夫人带回去就是,为何执意要见徐家小姐?这是想为七皇子把把关呢! 这般一想,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虽然小姐们更想入东宫,可不代表七皇子正妃的位置全无诱惑力啊。 出宫时,众夫人争相向苏夫人道喜,苏夫人草草敷衍着,只想快些回府同老爷商议对策。 御道上,谢清玄立在赵昀翼身侧,望着宫门处夫人小姐们的背影,摩挲着下颚道:「怎么不见徐姑娘?难道病了。」 「嗯。」赵昀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鼻音。 「嗯?」谢清玄勐然侧眸望他,「真病了?殿下怎么知道?」 「我知道,不是正好让你有机会往徐府送药献殷勤?」赵昀翼语气不咸不淡,带着轻嘲。 谢清玄眼睛一亮,还真是! 莫非七皇子看出他喜欢徐姑娘,想帮他了? 「多谢殿下提醒,我这就去送药!」谢清玄说着,便大步往宫门口走,准备去金陵城最好的药铺买药。 赵昀翼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瓶递给他:「送这个吧,不苦。」 第9章 赠药 「这是什么?」谢清玄接过来,打开小巧玲珑的木塞,放在鼻下轻嗅。 百草清冽雅香萦绕鼻尖,谢清玄极宝贝地把木塞塞回去,瞳孔微震:「这……这是去寒邪圣药百草芳露?一瓶可值千金!」 他自己皮糙肉厚,倒是没用过这好东西,识得此物,还是託了老爷子的福。 那年老爷子染了风寒,人都烧煳涂了,他的小姑姑太子妃娘娘入宫去求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求来一瓶,从阎王爷手里把老爷子的命又拉扯回来。 棺木都备好了,还能痊癒,谁不说句福大命大? 「怎么?你觉着我用不起?」赵昀翼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往行宫深处走。 「那倒不是!」谢清玄自然知晓,太子只是表面风光,论里子,谁也比不上眼前这位,圣上的心早就偏得没边了。 临近晌午,他又不急着去徐府蹭饭,便跟在赵昀翼身后半步,一道往里走。 转了转手中玉瓶,谢清玄语带迟疑:「只是殿下用过的东西,送给人家徐姑娘,多少有些不合适。」 闻言,赵昀翼脚步一滞,侧过脸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我说用得起,没说我用过,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用这等娇贵的东西?」 那语气,似乎谢清玄是在侮辱他。 「不要就拿来。」赵昀翼不欲多说,朝谢清玄摊开掌心。 谢清玄见他要收回去,忙把指尖玉瓶往掌心一带,握成拳避至身后,急急道:「殿下金口玉言,送出手的东西断无反悔之理!」 「我送药去,便不陪殿下用膳了!」谢清玄摆摆手跑了,唯恐赵昀翼不讲武德。 午膳后,谢清玄算好时辰,在徐府门口堵到准备回府的徐琛。 「谢兄?」徐琛有些惊讶,面上露出笑意,「小弟今日却不能陪你喝酒,家妹染恙,我答应要陪她下棋。」 「今日不饮酒。」谢清玄摇摇头,把徐琛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将玉瓶塞至他手中:「听说贵妃娘娘召令妹明日入宫觐见,我这儿正好有个好东西,只需几滴,送水服下,保证明日便好全了。」 「谢兄不是武将么?还懂医术?」就算懂医术,没见过他妹妹,也不能胡乱开药啊。 徐琛深感为难,便是跟谢清玄投缘,也不想把外男的东西交给妹妹。 更何况,还是入口的。 见他面露迟疑,谢清玄心一横,扯了个谎:「百草芳露听说过吧?」 徐琛神色微震,愣愣点头,一时竟忘了推辞。 「宫里贵人特意赏的,你不收,兄弟我可不好交差。」谢清玄故意面露难色,一面感慨着,一面拿余光打量徐琛神色。 果然,徐琛一听是帮兄弟的忙,不是兄弟对他妹妹图谋不轨,当下打消疑虑,拍拍胸膛:「既如此,小弟便收下了,还请谢兄替徐家向贵人道谢!」 徐琛请谢清玄入府小坐,谢清玄以有公务在身婉拒。 目送徐琛入府,谢清玄一脸苦色,欲言又止。 兄弟,你东西都收了,别忘了在妹妹面前提我一嘴啊。 幽篁居里,徐琬服了药,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时,身上仍是犯懒,提不起精神来,饮了一盏暗香汤方才好些。 院中南天竹遮出一片绿荫,墙外凌霄花探进来,如翠竹间落着轻雪,香气清雅。 绿荫里置着一张棋案,徐琛正跟徐珊对弈。 瞧见徐珊满头的汗,徐琬扶着白羽的小臂,走下石阶笑道:「哥哥说好的陪我下棋,怎么在这儿欺负起珊儿来?她才多大,哥哥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替珊儿擦擦汗。」徐琬沖白羽吩咐道。 她只是客气一句,话音落下,自有徐珊身边的小丫鬟递上帕子,替徐珊拭汗。 第16页 擦了汗,徐珊站起身来,如蒙大赦:「方才我来看姐姐,正好碰到大哥一个人在此下棋,他非拉着我对弈,姐姐可算是醒了!」 说着,她上前挽住徐琬胳膊,柔声问:「姐姐可好些了?」 「劳你们挂心,好多了。」徐琬笑眼弯弯。 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疲乏,徐琬也不客气,在徐珊方才的位置坐下来。 扫了一眼棋局,沖徐琛眨眨眼:「我们接着下,哥哥可有把握赢我?」 「你这是看不起哥哥?」 在徐琬面前,徐琛的棋艺素来不中看,可他方才轻轻松松赢过的徐珊还在呢,徐琛嘴硬心也不服。 眼前的棋局,几乎已分出高下,许是徐琛唯一能赢徐琬的机会了,他得意道:「哥哥定赢得你心服口服!」 一盏茶的功夫后。 「为什么啊?」徐琛顶着抠得微乱的冠发,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明明我都赢定了!」 徐琬侧眸,同徐珊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 「要不再来一局?」徐琬很是大度,「这回我让哥哥三子,必不让哥哥输得太难看。」 「……」徐琛有种教会徒弟,虐死师父的无力感,抬手拈起棋子一枚一枚丢入棋碗,「不下了,不下了!」 「大哥,你虽败犹荣!」徐珊知道被完虐的难受,试图安慰徐琛。 对啊,至少他没悔棋。 徐琛唇角的笑刚翘起来,瞬时凝固,他听到徐珊没说完的话。 「大哥比姐姐年长,若赢了姐姐,未免胜之不武,让着姐姐才是君子之风。」 「哈哈哈!」徐琬朗声大笑。 她许久没笑得这般开怀,泪花湿了眼睫,娇美如碧波晨露中的荷尖:「哥哥,求你下回千万别让着我。」 「珊儿,哥哥谢谢你啊!」徐琛面色涨红,似憋着一口老血。 好心办了坏事,徐珊自知说错话,羞得满脸通红,拿帕子捂着脸跑了出去。 徐琛狠狠饮下一碗凉茶,面色终于恢復如常。 正欲起身,忽而想起他是来送药的,忙摸出玉瓶递给徐琬:「这是百草芳露,顶好的驱寒药,你明日要入宫见贵人,一步三喘可不成,倒几滴送水服下,好得快些。」 「百草芳露?」徐琬在东宫时,曾听说过,当年太子妃病倒,太子都没捨得拿出来,她还是听太子妃身边的宫婢抱怨才知的,「哥哥从哪儿得来的?」 这东西有价无市,金陵城里并没有。 「宫里贵人赏的。」徐琛并未多言。 谢清玄是外男,他的名字并不适合在妹妹跟前提。 送出药,徐琛总觉着哪里怪怪的,却想不起来。 直到离开幽篁居,他才勐然想到,百草芳露既是贵人赏的,为何不赏给母亲,也不交给宫嬷,反而让谢清玄一介武将送来? 该不会……是谢清玄自己想送吧! 原来这厮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不怀好意,想把他妹妹诳了去呢! 徐琛转过身,欲把东西要回来,还给谢清玄,可刚走两步,又冷静下来。 东西是好的,妹妹用便用了,若要回来,他该如何解释?说出谢清玄的名字,不是更让那厮得逞? 徐琛又折过身,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幸好方才没提谢清玄的名字,他可太机智了。 手中攥了玉瓶,徐琬并没多想,哥哥说是贵人所赐,她只当是贵妃娘娘赐给阿娘,阿娘让哥哥顺便送来的。 晚膳前,倒出几滴送水服下,徐琬只觉灵台登时清明,连晚膳都多用了半碗。 「琬儿,入宫的礼仪,你幼时学过的,可还记得?」苏夫人来探视徐琬,见她精神恢復如常,少不得提点几句,「贵妃娘娘仁善,并未因我们是商户而轻视,明日不求出挑,只需中规中矩便可,我们家并不需要皇妃的身份锦上添花。」 「琬儿明白!」徐琬眸光盈动,颇为动容。 这是爹娘第一次表明态度,并不求徐家女儿攀龙附凤提高门第。 所以,前世被太子算计之事,爹娘定是不知晓的,她入东宫之后,不知爹娘有多心痛担忧。 行宫中,宸贵妃用罢晚膳,听心腹嬷嬷耳语两句,特意差人去请来赵昀翼叙话。 「明日徐家夫人小姐会来。」宸贵妃语气淡淡,无一丝亲昵,浑然不像是在对自己儿子说话。 赵昀翼端坐着,眼神随意落在殿中宫灯上:「儿臣知道。」 「你要不要见见?」 赵昀翼摇头:「儿臣是外男,且并不认识那位徐家小姐。」 「哦?」宸贵妃眸底盈着浅浅笑意,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只多了些许疑惑,「那你为何让谢清玄送百草芳露去徐府?」 第10章 心意 她容色侬艷,凤眸带着慵懒浅淡暖意,像是能悄无声息地窥探人心。 赵昀翼的眼眸同她生的极像,却很难让人联繫在一起。他眸光清寒深沉,敛住所有情绪。 「母妃不妨有话直说。」他虚虚抬起手背,修长指骨随意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浮尘,似是下一瞬便要起身离去。 宸贵妃无声打量着他,心下轻嘆。 保养得宜的葱白指尖微微使力,抚着护甲上凸起的宝石:「你若喜欢,母妃可以说服你父皇,准你娶她为正妃。」 眸光似轻描淡写落在赵昀翼脸上,美眸一眨不眨,藏着一丝希冀。 第17页 赵昀翼轻笑一声,撩起眼皮,终于正眼望过去:「当年那场大火,是父皇的手笔吗?」 话音落下,他如愿看到母妃眸中震惊与痛楚。 一时间,母子二人谁也未再开口,殿内陷入冰封般的冷寂。 「娘娘,司礼监陈大人求见。」候在殿外的嬷嬷,忽而朗声通禀。 宸贵妃唇瓣颤了颤,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口纷涌的思绪压下,再开口时,语气平静无波:「请他进来。」 殿门打开,陈云桓一袭玄衣走进来,后面跟着四名内侍。 明明都是奴才,陈云桓却像是鹤立鸡群,周身气场跟那四名内侍格格不入。 即使不去看他,赵昀翼也很难忽略他的存在。 他握着扶手,站起身来,微敛的漆眸里烧着一团火。 「奴才给殿下请安!」陈云桓行礼,赵昀翼充耳不闻,大步往殿门外走。 对此,陈云桓早已见惯不怪,面上笑意不减。 最后一名内侍却吓得脸色发白,剧烈哆嗦着,承盘自手中跌下,哐当一声砸在地砖上,红艷艷的玛瑙樱桃滚落一地。 赵昀翼从一颗颗樱桃上踏过去,轻微的碎裂声中,浆汁沾染在地砖上,殷红似血。 翌日,天不亮,徐琬便被白羽叫起来。 盥洗、更衣,菱枝手艺好,给她梳了个别致的髮髻,新制的翠榴石髮簪同浅水碧留仙裙相得益彰。 坐在马车中,徐琬双手手指交缠,有些紧张:「阿娘,贵妃娘娘为何要单独见琬儿,跟传言有关吗?」 「娘也不知。」苏夫人摇摇头,拉过徐琬的手,握在手心,「琬儿不必担心,娘娘仁善,不会难为你的。」 她语气颇为笃定,对徐琬来说,却没有说服力。 后宫妃嫔众多,听说除了初一、十五,圣上大半时间都宿在贵妃娘娘宫里,几乎是专宠。 盛宠不衰十余载,贵妃娘娘若果真仁善,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裙摆跨过门槛,脚下水磨石地砖光滑如镜,徐琬走进殿内,又下意识回望一眼,为何进门处的地砖沖刷得格外亮些? 没来由的,徐琬脑中闪过太子妃打杀美貌宫婢后,叫人沖刷地砖的情景。 外面炎热,殿内摆着冰桶,一片清凉,徐琬打了个寒噤,匆匆整理神思,向着上位的华服美妇跪拜行礼。 她心下忐忑,宸贵妃待她却无半点架子,再和善不过。 徐琬慢慢放下戒心,很是过意不去,许是东宫里那两年把她吓怕了,她看哪个贵人都像坏人。 「苏夫人,你这女儿养得极好,本宫看着喜欢。」宸贵妃一双美眸凝着徐琬眉眼,笑容艷若桃李,轻嘆,「可惜本宫没能生个女儿,翼儿冷血冷情,不是个会疼人的,否则本宫定去求陛下亲口赐婚,这样一来,本宫便也有女儿了。」 赐婚?她和七皇子? 徐琬脑中蓦然浮现出七皇子寒冰似的面容,心口登时一紧,手中的瓜子也不香了。 贵妃娘娘只是在开玩笑,不是真的要赐婚吧? 「民妇惶恐!」苏夫人战战兢兢便要跪下。 被宸贵妃倾身,先一步扶住:「本宫无意夺人所好,这样吧,本宫同琬儿投缘,启程回京前,夫人多带琬儿入宫来陪陪本宫。」 这行宫她可是避之不及,还多入宫? 徐琬恨不得急出汗来,心下暗暗祈祷,阿娘找个藉口推了吧! 不是不愿意陪伴宸贵妃娘娘,实在是她不想有任何跟太子碰面的可能。 「民妇遵命。」苏夫人沖宸贵妃福了福身,这事儿便定下了。 从贵妃娘娘宫里出来,苏夫人脚下一软,在徐琬肩头撑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 徐琬肩头一沉,抬眸望去,却见方才还应对自如的阿娘,此刻脸色白得吓人。 「阿娘,您怎么了?」徐琬双手扶住苏夫人。 苏夫人白着脸,轻轻摇头:「娘没事,别声张,我们先回府。」 身后不远处,送她们出来的嬷嬷还站在门口看着,徐琬无法,只得扶着阿娘往宫门方向走。 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为何宸贵妃娘娘放着那么多官家小姐不选,偏对她另眼相看? 阿娘嘴里说着宸贵妃娘娘仁善,为何因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吓成这般? 徐琬默默在脑海中,把宸贵妃的话回想了一遍。 莫非,阿娘怕贵妃娘娘要她做七皇子妃?可她身份够不着,便是娘娘去请圣旨,圣上也不会同意,更何况,娘娘已经打消此念头,不过是句玩笑话。 「徐姑娘!」有人唤她。 徐琬思绪骤然被打断,茫然回头望去。 只一眼,便认出小跑过来的人,正是谢清玄。 他身后不远处的宫檐下,还站着一个人,似乎是七皇子。 谢清玄跑过来,气喘吁吁抱拳沖苏夫人道:「夫人安好!可否请夫人稍等片刻?七皇子殿下有几句话想问问徐姑娘。」 「殿下有事找我?」徐琬愕然。 既然有事,为何不在宸贵妃宫里光明正大找她? 正思量着,一侧首,徐琬便见阿娘正一脸警惕地打量着谢清玄。 「阿娘,这位是仁勇中郎将谢清玄谢大人。」徐琬挽着苏夫人的手臂解释。 苏夫人点点头,指着被宫墙遮出的一片阴影道:「你去给殿下回话,娘去那边等你。」 第18页 徐琬望了一眼,点点头,便松开手,跟谢清玄往赵昀翼的方向走。 「徐姑娘,你今日可痊癒了?」谢清玄小声问着,面上透着喜色,「百草芳露果然有用。」 百草芳露不是宸贵妃娘娘送的吗,谢清玄怎么会知道?诶,她方才竟忘了向娘娘道谢! 「痊癒了,有劳谢公子关心。」徐琬客气道。 闻言,谢清玄急了,徐琬不是应该感动到双颊泛红,恨不能以身相许吗?怎么只是谢谢他的关心? 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了,他的好兄弟压根儿没提他吧! 心中暗暗把徐琛狠狠骂了一顿。 「有用就好,听说徐姑娘病了,我昨日特意向殿下求来,托徐兄送去给徐姑娘的。」这般直白邀功,谢清玄还是头一回做,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眼神都不敢往徐琬身上乱瞟。 「百草芳露这样的好东西,殿下说给便给了,谢公子果然是殿下跟前第一得力之人。」徐琬笑眼弯弯,赞许的语气再真诚不过。 谢清玄脸上笑意彻底挂不住,有些傻眼,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徐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气质明净,眼神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心意,徐琬一看便知,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个人她讨厌不起来,却也绝不可能喜欢,看到谢清玄,她就少不得要想起太子,以及那杯强灌的毒酒。 「民女拜见七皇子殿下!」徐琬立白玉阶下,垂首施礼。 「不必多礼。」赵昀翼语气淡淡的,嗓音一如既往清冷,听不出喜怒。 「殿下有何事要问徐姑娘?」徐琬还没开口,谢清玄已经忍不住了。 若不一鼓作气表明心意,他怕下回就没勇气,也没合适的机会说了。 「不关你的事。」赵昀翼扫了他一眼,语气透着说不出的威压,「阿城的事,你查清楚了?」 「……」谢清玄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属下这就去查!」 言罢,一熘烟出了宫门,烈阳给他脑门上蒸出一层汗,谢清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跑什么呀? 「阿城可曾再找过你?」赵昀翼沿着白玉阶,一级一级,不疾不徐往下走。 第11章 误会 终于,他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站定,居高临下望着徐琬。 云鬟上插着金累丝髮簪,簪头镶嵌的翠榴石碧汪汪的,光芒璀璨,像灼灼日光洒在青山环绕的翠湖。 偏她垂首肃身,规矩又谨慎。 徐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吃穿不愁,他着人打听过,徐信夫妇,连同膝下长子、庶女,待徐琬都是极好,她身上却为何不见半分骄纵自傲? 「谁是阿城?」徐琬茫然抬头。 珠玉般的耳垂下,红豆大的翠榴石坠子轻轻晃动,衬得她一双眸子神采盈动。 他身长八尺有余,本就修长挺拔,站的位置又比徐琬高一阶,徐琬几乎是仰着面望向他。 头顶灼灼日光被宫檐遮住,却仍有些晃眼,徐琬眼眸微微刺痛,下意识眯起些许。 台前阶下的地砖被烈日晒烫,热气蒸腾。 只这么一会儿,赵昀翼便觉鼻尖萦绕的浅香,比上次闻到的浓郁些许,幽靡芳馥。 他身形微动,状若无意,却正巧挡住光线。 眼皮上灼痛感消失,徐琬眼眸睁开了些,眸光盈盈凝着他。 本是等他回话时下意识的动作,可对上他深沉的眸光,徐琬眼皮一跳,忙把视线往下压了压。 他为何不说话?是在怪她不敬吗? 「你可还记得,如意楼前,抢了你玉佩的孩童?」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没有怒意。 徐琬放下心来,点点头:「他就是阿城?殿下为何要让谢公子查他?」 小孩子抢玉佩,且还没抢到,这等小事,也值得七皇子亲自过问? 「那玉佩没什么特别的,而且玉佩已经拿回来,民女不想再追究。」徐琬暗暗咬唇,鼓起勇气道,「请殿下莫要为难他。」 那日小孩抢她玉佩,也没见七皇子说句公道话,怎么事后穷追不捨?他果真是铁面冷血,眼里容不得沙子,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这般一想,徐琬姣好的面容瞬时白了一分,她方才说的话,已然是冒犯。 赵昀翼抿了抿唇,低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淡淡道:「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那声低低的笑,听得徐琬头皮一紧,像是囚笼里的犯人被赏了一碗大肉。 她垂首盯着鞋面上的缠枝莲纹,动也不敢动。 自然没瞧见,赵昀翼指骨紧了紧,清俊长眉微拧。 他一句重话也没说,小姑娘就吓成这般,胆子是不是太小了些?或许,该带她去军中练练胆量。 可她是女子,多有不便。 赵昀翼沉吟片刻,想了一下带她去军中歷练的可行性,这才开口:「不必紧张,我让清玄去查,不是为了他抢玉佩之事。」 素来清冷的嗓音,被他刻意拖得低缓,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落在徐琬耳边,心下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七皇子是在同她解释?所以,他并没有怪她以下犯上? 「他身份颇为可疑,似是特意冲着你来的,你身上若有什么贵重旧物,须得仔细收好。」赵昀翼走下最后一级石阶,立在她身侧,「他可能还会再找你。」 第19页 这回,徐琬听明白了。 她误会七皇子,七皇子非但没生气,反而还关心她的安危。 手握虎符,执掌千军万马,他刀下确有许多亡魂,可即便在那些传言里,他也并未杀过无辜之人。 「民女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会不会是弄错了?」徐琬抬起头,美眸疑惑地凝着赵昀翼。 徐家富庶,自小便是她要什么,爹娘就给她买什么,贵重旧物不知凡几,可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锦衣上的金线反射出灼暖光芒,将赵昀翼周身冷冽气场融化些许,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她:「今日母妃召见,可有对你说什么?」 说什么? 徐琬楞了一下,脑中蓦然想起宸贵妃的话。 「翼儿冷血冷情,不是个会疼人的,否则本宫定去求陛下亲口赐婚。」 宸贵妃娘娘原本想让圣上赐婚,将她嫁与七皇子。 「没有。」徐琬连连摇头,皎白的面颊却不可控地晕染绯红。 她否认得干脆,却未留意,赵昀翼眸光扫过她面颊上的绯色,若有所思。 看样子,母妃仍是自作主张提了亲事,只是没成。 如此也好,日后他护着她时,小姑娘不会多想,母妃也不会再插手,省心。 「时辰不早,随苏夫人出宫吧。」 见他并未追问,徐琬心口豁然松弛。 正要向他行礼告辞,却见赵昀翼身形顿住,望向左前方某处。 徐琬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登时周身一寒,入坠冰窖。 来人一身紫衣,绣着四爪金龙,腰间玉带下悬着一方和田碧玉小印,他脚踩云头鞋大步走来。 身侧撑华盖的内侍紧紧跟着,后面两排宫婢内侍恭敬跟随。 只隔丈余,避无可避。 徐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失去分寸,没想到,见着赵昀翼淡漠地沖太子行礼时,她也能镇定自若地随着一起行礼,跟从前在东宫学的礼仪分毫不差。 面上镇定得出奇,徐琬心中的嫌恶却忍不住,虽未直视太子,她却清晰感受到太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炽烈灼然。 如前世一般,霸道无状,志在必得。 「徐小姐免礼。」赵旭廷眸光灼灼凝着眼前佳人,唇角笑意几乎压制不住。 来金陵之前,他就听下面的人说了那些传言,连身边詹士也怀疑藏宝图在徐家。 藏宝图他定然是要的,却想先看看这位徐家嫡女是不是如传闻中一般国色天香,可母后身子不爽利,过几日才能召见众夫人小姐。 听内侍来报,徐小姐即将出宫,他特意来堵人,没想到真见着了。 确实名不虚传,是个貌美娇香的妙人。 更出乎意料的是,素来不近女色的七弟,竟然会亲自送徐小姐出宫。 是开窍了,还是为了藏宝图? 赵旭廷眸光一凛,江山是他的,美人和藏宝图自然也是他的,他本就志在必得,从赵昀翼手里抢过来又另有一番快意! 「徐小姐可是要出宫?」赵旭廷姿态谦和,含笑问道,「孤正好有事要出宫,可送徐小姐一程。」 第12章 该赏 送她?徐琬敛起的眸子,闪过一丝轻嘲。 他匆匆赶来,排场还做得这般足,像是要出宫的样子吗?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徐琬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面上并无一丝欣喜,「民女的马车还在宫门外等着,请恕民女不敬,先行告辞。」 赵旭廷心里正痒痒着,抬手便要开口挽留。 美人在侧,虽不能做什么,说说话,闻着她身上雅香也是通体舒坦。 平日里,太子妃管得紧,他便是多看两眼东宫里的美貌宫婢,太子妃都要发脾气把人打杀了。 此行没带那个母夜叉,他沿途悄悄去了几次花楼,尝到偷的甜头,这会子堵到天仙似的美人,哪里捨得轻易放人? 可他小臂刚抬起来,连美人衣角都没挨着,就被赵昀翼毫不客气地按回去。 「退下。」 是赵昀翼的声音,语气仍是淡淡的,像是冒着冷气儿,徐琬却如聆梵音,眸中泛出浅浅喜色,躬身道:「是,民女告退。」 随阿娘一道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徐琬绷紧的弦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软着骨头,伏在苏夫人膝头撒娇:「阿娘,太子殿下看我的目光有些不善,若是皇后娘娘召见,琬儿能不能不去?」 苏夫人一听,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若能拒绝,她宁愿把女儿拘在府中,等圣驾还朝再出门,让传言不攻自破。 可宫里的贵人,哪一个也不是小小的徐家能得罪得起的,若点名要琬儿入宫,她们也只能遵命。 那些传言,想必贵人们都听说了。 原本苏夫人还盼着贵人们明察秋毫,不信传言,可太子显然是沖琬儿来的,她不敢盲目乐观。 一时想不出对策来,苏夫人无奈地轻轻拍拍徐琬的手,毫无说服力地哄道:「琬儿不怕,圣上是明君,便是太子起了心思,也不敢胡来。」 「不知谁在背后胡乱编排,徐家一路走到今日,靠的是祖宗庇佑和陈大人提携,我们家并没有藏宝图,我的琬儿也不稀罕什么凤命,若他们逼迫琬儿,娘就让你爹去求圣上!」 便是圣上不管,还有贵妃娘娘呢,娘娘是不会不管琬儿的。 第20页 苏夫人并不是个嘴碎的,此刻也有些忍不住。 「什么藏宝图?」徐琬惊愕地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苏夫人。 苏夫人此刻方知,原来外边的传言,徐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娘也不知该不该跟你说。」苏夫人嘆了口气,怅然道,「相传,前朝国库丰饶,可十六年前,圣上夺位成功,却只得个空壳子,国库中的金银财帛早被另藏他处,圣上将萧氏末帝软禁于雨花行宫,直到那场大火,也没得到藏宝之处。」 「倒是还听说末帝留下一张藏宝图,可谁也没见过。藏宝图一说沉寂十年,近来又甚嚣尘上。」 「这本也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偏偏藏宝图现世的传言,同琬儿天香凤命的流言一道传开,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太子殿下亦是为着藏宝图而来。」 原来如此。 徐琬恍然大悟,那日在正院,她偷听一半的真相,竟是这样。 所以,前世太子也是为了藏宝图,才设计毁她清誉?只可惜,她并没有藏宝图,太子恼羞成怒,把她丰厚的嫁妆挥霍殆尽。 「阿娘,琬儿不怕了,便是皇后娘娘召见,琬儿也不怕。」徐琬心下莫名平静下来,双手环抱住苏夫人的腰,在她膝头轻轻蹭着,狸猫似地哄着苏夫人,「贵妃娘娘仁善,若皇后娘娘为难琬儿,琬儿便去向贵妃娘娘求救!」 苏夫人听了哭笑不得,掌心轻抚徐琬柔顺墨发,意有所指问道:「你就这么相信贵妃娘娘会帮我们?」 「琬儿是相信阿娘!」徐琬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盈盈水眸美好得能把人的魂儿吸进去,「贵妃娘娘仁善,不是阿娘说的?」 行宫里,赵旭廷甩开赵昀翼钳制他的手。 气氛剑拔弩张,身后宫婢内侍皆垂首缩肩,恨不得被日头晒化,原地蒸发。 「七皇弟,别忘了孤才是太子,徐小姐是孤看上的人,你休要坏孤的好事!」赵旭廷狠狠瞪着赵昀翼,面上哪有一点谦和温润的影子? 「臣弟自然知道皇兄是太子,只是,皇兄看上的究竟是人,还是藏宝图呢?」赵昀翼唇角微弯,漫不经心的姿态衬得他容色昳丽,如仙露明珠。 赵旭廷的相貌随了皇后,平平无奇,他爱美人,却讨厌生得好看的男子,尤其讨厌俊美不似凡人的赵昀翼。 「你母妃以色侍君,也不过是个妾,你最好安守本分,别打藏宝图的主意!」 赵昀翼漆眸微敛,眸光落在自己手腕上,他劲直的小臂端起在身前,手腕随意转动着,极有耐心地听太子把话说完。 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一点脾性。 可赵旭廷话音刚落,面上得意的笑还没落下来,只听咔嚓一声,赵昀翼轻巧地卸掉了他的下颚。 宫婢内侍们勐然抬眸望来,却见太子下巴耷拉着,想叫不敢叫,充血的双眼惊恐地盯着七皇子。 「这世上,只有我不要的,没有我不敢想的。」赵旭廷拿指腹一下一下在袖口蹭着,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皇兄,臣弟奉劝你一句,不要动你不该碰的人,否则……」 他话没说完,人就走远了。 很快,兄弟二人的纷争传到皇后耳中,她气得发抖,随手将近日最心爱的花觚掼在地上,甩得粉碎。 「去请陛下来!」那个贱人,抢了她的夫君还不够,生出的贱种甚至敢爬到她儿子头上! 今日摺子不多,赵重岳带着新贡的鲜果,来陪宸贵妃用午膳。 刚坐定,便有宫人通禀,说皇后找他。 皇后是他的髮妻,他自然是敬重的,所以给了她后位。 不过,他并未立时起身,而是将亲手剥好的紫葡萄送至宸贵妃唇边:「莹儿尝尝,今日新送来的。」 宸贵妃却并不领情,微微别过脸,艷若桃李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有人说臣妾是妾呢,倒是句难得的大实话,该赏,陛下以为呢?」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去传话的人,却并不见赵重岳,皇后瞪大眼睛怒道:「人呢?」 「皇后娘娘息怒!」宫人吓得扑通跪地,额头在皇后脚边地砖上磕得咚咚响,尖细的嗓音颤抖着,「陛下在贵妃娘娘处,让奴才回来传话,说,说……」 第13章 甜香 「说什么?」皇后微微倾身,手中书卷泛黄的纸张被握得皱起。 宫人抖若筛糠,脑袋摇摇欲坠:「陛下说,太子殿下言行无状,不知孝悌,枉为储君,罚太子亲自去大名府修堤、赈灾。」 「啪!」一册书卷重重摔在他脑门上,砸地脑仁嗡嗡作响。 殿内侍立的宫人跪了一地,皇后凤冠端严,面容几乎是扭曲着,重重踏过水磨石地砖,往宸贵妃处去了。 大名府正乱着,洪涝冲散的臭鱼烂虾尚没清理干净,虽没传出瘟疫,可那些卑贱河工、失家灾民,哪里配她的儿子施捨眼神? 圣上未免太偏袒沈持莹那个狐狸精! 宫中诸事,被朱墙围得密不透风,徐琬并不知晓。 她坐在苏夫人对首,吃着冰荔枝,默默看苏夫人对帐。 「想学?」苏夫人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徐琬点点头。 「琬儿长大了,是该学学,省得日后嫁人,被下面的人煳弄。」前些年,她便要带着徐琬学当家理事,徐琬总不肯,眼下忽而开窍,苏夫人自然乐意。 第21页 凝着徐琬婉丽无双的小脸,苏夫人神色微怔。 昨日从宫里回来,她就怀疑琬儿是贵妃娘娘骨血,可老爷说不是。 此时细细瞧着,琬儿眉眼温柔灵动,宸贵妃明艷秾丽,美得各有千秋,并无相似之处。 如此,她便不怕女儿被抢走了。 「阿娘为何这般盯着琬儿?」徐琬对上她的视线,有些疑惑。 苏夫人推开帐册,抚了抚她柔软鬓髮:「娘的琬儿好看呀,娘捨不得你出嫁,想多留你两年,琬儿可别怪娘。」 「娘。」徐琬羞赧不已,拖着软软的尾音撒娇,「琬儿才不要嫁人,一辈子陪在阿娘身边!」 她说的激动,声调微微扬起些许,被院中走进来的徐琛听个正着。 「哥哥也不娶妻,一辈子保护阿娘和妹妹。」徐琛大步走进来,笑容爽朗。 「说什么胡话呢?」苏夫人瞪了他一眼,又沖徐琬嗔怪道,「一个两个都不成亲,娘要替你们操劳一辈子不成?」 说话间,徐琬侧过脸,悄悄沖徐琛眨了眨眼睛,娇俏可爱。 「哥哥手里拿的什么?」 徐琛上前两步,将手中烫金帖子放在案上,面上笑意敛起几分:「刚才宫里来人,正好被我碰到。」 说着,他扫了徐琬一眼:「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帖子,请阿娘和妹妹明日一道去灵谷寺,为大名府的百姓祈福。」 灵谷寺坐落在城中最大的灵谷山上,寺中香火素来兴旺。 可前往灵谷寺的路上,徐琬无意中掀开纱帘,仍是被外面的阵仗惊着。 莫非,皇后娘娘给全金陵城的女子都下了帖子?瞧着情形,简直比一年一度的庙会还热闹。 日头正烈,路边临时支起许多茶寮、饮子摊。 前边马车走得缓慢,徐琬有意避开风头,便吩咐菱枝让车夫靠边停车。 饮子摊上,清一色的白瓷瓶,窝在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中,瓷瓶外边贴着字条,瓶中盛着各种口味的果子汁。 「姑娘喜欢什么口味?」摊主是一位裹着头巾,肤色略黄的妇人,笑容甚是热情。 徐琬走到摊位前,才发现简陋的摊位后头,狭窄的一片阴影中,还蹲着个小女娃,捧着一册几乎翻烂的书,看得认真。 「这孩子识字?」徐琬目光柔和落在那女娃身上,有些惊讶。 城中女学极少,寻常百姓又请不起私教,便是女子有心向学,却不能科举取仕,也很难得到家中支持。 「勉强认得几个字,跟她哥哥学的,不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妇人谦虚着,眉眼带着笑意,似乎并不排斥女儿读书习字。 徐琬含笑点头,沖妇人道:「来一瓶梨浆,两瓶荔枝膏水。」 身侧菱枝正数着银钱,忽而手上一空,徐琬把钱袋子整个拿过来,将里面大大小小几枚银锭倒在掌心,放在摊位前:「读书习字是好事,给孩子置办些笔墨吧。」 「公子,你说圣上让那位去大名府,究竟是赏是罚?」谢清玄坐在马背上,望着前面排成长龙的马车,语气颇为不忿,「这会子去,说是歷练,不如说是抢攻,偏偏有人还不放心,让所有人陪着出宫祈福,难怪不得圣心。」 他说这话,原本是为了替赵昀翼出气。 久久得不到回应,谢清玄疑惑地侧首望过来,却发现赵昀翼目光落在左前方某处,神情专注。 谢清玄朝那边望去时,正好见到徐琬转身往马车边走,侧脸妍丽姣好。 「徐姑娘!」他笑着,朗声唿唤,朝徐琬挥手。 冰镇过的梨浆捧在掌心,清甜的果香中混合这莲叶清香,徐琬正轻轻嗅着冷香,便被唤住脚步。 循声望去,只见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而来,在她马车后边停住。 他们也去灵谷寺祈福吗?怎么没跟宫里的车驾一起? 「公子,我也去买两瓶饮子尝尝,你要什么口味?」谢清玄侧首问赵昀翼,可话一出口,方觉自己问的多余,赵昀翼哪儿知道有什么口味。 于是,他翻身下马,问徐琬:「徐姑娘喝的是什么口味?」 徐琬沖马背上的赵昀翼福了福身,才笑应谢清玄:「梨浆,偏甜,谢公子未必喝得惯,不如试试香薷凉饮,去暑解乏。」 「好,谢过徐姑娘!」为了表示自己很在意徐琬推荐,谢清玄即刻揪下钱袋子往摊位方向去。 赵昀翼坐在马背上,仍是那副不怒自威,带着肃杀的冷冽神色,似乎没有寒暄的意思,徐琬施了一礼,抬脚便踏上马车。 掀开车帘,正要往里钻,忽而听到一声低问:「若是那妇人得了银子,并未用来给孩子买笔墨呢?」 他驱马上前,正好立在她的马车旁,身形端直,骨相优越,犹如巧匠细细雕琢出的美玉。 同宸贵妃相似的凤眸,本该秾丽绝艷,却是凝着霜雪,永远清肃泠然,让人无端想起桃李争春时节,千里冰封之景。 殿下这是在说她人傻钱多,多管闲事? 「多谢殿下提点,民女管不了别人,但求问心无愧。」徐琬有些委屈。 她只是看那孩子可怜,想帮帮那孩子罢了。 忍着委屈回了一句,她便躬身钻进车帘,车帘微微晃动,遮住裊娜身形。 「母妃也曾进言,想要兴建女学。」 第14章 佛前 第22页 只可惜开国以来,父皇为民生计,减免赋税,又收拾前朝贪腐的烂摊子,国库并不丰裕,并未着紧此事。 赵昀翼心念一动,侧过脸,透过车窗纱帘被风拂起的罅隙望着她:「若有机会,你可愿意主导此事?」 主导什么?修建女学? 从前她也曾许多次感慨,为何女子不能同男子那般入山学读书,穷人家的女娃甚至连识字也不能。 但也只是感慨,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什么。 眼下,七皇子竟问她,愿不愿意修建女学?她自然愿意! 他是认真的吧?徐琬抬手撩起纱帘一角,柔纱边露出半张芙蓉面,眸光盈盈对上他的视线。 马背上的他,身姿俊朗,锦衣上金线绣制的团云纹熠熠生辉,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偏他眼神仍是冷冽,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方才那句带着信任的问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瞧他神色,并不像是在说笑,他这个人,也不像是会说笑的模样。 可是,这么大的事,她能做好吗?她不过是一介商户女,有什么资格去做呢? 他这话问的着实荒谬了些,可徐琬明白过来,方才他并没有怪她傻气。 「公子,香薷凉饮,味道果真不错。」谢清玄策马凑过来,将手中多出的一枚瓷瓶递给赵昀翼。 徐琬本还想说什么,却见谢清玄俯身往纱帘里望,目光灼灼,笑得唇角几乎咧到耳根。 未免被人瞧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徐琬唰地一下拉上纱帘,将谢清玄的视线隔绝。 「诶,公子,你们方才说什么呢?徐姑娘为什么单理你,不理我?」谢清玄委屈巴巴的话隔着纱帘传来。 还能为什么?徐琬握紧手中瓷瓶,幽幽凉意从瓶壁传入温热掌心,因为她不想让谢清玄有任何误会呗。 「你话太多。」赵昀翼嗓音冷冽,同她掌心瓷瓶一般冷硬。 可不知为何,徐琬忽而觉着,他并不是个冷硬的人,他的心,或许并不像外表这般冷。 北地气候恶劣,热的时候像被火炉炙烤,冷的时候像浸在冰泉。 领兵五年,赵昀翼什么恶劣天气都经过,从未娇气到要饮果子汁解暑。 不,谢清玄买来的不是女儿家喝的果子汁,而是徐琬说的香薷凉饮。 赵昀翼眉心微拧,眸光淡淡落在手中香饮上,不知该怎么处置。 前面道路不甚通畅,她的马车就在身后不远,若他随手扔了去,不小心被她瞧见,会不会又以为他是对她不满? 这般一想,赵昀翼握着瓷瓶的手下意识收紧些许,小臂抬起,将香饮送至唇边。 浅淡清冽的香气传入鼻端,轻抿一口,清爽凉意流入肺腑,微苦。 马车里,徐琬饮了一口梨浆,清甜梨汁和着莲叶浅香流过唇齿,好喝。 她微微眯起眼眸,心念微动。 七皇子其人,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她只见他同谢清玄走得稍近些,方才谢清玄自作主张替他买了香薷凉饮,几乎是硬塞给他的。 这种小摊位买来的饮子,他会喝吗? 官道上,马蹄声哒哒敲着青石地砖。 徐琬竖起耳朵辨认着马蹄声,猜测他的方位,继而悄悄撩起纱帘,探出小半个头朝前方望去。 正好见赵昀翼微微仰面,饮下那瓶香饮,姿态矜贵优雅。 手中握着寻常瓷瓶,饮下的是大街小巷最常见的香饮,可他做着这些动作,让人无端生出误解,仿若他品尝的是最贵重的琼浆玉液。 她是女子,同情弱小几乎是天性,而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一身冷寂肃杀,却会在如意楼前关心阿城,会在她赠银两给小女娃买笔墨后,同她探讨兴建女学。 他杀伐果断,又关心弱小。 徐琬凝着他端直铮然的背影,有片刻失神,若他是太子,是未来执掌天下的君王,定是岱国百姓最大的幸运。 前往灵谷寺,乃是随皇后娘娘一道为大名府灾民祈福,徐琬自己并没有什么想求的。 可这会子,她忽而有了所求。 灵谷寺中,最大的佛殿中央,皇后娘娘跪在佛祖金身前,默然聆听方丈诵经。 佛祖佛祖金身足有三丈高,拈指敛目,宝相庄严,迦南香菸缕裊裊,净梵音澄肃绕樑。 徐琬跪在一片奼紫嫣红中,双手合十,姿态虔诚,向着神佛,额外许了个心愿。 若佛祖在天有灵,请让圣上擦亮眼睛,废除赵旭廷太子之位,另立七皇子为储君。 用罢斋饭,日头正烈,为了防止夫人小姐们中了暑气,皇后娘娘令众人原地歇息,酉时下山。 仲夏时节,昼长夜短,酉时下山,倒也能在天黑前回府。 「小姐,听说灵谷寺后边的林子里有梅花鹿出没,离下山还有些时辰,您要不要去看看?」菱枝沖徐琬提议,说话间,她眼睛晶亮,显然很想去。 「你听谁说的?」徐琬笑问。 寺中人多眼杂,她怕是有心之人来诓菱枝的。 从前也听说过灵谷山有梅花鹿,可今日上山的人多,便是有,也早就躲去深山了吧? 「听方才来奉过茶的小和尚说的。」 那小和尚不到十岁,看着乖巧本分,应当不会对菱枝撒这种谎。 走进林子,徐琬便听见林中莺声燕语,出来寻鹿的小姐倒是不少,甚至,她还听到了苏莺时的声音。 第23页 林子大,倒也未必会撞见,徐琬提起裙裾,带着菱枝、白羽沿着小路,继续往里走。 灵谷寺中,某处禅房。 菱枝口中的小和尚,正战战兢兢跪在紫衣贵人脚边,带着哭腔道:「那位女施主已去了山林,求贵人不要伤我师父性命!」 「若事成,你便有功,孤不仅不伤他,还会重重赏你。」太子踏过青灰地砖,狞笑着走出去。 第15章 撞疼 寻了半晌,徐琬并未见着梅花鹿的影子,渐渐歇了心思。 正欲转身往回走,忽而,眼前不远处,飞速闪过一道白影。 徐琬定睛望去,勉强分辨出是一只雪白小糰子,警醒地竖起一双长耳朵,瞬息间,便窜到树根后边去了。 「是兔子!」徐琬眼睛一亮,指着树根方向,笑靥嫣然,柔声道,「我们分头围过去,把兔子捉回去养着,听了梵音的兔子想必是有灵性的,别伤着它。」 追了一会子,徐琬有些累,纤白柔荑虚虚撑在粗砺树干上,微微喘息,额角薄薄香汗经风一吹,顿生凉意。 愣了一瞬,徐琬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林间人声离她有些远,唯有枝叶的沙沙声最为清晰。 山风习习,遮天蔽日的乔木映入眼帘,苍翠森寒。 凉意激得她抖了抖身子,心中莫名生出一分怪异,密密麻麻的冷意自脚底滋生,顺着小腿蛇形攀爬。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上一次生出这种直觉,还是前世太子设计毁她清誉那日。 未及细想,徐琬转身便要往人声喧闹的方向跑。 谁知,一转身,迎面立着一堵人墙,正好挡住去路,她险些撞上去。 骤然顿住脚步,徐琬极力稳住前倾身形,抬眸间,一袭紫衣撞入视野。 那人腰间小印晃荡,扯了扯领口,笑意温慵,语气轻佻:「徐小姐,又见面了,孤与美人果真缘分匪浅。」 徐琬大惊,婉丽小脸顿失血色,她扶着身侧树干,微提裙裾,匆忙退后,拉开彼此的距离,眸中满是警惕。 眼角余光却发现,不远处的树干旁,立着一名侍卫,手里提着一只白兔。 那侍卫粗鲁地攥着白兔耳朵,小兔子似乎极难受,奋力挣扎,却是挣脱不得。 原来,兔子是太子让人放的,也是太子故意叫人把她引到林深处。 「太子殿下自重。」徐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气息也乱了,「民女无意打扰殿下雅兴,这便离开。」 虽竭力告诉自己保持镇定,可悲刻意隔绝在这僻静山野,徐琬软润的嗓音仍忍不住发颤。 她本就生得极好,清婉秀丽如出水红莲,一双眸子顾盼神飞,不经意间一个流转便能摄人心魄。 此刻吓得小脸发白,澄澈灵动的美眸透着慌乱,如同箭矢惊动林中幼鹿,落在赵旭廷眼中,心口一阵激盪。 山风微凉,赵旭廷体内却有热热燥意在叫嚣,他喉结滚动,暗暗做了个吞咽动作。 这把小腰,比他尝过的所有甜头都细,赵旭廷恨不得即刻握在手中把玩。 可他还不能乱来,今日只能先把名分坐实,待他日顺利即位,再好好研品不迟,否则,一时冲动,回头太子妃那个母夜叉把人打杀了,多可惜。 赵旭廷忍了又忍,眸光自她纤腰徐徐往上,划过她窈窕身段,落在她娇美的小脸上。 「徐小姐何必着急走?今日确乃孤引你出来,可孤并不会伤害你。」赵旭廷上前一步,想拉住美人柔夷。 却被徐琬一脸警惕躲过去,反而退开更远。 「孤对徐小姐一见生情,寤寐难忘,徐小姐为何要拒人千里?」赵旭廷一手自然负于身后,腰背挺直些许,做出一派谦谦君子之态。 他这副虚伪至极的模样,看得徐琬几欲作呕,枉他还是储君,行事做派却连谢清玄都不如。 「你先认识我七弟,或许不了解孤,孤将来必定执掌天下,你若肯带着徐家投诚,孤可许你贵妃之位,有朝一日,你会像宸贵妃娘娘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些我七弟可给不了你。」 他自以为付出莫大的诚意,徐琬听来,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压制不住。 赵旭廷自己噁心,却把别人都想得如他一样下作。 果然,他是冲着藏宝图来的,或许还包括徐家的万贯家财,他是以为七皇子也如他这般,对她表明过心意? 七皇子那般心性姿容,想跟七皇子相提并论,他赵旭廷也配? 眼前情形同前世有异,可赵旭廷说出的话,透着一样的贪婪意图。 「多谢殿下厚爱,民女并非志向远大之人,请恕民女言行无状,先行告退。」徐琬忍着噁心,耐着性子,竭力将礼数做得周全。 若他不是太子,若不是怕连累家人,徐琬恨不得捡起脚边的石头朝他脑门扔过去,帮他醒醒脑子。 这番话,到底还是将她最后的耐性耗尽。 不待太子允准,徐琬便提起裙裾,大步朝有人声的方向跑去,连林间枝条划伤衣料也顾不上。 可太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咚咚的心跳声中,徐琬似乎听到太子一声轻笑,沖那名侍卫吩咐了一句什么。 根本无暇细想,徐琬耳畔便传来唿唿的风声,一颗心凉浸浸往下没去,她鼻尖微酸,长睫湿润,难道还是逃不过么? 第24页 感受到身后之人飞速逼近,徐琬回眸看去,模煳的视线中,那名玄衣侍卫已是近在咫尺,抬手便来抓她。 在太子眼中,从不把普通百姓当人看吧,所以她再不情愿,他也不在乎,在太子眼里,她就像那只逃不出他们魔爪的兔子。 徐琬吓得小腿发软,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哪怕终究逃不过,她也不要坐以待毙! 眸底泪意纷涌,徐琬的视线越发模煳,她暗暗咬牙,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往前跑。 咚! 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硬邦邦的,撞得极重,徐琬鼻尖一痛,眼眶中噙满的泪花顷刻坠落眼睫。 太子竟然留有后手,连她逃跑的路线也算准了? 徐琬正要推开人墙,手臂却被一只大掌擒住,往身后一带。 淡淡的苏合香钻入鼻尖,有些熟悉,徐琬微微愣住,便听到「噗」的一声,像极了吐血的声音。 莫名的,徐琬因恐惧而狂跳的心,倏而平静下来,安放原处。 她缓缓抬眸,盈盈水眸中映入一张侬艷却凝着冰霜的侧脸。 是七皇子。 无边的委屈袭来,泪珠完全不受控似的,簌簌滚落。 玄衣侍卫吐了血,躺倒在树干旁齐踝高的草丛里,赵昀翼冷冷扫了一眼一脸阴郁的赵旭廷,并未开口。 修长的颈微微偏动,侧过脸来,眸光泠然往徐琬身上落了一落,嵴背登时僵住。 娇美如出水红莲的小姑娘像是水做的,泪水流不完。 她无声哭着,雪白小脸上,鼻尖红红,眼眶绵延向眼尾,亦是一片海棠色。 吓着了? 第16章 难哄 一时不察,让她被人骗到这里,可来之前,赵昀翼便知,太子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即便太子不顾忌身份,也得顾忌此处乃佛家清净之地,而他明日还要启程去大名府修堤、赈灾。 若是换了旁人,赵昀翼甚至懒得跑着一趟,可他担心太子吓着她,还是来了。 若非父皇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本该是朱墙里娇养的金枝玉叶,寻常人一世都见不着,她哪里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见她吓成这副模样,赵昀翼心下一软,暗暗嘆了口气,早知如此,该派个人跟着她的。 想替她擦擦眼泪,却又不合时宜。 宫里的几位公主,他连人都没记清,也从未在意过她们有没有受过委屈,长大即将弱冠之年,他从未哄过小姑娘。 前来礼佛,徐琬打扮素净,墨发缠叠绾起,并未着过多珠翠,雪颈纤细,他方才握过的小臂细弱得仿佛易折的花枝。 晶莹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比她雪颊边摇曳的小小南珠还耀眼,落在他被风拂起的衣摆上,瞬间被衣料吸取,瓷青色衣料洇湿些许,呈现点点稍深的湿痕。 赵昀翼眉心微微折起,眸色略带烦乱,语气透着浅淡不悦:「别哭了。」 话一出口,又觉冷硬,薄唇紧抿。 他神色本就端凝冷肃,身上又自然带着肃杀之气,剑锋般的长眉微微蹙笼,唇线紧绷,吐出这么三个字,吓得徐琬珠串似的泪滴登时止住。 她愣愣凝睇着赵昀翼的侧脸,乌亮墨瞳被泪水浸润得越发莹润,微红的眼眶,煞白的脸色,衬得她清丽娇弱,像骤雨拍打的颤然莲瓣。 「民女是被人骗来的。」徐琬忍着惧意,急急解释。 宁可被七皇子训斥没用,徐琬也不想让他误会,以为她是为了攀附太子才来到林中,被太子的侍卫追赶。 赵昀翼微微颔首,并未搭话。 不是看她哭不耐烦,只是走到今日,已鲜少有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之事,轻不得重不得,有些挫败无奈。 他别开脸,转向赵旭廷,冷冷哂笑:「皇兄,你如今为了权势,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赵昀翼!」太子怒斥一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你又坏我好事!今日你对我不仁,就别怪他日孤对你不义!」 扫过徐琬娇如花柔如柳的姿容,赵旭廷仍是不舍,语气又缓和些许,沖赵昀翼道:「不要为了女子伤了你我兄弟之情,把她交给我,孤便既往不咎,如何?」 「当真?」赵昀翼淡淡问了一句,「如此,皇兄容臣弟考虑片刻。」 他语气正肃,似是真的在考虑。 身后徐琬闻言大惊,不会的,七皇子面冷心热,不会把她交给太子的! 可万一呢?徐琬不敢去想那个万一,她大着胆子,抬手揪住赵昀翼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一脸哀求。 感受到她拉扯的小动作,赵昀翼并未回身,心下暗嘆,他也算救过小姑娘几回,可她并不信他。 不信也好,他身上流着强取豪夺的山匪的血,本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孤素来一诺千金,自然当真。」太子一面朝这边走过来,一面说着话缓和气氛,「孤自小便是储君,言行难免倨傲,可孤对七弟……啊!」 话没说完,太子陡然拔高声调,尖叫一声,头顶栖枝的鸟儿惊飞一片,扑簌簌落下几片树叶。 尖叫声悽厉,徐琬本能往后一缩,继而又从赵昀翼身后探出头,望过去。 却见太子抱着小腿,跌坐在地,脚上紧紧咬合着一样锯齿状的工具,似是捕兽夹。 浅色云纹皂靴被咬破,洇着殷红血迹,触目惊心,不知脚还保不保得住。 第25页 「皇兄且等着认来救,臣弟晕血,只好先走一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琬觉着赵昀翼语气中有浅淡的幸灾乐祸,他并不惊讶太子踩到捕兽夹,像是早就知道捕兽夹的存在,故意引着太子踩上去的。 他一个征战数年的武将,刀下不知聚着多少亡魂,却说自个儿晕血,徐琬很是怀疑,太子会不会气得吐血而亡? 耳畔风声猎猎,徐琬脚下踏着虚空,全凭赵昀翼一只臂膀控住。 她匆匆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赶忙闭上眼睛。 诶?似乎有个绯色人影往太子所在的方向去了? 没等徐琬想明白那人是谁,双足便落了地,是她先前歇脚的禅房,此刻四下无人,不知是不是出去寻她了。 脚下仍虚软着,徐琬勉力站稳,沖赵昀翼行礼:「民女徐琬,多谢七皇子殿下出手相救!」 「以后太子或是皇后若再召见,可来寻我……母妃做主。」 寻他恐对她名声有碍,不如去寻母妃,后宫的你来我往,母妃比他擅长。 这些年,母妃能把她安置在徐家,让陈云桓悄悄护着,想必愿意继续护她周全。 颀长的身影立于阶下,举步便朝外走去,午后炽烈阳光勾勒他瓷青色侧身,镀上一层金辉,像九天上自带神光的谪仙,玉质仙姿。 影子拉得狭长,投映在沉灰色地砖上,古朴幽旷。 「殿下是故意的吗?」徐琬立于廊下,静静凝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问出口。 故意让太子踩到捕兽夹,为了替她出气? 只想想,徐琬便觉不可思议,她何德何能,值得他这么做,去与太子交恶?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轻咬下唇,恨不得立时吞回去。 七皇子这般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不管是哪一种,总不会是为了她,她这般问,倒像把自个当成多金贵的人。 实则只有爹娘、大哥当她金贵,即便七皇子再怜惜弱小,她在他面前也卑微如草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收得回? 她略略垂首,纤白细指反覆搅弄着手中丝帕,默然期盼他快些走,没听到才好,这样就不会笑话她太看得起自己。 偏偏事与愿违,轻快的脚步声停了。 徐琬一抬眸,便见七皇子修长劲直的身影顿住,立在门廊下阴影里。 他侧过身子回望她,瓷青色衣角被穿堂风吹动,配上他周身冷寂肃杀之气,如沙场迎风猎猎的旌旗。 秾丽凤眸上,剑锋似的长眉微微一挑,神色莫辨,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嘲:「小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第17章 君恩 引太子踩捕兽夹,他确实是故意的,倒不是为了谁,仅仅是看不惯赵旭廷高高在上的样子罢了。 若因此,让小姑娘心中有负担,倒是他的错。 赵昀翼迴转身,继续朝外走去,唇角微微牵动,漆眸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温色。 若非世事无常,小姑娘本该如行宫中的桃花一般,被人呵护着,娇养着,不该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她去惦记,去担惊受怕。 他是坏人,赵旭廷是坏人,父皇也是,他们都是抢掠者。 赵昀翼走后没多久,菱枝、白羽回来,见徐琬盯着门口方向出神,又急又气:「小姐看什么呢?奴婢们都快吓死了,找了许久,没想到小姐先回来了?可有伤着?」 菱枝细细检查着,白羽悄悄拿来备用衣衫替她换上:「小姐的裙子划破,不能穿了,幸好带着这身相似的,希望没人能看出来。」 「今日之事,全怪我不好,回头我自去请夫人责罚。」菱枝替徐琬整理着髮髻,嗓音闷郁,眼眶噙着泪,后悔不已。 若不是她贪玩,也不会跟小姐走散,幸好小姐没受伤,没遇着什么歹人勐兽,否则她万死难辞其咎。 徐琬脑子里一直想着七皇子最后那句话,耳边嗡嗡的,也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嗯嗯敷衍着。 他说他不是好人。 可那日她险些从如意楼阶梯上跌下,是他出手相救。 她故意染上风寒,久久不愈,谢清玄送来的百草芳露也是从他那里求来的。 再说今日,太子逼她辱她,也是他替她出气,让她不必重蹈覆辙。 不止太子,表哥苏寒泓亦垂涎她的姿容、家财,明净如谢清玄也两世痴于她容色。 唯有七皇子,看她的眼神素来清正不俗,更从未挟恩图报,开口向她谋求过什么。 人人皆称他是可怕的玉面修罗,徐琬却在心里郑重告诉自己,七皇子赵昀翼,是再好不过的郎朗君子。 换好衣衫,随着众位夫人、小姐登上各自马车,倒是没人发现她换了衣裳,连苏夫人也没发现。 掀开纱帘四下望去,徐琬并没见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可周遭谈笑声如常,没听到什么骚乱,想必太子即便受了伤,也并无大碍。 徐琬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原处,甚至有些惋惜。 那捕兽夹若再锋利些,力道再大些,废他一只脚,也省得他再跑出来害人。 太子去大名府赈灾,徐家赠银万两,粮食百石,圣上龙心大悦,亲题匾额嘉奖。 奇的是,太子赈灾归来,并未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赏赐,启程回京前,身侧多了位奉仪。 不是别人,正是徐琬舅家表姐,苏莺时。 第26页 葱尖儿似的细指捏着朱红请帖,徐琬盯着洒金帖子上的字迹微微出神。 幼时,苏莺时曾被苏家送来,同她一道跟夫子读书习字,帖子上的字迹她认得,确实出自苏莺时之手。 洋洋洒洒半页纸,直言苏莺时多怀念昔日姐妹之情,此番去京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力邀她入行宫叙话。 「嗤。」徐琬轻笑一声,将帖子合上,递给菱枝,「身上还疼不疼?不疼就拿着帖子,随我去正院。」 从灵谷寺回来,菱枝不顾徐琬劝阻,自去苏夫人处领罚,结结实实挨了几板子,养了半个月才行动自如。 「早就好了!」菱枝笑着,活动起腿脚给徐琬瞧,「奴婢陪小姐去!」 上回菱枝领罚时,徐琬并未提起林中之事,只说自己贪玩追兔子,跟菱枝她们走散了,今日苏莺时以奉仪的身份压她,徐琬不打算再瞒着。 区区奉仪,入到东宫,也不过是位份最低的一个妾,不知苏莺时哪里来的优越感。 「阿娘,上回在灵谷寺后山,琬儿之所以迷路,其实是太子殿下故意为之,他想坏女儿名声,幸好七皇子殿下及时赶到。七皇子殿下带女儿离开时,女儿看到一抹绯色身影往太子那边去,想来应该是莺时表姐。」 徐琬说着,把帖子递给苏夫人,「表姐下帖子,要女儿明日去行宫陪伴,女儿担心……」 「堂堂太子,竟然是这样的小人!」苏夫人面色铁青,气得发抖,捏着帖子的力道极重,指尖泛白,「枉我疼莺时这么多年,她竟想跟着太子一起坑害琬儿!」 「不去!」苏夫人霍然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娘找你舅舅去!」 「阿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徐琬上前环住苏夫人肩膀,小脸贴在她肩头,柔声道,「也许是女儿误会表姐了呢?表姐后日便要离开金陵,明日琬儿还是去送送她,不过,阿娘不必担心,七皇子殿下说过,女儿有事可以去找贵妃娘娘求助。」 苏家是阿娘的娘家,阿娘轻易不会恼了他们,徐琬只是想让阿娘多看到苏家人的险恶用心,免得圣驾离京后,舅母再上门提起她同表哥的亲事,阿娘被哄得心软。 不管苏莺时此番请她去行宫,是单纯叙旧,还是另有所图,徐琬都不想继续粉饰太平。 太子的心思怕是没那么容易歇下,徐琬倒是庆幸苏莺时做了奉仪,太子利用苏莺时来拉拢她,总比让皇后娘娘下场要好对付得多。 一听到贵妃娘娘,苏夫人即刻顿住脚步,扭过头来凝着徐琬清绝的眉眼,眸中满是安定:「对,对,去行宫务必跟贵妃娘娘说一声,也好有个照应。」 阿娘对贵妃娘娘似乎有种超出她认知的信任,笃定贵妃娘娘一定会护着她似的,徐琬心中生出一种怪异感,又说不出哪里怪。 行宫里,苏莺时打扮艷丽繁复,原本六分的容色,硬生生增添三分姿容,徐琬险些认不出。 「民女见过苏奉仪。」徐琬福身行礼,规矩中带着疏离。 她并未刻意打扮,可举手投足间,偏就有种说不出的娇柔风情,如细柳扶风,又如红莲照水。 婉丽灵动映在苏莺时眸底,刺地她眸中一痛。 「几日未见,妹妹怎的如此生疏?快别多礼!」苏莺时笑盈盈扶起徐琬,长长的指甲刮过徐琬手背,拉着她落了座。 「尝尝,表姐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加了荷花,裹上莲叶蒸的。」苏莺时推来一碟点心,梅花状,很精緻。 说话时,她语气有些不自然,御膳房自然不会听一个小小奉仪的吩咐,这些全是太子亲口吩咐的。 徐琬摇摇头,轻笑婉拒:「民女不饿。」 闻言,苏莺时面色微僵,很快又挤出笑意,亲手替徐琬斟了一盏香饮:「你最爱喝的暗香汤,拿荷花上的晨露调的。」 「民女不渴。」徐琬唇角微弯,疏离防备清清楚楚写在美眸里。 「难道你还怕我下毒害你不成?」苏莺时暗暗绞着帕子,讪笑道。 徐琬毫不避讳,一脸纯真无害地点点头:「对。」 第18章 香缠 屡次伸出脸给人打,苏莺时脸上彻底挂不住,当即怒目相向:「徐琬,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别给脸不要脸!」 「表姐做了奉仪,可真是给苏家好生长脸,不过,这福气你想要,我却不稀罕。」既然苏莺时先撕破脸,徐琬也懒得再陪她演下去,「民女告退。」 「进了这道门,你以为是你想出就能出的?」苏莺时站起身,沖门口侍立的宫婢朗声喝道,「给我拦住她!」 初到行宫时,宫婢们并未把这位奉仪当回事,可苏莺时在太子面前惯会温柔小意,太子对她三分的喜欢很快便成了七分。 底下人但凡有不尽心的,苏莺时吹吹耳边风便整治了去,渐渐地,便无人敢轻慢她。 此刻,得了吩咐,殿内殿外的宫婢们,一拥而上,将徐琬团团围住。 跟随而来的菱枝被挡在殿门外,见此情形,奋力往里挤,边挤边喊着:「小姐!小姐!」 徐琬立在众人中央,美眸淡淡扫过那些宫婢,最终落在苏莺时脸上,纤细嵴背挺得笔直,像亭亭而立的荷梗。 若是太子在,她或许还会惊慌,苏莺时却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她面上不仅没有一丝焦急,唇角反而还勾起一抹浅笑,柔美如刚绽开一丝芳蕊的花蕾。 第27页 「表姐,你只是个奉仪,还不是太子妃,即便是太子妃,也没有强扣民女的道理。」徐琬嗓音软润,春雨般沾湿人的耳膜,柔柔的,痒痒的。 同为女子,苏莺时听着,心口怒气都被抚平几分,难怪太子见她两次便心猿意马,非得到不可。 可是不行,即便他日徐琬入了东宫,她也一定要踩在徐琬头上! 至少她已是正九品的奉仪,徐琬如今还没入东宫,不过一介民女,却屡屡瞧不起她,苏莺时如何忍得? 「住口!我今日是奉仪,却不会永远是个小小奉仪。」苏莺时摩挲着悉心养护的长指甲,一步一步朝徐琬走过来,「你能对外传扬什么天香凤命的鬼话,那太子妃之位,我怎么就坐不得?」 被徐琬刺激狠了,苏莺时才冲动说出这种气话。 说完便后悔,若是宫婢们把话传到太子妃耳中,她哪里还有活路? 只一瞬,苏莺时又挺直腰板,趾高气扬睨着徐琬,绝不肯露出一分怯意。 左右这些宫婢常驻行宫,不可能跟到京城去,更没有机会见得到太子妃。 徐琬轻笑出声:「那我便先恭喜苏奉仪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清玄,有人想取代你小姑姑的位置。」赵昀翼嗓音低沉润泽,即便是打趣,也带着冷意。 徐琬闻声回头,殿门处三道人影齐齐映入眼帘。 当先两人是七皇子和太子,谢清玄落后一步,被七皇子挡住半个身子。 「皇兄,废太子妃可是大事,母后答应吗?」赵昀翼立在殿门外,眸光泠然扫过围着徐琬的宫婢,眸色漆沉。 三人之中,他身量最高,玉带勾勒出窄窄腰线,修长的身姿劲直有力,跟他身侧疏于歷练的太子并排而立,更衬他玉质无匹,如琢如磨。 太子阴沉着脸,大步走进来。 徐琬却没去看他,眸光仍落在赵昀翼脸上,水灵灵的墨瞳带着困惑。 来之前,她明明是让白羽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怎么来的是七皇子? 莫非七皇子正巧在贵妃娘娘处,被贵妃娘娘打发来救她脱困? 若是如此,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殿……殿下,臣妾……」苏莺时请罪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啪」地一声响,细细装扮过的脸硬生生被扇偏了去。 声音过于清脆,徐琬微微眯了眯眼,敛起眸中怜悯轻嘲,也不向太子行礼,而是沖自动分散开的宫婢们轻声询问:「我可以走了?」 太子背对殿门站着,额角青筋暴起。 走到殿门处,徐琬立在赵昀翼身侧,沖他微微福身,柔声道:「谢过殿下。」 不管赵昀翼是不是为她而来,他都再次救了她。 殿门被堵得狭窄,徐琬站得离他很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苏合香,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似乎他每出现一次,她对太子的恐惧就少一分,眼下她甚至敢无视太子,直接走人。 徐琬也想不明白,他对她并没有太多特别,为何就是能给她说不出的稳稳底气。 烈日炎炎,初秋的风从廊庑尽头吹来,清浅凉意扫过雪肤纱衣,将她身上幽靡浅香拂向他鼻端。 赵昀翼微微侧眸,眸光不期然落在她端于身前的双手,眸色登时一寒。 柔雾似的纱衣下露出一截袖口,莲青色襕边上绣着兰花玉瓶纹,温婉娟秀。 袖口探出一双柔夷,手背细嫩白皙,雪肤薄透,几乎能看清细细的血脉,柔丽而脆弱,仿佛碰不得,捻不得,比初春碧桃还娇。 偏偏她一只手背上横亘着一道刮痕,红红的,微肿,似是被女子尖利的指甲刮出来的。 赵昀翼指骨微攥,移开视线,冷冷落在殿内众人身上:「清玄,把苏奉仪带出去,好生盘查!」 说罢,转身便朝廊下走去。 「太子殿下救我!臣妾是您的人,犯了什么事,也不该是七皇子殿下来查。」苏莺时慌了,徐琬背后的靠山竟然是七皇子! 七皇子身份尊贵,俊美如谪仙,这个狐狸精凭什么被七皇子另眼相待! 就算七皇子护着徐琬,也不能因为女子之间的小事,越过太子来责罚她吧? 「苏奉仪,谢某要查查您跟眠凤楼的关系,请吧!」谢清玄一手扶剑鞘,一手伸直,姿态恭敬有礼,眸色却是不屑,甚至没有正眼看苏莺时一眼。 「七皇弟,苏奉仪是女眷,就在宫里查不行吗?」事关眠凤楼,父皇把此事交给赵昀翼查,太子也无法。 赵昀翼脚步未停,修长双腿交替下了石阶,才微微侧身,慢条斯理道:「皇兄担心臣弟滥用私刑?放心,皇兄尚未洗脱嫌疑,自是要与苏奉仪一同受审的。」 第19章 赐婚 闻言,太子面色一寒,方才赵昀翼便以怀疑他勾结眠凤楼为由,把他扣住盘问。 原本太子以为赵昀翼只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来见徐琬才如此,没想到赵昀翼不光怀疑他,还怀疑到苏奉仪头上。 看来,赵昀翼是真的在怀疑东宫与眠凤楼的关系。 他可是太子,疯了才会跟那群反贼勾结吧? 可他又不能不配合,否则赵昀翼去父皇面前参他一本,让父皇怀疑他有弒父之心,更难洗清。 太子不敢轻视,按捺住内心憋屈烦闷,粗鲁地攥着苏莺时手腕,沖谢清玄道:「清玄,孤随你一同审问,若这个贱人真是眠凤楼的人,孤亲手了结她!」 第28页 说完,他便自顾自拉着苏莺时往外走,苏莺时有些跟不上,走得跌跌撞撞。 太子却是足下生风,大步流星,仿佛他不是去受审的,而是去帮赵昀翼一道审问。 望着他们的背影,徐琬不禁暗笑,这个伪君子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只是,一个太子,一个奉仪,怎么都跟眠凤楼扯上关系?好好活着不好吗? 「徐姑娘,阿城那小子,可有再来找你?」谢清玄的嗓音响在耳畔,瞬时将徐琬的神思拉回来。 怎么又是阿城? 她记得,赵昀翼也曾这样问过,徐琬不解,为何他们都觉得阿城会来找她? 「没有啊,他为何会来找我?」 见徐琬一脸困惑,谢清玄懊恼地挠挠头,想找个话题跟美人聊几句,怎么就这么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清玄下意识抬手抓抓脑门,略有些不自在道,「阿城是眠凤楼的人,他抢过徐姑娘的玉佩,我怕他是为了接近徐姑娘,替眠凤楼拉拢徐家,所以,徐姑娘若再见着阿城,千万提防。」 原来如此。 徐琬含笑颔首,沖谢清玄施礼道:「多谢谢公子提点。」 身侧赵昀翼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见谢清玄盯着徐琬颈侧雪肤瞧,傻呵呵摆手连道:「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别误了正事。」赵昀翼眸光泠然落在谢清玄身上,嗓音冷漠疏淡。 谢清玄登时如芒刺背,甚至听出赵昀翼语气中淡淡的怒意。 殿下为何生气?因为他没即刻去审问太子和苏奉仪?可他们跟眠凤楼究竟有没有关系,殿下是再清楚不过的啊! 「是,属下这就去!」谢清玄嘴上应着,心下却苦不堪言,若他错过徐姑娘,一定让殿下给他分配个美娇娘! 跟在赵昀翼身后往外走,徐琬心口莫名涌上一丝浅浅淡淡的酸涩,七皇子确实不是特意为她而来,救她,只是巧合。 巧合又如何?他终究救了她脱困,徐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可她来不及细想,眼下弄清楚苏莺时跟眠凤楼的牵扯有多深,才最要紧。 眠凤楼素来打着反赵復萧的旗号,在民间发展势力,若苏莺时果真做了煳涂事,是她一人所为,还是太子或是苏家的意思?会不会连累徐家? 「殿下留步。」徐琬裙裾翩然掠过门槛,出声唤住赵昀翼。 赵昀翼停下脚步,侧身望来:「何事?」 嗓音冷冷的,听得徐琬微微心惊,她是耽误他去办正事了吗? 这般一想,徐琬再不敢耽搁,提起裙裾,匆匆上前,仰起皙白小脸问道:「殿下,苏奉仪若犯下大错,圣上会不会迁怒徐家?」 不待赵昀翼开口,徐琬便急急辩解:「徐家断不敢勾结眠凤楼,民女愿以性命……」 担保。 「苏奉仪跟眠凤楼无关。」赵昀翼没等她说完。 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随随便便就敢以性命起誓,她的性命比她想像中重要千倍万倍。 若不据实以告,回头还不知她要如何担忧,赵昀翼颇感无奈,照顾小姑娘似乎比行军布阵还费神。 闻言,徐琬愣住,盈盈水眸眨了眨,卷睫柔如雏羽:「那殿下为何让谢公子带走苏奉仪?」 因为她胆敢伤你,我只是随口编个罪名小惩大诫。 可这话不能跟徐琬说,否则,以她的聪慧,定会察觉他对她的保护。 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便一直是徐家的掌上明珠,过两年嫁给门当户对的俊俏郎君,安安稳稳过一生。 门当户对。 赵昀翼长眉微拧,眸光淡淡落在她精緻小巧的面颊上,小姑娘同那人一样,生得眉目如画,清绝如莲,难怪谢清玄每每见着她,便移不开眼。 京中赏花宴上,谢清玄也曾逗过一些高门贵女,过几日再见着,迎面都未必能认出来。 可这次,赵昀翼瞧着,他确有几分认真。 「清玄家世不俗,亲事多半不能任性妄为,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可知晓?」赵昀翼居高临下睥着她,脑中想着她同谢清玄说话时言笑晏晏,半点不设防的模样,面色不由更冷一分。 他气质冷冽,此刻更是冒着冷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徐琬困惑又惶恐,谢清玄的亲事,跟苏莺时有什么关系? 倏而,她乌亮的墨瞳微微扩张,一眨不眨盯着赵昀翼,不可思议道:「难道谢公子喜欢我表姐,还想娶她?」 这不可能啊,明明谢清玄同前世一般对她殷勤得过分,就算世事有了变数,谢清玄喜欢上苏莺时,那他还想娶自己姑父的妾室? 啊这…… 这岂止是任性妄为,简直是离经叛道,枉顾人伦。 对上她灵动莹润的眸子,赵昀翼顿感无力,恨不得撬开她的小脑袋看看,她是怎么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联繫在一起的? 暗示不成,便只能明言,否则等她情不自禁喜欢上谢清玄,一切都晚了。 「我说的是你,清玄心悦你,可武宁侯夫人必然不会应允。」赵昀翼继续往前走,却侧眸道,「你若有心仪之人,待会儿可禀告我母妃,由我母妃或者父皇赐婚,夫家必不敢怠慢于你。」 「殿下不是要去审问太子吗?」怎么走的是去宸贵妃住处的方向?他就这么急着让宸贵妃给她赐婚? 第29页 第20章 娇嗔 徐琬款步跟在赵昀翼身后,偷偷打量着他,满腹狐疑。 自相识以来,七皇子确实救过她几次,他素来关心弱小,倒也不奇怪,怎的今日还关心起他的亲事来?甚至让她防备谢清玄?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关心这些儿女情长之人。 更何况,以他们匆匆几面之缘的交情,他为谢清玄考虑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所以,她会错意了,他不是心血来潮关心什么儿女情长。 让贵妃娘娘赐婚,匆匆给她找个归宿,只是为了断谢清玄的念想,同时也是敲打她,让她不要想着高攀武宁侯府。 即便这敲打,更多是出自善意,怕武宁侯府为难于她,徐琬心口仍隐隐刺痛。 从前她并不认为掌权比掌财好,如今看来,手握权势真真是好,金口一开,便能掌控她的终身。 徐琬顿住脚步,没再继续跟随。 躬身行礼,软润的嗓音携着一丝神伤:「民女谢殿下提点,徐家一介商户,徐琬并无高攀侯府之意,民女的亲事有爹娘做主即可,不敢劳烦贵妃娘娘费神。」 「徐家经商有道,于社稷有功,你无需妄自菲薄。」赵昀翼负于身后的指骨微微攥起,紧绷的语气稍稍缓和,似是无奈,「此事是清玄鲁莽,思虑不周,我并非责怪于你。」 小姑娘又误解了他的意思,果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殿下过誉了。」徐琬唇角微弯,微敛的眸底却带着泪意。 说了那样一番话,却又说没有责怪她,徐琬心里说不出的委屈,谢清玄喜欢她,她何曾给过谢清玄任何暗示? 原本想着,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便去给贵妃娘娘请安送行的,徐琬这会儿也没了心思。 她悄然攥了攥袖口,想把泪意忍回去,却不小心牵动手背上微肿的刮痕,痛得縴手一颤,泪意更盛。 不待赵昀翼开口,徐琬已不顾仪态,大步离去。 轩敞华丽的正殿,鎏金香炉烟缕裊裊,淡淡花香散在殿中。 花香拂过鼻端,赵昀翼默然摩挲着玉盏,凝着玉盏中微漾的水纹,无端忆起小姑娘灵动流转的眼波,和她身上幽靡的浅香。 小姑娘生气了,他分明是在为她考虑,她为何要生气? 随意撑在额角的指腹轻捏眉心,赵昀翼想着徐琬纤细倔强的背影,颇为头疼。 莫非,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喜欢清玄的? 「你成日里追查眠凤楼,怎么有空来母妃这里?」宸贵妃斜斜倚在美人榻上,说话间,秾丽凤眸朝殿门处扫了一眼,「徐家小姑娘说了要来看母妃的,怎么没来,是你把人吓走了?」 白羽来的时候就说过,等徐琬从苏奉仪那里脱了身,就来给她请安。 宸贵妃本来要差人去叫徐琬的,听说赵昀翼把太子堵住,才歇了心思,索性笑看着年轻人去闹。 「儿臣听闻,父皇把细柔进贡的最好的玉凝膏,尽数给了母妃。」赵昀翼指骨一松,放下玉盏,抬眼望着宸贵妃,「不知母妃可否割爱,赐儿臣一瓶?」 自从那日,陈云桓从她内殿离开,被他撞见,他还是第一次同她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开口向她讨东西。 宸贵妃勐然坐直身子,鬓边步摇摇曳不停,秾丽凤眸中满是动容。 他终于重新当她是母妃了?是因为徐家小姑娘吗? 宸贵妃浸染后宫多年,纵然心口思绪纷涌,却也早已学会掩藏真实情绪。 只失态一瞬,很快便神色如常,漫不经心捻着护甲轻笑:「哦?琬儿受伤了?」 随即,扫了赵昀翼一眼,仿佛没察觉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宸贵妃又接着道:「玉凝膏是给身娇体贵的女儿家用的,母妃可捨不得给你,待会儿叫人送两瓶去徐家,赏给那小姑娘吧。」 赵昀翼站起身,别过脸,视线随意落在窗外阔大的芭蕉叶上,嗓音幽沉道:「母妃,谢谢您当年救下她。」 成王败寇,萧焕如今是死是活,他都不是很在意,只是希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能好好活着,安安稳稳活下去。 感谢的话,说得也是硬邦邦的,宸贵妃听了仍是心口一软。 宸贵妃凝着他的侧脸,悄然嘆了口气,他查到小姑娘的身份,她并不觉得奇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她没想到翼儿会这般在意小姑娘,真的只是因为儿时的戏言吗? 「翼儿应当知道,母妃救她,也有私心,翼儿怪不怪母妃?」若翼儿知道,她是为了萧焕才护住琬儿,翼儿对琬儿是否会心存芥蒂? 他不会接受她心里念着旁人的,不会接受她对赵重岳不贞,哪怕只是一份念想,否则他也不会那般介意陈云桓的存在。 闻言,赵昀翼笑着,转过身来,望着殿门外空寂的庭院:「儿臣知道,母妃心中之人,乃是前朝末帝萧焕,可当初错在父皇强取豪夺,儿臣为何要怪母妃?」 「翼儿。」宸贵妃身形微震,没想到同她疏远多年的孩儿,竟真的没有因此嫌弃她。 当即激动得泪眼潸然,她唇瓣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吐出一句:「他终究是你父皇,母妃恨他一世,你却不能怨他。」 赵昀翼微微牵动唇角,举步朝殿门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父皇从未亏待过他,即便是在母后因为恨父皇,而迁怒于他,厌弃他的那几年,也是父皇亲手教他习字。 第30页 怨吗?他怨不起来。 可母妃一生的悲剧,皆因父皇而起,为了同父皇置气,她甚至容许那个阉人亲近。 若没有父皇,母妃会被萧焕纳入后宫,还是被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陈云桓打动? 赵昀翼摇摇头,纷杂的思绪顷刻即散,脑中只余一抹清绝倩影。 上一代的纠葛,他无心理会,只想护住眼前人。 走到殿门处时,他忽而顿住,扭头沖宸贵妃道:「母妃,让父皇下道旨意,封她做儿臣身边的女官吧。」 如此,他便能守住幼时诺言,长长久久地护着她。 徐府,幽篁居。 「小姐,贵妃娘娘差人送来两瓶玉凝膏,据说是西柔国进贡的,抹在伤处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菱枝从院外进来,喜滋滋捧着一对玉瓶,递给徐琬看。 听说是宸贵妃赏的,徐琬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竟因为跟七皇子赌气,没去向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不仅没责怪她,反而还送了玉凝膏来,难怪阿娘常说娘娘仁善。 「贵妃娘娘待姑娘真好。」白羽轻轻柔柔替徐琬涂着膏脂,忍不住笑道。 徐琬抬眸,含笑横了她一眼:「谁让你这小丫头多嘴,告诉贵妃娘娘我受伤的?这点小伤,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话音刚落,白羽替她涂抹的动作一顿,眸光从她手背上移开,讶然道:「奴婢没说呀,奴婢从娘娘那里出来时,还不知道小姐受伤呢。」 第21章 羞走 不是白羽说的。 脑中想到什么,徐琬胸腔里的心跳莫名乱了。 她微微侧首,眸光盈盈落在菱枝身上,灵动的眸子略显呆滞。 没等她开口,菱枝已连连摆手否认:「也不是我,奴婢整日都跟在小姐身边,哪儿也没去!」 徐琬收回视线,眸光柔柔落在皙白手背上。 薄透雪肤上抹了玉凝膏,色泽水润,被苏莺时抓出的刮痕已消肿,只剩一道红痕。 玉凝膏清润温和,抹在肌肤上,有种淡淡凉意,疼痛消减大半。 会是,七皇子吗? 徐琬几乎不敢去揣测,他何时发现她手上有伤的?他那样疏冷之人,竟会为了她这点小伤,特意去向娘娘求药? 明知不该多想,徐琬却根本控制不住脱缰的思绪。 怦怦,胸腔里的心跳声响彻脑仁,徐琬假意捏起团扇虚虚扇风,挡住起伏不定的心跳,唯恐被人察觉。 心口鼓鼓胀胀的情绪,如孩童吹出的皂泡,轻轻的,易碎的,却又以绚丽的姿态霸道滋生,几乎要从嗓子眼钻出来。 「小姐,您脸怎么红了?」菱枝笑靥明灿,好奇地盯着徐琬醺然双颊打趣,「小姐是不是猜到,玉凝膏是谢公子求贵妃娘娘赏的?奴婢也猜是谢公子,他每次见着小姐,眼睛都恨不得粘在小姐身上。」 「别胡说!」徐琬出言训斥,嗓音软软的,毫无气势。 索性别开脸,丢下团扇,双手掌心贴在颊边,遮掩着双颊热意。 殊不知,她越是如此,菱枝、白羽越是笃定她在害羞。 自家小姐对儿女情长素来淡薄,今日情窦初开,连白羽也忍不住沖菱枝挤了挤眼,打趣:「对,别胡说,你怎么知道是谢公子?我还说是七皇子呢!」 「白羽,你可别逗了,就七皇子那副冷血煞神模样,便是刀伤剑伤也未必会给个眼神,小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你何曾见他正眼瞧过?指望七皇子留意小姐受伤,还求药?」 菱枝摇摇头,盖上瓶塞,将玉瓶收拾好,匆匆扫了徐琬一眼,沖白羽笑道,「你这才真真是胡说呢,你问问小姐信你还是信我?」 「再胡说,我明日便禀了阿娘,将你们许配了人去。」徐琬起身跺跺脚,红着脸躲到屏风后头去了。 御前太监宣了旨,将圣旨递给徐琬。 徐琬纤长柔夷捧着明黄圣旨,余光扫过手背上已转为绯红的伤痕,只觉涂着玉凝膏的地方微微发烫。 圣上让她去七皇子身边做女官。 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还是,七皇子自己要她去? 她微微抬眸,悄然望着传旨太监,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只听那面白无须的传旨太监,扭头沖徐信道:「圣驾即刻便要启程,奴才还要回宫復命,圣上说了,小姐择日去七皇子殿下身边当值即可,不必特意入宫谢恩了。」 「多谢圣上体恤。」徐信嘴里说着客套话,姿态恭敬,面上带笑,「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说着,顺手从小厮手里接过锦盒,双手奉与公公。 那公公笑笑,也不推辞,接在手中道:「徐老爷客气,奴才来之前,陈大人特意交代,小姐在殿下身边当差,不必拘着,若是殿下让小姐受了委屈,自可找贵妃娘娘评理。」 这可不是对待普通女官的态度,御前太监甚至怀疑,这是圣上和贵妃娘娘往七皇子枕边塞人,想出的新法子。 从前送去教导殿下晓事的宫婢,或是为殿下选妃的画像,皆被殿下推拒了。 殿下将近弱冠,身边服侍的全是男子,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圣上和娘娘心急。 若是旁的女子,倒也罢了,偏偏有传言称这徐家小姐天香凤命,据说太子爷也曾对其动过心思,圣上却把她赏给了七皇子。 圣心难测,七皇子的心思也让人捉摸不透。 第31页 他出来传旨时还碰巧遇着了七皇子,殿下甚至打开圣旨瞧了瞧,他以为殿下会拿了圣旨去找圣上,没想到殿下虽面色冷峻,却没说二话,俨然是默许的。 有司礼监陈大人照应,又有七皇子另眼相待,徐家怕是要有大造化了,御前太监悄悄思量着,面上笑意又浓了几分。 「草民惶恐!」徐信拱手道,「小女得圣上赏识,得封女官,自当尽职尽责辅佐殿下。」 明黄圣旨捧在手上,徐琬更惶恐,她一个闺阁女子,未经任何女官考核训导,稀里煳涂就成了女官,她能辅佐七皇子什么? 可惶恐之余,心口又有一丝一丝的喜悦生出来,蔓草似的,挤占了她整个心房。 做了女官,行动便难得自由,入宫当值前,苏夫人并没有拘着徐琬,由着她们姊妹出门玩耍,买些喜欢的衣裳头面。 「琬姐姐,身为女官,仪容至关重要,多挑几样时兴的贵重头面,不能叫宫里的人看轻了去。」苏竹君一双眸子滴熘熘盯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比徐琬还挑的认真。 庶妹徐珊也跟在她身边附和,徐琬深深怀疑,她们是不是忘了,她是去做女官,不是去参加採选的。 「跟平日一样,挑好看的就成。」徐琬掩唇笑道,「女官的服制首饰皆有定数,再好的东西,我也只能休沐时在家戴戴。」 闻言,苏竹君立马泄了气:「啊,跟在那样可怕的人身边,还连穿什么戴什么都做不得主,也太无趣了。」 说着,眸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同情。 「啧,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原来不是被七皇子看上了要收用,只是个添茶磨墨的丫鬟。」银楼柜檯边,一位紫衣女子翻了个白眼,语气很是不屑。 「对呀,若是御用女官倒也罢了,去一个身世模煳的皇子身边当女官,能有什么前程?」紫衣女子的同伴瞥了徐琬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我奉劝某些人千万谨守本分,别想着攀高枝,七皇子可是从来不近女色的,别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身世模煳?徐琬被她的措辞震到了。 「什么身世模煳?」紫衣女子也留意到她话里有话,沉声追问。 那位同伴似乎故意想让徐琬听到,往徐琬身侧走了两步,才不高不低沖紫衣女子道:「难道你没听说司礼监那位大人,同贵妃娘娘关系非同寻常?」 「那位大人也曾是鲜衣怒马的好郎君,可是被娘娘迷了心窍才净的身,若非七皇子身世有异,以娘娘的荣宠,圣上早就另立储君了吧?」 第22章 消气 苏竹君性子烈,跟对方吵了起来,狠狠为徐琬出了气。 紫衣女子和同伴敌不过,丢下挑了半晌的首饰愤然离去。 扰了银楼的生意,掌柜面露苦色,徐琬有些过意不去,额外买下两套头面,一套送给阿娘,一套送给祖母。 从银楼出来,徐琬脑子里仍想着紫衣同伴的话。 贵妃娘娘那般神仙似的人物,被圣上捧在心尖上宠着,怎会同一位阉人暗通款曲? 是谁在背后这般抹黑七皇子?皇后娘娘和太子吗?因为七皇子的权势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徐琬心口莫名一紧。 人人以为他冷血冷情,心狠手辣,实际上他又何曾争过什么? 北地的安宁是他用少年热血换来的,可他守护的子民却要在背后这般诋毁他。 若换做是她,再热的血也要浇冷了,难怪他总是一副孤冷模样,仿佛游走在泼天富贵之外。 「表妹。」一道温润的嗓音唤住她。 徐琬茫然驻足,立在街心望去,只见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着她许久未见的表哥,苏寒泓。 不得不说,苏寒泓的容貌极具欺骗性。 身姿清瘦修长,仪态端方,举手投足的幅度像是刻意丈量过的,温润的神色也像是照着古书上的如玉君子復刻的。 「诶?珊表姐,你脸怎么红了?」身后,苏竹君压低声音,扯了扯徐珊衣袖,恨铁不成钢地威胁,「不许喜欢这个伪君子,你知不知道!」 声音就在徐琬身后,她听得真切,脑中忆起前世徐珊的归宿,有些怅然,原来徐珊很早就被苏寒泓蛊惑了。 「秋闱在即,山学并未休假,表哥怎会在此?」徐琬冷眼望着他,语气并不热络。 苏寒泓却很能自来熟,像听不懂她的语气,激动上前两步,在她身前站定:「我就知道,表妹还是关心我的。」 情绪激动间,伸手便要拉徐琬的手,被徐琬匆匆避开,苏竹君看不过,当即挤到徐琬身前,挡住徐琬半边身子,瞪着苏寒泓质问:「大庭广众,无媒无聘,表哥别来害琬姐姐!」 「竹君,你误会了,我只是……」 话说一半,苏寒泓止住,凝着徐琬道:「琬儿,他们都说你去七皇子身边,名为女官,实则是没名没分的侍妾。」 「表哥慎言!」徐琬柳眉一竖,盈盈灵动的眸子,盛着不耐和薄怒。 「琬儿为何不让人告诉我?」苏寒泓攥起拳头,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仿佛克制着极大的愤怒,「我不会让你去给人做妾的,也不会让人勉强于你,我这就回去,让娘寻个好媒人去向姑母提亲!」 果然,圣驾刚一离开,苏寒泓就忍不住了么? 这般自说自话,同旁人一样往她身上泼脏水,还要装作一副菩萨心肠来救她于水火,徐琬险些气笑了。 第32页 他其实是又看上她女官的身份,想让她在七皇子那里替他谋算前程吧? 「表哥,我可从未说过愿意嫁给你。」徐琬唇角噙着一抹嘲讽笑意,直截了当堵了他的后话。 苏寒泓仍不死心。 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孩童的唿唤声打断。 「姐姐!姐姐!」阿城被揪住衣领提起来,朝徐琬唿喊的时候,嗓音有些哑,喊得却很急切,「琬儿姐姐,救我!」 或许并不是在叫她,仅一面之缘,徐琬也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可这个称唿响在耳畔,徐琬还是下意识回过头去看。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量修长的赵昀翼默然而立,手里提着个四肢挣扎不停的孩子。 鸦青色菖蒲暗纹锦衣,玉带勾勒得一丝不苟,墨色长眉之下,秾艷如桃李的凤眸依旧凝霜淬冰,锋芒毕现。 他朝她这边望过来,那孩子也是沖她在喊。 这孩子…… 「小姐,是如意楼前抢了您玉佩的孩子!」菱枝已然认出来,想起当日情形,仍有些义愤填膺,「他不会是又偷偷抢了别人东西,被殿下抓个现行吧?」 殿下?圣驾已离开金陵,留下的唯有七皇子殿下一人可称为殿下,苏寒泓观其容色,想到妹妹苏莺时投入太子怀抱之前,对其赞不绝口的话,当下便笃定,这就是七皇子。 「殿下!」苏寒泓匆匆越过徐琬等人,匆匆上前,笑得极为殷勤,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草民苏寒泓,是琬儿的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夫婿,敢问殿下,这孩子犯了何事?草民愿意代劳,将他送去衙门审问。」 他声音不算高,徐琬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表哥太过分了!」苏竹君气得想打人。 「表哥为何要坏姐姐清誉?」徐珊不解,在她心里,苏寒泓是君子,不会这般胡乱说话。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徐琬清晰看到,赵昀翼薄薄的唇动也未动一下,倒是将手里提着的阿城放到地上,扣住肩膀,漆眸带着疑惑,越过苏寒泓望过来。 在这金陵城中,苏家也算是中等殷实之家,仗着是徐家姻亲,在知府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彻底无视。 脸上堆砌的笑意,渐渐有些挂不住。 见他如此,徐琬心头因他胡言乱语生出的火气,登时烟消云散,乌亮的眸子里甚至泛起星星闪闪的浅笑,如碧波之上,被涟漪揉碎的星辰辉光。 她款步上前,沖七皇子施了一礼。 刚站直身子,便听头顶传来一道沉肃嗓音:「他是何人?为何自称是你的未婚夫婿?近日事务繁多,未必能等到你成了亲再赴任。」 听殿下的意思,即便她成了亲,也是他宫里的女官?他既这么缺女官,就寻不着旁人了?传闻不是说,他从来不要女子近身服侍的? 徐琬心里有些乱,又不由自主生出丝丝不该有的期许。 时至今日,徐琬自己也没明白,她去七皇子身边究竟是做什么差事,他也没派个教习嬷嬷来指点一二。 不论是添茶磨墨,裁衣绣花,还是排兵布阵,她全都不擅长。 兴许,他是看重她皇商之女的身份,想让她帮着打理他手里的产业?若果真如此,还不如直接使唤她爹爹。 茫然间,徐琬眸光扫过阿城,登时灵台清明,他一定是想让她去主导兴建女学! 「殿下,此人是徐琬表哥,但徐琬并未与之定亲,近日也不会同任何人定亲,断不敢误了殿下吩咐的差事。」 「殿下,人跟丢了!」谢清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唿哧唿哧喘着粗气。 气儿还没喘匀,见到徐琬,登时脸上神采绽放:「徐姑娘!啊不,徐女官,这么巧?往后在殿下身边共事,便能天天见到徐女官了!」 徐琬沖他微微颔首,笑得勉强,如今每逢见着谢清玄,她就想起七皇子敲打她的那些话。 她是商户之女,高攀不上武宁侯府。 眼下成了正六品的女官,谢清玄会不会又觉着门第之差不是问题了?可她要如何让他们明白,她真的没有高攀侯府的心思? 高攀?徐琬微微抬眸,眸光扫过赵昀翼刀削玉琢的下颚,心口一紧,七皇子天潢贵胄,更是她不该肖想之人。 「秋闱在即,考官们当认真遴选才子品学。」赵昀翼一字一顿,慢条斯理道,「清玄,去知会一声,苏氏寒泓,信口雌黄,阿谀逢迎,不堪大用。」 第23章 逗引 去知会主考?若按照七皇子的吩咐去做,这位苏氏学子的仕途还没开始便废了。 「殿下?谁是苏寒泓?他怎么得罪殿下的?」谢清玄一身玄色劲装,干练磊落,却是握着剑柄,没有挪步,略带迟疑,「会不会太狠了些?」 赵昀翼正微微敛眸,眸光漫不经心落在徐琬手背上,当日指痕已全然消散,莹白的肌理毫无瑕疵,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娇贵如她,亲事当由圣上赐婚,许配世间最好的郎君,岂能由得一介白身凭空辱蔑? 「狠吗?」赵昀翼微微侧首,撩起眼皮,眸光冷冷没有一丝温度,睥着苏寒泓。 无形的威压以万钧之力罩在苏寒泓头顶,压得他喘息都艰难,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在地上求饶。 发白的唇轻轻颤了颤,却像被人捏住嗓子,一个字也吐不出。 第33页 就这么断送前程,他自然是不肯的。 别无他法,苏寒泓再也顾不上许多,当即侧身,拉住徐琬的手,紧紧攥住,目露哀求:「琬儿,你知道的,我自小便护着你,爹娘也喜欢你,我没有想坏你名声,是真心想求娶你。我寒窗苦读十余年,你快帮我求求殿下呀。」 徐琬挣扎着,却被他扣得死紧,怎么也挣脱不得。 原来,连苏寒泓这种从未习过武的文人,她也不是对手。 「放手!」 身侧围了许多人,离得不远不近,碍于七皇子的身份没有发话,徐琬余光却能看到他们都在指指点点。 她眼眶微红,盈盈剪瞳蓄满水光,使尽全部力道去挣脱,纤长的手被拉得生疼。 忽而,周身一寒,森严寒意顺着巷口清风袭来,徐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下意识凝眸望去,正好瞧见赵昀翼垂于身侧的手动了动。 没等她反应,一道玄色身影闪过,攥着她手的力道骤然松开,徐琬愣住。 晶莹泪滴润湿长睫,将坠未坠。 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苏寒泓被踹出数米远,躺在地上。 谢清玄脚蹬皂靴踏在他心口,以肘撑在膝头,躬身问:「原来你就是苏寒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唐突六品女官,我看殿下对你的惩戒还是太轻你!寒窗十年,你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吧?」 苏寒泓没习过武,不经打,被谢清玄没轻没重地这么一踩,当即一口血涌上来,噗地一声喷在青石地砖上。 早知徐琬这么狠心,他就专心靠妹妹搭上太子的线了。 哼,他的妹妹莺时已是奉仪,他日诞下龙孙,苏家水涨船高自不必说。 眼下他却不能吃了这个闷亏,让人坏了他们苏家名声,否则传到太子耳中,影响太子对妹妹的宠爱。 「表妹,你做了女官,我却还是一介白身,你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苏寒泓抹了一口血,斜撑起身子,捂着心口,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只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断我前程,可好?」 啥?往日情分?谢清玄气得恨不得再给他一脚,对苏寒泓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徐琬连他都还没动心,会喜欢这个畏首畏尾的软脚虾? 「我呸!看你也算是仪表堂堂,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谢清玄拿足尖踢了踢他,怒道,「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嘴缝上!」 有朋友这般维护她,徐琬眸中泪意渐退,唇角甚至微微扬起一丝弧度,险些被谢清玄的话逗笑了。 跟苏寒泓一比,谢清玄往日做派,已是端方君子了,至少他不会强迫她,也不会红口白牙污衊她。 「多谢谢大人。」徐琬走上前,沖谢清玄施礼。 又收起笑意,一脸疏离,居高临下凝着苏寒泓:「表哥,殿下的惩戒,是你辱我清誉,应得的,我不会替你求情。往后你也不必多费口舌,我徐琬真心不愿嫁与你这种人,兄妹一场,你好自为之。」 离开时,徐琬听到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那徐家小姐果真不喜欢苏公子?我看不尽然。」 「他们两家不是一早就在议亲了?说不定连聘礼都下了。」 「照你这么说,是徐家背信弃义,反悔了?」 「你看那苏公子多可怜?我觉着是徐家小姐负心薄倖,可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是谁,都不会舍了皇子选白身吧?」 议论声渐远,听不到了,徐琬却丝毫不在意,她若为此伤心,才真是让苏寒泓奸计得逞。 苏竹君和徐珊带着菱枝、白羽一道,先回府了,徐琬却没回去。 身为女官,虽还没到任,可看到殿下有公务,她在身边候着,等待传唤吩咐,没错的吧? 心下这般想着,徐琬坐在马车里,悄悄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赵昀翼,心口怦怦跳动。 为自己寻来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徐琬却很清楚自己的真实心意,她只是见七皇子不高兴,想为他分忧。 苏莺时成了奉仪,苏家自然被归为太子一党,七皇子不悦,会不会是误会苏寒泓在替太子给七皇子添堵? 「殿下,徐琬没事的,表哥只是想利用徐琬,并非要借徐琬对殿下不敬。」徐琬双手交叠于膝头,皙白柔夷叠放在海棠红飞缠枝栀子花罗裙上,不安地搓动。 海棠红的裙底,映衬着柔弱无骨的縴手,格外艷丽惹眼。 指尖未涂丹蔻,是最天然的樱绯色,只这绯色之上,又莹着一层薄薄珠光,美得不真实。 十指根根纤细,手背被苏寒泓拉扯过的地方,还泛着红,似有些肿。 不知疼不疼? 赵昀翼悄然移开视线,似是透过她身后纱帘罅隙看窗外景致,实则头疼不已。 她这般娇贵,原该养在深闺,护着宠着,不叫她受一点风雨,一丝委屈的,他当日是怎么想到要让她做女官的? 原本只是想护着她,并不指望她做什么,但很显然她不这么认为,赵昀翼有些进退两难,是让她继续待在徐府,还是给她指派几位宫婢? 「他辱你清誉,为何专程来替他说话?」 话问出口,赵昀翼却不是要她回答,只想让她好好想想,那苏寒泓值不值得她替他说话。 「停车!」赵昀翼朝门帘外唤了一声。 赶车的是时常跟在他身边的星离、拏云,听到吩咐,赶忙勒停驾车的马。 第34页 徐琬愣住,望着赵昀翼拉着阿城一道下车的身影,不知所措。 她不是为苏寒泓求情啊,七皇子为何会这样误会她? 殿下原本是说要回行宫审问阿城的,现下却叫人停车,是不想再与她同乘,要将她丢在半道吗? 「下来。」门帘被掀开一角,递过来一只手臂。 衣料是鸦青色底,饰以菖蒲暗纹,寻常制式,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矜贵端方。 明明是最内敛的配色,穿在最孤冷的人身上,却时时刻刻有种让徐琬忽视不得的逗引。 第24章 贴身 徐琬稍稍别过脸,装作不在意地递过手,纤白细指探至车帘处,一根一根轻柔落在他小臂衣料上,如闲花落幽径。 暗暗咬紧下唇,心下不断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手指隔着衣料触到他小臂轮廓的一瞬,她细腻双颊仍是止不住发烫,指腹下硬邦邦的触感,铮铮似铁,灼得她指尖微颤。 魂不守舍钻出车帘时,脚下发软,险些跌下去,幸而另一只手及时抓住门橼。 「殿下有何吩咐?」徐琬立在赵昀翼身侧,螓首半垂。 盈盈水眸凝着他衣摆,片刻也不敢去看他的脸,清爽的风撩动他衣摆,形成一浪一浪水波似的涟漪,菖蒲暗纹在水波间起起伏伏。 徐琬的心揣在半空,怕他赶她走,又怕留下来被他发现难以言说的心事,一颗心不上不下。 七皇子端方清正,是她自己起了妄念。 「先去洗洗手。」赵昀翼一手牵着阿城,眸光淡淡扫过道路边浅浅的小河。 闻言,徐琬微微一愣,下意识扫了一眼车窗纱帘。 难怪他一直盯着纱帘外看,原来不是在看什么景致。 苏寒泓着实令人生厌,可头一回见,就能让七皇子厌恶到这种程度,徐琬不得不暗嘆,七皇子识人的本事果然厉害。 「是。」徐琬应着,提起裙裾,沿着旁人踩出的草径走下去。 河水清澈见底,水底深深浅浅的卵石静静躺在河床,徐琬蹲在柳荫底下,倾身将手没入清凉河水中,细细清洗着被苏寒泓拉过的地方。 赵昀翼立在道旁,凝着徐琬纤巧裊娜的背影,微微拧眉,她还是过于和善,过于柔弱,且不懂得保护自己。 眠凤楼的人蠢蠢欲动,恐会对她不利,放她回徐家怕是不行,罢了,还是把自小服侍她的两个丫头也叫去行宫吧。 过两年,解决了眠凤楼这个麻烦,便替她寻个好夫婿,让父皇给她赐婚。 寻个什么样的郎君来配她,却又是一桩头疼事,武将能保护她,可她这般细弱,柳条似的,对方可能温柔待她?寻个文臣,对方若是城府深,她不是对手,又恐在内宅被人欺负了去。 凝着她背影,赵昀翼一筹莫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合适,只好将目光放到秋闱和来年春闱上。 「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比谢清玄还笨。」阿城甩开他的手,知道跑不了,索性老老实实呆着,却忍不住刺他一句。 赵昀翼收回视线,落在阿城身上,冷冷睥着他道:「你聪明,却还是落到我手里,可见聪明也得用对地方。」 「谁跟你比聪明了!」阿城不服气,鼓着腮帮子道,「我是说,姐姐方才不是在替那可恶的苏寒泓说话。」 「人小鬼大。」阿城皮是皮了些,赵昀翼却并不讨厌。 这孩子本性不坏,甚至生得挺好看,赵昀翼揉了揉他发顶,眸中难得露出一丝浅笑。 「我说的是真的!」见他全然不信,阿城急急去扯他衣袖,一副迫切需要得到大人肯定的模样。 「哦。」赵昀翼扫了徐琬一眼,见她已站起身,往回走来,遂垂眸凝着阿城,「那你说说,你每次被眠凤楼的人接走,都去了何处?是谁要见你?那人想利用你做什么?」 「我……我才不要告诉你!」阿城勐然别过脸。 目光掠过徐琬,又飞速移回来,跑到徐琬跟前,主动拉住徐琬的手,扭头沖赵昀翼道:「你来审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若是姐姐来问我,我还可以考虑。」 他们站的位置离河边不远,阿城嗓门又大又亮,徐琬听得清楚。 此刻见阿城主动来牵她的手,还指定要她审问,心下登时好奇不已。 她弯下腰,来到阿城同一高度,含笑目视他:「你叫阿城对吧?姐姐想先问问你,那日在如意楼前,你为何要抢姐姐的玉佩?」 话音刚落,阿城秀气斯文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低下头,却不说话。 徐琬本也没生气,方才觉得他说话像个小大人,这会子无声认错的模样,又明显还是个孩子,看阿城的眸光不知不觉又柔了几分。 「阿城,殿下抓到你时,你为何要向我求救?你怎知我会救你?而且,你还叫我琬儿姐姐,谁告诉你我的名字?」徐琬问了许多问题。 可她最好奇的是,阿城看起来也没太大特别,为什么眠凤楼要利用一个小孩子? 「谢清玄告诉我的。」阿城眼神有些躲闪,随即抬眸凝着徐琬婉丽的脸,眼神透着徐琬看不懂的亲近,「姐姐,阿城不该抢东西的,阿城只是想认识你。」 「有人让阿城从你身上拿一样东西。」阿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默然片刻,才下定决心道,「姐姐,徐家富庶,你有那么多好东西,你把那个不起眼的东西给我,我拿去给他们,他们就不会再为难姐姐了。」 第35页 她手里,有眠凤楼想要的东西? 徐琬很是不解。 同阿城并排坐在马车上,徐琬没去看对首赵昀翼,却也知道,赵昀翼在看着他们。 「是什么?」徐琬侧过身,盯着阿城问,「是谁让你来拿的?」 「一枚龙纹羊脂玉璧。」阿城应着,又轻轻摇头,「阿城不能告诉姐姐那人是谁,她不是坏人,不会害姐姐的。」 他刚说完前半句,徐琬就明白了。 抬手从衣领间拉出一根五色丝,下面坠着的,赫然就是阿城口中说的玉佩。 「你要这个?」徐琬墨瞳微张,神色讶异。 脑中快速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徐琬终于想起来,阿城出现之前,她的妆奁、箱笼确实像被人翻动过。 当时只当是菱枝她们帮着收拾,没来得及归整,原来是被眠凤楼的人翻的。 为的,是她自小便戴在身上的玉璧。 阿城愣愣盯着徐琬指尖捏着的玉璧,想了想,有些迟疑:「我只见过图样,应当就是这个吧,姐姐可否给我?」 「不行。」徐琬摇摇头,将玉璧连同五色丝重新塞回颈间,轻轻叩了叩阿城脑门,「想也别想。」 「姐姐幼时身体不好,这玉璧是阿娘特意去灵谷寺向高僧求的,在佛前开过光,那位高僧已经圆寂,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这可是姐姐的命根子。」 「你确定那人不是让你来害姐姐的?」徐琬质疑地望着他。 阿城眸光微闪,沉默不语。 听她这么说,阿城没有执意要玉璧,徐琬明白,阿城对她是没有坏心思的,只是不知他背后之人要这枚玉璧究竟是何用意。 思量间,徐琬抬眸望向对首,却见半晌未开口的赵昀翼,目光幽沉落在她颈间,漆眸深邃浩瀚,叫人捉摸不透。 徐琬下意识低头,绣着缠枝葡萄纹衣领整齐交叠,登时松了口气。 下一瞬,却又红了耳尖,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拿出贴身之物给人瞧! 第25章 巧取 那枚玉璧乃是极品羊脂玉雕成的龙纹,隔着半个车厢,只是一瞥,赵昀翼也能看出,并非凡品。 据说前朝宝藏需要一枚特别的印信才能开启,印信是末帝萧焕亲手所雕,可那印信长什么样,去何处开启,如何开启,却无人知晓。 赵昀翼唇角微动,漆眸中盛着不易察觉的零星浅笑。 所谓印信,应当就是这枚玉璧了。 眠凤楼,眠凤楼,虽未找到确凿证据,赵昀翼却隐隐有了猜测,大抵同末帝的皇后周眠星脱不了干系。 可若真是周皇后想拿回玉璧,重振萧氏江山,为何不自己来取,或是让萧焕亲自来取? 自己不现身,却故意将徐琬天香凤命,和前朝藏宝图的事一道散播开来,显然是不打算认回徐琬的,甚至不顾惜徐琬的安危。 赵昀翼心口蓦然一沉,小姑娘娇艷如莲,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最亲近之人这般抛下,又推到最危险的风口浪尖。 「琬儿姐姐,这玉璧对你如此重要,阿城不要了。」阿城摇摇头,明亮的眸子里藏着一丝受伤和不解,「一定是她弄错了,她不会伤害姐姐的,阿城会去找她问清楚。」 「我们阿城是个好孩子呢。」心知他有主见,不会说出那个她究竟是谁,徐琬也不问,轻轻揉了揉他乌黑髮髻,眉眼含笑,带着浅浅宠溺。 「拿来。」赵昀翼长臂一伸,指节分明的手摊开在徐琬身前,嗓音疏淡。 一时没反应过来,徐琬抬眸,疑惑地对上他剑锋似的长眉下,秾丽的凤眸。 「什么?」徐琬轻问。 「玉璧。」赵昀翼微微倾身,掌心仍朝上摊开,眸光朝她细颈下的位置落了一落,简略解释,「给我看看可好?」 嗓音较平素低缓,整个人像是卸下八成威压,没有居高临下的威胁,却仍让人难以拒绝。 他要看她的玉璧,莫非这玉璧果真有什么特别用处? 纤长的指抬至领口处,温热指尖稍稍往里探了探,徐琬轻易勾住交叠的衣领下藏着的五色丝。 取下五色丝,连同坠着的拇指大的玉璧一道,轻轻放在赵昀翼宽大的掌心。 视线随玉璧一道落在他掌心上,徐琬意外发现,他好看得如同美玉雕琢出的手,指根连着手掌处,竟有着薄薄的细茧。 不,她不该意外的,他容色俊朗如谪仙,却并非终日抚琴养鹤之人,而是十四岁便一战成名的勐将。 他骁勇善战之名,岱国百姓无人不知。 可原来他也不是天赋异禀的战神,他所有的战功,都是手持刀枪剑戟,磨掉一层一层细茧,拼杀出来的。 「殿下请看。」徐琬嗓音微涩,匆匆住了口,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羊脂玉触感温润,刚从她衣襟里摘下来,犹带着温热,比他掌心热上几许。 赵昀翼收回手,将玉璧拈于指尖,举至眼前细细端详。 丝丝缕缕的花香,淡淡的,绵延在他鼻端,同她周身体香一般无二,甚至因着长年累月的温养,还更浓些。 花香幽靡,从他鼻尖往脑仁里钻,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 赵昀翼心下暗嘆,他素来厌恶男女之事,竟会因她与生俱来的雅香失神剎那,难怪清玄对她一见倾心。 世间当再无一人能如此,至美纯善,却又惑人心智,似志怪话本里走出的,活色生香的花精。 第36页 他微微摇头,迫使自己专注于玉璧上的纹路,萧焕不愧是丹青圣手,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 见他摇头,徐琬只当是她认错了。 贴身之物被他捏在指尖,徐琬只觉自己的鼻息都像被他捏住了,大气不敢出。 「殿下可以还我了吗?」徐琬伸出手。 却见赵昀翼长指一收,指骨蜷起,瞬时将玉璧收入掌心攥住。 五色丝斜斜垂绕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骨上,让人无端想起遒劲乔木上攀缠的菟丝花。 「先放我这里。」赵昀翼淡淡说着,微微敛眸,将繫着五色丝的玉璧塞入衣襟中,妥帖收起。 继而,抬眸凝着一脸惊诧的徐琬,缓缓道:「在我身边,你不会有危险,不必戴着这玉璧了。」 「可是……」徐琬耳根发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五色丝和玉璧,终日被她贴身戴着,早已染上她身上的气息,他……他竟这般随意地放到衣襟里。 一想到玉璧上的体香,正一点一点浸染着他的衣襟,徐琬心口便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沉静端肃的鸦青底色上,泥金菖蒲暗纹越发显得富贵靡丽。 徐琬匆匆别开脸,再不敢往他衣襟处看。 对首的赵昀翼并未察觉她的异样,阿城怒了,直接上手去抢。 「这是琬儿姐姐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拿就拿?我都没拿!」阿城撕扭着,见缝插针去抓赵昀翼的衣襟,想把玉璧抢回来,「你快还给姐姐!」 可他年纪小,又没正经习过武,这般胡乱抢夺,连赵昀翼的衣料都挨不着,哪里抢得回来? 「你太吵了。」 徐琬还没反应过来,赵昀翼已抓着阿城的手臂,将他拎出去。 「星离,把阿城送回慈幼局,别让他乱跑。」 「我不回去!我要跟琬儿姐姐去行宫,我不相信你,我要自己保护她,你放开我!」阿城的叫闹声渐渐远去,撩开纱帘也看不见了。 徐琬放下纱帘,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赵昀翼没进车厢。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轱辘声,徐琬心口闷闷的,他拿了她的玉璧,就这么一声不吭,丢下她走了? 她是他的女官,他都不回去,她还要不要去行宫? 「坐稳了。」赵昀翼清冷的嗓音隔着车帘传来,「许久未驾车,你当心些。」 说罢,马儿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忽而加快速度,徐琬后背咚地一下撞上马车壁板。 她也顾不上痛,倾身便去掀车帘,一眼望见马车前劲直修长的背影,是赵昀翼。 驾车的不是拏云么?怎么变成七皇子了? 空落落的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疯狂往里填充,将胸腔塞得鼓鼓囊囊,温温柔柔的笑意在眸底层层蓄积。 心湖之上,情思潋滟,似有无数睡莲幽然绽放。 他没回头,她堂而皇之,不闪不避,隔着柔软纱帘,乌亮的眸子里,只映着他。 第26章 慢捻 惟愿这条路足够长,也足够窄,只她陪着他,长长久久往前去。 可这毕竟是奢望。 马车逐渐平稳,不疾不徐驶过河岸,河面上倒映着黛色清影。 清浅河面上,小小的水黾跳跃着,盪起一圈圈涟漪,将马车的影子微微漾开,温柔在初秋细碎的日光里。 行伍之人,素来警觉,清风徐徐,淡淡柳香中携着她身上独有的幽靡浅香,赵昀翼手持缰绳,回过头。 车帘晃动,挡住了她的身形,只罅隙间能看到一角艷丽的海棠红裙摆。 隔着车帘,徐琬并未注意到赵昀翼回头的举动,她微微垂首,指腹轻轻摩挲过曾经涂了玉凝膏的地方,一脸落寞。 玉凝膏乃是贡品,见她被太子的人欺负,七皇子一时生出恻隐之心,让贵妃娘娘赏了她两瓶,可她不该得寸进尺,当自己是用得起玉凝膏的身份了。 玉凝膏是如此,七皇子亦然。 七皇子天潢贵胄,或许会施捨一丝同情给她,却不可能会娶她。 不论前朝,还是当世,从未听说哪位皇子娶商户女为正妃,甚至侧妃也没有。 徐琬细瘦的指骨紧紧蜷起,眸中水光盈盈,裙面上的栀子花逐渐模煳。 莫说她不愿与人为妾,便是她愿意,七皇子是个不近女色的,她与旁的女子并无不同,哪里就值得他喜欢? 迷迷煳煳中,听到宫门开启的咔哒声,重重的,有些沉闷。 徐琬慵卷的长睫颤了颤,眼皮发沉,倚着车壁,又睡了过去。 马车停下,马儿发出一声低鸣,徐琬勐然惊醒,坐直身子,撩开纱帘一看。 华璋殿,是七皇子在行宫起居之地。 「殿下,徐女官。」徐琬愣愣跟在赵昀翼身后走进殿门,身着蓝灰色净面宦衣的内侍们纷纷行礼。 他们怎么知道她是徐女官?徐琬眼角余光悄然打量着四周,心下不解。 可很快她便自己找到了答案,整个华璋殿,不见一位宫婢,清一色的内侍。 「随我来,带你去住处。」赵昀翼细细洗过手,拿帕子擦干,扭头对她道。 「是。」徐琬和眉顺目,颔首应着。 正要往外走,却发现赵昀翼已转身朝里走,他双腿修长,步幅比常人大,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赵昀翼已走到木梯下。 第37页 是……是她想的那样吗?七皇子让她歇在华璋殿? 她方才匆匆扫过一楼陈设,除了临时歇脚的短榻,并未设内室,那他平日住哪里? 心思疯长如蔓草,将她双足紧紧缚住,动也未动一下,鼻尖气息莫名变得稀薄,隔着丈余之距,徐琬愕然望着他,七皇子这是何意? 「过来。」赵昀翼驻足等着,凝着她,淡淡开口。 双足似有千斤重,徐琬一步一步走过去,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她暗暗揪着衣角,咬着唇瓣,甚至不明白自己该不该听他的。 他不是从不要宫婢服侍,连教习宫女也没要,为何带她来他下榻之处? 正胡思乱想着,已上了二楼,赵昀翼没再继续往上,而是足尖一转,带她穿过一道窄门。 日光未落,夕阳正好,徐琬迎着光走过这道门,才发现方才的误会有多大。 窄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连廊,上面有廊庑遮蔽,左右通风。 半身高的木质栏杆上,爬满了枝枝蔓蔓的棠棣花,榴红,梨白,簇在一起,翠叶娇花在晚风红霞中,美得不真实。 连廊通向一处小楼,徐琬数了数,足有六层高。 她倾身往栏杆处探了探,望见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冰辉阁。 雨花行宫地势高,赏月极佳,民间传言,冰辉阁能望见整个金陵最美的月光。 可那只是传言,谁也没能真的进来看看,可现在,七皇子是要带她去冰辉阁吗? 「小姐的换洗衣裳你带够了吗?」 「宫里女官的宫装不是有定制的吗?能随意穿戴?若不够,我再回府去取。」 「也好,不知这行宫里的花能不能随意採摘,小姐素来要闻着花香才能睡得着。」 立在连廊尽头,即将踏入冰辉阁时,赵昀翼忽而顿住脚步,徐琬也停下来,她清晰听到冰辉阁里传来的是菱枝和白羽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琬紧绷的心登时轻松不少。 「徐琬多谢殿下!」徐琬恭敬地沖赵昀翼施礼,若不是殿下吩咐,菱枝、白羽怎么可能进得来行宫?可她是女官,带着两个婢女赴任,这合规矩吗? 「殿下何时传她们进宫的?」徐琬立在花叶葳蕤的棠棣花墙边,仰起小脸望着他,纤细雪白的脖颈越发显得优雅柔丽,像她身后满墙的细嫩花枝。 赵昀翼没应。 纤长指骨伸入衣襟,指尖拈着那枚龙纹羊脂玉璧,递到她面前:「完璧归赵。」 「殿下不是说,先放殿下这里吗?殿下若用得着,只管拿去。」身为下属女官,七皇子要的东西,她便给,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他没解释,默然将玉璧放在她掌心,连同他心口温热一起。 徐琬有些错愕,为何他今日要了去,却又这么轻易便还回来,她甚至没想好怎么要回来。 棠棣花的浅香摇曳在她髮髻边,晚风拂起她颊边细碎柔顺的青丝,晚霞瑰丽的光被花枝筛过,细碎如星照在她眉眼。 她灵动乌亮的眸子总是水盈盈的,秋水含波,凝珠带露,让人忍不住想去捻弄,看那水光如何在指腹间聚拢坠落。 赵昀翼手臂轻抬,指腹似有似无擦过她颊边肌肤,几乎要触上那缕青丝时,理智倏而回笼。 指尖移开几许,不动声色地拨了拨她髮髻边的花枝。 颊边微痒,似有髮丝轻柔擦过,偏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徐琬紧张得一动不敢动,他是要替她捋髮丝吗?怎么可能? 思量间,他微热的手已探至她髮髻后,颊边髮丝仍轻柔擦着她细腻的肌肤。 徐琬心口一跳,抬手将髮丝往耳后抿了抿,状若无意侧眸望了一眼,却见他指尖捏着细弱的花枝往旁边拨动。 哦,原来是棠棣花勾到她髮髻了。 「傻气,既是佛前求来,护身保命之物,岂能轻易叫旁人拿了去。」赵昀翼嗓音清冷,甚至带着淡淡的训诫之意。 徐琬回身,望着连廊上他大步流星走向华璋殿的背影,眸光盈盈。 可你不是旁人啊。 第27章 靡梦 「菱枝,白羽,你们何时来的?」徐琬拾级而下。 走到一半,迎面碰见往上搬东西的二人。 「小姐!」菱枝笑着抬起头,放下藤箱,欢喜道,「您怎么是从上面下来的?」 白羽也面带喜气,望着徐琬道:「奴婢们刚回府,拏云侍卫救把我们带来了,走得急,许多东西没有收拾,不知小姐住不住得惯。」 说着,她四下扫了一眼,微微压低嗓音,眸中笑意却更浓了:「奴婢瞧着冰辉阁景致不错,一应之物俱全,殿下叫奴婢们来服侍小姐,想必不会委屈着小姐,老爷夫人也放心许多。」 原来那会子拏云突然离去,是去接菱枝、白羽的。 徐琬心下瞭然,舌尖仿佛品尝到丝丝清甜,她眉眼弯弯,笑靥婉丽清绝,虽是他随口吩咐下去,于她,却是莫大的惊喜。 二人并未多带行李,主要是徐琬的衣饰。 寝屋在五楼,菱枝、白羽窸窸窣窣规整着,徐琬捧着从二楼书房随意抽取的书册,坐在珠帘内的锦垫上,望着外头景致出神。 隔着阔大的一方庭院望去,离得最近的便是华璋殿,从殿顶翘起的檐角望下去,能看到宫灯殿内散发的宫灯光亮。 华璋殿不及冰辉阁高,却宽大巍峨,坐地比冰辉阁大许多,伫立在冰辉阁之前,像铁骨铮铮的男子屈身伏拜在曼娆美人石榴裙边。 第38页 里面住着的人却截然相反,七皇子端方清肃,她才是那个动了绮念,想把九天谪仙拉入红尘之人。 明知身份悬殊,明知她未必真的了解他,可她就是动心了。 华璋殿里,宫灯摇曳,忽明忽暗,似有人影来回走动,也牵动着徐琬的心。 那些来来去去的身影里,哪一个又是他呢?离得远,隔着珠帘,这个庭院,叫人看不清。 徐琬悄然捂着心口位置,唇角含笑,喜欢他这样举世无双的一个人,能在他身边做事,她已是世间最幸运的女子。 四楼设着偌大的盥室,洗浴之物琳琅满目,窗外水车送来温热活水,徐琬泡在浴桶中,望着博古架上的东西,不禁猜测,从前是谁住在这里呢? 「小姐,这些东西都是新置的,是殿下吩咐的吗?」菱枝时而俯身,时而抬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忍不住打开来看了看。 「兴许,是从前住在此处的贵人没来得及用吧。」徐琬不敢多想,七皇子身兼数职,除了军务,还要探查眠凤楼,为秋闱把关,怎么可能来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旁人的东西,她没乱动,站起身来,晶莹温热的水滴顺着肌理快速滑落,滴答滴答没入浴桶中。 菱枝捏着棉巾,红着脸,没敢细看她月光般姣好的玲珑身段,匆匆替她擦干身子,系上寝衣系带,扶着她往五楼寝屋去。 「小姐,原来殿下早就为小姐备了这满橱衫裙,奴婢先前还担心小姐衣裳不够穿,倒是多虑了。」白羽笑盈盈指着打开的衣橱给她看。 衣橱很大,足足占据半面墙,便是把她四季所有衣物都放进去,也能放得下。 徐琬望着雕花衣橱里,各色短襦长裙,皆是上好的纱绫锦缎制成,她微微愣住,这也是先前住的那位贵人留下的吗? 「许是贵人留下的,先别动。」徐琬收回视线,打断自己的思绪,扭头便往屏风里走去。 白羽抖开手中宫装,迟疑道:「那这件女官宫装呢?小姐明日可要穿?」 闻言,徐琬勐然回眸,只见白羽手中散开的,丁香色宫装,赫然便是宫中女官的服制。 所以,这些都是七皇子吩咐给她准备的吗?为什么? 躺在雪青色软烟罗纱帐中,徐琬用力闭上双眼,脑子却无比清醒,连听觉也似乎无限放大了。 清楚地听到屏风外,菱枝、白羽窃窃私语的声音。 「白羽,你见过公主吗?你说公主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衣衫首饰会比这冰辉阁里的还多吗?」 「没见过,听说皇后娘娘出身不算好,又有勤俭的美名,想必那些公主们也不一定住得比冰辉阁好。」 「我不信,小姐一介女官,便有如此礼遇,想必公主们的锦衣华服更是数不胜数。」 「你这小丫头,问了我,又同我争,兴许殿下就是看中我们小姐呢?」 「可小姐喜欢的是谢大人啊。」 四下寂静,屏风外压得低低的嗓音存在感极强,徐琬实在无法装作没听到,又不想听她们越说越离谱。 撑着手臂坐起来,倚着床头,沖屏风外唤道:「菱枝,你去连廊上摘几支棠棣花,挂在纱帐上。」 「白羽,你去华璋殿瞧瞧是谁守着,若见着星离或是拏云,便问问,殿下每日什么时辰起身,我要几时去当值?」 内侍恢復宁静,徐琬掀开薄薄衾被,赤足踩在锦垫上,一路走到栏杆内的珠帘处。 过几日便是十五,今夜明月不圆,光辉照在幽静宫苑上,深黛夜色晕染银辉,美如月宫。 徐琬默默看着菱枝立在连廊上,折着棠棣花,也瞧见白羽匆匆穿过庭院,往华璋殿去。 华璋殿内,仍亮着些许宫灯,却没看出什么人影走动,他可是歇下了? 片刻后,白羽重新走回庭院,徐琬眸光扫过连廊,已不见菱枝的身影,赶忙回到屏风后。 刚刚躲回榻上,便听见菱枝的脚步声,倏而便绕过屏风,躬身将盛着棠棣花的小棕篮悬于纱帐顶上。 「小姐,奴婢见着拏云侍卫了,他说殿下并未说要小姐几时当值,只说殿下平日都是卯时初起身。」白羽立在屏风外回禀。 卯时,徐琬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记得清楚。 棠棣花香清雅浅淡,在纱帐围拢的一方天地里静静绽放,将她周身幽靡的香气压了压,徐琬合上眼眸,眼皮渐沉。 她倚着棠棣花睡去,下颌微痒,像是谁拿指腹轻柔刮蹭着,棠棣花的浅香里似夹着些许苏合香,徐琬睁开眼,入目是赵昀翼玉山般的身姿俯向她,指腹轻拈她小巧的下颚,一寸一寸低下来。 徐琬愣愣的,屏住唿吸。 「小姐,小姐!」菱枝的叫声登时驱散梦中迷离乱象,「卯时了。」 徐琬睁开眼,眼眸蒙着衾被,菱枝将衾被拉开,笑道:「小姐还跟小时候一样,时常蒙着头睡。」 「可能是睡得太沉。」徐琬揉了揉脑仁,想让自己清醒些。 下颚处有什么东西滑落,轻轻落在颈间,硬邦邦的。 徐琬低头看去,原来是七皇子还给她的玉璧。 她拥着衾被,蜷起的膝盖触到胸腔里的心跳,想着那场绵长的未竟的梦境,只觉过于美好,让人于心悸中自甘沉沦。 第28章 共饮 穿过庭院,走到华璋殿正门处,徐琬静静立在廊庑下,等人通禀。 第39页 赵昀翼盥洗毕,手持长剑,刚下到二楼,便遇上星离。 「何事?」 「殿下,徐女官在外求见。」星离拱手道。 铮地一声,赵昀翼将长剑掼于剑鞘中,快步往下走去。 天光灰白,还没完全亮。 微微曦光中,徐琬一身丁香色女官宫装,立在廊庑下。 腰间柔软系带束得她纤腰裊裊婷婷,身姿窈窕纤长,端严森寂的宫苑中,她是唯一一抹柔色。 赵昀翼一眼便望见她,脚步放缓,一步一步走上前。 「殿下要出去吗?可需要徐琬随侍?」徐琬抬眸,恭敬问道。 他身着箭袖劲装,劲直的身形越显挺拔,比之平日装束,更有种难以描摹的力量感。 赵昀翼上下打量她一眼,径直往外走去,步幅不大,像是在等她,徐琬心领神会跟上,却听他道:「冰辉阁是你的住处,里面的东西皆是为你准备的,若喜欢,便随意取用,若是不喜,便吩咐下面的人重新置办。」 「给我的?」先前猜也不敢乱猜,陡然确定,徐琬有些恍惚。 「这些年,得了不少东西,女子之物,我用不着。」鼻端凝着她身上飘散而来的浅香,赵昀翼顿住脚步,睥着她,「你是我唯一的女官,给你也算得物尽其用。」 那些多是贡品,她不过一介女官,他说给便给了。 徐琬听他说得轻巧,心口凝沉的疑虑尽数消散。 罢了,本就是七皇子的东西,赏她,她便接着,尽心尽力替他办差回报便是。 「殿下,徐女官!」谢清玄的唿唤,骤然打断徐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谢恩之辞。 谢清玄手握剑鞘,一脸笑意小跑过来。 没来得及跟徐琬说上第二句话,便听赵昀翼对徐琬淡淡吩咐:「我同清玄去练剑,你去让人准备盥洗之物。」 言罢,拉着几乎憋出内伤的谢清玄,快步往御花园而去。 徐琬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快速隐于朱墙后,愣了愣,方才七皇子明明是要她跟着随侍的,怎么忽而改了主意? 殿下仍防着她与谢清玄? 愣了片刻,徐琬莞尔摇头,回身吩咐内侍备水去了。 「殿下,我听说徐姑娘住进了冰辉阁,会不会不太合适?」谢清玄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沖赵昀翼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赵昀翼坐在亭中石凳上,拿软布细细擦拭着剑锋,语调漫不经心。 他素来如此,谢清玄倒是打消了些许疑虑。 却仍是站起身来,坐到赵昀翼身侧最近的石凳上,忧心忡忡道:「可这关系到徐女官的清誉,徐女官入宫前,外面便传言说她名为女官实为侍妾,她住得离华璋殿那般近,我是担心……」 说到这里,谢清玄忽而有些说不下去。 赵昀翼却侧眸望着他,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要不,让她搬去你的住处附近?」 「好啊!」谢清玄登时一脸喜色,坐直身子笑应,「我一定会照看好徐女官的!」 「就住冰辉阁。」赵昀翼清泠的嗓音倏而一沉,擦剑锋的手势顿了顿,漆眸凝着宝剑锐利的锋芒,缓缓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旁人如何揣测,与我何干?」 「是与殿下无关,可那与我有关啊!」谢清玄急了,咬了咬牙,想再争取一番,直直盯着赵昀翼道,「实话告诉殿下,我喜欢徐女官,想要娶她为妻,待回到京城,便让媒人来金陵提亲,所以,所以我不能任由她被人这般揣测。」 「你若真为她好,便该早早同她保持距离。」赵昀翼站起身来,本就疏冷的嗓音越发冻人嵴骨,漆眸锐利如剑,盯着谢清玄一字一句道,「她身为六品女官,断不会与人为妾,而你的正妻必是门当户对的公侯之女,清玄,你越是喜欢她,侯府越是容不得她,反而害她。」 「可是……」谢清玄唇瓣翕动,却是陷入语塞,说不出话来。 走出凉亭,清爽微风卷着满园草木雅香拂来,赵昀翼心神一震,他这是怎么了? 武宁侯府的门第固然高,可若他让父皇赐婚,侯夫人照样得答应让谢清玄以正妻之礼娶徐琬。 清玄待徐琬与旁人不同,似有几分真心在,比旁的凡夫俗子不知好了多少,却仍不能叫他满意。 皂靴踏过深碧青苔,沿着石迳往前走,穿过重重湖石琼花,赵昀翼的眸光却是淡淡,丝毫不曾停驻。 松散的眸光有些茫然,他心里,究竟想给徐琬找个怎样的归宿,来弥补父皇犯下的错? 「殿下,阿城随眠凤楼的人一道消失了,属下没跟上。」一道玄色身影忽而跪地禀报,面上银质面具遮住半张脸,气息沉郁,连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森然。 「无事,继续盯着他平日出没过的地方。」赵昀翼说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心口位置。 那里平坦一片,龙纹玉璧已然还给徐琬。 麓山密林中,一处山坳里,繁花盛开似锦。 「阿娘,您要姐姐的玉璧究竟有什么用?姐姐说那玉璧对她来说很重要,您能不能去找别的东西代替那枚玉璧?」阿城嗓音软软的,挽着一位美貌妇人的手臂撒娇。 妇人保养得宜,容色并非倾国倾城,却别有一番神韵,身上淡淡的花香天然而成,阿城很喜欢,只觉阿娘身上的香味比任何花的味道都好闻。 第40页 「喜欢姐姐吗?她对你好不好?」周眠星捏着帕子,动作轻柔地替阿城擦拭着额角细汗,嗓音更是温柔轻缓,「看你跑的,待会儿换身衣裳,别被风吹着,着了凉。」 阿城推开帕子,好看的眼眸睁得大大地望着周眠星:「姐姐很好!她对阿城很温柔,身上的香气跟阿娘一样好闻,阿娘,阿城为何没有这样的香气呢?」 「因为我们阿城是男孩子呀,将来要做大事的。」周眠星温柔拉住阿城的手,倾身凝着他的眼眸道,「她是你的姐姐,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替阿城拿回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这些话,周眠星说过太多次,阿城从未真的在意过。 可他见过徐琬,同徐琬说过话,被她牵过手,再听到这些话,心口忽而涌出莫名的心慌与不安。 「阿娘,阿城不想让姐姐去做危险的事,阿城也不想要那个皇位。」阿城摇摇头,略带恳求地望着周眠星,「那枚玉璧也被赵氏七皇子拿了去,姐姐在那人身边会不会有危险?阿娘能不能把姐姐救出来?」 「你说什么?」周眠星腾地一下站起身。 阿城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跌坐在地,他疼得眉毛蹙起,揉着后腰,仰面去看阿娘。 却见阿娘一脸的怒气,将五官扭曲得几乎狰狞:「玉璧被赵家的狗贼拿去了?徐琬这个没用的东西,连块玉璧都保不住,娘就该早些拿回来的!」 「阿娘?」阿城怔怔望着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回到华璋殿,赵昀翼没见到徐琬,四下扫了一眼,默默放下佩剑,捞起圆几上斟好的清茶,递至唇边,浅浅嘬了一口。 入口清甜,似是桂花混合蜜糖的滋味,却不是他平日的口味。 赵昀翼将青白瓷盏移开些许,凝着盏中茶汤,微微失神,是徐琬替他备下的?她平日喜欢喝这个? 蓦地,他脑中浮现出祈福那日,去灵谷寺的路上,徐琬手捧梨浆浅笑的侧脸。 桂花香蜜化在温热的水中,微热的水汽将绵甜的浅香送至鼻端,赵昀翼抬抬手,又饮了一口。 「殿下?」徐琬立在门口,凝着赵昀翼手中茶盏,一脸诧异,眸光又对上他漆眸,硬着头皮上前道,「这暗香汤是徐琬饮过的。」 抬手顺势接过他手中茶盏,察觉到里面的液体比先前少了半盏,徐琬心口一跳,故作从容将茶盏放回圆几上。 哒地一声响,很轻,却重重落在她心上,重得她心尖也跟着一颤。 「殿下若喜欢,待沐浴更衣毕,徐琬为殿下再调一盏。」 言罢,她又懊恼不已,她怎么傻成这般,非把事实告诉他,将彼此推到这般窘迫的境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刚喝了一口,盥室沐洗的水备好,徐琬急着去探水温,所以……」 徐琬吞吞吐吐说着,却越说越不自在,双手交缠,绞成一团。 「唔,改日吧。」赵昀翼瞥了一眼青白釉茶盏,眸光在她交缠的细指上落了落,眉骨微动。 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姑娘在怕什么?他像是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吗? 往盥室方向走去,赵昀翼想到自己在外头的名声,脚步一滞,侧过头来问道:「你们平日里,都是如何议论我的?」 玉面修罗。 徐琬脑中蹦豆子似的,一个一个跳出这四个字。 玉面倒是名副其实,修罗嘛,似乎言过其实了。 想到竹君妹妹第一次听到他的骇人旧事时,吓得脸色煞白,逃跑的模样,徐琬不禁弯起唇角,笑了。 嗤。 轻笑声溢出唇角,散在敞亮的廊道上。 她竟然笑出声了! 第29章 等我 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轻轻柔柔,很好听。 徐琬又惊又窘,抬手紧紧捂住朱唇,盈盈美眸怯怯望向赵昀翼。 不期然对上他那双深潭似的漆眸,徐琬几乎做好了被他训责去学规矩的准备。 却见他长眉舒展,眸底泛着清清浅浅的光彩,像秋夜月亮的辉光,薄寒中有种让人不敢去求证的温柔。 温柔?这实在是一种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词彙。 错愕的瞬间,赵昀翼已然回身,默然进了盥室。 他没有追问,没怪她失了仪态。 徐琬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俊直的背影,心口丝丝暖甜滋味悄然弥散。 在盥室门外止了步,徐琬合上门扇,俊直的身影已绕至屏风后,隔着门扇连影子也见不着。 啊啊啊,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被自己一瞬的绮念吓到,里面哗啦的水声传来,徐琬骤然转身,抬手拿掌心贴了贴双颊,颊边热度竟比掌心还烫。 「这里无需伺候,用了早膳,去二楼书房等着。」赵昀翼望着屏风的方向,淡淡吩咐。 须臾,便听到外头应了一声,接着便是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 赵昀翼笑了笑,清澈温热的水哗啦哗啦浇在他身上,顺着迤逦的肌肉线条滑落。 水温比他平日习惯的要热些,剑锋似的长眉之上沁出薄薄细汗,顷刻便被湿发上的水流沖刷掉,一道没入浴桶中。 不知她试水温时,可有把手没入浴桶? 鼻端萦凝着淡雅幽靡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只不知是水中留着香,还是盥室里她走过的地方留下的。 第41页 小姑娘以为,他叫她来做女官,是来服侍他饮食起居的? 赵昀翼无奈地摇摇头,却又愣住,此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并未明确告诉她,该做些什么,她便只能自己找事做了。 可是,能让她做些什么呢?赵昀翼双臂搭在浴桶边沿,有些犯愁,他并不了解徐琬擅长什么,喜欢什么。 捏了捏眉心,思索片刻,赵昀翼深吸一口气,将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熟悉浅香纳入肺腑,轻笑。 她关心小女娃们读书识字,那便寻个合适的时机,让她主导兴建女学好了,擅不擅长不重要,他手下倒有些能人才俊,总能护着她把事情办妥。 到时,她会不会笑得更欢喜? 「那边,那朵开得好。」庭院中,徐琬立在木芙蓉花丛边,仰头指着最枝头开得正艷的花朵喊着。 那朵花足有碗口大,花瓣正适合滚了蛋液煎来吃。 「可是小姐,这宫里的花咱们能随意採摘吗?」白羽拉住菱枝跃跃欲试的手,犹豫劝阻,「要不要先问问殿下?」 「不必。」徐琬浅笑着,盯着枝头粉白色的柔嫩可爱的木芙蓉,「殿下日理万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习武之人的听觉较旁人敏锐些,赵昀翼又刻意去听,隔着紧闭的窗棂,竟将徐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呵,小姑娘倒是信他脾气好,不计较,为何?就因为方才她莫名失笑,他不曾怪责? 在他面前,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经此一事,倒是有了些小姑娘家的俏皮,想必她在徐府,也是这般模样,甚至更活泼些。 吩咐菱枝把新摘的木芙蓉花送去膳房,徐琬一点也不担心,七皇子会把那满壁华贵衣料给她制新衣,自然不会在吃食上拘着她。 想起谢清玄平日里没正行的模样,徐琬细细思量,却从未见过七皇子恼他,罚他。 心下更是笃定,七皇子是个面冷心热的,看起来吓唬人,实则待他们这些下属之人再温厚不过。 果不其然,很快她便吃到了香香脆脆的芙蓉煎,还特意给赵昀翼留了一碟。 「徐女官,殿下正用膳,劳您先去书房候着。」星离扫了一眼徐琬手中提着的食盒,面色沉静道。 徐琬沖他笑笑,将剔红雕百果食盒递给他:「这个送去给殿下尝尝吧,有劳了。」 「这……」不太合规矩,隔着食盒,星离也能闻到淡淡的木芙蓉香,还不合殿下口味。 见他迟疑,徐琬轻笑:「方才摘了庭中芙蓉花,膳房做成芙蓉煎,味道不错,所以送给殿下尝尝,星离护卫只管送去,殿下温厚,即便不合口味,也不会怪罪的。」 原先,她也以为赵昀翼不会喜欢香甜的东西,可早上他明明饮了半盏暗香汤,所以,他也未必就不喜欢。 星离听着,却睁大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温厚?徐女官口中说的,确实是七皇子殿下吗? 硬着头皮将食盒提进去,向赵昀翼禀告了一声,赵昀翼并未反对,目光虽疏淡如常,却是往食盒上落了落,星离忙打开食盒,取出那碟芙蓉煎。 退出去时,星离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分明瞧见自家主子夹起一片芙蓉煎,咬出细碎的脆响,唇角微微扬起。 他惊得张大嘴巴,忘了看路,险些撞上门框。 用罢早膳,赵昀翼缓步走入书房,第一眼,便瞧见墙壁挂画下立着的纤柔身影。 「喜欢这幅画?」赵昀翼走上前来站定,打量着眼前的画,眸光微闪。 这幅画,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印记,旁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却在母妃那里见过,那是末帝萧焕的私印。 此画乃是她的生父,末帝萧焕所作。 「殿下。」徐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沖赵昀翼行过礼,方道,「这幅画是鹿山居士所作吗?」 鹿山居士? 沉吟片刻,赵昀翼居高临下凝着她娇美的侧脸,轻声问:「你知道鹿山居士?」 「我爹爹收藏过两幅鹿山居士的画作,好不容易才得来,徐琬有幸见过。」徐琬想着爹爹给她讲鹿山居士的画多难得的情形,眉眼越发柔和,「此画笔韵同鹿山居士的画作如出一辙,只是,画风更明快些,似乎是早年的作品?」 说着,徐琬回过身来,望着赵昀翼:「徐琬学艺不精,若是猜得不对,还请殿下恕罪。」 其实她很想确定这幅画是不是鹿山居士所作,若是,她就设法向殿下求来,作为爹爹的生辰礼。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徐琬几乎已经在想着,怎么让赵昀翼把这幅画赏给她。 谁知,赵昀翼一惯冷肃的面色登时大变,眸色变得凝重,扣住她纤巧的细肩道:「我要离开几日,你好生待在行宫,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什么?」徐琬没明白,喃喃低语。 可没人能替她解惑,愣神的功夫,赵昀翼已然快步走出书房,木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迅疾如风。 他一走便是好几日,星离、拏云跟着去了,连谢清玄也忙得不见人。 转眼便是中秋,徐琬原本是想等赵昀翼回来,跟他禀告一声,再回府团聚的。 可她在冰辉阁等了半日,左等右等不见人,猜测着赵昀翼今日应当是不回来的,便自己拿着令牌出了宫门。 被众人拉着说了半日话,替家人宽了心,徐琬又拿出两枚雕着一路连科图案的玉佩,一枚送给哥哥徐琛,一枚送与堂兄徐璞。 第42页 「妹妹祝两位兄长金榜题名!」 堂兄徐璞乃是三叔独子,三叔去得早,兄弟姊妹中,唯有徐璞最少年老成,徐琬从不怀疑,他会是整个徐氏族中最出挑的一个。 「私房钱还够不够?不够就找爹娘要。」徐琛将玉佩掂在手中抛了抛,面上含笑,沖徐琬眨眨眼,似乎在说,反正我是没银子贴补你的。 「多谢琬妹妹。」徐璞嗓音清朗,不卑不亢,将玉佩捏在指尖,稍稍用力摩挲着,目光坚定清正。 不知为何,回到徐家后,徐琬反而一直心神不宁,心里一直想着行宫,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可行宫是金陵最安全的地方,能出什么事呢? 天色渐暗,徐信令小厮去酒窖挑两坛陈酿,苏夫人吩咐着丫鬟们摆水果、月饼、茶点,张罗着众人待会儿在园中赏月。 徐琬抬头望了望灰白天际的圆月,越发坐立不安。 想到赵昀翼离开之前的叮嘱,更是坐不住。 「爹爹,阿娘,琬儿突然想起有个差事还没做完,要赶紧回宫去,改日再回来陪伴爹娘!」徐琬匆匆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拉着菱枝、白羽往行宫赶去。 「诶?」苏夫人急急上前,却没拉住人,嘆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实心眼,莫不是怕七皇子殿下一人过中秋会孤单?至少带些月饼回去呀。」 乘着马车,很快到了行宫外,一进宫门,徐琬便觉气氛有些怪异。 匆匆赶往华璋殿,迎面碰到星离,他慌慌张张的,两人差点撞上。 「出什么事了?」徐琬心下一惊。 星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喘着气,颇为焦急道:「徐女官,殿下受伤了,那暗器有毒,我要去宫外寻老御医来救治,你快去帮着拏云照看着殿下!」 他受伤了,还中了毒。 反应过来,徐琬心口涌起从未有过的惊惶,拔腿便朝华璋殿里跑去。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受伤了?什么人能伤到他? 「殿下,您怎么样?星离很快就回来了,您一定会没事的。」拏云的声音有些慌。 循着拏云的声音,徐琬跌跌撞撞,终于找到赵昀翼。 在通向冰辉阁的连廊上。 月光之下,红红白白的棠棣花艷丽纯美,将连廊妆点得不似人间。 「徐琬,徐琬。」赵昀翼歪坐在葱茏的棠棣花下,神情恍惚,嗓音含混,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我在!」徐琬眸中清泪应声而落,她快步奔过去,脚下一软,跪坐在赵昀翼身侧。 纤长细指颤抖着,想去检查他身上的伤,看了一眼拏云,又生生止住。 「拏云,何人伤得了殿下?」徐琬软润的嗓音颤抖着,有些哽咽。 泪眼模煳中,忽而被人擒住手腕,力道很大,徐琬愕然望去,是赵昀翼。 正要回话的拏云,见状,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想到前几日,星离曾对他说的玩笑话,拏云忽而觉着,殿下待徐女官确然不同。 「劳烦徐女官照看殿下,我去那边守着,有事叫我。」拏云说完,一阵风似的,避到华璋殿一断的窄门后。 徐琬愕然,她只是问了一句话,拏云怎么跑了?殿下这么大个人,她也扶不动啊。 错愕间,肩头忽而一沉,赵昀翼温热粗沉的鼻息清晰拂在她颈侧。 第30章 缱绻 鹿山深处, 圆圆的月轮挥洒着皎白辉光,林中萤火虫点缀飞舞,时不时飞入山坳。 阁楼里, 一道暗色身影跪地向周眠星禀报。 「中毒了?」周眠星轻叩栏杆的动作一顿,侧眸扫了一眼身侧立着的身影, 思忖片刻, 方道, 「不知道琬儿会不会有幸承宠,讨得那位殿下欢心?那毒想必他们有法子能解,不过, 总得昏睡几日的,暮序,若我要你潜入行宫,把琬儿带出来,再悄悄送回去,你有没有把握?」 暮序是她的贴身护卫,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听从她几乎成了本能, 当年从西柔跟她来到岱国,也是毫不犹豫。 「公主, 属下有把握潜入行宫,可要把人带出来……」暮序惯常恭顺的脸上, 露出一丝难色。 今夜之后, 行宫的守卫必定比平日更严密,即便是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你忘了?」周眠星含笑觑了他一眼, 「琬儿住的可是冰辉阁呢。」 那日被徐琬无意中说的话点醒,赵昀翼离开的几日,实则是去鹿山探查。 可知查到些蛛丝马迹,还没能确定萧焕的具体位置,便中了埋伏。 暗器射来时,赵昀翼已有察觉,他本可以避开,却故意被射中,只是为了让对方得逞后,越发按捺不住。 对方的动作越多,对他来说,越有利。 唯一失算的是,暗器上淬了毒。 半昏半睡躺在疾驰的马车中,赵昀翼心中凝着疑惑,以他对萧焕的了解,对方虽不是帝王之才,却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至于使毒。 而他所中之毒,似乎也并非岱国所有。 来不及细想,赵昀翼紧紧咬着牙关,迫使自己没有昏睡过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徐琬千万不要有事。 徐琬,徐琬,等着我,不要卷进那些与你无关的旋涡里。 被星离、拏云扶着上了连廊,却听说徐琬出宫了,不在冰辉阁。 赵昀翼强撑着的一口气,登时散了,毒性在体内流转侵蚀,他终于倚着簇满棠棣花的栏杆缓缓滑下,坐在连廊清冷的地砖上。 第43页 「徐琬,徐琬。」赵昀翼喃喃低语,想要吩咐拏云赶快去找人。 思绪却不受控,几乎无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在!」软润如春雨的嗓音传来,很熟悉。 赵昀翼扭过头望去,窄门里焦急奔过来的人,明眸盈盈,纤腰如素,正是他要找的人。 她跟拏云絮絮叨叨说的什么,赵昀翼听得模煳,一把擒住徐琬手腕,想让她听自己说,可毒性发作,他终是支撑不住,额头一点,磕在她纤巧的细肩上。 鼻息无意中蹭在她脖颈间,幽靡的浅香钻入鼻尖,将他伤口处的痛楚驱散些许,甚至替他拉回些许神志。 「让你好好待着,为何出宫?」赵昀翼深吸一口气,鼻息间纳入更多浅香,连同淡淡的棠棣花香一起,他勉力支起头颅,后脑靠在棠棣花下的栏杆上。 闻言,被他一连串的举动吓得呆住的徐琬,扭过头来,愣愣凝着他。 方才他那样一遍一遍的唤她的名字,她担忧之余,有多欢喜,多悸动,却原来,他不是同她对他一样的心思再念着她,只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所以,害他受伤的,又是眠凤楼吗?他这几日去了何处? 皓月当空,清辉缕缕流泻在挂着珠灯的连廊上,夜风拂来,棠棣花瓣无声飘落,柔柔落在他肩头、衣襟。 他身着玄色劲装,左襟处破了一块,一片濡湿痕迹,不知流了多少血。 徐琬下意识抬手,想撕开那处,替他看看伤势,可刚刚靠近,便听他一声闷哼,似是极痛。 指尖颤颤,徐琬终是顿住动作,没敢碰触。 眸中泪珠却是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滚落眼睫。 「你若有事,你若有事。」赵昀翼闭上眼眸,喃喃念叨。 她若有事,他当如何?赵昀翼自己也不清楚。 幽靡的浅香自她身上幽然散开,往他鼻尖里钻,赵昀翼只觉体内像燃着一团火,只有那浅香能替他平息,可是他不能。 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却没控制好力道,后背重重撞上栏杆,赵昀翼闷哼出声。 「赵昀翼!你醒过来!不许有事!」徐琬倾身扶住他,兇巴巴地威胁,软润的嗓音哽咽着,威胁也变得纤柔无力,「御医马上就到,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老御医到了,在三楼内室准备着,等谢清玄带赵昀翼过去。 谢清玄看到窄门里头候着的拏云,匆匆踏上连廊,看到的,便是徐琬跪坐在赵昀翼身侧,焦急地泣不成声的模样。 蓦地,心口的血似顷刻散尽,只余北风凌冽的苦寒。 难怪他那般没皮没脸献殷勤,她却像是从来不懂他的心意,原来不是不懂,而是,她的心全然在殿下身上。 老御医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帮赵昀翼把暗器取出来,又替他配好解药服下。 「徐女官,殿下他……」老御医走出来,打量了徐琬两眼,欲言又止。 徐琬以为赵昀翼有什么不好,心口一紧,一脸焦急问道:「殿下怎么了?」 见她担心至此,看起来也并未有何不妥,遂放下心来,捋着鬍鬚,笑着摇摇头:「殿下并无大碍,毒虽解了,最快却也要两日后才会醒,伤口处的药须得每日更换。」 最后一句,他是对谢清玄说的。 「好,好。」谢清玄脸色发白,愣愣应着,像是丢了大半的魂,「我记下了。」 徐琬见他如此,越发揪心,过了这么久,谢清玄仍心有余悸,可见当时情形何其兇险。 「谢大人,你们先去歇息吧,我来守着殿下,若有事,我再叫你们。」徐琬平復着心绪,神色宁宜,再未露出不该有的慌乱。 星离要说什么,却被谢清玄拉住,他佯装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道:「折腾这么几天,小爷正好累了,星离、拏云,你们也歇着去!」 片刻后,内室恢復宁静。 他虽昏睡着,却仍有痛觉,额头满是细密的汗。 徐琬捏着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眸光缱绻描摹过他剑锋似的长眉,站起身来,想去打些水来替他擦擦。 想着众人皆歇下了,她刻意放轻脚步,却无意中听到高大的博古架边,老御医对谢清玄说的话。 「臭小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徐女官?」 谢清玄别开脸,神色紧绷:「喜欢有什么用?人家姑娘心思又不在我身上。」 「你是说殿下?」老御医捋着鬍鬚,笑得高深莫测,「依老夫看,你也不是全无机会。」 「你可知殿下所中何毒?那毒是西柔的产物,西柔盛产美人,也有许多手段去降服男子,殿下中了这种毒,却能凭着意志扛过去。」 「你见过哪个男子能对心仪的女子坐怀不乱?便是殿下再如何冷静自持,中了毒岂能跟平时比?之所以不乱,全因并非他心思所系之人,殿下在某些方面的执拗,还真是连老夫也无法理解。」 后面说了些什么,徐琬再无心思去听。 难怪老御医从内室出来时,看她的眼神颇为古怪。 守在床榻边,徐琬拿浸湿的帕子,替赵昀翼细细擦拭额头、手掌,忙完这些,才将帕子丢入盆中,只静静凝着他。 秾丽的凤眸紧闭着,他睫毛漆浓而长,昏暗的宫灯下,卸去一身孤冷,竟有着说不出的顺和。 若非方才擦拭时,触到他指根处的薄茧,任谁都以为他是手执摺扇,逍遥时间的翩翩世家公子,而非刀口舔血的武将。 第44页 他这么好,这么关心她,护着她,却偏偏又不喜欢她。 明眸泪光盈动,随时都会落下来,徐琬微微仰面,将泪意强忍下去。 此生,她唯一喜欢的,便是如他这般,真正端方持重的君子,本以为,他多少是念着她的,却原来半丝情意也无。 这般端方持重的君子,世无其二,却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思绪流转,徐琬终是支撑不住,伏在赵昀翼身侧的榻边,嘤嘤低泣着,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窗棂外,谢清玄透过罅隙望见里头情形,目露怜惜,但凡她的心意能施捨给他一星半点,他就能冲进去劝慰她,这世间再无人如他一般,懂她求而不得的心思。 可是不行,谢清玄定定立了半晌,终于攥了攥拳心,悄然走入清冷月夜。 守了半宿,待谢清玄再来时,徐琬找不到继续守着的理由。 即便她想,他也不会乐意让她替他换药的吧,徐琬心中暗自轻嘲,落寞地离开了华璋殿。 连廊上,日光筛过花影,碎落在水磨石地砖上。 棠棣花的浅香拂过髮丝,徐琬微微敛眸,忆起昨夜,他将额头枕在她肩头,鼻息缠在她颈侧的情形。 若时光能倒回,她恨不能久久停在那一刻,那样她便能欺骗自己,他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哪怕是因毒失了神志,她依然贪恋他卸下心墙的一瞬。 鼻尖微酸,心口丝丝缕缕的涩意涌上来,徐琬睁开眼,强行把自己从那短暂的绮梦中剥离。 她哪里捨得久久停在那一刻,叫他撑着伤痛?她不能再想,多念一分,便是对他的亵渎。 回到冰辉阁,菱枝、白羽一直逗她说话,徐琬却陷入从未有过的沉默,梳洗毕,便侧身朝着里侧睡沉了。 梦中,她落入长长的颠簸中,眼皮却沉沉睁不开,像是深沉不可逃脱的梦魇。 似被谁灌了一盏清水,徐琬幽幽睁开眼,入目是天青色帐幔,不是她冰辉阁的雪青色纱帐。 「琬儿醒了?」一道陌生的女声透过纱帐传来。 徐琬扭过头,支起身子,隔着纱幔,望着榻边坐着的身影:「夫人是……眠凤楼的人?」 「你很聪明。」衣着华美的妇人站起身,沖她道,「醒了便起来,娘有话跟你说。」 华璋殿中,谢清玄在赵昀翼榻边来回踱着步,一脸焦急。 「徐女官已经丢了一日,殿下还不醒,可怎么办才好?」星离也着急,时不时往床榻里望望。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谢清玄停下脚步,沖星离和拏云道,「你们守着殿下,我再去一趟冰辉阁,一定有什么线索是被我们遗漏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说着,便大步朝外走去。 榻上人指骨动了动,眼皮下的瞳仁也开始滚动,似有醒来的趋势。 拏云叫住谢清玄:「殿下要醒了!」 饮下一盏清茶,润了喉,赵昀翼淡淡开口:「彻查行宫每个角落,冰辉阁我亲自去查!」 「殿下两日滴水未进,可要先传膳?」 星离话刚说完,赵昀翼已上了连廊。 第31章 姓萧 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后, 豆大的雨点拍打着驿站庭院的芭蕉树。 天色暗沉沉,雨幕将天地连成一体,一片混沌。 厢房中, 徐琬有气无力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纤柔的身形像是枝头半蔫的玉簪花。 身侧方几上摆着三菜一汤, 放了不知多久, 一丝热气也无, 碗箸静静摆在原处,她一口未动,甚至未看一眼。 嘎吱, 门扇被打开,又合上。 来人身上有她熟悉的香气,徐琬并未回头,却已清楚对方是谁,她望着窗外屋檐流下的潺潺夜雨,淡淡道:「我要回去。」 「想通了?」周眠星款步走过来,拉过方几侧的椅子坐下,扫了一眼上面摆着的膳食,轻笑, 「还是不肯吃东西,看来仍是没想通, 你这孩子,何苦呢?母后在的地方, 便是你的家, 你要回去,也不是不行,总得让母后看到你的诚意。」 「让你给他下毒, 你不肯,让你偷虎符,你也不肯。」周眠星身子往后一靠,黛眉拧起,面色不虞凝着她,「琬儿该不会是喜欢上他赵昀翼了吧?」 「呵,他母妃沈持莹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却喜欢上沈持莹生的野种,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女儿!」 这些话,她说了两日,徐琬早已听得腻了。 说什么都无所谓,徐琬只无法忍受她这般辱骂赵昀翼。 「他不是!」徐琬勐然回眸,怒视着周眠星。 眼前妇人容色虽佳,却不是能令人惊艷的绝色,温婉纯良的气韵下,揣着的却是比天还高的野心。 「我徐琬只有一位娘亲,你不是我母妃,我也不是什么公主。」徐琬凝着眼前同她并不肖似的眉眼,虚弱地撑着方几边缘道,「成王败寇,十几年前便败了,放下仇怨,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 「不好。」周眠星摇摇头,倾身靠近她,语气忽而缓和下来,眸色不无动容道:「你以为母后是为了谁?为了你父皇吗?不,我为的是阿城。」 「阿城?」徐琬愣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没等她想明白,便听周眠星缓缓道:「不错,城儿姓萧,他是你的亲弟弟!若让赵家的人知道阿城的存在,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他吗?母后也是未雨绸缪,逼不得已。」 第45页 阿城,是她的弟弟? 周眠星也是这么告诉阿城的吗?所以再见面时,阿城才会护着她? 「着江山本就该是阿城的,母后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有什么错?你是他的姐姐,便该不顾一切去帮他。」周眠星伸出手,摊开掌心,放在方几上,对徐琬道,「你暂且下不了手,母后也不逼你,只那枚玉璧关系重大,还是给母后吧。」 玉璧,徐琬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摸颈间的位置,忽而顿住,她不能让周眠星知道玉璧在她身上。 「当初你们把玉璧给了我,便是我的,如今说要就要回去?你们何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徐琬哂笑,眼眸却泛着红。 她很想告诉自己,周眠星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在骗她的,她只是徐家的女儿。 可周眠星身上的香气,以及她身上的玉璧,无一不在提醒她,周眠星说的都是真的。 徐琬深吸一口气,泪珠无声滚落脸颊,带着滚烫的热度。 真的又如何?当年他们抛下她一走了之,如今却要她供他们驱使,呵,这样的亲生父母,她不认! 「是萧焕,不,你父皇执意给你的,不是我。」周眠星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听得徐琬心中莫名。 世人皆知,末帝萧焕和皇后周氏琴瑟和谐,乃是一双璧人。 提起萧焕,她为何时这种语气? 「既是他给我的,便让他亲自来找我要。」徐琬撑着方几边缘,默默感受着自己的体力。 若要从这里逃出去,也不知她有没有足够的体力跑回城中去? 过了两日,七皇子也没找来,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没打算找她,还是根本就找不到她? 徐琬不敢去想,也无力去想,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待在这里,回行宫也好,回徐家也罢,总之,她不要跟这些待在一处。 「你竟然又忤逆母后,徐家就是这般教养你的么?」 周眠星气结,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方几上凉透了的膳食道,「母后有的是时间跟你耗,这些东西,你爱吃不吃,饿死在这里,可没人会知道!哼,分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不光模样像他,连脾气也跟他一样执拗,一样的不可理喻!」 哐当一声,门扇合上。 厢房内重新恢復寂静,徐琬眸光扫过烛台上无声摇曳的烛火,又缓缓收回,落在面前冰冷的膳食上。 两日没用膳,徐琬握着筷箸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连菜也夹不起来。 泪珠大颗大颗坠落瓷碗中,和着又冷又硬的精米饭咽下去,她要努力恢復体力,才能离开这里。 夜深了,雨势似乎小了些。 徐琬悄然将门扇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头去,左右望了望,心下松了口气。 许是周眠星知道,她不会武艺,又饿得没力气,根本逃不出去,所以没安排人看管她。 心下稍定,徐琬回身去,手持烛台,靠近房中幔帐,火龙登时往上窜去。 「着火了,着火了!」徐琬跑到庭院中时,听到里面乱成一团,「快救火!」 她回头望了一眼,关她两日的那间厢房已被火龙吞没,正往相邻的厢房蔓延。 「干什么的!」有人发现了她。 徐琬赶忙往外跑去,闯出驿站大门,冲进雨幕中时,她分明听到一声呵斥:「想跑?给我追!」 随后,还有一道哭腔,嗓音有些熟悉:「那是谁?是姐姐吗?姐姐为何会在这里?你答应过不会伤害姐姐的!」 孩子的哭腔很快被淅沥沥的雨声淹没。 身后传来追赶声,徐琬深一脚浅一脚,奋力往前跑去,一刻也不敢停。 连绵不断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单薄秋裳倏而便湿透了,重重粘在肌肤上。 秋风夜雨清寒,徐琬冷得齿尖打颤,方才用的冷硬的膳食也在胃里灼烧翻涌着,她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来。 身后传来刀兵相接的铿锵声,徐琬不敢回头。 雨幕中,她身形孱弱纤瘦,像是随时会倒下去,可她不敢倒下,绣鞋踏在泥水中,她努力辨认着方向,往金陵城跑去。 视线却越来越模煳,徐琬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这条路太漫长,仿佛跑了一个时辰,也没看到城墙的影子。 「徐琬!」有人在唤她,声音有些耳熟。 徐琬脚步放缓,回眸望去,一眼便认出,是赵昀翼。 她不跑了,软软倒入雨幕中,凝着赵昀翼横空飞来的身影,重重合上眼皮。 方才,她竟瞧见赵昀翼一脸惶然后怕的神情,一定是梦吧?他素来是泰山崩顶而不改其色,怎么会为她担心成这样? 朦胧间,徐琬落入一个同样湿漉漉的怀抱,可那怀抱是温热的,隔着湿透了的衣料,她能感受到那人的心跳,她努力去睁眼,想看看是不是赵昀翼。 可她睁不开,陷入更深的混沌里。 若是梦,她宁愿长睡不復醒,这样便能骗自己,即便身为仇敌,他也不会伤害她,而是不顾一切来找她。 左襟伤口重新撕扯开,赵昀翼唇色发白,却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痛意。 他紧紧拥着徐琬,将她捞在怀中,凝着她苍白小巧的面容,生平第一次尝到怕的滋味。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会真正在意,即便对她,也是像对有所亏欠的小妹妹一样。 第46页 此时方知,他其实也会怕,会怕她从此与他为敌,怕他再也见不着她。 冰辉阁中,菱枝、白羽手忙脚乱替徐琬沐浴,换上干净柔软的紫云绫寝衣。 菱枝坐在榻边,轻轻摸了摸徐琬掌心,当即落泪:「服了药还是烫,怎么办才好?小姐这两日究竟被何人掳了去?吃了多少苦?」 身侧,白羽眼眶也是红红的:「若不是殿下找到那条密道……」 谁能想到,这冰辉阁里还有一条通向宫外的密道呢?一想到对方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把人掳走的,白羽恨不得以死谢罪。 「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苦?」白羽抹了抹眼泪,沖菱枝道,「你先去睡会儿,咱俩轮流照看小姐,再不能让贼人得逞!」 话音刚落,还没等到菱枝的回话,两人颈后下方穴位被什么东西击中,双双倒在榻边地毯上。 屏风后,一道深青色身影走进来,身量颀长,眸形秾丽,面色皙白,薄唇已恢復些许血色。 挥了挥手,看着纱幔轻柔垂下,遮住里头躺着的身影,这才侧身沖身后吩咐:「带她们下去。」 星离得令,默默把菱枝、白羽带出去,安置妥当,再回来时,瞧见自家殿下正细细替徐琬换额头上搭着的帕子。 「殿下自己也需要休养,何不明日再来?更何况,您做的这些,徐女官也不知道。」星离有些不忿,他家殿下何曾照顾过任何人? 「不必告诉她。」赵昀翼头也没回,将换下的帕子浸在水盆中,擦净了手,悄然将徐琬的手攥在掌心道,「你下去吧。」 被周皇后带走两日,她可是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世?待醒来时,她可会怪他,视他为仇敌? 赵昀翼漆眸闪动,视线落在掌心攥着的小手上,眸光里的温柔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她手指纤细,蜷起来,却是这般小,轻易便能攥住,柔弱无骨的手让人丝毫不敢用力,唯恐伤了她。 纱幔顶上,悬着一小簇棠棣花,红白相间,艷丽芬芳,却不及她分毫。 重新挽起的纱幔,柔雾般垂在榻边,她身上浅香无声散在宁谧内室中,幽靡惑人。 赵昀翼微微俯身,将她细弱的柔夷轻轻抬至唇畔,薄薄柔软的唇瓣浅浅贴了贴她皙白的指背。 若她此刻醒来,控诉赵氏恶行,向他索命,赵昀翼想,他一定心甘情愿递上刀柄,匕首朝向他自己。 第32章 心尖 偏殿短榻上, 菱枝幽然转醒,揉了揉脑门,仍不甚清醒。 她看了看天色, 腾地一下支起身子,踢了踢白羽道:「白羽姐姐, 快醒醒!我们怎么都睡着了?小姐呢?」 白羽睁开眼眸, 茫然四顾, 没看见徐琬的身影,骤然清醒:「坏了,昨夜我们被人打晕了!」 言罢, 急匆匆套上布履,撇下菱枝,径直往徐琬的内室而去。 「诶,你等等我!」菱枝也追上去。 白羽推开殿门,大步走到屏风侧,勐然顿住。 晨曦照进窗棂,悠然落在内室地毯上,不耀眼,却足以让她看清内室情形。 黄花梨雕缠枝莲花跋步床边, 七皇子拉着徐琬的手,伏在榻边, 一动不动,俨然是睡着了。 雪青色纱帐里边, 徐琬盖着衾被, 静静躺着,额头上搭着的帕子已然取下,面色恢復如常, 看起来已然退了热。 白羽愣住,所以,昨夜是七皇子亲自照看的小姐? 「殿下怎么在这儿?」菱枝走到白羽身侧,探头看了一眼,惊问。 语调没把持住,微微扬起,赵昀翼似有所感,睁开眼眸,抬手拿指背贴了贴徐琬额头,松了口气,一回身,便对上两人错愕的眼神。 他站起身来,在榻边蜷缩一宿的腿脚微微僵硬,动作不太自然,走了两步便恢復如常。 「照看好她。」赵昀翼走出屏风,「若醒来,去华璋殿禀一声。」 待脚步声远去,菱枝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推了推白羽:「七皇子不会亲自照看了一宿吧?你说,殿下对我们家小姐,到底有没有那心思?」 「殿下对小姐有没有心思,我不知道。」白羽上前几步,坐在榻边脚凳上,细细看了看徐琬脸色,方才嘆道,「我们家小姐可千万别喜欢上殿下才好。」 「为什么?」菱枝不明白。 白羽扫了她一眼:「以贵妃娘娘的得宠,天下任何适龄女子,殿下皆可随意挑选,你觉得,圣上和娘娘会允许殿下娶商户之女吗?可要我们小姐去同那些官家小姐争宠,我都捨不得,老爷夫人能捨得吗?」 不管昨夜七皇子是不是守了一宿,白羽都不打算告诉徐琬。 殿下那样的人,便是对小姐有几分喜爱,也不像是管内宅之事,在争风吃醋中为小姐出头的。 「昨夜之事,别告诉小姐。」白羽叮嘱了一句,便起身去替徐琬煎药。 走在连廊上,望着昨夜被雨水打落的棠棣花瓣,赵昀翼微微失神,蓦地忆起雪青色纱帐中婉丽的容颜。 守了她一宿,几乎将她眉眼刻在心尖上,盼着她醒来,盼着她安好,却又怕她醒来。 若她醒来,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殿下,属下已查探清楚,带走徐女官的人,是前朝周后。」谢清玄躬身回禀,一脸肃然。 昨夜,找到徐琬的时候,她已被殿下抱在怀中,拿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看到半张脸。 第47页 面色煞白,一脸痛楚,显然是遭了罪。 当时,殿下漆眸中翻滚的怒意,他只看了一眼,便骇然低头不敢直视。 他还疑惑了一瞬,老御医不是说,殿下对徐女官并无心思,他还有机会吗? 可下一瞬,当赵昀翼冷冷吩咐他,出动全部暗卫,追捕驿站中藏匿的眠凤楼之人,除了头目,格杀勿论。 谢清玄方知,殿下不是对徐琬没有心思,反而是把她看得太重,重要到愿用所有理智去对抗毒性,也绝不会去亵渎她分毫。 转身回到雨幕中时,谢清玄便知,他输了,输得彻底,再无可能。 「人在何处?」赵昀翼细细擦拭着佩剑,握着剑柄的指骨攥得发白。 「没追到,分成几路,逃了。」谢清玄低下头,若非昨夜下雨,对方又极熟悉金陵周边的路线,他绝不会让对方逃掉。 「传书鹿山,守好每一个出入口,一只飞鸟也不许放过。」 铮地一声,长剑入鞘,颤了颤,赵昀翼站起身来,眸色比剑光更寒锐,嗓音冷肃:「萧焕定然还在鹿山,我要亲自去。」 不管萧焕和周眠星之间起了什么争执,以致两人并不在一处,赵昀翼都绝不允许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再来把徐琬带走。 徐琬是他们的骨肉,他不能要他们的命,那便如当年一般,将他们重新幽禁在这雨花行宫之中吧。 玄色劲装束着他窄腰长腿,金线乌皮靴踩着马镫,赵昀翼骑着快马,往鹿山方向疾驰而去。 夜雨过后,湿漉漉的空气越发透出丝丝清寒,落叶重重叠叠落在路边,被马蹄扬起又落下。 耳畔猎猎秋风拂过,赵昀翼忽而明白,当年父皇夺了皇位,却将萧焕夫妇囚而不杀的心境。 冰辉阁中,徐琬幽幽醒转,却仍使不上力。 望着头顶雪青色纱幔,以及帐顶上悬着的小小花束,皆是她熟悉的,徐琬睫羽轻颤,清泪顺着眼角滑落,顷刻湿了锦枕。 「菱枝、白羽。」徐琬勉力支起身子,撩开纱幔轻唤。 趿拉着锦缎寝鞋,正要扶着床柱站起来,脑仁一阵晕眩,险些跌下榻去,幸而被菱枝及时扶住。 「小姐两日未用膳,哪里有力气下床?」菱枝把她扶回去,拿引枕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含泪笑道,「御医说小姐今日能醒,果然就醒了,白羽去拿吃的了,小姐要不要先喝口水?」 徐琬点点头。 「宫里桂花开了,奴婢自作主张泡了桂花茶,小姐快润润喉。」菱枝念叨着,斟了一盏桂花茶,捧进来,送到徐琬唇边。 现下,徐琬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也无,就着菱枝的手饮了半盏茶,馥郁的桂花香气充盈味蕾,记忆如潮涌上心头。 「我躺了几日?是谁把我带回来的?」 是赵昀翼吗?若是他那般着紧她,这会子她醒了,为何又不见他人? 内室门扇被打开,徐琬抬眸望去,隔着屏风也看得出,是白羽,不是她心中所想所念的那个人,乌亮的眸子登时失了三分神采。 他没来看她。 这屋子里,有花香,有茶香,有她身上幽靡的浅香,独独没有他身上清浅的苏合香。 「是殿下。」菱枝应道。 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白羽打断:「小姐醒了?膳房煮了芡实鸡茸粥、芙蓉玉片羹,小姐先用些,再问旁的不迟。」 用了膳,徐琬心口缠绵悱恻的情愫倒也淡了,不再追问那日之事,也不再纠结他为何不来。 胃里暖融融的,周身精气一点一点回聚,徐琬终于有力气去想之前的事。 那日,在马车中,他故意当着阿城的面,从她手中讨了那枚玉璧,回来却又还给她,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那玉璧的用处,只是为了做给阿城看的吧? 母后…… 不,周眠星知道,玉璧不在她手中,所以没有趁她不备时搜她的身。 徐琬抬手,捞出领口中藏着的五色丝,细指摩挲着温热的玉璧,微微失神。 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却把她留在身边,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了把眠凤楼的人吸引过来,一网打尽? 若果真如此,他何须做出玉璧在他手中的假象? 中秋之夜,他受伤中毒,是不是周眠星的人下的手?一定是,周眠星想拿回玉璧,却没得手,所以让人掳了她,让她设法把玉璧要回来,再送去眠凤楼。 呵,反赵復萧。 赵氏没有因她的身份而伤她,倒是萧氏,从未养过她,却想着利用她? 徐琬莞尔轻笑,只觉过往十数年太过傻气,什么天香凤命、藏宝图的传闻,也都是周眠星放出来的吧? 前世,她入东宫为良媛,周眠星是不是背后的推手呢?想做什么?让她以色侍君,牺牲她一个,为反赵復萧的大计铺路? 这些年,养她的是徐家,护她的是贵妃娘娘和赵昀翼。 「他母妃沈持莹是我的手下败将……」周眠星的话,言犹在耳。 所以,贵妃娘娘把她护在徐家养着,是因为曾喜欢过萧焕吗? 即便如此,又如何? 想让她反赵復萧,呵,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不论是为了百姓安宁,还是还贵妃娘娘的再造之恩,她都不会去伤害赵昀翼,赵家唯一跟她有仇的,只有一个赵旭廷。 第48页 「白羽,替我更衣,我身子已大好,该去华璋殿随侍了。」 「可是殿下并不在华璋殿,两日前便出宫去了。」白羽如实禀道。 难怪他没来看她,她躺在这里两日,他根本不在宫中,是不在意她吗? 徐琬深吸一口气,落寞一瞬,盈盈水眸忽而涌出层层涟漪般的笑意,他喜不喜欢她都没关系,她会陪在他身边,看他过得欢喜,看他亲手去粉碎眠凤楼的美梦。 搜遍鹿山,赵昀翼也没找着周眠星的踪影,她带着萧城跑了,只留下萧焕一人,在山坳最后面的独栋小楼。 他见过萧焕的画像,也深深记得徐琬的眉眼,即便萧焕缠绵病榻数年,面容已憔悴许多,赵昀翼仍是一眼便认出来。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萧焕的情况不太好,很不好。 「殿下,他是谁?」谢清玄见赵昀翼神色有异,恭敬而疏冷,却又谈不上敌意,莫名问道。 「前朝末帝萧焕。」赵昀翼没隐瞒,扫了一眼萧焕房中凌乱的画纸,默然片刻。 其中一张画纸被遮去一半,画中梳双鬟戴流苏珠钗的女童眉眼婉丽,依稀能辨认出徐琬的模样,是幼时的徐琬吗?萧焕曾悄悄去看过她,还是全凭想像画出的? 脚步略顿了顿,赵昀翼转身离去:「悄悄带他回宫,昭告众人,眠凤楼主谋萧焕已然伏诛。」 赵昀翼等人还没回到行宫,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听到萧焕的死讯,徐琬立在连廊上,无力倚着栏杆。 死了?萧焕死了? 纤细皙白的指骨扣在栏杆处,徐琬泪光莹莹,鼻尖酸涩,却咬着唇,强忍着没有让泪珠落下来。 她连一面也没见过的生父,便是千错万错徐琬也没想过让他死的生父,被赵昀翼带人去杀死了? 身形晃了晃,眼眶中噙了许久的泪珠,无声滚落,徐琬敛眸,悄然拿帕子沾了沾面上湿痕。 一个从未尽过为父之责的父亲,死了便死了,她才不要为他伤心。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眼前摇曳的棠棣花却越来越模煳,清泪大颗大颗滚落。 「徐琬。」赵昀翼立在窄门处,望着棠棣花旁的纤细柔弱的身影,轻唤,「随我去见一个人。」 第33章 回头 见谁?周眠星还是阿城? 那日, 她分明听见了刀兵声,一定是赵昀翼的人追捕驿馆中眠凤楼之人,他能找到她, 也一定能抓到周眠星和阿城吧。 一切是周眠星咎由自取,可是阿城还小, 赵昀翼会杀他吗? 徐琬身形微僵, 别过脸去, 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和面颊上的泪痕,方才回身玉立,沖赵昀翼躬身行礼:「是。」 隔着连廊, 赵昀翼也能看出,她哭过。 是听说了萧焕的死讯吗?她果然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即便萧焕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她还是会伤心难过。 赵昀翼默然立在窄门处,等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两日不见,她似乎又瘦了许多,比满目的棠棣花还娇弱。 幸而他没有杀了萧焕,否则她一定不肯再留在他身边, 可今日之后,她还愿意做他的女官吗?赵昀翼有些迟疑。 他若是足够冷血, 便该把前朝余孽都杀掉,只留她一人, 牢牢禁锢在身侧。 念头一起, 赵昀翼心下一惊,为了留住她,他竟起了这般浓重的杀意。 杀意外露, 他孤冷的气息越发令人胆寒,徐琬立在他身前,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七皇子是想杀了她吗? 不可能,徐琬暗自宽心,她喜欢的男子,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殿下要带我去见何人?」徐琬跟在赵昀翼身后,忍不住问。 「你可还记得我书房中那副画?」赵昀翼微微侧首,眸光温然扫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妆容,顿住脚步。 自然垂在身侧的指骨微动,却终究没有抬起来,若他果真替她擦擦干净,定会吓着她吧? 「记得。」徐琬点头,盈盈水眸划过一丝迷惘,不明白他为何忽而停下来。 「你说是鹿山居士所作,我不确定,把人带了回来,待会儿你亲自问他。」赵昀翼说着,似是为了宽她的心,眉宇间惯常凝着的冰霜无声消融,透着违和的温煦,嗓音也放低放缓,哄小孩似的,「眼下,你先去盥室梳洗一番。」 他带回来的是鹿山居士,不是周眠星或者阿城? 是没抓到人吗?还是,他把他们放走了?若放走了他们,他又真的会杀萧焕吗? 脑中闪过无数的猜测,嗡嗡的,理不清,徐琬绷紧的心弦倏而松弛,心口涌起莫名绵长的情愫。 他们是他的敌人,他留在金陵的任务之一,便是对付眠凤楼,为何会放了他们呢?为了她吗? 徐琬不敢想,又控制不住去想。 「好,我先去梳洗。」徐琬本能地应着。 话音落下,她双颊登时染上绯红,火辣辣的热度灼着细嫩的玉颜,他让她去梳洗,一定是方才哭花了妆容。 她竟然顶着这副模样,跟在他身边这么久!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徐琬却觉漫长无比,他一定把她这副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眼中,她定然连个合格的女官都不算。 徐琬耷拉着黛眉,转身便要往窄门处走,想回冰辉阁梳洗。 刚转过半边身子,肩膀便被一双大手扣住,鼻尖凝着熟悉的苏合香,这般近,徐琬有些恍惚,连头顶低缓的嗓音也变得渺远:「不必回去,我等着你。」 第49页 他的盥室,徐琬并非第一次进来,可上回是替他备水沐洗,这回却是她自己在里面梳洗,他等在外面。 盥室的门并未关严,隔着门缝,徐琬清楚看见他的侧影。 他立在门框外,脖颈修长,嵴骨劲直,玉带勾勒出他窄窄有力的腰线,端得是玉山景立,器宇川渟。 剑锋似的长眉下,秾丽的眉眼似流动着冰泉,不似先前那般慑人,却仍叫人看不出喜怒。 若有一日,他心口住进一个人,那双眼是不是会不同? 蓦地,徐琬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水流划过面颊,将脑中纷乱的思绪也沖刷得浅淡。 因他在外面等着,徐琬并未耽搁太久,怕误了他别的事。 打开半阖的门扇,徐琬一抬眼,便对上赵昀翼的视线,只清浅扫过她眉眼,对方便收回视线往客房走去。 长长的廊道上,夕阳从花窗筛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下花窗的剪影。 沿着花影往前走,侍立的侍卫无声,一前一后的身影也无话。 听到身后不近不远的脚步声,赵昀翼微微勾唇,小姑娘天生丽质,洗净了妆容,一张婉丽的芙蓉面姣好如神女。 生得这般容色,难怪徐家上下皆宠着她,若养在他身边,她便是要天上的星子,他也要设法弄来哄她。 待会儿见着萧焕,她可会欢喜? 希望萧焕的身子能多撑些时日,最后的时光里,让她多欢喜一阵子,也是好的。 徐琬跟在赵昀翼身后,寻思着,待会儿见到鹿山居士,定要求一副画作,送给爹爹做生辰礼。 只是,鹿山居士已搁笔数年,不知还愿不愿意作画。 正思量着,一道门扇被打开,徐琬一抬眸,赵昀翼已迈进门槛里,门外守着的,是谢清玄。 「徐女官可好些了?」谢清玄嗓音涩然,眸色复杂,徐琬一时没看懂。 「有劳谢大人惦记,已经好了。」徐琬面上盛着浅笑回应。 七皇子把鹿山居士安置在客房,而不是花厅,看来对方会在行宫住些日子,若是她求殿下让爹爹入宫见一见鹿山居士,不知殿下允不允? 厢房会客的地方,并没见着一个人影,徐琬疑惑着,跟在赵昀翼身后绕过一座七扇落地琉璃屏风。 榻上素帘挽起,引枕上倚着一个人,身形略单薄,一脸病容。 可是他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双唇翕动,很是激动地咳嗽了一通,扶着床头立柱望过来。 徐琬看了赵昀翼一眼,上前笑着行礼:「鹿山居士安好,先生画作乃家父挚爱,小女子久仰大名!」 「琬儿。」鹿山居士轻唤一声,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见,他双眸通红凝着徐琬,「鹿山居士是我,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你或许也听说过。」 「萧焕。」他一字一顿,俊儒朗润的面容瞬间苍老十年,「你知不知道萧焕?」 萧焕? 他果然没死,还被赵昀翼带回来,好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泪意朦胧双眼,晶莹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徐琬隔着眸中氤氲的水雾,定定望着萧焕:「你来做什么?来要回那枚玉璧吗?」 她心里知道不是,可看着眼前人,她只想在他心口扎上几刀,把这些年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全都回报给他。 可说完,看着萧焕呕出一口血来,徐琬本能的扑到榻边,递上帕子。 呜咽中,徐琬双手颤抖着,想推他,问问他们当年为何要抛下她一个人,既然抛下又为何不干脆彻底消失? 可她不敢,他看起来那么虚弱,像是随时会油尽灯枯。 「玉璧?」萧焕抬手,轻轻放在徐琬发顶,慈爱地凝着她,艰难挤出一抹笑意,「她找过你是不是?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死心。」 闻言,徐琬心口一震,勐然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焕。 所以,想要夺回江山的,一直都是周眠星,不是萧焕? 「贤侄可否迴避片刻?」萧焕抬眸望向赵昀翼,笑得虚弱,唇角血渍让他苍白的面色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赵昀翼颔首,眸光往徐琬纤细的背影落了落,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徐琬反而轻松许多,莫名的,她不想让赵昀翼看到她此刻的狼狈脆弱。 「她说是为了阿城。」徐琬别开脸,没去看萧焕,眸光轻轻随意落在荔枝木方几供养的花觚上,「萧城,他是我的弟弟吗?」 「是,也不是。」萧焕自嘲一笑,扬起下颚,望着帐顶绣着的云纹,怅然道,「她只是你母后生下来,替西柔国谋算的夺位工具,阿城不姓萧,他的生父是谁,或许只有你母后知晓。」 「父皇无用,受不住江山,还抛下亲生女儿,早已无颜苟活于世。」萧焕掩唇咳嗽一通,拿衣袖挡去喷涌而出的血迹,撕心裂肺的痛楚被他掩饰得云淡风轻。 「江山是百姓的江山,没有赵氏,也会有其他人,琬儿,去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萧氏无人要你復国,以后你只是徐氏琬儿,父皇会佑你平安喜乐。」 话音越来越低,说完,扶着床柱的手重重垂落下去,咚地一声,震在徐琬耳畔。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不想说,不记得如何回到的冰辉阁。 夜色四合,天穹中的圆月缺了一块,清辉洒在天地间。 第50页 六楼赏月台,徐琬独自一人,抱膝而坐,望着深黛色天幕发呆,清泪潸潸。 骗子! 说什么佑他平安喜乐,她不要这样的护佑! 天幕上星子寥落,徐琬仰面凝望,隔着泪眼细细辨认着,那颗最亮的星子,是父皇吗? 赵昀翼踏上赏月台,皎月般的高台上,她的背影细弱孤清,细弱的肩轻颤着,低泣无声,却深深刺痛他心口。 「琬儿,回头。」赵昀翼立在她身后几步远,嗓音低润。 琬儿?他唤她琬儿?是她的耳朵出现幻觉了吗? 徐琬愣愣回眸,微微红肿的眸子里,乌亮的瞳仁被泪水浸润得让人生怜,盈盈水眸中,清晰映着他颀长的身影。 「你的背后并非空无一人,你有徐家。」赵昀翼顿了顿,上前几步,立在她身侧,在她盈盈泪光中俯身蹲下,动作轻柔拥她入怀中,「还有我。」 第34章 捂热 浅浅的苏合香萦绕鼻尖, 是她熟悉的。 眉心枕在他衣襟前,他的怀抱硬邦邦的,将秋夜凉意隔绝在外, 温暖却又陌生的距离。 徐琬扬起头,被他双臂困于身前, 愣愣望着他。 清风将她颈侧髮丝拂起, 蹭过她侧脸, 飞向他颊边,赵昀翼没有抬手去拂开,含笑睥着她。 「伤心了?」赵昀翼微微敛眸, 将她微凉的细指攥入掌心,「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却又不由他说了算,萧焕此生,除了画得一手好丹青,余者皆是平平。 活着时,他的母妃心甘情愿牵挂半生,如今死了,还有她为他伤心。 不知母妃听到萧焕的死讯, 又当如何呢? 徐琬凝着他的眉眼,眸光未有一瞬错开, 剑锋似的长眉下,秾丽的眉眼间凝结的雾凇无声消融, 流露出温柔潋滟的光彩, 摄人心魂。 他为何会这般看着她? 连老御医也说过,她并非他心系之人,所以即便身中奇毒, 他也不曾失了分寸。 可眼下,他却拥着她,以这般缱绻的眸光锁住她,仿佛,她是他极为珍视的一个人。 从出生之日起,父皇、母后便狠心将她弃之不顾,若非宸贵妃娘娘眷顾,她连过往备受宠爱的十六年也不会有。 母后一心想着西柔国霸业,甚至不惜委身他人,诞下阿城,充作萧氏血脉,利用父皇的余威图谋天下。 父皇说要护佑她,又何曾护佑过她一日? 是不是,她从来不会被谁真心珍视? 「他不要我復国,让我只做徐家女。」徐琬笑着,眸中泪光莹莹,细指一勾,从颈间扯下五色丝,连同玉璧一道举至他面前,「殿下若想要这玉璧,拿去便是,不必做出温柔假象来骗我。」 她怕她真的会相信,在不该陷入的梦幻泡影中越陷越深。 「傻气。」赵昀翼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抬手接过玉璧,收入掌心。 把玉璧给他,本是徐琬在跟自己的心对赌,赌赵昀翼对她的真心。 可他收了玉璧,她输了。 凝着他的盈盈眸光倏而暗淡,徐琬像被抽离了精气,默默敛眸,蜷长的睫羽遮住眸中神伤与泪意。 下一瞬,他指尖划过她颈侧,双手环在她雪颈后侧,慢条斯理打了个结。 玉璧自然垂下,贴在她领口下细腻的肌理,温温热,是他掌心的余温。 头顶上方,他嘆了口气,似颇为无奈:「若能骗你,我倒宁愿瞒你一世,让你永远不识萧氏,只是徐家女儿,无忧无虑留在我身边。」 「玉璧是他留给你的,别再轻易拿出来,留作念想吧。」赵昀翼轻柔抚了抚她云鬓边的珠钗,漆眸中清浅柔色悄然绵蔓。 萧氏宝藏,对江山社稷的益处自不必说,可若他果真取之用之,必会引来无数人来探查宝藏的出处,对徐琬没有丝毫益处。 他宁可让宝藏尘封地下,也不要对她的安危造成一点威胁。 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颈后肌肤,徐琬身形微颤,盈盈水眸噙着泪,不可置信地仰望他。 原来,他不是想哄骗她的玉璧,不是要萧氏藏匿的宝藏,只是细心地将玉璧捂热了,再还给她。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徐琬委屈极了,鼻尖酸涩不已,心口却又有无尽的清甜涌上来,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得抓着赵昀翼的衣襟,将小脸深深埋进去。 夜已深,二人一前一后走下木梯。 菱枝、白羽守候许久,一抬眸,便瞧见赵昀翼衣襟上一大片湿痕,再看看徐琬哭得微微红肿的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夜轮到菱枝值夜,她睡在屏风外的短榻上,听见里头窸窸窣窣辗转的动静,轻笑道:「小姐睡不着么?」 里头翻来覆去的动静登时停下。 宫灯摇曳,昏黄暖光幽然洒在雅致的四时花卉绣屏上,影影绰绰。 内室一片静谧,菱枝朝着屏风方向,继续道:「奴婢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小姐哭得那般伤心,我和白羽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小姐,殿下却能哄好小姐,不知殿下说了些什么,让小姐辗转难眠?」 她语调轻快,打趣的意味十足。 白羽不看好,她却没想那么多,原本她以为小姐心仪的是谢大人,可若小姐与殿下才是心心相惜,她一定毫不犹豫支持小姐。 旁的宗室皇亲会在意门第,七皇子殿下却未必,据说圣上和娘娘没少往他屋里塞人,可殿下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他若心中惦念小姐,圣上和娘娘真的会反对吗? 第51页 菱枝不信他们会反对,苏家莺时小姐都能做东宫奉仪,她家小姐怎么就不能做皇子妃呢? 况且,小姐这般举世无双的容色,嫁入寻常家,对方也未必能护得住,嫁与七皇子,却无人再敢打小姐的主意。 自古美人配英雄,殿下文韬武略,还生得好相貌,菱枝脑中把见过的诸位公子筛了一遍,暗自点头,唯有殿下才配得上她们家小姐! 「我哪有辗转难眠?」徐琬想也不想便否认,语气倔强,嗓音却透着不自然的羞赧,「我只是哭得久了,眼睛疼,待会儿便睡的。」 说着,翻了个身,面朝里侧,眼睛却仍睁着,悄然落在柔雾似的纱帐上,心内柔软一片。 她闭上眼,迫使自己入眠,却听屏风外传来菱枝的轻笑:「小姐,您想不想知道,殿下把您救回来那晚,是谁照顾您的?」 是他吗? 徐琬心口一震,又暗自摇头,不可能,那几日他连看也没来看她,怎么可能亲自照顾她? 「不是你,便是白羽。」徐琬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衾被一角,竭力平復着心神,甚至故作轻松道,「小蹄子,你莫不是想讨赏?」 「小姐,是殿下呢。」白羽的那些担忧,菱枝没说,怕反而把徐琬吓退,「殿下不放心小姐,偏偏又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让谁点了奴婢和白羽的睡穴,奴婢们醒来时,亲眼看见殿下趴在小姐榻边睡着。」 「殿下那是怕我有事,不好跟爹娘交待。」徐琬双颊醺然,不想被菱枝笑话,匆匆寻了个蹩脚的藉口堵住菱枝的嘴,又拿衾被蒙住头,闷声道,「我要睡了!」 衾被遮在脸上,阻隔宫灯暖黄微光,胸腔里的心跳声却异常清晰。 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其实也悄悄把她放在心上,只有梦里才敢肖想的事,成了真,徐琬心口怦然,像绵软蓬松的云絮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 人死如灯灭,萧焕的尸身被冻入冰棺,运往京城,徐琬没有过问。 回行宫前,赵昀翼便让人散播萧焕死讯,徐琬也曾想过,若萧焕没死,他打算拿什么交差呢? 市井中,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赵昀翼冷血无情,末帝藏匿鹿山十余年,没对赵氏江山造成任何威胁,他却仍要赶尽杀绝。 徐琬却相信,他并未对病重的萧焕下手,他不会,也不屑。 望着告示上的内容微微出神,徐琬又被苏竹君扬起的声调拉回神志。 「这告示上说的是真的?不会吧?眠凤楼的人可都喊着反赵復萧,七皇子有这么好心,既往不咎?」苏竹君看了看周边围着的人群,见大伙皆是一脸怀疑,忍不住继续道,「修罗战神怕是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的,眠凤楼的人自求多福吧,幸好咱们家没趟这浑水。」 「别胡说,殿下一言九鼎,他说不追究,就真的不会追究。」徐琬听着身边热闹的附和声,扯了扯苏竹君的衣袖,把她往人群外拉。 终于挤出人群,刚刚站定,苏竹君一脸不解地凝着徐琬:「琬姐姐,你是因为女官的身份不得不向着殿下说话,还是真的相信他?」 「我……」徐琬刚吐出一个字,还没想好怎么说,告示边围着的人群已齐齐扭头望过来。 「徐女官?她是七皇子殿下身边的女官!」有人率先喊出声,「大伙快问问她,她陪伴殿下左右,有什么不知道的!」 闻言,徐琬愣住。 放过眠凤楼一事,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啊。 「快走!」苏竹君见形势不妙,拉住徐琬的手便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跑。 飞驰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街角,甩脱了追赶的人群。 苏竹君喘着气,沖徐琬道:「琬姐姐,那告示上说的是真的?殿下有这么好心?」 「竹君,殿下是个好人。」徐琬捂着心口,平復着心跳。 话刚出口,脑中蓦地忆起灵谷寺中情形,他长身立于门廊下,对她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苏竹君像是听到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徐琬道,「琬姐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忠心不二的药餵给你吃了?」 「不对,即便他放过眠凤楼,也一定有所图谋,为的是什么呢?」笑声渐歇,苏竹君托腮凝思,一脸正色,显然根本没信徐琬的话。 徐琬却被她无意中说出的话,羞红了脸颊。 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她吗? 他早就清楚她的身世,却护着她,告诉她,他是坏人。 眠凤楼打的是反赵復萧的旗号,是为萧氏做事的,所以他可以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去宽恕? 回府待了三日,徐琬仿佛又回到从前在府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中因萧焕、周眠星等人起的波澜,也渐渐平息。 骨子里流淌的血,她无法选择,可现世里,她选择做徐家的女儿。 赵昀翼书房里那副画,被徐琬要来送与徐信做了生辰礼。 「小姐,殿下派了星离侍卫来接,已在府门外候着。」官家亲自进来禀报。 徐琬扫了一眼正房中央挂着的那副画,沖徐信、苏兰烟含笑行礼:「爹爹,阿娘,女儿过几日再回来看你们。」 「在殿下身边好好当差。」苏兰烟起身来,噙着泪花抱了抱她,一脸不舍,「才回来就要回宫,娘这心里……」 拿帕子拭了泪,又拉住徐琬的手,轻轻拍了拍:「若受了委屈,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去求贵妃娘娘做主,啊。」 第52页 徐琬的眼眶也红了,却没哭,说了好一会子软话哄苏夫人,才把对方哄好。 马车行了一段,徐琬才察觉,并不是回行宫的方向。 她掀开门帘一角,轻声问星离:「殿下在何处?」 「殿下在灵泉河畔等着徐女官呢。」星离侧首应了一声,听从赵昀翼的吩咐,马车赶得不疾不徐,生怕把徐琬磕着碰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灵泉河畔。 星离牵着马,走远了些。 河风吹来,带着清寒凉意,这一带离酒肆茶楼远些,秋夜里,倒是没有旁人来。 徐琬瑟缩了一下,双手环抱,将身上披风紧了紧,她立在赵昀翼身后一步远,凝着他手中莲花形河灯,有些怔愣。 「怎么不过来?」赵昀翼捧着莲花灯,侧身将她拉至身侧,替她挡去些许河风。 「殿下怎么想起放河灯?」徐琬仰面望着他。 河畔柳条依依,风灯摇曳,忽明忽暗。 夜风将她浅绯色披风吹得鼓鼓囊囊,同他翻飞的深青色衣摆紧密相依,两道身影倒映水面涟漪上,高的劲直,低的纤婉。 水波荡漾,一双倒影被涟漪晃得碎开,混在一起。 赵昀翼微微垂首,将手中莲花灯递给她,指腹轻轻勾住她微凉的指尖,嗓音低润:「忙了几日,才得空陪你,琬儿怪不怪我?」 第35章 逗她 夜色浓浓, 将他特有的嗓音晕染得说不出的温柔。 徐琬心口一颤,指尖似被灼到,看不见的火星匍匐在肌肤上流窜。 「我……我要去放河灯。」徐琬别开脸, 嗓音微颤,盈盈眸光落在碎光点点的湖面上, 眸底倒映着清浅涟漪。 言罢, 她不敢去看赵昀翼的脸, 快步走到水岸边,将莲花灯置于青石上,点亮了, 托在掌心,送至湖面。 湖水幽邃,水面微皱,徐琬细白的指划过水面,清凉的湖水将她指尖热度浇熄了些许。 「殿下快许愿!」徐琬拨拉了一下湖面,看着莲灯随涟漪一圈圈漾开,回眸沖赵昀翼粲然一笑。 她笑靥明灿,是赵昀翼甚少见到的俏丽恣然。 「好。」赵昀翼莞尔勾唇,举步走到她身侧, 长腿蜷起,随意坐在青石上, 「便祝鹿山居士此去安然,清风明月, 丹青永伴。」 「殿下怎么说出来了?」徐琬立在他身侧, 笑眼弯弯。 话音刚落,却又愣住,微眯的水眸倏而瞠开。 鹿山居士?他带她来放河灯, 不是为了取乐,而是,为父皇送行? 夜风拂过长睫,凉意入眼,微微刺痛,风灯下,水眸越发莹润,汪起一池泉。 「琬儿莫哭。」赵昀翼长臂一伸,扣住徐琬柳枝似的纤腰,将她捞坐在膝头,另一手携着暖意搭在她肩头,轻声哄道,「我从未哄过女子,不知如何讨姑娘家欢心,若我做的不好,琬儿便教教我,等等我,我用心去学,可好?」 眸中泪意本还忍得住,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越落越凶,徐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他面前总是格外柔弱。 大掌搭在她瘦削的肩头,赵昀翼能感受到她细肩轻轻颤抖,她在哭。 徐琬别过脸,微垂着头,拿帕子擦着泪,不想屡次被他看见她哭得如同花猫的模样。 心口绵绵密密的刺痛,针扎似的,赵昀翼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陌生却又让人揪心不已。 他扣住徐琬的肩膀,将她掰过来,朝向他。 修长的指捏住她的锦帕,细细替她拭泪,柔软锦帕擦过她桃瓣般娇嫩的眼皮,赵昀翼不敢用力,动作轻柔而笨拙。 「从前,我从不知道什么是怕。」赵昀翼捧起她细腻的脸颊,凝着她泪水浸润过的眸子,低语,「可自从喜欢上我的小姑娘,我竟成了最没胆的人,时时担心着,怕她丢,怕她哭,怕她不开心,还怕我这样笨手笨脚,她会不会笑话?」 「嗤。」徐琬轻抿朱唇,终是没绷住,笑出声来。 他事事周全,口口声声说没哄过女子,却会说这么多来哄她,他若是个笨的,这世上谁又是聪明人? 「谁要你担心了!」徐琬破涕为笑,长睫上微微的湿意莹然,笑靥如红莲,她稍稍使力推开他的手,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他掌心解救出来,「我才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倒是贴心,好哄极了,赵昀翼凝着她面上笑意,秾丽的眉眼越发温煦。 忍不住微微俯身,拿英挺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眉间雪肤:「我大你三岁余,在我身边,你永远都是小姑娘。」 远远的河对岸,不知谁家顽童丢了个爆竹,嘭地一声响,徐琬吓得一震,本能地捂起耳朵往赵昀翼怀中躲。 爆竹声惊动马儿,一声嘶鸣传过来,不远不近。 河边可不止他们二人,还有星离牵马候着呢! 「不要理你了!」徐琬羞红了脸,双手自耳畔移至双颊,贴着双颊红云,飞快从他膝头跳下来。 放榜这日,金陵城中,处处桂香。 连续几日,徐琬向赵昀翼打听秋闱的名次,想知道哥哥和堂兄可有考中。 不知是他们考的不好,赵昀翼不想她伤心,还是故意逗她,自己不告诉她不说,还封了谢清玄等人的嘴,美其名曰不能徇私。 恰逢休沐,徐琬早早便拿着令牌出宫,回到府中之时,正赶上用早膳。 第53页 徐琬随意落了座,由丫鬟服侍着用了一枚鸡汁灌汤包,满足地眯起眼睛,盈盈水眸如一汪月牙泉。 还是家中厨子的手艺,最合她胃口。 「慢点吃。」苏夫人笑盈盈替她擦了擦唇角洒出的少许汤渍,又吩咐膳房再送两道徐琬最爱吃的桂花糕、紫菊羹。 「阿娘,您对琬儿也太好了,要不替儿子这个解元郎也擦擦?」徐琛口里叼着肉包,舔着脸往前凑。 被徐信隔着桌子踢了一脚:「你都多大了,还同琬儿争?还没揭榜,你就知道你是解元郎了?口气这么大,是不是晨起没漱口!」 待会儿要一道去看榜,堂兄徐璞难得一起用膳。 见徐璞无声含笑,扫了徐琛一眼,沖徐璞笑道:「有堂兄在,哥哥还想当解元,也是真敢想。」 「小丫头,我才是你亲哥!」徐琛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咬牙切齿,「他要是中了解元,我把私房钱全输给他!」 早膳没用多少,兄弟姊妹们你一言我一语,正房欢声笑语不断。 苏竹君用了早膳才来,何姨娘病了,徐珊在侧侍疾,没有一起出府看榜。 「璞哥哥中了解元!」苏竹君最先挤进去,桂榜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徐璞,她站在人群里沖徐琬招手,「琬姐姐,你作证,琛哥哥的私房钱可是一文也不能少的!」 回府时,正好赶上知府大人亲自送匾额,徐府一派喜气。 「哥哥,你该高兴才对,你虽输了银子,可也出人意料中了举人,以后你也是举人老爷了,可以狠狠把表哥踩下去!」徐琬收了徐琛的私房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笑着宽慰他。 「也是!」徐琛挠挠头,「他苏寒泓惹了七皇子殿下,没能参加秋闱,他一介白身,以后哥哥见了他就能横着走了,被他打压这么些年,终于还是你哥哥我笑到最后!」 徐琬亲自拿着银子去找徐璞,徐璞却拒不肯受。 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徐璞多半时间都泡在学堂,徐琬却知晓他的秉性,可她更明白哥哥徐琛的心意。 三叔早亡,三婶嫁妆底子薄,性子却自强,往往不肯受父亲的照顾,能把徐璞拉扯大,十分不易。 哥哥说出那个赌注,定是故意把银子输给堂兄,给他做上京参加春闱的盘缠。 「哥哥素来自诩一诺千金,银子在他眼里,可没有面子重要,他既自己下的赌注,堂兄只管收着。」徐琬把银子放在桌上,沖徐璞笑道,「若堂兄心下不安,他日高中状元,再照应着兄长不迟。」 用罢晚膳,徐琬正要回宫,却听说苏家往正院递了帖子,请爹娘去苏家庆祝。 苏寒泓中了解元,不是应天府,而是大名府的解元! 虽过去一些时日,徐琬却很清楚,她的记忆没出问题,况且哥哥也记得,赵昀翼亲口夺了苏寒泓科考的名额。 他中了解元?这怎么可能? 匆匆回到行宫,徐琬径直冲进华璋殿。 她跑得急,被裙角绊了一下,直直往前跌去,赵昀翼丢了手中湖笔,稳稳扶住她。 被他稳住身形,徐琬喘了口气,正要问他苏寒泓的事,却听头顶一声轻笑:「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琬儿这般投怀送抱,吾心甚悦。」 第36章 酒香 被他这般打趣, 徐琬却没心思说笑,一想到苏寒泓中了解元,就急得几乎要跳脚。 此刻, 还不知哥哥在府中,多怄火呢。 「殿下, 方才苏家去府中下请帖, 说是苏寒泓中了大名府的解元。」徐琬被他圈在身前, 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下颚扬起,小小一张芙蓉面满是焦急, 「此事,殿下可知晓?」 闻言,赵昀翼轻轻摇头。 秾丽的凤眸凝着她的眉眼,眸光缱着细碎笑意。 「殿下怎么能不知呢!」徐琬越发急了,盈盈水眸含着浅浅幽怨。 若不是赵昀翼疏忽,也不会叫苏寒泓钻了空子,这下可好,他中了解元,往后还不知如何打压哥哥, 舅母也少不了在阿娘面前说风凉话。 想到阿娘在舅母面前,被软钉子刺地哑口无言的模样, 徐琬心疼不已,灵动的美眸氤氲起一层水雾。 「我不喜欢他做解元!」 徐琬忍着泪, 语气硬邦邦的, 使力推了赵昀翼一把,却没推动,反被赵昀翼紧紧扣住腰肢, 动弹不得。 对上她嗔怒的水眸,赵昀翼含笑俯身,薄唇贴在她耳畔,嗓音清润哄道:「琬儿勿恼,此事我早已知晓,他改考籍至大名府之事,乃太子在背后运作,我已有对策。」 早已知晓,却还装作不知,分明是故意逗她。 徐琬嵴背往后倾了倾,转过脸来,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擦过她脸颊,徐琬双颊醺然,不知是羞还是恼。 「那你摇头?赵昀翼,你又骗人!」 「自是不会骗我的小姑娘。」赵昀翼忍不住贴了贴她初雪似的眉心,唇角微扬,轻声哄道,「我是不知苏家送请帖一事。」 「琬儿,再叫我一声。」赵昀翼挥挥手,隔空合上殿门,将她抱坐膝上,掌心捧起她皙白小脸,轻声诱哄,「中毒那日,你也曾这般唤我,我喜欢听。」 「你……你听到了?还记得?」徐琬羞囧不已,当日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本以为他早已将那日之事忘得彻底,没想到,他全记得。 赵昀翼轻轻捏了捏她脸颊,柔柔的触感顺着指尖绵延至心口,颈间喉结悄然滚动了一下,秾丽的眸子渐渐幽邃,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丝丝威胁笑道:「你若不叫,我便要罚你的。」 第54页 罚? 没来由的,徐琬心口微颤,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预感。 「赵昀翼,赵昀翼!」徐琬一急,匆匆唤了两声,嗓音软润急促,透着慌乱娇羞。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不闹她了? 下一瞬,面前俊美如玉的脸,倏而放大,如兰的气息被堵住。 嵴背抵在书案边缘,隔着他的手掌,不疼,可他掌心的热度烙铁似的,似能将她衣料也烫化。 许久,徐琬红莲似的娇艷醺然红透,盈盈美眸凝着羞赧水光,小巧饱满的唇瓣润泽红艷,如将破的红樱桃。 赵昀翼指骨微抬,指背蜷起,细细摩挲着她的唇瓣,动作轻柔,由着她控诉。 「我都叫了,你还罚,赵昀翼,你说话不算数!」 「小姑娘,我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赵昀翼无奈一笑,将她揽入怀中,下颚抵着她发顶。 原本以为,他足够冷静自持,大婚之前绝不会动她,可浅尝方知,理智如何失控叫嚣,他想要更多。 险些吓着小姑娘,或许,已经吓着了。 也许,有些事,有些人,要加快解决。 回京之前,赵昀翼亲手写下一封密信,着心腹送去京城五皇子府。 「五哥,我要那个位置。」 从前,母妃坚持不让他要那个位置,因为那是萧焕的。 可如今,为了同徐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即便有朝一日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无人敢置喙,那个位置,他要定了! 苏家的宴席摆了足足三日,因着苏奉仪的关系,不少人上赶着去道喜。 藉口要忙回京的差事,徐琬没去。 徐琛却去了,不仅赴宴,还一反常态媚跟苏寒泓对着干,甚至没奚落半句。 不说别人,连徐信自己,也对儿子另眼相看,大小也是个举人公子,言行有度才像样。 对此,徐琛欲哭无泪,不是他想放过苏寒泓,而是徐琬托徐璞跟着他,还带了话,若他一时冲动让徐家蒙羞,罚银万两。 他的私房钱早被掏空了,别说万两,便是千两也无。 启程前,徐琬又回府小住了两日。 「多谢堂兄。」徐琬笑着向徐璞举杯,她甚少饮酒,离别在即,却很想饮一些,「若不是堂兄看着哥哥,不知哥哥又要做什么傻事。」 「琬妹妹言重。」徐璞温润如玉,将小巧精緻的丁香盏送至唇边,清香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琬儿。」徐琛闷下一口酒,一脸哀怨望着徐琬,「当年阿娘一定是跟三婶换了儿子,徐璞这小子才是你亲哥吧!」 「哈哈哈!」对首的苏竹君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徐珊也笑了,捏着帕子掩住口唇,笑得髮钗轻颤。 见她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是谁都能捏一下,徐琬有些无奈,忍不住劝道:「珊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喜欢谁都可以,千万不要把苏寒泓放在心里。」 楼中笑声登时止住,所有人都望着徐珊,苏竹君坐的离徐珊最近,推了推她,不悦道:「你还惦记那个伪君子呢?」 「没,我没有!」徐珊捏着帕子,连连摆手否认,急着眼眶都红了,似要被徐琬和苏竹君吓哭了,「表哥是解元,他日入朝为官,前途无量,珊儿不敢妄想。」 不敢,却不是不想。 徐琬笑着颔首,同她对饮一盏,心下却稍稍安定,以徐珊胆小的性子,只要不是苏寒泓没脸没皮来纠缠,她绝不会再去惦记苏寒泓,最多在心里偷偷想一想。 不过,苏寒泓已中了解元,又有太子这个助力,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想必也不会如前世一般来诓骗徐珊。 「兄弟,好好准备春闱,考个状元回来,气死苏寒泓,让我给你牵马执鞭都成!」徐琛举杯,在徐璞盏边叮地碰了一声,神情豪情万丈。 从小到大,苏寒泓明捧暗贬欺负哥哥的事,多了去了,从前哥哥却未曾放在心上,他对苏寒泓毫不掩饰的厌恶,全是从两家议亲开始的。 哥哥跟苏寒泓不对付,都是为了她。 徐琬眼眸微热,向徐琛敬了一盏酒:「哥哥,不至于,真不至于,你可是六品女官的亲哥!」 跟随赵昀翼的仪驾走了一日,速度不算快,可站在驿馆三楼的厢房,徐琬往京城望去,已看不清城墙的影子,更辨不出哪一处是徐府。 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 应是驿差送茶水点心来的,徐琬款步上前,打开门扇,看也没看,便先道了声谢,转身便要往里走。 却听身后一声嗤笑:「哥哥跟在你后边吃了一日土,琬儿看都不看一眼,不怕是贼人么?」 是徐琛的声音。 「哥哥!」徐琬勐然回头,一脸欣喜。 门口立着的,除了徐琛,还有徐璞,各背着一只包袱,徐琛懒懒散散倚着门框徐璞端身直立,如松如竹。 「堂兄。」徐琬笑着唤了一声,眸光盈盈扫过他二人,「你们怎么来了?昨日为何不告诉我?我也好帮忙打点。」 徐琛挑挑眉,笑意明朗,眸光宠溺:「知道我家妹妹本事大,平日里教训起哥哥来,一套一套的道理,哥哥就想看看,我们家的六品女官离开家乡,会不会想爹想娘哭鼻子?」 「哥哥!」徐琬跺了跺脚,眸中泪花险些滚下来。 是为了给她惊喜吗? 第55页 以哥哥和堂兄的身份,能在皇子下榻之日入住驿馆,自然少不了赵昀翼的手笔,他也跟哥哥们一起瞒着她,哼。 「一身尘土,快去洗洗歇着!」徐琬故作嫌弃地推了推徐琛,嘭地一声把门合上。 自己则靠着门扇,笑意溶溶,她喜欢这样的惊喜。 「小丫头,还嫌弃你哥!」徐琛说着,抬臂闻了闻身上的味儿,被尘土呛了一口,一脸嫌弃,「哥回房了,你锁好房门,别随便给人开门!」 门口脚步声远去,廊道上重新恢復宁静。 徐琬走在方桌旁,双手交缠,略坐了一会儿。 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打开门扇,叩响隔壁房门。 入住的时候,她就知道,赵昀翼就在她隔壁,所以她才不怕有什么贼人。 厢房里的布置,同她那边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前方桌上摆着一壶酒,并两枚玉盏,一只玉盏捏在他指腹间,正自斟自饮。 「殿下方才同谁喝酒呢?」徐琬自顾自在他对首坐下,四下望了望,疑惑道,「谢清玄?」 说来也怪,自从她被赵昀翼救回来,就很少再见着谢清玄,明明大家都在赵昀翼身边共事,偏偏遇不着,徐琬用脚指头想想也知,谢清玄在躲她。 总不至于,躲得这么快,她刚来,他跳窗走的? 「我在等你。」赵昀翼身子往后倾了倾,嵴背靠在椅背上,把玩着玉盏沖她勾唇浅笑。 「等我?」徐琬愕然。 「我安排了哥哥们同行,以解琬儿思乡之情,琬儿自会来谢我的。」赵昀翼放下玉盏,手持玉壶往两只玉盏中皆斟了酒。 酒香甘醇,徐徐散开在厢房中,如秋夜桂香。 一直玉盏推至徐琬面前:「谢礼便不必了,你昨日同兄弟姊妹们饮酒,今日陪我饮一些,可好?」 不好,她才不要让他看见自己醉酒的模样! 饮酒并非昨日,那日心情好,一时没忍住,饮的多了些,桂花酿后劲足,她足足睡了一日方醒。 听说,还扒着苏竹君又哭又笑,喊她「骗子」、「坏人」。 当时情形,徐琬想也不愿再想,至于苏竹君追问她,她口中的骗子坏人是谁,她当然不会说,寻了个机会熘回行宫才揭过去。 只要短时间内见不着,她就能假装不尴尬。 「这酒入口甘甜,后劲弱,乃是果子酿,不醉人的。」赵昀翼补了一句。 不醉人啊?那……那她稍稍饮一些,应当无妨。 再推辞下去,显得她多铁石心肠,他给了她这样的惊喜,她却没有道谢的诚意。 徐琬抗拒不了酒香,终于说服自己。 唔,入口一股清甜梨香,和着桂花香,好喝又好闻。 赵昀翼淡淡说着入宫后的安排,徐琬渐渐听不太真切,对面的人开始重影,徐琬双颊微烫,忍不住举起玉盏又要饮。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擒住手腕,制止住:「琬儿,你喝多了。」 「才没有,你骗人!」徐琬使力同他抢玉盏,却抵不过他的力道。 眼见着玉盏被他抢过去,盏中佳酿也进了他腹中。 徐琬登时急了,摇摇晃晃跑到他身侧,急急捏住他下颚,愤然道:「不许抢我的酒,还……还给我!」 「已经喝了,没法儿还。」原来她醉酒时,这般霸道可爱,赵昀翼也不再逗她,轻声哄道,「先松开,等回京再寻好酒赔你,可好?」 「我不要!」徐琬瞪着水眸,眸光迷着雾气,凝着他喋喋不休的唇瓣,「现在就还,不还我就自己抢回来!」 嗓音软软颤颤,毫无气势,却丝毫不影响她抢回来的决心。 就在赵昀翼愣神的瞬间,徐琬扣住他下颚,俯身贴上他犹带酒香的唇。 第37章 亲授 行了几日路, 离金陵城越来越远。 北方已至暮秋,车窗锦帘换成锦绣棉帷,风吹不动。 坐在马车里, 有些倦了,徐琬细指纤纤拈起一角棉帷, 盈盈眸光机灵地往外探了探, 没看到赵昀翼, 心下登时松了口气。 听着前方不远处,哥哥、堂兄和谢清玄挥鞭说笑的声音,徐琬甚是羡慕。 可她没学过骑马, 临时抱佛脚让哥哥教她也不是不行,只她不想面对赵昀翼。 他在外面骑马,她便是在车厢里闷死,也绝不出去! 秋风凌冽,从小小一角罅隙唿啸进来,刮在徐琬细嫩的小脸上,刀子似的。 冷意迎面袭来,霸道地钻进她眼眸、鼻息,徐琬微微眯起眼眸, 屏住气息,却捨不得放下棉帷。 绣着缠枝秋海棠菊花纹的锦绣棉帷迎风轻晃, 官道两旁的树枝大多光秃秃的,道旁满是枯黄落叶, 一片萧索。 远山近丘之上, 却是另一番景色。 松柏依旧苍翠,间杂着大片大片的槭树、彤枫,凤羽一般红艷, 烧过漫山遍野,霸道而充满生机。 「咳。」 徐琬美眸粲然,被漫山遍野的美景点亮了几分神采,正看得惬意,忽而被一声轻咳打断。 下意识回首,往马车后边望了望,却见赵昀翼稍夹马腹,马儿上前两步,正好挡住车帷外的视野。 他弯下腰身,凝着徐琬愕然的美眸,忍着笑道,「徐琬,可要出来骑马?」 这厮,何时落到她马车后面去的?竟一直偷偷跟着她。 第56页 秋风唿啸着吹进来,车厢中送入些许苏合香,车厢越显狭窄,她想避到这苏合香之外也不成。 躲了他这么些日子,第一次避无可避。 「殿下恕罪,徐琬不会骑马。」一见着他,徐琬少不了忆起那晚情形,硬邦邦甩下车帷,绞着手中的锦帕,又气又羞。 那晚,分明是他哄她饮酒,待她酒醒之后,却不认帐,还反咬一口。 说她借着酒醉,轻/薄于他! 醉酒之事,她确实记不清了,可酒醒之后,她分明记得,他挤在她的马车里,将她抱于怀中。 她身上没来得及更换的衣裳带着清浅酒香,却是微微凌乱的。 昏睡了一日,是他灌醉的,他却对外宣称,说她贪酒误事,弄乱了文书,他要亲自等她醒酒,罚她把文书重新规整。 这番说辞,哥哥竟还信了,甚至跟她感嘆,七皇子殿下是多么宅心仁厚的好主子,让她办差多用心。 当晚落脚另一处驿馆,她沐浴之时,分明看到身前雪肤上留着指痕。 他,他才是大坏人,大混蛋! 思量间,却听赵昀翼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徐琬,下车,我有事吩咐。」 徐琬身形一僵,心口旖旎羞赧未散,耳尖正发烫。 不想出去,可她更不想让哥哥看出端倪来,为她担心。 更何况,他是主子,她只是个女官,他的命令她岂能不应? 绷紧心弦走出车帷,徐琬一眼便瞧见赵昀翼手里还牵着一匹马,比他骑的那匹个头矮一些,看起来也更温顺。 他连马都准备好了? 听到马儿低低的嘶鸣声,徐琛几人齐齐回头,徐璞和谢清玄勒马停下,徐琛则低喝一声,骑着马往回走了一段。 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妹妹,沖赵昀翼拱手:「殿下,妹妹不会骑马,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赵昀翼手持缰绳,同徐琛对视一眼,继而眸光淡淡落在徐琬身上,「不会骑可以学,日后随侍军中,不会骑马如何自保?」 言罢,他抽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徐琬身侧那匹玉雪小马的鬃毛,沖徐琬淡声令道:「上马,路上无事,我亲自教你。」 「殿下,草民可以教妹妹骑马!」徐琛急急道。 先前回府几次,妹妹都说殿下与她以礼相待,并非外头流言所传那般。 可那晚妹妹醉酒之后,是被七皇子亲手抱上的马车,直到醒来,他都没能瞧上一眼。 妹妹醉酒后是如何扒着竹君胡闹的,他也目睹过,难道,妹妹也对殿下这样做过? 一定是! 否则,这些日子,妹妹为何躲着殿下?殿下又为何对妹妹过分关照?吃穿用度皆是独一份,无一不精。 「骗子」、「坏人」。 徐琬扒着苏竹君,口里反覆念叨的两个词在徐琛脑中炸开,炸得他脑仁儿嗡嗡响,思绪却倏而清晰。 妹妹口中的坏人骗子,该不会就是七皇子殿下? 回过神来,徐琬已经自己爬上马鞍,身子前倾,几乎是抱着马脖子,缓慢试探着往前走。 「我都说了不会骑马。」徐琬小声嘟囔着,美眸横了赵昀翼一眼,嗓音软润,带着娇嗔与窘迫,甚至还有浅浅的哭腔。 原本想要替她周旋求情的徐琛,见此情形,登时说不出话来。 玉雪小马行得慢,许久才越过徐璞和谢清玄,二人皆是欲言又止。 「行军打仗若都这般骑马,还如何御敌?」赵昀翼剑眉微蹙,语气倏而凌厉几分,吓得谢清玄更不敢帮忙说话。 「殿下容我先适应……啊!」话没说完,玉雪小马忽而甩开蹄子跑起来,徐琬惊唿一声,紧紧抓住缰绳和马鞍,俯低身子,吓得小脸煞白。 身后,赵昀翼漆眸噙着浅浅笑意,收回刚刚拍过马屁的手,箭一般紧追而去。 「诶?殿下,等等我呀!」星离下意识策马,想跟随保护。 却被谢清玄拦住,扭头沖众人道:「我追去看看,你们按原定计划走。」 「这……」徐璞握紧缰绳,指骨泛白,望着玉雪小马上的徐琬吓得缩成一团,恨不能即刻追上去。 娘说过,琬妹妹不是苏伯母亲生的,可徐琬一日姓徐,便是他的妹妹,他不能不管。 「你怎么不追上去看看?」他问的是徐琛。 徐琬若有危险,徐琛定会比他还急,沖在最前面,可徐琛没去追,莫非也同他有着一样的顾虑? 闻言,徐琛拍了拍徐璞肩膀,嘆道:「兄弟,好好考,来年中个状元,早些封侯拜相给琬儿撑腰。」 这么一说,徐璞心中便有数,连徐琛也发现,殿下和琬妹妹之间的不同寻常。 「也好,那你早些回去继承家业,替琬妹妹多攒些嫁妆。」徐璞一本正经道。 「嘿,你个臭小子!」徐琛气得,指骨微蜷,在他额角叩了叩,「你就知道我考不中进士了?」 二人说笑间,远远听到一声惊唿,齐齐望去,惊见徐琬没抓稳,正朝侧边歪倒。 「赵昀翼!赵昀翼!」徐琬落着泪,急急唤着他的名字。 她不敢回头,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接住她,可她真的没力气的,全身已被颠散了架,直直往地面跌去,眼看便是粉身碎骨。 徐琬闭上眼,仿佛这样,便不会怕,不会痛了。 第57页 下一瞬,一阵疾风扫来,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上一捞,将她稳稳放在马背上。 被他紧紧扣在身前,徐琬睁开眼,才发现已落在他枣红宝马的马背上。 惊魂甫定,徐琬又气又委屈,簌簌落泪。 骏马疾驰间,一道玄色披风自头顶飞旋落下,罩在她身上,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雪肤。 猎猎风声中,赵昀翼俯低身形,温热的气息驱散她耳畔冷意:「琬儿终于肯理我了?」 见她不应,赵昀翼放缓马速,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掰过她小巧的玉颜,薄唇轻轻吻去她长睫下挂着的晶莹泪滴,哄道:「那晚是我唐突,琬儿若不肯原谅,也别气着自己,待回京城,你去让母妃好好责罚我,可好?」 第38章 糖渍(一更) 「你休要胡言!」徐琬羞得双颊染绯, 恨不得将小脸埋入披风里藏起来。 那晚,他还好意思提? 醉酒之事,她分明什么也不记得, 偏他留下的痕迹,扰得她日思夜寐, 不得安宁。 「好, 我不说。」赵昀翼把披风往上拉了拉, 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亮的水眸。 这般窝在他怀中,徐琬又欢喜又抗拒, 心口被两道截然不同的情绪缠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扭过头去,望着前方寂寥的官道。 赵昀翼双手环抱住她,掌心隔着披风寻着她放在马鞍上的小手,指骨收拢,攥于掌心,柔声道:「琬儿,明年红莲盛开的时节, 我定江山为聘,娶你为后。」 「什么?」徐琬心口一震, 勐然扭头,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身后数十米处, 谢清玄勒住缰绳, 望着前方马背上相拥的背影,眸光黯然。 良久,他扬鞭策马回身而去。 「我妹妹呢?」见他回来, 徐琛第一个迎上来,一脸焦急。 知道妹妹跟殿下两情相悦是一回事,可不代表他能看着妹妹被那大尾巴狼叼走,一去不回啊! 徐琛急得火急火燎,谢清玄却似被什么精怪抽去的精气神,嵴背佝偻,蔫耷耷道:「殿下有急事,带徐女官先回京,让我回来护送你们入京。」 一直没敢插话的菱枝、白羽也傻了眼,菱枝急急上前:「可是殿下带走小姐,身边怎能没人照顾呢?」 「求谢大人送奴婢去小姐身边。」菱枝扑通跪下来。 「菱枝姑娘起来说话吧。」谢清玄抬抬手,无奈道,「不是我不帮姑娘,如今,殿下已带着徐女官跑远了,我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这可怎么好?菱枝心下焦急,起身时,一不留神,崴了脚,哎哟一声,幸好被星离扶住。 马车空出来,菱枝脚又受了伤,便和白羽二人一道被安置在马车里。 车厢中,隐隐还有徐琬身上的浅香,菱枝脚踝肿起,动也不敢动,却唉声嘆气为徐琬担心。 白羽见状,挪了挪身子,挨着菱枝坐着,朝车帷罅隙扫了一眼,才压低声音沖菱枝打趣:「诶,你觉得星离侍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菱枝没明白,轻轻碰了碰搭在另一侧座椅上的脚踝,痛得直吸气,「他和拏云侍卫一样,都是忠心不二的好人。」 「那可不一样。」白羽轻笑一声,「这么些日子,你还没看明白,他喜欢你呢。」 「喜欢我?」菱枝惊唿出声,指尖指向自己,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她声调高,马车外所有人都看着星离大笑。 星离被笑得脸色通红,可他素来也不是扭捏之人,不仅没躲,反而大大方方朗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就是喜欢菱枝姑娘,你们想笑就笑吧!」 这回,连马车中的白羽也笑得花枝乱颤。 菱枝面颊发烫,染着红云,不知是羞的,还是气得,掀开车帷一角,沖窗外喊了一声:「呆子!」 闻声,星离身姿僵硬地回头,却只看到被甩落晃动的厚重车帷,他窘迫地挠了挠头。 再回头时,所有人都笑着沖他喊:「呆子!」 一行人欢声笑语不断,跟赵昀翼在时,全然不同。 唯有谢清玄心下发苦,随手扯了根枯草叼在口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 他前世是造了什么孽,今日才有此报应,一颗痴心无处可寄,连个小小侍卫都能把他完虐。 京城,皇后的坤羽宫中,鎏金镂空香炉中青烟裊裊。 太子赵旭廷朝口中丢了一粒干杏,沖身侧正给他续茶的美貌宫婢眨了眨眼。 美人柔夷扶着霁蓝釉瓷盏,越显得肤如凝脂,让人忍不住想放在掌心把玩。 正要伸手摸上一摸,上首的皇后忽而开口:「听说你那位姓苏的奉仪怀了身孕?是男是女,可让太医瞧过?」 「看过了,是个小皇孙。」太子想起苏莺时的温柔小意,唇角牵起一丝笑,倒没再惦记身侧的美貌宫婢,「儿臣已晋她为七品昭训,太子妃不高兴,正跟儿臣闹呢。」 太子妃的脾气,皇后自然清楚,可当初是她求来的好儿媳,为的就是给太子寻个好的助力。 可惜太子不懂她苦心,因太子妃容色平平,态度上就怠慢了些。 「小皇孙必须平安诞下,你看着些谢迎霜,别让她动了什么手脚,可也得好生哄着,她是你的正妃,心里自是向着你的。」皇后尖利的护甲一下一下刮蹭着凤座扶手上的纹路,语重心长道,「贱婢生的赵景淹,断了腿也不安生,听说这阵子又有了动静,想必是得了赵昀翼的叮嘱。」 第58页 「赵昀翼那个贱种,不日便要回京,你父皇近来身子不大康健,你切莫掉以轻心,被他钻了空子。」深知儿子秉性,皇后很怕他会误事,扫了太子身侧垂眸红脸的宫婢,才敲打道,「得了江山,这天下所有的美人皆任你取用,皇儿何须急于一时?」 「母后说的是!」赵旭廷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捧起茶盏压制心口燥郁。 「芸香。」皇后心下不忍,将那美貌宫婢唤至近前,「太子殿下乏了,你先扶他去偏殿歇歇,好生伺候着。」 太子面上一喜,当下便扶着额角,做出一副睏乏模样,由美人搀扶着,去了偏殿小憩。 一个时辰后,太子衣袍微乱,一脸红润走出来。 紧接着,一碗避子汤送进去,殿内传来细碎的哭泣声。 秋末风寒,早早将流云染成原来越深的黛色,天幕垂下来。 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镇子上,市集已然散去,只剩零星的叫卖声,徐琬捏着细长竹籤,小口小口啃咬着竹籤上插着的糖葫芦。 红艷艷的山楂果子,整整齐齐排成一串,外头裹着金黄澄亮的糖衣,酸酸甜甜的滋味化开在唇齿间,徐琬美眸弯弯,一脸满足。 「这么好吃?」赵昀翼笑着,指骨微弯,轻轻蹭去她唇边沾着的些许糖渍。 「好吃呀。」徐琬咬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嗓音甜软含混,「我自小就爱吃,可阿娘说吃了会坏牙,总不肯让我吃,只有哥哥偷偷买回一支。」 说到此处,她嗤笑一声,抬眸望着赵昀翼:「他傻傻藏在怀里,回来化得……」 话说一半,她登时愣住。 他修长如玉雕般的指骨上,沾着澄亮黏腻的糖汁。 所以,他方才不是在捏她的脸,而是在替她擦糖渍? 徐琬脸一红,腾出一只手,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递给他:「快拿帕子擦擦。」 谁知,赵昀翼不接,秾丽的眼眸凝着莫名浅笑,对上她乌亮的美眸,指骨抬至唇畔,薄而艷的唇瓣一开一合,轻易便将指骨上的糖汁抿舐干净,只留下一小块润泽水渍。 「唔,甜的。」赵昀翼舌尖抵过齿根,正经从容品评着,「却不知山楂果是何滋味。」 「酸……酸的。」徐琬双颊羞红,下意识把手中竹籤往身后藏。 竹籤上还串着几枚果子,可她一颗也不想分给他,倒不是捨不得,只是,同他共食一串糖葫芦,未免过于亲密? 「呵,藏什么?」赵昀翼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指腹触到她颊上微烫的热度,眸底笑意渐深,心口一片柔软,「怕我抢你的不成?」 「上回抢了琬儿的酒,琬儿便躲了我数日,这回我定不敢造次。」捏过她脸颊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她小巧挺直的鼻尖,「吃吧,馋嘴猫。」 闻言,徐琬一脸防备地盯着他,迅速把剩下的几枚果子解决,竹籤丢入道边廊下渣斗中,狠狠松了口气。 「算你说话算数,上次的事,我便不计较了。」徐琬挺直嵴背,一副极大度的模样。 只她没意识到,近来她身段越发窈窕,嵴背挺直之时,越发显得纤侬裊娜。 饱满的唇珠仍沾着薄薄一层糖汁,红艷润泽,似泡在糖汁里的红樱桃。 「琬儿可知,同馋嘴猫最为相配的是什么猫?」赵昀翼眸光漆深,缱绻描摹着她艷如海棠的唇形。 他在说什么?徐琬回望他,一脸茫然。 「偷嘴猫。」 说话间,赵昀翼已擒住她细弱的手腕,身形一转,将她扣在窄巷清凉的青砖石壁上。 「唔。」徐琬的气息被他身上浅浅的苏合香纠缠住,哀怨声艰难自唇齿间溢出,细细碎碎,「赵昀翼,你,唔。」 窄巷中未掌灯,漆黑一片,朦胧中,唯有他微敛的漆眸那般秾丽,缱绻摄人。 孤身二十载,赵昀翼的目光从未为任何女子停留,他以为,世间女子,是最麻烦无用的,只会让英雄气短,不思进取。 遇上徐琬,他才知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纤长的指骨扣住她后脑,一根根没入她柔软的墨发,长指为梳,她氤氲水雾的眸子微微泛红,鸦羽般的长睫柔弱轻颤。 小巧的下颚被迫扬起,小小婉丽的容颜如不堪风雨的娇花,皙白的雪颈下藏着怎样的美好,已然烙在他指腹、心尖。 江山万里,他向来视为无物,唯有她,才是他想要拥有的一切。 回到客栈时,厢房里的灯大多已熄灭。 唯有徐琬房里的灯,仍亮着。 赵昀翼将她抱坐在榻上,随即,极自然地俯身蹲在她脚边,将她里裤的裤腿往上推卷。 吓得徐琬匆忙将腿往回收,白皙细直的小腿露出半截,明晃晃搭在榻边:「你做什么?」 「我保证不再闹你,好不好?」赵昀翼长手一伸,握住她脚踝,不许她再往后躲,「今日骑马,是我思虑不周,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第39章 涂抹(二更) 马鞍上, 他特意加了锦垫,可小姑娘肌肤太过娇嫩,定是伤着了。 偏她一直咬牙忍着, 若非在窄巷中,她站立不住, 被他扶住时, 腿侧蹭到他膝头, 痛得吸了口气,他到现在也不会知晓。 「不要你看!」徐琬转了转脚踝。 赵昀翼怕弄疼她,只得松手。 松手的一瞬间, 徐琬挣脱,便匆匆把裤腿往下扒拉了几下,盖住小腿和脚上半褪的绫袜,往榻里缩了缩,才哄着脸怒道:「你快回房去。」 第59页 今日逗了她数次,赵昀翼怕真把小姑娘惹急了,久久不肯理他。 便依言起身,微微敛住漆眸中的担忧心疼,克制着道:「我去拿玉凝膏来。」 玉凝膏是母妃回京前特意留的, 此番想提前带徐琬入京,他鬼使神差带上, 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的厢房只一墙之隔,很快便取来。 徐琬攥着白玉瓶, 抬起足尖, 隔着细绫袜踢了踢他:「快出去呀。」 「若是不便涂抹,就叩叩墙壁叫我。」赵昀翼耳尖也泛着红,幸而她很快背过身去, 没看他。 走出门,将门扇合上,听见她在里头落了栓,赵昀翼无奈地笑笑,抬手拿指腹捏了捏微烫的耳尖。 从前总是嘲笑谢清玄,没想到,他也有唐突到被心仪之人嫌弃防备的一日。 果真,还是该早早娶到身边,名正言顺宠着护着。 母妃那边,自然乐见其成,可父皇……赵昀翼暗暗咬了咬齿根,他想要的人,无需父皇同意。 听到门外没了动静,徐琬才脱了绫袜,小心翼翼将里裤褪下来。 初雪似的肌肤上,腿内侧一道红痕,自膝盖侧一路蔓延至腿.根,触目惊心。 倒也谈不上很严重,可她很怕疼,指腹沾着些许玉凝膏,细细涂抹着,足足涂了半个时辰才好。 涂好玉凝膏,伤处的疼痛登时缓解,清清凉凉的。 徐琬吹熄了灯,平躺着,将盛着玉凝膏的白玉瓶攥在手中,同颈间玉璧挨在一起,发出一声极轻的清越玉响。 玉凝膏香气淡淡的,徐琬闭上眼,蓦地忆起冰辉阁里的日子。 行宫里的花,她可以随意摘,夜里,同在府中一样,帐中花香不断,夜夜安睡。 听到他的声音,便可趴在连廊上偷偷看他,或是爬上六楼的赏月台悄悄看他在御花园中练剑。 明日入京,她会住在何处? 京中有圣上、皇后、太子,有那么多崇拜他忠于他的宫人,她再不能像在冰辉阁中那般恣意了吧? 不知是她还没适应北方的冷,还是客栈的被子不够厚实,徐琬闭上眼,身子蜷缩着,仍觉得冷。 梆梆梆,轩窗外传来打更声,徐琬迷迷煳煳,也没听清是几更天,下意识将小脸埋入棉被取暖,缩成一团睡熟了去。 睡梦中,棉被似忽而被烘热了,徐琬困极了,没睁眼,转过身,朝着热源拱了拱,眉心舒展开来,唇角不知不觉扬起。 赵昀翼连同棉被一道拥住她,没敢碰到她的腿,也没敢打开被子看伤势。 方才不声不响过来,本是想趁她睡熟,看看伤势的,没想到她冷得手脚冰凉,他拿掌心捂了好一会子才暖和。 若再打开被子查看伤势,害她着凉,更不好。 小姑娘怕冷,今年的晴霄宫当早些烧起地龙才是。 翌日一早,徐琬醒来时,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她坐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双腿,已经不疼了。 窝在棉被中,又涂了一遍玉凝膏,方才起身。 刚打开房门,正巧碰到赵昀翼从廊道那边走过来,手里捧着几只油纸包,沖她笑道:「这家早膳我曾吃过,味道不错,不知琬儿喜不喜欢,趁热吃。」 说话间,他已越过她,走进厢房,将油纸包放在方桌上。 徐琬打开一只纸包,里面是一块半开的圆饼,饼面金黄,中央夹着厚厚的甜椒肉碎,很香。 可她胃口小,吃了一半便饱了,不想当着他的面丢掉,徐琬秀气的细眉微微蹙起,小口小口咬得极缓慢。 「吃不下了?」赵昀翼将刚斟好一小杯热牛乳推给她,顺手拿走她手中半张肉饼。 在徐琬微愣的目光中,极其自然地顺着她咬过的齿痕处咬下去。 他吃得很快,动作却显得慢条斯理而优雅。 莫名的,徐琬心口晕开一阵暖意,眼前的赵昀翼俊美如初见,却又不同,多了温温柔柔的人间烟火气。 进了城门,徐琬头戴风帽,骑着玉雪,跟在赵昀翼身后,一路往城北而去。 这两日,徐琬已学会骑马,他刻意放慢马速等她,徐琬能稳稳跟上,盈盈水眸噙着笑意,很是欢喜。 若有朝一日,他真要带着她去北地出征,她也不会拖累他,是不是? 一路胡思乱想着,听赵昀翼介绍京城中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盛景,不知不觉,便到了巍峨的宫墙之下。 望着宫墙下朱红庄严的宫门,徐琬愕然:「殿下不先回府安顿吗?」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面见宸贵妃,贵妃娘娘对她颇多照拂,且心繫她父皇,如今父皇已逝,贵妃娘娘见着她,会不会勾起往事,越发伤心? 更何况,她和赵昀翼已私定终身,若宸贵妃娘娘不喜,那她该如何是好? 「我并未在宫外建府,你且随我去晴霄宫。」赵昀翼抿了抿唇,将笑意忍下去。 正是怕小姑娘临阵脱逃,不愿随他入宫,他才故意拖着不说的。 将她带回晴霄宫后,二人各自沐洗更衣,便有内侍来传口谕,叫赵昀翼去紫宸宫面圣。 晴霄宫,东偏殿,徐琬望着满目雕樑画栋,周身浸在无边的寒意里,这里丝毫不见雨花行宫的婉约灵秀,只有全然陌生的大气威严。 「徐女官,贵妃娘娘请您过去。」陌生的声音,是赵昀翼临时给她安排的宫婢之一云苗,还有一位叫云滴。 第60页 原本,徐琬还想着,让赵昀翼设法安排菱枝、白羽入宫来,可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她已歇了心思,她有人服侍,已觉处处艰难,还是先把她们安置宫外吧。 宸贵妃的永乐宫,可谓富丽堂皇,无一处不精緻。 可见着娘娘时,徐琬一眼便瞧出,她面色苍白,犹带病容,艷丽无双的容色纤弱如西子。 歪在美人榻上的美妇,盯着她的脸,失神片刻,方才含笑沖她招手:「到本宫身边来。」 刚坐道美人榻边的锦凳上,就见宸贵妃挥挥手,遣退服侍的宫婢,徐琬自然地接过宫婢手中的鹿皮美□□,学着宫婢方才的模样,轻轻替娘娘捶腿。 只捶了两下,便被宸贵妃拦住,将美□□放在榻边,沖徐琬道:「琬儿做女官,是本宫向圣上求的旨意,不知这些日子,翼儿可有让你受委屈?」 委屈?倒是谈不上。 蓦地,徐琬脑中闪过赵昀翼素日逗她的模样,心口一颤,当初冰雕玉琢似的清冷公子,怎么就变成个骗子偷嘴猫了呢? 「娘娘言重了,殿□□恤下属,倒是琬儿服侍不周全,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徐琬平復着心神,含笑以对。 她竭力迫使自己转移注意,不去想赵昀翼,可对上宸贵妃同他相似的秾丽眉眼,她的神思又倏而被拉回来。 不知圣上叫他过去,所为何事,若圣上知晓她的身份,或许,她连待在他身边做个女官也是奢望。 「学什么都好,只别学他的冷血冷情。」宸贵妃嗓音微微哽咽,平復一瞬,才艰难开口,「翼儿去鹿山那日,琬儿可有同去?听说前朝末帝乃翼儿亲手所杀,是真的吗?」 翼儿明知她这半生都在等萧焕,却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只把尸首送回京城復命。 萧焕的尸首,宸贵妃并未去可,只要不看,就还能给自己留个念想。 听她这般问,徐琬便知,贵妃娘娘叫她来,其实是想知道萧焕生前之事。 「娘娘。」徐琬拉住宸贵妃的手,才发觉对方双手冰凉,「父皇并非殿下所杀。」 「父皇?你……」宸贵妃瞳孔倏而扩张,震惊地坐直身子,紧紧握住徐琬的手,「你都知道了?」 「是,徐琬知道。」此时提起萧焕,徐琬已是心平气和,不似当初那般激动,「父皇缠绵病榻多年,徐琬见到他时,他的身子已支撑不住。」 「当年多亏娘娘垂怜,又护佑徐琬多年。」徐琬说着,离开锦凳,双膝跪地,沖宸贵妃行了一个大礼,「徐琬多谢娘娘,父皇泉下有知,也会保佑娘娘福泽绵长。」 「快起来,快起来。」 宸贵妃正伸手去扶,紧闭的殿门忽而被人撞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闯进来。 二人身形一滞,齐齐望过去,是赵昀翼。 「母妃?」赵昀翼快步上前,亲手把徐琬拉起来,护在身侧,「母妃有事,问儿臣便是,莫要为难儿臣的女官。」 宸贵妃早已习惯儿子的态度,倒也不惊讶,美眸扫了徐琬一眼,将她颊边可疑的红云收入眼底,心中便有了数。 面上却不显,黛眉微挑道:「母妃不过是叫她来问几句话,你急什么?怕母妃吃了她不成?」 「殿下误会了。」徐琬早已羞红了脸,悄然扯了扯赵昀翼的衣袖,「方才娘娘问话,我都告诉娘娘了。」 至少在他母妃面前,他不必费心替她遮掩身世。 闻言,赵昀翼勐然侧首望向她,这一路上真把小姑娘惹恼了?被母妃召见,竟忍不住向母妃告状? 第40章 伺候(三更) 撞上他漆眸中清晰可见的无奈, 徐琬心口一窒,匆匆扫了宸贵妃一眼,果然见对方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他为何要当着宸贵妃的面, 这般看着她呀! 一时间,她心里又焦急, 又心虚, 还不敢沖赵昀翼使眼色。 「娘娘与殿下有话要说, 徐琬先行告退。」徐琬自顾自找了个台阶下。 小姑娘脸皮薄,宸贵妃倒是没为难她,当即摆摆手:「去吧, 改日来陪本宫下棋、品茶。」 说着,遣了心腹宫婢送徐琬回去,宸贵妃这才站起身来,望着赵昀翼:「翼儿没什么要对母妃说吗?」 儿子一贯冷肃,难得见他面上露出一丝窘迫,宸贵妃也不急,自顾自拿银匙往香炉中添了些许香料。 「母妃,小姑娘胆子小,儿臣一时鲁莽惹恼了她, 不必母妃做主,儿臣自会哄好她的。」赵昀翼轻咳了一声, 语气颇不自在,别开脸, 望着花觚里艷丽的山茶道, 「只她对宫中人事不熟,还请母妃素日里多看顾她些,皇后和太子那边……」 有些话, 点到即止,宸贵妃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太子从前就喜欢跟翼儿争,更何况琬儿还身负天香凤命的流言。 「母妃能看顾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宸贵妃放下银匙,走到他近前,正色道,「你若有把握护住小姑娘,才去招惹她,若不能娶她,护她,便早早放她天高海阔,否则,连母妃也不能原谅你。」 小姑娘还没嫁给他呢,母妃便把人当亲女儿一般,不过,母妃喜欢琬儿,总归是好事,多一个人护着她,小姑娘在这深宫里,便少一分危险。 当然,有他在,自然不会让琬儿陷入危险之境。 「母妃放心,儿臣是真心喜欢琬儿,不止要娶她为妻,我还要立她为后,只要她站在最高处,便无人再敢拿她身世做文章!」 第61页 「你……」宸贵妃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遥想当年,他也曾看不惯太子,想凭着父皇的偏爱去争那个位置,可母妃不许他争。 因为在母妃心里,那个位置只属于萧焕,谁争斗可以,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也去争。 「母妃还要拦着儿臣吗?」赵昀翼望着宸贵妃,漆眸坚定决然。 人都死了,执着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连宸贵妃自己都觉着,半生执念,着实荒谬可笑。 她牵起唇角,缓缓道:「若要争,只许胜。」 「娘娘,陈大人求见。」有宫婢叩门进来禀报。 「宣。」宸贵妃淡淡开口。 赵昀翼转身,正举步要往外走,听到宸贵妃的声音:「翼儿,当年之事,并非你想的那样,你我母子。」 说到此处,忽而顿住,赵昀翼站定回身,等她继续说下去。 「罢了,你先去忙吧。」宸贵妃摆摆手。 眸光移开,落到一袭玄色长袍的陈云桓身上,他手里承盘上,托着司衣局替她量制的新衣。 用的是金陵今年上供的最好的云锦,前些日子,她因萧焕的死讯病倒,赵重岳亲自挑选,命司衣局量制来哄她。 珠翠华服半生,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给她的。 赵昀翼走出去,与陈云桓擦肩而过,依旧对他的行礼问安置若罔闻。 若母妃说的,是当年与陈云桓之事,他可以不去在意。 可即便当年什么也没发生,全是他的误会,陈云桓为母妃净身入宫是真,多年向母妃献殷勤是真,他无法心平气和对待此人。 回到晴霄宫,走进殿门,便见徐琬立在高脚几旁,正倾身摆弄着花觚里一支秋海棠。 「都下去。」赵昀翼淡淡扫过殿中默然侍立的宫人们,嗓音冷肃如初。 许久没听他这般说话,徐琬吓得手腕一抖,险些把刚侍弄好的海棠花扯乱。 松开花枝,回身望向他,徐琬见他面色清肃,正猜测他为何不悦,眼角余光却发现一位性子和善的内侍正沖她使眼色。 徐琬愣愣望过去,赵昀翼也随着她视线往回看。 吓得小内侍头一低,加快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所以,赵昀翼心情不好,便会这样赶人么? 如今她是他的女官,旁的服侍之人都出去了,她自然也要出去。 这般一想,徐琬沖赵昀翼福了福身,便垂首款步往外走,恭顺的模样跟前面出去的内侍一般无二。 殿中,赵昀翼身如劲竹,并未发话,徐琬只当他是默许的。 谁知,经过他身侧,几乎要擦肩而过之时,徐琬的衣袖忽而被扯住。 前面并无一人发现异常,徐琬侧眸望向被扯住的地方,却听他近在咫尺的嗓音依旧冷肃:「你留下,伺候笔墨。」 「是。」徐琬恭敬应道。 殿门徐徐合上,殿内光线稍稍暗下些许,徐琬将衣袖往回扯了扯,一抬眸,对上他噙着笑的眸子。 「我……我去磨墨。」徐琬吞吞吐吐道。 殿内虽只她二人,可殿外候着的人却不少,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听见,徐琬怕他又来招惹,心口莫名揪紧。 方才松开她衣袖的手,却忽而扣在他腰际,不轻不重。 登时,徐琬似被拎住后颈的猫咪,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求饶,只得拿美眸瞪着他,情急之下,眸中水意渐盛,委屈极了。 赵昀翼轻轻嘆了口气,稍稍俯身,长臂绕过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下颚轻轻蹭了蹭她细腻眉心,将她稳稳放在书案后的座椅上。 「别怕,今日不闹你。」赵昀翼双臂修长有力,撑着座椅扶手,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陪我说说话,可好?」 「不止今日,明日、后日,往后都不许胡来,否则,否则我便不做这个女官了。」徐琬忍着泪意委屈道。 被他这般圈着,有种说不出的带着旖旎压迫感,徐琬心口又悸动,又紧张,怦怦,胡乱跳着,乱得她指尖发麻。 纤细的指触上他的指骨,一根一根使力掰开,将他往书案方向推远一寸,徐琬才缓过来。 赵昀翼心知小姑娘有些怕他了,即便心中蠢蠢欲动,却没敢再逗她。 闷闷笑了一阵,捋了捋衣袖,赵昀翼拈起砚台里的墨块,往里加了些许清水,细细画圈研磨着,嗓音低缓道:「琬儿是不是很好奇,我同母妃为何不亲近?」 何止不亲近,简直可以称之为淡漠,至少她看到的是这样。 徐琬点点头,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她走后,他在永乐宫与宸贵妃又发生了什么不快吗? 「琬儿可有听说过什么民间传言?关于母妃和司礼监陈云桓的。」提起陈云桓这个名字时,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磨墨。 墨块化开,墨汁深浓,赵昀翼抬手欲取徐琬那边的宣纸来用,徐琬顺手取来,摊开在他身前:「听说过,可那些诋毁娘娘的话,我并不信。」 正要起身,把书案后的座椅还给他,却被赵昀翼扣住肩膀,按回去。 落笔间,轻笑一声,又继续道:「母妃此生唯念一人,已是痴人,陈云桓却是更决绝,当初双方对战,没能打败父皇的义军,没能救出母妃,他甘愿入宫为内宦,护佑母妃,可他能得父皇器重,着实不易。」 第62页 「这样一个觊觎我母妃的人,我自然不可能欣赏他,甚至,总角之年,无意中撞见他从母妃内殿出来,当时,母妃钗环皆乱,我以为……」 他说得艰难,运笔勾勒的动作却未停,徐琬眸光定定凝着他,全然顾不上他画的是什么。 想劝他不必再说,又想同他一起分担,却又不知如何分担,徐琬听得眼眶微红,他心底压抑许久的沉重,她能感受到。 「今日,母妃告诉我,当年情形并非我想的那样,我竟然,竟然有些可怜那个我原本厌恶至极的人。」赵昀翼笑了,带着嘲讽,也是到今日方知,这些年,他心里一边厌恶着陈云桓,一边竟然也会敬服。 那个人,为人处世,有种让人不得不敬服的勇气与魄力。 「父皇囚困母妃半生,母妃执念萧焕半生。」赵昀翼顿了顿,笔尖重新沾了墨,眸光往徐琬身上落了落,「方才回宫路上,你猜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若当年山河未变,贵妃娘娘没有遇到山匪,陈大人仍是鲜衣怒马少年将军,或许贵妃娘娘不会有着半生执念,过得也会更幸福安乐。」 徐琬泪光莹莹,含笑取下赵昀翼手中软毫笔,细指扣入他指缝,柔声道:「我知道,因为贵妃娘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同你一样,盼着她福泽绵长。」 难怪他从不要教习宫婢,不娶妃纳妾,甚至连服侍起居的宫婢也不要,是因为当年留下的心结吗? 「我的小姑娘果然聪慧过人。」赵昀翼俯身,薄薄唇瓣在她眉心轻轻贴了贴,蜻蜓点水一般。 「说了不闹我的!」徐琬佯怒,娇嗔着推开他,抬手去取他方才作的画来看。 却被赵昀翼先一步拿开宣纸,她连纸边也没摸着。 可她还是看到了画中清雅的线条勾勒出的眉眼身形,与她此刻一般无二。 「这画上是我,为何不给我?」徐琬一面说,一面笑着去拉他的衣袖、手臂,想把画抢过来。 她的画像,留在他殿中,若被人瞧了去,岂不是坐实了她名为女官,实为侍妾?她才不要! 「我已允了不闹你,琬儿便发发慈悲,容我把这画像放在枕下为伴,可好?」赵昀翼将画像举起来,垂眸望着贴在他身前,跳着来捞画像的徐琬。 空出的一只手臂护在她嵴背后,防止她磕着碰着,含笑哄道:「若叫旁人瞧了去,我便跪下来向琬儿磕头赔罪。」 第41章 胡闹 帮着赵昀翼一道, 把眠凤楼一案,以及金陵秋闱卷宗归置好,转眼便过了数日。 徐琬登上特制的矮梯, 把卷宗分门别类往架子上放,一抬眼, 见着金陵卷宗旁边的一处格子里, 摆着的卷宗上, 写着「大名府」三个字。 动作顿了顿,眸光在卷宗上巡睃片刻,终究没有打开。 不知, 他打算何时把太子助苏寒泓改考籍的事报给圣上?又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哥哥他们来京城已有数日,听说已在槐米胡同买下一处宅子。 东偏殿,宫灯无声摇曳,徐琬捧着本棋谱在看,时不时抬眸往窗棂外望望。 自那日后,他一日忙似一日,也一日比一日晚归,回来后,书房里的灯, 也时常亮上半宿。 徐琬越来越清晰地明白,他说要娶她为后, 不是一时兴起。 风声穿过宫墙夹道呜咽唿啸,冰裂纹窗棂上镶嵌着五彩琉璃, 风声挡住大半, 仍有丝丝凉意自窗棂罅隙钻进来。 徐琬放下棋谱,取了一件白底绣金菊海棠的披风,刚系好丝带, 便听到院中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他回来了! 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气,徐琬打开门扇,快步走出去:「殿下回来了?」 话刚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一脸冷肃的赵昀翼身后不远处,一张特制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虽只见过一次,徐琬却记得对方温暄的气度,是五皇子赵景淹。 「五皇子殿下安好。」徐琬匆匆收敛心神,微微垂首上前,沖五皇子行礼道。 「徐女官有事找七弟吗?」赵景淹轻问一声,不待徐琬回应,便移开视线,望向回眸过来的赵昀翼,边驱动着轮椅,边道,「我先去你书房坐坐。」 车轮骨碌碌碾过地砖,自有手脚麻利的内侍上前,将五皇子连人带轮椅抬上石阶。 能进赵昀翼书房的人,除了她,便只有五皇子。 据说这位五皇子乃地位低微的宫婢所生,诞下五皇子后,没几年便死了,那么多皇子先后遭遇不测,而从前擅长骑射的五皇子,摔折了腿,能保住命,必有贵人相助。 以贵妃娘娘的性子,这宫里除了赵昀翼,怕是再无一人能让她上心。 虽然赵昀翼从未说起过,徐琬却隐隐有了猜测,一定是他设法救下的五皇子,而那些短命皇子皆丧于皇后之手。 别人有没有这个能耐且不说,即便有,也不可能让圣上容忍这么久。 当今圣上并非昏君,这种变故他未必不知,只是死掉的那些皇子他不甚在意,且下手之人是微末之时对他有恩的髮妻。 这般一想,徐琬下意识将眸光从五皇子身上移回来,定定凝着赵昀翼77。 他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又清冷淡肃,这一身看不见的铠甲背后,又经歷过怎样的刀光剑影呢? 宸贵妃独宠后宫,他自小便是太子最强劲的对手,必然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不可能放过他。 第63页 「找我何事?」赵昀翼嗓音冷冽,像宫门处灌入的冷风。 勐地灌进徐琬心口,她气息微窒,不明白他为何又是这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模样。 庭中廊下侍立的宫人们皆垂首屏息,把存在感降至最低,仿佛都只是一棵树,一根柱子。 「回殿下,徐琬明日有事想出宫,请殿下恩准。」徐琬强忍着心中委屈,沖他行礼。 「准。」赵昀翼淡淡吐出一个字,甚至没再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回身便朝书房走去。 是因为忙吗?所以连个笑脸也来不及给她? 愣愣绞着指头往回走,徐琬眸中泛着泪光,莹莹闪动。 到了东偏殿门口,云苗、云滴赶紧迎上来,一左一右扶住她,安慰道:「主子,殿下素来便是这般,往后没有要紧事,能躲远些便躲远些吧。」 「是啊,是啊,当初被调入晴霄宫,奴婢吓得半死。」云滴嗓音好听,如珠落玉盘,「主子还算好的,方才冲上去,至少殿下没责罚。」 旁边的年岁不大的小内侍也忍不住了,从廊柱边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奴才听师父说,在晴霄宫最要紧的便是少说话多做事,没有吩咐便做个木头桩子,殿下喜怒无常,徐女官往后记着些便是。」 怎么赵昀翼给她一个冷脸,就让她收穫这么多同仇敌忾的小伙伴? 躺在锦帐中,辗转反侧良久,徐琬也哑然失笑,原来,他是想换种方式护着她。 她初来乍到,又是晴霄宫唯一的女官,还有两位宫婢服侍,不知多少人在暗处盯着她,她若还颇为得宠,又不知多少人要眼红。 思及此,徐琬轻嘆,赵昀翼的性子虽冷了些,却是天潢贵胄,俊美无双,京中必然不乏公侯贵女想嫁他。 一想到,此时此刻,或许还有旁的女子在惦记他,徐琬忍不住轻轻咬住被角,贝齿细细磨了磨,假装在咬他的肉泄愤。 翌日一早,赵昀翼上朝还没回来,徐琬便拿着宫牌去了槐米胡同。 「琬儿?你这丫头,要来也不先说一声。」徐琛抬手拿指尖在徐琬额角弹了一记,又指着院中假山鱼石,不无得意道,「这院子可是你哥哥我亲自布置的,怎么样,眼光不错吧?」 徐琬笑笑,捧着一盏鱼食走出去,立在养着睡莲锦鲤的鱼缸旁,洒着鱼食笑道:「哥哥温书若有这般上心,何愁中不了进士?」 「小丫头,准备好贺礼吧,哥哥定考中进士让你瞧瞧!」徐琛拍着胸膛,义正言辞。 「哥哥这宅子买的着实不错。」徐琬边走边打量着,又回眸问徐琛,「短短几日,哥哥是如何找到这处宅子的?」 该不会,是赵昀翼买下来,送给哥哥住的? 正猜测着,便听徐琛道:「我可没仗七皇子的势啊,是清玄替我找到的,他在京中朋友多。」 「你的私房钱不是都输给堂兄了吗?」徐琬一脸狐疑,「你有这么多银子买宅子?」 「小丫头,又提哥哥输钱的事儿,输给解元郎也不丢人啊。」徐琛挠了挠脑门,有些不自在,「银子是爹给的,原本给了三千两让我来年上京住客栈用,这不哥哥跟徐璞那小子一起提前上京,爹一高兴,豪掷万两,让我买处宅子,不能给徐家丢人。」 「你说说,这是怕丢徐家的脸,还是怕丢解元郎的脸呢?」徐琛愤愤不平。 徐琬一侧眸,正好瞧见徐璞、谢清玄并肩走过来,皆是一脸笑意,显然听到了徐琛的话。 「哥哥随便找处客栈便罢,未来状元爷自然不能马虎,爹爹果然英明!」徐琬笑着,抬手把徐琛往旁边扒拉了一下,沖谢清玄道,「多谢谢大人帮哥哥寻到这处宅子。」 宅子不易寻,寻到了,要想顺利拿到地契,不被人忽悠,自然也少不了谢清玄的周旋,徐琬真心感激他。 用罢午膳,徐璞拉着徐琛一道回房温书,谢清玄则发出邀请:「徐姑娘,能一起走走吗?」 见他有话要说,徐琬点头应下,菱枝、白羽很识趣,藉口还有屋子没收拾好,避去了西跨院。 东跨院有个不大不小的园子,谢清玄熟门熟路,带着徐琬往前走。 太湖石假山旁,倚着一株腊梅,还没开花。 「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徐琬猜不透他想说什么,一直这么走也不是事儿,便忍不住先开口。 谁知,谢清玄回过身来,语气哀怨道:「徐姑娘,当初明明是我先动的心,为何如今你同我如此生分,却愿意跟在殿下身边?是我做得不好吗,所以你喜欢殿下,不喜欢我?」 「谁……谁说我喜欢殿下了!」徐琬矢口否认。 可她管得住嘴,管不住心,话说出口的功夫,脸颊已然羞红。 那否认的话,便让人越发不能信服。 谢清玄定定凝着她,势要求一个答案。 见躲不过去,徐琬心一横,咬了咬唇瓣,抬眸望着谢清玄道:「是我的缘故,并非是你不好。」 「谢公子,你在如意楼前帮过我,也在灵泉河边拿花灯救过我,又帮哥哥找到这处宅子,徐琬心里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 谢清玄不想听到这两个字,这意味着,她前面说得再如何好,他也终究不是那个良人。 「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徐琬指着心口处的位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第64页 承认喜欢赵昀翼,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说出口,徐琬心口莫名流淌着阵阵暖意,她就是喜欢赵昀翼,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冷血,即便他总是人前冷肃,人后胡闹,换做旁人,徐琬定会认为那是表里不一。 可他是赵昀翼,是那个中毒半昏在棠棣花下,也依然关心她安危的赵昀翼。 「我知道了。」谢清玄紧握的拳心,忽而松开,望着假山方向,没头没尾吐出一句话,「灵泉河边,你险些落水,是殿下拿花灯救下的你,不是我。」 「殿下,属下心愿已了,往后再不会纠缠。」谢清玄冲着太湖石拱了拱手,不待徐琬开口,便朝来路大步而去。 徐琬回过身,愣愣望着他略显寂寥的背影,神色微诧,谢清玄是被她刺激傻了吗?怎么对着一块石头行礼? 下一瞬,腰肢忽而被一双大手扣住,徐琬嵴背一僵,鼻尖飘来熟悉的苏合香气。 知道是他,徐琬的动作反而更僵硬了,他何时来的?她方才说的那番话,该不会全被他听了去? 「放开!」徐琬又羞又恼,红着脸颊,垂眸去掰他扣在她腰间的掌,「你说过不胡闹的。」 「好,不闹你。」赵昀翼松开手,指骨顺着她窈窕侧影移至她纤细的肩头,将她掰过来,面对着他,轻哄,「琬儿,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谁说我喜欢你了?」徐琬心口紧紧缩成一团,说不出的慌乱,「说话不作数,谁要喜欢你这个坏人!」 赵昀翼眸光下移,落在她因羞愤而起伏的心口,眸光不由幽深几许。 笑意缱绻间,他纤长如玉的指骨顺着她上臂划下,指尖轻点,停在她心口处:「你方才说,我在这里,你若不说,我便只能自己看看,琬儿是不是诓我的。」 第42章 双双 如玉的指尖, 点在她身前,若有若无轻戳了一下。 徐琬愣愣垂眸,眸光落在他指尖挨着的位置, 脑中蓦然忆起醉酒翌日,她独自沐浴之时, 看到的斑驳痕迹。 好不容易按下的羞愤, 排山倒海冲上脑仁儿, 徐琬又羞又恼,氤氲水雾的眸子一眨不眨瞪着那只作乱的手。 垂于身侧的双手攥了又攥,似乎过了许久, 又似只有一瞬,徐琬脑门儿一热,抬手握住身前挑衅的那只手。 没等赵昀翼反应,垂首便狠狠咬上他尚未收回的指尖,兇巴巴似幼兽。 「咝。」赵昀翼轻轻吸了口气,小姑娘还真咬啊。 听到他吸气的声音,徐琬才松开贝齿,心口似被戳破一个小洞,方才郁积起的气愤唿唿往外泄。 指腹无意间擦过她柔软唇瓣, 赵昀翼指尖微颤,小姑娘唇色润泽, 未曾施朱,似微绽的粉樱, 娇嫩柔软。 「看你还胡闹!」徐琬抬眸望着他, 笑得柳眉飞扬,甚是得意。 眸中水雾悄然散去,笑意莹动, 在午后温和的日光下,不经意便美好得勾魂摄魄,像极了晨曦穿透雾霭洒在水波淡沲的湖面。 出府前,徐琬拿帕子掩住半张脸,让菱枝给她取来一张素纱遮面,甚至没同徐琛他们辞行,便匆匆登上回宫的马车。 「好了,这会子只我能看见,琬儿要不要把面纱取下来?」赵昀翼将小几上的攒盒往她跟前推了推。 梅花状的攒盒里,盛着各式花脯、果脯,霜红、油黄、苍绿,车厢中弥散着清甜的香气,同她周身幽靡的花香纠缠在他鼻端。 纵然隔着一张小几,徐琬仍忍不住伸脚踢了踢他小腿:「都怪你!」 踢完,把脚缩回来,别过脸,望着身侧布帷上绣着的花纹,就是不看他。 「对,都是我不好。」赵昀翼唇角微弯,拈起一枚牡丹花脯,长指撩开面纱一角,将花脯送至她唇边。 原本粉樱般细嫩的唇瓣,此刻似捻躏过的海棠,艷红微肿,脆弱不堪,似再碰一下,便会破了皮。 她这般娇弱,重一丝也不行,来年大婚之时…… 赵昀翼无奈一笑,恨不能如梦中一般,将她揉进骨子里,却生生克制住,再不敢恣意胡来。 细细哄了一路,回宫后,小姑娘仍是几日没给他好脸色。 「徐女官,您脸上的疹子,可好些了?」一名内侍匆匆走过来,沖廊下正晒书的徐琬问道。 这徐女官不知吃了什么奇怪东西,自打从宫外回来,便起了疹子,还专长在脸上,只能以纱遮面,幸好殿下最近最圣上夸赞了几回,难得好性没罚她。 晴霄宫,哪个不说徐女官运气好? 徐琬抬眸望着他,眼神疑惑,面上带着笑意道:「好些了,可有什么事?」 「坤羽宫来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让您赶紧过去。」小内侍也有些替她着急,遮着面纱见皇后,恐被皇后诟病,若带着一脸疹子见贵人,惊扰了贵人又是事儿。 「皇后娘娘?」徐琬面色微僵,放下晒了一半的书册,站起身子道,「劳你出去回个话,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她脸上自然没有疹子,唇上肿意也消了,赵昀翼有意无意老爱盯着她唇瓣瞧,不知又想如何胡闹,她脸皮薄,才一直戴着面纱。 回东偏殿,匆匆换了身中规中矩的宫装,徐琬便跟着坤羽宫的宫婢一道往皇后处去。 不知赵昀翼今日何时回来,皇后也不可能一直等着她,徐琬没想过要躲,况且,躲得过这次,谁知道下次皇后又想做什么? 第65页 不如光明正大应邀而去,在这宫里,皇后还能平白算计她不成? 而且,她让云苗去打听过了,太子去坤羽宫请安已经走了。 入得坤羽宫,徐琬端臂身前,下颌微收,眉眼恭顺地走进去,沖皇后行礼,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皇后娘娘问话,徐琬便斟酌着回应,本以为对方是想从她口中打听赵昀翼近来的动作,没想到,只是随便关心了几句赵昀翼的饮食起居,叮嘱她好生服侍,便放她走了。 便是寻常百姓家,嫡母也做不到这般慈惠地关心庶子吧?更何况,赵昀翼是在谋划太子之位。 思量一路,徐琬也没明白,皇后娘娘究竟是何用意。 坤羽宫中,皇后抬手,套着百宝护甲的长指抿了抿鬓髮,沖身边心腹嬷嬷道:「可看清楚了?」 身着绾色宫装的嬷嬷忙凑上前,俯身道:「奴婢瞧得仔细,那位徐女官仍是处子之身。」 「呵,这就怪了。」皇后眼睛一亮,唇角勾起莫名的笑,「当初圣上明明听说过徐女官是天香凤命,却把她指给赵昀翼,本宫寻思着,那就是变着法儿把人送到赵昀翼榻上去,只是怕做得太明显,再被拒绝。」 「没想到啊,咱们这位七皇子是个银样镴枪头。」皇后得意地笑出声来,沖绾衣嬷嬷挤挤眼,「你说,这是不是老天都在帮廷儿?」 连女子的身都不沾,没有子嗣,光靠那些小动作就想跟太子争位么?皇后心里乐开了花。 可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便僵在脸上。 圣上派人传口谕,让她主持赏花宴,请京中四品以上大员家眷入宫,意在给七皇子选妃。 宫外,五皇子府中。 五皇子抚琴,五皇子妃烹茶,赵昀翼斜倚栏杆,抱着一瓮酒,时不时灌上一口。 一曲终了,五皇子端起一杯放了一会子的解酒茶,递给赵昀翼道:「没想到,我的七弟,天不怕地不怕,却怕面对一个小姑娘。」 「真把人放在心尖上,就赶紧回去解释,若是旁人先告诉她,还不知她会如何伤心。」五皇子拍了拍他肩膀。 闻言,赵昀翼一愣,他以为,若他亲口告诉徐琬,父皇要替他选妃,才是最令她伤心的。 「是吗?」赵昀翼放下酒瓮,一脸怀疑。 「我们两个大男人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你皇嫂提醒我的。」五皇子拿开酒瓮,推了推他,「还不快回去!」 晴霄宫中,徐琬刚把晒好的书收进书房,迈出门槛,便见云苗和几位内侍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不怕殿下突然回来撞见,罚你们呀?」徐琬坐在美人靠上,捶捏着微酸的手臂打趣道。 听她这么一提醒,内侍们一闹而散,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唯有云苗含笑上前,坐在徐琬身侧道:「主子,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宫里要办赏花宴,给殿下选妃。」 「您说,殿下成了亲,是不是就跟五皇子一样,要去宫外建府了?到时,咱们是不是也能跟着出宫?」 云苗笑嘻嘻说着,话里话外都是对宫外的憧憬。 然而,徐琬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反覆覆迴响着一句话:「宫里要办赏花宴,给殿下选妃。」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云滴来唤她们去用晚膳,徐琬才惊觉,他竟还没回来。 是不敢见她,故意躲着她吗? 可这有什么好躲的?来年娶她为后的承诺,只有她知道,即便他屈从圣上命令,先娶了旁的女子,她又能拿他如何? 「好,先替我留着,待我替殿下收拾了内侍便来。」徐琬朝云滴的方向应了一声。 起身便走进赵昀翼寝殿,绕过屏风,便是一张阔大的紫金楠木嵌明月珠跋步床。 明月珠个头不大,不会特别亮,却将内室照的清幽,如同浴着月光。 窗棂外,内侍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传来,听不太真切。 徐琬眸中噙着泪光,却紧咬下唇,不让泪水落下来。 坐在榻边,衾被上似乎还能闻到浅浅的苏合香,徐琬抬起锦枕,一眼便瞧见锦枕下压平了的画像。 往后,他便要与旁的女子同塌而眠,自然没有理由再留着她的画像。 徐琬摩挲着画像上的线条,水眸中的雾气越发浓郁,她便自己拿走吧,然后回金陵去。 不要看到他娶旁的女子,也不要留下来自取其辱。 指尖移至画像边缘,正要拿起来,手腕却忽而被一只大手扣住。 有人从背后环住她,淡淡的苏合香混着低醇的酒香:「让我看看,是哪个美貌小贼,偷东西竟偷到我榻上来。」 低缓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徐琬眸中泪意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眼睫。 「你自去娶旁人,我不怪你,可你还要留着这画像做什么?」徐琬低低斥道。 原本是想把画拿走的,被赵昀翼这么一闹,她忽而改了主意,脑子一热,拿起画像便要撕。 可还没来得及撕开,又被赵昀翼手法诡异地夺了去。 画着美人像的宣纸悠悠荡荡落在枕上,赵昀翼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小脸掰过来,入目便见一脸泪痕。 「乖,不哭,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回来同你说,怕你伤心,反而害你独自伤心。」赵昀翼擒住她手腕,拉着她往身前捶了一记,「要不琬儿打我一顿,出出气?」 第66页 「你放开!」徐琬不知他们这般算什么。 明知该生气,可他那般冷肃的人,小心翼翼哄她,替她擦着泪痕,徐琬的心又不受控地软下来。 「不放,这一世也不会放。」赵昀翼忽而扣住她后脑,在她艷丽唇瓣上轻啄一记,又快速移开,漆眸倒映着她被明月珠照亮的眉眼,「父皇的旨意来得突然,他要选妃便选,可这晴霄宫里只会有你一人,琬儿等等我,我自有对策。」 被他柔声哄着,徐琬眸中泪意渐渐止住,乌亮的眸子越发惹人爱怜:「谁要等你。」 低低反驳一句,语气中带着她自己也没想到的娇嗔,一时羞窘,徐琬不自然地扭头去看榻边镶嵌的明月珠。 「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赵昀翼顿了顿,眸光落在她小巧圆润的耳珠上,忍着想要捻弄的冲动道,「父皇为了安抚母妃,同意从国库拨出银两用于兴办女学,回来前,我已同母妃说过,办女学之事交由你负责,琬儿欢不欢喜?」 「当真?」徐琬扭过头来,面上泪痕还没干透,眼角眉梢却已满是笑意。 珠辉下,婉丽柔美的模样,直教人心都化了。 忽而,赵昀翼扯了扯帐边玉勾,锦帐垂落下来,他拥住徐琬,双双跌入榻中。 锦帐将明月珠的辉光遮去大半,只剩清清浅浅一层柔光,落在她发间、颊边。 「琬儿忙起来定要冷落我,今日,是不是也该哄哄我?」赵昀翼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睥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 外边宫人走动的声音越发渺远,徐琬望着赵昀翼秾丽温柔的眉眼,只觉似梦似幻。 这还是那个端直冷肃的赵昀翼吗?竟然这般正经地同她撒娇? 辗转厮磨,微凉的粗砺感探入心衣,徐琬心口一窒,他哪儿是在撒娇?明明是以退为进,骗她心软入瓮! 第43章 依你 说什么让她哄他, 分明是他反客为主。 丁香色宫装衣领滑落颈项,堆叠在上臂,明月珠的光辉透过锦帐照进来, 衬得她手臂纤柔似柳,瑟缩闪躲的细肩小巧纤弱, 偏偏合身的心衣撑得鼓鼓囊囊。 徐琬长睫颤动, 心口浸在春水里, 没个依託处,身上幽靡的花香绽染帐中每一处,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低醇的酒香。 半阖的水眸如丝般凝着他, 徐琬很是怀疑,他果真没收用过教习宫婢吗? 或许,聪明之人,做什么都能无师自通? 神思稍稍游移,便被他解心衣系带的动作拉回来。 徐琬面颊早已红得不能看,却忍着羞去推他。 可她手上没有一丝力气,眼前的鸦青色身影似是铜浇铁铸的,哪里推得动? 情急间,却发现他折腾了几次, 都没能解开。 原来,这世上真有他不擅长的事, 鬼使神差地,徐琬柔柔伏在他肩头, 轻笑出声。 可下一瞬, 笑意登时僵住。 只听「咝」地一道清晰的撕裂声,赵昀翼愣住,徐琬连斥他打他也顾不上, 匆匆环住身子,将堆叠在上臂处的衣领往上拉。 她的心衣系带没能解开,被他没轻没重扯断了,断了! 见她委屈地落泪,赵昀翼越发懊恼,若从前敬事房送来的画册,他没有原封不动送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在她面前出丑? 有心替她缝上,可他的寝屋里哪有一针一线? 赵昀翼的心被她哭得乱成一团,随手从里衣私下一块细长布条,一面柔声哄她,一面替她把心衣和断开的系带绑在一处。 总算勉强固定住,赵昀翼已是满头大汗,比打了一场仗还艰辛。 整理好仪容,回到东偏殿时,云苗赶忙迎上来,往外望了望道:「主子怎么去了这般久?殿下未传膳,您是不是还没用膳?多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可是殿下心情不好,责骂了主子?」 云滴沖云苗使了个眼色,把给徐琬留的晚膳呈上来道:「让主子吃饱了再说。」 用罢晚膳,徐琬已平復下来,心下仍是又羞又恼,面上却已镇定自若。 一抬眸,撞进对面两双好奇的眸子,徐琬低低解释道:「我替殿下整理床榻时,殿下突然进来,把我吓一跳,簪子落在榻边,惹了殿下不喜,殿下罚我跪了许久。」 徐琬越说,越觉着这解释再合适不过了,只戏还得演足。 说话间,她倾身揉了揉膝盖处,悄然在腿侧捏了一把,眸中立时蓄起水光:「从前在家中,爹娘从不捨得罚我,这是我第一次跪这么久,膝盖会不会坏掉?会不会以后走不了路?」 「不会的,只半个时辰,我们还跪过更久呢!」云苗忙安慰道。 云滴则起身取了药膏来,递给她:「也是从前刚入宫时,带我的姑姑送的,不贵重,却很好用,主子拿去擦擦,过两日便不痛了。」 翌日一早,徐琬被请去书房,开始着手兴办女学之事。 外祖父是山学的夫子,姨母又在大户人家合办的私塾做女夫人,有些事,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只是先从京城试办,京城的情况她还得多了解一些,才能不枉费这难得的机会。 一连数日,连午膳都是在书房用的,又往宫外跑了几次,向赵昀翼吩咐过的两位幕僚请教过后,终于拟出一套像样的方案来。 选址、银两、夫子、生源等方面,皆有考虑,赵昀翼略略看了一遍,便知小姑娘着实花了心思。 第67页 她一脸欢喜,他自然为她高兴,可看着她越发瘦小的小脸,赵昀翼又忍不住心疼。 书房中,赵昀翼将她抱坐膝头,环住她,一面翻看下面递来的卷宗,一面轻道:「累不累?要不要准你休沐几日,去宫外别庄骑马?」 气候越发冷,说不准那日便要下雪,并不是骑马的好时候,徐琬最是怕冷。 骑马散心再有诱惑力,她也只是想了一瞬,便打消念头。 小脸轻轻摇了摇,纤细的指捏住他的刀削玉琢般的下颚,将他的脸转过来,眉眼含笑嗔道:「宫中梅花已开,不日便是赏花宴,听说西柔国还送了位极貌美的公主前来,你呀,休想把我支开!」 「哦?原来我的小姑娘并非一心扑在女学上,也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说笑间,赵昀翼放下卷宗,眸光缱绻落在她眉眼:「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几日入宫给各宫娘娘请安的官家小姐不知凡几?什么敬国公府韩小姐,太傅府云小姐,还有清玄的妹妹谢小姐,甚至连被我泼了面子的兆安侯府也送了两位陪伴我母妃。」 「殿下可真是艷福不浅。」徐琬听得直咬牙根,指尖稍稍使力,在他下颚颳了一下,气唿唿道,「那么多公侯小姐等着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小姑娘恼了,眼眶微红,色如海棠,含羞带怒的模样让他心旌摇盪。 「我可不要什么公侯小姐,只要我的小公主。」赵昀翼稍稍垂首,叼住她尚未移开的指尖,轻轻啃磨了一下,方才松开。 徐琬吃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指腹上浅浅的齿痕,眸中水光盈盈,不可置信地怒视他。 「傻瓜,既要做戏,我总要知道戏里都有哪些人,是不是?」赵昀翼俯低身子,额心贴着她眉心,剑锋似的长眉轻轻压着细柳般的黛眉,「不气了?」 他眉眼秾丽摄人,这般凝着她,似是要将她三魂七魄尽数勾了去,徐琬紧张地连气息也变得轻缓。 身子往后倾了倾,拉开些许距离道:「做什么戏?」 赵昀翼笑而不语,指腹搭在唇瓣处,意有所指地睥着她,徐琬自然不愿让他的坏心思得逞! 不说便不说,到了那一日,她自然会知晓。 赏花宴前,徐琬仍是急急出宫了一趟,不为别的,只因苏竹君来了京城。 徐珊陪她一起来的,互相照应着,也怕她一冲动,做了什么傻事。 到槐米胡同时,苏竹君她们也刚被徐琛接回来,禁不住京城寒凉,周身冒着冷气儿。 菱枝、白羽手脚麻利灌了汤婆子,又抬出炭盆来,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跟姐姐说说,是怎么回事?」徐琬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递到苏竹君手中。 这个小丫头素来心大,鲜少见她哭,此刻眼圈却仍是红肿的,显然一路上没少哭。 苏竹君别过脸去,抹了一把泪,似是说不出来话,徐珊沉吟片刻,鼓起勇气道:「我来说吧。」 话没出口,苏竹君却又扭过头来道:「不必,我自己说。」 「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那个烂人狗改不了吃屎,嗜赌成性,把家产败光了,竟然把我卖给人做妾,那老头子都六十了!」 「这么多年,他没养过我一日,没护过我一日,别人骂我是个没爹的野孩子,可我不在乎,我有娘疼,只当爹是个死的。」 「可他还不如真的死了,也好过为了千两银子就把我卖了,只要对方出价高,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琬姐姐,你说,我能不能把身上的血流干了,换掉?只要想到跟他有关系,我就忍不住犯噁心。」 她口齿伶俐,说了好一通,虽掉着眼泪,却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傻气,你这样说,小姨该多心疼?」徐琬捏着帕子,替她拭着泪道,「竹君,你写一封父女断绝书,我让人带去叫他签名画押,再送去官府盖印,从此你便同他再无瓜葛。」 「就这样?」苏竹君泪眼汪汪,不敢置信地凝着她。 「对呀,对付这种真小人,能有多难?」徐琬揉了揉她髮髻,轻声哄道,「你们一路风尘僕僕,快去洗洗,好好歇歇,等你休息好了,我就把好消息给你送来了。」 见识过太子那种伪君子,徐琬对这种不把女子当人的男人,完全无法容忍,只要她遇到了,定是要想法子把对方治得死死的。 听阿娘说,当年的小姨夫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小姨才会芳心暗许,可谁知小姨难产诞下竹君,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他便换了一副面孔,甚至动手打人。 所以,即便极看重礼法颜面的外祖父劝阻,阿娘也坚决支持小姨和离归家,并把竹君养在府中。 那人再如何令人作呕,到底是竹君的生父,徐琬同竹君只说了一半,回宫向赵昀翼要人手时,才把另一半心思说出来。 「断绝书弄好后,再找个僻静地方把他狠狠打一顿,最好打得他不能自理,以后再也不能害女子。」 「真的要这样?」赵昀翼含笑望着她。 徐琬面上怒意更盛:「难道你还想替那个狗东西求情?」 狗东西?小姑娘真是气得狠了,竟然也学会骂人。 「自然不是。」赵昀翼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将她抱坐在书案上,微微仰面凝着她,「我是说,要了他的命会更直接有效。」 第68页 「他想害竹君,轻易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他?」徐琬想了想,要他的命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唔,你说要是那位六旬老者恼羞成怒打死他,是不是更大快人心?」 「好,都依你。」赵昀翼含笑捏了捏她脸颊。 小姑娘穿的是跟其他女官一样的丁香色袄裙,绣缠枝银炉花的襕边上滚着一圈雪白毛边,穿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柔婉。 绣花竖领束得她脖颈纤长,巴掌大的小脸薄施粉黛,唇色如樱,婉丽眉眼噙着小小得意,顾盼生姿。 一颦一笑映在赵昀翼眸底,只觉心口被无数把细丝牵绊着,朝她的方向拉扯。 秾丽漆眸眸色渐深,看得徐琬莫名心慌,下意识往后倾去,却被赵昀翼长臂一伸,勾住她脖颈捞回来。 办女学还有一堆事没理清,徐琬可不想由着他闹,面颊微红,正要斥他,却听书房外有人通禀,贵妃娘娘来了。 徐琬心下骇然,赶忙推开赵昀翼作乱的手臂,径直从书案上跳下来。 跳得急,心又慌,险些扭到脚,幸而被赵昀翼扶住细腰。 「别怕,母妃不会来书房。」赵昀翼将她抱坐到座椅中,薄唇轻轻贴了贴她眉心,「小姑娘脸颊这般红,还是留在书房吧,否则被母妃看到,定要怪我欺负你。」 听他这般说,徐琬醺然双颊越发烫了,连耳根也泛起绯色,却是无计可施,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别过脸去不看他。 待他转身往外走,徐琬又忍不住扭过头来望向他的背影。 他身量高,又习过武,劲松修竹般的身姿透着道不明的力量感,像是这世间最可依靠的存在。 正殿中,赵昀翼刚一进去,便见宸贵妃身边的嬷嬷捧着一只汤盅。 「这是什么?」赵昀翼心下怪异不已,母妃甚少来晴霄宫,更别说给他送吃食。 更何况,现下不早不晚的,并非用膳的时辰。 「都下去吧。」宸贵妃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沖宫人们吩咐。 待嬷嬷领着众人出去,殿中只余母子二人,宸贵妃才打开汤盅盖子道:「这是补汤,母妃悄悄差人寻来的方子,煨了三个时辰,你快趁热喝了。」 「补汤?方子?」赵昀翼心下怪异感更盛。 他既未受伤,也没患病,母妃究竟在想什么? 「母妃有话,不妨直言。」 这事儿,还真不好直言,可除了她这个做母妃的,谁还会替他操心这个? 沉吟片刻,宸贵妃心中再次感嘆,若当初诞下的是位公主,她便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尴尬境地。 「你身子有恙,不便传太医,母妃明白,可你该早些告诉母妃啊。」宸贵妃不无痛心道,「拖得久了,若总是不成,他日娶了琬儿,岂不是害了小姑娘?」 「母妃。」赵昀翼漆眸一寒,咬牙切齿道,「儿臣没病。」 「有病就治,虽然难以启齿,却也不能讳疾忌医啊!」宸贵妃有些急了。 赵昀翼捏了捏眉心,剑锋似的眉越发冷肃:「何人告诉母妃的?」 究竟是哪个狗东西在背后编排他?竟然怀疑他不能人道? 若是旁人端着碗补汤来对他胡言乱语,他早已提剑噼过去,可偏偏这个人是他母妃。 「不用旁人告诉,母妃不傻。」宸贵妃斟酌了一下,「陈云桓发现你那件被撕裂的里衣,拿来给母妃看,母妃打听过了,近日你并未与人动武,这宫里敢撕你里衣,且有机会撕的,唯有琬儿一人吧?可嬷嬷说,琬儿尚未经人事,所以,你还想瞒着母妃吗?」 「不是琬儿。」饶是赵昀翼再处变不惊,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质疑,心下又好笑又好气,恨不能即刻把小姑娘捉过来啃一口泄愤。 「是儿臣自己撕的。」赵昀翼闭了闭眼,又睁开,一贯冷肃的面色是认命的木然,「儿臣真没病。」 他说的艰难,宸贵妃却不允许他煳弄。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不一次弄清楚,下回她也没勇气豁出脸面操心儿子房里的事。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撕自己里衣?」 第44章 巧合 因为里衣柔软, 未染风尘,拿来救急替她繫心衣最合适。 这话要他如何同母妃说? 当时情形纷涌填满心口,赵昀翼冷肃的眉眼倏而温煦, 越发秾丽。 「母妃留兆安侯府两位小姐在宫中,所谓何意?」赵昀翼匆匆转移话题, 这两位小姐同兆安侯府其他人不同, 是母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所出。 原本兆安侯世子之位, 该由这位继承的,可当年母妃出事后,外祖母忧思过重撒手人寰, 兆安侯另娶续弦,替续弦所生的次子请封了世子。 可惜,这位世子烂泥扶不上墙,贪墨了大名府筑堤的银子,已被他亲自革职查办,世子之位也被父皇摘了去。 兆安侯府素来同他们母子撇清干系,唯恐带累子弟名声,眼下却主动把人送进宫来,啧, 是想借两个女儿替她们的父亲铺路么? 「也不为什么,他们巴巴把人送来, 打的是什么主意,母妃清楚。」宸贵妃站起身道, 「放心, 你那两位表妹都不笨,并不会往你这边凑,你既无事, 母妃便回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琬儿在你书房吧,别欺负小姑娘,早早拿着凤冠金印求娶才是正经。」 第69页 落了一夜的雪,整座皇城披上银装,金瓦朱墙,白雪红梅,般般入画。 揽香阁中,墙角摆着数只炭盆,徐琬立在赵昀翼身后,仍觉手脚冰凉。 众人赏花品茶,吟诗斗舞,她想捧个手炉在怀中取暖,却怕被人发现,只得忍着。 忽而,正品茶观舞的赵昀翼,朝后边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骨夹着一块玉。 徐琬四下扫了一眼,见无人发觉,忙接过来,攥入掌心,触手生温。 这暖玉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质地细腻温润,握在手中,仿佛真能取暖。 至少,她心里是暖的。 绯衣千金舞罢,赵昀翼随口说了一句:「不错。」 便起身,沖皇后和宸贵妃道:「母后,母妃,园中红梅开得正好,既是赏花,不如让诸位夫人小姐也下去走走?」 皇后虽不想他选妃,更不想他选个有权有势的岳家,可这是圣上的旨意,她也只能隐忍。 转念一想,又释怀一分,选就选吧,真成了亲,就他那中看不中用的身子,别到时新皇妃哭着回娘家。 「也好,都不必拘着,一道看看园中梅花去。」皇后笑着起身,笑意却不达眼底。 再怎么宽慰自己,她也不得不耿耿于怀,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从前给太子选妃,圣上都没让她请这么多公侯小姐前来。 身为女官,徐琬自然要随侍他身侧,可园中猎猎北风甚是寒凉,手中暖玉也无济于事。 「要不我还是回揽香阁去吧,你自己赏花?」徐琬跟在赵昀翼身边,小声嘀咕。 赵昀翼含笑扫了她一眼:「同旁的女子幽会,自然要把琬儿带在身边,否则回头小姑娘吃味,哄不好还得我吃苦头。」 「我才不会!」徐琬细腻的面颊被北风吹得泛红,盈盈水眸灵动含嗔。 「臣女韩诗诗,见过殿下。」一位紫衣美人从梅林中走上前,盈盈福身行礼。 「韩小姐不必多礼。」赵昀翼侧眸望着她,手臂虚虚抬了抬,并未碰到她,示意她起身,「敬国公的身子近来可好?」 敬国公年事已高,韩诗诗是他最小的嫡女,对赵昀翼芳心暗许已久,可从前圣上每次要替他选妃,都被赵昀翼拒绝,韩诗诗便没敢让爹爹去跟圣上提。 怕被殿下拒绝,爹爹面上无光。 可眼下,殿下自己愿意选妃,满京城有几个高门大户能比得过敬国公府? 今日,韩诗诗足足打扮了一个多时辰,富贵娇艷,为的就是让殿下对她一见倾心。 「爹爹前些日子旧疾復发,近日才好些,成日里常说,若再年轻十岁,定要同殿下一起上阵杀敌。」韩诗诗的语调透着清傲和英气。 可她内心并不及面上爽朗,同赵昀翼说话时,眼角余光一直在悄悄打量徐琬。 「国公爷壮志未泯。」赵昀翼微微颔首,沖韩诗诗意有所指道,「梅林清寒,韩小姐若有心,不妨回揽香阁陪我母妃说说话。」 韩诗诗眸中登时流露喜色,殿下这是在暗示她,要选她为妃吗? 「是,多谢殿□□恤。」韩诗诗喜不自禁应道。 哼,这位女官容貌生得再出色,也不过是商户之女,殿下若是喜欢,日后她便做主替殿下纳徐琬为妾,若殿下没那心思,她断不能这般貌美的女子,以免日后生祸。 她的想法,徐琬自然不知,也不关心。 慢悠悠踏雪寻梅,一路上倒也遇着不少人。 太傅府的云沐青小姐,方才做过一首咏梅诗,赵昀翼亲手摺了一根梅枝与她,对她的诗赞赏有加。 兆安侯府的沈如缇、沈如绯也一前一后巧遇。 再到武宁侯府,谢清玄的妹妹,方才献过舞的,赵昀翼也夸赞了她的舞姿。 夸赞之词,各不相同,可徐琬记得清楚,有一句是一样的。 「你为何要她们都去陪伴贵妃娘娘?」徐琬不解地问。 一开口,唇边便唿出一缕白气,氤氲着她姣好的面容。 「走,回去告诉你。」四下无人,赵昀翼拉住她的小手,攥入掌心捂着。 二人沿着少有人走的小迳往晴霄宫去,倒也没碰见什么人。 回到书房,徐琬拉住他,继续问道:「现下可以说了?」 一路走回来,饶是赵昀翼刻意替她挡去风雪,还背了她一段,徐琬仍冻得鼻尖红红,可爱又可怜。 「亲一下,我就告诉你。」赵昀翼眉眼含笑,如玉的指尖指了指唇角。 沐风浴雪过后,他薄薄的唇瓣越发艷丽。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徐琬已鬼使神差踮起足尖,长睫轻颤,往他唇角靠近。 尚未贴上,便见赵昀翼微微侧了侧脸,大手扣住她后颈,堵住她甚至来不及出口的惊唿。 浅浅的苏合香,在她鼻息间横行霸道。 在他身边这些时日,徐琬已然知晓这苏合香的来处,不是他衣服上薰染的,而是他惯常用的墨里溶着这种浅香。 在晴霄宫的日子,她也用着与他同样的墨,衣襟、袖摆时常沾染着熟悉的苏合香气,即便他不在身边时,闻到这浅浅的香气,她也安心。 直到暗卫悄悄给赵昀翼递消息,徐琬才得以脱身。 回到东偏殿时,双颊微烫,对上云苗的视线,徐琬下意识扶了扶髻上花簪。 「书房里的地龙是不是烧得太热了?」云苗一脸狐疑,「主子怎么脸红成这样?」 第70页 听她这般说,徐琬顺势便找到台阶下。 「别提了,跟在殿下身边吹了半日冷风,书房里又太暖,一冷一热,我这脑仁儿都是晕的。」徐琬又拿手背贴了贴额头,「幸好没染上风寒。」 刚饮了半盏茶,云滴匆匆从外边回来,见她俩一个饮茶一个打络子,忙道:「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揽香阁那边出事了?」 揽香阁? 「出了什么事?」徐琬急急问道,心下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云滴带回的消息,一定跟赵昀翼神神秘秘不肯告诉她的事有关。 「我也是听梅园的小姐妹说的,她今日正好在揽香阁伺候。」云滴替自己斟了一盏茶,一口气饮下一半,继续道,「也不知怎么的,听说敬国公府小姐往揽香阁二楼去,似是去陪贵妃娘娘赏花,不知怎的,被太傅府小姐推了推,往前挤了一步,敬国公府小姐自然不乐意。」 「二人正在拉扯,武宁侯府小姐、兆安侯府的两位小姐也来了,上前去把她们拉开,仓促间,几位小姐竟一块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成一团。」 听到此处,云苗惊唿出声,徐琬也是瞠目结舌:「没受伤吧?」 真的有这么巧吗?还是,赵昀翼做了别的安排,故意造成这种巧合? 此刻,徐琬才真正明白,前几日,他所说的演戏是一场什么戏。 云滴摆摆手:「幸好她们当时站的都不高,没出什么大事,可她们摔在一起的情形,揽香阁上上下下都看见了。」 「世家千金,行止无状,贵妃娘娘那般好性的人也发了好一通脾气,把人全送回各府,余下的几位胆子小,听说几人自己跪下来主动向娘娘辞行,对咱们殿下避之不及。」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云苗:「你的那些出宫的想法,又落空咯,你们说,殿下的亲事怎么这么难成?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殿下杀孽太重,註定是无妻无子的孤寡命格?」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徐琬听着气愤不已,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掌心拍得生疼,立时红起来,疼得她勐吸一口气,才忍着痛道,「什么杀孽太重?若非殿下征战北地,保家卫国,能有百姓的安宁吗?分明是有人见不得殿下好!」 「主……主子,你干嘛这么激动?」云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都说了是传言,说给你们听听,没敢当真。」 云苗也惊讶地凝着她:「对呀,主子为何这般维护殿下?前些日子,殿下不是还罚你跪地,害你膝盖疼了好几日?今日随侍吹冷风,又险些吹出风寒,主子也太好性了些!」 啊这,这些莫须有的恶名,她是不是编得太过了些? 众人皆以为,热热闹闹的选妃大计,就这么不了了之。 连徐琬也没想到,还漏算了一个人,前来和亲的西柔国公主。 这位西柔公主倒是豁得出去,昨日因病误了赏花宴,今日刚好些,便求了圣命,直接造访晴霄宫。 徐琬明白,因着周眠星是西柔人,贵妃娘娘一定不愿让赵昀翼娶西柔公主为妻,可就是不知道圣上在想什么。 病急乱投医,为了按下赵昀翼孤寡命格的传言,匆匆聘下西柔公主,也不无可能。 心下胡思乱想着,徐琬对西柔公主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上心。 「公主,七皇子殿下不在,您要不改日再来?」徐琬小心翼翼道。 方才西柔公主要去书房,说想了解赵昀翼平日喜欢看什么书,被徐琬拦住,没让去。 这会子,她又改了主意,非要去赵昀翼正殿看,正殿里虽没什么机密的东西,却能直通寝屋。 若西柔公主自顾自去了寝屋这样私密的地方,即便赵昀翼对她无意,徐琬心里也不舒坦。 「择日不如撞日。」西柔公主摆摆手,径直走入正殿,「本公主同你们殿下有缘,今日定能等到殿下相见。」 徐琬拦不住,正要跟上去,却被西柔公主制止:「站住,殿下的正殿,你一个女官怎么能进来?本公主看看就出来,不必跟着了。」 若这江山还姓萧,她怎么会对一个外族公主束手无策?徐琬第一次觉着,若她拥有公主的身份,也有很多好处。 至少能轻易做到此刻做不到的事,比如把西柔公主赶出去。 西柔公主进去后,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找着找着,便往寝屋方向去了,徐琬站在殿门外望着,急得踮起脚尖去望,却是什么也看不着。 「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冷肃如常。 徐琬早已习惯了他在外人面前孤冷的模样,掩藏着内心欣喜转身行礼:「殿下,西柔国公主去了您寝屋!」 那样重要的东西,会藏在哪里呢?西柔公主在屏风后四下翻找着,却遍寻不着,终于走近榻边,往衾被、锦枕下翻找。 谁知,想要的东西没找着,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堂堂七皇子竟藏着一张女子画像,还是门外那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官的,啧,这位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西柔公主正捏着画像寻思着,忽闻一声冷斥:「放下,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那语气,仿佛她再不放,手就没了。 任务还没完成,她当然不能有事,更何况她自负美貌,断了手臂还能算什么美人? 第71页 赵昀翼话音落下的一瞬,西柔公主便很识趣地将画像放回原处,回身沖赵昀翼道:「殿下是听说本公主来了,特意赶回来见本公主的吗?」 面上笑意刚刚绽开,便凝固一瞬,继而被惊恐替代,赵昀翼竟然随手抽了一块桌布,将她捲起来,扔了出去。 不是殿门,是扔出了晴霄宫的大门! 头顶上方划过一道弧线,徐琬怔愣片刻,赶忙跑进正殿。 能惹赵昀翼发这么大火,西柔公主是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祸? 莫非正殿里,还藏了她不知道的机密?徐琬心里没底,有些慌。 急急绕过屏风,便见赵昀翼正捞起衾被和锦枕扔到地上。 赵昀翼周身透着彻骨的冷意,那疯女人碰脏了的东西,不能要了。 锦枕落地,藏着的画像一览无余,徐琬也顾不上安抚赵昀翼了。 这会子,她比赵昀翼更生气! 「她看到这张画像了,是吗?」徐琬又羞又恼,「赵昀翼,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第45章 耍赖 「若叫旁人瞧了去, 我便跪下来向琬儿磕头赔罪。」 曾经信誓旦旦的话,在脑中炸响,赵昀翼望着小姑娘气红了脸的模样, 头一回不敢同她对视,说不出的心虚。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从未跪过任何女子, 即便是皇后和母妃。 虽说君子一诺千金, 可他从未以君子自居,所以…… 「我这就去割了她的舌头,让她闭嘴。」赵昀翼视线微微错开, 故作镇定道,嵴背却是绷得笔直僵硬。 徐琬本就又羞又恼,见他还说得出做不到,难道她就该受这委屈不成? 盈盈水眸怒视着赵昀翼,被鼻尖涌起的酸意微微刺痛,泪雾氤氲,很快便一滴一滴顺着长睫坠落。 赵昀翼虽未同她对视,眼角余光却一直紧张着她,见她眼眶微红, 无声落泪。 视线不由自主落回她婉丽的小脸上,一颗颗泪珠似是砸在他心口、嵴背上。 几乎不假思索, 赵昀翼膝弯一曲,便直直朝着她跪下去。 见状, 徐琬大惊, 她是想罚他解气,可看到他真要跪下来,心口又被拉扯得说不出的难受。 隔着泪眼, 伸出双手,匆匆去扶他。 却没扶住,赵昀翼双膝触地,拉住徐琬冰凉的小手,攥入掌心,释怀一笑:「今日跪了琬儿,便当是求娶,若琬儿亲手拉我起来,我就当你应了要嫁我为妻。」 只要小姑娘别受委屈,别哭,他心里那些别扭的尊严,全都可以抛诸脑后。 不过,小姑娘素来心软,若不趁这一跪,把她的芳心牢牢抓住,他岂不是傻? 闻言,徐琬惊得睁大眼眸,连泪意都止住。 「你竟然耍赖?」徐琬从未想过,正经端肃的赵昀翼,在四下无人之时,能这般一次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即便是正正经经依诺而行,他也能做出这般无赖行径。 他做出跪地动作的一瞬间,徐琬心中无尽的郁气便似找到出口,登时烟消云散,原谅他了。 「谁要你这样,快起来!」徐琬跺了跺脚,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他。 方才的话言犹在耳,徐琬又匆匆把手收回来,负于身后,决不能让他明目张胆的小算计得逞! 可她让他起来,赵昀翼反而跪得更端正了,秾丽的凤眸噙着笑,勾着一丝近乎轻佻的得意凝着她。 僵持一瞬,徐琬终是败下阵来。 纤细的玉指攥了攥袖口,深吸一口气,伸手将他往上拉。 赵昀翼眸中笑意更深,唇畔的笑也瞬间绽开,站起身的同时,瞬时将她扣入怀中,紧紧的。 大手扣住细腰,仿若一掐就断。 另一只手钳住她的秀巧的下颚,往上抬起,将她美好的颈线拉得修长。 被他控制得死死的,徐琬胸腔内的心跳莫名乱了,怦怦雷动。 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徐琬眸中泪意却又忍不住涌上来,他就是吃准了她捨不得,便这般欺负她么? 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被赵昀翼俯身轻轻吻去:「琬儿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也只有我的小姑娘是全心全意在乎我。」 从眼尾至唇畔,辗转品啄,他的动作温柔而缱绻。 雪后暖阳透过窗棂上的五色琉璃照进来,斑斓绚丽的色彩洒在她丁香色宫装,和他深青色锦袍衣摆上。 外边隐约传来西柔公主的哭声,没有赵昀翼发话,晴霄宫里的任何人也不敢去帮她。 徐琬被他招惹得心尖发颤,鼻息也变轻变浅,周身力气被他大手抽去,只余最后一丝,纤细的双臂藤蔓般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唔。」呜嘤一声,徐琬躲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双颊艷若海棠。 扣在她腰间的大手越发用力,徐琬吃痛抬眸,对上他情愫翻涌的漆眸,心跳如鼓。 赵昀翼竭力控制着心神,若非时机不对,他恨不能即刻将她拆吞入腹。 「先在这里歇着,待我处理了外面的人,再回来陪你。」赵昀翼忍着心口燥意,笑着捏了捏她微烫的小脸,轻唤,「我的小娘子。」 「谁是你娘子了!」徐琬抬脚踩在他足尖,怒道,嗓音却是像春雨中化着蜜糖,娇嗔甜软。 「琬儿方才亲自答应的,可不许反悔。」赵昀翼轻啄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在她发怒前,快步走了出去。 第72页 很快,外面的哭声便消失了。 独自待在赵昀翼的内室,徐琬从壁橱中翻出新的床褥,亲手替他铺好,坐在他榻边,手中拿着那副画像微微失神。 方才只顾着生气,这会子,徐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了这么一幅画,赵昀翼把西柔公主扔出去,没准儿那位公主还受了伤,圣上会不会责罚他? 西柔公主是来和亲的,岱国素来讲究大国风范,为了不让两国产生嫌隙,会不会把公主嫁给赵昀翼为正妃,作为补偿? 待面色恢復,徐琬便忍不住跑出去,她想找云苗打听。 院中众人各司其职,见她出来,也没人多话。 徐琬把换掉的被褥放在妥当的位置,差人送去浣衣局,一回身,便见云苗正打量着她。 「主子,您这么快就出来了?」云苗有些惊讶。 徐琬却是莫名,心虚道:「快吗?」 「上回犯了那么小的错,殿下都罚您跪了一个时辰。」云苗默默算了算时辰,继续道,「云柔公主私闯正殿,殿下方才的脸色比这风雪寒天还冷,院中众人跪了一地,唯恐被迁怒,您跪在里面,正殿里,奴婢们可不敢进,殿下罚您跪多久?」 原来,云苗以为赵昀翼罚她跪呢。 若她此刻说出来,方才在内室里下跪的人,其实是她们口中可怕的殿下,不知有没有人信? 没想到,为了哄好她,他竟真的肯跪下来赔罪。 忆起当时情形,徐琬心下涌出无尽的暖意,宫门口唿唿灌进来的北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殿下急着处置西柔公主,没说要我跪多久,所以……」徐琬想了想,面上有些怯怯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起来了。」 怕没有说服力,徐琬又指了指内侍们往外搬的床褥道:「你看,西柔公主竟大胆碰了殿下床榻,那些被褥是殿下亲手扔了的,我若不及时处理掉,等殿下回来看到,岂不又要挨罚?」 听她说完,云苗一脸同情:「主子在殿下身边服侍,实在辛苦。」 问过云苗,徐琬却什么也没打听到,索性去书房整理办女学的事,不再去想西柔公主。 日落前,赵昀翼还没回来,云苗倒是探听到一些消息,第一时间便回来告诉徐琬。 「你说什么?」徐琬听完,一脸不可置信,「西柔公主被抬去了东宫?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要的?」 「对,听说西柔公主摔折了一条腿,被太医们接上了,圣上大怒,本要差人送西柔公主回去,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为了两国交好,特意将人讨了去。」云苗觉得太子心善,未来定是一位仁君,「虽是侧妃,总比回去做个没有用处的公主要强。」 徐琬却不这么想,西柔公主是在晴霄宫受的伤,太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会特意把人留下,把这事儿圆过去? 更何况,圣上震怒,却没罚赵昀翼,而是要把西柔公主送回去,赵昀翼是往西柔公主身上安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想了许久,不得要领,徐琬便随云苗、云滴一道去用了晚膳。 天色全然暗下来,金瓦飞檐下无数的风灯无声摇曳,白日融化的雪水被冻成冰凌挂在檐角,亮晶晶的。 庭院中积雪早被清理干净,只尚未干透的一些雪水凝成薄薄一层冰,皂靴踏上去,碎冰吱嘎作响,赵昀翼回来了。 「叫徐琬来书房。」院中没见着徐琬的身影,赵昀翼随口沖一位内侍吩咐,语气淡淡的,说完便进了书房。 片刻后,徐琬快步走进书房,沖赵昀翼规矩行礼,随即合上门扇,面上露出笑意。 纤细的身子,鸟儿似的朝赵昀翼飞扑过去,环住他窄窄劲瘦的腰,细指摩挲着他腰间玉带,仰面望着他:「快跟我说说,西柔公主怎么成了太子的人?」 小姑娘第一次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赵昀翼很是受用,冷肃的面容倏而冰雪消融,透着温暄笑意。 轻轻颳了刮她鼻尖道:「怎么,怕她会成我的正妃?小姑娘,你的夫君不至于那般没用。」 他刚从外头回来,双手被风吹得冰凉,指骨刮过徐琬鼻尖,冻得徐琬瑟缩了一下。 可徐琬并没有躲开,凑上脸颊,狸猫似的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衣襟前,轻轻蹭了蹭:「我可是很小气的,你要我做你娘子,便再不许碰旁的女子,便是纳妾也不成!」 乖巧的小狸猫亮出爪子,却仍是惹得赵昀翼心软一片,恨不能放下所有事,终日这般陪着她。 「只要琬儿说的,我都依你,只是,待日后成了亲,琬儿可千万别后悔。」赵昀翼拥着她,意味深长道。 后悔?他只娶她一人,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她又什么可后悔的? 徐琬轻笑,颇为得意:「你别后悔才是正经。」 胡闹一阵,赵昀翼替徐琬整了整髮髻、衣襟,将她抱坐膝头,环着她道:「你可知,西柔公主为何来岱国?」 「不是和亲吗?」徐琬疑惑道。 为了两国交好,西柔国送来最美丽的一位公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赵昀翼摇摇头,微微迟疑,又继续道:「回来时,我想了一路,有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闻言,徐琬心下莫名有些慌,侧过脸来,凝着他。 「西柔公主来晴霄宫,是为了找你这枚玉璧。」赵昀翼抬手,长指往徐琬衣领处探了探,轻轻一勾,便勾出五色丝下悬着的龙纹羊脂玉璧。 第73页 西柔公主是为了前朝宝藏而来?可她怎么知道玉璧在赵昀翼手里?徐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思忖间,便听赵昀翼嗓音沉缓道:「是你母后告诉她的。」 「鹿山之事后,眠凤楼被肃清,周皇后和阿城由亲信护送,一路逃回西柔,可她没能拿下岱国江山,无功而返,被西柔国君赐毒酒而死。」 可是西柔国君不死心,又怕岱国因眠凤楼发现他们的野心,所以再牺牲一位公主换取眼前的安宁? 难怪圣上震怒,不是罚赵昀翼,而是要把西柔公主原封不动送回去。 周眠星死了,那个生了她,却从未心疼过她,从未养过她,只想利用她的人,死了。 她不必伤心的,没什么好难受的。 可是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根本不受徐琬控制。 埋首赵昀翼怀中,徐琬低泣着,哭得双肩颤抖,待心绪稍稍平復,赵昀翼的衣襟已被她哭得一片濡湿,皱巴巴的。 「那……阿城呢?」徐琬红着眼轻问。 第46章 共侍 虽然阿城并非萧焕的骨肉, 却也是她一母所生的弟弟,而且,阿城曾经想过要维护她, 他跟周眠星并不是一样的人。 让她不管,徐琬做不到。 「阿城被一个叫暮序的护卫救走, 不知所踪。」 心口似被一只利爪紧紧揪住, 徐琬攥住赵昀翼衣袖, 小巧的下巴扬起秀美的弧度,盈盈泪眸饱含希冀凝着他,急急问:「阿城还活着对不对?」 西柔国君究竟是个怎样心狠手辣之人?赐女儿毒酒, 连个七八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徐琬从未这般强烈地想让一个人去死,即便是太子,她也只是一直想让对方一无所有。 可是西柔国君。 只要一想,徐琬的鼻息都忍不住止了一瞬,攥着赵昀翼衣袖的指骨越发凸显,她甚至想亲手杀了那个老匹夫。 那个叫暮序的护卫救走阿城,阿城会不会来寻她这个姐姐? 正思量着,却见赵昀翼轻轻摇头,正色道:「我也不知, 暮序是周皇后最忠心的护卫,把阿城救出来后, 自己又回到西柔死在周皇后芳冢前。」 说着,他轻轻扣住徐琬微微颤抖的细肩, 将她紧紧捞入怀中, 试图给她温暖依靠:「琬儿别怕,暗卫虽未传来消息,可阿城那般聪慧, 一定能逢凶化吉。」 对,阿城素来机灵,赵昀翼并未再追究眠凤楼之人,岱国也没有谁会特意去为难一个小孩子,除非遇上拐子。 「他一定回来京城找我的,皇宫他定然进不来,我想去槐米胡同住些日子,等他来。」徐琬仰面望着赵昀翼,眸中泪光点点,宫灯映照下,婉丽纤美,「你若先寻着他,就送他去槐米胡同,好不好?」 「都依你。」赵昀翼微微俯身,在她眼尾轻啄一记,吻去眼尾睫羽上降落未落的泪滴,动作轻柔缱绻。 被这般温柔以待,徐琬悬起的心蓦地放松下来,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有他在,阿城定会平安回来。 翌日,徐琬整理了一些兴办女学的卷宗,想要带去槐米胡同再细细斟酌。 还没整理好,便听书房门口,云苗招手唤她:「主子,有人找。」 不知是宫里哪位主子,徐琬心下猜测着,将卷宗放好,走出书房,随着云苗往宫门处走,边走边问:「谁找我?」 云苗默然一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东宫的人,她说她是苏昭训。」 东宫侧妃以下的小主,几乎不会出来走动,云苗没见过,但想必也不会有人冒充吧? 闻言,徐琬却是脚步一滞,面上浅笑微微凝固。 云苗瞧着,忍不住好奇:「主子认识那位苏昭训?」 自然认识,同处宫中,徐琬却从未想过二人还有见面的机会,她只当没有这么一个表姐,没想到对方自己倒找上门来。 难道是太子新纳了西柔公主,公主美貌在她之上,苏莺时就心急了? 「老相识了。」徐琬并未直言二人关系,径直往外走。 立在宫门内,一眼便瞧见外面裹着棉氅,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苏莺时。 往日圆润的面容,此刻却是下巴尖尖能戳人,几乎是形销骨立。 只一瞬,徐琬的眸光落在她腹部,风声猎猎,将她莲青色厚棉氅往后拉扯,勾勒出隆起的肚腹。 苏莺时有了身孕?难怪会晋位份。 孩子尚未出生,便晋了位份,便足以说明太子是在意她的,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昭训只是七品,还没徐琬这个女官的位份高。 是以,徐琬并未行礼,立在门内默然打量着她,猜测着她的用意。 僵持的一瞬,苏莺时也在打量她,许久未见,徐琬又长开些许。 若说从前是娇柔的花骨朵,眼下便是悄然绽放,容色清绝,身姿裊亭,便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丁香色宫装,穿在她身上也有种难言的柔妩韵味。 这般清清淡淡往那儿一站,偌大的庭院中怒放的红梅、山茶也成了她的陪衬。 苏莺时拢在袖中的指骨紧紧攥住,恨不得立时挠花她的脸。 同为商户出身,凭什么徐琬什么都不做,位份就比她高?凭什么她在东宫,受尽太子妃磋磨,连怀个孩子也要费尽心思,徐琬却活得这般顺风顺水? 第74页 「许久未见,表妹越发国色天香。」苏莺时也没行礼,忍着心口翻涌的疯狂嫉妒,挤出一丝凄婉的笑,朝徐琬走进两步。 「苏昭训慎言。」徐琬淡淡提点。 在这宫里,只有皇后和公主们,才敢称国色天香。 「表妹,你我姐妹,到底还是生分了。」苏莺时红了眼眶,泪光闪闪,「我知道,从前我心直口快,说了许多得罪人的话,你不想同我来往,可是表妹,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儿上,求求你,帮帮我!」 身侧云苗听得头皮发紧,这似乎不是她该听到的,忙沖徐琬福了福身,扭头便避回院中去了。 宫巷里吹来的风,嘶豪漫捲,苏莺时过于清瘦的身子,几乎被吹得微微摇晃。 眸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一瞬,徐琬明知不该再理她,却终究忍不住,孩子总是无辜的。 「有话进屋再说。」徐琬淡淡开口,随即侧身让开。 待她进来,便径直带她回了东偏殿。 这些年,赵昀翼得了许多赏赐,晴霄宫里的陈设用度皆是上乘,徐琬住惯了,并不觉得什么。 苏莺时悄悄打量着,却是暗自心惊,原以为徐琬没名没分跟着赵昀翼,就像大户人家暖床的通房,白日差事照做,夜里锦帐添香。 没想到徐琬屋里的陈设用度这般讲究,比起太子妃宫里的也不差,这是在养通房吗?七皇子是把她当公主在养吧! 不,皇后娘娘勤俭,公主也未必能用到这么多好东西。 嫉妒在心口疯狂滋长,苏莺时暗地里拿指甲狠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镇定。 一盏茶的功夫,徐琬便明白了苏莺时的来意,她是在宫里无依无靠,怕太子妃想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所以来求徐琬,设法带她出宫避避,待生下小皇孙再回宫。 「苏昭训,你肚子里怀着太子的骨肉,而我是七皇子的女官,岂能管东宫之事?」徐琬惊诧不已,「恐怕要让苏昭训失望了,我做不到。」 闻言,苏莺时登时落下泪来:「琬妹妹,你在这晴霄宫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在东宫受的苦?太子妃规矩多,全是熬人不见血的法子,我便是夜里做梦,都梦见她如何磋磨我,我虽不算什么善人,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吧?我想护住腹中孩儿,有什么错?」 「你我姐妹一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只求你这一件,你真的不能帮我吗?」苏莺时言辞恳切。 拳拳慈母之心,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徐琬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微微嘆气,无奈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你若能说服太子,槐米胡同给你收拾一间住处,也不是不行。」 「我……我想让你替我去求太子。」苏莺时忽而拉住徐琬的手,睁大眼睛,激动道,「你知道吗?太子他心里一直喜欢你,他时常临幸我,不过是我日常调配的香料同你身上的香气相似,所以他才多眷顾我几分,琬儿若肯替我求他,他一定会听你的!」 苏莺时竟然使出这般龌龊的法子,去谋求赵旭廷的宠幸? 「唔。」徐琬慌忙捂住唇,干呕了几声。 稍稍平復下来,便指着殿门方向道:「苏昭训,你还真是从来没让我失望,你走,我这儿不欢迎你,我也没本事帮你!」 前世受过太子妃的磋磨,又念及苏莺时腹中孩儿,她才生出恻隐之心,没想到苏莺时这般的得寸进尺! 不,她不是得寸进尺,她是有备而来。 苏莺时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骗她去东宫,为什么? 难道,太子还不死心? 一想到那样一个伪君子,日日觊觎她,甚至在暗处盯着她,徐琬只觉头痛又心惊。 「徐琬,你不肯帮我,接下来的事,便休怪我无情!」苏莺时忽而变了脸色,声调微扬,透着古怪的得意。 「你什么意思?」徐琬盯着她瘦削扭曲的面容,心惊不已。 「没什么意思。」苏莺时站起身来,装腔作势拂了拂衣摆,将棉氅笼住身形,含笑道,「我要回去了,你若不管阿城的死活,便别跟来,哦,你若是惊动其他人,按小东西也必死无疑。」 阿城,连赵昀翼也没找到的阿城,在太子手里? 明知不该信她,可徐琬不敢拿阿城的性命去赌。 恰逢年关,宫中处处妆点喜气,徐琬沿着宫巷朝东宫走去,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入了东宫,徐琬被人蒙住眼睛,走了好一阵,风声杳远,蒙眼的布条被摘去。 入目是一间暗室,暗室里虽点着灯,光线却不好,徐琬勉力适应着,想要辨认笼子里关着的人。 「姐姐?」阿城听到脚步声,望过来,疑惑一瞬,随即欣喜唤道,「琬儿姐姐!」 是阿城的声音。 徐琬眼眶微热,快速奔过去,双手攥住牢笼精钢制成的柱子,望着阿城,簌簌落泪:「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 继而是轮椅声伴着脚步声,太子推着轮椅从暗道走进来,沖轮椅中的西柔公主道:「公主,你看,我赌对了。」 是太子,他抓住阿城,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 阿城也是此时才知道,抓他的人不是赵昀翼,当下便朝徐琬踢打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快走开!」 第75页 「呵呵,小东西还挺聪明。」太子走到近前,轻轻嗅了嗅徐琬身上幽靡的浅香,方才不疾不徐道,「不过你现在否认,已经晚了。」 轮椅上的西柔公主有些坐不住了,不可置信道:「你真是我姐姐的女儿?可你跟她生得一点也不像。」 「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更像末帝萧焕,只可惜,宫中萧焕的画像尽数毁了,不能证实。」太子抬手搭在徐琬肩头,指骨随意缠绕着她柔软的发,「不过没关系,这个小东西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徐琬嫌恶地往旁边退开两步,将髮丝从他指间解救出来。 「啧,不喜欢让孤碰啊?七弟玩过的货色,孤还能看得上,那是抬举你。」太子气定神闲道,「徐女官,你是想乖乖入东宫伺候孤呢?还是想让孤把你们姐弟二人献给父皇?你猜,父皇会留下你们两个祸根吗?」 「你无耻!」堂堂太子,竟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逼迫女子。 「姐姐,你快走,不要答应他,也不要管我!」阿城急得用手去掰笼子,可笼子是精钢打造,他哪里掰得动? 「殿下。」西柔公主嗓音柔柔,细指轻轻搭在太子臂弯处,媚眼如丝沖他笑道,「这丫头性子执拗,必是不肯听话,臣妾有法子让她乖乖顺从。」 太子一听,登时眼睛一亮,脑中想像着徐琬像苏莺时那般服侍他的模样,心神激盪。 闻言,徐琬狠狠咬着下唇,心下甚是屈辱,赵昀翼把西柔公主丢出宫门,害她丢脸,还摔折了腿,不知西柔公主打算如何在她身上找补回去? 可她顾不上那么多,眼见着西柔公主把太子带去角落窃窃私语,徐琬慌忙抓起笼子上悬着的精钢锁,盯着锁孔研究,思索着如何打开它。 扑通一声,似有人倒在地上。 「姐姐。」阿城唤她,指着角落方向道,「你看。」 徐琬手持精钢锁,下意识回头望去,双目微瞠。 倒下的竟是太子,他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迷。 西柔公主驱动轮椅,骨碌碌上前来,将从太子身上找到的钥匙丢给徐琬,挑眉道:「还不快带他走?」 「为什么帮我们?」徐琬不知该不该相信她,西柔公主并没有理由帮她。 「不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关心你们两个没用的小东西吗?」西柔公主握着扶手的指骨紧了紧,不屑道,「本公主只是不想跟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共侍一夫。」 待徐琬打开牢笼,救出阿城,西柔公主指着另一条密道:「那边直通宫外,快些,若叫人追上,我可救不了你们第二次。」 「谢谢你,小姨母。」徐琬不自在地丢下一句话,拉着阿城便往密道中跑去。 西柔公主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声小姨母是唤她的,啊啊啊,她这么美艷不可方物的倾城佳人,竟然被小丫头叫的这么老!她才不到二十啊! 密道狭窄,仅容两人一前一后通过,四下黑乎乎的,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喘气声被密道放大,迴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让人生出绝望感。 「姐姐,我走不动了。」阿城艰难跟在徐琬身后道。 孤身一人往京城来,一路打听徐琬的消息,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见到血脉至亲的姐姐,阿城所有的坚强都溃散。 「走不动也要走,你记着,我们不止要走出去,还要报仇。」徐琬坚定道。 她并不是非要阿城报仇,只是仇恨使人坚强,只要能让他撑到走出密道就好。 阿城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到哽咽:「姐姐,其实你不用来救我的,你是我的姐姐,可也不全是,我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前面隐隐有亮光,似乎快到出口了,徐琬扭身问道。 「暮序说,说……」话在嘴边盘亘着,说出口却是那样难,阿城的嗓音几乎低不可闻,他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羞耻,「说他才是我的生父,父皇不是。」 说话间,泪已沾湿满脸,混着尘土,花猫似的。 徐琬心口微震,不明白周眠星为何会同贴身护卫这般,可这不是阿城的错啊,他也没得选。 而且,阿城和她一样,再没有关心他们的血亲,甚至阿城还不如她,她有爹娘,有哥哥,还有许多关心她的人,阿城却只有她这个姐姐。 「臭小子,你又不要这江山,是谁的骨肉有什么关系?」徐琬揉了揉他脑袋,「只要你是母亲所生,你就是我弟弟。」 对她来说,周眠星不是个好母亲,对阿城来说,可能也算不上全心全意的好,可她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女子,她从未辜负过自己公主的身份。 徐琬没办法喜欢她,却又忍不住暗暗敬服,换做是徐琬自己,根本坚持不了这般久。 前边的路越来越亮,却也越来越窄。 弯着腰,低着头才能走出去,徐琬却加快脚步,听到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沖阿城道:「你看,我们马上就出去了,我送你去槐米胡同,到时你便跟着哥哥学习,什么都别管。」 到时她再找赵昀翼借些暗卫,从外头武馆请些护院,绝不会让阿城再落到太子手里。 行至密道口,刚要迈步出去,忽而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好,外面有人! 「阿城,别出来!」徐琬急急喊了一声,下意识便要转身往回走。 却被一双大手扣住腰肢,倏而便捞了出去,紧紧扣入怀中。 第76页 熟悉的苏合香传至鼻尖,徐琬鼻尖一酸,只听他道:「小姑娘,你若有事,我定要整个东宫陪葬。」 第47章 疼吗 「姐姐?」阿城往回跑了两步, 发现徐琬被人抓了出去,当下便急急往外沖。 刚冲出密道口,眼睛被洞外亮光一晃, 什么也没看清,便被人拎起来, 捂住眼睛抓走了。 「诶?你是谁?我要找我姐姐, 你快放我下来!」阿城挣扎着。 抓他走的是星离, 所有人都背过身去待命,他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若是把这小东西放下, 让他跑回去添乱,保不齐殿下一生气就拧断他脖子。 「别乱动,徐女官没事,跟殿下在一起呢。」星离解释了一句,又带他走远了些。 渐渐从后怕中回神,徐琬才后知后觉发现,周遭充斥着血腥气。 她从赵昀翼身前抬起头,侧过脸,四下望了望, 只见一片荒凉的旷野,积雪尚未化尽的枯草上, 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黑衣人,个个身上带伤, 一动不动。 「他们……」血腥味太过浓烈, 皮开肉绽的伤口被寒风冻僵,看起来越发可怖。 徐琬下意识往赵昀翼怀中缩了缩。 「赵旭廷的人,别怕, 都死了。」赵昀翼轻轻拍了拍她嵴背,安抚片刻,又扣住她细小的双肩,俯身同她对视,佯怒道,「现在知道怕了?你可知,我刚得到阿城被太子偷偷囚禁的消息,就听说你去了东宫,有多担心?」 「他要阿城没用的,他要的是你啊。」赵昀翼说着,心下几乎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 失而復得的情绪将他的心紧紧包裹,旷野之上,寒风凌冽,吹乱她柔软青丝,连同她身上丁香色宫装一道,扑向他。 她身上浅浅的花香,混合在干枯萧条的草木香中,显得越发幽靡惑人。 「我怕等你回来,就来不及了。」徐琬微微垂眸,心虚地避开他的逼视,只要多想一想,她就该知道,若太子有意伤害阿城,早就动手了。 可她当时关心则乱,根本无暇考虑这么多。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我真想……」想把她变成小小一只,装进香囊,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 这样,就不必担心她会被人骗,被人欺辱。 可他不能。 修长的指钳住略带粗鲁地钳住他小巧下颚,向上抬起,赵昀翼舌尖抵过齿根,尝过又爱又无奈的滋味,倏而俯身封住她艷红如榴花的唇瓣。 北风唿嚎,小腿深的枯草恣意漫捲,丁香色宫装被宽大的玄色金线绣麒麟披风紧紧包裹住,只露出一角衣领。 规矩竖起的领口之上,纤长的颈高高扬起,一张小小清绝的芙蓉面,如暴风骤雨中不胜娇羞的红莲花。 徐琬不知何时坐上的马车,回宫的马车很宽敞,甚至置着一张短榻,却只有他二人。 「阿城呢?」徐琬隔着矮几,问对首含笑盯着她唇瓣瞧的赵昀翼。 被他这般盯着,徐琬羞赧不已,下意识咬了咬唇,只轻轻一下,便痛得她轻唿出声,当即瞪了赵昀翼一眼。 她唇瓣娇嫩,红艷欲滴,水眸含怒藏羞,不经意便摄人心魂,偏她全然不知。 「我让星离把他送去了一处别庄,过两日会送个夫子教他功课。」赵昀翼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细弱的肩,俯身贴在她耳侧,轻声道,「解了琬儿后顾之忧,琬儿要如何谢我?」 车帷把外边寒风挡得严严实实,可车厢内还是有些冷。 听到他这般不正经的话,徐琬忽而红了脸颊,只觉清寒的车厢内瞬时升了温,似摆着一张看不见的炭盆,暗暗烘烤着她周身。 「你别挨着我。」徐琬掰开他的手,轻轻把他往另一侧推了推,「好好说话。」 「琬儿,我也会担心你并非真的喜欢我,素来是我想同你亲近,你却从未主动亲近我。」赵昀翼说着,秾丽的眼眸带着浅浅神伤,「你心里,当真喜欢我吗?」 「赵昀翼,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徐琬水眸微瞪,不可置信却又委屈地凝着他,他要她怎样?把心剖开给他瞧吗? 这般无名无分跟在他身边,名为女官,实则不知被他胡闹了多少次,他越来越不顾忌,越来越得寸进尺,徐琬却是心悸都心慌。 太子都能查到她的身世,圣上未必不知,现在不动她,是因为没有威胁,可若他日,赵昀翼要娶她,圣上绝不会袖手旁观。 届时他若迫于无奈,娶了旁的女子为妻,同旁的女子这般亲密厮磨,只要一想,徐琬心口便是一阵剜心似的疼。 赵昀翼见她面色发白,只当她是被他唬住了,哎,以退为进的戏似乎演过了,他心下嘆息一声,忙笑着哄道:「方才是我胡说的,我的琬儿脸皮薄,不逗你了。」 说着,自袖袋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徐琬:「打开看看。」 眸光扫过信封上的印章,只一眼,徐琬便认出,是金陵送来的。 心下那些缠绵悱恻的心思,倏而被转移到眼前的信笺上,徐琬打开来一看,噙着泪的水眸登时泛出浅浅笑意。 「断绝文书。」徐琬念出最上方的四个字,捏着信笺,欢喜地展臂环住赵昀翼脖颈,「这么快就办妥了?」 他又那么多事要忙,她以为要拖到年后去。 方才把赵昀翼推开了些,两人中间隔着些许距离,徐琬这般伸手环住他脖颈,身子势必向前倾去,赵昀翼没防备她会突然扑回来,身形被她压制着,自然而然往后倾倒。 第77页 正要抬手撑住身形,手臂伸到一半,赵昀翼又忽而收回来,任由后脑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 徐琬扑倒在他身前,轻唿一声,侧脸重重撞在他心口,髻上珠钗也瞬时滑落,擦过短榻边缘往地上落去,幸而被赵昀翼及时伸手抓住。 「疼不疼?」徐琬匆忙翘起头,抬手便去触他后脑碰到的位置,也不知碰伤了没有。 见状,赵昀翼忍着笑,眸光扫过心口位置,闷声道:「心口疼。」 他隐忍的神情,落在徐琬眼中,只当他是痛极了,在她面前竭力忍着。 方才是她一时欢喜,得意忘形,才害他后脑、心口都受伤。 徐琬见他隐忍的样子不似作假,当下慌了神。 慌乱拿指腹轻轻抚着他心口位置,檀口微微靠近,徐徐吹着气,试图替他缓解疼痛,就像小时候她摔伤了,阿娘替她吹伤口的模样。 带着花香的气息,拂在他心口,微热,又轻又柔。 这些日子,她爱喝温好的鲜牛乳,身子似乎越发窈窕纤侬,这般毫无防备地伏在他身前,温香软玉在怀,却不能恣意妄为。 于他而言,每一瞬都是令人沉迷的煎熬。 体内的叫嚣几乎要按捺不住,赵昀翼暗自苦笑,攥住她作乱的手,扣住她的腰,扶着她坐起身来。 幸而她从不主动亲近他,但凡她如旁的女子一般,对他稍稍勾勾手指,使使手段,他定然已经将她困在锦帐中,谁也不许见,叫她心里眼里,身上每一寸都只能想着他。 佳人馨香如莲,吐气如兰,色如海棠,墨色云鬓微微松散,水眸似揉碎了漫天的星光,美得惊心动魄。 只有她,屡屡让他知道,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多么不堪一击。 赵昀翼竭力按捺着体内燥意,面上风轻云淡,微微别开视线,不敢去看她凝着水光的眸子,将指尖珠钗重新替她簪上。 「殿下,你叫他们停车,我要亲自把文书送去槐米胡同,竹君一定会很高兴!」徐琬拉了拉赵昀翼的衣袖。 本来也不必今日就送去,可赵昀翼眼中翻涌的情绪,浓烈得让她心慌,莫名想要先离他远着些。 「好。」赵昀翼掀开一角窗帷,往外望了一眼,眼看就要到宫门处,他放下窗帷,指骨蹭了蹭她微红的脸颊,「我先回宫,你就待在马车里,不必下来。」 言罢,赵昀翼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帷跳出去,沖拏云吩咐了几句。 徐琬掀开窗帷,露出小半张脸,朝他挥了挥手。 待他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徐琬放下窗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她是中了什么邪么?方才伏在赵昀翼身前,娇娇软软的身子隔着厚厚冬衣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她竟然生出一丝那般羞耻的期盼。 期盼他同那日在他锦帐中一般,对她情不自禁。 可是他没有。 在金陵时,老御医说过,男子若是对女子有情,没有一个能坐怀不乱。 棠棣花下,中毒之时,他能忍住不动她,是因为他不知道她也喜欢他。可如今他明知自己的心意,也明知她是愿意的,为何还能忍住? 是不是像他质问她一般,他心里对她,也并不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喜欢?只因她的身世,对她多几分怜惜,错当成喜欢? 还是,她与他朝夕相对,他对她已经熟稔到并不会情不自禁? 胡思乱想了一路,脑子乱成一团。 直至到了槐米胡同,把断绝书交给苏竹君,看着众人面上洋溢的笑,徐琬才被他们感染着,从绵长的患得患失中重新欢喜起来。 紫宸宫中。 赵昀翼立在御案边,听从赵重岳吩咐,亲手替他磨墨,眸光却落在赵重岳正写着的字迹上。 大大的一个墨色字迹,横平竖直,尚写到一半,赵昀翼磨墨的动作便顿了顿。 直到赵重岳收起最后一笔,将御笔投入笔洗中,赵昀翼的心莫名一沉。 纸上字迹果然如他所想,是个「萧」字。 「翼儿有没有什么要同父皇说的?」赵重岳洗了手,拿帕子擦净,沖赵昀翼弯了弯唇,唇角带着玩味,还有不易察觉的薄怒。 「父皇叫儿臣来,想问什么?」赵昀翼别开视线,捧起茶盏,浅嘬一口。 「在金陵时,朕便知晓,你既不肯主动说,父皇便替你说了。」赵重岳坐下来,眸光犀利凝着赵昀翼的眉眼,「你身边的女官徐琬,实则是萧焕血脉,你喜欢那小姑娘,是不是?」 第48章 美人(二更) 「她只是个弱女子, 并未想过復国,也没参与过眠凤楼之事。」赵昀翼从容不迫放下茶盏,一脸淡然望向赵重岳。 「朕知道, 所以朕没动她。」赵重岳稍稍顿了顿,又继续道, 「你要她做女官, 朕允了, 你要护着她,朕也当做不知,可是翼儿, 你若要娶她为正妃,绝无可能。」 「父皇是以父亲的身份劝诫孩儿,还是以天子之尊命令儿臣?」赵昀翼秾丽的眉眼倏而漆沉冷肃,如凝结着雾凇冰晶。 赵重岳哑然。 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本就谈不上深厚,这些年他勤于政务,难免疏忽翼儿,他母妃又终日郁郁寡欢,翼儿心里对他这个父皇多少是有怨念的吧? 一时间,赵重岳不敢逼得太紧, 恐伤了父子之情,可要他最看重的儿子娶萧焕的女儿为正妃, 他断然不能接受。 第78页 萧焕一介亡国之君,他从未惧怕过, 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 那个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被他最爱的女子记挂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那个他花了半生,也未能占据的位置。 「你若执意要她, 也不是不行,可正妃之位,却必须由父皇来定。」赵重岳笑了笑道,「京中贵女你不喜欢,父皇也不勉强。」 赵昀翼不动声色望着他,却见他轻轻怕了拍手,锦帷后走出一位劲装女子。 「殿下,许久不见。」孟黎紧紧攥了攥腰侧佩剑,面上含笑,随性地向赵昀翼施礼。 「孟黎,你愿不愿意做翼儿的正妃呀?」赵重岳的眸光在二人之间巡睃,若翼儿娶了孟黎为正妃,他就不信萧焕的女儿不伤心。 只要萧焕的女儿伤心,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陛下,臣女才刚回京城,同殿下连句话也没说上,若他还同从前一样脾气又臭又冷,孟黎可不愿意嫁。」孟黎爽朗一笑,沖赵重岳行礼道,「不如让孟黎先在晴霄宫住一阵子,彼此熟悉些,待过了正月,再向陛下请旨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孟黎的父亲乃赵重岳亲封的,唯一的异姓王赟王,赟王本是前朝世家子弟,文武双全,个性却洒脱不羁,从不愚忠任何人,一心只忧天下百姓。 这些话,别人说了必是要掉脑袋,孟黎却说得。 只因赟王是赵昀翼的授业恩师,他云游之前,赵重岳答应过会照看好这丫头。 「好,孟黎思虑周全,朕便依你。」 对此,赵昀翼未置一词,若他此时执意请旨,让父皇为他和琬儿赐婚,恐怕会激怒父皇,反而适得其反。 至于孟黎,呵,父皇未免想得太多。 回晴霄宫的路上,孟黎嘴里不停说着这两年四处闯荡的见闻,江湖跟朝堂如何如何不同,眼见着要到宫门口了,她才忽而转了话题。 望着宫门口,拿胳膊肘捅了捅赵昀翼道:「诶,你那位宝贝女官长什么样?会不会武艺?」 赵昀翼往旁边挪了一步,将距离拉得更开些,淡淡道:「孟师姐为何突然回京城?你若不想被父皇找到,多的是法子。」 摇曳宫灯下,孟黎望着赵昀翼俊美难描的侧脸,心口微微刺痛,她以为走过足够远的路,见过足够多的人,就能放下一些事。 可回到原处才知,她的心一直不曾变过。 可惜,他也没变,还是那么冷。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变,从前他连宫婢也不让靠近,如今不是会为了一个女官同圣上争执了? 「听说你在选妃,我正好回来看看热闹啊。」孟黎大大咧咧道,继而摊摊手,「没想到我消息不灵通,好戏已经结束了,还把自己牵扯进来,你说我冤不冤?」 这倒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赵昀翼不置可否,进了晴霄宫,便吩咐人把后面离正殿最远的一处偏殿打扫出来,让孟黎住进去。 他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抬脚便往书房走去。 就这么把她打发了?孟黎气结:「你小子,把姐姐安排到那么远的地方,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院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紫芜殿清净,正好适合师姐练武清修。」赵昀翼立在廊下,随意回了一句。 孟黎声音不大不小嘟囔道:「我看你是怕你那小美人伤心吧!」 小美人?院中候着的云滴、云苗听在耳中,心下皆是莫名,她们殿下放着那么多贵女不选,在哪儿藏了个小美人? 槐米胡同的宅子里,仍是一片热闹。 徐琬把断绝文书交给苏竹君,大家都替她高兴,便整饬了一桌菜餚,红泥小火炉上温了酒,厅中酒香四溢。 连素来自持的徐璞也饮了些,徐琬却只是以茶代酒。 上回在赵昀翼房中醉酒的事,她可没敢忘,今夜她虽有所意动,却只敢闻闻酒香,是断然不敢畅饮的,以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月上中宵,筵席归于宁静,徐琬携着苏竹君回房,二人同塌而眠。 苏竹君酒量好,喝了这么多,眼睛仍是亮晶晶的,一片清明。 「琬姐姐,这事儿你是托谁去办的?」苏竹君侧过身,朝着徐琬好奇道,「你平日里都替殿下办什么差事?等过两年,我能不能也入宫做女官呢?」 「小丫头,过两年小姨就该忙着替你说亲了,你还想入宫做女官?」徐琬笑着点了点她鼻尖。 苏竹君倒是不害羞,甚至认真想了想,轻轻摇头:「我总觉得女子不该只有嫁人也一条路,至少不是必须走上这条路,将来如何我不知道,可眼下我定然是不想嫁人的,阿娘自己都嫁给那种烂人,自然不会逼我。」 看来做女官一事,苏竹君是认真考虑过的。 听她这么一说,徐琬也收起玩笑的心思,同她说起兴办女学的差事。 「若京城这般办得好了,明年便在金陵,在更多的州府兴办女学,让所有家境贫寒的小女娃们都能读书习字。」说到想做的事,徐琬全无困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我还想着,等女学办好了,还要办些刺绣、算帐、武术等各种官学。专收那些没有一技之长,被迫困囿后宅的女子,若所有女子都能有一技之长,便不必仰男子鼻息过活。」 「琬姐姐,你缺不缺人手?」苏竹君听得两眼放光,跃跃欲试,支起身子,掰着手指数着,「加我一个,还有阿娘和徐珊!」 第79页 「过了年我就回金陵去同阿娘说,你别看徐珊胆子小,其实很有生意头脑,前些日子,她竟然瞒着我们,悄悄盘下一间铺子。」 「也不知她从哪儿攒下的私房钱,她铺子里卖的小娃娃们的玩具可受欢迎了!不管是官学还是女学,那些人学成之后总要安置吧,徐珊一定能有法子教她们谋生!」 两姐妹说了半宿方才歇下。 午后,徐琬脑中思量着同竹君的约定,欢欢喜喜回到晴霄宫。 刚进宫门,一眼便瞧见正殿外的廊庑下,紫衣女子明艷高挑,身如细竹,立在赵昀翼身侧抱怨:「你这宫里可真无趣,快指几个侍卫来陪我切磋。」 「他们没空。」赵昀翼淡淡开口,惯常冷肃的嗓音已有不耐。 即便不耐,他还是会应她,还让她进了晴霄宫,所以这个女子是不同的吗? 徐琬顿住脚步,愣愣打量着廊下立着的两个人,身姿同样修长劲直,一冷一热,甚是般配。 蓦地,手中捧着的油纸包落了地,花糕滚落脚边。 「琬……徐女官,愣着做什么?随我来书房!」赵昀翼的嗓音有些冷,甚至带着淡淡烦乱。 院中侍立的宫人各个低眉顺目,降低存在感,却悄悄打量徐琬,为她默哀。 徐女官也不知在宫外忙什么,这个时辰才回来,看样子还让殿下等了,若误了差事,不知殿下会怎么罚。 新来的孟小姐在晴霄宫随心所欲,殿下也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孟小姐会成为晴霄宫的女主子。 徐女官生得这般好,住得又比孟小姐离正殿近,也不知这位孟小姐有没有容人之量。 「诶?你就是徐琬?」孟黎单手在美人靠上一撑,身轻如燕,从廊下跳过来,细细打量着徐琬,「果然生得极美,这身宫装可配不上你。」 不仅美,还很香,不是她这样的傻大个儿,而是娇娇柔柔,柳条似的,孟黎回身瞥了赵昀翼一眼,轻易便捕捉到他眸底暗藏的柔色。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娇香细软的小美人。 孟黎心下轻笑,一直以来的执念,倏而放下了,幼时十载抵不过人家半年,高下立见,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更何况,她一个习武之人,同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争,实在是下不去手,真怕一出手就把对方吓得哭鼻子。 方才她说的是心里话,可其他人不这么想啊,连徐琬也不敢当真。 「姑娘谬赞了,徐琬愧不敢当。」徐琬施了一礼,心口莫名揪紧。 这位是圣上新指定的正妃吗?所以,她刚一露面,对方便不能容她,甚至暗暗告诫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进了书房,徐琬垂首立于赵昀翼身后,莹莹泪花在眼眶中打着转。 赵昀翼随手一挥,重重合上门扇,似是带着极大的怒气:「一点小事办了这么久,自去跪两个时辰再回话!」 冷肃的嗓音带着浓浓怒气,外头侍立的宫人听得一清二楚,忙缩起脖颈避开去。 云滴、云苗急得几乎跳脚,可碍于孟黎在,她们连求情的心思都不敢有。 听到里头的怒斥声,孟黎也吓得抖了抖,随即回过神来,一头雾水。 赵昀翼不是为了美人连圣上的话也不听么?这是唱的哪一出? 稍稍一想,孟黎悄然走到正殿后,四下望了望,随即飞身跃上琉璃瓦,掀开一片,趴在屋顶上,悄悄往里望。 第49章 剪他 却见赵昀翼抱着挣扎的小美人, 大步走到书案旁,随手将案上碍事的笔墨纸砚挥到地上。 那些他从前碰都不让人碰的宝贝,滚落在地, 哐啷作响。 孟黎惊得睁大眼,又见他将小美人抱坐在书案上, 躬身亲了亲小美人眼睫, 结实的臂膀环住小美人, 以她从未听过的嗓音温柔轻哄:「琬儿,你难道还不信我?这里从来只有你一人。」 屋顶上,孟黎听着他这语气, 只觉腿脚都是麻的,她稍稍移开眼,高高的发尾被吹得凌乱,望着头顶高远苍茫的天穹,下意识设想了一下。 若赵昀翼从前这般对她说话,她一定会一记剑锋刺过去,帮他醒醒脑子。 赵昀翼耳力虽好,现下一心安抚徐琬,倒也没发现屋顶的异样。 小手被他攥在手中, 贴在他心口位置,隔着厚厚锦袍, 徐琬也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被他这般温柔哄着, 徐琬心下委屈, 泪珠越发多了。 「赵昀翼,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孟小姐住进来, 是圣上逼你的?」徐琬使力推着他,却推不动分毫,手肘抵在他身前,眼眶微红。 今日他能听圣上的,让旁的女子住进来,他日定然也会向圣上妥协,娶旁的女子为妻。 徐琬不知如今质问他还有何意义,可她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承认他的喜好强不过圣命,这样她便真的可以早早死心。 「小姑娘,那是我恩师的女儿,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赵昀翼拿指腹轻柔地替她抹去泪痕,扣住她细弱的肩膀,俯身凝着她乌亮水润的眼眸,「你若不愿,我待会儿便把她赶出宫去,好不好?」 正殿顶上,孟黎听得一清二楚,气得险些挥拳锤烂琉璃瓦。 臭小子,姐姐从前还真是高看你了,你竟为了哄美人开心,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 他的恩师是赟王,徐琬早有耳闻。 第80页 当下才知自己误会了他们,别开脸,羞得面颊醺然:「谁要你赶孟姐姐走了?」 「那你不生气了?」赵昀翼见她耳根红得可爱,忍不住低头,薄薄唇瓣轻轻含了含她如珠如玉的耳根。 这厮,刚把她哄好就想得寸进尺。 脑中灵光一闪,徐琬忽而想到,方才进书房,他特意扬言要罚她跪两个时辰,是不是那会儿他心里就想着如何胡闹呢? 这般一想,徐琬耳根红得几欲滴血,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下,似美玉映绯霞。 她岂是这么好哄的?徐琬决计,不能轻易叫他如愿,转过脸来,柳眉一竖,佯怒道:「谁说我不生气了?你方才还说要罚我跪两个时辰,我还是先去跪着再回话吧。」 说罢,徐琬作势便要往书案下跳去。 却被赵昀翼捉入怀中,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腰,一手往上托住她臀股,像抱着个闹脾气的孩子,哭笑不得道:「我那是想你多陪我一会儿,你若愿意让人知道我心悦你,我现在就抱你出去昭告众人。」 话音刚落,他抬脚便要往外走。 这可吓着徐琬了,若此时被他抱出去,所有人都要拿她当他的通房了,往后谁还会站在她这边?连云滴、云苗也要同她生分,圣上还不知要往晴霄宫塞多少女子。 「别。」徐琬急急唤住他,小手紧紧攥住他衣襟,「我不生气就是了。」 屋顶上,孟黎彻底看不下去了,心底酸水不住往外冒,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啊,曾经多孤冷的一个人,现在被个小美人勾得失了魂,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跳到殿后草堆里,孟黎随意拍了拍手上草屑,微微勾唇,啧,不过这小美人也太好哄了些,不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么? 没名没分的跟着赵昀翼,哪天被吃干抹净了,还帮赵昀翼说话呢。 不行,她一定要帮帮小美人,让宫里的人都瞧瞧,他们眼中孤冷清肃的七皇子滚入红尘是个什么样。 书房中,赵昀翼停下脚步,双臂一抬,将徐琬又抬高了些。 看清楚她微微错愕的水眸中倒映的他的影子,他微微倾身,额心轻抵她眉间:「琬儿问也不问便生我气,分明是不相信我的为人,着实令人伤心,你若哄好了我,我便什么都依你。」 哄他? 两个字在心口一转,徐琬只觉书房里地龙格外热,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纠缠着她身上幽靡的花香,被地龙的热度薰染着,散在书房中,原本规规矩矩的每一处都写着旖旎。 上回他也说她从未主动过,徐琬轻轻咬了咬唇,或许,她也可以? 托着她身子的掌微微发烫,徐琬下意识动了动,微微抬首,花瓣似的唇轻轻触了触他挺直的鼻尖。 继而,学着他往日模样,顺着他刀削玉琢似的侧脸蜿蜒而下,在他唇角、下颚辗转流连。 赵昀翼双臂微颤,颈间喉结上下轻滚,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 最后,拿软毫笔沾着微凉的墨汁,在离她心口最近的肌肤上,徐徐写下一个「翼」字,薄唇凑近,吹干了墨迹,才亲手替她整理好身上袄裙。 长指如玉,动作生涩却轻缓地替徐琬扣着颈处最后一粒缠扣。 徐琬细颈微扬,脑中全是他方才胡闹的画面,此刻他指背不经意间擦过她下颚肌肤,轻轻的触感也似被放到无限大,惊得她身子发颤。 除夕这日,徐琬正跟云滴、云苗学剪纸,想亲手剪窗花贴在东偏殿的窗棂上。 笃笃笃,有人叩门。 徐琬握着剪刀,抬眼望去,见是孟黎,当下头皮发紧。 这位孟小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想教她习武,折腾了几日,徐琬几乎去了半条命也没学会一招半式,倒是腰酸腿痛,早上险些起不来。 还是赵昀翼亲自开口,徐琬才从她魔爪中解脱出来。 「孟姐姐。」孟黎让她这么喊,徐琬不知不觉竟越叫越顺口,「要剪窗花吗?」 「好玩吗?」孟黎走进来,让云滴、云苗剪给她看,随即沖徐琬摇摇头,「不怎么好玩,还是教你习武比较有趣,今日殿下不在,我教你一个新招式怎么样?」 「别别别。」徐琬连声推拒,再练下去,她小命都要交待了。 不等孟黎开口,她便往孟黎手中塞了一把剪刀,又给了她一叠红纸:「孟姐姐试试,很有趣的,你想剪什么都可以。」 「真的?剪什么都可以?」孟黎将信将疑。 随即,拿起一张纸,递给徐琬:「那你帮我剪一张殿下的小像,我要贴在紫芜殿殿门上。」 「孟姐姐为何要把殿下小像贴在殿门上?」徐琬忍不住问道。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孟黎和赵昀翼光明磊落,甚至可以说是不对付,孟黎单方面看赵昀翼不顺眼,赵昀翼则几乎对孟黎视而不见。 可就这样的关系,她怎么还愿意贴赵昀翼的小像? 云滴、云苗也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孟黎。 只听孟黎清了清嗓子道:「辟邪。」 嗤,三人都没绷住,先后笑出声来。 云滴、云苗面面相觑,徐琬则摇摇头:「我可不会剪。」 闻言,孟黎把红纸推到云滴、云苗面前:「那你们帮我剪?」 「奴婢们不敢!」云滴、云苗吓得几乎要跪下去。 徐琬平日多得她们照顾,心下不忍,拿过红纸道:「还是我试试吧。」 第81页 日光晴好,被寒风吹熄了热度,徒留光亮照进殿内。 小小的剪刀在柔夷中灵活剪动,毕竟是她喜欢的人,徐琬并没有胡乱去剪,随意煳弄孟黎。 终于剪好一张,徐琬打开来一看,面上笑意微僵,似乎跟想像中不太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剪人像,这张不算,我再剪一张!」徐琬急急说着,便要将刚剪好的小像揉成团扔掉。 刚要动作,便被孟黎抢了去,她抖了抖手中小像道:「这不挺好么,歪嘴斜眼,用来辟邪正合适!」 徐琬欲哭无泪。 身边云滴云苗也忍不住替她求情:「孟小姐,您可千万别说我们主子剪的是殿下呀。」 大过年的,若殿下罚徐女官不能出宫跟家人团聚,可怎么办? 孟黎刚要应一句,忽而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站起身来往外一看,那一身盘金绣水纹团云玄色氅衣的,可不正是赵昀翼? 「殿下,等等。」孟黎唤了一声,拿着小像便往外走。 「诶,孟姐姐!」徐琬起身去拉她,可她哪里追得上孟黎? 赵昀翼望过来,越过孟黎,一眼见到焦急的徐琬,淡淡道:「你们在做什么?」 殿中,云滴云苗俯身缩成一团,苦笑着替徐琬祈祷,希望殿下今日心情好,能从轻发落。 「剪窗花呀。」孟黎大大咧咧递上小像,「徐琬剪了一个你,你看像不像?」 徐琬什么也顾不得了,追上前来,便径直去抢,却被赵昀翼抬手避过去。 身形收不住,脚下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徐琬踉跄着往前栽倒。 院中洒扫的、挂珠灯的宫人们齐齐望过来,只见赵昀翼长臂一伸,将徐琬捞至身侧,扶着她站稳。 两人你追我赶,不成体统,孟小姐且不说了,人家有圣上撑腰,可徐女官险些摔倒,殿下不仅不罚,反而伸手去扶,还把人捞到这么近的位置。 所有人齐齐收回视线,动作僵硬地干着手中的活儿,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赵昀翼淡淡扫了一眼孟黎悄然收回的脚,又环顾庭中神色古怪的宫人,揽在徐琬腰间的手索性不再放开。 大庭广众,被他扣在身侧,徐琬仓皇抬头,左右四顾,倏而对上殿中云滴、云苗惊诧的脸,登时心虚地面色发白。 正要去掰赵昀翼的手,却见他捏着小像道:「琬儿确定,这剪的不是门神,而是我?」 第50章 惊喜(二更) 「你还我!」徐琬踮起足尖去拉他手臂, 可他手臂坚硬似铁,根本撼动不了半分,当下急了。 「赵昀翼!」徐琬嗔怒唤他。 敢唤七皇子名讳的, 别说晴霄宫,就是整个皇宫大内, 也是屈指可数。 院中侍立的宫人们个个缩起脖颈, 唯恐被赵昀翼怒火殃及。 东偏殿里, 云滴、云苗吓得径直跪下来,只觉颈项上的头颅摇摇欲坠。 所有人垂着头,不敢看, 唯有孟黎环抱双臂,饶有兴致盯着二人瞧。 连她也没敢叫过赵昀翼全名,不知道她这个师弟会对小美人纵容到什么程度呢? 「好,都依你。」赵昀翼卸了力道,任由她把他手臂拉扯下来,抢走他手中小像。 左右都被所有人瞧见,徐琬忽而豁出去了,随手把小像塞到孟黎手中:「孟姐姐,你拿去贴殿门口辟邪吧。」 「辟邪?」赵昀翼本以为徐琬剪这小像, 是想贴在她的东偏殿,怎么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怎么?你不同意?」徐琬回眸, 狠狠瞪着他,水眸中怒气蒸腾。 「都依你。」赵昀翼无奈。 从前瞒着, 是为了她在这晴霄宫过得更自在, 如今顺水推舟不瞒了,想着能名正言顺招惹她,宠着她。 这下可好, 才刚开始,就让所有人看到,小姑娘把他吃得死死的,从此在这晴霄宫,他怕是再无威信可言。 看着孤冷清肃的师弟沦落到这境地,孟黎忽而有些同情他,将小像塞回给徐琬道:「姐姐说着玩儿的,整个晴霄宫,也只有你才能真拿他小像当门神使。」 孟黎沖徐琬眨眨眼,徐琬听出她话外之意,当下羞得双颊泛红。 周遭目睹这一切的宫人,早已呆若木鸡,他们殿下一定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 手中小像忽而有些烫手,徐琬拿着也不是,丢也不是,若知道一个小小的窗花能闹出这等风波,她宁可跟孟黎习武去。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铮」地一声,孟黎腰间长剑陡然出鞘,气贯长虹,银光一闪,院中一块太湖石被生生噼裂两半,訇然倒在地上。 「今日所听所见,若有人胆敢外传,休怪本姑娘剑下无情!」师弟这没出息的样子,跟她想像的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师门不幸啊。 话音落下,所有人跪地连道不敢。 今夜宫中设宴,赵昀翼是回来更衣的。 徐琬随赵昀翼一道回寝殿,亲手将那张小像贴在窗棂内侧,一回身,便见赵昀翼已换好锦袍,绕过屏风走出来。 锦袍并不贴身,他手里拿着玉带,递到她手中,含笑低哄:「帮我。」 被他顺势一拉,徐琬踉跄朝他身前走了两小步,眉心轻轻撞在他心口。 今夜不能一起守岁,替他系上玉带,好叫他在夜宴之时偶尔也能想起她,这般一想,徐琬便没多话,伸手环住他腰身,将玉带轻轻环绕。 第82页 她动作生涩,却也知道如何做,咔,轻轻一声响,玉带钩扣上。 纤柔的手沿着玉带,徐徐往前,徐琬纤细的身子再他身前显得格外单薄。 她耳尖微红,无声诉着羞赧,赵昀翼忍不住抬手轻轻捻了捻她耳尖,只一瞬,变晕染成更浓的绯红。 「今夜不能陪你守岁,待会儿我让人送你去槐米胡同,琬儿可别想我想得哭鼻子。」赵昀翼拿指背轻轻蹭了蹭她侧脸,温声逗道。 「你自去参加宫宴吧。」徐琬心中不是没有遗憾,可转念一想,宫外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在等着她,面上又欢喜起来,「孟姐姐不想参加宫宴,说要同我一起回槐米胡同,今夜饮酒、作诗、放孔明灯,一定很热闹。」 一切都很好,唯有一事让徐琬放心不下:「真的不能接阿城一起么?」 「他在别庄更安全。」赵昀翼眸中一抹亮光闪过,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只轻声安抚了几句。 马车出了宫门,骨碌碌往槐米胡同驶去,街市正热闹,卖孔明灯的、卖糖人的、卖年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行得慢,徐琬和孟黎从窗帷往外望了一会子,光看着,到底少了些趣味。 望着天穹上一盏一盏升起的孔明灯,徐琬墨色瞳仁乌亮璀璨,没来由忆起第一次见到赵昀翼时的情形,初见时,他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孟姐姐,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徐琬忽而很好奇,他会有顽皮的时候吗? 「小时候?」孟黎放下窗帷,沉吟片刻道,「俗话说,三岁看八十,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像是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刚开始半年,连我同他说话他都不理,没日没夜跟着我爹练武学兵法。」 听她描述时,徐琬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缩小的赵昀翼,冷着脸,心无旁骛习武读书的模样,无声笑了,眉眼弯弯。 孟黎凝着她,仿佛见到白昙绽开的一瞬,心口勐然一跳。 望着徐琬婉丽清绝的面容,愣愣道:「难怪他唯独对你像是变了一个人,若我是男子,也得把你放心尖上宠着。」 「孟姐姐别打趣我了。」徐琬有些羞赧。 「小娘子,性别不要卡得太死,随姐姐闯荡江湖如何?姐姐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孟黎确然有几分意动,如果能把那不解风情的臭冰块的心上人骗走,也算是告慰了她痴心错付的那些年。 让臭冰块也尝尝得不到的滋味,他才更懂得珍惜小美人。 「闯荡江湖?」徐琬惊呆了,就她这习武天赋?孟姐姐也真是艺高人胆大。 说笑间,马车忽而停下来,徐琬只当是路又堵住了,也没在意。 「姐姐。」是阿城的声音。 继而,车帷被拉开,阿城手脚并用往里爬,身量似乎高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般瘦了。 「阿城?你怎么会在这儿?」徐琬往外望了望,只见丈余高的大槐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阿城爬上来,坐好,看了孟黎一眼才撇撇嘴:「有人说要给姐姐惊喜,阿城是想见姐姐,可我又不是拿来送人的东西。」 听他说完,孟黎立马就明白他说的是哪个人,笑道:「小鬼,那人只顾着讨好你姐姐,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想法?」 「这位姐姐也不喜欢他?」阿城讶然,却又高兴找到同盟,「我以为姐姐们都喜欢他那样的,位高权重,长得还好看。」 虽然不想承认,可一直缠着他姐姐的赵昀翼,确实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子。 「大冰块一个,冻都冻死人了。」孟黎一脸嫌弃。 随即扫了徐琬一眼,若有所思,这孩子也是萧焕的骨肉?圣上会放过徐琬,是因为徐琬是女子,若让圣上知道还有这么个小鬼,可不好办。 进了槐米胡同的宅子,徐琬惊喜地发现,爹爹、阿娘也来了京城,偌大的宅子显得有些拥挤了。 「阿娘。」徐琬跑过去挽住苏夫人的手臂,亲昵道,「您和爹爹怎么会来京城?天寒地冻的,身子可还好?」 「好着呢。」苏夫人拍拍她的手,面上笑意溶溶,「你们都在京城,就我们两个过年也没意思,正好七皇子殿下派去金陵办差的官爷要回京,就顺道一起进京了。」 又是赵昀翼。 徐琬伏在苏夫人肩头,水眸中泪光闪动,心里一片暖意,他是生怕她不想着他么? 稍稍平復心神,同大伙儿介绍了孟黎和阿城,自然没说阿城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慈惠局的孩子,因着投缘,便认作义弟。 徐信夫妇同孩子们饮了几盏酒,热闹了一会子,便回房歇着去了。 「老爷,你说琬儿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阿城那孩子真的只是她的义弟么?」苏夫人有些担心,怕徐琬被人骗,又怕徐琬找着亲生爹娘,便不会同他们亲近。 亲手养大的女儿,虽不是亲生,在她膝下的时间却比徐琛还多,苏夫人哪能不在意? 徐信揽着她的肩膀,思索片刻道:「别担心,有些事不是我们该打听的,你看琬儿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待我们么?不管她知道些什么,她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阁楼中,兄弟姐妹几个饮到半醉,徐琬喝得不多,尚算清醒,沖众人说了一声,便和菱枝一道带阿城回房休息。 待看着阿城睡着,再回到阁楼,却见徐璞似是喝醉了,抱着酒壶坐在窗边地板上,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发呆。 第83页 孟黎和徐琛面颊通红,仍兴致勃勃划拳。 「哈哈,你输啦,快喝!不喝不是男人!」孟黎一脚踩在小杌子上,叉着腰喊道。 徐琛咕嘟嘟灌了半罈子酒,看人都是重影,指着孟黎道:「你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女人?舞刀弄剑不说,比男人还能喝,谁,谁敢娶你!」 「臭书生,你说什么呢!」孟黎气得,唰地把剑抽出来,直直指向徐琛面门。 徐琬吓得面色发白,刚要上前阻止,苏竹君已经开始去拉孟黎。 谁知,孟黎此刻已是外强中干,一身武艺,酒劲上头,竟被苏竹君拉得歪了歪,险些磕到桌角。 幸而被徐琛及时护住,徐琛身形微晃,挡在孟黎身侧,沖苏竹君嚷嚷道:「小丫头,你拉她做什么?」 随即,醉醺醺指着自己心口道:「王爷的女儿就能草菅人命么?还想杀我,你刺,往这儿刺。」 这个傻哥哥,没看孟姐姐已经醉了么,还敢挑衅,是嫌命长? 徐琬赶忙上前,把徐琛拉开:「哥哥,你喝多了,回房歇着去吧!」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孟黎手中长剑落地。 竟然把她扒拉开,趴在徐琛肩头哇哇哭了起来:「你一个臭书生也敢欺负我,哇哇,谁说没人敢娶我,我就让谁娶,唔唔。」 「娶就娶,谁怕谁!」徐琛已经醉到语无伦次。 徐琬求助地看了看苏竹君,又看了看徐璞,三人一起把两人拉开,总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多谢堂兄了。」徐琬整了整髮髻,立在太湖石畔的灯影中,沖徐璞道,「哥哥清醒的时候没堂兄稳重,醉了也能闹得很,真让人头疼,若他像堂兄这般,爹娘也能少操心。」 倒不是真看不上徐琛,只是看他这个样子,不知何时才能成熟稳重,成家立业,让爹娘安心。 徐璞身上散着淡淡酒气,眸光很精神,一点看不出醉态,仍是谦谦君子之姿:「兄长只是酒量浅些,性情率直,琬妹妹不必忧虑。」 「堂兄平日里甚少饮酒,今夜也没少喝,怎不见堂兄做出那般醉态?」徐琬笑道,「没想到堂兄倒是千杯不醉的。」 千杯不醉?呵,徐璞笑笑,眸光落在她柔软云鬓上,并未搭话。 盥洗毕,已是后半夜,徐琬仍睡不着,遣了菱枝白羽去睡,自己则独自在院中点了孔明灯来放。 夜里风大,点了好几下没点着,还险些把灯烧了。 徐琬负气,正要再点,忽而被人从身后捉住手。 捉她的那只手,将她小手紧紧包裹,指骨微凉,罩下来的氅衣里却是暖的,带着淡淡苏合香。 第51章 哄睡 尚未点燃, 又灭掉,徐琬一双水眸却是乌亮,眼尾也勾着欣喜。 夜风清寒, 徐琬顺势往他氅衣中缩了缩,侧过脸, 眼角余光望着他:「不是说不陪我守岁么?」 「唔, 我食言了, 你欢喜不欢喜?」赵昀翼双臂绕过她细弱的肩膀,将歪倒的孔明灯扶正,一下便点燃了。 火光隔着半透明的纸洒出暖黄的光, 倒映在徐琬眸底,乌亮的眸子也闪动光彩。 「欢喜的。」她依偎在他氅衣中,轻声道。 隐约听见哪里有箫声,徐琬正要寻声望过去,却被赵昀翼抱起来。 有力的双臂稳稳抱着她,氅衣里的温度隐隐升高,绕过屏风时,徐琬只觉嵴背已有汗意。 他饮了酒,酒气不浓, 来之前似是盥洗过,周身是干净好闻的, 极淡的苏合香。 「帮我。」赵昀翼将氅衣撑在屏风旁的架子上,拉过徐琬纤柔的手, 轻轻搭在他腰间玉带两侧, 秾丽的眉眼噙着浅笑。 「我……我又不是你的侍妾、通房,为何要帮你?」徐琬红着脸收回手,别过脸去, 不敢瞧他。 怕他胡闹,可若他就此走了,她心里却一定会空落落的,徐琬也说不清,究竟希望他如何。 「这玉带是你亲手扣上,自然该由你来解。」赵昀翼再次拉过她的手,环在他腰侧,握着她的指,轻轻松开玉带钩。 玉带落下,被他捞在手中,放在榻边。 「琬儿自然不是侍妾、通房,却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娘子。」赵昀翼忽而将她按倒在锦枕上,居高临下睥着她,「你若不愿做这些,待成了亲,我日日替你宽衣解带可好?」 说着,便去解徐琬领口处的缠扣。 徐琬心口一紧,忙按住他作乱的手,柔声央求:「赵昀翼,你别闹。」 掌侧轻轻贴在她起伏不定的心口,赵昀翼清晰感受到她乱糟糟的心跳,只是逗逗她,小姑娘便吓成这样。 他轻笑一声,松开手:「好,都依你。」 随即,支起身子,徐琬以为他要走了。 没想到,他除去锦衣,仅着一身雪色里衣,挥手熄了灯烛,放下锦帐,自然而然躺在她身侧。 外面的箫声不知何时停了,黑暗中,感受到他手臂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徐琬心跳如鼓,以为他又要胡闹。 却听他闷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冬日里,徐琬睡觉时,时常手脚冰凉,睡不踏实。 可今夜,锦被中锁着他的体温,将她暖暖包裹住,理智很快便被困意席捲,迷迷煳煳间,徐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猜到她会睡不着,才特地出宫来哄她入睡? 第84页 夜深人静,天穹上无数的孔明的次第熄灭,徐琬院外不远处的假山上,夜风吹起一角青袍。 那人手持紫竹箫,气质清风朗月,望着徐琬院落方向良久,方才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摇曳的风灯晃过他的眉眼,清清朗朗的书卷气,正是徐璞。 宫中夜宴早就散了,今夜除夕,赵重岳本该去皇后的坤羽宫,却借着酒劲,赶走前来送汤水的坤羽宫宫婢,抬脚去了永乐宫。 宸贵妃不耐烦应付,这宫里除了赵重岳,也没人敢让她应付,是以早早便回了寝殿。 寝殿内地龙正旺,温暖如春。 她未着袜履,赤足踩在绒毯上,胭脂色寝衣服帖地裹在她周身,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眼秾丽惑人。 贴身宫婢替她梳着发,梳篦上抹着些许养发的香膏,香气淡淡散在寝殿中。 宫人们通禀的话尚未说完,赵重岳已带着一身清寒酒气闯进来,摇摇晃晃走到宸贵妃身侧,扬手挥退宫婢:「出去!」 「陛下喝多了,臣妾吩咐她们备些醒酒汤来。」 宸贵妃刚站起来,便被赵重岳大力按坐回去。 他一身酒气,欺身贴着她:「莹儿,朕这一生负了许多人,唯独待你小心呵护,你却念了萧焕半生,如今是不是还想让翼儿娶他的女儿?我告诉你,不可能!翼儿是朕最看重的儿子,这世上谁都可以做他的正妃,唯独萧氏不行!」 「赵重岳。」宸贵妃凤眸微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过去二十年,从来都是你给我,便要我受着,却从未问过我要不要。如今翼儿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人,你连他的幸福也要剥夺吗?」 「呵,幸福?你在意的究竟是翼儿的幸福,还是萧焕的血脉?」赵重岳双目赤红,紧紧扣着宸贵妃的肩膀,指尖恨不得嵌入她肌肤,「翼儿从前不肯要,现在却也想争这个位置,是不是为了你,你想把朕的江山重新交回萧氏手中!」 「赵重岳,你疯了。」即便是强取豪夺而来,他待她也多是小心翼翼哄着,日日盼着她也捧出真心来回报,沈持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癫狂、狰狞,陌生到令人厌恶。 「朕是疯了,被你折磨疯的。」赵重岳手掌下滑,狠狠撕扯着她身上胭脂色寝衣。 寝衣滑落,皙白的肩膀侧印着清晰的指痕,宸贵妃骇然地望着赵重岳,仿佛又回到当初被赵重岳劫掳的日子。 「放开我!」沈持莹死死咬着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话音落下的一瞬,凤眸中,有清泪滴落,潋滟唇角溢出殷红血迹。 忽而,一道玄色身影闪过,鬼魅般,在赵重岳后颈处点了一下,他整个人便如一摊烂泥,软倒在沈持莹脚边。 皙白的足往回缩了缩,下意识离赵重岳远些,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玄色身影屈膝蹲下,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她足尖,那里被赵重岳衣摆扫过,沾染了些许酒气。 「娘娘若要离开,咱家可以相助。」陈云桓站直身子,眸光冷冷扫过地上躺着的赵重岳,「即便娘娘要他的命,咱家也可以做到。」 杀了赵重岳吗?二十年前她就在想,可越等越无法下手。 因为翼儿一天天长大,这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人,是翼儿的父亲。 平心而论,赵重岳不是个好夫君,却算得半个好父亲,于江山社稷,更称得上是明君。 即便沈持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如今的岱国比前朝繁盛数倍,且官场清正不少。 若杀了赵重岳,对天下人来说,她便是罪人。 呵,是非曲直,谁能说得清呢?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在所有人眼中,她却是带累家族名声的不贞女子,只因当初被劫掳她没有一头碰死。 即便兆安侯府同她撇清干系,二十年形同陌路,可她一母同胞兄长的两个女儿,却是婚事艰难,沈如缇年已二十仍未定亲。 「他的命,自有天收。」宸贵妃咬了咬牙,她的心还是不够硬,不够狠。 即便再恨这个人,到底是二十年的枕边人,要他的命,她做不到。 陈云桓拿指背蹭去她唇角血迹,指骨暗暗攥紧,面上仍是一片淡然:「娘娘还是心太软,无妨,咱家陪着你便是。」 闻言,宸贵妃心口一震。 陪着? 是啊,这世上也有一个人,从过去到现在,不管她经歷过什么,都默默陪在她身边,甚至不惜违背他年少时的豪情壮志。 「云桓,你后悔吗?」宸贵妃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可是脑中竟已想不起来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似乎在她眼中看到这个人起,他已经是这副模样。 饶是气质卓然,在所有内侍中鹤立鸡群,格格不入,却又是适应得最好的一个,所以才能得到赵重岳的倚重。 在赵重岳明知他心繫她的情况下,还能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 「时辰不早,咱家扶娘娘就寝。」陈云桓唇角微勾,抬手扶住宸贵妃小臂,眸光略垂,另一只手自然地替她把散乱的寝衣拉好。 翌日,赵重岳在紫宸宫醒来,昨夜种种碎片似的在脑中闪过,他只当是做了一场梦。 过了正月,京城第一批女学建好,迎来首批女孩子,徐琬特意去看过,一切井然有序。 只是,花销似乎比她预算的要多,不知朝廷拨出的银两能坚持多久。 第85页 徐琬下意识抚了抚领口下的位置,隔着冬衣触到玉璧的轮廓,若能名正言顺把那些宝藏用到女学上,一定能解了后顾之忧。 可是,若宝藏此时现世,她就像是坐拥宝山的稚童,在圣上手中不堪一击。 这个念头只得暂时打住,回宫时,徐琬特意取了几份女学生交的功课,带去永乐宫给宸贵妃看看。 贵妃娘娘也一直关心女学,甚至拿出丰厚的体己贴补女学花用,只是不知何故,从她过了除夕回宫起,贵妃娘娘便一直称病。 听说这一个多月,圣上每每要留宿,都被娘娘以病体未愈为由往外推,后来圣上索性甚少踏足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处,别处都不去了。 徐琬曾听宫人们私下议论,说贵妃娘娘跟圣上使性子,圣上耐心耗尽,娘娘大抵要失宠。 旁人怎么说,徐琬并不在意,她只担心娘娘是在因她和赵昀翼的事,才跟圣上僵持。 「娘娘近日可好些?」徐琬把女学生的功课拿给宸贵妃看,「您瞧,这些孩子聪明,学得很快,一点不比官学里的男儿们差。」 「好多了,亏你一直惦记着。」宸贵妃含笑说着,接过几张大字来瞧,连连称赞,「你做得很好。」 「都是娘娘和殿下的功劳,徐琬只是照做罢了。」徐琬将功课收起来。 庭中春梅渐开,徐琬扶着宸贵妃走了一会子,见她面色红润,容色美艷,并不见病态,不由笑道:「开春天气好,娘娘不妨多去御花园走走,于身子也有益处。」 宸贵妃抬手摘下一朵半开的春梅,别在徐琬髮髻边,笑着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见她如此,徐琬憋在心口的话,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只得又咽回去。 回到晴霄宫,正替赵昀翼收拾书案,身后忽而有人伸手半抱住她,指腹在她侧腰处作乱挠痒痒。 徐琬忍着笑,弯下腰去,忍得极辛苦,只片刻便笑出泪花来。 急急按住赵昀翼的手,扭过头,噙着泪瞪他:「赵昀翼!」 不知为何,赵昀翼爱极了她似娇似嗔,红着眼眶,唤他名字的模样。 「在。」赵昀翼笑应,将她掰正扶稳,揽入身前,凤眸温柔睥着她的眼眸,「娘子有何吩咐?」 闻言,气得徐琬狠狠跺了他一脚,犹不解恨。 想了想,又伸手触到他腰侧,挠着痒痒回敬他。 可他身上硬邦邦的,挠得她手指疼,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 正当徐琬泄气时,赵昀翼按住她的手,轻道:「琬儿别动,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徐琬眼睛一亮,同时也想起,她也有事要问他,关于宸贵妃失宠传言的。 「你那位便宜表哥苏寒泓来京城了。」 「他还敢来参加春闱?」徐琬气结,刚想起来的事,立时给忘得干净,气唿唿瞪着赵昀翼,「这算什么好消息?」 「哦,我话还没说完。」赵昀翼轻轻捏了捏她微鼓的可爱脸颊,笑道,「听说父皇有意让太子主持春闱,今日我上了密折,把太子如何操纵大名府秋闱舞弊一事,交待得一清二楚。父皇震怒,已悄悄捉拿苏寒泓,并有意废太子。」 「这,算不算是好消息?」赵昀翼拿指骨蹭了蹭她小巧鼻尖,「为替琬儿出气,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不知琬儿打算如何犒赏我?」 第52章 云开(二更) 刑部大牢, 苏寒泓戴着镣铐,披散着一头乱髮,身上囚衣血迹斑斑, 坐在枯草上,失了魂一般倚靠着冰冷墙壁, 连寒冷也忘了。 去年大名府的事, 那般顺遂, 太子信誓旦旦说春闱尽在掌握,他以为高枕无忧,是以春闱在即才来京城。 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被七皇子的人抓到什么把柄, 害他不能应试。 没想到,刚到京城,寻到下榻之处,就被刑部的官差抓了来。 望了望指腹上干涸的血迹,苏寒泓浑身痛得发抖。 大名府解元郎的位置,他是实至名归! 可是现在没人信了,他亲口承认提前看过考题,亲手画押,他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不对, 他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哥,他的妹妹还怀着太子的亲骨肉, 在这京城里,太子殿下是仅次于圣上的存在, 太子一定不会不管他的! 晴霄宫书房中, 徐琬纤细的指探入衣领,指尖勾出五色丝,淡粉的指腹捏着玉璧给他看:「把这个送你成不成?」 对上她认真的眸光, 赵昀翼一愣。 随即拈着玉璧,替她塞回衣领中,指腹不经意擦过柔软边缘,他暗暗掐了掐指腹,将心口陡生的绮念掐灭。 「小姑娘,我还没下聘金,你便着急出嫁妆了?」赵昀翼含笑睥着她,逗道,「再等我些时日,嗯?」 「谁急着嫁你了!」徐琬又羞又恼,环在他腰侧的手狠狠拧了一记,「我是想着,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才能物尽其用,更好地造福百姓。」 赵昀翼并不清楚那些宝藏价值几何,他也不在意,只要东西不落到太子手中,他只当那是些是前朝覆灭的殉葬品。 「那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总有你能用得着的时候。」赵昀翼秾丽的凤眸噙着浅笑,温柔凝着她。 小姑娘对他还真是全无防备,若他是个坏人,所说所做都是为了骗她交出宝藏,她岂不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第86页 赵昀翼轻轻抿了抿唇,他确实是想如梦里一般将她拆吞入腹,却又怕吓着她,又怕她心不安宁,才竭力忍着。 入夜,寝屋内宫灯已熄,赵昀翼躺在榻上,半合的锦帐微微晃动,衾被是徐琬替他换的,帐中隐隐残留着她身上幽靡的花香。 明月珠的清辉透过锦帐照进来,落在衾被上,和他手中画像上,片刻后,豆大的汗从他额角沁出来,随即滚落,没入鬓髮。 归于平静后,赵昀翼望着枕侧画像,露出一丝苦笑,暗暗自嘲自己越渐土崩瓦解的自制力,起身重新盥洗,方才睡去。 翌日,替他收拾床褥时,徐琬无意间触到一处濡湿,走到外间时,忍不住问赵昀翼:「昨夜很热吗?要不要换薄一些的锦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知她不懂,赵昀翼仍窘迫得嵴背僵直。 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颔首:「也好,交给内侍去收拾吧。」 「殿下不是不愿让旁人动你的床榻?」徐琬微微惊诧。 「我更怕你累着。」 赵昀翼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陷入这般窘境,同时心口又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念头,她手里拿着他夜里思念她的证据,她却浑然不知。 待成亲之后,她懂得了,不知会如何羞恼? 春闱在即,太子涉嫌科考舞弊、卖官鬻爵,自然不能再主持春闱事宜,圣上似乎备受打击,查证的同时,病了好些日子,诸事都落在赵昀翼身上。 接下来,他早出晚归,连见到徐琬一面也不容易,倒是甚少闹她。 徐琬帮着他做些微末之事,成日里竟是最闲的一个,去紫芜殿找孟黎,却见孟黎不知怎的,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孟姐姐是不舒服吗?还是在担心殿下?」徐琬坐在她身侧,眸光扫过她腰侧位置,从前随身携带的剑,似乎很少再见她练。 「我担心他做什么?」孟黎摇摇头,望着宫苑那边,不知哪位小公主放飞的纸鸢道,「琬儿,你有没有整日去想一个人?睡觉时想,看书时想,吃到好吃的想问问他喜不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会想他会不会不喜欢?」 这样啊,听着她的描述,徐琬脑中似有一桿笔,一笔一划勾勒出赵昀翼的眉眼身形。 唇瓣微弯,徐琬笑得温柔,歪着脑袋望向孟黎:「孟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 此话一出,不啻平地惊雷。 「不可能,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孟黎矢口否认,心口却是砰砰直跳。 她喜欢徐琛?那个只喝过一次酒,险些被她举剑刺死的徐琛?那个醉醺醺的,见她被人险些推倒,忽而跑来挡在她身侧替她出头的,傻里傻气的臭书生? 「孟姐姐,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骗得了我,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徐琬没问她喜欢的是谁,若孟黎愿意,自然会告诉她,她也很替孟黎高兴,心有所属虽有些煎熬,却也是最能给人力量和勇气的事。 「春闱在即,孟姐姐不如好好想一想,若真喜欢,待放榜后,请圣上赐婚也是一桩美事。」徐琬细细宽慰。 孟黎听在耳中,这话在她心口盘桓许久,对,等春闱过了,她一定去找那个臭书生问个清楚! 武宁侯府,太子妃回到娘家,求侯爷为太子遮掩周旋,侯爷尚在犹豫,世子谢清玄率先夺门而去。 「太子殿下知法犯法,父亲若要同他沆瀣一气,以后我谢清玄便再不是武宁侯府中人!」 侯府上下的僕婢们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出,侯夫人望着谢清玄决然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不顾颜面,跪在侯爷脚边哭求:「侯爷,您快派人把清玄追回来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大嫂,武宁侯府同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若有事,清玄的世子之位也保不住,您还是劝劝清玄吧。」太子妃也看不上太子的做派,哪里是储君所为? 可她膝下小儿尚不满三月,若太子有事,她们能有什么好? 武宁侯在书房关了半日,仍未露面,只吩咐官家好生送太子妃出府。 幸好,幸好清玄一直跟随七皇子殿下,他们武宁侯府并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太子出事,武宁侯府的地位却仍旧稳固。 春闱前一日,太子科考舞弊、卖官鬻爵之事,被刑部查明,大理寺核实,圣上震怒,当即下旨昭告天下,废除赵旭廷太子之位。 在槐米胡同借住数日的谢清玄,终于回到武宁侯府。 紫宸宫中,赵重岳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这些年他勤于朝政,积劳成疾,一朝病倒,身体溃败如山倒。 细细看过赵昀翼送来的春闱卷宗,赵重岳一脸欣慰:「翼儿,你不愧是朕亲手教出的好儿子。」 这种话,他也曾对太子说过吧?赵昀翼暗暗想着,可那又如何,如今父皇废太子也是毫不留情。 父皇是个好帝王,可他真正在意的,似乎只有这万里江山的稳固。 不论前朝后宫,他都平衡得很好,即便再宠爱母妃,也不曾将后宫打理之权交给母妃。 思量间,却见赵重岳自身侧博古架上,取下一道明黄圣旨,展开来,递给赵昀翼。 「翼儿看看这个。」赵重岳面上含笑,语气却有些莫名。 赵昀翼淡淡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接过圣旨,意料之中,是一道立他为太子的圣旨。 第87页 只不过,并未加盖印玺。 「翼儿,只要你发誓,此生绝不娶徐琬为正妃,绝不立她为后,父皇即刻便着人宣纸,把这江山交到你手里。」赵重岳的眸光带着说不出的急切和痛快。 即便莹儿的心从未在他身上,可她生下的孩儿却是同他最像的,翼儿一定能让岱国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赵昀翼有野心,有谋略,有魄力,对待手足也不会有多余的心软,是再好不过的继承人,赵重岳满含希冀望着他,这个儿子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可是,在他热切的目光中,赵昀翼将圣旨丢过来,面上是淡淡的嘲讽:「父皇,事到如今,您还想掌控儿臣?您可以不立儿臣为太子,可您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赵重岳震惊的眸光中,赵昀翼缓缓站起身来,云淡风轻道:「还是,您以为您还有选择的机会?」 话音落下,赵昀翼信步走到御案边,随手拿起和田碧玉印玺,握在手中,眸光疏冷地望着赵重岳:「父皇,儿臣平生最厌恶的,莫过于有人想掌控我的人生,而您一而再,再而三触碰这个底线,就别怪儿臣不念父子之情。」 「逆子,你想干什么?」赵重岳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见赵昀翼握着印玺走过来,气定神闲往立太子的圣旨上压了压。 「你敢!」赵重岳气急,当下喷出一口血来,沖殿外唤道,「来人,来人!」 殿外一片寂静,侍卫们各司其职,对这略显苍老的声音充耳不闻。 进来一道玄色身影,步履不疾不徐,气质卓然,是陈云桓。 「殿下有何吩咐?」 赵昀翼看也没看赵重岳一眼,将圣旨捲起,递给陈云桓:「有劳陈大人。」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父皇?」赵重岳瞪大的眼眸几乎充血,甚是骇人。 「即便你是我的父皇,也不该辱我母妃,更不该动我喜欢的人。」 除夕之夜的事,陈云桓已然告诉他,而赵重岳暗自派人去伤徐琬的事,赵昀翼也统统清楚,若非徐琬走到哪里都有暗卫保护,早已没了性命。 闻言,赵重岳颓然靠在椅背上,原来那晚不是梦,翼儿也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夜里,徐琬睡得正香,衾被忽而被掀开一些,身侧挤进一道凉意。 凉意透过柔顺的寝衣渗入肌肤,徐琬黛眉微颦,下意识往里侧挪了挪,下一瞬,却似落进冰窖里。 惊醒过来,徐琬睁开眼,迷茫片刻,对上赵昀翼含笑的凤眼。 他拥着她,薄唇贴在她温热细腻的脸颊侧:「小姑娘,让我抱一会儿。」 困意正浓,徐琬嘟囔了一句什么,忍着凉意,往他怀中蹭了蹭,转瞬便又睡熟。 望着怀中蜷缩的娇娇软软的小身子,赵昀翼只觉心口浸着无边的温水,将从紫宸宫带回的寒凉尽数驱散,四肢百骸皆是暖意。 翌日醒来,身侧的位置空空的,徐琬只当赵昀翼的怀抱,只是一场梦。 盥洗毕,走出来,却听庭中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咱们是不是该准备迁宫的事?」 「那是自然,我们殿下如今可是太子,自然要搬去东宫。」 「可今日春闱头一天,圣上抱病,连早朝也没上,许是等春闱结束再搬?」 迁宫?太子? 徐琬脑子懵懵的,快速整理着他们透露的信息。 怎么一夜之间,赵昀翼就成太子了? 呆滞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跨入宫门,徐琬望过去,只见他身着储君冕服,金线绣祥龙,亦压不住他周身气势风华。 「琬儿过来。」赵昀翼含笑展臂,秾丽眉眼间凝着的霜雪倏而融化,温柔暄和,「替我看看合不合身?」 第53章 立后 众人齐唿太子殿下千岁, 赵昀翼隔着庭院朝她走过来,望着她。 心里想着,若小姑娘同旁人一样向他行礼, 他便托住她身形,将她捞入怀中, 细细欣赏她羞红的粉颊。 锦衣端严, 玉带勾勒着他窄劲的腰, 他身材比例好得不似真人,腿线修长,行动间衣摆浅浅撞出长腿轮廓, 俊美如神祇。 短短几个月,他离那个位置便近在咫尺,他做到了,他说过的话并非情浓之时的轻易许诺,而是一日一日的运筹帷幄中,对她最深沉的践诺。 心口莫名颤动,徐琬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她提起裙裾, 奔向他。 顾不上不近不远抱剑而立的孟黎,也顾不上轮椅上含笑的五皇子, 徐琬扑入他怀中,双颊醺然贴在他衣襟前, 双臂环住他窄腰。 隐隐听到他放大的心跳, 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徐琬笑得眉眼弯弯。 赵昀翼愣了一瞬,随即笑意放大, 眼尾眉梢晕染得越发秾丽,这世间有一人真心替他开心,温柔傻气地相信他,等着他。 赵旭廷被废之后,谢迎霜同他决裂,带着三个月大的小皇孙回武宁侯府,侯爷不敢接手,另安排了一处宅院给她们容身。 废太子孤立无援,被幽禁在冷宫旁边,日夜听着疯疯癫癫的惨叫,他只觉再这么坐以待毙,他自己也要疯掉。 没几日,便在皇后的帮助下,修书北蛮。 几经往来,赵昀翼尽数掌握,却按兵不动,任由其发展。 赵重岳的病越来越重,紫宸宫处处散发着药的苦味,左右77也不需要他做什么,这两年圣旨都是秉笔太监陈云桓拟的,如今赵昀翼想要什么旨意,毫不费力。 第88页 转眼便是放榜之日,赵昀翼已凭太子之尊监国半月,连殿试也是他主持的。 拿着三甲的文章去赵重岳寝宫,在病得起不来床的赵重岳面前晃了晃,赵昀翼笑道:「父皇,您看,废太子没做好的事,儿臣是不是做得很好?」 「逆子,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赵重岳恨恨低咒,一时激动,勐烈咳嗽一通,衾被上洒着斑斑血迹。 赵昀翼瞧着那些血迹,神色未变,继续道:「父皇太高兴了,于身子无益,儿臣再告诉您一个坏消息好了。」 闻言,赵重岳霍然坐起身来,双目圆瞪,心中有种浓浓的不祥预感。 赵昀翼无悲无喜盯着他,缓缓道:「废太子不甘寂寞,勾结北蛮,通敌卖国,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呢?」 「咳咳。」赵重岳又咳出大片血迹,艰难道,「朕要见你母妃。」 半个时辰后,宸贵妃一身华服,美艷无双,姗姗来迟。 许久不见赵重岳,倒是被他形如枯藁的模样惊到,随即坐在他身侧,温柔含笑:「陛下龙体欠安,何故传召臣妾?臣妾可不是太医。」 只一句,便轻易将赵重岳的心打入谷底,他病成这般,她连看一眼也是不情愿的。 赵重岳颓然地闭了闭眼,靠在身后锦枕上,眸光扫过明黄锦被上殷红的血迹,唇角勾起深深的嘲弄:「沈持莹,你养的好儿子,可真是好。」 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来,他顿了顿,压下去,凝着宸贵妃秾丽艷冶的容颜,轻问:「朕知道你恨朕,可我不懂,二十年过去,朕宠你爱你,待你不薄,你竟因着当年之事,连一点点真心也不肯託付?」 「赵重岳,你所谓的宠爱,不过是雷霆雨露都要我乖顺受着,你不懂我要什么,也不在意我要什么。」宸贵妃笑笑。 她生得美艷,笑起来,更是能与桃李争芳,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凉薄:「即便没有二十年前之事,即便没有萧焕,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个人。」 三日后,皇宫钟楼里传出沉闷的丧龙钟声。 皇后在钟声中,默泣半晌,挥退左右,独自神伤。 午膳时才被心腹嬷嬷发现,她自己握着金簪刺穿心口,血流了一地,气绝多时。 宫中乱了一阵,徐琬被赵昀翼安置在紫宸宫,哪里也不让去,完全不知外边的变故。 待新帝登基之日,云滴、云苗捧着皇后的袆衣、凤冠走进来,徐琬才知,外面早已变了天。 废太子趁乱逃出宫闱,似朝北地而去,一路散播流言,说赵昀翼构陷他,而后弒君杀母,只为了逆天而行,娶前朝末帝遗孤徐琬为后,实乃乱臣贼子。 凤冠上十二花树随着步伐轻颤,四只金凤栖于花树之上,博鬓下无数的南珠璀璨轻晃,衬得徐琬一张芙蓉面清绝华美,恍如神女。 「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勿要立前朝余孽为后。」一位言官率先站出来。 一时间,附和者众,观望者也有。 却无一人谏言,支持徐琬为后。 徐琬立在赵昀翼身侧,小小的手被他紧紧攥于掌心,面对朝臣们的质疑,她心底忽而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能不能当这个皇后,凭什么要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决定? 水眸微闪,她正要开口。 却见一人站到中央,气质清朗,不疾不徐道:「微臣以为,徐女官出身尊荣,性情纯善,兴办女学,造福百姓,又深得圣心,母仪天下,当之无愧。」 徐琬望着他,眸中泪光闪动。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新科状元,翰林掌院学士亲收的首徒,她的堂兄徐璞。 「微臣附议。」徐琛身着七品朝服,随后站出来。 「臣也附议。」谢清玄站出来,目光定定在徐琬身上落了一瞬,继而移开。 他喜欢过的姑娘,自然是世间最好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接着,又一人站出来,不是朝臣,却又足够的资格观礼。 她一身紫色劲装,手持长剑,桀骜地指着众朝臣道:「你们这些人,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没一点判断力!废太子通敌卖国,人都跑北地作乱了,不见你们拦着,倒是有闲情逸緻跟个小姑娘作对。」 「她是前朝公主怎么了?难道你们都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同前朝没星点关系?要不现场写一份同祖辈的断绝书呀,不敢写的都是前朝余孽!敢写的,我孟黎敬你是条汉子,等你老祖宗的棺材板动了,我一定帮忙按着些。」 毫不避讳地说了一通,听得徐琬瞠目结舌,到嘴边的话忘了个干净。 却见孟黎一手叉腰,沖朝臣们吆喝:「来呀,谁要写,来本郡主这里排队,我保证不打死你!」 一番话,夹枪带棒,打得最能说会道的言官也说不出话来,涨得满脸通红。 新帝登基和封后大典这般重要的事,竟以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气氛中顺利完成。 回到寝殿,徐琬坐在榻边,透过盖头下面的罅隙,盯着自己纤细的指尖发呆,今日种种,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天色渐暗,宫宴散尽。 徐琛刚出了宫门,还没走到马车旁,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是孟黎,脚步登时加快了些。 可刚攀上车橼,一道剑光闪过,直直钉在车帷处。 第89页 若他再快一步,那剑光就要从他头顶削下来,徐琛俊俏的面容登时白了几分,心中连唤了几声姑奶奶。 「徐琛,你为什么躲着我?」孟黎飞身上前,收剑入鞘,扣住徐琛的肩膀问道。 「郡主误会,在下怎会躲着郡主呢?」徐琛避开她的钳制,站直身子,亦是仪表堂堂的俊俏郎君。 尤其穿着一身朝服,将他素日里的散漫压了压,显得沉稳许多。 「好,你没躲着本郡主,那便是承认喜欢本郡主了?」孟黎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入马车,笑意粲然,「正好我爹爹今日回来,你随我回王府拜见。」 「这……这会不会太快了些?」徐琛没有否认喜欢她。 若不是喜欢她,他也不会卯着劲儿准备春闱,超常发挥,竟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喜欢孟黎这样的女子?连他自己都觉着草率,所以迟迟不敢与孟黎单独碰面,更不敢让爹娘托人提亲。 没想到,她性子这般爽朗,八字还没一撇,竟要带他去见赟王? 徐琛怕赟王知道二人结缘的经过,会忍不住打断他的腿。 「快什么快?我等你春闱,等你安排官职,本姑娘从来没这样等过谁,你还想让我等多久?」孟黎瞪着他,美眸明艷张扬。 没想通的时候,她会同旁的女子一般纠结扭捏,可一旦想通,明白自己喜欢徐琛,她才不屑于装什么矜持。 就像徐琛说的,她本来也不像女子。 不过,他会不会不喜欢她? 孟黎心口烧着一腔热血,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如此重要的问题,她竟然没考虑过。 「我……我是怕高攀不上。」徐琛挠了挠头,有些窘迫,却不想被喜欢的人发现,别过脸去,望着春风吹动的窗帷道,「在下不明白,论身手,我连郡主一根手指头也打不过,论品行才学,我不及堂弟徐璞,论家世,更是不及侯府世子清玄,郡主怎会……」 「我就是喜欢你打不过我,却还想护着我的样子。」 紫宸宫中,凤烛摇曳,滚烫的烛泪沿着浮雕的金凤纹缓缓滴落。 锦帐轻摇,帐中四角置着小儿拳头大的明月珠,珠辉洒在她暖玉般的肌肤上。 心口似簇着一团火,血脉也被烧得滚烫,徐琬伏在他肩头,齿关尚未用力,唇瓣已溢出呜嘤声,轻轻的,隐忍而羞愉。 温热的泪滴落他肩头,顺着劲瘦的肌理下滑,薄薄香汗沾染在他身前,绵绵黏黏,赵昀翼拥住她,怀中人儿温软,香气也温软。 幽靡的花香悄然散在锦帐中,比过往任何时候更浓缱,勾缠着一丝淡淡的苏合香。 明月珠悄然轻滚,滚在她身侧,照亮她身前温柔月色,锦帐里侧映着他似弓剪影。。 第54章 试试 赵昀翼指骨穿入她指缝, 将她小小的手紧紧扣在锦被上,轻轻将明月珠推远了些,恣意流连于另一抹月色。 翌日, 徐琬飢肠辘辘醒来,听见屏风外熟悉的声音, 似是云滴、云苗同菱枝、白羽说着宫中规矩。 她睁开眼, 周身酸乏, 动也未动。 阳光透过五色琉璃照进来,落在窗棂下美人榻和花觚里盛开的碧桃花上,色彩斑斓。 眸光自花叶上移开, 徐琬微微侧过脸,抬手将滚在枕边的明月珠捞在手中,她手指纤长,竟也握不住这明月珠。 白日里,珠辉不显。 半掩的锦帐中,珠辉清莹,大红锦被绚丽,锦被上金线绣着的鸳鸯戏莲栩栩如生,帐中旖旎的香气未散。 不同于她平日里熟悉的花香, 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缠绵靡丽的香气。 徐琬双手握着明月珠, 轻轻贴在心口,微凉, 她蜷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眼尾泛起一抹海棠色,小脸往锦被里缩进一半,只露出娇羞灵动的眉眼, 笑了。 屏风外,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 锦帐中,徐琬脑中回想着昨夜零碎而清晰的画面,想着他不知疲倦的胡闹,忽而觉着手中明月珠有些烫手,赶忙拿出锦被,丢开去。 赵昀翼不知她已醒来,悄声走进来,一眼便瞧见小姑娘羞赧地丢开明月珠的模样。 许是羞极,她丢的力道极大,明月珠快速滚至床头,咚地一声撞在床柱上,又骨碌碌滚回来。 轻轻碰在她纤巧的细肩处,方才停住。 雪肤细腻,珠辉润泽,珠光映着雪肤上斑驳的绮痕。 徐琬愣了一瞬,想到昨夜明月珠滚至她身侧的情形,登时双颊醺然,正欲将明月珠推开小手还没碰到珠子,便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捞在手中。 「琬儿醒了,竟还有兴致玩珠子,要不,我陪你玩?」赵昀翼坐在榻边,倾身靠近,眉眼含笑睥着她。 一夕之间,他的小姑娘似又长开了,像是满池红莲娇然盛放,在他心口每一处落地生根,开出举世无双的艷色。 灵动的眸子带着惊慌羞赧,乌亮的瞳仁浸在氤氲水意中,欲说还休。 「赵昀翼。」徐琬羞恼地唤了他一声。 话音出口,方觉清润的嗓音似连着糖丝,透着难以描摹的甜媚,却是无意使然。 正要斥他几句,却发现毫无气势,索性别开脸,望了一眼窗棂处的光影道:「几时了?我要去给母后请安的。」 赵昀翼身上穿着朝服,她以为他是刚下早朝便过来。 第90页 断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否则他定要胡闹,此时请安已是晚了,总不能过了晌午才去。 唯恐赵昀翼胡来,徐琬急急坐起身,锦被顺势滑下,露出大片雪肤。 愕然间,身子已被赵昀翼拥住,又顺势将她放倒回去,膝盖曲起,抵在她身侧:「将近申时,母后那里我已着人去知会过,今日兆安侯府有人在母后跟前讨巧卖好,琬儿不必担心。」 「我竟睡了这般久?」徐琬心惊不已,难怪刚醒来时,肚子饿极了。 眼见着赵昀翼秾丽的眸子渐染幽沉,徐琬忙抬手去推他,慌乱间,似触到什么硬物,熟悉又陌生。 徐琬下意识扫了一眼他衣摆处,又慌忙移开,面颊红透,连脖颈也是绯色。 「你已是一国之君,岂能如此不知节制?这还是白日里……」徐琬话还没说完,已被他闹得嘤咛出声。 闹得最狠的时候,她如珠如玉的足尖本能蜷起,听他在耳畔说着羞人的话:「朕已是一国之君,你是我的皇后,白日黑夜,谁也管不了我疼你爱你。」 事后,已是晚膳时分,徐琬未用膳,便先被他哄着饮下一碗避子汤。 「母后说,你年岁小,生产兇险,我也不喜欢小娃娃,琬儿若喜欢,过几年再考虑不迟。」赵昀翼替她拭了拭唇角,又往她碗中夹了她爱吃的菜,压低声音道,「多吃些,晚上给你看样好东西。」 徐琬没心思细想,只当他得了什么宝物,想给她看。 待他处理完朝事,回到寝殿,徐琬正捧着一卷游记在看。 手中游记被他抽了去,重新塞了另一册到她怀中。 黛蓝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徐琬抬眸望着他,面带疑惑,手指下意识做出翻阅的动作。 对上赵昀翼鼓励的眼神,她收回视线,眸光落在手中书册上,登时被书册上各式画面灼红了双颊。 「琬儿身子软,我们试试?」 「不要!」徐琬想也不想便拒绝,她才不要做出那般羞人的姿态。 可她到底拗不过赵昀翼,不知不觉沦陷在他温柔的诱哄里。 去慈宁宫请安,已是两日后。 幸而沈太后神色如常,并未提起她前两日迟起之事,徐琬心中的不自在才渐渐消散。 「前两日,兆安侯夫人和大少夫人来哀家这里求情。」沈太后面上含笑,同她叙话,「大抵是知道哀家的继弟沈子牧无望再封世子,竟一道来求哀家,想让陛下封哀家胞兄沈子敦为世子,这是想把侯府爵位传下去呀。」 「可侯府原本只是伯府,下一代便没了的,能晋为侯府,本就是先皇念着哀家的情。」沈太后说着,面上笑意更浓,「翼儿也没来问哀家,回头你同他说去,就说随他想如何办都行,哀家不管前朝之事。」 太后娘娘不管前朝,怎么让她去同赵昀翼说?难道她这个做皇后的,就能插手?徐琬默默想着太后的意思。 没等她琢磨清楚,沈太后已拉着她手道:「你呀,别学那套贤良淑德的做派,后宫前朝是割不断的,你要让那些朝臣们知道,不管前朝后宫你都说得上话,他们才不敢胡乱往后宫塞人。」 「母后?」徐琬惊诧地望着沈太后,她本以为虚置后宫是赵昀翼一个人的意思,还怕沈太后因此对她有芥蒂,没想到,似乎同她想的不一样。 「傻孩子,你记住,你我同为女子,哀家是站在你这边的。」沈太后轻轻抚了抚徐琬鬓边凤钗,眼神温和蔼然,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女儿。 「多谢母后!」徐琬真诚道谢。 自出生起,她便多受沈太后照拂,似乎说多少次谢谢也不够。 徐琬眸中泪光莹莹,亲昵地伏在沈太后膝头,怕被她看见自己落泪。 亲生的母亲从未爱过她,可那又如何?徐琬心中充满感激,因为,她还有两个疼爱她的娘亲。 她得到的母爱,一点没比旁人少,甚至更多。 「不过,如缇、如绯两个孩子,受哀家名声所累,亲事艰难,若大少夫人为此事求到你这里,琬儿有合适的人选,也可周旋一二,若没有,也不必因为哀家为难自己。」 夜里,徐琬同赵昀翼说起此事,赵昀翼并未在意,云淡风轻道:「兆安侯府不会再有世子,他们若不一心想着把女儿高嫁,亲事自然有着落,琬儿不必理会。」 随即,翻身将她欺至枕上,修长的指抚弄着枕上纠缠的墨发:「琬儿得空时,不如多想想我。」 太子逃至北地已有些时日,太子妃谢迎霜住在武宁侯安排的宅院里,赵昀翼一直不曾理会。 小小的孩子能不能顺利养大都说不准,他一点也不认为对方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谢迎霜自己却想不开,成日里疑神疑鬼,人很快就瘦得脱了形。 太子的其他姬妾,或归家,或没入冷宫,或去了皇寺,都有去处。 原本苏莺时怀着身孕,离开京城不合适,可徐琬念在她无依无靠,仍破例准她回金陵去。 才走出一个州府,苏莺时入住客栈时,便无意中遇见往楼梯上走的徐信夫妇。 呵,同为商户女,徐琬凭什么流着前朝皇族的血,还被封为皇后,风风光光召养父养母入京。 而她呢,怀着废太子的孩子,一点用处也没有,还要她灰头土脸回去金陵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要爹娘也跟着丢脸! 第91页 苏莺时微微敛眸,眸光在高高隆起的腹部落了落,有了决断。 多花了十两银子,便打听到徐信夫妇住的厢房。 「去把药买回来,要快!」苏莺时遣了丫鬟出去,细细吩咐了要买什么药。 不多时,丫鬟回来,她把药喝了,躺在榻上,等药效发作。 她只是不想要这个小畜生,没想到药效发作起来,这么狠,榻上满是血迹,她痛得蜷成一团,冷汗湿透了衣衫。 素色春衫上又是汗,又是血,还有她痛到抓破的抓痕,触目惊心。 「来人啊,救命啊!」丫鬟被吓傻了,不管不顾叫道。 倒是运气好,正好遇到准备下楼用晚膳的徐信夫妇,见着苏莺时,赶忙找了几个伙计帮忙往医馆送。 孩子自然是没了,苏莺时自己也去了大半条命。 封后大典前,赵昀翼便悄悄往金陵送了信。 前两日知道爹娘要来,徐琬便每日盼着,眼看到了爹娘入宫的日子,却听说路上遇到要紧事,要耽搁一阵子。 徐琬一边忙着女学之事,一边焦急等着。 左盼右盼,终于把人盼来,没想到,一同入宫的还有苏莺时。 「表姐不是回金陵去了吗?」同爹娘寒暄过后,徐琬目光淡淡扫过苏莺时平坦的腹部,若有所思。 话刚出口,苏莺时便嘤嘤哭泣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哭。 徐信不便多言,捧起茶盏遮掩尴尬,看到侄女那日惨状,非他所愿。 「琬儿,莺时身子弱,回金陵路途遥远,孩子没了,若非正巧遇到娘和你爹,她自己也险些没命,爹娘陪她在路上细细调养了一些时日,才养好了些。」苏夫人嘆息着道。 自己哥哥的女儿,再不好,也会比旁人上心些,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苏夫人心中不忍,抹了一把泪道:「这孩子怕回去被人指点,想留在京城帮你,在你身边做女官也好,你帮着在京中替她立女户也罢,日子总要过下去。」 徐琬默默听着,心中却生不出同情来。 屡次被苏莺时欺骗,她可不信真就那样巧,孩子多半是苏莺时自己不想要,借着爹娘的手回到京城来。 只是不知,她想做什么呢?苏寒泓倒还在牢里关着,难不成她想救苏寒泓一起回去,在苏家挣回几分颜面? 至于做女官,立女户,徐琬并不认为苏莺时能有这样的志向。 「不知表姐如何打算?」徐琬淡淡望着她,「爹娘想让本宫帮你,本宫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哭声渐渐止住,苏莺时抬起头来,犹带泪痕:「皇后娘娘,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想赎罪,求皇后娘娘让我留下,我愿端茶磨墨,为奴为婢伺候娘娘!」 殿外,春风拂起一片明黄衣角,苏莺时眼角余光扫了那衣角一眼,微敛的眸子闪着贪婪的光。 第55章 帐暖 殿外, 赵昀翼默立片刻,一脸冷肃离开,漆眸中划过一丝嫌恶。 身边跟着的内侍甚至没敢看他一眼, 便被他周身冷意冻得一激灵,缩起脖颈, 耳朵却是警醒竖起,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 不疾不徐往御书房走去, 赵昀翼剑锋似的长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因着对陈云桓的芥蒂, 他素来不喜女子近身,视床笫之欢为骯脏之事,如今心结解开,他对琬儿已是相思入骨。 寝殿内,琬儿身边的婢女也时常入内收拾,赵昀翼并未如从前那边介意,他本以为面对旁的女子,也能心平气和待之。 听到苏莺时造作的哭泣声,他才明白, 他只是喜欢她,所以能善待她身边亲近之人罢了。 至于旁的人, 可怜还是可恨,他连探究的心思也无, 只恨对方占着琬儿, 害他忙里偷闲想温存片刻也不成。 「拏云,若皇后心软把人留下,记得派人盯着, 如有不妥,就地格杀,别让她伤着皇后。」赵昀翼手持硃笔,忽而把拏云叫到近前吩咐。 「属下领命!」 坤羽宫中,徐琬根本没察觉赵昀翼来过,更不知道拏云已在暗中布置。 「端茶磨墨倒也不必。」徐琬眸光扫过苏夫人慈蔼的面容,在苏莺时身上顿了顿,「你既伤了身子,便在宫中养些时日吧,待养好了,本宫替你立女户。」 「谢皇后娘娘恩典!」苏莺时笑盈盈起身行礼,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极好。 又因不久前小产过,亏了气血,面色带着柔弱的苍白,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只一眼,徐琬就明白,把她留下,恐怕会有后患。 可阿娘见过苏莺时小产的惨状,又照顾了这么些时日,恐怕心里正是怜惜苏莺时的时候,面对阿娘眸光中的希冀,以及隐藏的谨慎小心,徐琬无法不答应。 沈太后曾对她说过,爹娘从前并不知她真实身份。 立后那日起,她萧氏遗姝的身份便大白天下,阿娘如今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管是因着她的身世,还是因她成了皇后,都不是徐琬想看到的。 她盼着阿娘待她亲近如从前,阿娘养她长大,便该同享她今日荣光。 徐信是外男,不便留在宫中,早早便回了槐米胡同的宅子。 倒是苏夫人,见过沈太后之后,被徐琬留着,在宫中宿了几日。 只这几日,徐信便把槐米胡同那宅子左右都买下来,匆匆改建了一番,变成两处。 第92页 「你们兄弟二人,如今皆是官身,需要银子的地方就提,咱们徐家别的没有,银钱上却不会拖累晚辈前程。」徐信两杯酒下肚,对身侧作陪的徐琛、徐璞推心置腹。 「伯父待侄儿恩重如山,侄儿无以为报。」徐璞没有推脱,却是眼眶微红,不待徐信开口,便紧握琉璃杯,一饮而尽,「侄儿自幼便多得伯父庇护,又得兄长照顾,此恩此德,必当铭记。」 「璞哥儿言重了。」徐信看着他,难免想起早亡的三弟,拍了拍他肩膀,便眼眶发红,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徐琛却是嘿嘿笑了一通,手臂随意搭在徐璞肩膀上,吊儿郎当:「伯父伯父,是伯也是父,父亲给儿子置产业天经地义,你可别傻傻地替他省银子。」 「银子不花出去,哪会想办法去赚更多银子?是不是爹?」徐琛说着,沖徐信挤了挤眼。 桌下,徐信抬脚踢在徐琛小腿上,好气又好笑:「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坏呢?」 「没有没有!是好事!」徐琛收回搭在徐璞肩头的手,一手握着琉璃杯,一手持酒壶,笑嘻嘻坐到徐信身侧,替徐信把酒杯满上,方才稍显扭捏道,「爹,您把聘礼准备好,待娘从宫里回来,挑个日子去赟王府提亲呗。」 对首徐璞细细把玩着琉璃杯,眉眼温和含笑。 徐信手中的琉璃杯却惊得摔落,洒得衣襟衣摆满是酒香:「混小子,你说什么?」 且说宫中,苏夫人在时,苏莺时倒是一身素衣,规规矩矩待在徐琬给她安排的偏殿,甚少出来走动。 可苏夫人一出宫,她便耐不住,时常往御花园、冷宫一带转悠,甚至还去过空置的东宫。 「她想干什么,都随她去,只回来时仔细检查,别让她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着陛下。」徐琬手持书卷,沖前来禀报的菱枝摆摆手。 姚黄春衫外罩着一层杏色撒花纱罗衣,雪色丝绦下,海棠红石榴裙艷丽迤逦,徐琬坐在窗棂下,春日暖阳悠然落在她身上,广袖下露出的一节皓腕,欺霜赛雪。 赵昀翼缓步走进来,望着她慵然侧影,脚步放得更慢了,生怕惊扰了眼前美景。 捧着书卷随意翻看的徐琬,犹自未觉,菱枝正无声沖赵昀翼行礼,便听徐琬笑道:「诶,我记得听谁说过,星离侍卫是不是扬言要娶了你去?迟迟未见他来求本宫,莫不是你不愿意?」 「奴婢……」菱枝咬了咬唇,说不下去,双颊红成一片。 赵昀翼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菱枝登时如蒙大赦,慌不择路往外跑。 跑得脚步声不小,带着明显慌乱,徐琬愣了愣,这小丫头,还羞得跑开了? 视线自书卷移开,徐琬侧过头来,正要唤住菱枝,却正巧对上赵昀翼含笑的漆眸:「琬儿若有话叮嘱星离,待他随清玄得胜归来,我便让他来见你。」 说话间,赵昀翼坐到她身侧,一手环住她瘦削的肩,一手拿过她手中书卷,是新编的,专用作给女学授课的书。 闻言,徐琬愕然:「星离跟清玄一起去北地了?难怪这些日子没见他,菱枝这丫头也时常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主动提的,应是想挣些战功,好回来向你要人。」赵昀翼知道徐琬有多宝贝菱枝白羽两个丫鬟,一起长大的情分,几乎是半个姐妹。 所以星离要娶菱枝,如何过得徐琬这一关,赵昀翼并不打算插手,全凭他的造化。 果然,徐琬撇撇嘴,盈盈水眸中却忍着浅笑,面上却故意端着:「那就看他能不能挣到功名吧,我可不会把菱枝随便许人的。」 「还有一事,刚从金陵传来的,琬儿听了一定高兴。」赵昀翼将书卷放下,俯身在她绯白颊边轻啄一记。 细腻的肌肤,带着幽靡浅香在他唇上贴了贴,熟悉的浅香带着说不出的蛊惑,赵昀翼一手揽着她,一手沿着她裊娜腰线,往花纱下的衣襟里轻探。 今日未打算出门,只在寝殿中,徐琬的心衣松松束着,到叫他轻易便得了手。 「唔。」徐琬嘤咛一声,深吸一口气,嗔道,「话还没说完呢。」 「那我说完再闹。」赵昀翼牵起唇角,薄唇贴在她颈后,轻道,「你可知,去年圣驾入金陵那日,有人在如意楼做赌,赌我和赵旭廷最后谁登大宝,旁人皆在赵旭廷名下下注,只一人把私房钱全押在我名下,当日记下赌注的是新科状元徐璞,你猜得益最大的人是谁?」 「竹君!」徐琬眼尾眉梢都是笑意,也顾不上羞赧,笑倒在赵昀翼怀中,「那日我没出府,这丫头特意回去同我说过的。」 确实是件顶高兴的事,徐琬坐在他腿上清晰感受到他衣摆下的异样,水眸对上他秾丽眼尾轻晕的海棠色,忍不住朝着他修长脖颈处轻滚的喉结细细吻舐。 沙罗微乱,春衫皱,徐琬被赵昀翼抵在紧合的窗棂侧,长睫微颤。 「皇后娘娘,苏氏落水了。」殿门关着,云滴没敢入内,可苏莺时落水昏迷,等着太医来救,她不敢不报。 禀报声自殿门外传来,那样近,徐琬身形一颤,羞得雪肤处处染绯,似无数桃花无声绽开。 不能让苏莺时在宫中出事,否则怕阿娘会被舅母责备,徐琬有心传太医,可她不敢开口,此时出声,定会让云滴听出她声音的异样。 白日里胡闹,徐琬脸皮薄,断不敢让下人们察觉。 第93页 只得伸手推了推赵昀翼,箭在弦上,赵昀翼闷哼一声,忽而出声斥道:「去传太医。」 他嗓音冷冽,几乎是咬牙切齿蹦出来的几个字,吓得云滴腿一软,双膝重重在地砖上磕了一下,这才爬起来道:「奴婢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等到赵昀翼传唤,菱枝、白羽才进来,往盥室备好水,把干净衣裙放在屏风外,又红着脸匆匆退出去。 「白羽姐姐,你说习武之人,身子都这么好吗?」菱枝悄声问白羽。 白羽虽没有喜欢的人,却也被敬事房的嬷嬷叮嘱过,事后该如何照顾徐琬,是以知道一些。 红着脸,沖菱枝笑道:「你是怕星离侍卫回来,会对你……」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菱枝匆匆去捂白羽的嘴,远远听到盥室里传来的水声,脸色更红了。 周身尽是幽靡暖暧的香气,徐琬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倒是赵昀翼,似乎比来时更精神,亲手替她洗好擦干,抱回锦帐中。 锦帐中颓靡的香气尚未散尽,香香软软的,徐琬困得眼睛也睁不开。 迷迷煳煳听见细微的拧动声,继而一抹凉意贴着他指腹轻柔晕开,徐琬软软的身子往衾被中缩了缩,又被他捞在怀中,细细涂了小半瓶玉凝膏。 痛意消散,清清凉凉中,徐琬缩起身子,睡沉了。 偏殿里,太医刚走,苏莺时便迫不及待拉住云滴,急急问:「是谁传的太医?皇后娘娘吗?」 「皇后娘娘有事,陛下让奴婢去传的。」云滴微微拧眉,不明白苏氏为何不追究那个让她落水的人,反而去在意这些。 闻言,苏莺时苍白的面颊,忽而染上绯色。 竟然是赵昀翼,所以这些日子时常去御花园偶遇,赵昀翼终于开始在意她了? 醒来后,徐琬忍着周身酸意,召了太医来。 「苏氏前些日子才小产过,此番落水,可会对她身子有损?」徐琬不想见到苏莺时,却又不得不关心一二,至少不能让她在宫里伤了身子。 太医闻言,忙禀道:「救治及时,并未有损,不过,苏氏服用的落胎药实乃虎狼之药,伤了根本,往后恐不会再有子嗣。」 落胎药? 徐琬心口一紧,她知道苏莺时小产不简单,没想到苏莺时竟会自己服用落胎药:「不会再有子嗣,苏氏可知晓?」 第56章 花娇 「微臣不曾多言。」太医战战兢兢作答, 有些后悔方才多嘴提了那一句。 虽然皇后娘娘看起来温和纯善,可陛下不是啊,若因此惹了娘娘伤心, 陛下不知会如何惩戒他。 这么一想,太医恭顺的嵴背又弯下些许, 嵴背上沁出一层汗意。 「罢了, 你且下去吧。」徐琬摆摆手。 既然是苏莺时自己的选择, 知与不知又能如何,只能她自己受着。 太医退出去后,抹了抹额角的汗, 并未直接回太医院,而是去了紫宸宫。 「陛下,微臣方才去皇后娘娘禀了话,观皇后娘娘面有倦色,气血不足,有两句话,斗胆进言。」 话音刚落,太医额角豆大的汗滴落在袖口,他却动也不敢动。 面有倦色, 气血不足? 几个字轻轻敲在赵昀翼脑仁,掷地有声, 他合上手中刚批好的密报,眸光沉沉扫了太医一眼:「直说无妨。」 眸光落在他嵴背的一瞬, 太医有种泰山压顶的窒息感, 几乎喘不上气。 却还是鼓起勇气,艰难道:「禀陛下,陛下正当壮年, 皇后娘娘身娇体贵,雨露过重,恐经不住,于凤体有碍,是以……」 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赵昀翼听着,却是脸上火辣辣的,很想把摺子仍在太医头上让他滚,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太医。 只得攥起拳心忍着,遏制着内心燥怒窘迫,语气淡然开口:「可有调养的方子?朕该如何做,才不会损伤皇后凤体,且都写下来,重重有赏。」 一盏茶的功夫后,赵昀翼捏着太医留下的方子,足足饮下两盏凉茶,方才平復心心绪。 是他过于贪恋她的身子,只要能养好,他没什么不能忍的,不过是十日不能碰她,往后每日至多叫两回水。 眸光低落,扫过腰间玉佩下悬着的,她亲手打的络子,赵昀翼解下络子,贴在心口,脑中想着她打络子时,灵巧的细指。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夜里,徐琬身着海棠色寝衣,躺在床榻里侧,照例给他留了位置。 可他不知忙着什么,久久未来,徐琬后晌睡得多了,现下睡不着,干脆起身,想让人备些滋补汤水,随她去紫宸宫看看。 刚趿拉着寝鞋走了两步,正要绕出屏风,险些同急急跑进来的菱云滴撞上。 「娘娘,不好了!」云滴气喘吁吁道,「从前晴霄宫相熟的内侍给奴婢递了消息,说苏氏端着汤水去了紫宸宫。」 「别急,慢慢说。」徐琬愣了一瞬,随即笑了。 果然,苏莺时终于安耐不住了,可徐琬不明白,为何她会悬在今日,才落了水也不肯安生么? 更不明白,苏莺时为何这般蠢,她在偏殿住了这么些日子,又去御花园费尽心机,若赵昀翼果真对她有意,早纳了她,岂能等到她自己送上门去? 送上门的女子,赵昀翼何曾放在眼里过? 稍稍一想,徐琬回身又坐回榻上,抬眼望着云滴,待她喘匀了气,才笑道:「说吧,怎么回事?」 第94页 云滴想了想,把太医离开后的情形也说了。 「苏氏着实古怪,听说是陛下传的太医,竟是喜形于色。」云滴脑中迴响起赵昀翼让她传太医时的嗓音,登时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奴婢听陛下当时的语气,不像是让太医来救人,倒像是让太医把人给弄死的。」 「口无遮拦。」徐琬笑笑,并未生恼。 不过云滴没说错,徐琬也听出来,赵昀翼当时是想要苏莺时的命。 紫宸宫,苏莺时一身雪色单衣,唯有腰间繫着绯色丝绦,夜风中,楚楚可怜。 「让她进来。」赵昀翼头也未抬,随口吩咐。 手上运笔的动作未停,他在画一幅画,画中人颜若红莲,玲珑雪肤仅着半透明的撒花薄罗衣,是他特意让人给她制的入夏寝衣,尚未上身。 这会子,长夜漫漫,他怕伤着徐琬,没敢去坤羽宫,只得想像着她穿着沙罗寝衣的模样,暗暗抚平心口火苗。 苏莺时进来时,赵昀翼正好住了笔,拿蟠龙碧玉镇纸将画像压住,眸光冷冷落在苏莺时一身雪衣上,嗓音冷冽:「站住。」 闻言,苏莺时身形一滞,手中汤水险些洒出来,抬眸盈盈一拜:「陛下。」 她学着徐琬素日的眼神,眸含春水,眉如远山。 「这是臣妾亲手煮的滋补汤,陛下日理万机,特来替陛下补补身子。」苏莺时大着胆子上前。 正要将承盘放在御案上,忽闻赵昀翼开口:「赵旭廷还没死,苏昭训便着一身丧服,是在替朕预祝大军凯旋吗?」 丧服?赵昀翼说她穿的是丧服? 苏莺时愣住,若要俏,带点孝,她是故意穿的素净,让他想到她小产的痛楚,越发怜惜她,没想到他不喜欢白色。 「陛下说笑了,臣妾与废太子再无瓜葛,若陛下不喜白衣,臣妾往后便学表妹着红衣。」苏莺时自作聪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手上汤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烫手又碍眼。 「学皇后?呵。」赵昀翼没有继续说下去,笑意带着无情的嘲弄,转而道,「你既与废太子无瓜葛,去冷宫见废太子的旧人却是何故?」 言罢,赵昀翼眸光扫过她腰间绯色丝绦,漆眸晕染嫌恶:「来人,把她拖下去。」 「哦,记得让她把丝绦里藏的东西吃了,再丢去军妓营。」 处理完苏莺时,赵昀翼又唤来宫人将紫宸宫里里外外洒扫一遍,仍觉晦气。 听说坤羽宫的宫灯还亮着,便忍不住捲起枕边画像,将沙罗寝衣塞进衣袖抬脚去了坤羽宫。 刚睡着,徐琬便觉纱幔中多了一丝苏合香,长睫颤颤,慵倦地睁开眼。 迷迷煳煳对上赵昀翼含笑的眉眼,又合上眼皮,极自然地往里挪了挪,嗓音甜软嘟囔:「几时了?可别闹我。」 「好,不闹。」赵昀翼在她身侧躺下,手肘半支起身子,细细凝着她,眸光温柔,来时所有的冲动统统消散。 他捨不得。 或许爱到极致,便会甘愿克制。 俯身在她眉心轻轻烙下一吻,赵昀翼拿指背轻柔蹭了蹭她润泽饱满的唇瓣:「小姑娘,对你的夫君就这般放心?」 苏氏去紫宸宫之事,即便徐琬不打听,也自会有人来告诉她,赵昀翼也以为小姑娘会等着他来,问他些什么。 谁知,她不仅什么也没问,反而还能睡得着。 这样的傻姑娘,他若是待她不好,岂不是禽兽不如? 翌日醒来,白羽禀报,苏氏暗中勾结废太子余孽,意图对陛下不轨,被送去军妓营,现下人已没了。 不仅如此,陛下取消苏寒泓大名府解元资格,并责令其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今日放其归家,连同苏氏薄棺一道被官差押送金陵。 一系列的变故,徐琬花了许久方才缓过来,苏莺时她是不聪明,可她竟敢勾结废太子余孽? 她包藏祸心,也是咎由自取,却不知外面又会如何议论赵昀翼。 没等徐琬派人去宫外打听,便有西柔使者前来拜见,同来的还有西柔公主和阿城。 废太子逃走后,一众姬妾各有归处,倒是西柔公主不好安置,徵求了阿城的意见后,徐琬将她送去了阿城所在的别庄。 此番入宫倒是没坐轮椅,若不细瞧,也看不出腿上又任何不妥。 「阿城,你也要随他们一道去西柔吗?」徐琬不放心,她本想再过几年,或是等北地战乱平定以后,她送阿城去西柔。 「姐姐,阿城长大了,我会保护好自己。」阿城身姿笔挺,拍着心口保证。 正是长个子的年龄,一段日子不见,阿城已同她一样高了,若他真回了西柔,再见到时,定然比她高出不少。 「随姐姐进来。」徐琬带阿城去了寝殿,单独同他说话,「为何急着回西柔?」 「姐姐,姐夫请的夫子教会我许多东西,母后葬在西柔,所以我必须回去,我要让她在天之灵亲眼看到,害她的那些人如何被我打败!」阿城握着拳,眼眶泛红。 他是跟在周眠星身边长大的,又是亲眼看着周眠星被西柔国君赐死,他心中的伤痛与恨意绝不比徐琬少。 望着他稚气全无,迅速成长起来的模样,徐琬沉默良久,终于嘆道:「好,姐姐答应你,但我要安排几个人手护着你,若你有事,姐姐必定踏平西柔。」 第95页 「姐姐,我不会有事。」阿城望着徐琬,面上挤出一丝不自在的笑,「外面的人都说姐夫是坏人,是个冷血冷情的煞神,从前阿城也这么以为,可现在我知道,他对姐姐极好,对不对?」 若非如此,赵昀翼不会给他请那样厉害的夫子,若非如此,姐姐不会是后宫唯一的女子,最尊贵的皇后娘娘,若非如此,姐姐也不会脱口便说出踏平西柔的话。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昀翼在意姐姐,不管姐姐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姐姐也深信不疑。 「人小鬼大。」徐琬脸颊微热,推了推他。 「姐姐,你好好的,等我当上西柔国君,把西柔所有好东西都给姐姐送来。」阿城说罢,便朝外面跑去,义无反顾。 立后之后,原本也有不少朝臣心有所动,想把女儿送进宫来,经过苏莺时的事,所有人心照不宣偃旗息鼓。 送进宫来是为了光耀门楣,为家中子弟谋前程的,遇到赵昀翼这种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煞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断不敢再肖想旁的,入宫为妃倒还不如同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 宫中碧桃开得正好,绚烂如霞,徐琬一袭绯色烟罗纱春衫,手提花篮,踮起足尖採摘枝头开得正艷的桃花。 赵昀翼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春风徐来,花香盈盈,佳人轻纱拂动,绯衣翩然,端得人比花娇。 眸光落在她身侧桃枝上,赵昀翼忽而想起一事,听说桃木能辟邪。 咔嚓,一根桃枝被折断,徐琬回头朝他望过来,嗔道:「要折桃枝回去插瓶么?」 赵昀翼淡笑不语,袖笼垂下,手中多了一枚金镶百宝匕首。 第57章 想吃 匕首被他纤长的指握住, 一下一下削着桃枝,桃枝上荼蘼的桃花纷纷零落,轻软的桃瓣贴着他深青色衣摆落在他脚边。 原来她想岔了, 他不是要折回去插瓶,而是削桃枝打发时光? 陪她摘桃花, 很无趣吗?徐琬撇撇嘴, 收回目光, 依旧抬手去摘高处的桃花,眼尾却噙着一丝浅笑。 即便无趣,他也愿意陪着她。 她身上春衫又柔又薄, 抬手间,绯色衣袖滑落,堆叠在臂弯处,露出一截雪臂。 赵昀翼削桃枝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心下暗暗计算着太医给定的日子。 还有两日,赵昀翼无奈,只得强行把心思掰正,专注在手中已有雏形的桃木簪上。 不多时, 徐琬手臂有些酸了,垂眸扫了一眼花篮, 已有小半篮,做桃花糕是够的。 「摘好了?」赵昀翼上前来, 温声道。 「嗯, 回去吧。」徐琬颔首,将花篮递给他瞧。 篮中桃花层层叠叠,似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绯衣, 赵昀翼抬指拨了拨花瓣,顺手握住篮柄,挂在身侧桃枝上。 「琬儿可知,哪里的桃花最美?」赵昀翼说罢,不待她回应,便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腾空而起。 徐琬惊唿一声,下意识环住他脖颈,闭起眼睛,不敢往下看。 耳边是风声,和赵昀翼低低的轻笑,落地之时,徐琬睁开眼,已置身桃林深处观景阁中。 入目一片粉霞,重重宫苑尽在桃林之外,似云霞之上的仙宫。 春风薰然,送来数片桃瓣,徐琬摊开掌心,一片桃瓣柔柔落下。 「你瞧。」徐琬侧身,笑盈盈将掌心抬高些许,递给他看。 猝不及防对上赵昀翼秾丽的眸子,他手中拿着什么,轻轻簪于她发间。 徐琬愣了愣,掌心一凉,指骨被他握住,收拢,原本托着桃瓣的手被他塞进一支匕首。 金镶百宝,正是他方才削桃枝的那把。 「做什么?」徐琬不解。 「北地将士不日便将凯旋,我特意叮嘱他们,把赵旭廷活着带回来,任你处置可好?」赵昀翼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徐琬仍傻傻握着匕首,只听他继续道,「他屡次想害你,朕绝不姑息,谁敢伤你,便杀了他,朕给你递刀,即便是朕的父兄。」 徐琬清晰地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他是在以天子之尊向她许诺,金口玉言,是最郑重的承诺。 水眸盈盈,长睫微湿,徐琬环住他窄劲腰身,将侧脸贴在他衣襟前,她闭上眼,前世种种如云烟消散。 遇上他,何其有幸,更幸运的是,他把她看得比他父兄更重要。 「我讨厌他,不想处置,你自己处置好了。」徐琬嗓音软软闷闷,鼻音中带着娇嗔。 「好,都依你。」赵昀翼拥住她,轻轻拍着她嵴背,哄孩子似的。 漆眸却是冷冽,琬儿对赵旭廷的厌恶,似乎比他想像中更深,既如此,赵旭廷便也不必活着回京了。 三日后,北地传来消息,赵旭廷被北蛮铁骑误伤,死在北地。 为了替赵旭廷报仇,赵昀翼又拨了一批银饷,令谢清玄帅军一举歼灭北蛮。 苏夫人入宫这日,特意带了一份帐册,交给徐琬。 「阿娘,这是什么?」徐琬翻看着,被上面琳琅满目的珠玉绸缎田庄等惊到了。 「爹娘给你的嫁妆,琬儿嫁得急,爹娘没来得及准备,正好趁给你哥哥准备聘礼,娘和你爹把产业分了分。」苏夫人沖徐琬笑得慈蔼,「你是皇后,嫁妆不能寒碜,比你哥哥的多些,爹娘手里还有一些,以后留给徐珊。」 「阿娘,这太多了,琬儿用不着。」徐琬拿着烫手,她毕竟不是徐家亲生的女儿,即便是亲生的,也没见过哪家给女儿的嫁妆比儿子的聘礼还多。 第96页 苏夫人却摇摇头,将帐册塞到她手中:「你若还当我是你娘,便拿着,你贵为皇后,爹娘却没有足够的门庭护着你,银钱上定然不能短了你的。」 「不过幸好,璞哥儿争气,最近很是办了几件好差事,圣上赞誉有加,连翰林掌院学士也夸他有宰执之才,他日也能替你撑腰,让外朝的臣子内眷们不敢轻视了你。」 得知徐琬的真实身世,苏夫人并未后悔,她只觉贵妃娘娘对徐家信任有加,才会让他们照顾徐琬长大。 本该是荣宠一世的嫡公主,却屈尊在徐家长大,苏夫人只怕往日待她还不够好,委屈了她。 可这些事,她如何同琬儿说?只能在银钱上尽量弥补,让孩子过得更恣意些。 苏夫人走后,徐琬想了许久,她久居宫中,再多的银钱也是无用。 国库本就不丰,近日又往北地拨去不少银饷,攻打北蛮不是一两日的事,少不得还要再拨粮饷,她想把这些交给赵昀翼,或许能派上更好的用场。 紫宸宫中,赵昀翼坐在御案后,剑眉微拧,私库中的好东西,在立后大典上便用去半数,琬儿生辰将近,他该拿什么送她做生辰礼呢? 翻遍私库帐册,只觉皆是俗物,配不上她。 徐琬来紫宸宫素来不用通禀,她轻手轻脚走进来,想给他个惊喜,却正好撞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 眸光落在手中帐册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来的正是时候。 「可是北地粮饷不足?」徐琬把自己的嫁妆小金库帐册,连同颈间玉璧一道,奉至赵昀翼面前,「陛下,臣妾有银子,很多银子。」 在他面前,她甚少称臣妾,这会子却故意装作温良贤淑,一副贤后模样,想逗他笑一笑。 愕然接过帐册一看,赵昀翼无力扶额,她的小金库竟比他的私库丰厚数倍不止。 原来他捧在手心里,娇娇柔柔的小皇后,是个金铸的美人,不仅不怕他,甚至想养他。 「我这个皇帝若还要皇后来养,琬儿这个皇后做的岂不委屈?」赵昀翼丢下帐册,一把将她捞入怀中,紧紧扣住。 另一只衣袖随意挥动,殿门自动合上,殿中光线倏而暗下几许。 时值初夏,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夏衫贴着她肌肤,徐琬只觉殿中陡然热起来,腰间颈侧,他触到的地方,他气息缱绻的地方,生出莫名燥意。 「我……我不是要养你意思。」徐琬吞吞吐吐道。 前些日子,他一时克制着,徐琬以为他身子不适,特意召了太医来问,才知,他是为了她的身子才特意隐忍。 这两日忙着,他倒是也没胡来。 今日只想着送帐册,倒是误打误撞有些投怀送抱的意味,说话的功夫,腰间丝绦便已被他扯得松散,徐琬身形一颤,羞赧地伏在他身前。 紫宸宫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现下又是白日里,察觉到他的意动,徐琬只觉荒唐又羞耻。 想要拒绝,可脑中蓦地迴响起太医的话,他为了她,已忍了十余日,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晚膳时,食案上摆着一盘精緻的桃花糕,每一枚玉白的糕点上,都嵌着一朵完整的粉色桃花,清浅桃香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 若是往常,徐琬定然早已下箸,可眼下她双手垂放膝上,微微颤动,怕是连玉箸也拿不稳。 服侍的宫人们皆被赵昀翼赶了出去,徐琬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想看她娇弱无力的模样。 不想求他,可徐琬又实在想吃桃花糕,眸光盈盈望着他,水灵灵的眸子还带着情浓后的微微湿意,眼尾一抹海棠色,委屈而艷丽。 「想吃?」赵昀翼修长的指夹起一枚桃花糕,长臂一伸,将花糕递至她唇畔。 徐琬檀口微张,刚要咬一口,他长指顺势往里一探,摩挲过她唇瓣里侧,指尖带着湿痕收回来。 在徐琬微愣的眸光中,他漆眸有意无意往她双手交叠处望了望,轻笑:「琬儿怎么不吃?可是口渴了?」 说着,斟了一盏金银花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愣愣望着他修长如玉雕一般的指骨,握着甜白釉瓷盏时,看起来端方清泠,可徐琬脑中全是他长指作乱时的荒唐情形,面颊倏而红若云霞。 徐琬负气别过脸,不敢再看他的指。 却听他道:「不喝么?」 眼角余光见他手执茶盏饮了一口,徐琬莫名松了口气,唯恐他再弄出什么小动作,害她胡思乱想。 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他长臂伸至食案下,轻轻勾住她小小的尾指,抿了抿唇,似回味般嘆道:「滋味不及琬儿,难怪琬儿不喜。」 苏竹君从金陵来信,把金陵一带的女学兴建方案一道送了来,徐琬细细看了两日,忍不住在赵昀翼面前也贊了她几句:「还以为小丫头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还做得有模有样,颇费了不少心思。」 「还是我的小姑娘做得最好。」赵昀翼揉揉她髮髻,见她鬓边一根桃木簪,在满头珠翠中点缀着,不起眼,却搭配得很有几分巧思,秾丽的眉眼不由又柔和几分。 「琬儿日日戴着,可是存着想让我日日陪伴的心思?」 徐琬一听,下意识抬手抚了抚那根莲花头水云纹桃木簪,柳眉一竖,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是祸水妖姬,再胡说,我找母后告状去!」 第97页 说着,便作势往殿门处跑。 跑了几步,回眸来看赵昀翼,金凤点翠南珠步摇莹莹晃动,衬得她笑靥嫣然。 本是同他玩笑,谁知,赵昀翼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嗓音略沉望向殿外:「走吧,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母后。」 听在耳中,徐琬心口微震,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直到进了慈宁宫,看到沈太后的面容,徐琬仿佛看到御花园中看得最艷的桃李即将凋零。 登时心下大惊,泪光莹莹。 不过两日未见,母后怎么病成这般? 第58章 生辰 「母后, 可有传太医来瞧?」徐琬坐在沈太后榻边瓷墩上,泪盈盈拉着她的手。 相较之下,赵昀翼很是平静, 甚至过分平静。 沈太后扯了扯唇角,牵起一丝浅浅的笑, 说话的语气也极轻, 似是精力不济:「琬儿不必担忧, 母后无事。」 说着,从枕下取出一纸信封递给徐琬,语气似有不舍:「这是你父皇曾叮嘱陈云桓之事, 现下也该告诉你了,天色不早,回去再看吧。」 父皇叮嘱陈大人的事?徐琬下意识以为沈太后说的父皇是赵重岳,可赵重岳怎么会有东西给她? 一时想不明白,徐琬的心思被岔开,倒忘了追问沈太后染恙之事。 宫巷中,宫人挑着羊角珠灯在前方开路,徐琬和赵昀翼未乘御辇,一高一低, 并肩走着。 暖黄的光晕洒在两人浅绯、深青的衣摆上,身后暗影被拉得狭长。 暖风细细, 徐琬绯衣连同外罩的蝉翼似的薄罗衣翩然如霞,柔柔扑贴在赵昀翼深青绣泥金翔龙纹的衣摆, 似月下深潭碗莲初绽。 「你说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徐琬把信捏在指尖, 好奇地问赵昀翼,「父皇为何为留信给我,而不是给你?」 赵昀翼一听, 便知她想岔了,却没点明,温缱眸光凝着她步步绽开的裙摆下秀气的鞋尖,轻道:「琬儿既想知道,何不打开看看?」 古人说的步步生莲,大抵便如她这般,赵昀翼暗自想着。 「可母后让我回去再打开的。」徐琬横了他一眼,水眸带着浅浅的嗔。 闻言,赵昀翼眸光自她鞋尖上移开,落在她微愠的面颊,轻笑:「原来我的小姑娘这么乖顺听话,却为何总不肯依着我?」 「赵昀翼,你又戏弄我!」徐琬面颊微红,跺跺脚,捏着信封,陡然加快步伐往前走。 几步便赶上前面挑灯的宫人,宫人们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快些替她照路,还是慢些等等赵昀翼。 徐琬走得快,云鬟边步摇莹莹晃动,月色下珠光温柔,晃过她灵动眉眼。 「生气了?」赵昀翼快步上前,微微俯身,长臂穿过她膝弯,忽而将她抱离地面,扣入怀中,「那就罚我抱你回宫好不好?」 挑灯的宫人们赶忙加快脚步,头却垂得更低,目不斜视,仿佛是个听不到看不见的提灯木偶。 回到坤羽宫,徐琬未及盥洗,便迫不及待打开沈太后给她的信来看,浑然不知,庭中远远候着的宫人们,如何添油加醋说着帝后琴瑟和谐之事。 打开一看,徐琬方知她想岔了,信上写的事,不是赵重岳要告诉她的,而是萧焕。 原来,陈云桓身居赵宫二十载,竟还记着父皇交待他的事。 信中绘着藏宝图,还写着玉璧使用之法。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呢?」徐琬心中隐隐不安,想到慈宁宫里的情形,不安更甚。 求助地望着赵昀翼,可赵昀翼只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不知为何,徐琬觉着今日的赵昀翼,似是藏着什么心事。 疑团在心口酝酿了一晚,徐琬没睡好,到了起身上朝的时辰,徐琬也醒来,正要问他,却见菱枝慌慌张张跑进来,隔着屏风禀报:「太后娘娘仙去了。」 什么?母后死了? 徐琬瞳孔骤然扩张,不可置信地望着屏风:「这不可能!」 随即,视线移开,愣愣望着正自顾自更衣的赵昀翼,他身着朝服,腰间大带却是素白,似是早就知晓一般,神色自若,动作不疾不徐。 「朕和皇后即刻前去慈宁宫。」赵昀翼说罢,又着人去通知御殿外等着的朝臣们。 寝殿中侍立的人皆被支出去,赵昀翼一转身,便见徐琬大颗大颗落着泪,颤声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本想等事情结束再告诉她,可小姑娘这般伤心,他又不忍,暗暗嘆了口气,俯身蹲在榻边,亲手替她穿着袜履。 「母后吃了假死的药,七日后出宫。」赵昀翼起身,另取了一身练色衣衫递给她,替他拭着泪哄道,「母后终于得偿所愿,我们该替她高兴,可在外人面前,还是得委屈琬儿。」 虽是假死,盖棺前,沈太后却是躺在玉棺中,徐琬明知她还会醒来,可一想到世间再无沈太后这个人,只有一个连真实姓名也不能保留的沈持莹,且再难想见,不由悲从中来。 七日下来,哭得眼睛都肿了。 没人见到赵昀翼落泪,徐琬微肿的眼眸,却被宗妇、外命妇们看在眼中,沈太后病得蹊跷,走得也突然,却是没人怀疑。 百姓们少不得给赵昀翼又记上一笔冷血无情,徐琬却是博得贤后美名。 不仅如此,沈太后入陵寝长眠之日,徐琬昭告天下,将前朝宝藏尽数交于国库,用来兴办女学,造福百姓,替太后娘娘祈福。 第98页 岱国上上下下,皆贊其母仪天下之风。 因着沈太后「丧期」,徐琬的生辰并未大办,她悄悄回槐米胡同的宅子过的。 回到宫中之时,已是中宵,赵昀翼与她共吃一碗寿面,望着她被面气蒸得微红的鼻尖,温声道:「眼下诸事牵绊,未能给琬儿准备生辰礼,琬儿且等一等,为夫一定替你补上一份像样的生辰礼。」 「这碗寿面就很好。」徐琬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缺,况且每年都有生辰,无需介怀。」 「每年都有生辰,可还是不同的。」赵昀翼拉过她搭在食案边的手,轻轻攥于掌心,「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生辰礼必然要与众不同,让琬儿长长久久记着,念着。」 听他这意思,似是已经想好的要送什么,可任徐琬如何软磨硬泡,他就是不肯透露,徐琬只得由着他。 心下却忍不住生出丝丝期许,他要如何与众不同呢? 虚置后宫,许以后位,已是一朝天子能给心仪女子最好的礼物,徐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宫外百里处,一男子青衫落拓,气质卓然,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沿着小路往前走,看不出要往何处去。 他身前,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秾丽凤眸,便是一身素衣,也不掩其艷色。 被他双臂环于马背上,沈持莹微微倾身,回眸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眸光带着不舍,更多的却是怅然。 「莹儿若是不舍,待风声过去,我们再回来,可好?」陈云桓轻声提议。 嗓音与他在宫中时迥然不同,无一丝尖细阴柔,低沉磁润,透着干净清朗的书卷气。 「走吧。」沈持莹收回视线,眸光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落了落,随即,将纤细柔夷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感受到他指骨微颤,她又握紧了些许,轻道,「云桓,往南行吧,这时节南边荔枝正红,我想尝尝。」 徐琛和孟黎的亲事原本定在两个月后,因着沈太后之事,赟王主动提出,将婚期延后一年,两家很快便议定。 要留下来操办徐琛的婚事,徐信和苏兰烟便不急着回金陵,苏夫人时常入宫陪徐琬说说话,又有孟黎在旁说笑,日子倒是过得极快。 很快便等到谢清玄带着将士们凯旋,跟着回来的,还有赵旭廷的骨灰。 时值初夏,北地寻不到许多冰专用来保存赵旭廷的尸骨,谢清玄只得遵从赵昀翼的意思,把他烧成了灰带回来。 依赵昀翼的意思,是打算葬入皇陵。 可徐琬罕见地没有同意。 宫中银月湖畔,徐琬亭亭而立,身侧的赵昀翼手中捧着一尊玉坛,坛中盛着赵旭廷的骨灰。 「果真任由我处置?」徐琬侧过脸,望着赵昀翼,唇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 「君无戏言。」赵昀翼笑应。 虽不知她想如何,可赵昀翼并没有要怜惜废太子骨灰的闲心,能博琬儿一笑,也算是废太子替通敌卖国赎罪? 思量间,赵昀翼忽而愣住,只见徐琬抬手正欲去碰触坛中骨灰,又及时顿住。 她捧过玉坛,微微倾身,坛口倾侧,顺着风向,将坛中骨灰尽数倾泻在湖面上,倏而便散在风中。 终于,她把前世将他困死在东宫的人,扬了。 「赵旭廷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赵昀翼忍不住问。 最狠的惩罚,莫过于挫骨扬灰,赵昀翼不明白,徐琬对赵旭廷这般深切的恨来自何处。 「在梦里。」徐琬颔首,「我曾梦见他朝我挥刀,割破我的脖颈,你说我能放过他吗?」 徐琬半真半假,胡乱说了一通,语气也是颇没正行,水眸凝着赵昀翼,大有一种「你若摇头我定要你好看」的气势。 一番话说得赵昀翼哭笑不得,竟是因为一场梦?骨灰已经洒了,他还能说什么? 抬手揉了揉徐琬柔雾似的髮髻,轻道:「小姑娘竟是被我宠坏了。」 「宠坏了,你当如何?」徐琬黛眉微挑,凝着他。 「自己宠坏的小姑娘,当然要长长久久宠下去。」赵昀翼拉住她的手,「走,回紫宸宫,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徐琬好奇问道。 他面上带笑,许是迫不及待,脚步走得快,徐琬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心跳微微变快,不知不觉被他的情绪感染,心口生出越来越多的期待。 「生辰礼。」赵昀翼拉住她,蹲下去,回眸道,「上来,我背你。」 等不及这样走回去,他想快些告诉她,好看到她如何欢喜。 59. [最新] 59 正文完 「是什么生辰礼?」徐琬跳开一步, 「我可不要让你背着回去,否则明日满朝文武都要看笑话。」 继而,笑着将赵昀翼拉起来, 细指穿入他指缝,笑着握住他的手:「先别告诉我, 我们慢慢走回去, 我细细猜, 看能不能猜着,岂不更有趣?」 「好,都依你。」赵昀翼明白, 她其实是想在宫人们面前,替他维持体面威严。 两人说笑着,徐琬猜了一路,每每眼睛一亮猜到一个,收到的无一不是赵昀翼含笑摇头的回应。 他笑意越来越深,徐琬却开始对这个游戏失去耐性,幸而紫宸宫近在眼前,赵昀翼拉着她的走,一步一步走入殿内。 抬手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卷明黄圣旨, 递至她手中,凝着她微愣的玉颜, 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神情。 第99页 握着明黄圣旨,徐琬有些错愕, 他想下一道什么旨意作为生辰礼? 思绪飞转, 徐琬想不出,捲轴徐徐展开,上面遒劲潇洒的字迹撞入眼帘。 「你要迁都?」徐琬勐然抬眸, 乌亮的墨瞳骤然扩张,惊诧地望着赵昀翼。 他要把国都从京城重新迁回金陵,就为了给她过一个生辰,会不会太劳师动众了些? 「去年冬日,我便动过这个念头。」赵昀翼接过圣旨,重新放回博古架上,双手轻扣她细肩,睥着她,「北方冬日酷寒,你陪我一季已是辛苦,琬儿,我娶你并非要你陪我吃苦,而是想让你过得更好,更自在,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京城女学已顺利开办,你一心牵挂着金陵,你生在金陵,长在金陵,我想陪你回到雨花行宫,陪你回冰辉阁赏月观星。」 这就是他说的,特别的生辰礼吗? 他嗓音轻缓,细细说着,徐琬眸中泪光早已浸湿眼睫,翠眉微颤,泪珠莹莹坠落。 修长的指轻蹭她面颊,替她拭去泪痕,忽而,轻纱罗裙轻晃,精緻秀美的云头履上前一步,徐琬足尖轻轻踮起,堵住他薄薄柔软的唇。 迁都旨意一传开,朝野譁然。 反对的声音自然有,却很快被赵昀翼压下去,手段倒谈不上强硬,却叫人无法挑理。 他特意安排了钦天监监正出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胡乱说了一通天象,把人唬住。 「众爱卿可听清楚了?短短数月,朕痛失父皇、母后,又失一手足,实乃天生异象为警示,京城龙气稀薄,迁都金陵,国祚方熙。」 很快,大半反对者倒戈,反对的声音被淹没,众朝臣们纷纷开始商议迁都之策。 二十年前,都城从金陵迁至京城,参与其中的旧臣大多都还在,二次迁都,赵昀翼并未费太多心神。 北地将士得胜归来,各有封赏。 星离身为副将,归京后,被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赐将军府,因着要迁都,新赐的将军府在金陵。 「皇后娘娘,忠武将军求见。」白羽进来禀报时,徐琬正捧着女学里新出的诗集在看。 一时没反应过来,奇道:「忠武将军?他不是找陛下,来找本宫做什么?」 闻言,立在徐琬身侧,替她打扇的菱枝登时面颊微红,唇瓣动了动,也又忍住。 白羽匆匆扫了她一眼,含笑对徐琬道:「星离侍卫征战有功,被陛下封为忠武将军,求见娘娘,想必不是为了军中之事。」 「原来是星离。」徐琬轻笑出声,感受到扇底清风停下,她合上诗集,回眸沖菱枝笑道,「可真是叫咱们菱枝好等。」 「奴婢去备茶点。」菱枝放下羽扇,抬脚便要避开。 却被徐琬拉住:「白羽去准备,你留下。」 待白羽出去后,徐琬才对菱枝道:「你日日在坤羽宫,他回京之后,你们还没见过面吧?就不想看看他要如何向本宫求娶你?就不想看看他受伤没有?」 「奴婢……」菱枝垂首盯着脚面,支支吾吾道,颊边红晕又深了几许,迈出的脚倒是收回来,不再急着躲避。 星离进来,行过礼,刚站直身子,便盯着徐琬身侧的菱枝笑,徐琬见他这副傻气的模样,心里放心了几分。 从前没太关注,徐琬倒没瞧出星离有什么变化,随意问了几句后,星离跪地向她求娶菱枝,并放言此生绝无二心,必全心全意待菱枝。 求娶的话,徐琬没有立时应,默然一瞬,转脸望了望菱枝,本以为会瞧见菱枝害羞的模样,没想到她眸光愣愣落在星离身上,竟是湿了眼眶。 眸光中,俨然是心疼。 「女大不中留啊。」徐琬收回视线,感嘆了一句。 闻言,星离焦急,菱枝错愕,双双望着徐琬。 「本宫去同陛下说,择日为你们赐婚,只菱枝还要在本宫身边留一年,你可不能欺负了她。」徐琬站起身来,眉眼含笑,越过星离往外走,「好好说说话,往后菱枝每半月可出宫一次。」 经过徐琬同意,这婚事便是成了,星离回头见徐琬走入庭院,背对着他们,激动地冲到菱枝面前就要将她抱着举起来。 吓得菱枝赶忙退开,没让他得逞,瞪着他,嗔道:「再得意忘形,我现在就让娘娘取消婚约!」 「好好好。」星离陪着笑,连退两步,「菱枝,你不知道,北蛮人又狠又狡猾,我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见你,还能娶你,一时高兴坏了,你别生气。」 迁都旨意一出,徐信和苏兰烟便入宫辞了行,先回金陵去了。 徐琬与赵昀翼一起,带着满朝文武及其家眷,浩浩荡荡往金陵去,又是雨季,雨势大的时候甚至要歇两日才能继续赶路。 听着窗外潺潺雨声,徐琬黛眉微蹙,沖对首捡棋子的赵昀翼道:「照这么下去,一个月的路程,得走上一个半月才能到了。」 处处湿漉漉的,若是在宫中赏雨,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倒是别有意趣,可现下是在赶路,徐琬便对这连绵的雨,喜欢不起来,甚至有些烦腻。 「想不想单独行动?」赵昀翼扬手,掌中白玉棋子纷纷落入棋碗中,响声清越,「明日我们绕路先行。」 先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为何要绕路?」徐琬抬眸凝着他,面带疑惑。 第100页 「带你去见一个人。」赵昀翼剑眉微扬,秾丽凤眸噙着温柔笑意,有种晴雪烟岚的煦然。 悄悄淡出众人视线,无人察觉他们离开,徐琬骑着玉雪小马,跟在赵昀翼身侧,望着前方绵延县道,不由想起他逗她学骑马的情形。 水眸闪过一丝狡黠,徐琬悄悄把脚从脚蹬上移开,拿足背重重踢了一下枣红骏马的马腹。 马儿吃痛,忽而扬蹄,赵昀翼虽平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早察觉她的小动作,马儿扬蹄之时,他故意装作没坐稳,被马儿甩下去。 见状,徐琬大惊失色,他马技不是很好嘛?他武艺也很好,为何会被甩下去? 「我的腿。」四下无人,赵昀翼坐在碧莹莹的草地上,痛苦地捂着小腿处。 她只是报当日被他戏耍之仇,竟害他摔折了腿? 当下脑子一空,徐琬赶忙踩着马镫跳下来,匆匆跑到他身侧,跪坐在地,茜色罗裙软软铺散在碧草上,似盛开的花。 「我不是故意的。」徐琬急得泪眼朦胧,匆匆伸手,想去捲起他裤脚看一看。 縴手刚触到他天青衣摆下雪色衣料,便被他攥住,徐琬愣住,抬眸望他,悬于眼睫的泪滴倏而坠下,落在他天青色衣摆上,洇出一点点深痕。 「傻姑娘,骗你的。」赵昀翼抬手将她抱坐怀中,吻了吻她颊边泪痕轻笑,「我没事。」 「小姑娘是水做的么,琬儿的泪最是珍贵,别哭,留着夜里在轻纱软帐中哭给我听可好?」 两人骑马脚程快,只十日便到了西柔地界,赵昀翼要带她见的人是阿城。 许是有赵昀翼安排的细作暗中相助,混入西柔皇宫,比徐琬想像中容易。 徐琬扮作宫婢,学着其他宫婢的模样,挽好髮髻,回头来看赵昀翼,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赵昀翼扯了扯袖口,神色略带嫌弃。 被赵昀翼打晕的侍卫身量不够高,这身侍卫服穿在他身上,气质违和不说,大小也不合身,衣袖明显短了一截,可是惊动的人越多越容易打草惊蛇。 「没事,走吧。」徐琬摇摇头,往外望了望,「我总觉得西柔皇宫怪怪的。」 终于找到阿城,徐琬才明白怪异的缘由,阿城竟是在西柔国君殿中,还是摄政王君的身份。 「姐姐?」阿城无意中扫过徐琬,眸光在她面上定了一瞬,笑着从御案后站起身,大步走过来,「你们怎么会来西柔?」 「不放心你呀。」徐琬扫了赵昀翼一眼,眸光重新落在阿城身上,眼眶微红,「好些日子不见,阿城真的长大了。」 时间不长,只收到几封报平安的信,徐琬也担心他,可她没想过自己能离开皇宫,更没想过能这么快来西柔看到他。 西柔之行,定也是赵昀翼在给他定下生辰礼时,也打算好的,只瞒着她。 那么,阿城在西柔做的事呢?有没有赵昀翼相助?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阿城沖徐琬亮了亮拳头,「我每日都有习武,姐姐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笑得欢喜轻快,可徐琬知道,他在西柔皇宫并不容易。 「西柔国君的几位皇子呢?怎么让你做了摄政王君?」徐琬好奇问道,同时四下打量着,这里是西柔国君的御殿,却不见那个老东西的身影。 「我聪明啊,略施小计,他们就自相残杀,都死了,没别的继承人,老东西恨我也捨不得杀我。」阿城笑笑,并未多言其中兇险,怕姐姐担心,「姐姐不必找了,那老东西被我软禁在寝殿里出不来,人已疯了一半。」 用过午膳,徐琬才跟着阿城一起,见到传闻中的西柔国君,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西柔尚白,他一身雪衣,鬚髮花白,看不出一丝帝王之气。 就是这样一个人,毒死了周眠星? 「阿城,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徐琬问阿城,语气复杂。 按理,这人是她亲外祖,可这个外祖父杀了她母后,即便周眠星不是个好母亲,却也怀胎十月生下她,于她有生恩。 望着半疯半傻的西柔国君,她不知还该不该报仇。 「若姐姐没来,我本来是想看他继续装下去的,也算是顶有趣的游戏。」阿城轻笑道。 「装下去?」徐琬愕然。 「姐姐没看出来吗?他在装疯卖傻。」阿城说着,西柔国君疯癫的举动忽而顿住,乱发下浑浊的眸子毒蛇一般游扫过来。 「如今姐姐也在,我改主意了。」阿城揪住西柔国君的乱发,盯着他吃痛狰狞的老脸,慢条斯理道,「姐姐,你说让他服下母后喝过的毒酒,是不是最好的了断?」 毒酒是徐琬亲手斟的,递到阿城手上时,她纤柔的手微微颤抖,眸中泪光莹莹,不为西柔国君,而是想到了周眠星死前的模样。 被自己尽忠一生的亲人赐死,她当时一定很痛苦。 「你的女儿,我们的母后,她不是个好娘亲,却是西柔最好的公主,她为西柔而生,西柔却成了她埋骨之地。」徐琬深吸一口气,握着阿城持酒的手,勐然将毒酒灌入西柔国君口中,愤然道,「你这么喜欢抢别人的江山,如今便好好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出皇宫时,依然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本就是悄悄来的西柔,若被人发现,多少会有麻烦。 第101页 「谢谢你。」徐琬望着赵昀翼,忍不住去猜,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究竟做了多少。 一声谢谢或许太轻,她愿意用一生去陪伴他。 曾经,她觉着那些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女子太傻,如今却只觉她们可怜,心意没错,只是错付了人。 「不难过了?」赵昀翼拥住她,轻道,「我们回家。」 西柔气候与岱国大不相同,白日炎热如仲夏,夜里寒凉似深秋。 月明星稀,赵昀翼身上玄色披风绣着盘金云纹,迤逦的线条流动着月华,同她颈侧轻晃的南珠耳珰相映生辉。 满朝文武入金陵前一日,他们悄悄潜回,风尘僕僕,可徐琬不觉着累。 望着烟霭远处隐约可见的金陵城墙,徐琬眉眼含笑,她不再是深闺里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也不再是东宫里困兽似的可怜人,她浑身都是力量和底气。 周城长大了,她也成长了。 「昀翼,你说,父皇母后看着我和阿城,能不能安心?」一不留神把心里话问出来,徐琬又觉傻气。 父皇和母后到了天上,也不会一起看着他们的吧? 「琬儿还是太过纯善。」赵昀翼轻轻吻了吻她轻雪似的眉心,仰起头,同她一道望着天边缀着的星子,「我从不在意赵重岳安心不安心。」 即便赵重岳曾给过他微薄的父爱,即便赵重岳并非全然冷血,竟给母后留下退路,允陈云桓在母后身边二十年,却没有真的阉了他。 赵昀翼收回视线,漆眸缱绻落在她婉丽眉眼:「只要琬儿在我身边,我便安心。」 回到雨花行宫,赵昀翼把华璋殿改成了御书房,并未在紫宸宫设置寝殿,徐琬的寝殿便是他的寝殿。 冰辉阁这边收拾妥当,用罢晚膳,仍未见着赵昀翼,徐琬忍不住走上连廊,想离华璋殿近些,听听他在忙些什么。 连廊上,棠棣花又开,茜红雪白簇在一起,徐琬身上的红白间色裙正巧应景,与开得正艷的棠棣花融为一体,似是月华滋养出的花精。 华璋殿二楼,赵昀翼正同几位文臣议事,忽见一臣子朝他身后的窗棂外望。 言谈之余,赵昀翼略想了想那臣子视线所指的位置,是连廊? 思及此,赵昀翼勐然回头,朝连廊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徐琬身姿裊亭立在连廊上,正朝华璋殿望过来。 夜风吹动棠棣花,花瀑一般,吹动她间色罗裙,裙摆翩然,似花瀑激起的层叠波浪。 御案那边,一名老臣仍在说着什么,赵昀翼没插话,似听得认真。 待那老臣说完,赵昀翼忽而站起身道:「朕知道了,此事爱卿自行裁夺,朕相信爱卿。时辰不早,众爱卿且先回府安顿,明日早朝再议。」 说罢,盯着那几位大臣,只等他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去连廊。 偏方才说话的老臣,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刚要开口,被另一位臣子拉住,这才齐齐退下去。 直到走到窄门处,赵昀翼才后知后觉忆起,拉老臣的那位臣子,似乎就是朝连廊看过的那位? 几位大臣走出宫门,那位老臣才甩开被拉住的衣袖:「你拉我做什么?帝后大婚数月,尚无喜讯,听说皇后娘娘还在喝避子汤,圣上无嗣,国祚不稳,老夫进言,或是採选秀女充实后宫,或是让皇后娘娘停掉避子汤,此等大事,圣上竟让我裁夺,你们说说,我如何裁夺?」 众同僚纷纷拂袖忍笑,其中一位打趣道:「圣上说了,相信李大人。」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李大人急道,「你们快替我出出主意,圣上的意思,莫不是答应採选秀女入宫了?」 「别。」方才拉他的那位陈大人匆匆打断,截住话头,「圣上身强体壮,有子嗣是早晚的事,圣上都不急,你急什么?李大人若是闲不住,不如回去管管您重孙子的事儿?」 「我孙媳又没怀孕,哪儿来的重孙子!」李大人听他说得不像话,语气也不客气。 「看来您孙子养外室的事儿,您不知道哇。」那位陈大人啧啧两声,「庶子生在嫡子前头,那可热闹了。」 说笑一阵,李大人气得脸红颈粗,再顾不上赵昀翼採选秀女之事。 「你方才看到什么了?」王大人故意落后几步,同陈大人并肩走着,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着圣上方才着急赶我们走?」 二人是上一届同榜进士,又都成亲不过数年,陈大人也没瞒着,轻笑道:「皇后娘娘在连廊上等圣上,咱们圣上着急去见娘娘呢。」 顺便打趣一句:「你不着急回去哄妻儿?」 连廊上,徐琬见华璋殿中人影晃晃,似还在忙,却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 神色落寞间,她回身往冰辉阁走去,忽而听到身后窄门打开,亮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将她纤细身影拉长在身前灰黛色地砖上。 徐琬勐然回眸,却见赵昀翼长腿轻快,飒沓而来,行动处带起的风浪冲击温柔夜风,栏杆上红白相间的花瀑波浪般摇曳。 风浪拂动她裙摆,与花相融的裙摆朝后拂去,浅浅勾勒出她纤细身形。 赵昀翼在她身前站定,秾丽眉眼温柔凝着她,眼尾深情比身侧棠棣花更纯艷:「那些臣子又要编排我了,琬儿等了多久?」 「很久很久。」徐琬应着,狠狠扑入他怀中。 隔着一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