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崽崽上大学[七零]》 第1页 [穿越重生] 《带着崽崽上大学[七零]》作者：六片叶子【完结】 1978年，沉寂了十来年的高等学府迎来了首批高考进来的新生。 陆夏音一到就出了名，出了名的漂亮，出了名的伶牙俐齿，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更是出了名的可爱，粉雕玉琢得像个精緻的瓷娃娃。 面对老师同学们的关切，想起上辈子黑心的婆家人，陆夏音淡淡一笑：「我丧偶，这确实是我的女儿」 叶华施是考古研究所主任的得意门生，工作出色，样貌出众，而且无父无母，是当上门女婿的最佳人选。 然而每个上门说媒的人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平时和和气气的叶华施一谈到婚姻立马变了个人，脸色黑得吓人。 恩师语重心长：「你还不想结婚？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叶华施一阵迷茫：「不是，我就是老觉得自己已经结过婚了。」 恩师：……这是我见过的最烂的藉口！ 后来听说他那个爱徒想起来了一切，连工作不要了，不远千里寻妻。 再后来听说爱徒的妻子要和他离婚。 再再后来，他收到了爱徒寄来的补办婚礼的结婚请帖。 - 第1章 恢復高考的消息在叶家沟炸了锅。 高向红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披头散髮，指着檐坎上一个冷着脸的妇女噼头盖脸骂开来：「我高向红真是瞎了眼，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原以为你是个好的，谁知道是个餵不熟的白眼狼，抛夫弃子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被骂的妇女两手揣在袖子里，冷眼瞧着脚尖，一声不吭，像是听不懂人话。 周围早聚集了劝架的村民。 冯宝英左手挎着个篮子，右手试图将高向红从地上拉起来，劝道：「敬平她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大傢伙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把话说开了。」 一边说着，又一边去劝一旁的胡秀芳。 胡秀芳生得高挑，当初刚来时瞧着也是个水嫩机灵的姑娘，来了几年，跟她们这些乡下老婆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初高向红见人就夸，说她儿子叶敬平娶的知青媳妇又能干又有文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恨不得要将尾巴翘上天去。 这才得意几年啊？ 冯宝英在心里窃喜，面上却不显，她拉住胡秀芳的手，微眯着眼劝她：「敬平她媳妇，你也别那么犟，一起坐下来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有个折中的办法？」 胡秀芳瞅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折中的办法？做梦，这破地方，她就是死也不会再回来。 高向红瞅着胡秀芳无动于衷，又开始骂开来，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胡秀芳照样是一声不吭，夹在两人中间的叶敬平黑着脸，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夫妻俩生的儿子坐在泥地里，被高向红的嗓门吓哭了，嚎啕大哭起来，可愣是没一个人管他。 冯宝英见劝不动这一家子，便从人群里退出来。 不过她也没真想劝，就是看个热闹。 此刻嘴角还挂着笑，脸上是一副八卦欲被满足的神情。 身边跟着几个各自往家里走的婆娘。 「胡秀芳平时看着挺老实勤快，怎么这会儿铁了心要走？可怜那娃娃，才三岁，要真没了娘可咋整？」 冯宝英嗤笑一声：「人家是城里来的，哪看得上我们这小山村！」 有人问：「那你们家陆夏音呢？」 终于问到点上了，冯宝英嘴角咧得老开，几乎咧到耳后根，「她才不走，孩子还那么小，她能走哪去？再说她现在当着公社老师，每个月有二十块钱工资，读什么大学？」 看不出来呀！听八卦的几个婆娘有些不相信。 叶家沟里的人谁不知道，那陆夏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下地干个活都能喘半天，一看就是在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 要不是那年发大水，叶华施将人从水里捞出来，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冯宝英能同意让人进门？ 同意归同意，冯宝英没少在她们面前诉苦，说什么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便宜了别人，有了媳妇忘了娘，可看到人家拿出来的嫁妆就不说话了。 那陆夏音也真是大手笔，竟然买了一个缝纫机。 这下冯宝英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媳妇有多么好。 可惜了，陆夏音竟然不走，叶华施没了两年，她还守着做什么？冯宝英还真是烧高香了！几个婆娘敷衍了几句，各自散开。 冯宝英刚好也到家了。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灶上烧了水，边上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跟前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的菜也烧好了，飘出一阵菜香。 其他人还没回来，大门上了锁，只有侧边的新房半开着门。 冯宝英放下菜篮，悄悄走过去隔着窗户瞅了一眼。 陆夏音坐在缝纫机前，背对着她，好像在做衣服，而床上躺着三岁的孙女叶初，紧闭着眼睛睡熟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冯宝英眯了眯眼，从窗户跟前退了下来。 进屋里拿了两个热水壶，拿葫芦瓢往热水壶里装热水。 一壶给还没回来的小儿子儿媳用，一壶给丈夫和自己用。 装好了热水，又去灶房里看煮好的饭够不够，锅里是陆夏音做好的饭，萝蔔丝拌了年前榨油剩下的油渣子，锅边上贴了掺玉米面的杂粮饼，底下的灶腔拌了灰，还有点温热。 第2页 冯宝英拿了勺子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她眯了眯眼，心情大好。 大约是五天前，陆夏音一觉醒来像变了个人，原本闷声不吭的人忽然一口一个娘的叫着，还早早地起床做早饭，家里的活都不用她搭手，前天她试探着提了一嘴高考的事情，倒把陆夏音吓得将刚发下来的布票粮票全部拿了出来，有什么好的都拿出来孝敬她，这几年攒下来的工资也全部交了上来。 跟胡秀芳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冯宝英彻底放了心，再也不担心这个儿媳会跑去参加高考。 冯宝英哼着山里的调子出了灶房，把刚摘回来的丝瓜拿出来清洗。 陆夏音听着屋外院子的水声，停止了脚上的动作，将两块红底白点棉布从针上取下来。她做的是一件秋衣，还没加袖子。 陆夏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着衣裳在熟睡的叶初身上比划。 小孩子身体长得快，陆夏音特意做大了一码。旁边放着个小篮子，放了这几天陆陆续续给叶初做的衣裳，有夏衣和冬衣。 等这件做完，女儿接下来两年要穿的衣裳基本上都攒够了。 床上的叶初好像做了噩梦，双手忽然挣扎起来，翩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粉白的小脸皱在一起，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陆夏音赶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将叶初托起抱在怀里，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她。 真好，她这回终于能真切地抱到女儿了。 陆夏音闭上眼睛，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仿佛历歷在目。 上辈子，她十七岁看清继母的真面目报名下乡。 十八岁落水被生产队队长叶华施所救，迫于无奈和他结了婚。 十九岁生下女儿叶初，那一年叶华施在修隧道的时候意外跌落悬崖因公殉职。 二十一岁想报名参加高考被冯宝英以女儿相威胁，逼迫她留下。 二十七岁劳累过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边只有不到十岁的女儿陪着，哭着求她不要死。 死后灵魂被困在叶家十多年，眼睁睁看着女儿在她死后没人庇护，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最后还要为了给堂弟娶媳妇被迫嫁给山里的鳏夫，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尚在弥留之际的叶初被人草蓆一卷扔到了叶家，然而屋里所谓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充耳不闻，没一个人搭理她，任她自生自灭。 叶初一遍又一遍地喊娘，喊到喉咙沙哑。 陆夏音悲痛欲绝，浑身仿佛被车轮碾过，她想抱女儿却怎么也抱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初在痛苦中死去，被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而冯宝英一家却只觉得她们娘俩晦气。 当初要陆夏音留下，也不过是看中了那份小学老师的工资。 等她一死，叶初还想有好日子过？ 陆夏音悔恨至极，只怪自己太心软，白白拖累了自己一生，更害了女儿一辈子！ 再一挣眼，陆夏音发现自己回到了恢復高考那一年。 不到三岁的叶初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唇红齿白，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而她自己，也变回了21岁的模样，头髮乌黑浓密，皮肤白皙。 她竟然真的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陆夏音抱紧了怀里的叶初，这一次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心软，她要想办法带女儿走，走得越远越好，离这家人远远的。 冯宝英正干着活，她的丈夫叶富强扛着洋镐回来，双脚沾满了泥土，看样子刚从自留地里回来。 小儿子叶自刚和小儿媳孙桂兰紧随其后，一回到家，叶自刚便嚷嚷着肚子饿，孙桂兰却不急，两眼瞅着新房，那里坐着一道纤瘦的人影，缝纫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倒养尊处优。 孙桂兰恨得牙痒痒，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身边又只有个闺女，愣是霸占着新屋子不走。 而她只能跟着叶自刚住旧屋。 叶自刚舀了冷水洗了脸和脚，见孙桂兰站着不动，扯了她一把，「没事别乱看，快洗脸和脚。」 孙桂兰本来就心里有气，被他这一说，那火气就直往心口上蹿，扯开嗓子就骂：「我看什么了？这不是咱家吗？我想看什么不能看，她是刚出嫁的新妇还是未出阁的大家小姐，成天窝在屋子里！连活都不用干。」 「你少说两句！」叶自刚真头疼。 自从孙桂兰知道他哥叶华施和自己不是同一个爹后便三天两头地闹，原本安静贤惠的人愣是变成了一个母夜叉。 「我为什么不能说？她生的是个闺女，我生的是个儿子，凭什么好屋子让她给占了？」 两人在这里吵得起劲，叶富强却不管，洗完了脚进屋舀饭，叶华施是冯宝英嫁过来时一起带过来的，那新屋子也是叶华施自己起的，他作为一个后爸自然没资格做主分给谁，但孙桂兰要是争到了他也乐见其成，因此也没出声阻止。 冯宝英原先也会劝一两句，随着叶华施去世的日子久了，她的心也渐渐偏了。 陆夏音生的是个闺女，迟早要嫁出去，可叶自刚和孙桂兰不同，他们生的是儿子，将来可是要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不过她不好表现得太明显，陆夏音现在在公社当小学老师，每个月的工资很可观。 因此也和叶富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3页 见冯宝英和叶富强都不阻止，孙桂兰底气更足了，指着院子里晒的衣裳又骂开：「一天天的什么资本小姐做派，三天两头穿新衣服，你穿这么多新衣服给谁看？你男人前头刚死，这会儿就按捺不住了！」 屋里的陆夏音充耳不闻，等到手上的秋衣做完，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衣柜收拾女儿和自己用的被褥衣裳。 她下乡时从爸爸那里哄来一千块钱和一大堆票，虽然结婚买缝纫机用掉不少，但叶华施自己能干又给她找了个小学老师的工作，结婚后就没用过自己的私房钱，因此她兜里还有几百块钱和一堆票。 这些钱和票她没给谁託过底，连叶华施都不知道，更别提冯宝英了。 怕被人发现，还把钱塞到叶初的里衣，匆匆收拾出来两大包行李。 温吞水地装了这些天，是时候离开这个烂泥坑了。 她本来还愁不知道用什么藉口将女儿带去学校住，这会儿孙桂兰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陆夏音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扯了两条布带，将女儿背在身上，提起两包行李打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带个预收《七十年代上门女婿有点茶》 阿颜成分好，祖上三代贫下中农，可她命硬，死了爹又没了娘，一天天坏事没少干，上山下河，偷鸡摸狗，林老汉偏偏眼光高的很，非上门女婿不要。这一拖，阿颜到了十九都没有媒人上门。 何希成分不好，中专毕业后分配不到工作回乡种地，脏活累活全干了，像台机器一样日復一日地忙活。 他娘夜里梦到何希没娶上媳妇，打了一辈子光棍，醒来哭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林老汉。 临行前，他娘叮嘱他，「去了人家家里要勤快，多干点活。」就算是入赘，生活也有个盼头。 阿颜觉得何希傻，「你一个好好的中专生，配我一个泥腿子做什么？」 不光傻，还特磨叽，更邪门的是，他嫁过来后，天天不是手疼就是眼疼，那笔是她能握的？那书是她看得懂的？她就爱河里摸鱼捉虾，上山掏鸟窝，回头一看，何希忽然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医生说我得了绝症，不能动怒，咳咳咳……」 阿颜心一软，行吧行吧，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先说好，我是怕你太早死，免得别人说我克夫。 后来，阿颜又觉得，何希有一点点聪明，一点点能干。 第2章 陆夏音一步跨出门槛，沉着脸不说话。 孙桂兰一看她手上挎着两大包行李就急了。 「哎，你这是要上哪去？大包小包的！」 陆夏音若是要跟他们换屋子，那她自然乐意，可如果陆夏音要走，那绝对不行。 她走了，活给谁干？孩子给谁带？还有她的工资。 冯宝英一听孙桂兰的话，立马放下手中的丝瓜，咋？她竟然想走？难道这几天都是装出来的，看向陆夏音的眼神带了几丝不满。 「夏音啊，你这大包小包的是要上哪儿去？」 陆夏音将门关上，也没锁，转过身时特意换了个表情，笑着道：「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接下来几个月学校忙，初儿还小，我怕您一个人带不过来，想把她带到学校去。」 为说这事，还损失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呢！不过比起她的私房钱，这些都是小头了。 冯宝英记了起来：「是有这个事，那你吃了饭再走？」 说着还悄悄往陆夏音身上打量几眼，露在包裹外面的都是些旧的被褥衣裳。 陆夏音怎么可能走呢？粮食关系和户口都落在他们叶家沟，又带着个闺女，能上哪去？ 思忖一番后，冯宝英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走了好，走了她就不用给看孙女了。 「娘，您真让她去啊？」孙桂兰有些不相信，双手插在腰上，怒目看着陆夏音。 陆夏音此时也看了过来，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倒把孙桂兰吓得打了个寒噤。 「要死，你用一双死人眼看我做什么？」孙桂兰不自在地别过头。 陆夏音却笑了起来：「我走了这屋子正好让给你，门没上锁，今天晚上就可以搬来住。」 大剌剌地说出来，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冯宝英抿着嘴不说话，叶自刚闷头洗脚，叶富强假装没听到，继续吃饭。 孙桂兰却两眼放光，有新房子住，早把刚刚的怀疑抛到九霄云外。 虽说这新房子是叶华施起的，可人死了两年多，凭什么他们不能用。 她和叶自刚一家三口，而陆夏音只带着个闺女，按人数算怎么也得是他们家住新房子。 而且，陆夏音屋里还有个缝纫机，她还从来没摸过缝纫机呢！ 孙桂兰退到一边，巴不得她赶紧走。 陆夏音将各人的心思看在眼里，在心底里冷笑一声。 「那娘我就先走了。」陆夏音两手挎着两大包行李，看向冯宝英。 冯宝英一阵脸臊，没抬头，却道：「行，你去吧。有空我去看你。」 可别来，再看你这老太婆一眼，她能噁心得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陆夏音隐去眼底的厌恶，背着叶初出了屋。 刚跨出门槛，便加快了脚步，一路不带停地走出老远，陆夏音才敢深吸一口气，背上的叶初还在熟睡着，粉白的小脸带着婴儿肥，不是上辈子的骨瘦如柴。 第4页 陆夏音托紧背上的叶初，无论如何，她现在带着女儿逃出狼窝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尽最大努力让女儿和自己过得舒服！ 叶家沟隶属于红方公社，沿着大道上一直走三十分钟到了岔路口，拐进一条小道，再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公社办事处。 公社小学紧挨着办事处，周六下午和周日都不上课。 陆夏音是周六下午来的，学校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但她有办公室的钥匙，公社小学的条件还不错，每个老师都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陆夏音拿着钥匙开了门。 屋里面积不大，靠窗摆了一张办公桌，后面放着张单人床，铺了麦草和被褥，床边放了个蜂窝炉和烧水锅。 陆夏音解开布带，将背上的叶初放到床上，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再来收拾带过来的衣裳被褥。 把最上头的旧衣裳拿开，露出里面崭新的衣裳。 陆夏音的私房钱多，布票也多，生下女儿后就没吝啬过，一有空就给她做新衣裳。 可孙桂兰眼红嫉妒，经常把女儿的衣裳偷藏起来，再拆了给她儿子做衣裳。 陆夏音一个人在叶家势单力薄，去闹也掰扯不出个理，因此她便不再做新衣裳了。 不过这也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没钱没票了，要不是有这一茬，她还不能走得这么轻松。 屋里没有洗脸洗脚用的搪瓷盆，她原先在这里上课时只有中午才留下来休息，还有洗漱用的牙膏洗头膏等都没有，这些都得去县城买。 趁着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陆夏音解开包裹取了钱和粮票，肩上挎一个军绿色布袋，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叶初，这才走到门边上，打算搭公社里的拖拉机去县城。 叶初好像知道陆夏音要走，勐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灰黑的天花板，看了半晌，忽然哭了起来，两只小手也从被子里抽了出来，伸到半空中胡乱地挥舞着。 陆夏音吓了一跳，迴转身来将叶初抱了起来，一边哄着她一边在屋里转圈。 叶初靠在她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哄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止了哭声。 陆夏音拿了手帕给她抹眼泪，看着女儿的小脸布满泪痕，心疼得不得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初儿怎么哭了？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初还一抽一抽的，转了转黝黑的眼珠，忽然抓住陆夏音的两只手，说：「妈妈不走。」 她以前一个人在家时，奶奶总是让她睡觉，说不睡觉就会有狼过来叼她。 叶初每次都被吓得爬上床睡觉，一边害怕狼什么时候会过来，一边想妈妈。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妈妈还没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每次都是哭着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可奶奶嫌她哭，总是打她，还不许她在妈妈面前哭。 「妈妈不走，妈妈就在这里。」陆夏音忍着眼泪，仿佛是对记忆里快死了的叶初说话。 叶初点了点头，却不肯松手。 女儿不想她走，陆夏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重生回来的这几天，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叶初沙哑着嗓子喊娘，而自己漂浮在空中，无能为力地看着，既不能上前抱她，也不能回应她，叶初沙哑的哭声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身上。 陆夏音抹了把眼泪，然后拉出刚刚背着叶初的布带，在叶初眼前晃了晃，说：「妈妈把你背在身上，走到哪儿带你去到哪儿好不好？」 「好。」叶初兴奋地点头，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盯着布带。 她刚刚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妈妈背在身上，没想到一觉醒来妈妈竟然真的要背着她。 叶初心里的恐惧消退了大半，把手松开。 陆夏音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几缕头髮被汗水浸湿，黏煳煳地黏在头上，及肩的短髮没有打理，乱糟糟的。 陆夏音走到办公桌上，取来平时自己用的镜子和梳子，让女儿坐好，给她梳头髮扎辫子。 叶初的头髮细软不好梳，陆夏音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她，可叶初却一声不吭，看着镜子里的妈妈，一张小脸咧着嘴傻笑。 她不知道自己待的是什么地方，但是这里没有兇巴巴的奶奶，也没有讨厌的弟弟，而且还有妈妈陪着她。 有妈妈陪着，不管什么地方她都不怕。 陆夏音给叶初梳完了头髮，又从热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把自己用的毛巾浸湿给叶初擦脸和手，再转过身把叶初背在身上。 叶初很乖，陆夏音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一会儿功夫，陆夏音就稳稳噹噹地把她背在身上。 去县里的拖拉机停在公社办事处，司机刘建平叼着根烟懒洋洋地靠在驾驶室里，转头一瞥勐地看见陆夏音背着女儿往这边走。 他打了声招唿：「陆老师，带女儿去县城啊？」 「哎，」陆夏音应了一声，走到拖拉机后边，两手一撑，爬到了拖拉机上面，问道：「还有多久才开啊？」 刘建平摸了摸板寸头说：「还得等会儿，张会计还没来。」 陆夏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车上也坐了其他人，不过不是叶家沟的，陆夏音不认识。 第5页 可李红艷却认得她，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唿：「陆老师吗？这背上的是你女儿吧？长得可真俊。」 说着挪了过来，从包里取出一块奶糖递给叶初，叶初缩着手，不敢拿。 陆夏音虽然不认识她，这会儿也笑眯眯地说：「孩子怕生，而且这奶糖太贵重了，可不敢给她吃。」 李红艷见叶初不肯收，便把奶糖塞到叶初的衣服口袋里，还说：「这有什么，我们家业成要不是有陆老师管着，都不知道皮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刘业成的妈妈。 陆夏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妇人，穿着一件对襟梅色长袖，脸上吃得胖乎乎的，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和班上的刘业成倒有几分相像。 「您别这样说，业成是个好孩子。」陆夏音解开布带，把叶初抱到前面来。 叶初窝在陆夏音怀里，睁着两只黑熘熘的眼睛看着李红艷，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塞进去的奶糖，递给李红艷。 这举动把李红艷逗乐了，笑道：「你这女儿倒挺实诚，我偷偷塞进去的她又还给我了。」 陆夏音也跟着笑，她的女儿一向很乖。 两人坐了一会儿，公社里的张会计也便到了，他坐进驾驶室后，刘建平这才启动拖拉机。 拖拉机慢吞吞地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 叶初抱着女儿从车上跳了下来，李红艷紧随其后，还问她：「陆老师，你是要去百货大楼吗？」 「是啊，」陆夏音点头，说：「这冬天不是快到了吗？买点抹脸的给女儿用，你呢？」 李红艷说：「我也是，业成他哥下个月就娶媳妇了，我到城里给他买点布。」 陆夏音和她一起往前走，百货大楼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她抱着女儿不方便，有个人陪着也是好事。 陆夏音笑道：「那真是恭喜了！」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却把李红艷的话匣子打开，她嘆了一口气说：「你说生孩子有什么好，一个个都是讨债鬼，要照顾他吃喝拉撒，还要给他娶媳妇，这娶媳妇也是一年比一年贵，城里结婚不是流行什么三转一响吗？业成他哥娶的新媳妇也要，咱们是山里人，就算买得起，也没那些票啊，好说歹说才让人不要这些了，你说这都是个什么事。」 李红艷啧啧两声，这架势看着没少在熟识的跟前说。 陆夏音却动了别的心思，笑道：「哎呦，您怎么不早说，我家里有早些年买的一架缝纫机，我不大会用，买了几年也是在那里放着。」 第3章 陆夏音继续说：「我放在那里一直没用，你要是早点说，我就给你送过去了，省得老是放在那里占地方。」 「这我可不敢收，那么贵重的东西。」李红艷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摸了摸揣在兜里的钱包，那缝纫机多贵呀，不光要钱还要票，顶一个工人大半年的工资。 不过她还真有点心动，白拿肯定是不能白拿的，要是能便宜点买下来就好了，他们家也不是买不起，就是实在弄不来票。 陆夏音悄悄看着李红艷的神色变换，知道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但还不能操之过急，这年投机倒把罪抓得严，因此也没再说，转了个话题，一路说一路笑。 李红艷存了心思之后闷闷不乐，仿佛有块石头压在心上一样，想开口却又有些犹豫，陆夏音说一句她答一句，和拖拉机上健谈的她判若两人。 陆夏音却不再提这茬。 两人没走多远就到了百货商店，或许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商店门口挤满了人。 李红艷一看卖布料的档口上挤满了人，发愁道：「哟，怎么这会儿还这么多人？」钱和票虽然带够了，却架不住店里没货。 陆夏音也向卖布料的档口看去，确实是很多人，可是有点不对劲。 往常周末人是多，可今天却有点多了，其他档口上倒是正常一些。 陆夏音抱紧了怀里的叶初，拉上李红艷的手，说：「我也想买点布料，要不一起去看看？」 「哎？行。」李红艷点头答应，陆夏音拉着她在跟前走得飞快，她险些跟不上。 来到人堆前，陆夏音也没停，抱着女儿就往人堆里挤，周围的人你争我抢，互相推搡。 陆夏音捂着女儿的脑袋，见缝插针地往里挤，倒还真让她挤了进去。 李红艷拽着她的衣服也挤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听见陆夏音响亮的声音在柜檯前响起：「那个红色的布给我来两块，军绿色的要五块，还有藏青色的四块。」 说完之后，陆夏音又转身跟李红艷说：「红姐，百货商店刚来了一堆染坏的布，不要票，但是有点贵，而且限购，你要买吗？」 还有这好事？李红艷瞪圆了眼睛，染坏的布怎么了？不要票的布多难得，当然要买。 「这么难得，那我也买一些。」李红艷顾不得喘气，挺起胸膛用力一挤，挤到柜檯前，用比陆夏音刚刚还大的嗓门要了所有颜色的布。 售货员头也没抬，动作麻利地将两人要的布分别挑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李红艷和陆夏音各自抢到布之后便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两人头髮衣裳都挤乱了，只有怀里的叶初还是好好的。 叶初不知道妈妈在抢什么，但是觉得刚刚挤来挤去挺好玩的，而且妈妈还笑了，她好久都没看到妈妈笑了。 第6页 叶初搓着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陆夏音，她的妈妈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夏音不知道女儿在盯着她看，忙着数到手的布料，数了数，一块也没少。 有了这些布，她可以给女儿做更多的衣裳。 李红艷将布数完便一张张地摞在一起叠好，塞进随身带着的布袋里。 再看看钱包里一张也没少的布票，李红艷抬起头来笑道：「这回真是多亏了陆老师你，要不是你带着我闯进来，只怕我还买不到这么划算的布。」 陆夏音说：「哪里是我的功劳，这是我们运气好。」 李红艷却不贊同，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看看这么长的队，我要是老老实实在后面等，等轮到我的时候早没了。」 陆夏音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卖布的档口去，比刚刚的人还多，那售货员却将架子一拉，冷着脸说：「卖完了卖完了，别挤，没了！等下一批，下一批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 这年头的售货员脾气都不怎么好。 陆夏音没放在心上，摸着兜里的布，感觉揣了一笔巨款。 不过现在还不能歇息，买了布，她还有其他事情没做。 李红艷却没跟陆夏音分开，而是跟着她一起走，还问：「陆老师，你还要买什么吗？」 她的办公室里还缺点生活用品，而且信还没送出去，陆夏音摸了摸叶初的脸蛋，去年的雪花膏已经用完了，天气渐渐转凉，山里的空气干，不抹不行。 这些年她一直很捨得给女儿花钱，把叶初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是前世她死后叶初被那些黑心肝的人虐待，原本好好的人愣是饿成皮包骨， 陆夏音抱紧怀里的叶初说：「家里的盆坏了，我来买两个盆。」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回去也是在拖拉机上等着。」 搪瓷盆倒是不紧俏，陆夏音买了两个，一个红双喜图案，一个牡丹花图案，又买了肥皂洗头膏，两盒雪花膏，一罐奶粉，还买了一大包奶糖给叶初。 叶初两手抓着一大包奶糖，笑得合不拢嘴。 李红艷倒着实吃了一惊，陆夏音买了那么多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怪不得她会买缝纫机，这可真是花钱不带手软。 李红艷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陆夏音，她是上寮村那边的，和叶家沟同属于红方公社，本来不知道陆夏音这么个人，还是自家的兔崽子三天两头地把陆老师挂在嘴边，她才注意到陆夏音这个新来的老师。 别看这陆老师年纪轻，教书倒是有几把刷子。 自从她来了之后，家里的兔崽子第一次考了及格，还不用留级了。 她原先还以为陆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本想请人来家里吃顿饭好好答谢一番，可去到学校里一看才知道陆夏音原来不过二十岁，头髮油光水滑，五官俊得很。 再一打听，原来是城里来的知青，而且还嫁到了叶家沟。 李红艷没好意思去把人请到家里来，只在办公室外面看了几眼便回去了。 后来刘业成再说起陆夏音，李红艷也会关心一两句。 李红艷看陆夏音花钱的架势，猜想她家里的条件也不差，准确的说应该是很好。 想到这，李红艷又起了买缝纫机的心思，这心思一起来就停不下来，她得找个机会把这件事情跟陆夏音提了。 陆夏音不知道李红艷心中的想法，一路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最后去了邮电局，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写好的信。 陆夏音捏着写给舅舅的信，心中有些忐忑，算算日子，舅舅一家应该已经下放回来了。 前世她受继母和忘恩负义的爸爸蛊惑，误以为舅舅一家恨极了她的生母和爸爸。 可等她死后，她才知道所谓的爸爸心中只有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她寄到家里的信无一例外石沉大海，反倒是舅舅的信件辗转送到自己手中。 可是那时她已病入膏肓，连回一封信的力气也没有。 她一遍遍地背着信封上的地址，到死都不敢忘。 陆夏音握着笔写上了记忆里的收件地址，不知道舅舅一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她没把握，但只能尽力一搏。 冯宝英不会轻易让她走，就算她考上了大学也没用。 上一世的胡秀芳就是如此，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高向红和叶敬平却压着不给她写条子，不让她走，还把她关进家里。 此后三四年，陆夏音都没见胡秀芳出来过。 将信寄了出去，陆夏音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好像终于落了下来。 李红艷却在这时嗫嚅着开口：「陆老师，你说的缝纫机，」她悄悄打量了周围，确保没人后才悄悄说：「我想跟你买缝纫机，你能不能说个价格？」 原来是为这事，李红艷倒爽快，没有拐弯抹角。 陆夏音也不跟她啰嗦，直接道：「我买的时候花了一百八十块还加一张票，不过我已经买了两年，所以不要票，算你五十块怎么样？」 五十块，还不要票？这跟白送没区别了。 李红艷拦住她道：「你可不能算这么低，你虽然用了两年，可也不能这么便宜啊！」 陆夏音却笑道：「不便宜，因为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红艷疑惑道。 第7页 陆夏音继续说：「条件就是现在还不能拿到，得等两个多月后，而且还得业成他哥和他爸出面过来搬。」 陆夏音不能确保舅舅会不会收到信，得准备另一手。 顺利的话，两个多月后就是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时间。 她需要有人帮她拿到条子和介绍信。 李红艷听完陆夏音的解释，唏嘘一番，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让我男人和儿子过去，不能由着他们这样欺负你。」 陆夏音回握住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还得去县城里的废品站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高中的教科书。 第4章 到了废品站，两扇铁皮门敞开着，还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书本5分钱一斤，其他一分钱一斤。」 看来早就有人来这里找过了。 看守的老头缩在一旁的竹凳子上，抽着旱菸，有人进来废品站他不搭理，但有人要出去就起来给人过称，交了钱才让人走。 李红艷抬眼看去，废品站里面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个人在翻找，蹲下来捂着鼻子掏了掏，没掏出来想要的东西嘆息一阵又接着找，几乎什么年龄的都有，从十七八岁到四十岁。 也有像陆夏音这样打扮得体的年轻女人。 陆夏音把女儿交给李红艷说：「红姐，你帮我照看一下女儿吧，我得进去找找书。」 「行，你去吧。」李红艷爽快地应下，搓了搓手想把叶初从陆夏音手上抱过来。 叶初却瘪着嘴，两道眉毛拧成毛毛虫，两手紧紧地抓着陆夏音的脖子，还把头一扬，埋进她的肩膀上，死活不肯下来。 李红艷笑：「她还不让我抱。」随后又对陆夏音说：「我跟你一起进去，你去找书，我在一旁给你看着女儿。」 陆夏音有些为难，这废品站里的东西显然已经被人翻了好几轮，不说里面还有没有，就算有，也得费一番功夫进去找，她不想女儿跟着进去把衣服弄脏了。 叶初的手却抓得更紧了，十个手指头弯在一起挠着脖子，跟小猫抓一样。 陆夏音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道：「行，你就跟妈妈一起进去吧。」 叶初点了点头，手却不肯松开，生怕妈妈哄她。 陆夏音没想骗她，说带她进去就真的带她进去了。 废品站里乱糟糟的，都没落脚的地。 李红艷问她：「陆老师，你要找什么样的书？」 「就是高中的书。」陆夏音有点说不上来，隔了二十多年，她还真的有些记不起来了。 李红艷似懂非懂，高中的书，那应该跟她家业成用的差不多，小学中学的都一样，无非是什么语文数学。 最上面的一层应该都已经被翻遍了，李红艷瞅准一块堆积了废铁盆的地方，也不怕脏，直接踩着废品走了过去，抬手一翻，直接翻到最底下，还真有几本书本模样的东西。 李红艷喊道：「陆老师，你过来看看，看看这些是不是？」 她的喊声太过大，吸引了废品站里其他人的目光，但他们却站在原地看着没动，就那堆铁盆的地方，怎么可能藏书呢？ 陆夏音抱着女儿，布鞋踩在灰扑扑的废品里，一下就脏了，但她不在意，用最快的速度走了过去。 过去一看，底下果然压了好几本教科书，刚好是她要找的。 陆夏音蹲了下来，将叶初放在地上，然后摸上沾了锈斑的书本封皮。 这些书她只是看一眼就全部想了起来，和当初读高中时用的书本一模一样。 李红艷瞅着陆夏音的模样就知道要找的东西找对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好的军绿色布袋，蹲下来催促陆夏音说：「快悄悄的藏起来，免得被别人看到了。」 「行。」陆夏音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接过布袋，把底下的书本一本一本地放进里面，随后扯着两端的绳子给布袋封口。 从外面看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可若是提起来，书本的形状一下子就显了出来。 陆夏音将布袋抱在怀里，然后才抱起叶初，把布袋的模样遮去了大半，这才和李红艷一起出了废品站。 看守的老头不用她说，自己起来给她挑的东西过称，打开布袋瞅了一眼，笑道：「哟，你们竟然还能找到？还这么新！」 他在废品站里守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纷纷涌进来就为了挑几本破书。 一开始来的人多，找到的人也多，后来来的人还是多，能找到的却不多了，有时一天都没见到几个。 「算你两毛钱。」过了称，老头重新把布袋繫紧递给陆夏音。 陆夏音二话不说就从口袋里掏钱。 付了钱，陆夏音这一趟去县城要办的事情终于办完了。 陆夏音问李红艷：「我要买的东西都买完了，你呢？是要现在回去吗？」 李红艷看了一眼黄橙橙的天色，道：「当然得回去，估计刘建平该等急了。」 她这一趟出来办的事情实在多，着实费了点时间。 两人回去的时候，果然遭到了刘建平的数落，张会计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陆夏音道了歉，和李红艷一起爬上了拖拉机。 到了公社，李红艷去了上寮村，陆夏音则抱着叶初回了办公室。 第8页 她是下午一点多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多，屋里的光线不太好。 陆夏音点了煤油灯，把叶初放到地上。 在拖拉机上晃了一个小时，叶初困得睁不开眼，陆夏音不让她睡，便强撑着精神，扶着办公桌。 陆夏音给炉子加了煤炭，这些都是学校发的，每个老师都有固定的用量，然后再拿着烧水锅去外面公共水龙头接水。 学校有食堂，但只有上课的时候开，她得想办法解决母女俩人周末的吃饭问题。 从叶家收拾出来的包裹里还有半罐饼干，陆夏音怕叶初饿，掏出几块饼干，泡着冷水先给她吃了。等水烧开后再拿了个搪瓷茶缸，把下午新买来的奶粉拆开舀一勺泡了，看着叶初喝下去，自己再随便煮点玉米煳煳吃。 吃完晚饭，陆夏音用新买的搪瓷盆给叶初洗脸洗脚。 叶初洗完了脸和脚却不困了，抱着陆夏音的胳膊不想睡。 陆夏音没辙，只能由着她。 陆夏音拿了条手帕把下午找到的书本擦了擦，这书本外面看着脏，里面却干净得很，跟没翻过一样。 她抱着书本走到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抽出几张草纸做书皮。 学校里也有老师是叶家沟的，她担心书本被看到，然后跑去告诉冯宝英。 教案本和草纸都是学校发的，教案本每人每学期只能用两本，草纸倒是没有限制，她有一抽屉的草纸。 陆夏音先把草纸比对着书本大小划线，然后再拿了小刀划开，从外面包了一圈，再收进书本的封面里，用米煳煳黏住。 做完了一本又做下一本，叶初站在椅子上，抓着陆夏音做好的书本把玩。 把玩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办公桌上的其他东西吸引，她拿起一只笔，在黄色的草纸上勾了一下，出来的是一道红色的斜线。 叶初两手抓着书皮看，想像着在河边见过的小红花，拿着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圈又一圈。 随后向陆夏音邀功道：「妈妈，你看我画的花。」 陆夏音此时恰巧做完最后一本书的书皮，抬起头来看女儿画在草纸上的花。 叶初还不太会用笔，画出来的线弯弯曲曲的，勾出来的圆圈一边大一边小，如果不是她自己说那是花，陆夏音还真认不出来。 陆夏音笑道：「真好看，我的女儿真棒。」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对面把叶初抱进怀里。 叶初手上沾了红墨水，被妈妈这么一夸，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脸，把自己的半边脸染红了。 陆夏音一边笑一边给她擦脸。 公社小学里的老师一般都教好几门课，陆夏音教语文和数学，刚来的时候带的是三年级，后面跟着一级一级带上去，现在在带五年级。 周一早上上课，陆夏音给叶初穿上一条粉红色带白边领子的新裙子，再一次叮嘱她乖乖坐在座位里，不要乱跑，也不要打扰其他学生上课。 叶初一一应下。 陆夏音这才带着她去教室。 叶初一出现，班上的同学纷纷兴奋地围了过来，尤其是刘业成，他之前留了级，现在已经十四岁，比其他同学大了两三岁，身高也高出一大截。 他个高腿长，一下就蹿到陆夏音跟前，问：「老师，这是你的女儿吗？真好看。」 陆夏音点头，刘业成旁边刚好有个空座位，她想把女儿带到那里去坐。 谁知叶初却直往后退，抱着她的腿躲到后面。 叶初抬头瞄了一眼刘业成，看他黑黑瘦瘦的，还咧着嘴笑，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陆夏音蹲下来哄她：「跟着哥哥去那里坐好不好？」 刘业成有心想跟叶初玩，可他一看过去，小姑娘就躲了起来，因此这会儿也不敢乱说话，只能急得点头。 怎么每个小孩都怕他？ 他以前是皮了点，可是现在都改了！ 叶初看了看陆夏音，又看了看刘业成，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 刘业成松了一口气，跟着陆夏音一起到他的座位去。 其他的同学也跟着围了过去，刘业成最后一排的位置一下子就变成了香饽饽。 叶初长得可爱，扎着两个羊角辫，还穿一条好漂亮的裙子，而且又乖又萌，谁看了都想去逗一逗。 陆夏音可不能由着他们，她拿着戒尺敲了敲黑板：「上课了，都回到座位去。」 那些学生听了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陆老师私底下好说话，上课却严厉得很，上课铃一响，谁都不敢不听话。 第5章 刘业成上课本来就坐不住，要不是有陆夏音带，估计他这时候还在读三年级。 他觉得陆夏音长得好看，讲的课也很容易懂，偶尔还能做点小游戏，跟其他老师很不一样，陆夏音的课他一直都有认真听的。 可这回身旁坐了个叶初，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 然而叶初却直勾勾地看着黑板，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因为身高不够，整个腰板挺得直直的。 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长长的，搭在肩上，刘业成侧头看着叶初圆滚滚的侧脸，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橡皮擦。 那是在纺织厂里上班的姐姐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买的，刘业成嫌弃粉色是女孩子用的不肯用，一直好好地放在书包里。 第9页 他把方方正正的橡皮擦推到叶初的手边，讨好道：「哥哥给你橡皮擦，你跟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叶初转头看他，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上课不能说话，不听话的不是好孩子！」随后转头看向黑板，不再理他。 「那，那你下课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刘业成把手缩了回去，忐忑地看着叶初，他怎么感觉在她身上有陆老师的影子呢？ 然而叶初根本就没理他，还拿着一只笔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好了，这下连小孩也嫌弃他了，刘业成懊恼地挠了挠头。 不行，他可不能输给一个小孩子，认真听课，认真听课。 刘业成嘴里念念叨叨，看着黑板上的字不是字，拼音不是拼音，思绪一飘，又想，妈妈前天才买了一包奶糖回来，等下午回去后跟妈妈讨一点，小孩子最爱吃糖了，到时候拿奶糖哄一哄叶初，她就能跟自己玩了。 中午下了课，陆夏音拉着叶初去食堂打饭。 生产队里的孩子都在公社小学上学，有的家里离得远，中午就在学校吃了，晚上才回去。 主食是稀饭和馒头，菜是两份素菜和一个菜汤，肉是不可能有的，只有开学和放假前几天有。 陆夏音考虑了叶初的食量，要了一份稀饭，一个馒头，两份素菜。 素菜在饭盒里装着，稀饭单独拿碗装，馒头则由叶初拿着。 叶初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蹦跳着跑了过去。 陆夏音跟着刚坐下，桌上立马放下另一个饭盒，带二年级的许平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陆老师，你怎么把女儿带过来了？」 许平梅也住在叶家沟，就和冯宝英家隔了两间屋子，从别的公社嫁来这里已经六七年了。 陆夏音往边上挪了挪，把叶初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淡淡道：「这阵子家里有点忙，我婆婆要带孙子又要下地干活，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小孩粘人，一刻都不能离了身，所以就把她带来了。」 许平梅点头，这话说跟冯宝英说的大差不大差。 可她就是不相信！ 恢復高考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别说叶家沟了，几乎每个有知青点的生产队都闹得不安生，那些知青一听说恢復高考了，连活都不干了，就窝在知青点里一天到晚地看书。 高向红一家更是闹得不安生，那胡秀芳连孩子都不要了，收拾包袱去了知青点住。 冯宝英一天到晚得意洋洋，逢人就炫耀陆夏音不回去。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许平梅怎么听怎么不相信。 陆夏音一看就是心气高的，怎么可能甘心留在这里。 许平梅偏要试一试，试出来装的更好，试出来真的那就要劝她去高考。 冯宝英的嘴脸，她真是看够了。 许平梅在心底里思量半晌，陆夏音懒得搭理她，撕下一块馒头餵给叶初，再夹一口蔬菜，她餵一口，叶初就吃一口，腮帮子吃得鼓鼓的，跟小仓鼠一样。 等到实在吃不下了，叶初捂着嘴巴说：「妈妈，我吃饱了，你吃！」 「行。」陆夏音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然后才吃自己的饭。 许平梅却在一旁说：「哎，陆老师，那个恢復高考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陆夏音点头没说话，喝了一勺稀饭，今天的菜做得有点咸。 许平梅打量着她的神色，提到高考这两个字，陆夏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难道她真的不回去？ 「我听说你没报名，为什么不报啊？」许平梅吃着手里的饭，食不知味，没等陆夏音开口，又接着说：「前天我的小姑子从厂里回来找书，说要参加高考，家里人原先都不同意，可她说了，虽然现在有工作，但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等以后的大学生多了，这高中学歷就不值钱了，家里人一想也有道理，就让她去了。」 许平梅又说：「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去呢？」 陆夏音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平时她和许平梅只是点头之交，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好，许平梅今天忽然来跟她说一大串，肯定没安好心。 许平梅一噎，干笑几声说：「我孩子还小，走不开，而且我在这当小学老师当得挺好的，没必要去吃那苦头。」 「嗯，我也是这样的理由。」陆夏音接上她的话，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又对她笑说：「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哎，等……」许平梅低头一看，自己的饭还有一大半没吃完呢，可陆夏音没有等她，说要走就真的走了，许平梅想跟上去，可做饭的厨师在食堂里转来转去，逮住浪费粮食的就是一通骂。 许平梅作罢，老老实实地吃饭。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陆夏音白天上课和改作业，晚上看书，经常看到晚上十二点，许平梅不死心，偶尔又来劝她，等到报名截止了才悻悻而归。 为了不让冯宝英怀疑，陆夏音偶尔会带叶初回去。 到了高考那天，陆夏音把叶初託付给李红艷带。 这回叶初肯给李红艷抱了，妈妈说两天后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公社安排了两辆拖拉机把考生载过去，每个队里报名的人都来了，挤在场地上等着上车， 叶家沟报名的除了队里的知青，还有许平梅的小姑子叶文洁，张会计的儿子等其他家庭条件好的。 第10页 拖拉机调整好方向就让考生上车了，陆夏音爬上拖拉机，走到靠近驾驶室的位置站着，转头一瞥恰好对上胡秀芳的目光。 她也和陆夏音选了差不多的位置站着。 胡秀芳见到陆夏音，扯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她比前段时间消瘦了好多，她原本就生得壮，一瘦下来似乎就剩个骨架子，脸颊凹陷，眼下还有一圈青乌。 陆夏音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犹豫了半晌说：「芳姐，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胡秀芳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来了好，来了好。」 陆夏音点头应下。 她和胡秀芳的关系一般，当初她刚来叶家沟，恰好赶上胡秀芳嫁给叶敬平。 那段时间热热闹闹的，多少沖淡了心中的不安。 陆夏音想了想，提议道：「芳姐，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高考总共考两天，一来一回就要花掉两个小时，中午自然是要留在县里吃饭的。 胡秀芳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说：「好。」 然后长吐一口气，这段时间因为高考的事情搞得自己心力交瘁，高向红一家没一个人支持她，后来她搬到知青点住，高向红三天两头来闹，搞得知青点里的人也不待见她。 这么多天，陆夏音还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走近的。 叶文洁挎着一个军绿色书包也爬上了拖拉机，刚站稳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看了一会儿觉得刚刚一晃而过的人影有点眼熟，抬起头看过去，那不是陆老师吗？ 陆老师也来考，太好了。 她把书本收了起来，挤到陆夏音那里去，然后分别和陆夏音，胡秀芳打了招唿。 她原先一直在县里上班，回来拿书也是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根本不知道胡秀芳的事，以为胡秀芳只是压力太大累到了，还安慰了几句。 胡秀芳淡淡地笑着，也没解释。 陆夏音报考了文科，和胡秀芳都在同一所学校考。 第一门考语文，试捲髮下来，陆夏音大致瞄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还好，题目应该都会做。 陆夏音一道一道地写下来，最后发现竟然还剩下半个小时。 有了开门红，接下来的考试无比顺利。 考完最后一科，陆夏音从考场走出来，如释重负。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胡秀芳也从另一个教室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看样子应该考得不错。 想起前世胡秀芳的遭遇，陆夏音找着机会问她：「芳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胡秀芳道：「沪市来的。」 「那你的家人会过来接你吗？」 胡秀芳眼神一暗，随后说：「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叔叔婶婶养我到十八岁就不管了，后来我就下乡了。」 怪不得前世胡秀芳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陆夏音有意提醒她：「那他们要是不让你走怎么办？」 「他们」自然指的是高向红和叶敬平，不用明说胡秀芳也明了。 胡秀芳冷笑一声：「他们拦不住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走。」 陆夏音点头，她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叶初走。 回到公社，陆夏音去李红艷那里接回了叶初，叶初一看到她高兴得很，从李红艷怀里挣脱下来站到地上，然后扑进陆夏音的怀里。 嘴里还含着奶糖，吧唧一口亲在陆夏音脸上，散出淡淡的奶香。 陆夏音捏了捏她的鼻子问：「是婶婶给你的奶糖吗？」 「不是，是哥哥给的。」叶初摇了摇头，指着一旁嘿嘿笑的刘业成。 两天时间还有奶糖的助攻，足够刘业成和叶初拉近距离了，只可惜还差一点点，只肯叫自己哥哥，还是不肯跟自己玩。 陆夏音对李红艷谢了又谢，婉拒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抱着叶初回了小学。 她原以为冯宝英第二天就会来找她，可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 陆夏音仔细一想也想通了，当时拖拉机上的除了认识的知青，其他几个叶家沟的都是和叶文洁差不多的年纪，他们要么是根本不知道这一茬，要么是懒得管闲事。 等冯宝英知道她去高考这件事情时，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了她手上，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舅舅的信。 第6章 胡秀芳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邮递员送过来的时候，拿着几封信件，都是送到知青点的，知青点里一共住着七个人，只有三个人收到了通知书，拿到通知书的又蹦又跳，没拿到的嘆息一声接着等。 胡秀芳抱着通知书哭，哭完了把眼泪一抹，转身回屋里收拾包袱，然后去队上找人开条子办手续，前脚刚收拾完，后脚高向红就嚷嚷着堵在门口。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连灶里正在烧的饭也不管了，抄着锅铲就过来了。 「胡秀芳你给我出来！你个丧良心的，你刚来的时候干半天活就哭，连个水都不会烧，要不是有我们娘俩帮着你，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队上有人考上了大学本来就是一件轰动事，邮递员一来，大傢伙纷纷从家里出来看热闹，谁知刚到就听见高向红又吵开了。 叶敬平也恰巧扛着洋镐回来，听见高向红的声音，又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第11页 胡秀芳拎着包袱从知青点里出来：「什么叫没有你们我就没有好日子过？我有手有脚，是没挣工分还是没给你干活？你家过的又是什么好日子？大冬天半夜起来给你洗衣服，教孩子不认娘，钱一到手立马搜颳走，一年到头一条新毛巾都用不上，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婆婆的？」 众人听了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平时看着慷慨大方的一个人，原来私底下也是个苛待儿媳妇的，还教孙子不认娘，这种缺德事也干得出来。 叶敬平听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脸色胀得通红，挤进人堆里冲着胡秀芳大吼一声：「秀芳，你怎么能跟娘说这种话？」 胡秀芳看向他：「叶敬平，当初你和我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当初说的那么好听，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可到最后呢？孩子不带，活不帮着干，还由着高向红欺负她，孩子都四岁了，天天被高向红拘在身边，她连说句话都不能。 她是个人，不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高向红却抢先道：「敬平哪里做错了？啊？我们娘俩供你吃供你穿，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临到了了却要被你这样编排！」说着，上前去薅胡秀芳的包袱。 胡秀芳被她拽住袖子，本来就气极了，用力一甩，将她的手甩开。 高向红没预料到胡秀芳真敢甩开她，被甩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高向红懵了一下，随即撒泼打滚：「你们大伙都瞧瞧，儿媳妇打婆婆了！」 叶敬平被吵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冷着脸走过去扯了胡秀芳一把：「看看你干的好事，先回家！」 「你做梦！」胡秀芳死命瞪着他。 叶敬平被她瞪得火气直往外蹿，举起拳头就想打她。 这下看热闹的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男的上前拉住叶敬平，女的去把高向红从地上拽起来，没有人去理胡秀芳。 冯宝英在一旁看得起劲，心想拦着干什么，打起来才好，她还没看够呢。 视线却忽然被人挡住，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许平梅吗？凑到我跟前嘻嘻笑做什么？ 冯宝英皱了皱眉，换了个位置，许平梅却跟着过来，还说：「英婶，恭喜啊！」 「恭喜什么？」冯宝英转了视线看她，家里能有什么喜事。 许平梅挑了挑眉，故意拔高声音说：「怎么？夏音没告诉你吗？她也考上大学了，本来我也不知道的，是我家小姑子说的，高考那天还跟她坐同一辆车了。」 冯宝英一听就懵了，陆夏音也去高考了，还收到了通知书？ 好啊，原来在这里给她下套了，怪不得突然带着孩子去学校住。 要不是许平梅跑来告诉她，哪天人跑了都不知道！ 冯宝英面如土色，连热闹也没心情看了，当下就往家跑，却被几个好事的人围住：「你不是说你家夏音不走吗？怎么也去高考了？去学校住该不会是瞒着你悄悄看书吧？」 冯宝英又气又急，一张脸拉得老长，难听的话听在耳里当没听见，跺了跺脚换了个方向，直接往公社小学跑。 不给陆夏音点颜色瞧瞧，她就不姓冯。 陆夏音此时却没在学校，她比知青点里的早一天拿到通知书，收了通知书，看了舅舅的信，当下就收拾包袱，跟校长打了声招唿，带着叶初去了李红艷的家。 李红艷一家五口，丈夫刘志新，大儿子刘业安，二女儿刘丹凤，小儿子刘业成。 听说她今天要走，一家人不下地上工，刘丹凤也从厂里赶了回来。 刘志新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最爱打抱不平，有了孩子后才渐渐收敛了脾气，听了陆夏音的遭遇，捋起袖子道：「陆老师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拿到条子，你想回城他们就拦不住你！」 大儿子刘业安也是个有力气的，刘丹凤还把自己的对象也带了回来，他就不信了，自己这边这么多人还能说不过冯宝英。 陆夏音一下就湿了眼眶：「我先在这里谢谢你们了。」她原先以为山里人都是和冯宝英许平梅那样的，却没想到她还能遇见李红艷一家子这样真心对她好的。 李红艷给她抹了眼泪：「快擦擦，别吓着叶初了。」 此时的叶初站在陆夏音边上由刘业成牵着，抬起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陆夏音终于不再哭了，点头应下。 一行人直接去了叶家沟。 孙桂兰刚从供销社回来，手里还拿着好几块布，用攒了一年的布票买的，屋里的缝纫机她之前不会用，先用破布试了试，等上手了才敢去买布回来做衣裳，她已经好久没穿过新衣裳了。 孙桂兰一路哼着曲子，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瞧见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冲进她的家里，一阵吵嚷之后，她屋里的那架缝纫机就被搬了出来。 孙桂兰一下就急了，蹿上去按住缝纫机道：「你们干嘛？大白天上人家家里抢东西，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让你蹲局子！」 刘志新瞅着她笑：「我来搬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叫抢了？」 「呸，这是我们家的东西！」孙桂兰视线转了一圈，哪里来的叫花子？等等，那不是陆夏音吗？她怎么也在那里？ 陆夏音从后面站出来，看着她笑道：「弟妹，我已经做主把缝纫机送给刘叔了。」 孙桂兰道：「你说送就送？这是我们叶家的东西！」 第12页 刘业安冷笑道：「怎么就是你们叶家的东西了，这明明是我妹子嫁过来时的嫁妆，什么时候嫁妆成了你们叶家的东西？」 刘业安长得人高马大，孙桂兰看着就有些发憷，转头向屋里喊：「爸，自刚，你们快出来看看，缝纫机要被人抢走了！」 屋里的叶富强和叶自刚各自耷拉着脑袋，还闹什么呀？人家人多势众，自己又不占理。 但架不住孙桂兰喊的一声比一声急，叶富强和叶自刚走了出去，叶富强对着孙桂兰就吼：「别吵，让他搬。」 「不是，爸，」孙桂兰恨恨地看向他，怎么这么孬，一点用都没有，「她陆夏音嫁到我们叶家就是叶家的人，这缝纫机也是咱们家的，没您的同意她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叶自刚上去扯她的袖子：「这是人家的，她爱送就送。」 孙桂兰再也忍不了，指着他的鼻子骂：「叶自刚，你怎么这么没本事呢？什么是人家的？你不要缝纫机啊？你还做不做衣裳了？」 转头又想，娘呢？娘去哪儿了，这个家只有冯宝英跟她是一条绳。 此时的冯宝英去学校扑了个空，原来的办公室里早就空空如也，连张纸也没留下，还被校长告知陆夏音已经辞了工作， 冯宝英当下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扶着墙头缓了缓，才又往回跑。 第7章 刚赶到场地上，冯宝英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见陆夏音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堆人，前头两个男的搬着缝纫机，后头陆夏音抱着孙女，左右各有两个女的挨着，而孙桂兰呢，一边追一边骂。 冯宝英气不打一处来，像只兔子一样蹿上去，指着刘志新的鼻子就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抢我叶家的东西！」 孙桂兰眼见冯宝英回来了，立马走到她边上去，有了娘撑腰，她就不信陆夏音还真敢把缝纫机送人。 至于丈夫叶自刚和公公叶富强，那就是两个没用的，窝在家里不敢出来，关键时刻根本就靠不住。 场地上挤着的众人好不容易拉开了叶敬平和胡秀芳，这还没消停一会儿呢，隔壁也闹开了，定睛看去，这不是冯宝英吗？ 叶家沟有人认识刘志新，凑上去就说：「老刘，你怎么回事？怎么就吵起来了？」 刘志新放下缝纫机，撸起袖子插在腰上，向周围环视一圈，扯着响亮的嗓子喊：「你们大伙来评评理，这缝纫机是陆夏音嫁过来时带的嫁妆，现在陆夏音要走，想把嫁妆送给我，可这老婆子霸着不让送，说什么这是他们叶家的东西，可自古以来哪个婆家会不要脸地去霸占儿媳妇的嫁妆？」 周围人指指点点：「是啊，哪有霸占儿媳妇嫁妆的婆家。」有人去劝冯宝英：「这是你儿媳妇的嫁妆，她怎么处理是她的事，你还是别管了。」 冯宝英呸了一口：「她是个狼心狗肺的，骗我说不去高考，结果呢，偷偷背着我去考，要不是闹开了，指不定这会儿收拾包袱偷偷跑了，连孩子也不要了！」 陆夏音抱着女儿站了出来，冷笑道：「女儿我带着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丢下孩子不管了？」 冯宝英一看到她就气得牙痒痒，冲上去就想打她：「你个没良心的，她是我叶家的人，你想带走没门。」 刘丹凤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哎，你这老太婆，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你是陆夏音的婆婆，可不是我的，我可没必要尊重你。」说着用力在她手上一捏。 冯宝英痛叫着后退，刘丹凤松开手，她一个趔趄，要不是有孙桂兰扶着，早摔了下去。 冯宝英懵了一下，随即大喊大叫起来：「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老太太，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嗓门比高向红还大，一个在这哭，一个在那哭，吵得人头疼，有人实在受不住，跑去找大队书记，这档子家务事，真是吵个没完没了。 刘志新一屁股坐在缝纫机的台子上，看着冯宝英在地上耍猴，乐得呵呵笑。 他年轻的时候可没少跟人打架，比冯宝英难缠的多的是，她这会儿在地上撒泼打滚，那就看她能闹到几时，把大队书记叫来也不怕，闹大了才好，闹大了才能帮陆夏音拿到证明回去。 孙桂兰却一心惦记着缝纫机，见冯宝英也没什么能耐，干脆自己上阵，开口说：「嫂子，你要走也行，叶初可不能跟你走，大哥走了两年，叶初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你年轻还能再嫁，还会有别的孩子。」 她就不信了，陆夏音还真能扔下孩子不管，只要叶初留下，陆夏音就不敢走。 叶初一听说自己要跟妈妈分开，吓得抱紧陆夏音的脖子，头都不敢抬。 「对，孩子你不能带走！」冯宝英此时脑子也转了过来，只要把着孩子不让走，陆夏音就不敢不听她的。 陆夏音紧紧抱着叶初，想起前世的遭遇，双手微微颤抖，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孩子是我的，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想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管不着。」 前世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叶初被抢走，这回就是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她们把孩子抢走。 李红艷看了看陆夏音苍白的嘴唇，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孩子不会被他们留下的。」 陆夏音扯着一丝苍白的笑看她，点头应下。 第13页 冯宝英一听就急了，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姓叶，她是我叶家的人，你不能带走。」 陆夏音道：「那你倒提醒我了，回去我就给女儿改姓，改了姓，她跟你们叶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说什么？」冯宝英气得瞪圆了眼睛，什么改姓，她还想让孩子跟谁姓？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孙桂兰没拉住，刘业成反应快，几步蹿上前去挡在陆夏音面前，冯宝英气得四处挠来挠去，刘业成起初用手臂挡着，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一脚踹了过去。 周围人纷纷拉架，两拨人凑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住手！」 场地上突然响起一声爆喝。大队书记张正阳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瞪得吓人。 他是真的烦，每个队里都有人为这点破事天天吵，吵个没完，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把张正阳喊来的人飞快地蹿进人堆里，压低声音说：「都消停点吧，来了了不得的人了。」 被这么一喝，两拨人才分开，冯宝英蓬头垢面，胸口还被踹了一脚，刘业成手上也有好几道挠出来的伤口，其他人倒是没什么事。 李红艷转头看向张正阳，却勐地一惊，因为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穿中山装戴眼镜的男人，长得方方正正的，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其他人看过来时也纷纷噤了声。 陆夏音哄了哄怀里的叶初，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一看眼皮忽然就包不住眼睛里的东西。 那是她多年未见的舅舅啊！ 陆夏音下意识上前几步，越走越近，舅舅的面容也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她想了起来，以前小的时候，妈妈偶尔会带着她去看舅舅，那时候的舅舅意气风发，笑起来爽朗好看，还会做鬼脸逗她。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再也没有带她去看舅舅，一直到妈妈死去的那一天，舅舅也没出现过。 舅舅写来的信还被她揣在兜里，他明明在信上说，半个月后会来接她，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柳存志在一堆人里环视一圈，第一时间发现了陆夏音的身影。 多年不见，小姑娘已经这么大了？ 像，和姐姐长得真像！ 他没管张正阳的声音，直接跨步上前，握住陆夏音的手，笑道：「夏音啊？还记得舅舅吗？」 陆夏音的眼泪彻底滚了下来：「记得！」哽咽了一下，又说：「这是我的女儿，叫叶初。」 柳存志看向叶初，小姑娘长得小小的，一双黑黑的眼珠滚来滚去地看他，他握住叶初的手，笑道：「叶初是吗？叫舅姥爷。」 叶初看着他，把手一缩，然后埋进陆夏音的肩膀里。 陆夏音解释道：「孩子怕生。」 柳存志也不在意，只是呵呵笑。 然而周围看着的人却不淡定了，舅舅，这大人物竟然是陆夏音的舅舅？ 冯宝英更是不淡定了，该死，当初结婚的时候明明说娘家没人了，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个舅舅？ 有人问张正阳这是谁，张正阳瞅了一眼冯宝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教育局的，让你们闹，这回惹着不该惹的人了吧？」 冯宝英一哆嗦，教育局的？ 那，那陆夏音岂不是要被带走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人堆里蔓延开来，一下子就传到了胡秀芳耳朵里。 教育局的人来了？ 胡秀芳二话不说从知青点里蹿了出去，叶敬平和高向红反应过来后也跟了上去。 胡秀芳扑到柳存志跟前，哭道：「领导，你要帮帮我，我考上了大学，可是这家人不让我走！」说着，指向后面跟来的叶敬平和高向红。 高向红一个趔趄，心里的火气在对上柳存志投过来的视线后一下子偃旗息鼓，她这会儿心怦怦乱跳，遇上这么个大领导，胡秀芳又跑去告状，那他们娘俩会不会被抓去蹲局子？ 几秒钟的功夫，高向红思绪万千，柳存志还没开口呢，她倒自己先把自己给吓了，腿软得站不住，还得叶敬平扯着她才勉强站稳。 原先那副野蛮嚣张的模样荡然无存。 叶敬平倒没有高向红这么胆小，可他也知道，胡秀芳跑去这么一说，基本上人是走定了，绝不可能留下来了。 柳存志转头问张正阳：「这是怎么回事？」 张正阳头皮发麻，指着高向红和叶敬平说：「这是我们队里的社员，」又指着胡秀芳道：「这是六年前来的知青，后来嫁到他们家了，这不是恢復高考了吗？胡秀芳考上了想回城，他们娘俩不让。」 柳存志又看向高向红和叶敬平：「你们为什么不让人走？」 高向红没敢答，低下头，而叶敬平动了动嘴唇，说：「走了人就回不来了。」 柳存志听了点头应下，又问胡秀芳：「你是打定主意要走吗？」 胡秀芳抬眼看了下叶敬平，重重点头。 柳存志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离婚吧。」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虽说现在已经婚姻自由，可也没有谁敢真的去离婚，谁家不是忍忍就过了下去。 这领导真敢说，可转念一想，两口子离了也好，省得整天闹。 柳存志又转向张正阳：「他们同意了，你去给他们开离婚证明。」 第14页 「哎，好。」张正阳点头应下，指了指胡秀芳和叶敬平，「还不走吗？」 胡秀芳走了过去，一个眼神也没给叶敬平，叶敬平杵在地上，高向红在背后扯他的衣服，这婚可不能离啊，离了人就真的跑了。 叶敬平没理她，默了半晌也抬脚跟了过去。 处理完胡秀芳的事情，就轮到了陆夏音。 柳存志早就通过信件知道了陆夏音的处境，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冯宝英：「既然你的儿子已经过世两年，我把外甥女带回家，你们没意见吧？」 冯宝英想讨价还价，可对上柳存志冷飕飕的目光忽然没了底气，支支吾吾的，嗫嚅了半天才说了个好。 好歹还是亲家，怎么连点面子都不给。 孙桂兰却不甘心，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念叨：「娘，您可不能就让她这么走了！」 冯宝英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一巴掌唿在她脸上：「别吵，吵得我烦死了。」 孙桂兰捂着脸没吭声，红着眼瞪向冯宝英，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公婆没用，丈夫更是没用！她又转头看向陆夏音，一双眼仿佛淬了毒。 陆夏音也不惧她的目光，忍了这么久，她心底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从此以后，她可以带着女儿离这家黑心人远远的，这婆媳俩，她再看一眼，能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刘志新和李红艷没料到陆夏音的舅舅竟然是这么个大人物，本来准备一身力气打算好好跟冯宝英唠嗑唠嗑，结果一下就被人家摆平了。 不过既然事情解决了，那他们也该回家了。 李红艷喊了一声陆夏音：「夏音啊，我们该走了。」 陆夏音道：「等等。」她把舅舅拉了过去，介绍两方认识，还对舅舅说：「这段时间一直是红姐一家在照顾我。」 柳存志感激道：「我得在这里谢谢你们。」 「不，不用这么客气。」刘志新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李红艷提议道：「要不你们到我们家里吃个饭吧？」 柳存志看了看陆夏音，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和刘志新打过招唿后，柳存志又看向身后还没走的社员，语重心长地说：「大傢伙听我说一句，教育是立国之本，再苦再难也不能让孩子不读书，恢復高考是让每一个人都有公平受教育的机会，谁考上了就该表扬，谁想考就该鼓励，万万不要故意阻挠！」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恢復高考后，谁家都有人想考，但无一例外都是能不让去就不让去。 刘丹凤在一旁听得耳热，她扯了扯对象的袖子，道：「要不下回我们也去考？」 李红艷听见了挤兑她：「早干嘛去了，当初让你考你不考。」 刘丹凤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不是懒吗？」 不过这回可不敢懒了，人家教育局的领导都说了，趁着还年轻，努力去考一次。 第8章 「你们来的正好，赶上明天杀年猪，吃了年猪饭再走。」刘志新在前头带路，柳存志一听倒挺有兴致，他在乡下下放过几年，知道队里最热闹的便是杀猪这一天，因此也没拒绝。 上寮村离叶家沟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到家时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 刘志新家是砖瓦房，堂屋连着刘志新两口子睡觉的卧室，另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是为给刘业安娶媳妇新起的，本来人上个月就该过来了，听说有缝纫机，又拖到了下个月才肯过来。 李红艷一进屋就去了灶房，开始烧水做饭，刘志新和柳存志在堂屋里烤火，两人虽然差了将近十岁，但是聊得来，时不时大笑几声。 陆夏音蹲在跟前用火剪拨了拨坑里的炭，看着舅舅和刘志新攀谈正欢，便去了灶房帮李红艷做饭。 李红艷舀了平时不捨得吃的白面和面，见陆夏音过来帮忙，也不客气，让她拿了萝蔔去擦丝，陆夏音挽起袖子，边干活边和李红艷聊天，原本这些活自己在家时都是不会干的，可来了叶家沟后，不会干只能饿肚子，这几年学下来，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 刘丹凤抱着叶初在自己屋子里对着炭炉烤火，旁边坐着对象林今铭，刘丹凤逗孩子有一套，叶初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刘业成凑在跟前，费解地摸了摸脑袋：「姐，你才跟叶初呆一会儿，她怎么就这么亲你了？」 刘丹凤瞅了他一眼：「因为我长得好看，而你长得丑。」说着对叶初说：「是不是啊？小初。」 叶初滚着圆熘熘的眼珠，看了看刘丹凤，又看了看刘业成，咧着嘴露出两个兔牙，然后点了点头。 刘业成一看就急了：「才不是呢！我哪里长得丑了。」两手直往自己脸上摸，摸来摸去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 刘丹凤嫌弃道：「瞧你这脏手，快去给娘添火，少在我跟前晃悠，免得吓了我的叶初。」 刘业成不干了：「才不是你的叶初，你的还没影儿呢！」 「你这兔崽子，瞎说什么呢？」刘丹凤一听脸刷的红了，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呀！ 林今铭在一旁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你要是喜欢女孩，回头我们也生一个。」 刘丹凤脸色涨得通红：「说生女儿就生女儿，哪那么容易？」随即又拍了他一下道：「不是，谁说要跟你生孩子了，你少凑热闹。」 第15页 林今铭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通红的脸色只管笑。 刘丹凤气无处撒，踢了刘业成一脚：「还不快去帮忙。」 刘业成捂着屁股不情不愿地去了灶房。 刚到灶房，菜都差不多烧好了，白面烙了饼，还用大米饭加玉米煮了干饭，菜是洋芋切块炒蒜苗，萝蔔丝炖腊肉，外加一道白菜炖粉条，刘业成一看眼睛就直了，凑到李红艷跟前说：「娘，今天的菜这么丰盛啊？」 可不是丰盛吗？快赶上过年了。 李红艷拍了下他的手：「收回你的脏爪子，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丢人，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业成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一家子围在堂屋吃饭，中间放着一个火坑，刚摆上饭，外面就下起了雪，乌蒙蒙的，雪落在地上跟踩了沙子一样。 陆夏音吃一口干饭，热乎乎的，直暖到心里去。叶初在一旁抱着饼子啃，握着勺子歪歪扭扭地给自己嘴巴里塞菜。 柳存志看了陆夏音一眼，原本想着找机会问问外甥女的近况，可和刘志新一攀谈起来竟忘了时间，想了想，等把外甥女带回家再问也不迟。 吃过了饭，刘丹凤和林今铭便回了县里，两人只给厂里请了一天假，明早再回去上班就该迟到了。 李红艷把刘业成赶去刘业安屋里睡，刘业成的屋子便给了柳存志住，陆夏音带着叶初住到了刘丹凤的屋子里。 陆夏音给叶初洗漱完就抱着她熘进了被窝里，挨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陆夏音便被一阵吵嚷吵醒。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梳头，推门出去。 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雪，李红艷顶着冷气在院子里扫雪，陆夏音从台阶上下来，握住李红艷手里的扫把道：「红姐，我来扫吧。」 李红艷笑道：「不用，你进去灶房里添把火，等水烧开了叫我，等会儿杀猪用。」 她既这样说，陆夏音只能去灶房里看火。 坐没一阵，就见刘志新和刘业安扛着一头猪放到了院子架起来的木头墩上，脖子已经划开正往地上淌血，刘业成从屋里拿了个搪瓷盆在那里接猪血。 陆夏音没敢出去看，只敢隔着窗子往外看，却发现舅舅也在那里，袖子挽到手肘上，手掌上带了猪血，刘志新笑着对柳存志道：「看不出来啊，你也会杀猪，比杀猪匠还能干。」 柳存志笑：「以前看人杀过。」 李红艷进屋里来，锅里的水恰好烧开，陆夏音往灶腔里拨了灰，把火弄小了一点。 淌完了猪血，那头猪便被扔到了早准备好的大桶里，刘志新把烧好的开水往桶里一倒，等了一会儿，水没那么烫的时候，便拿着石头刮猪毛。 男人在那头刮猪毛，陆夏音和李红艷便在灶房里做饭。 早上的饭可就没昨天晚上的讲究，煮了渣子粥加酱菜。 刚把饭做好，叶初就在屋里哭开了。陆夏音只得回屋里哄叶初，给她洗漱梳头后便抱了出来。 叶初的眼泪还没淌干净，挂在红红的眼眶里，脑袋缩在厚厚的棉袄里，一出来院子，看见几个大人都围着一个大桶，便指了指，想过去看看。 陆夏音怕她哭，只能硬着头皮凑到跟前去。 猪毛已经颳得差不多，一股腥臭味随着热气飘了上来，刘业成也觉得自己双手臭得很，也不再往叶初跟前凑了。 叶初却像没闻见臭味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得聚精会神。 刮完了猪毛，又把猪架起来淌水。 几人这才歇了一口气，去屋里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歇了一会儿，又去给猪开膛破肚。 陆夏音这回可再不敢往跟前凑，抱着叶初去看李红艷煮猪血。 忙活了一早上，猪的内脏终于掏干净，清洗后用棕叶挂在房樑上，刘业安把猪头肉先切了下来，再剁了几块排骨，准备中午吃一顿好的，请帮忙杀猪的杀猪匠好好吃一顿。 李红艷忙完了这个忙那个，即使有陆夏音帮忙，还是忙得团团转，等排骨在锅里炖着的时候才真正有空歇一下。 陆夏音抱着叶初去了院子，地上的血水虽然都已经清洗过，可闻着还是有一股腥臭，那房樑上挂着的内脏看着就吓人，可叶初偏偏老指着那里，就想去看。 中午吃的饭比昨天晚上还丰盛，土豆炖排骨，卤猪头肉，萝蔔炖猪血。 猪头肉卤得又香又咸，叶初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其他菜根本就顾不上。 陆夏音也没阻挠，由着她吃，山里想吃一顿肉不容易，刘业成抱着一个猪骨头啃得满嘴流油。 吃过中午饭歇了一下，柳存志就提出要带着陆夏音去坐火车回城。 这毕竟是刘志新的家，不能叨扰太久，跟着吃了一顿杀猪饭，已经是沾光了。 刘志新也表示理解，当即去了队上叫人，看能不能用拖拉机将人载过去。 刘业成鼻子抽了抽，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陆夏音一走，那就没老师带他了，自己也不能逗叶初玩了。 李红艷在屋里找了找，把能带上车的全部打包在一个包裹里，想让陆夏音带去。 陆夏音推辞不收：「红姐，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怎么能再收下这些呢？」 李红艷道：「这都是山里的东西，不值钱，再说了，你还白送了我一架缝纫机呢，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这忙来忙去，倒把给钱的事情忘了。 第16页 陆夏音是怎么都不肯收这钱的，抱着叶初出了屋子。 衣裳被褥都已经打包好了，拖拉机也开了过来。 刘业成在后面叫了一声：「陆老师，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陆夏音回过身来，笑着道：「能，只要你考上了大学，就能来找我。」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信上写着舅舅的地址，她报的大学也是这个地方的，递给刘业成道：「你考上了大学就来这里找我。」 刘业成吸了吸鼻子，从陆夏音手里接了过来，看着信封上的字，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怎么这么远啊？他能考上大学吗？ 叶初看着刘业成，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哥哥，你别哭了。」 刘业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好，哥哥不哭。」 柳存志催促陆夏音上车，陆夏音和几人再次告别后坐上了拖拉机。 陆夏音坐在车里回头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各家的炊烟随着屋子渐渐远去。 这一走，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回去的火车票在柳存志来时就买好了，两张卧铺票，赶上年关，火车站里人挤人，陆夏音抱着叶初不敢撒手，柳存志则在前头领着陆夏音挤进车站里。 进了卧铺车厢就没那么拥挤了，陆夏音把叶初放下，帮着舅舅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叶初抱着陆夏音的腿站在车厢上，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又看看走廊上带着大包小包的人，忽然想去上厕所，她扯了扯陆夏音的裤腿道：「妈妈，我想去上厕所。」 陆夏音这会儿还没搬完行李，便道：「行，先等会儿妈妈，妈妈把这个行李搬完就带你去。」 叶初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车厢厕所，忽然道：「妈妈，我要自己去。」 「哎，等等，」陆夏音还没来得及阻止，叶初就大着胆子跑了。 厕所和他们的铺位虽然挨得近，但到底是不放心，柳存志看了便道：「你先去，我自己在这里搬。」 陆夏音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走廊上人挤人，叶初人小一下就钻了过去，陆夏音在对面走不动，看着干着急。 叶初仰着头找厕所，步子迈得小，边上的人带着行李没看到她，转了个身，肩上大大的劳动布袋眼看着就要甩到叶初的头上。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忽然伸手一挡，另一只手护着叶初的脑袋，斥责那人道：「走路看着点路，差点撞到小孩了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浑厚，掷地有声，拥挤狭窄的车厢里立马安静下来，各个纷纷扭头看他。 被他吼的那人更是面红耳赤，扭了身体方向，低着头连声道歉。 好在叶初也没什么事，男人没有跟他多计较，蹲了下来，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安抚道：「小朋友，有没有被吓到？」 叶初摇摇头道：「没，谢谢叔叔。」 「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叶初捏着手指道：「妈妈在后面，爸爸没有了。」 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既然是这样，你快回去吧，免得妈妈着急。」 叶初点头，扭头转向来时的方向，想了想，又扭头道：「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看到你啊？」 她觉得男人长的很高大，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儿都好看，而且刚刚还帮了她，要是叔叔是她的爸爸就好了。妈妈虽然没有说，可是她知道，一个小孩子会有爸爸和妈妈，有了爸爸，就没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笑了笑，一口大白牙特别晃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这是我的地址，你好好读书，学会写字，然后给我写信，等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就写一封信给我。」 「信是什么？」叶初还不懂，但字是知道的。 「就是把你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让邮递员送到我手上，我收到的纸就是信。」男人耐心解释。 第9章 叶华施两年前被豫省的考古研究所团队在荒山下捡到，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所里的人也曾帮他打听哪个队里丢了人，无一例外都没有收穫。 因此研究所里的顾主任便给他重新办了个身份，收在手底下做事。 因他为人聪明勤勉，不到两年的功夫，就从所里的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 他这次坐火车是办完了顾主任交待的任务，准备回去交差。 刚从车厢厕所出来，就碰到了叶初，小丫头个子小小，差点被人撞倒，他眼疾手快地挡了一手。 叶初还懵懵懂懂的，在脑海里消化着信这个概念。 叶华施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 此时另一个车厢里，陆夏音用手肘挡着不知道就从哪个方向凸出来的行李，艰难地迈着步子。 远远地瞧见叶初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和一个人说话。她伸手挤开人群，几步上前就把叶初抱了起来，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人，抱着叶初的手勐地一紧。 这是…… 「您是这位小孩的妈妈……」叶华施抬起头来，笑着对面前的人道，然而在看到对面的人时忽地一愣，过去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里。 他确实叫叶华施，家在中部省份的红方公社叶家沟生产队，五岁跟着母亲改嫁，二十二岁那年当上了生产队队长，二十四岁娶了陆夏音，隔年跟着大部队去修隧道，接到陆夏音生产的消息时手一松，没抓稳就此跌下了山，顶着满头鲜血走了一路，却选错了方向，离叶家沟越走越远，最后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醒来就在医院里。 第17页 隧道修在深山里，跌下去大概率不是死了就是被勐兽叼了，估计都认为他死了。 怪不得没人来找他，他也找不对地方。 叶华施冷静几秒，试探着问：「夏音？」 陆夏音抿了抿嘴唇，点头应下。 她比叶华施冷静多了，重生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叶华施死而復生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许是陆夏音接受得太平静，叶华施也忘了自己「死」了两年这一茬，问得极其自然。 陆夏音抬头看他，这个人和以前没什么大的变化，除了肤色黑了一点。 「带叶初去我舅舅家里。」陆夏音轻拍着叶初的背。 叶华施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一时有些乱。 既然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那么她抱着的女孩岂不是他的女儿？ 他走的时候，女儿还在陆夏音的肚子里，这一眨眼就已经这么大了？ 叶华施一时有些恍惚，过去的两年如同做了一场梦，怎么也跟前面二十几年的记忆联繫不到一起。 他心里冒出来好多疑问，陆夏音要去哪儿？他不在的这两年，娘俩又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欺负？ 他张了张嘴，想问又问不出口。 陆夏音看着他没说话。 当初她十七岁下乡，第一天干活就磨了满手泡，一天挣不到两工分，叶华施一脸严肃，但没有骂她。 第二年发了洪水，她虽然在南边长大，可水性一点也不好，脚没站稳一下就被洪水卷跑了。 她在水里翻滚，嘴里鼻子里都是泥沙，她拼命地挣扎着冒出来，雨落在头上跟石头一样，以为自己要没命了，然后就看见叶华施冒着大雨和湍急的洪水向她游了过来。 后来他们稀里煳涂地结了婚，至少陆夏音是这样认为的，她对叶华施谈不上爱，却也不讨厌他。 匆匆结婚，可叶华施该办的一样没落下，起了新房子，打了新的家具，钱和布票都给了她，知道她干不来农活，还给她找了个小学老师的工作。 她和冯宝英不对付，叶华施便压着冯宝英，不让自己和她正面接触。 结婚的头一年，日子还算过得去。 平心而论，叶华施是个称职的丈夫。 陆夏音没想阻止叶初和他相认，缓了一会儿跟叶初说：「这是爸爸。」 一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叶初立马瞪圆了眼睛，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爸爸吗？ 她有爸爸了？ 叶初伸出手，想去抓叶华施。 叶华施顺势伸了手，叶初的手掌白白小小的，而自己的则粗糙宽大，放在一起对比特别明显。 对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儿似乎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感情，叶华施握紧了叶初的手，终于下定决心问：「夏音，你为什么要走？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娘什么德行自己是知道的。 眼前的陆夏音像变了个人一样，神情冷淡，仿佛下一次开口就能说出让他震惊的话来。 一旁的同事赵明石早看呆了，看了看叶华施，又看了看陆夏音和怀里抱着的叶初。 不是说无亲无故吗？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妻子，还有一个看着两三岁的女儿。 转念一想，莫不是叶华施全部想起来了吧？ 赵明石皱眉，这叶华施早不想起来晚不想起来，偏偏在这时候想起来。 外面高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估计他这妻子也是以为他死了才抱着女儿回城。 人家怎么可能再跟你回去呢？ 然而下一秒却听陆夏音开口道：「等会儿再说，我先带你去见我舅舅。」 叶华施道：「好。」然后又对赵明石道：「你先等我一下。」 赵明石拍了拍旁边的铺位笑道：「没事，你一直不回来也行。」 对着叶华施挤眉弄眼，叶华施却当没看见一样，将手上拎着的行李袋放了上去。 随后跟着陆夏音一起往前走。 叶初趴在陆夏音的肩上，对着叶华施咧嘴笑。 叶华施想了想，挤了个自认为还好的笑回应。 陆夏音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她想，等见过了舅舅，把话说开，到时候再跟叶华施说自己的决定。 第10章 柳存志却明显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又镇静了下来。 买的是下铺，柳存志起身和叶华施打了个招唿，又让他坐。 陆夏音抱着叶初坐在对面的下铺。 叶华施看了看，在陆夏音的铺位上坐了下来。 柳存志打量了一下陆夏音的神色，那年姐姐执意要嫁给陆峪丰时也是这副神情。 眼前这个小伙子长得挺精神，人品他还不了解，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该说的还是要说。 因此他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走了两年，我们大伙都以为你已经……」停顿一下又接着道：「所以我们这一趟，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我明白。」叶华施出乎意料地平静，从自己铺位到这里的一路足够让他想清楚了，他又不是傻子。 自己走的两年，陆夏音和女儿肯定没少受委屈。 可是那都是因为他不在，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柳存志一愣，开始重新审视叶华施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婿。 却听叶华施道：「你们这一趟要去哪儿？我想办法把工作调过去。」 第18页 柳存志来了兴致：「你的工作是？」 「我一直在豫省的考古研究所工作。」 这倒稀奇，原本一直在山里种地的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研究所里的人。 这差距不可谓不大。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陆夏音却忽然开口道：「你回来得正好，找个时间把离婚证明打了。」 叶华施的眼神变了变，虽然早有预感陆夏音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他刚认识陆夏音时，陆夏音扎两条辫子，脸白白的，特讲究，不管什么时候，穿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和她结婚后的那段日子好像也比以前更有盼头一些。 他总想多干点活多挣点钱。 叶华施转头看着陆夏音，抱在怀里的叶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黑亮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看。 他道：「我有了新的身份证明，原来的身份估计已经销了，所以你和我的婚姻关系早就解除了。」 又接着说：「你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 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 他心里清楚得很，当初她肯结婚也是迫于无奈，如今都带着女儿走了，怎么肯再回头呢。 陆夏音没吭声。 她重生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要是重生得更早一点，她还会不会和叶华施结婚？ 答案是肯定的，可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叶初。 陆夏音道：「我考虑什么？这几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你没给她餵口饭，也没给她穿过一件衣服，孩子是我生的，她跟你没关系，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带好。」 一字一句像刀一样扎在叶华施的身上，他听的脸色发白。 陆夏音本来还很平静的，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你既然换了个新的身份，那也别变回去了，娶个新的妻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叶华施忽然就着急了，可对上陆夏音眼泪汪汪的模样，又立马软了下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 她难道就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吗？ 柳存志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将他拉到过道上。 刚刚那一刻功夫，他已经将叶华施的品性摸得差不多。 叶华施这个人，在他见过的小伙子中可以排得上号。 而且叶初看着挺喜欢他的，但是外甥女在气头上，他不好说太多。 只能把叶华施拉到一边，悄悄给他塞了张纸条：「这是我家的地址，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就把工作调到这里来，能不能挽回，看你自己的本事，不过先说好，我可不会让她等你。」 叶华施看了看手里皱皱的纸条，后知后觉，看着柳存志的表情，他赶紧道：「谢谢舅舅！」 柳存志扬了扬手：「别乱叫。」 叶华施又看了一眼陆夏音，此时她背对着他，看向窗外。 叶初趴在肩上对他摆手，模样乖巧讨喜，叶华施想了想，没有过去，站了一会儿才和柳存志告别，然后回到自己铺位上去。 赵明石此时已脱了鞋子爬上床，背靠在枕头上拿着一本书看。 见叶华施脸色不虞地回来，打趣道：「怎么？你老婆要跟你离婚？」 叶华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猜不着的，就他傻不愣登的。 叶华施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展开手中的纸条看。 首都？想把工作调过去有点难，可是再难也要试一试。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给家里发一封电报。 叶华施和赵明石早下车，一下了车，叶华施提着行李袋直接去了邮电局。 拍了一封电报给张正阳。 他和张正阳的关系一直不错，反而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他在外面有什么事情都是和张正阳联络，再让他转达。 张正阳很快给他回了信，在路上走了好几天才送到他手上。 张正阳明显对他死而復生这件事情很吃惊，再三在电报里问是不是他，然后才开始说正事。 依他的要求，从他「死」后到陆夏音走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最后还说了件队里的八卦，高向红因为胡秀芳走了，气得躺在床上两天两夜没起来，最后听说是许平梅跑去告诉冯宝英，冯宝英又把陆夏音舅舅招来，硬是把高向红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三天两头找许平梅和冯宝英闹，搅得谁都不安生。 叶华施显然对队上的八卦不感兴趣，他冷眼看着张正阳前面说的事情，气得把信纸一撕。 没了他压着，他娘果然无法无天了。 看完了信，立马去找了顾主任。 而叶家沟这头，张正阳刚从邮电局回来，一到办公室迎面撞见了个蓬头垢面，形容消瘦的老妇人。 把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不是冯宝英吗？怎么变成这个样了？ 冯宝英骨碌地转着眼珠，伸手拦住他道：「张书记，听说叶华施还活着是不是？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给他写封信，让他快点回来。」 再不回来，她就得被孙桂兰磋磨死了。 那孙桂兰仗着自己生了儿子，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把持了。 丈夫和儿子怪自己把陆夏音的舅舅招来，好几天都没给她好脸色。 张正阳绕开她，从办公室里取出一个信封，那是叶华施寄来的八块钱，交给冯宝英道：「他是还活着，这是他寄给你的钱。不过他说了，钱他可以每月给你寄来，人就不回来了，你也歇了找他的心思。」 第19页 「我才不要钱，你把他叫回来，你就说我快死了，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冯宝英急了，要钱有什么用，她敢花吗？ 她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全被孙桂兰搜颳走了。 张正阳看着她笑，把信封收了回来，道：「他又说了，如果你让我骗他回来，就把钱给我保管，你要是饿了或者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找我。」 冯宝英一听瘫在地上，他这个大儿子怎么做得这么绝，自己好歹是他亲娘啊！ 张正阳提醒她：「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儿媳妇找来，知道叶华施给你寄钱的消息。」 冯宝英看着他愣了半晌，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家走。 办公室内，顾主任穿一身中山装，身形有些消瘦，戴着一副眼镜，听见叶华施的话，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疑惑问：「你说什么？」 第11章 顾主任沉吟一声，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你想好了？」 「嗯。」叶华施点头，在辜负顾主任的期望和挽回陆夏音之中他选择了后者。 如果顾主任对此表示失望，那也是自己要承受的。 可顾主任却笑了下，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开书桌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你想去我支持你。」 「老师……」叶华施有些动容。 顾主任将双手背在身后：「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你想调去首都，想和现在一样不太可能，甚至有可能只是个临时工，这你也接受得了吗？」 叶华施笑：「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他转正成正式员工也不过数月，大不了就从头再来一次。 顾主任点头应下，到底是有些不舍，他转身看着他道：「我等你的好消息，有空的时候记得常来看看。」 叶华施敛了眼中的情绪道：「好。」 接近年底，哪家单位都忙，叶华施调工作的手续没有那么容易办下来，等经过层层审批终于下了文件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 叶华施一收到文件就开始收拾包裹，这两年常看的书，常穿的衣服等分类整理好塞进布袋里。 赵明石在一旁看着他收拾行李：「那边的宿舍住的是几个人？也和我们一样两人一间吗？」 叶华施手上整理物品动作不停：「我不住宿舍，在附近租了个房子。」 赵明石吃了一惊：「你真捨得花钱。」 「该花的就要花，不然挣钱来干嘛？」叶华施笑，这两年他一个人住，挣下的钱都没有什么机会花出去，因此攒了一笔小钱，在决定好调工作的时候，叶华施就给柳存志去了一封信。 柳存志很快给他回了信，信上写了陆夏音即将要去的大学。 巧的是，那所大学和他即将要去的单位在同一片区域。 趁着放假，叶华施坐火车去了一趟首都，费了老大劲在附近巷口里找了一间独门独院的房子。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院子里栽了一棵枣树，刚好住得下一家三口，还重新装修了一下，刷了墙，换上新的家具，买了锅碗瓢盆…… 他不挑喜好，都是按着生活所需布置，简简单单却没有遗漏的。 他存着一份私心，要是陆夏音肯原谅他，那么他就想办法把这间屋子买下来，以后那就是他们的家。 叶华施整理好行李后把拉链一拉，将布口袋挎在肩上，回头对赵明石道：「我走了。」 「我送送你吧。」赵明石从椅子上站起来道。 叶华施摆摆手：「不用，你还要上班呢。」 「行，注意安全。」赵明石有些不舍，但也没说什么。 陆夏音是在舅舅家里过的年，柳存志一家五口挤在家属院里，妻子名叫彭悦，是个温婉的女人，最大的儿子柳浩文不过十四岁，二儿子柳浩凯十岁，小女儿柳来依六岁。 陆夏音带着女儿一去，家里就拥挤多了，但谁都没有说什么，反而尽力让陆夏音和女儿过得舒服。 家里的三个小孩都很喜欢叶初，时常抢着抱叶初。 回来的头一天，陆夏音和舅舅舅妈互相过问了近况。 这才知道舅舅一家因为被人举报在1972年下放，三个月前才回来。 陆夏音把自己的情况三言两语带过去，彭悦听了嘆息一声，下乡的知青在当地结婚又回来是常有的事，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她不好评价。 去了舅舅家后没几天就过年了，柳存志一家虽然住在首都，却是地地道道的南边人，过年还是保存着南方的传统。 年糕和发糕还是要做的，彭悦花了好几天时间总算把要买的糯米粉和面粉买齐了斤两，红糖也买了。 他们住在筒子楼里，不像乡下可以用大锅灶烧，只能用蜂窝炉蒸。 蒸了一个白天，年糕和发糕总算熟了。 四个小孩子挤在一起围着蜂窝炉，一边烤火，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分到点吃的。 彭悦从锅里取出两个发糕，一人一半掰给他们。 年糕是不能吃的，得等到正月初二才能吃。 分完了发糕，炉里还有火，便给烧水锅里添了水，放了上去。 底下再用火剪塞进两个红薯，烤红薯吃。 柳来依还在襁褓时就跟着父母下乡，根本就没正经地过过一个年，眼下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乖乖地守在炉边，一步也不肯挪动。 第20页 她以前也知道过年好，过年可以吃到肉包子，却不知道原来过年还可以吃到这么甜的发糕。 柳存志接替彭悦看炉子，彭悦则去了厨房准备年夜饭。 陆夏音照旧去帮忙，年夜饭的鱼是一定要的，一条三斤的鲈鱼，破开肚子去除内脏，切了葱段姜片塞进鱼肚，加入料酒腌制半个小时后放到锅上蒸。 调料不太充足，只有盐和酱油，葱白和辣椒切丝，等鱼蒸熟了，再铺到鱼身上，舀一勺热油淋上去，香气四溢。 整个厨房里都是鲈鱼的香味。 几个孩子也不忙着吃发糕了，纷纷挤到狭小的厨房里。 叶初也迈着短短的腿跟在身后。 柳浩凯搓着手，咽了咽口水道：「妈，我能先夹一口鱼吃吗？」 彭悦道：「去，猴急什么，等上桌了再一起吃。」 听到她的斥责，柳浩凯立即蔫了下来，只敢眼巴巴地瞅着鱼。 彭悦又道：「浩文，你领着弟弟妹妹去外面烤火。」 「哎。」柳浩文应下，领着几人出了厨房。 堂屋中间放了个火盆，柳存志坐在小凳子上，搓着手烤火，见几个孩子垂头丧气地过来，招了招手道：「到爸爸这里来，红薯烤好了，爸爸掰给你们吃。」 他底下放着一个托盘，放着两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一掰开，热气和香气扑鼻而来。 几个孩子闻到味，立马又兴奋起来。 柳存志高声道：「别急，吃完了再烤。」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几道年夜菜终于被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赤小豆炖油炸猪皮，一道笋丝虾煲，再有一大锅汤。 四道菜七个人吃虽然少了点，但分量足。 谁也没饿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年夜饭，陆夏音陪着彭悦收拾厨房，柳存志领着几个孩子讲故事。 他讲的是从父辈传下来的故事，讲他小时候怎么过年，讲舞狮，讲唱曲。 几个孩子没看过也没听过，听得如痴如醉。 一直到爬上床睡觉，叶初嘴里还念叨个不停，复述了一遍又一遍柳存志讲过的故事。 陆夏音哄了好久才哄她睡着。 叶初睡下后，陆夏音起来上厕所，舅舅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却冷不丁地听到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柳存志小声道：「你也别想了，心里老想着也不是事。」 彭悦哽咽道：「我就是心里有个疙瘩，我也想不想，可我一看到来依就想起来，她长到六岁大，才真正地过了一个年，一想到这我就难受。」 柳存志嘆了一口气，轻拍着她的背道：「别哭了，咱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我们都给她过年，新衣服新鞋子都给买。」 …… 陆夏音抿了抿唇，就当没听到，上了厕所回去躺下抱着叶初睡觉。 过了年学校就开学了，陆夏音把原先从叶家沟带回来的行李重新打包起来，有空的时候就给叶初做衣裳，加起来叶初的衣裳都够穿三年了，而她自己却只有两套新衣裳。 不过陆夏音不在意，光是看着叶初穿得漂漂亮亮的她就很满足了。 柳存志提着行李一直将陆夏音送到学校门口，叶初也跟着，她不想离开妈妈，执意要跟着。 陆夏音也坚持要带着叶初一起去，一来因为舅舅家不够住，二来她也确实放心不下叶初。 陆夏音从舅舅手里接过行李道：「就送到这里吧，舅舅你去忙吧。」 柳存志道：「行，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一定要跟我开口。」 「好。」陆夏音笑着点头，目送舅舅的背影走远了她才牵着叶初向校园里走去。 叶初的步子小，走得慢，陆夏音带着一堆行李，也走不快，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看见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很新鲜。 有像她一样背着一堆行李的，也有父母送来的，甚至还有倚在树上拍照的，个个脸上都是笑容灿烂，充满朝气活力。 陆夏音笑着收回目光，低头问叶初：「喜欢这里吗？」 叶初点头道：「喜欢，有好多好看的哥哥姐姐。」 陆夏音笑，她这个女儿表达喜欢的时候总是爱用好看这个词，仿佛不好看就不配她喜欢了似的。 叶初却不知道妈妈的想法，顶着好奇的脑袋来回张望。 这么多好看的东西，她都快看不过来了。 叶初像只闯入了香蕉园的猴子，挑挑拣拣，想找出一串最大的。 忽然她指着远处道：「妈妈你看，爸爸！」 陆夏音下意识顺着叶初指的方向看过去，叶华施果然站在那里，穿一件不算厚的棉袄，站姿端正，见她望过来便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陆夏音抿了抿唇，转头带着叶初向前走，就当没看见。 叶华施却抢先一步抢了她的行李袋，扛在肩上道：「我送你。」 「不用。」陆夏音没好气，好不容易清静了半个月，怎么又出现了。 叶华施又道：「你带着小孩不方便，你放心，我只送你到宿舍楼下。」 叶初看了看叶华施，伸手扯了扯陆夏音的裤子道：「妈妈，我要爸爸陪我去。」 叶华施抬手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叶初却顺势抓着他的大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她想好了，爸爸才是这里最好看的那个，她要爸爸陪。 第21页 陆夏音低头看着叶初的模样，有所动摇。 她不喜欢叶华施可以，可她不能让叶初也不喜欢。 陆夏音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叶华施笑道：「你的宿舍在几栋？」 「10栋。」 「好，那走吧。」叶华施在前头扛着行李走，陆夏音牵着叶初跟在后头。 叶初走两步蹦一步，像只兴奋的小猫。 陆夏音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想再跟叶华施有过多牵扯，可叶初又很喜欢他，她不能剥夺叶初有爸爸的权利。 陆夏音一路心情复杂地到了宿舍楼下，叶华施将行李放了下来，抬头看了眼有七层楼高的宿舍楼问：「你住几楼？」 陆夏音道：「2楼。」 那还好，慢慢搬也能搬上去。 陆夏音抓起行李，对叶初说：「我们要上去了，跟爸爸说再见。」 叶初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扬手和叶华施说再见，想了一会儿又奔到叶华施面前道：「爸爸，你以后能经常来看我吗？」 叶华施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当然能，爸爸就住在这附近，下了班就来看你。」 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夏音看向他：「你住在这附近？」你的工作不是在豫省吗？ 叶华施转头看她：「我把工作调到首都了，还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你要是宿舍住不习惯，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 说完盯着她看，不出意外地看到陆夏音眼里闪过一丝牴触。 叶华施暗嘆，她果然还是很排斥。 不过这也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消失了两年呢？ 好在女儿喜欢他，他还可以借着看女儿的由头常来学校看看。 陆夏音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也同意了，我不阻止你看女儿，你是她的爸爸，她也喜欢你，可是我和你再没有别的关系。」 「当初我年纪小，没想好就跟你结了婚，现在觉得不合适才跟你离婚，按理说是耽误了你，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吃饭能凑合，婚姻不能凑合，你要是觉得亏欠，就补偿给女儿，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他怎么就这么固执，他们当初的结合就是一个意外。 既然重回正轨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第12章 她潜意识里觉得婚姻才是造成上辈子悲剧的源头，她妈妈和爸爸也是，要不是遇见爸爸这个负心汉，妈妈也不会吃了那么多苦，早早死了，而当初说要爱妈妈一生一世的爸爸呢？没到一年就娶了新老婆，有了儿子后更是没把自己这个女儿看在眼里。 叶华施嘆了一口气，将即将说出口的想法咽了回去。 他知道有些话不适合说，也没有那个资格说。 「我能经常来看女儿吗？」叶华施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陆夏音低头看了眼叶初。 叶初还听不懂大人之间的谈话，两手分别抱着陆夏音和叶华施的腿，一蹦一蹦的，想盪鞦韆，可惜臂力不够，抓不起来。 陆夏音道：「这个自然可以。」 叶初多了一个人疼总是好的。 「嗯，那你上去吧，我有空了就过来。」叶华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放到叶初的手上道：「爸爸给你糖吃，记得乖乖听妈妈的话。」 「好。」叶初飞快应下，伸手抓奶糖，两手抓不下，便抱在肚子上，但脚下还是掉了一个。 叶华施捡了起来放到她的口袋，摸了摸她的额头，想再说点什么终究是咽了回去。 叶华施走后，陆夏音提起行李袋拉着叶初往宿舍走。 布袋里装的都是被褥衣裳和洗漱用品，算起来不太重。 陆夏音爬两级台阶缓一下，爬了好一会儿总算拉着叶初进了宿舍。 她们的宿舍靠近楼梯口，是八人间，上下铺，最角落有一排柜子。 陆夏音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进去时，里面本来还在说话的纷纷噤了声，转头看她。 宿舍里住着的大多是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子，见陆夏音带着孩子过来，纷纷凑了过来。 陆夏音也不侷促，大方打招唿道：「你们好，我叫陆夏音，读的是英语专业。」说着，她拉了拉叶初道：「这是我的女儿，叫叶初。」 叶初一看那么多人盯着她看，下意识抱着陆夏音的腿往后躲。 有了她带头，其他人也开始重新介绍自己。 七个人年龄最大的是二十岁，最小的是十七岁。 分别是佟丽娜，陈雪，李晓红，崔艷，李小依，郑彩霞，伍子娟。 下铺都被选了，只留了个上铺。 佟丽娜见陆夏音带着个孩子不方便，主动提出跟她换。 好在她也只是把铺盖放上去，还没有收拾，要换起来也快。 陆夏音没有客气，道了谢后便和她换了床位。 陆夏音先把铺盖卷拆了，铺一张床垫，一张被褥，然后铺上床单，最后才放上被子，两个枕头一大一小摆在床头。 靠墙的架子上放着洗漱用品，陆夏音也把自己和叶初用的取出来找了个位置放上。 柜子的空间还算大，能够放下衣服和针线。 叶初一到陌生环境就又变成陆夏音的小尾巴，跟进跟出。 佟丽娜提醒道：「带了锁吗？柜子都是单独的，加把锁比较好。」 第22页 「我忘了，等会儿去买。」陆夏音还要买两个热水壶，来的时候以为东西都带齐了，结果还是忘了带。 佟丽娜道：「那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行。」 其他人却明显对叶初更感兴趣，崔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招唿她：「叶初，快到姐姐这里来。」 叶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也没过去。 她兜里已经有两大包奶糖了，一颗奶糖对她没有吸引力。 崔艷也不恼，从铺位上起身凑到叶初跟前去，把奶糖塞到叶初的手上。 崔艷摸了摸她的脸颊，光滑得更刚剥的鸡蛋一样，再仔细一看，浓眉大眼的，长得可真好看。 好看的总是更吸引目光，其他几个女生也凑了过来。 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她。 叶初有些手足无措，抱着床边的栏杆，求救地看向陆夏音。 陆夏音走了过来，将她抱了起来道：「我收拾完了，要下去买东西了。」 崔艷道：「行，你去吧。」一旁的佟丽娜见状拿了个钱包，早说好了，要一起下去买东西。 李晓红却忽然道：「夏音，你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你丈夫呢？」 陈雪闻言扯了扯她的袖子。 这种事情还是少打听得好，为了回城读大学吵得人仰马翻的事情又不是没听过。 可李晓红却愣是没管陈雪，直勾勾地看着陆夏音。 陆夏音笑了一下道：「我家里没人了，丈夫也死了，孩子扔在乡下没人照顾，就一起带过来了。」 叶华施原来的身份已经销了，说他已经死了也不算错。 原来是这样，其他人面露同情。 陈雪悄悄对李晓红道：「叫你别乱问了。」 「我就是问一下怎么了？」李晓红不服气。 佟丽娜走过来挤开众人道：「好了好了，夏音，我们该下去了，免得卖光了。」 说着，拉着陆夏音出去。 到了走廊上，佟丽娜指了指最左边和最右边道：「最右边的是澡堂，最左边的是水房。」 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别跟李晓红一般见识，她们都是首都的，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听来的。」 陆夏音笑：「我没放在心上。」既然要带女儿过来读大学，那肯定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不过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其他人还能怎么说？ 「你是哪儿的，不是首都的吗？」 佟丽娜道：「我也是为了回城考上来的。」 不过她比较幸运，去了没两年就回来了，也没在那里结婚生子。 当初她想回来，父母也是给了极大的支持。 「这样啊。」陆夏音点头。 去了楼下的小卖部，陆夏音买了把锁，还有两个热水壶，一蓝一红，佟丽娜则买了洗头膏。 买完之后又往回走。 回到宿舍，陆夏音给柜子上了锁，然后拿了饭盒抱着叶初去食堂打饭。 补贴的饭票和菜票在报导的时候就发了下来，食堂里人不多，陆夏音没什么胃口，叶初更不用说了，吃了好几块奶糖后就嚷嚷着不想吃饭，她买了粥和包子，一小碟酱菜，坐在凳子上吃饭。 吃完饭，天已经暗了下来，陆夏音拉着叶初在附近转了转。 虽然过了年，却还是有些冷，操场上拉了一盏灯，中间放着一台收音机，几个穿着厚棉袄的男男女女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转了一圈后又往宿舍走。 陆夏音拉着叶初去水房接开水，接完开水，又给叶初洗漱，泡脚，擦干脚后再给她把袜子套上。 然后再给自己洗漱，都弄好之后才拉着叶初回宿舍。 其他人也差不多，虽然有澡堂，但天气实在太冷，泡了脚简单洗漱下就上床睡觉了。 佟丽娜却还没睡，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 其他人催促道：「明天再看吧，明天还得早起。」 「行。」佟丽娜把书收了起来，从床上下来拉灯绳。 灯绳一拉，原本亮堂的宿舍立马暗了下来，佟丽娜摸黑爬上了床，因为看不清路，头不小心撞了一下，但忍着没吭声。 叶初枕在自己的粉色枕头上，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四处乱看。 陆夏音摸了摸她的头髮，悄悄道：「怎么还不睡？」 叶初侧身抱着陆夏音道：「妈妈，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了？」 「唔，我有点怕。」叶初缩了缩脑袋，本来能跟着妈妈来还挺兴奋的，可一想到要跟那么多人一起住，立马就害怕起来。 一到陌生的环境，她怕生的毛病又起来了。 陆夏音轻拍她的背道：「怎么会怕呢？这里的哥哥姐姐都很好啊，崔姐姐还会给你糖吃，她们都很喜欢你，其他人见了也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 陆夏音道：「当然了，我们叶初这么乖，谁不喜欢？」 叶初把这话听进去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陆夏音的胸口上。 陆夏音轻声道：「好了，该睡了，妈妈明天带你去见新的哥哥姐姐。」 「好。」叶初点点头，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13章 陆夏音起床的时候其他人还没起来，她一动，叶初也醒了，爬起来靠在床头，一副睡眼迷瞪的模样。昨晚梳得好好的头髮被睡成一团，额前还有几缕头髮翘了起来， 第23页 陆夏音给自己套了件高领的藏青色毛衣，配一件军绿色的花棉袄，脚上穿着灯绒芯裤子，然后给半睡不醒的叶初套一件卡其色的棉衣，里面缝了厚厚一层棉，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冷。 再给她套上自己做的护耳，这是陆夏音趁着在舅舅家的空闲时候做的。 叶初坐在床沿上，等妈妈给她穿上黑色小皮鞋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陆夏音拿了一把木梳子，将叶初揉成杂球的头髮一缕缕挑出来，再一缕缕梳通，然后拿了红头绳给她扎了个高马尾。 收拾完叶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了。 陈雪打着哈欠道：「起这么早啊？」 「是啊，」陆夏音点头：「以前早起习惯了，到点就醒了。」 说完，她把叶初放到地上，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大一小两个搪瓷缸子和毛巾水盆去水房洗漱。 其他宿舍的人也是刚醒，都还没收拾好，水房里一排洗漱池的位置上都没人。 陆夏音拉着叶初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她想让叶初学会自己刷牙，把叶初自己用的小一点的牙刷挤上牙膏，然后递给叶初。 叶初皱了皱眉，一张小脸拧成苦瓜。她最不喜欢刷牙了，可妈妈偏要她刷牙。 陆夏音嘴里含着泡沫道：「你再不快点，等下人就多了。」 叶初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地把牙刷塞进嘴巴里，学着妈妈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刷牙。 刷好牙后，陆夏音又打了盆热水，拧干毛巾给叶初擦脸擦手。 母女俩洗漱完的时候，水房里陆陆续续来了其他人。 一层楼总共有十二间宿舍，每个宿舍八个人，却只有六个洗漱池，没一会儿功夫，洗漱池都被占满了。 陆夏音拉着叶初回宿舍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楼梯口。 佟丽娜端着水盆站到门口望了一眼，得，这么长的队伍，慢慢等吧。 伍子娟却把水盆和毛巾放到了门口，人又接着回去梳头扎辫子。 佟丽娜嫌弃道：「你用水盆占位啊？」 「不然呢？」伍子娟头也没抬。 佟丽娜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崔艷见状也把自己的水盆拿了出来，其他人本来在犹豫，但见有人跟着干了也有样学样，不到几分钟，其他宿舍的人也纷纷拿水盆占位。 一条走廊，从最左边到最右边，很快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水盆毛巾。 佟丽娜却从始至终没有把水盆拿出来，心想大不了就最后一个去洗漱呗，又不差这一下。 转头一瞥，陆夏音已经穿戴整齐，正给叶初抹雪花膏。 佟丽娜道：「下次你起床的时候也喊我一声。」 「行。」陆夏音点头应下。 涂完了雪花膏，她没着急出去，坐在床头开始整理上课要用的东西。 课程表昨天已经由辅导员贴到每个宿舍上。大一的课程除了专业课外，还有公共课，第一年的专业课不多，课程也不是很满。 但她一开始报的不是英语专业，宿舍里的人也大部分都是被随机分到英语专业。 只有佟丽娜是自己选的。 陆夏音整理好书包，便抱着叶初下床，下楼吃早餐。 食堂是六点半开门，陆夏音下来的时候是七点，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陆夏音粗略地望了一眼，打了两碗杂粮粥，给了饭票一共花了四分钱，怕到中午饿，又买了几个菜馅的包子。 菜虽然只允许一人一顿打一份，但主食是不限量的。 叶初东瞅瞅西望望，觉得看什么都是新鲜的，陆夏音餵来一勺粥便含下，含在嘴巴里半天不咽进去，一顿饭吃得磨磨蹭蹭。 陆夏音也不急，反正时间还早。 她不愿意吃，自己就先吃饭。 等到叶初看够了，喊着肚子饿的时候，陆夏音才给她掰了一个菜馅包子吃。 叶初狼吞虎咽地吃进去，又喝了一大碗杂粮粥，喝得肚子鼓鼓的，还打了个饱嗝。 陆夏音拿了手帕给她擦了擦嘴，然后牵着她去教学楼。 路上有几个模样看着高年级的在贴新一期的校报，主题是欢迎新生到校。 再走远一点，便看见几拨人各自搬了绿漆桌子出来，摆在路两边。 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写了几个大字，分别是「诗社」，「舞蹈团」，「话剧社」等。 还没布置好呢，瞅准看着像新生模样的人便道：「同志，加入我们的诗社吗？」 陆夏音牵着个小孩子，自然被他们忽略过去，以为是住在这里的教职工。 陆夏音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没想往边上靠。 叶初却拽了拽她的衣服，指了指其中一个桌子，想去看。 陆夏音便抱着叶初过去。 那是写着「诗社」的桌子，在这一堆桌子中间最受欢迎，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我们这个诗社是做什么的？」 「内容很多啊，不定期举报诗歌朗诵比赛，社员互相交流诗歌学习感悟，还有诗歌写作大赛，获奖的还有奖品。」 「那都有什么奖品？」 「同志，你这就不对了，我们举办比赛是为了鼓励创作诗歌，奖品只是锦上添花。」 …… 叶初似懂非懂地听着，扭头便问：「妈妈，诗歌是什么？」 「这……」陆夏音有一瞬间的卡壳，想说诗和文章差不多，都是用来表达情感的，可一想，这样说估计叶初听不懂。 第24页 正在她犯难之时，原本在跟新生介绍诗社的许文博从桌子上绕了出来，走到她边上，道：「这个小朋友问的很有意思，你们谁能跟小朋友说说诗是什么？」 其他新生被他这么一说，纷纷将目光落在陆夏音和叶初身上。 陆夏音长得白，下乡后也没怎么干过农活，看着就和十八、九岁的姑娘一样，然而她怀里却抱着一个看着三岁大的小姑娘，那小丫头似乎很怕生，两手抱着陆夏音的脖子，身体往后缩了缩，但禁不住好奇，又扭过头来看。 估计有人天生看着显年轻吧。 其他人只是疑惑了一瞬，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许文博的话上。 许文博是诗社的社长，如果答得让他满意，进诗社估计就容易多了。 可是该怎么让一个小姑娘听懂诗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面露难色。 第14章 卢俊伟干脆道：「我给你念一首吧，你听了就知道了。」 他念的是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念着，就抬头看向天空，有模有样，架势十足。 不过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夹杂着点南方口音，但在情感充沛的朗读中也是瑕不掩瑜了。 「怎么样？听懂了吗？诗歌就是这样的。」卢俊伟念完，凑到叶初跟前道。 他期待着叶初的反应，然而叶初脑袋懵懵的，一会儿想投影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又想波心是什么意思。 但周围一圈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叶初不敢说听不懂，只能违心地点头。 看到她点头，卢俊伟一下子跳了起来，转头奔向许文博道：「社长，我能加入诗社了吗？」 许文博笑：「加入诗社还是得按流程来，这里有些表，大傢伙都填了交上来。」 「哎，行吧。」卢俊伟垂头丧气，老老实实拿了张表塞到书包里。 到了教室再填，不急这一会儿。 原本散开的人又一窝蜂挤到桌子前，许文博特地拿了一张表递给陆夏音道：「同志，有兴趣加入我们诗社吗？」 他看起来年纪有点大，少说也有三十岁，穿一件不算厚的衣服，洗得发白，高高的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镜。 陆夏音摆手：「不了，谢谢师兄的好意。」 她对诗歌不感兴趣，以前上课的时候，最差的科目就是语文。 让她加入诗社，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许文博也没有劝，笑了笑道：「也成，我先去忙了。」说着将表格收了回来，然后涌入围得水泄不通的人里。 陆夏音向周围看了一圈，附近的学生越来越多，几乎个个都捧着一本书看。 大傢伙都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重入校园的机会，争分夺秒地看书。 其中不乏有年纪看起来大的。 佟丽娜背着书包，一手拿一个包子啃，一手捧着书看，休息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陆夏音抱着叶初在前面等她。 她收回了书，快步走到陆夏音面前道：「怎么不去教室？一起走吗？」 「好啊。」陆夏音点头。 从知道自己被分到英语专业的时候，陆夏音就在想，未来国家开放经济发展，外贸业也逐渐兴起，英语专业也成为大热专业。 英语专业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失为一个好专业，可惜她没有英语基础，更别提知道以后上课要用的专业材料了。 虽然她身上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七八百，票也很充足，可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买什么。 正好佟丽娜是主动报的英语专业，问她或许能问到点东西。 佟丽娜也没想藏私，听见陆夏音问便大方道：「我也想去买点书，回头我们一起去书店买。」 她家里人从小就给她念外国的英文名着听，在底子这方面，佟丽娜比陆夏音扎实得多，但英语专业是父亲建议她报的，也没说为什么。 学校设有外语系，底下只有英语和俄语专业。每个专业只有一个班级，每个班级30个人。 第一堂课照例是开班会，陆夏音在的这个班由辅导员和班主任管。 辅导员主要负责照顾学生的生活，班主任则管学生的学习。 两人都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穿常见的中山装，一个叫顾子北，一个叫欧阳华，简单的介绍后，班会课便交给顾子北来主导。 他先是按名单指定了班干部，然后再叫班委把家庭情况调查表发下去。 班委名叫齐月，是一个留着短髮的女孩子，有些胖，看起来有点严肃。 家庭情况调查表要求每个学生如实填写家庭经济收入，再根据情况酌情补贴五到八元不等的助学补助金。 陆夏音如实填写了家庭情况，说起来，他的爸爸陆峪丰在公安局工作，每月工资不菲，继母则在纺织厂工作，也有一定的收入，一一填下来，陆夏音的家庭情况在班级里算好的，自然拿不到补助。 可陆夏音本来就没想拿，当初她下乡的时候，利用爸爸对她仅存的一点愧疚，把他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钱全拿了过来，再加上妈妈留给她的嫁妆，加起来都有上千块钱。 就算这几年花掉不少，剩下的几百块也够她四年的大学开销了。 填完了表，齐月过来把每个人的表都收了上去。 第25页 他们除了上专业课外，还要上公共课，包括外语，政治经济学，体育，每周五下午还要开政治学习会，还在这个教室。 由于他们是英语专业，外语自然不能再选英语，陆夏音便选了日语。 顾子北又接着交待剩下的事情，零零碎碎的都讲完后，就让班上的同学开始自我介绍。 陆夏音这才知道，除了她们宿舍的七个人是首都本地的，班上的其他人都来自全国各地，大部分人都来自农村。 肤色被太阳晒得黝黑，手因干农活也起了厚厚的茧子。 卢俊伟是第一个上去的，剃寸头，又高又瘦，跟山上的竹竿一样，脸被晒得特别黑，可一笑，一口大白牙特别显眼。 他操着一口浓浓的南方口音道：「我叫卢俊伟，家在最南边的省份之一，我们那边的山很多，水也特别清澈，我们还爱吃粉，可惜这里的人喜欢吃面，我找了老半天都没找到一家卖粉的饭店。」 说着，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陆夏音也笑，为了不干扰其他人，特地带着叶初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可卢俊伟还是眼尖地看到她，惊讶道：「是你啊？原来你也是新生，我还以为你是职工呢！」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陆夏音大大方方地笑道：「不怪你，谁让我带着个孩子。」 「孩子？」小声的议论响了起来。 陆夏音干脆拉着叶初走上讲台道：「我叫陆夏音，家也是在最南边的省份之一，不过我挺喜欢吃面的，是从乡下考上来的知青，这是我的女儿，叫叶初，她的爸爸不在了，小孩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 说着，拉了拉叶初。 叶初看了看陆夏音，又看了看底下的盯着她的二十多双眼睛，鼓起勇气，学着陆夏音道：「我叫叶初，我喜欢吃糖。」 说完，脸色涨红地摸了摸口袋，早上睡得太迷煳了，忘记带糖了。 底下安静了一瞬。 他们这些人中不乏有知青考上来的，都知道下乡艰苦，可没想到陆夏音的日子听着比他们的还苦。 卢俊伟感觉自己惹了祸，从口袋里掏了掏，幸好还有一块奶糖。 他把奶糖掏了出来，走到叶初面前道：「叶初，我给你吃糖。」 想了想，又没正经道：「我刚刚教了你念诗，你要不要考虑拜我为师？我来教你写诗。」 叶初伸手抓住他递来的奶糖，道：「什么是诗啊？」 她这话一说，卢俊伟愣了一下，底下的人反应过来后哄堂大笑。 「卢俊伟，你不是刚刚教叶初念诗了吗？她怎么还不知道诗是什么？」 卢俊伟一脸窘迫，悄悄道：「叶初你不厚道，你收了我的糖，还说不懂诗，早上那会儿你不是说你知道诗是什么了吗？」 「早上你说的是诗歌，不是诗啊。」叶初一脸无辜。 「就，」卢俊伟无奈道：「这两样是一样东西。」 「哦。」叶初恍然大悟，盯着卢俊伟看了一会儿，犹豫道：「我早上那会儿也不知道诗是什么意思。」 得，不管是诗，还是诗歌，人家两样都没听懂。 卢俊伟垂头丧气。 顾子北站起来催促道：「好了，既然你们两个介绍完了，那就换下一个同学来吧。」 陆夏音便拉着叶初下了讲台，卢俊伟跟在后头，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跟着陆夏音挨着叶初坐。 刚刚那一茬太挫败了，不管怎么样，先把叶初骗成自己的徒弟再说。 陆夏音没管他，继续听着下一个同学的自我介绍。 台下的人陆陆续续上台自我介绍。 有来自东北的，也有来自边疆高原的，南边北边，几乎囊括了全国大部分地方。 每个人的普通话虽然都带了点地方口音，但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朝气蓬勃的。 等一圈人介绍完，陆夏音感觉自己被带着游歷了一遍全国。 地方的风景特色总是由当地人口中说出才更打动人。 上完了班会课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教材是一早就发了下来，第一节 课的内容不是太难，陆夏音还能应付得过来。 中午下课，陆夏音收拾好书包，便拉着叶初去食堂吃饭。 佟丽娜凑过来道：「夏音，中午我们搭伙买菜吧，一个菜吃着太单调了。」 宿舍里的其他人已经各自组成一队搭伙打菜。 陆夏音道：「我这可是两个人，你就不怕我占你便宜？」 佟丽娜道：「叶初才多大，吃的都没小猫多，怎么样？答应不答应？」 「那当然答应了，有便宜占我为什么不答应。」 「那快走吧，快饿死了。」 第15章 食堂里的菜不多，三道素菜，两道荤菜。主食是馒头和米饭，陆夏音给了饭票和四分钱，买了两份米饭，素菜买了手撕包菜，肉菜是糖醋小排。 糖醋小排特别受欢迎，陆夏音和佟丽娜买的时候还剩一大盘，找位置坐下之后，那一大盘已经空了，可那长长的队伍却排到了食堂门口。 给了菜票，素菜是三分钱一份，肉菜是一毛，没有菜票的话，价格就得翻倍，陆夏音和佟丽娜两人都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默契地算清各自该付的钱，还了钱和票。 第26页 手撕包菜加了醋和辣椒，吃起来特别下饭，糖醋小排酸酸甜甜的，刚好解辣。 叶初吃一口哈一口气，显然还不习惯吃辣椒，却捨不得放下筷子，辣得满头大汗也要吃。 陆夏音也吃得很高兴，过完年到现在，她也很久没吃到肉了，但考虑到自己是两个人，特意少吃了点。 佟丽娜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还给叶初夹菜。 吃完饭，三人往宿舍走，宿舍里的其他人也已经回来，各个都捧着教材书看，早上简单地上了点口语基础课，这会儿大家吃完饭都练上了，虽然发音有些不标准，但声音洪亮，谁也不害羞。 陆夏音拿热水壶给叶初倒了点温水，哄着她喝下，怕她吃糖太多吃坏牙，把两大包奶糖都收了回去。 叶初乖乖喝下一大杯温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陆夏音。 陆夏音笑了笑，转身从布袋里摸出一块奶糖递给她。 照顾完了叶初，陆夏音坐在床沿上数了数剩下的饭票和菜票。 学校发的票是按照她一个人的量发的，菜虽然可以省着吃，饭却是不能省的。没有饭票，买饭的钱就得翻倍，虽然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可她还是希望能节省一点是一点，保不齐接下来四年还有哪些开销，除了节源还要开流，她得想办法挣点钱。 陆夏音记得，再过一年，国家允许个体经营，很多胆子大又有手艺的人很快赚到了钱。 她没有什么别的手艺，只会做衣服，刺绣，织毛衣，但也够了。 熬过这一年，她就能去挣钱。 陆夏音压下心中的想法，从布袋里掏出还没织完的毛线手套，搬了张凳子坐在走廊上边织手套边晒太阳。 走廊上的其他人要么看书，要么练口语，只有陆夏音一个人在织手套，扎在人堆里，特别突兀。 隔壁宿舍的张红梅看书看累了，抬起头来偷一下懒，一瞥看见陆夏音在织手套。 那手套已经织了一半，粉色毛线和白色毛线相交，布局错落有致，简单又好看。 张红梅起了兴致，搬了屁股下的凳子挪到陆夏音边上：「夏音，你在织手套啊？」 「是啊，给叶初做的，怕她冻坏手。」陆夏音淡淡地笑着，手上动作不停。 两色毛线在针上跟变魔术一样，绕了几圈就织了一层出来，张红梅看呆了，琢磨老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织的。 她搓了搓手，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冷得多，没来几天手就被冻红了，晚上睡下的时候，根根手指又跟蚂蚁爬过一样，痒得很。 张红梅眼巴巴地瞅了老半天道：「夏音，你能帮我也织一双吗？」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活的，织完后我给你一块钱谢礼，成吗？」她连缝衣服都不会，更别提织手套了。 陆夏音停了针，抬起头来看她，笑道：「行啊，不过我没有多余的毛线了，你有毛线票吗？买了给我织就行。」 「啊？还要毛线票呀？这我可没有。」张红梅皱了皱眉，家里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她还从来不知道除了布票之外还有毛线票。 「我那里倒是有一些，你要是想做的话我可以给你买。」 张红梅道：「这怎么好意思？」毛线票一听就比布票珍贵。 可她说的话又实在诱人，左右瞧了瞧，确认没人注意她们这里后，才压低声音道：「你的毛线票我不好白拿，你说个价，我再加点谢礼？」 陆夏音道：「明天下午我要和佟丽娜去书店买书，你跟我一起去，到时候我们顺路一起去买毛线。」 现在虽然还不允许私人买卖，但私下请人做点东西还是允许的。 几块钱也是钱，陆夏音可不会拒绝。 「那太好了。」张红梅一听蹦了起来，其他人被惊扰，纷纷不满地看向她，张红梅涨红了脸，重新坐下来道：「那你们明天记得叫我。」 聊了几句，张红梅又回去看书了。 陆夏音接着织手套。 下午上课，陆夏音仍旧带着叶初去，前排照例是坐满了人的，她刻意去晚了些，选了个最后排的位置坐。 第一节 课是用英语讨论新闻时事。 教他们的教授名叫周正华，年过半百，两鬓斑白，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镜。 他託了个半导体收音机上来，选了时间点收听一段时事新闻。 听完后他就把收音机关了，抬起头来，用英语先把刚刚的新闻简短地概括了一遍，然后提问下面的学生，用英语讲讲他们对这段新闻的看法。 底下的人人相觑，他们的英语底子都不怎么好，现有的知识还是在高中里学的，虽然后来也跟着广播台学了点英语基础，但都是零零碎碎的，不成体系。 见没人主动发言，周正华也不恼，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怕自己说得不对，可是你越是不开口，那就越学不好。英语，英语，就在一个语字，你要学英语，怎么能不开口呢？」 「你就是用英语说一句话也行，就最简单的，『我喜欢这段新闻』也成。」 这话一说，底下的人便笑了，笑完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第一个人站起来用英语说了一句，不过就比周正华的举例多了一个「very」的单词。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其他人也纷纷鼓起勇气开口说了，陆夏音也说了，她说的是两句话，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多了。 第27页 叶初懵懵懂懂地听着身旁的大人开口讲了一句又一句听不懂的话，气氛活跃，连带着她也兴奋起来，要是她能讲就好了，她也想讲。 叶初拉了拉陆夏音的袖子：「妈妈，你教教我，我也想说。」 陆夏音道：「那你想说什么，妈妈给你翻译，然后再教你。」 叶初想了想道：「就是我还想再多听几段新闻，里面的播音姐姐的声音真好听。」 「好，先等一下，让妈妈想想怎么翻译。」陆夏音想了想，拿笔在纸上写下已经翻译好的句子，在底下标註了中文，然后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教叶初念。 叶初年纪还小，学得不是很快，但很认真地跟着陆夏音读，读着，读着，下课铃就响了。 陆夏音安慰她：「还有下节课，下节课再起来说好不好？」 叶初也不气馁，点点头应下。 下午四点是每天例行的体育活动时间，随着广播站的声音响起，每个人都从教室，宿舍里出来，涌入操场里，或跑步，或踢球。 原本每个人都穿着厚棉袄，没动几下，纷纷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毛衣。 陆夏音和几个宿舍里人的组队一起打排球，在中学的时候，陆夏音就很喜欢打排球，后来下乡之后就从没碰过了，这会儿打起来有些生疏，都接不到球。 但打了一局之后就适应过来，接球发球又快又狠。 对面的队伍都懵了，这陆夏音看起来小小的，没想到打起球来这么狠。 叶初在一旁激动地给陆夏音鼓掌。 打了几局，两支队伍都累得瘫在地上，摆摆手约定下次再打。 陆夏音也流了满头汗，拿随身带着的手帕擦了擦，叶初还给她倒了一杯水，陆夏音接过来，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运动过了，过去压在心底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她从没有这么轻松过。 人一放松下来，陆夏音开始觉得冷，她重新把棉袄穿上，把叶初抱了起来，回宿舍去。 晚饭照旧是和佟丽娜搭伙打菜，吃完饭便抱着书本去上晚自习。 学校没有强制规定晚自习，但每个人都很自觉，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不巧的是，凳子刚坐热，校区就停电了，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是谁有先见之明，从口袋里掏出蜡烛，拿火柴点了放在桌子上，继续看书。 其他人不甘示弱，纷纷跑去小卖部买蜡烛。 陆夏音也去，不过她去晚了，蜡烛卖光了，更贵一点的煤油灯倒是还有。 陆夏音买了一盏，拿回去继续看书。 煤油灯燃出来的烟是黑的，没一会儿，灯壁上变得黑乎乎的，陆夏音也没管，捧着书看。 叶初也看书，不过看的是连环画，是陆夏音的舅舅过年时候给买的，叶初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叶初看得入迷，一整个晚上一动不动，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子被烟燻得黑乎乎的，跟小猫一样，陆夏音边笑边给她擦鼻子。 叶初也笑，当小猫有什么不好，小猫多可爱。 第16章 第二天下午下课，佟丽娜收拾好书包就来叫陆夏音。听说今天书店会新到一批外国名着，数量不多，得靠抢。她家原先也是有的，前几年一把火都烧了，如今到的一批都是重新翻译的。 张红梅赶在出发前从隔壁教室匆匆忙忙跑来。肩上斜挎一个帆布包，头上戴一顶夏天的帽子，外面穿的外套也薄薄的，不过里面穿的多，套了一件又一件毛衣，臃肿得很，动一下胳膊就感觉哪里被抻着，不过好在暖和。 叶初还是穿着那件卡其色的棉衣，脚上穿一双黑色灯芯绒棉鞋，头上戴一顶毛线帽，往耳朵两边坠下两个圆球，额前的头髮被陆夏音剪成平的刘海，被帽子压着，服帖地搭在眼睛上面，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跟年画上掉下来的娃娃一样。 陆夏音给自己打扮的简单多了，穿着昨天穿过的衣裳，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也是齐刘海，笑盈盈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出了校门，书店离学校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还没见着书店的影子，就看到了排到另一条街上的队伍。 佟丽娜一看就知道来晚了，她道：「坏了，来太晚了，我还想买一本外国名着呢！」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夏音红梅，你们先去书店买你们的，我在这里排队，等买到了就过去找你们。」 这个提议自然不会不同意，陆夏音便和张红梅一起从另一个门进了书店。 买书不用票，但价格贵一点。 陆夏音一进门，就把叶初放到地上，过年那段时间也带叶初来过书店，她这会儿已经轻车熟路，自己跑到卖连环画的地方，张红梅是尽量不买书的，她没那么多钱，而且她也不是英语专业，因此转了两圈就跟着叶初一起去看连环画。 陆夏音去了专卖外语书的区域，俄语和英语的书最多，她在一排排书架上徘徊，最后挑了一本袖珍的英语词典，小巧方便，可以放在口袋里，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来看。 她又转了一圈，手上拿了三本佟丽娜给她推荐的教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只留下其中一本，剩下的两本又重新放到书架上。 第28页 刚放到书架上，便立马有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又从书架上把这两本书取了下来，旁若无人地交谈：「看，就是这本书，李教授在广播里推荐过的。」 「价格贵不贵？我也想买。」 陆夏音好奇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忍不住问：「你们说的广播是教英语的吗？」 两个女生一愣，转过身来看发现眼前是一个女孩子，也拿着本英语教材书，便以为她是这附近的中学生，热情道：「是啊，李教授教英语可厉害了，我跟着他学了好几百个单词呢！」 女生开了话匣子，继续热情道：「李教授周一到周五下午五点讲课，能讲两个小时，大家想听的话得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听，但我家有收音机，下课放学回家就能听。」说到这，女生颇为自豪。 陆夏音笑道：「可惜了，我没收音机。」 女生疑惑问：「你们英语老师呢？她那里应该有。」 「她那里应该是有的，」陆夏音假装思考一瞬又说：「我还得去买点别的，先走了。」 一台小半导体收音机最少也要几十块钱，钱她有，可是没有收音机票。 听广播学英语的心思只能暂时歇了。买好了英语要用的书，她又去逛了日语区。 日语的教材就少得多了，只有窄窄的一处书架。 陆夏音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穿件米黄色羊毛坎肩，外套被搭在手上，手里拿着本日语书，聚精会神地看着，绕是低头看书，他的背也是挺直的。 陆夏音走了过去，道：「你也来买日语书？」 叶华施抬起头来，见是陆夏音，欣喜道：「夏音？」 陆夏音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在他还是叶初爸爸的份上，没必要把关系处僵了。 叶华施自己干笑了一声，把手上正在看的日语书合上，然后说：「去年所里跟日本的团队有合作，便自学了点皮毛，这一学起来就放不下了。」 陆夏音点头，然后去看书架上的书。 对日语她是一窍不通的，选教材，那就只能凭感觉了。 一旁的叶华施却说：「你是刚学吗？如果是刚学的话，我推荐你用陈信德的《现代日本语实用语法》，有上下两册。」他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可惜这里没有下册，不过我那里有，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去我那里拿。」 「是吗？」陆夏音半信半疑地把书架上的上册拿了下来，简略地翻了翻。 上册的目录分为两篇，分别介绍发音文字和句型以及某些词的用法。 看起来是挺适合她学的，陆夏音把书合上，双手捧着抱在怀里，道：「那我就买下这本了，我先看上册，看完的时候再来书店转转，如果还没有就去找你借。」 她说得及其坦然，叶华施怔了怔，平復一下心情道：「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写好的地址，递给她道：「这是我的地址。」 陆夏音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塞进口袋里。 叶华施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我刚才好像听你在说收音机？」 他刚才在看书的时候隐约听到了陆夏音和那两个女生的谈话，当时以为是幻听，没想到还真的是陆夏音来了。 陆夏音道：「是啊，本来打算用收音机学英语的，可是我没有票。」 说着，她数了数手里抱着的书，计算应该付的钱。 叶华施迟疑半晌，想说的话又咽了进去。 他们单位这个季度评优秀员工发的奖品就是收音机票，不过他刚进来，想评优秀员工有点难。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不好说，免得到时候没有又让希望落空。 陆夏音数完了钱，抬起头来道：「我的买完了，该走了。」 「好，」叶华施点头，忽然道：「对了，叶初呢？她有跟着你过来吗？」 陆夏音指了指卖连环画的地方：「在那边。」 「那我去看看她。」叶华施把书本放回书架，然后快步走到那里去，陆夏音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卖连环画的地方有好几个跟叶初一样大的小孩子，个个都坐在地上，把连环画摊开放在腿上，低头看。 叶华施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发现叶初正在看的是一本叫《小帕蒂的生日》的连环画。 「喜欢吗？喜欢爸爸就给你买下来。」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叶初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兴奋道：「爸爸！」 叶华施蹲下身把叶初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衣服道：「地上凉，不要坐。」 「好。」叶初把连环画抱在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华施看。 陆夏音走过来问：「红梅姐姐呢？」 叶初说：「去上厕所了，她说等会儿就回来。」 陆夏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叶初把手里的连环画给叶华施看：「爸爸，我要买这本。」 叶华施接过来看了一眼：「行，爸爸给你买这本。」说着，就抱起她，去了柜檯那里结帐。 他自己没有买书，叶初想要买的连环画一本五毛钱，叶华施回头看了一眼，把陆夏音手里拿着的书一把拿了过来，一起付了钱。 陆夏音接过他递来的书本道：「我有钱，不用你帮我付。」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叶华施却把叶初塞到陆夏音怀里，陆夏音只能腾出手来抱叶初，一手抓着钱包，零钱没另一只手来拿出来。 第29页 叶华施对着叶初笑了笑，然后对陆夏音道：「我所里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没留给陆夏音说话的机会，迅速跑下了台阶，一转弯，人就没影了。 他得找所里的老员工问问评选优秀员工的事情。 陆夏音看着他消失在拐角，手里拿着的书本摸的发烫，白白收下是不可能的，他不要钱，那自己就给他送点别的，总之做到互不相欠就行。 打定了主意后，陆夏音轻松多了，抱着叶初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张红梅搓着手过来时，佟丽娜也买了书回来。 她买的是一本重新翻译印刷的《简爱》，印的数量不多，好多人抢，好在还是被她抢到了。 买完了书，四人又往回走，陆夏音和张红梅要去百货大楼，佟丽娜则是要去邮电局寄信，说起寄信，佟丽娜脸上飘过一丝绯红，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戳穿。 陆夏音带着张红梅去百货大楼买毛线，做手套一般用三两的毛线就够了，但张红梅又看上了叶初的毛线帽，便又买了四两毛线。 把毛线票折合成市价，再加上买毛线的钱和答应要给的谢礼，张红梅一共给了陆夏音十块钱。 陆夏音没有客气，接过来塞进口袋里。 张红梅迫不及待，央着陆夏音给她快点做，免得她的手和头再被冻。 陆夏音笑了笑，表示她会尽快做。 第17章 田永平是研究所里的老前辈，五十余岁，嘴巴上的鬍子都白了，身形消瘦，雷打不动穿一件中山装，一双布鞋。 年前他刚忙完一个带头的考古项目，目前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平时比较闲，叶华施恰好调职过来，便分到他手下做事。 叶华施匆匆从书店跑回研究所，见办公室没有田永平的身影，便去食堂找他。 左右张望，在靠墙的角落里发现了田永平，正捏着一个馒头就着一碗汤吃。 叶华施走过去喊了一声田老师便在凳子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田永平嗯一声，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吃过饭了吗？」 「还没呢，我先去打饭。」 叶华施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铝制饭盒，打了两个素菜，上面盖着两个白面馒头。 坐下来吃了一口便直接开口道：「老师，下个月是不是该评选优秀员工了？听说这次的奖励是收音机票？」 田永平喝了一口汤：「嗯，难得的很，还是上海产的红灯牌。」 说着，抬头打量了眼叶华施的神色，接着道：「怎么？你想买收音机？」 叶华施也没遮掩，点头道：「是想买，可是票不好找。」夹了一口素菜就着馒头塞到嘴里。 他刚进来不过半个月，还是个临时工，评选优秀员工怎么都轮不到他的份，但是有了票并不捨得买的大有人在，因此他此次来是想问问谁更有可能被评为优秀员工。 「老师，您觉得谁更有可能当选？」 田永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里想法，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票你是别想了，早定下了，给了李水华那小子。」 李水华他认得，头一天来就给自己使绊子的那个。 刚开始叶华施搞不清楚为什么李水华唯独针对他？他自认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并不差。 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在他没来之前，李水华早早就跟所里要了空闲的临时工位，想给自家因为没考上大学还在下乡的表弟。 结果叶华施从豫省调了过来，挤占了工位，乡下表弟回不了城，李水华可不就跟他不对付了吗？ 想到这一茬，叶华施心里凉了半截，这收音机票是彻底没戏了。 可又有些不甘心，忽然灵光一闪，他可以自己动手做一台收音机。 以前在叶家沟时也做过一个矿石收音机，虽然难看了点，但勉强能用。 叶华施道：「老师，您说得对，这收音机票我是别想了，那您知道这附近哪里能买到做收音机的材料吗？」 田永平终于肯扭头来看他，啧一声道：「你就这么想要一台收音机？」 「我确实很需要。」叶华施想了想道。 「城郊那有家电子厂，专门生产收音机元件，厂里的销售科长我认识，你要是想买，我就带你去见见他。」 叶华施匆匆咽下还没有嚼的馒头道：「那我就先谢谢老师了！」 田永平摆了摆手：「我可不敢跟你打包票，卖不卖是人家的事。」私底下拿厂里的东西往外卖是违规的，可总有人偷偷摸摸的卖些不合格的残次品。 田永平看中叶华施能干，品性又好，倒是愿意给他牵线搭桥。 若是换作所里的其他年轻人，田永平摇摇头，一个两个都不肯吃苦，只想坐办公室，晒半天太阳就喊累。 叶华施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就开始琢磨怎么做收音机。 目前最畅销的是上海产的红灯牌六灯电子管收音机，外观美观，个头大，声音也大。 他手头没有电子元件，屋里倒是有一块结实的木头墩子。说干就干，他立马去了屋里，拿了铅笔尺子开始在纸上画外观图。 他想，收音机是给陆夏音用的，外观自然要设计得漂亮大方。 陆夏音买完了毛线就开始给张红梅做手套和毛线帽，买的是红白两色，按照她的要求红线打底，白线织小碎花。 第30页 不光要给张红梅做，她还买了灰色和黑色的毛线，打算也给叶华施做一双手套，想来想去，送还这个给他最合适。 一连好几天，陆夏音忙得团团转，白天上课，晚上上晚自习，早上要早起练口语，只能捡中午吃饭和晚上快睡觉前那点时间做。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一星期后把手套和毛线帽都织了出来。 张红梅收到的时候，激动得老半天说不出来话，把两样东西抱在怀里，看得跟心肝宝贝一样。 陆夏音给她拿过去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吃完饭休息那段时间，张红梅宿舍里的其他人也在，手套和毛线帽拿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喜庆的红色，还有小碎花点缀，毛线帽的顶上还坠下个小圆球，别提多可爱了。 其他人凑了过来，把张红梅和陆夏音围在里面，她们的宿舍长吴英爱惜地摸了摸毛线帽，毛线帽针脚细密，绣出来的花样也很平整，比她妈做得还好看，想了想自己那双毛线手套，又薄又脏，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夏音，你还做吗？能帮我也做一双吗？」 有人请她做手套有钱拿当然同意，陆夏音道：「行，不过你得自己准备毛线，你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吴英也爽快：「明天吧，明天我买回来再拿过去给你。」 毛线票她是有的，这年头毛线票比布票还珍贵，说这话时，吴英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其他人本想也让陆夏音做，听到要毛线票，又纷纷打了退堂鼓。 无不羡慕张红梅的好运气。 吴英很快就把毛线买了过来，她买的是灰绿白三色，她比张红梅爱打扮，要求也多一些，说了一大串，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有点麻烦，谢礼我按照红梅给的给你翻个倍怎么样？」 「行，」陆夏音拿起手中还在织的手套道：「不过我现在还在织另一双，做你的可能要晚一点。」 吴英笑道：「那没关系，赶在冷天的尾巴做出来让我戴上显摆显摆几天就行。」 吴英走后，陆夏音继续织手套，叶华施的手掌大一些，要用的毛线也多一些。 还没织上五分钟，宿舍里就爆发了开学以来的第一场矛盾。 崔艷是宿舍长，每天除了督促舍员们按时回宿舍睡觉和给辅导员汇报学生的身体情况外，还要管宿舍里的卫生。 学校里有纠察队，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不仅要抓纪律作风教育，还要抓宿舍卫生情况。 崔艷一被选为宿舍长就画了一张表格，每天安排两个人打扫，地要拖，桌子要抹，架子上也要擦，垃圾更得倒。 一开始执行得挺好，四天轮流下来也做得有模有样。 可第二轮的时候就有人不干了，佟丽娜和陆夏音一组，打扫完后第二天就该轮到陈雪和李晓红，可她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没回来，晚上又回来得特别晚，崔艷来催的时候，又说太晚了打扫不了，就这么煳弄过去。 到了第二天，又说今天不是她们打扫，崔艷是宿舍长，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可是第四天伍子娟却有样学样，和她一组的郑彩霞气得跑来又是告状又是哭。 崔艷被吵的头疼，终于在佟丽娜和陆夏音打扫这天中午大家都回来的时候开腔道：「陈雪，李晓红，伍子娟，你们三怎么回事？扫个地是能闪到你们的腰了还是断了胳膊和腿？都没在家里干过活？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 伍子娟不满道：「有人不干活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去干活？」 陈雪便恼了：「你怎么说话的？我那天是有事，耽搁了不行？谁能没个没空的时候！」 「那你第二天怎么不补上啊？」 李晓红也不甘示弱：「补上，说得容易，补上不就乱了日期，我们就没干一天活怎么了？又不是天天不干活。」 伍子娟却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打这个主意！」 「你少在这里空口白牙污衊人！」 崔艷气得脸色通红，制止道：「都别吵了，这宿舍里的活你们是不想干也得干，谁要是偷懒，等纠察队来的时候，我一五一十地跟人说，到时候该有什么处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这话一说，几人都不做声了。 崔艷缓了一下接着道：「以后谁有事来不及打扫就跟别的组换，怎么换你们私底下协商，总之这打扫不能断。」 说着气唿唿地瞪了几个罪魁祸首一眼，背了个书包出了宿舍门。 陈雪李晓红和伍子娟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各自别开头。 陆夏音从头到尾都没吭过声，一边织手套一边听，该干的活她没少干，女儿也很乖，在宿舍的时候，不是待在床上，就是黏在自己的屁股后。 可是这一场矛盾爆发后，陆夏音心里第一次有了宿舍住不长久的想法，叶初一天天长大，宿舍挤，人又多，总跟着她住不是办法。 搬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从长计议。 费了几天功夫，陆夏音终于把要给叶华施的手套织好了，想了想，觉得只送一双手套不够，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双解放鞋，叠在一起用蓝布包裹包了，等下一次去找他要日语书的时候再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带一个预收《戏精美人绑定咸鱼系统后》，感兴趣的话秋秋点个收藏~ 第31页 江希芋赶了趟时髦穿书了。 这是一本古早狗血文，她是嫉妒陷害女主，骨子里坏透了的假闺蜜，是对男主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女炮灰，是爱慕虚荣，转头背叛的白眼狼养女，最终被豪门养父母识破，扫地出门。 而江希芋的任务是扮演原主保证角色不崩坏同时苟到最后。 阅遍无数狗血文的江希芋摩拳擦掌，这种低级水平的任务，小意思！系统，快告诉我下一个剧情点是什么？ 系统：不要，不知道，自己猜。 ？？？ 她这是绑定了什么咸鱼系统？你不要积分了吗？你不想升级了吗？不想当高级系统的系统不是好系统！ 男主版： 韩峪北即将接手家族公司，某天发现自己脑海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蹦出一本小说，还会有一个声音喊他系统。 扫了一眼全是狗血毁三观内容的小说，韩峪北表示，没空勿cue！ 好在只要他不理，那道声音会自动消失。 可是这回竟然有些不一样。 韩峪北每天面无表情地观看着对面的女人如戏精附体，眼泪说掉就掉，谎话随口就来。 哦，这个女人还时不时给他来一段深夜谈话。 「系统啊，你的机生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韩峪北：「我很有梦想。」 嗯？什么梦想？--看你哪天能闭嘴！ 「……系统，你觉得我好看吗？」 「咳，还行。」 「既然你觉得我好看，还嫌我话多，难道你不知道美女说的话都是对的吗？」 「……嗯，你说得对。」 第18章 一连好几天，宿舍里的气氛都不怎么好，原本吵架的三个人自动分成了两拨，有一方说话另一方就不搭理，其他人倒是该干嘛就干嘛，不过叶初还是受到了影响，平时在宿舍里不怎么说话，到了外面才又活泼起来。 这天周末，学校不上课，宿舍里都没人，要么回家去，要么约着一起去外面逛。 陆夏音坐在床沿上翻到日语书的最后一页，看完之后把书合上，起身收拾东西。忙活了好些天，终于把吴英要的手套织好送过去，要看的日语书也看完了，趁着周末有空去找叶华施借下一本的日语书，顺便把手套和鞋一起送过去。 听说要去找爸爸，叶初叽叽喳喳的，嘴巴说个没完，一会儿说要去买新的连环画，一会儿说要去给叶华施背自己新学会的英语单词，就连陆夏音给她套毛衣的时候也说个不停。 收拾好之后，陆夏音牵着叶初按照纸上的地址找过去。 那是一间在胡同里的屋子，离这也不远，就是绕了一些，曲曲折折的，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小巷，终于在巷口拐角处找到了那所房子，那是一间独立的院子，虽然小了些，但从外面看起来还不错。 遗憾的是，两扇木门被一把铁锁锁了，叶华施显然出去了，不在家。 陆夏音也不急，抱着叶初在台阶上铺了一层布坐了下来，等着叶华施回来。 叶华施这十多天来除了上班就是在忙活收音机的事。 把木头墩子削了重新组成一个收音机的外壳，用砂纸把表面打磨干净，再涂上一层木蜡油，棕色油漆，这些东西他原本都没有，还是在百货大楼里排了好几天队才买到的。 为了更美观一些，还在上面刻了一些花纹，铁片磨成花纹的形状，用锤子钉进去。 外壳做好了需要买电子元件来组装，可惜的是，电子厂存下来的残次品不全，要想买齐了还得等下一批。 他今天会出去是听说百货大楼那来了一批扬声器。 百货大楼八点开门，叶华施七点就出门，生怕买不到。 买完了扬声器，叶华施才往家走。 还没到家门口，陆夏音就发现了他，把叶初放到地上，自己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叶初像只小兔子一样扑到叶华施的跟前，抱住他的腿道：「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叶华施又惊又喜，蹲下来道：「爸爸去买东西了。」 说着又看向陆夏音道：「怎么想起今天过来？」 陆夏音道：「我来找你借书。」 叶华施想了起来，那天在书店里自己是这么跟她说的。 他把叶初抱了起来，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钥匙开门。 将门推开，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闯入眼帘，一颗枣树紧挨着院墙，边上放着水缸，砌了个灶台，旁边还堆了一堆柴垛，这些木头还是叶华施趁有空的时候去城郊的集市上买来的。 叶华施回头对陆夏音道：「我去屋里拿书，外面冷，你要进来坐坐吗？」 那也行，陆夏音点头。 叶华施抱着叶初去了书房，这屋子有两间房，一间当卧室，一间当书房，原本是想留给叶初住的，可是陆夏音不同意住过来，那也只能做罢。 屋里放了一排书架，一张书桌，在最上面一层找到了那本日语书的下册，他把书从架子上抽了出来放在书桌上，又对叶初说：「看看有没有想看的书，爸爸给你拿下来看。」 他书架上的书除了工作要用的书外，也有一些平时消遣看的书，最近重印了一批书，他也趁有空买了过来，都还没看。 叶初认得的字不太多，看书名也不能看出多少，便挑封面好看的书。 第32页 她指了指最下面书架上的一本书，叶华施把书本抽了出来，一看是一本连环画。 那是他以前看过的，皱巴巴的，早旧得不成样子。 叶初一看到连环画便高兴起来，急着要站到地上，要自己捧着看。 叶华施便把她放到书桌上，拿了个靠垫让她靠在墙上看。 转头一瞥发现书桌边上放着刚做好的收音机外壳，叶华施想了想，把收音机外壳收了起来，锁进柜子里。若是被陆夏音知道了，肯定不同意他接着做，等他做出来再给她，她就是不想收也得收，不然就该浪费了。 而此时的陆夏音正在外面堂屋坐着，堂屋放了张四脚方桌，两把椅子，布置简单，屋里的地板被扫得干干净净。 屋里的陈设和在叶家沟住的时候差不多，过去这么多年，叶华施的生活习惯一点也没变过。 陆夏音打量了一阵，便去了书房，在书房门口站着没进去，问：「你这外面的灶台能用吗？我想给叶初烧个水洗头。」 学校里的澡堂位置少，人又多，平时她很少去。 中午的太阳大，灶台也大，给叶初洗头不怕冻着。 叶华施从屋里出来道：「行，你先坐着，我去烧水。」 他几步走到了院子上，添水到锅里，添了满满一大锅，然后在灶台前坐了下来，放了木头到灶腔里，引了松针点火。 没一会儿灶腔里的火就大了起来，红色的火光印在叶华施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回头对陆夏音道：「过来烤火吗？」 去烤火那岂不是要跟他挨着坐？陆夏音摇头道：「不了，我在这晒太阳也挺好。」 「也行。」叶华施笑了下，回头继续看火。 灶里的火烧得旺，没一会儿锅里的水便烧开了。 叶华施去屋里拿水桶和洗头膏毛巾，陆夏音则去书房找叶初。 一进屋子，陆夏音怔了一下，只见里面排了好多书，书桌上也放着一本没写完的稿子。 叶初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妈妈，陆夏音回过神来便去把叶初抱了起来。 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书房一眼。 忽然回想起和叶华施在叶家沟生活的日子，她记得叶华施从不在她面前看书，倒是经常看见叶华施周日的时候往公社办事处跑。 不知道办什么事，他没主动提，自己便没问。 听说爸爸妈妈要给她洗头，叶初很配合，陆夏音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陆夏音给叶初打湿头髮，抹洗头膏，叶华施则在一旁添热水。 叶初觉得自己脑袋热乎乎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有了叶华施的帮忙，陆夏音很快便给叶初洗完了头髮，用干毛巾给她擦干水珠，让她站在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陆夏音又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雪花膏，抹了一点到叶初的脸和手上，抹均匀了。 趁还有一点热水，陆夏音给自己洗了把脸。 收拾好后，陆夏音解了自己带过来的包裹，露出里面一双黑灰两色的毛线手套，一双绿色的解放鞋，递给他道：「这是我做的手套和买的鞋，要是合适的话你就拿去用，就当是补给你替我买书的谢礼。」 叶华施一听拧起了眉毛道：「给你买书是我自愿的，不用你送这些东西。」 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陆夏音和他分得这么清楚，再说了，买书而已，本来也是自己应该做的。 可转念一想，这样有来有回也好，还能多点见面的机会。 心里估摸着收音机还有多久才能做好，叶华施施对陆夏音道：「下个周末我去学校看你们吧？中午的时候在食堂。」 说着，把她递来的包裹接了过去，摸了摸针脚细密的手套，正好他工作的时候能用上。 陆夏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诧异他态度变化太快，但很快又考虑他说的下一句话，想了想，点头同意。 等了一会儿，等叶初的头髮彻底干了，陆夏音给她扎了两条辫子，拿了要借的日语书，这才领着叶初往学校走。 叶华施在台阶上看着两人往回走，等两人走没影了，他才推开门往院子里走。 旁边紧挨着另一户人家，两家共用一个围墙。隔壁住着一户老两口，男的叫林汉达，女的叫庄秀英，两人没孩子。 叶华施也是一个人生活，老两口没事的时候就来找叶华施聊天，一来二去的，三人便熟络起来。 两家离得近，叶华施和陆夏音说话的时候也传了一点过来，等隔壁终于安静下来时，庄秀英道：「我看这姑娘不错，和叶华施那小子挺配。」 林汉达摸了摸半秃的脑壳道：「别是你弄错了，人家还带个孩子。」 「怎么会弄错，我听得清清楚楚，人家孩子还叫他爸爸了。」 「那你上次不是说问过他，他说自己还没结婚吗？」 庄秀英也有些煳涂：「是有这么一茬。」搓了搓手又道：「算了，我找时间再问问。」 庄秀英从桌子上站了起来，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去洗碗，看了一眼快见底的米缸，对林汉达道：「没米了，得去买点米。」 林汉达抽了一口旱菸道：「再等等，明天汉明爷孙俩会过来。」 庄秀英拧了拧眉，边刷碗边抱怨：「隔三差五过来一趟，话说了也不听，咱家有几个钱，至于这么惦记？」 第33页 林汉明是林汉达住在乡下的远房堂兄弟，早先林汉达也在乡下住着，林汉达他娘生下他后就死了，林汉达的父亲机缘巧合下救了庄秀英的父亲一命，两家开始交好，一来二去两家孩子便结了婚。 庄秀英的父亲去世后便把留下来的工位给了林汉达。两家各自的父亲死后也没剩下什么近的亲戚，老两口一直住着也没什么人打扰。 林汉明不知从哪儿打听了老两口快退下来的消息，隔三差五地带着六岁大的孙子上门做客，话里话外说这孙子也是他的孙子，自家人要帮着自家人。 林汉达装没听见，这工位是她妻子父亲留给他的，给谁还是要由他妻子做主。 庄秀英不肯给，别说是亲戚了，她和林汉达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个活的亲戚，原先那几年哪去了，这回有了好处又凑了上来？ 再说他们俩没孩子，就指着退下来把工位卖点钱养老，奈何林汉明脸皮厚，都没给他好脸色了还巴巴地跑过来。 第19章 卢俊伟开学后一直在忙，先是忙着参加诗社，后是忙着编辑校报，跟文字沾边的活一点儿也没落下，因为上次叶初当着大傢伙的面让他丢了人，卢俊伟便下定决心要把叶初带成校园里最年轻的「诗人」。 这一个多月来，好说歹说才让小丫头同意跟自己学诗，学了大半个月，卢俊伟胸有成竹，打算带着叶初在下午举办的诗歌大会上露一手，结果找来找去都没找到陆夏音的人。 最后还是班长齐月说看见陆夏音带着叶初出去了，他才守到校门边上就等着陆夏音回来。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陆夏音终于牵着叶初出现在校门口，卢俊伟从地上蹦了起来，跑到陆夏音跟前说：「终于让我等到你们回来了，下午有个诗会，你不介意让我带叶初去吧？」 陆夏音松开叶初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你带她去吧。」 陆夏音有空的时候就带着叶初在校园里逛，等逛熟了便会让她自己单独出去。 叶初在这里适应得很快，校园里哪个角落都有她的足迹。 卢俊伟又对叶初道：「小丫头，你可不能让师父我丢脸呀！」 叶初挺了挺胸膛道：「师父你不要担心，我是小孩子，就算输了也不丢脸。」 你是不丢人，丢人的是你师父我。 但叶初一脸天真，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卢俊伟摸了摸脑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祈祷叶初正常发挥，跟陆夏音打了个招唿后就把叶初带走了。 陆夏音也没着急回去，找了个能晒太阳的地方把刚借来的日语书打开看，背后是一成片的树林，枝丫上光秃秃的。 看没十分钟，便听到了陈雪和李晓红的声音，夹杂着几道爽朗的笑声。 那声音起初还很小，后来便越来越大，陆夏音皱了皱眉，合上书，刚想换个地方，便见他们从拐角出来。 除了陈雪和李晓红，还有两个男生，陆夏音不认识，但上课的时候隐约见过，估计是其他班上的。 陈雪和李晓红一见到陆夏音便变了脸色，两双眼睛迟疑地看着她。 陆夏音笑了下：「我正打算回宿舍，一起回吗？」一点儿也没提她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事情。 陈雪动了动嘴唇：「我们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那也行。」陆夏音没再看她们一眼，转身回去。 李晓红盯着她的背影看，拉了拉陈雪的袖子道：「你说她会不会跑去跟老师打小报告？」 「不会吧，咱们跟她又没什么过节。」陈雪的脸色有些发白，原本计划跟旁边的两个男同学下午一起去逛公园的，陆夏音突然出现，搅得她们都没什么心情。 学校里一直三令五申不允许学生们谈恋爱，认为这是不正的作风，就在一个星期前，纠察队里还从男寝那抓到了私底下互送的情书，为此一个寝室的人都受到了牵连，挨了处分。 陈雪和李晓红惴惴不安。 陆夏音不知道她们此时的想法，也没心思去管她们的闲事，收了书本后便往宿舍走。 刚走到楼下，便被张红梅截住，她兴高采烈地说：「夏音你可算回来了，快去我们宿舍，大傢伙都等你好久了。」 陆夏音笑：「什么事这么急？」 「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一路被张红梅推着上了楼梯，进了她们的宿舍。 一进宿舍，里面热闹得很，几乎每个人都在，桌上放了好几张红色的丝巾，还有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姜黄色的确良布。 赖燕玲展了桌上的的确良布到陆夏音跟前说：「夏音，你帮我做条夏天穿的裙子吧？」 吴英道：「哎哎哎，都说了你的排最后，怎么还抢上了？」 说着，又对陆夏音道：「我们宿舍报了个舞蹈团比赛，比赛要用的衣服是有了，各找各家的军装，可是我们不会扎头花，所以就想到了夏音你，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陆夏音在跟前的凳子上坐下道：「你们就不担心我不会扎头花？」 「不可能吧？手套你都能织得那么好，怎么不会扎头花？」其余几个人纷纷点头。 八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陆夏音笑了笑，在众人的期盼中点了头，然后便听到一阵喘气声。 吓死了，可不兴这种玩笑。 第34页 张红梅道：「夏音，你快扎一个给我看看。」 「那我就试试。」陆夏音想了想，取了一张红色丝巾，两手灵巧一挽，手中的丝巾立马变成了一朵红色的花。 宿舍里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没仔细看清楚，桌上的几张丝巾统统变成了一朵花，都没给她们反应的机会。 吴英捡起一朵看，想摸又不敢摸，喃喃道：「真好看。」 赖燕玲看得眼睛直放光，又想起了她的裙子，跑到陆夏音跟前说：「这下好了，轮到我的裙子了。」 陆夏音摸了摸她的布料道：「你想做什么样的裙子？」 赖燕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以前从没自己做过裙子，就这一张布还是家里人给她奖励的考上大学的礼物。 陆夏音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上身偏瘦，下身又有些胖，于是道：「我给你做条腰线高一点的裙子，下摆大点，再做个领子怎么样？」 赖燕玲听不懂她说的，但听着应该不错，拼命点头。 陆夏音又道：「那你先等一会儿，我回宿舍拿尺子给你量一量。」 陆夏音回了隔壁自己住的宿舍，只有伍子娟回来了，正哼着歌，估计心情不错，见陆夏音回来还和她打了个招唿。 陆夏音拿了尺子便去了隔壁，给赖燕玲量了尺寸，记在本子上。 留在那里说了会话后才拿着布回去。 与此同时，卢俊伟在台下紧张地看着台上的叶初，手心里都是汗，两条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叶初却一点儿也不怯场，当着台下那么多人的面，根据出题人给的题目，脑子里很快想出了几句话，在脑袋里组织了一会儿便念了出来。 小孩子的想像力总是比大人好，她念的几句诗虽然没有很深奥，却很形象生动，充满童趣。 卢俊伟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但因为台下还有学校里的教授在场，只能拼命忍住，最后还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咬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这小丫头，真给他长脸。 叶初毫无意外地得了特别奖，奖品是一支钢笔，由中文系的余立铭教授给她颁奖。 余立铭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把钢笔递给她。 叶初乖巧地双手接过，没有表现得太激动，要是像她师父那样激动，那可就太难看了。 被叶初定义为太难看的卢俊伟早早等在台下，伸长了脖子，等叶初下台。 叶初一下来，卢俊伟便迫不及待地把叶初抱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叶初，你真是我的好徒儿，没让为师失望。」 叶初把钢笔捏在手里，将钢笔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任卢俊伟自己在那里感动老半天。 在教室晚自习时，叶初拿着钢笔给陆夏音看：「妈妈，你看，这是奖励我的钢笔。」 陆夏音夸赞道：「嗯，真好看。」 叶初笑，心想给妈妈看还不够，还要给爸爸看。 陆夏音继续埋头看书，在看到一个新单词时卡了壳，翻了翻词典，有些不太确定这个词的读法，便做了个标记，打算明天上课的时候再去问老师。 这一中断，就又想起了收音机的事情，这几天帮张红梅她们做手套倒是进了点钱，可是她还想着搬出去，钱不能乱花，除了这个，她还想给叶初找个幼儿园，不能总让叶初跟着她，得让叶初多跟同龄人接触。 另一边的庄秀英却气得睡不着觉，一想到明天那爷孙俩又要过来怎么都气不顺，赶也赶不跑，自己又搬不走。 林汉达困得眼皮打架，强撑着安慰她道：「明天我跟厂里请假，带你去外面逛一圈怎么样？让他们来，给他们吃闭门羹。」 庄秀英噗嗤一声笑了，笑了之后长吁短嘆了一阵才重新躺下睡觉。 第二天，老两口早早起来，吃了早饭锁了门便出去了，路过叶华施的家门时特意瞅了一眼，他也起来了，正拿着毛巾擦脸呢。 叶华施和他们打了招唿后便继续做收音机，想赶在上班时间之前抓紧做一会儿。 电子厂的销售科长脾气古怪得很，他卖零件不要钱，偏要好几年前的老报纸。 叶华施一听说谁家有老报纸便下了班往人家家里跑，跑了好几家才终于凑够了他想要的报纸，换来一批零件。 周五晚上，装上最后一块零件，叶华施给收音机表面擦了擦，擦上电源，清晰的广播声音便从收音机里流淌出来。 庄秀英和林汉达老两口都看呆了，这收音机做的可比百货大楼里买来的还好看。 庄秀英笑眯眯道：「这收音机是做来送给上周来的姑娘吧？」 叶华施大方承认道：「就是做给她使的，她在学校里上英语课，用来给她学英语用的。」 这可真用心，庄秀英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叶华施想说清楚情况，但一想他和陆夏音的关系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便道：「是啊，您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她挺好，模样好看，性情看着也不错，带着的女儿也很乖。」 庄秀英自认为自己不是老古董，孩子养着养着就亲了，不是亲生的养久了也是自己的。 不止这个，他觉得陆夏音哪里都好，但叶华施只是笑着点头应下，没有再说什么。 他把收音机郑重地收了起来，等后天就给陆夏音送过去。 第35页 第20章 不巧的是，叶华施来的周末，陆夏音和其他同学一起被叫去帮助学校修建新校区。 学校里除了要学习理论知识，还要学工学农。 新校区已经盖得差不多，他们要干的活是捡掉地上的碎石子，用洋镐铁锹填平路面。陆夏音和班上其他女生分配的自然是捡石子的活，以前她下乡时跟着生产队里的人去山里开荒，干的最多的就是捡石头，头几天不适应，磨了满手泡，后来就习惯了，因此她现在干的有模有样。 叶华施把收音机郑重地包好便去了学校，学校有两间食堂，在第一间食堂里没看到陆夏音，便去了第二间食堂。 叶初坐在最靠近门边的座椅上，翘首以盼，等看见叶华施走来的时候，从椅子上一熘，飞快地跑到叶华施跟前说：「爸爸，妈妈去那边捡石头了。」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叶华施一手拎着收音机包裹，一手牵着叶初道：「那爸爸带你过去找妈妈。」 工地上要捡的石子很多，30个人散到地里便如清水撒了几粒米，各自分散得很，陆夏音拾满一撮箕的石头，两手抓着托把处，将撮箕抬了起来，还没直起腰，手上忽然一空，撮箕被抢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叶华施拎着满满一撮箕的石头跟拿一件轻巧物件一样，体格看着比在叶家沟时还要强壮一些。 陆夏音看着手上的包裹，不解道：「这是什么？」 「你拆开看就知道了。」叶华施转了个身，前面不远处有个垃圾场，捡来的石子都扔到那里去。 陆夏音迟疑地解开手上的包裹，只掀开了一角，她眼皮一跳，又迅速合了上去，追上叶华施道：「你给我这个东西干嘛？」 红灯牌的收音机她是见过的，不仅要票还很贵，他是从哪弄来的收音机？ 叶华施把撮箕上的石子都倒了下去：「当然是给你学英语用的。」 陆夏音一把将包裹塞了回去：「我不要，用不着。」 「你怎么就用不着了？那天在图书馆我都听见了。」叶华施回头看她，他是真的不解，他都送到她手上了，怎么还不要？ 「贵。」陆夏音憋了老半天，咬咬牙道。 叶华施以为她是怕花钱，便笑道：「不贵，这都是我自己做的，零件用的也是淘汰下来的次品。」 陆夏音愣了一会儿，刚刚虽然没仔细看，可那露出的一角就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她迟疑道：「这真是你做的？」 叶华施又把包裹递了回去：「你自己拆开看就知道了。」 陆夏音低头看着手上的包裹，犹豫了一会儿，上手解开包裹，仔细一看，还真不是百货大楼里卖的红灯牌收音机，但是从外表看却又很像。 叶华施转身过去工地上捡石头，没捡一会儿，地上的撮箕便满了，叶初在一旁帮忙捡小一点的石头，堆在一起成个小山，等叶华施过来一起装进撮箕里。 虽然手上的收音机是他自己做的，但是陆夏音还是不想收，就算是自己做的，手上的收音机做得这么精细，没半个月的时间是不够的。 要是自己收了，她还能送什么东西补回去？ 陆夏音又把包裹递了回去：「我还是不能收。」 叶华施停下脚步看着她，微拧眉头，一想就知道陆夏音又要跟他分得很清楚了。 但他也不急，想了想便道：「就放你那里吧，我自己用不着，放我那里也是浪费。」 「你有空的话能帮我做身夏天的衣服吗？就当是我拿收音机跟你换的。」 这两年他在研究所倒是培养了很好的耐心，陆夏音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那就慢慢磨吧。 做身衣服也是挺费一番功夫的，陆夏音在心里计较一番，点头同意：「你要做什么样的？」 他的衣服尺寸自己有留着，他看着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自然不用重新量。 「就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就行。」 叶华施捡了一下午的石头，陆夏音本想自己干，结果根本就抢不过他，只能跟着叶初一起捡石头然后堆成小山，等叶华施来装进撮箕里。 傍晚陆夏音牵着叶初回宿舍，正好碰见佟丽娜下楼，打算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要给叶华施做夏天的衣服也是要买布的，陆夏音便跟佟丽娜一起去，中途问道：「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租到房子吗？」 佟丽娜是本地人，知道的比她多。 佟丽娜笑道：「你怎么会问起这个？你要搬出去吗？」 「是啊，我想着宿舍还是太挤了点，我带着叶初搬出去更方便一点。」 正好佟丽娜大姨家在这附近有一套空的房子，虽然十几年没住人了，但收拾收拾也能住。 「你问对人了，我大姨刚好有一套没人住的房子，明天我回家帮你问问。」 「那行。」 陆夏音跟着佟丽娜去了百货大楼，买了白色的的确良布和黑色的棉布，买了之后，手上的布票便所剩无几了，佟丽娜则是买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鞋。 她把装了小皮鞋的包裹抱在怀里，然后才注意到陆夏音除了布之后，还抱着一个包裹。 「你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陆夏音道：「就是一个收音机。」这话说得好轻巧，说得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佟丽娜惊喜道：「你买了收音机？快让我看看。」说着，就拉着陆夏音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第36页 看陆夏音把手上的布料放下，拆开蓝布包裹，露出里面制作美观的收音机。 「还是红灯牌的？我听我妈说这个可难买了。」佟丽娜想摸又不敢摸。 陆夏音把收音机正面转向她：「这不是红灯牌，是自己做的。」 佟丽娜更惊讶了：「自己做的，你托人做的吗？他可真厉害。」 应该算是托他做的，陆夏音又把布料拿了起来，点头应下。 佟丽娜蹲了下来，对着石凳上的收音机左瞧瞧右看看，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抬头一看，发现陆夏音正捧着刚买的布料看得出神，再联想到布料的颜色，佟丽娜猜了个大半，笑道：「你这衣服该不是给他做的吧？」 陆夏音愣了一下，回答道：「是啊。」 「他对你可真好。」 听到这话，陆夏音放下布料，否认道：「就是托他做的，我还得做身衣服还给他。」 佟丽娜有话直说：「衣服哪能和收音机比，」她凑了过来，摇晃着陆夏音的手臂道：「你快跟我说说，他是谁？」 叶初在一旁自豪道：「是我爸爸做的。」 「啊？」佟丽娜傻了眼，不是说叶初的爸爸已经过世了吗？ 陆夏音本不想跟学校里的人提起这件事，但叶初已经说了，便将叶华施离家两年的事情捡着说，没提自己为了要来上大学费的功夫，她跟冯宝英那群人早就没关系了。 佟丽娜懵了半晌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住，还要自己找房子？」 「我结婚证明上的丈夫又不是他。」虽然还是叫叶华施，可是他早换了个身份证明，陆夏音把展开的布料重新叠好，不愿再多谈。 佟丽娜张了张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陆夏音把收音机带去教室，教室里有插座，这收音机一出现，自然又吸引了一番夸赞，只是陆夏音改了口，说是厂里淘汰下来的次品。 下午下了课，佟丽娜便带着陆夏音和叶初去看房子。 她大姨的那套房子位置还不错，虽然小了点，但也够住两个人。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气没那么冷，陆夏音和佟丽娜都是穿一件毛衣加薄外套，叶初人小穿得多一些，外套领子上围了一圈毛，胸口上还有个口袋，里面夹着诗歌比赛得到的钢笔。 叶初对这支钢笔喜欢得不得了，那是她凭自己的能力挣到的，就跟妈妈给人做衣服赚钱一样，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的。 前面来了辆公交车，陆夏音牵着叶初避在路边，边上的人也挤了过来，等车开过去，挤在一起的人便散开去。 叶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一看傻眼了，口袋里原本夹着的钢笔忽然不翼而飞了。 叶初扯了扯袖子急道：「妈妈，我的钢笔不见了。」 陆夏音回头一看，她衣服上的钢笔果然不见了，向地上看了看没有，于是道：「是不是落在路上了？」 叶初憋着眼泪摇摇头：「没有，我刚刚看见还在的。」 佟丽娜抬头看去，忽然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回头鬼鬼祟祟地盯着她们看，看见她看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拔腿就跑。 「你别跑！」佟丽娜喊道，然后对陆夏音说：「我们快追上去，肯定被那个小男孩偷了！」 陆夏音也没耽搁，抱着叶初跟在佟丽娜跑起来。 林义伟紧紧抓着钢笔，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对身后的喊声置若罔闻，心想只要去找他爷爷，这群人便不能把他怎样。 他脚步一转，跑进一个巷子，他爷爷就在第二间房子里。 林义伟两手用力一推，将门推开，院子里正站着自己的爷爷林汉明。 第21章 上周末林汉明林义伟爷孙俩来找林汉达庄秀英两口子吃了闭门羹，站在寒风中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回来，飢肠辘辘地回了乡下。 回去之后，越想越不舒坦，还被儿子儿媳一顿批，他在家里受不住，没过几天又带着林义伟上来找林汉达。 林汉达上班还没回来，只有庄秀英在家。 庄秀英一见他就没给好脸色，手上端着一盆淘米水也顺势泼在地上。 脚上的布鞋沾上泥点子，林汉明也不恼，领着林义伟就让他喊奶奶。 林义伟上来就喊了奶奶，还问：「有肉吗？我肚子饿。」 庄秀英呸了一口：「谁是你奶奶？」林义伟却一点也不觉得臊，自己就往厨房里钻，捡了个凉了的馒头熘到面去。 林汉明拉了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对庄秀英道：「大嫂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该改改，怎么说义伟也是你们的孙子，大家都是林家人，你不认他，将来你们百年后谁给你们披麻戴孝？」 「呸！」庄秀英啐了一口道：「我姓庄，才不是你们林家人。」她就是宁愿死了一把火烧了扔到海里餵鱼，也不能便宜这家没心肝的。 索性把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怨气一股脑倒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实话跟你说吧，这房子和工位早就卖了，明天我们就搬走，搬得远远的，看你还能找谁去！」 卖了？林汉明一听就急了，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几乎每天天不亮就领着孙儿来城里，一口热茶喝不上不说，还得面对这对夫妻的白眼，满心以为老两口退了之后能把工位给自己的儿子儿媳，结果这两个老不死的竟然把工位卖了？ 第37页 「你说卖就卖了？」林汉明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有些不相信。 庄秀英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收据扔到地上，趁着林汉明弯腰去捡的时候，操起放在门边上的扫帚对着林汉明就打了过去，咬着牙打得一下比一下重，几乎下了死手。 这假收据是她昨天才预备下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不管林汉明信不信，这戏总得做足了，等林汉达回来，再跟他商量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个十天半月。 林汉明防备不及，被她打得连连后退，脑袋被打得嗡嗡直响，没一会儿便闻见口水里有股血腥味，他攒足了劲正要发作，半遮掩的两扇木门忽然被推开，林义伟叫嚷着熘了进来，躲在林汉明身后指着木门道：「爷爷，有人欺负我。」 不长眼的兔崽子竟然自己跑过来，庄秀英假装没看见，几下扫帚就甩了上去，林义伟脸上挨了一下，疼得嗷嗷叫。 林义伟是全家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孙子，林汉明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看见孙子被打了，终于将甩来的扫帚用力推开，先把庄秀英把房子卖了的事放下，对着林义伟道：「谁，谁欺负你了？」 佟丽娜一脚踏进屋里，瞧见一个身形矮胖的黝黑老头跟老母鸡护崽似的护着身后悄悄瞄他的小男孩便笑道：「从来只在别人口里听过贼喊捉贼，现在倒让我自己遇上了。」 林汉明指着她道：「你说谁是贼呢？小小年纪不学好！」 佟丽娜扫了一眼林义伟手上捏着的钢笔道：「你当谁是瞎子？」说着，上前几步，二话不说就从林义伟手上把钢笔夺了过来。 林义伟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手上捏着的钢笔不见了，也不管那钢笔实际上是自己偷来的，忽然整个人瘫到地上，不管不顾地闹开：「爷，他抢我钢笔！」 林汉明被他吵得又心疼又着急，对佟丽娜道：「你胡说，这钢笔明明是我才去百货大楼给我孙子买的，你快点还给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话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佟丽娜简直要被气笑。此时陆夏音恰好拉着叶初过来，听到这话也觉得好笑，直接开口道：「你说钢笔是你买的，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你管我多少钱买的，识相点现在就还了，免得公安来了吃牢饭！」林汉明心里心虚得直打鼓，他怎么知道钢笔多少钱？有那钱自己早去买两斤肉吃了。 陆夏音从佟丽娜手上拿过钢笔道：「这是我女儿在诗歌比赛上得到的奖励，上面还刻着学校的名字，你就是想去百货大楼买也买不到。」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钢笔道：「不用你报警，我刚刚已经去了，公安待会儿就过来，还有什么话你就到警局里说吧！」报警肯定是来不及报的，就是用来吓唬吓唬他的。 林汉明一听就懵了，他是真没想到一支钢笔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还要闹到警局去？要是真被判了偷窃罪，那可是要被抓去劳改的。 想到这，林汉明头皮一阵发麻，对着陆夏音讪讪道：「误会，都是误会，小孩在路上捡到就以为是自己的了。」 说着，就去扯还躺在地上的林义伟。 佟丽娜却真以为陆夏音去报了警，守着门口不让出去，沖这爷孙俩偷了东西还倒把一耙的架势，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林义伟见钢笔没拿回来，死活不起来，一家人节衣缩食给他做的新衣裳没几下就被滚了满身泥。 林汉明虽然疼孙子，可是更心疼钱，眼看着林义伟这么糟蹋东西，心里的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林义伟的脸上骂道：「你再闹，再闹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你晚上被狼叼了！」 林义伟被他一耳光甩得耳朵嗡嗡作响，捂着嘴巴不敢吭声，林汉明力气大，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庄秀英眼见着爷孙俩灰熘熘地要走，气不打一处来，四下看看，舀了水缸里见底的水就泼了上去。 四月倒春寒，中午虽然没那么热，早晚却冷得很，林汉明只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薄棉袄，冷不丁被水一泼，感觉浑身上下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林义伟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人早被冷得缩成一团了。 水里还有青苔，粘在头上黏煳煳的，林汉明气得撩了一把脑壳，回头瞪着庄秀英。 庄秀英却把脖子一梗，看都没看他。 林汉明看了她一眼，不敢发作，只能咽下这口气，拽了一把林义伟，对着佟丽娜讨好道：「这位姑娘你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 佟丽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他。林汉明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这次进城是偷偷来的，连个介绍信都没开，这要是被公安抓到了还得了？ 心下一急，便不管不顾起来，两手上前用力一挥，将佟丽娜推了出去，然后便拉着林义伟跑了出去。 还没跑几步，迎面便撞上两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林汉明吓得腿一软，忽然在他们面前跪坐下来，连连说：「公安同志，您听我解释……」 两个公安还觉得奇怪，然后便听见佟丽娜捂着肩膀跑了上来道：「公安同志，就是他，就是他偷了我的钢笔。」 呵，大白天的竟然捡了个小偷，一支钢笔最少也值两块钱，偷了这样贵的东西倒是个不小的案子，两个公安立即来了精神。 林汉明是个强中干的，没问几句就什么都招了，却还是一口咬定孩子不懂事，是在路上捡的钢笔。 第38页 陆夏音倒还没真想过这么巧就遇上了两个公安，指着叶初的胸前口袋道：「公安同志，这钢笔一直是别在我女儿口袋上的，这钢笔放上去卡得那么紧，哪能说掉就掉，再说了，我们追来的时候，这小孩还一口咬定是我们偷他的，他要真是捡的，怎么一看见我们就怕了？」 两个公安立即转向林义伟问道：「是这样吗？」 林义伟早就吓得说不出来话了，他在队上的时候，没少去地里偷集体的东西，那时候也没人来抓他，他不过是看那只钢笔好看，顺手就抓了过来，怎么还有公安要来抓他？ 见他不说话，公安冷了脸，加重了语气道：「我再问你一遍，是这样吗？」 林义伟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道：「是……」 这就好办了，将人带去公安部走一趟吧，两个公安二话不说就将林汉明和林义伟爷孙俩带走。 眼见一胖一瘦的爷孙俩走了，庄秀英松了一口气，这爷孙俩被抓了少说也得关上几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腆着脸再来，又想两个姑娘的钢笔被偷这事跟自己也有一点关系，于是对一旁的佟丽娜和陆夏音道：「真是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转头对上陆夏音的脸，庄秀英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道：「我认得你，你是叶华施他对象。」 第22章 冷不防听见叶华施这个名字，陆夏音呆了一瞬，然后才注意到她后面的「对象」两个字。 「大娘，您是？」陆夏音没着急否认，想先问清楚她的身份。 庄秀英捡起地上的扫帚指了指隔壁道：「隔壁不就是叶华施的屋子，你都来过一次了怎么还不记得？」 陆夏音转头看去，瞥见熟悉的院子，脑袋一下就懵了，这确实是叶华施住的屋子，刚刚抱着叶初追来太着急，竟然没注意到。 陆夏音只好道：「刚刚太着急了没注意。」 佟丽娜好奇地看向隔壁的房子，心想这房子看着不错，位置也好，实在想不通陆夏音怎么不搬去跟叶华施一起住。 庄秀英笑着搓了搓身上戴着的围裙：「你们都是这附近的大学生吧？吃过饭了吗？都进我屋里坐坐。」 说着，看向陆夏音牵着的叶初，笑眯眯道：「这是你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白白嫩嫩的，跟年画的娃娃一样，庄秀英心里没来由一阵喜欢。 「她叫叶初。」陆夏音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对她说：「快叫奶奶。」 叶初抱着失而復得的钢笔，乖巧地喊了庄秀英一声奶奶。 庄秀英笑眯眯地应下，心里却想叶华施和这姑娘是不是成了？不然她女儿什么姓叶？ 不过她心里没表现出来，只是又再热情地邀请三人进屋里坐。 佟丽娜看了看天色，太阳都落得差不多了，这房子是看不成了，于是道：「大娘，我们就不坐了，还得去外面看房子呢！」 「房子？」庄秀英疑惑道。 陆夏音：「是我要去看房子，我想在这附近租一间房子住。」 「原来是这样。」庄秀英点头应下，却是抬头看了陆夏音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你们快去吧，免得天黑了。」 忽然又觉得不妥，进屋里挪开米缸，打开墙角里上了锁的五斗柜，从里面捡出两包肉干，硬是塞到了佟丽娜和陆夏音的手里，既是赔礼又是谢礼。 佟丽娜和陆夏音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两人领着叶初刚从庄秀英屋里出来，佟丽娜便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看房子吧。」 「那也行。」陆夏音刚应下，耳边便响起了叮铃的自行车声。 叶华施穿件米白色的中山装，骑着辆二八大槓自行车，正迎面过来。 见到陆夏音，他按了车把上的手剎，单脚支在地上，隐约听见陆夏音身边的女孩子说了房子两个字，于是问：「什么房子？你要搬出去？」 「是啊。」陆夏音抬头看他，太阳将落未落，火红色的光芒打在叶华施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叶华施此时的表情不太好。 「你要搬出去什么不跟我说？」叶华施从车上下来，把自行车停在路边。 「这有什么好说的，孩子大了，宿舍不够住，再说了，我自己有钱。」陆夏音盯着地上的石子看，抿了抿唇。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陆夏音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心虚。 佟丽娜倒是着实震惊一番，看了看叶华施，又看了看陆夏音，觉得现在的气氛自己实在不适合再待了，便找了个藉口先回学校。 陆夏音也没拦她，抬头看了叶华施一眼，他冷着脸不说话，自己便也不肯说，拉着叶初就要回学校去。 叶华施却嘆了一口气道：「天太晚了，进我屋里，我刚好还没吃饭，一起吃吧。」 说着，取了挂在车把上刚买来的青菜就进了屋里。 叶初眼巴巴地看着陆夏音，眼睛里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陆夏音站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拉着叶初一起跟了进去。 院子里没月光，黑漆漆的，叶华施进去书房取了盏煤油灯出来，院子里立马亮了起来，他把煤油灯放在灶台边上，对陆夏音道：「外面冷，进去坐吧。」他的语气平静，仿佛跟刚刚的他判若两人。 陆夏音也没多想，把叶初放下来就领着她去了厨房。 第39页 厨房很小，大概就能挤下四个人，放着一张长条桌，靠墙放了一个放碗的柜子，底下装了米面，窗台上还放了油盐。 大米是细粮，平常都是过年过节才捨得吃，叶华施却抓了一大把米粒扔进锅里。 他一边生火烧水一边添水洗菜，哪一个都没落下，还把所里刚发下来的腊肉用开水烫了，烫软之后便切成小薄片，买来的萝蔔也削皮切片，青菜洗净晾干。 锅一热，倒肉进去炒，煸出油香，再把萝蔔片倒了进去，腊肉和萝蔔的香味一下就溢满了小小的院子。 叶初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对陆夏音道：「爸爸做的饭真好吃！」 陆夏音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你都没吃过，怎么就说好吃了？」 「因闻着香，吃着肯定也香。」叶初眼巴巴地看向外面的院子，巴望着叶华施快点把饭都端上来。 叶华施做完了第一道菜，第二道菜就快多了，青菜下油锅清炒，撒上小米椒，然后就端了上来。 锅里的米是新米，一打开锅，满屋都是米香，叶华施拿了三副碗筷，都盛了饭，然后才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 叶初夹起一块腊肉塞嘴里，好吃得嘴角流口水，鼓着腮帮子说：「爸爸，你做的菜真好吃。」 「好吃那你就多吃一点。」叶华施捧着碗，看叶初吃得嘴角流油，拿起一旁的擦嘴毛巾给她擦了擦，然后看向陆夏音，发现她只是捧着碗，没吃菜，就连饭也没动。 叶华施道：「怎么不吃饭？」 被他一催，陆夏音才拿起筷子吃饭，她只是很久没和叶华施一起吃饭了，有些不适应，她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味道还不错，和以前做的一样。 以前在叶家沟时，都是叶华施做饭，冯宝英太抠门，做饭捨不得放盐放油，陆夏音吃得嘴巴没味，干活都没力气，她没说，叶华施却看了出来，每天都提早半个小时回来，他去做饭。 陆夏音惦记着回学校，等太晚了天就更黑了，路上没灯，不好回去，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碗筷。 叶华施看了一眼，把她放下的碗端了过来，将剩下的饭倒到自己碗里。 ？？ 陆夏音看得怪不好意思，阻止道：「你干嘛？这是我吃剩的。」 「吃剩怎么了？又没坏，什么不能吃？」叶华施埋头吃饭，还不忘给叶初夹了片肉。 说的才不是这个。 陆夏音突然耳朵发烫，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把目光转向叶初，盼着叶初吃快点，好早点回学校。 好在叶初人小饭量也不大，吃了小半碗饭也不吃了，剩下的自然还是给叶华施吃。 吃完了饭，叶华施从屋里拿了个手电筒，送陆夏音和叶初回学校去。 学校离这里也不远，抄近道的话走个五分钟也就到了，叶华施一手抱着叶初，一手拿着手电筒，陆夏音则是跟在他旁边。 近道除了近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点，路上不仅更黑不说，脚下的路还不平，耳边还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华施又像变了个人一样，不爱说话，那唿吸声听在耳边跟邪风一样。 陆夏音从小就很怕黑，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是从不敢晚上单独出门的，有她妈柳雯陪着才敢出去，可是自从柳雯过世后，就没人陪她走夜路了，后来又下了乡，乡里的路比城里的还黑，每次下工回来，她回回都是知青点里第一个爬上床的。 「你刚刚是不是要说什么？」陆夏音看着黑漆漆的四周，随便找了个话题，找叶华施说话。 叶华施转头看她，然后把手电筒往她那边照：「你怎么这么问？」 陆夏音其实也没细想，被他这么一问，才认真想了起来，于是道：「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有话要说。」 想了想，又没忍住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叶华施忽然笑道：「我什么要生你气？」 「就是我想搬出去没跟你说。」 陆夏音心想，要不是有叶初，她跟叶华施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搬不搬出去住，根本没必要和叶华施说，可他好像不这么认。 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第23章 叶华施不问反答：「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搬出去住吗？」发现叶初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便把她背在身后。 陆夏音看了他一眼：「我想让叶初去上幼儿园，她总跟着我不行，而且我的宿舍挤人又多，她跟我住在那里确实不方便。」 「你既然这样想，为什么不让她跟我一起住？我工作的研究所里有幼儿园，你要是真想让她去上，我想想办法把她送到那里去。」 陆夏音下意识反驳：「不行，我要自己带她。」然后转了个身，面向手电筒照不到的另一面，黑黢黢的。 叶华施却上前一步：「夏音，我没跟你说过吧，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那确实没说过，因为她也没说自己的，那时她还在生自己爸爸的气，连结婚都没跟他说。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叶华施却不管她继续说：「早先我在队里的名声并不好，小时候没人管我也管不动，队里集体的东西没少偷，不好好下地赚工分，就想着上山打个鸟，摸人家刚下的鸡蛋，也就是最近几年突然当了生产队长人家才对我客气起来。」 第40页 「可表面客客气气，背地里你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说我的。能当上生产队长还是因为老队长退了，那年交公粮任务重，谁都不想接这个烂摊子，我接了那就得好好干。」 「都知道我混，可也知道我胆子大，砍树，开荒，划分地头摊派任务，到家里揪人下地干活，规定能干的和不能干的我都干了，那几年公粮是交上了，可人家却把我记恨上了，我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对谁都好，可是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听到这，陆夏音吓了一跳，心跳开始没规律起来。她捂着耳朵往前跑几步，他果然说了自己不爱听的话，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闭口不问的，问个屁，要是没问就不会有这一茬，然而没看清眼前的路，踩了一个碎石子一下子歪了下去。 叶华施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 陆夏音急得脸红耳朵热，一把推开他，站那里也不走了。 「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好的？」她家里人都不要她了，没跟叶华施结婚前也就趁着借粮算工分的时候说过几次话，他凭什么对自己好？问完又后悔了，她不应该再多嘴问的，抱着叶初好好回学校就是了。 叶华施却忽然笑道：「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吗？还是我去接的你，你一个人明明那么小，却背了比自己半个人还大的包裹，跟蚂蚁搬家一样。」 那是她把自己家搬空了才这么多的！陆夏音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叶华施继续说：「你明明看着弱，性子却倔得不得了，下不了地就去扯猪草，吃不惯饭还偷偷去人家自留地摸几个辣椒，没到一个月就瘦了一圈，人家问起来的时候，还强装镇定说是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建设，说得跟自己多喜欢这里一样，还以为没人看见你背着人在地里偷偷抹眼泪。」 陆夏音听得耳朵发烫，他这是什么行为？偷窥狂吗？她觉得自己没法再站在这里了，转头就要走。 叶华施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我为什么对你好，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对你好就是因为喜欢你，想让你和我结婚。」 可惜还没成功呢，就发生了那场意外，有了那场误会，他再怎么明确表达对人家好，都像是乘人之危，占人家便宜。 一开始听说陆夏音要搬出去的时候，他是生气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这些话他本来也是想缓几天再说的，可陆夏音开口问了，他便不想再憋了，她今天能去租房子，明天就能换到另一个地方去，他想找人都没地找。 陆夏音被他抓着手，那声音一字一句地蹦进脑海里，炸的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字了。 他说什么呀说，自己图一时痛快把话说出来了，那她怎么办？ 叶华施说完也有些忐忑，怕她明天真的抱着女儿跑了。 可陆夏音却忽然用力踩了他一脚：「你把我手松开。」松开之后，立马跑出去老远。 跑了一会儿后又觉得不对劲，女儿忘了。 她憋着气，又回到叶华施跟前，冷着脸说：「你把女儿还给我。」 叶华施看了她一眼把叶初从背上塞到她怀里：「我都这样说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陆夏音把叶初抱得紧紧的：「怎么想的，你喜欢我什么呀？就凭你上面说的，那听起来可都是缺点，没一个好的。」 叶华施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喜欢一个人不是要连她的缺点都包容吗？再说了，你那也不是缺点。」 「不是缺点还能是优点啊？」你的品味可真奇特，可一想，现在哪是跟他讨论这些的时候，陆夏音抱着叶初转头就走，头一回觉得学校远得很，怎么走都走不到。 叶华施拎着手电筒紧紧跟在身后，等到了校门口，他还是不死心地再开口问一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夏音吸了一口气转身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结婚的。」 「为什么？你在怪我无缘无故消失几年，还是恨我妈对你做的那些事，我知道，这都怪我，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对你好，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陆夏音道：「才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不想结婚，不管结婚对象是不是你。」 她现在有女儿有钱，以后毕业了就会有工作，干嘛还去蹚婚姻这趟浑水。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妈就是这样的，一脚踏进婚姻里，谁知道她爸骗了她妈，等妈妈一死，转头就把从前的爱给了另一个女人。 叶华施愣了一会儿随后嘆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想结就不结吧。」 想了想又道：「你能不能先暂时别搬出去，你要叶初去上幼儿园我给她想办法，免得你一搬出去，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们。」 陆夏音气唿唿道：「我又不会背着你偷偷搬，你想来看就来看呗。」 「是吗？」叶华施又重新振作起来，只要她不偷偷跑了，她住学校还是搬出去都是一样的，「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陆夏音甩开他的手道：「不要，我自己走。」 叶华施却一把将手电筒塞到她手里：「晚上黑，你拿着手电筒，免得看不清路摔了。」 「我不要，」陆夏音还没甩开呢，叶华施却先一步松开手，跑出去老远，又转头道：「你快回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41页 说完之后又立马跑出去老远，生怕陆夏音说出拒绝的话来。 陆夏音看了看手中的手电筒，觉得沉甸甸的，甩开也不是，拿着也不是，那就将就着用吧。 好在校园里没什么人，都去上晚自习了，她一路心怦怦跳的回了宿舍，把叶初叫醒然后给她收拾一番再让她去睡觉。 忙完之后才在床沿坐着发呆，屋里的灯也没拉。 一向觉多的她难得不想睡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脑袋里老是蹦出叶华施刚刚说的话。 以前在队里每次见到她都是没个好脸。 她还以为叶华施是嫌她干不了活看不上她呢，谁知道存的是这样的心思。 这样一想，以前没嫁给她时，叶华施暗戳戳对她好的事情全部冒了出来。 比如说点玉米的时候总是特意放慢速度挖坑，她还以为是自己播种速度加快了，再比如会把地上捡来的稻穗分一半给她，分粮食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给她分…… 如此总总，她都数不过来了。可惜她当时没开窍，还以为自己是运气好。 陆夏音捂着脑袋摇摇头，她哪能再想这些，想多了就该动摇了。 她才不会动摇，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没想好就是没想好，再不能轻易冲动了。 叶华施一路心情郁闷地往自己租的房子走，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 刚到家门口就被庄秀英拦住了，林汉达也在。老两口各自揣着袖子，还裹了一个大棉帽，看样子是特意等他回来守在家门口。 庄秀英道：「送完对象回来了？」 「对呀，怎么了？」 林汉达说：「我听说你对象要搬出来？我们这有间空屋子，她要是想搬出来，就搬到我们这来，正好和我们老两口做个伴。」 他刚下班就被庄秀英拦住把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又是感激又觉得不好意思。 陆夏音给他们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哪是几包肉干就能抵消得了的，如果她愿意搬过来，房租不收也没关系。 叶华施脑袋却一个激灵，反正陆夏音是铁了心要搬出来的，那不如让她和自己住的近一点。 他赶紧道：「那行，明天我找她问问，看她同不同意。」不同意也是要想办法让她同意的。 第24章 陆夏音第二天难得起晚了，顶着沉重的眼皮抱着叶初去水房洗漱。 过了尖峰时段，水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流水滴答滴答的声音。 陆夏音拿了个搪瓷盆接了水，捂湿毛巾打算给叶初洗脸，然而毛巾刚挨到她脸上，叶初便惊叫道：「妈妈，毛巾是冰的！」 「啊？冰的吗？」陆夏音把毛巾往自己脸上碰，还真是冰的，再一看，发现自己接的是冷水。 陆夏音摇摇头，把冷水倒掉，又接了一盆温水，刚把毛巾拧干，就看见佟丽娜也端着洗脸盆进来。 这段时间她已经早起习惯了，可发现陆夏音没起来也没早走，就等着没人的时候来和她说话。 佟丽娜也接了盆水在她旁边洗漱：「你昨天怎么没去晚自习？」 「啊，回来晚了。」陆夏音低着头擦脸，莫名有些心虚。 然而佟丽娜却接着问：「你们昨天谈得怎么样？」 「谈什么？」 佟丽娜挽起袖子给自己擦手：「那还能谈什么？当然是你要不要搬出去和他住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这种问题你也问？」陆夏音把拧干的毛巾往脸盆上一甩，好不容易忘记昨天的事情，今天又让她给提起来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都二十了，侄子都长到我腰那么高，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又来一个问怎么想的，陆夏音端起脸盆就往宿舍走：「没咋想。」 「哎，你这人不厚道，我都跟你这么好了，你还不跟我老实说。」佟丽娜赶紧收拾好紧跟在身后。 陆夏音回到宿舍，把脸盆往架子上放，然后坐下来收拾书包，再去柜子里找件薄外套，一打开，刚买的黑色棉布好好地放在最顶层。 陆夏音把棉布拿下来看了看，随后又把棉布压到最底层，心想才不给叶华施做衣服。 换好衣服，背起书包，就拉着叶初往学校去，佟丽娜不依不饶的，非逼她说出点什么才肯罢休。 好在上课后佟丽娜就消停了，陆夏音难得清静了一上午。 中午吃完饭，陆夏音拉着叶初刚到楼梯口，张红梅又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军绿色军装，头髮全部梳到脑后扎起来，还别了个上次让她做的头花，脸画的红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陆夏音一见就笑了：「你怎么把自己的脸化成这个样子？」 张红梅插着腰挺起胸膛：「我自己化的，好看吗？」 「不好看。」陆夏音无情地拆穿她。 张红梅一下就慌了：「啊？怎么你也说不好看，那就是真的不好看了，我得回去洗了让吴英给我化。」 陆夏音拦住她：「你这是要去干嘛？」 「下午有舞蹈比赛呀，看，这还是你给我做的头花呢。」张红梅指了指头上的丝巾。 还真是，陆夏音想了起来，跟着张红梅一起去她们宿舍。 她们宿舍照旧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的，每个人都穿着军装，头髮也全部都梳了起来，别着一个大头花，都化了妆，笑起来一个比一个好看。 第42页 负责给大家化妆的吴英正打算收拾化妆工具，张红梅忙拦住她道：「吴姐，英姐，我错了，你给我化吧。」 吴英笑道：「现在才知道错，晚了。」 「别呀！」张红梅哀求道，磨了好一阵，吴英才同意给她化。 化完妆，大傢伙就该出发了，张红梅死活要陆夏音陪着她去。 叶初因为有舞蹈看，也央着陆夏音带她去。 陆夏音只得同意，到了校门口，除了带队的舞蹈老师外，还有许文博。 他除了是诗社的社长，还是校报编辑部部长，这次跟来也主要是给舞蹈比赛写一篇校园报导。 许文博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夏音身上，他拿着纸笔走了过去道：「叶初，还记得社长吗？」 「当然记得。」叶初挺了挺胸膛，别看她人小，她现在可是诗社里不可多得的人才。 许文博又转向陆夏音：「你们是要跟着一起去吗？」 陆夏音点头：「是啊，孩子想去看。」 带队老师清点了人数后便带着众人出发，许文博和陆夏音跟在后头，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 叶初走累了，还让许文博抱。 好巧不巧的，这刚抱上，就让赶来学校的叶华施看见了。 叶华施下班吃完饭就立即往学校赶，这还没到校门口呢，就看见陆夏音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学生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更重要的是，他还抱着自己的女儿。 叶华施感觉自己心里有一股火在乱蹿，没几步就奔了上去。 一见到叶华施，昨晚的记忆又全部冒了出来，陆夏音心虚地别开头，心里又紧张地怦怦乱跳，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 这人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跑了过来？ 然而叶华施却是跑到许文博面前，目光不善地打量他一眼，直接问：「你怎么抱着叶初呢？」 许文博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不能抱吗？你是？」 「我是……」 陆夏音抢先一步说了话：「他是叶初的干爸。」却是低着头，不敢和叶华施对视，只留给他一个扎着辫子的脑壳。 「夏音，你……」叶华施砸了砸嘴，他明明是叶初的爸爸好不好。 好在叶初一见到他就高兴地张开手，要叶华施抱。 许文博便把叶初交给他：「原来你是叶初的干爸，怪不得。」 怪不得这么凶，可是他为什么要凶呀？许文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把叶初抱在怀里，叶华施心情稍稍平復一下，然后才问陆夏音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夏音没好气道：「跟着老师去参加舞蹈比赛呀，都怪你，我们都掉队了。」说着，推开叶华施，跑了几步，赶上在前面走的张红梅他们。 叶华施又问许文博：「所以你们不是两个人单独出来？」 许文博更懵了：「怎么可能呢？」 「不是就好。」叶华施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暗道自己刚刚太鲁莽，为避免尴尬又说：「那快走吧，免得追不上。」 「行。」许文博便和他一起追上前面的舞蹈队。 到了剧院门口，陆夏音和叶华施只是来观看的观众，自然走在最后头。 等进去了，陆夏音把叶初从叶华施怀里抱了过来，挑了一个中间的座位坐了过去。 叶华施紧挨着她坐，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陆夏音不喜欢他坐旁边，又换了个位置，然而叶华施也跟着换位置。 这下陆夏音恼了：「你怎么跟着我呢？」 「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的，你坐到哪儿我就坐到哪儿。」 「厚脸皮。」陆夏音跺了跺脚，转头没理他。 叶华施却笑，厚脸皮怎么了，目的能达成就行。 现在他庆幸昨天把什么话都说了，以后他不用再装矜持了。 没等多久，舞蹈比赛便开始了。 张红梅她们在第二组，看完这场比赛，还能回宿舍歇个午觉。 音乐欢快，张红梅和吴英几个在舞台上神采飞扬，陆夏音却看得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以前也学过舞蹈，还是她妈妈教的，就指望着她毕业后考进文工团，可是妈妈死了后她就没心思再跳了，家里没过多久就进了那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每天回家都闹得鸡飞狗跳，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没自己的位置。 陆夏音没看完就出来了，叶华施跟在她身后道：「你怎么出来了？」 「买点东西。」背着他偷偷抹了眼泪。 叶华施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你先等会儿。」说完，一熘烟就跑了。 等会儿就等会儿，陆夏音拉着叶初在石凳上坐下。 没等多久，叶华施便骑着一辆二八大槓自行车来了，他停下车，拍了拍车后座道：「你坐上来，我带你去城郊逛逛。」 陆夏音看了看自行车道：「你哪来的车？」 「所里借的，坐上来吗？这里没人会看见，不用怕被发现。」 陆夏音把脖子一梗：「谁怕了。」偶尔也要做点大胆的事发泄情绪。 二八大槓上绑了一堆草纸和破布，叶初人小刚好可以坐上去。 陆夏音则坐到后座上，两手抓着前座的两边。等她坐好了，叶华施便把车骑了起来。 他们一路没说话，但吹起来的风怪凉爽的，陆夏音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第43页 还没开心多久，叶华施便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都是一片农田，阳光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陆夏音从车上下来问：「你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有好东西给你看。」叶华施把叶初抱了下来，回头拉上陆夏音的手，就带着她往村里走，七拐八拐的，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等进了巷子，才发现里面又是一番天地。 不大的巷子里分成两排，每排都垫了一张化纤袋，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的农副产品，还有一看就是自己做的手工制品。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陆夏音问，现在是4月份，离真正开放市场经济还有八个月呢，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抓的。 叶华施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捡了一个红髮圈：「偶尔找到的，你买这个吗？」 陆夏音摸了摸自己的发圈：「我自己有。」然后又转到另一个摊位上，那里摆着自己做的鞋垫，陆夏音挑了挑，做工虽然很好，图案却不怎么样，将就着买了一双，回头一看还有人卖鸡蛋，一下就买了半篮子。 「你买这么多鸡蛋做什么？」 陆夏音把鸡蛋小心翼翼地包好：「当然是用来吃啊。」把食材拿到学校食堂去，里面的厨师会帮着做点简单的，她要吃的又不复杂，水煮蛋而已。 陆夏音买完了东西，叶华施便拉着她出去，可他自己却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买。 陆夏音好奇道：「你怎么不买？」 「我又不缺东西，就是来逛逛。」 回去的时候，自己却把话匣子打开：「多出来看看也不是坏事，等以后形式变了也好有个准备。」他这话真有种未卜先知的意味。 陆夏音纯粹是知道未来的走向，可叶华施应该就是凭感觉了。 但她又问：「你不是在研究所里干的好好的？你还想换工作？」 叶华施回头看她，笑了一下道：「所里的工作是好，可老是待在外面，不能陪你们。」 陆夏音转头：「才不需要。」双手却扣了扣车座垫上的边缘。 未来的事可真不好说。 第25章 回到了学校，陆夏音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去车前头把叶初抱下来，刚想进去学校，叶华施拦住她，舔了舔牙齿问：「你要不要搬到林叔和庄婶那里去？」 「他们是谁？」 「就是我隔壁那家。」 陆夏音想了想，就是送肉干给她的那一家，点头同意道：「行啊，什么时候能搬？」 叶华施一愣，随即追问道：「你就这么快同意了？不用再考虑考虑？」 陆夏音正拿着刚买的鞋垫看，抬起头来看他：「不用呀，她那个位置不错，房子看着也挺大，人也挺好。」 「就这？没了？」 陆夏音不解看他：「还要考虑什么？」 叶华施摸了摸脑壳：「就是因为我……」想了想，管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也在隔壁还是忘了这一茬，干嘛说出来提醒她。 「那你什么时候搬？我过来帮你搬东西。」 陆夏音想了想：「就后天下午吧。」她那个宿舍还是真的太挤了点，早搬出去早轻松。 「那行，后天我过来。」 听说陆夏音要搬出去，宿舍里的人除了佟丽娜是真为她高兴外，其他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都住一起这么久了，要搬出去还真有点不习惯。 陆夏音倒没什么捨不得的，她们寝室关系一般般，自从决定要搬出去后，她每天下课回来都在收拾东西，还是用的来时的行李袋，来的时候刚好装下，走的时候就不够装了。 张红梅听说她要走，埋到枕头上哭了好半宿，这比她没赢舞蹈比赛还难受，还是吴英点醒她：「你老在这里哭什么？你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她，她要搬肯定也是搬在这附近，不会走远的，你想她了还不是可以随时去看她，再说了，她以后搬出去肯定有自己的灶台，你去找她还能蹭顿饭。」 张红梅破涕为笑：「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转头又欢天喜地地去找陆夏音。 到了搬出去这天，叶初听说能搬去和爸爸住，早早地起来，不用陆夏音催促，自己便去水房刷牙洗脸，回来还自己梳头，能搬出去住，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陆夏音的东西塞了满满三大袋，分别是一个劳动袋，再有两个布口袋。 佟丽娜和张红梅吴英来送她的几个傻了眼，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搬呀？ 刚说呢，叶华施便骑辆自行车过来，他穿着一件合身的中山装，黑色的长裤，身姿端正地坐在车上，一眼便看见陆夏音她们，他随即从自行车上下来，脚步如风，没几步就扶着自行车到了他们跟前。 他生得高大，站在那里如苍松般挺拔。 张红梅和吴英不约而同地有些脸红，随后扯了扯佟丽娜的袖子，悄悄问：「他谁呀？」 佟丽娜看了陆夏音一眼，看她正忙着搬行李，便也悄悄道：「她爱人。」 「啊？」张红梅和吴英一阵惊嘆，不是说她爱人早就死了，难道这个是新的？ 随即两人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重新找爱人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佟丽娜倒不知道她们心里是这么想的，把这两个人不知道内情的事给忘了。 叶华施停好自行车，先把劳动袋压在车座上，用棕绳捆了一圈，再压上一个布袋，如此循环，几个袋子牢牢地绑在车座上。 第44页 他回头看了眼陆夏音：「现在走吗？」 叶初却张着手向他：「爸爸，我要坐车座上。」 「行啊。」叶华施蹲了下来，把她放到车座上，这么多行李只能是推回去，空出个座位刚好给叶初坐上去。 陆夏音回头和佟丽娜她们打了声招唿：「那我就先走了。」 佟丽娜擦了擦眼泪：「行了，你去吧。」 张红梅和吴英却震惊得很，爸爸都叫上了，这感情进展可真快，她们两个还没回过神来，送陆夏音走的时候后知后觉，倒也没有多伤心。 庄秀英的家也是两室一厅，不过面积比叶华施的大多了，还有个小柴房，平时另一间没人住的屋子也当柴房，现在陆夏音要搬过来，两人早早把里面的东西清出来堆到小柴房里去，再用湿拖把拖了一遍，墙壁天花板用竹叶刷子刷了，刷出来一堆蜘蛛丝和脏东西。 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到了下午，听见自行车的声音，老两口赶紧到外面去迎接他们。 庄秀英先是从口袋里找了个奶糖递给叶初。 叶初得了奶糖，甜甜地喊她奶奶。 陆夏音喊了一声庄婶林叔，便和叶华施一起搬行李进去。 四个人搬东西一下就收拾完了，屋子不大不小，刚好够陆夏音和叶初两个人住，靠墙放了一张床，旁边还有一个小桌子，床底下还塞了一个大箱子，中间还有一大块空地，这环境可比宿舍里好多了。 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坐上去柔软又不硌人，叶初早开心地拖了鞋在床上打滚。 收拾好后，陆夏音去外面找庄秀英商量房租的事情，庄秀英还是那句话，不用收房租，而陆夏音却坚持要给。两人僵持不下，还是庄秀英放软了态度道：「不用给多，市面上的一半就行，你要是还是觉得不够，那就跟我们一起搭个伙吃饭，闲下来给我搭把手干点家务活怎么样？」 陆夏音笑道：「那当然好。」 收拾妥当没一会儿，天便暗了下来，林汉达去肉联厂买了一块猪肉回来，把叶华施也留在家里吃饭。 几人围在一起吃了顿简单又温馨的饭。 因为还有工作没忙完，叶华施吃完饭便要回去，走的时候还和陆夏音说：「我就在隔壁住，你要是缺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陆夏音撇撇嘴：「我又不是一个人住，这不还有庄婶他们吗？哪轮的到你。」 叶华施嘿嘿笑了两声，蹲下来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去爸爸那里玩怎么样？」 叶初把脑袋一转，面向陆夏音道：「妈妈，我能去吗？」 话是这样问的，可看她的眼神楚楚可怜，仿佛陆夏音要是不答应，她能立马哭出来。 陆夏音无奈道：「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叶初拍着手掌笑道：「爸爸你背我。」 「好。」叶华施转了个身，把叶初背在背上，和陆夏音打了个招唿后便去了自己的屋子。 陆夏音站在门槛上看了一会儿，随后进屋里，把大门闩上，看了看，借着月光用扫把扫了下院子，然后才回自己屋子里去。 带来的衣服还没放进箱子里去，她坐在床上，开始整理衣服，摸到压在最底层的棉布，拿起来看了看。 起身去找了针线和早前一直用着的记事本。 她从叶家沟走得急，把这小本子也带了过来，那上面记着叶华施所穿的衣服尺码。 布买都买了，她又不爱穿黑色的，不做身衣服给他倒可惜了。 她拿着布坐到桌子上，先用铅笔和尺子画了线，然后才拿剪刀裁剪。 可惜没有缝纫机，裁剪完后她只能一针一针缝。 缝了一个袖子，又觉得有些困，便把叶华施送的收音机拿了出来，插上电源，随便调了个台，边听边缝。 陆夏音抬头看了眼收音机，不得不说，那做工可真精细，放出来的声音也很清楚大声，没有杂音，说它是工厂货都有人信。 陆夏音抬手摸了摸上面的花纹，不光做工好，审美也不错，一个花纹还能有这么多心思。 看了一会儿，她才又低头做衣服，不知是不是收音机的关系，她很快又不困了，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哼一首她妈妈教的曲子。 到了晚上十点，叶初才被叶华施送回来。 陆夏音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叶初道：「你怎么这么晚才送她回来，平常我都是让她十点就睡觉的。」 叶华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说话说太久了。」 叶初强撑着眼皮道：「妈妈，爸爸给我讲故事呢，讲得可好玩了。」随后打了个哈欠，拖了老长的尾音。 陆夏音摇了摇头：「行了，我带她去洗漱了，你也回去吧。」 叶华施却道：「明天我去所里问问，看能不能把叶初送到幼儿园去。」 陆夏音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也行。」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华施咧着一口大白牙道：「好嘞，我听你的。」 闩了门，陆夏音去屋里把热水壶的热水倒了出来，简单地给叶初擦脸洗脚便让她上床睡觉。 自己再做了一会儿衣服也怕进被窝。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庄秀英却起得比她还早。 见到她还打了个招唿，底下放着一大捆萝蔔叶，边上还放着一大盆清水。 第45页 陆夏音好奇道：「怎么这么多萝蔔叶？」 庄秀英道：「当然是用来吃啊。」说着拨了拨脚底下的萝蔔叶，「一半用来凉拌，一半腌酸菜，早先难过的时候萝蔔叶可是好东西，现在好一点了，人家倒不爱吃了。」 「那我也来帮你洗。」陆夏音走了过去，把根茎掰了，黄的叶子挑走，再到清水过一遍，放到一旁的簸箕铺开。 洗到一半，隔壁传来了动静，陆夏音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墙壁，其实并不能看见叶华施的身影。 庄秀英笑道：「他每天都起得早，老早就出门上班了，回来得也晚，估计是工作很忙。」 「是吗？」陆夏音喃喃道，也没多说，心想她关心他干嘛。 庄秀英却是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第26章 叶华施一大早洗漱好便准备去上班，刚锁好自家门，看了看隔壁还没打开的院门，想了想没去敲门。 刚踏进研究所的工作室，便看见几个平时一同工作的同事聚在一起，把汪小羽围在中间，几个人唧唧哇哇的，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汪小羽是所里年纪最小的同事，性子也活络，平时有什么新鲜物件他都是第一个拿出来的。 叶华施摘下头上的帽子，也凑了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汪小羽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坎肩，袖子口却挽得老高，手腕上戴的一个手表明晃晃地闯入眼中。 几人抓着他手腕上的手錶看，无不羡慕。 汪小羽拍了一下想摸上錶盘的手道：「收回你的脏爪子，我这可是全钢防震手錶，攒了大半年侨汇券买的，只许看不许摸啊！」 「所里就属你有能耐，侨汇券你都能搞到手。」 听到这，汪小羽得意道：「可不是，谁让你们没有一个能干的大哥。」 他大哥经常到港城出差，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汪小羽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将家里的事情全部託了底，亏得他没有什么城府，就是单纯的小孩子心性，要不然还没有这么好的人缘。 汪小羽站那让一堆人看他的手錶看老半天，然后将手收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玻璃药瓶：「再给你们看看这个，也是我大哥从港城带回来的，感冒晕车蚊虫叮咬都能用。」 那玻璃药瓶抓在手里也不大，红色的盖子，里面是透明的药水，瓶身围了一张包装纸，「双飞人」三个字被印在最中间，特别显眼。 叶华施从他手里拿过来看了老半天：「这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要是能买一瓶回去给陆夏音用就好了。 她身体比较招蚊子，一到夏天老是动不动就被咬个包。 汪小羽道：「我还能骗你不成，神不神奇你试试就知道了。」 有人插话道：「这一看就挺贵，你捨得？」 汪小羽不服气：「怎么就不捨得了，我攒那不让用，过期闷坏了怎么办？」 叶华施把玻璃药瓶塞回他手上：「现在又没有蚊子，我上哪去试。」说着，抬头看了看田永平的办公室，看看他来了没有，打算跟他说幼儿园的事情。 汪小羽却把玻璃盖子拧开，往手上倒了一点，然后抹到叶华施的额头上：「提神醒脑也管用。」 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清凉，还有淡淡的薄荷味，脑袋确实清醒了不少，叶华施笑道：「你这还真管用，什么时候托你大哥也帮我买一瓶。」 「那没问题，回头我帮你问问。」 听说好用，几个人争先恐后也想试一试，汪小羽倒一点也不吝啬，每人都分了一点。 叶华施绕过这一堆热热闹闹的人，去了田永平的办公室，等到里面传来声音时，他才推门进去，田永平坐在办公椅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低头看报纸。 叶华施走了过去道：「老师，我想跟您说个事。」 「什么事？」田永平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眼睛有意无意地瞟过桌上放着的文件。 「就是咱们所里不是有幼儿园吗？我想跟您申请一个幼儿园名额。」 田永平有些失望：「就为这事？」 叶华施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是啊，很难办吗？」 田永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难办。」也没问他给谁要的名额，从抽屉里取出一堆文件推给他道：「照这上面的要求，把要的资料带齐就行。」 叶华施把递过来的文件看了看，也不难准备，便起身道：「谢谢老师，那我先去忙了。」 叶华施从办公室里出来，和他并列同一个工位的吴少屏立马凑上来道：「你找田老师说那项目的事情了？」 「什么项目？」叶华施莫名其妙，怎么能说到这上面来？ 吴少屏啧声道：「还能什么项目，不就是跟着田老师外出挖掘的项目呀，这项目可重要了，你怎么不去？」 叶华施绕过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边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边道：「那哪能轮得到我，我刚进来资歷不够。」 吴少屏左右看了看：「这你就不知道了，田老师非常看好你，你要是找他要，他不会不给。」 又往李水华那边的位置瞄了一眼，却发现那里早没人了，于是皱着眉头道：「你看，你不要，立马有人上去了，你不知道你进去办公室的那会儿，李水华一直盯着办公室看，你要是再不出来他都能去砸门了。」 第46页 「那就让他去呗。」叶华施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一是他的资歷真的不够，比他有资格去的一抓一大把，二是要去的地方实在太远了，一去少说得在那里待上一个月，一个月不能回来，他可捨不得。 吴少屏见劝不动他，摇摇头，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叶华施倒更惦记托汪小羽买的双飞人药水，临下班前还特意跑到他那里叮嘱了一下，得到汪小羽的打包票后才放心地下班回家。 路过国营饭店，想着打包一份红烧肉带回去给陆夏音和女儿吃。 一进去，里面照旧是热热闹闹的，脚都没地儿沾。 可这回却比平时更吵一点，靠近厨房那里的桌子边上，站着几个穿黑色或红色皮夹克，牛仔裤的年轻人，操着一口怪怪的普通话，正和饭店里的服务员理论着什么。 叶华施出于好奇，凑了过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老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这三个年轻人是从港城那里来的，一路从口岸那里坐汽车倒火车，边游歷边到了这里，中午饿得飢肠辘辘，就近选了这家国营饭店吃饭，结果临结帐的时候没有粮票付不了钱。 几个年轻人再三解释自己是从港城来的，没有粮票，可服务员根本就不听，还说拿不出粮票就要去报公安，几个人僵持不下。 为这事反反覆覆地吵来吵去，原本看热闹的人看了一会儿便回自己的座位吃饭，来来去去的，倒只剩下叶华施还站在那里。 他摸了摸口袋，正好兜里一直放着几张全国粮票以备不时之需。 叶华施便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对服务员道：「我这里有，我帮他们出吧。」 服务员一见了粮票，态度立即放软笑道：「哟，兄弟，你真捨得？」 叶华施道：「这有什么捨不得。」随后又对其中的另一个人道：「快去结帐吧。」 其中穿红色夹克的反应过来道：「好，我先去付钱。」 另外两个人则对叶华施连连道谢。 叶华施在他们的桌上坐下，笑道：「这有什么，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事。」就好比他当年要是没有被顾主任救下，现在早变成荒山里的枯骨。 两个年轻人倒颇为感动，也跟他一起坐了下来，分别介绍自己的名字。 付了钱回来的那个叫林学城，坐在左手边的叫周海洋，右手边的叫梁向伟。 难得遇到这么大方好客的人，梁向伟自己开了话匣子道：「我们都是港城那边的学生，趁着放假回来游歷一趟，结果一路上人家听说我们是港城来的，东西都往贵了卖，以为人人都是大富翁，也不看看我这干巴巴的背包，能带几个钱。」说着，拍了拍自己扁扁的背包，笑了笑。 叶华施却起了另一个兴致：「你们从港城那边过来难吗？」 林学城道：「当然难了，首先回乡介绍书就很难拿到，到了口岸，每走几百米就被抓着盘问老半天。」想了想又道：「可是再难也要来看一看，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周海洋接着道：「是啊，这里可比我们那里大多了，看什么都很新鲜。」 叶华施又问：「那你们明天打算去哪儿？会在这里待几天？」 「不好说，明天大概会去爬长城。」 那应该还会在这里待上好几天，叶华施又伸进口袋掏了掏，掏出剩余的全国粮票道：「你们还要粮票吗？以后少说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收下又不好意思。 叶华施却笑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从港城那带来的特产，可以跟我换。」 林学城打开自己的背包，把背包展开给叶华施看：「你挑挑，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 叶华施往里一看，倒还真让他看到了汪小羽早上带来的药水。 林学城从包里掏出那罐药水，欣喜道：「这东西挺好用的，我晕车的时候抹一点就不难受了，不过这是我用过的，他那里有新的一罐。」说着指了指周海洋。 周海洋立即从包里拿出一罐新的，递给叶华施，然后又问：「你看看还要什么吗？」 叶华施把药瓶捏在手里：「就这一罐就够了。」想了想又道：「我们互相留个联繫方式，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 「那没问题。」几人都很高兴，互相留了联繫方式后再说上几句话后便告别了。 叶华施把写了联繫方式的纸条包着药瓶塞到口袋里，然后才去打包一份红烧肉。 第27章 叶初今天没跟着陆夏音去上课，跟庄秀英一起留在家里。 庄秀英从工厂里退下来后便有大把时间，早早去城郊那买了好几袋萝蔔叶，早上陆夏音帮着洗了一袋，自己吃完早饭后又接着洗。 叶初也来帮她的忙，屁股底下垫个小竹凳，她人小手也小，可洗得特别仔细，连夹层里的一点泥土也要扣出来。洗完之后又跟着庄秀英一起将萝蔔叶摊到簸箕上。 庄秀英怕她跟着自己无聊，一边将萝蔔叶摊开一边问：「叶初跟着奶奶会不会觉得无聊？等奶奶忙完了就带你出去玩。」 叶初摇摇头：「不啊，洗萝蔔叶好玩。」早上的凉拌萝蔔叶也好吃，酸酸辣辣的。 「那就好。」 院子里有一块小菜地，种着蒜苗葱大白菜等，庄秀英摊完了萝蔔叶，又蹲下来拔掉多余的杂草，叶初照旧跟在她屁股后头，学着庄秀英，拔掉那些和能吃的菜区分开来的杂草。 第47页 拔到一半，门前的小巷子里忽然传来几个小孩子拌嘴的声音。 叶初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手上拎着一株根部带了泥土的杂草，走到台阶上，往外面探头。 巷子里站着两个小女孩和一个稍矮一些的小男孩。 小男孩手上拎着作业本，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道：「都怪你昨天不帮我抄个开头，才害得我没写。」 其中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穿背带裙的女生啧声道：「你都上二年级了，做个作业还让我帮你起个头，害不害臊。」 挽上旁边另一个女孩子的手又道：「还不快点走？再不走就迟到了。」 转头一瞥，发现叶初正扒着门框探头看她们，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脸白白嫩嫩的，两只眼珠跟黑葡萄一样，那小女孩一下就被吸引住，拉着另一个小女孩凑过来道：「你是谁？刚搬过来的吗？」 叶初松开门框，把整个身体露了出来道：「是呀，我叫叶初，你们呢？」 小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周细琴，这是我的同学李少芳，那是我的弟弟，周海宇，我们要去上学。」 上学叶初知道，就跟妈妈一样去教室里听老师上课。 但是上学还能自己去，不用大人陪着去的吗？叶初起了好奇心：「你们去哪里上学？我也能去吗？」 周海宇凑了过来：「你可别去，上学一点都不好玩。」 周细琴嫌弃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这笨脑壳自己学不懂别带坏小孩子。」然后又转头对叶初道：「你别听我弟瞎说，上学可好玩了，你要是想去上，回头跟你爸妈说一下，明天我们就能带你去上学。」 然后又拉上周海宇道：「我们得先去上学了，回来再找你玩。」 说着，对叶初打了个再见的手势。 叶初也学着她的样摆了摆手，周海宇却不死心，悄悄道：「真的，一点都不好。」话说完，又被周细琴重重地拍了下脑袋。 叶初咽了咽口水，站着看他们走远了才转身进去。 庄秀英已经把杂草都拔完了，正拿出家里的家具到院子上清洗，看见叶初进来，便道：「叶初是不是想去上学了？」 去学校就能和其他人一起玩，还能上课回答问题，叶初想了想，点头应下。 庄秀英：「那回头我跟你妈妈提一下，不过你还小，只能去上幼儿园，小学还得等几年。」 「幼儿园是什么？」叶初捧着脑袋瓜子。 庄秀英道：「跟学校差不多，里面都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每天做游戏唱歌跳舞。」 听起来还不错，叶初想了想，又开心起来，一早上都盼着她爸爸回来，好跟他说自己要去上幼儿园的事情。 好不容易盼到叶华施回来，叶初立马扑了过去道：「爸爸，我要去上幼儿园。」 叶华施恰巧刚拿到幼儿园的名额，他蹲了下来道：「行啊，叶初想去上幼儿园，爸爸过几天就带你去。」说着，从包裹里掏出用铝制饭盒装的红烧肉，向四周看了看问：「妈妈呢？中午没回来。」 庄秀英过来道：「没回，说是最近有期中考试，考好了就能拿期末的奖学金。」 「那中午也不回来休息一下？」叶华施领着叶初去了厨房，林汉达中午也是不回来，只有庄秀英和叶初一起吃饭，餐桌上早盛了两碗饭。 叶华施把饭盒里的红烧肉倒到盘子上，让两个人一起吃。 庄秀英道：「你这红烧肉挺贵的吧？」 「不贵，你们放心吃就是。」 庄秀英却道：「你给叶初多吃点，小孩正长身体，多吃点才能长得好。」 「行，我听您的。」 叶初却不想让叶华施给她餵饭，自己拿了一个铁勺子舀一勺饭塞进嘴巴里，再舀一块红烧肉，吃得嘴角流油，嘴角上还粘了个饭粒。 叶华施要给她擦嘴还不让，以为是要给她餵饭。 陆夏音窝在教室里学了一整天，中午饭在学校食堂吃，晚饭回家里去，一算下来，学校发的补贴倒还有剩余的。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把多余的饭票打了折卖给张红梅她们，这都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 期中考试临近，每个人都拿着本书看，既想考个好成绩，又想期末考试算分的时候能评个好名次拿到奖学金。 陆夏音也想拿，第一名的奖学金可不少，能靠考试挣钱干嘛不挣？这可比她给人做衣服轻松多了。 倒是卢俊伟不拿着书看，反倒在陆夏音跟前探头探脑的：「叶初怎么没来？生病了吗？」 陆夏音道：「在家里呢，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搬出去了，还会让叶初去上幼儿园，以后都不会再带她到学校里来了。」 听到这，卢俊伟的表情垮了下来：「你怎么不先跟我打声招唿？你不让叶初来，那我的诗社怎么办？」 这倒还真没想过，陆夏音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回去问问叶初的意见，看她是要留下来还是退了？」 卢俊伟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快去问问。」他才不信叶初会退出去，有他这个师父在，叶初怎么捨得退了？ 想了想又道：「要是叶初去上幼儿园了没时间，周末的时候再带她过来也行。」 陆夏音点头应下，收拾好书包后就往学校门口走。 出了校门，没走几步，就看见叶华施牵着叶初在前面等她，叶初看见自己来了，兴奋地喊她妈妈，才一天没见，跟一个月没见一样。 第48页 陆夏音走了过去道：「你怎么来了？」 叶华施道：「当然是来接你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接。」说着，牵了叶初的手，领她走在前面。 叶华施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听说你要准备期中考试，你要是不会的可以问问我，你那些课程我不懂，日语倒是会的。」 陆夏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外语不考。」 「是吗？」叶华施摸了摸后脑勺，颇为可惜，抬头一看发现陆夏音领着叶初去了另一个方向，便又追上道：「你去哪儿？怎么不回家？」 「去给叶初买个书包，给她上幼儿园用。」 叶华施赶紧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百货大楼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马路边上，叶华施看着陆夏音的背影，没忍住道：「夏音，你愿意搬过来是不是在考虑？」 这一下午叶华施倒是琢磨出点意思来了，陆夏音表面上是拒绝了他，可是又肯搬过来，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点希望？ 陆夏音还没反应过来，随口问：「考虑什么？」 叶华施咽了咽口水干脆道：「就是考虑过试着和我处一下？」 陆夏音停了脚步，看了看四周，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 她低下头，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才不是，就是图方便，庄婶和林叔人也好，我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就为了躲你吗？我才不干这种让自己难受的事。」 叶华施却是嘆了一口气：「你总说不是我妈的原因，也不怪我无缘无故消失两年，那就是我的原因。」随后看了一眼陆夏音，平时总是带着笑的眼睛这会儿倒像是蒙了层毛玻璃，他道：「你是不是根本就看不上我？嫌弃我是山里出来的，不会哄你，也不会让你开心？」 他是真的后悔，要是没有那场意外，事情也不会沦落到这么糟糕的境地。 要是她没有和自己结婚，现在也还是在大学里，没有孩子，没有他，像校园里其他女学生一样，鲜活得比花还好看。 「叶华施！」 陆夏音却喊了他一声：「我哪里嫌弃你了？山里出来的又怎么了？你不还是有工作，有文化，会做收音机，还会做饭。」 叶华施倒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沉下的心又浮了起来。 「那你是？」 陆夏音背过身去：「我就是没敢答应，万一，万一我只是一时沖昏头脑，答应跟你在一块然后又反悔了，那不是耽误你吗？」 叶华施倒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来，欣喜道：「那就是说，你考虑过答应我？」 「才不是，我可没这样说。」 叶华施脸上的喜色早压不住，他握住陆夏音的手道：「你考虑了就是考虑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头，我这个人没有多大的能耐，但是说过的话一定想办法做到，你要是以后后悔了，那我也不怪你，是我没让你满意。」 陆夏音脸色发窘，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抽不回来：「你先放开我。」 叶华施却耍起了无赖：「我才不放，你都答应我了。」 「我才没答应你，你松不松？不松我喊公安了！」 叶华施讪讪地放开手，又道：「要不然你给我定个考察期吧，等什么时候我让你满意了就让我转正？」 陆夏音几乎要被他逗笑：「还能这样？这又不是工作。」 叶华施却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放心，考察期再长我都受得住。」说着，从陆夏音手里牵过叶初，一手又拉上陆夏音。 陆夏音有些别扭地想抽出来，他这回却说什么都不肯放。 她一路被他拉去了百货大楼，柜檯前人挤人，那就更不捨得松开了。 叶华施回头道：「就买个挎包怎么样？」 陆夏音嫌弃道：「叶初才多大，挎包背不了。」 「那就买个小的，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陆夏音看了看四周，幸好没人听见他们的谈话。她以前认识的叶华施可不是这样的。 叶华施买了个军绿色的小书包，然后从柜檯里退了出来，把书包展开给她看：「怎么样？这个行吗？」 陆夏音摸了摸布料：「还挺结实。」然后拿了过来套到叶初的背上，大小正好合适。 叶初也喜欢，拉着书包带一蹦一蹦的。 叶华施道：「既然买好了那就回去了，免得天晚了，没带手电筒不好走路。」 转头一看，却发现迎面走来早上刚遇见的那三个年轻人。 他们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叶华施，高兴地凑了过来道：「巧了，在这里碰见你。」 说着看了看陆夏音和叶初：「这是嫂子和小侄女吧？」 叶华施道：「是啊。」然后又对陆夏音道：「这是我早上认识的几个学生，都是从港城那过来的。」 陆夏音愣了一瞬，接受了嫂子这个称唿，和他们几个一一打了招唿。 第28章 叶初这回不用陆夏音催促，自己就主动乖巧地喊了他们一声哥哥。 声音又软又萌，还带了点顽皮，听在耳朵里能把心给化了。 林学城往肩上的背包掏了掏，可惜了，没掏着合适的礼物送给叶初，随后递了个眼色给另外的两个人。 第49页 另外两个人心领神会，都从包里掏了掏，周海洋掏出一套公仔画年历卡片，梁向伟则是掏出了一本漫画书，上面印着「叮噹」两个繁体字。 周海洋挤兑他：「你还带了漫画书？怎么没见你拆开看？」 梁向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还以为坐车无聊的时候可以看。」说着，他把漫画书递到叶初的面前道：「哥哥送你一个礼物，打开看看。」 叶初抬头瞟了一眼上面的封面，那上面画着一只圆圆胖胖的猫。 这小册子看着和连环画有点像，叶初对连环画最没有抵抗力，可还是忍住了想伸出去的手，回头看了看叶华施。 叶华施上前一步把他的漫画书推了回去：「这我可不能替她收，你们初来乍到，方方面面都要用到钱，怎么还能让你们破费？」 周海洋摆了摆手：「这都不贵，早就买好了的，以为坐车无聊打发时间用的，结果这一路坐车下来一点也不无聊。」然后从梁向伟手里拿过漫画书，和他的年历卡片一起，全部塞到了叶初手上。 还特意叮嘱她：「这是哥哥们送你的，到你手上了可不能再还给我知道吗？」 叶初拢了拢手里的东西，又不确定地看了眼陆夏音。 陆夏音便道：「你们到这里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们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推来推去不太好，干脆就礼尚往来吧。 叶华施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也接话道：「对呀，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们那里没有的？」 周海洋挠了挠后脑勺，想起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在耳朵边念叨过的话，于是问道：「你们这有卖娃娃吗？」 叶华施笑道：「当然有，我带你们去看看。」 陆夏音没跟着去，她还要给叶初买上学用的铅笔盒橡皮擦作业本等。 叶初看着手里精美的卡片和漫画书，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送给自己的，直到陆夏音要帮她把礼物放到书包里才反应过来。 她把卡片塞到书包里，随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漫画书，一看有些懵。 每一页纸都画了好几个方框，每个方框上都画了黑白画，还写着她看不懂的字。 叶初瘪着嘴道：「妈妈，我看不懂。」 听到这话，陆夏音看了一眼，原来上面印了繁体字，叶初看不懂也是正常的，她指了指上面画的憨态可掬的圆脑袋：「这个叫小叮噹，画的是不是很可爱？」 叶初往上面看了看，每一个方框上的圆脑袋画的都不同，但一看确实很可爱好玩。 叶初又高兴起来，把自己看不懂字的问题抛到脑后，她把漫画书合上，然后用手掌压了压，才放进书包里。 陆夏音给她整理好书包后便领着她去买铅笔盒。 叶华施则是领着林学城他们三个去了卖娃娃的柜檯。 玻璃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胶皮娃娃，都是沪市产的大国娃，分为时装版和民族版，分别穿着时装衣服和各自的民族服饰。 林学城和周海洋他们一一掠过柜檯上的每一个娃娃，惊嘆道：「你们这的娃娃跟我们那里的娃娃一点都不像。」 周海洋也道：「我妹妹应该会喜欢。」 叶华施倒是看中了最左边的一款娃娃，梳着褐色的髮辫，穿一条米白色的毛衣裙子，旁边还有张小床，小床上面的枕头被子一样不缺，买给叶初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合适。 想想这段时间，除了给女儿买过一次连环画，他还真就没送过其他的礼物。 周海洋和梁向伟他们不想要时装版的娃娃，倒是分别要了一款民族版的娃娃。 叶华施便跟柜檯要了看中的四个娃娃，都由自己付了钱。 把三个民族娃娃递给周海洋和梁向伟林学城，周海洋不好意思道：「我来付钱吧，我应该付你多少钱？」 叶华施摆摆手：「不用，就当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几人挠挠头，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是收下了。 买好娃娃，陆夏音也买好了铅笔盒。 几人又聚在百货大楼门口，叶华施问：「你们住在这附近吗？」 周海洋道：「就在这条街后面的旅馆，不过明天可能换个地方住，再待一天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这么快要走，叶华施觉得有些可惜：「是吗？你们这么快走？」 林学城点头道：「是有点急，不过能认识你们很高兴。」 「是啊。」周海洋接话道：「等我们回去了一定会再跟你们联繫的。」 几人说着，摆手就要告别。 叶华施倒有点感兴趣他们在那边的生活，可现下也不能说太多，忽然又盼望他们快些回去，好跟他们联络。 回头一看，发现陆夏音正要领着叶初回去。 他赶紧把刚买来的娃娃拿出来给叶初看。 叶初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两手攥成拳，嘴巴张成o字型，跺着脚着急地从叶华施手里接过娃娃盒，对着里面制作精美的娃娃惊嘆道：「爸爸，这个真好看，我现在可以拆开看吗？」 「当然可以，爸爸给你拆。」叶华施跟着蹲了下来，把包装的纸盒撕掉，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大国娃。 他挑的是一款小女孩，高四十公分，圆圆的胶皮脸，抹了点淡淡的腮红，眼睛又大又圆，头髮是褐色的丝做的，梳一条大辫子，用粉色的蝴蝶结捆着，身上穿了件褐色针织外套，里面套了件毛衣裙，脚上穿一双红色塑料鞋，跟年历卡上画的娃娃一模一样。 第50页 叶初两手抱着娃娃，小心地摸了摸，生怕弄乱了，再低头一看，还有一张小床，枕头被子全都有，可惜没有房子。 叶初抬头看向叶华施：「爸爸，你能给我做个房子吗？我的娃娃没有房子。」 叶华施帮她把娃娃收拾进书包里：「行啊，爸爸回去给你做个木头房子。」 「爸爸你真好！」 陆夏音看了一眼精美的娃娃，也有些喜欢，可转念一想，这娃娃肯定有些贵，但是看见女儿这么高兴，她也没说什么。 看叶华施给叶初收拾好书包，就要领着叶初回去，叶华施却忽然站了起来，顺势抓过陆夏音另一只空着的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你手怎么这么冰？放我口袋里暖暖。」 陆夏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才不冷，你把我手松开。」 「我才不松，说过了要一直对你好，你手都这么冻了，肯定要帮你暖一暖。」 「我还没答应你呢！」 「那我不管，对了，我们去国营饭店买点菜回去吃吧？」 叶华施领着陆夏音和叶初一起去了国营饭店，来得早，菜才刚上来，都还热乎着。 买了糖醋排骨，鱼香肉丝，炒洋白菜，装了满满两个铝制饭盒。 陆夏音问：「怎么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叶华施道：「怎么吃不完，我们带回去跟林叔他们一起吃。」 「坏了，还没跟庄婶说呢，免得她做多了菜。」 陆夏音和叶华施回来的时候，那太阳果然落得快没影了，房顶上的烟囱正冒着一缕白烟。 到了家，叶初被陆夏音撒开手，她两手抱着刚买的书包和娃娃，蹦蹦跳跳地就要进屋里去，找庄秀英说话。 叶华施却顺手揪住叶初的书包带，把她带到自己的方向，然后将两个饭盒递给她道：「你先把这两个饭盒拿回去给奶奶，我和你妈妈等会儿再进去。」 「好。」叶初点点头，接过两个饭盒后便一熘烟跑了。 陆夏音也想进去，却被叶华施拦住：「大晚上的不进去，你把我拦在门口干嘛？」 「那当然是有东西给你看。」叶华施从口袋里掏了掏，找出写有上幼儿园所要文件的纸张和早上从林学城那里换来的双飞人药水道：「我早上找人问过了，上幼儿园可以上，但是要这些文件，你看看难找吗？」 「是吗？」陆夏音接过他递来的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抬起头来道：「都有，回头我去箱子里找找。」 「那什么时候能去幼儿园？」 叶华施想了想道：「最快周一能去。」 「那行。」陆夏音把纸条塞进自己口袋里，看了眼叶华施道：「没有了吧？没有就进去吃饭。」 月亮刚升起来，落下的月光淡淡的，打在陆夏音脸上，显得她一张脸莹白柔和，叶华施紧了紧手中的药水瓶，伸手把陆夏音的手抓过来，然后把药瓶塞到她手上道：「这是我找林学城他们换的，听说很管用，头疼脑热蚊虫叮咬都能用，这不夏天快到了，你招蚊子给你用。」 手上被放了冰凉的玻璃瓶，陆夏音愣了一会儿，随即拿起手看了看，又塞回到他手上道：「给我干嘛，给你自己用。」 看着又被塞回来的药水瓶，叶华施皱了皱眉道：「我特地给你换来的，你怎么不收呢？」 想了想又道：「我给你抹点试试就知道了。」说着，拧开瓶盖，倒了一点药水到掌心，双手合在一起搓热了，才把陆夏音的手抓过来，将袖子一卷，抹在她的小臂上，随即道：「怎么样？好用吗？」 陆夏音看着被挽到手肘的袖子，气恼道：「试就试，你抓我手臂干嘛，你占我便宜！」 又把手抽了回来，赶紧把袖子放下，然而手臂上抹的药水好像起了作用，抹上药水的那一块皮肤冰冰凉凉的，比挨上冰块还难受。 叶华施却得寸进尺道：「我这哪是占你便宜，你都答应跟我处了，摸你手怎么了？」 陆夏音跺了跺脚，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进屋去，叶华施眼疾手快，把药水瓶放到她口袋上去。 然后若无其事地跑在前头说：「该到点吃饭了。」 陆夏音摸着口袋里的药水瓶，收下不是扔也不是。 厨房在院子里的右手边，叶华施进了院子就往右边走。 屋里亮了盏煤油灯，桌上摆好了刚买回来的饭菜，还放上一道自己炒的萝蔔叶，放了四副碗筷，叶初在一张凳子上乖乖坐着，庄秀英还在厨房里忙活。 叶华施觉得奇怪，走过去道：「林叔不回来吗？」 庄秀英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提起林汉达就来气：「别提了，又不回来了，估计又是跟厂里的赵老头较劲。」 「怎么了？」陆夏音踏进厨房问，把庄秀英手里的饭碗接了过来，自己来盛饭。 庄秀英到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气道：「老冤家了，从年轻吵到现在，得有几十年了。」 「那他们都吵些什么？」叶华施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还能吵什么，芝麻烂谷子，要么今天比谁干的活多，明天比谁吃饭快。」 「就为这事？」陆夏音有些不敢相信，把几人的饭盛好后也坐了下来。 庄秀英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你说他也真是，越活还越回去，之前说了他一顿，倒也消停了一阵，现在又来了。」 第51页 说着，吃了一口饭，又觉得不解气，干脆道：「哼，今晚把门闩了，不给他留门，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林汉达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即将没门进，还和厂里的赵老头在食堂里下棋。 几人聚在一起，看这两位到底谁胜谁负。 眼看胜利在望，林汉达捋了捋袖子，挑了挑眉道：「赵老头，你就快点认输吧，反正这电影票肯定是我拿到手。」 赵老头捏着一个棋子将落未落：「哼，你可别得意，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第29章 厂里发下来两张电影票作为职工福利，一般都是给车间里表现好的员工，好巧不巧的，林汉达和赵志远两人的工作能力差不多，给谁都行。 可林汉达和赵志远在厂里是出了名的死对头，谁都不想让给谁。 赵志远摸了摸自己圆熘熘的脑壳道：「你家就你和你老婆两个人，瞎凑什么热闹要电影票！」 林汉达一步也不肯让：「我就和我老婆去看怎么了？别磨叽快下棋。」 赵志远用指腹磨了磨棋子，有些犹豫不决，放那里不是，这里也不是，肚子又饿得咕咕响。 周围人也想早点回去吃饭，纷纷催促道：「赵老头你行不行？不行早点把电影票让出去得了。」 赵志远冷哼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因为紧张鼻尖都冒了汗，想来想去终于把手中的棋子挑了个位置放下去。 谁知刚放下去，一道「将军！」的喊声便响了起来。林汉达迅速落下一颗棋子兴奋道：「嘿嘿，乖乖地把电影票让给我吧。」 「怎么可能？」赵志远有些不相信，站起身来对着棋盘看了又看，越看脸色越白。 林汉达站起来拍了拍裤腿：「我就先去找主管要电影票了，你们慢慢看。」 说着，上来拍了拍赵志远的肩膀，却被他嫌弃地甩开手，林汉达也不恼，嘴里哼着时下最流行的小调去找车间主管。 将两张还热乎的电影票捧在手心里，林汉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连个小字也不放过。 说起来，距离上次他和庄秀英一起去看电影都快过去五年了，等周末的时候再拿出来让她高兴高兴。 这一高兴，肚子也饿了，林汉达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急匆匆地往家赶。 等到月亮高挂他才回到家，摸黑爬上台阶，刚想推开门却碰了一鼻子灰，他推了推门，推不动，于是边拍门边道：「秀英，是我，给我开个门。」 然而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汉达摸了摸后脑勺，难道睡着了？今天怎么这么早睡？ 想了想，从台阶上退了下来，打算绕到屋后两人住的卧房里去喊她。 另一边的门却开了，叶华施从屋里出来，笑道：「林叔，你今晚没门进了，到我那去坐坐吧？」 「啊？」林汉达一张脸皱成苦瓜。 堂屋里亮了盏煤油灯，地上放着个火盆，架了个烧水锅，叶华施给盆里添了块木头，搓了搓手道：「您再等等，等庄婶消气了估计就给您开门了。」 林汉达却是嘆了一口气，兜里揣着的电影票还没拿出来，肚子还饿着。 他用手托着半边脸，垂头丧气。 叶华施笑道：「您不是答应她早回来了吗？怎么今天又晚了？」 「这次不同。」林汉达勉强提起精神，从兜里掏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电影票，露出一角给叶华施看：「我是为了这个好东西才晚回来的。」 「这是什么？」叶华施没看清，特意凑近一点。 林汉达有些吃惊：「电影票呀！你没见过？」 叶华施愣了一会儿，电影票是听过，电影也看过，不过看的是队里的露天电影，后来在豫省的那几年工作太忙也没空去看。 林汉达又把电影票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你不知道你庄婶可爱看电影了，但是又嫌票价贵，几年才肯去看一次，这两张电影票是厂里发下来的，为了这两张电影票，我还和赵老头那老不死的下了好几盘棋，本来还想藏到周末给她看的，结果她把门关了，连个解释都不听我说一句。」 想开门简单呀，叶华施站了起来道：「既然这样，您回去找她解释不就行了，她不让您进，夏音总是肯让我进的，我去敲门，等门开了您再进去。」 林汉达听了点头：「这个主意好，你快去。」 时另一边的屋子里，庄秀英的屋子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陆夏音的屋子倒是点了一盏煤油灯。 陆夏音趴在桌子上复习明天的期中考试，叶初则是双腿盘在床上，抱着下午刚买的娃娃不撒手。 把里面的小床拿出来靠在墙头，解开扎头髮的蝴蝶结，用配套的小梳子给它梳头，边梳边念叨：「妈妈给你梳头，梳完头就可以睡觉啦，明天爷爷会给你盖房子。」 妈妈，爷爷的称唿熘进陆夏音的耳朵里，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叶初低头一脸认真地给娃娃梳头髮，梳完头髮又去铺小床。 察觉陆夏音在看她，叶初回过头来，两手抓着娃娃跟陆夏音道：「妈妈，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圆圆，好听吗？」 「好听。」陆夏音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摸了摸娃娃身上穿的衣服，针脚细密，还绣了小碎花，做的可不比人穿的差。 第52页 叶初又道：「妈妈，你给圆圆做件衣服吧，我想给她穿漂亮的裙子。」 「行呀。」陆夏音拿件外套披在叶初的身上，转身去放衣服的柜子里找了找，找了件叶初还是婴儿的时候穿过的衣服，摊开在手心看了看，「妈妈给你做件白色的裙子，如果布料还有剩的话再给你做个布娃娃。」 「还有布娃娃吗？」叶初两眼放光。 陆夏音把凳子拖过来挨近床沿，然后坐了下来，拿着衣服在娃娃身上比了比：「剩下的布料不是很多，做一只白色的小狗怎么样？」 「好。」叶初拼命点头，生怕错过就没有了，眼巴巴地看着陆夏音拿她的娃娃量了量，又拿着铅笔在布上画了画。 画好之后，陆夏音却是把布料重新叠了起来：「妈妈明天给你做，到点该睡觉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叶初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泪莹莹的，但她却不肯立马睡，两手笨拙地给娃娃脱掉衣服，把娃娃放到小床盖上被子后自己才肯乖乖躺下。 陆夏音看她睡着了才把床帘放下，转身又坐到书桌边上，刚拿起笔就听见大门传来敲门声，隐约传来叶华施喊她名字的声音。 陆夏音起身去了院子，隔着大门问他：「这么晚了，你敲门干嘛？」 「有点事跟你说，你先开门。」 「有事明天再说。」陆夏音搓了搓手，刚才出来得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站在院子里冻手冻脚的，心想叶华施这样神神秘秘，肯定没安好心，并不想给他开门。 门外的叶华施举着手悬在半空中，敲下不是不敲下也不是，林汉达还在一旁缩着脖子等着他喊陆夏音开门。 叶华施信心满满，结果陆夏音给他泼了盆冷水，一旁的林汉达还在不停问：「哎，你行不行？不行我去屋后喊秀英去。」 叶华施尴尬地咳了两声：「您别急，我再跟她说说。」刚想说话，就听见屋里传来陆夏音的声音，却是对林汉达说的。 「林叔是你吗？你回来了？」 「哎，对对对，夏音你给我开个门。」林汉达喜笑颜开，上前几步挤上台阶，差点把叶华施挤下来。 陆夏音从里面把门闩推开，然后打开门，林汉达缩着脑袋立马蹿了进来：「幸亏有你给我开门，先不说了，我先进去。」然后又飞快地熘进庄秀英睡的屋子。 陆夏音笑着看林汉达熘回屋子，然后才转头看向叶华施，他还站在外面的台阶上，没进来。 「你不是说有事吗？怎么不说话？」 叶华施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陆夏音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皱了皱眉，随即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外套脱了下来，二话不说披在她的肩上：「怎么出来也不穿多点衣服。」 陆夏音下意识就去挡，结果两手倒被他抓住包进自己的掌心里。 「手也是冷得不行。」 陆夏音懒得再跟他拉扯：「有什么事你快说，说完我好回屋去。」 叶华施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就为这事？」陆夏音眼睛一抽一抽的，大晚上的把人叫出来就是为了看一看。 「看完了吧，看完了我进去了。」陆夏音甩开他的手，把肩上的衣服也拉了下来。 叶华施赶紧按住道：「你想去看电影吗？我带你去看电影。」 「不看，不喜欢看。」 叶华施却直接戳穿她的谎话：「瞎说，在队里的时候你不还是坐得挺前面的。」 以前在叶家沟的时候，公社组织放了场露天电影，当时她跟知青点的人都去看了。 几人下了工就去占位置，占到个前排。 「那以前是以前。」陆夏音窘得背过身，她就是不想去看还不行吗？ 叶华施又重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样吧，等你期中考试考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把叶初也带过去，就当是庆祝你考了个好成绩。」 陆夏音皱了皱眉：「这还没考呢，你就知道成绩好了？」 叶华施道：「你肯定能考好。」说着，两手抓着陆夏音的肩膀，把她往自己的屋子推：「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我去电影院那里看看，把最近在放的几部电影都给你讲讲，看你喜欢哪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陆夏音在自己的屋子停下，拽下肩上的衣服道：「你都没走，我怎么闩门？」 叶华施一愣，随即拍了拍脑袋道：「你瞧我这脑袋，那我先回去，这衣服你也别拽下来了，明天早上我再找你拿。」 说着，自己便往大门走，跨过台阶后才转身让陆夏音关门。 陆夏音过来把门关上，闩上门闩，拽着叶华施的外套回了屋。 去屋里倒了点热水泡了泡手，泡暖和了才接着看书。 隔壁屋子的声音还没断，庄秀英坐在床上冷着一张脸，林汉达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的竹凳，一言不发地听庄秀英絮絮叨叨地数落他。 等庄秀英数落完了，林汉达才敢抬起头来，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献宝似地递上去道：「我跟赵老头较劲，是为了这两张电影票。」 庄秀英表情呆滞了一会儿，随即从床上站起来，把林汉达拽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为了电影票？你要是说了我至于数落你这么久吗？让我看看，冻坏了没有？」 第53页 林汉达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挺好，你内疚了就能对我更好一点。」 庄秀英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就你嘴贫，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煮饭。」 陆夏音第二天和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收拾书包，确认考试要用的东西都带齐了才放下心。 叶初也准时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是跟陆夏音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不过她起来之后却先是把自己的圆圆叫了起来。 等陆夏音去外面洗漱好进来，叶初才刚给她的圆圆穿好衣服。 陆夏音给她洗漱好后便背上书包，拿上叶华施的衣服就出了门。 为了挤出点时间，今天的早饭在学校吃。 刚出门口，发现叶华施恰巧等在门外，正好可以把衣服还给他。 陆夏音把衣服递过去道：「这是你的衣服，收好了。」 叶华施从她手里接过衣服，然后又塞了一个纸皮袋包着的肉包子给她：「刚从饭店里买来的，你趁热吃。」 看了看手里的肉包子，陆夏音道：「你怎么不是买这个就是买那个，都不知道省着点花。」 「给你花，怎么都捨得。」 陆夏音抿了抿唇：「就你嘴巴能说。」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把肉包子塞回去，「先不说了，我去学校了。」 叶华施在背后叮嘱她：「记得好好考。」 陆夏音回头看了一眼：「行。」 第30章 电影院在上映的电影只有三部，都是復映50年代的老电影。 叶华施抽空去了趟电影院，把墙上张贴的海报内容粗略地抄了下来。 回到工位上时，他才仔细地看抄下来的电影简介，几部看下来，拿了钢笔在写了「上甘岭」三个字的纸张上做了记号。 刚想收拾放好，汪小羽忽然凑了过来，把一个圆圆的脑袋往叶华施桌上放着的电影简介跟前凑，瞅了一会儿才道：「你要去看电影？」 「是啊，怎么了？」叶华施把几张纸叠好，心里虽然比较想看上甘岭，但到底看哪部还是要徵求陆夏音的意见。 汪小羽拉了一张凳子在他跟前坐下：「跟你说个事，我大哥最近不去港城，你託买的药水暂时不能买了。」 叶华施点头：「那就算了。」还好找林学城他们换了一瓶，撑过今年夏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汪小羽却四下瞅了瞅，挨近叶华施道：「我大哥说了，说不定以后你能自己去买。」 叶华施转头看他：「这怎么说？」 汪小羽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就那么一说。」 「行，我知道了。」叶华施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在这坐，我去找一下田老师。」收拾了桌上的文件便往田永平的办公室走。 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田永平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件中山装，戴着眼镜低头处理工作。 看见叶华施进来，把眼镜一摘：「报告写好了？」 叶华施站到办公桌前，把手上的纸张递了过去：「您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嗯。」田永平接了过来，低头看他写的文件，叶华施在一旁等着，眼睛向他的办公桌上飘，和大多数人的办公桌一样堆满文件，然而搪瓷缸子底下压着的两张电影票却一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两张电影票和他在电影院上看过的不同，上面印着的剧目也没在电影院里看过。 叶华施忍不住道：「老师，您桌上的电影票是即将上的电影吗？」 田永平从纸上抬起头来，然后看向自己桌上放着的两张电影票：「不是，这是内部电影票，认识的朋友送的，怎么，你想看？」 内部电影票可从来没听说过，叶华施一下来了兴致：「老师，我可以拿来看看吗？」 「随便看。」有了田永平的同意，叶华施从搪瓷缸子底下抽出那两张电影票，上面写着的剧目是桃花扇。 桃花扇他小的时候看过，记得当时可热闹了，每晚场地上都坐满了人，可是这部电影不是早不让上映了吗？ 「老师，这电影现在还能看吗？」要是能带陆夏音去看也不错。 田永平道：「说了是内部电影票，只能在电影公司内部看。」 「是吗？」叶华施觉得可惜，现在上映的电影以前都看过好几遍，忽然来这么一部新的倒更想看这部。 田永平看完了他写的报告，将纸张放下，沉吟一会儿道：「写的还行，没什么要改的。」又瞥向他手上抓着的两张电影票，笑了下道：「你要想看就拿去吧，我用不着。」 叶华施把电影票递了回去：「您朋友送的，我可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收的，让你拿就拿着，觉得不好意思就多干点活。」田永平皱了皱眉，往椅背上一靠。 叶华施把两张电影票攥在手里，心想多干点活就多干点活，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道：「老师还能再给我一张吗？我还要带个小孩去看。」 「你还顺杆往上爬了是吧？没有了就这两张。」田永平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忽然后悔把电影票给他，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上了？ 叶华施挠了挠头：「我就这么一问。」然后把电影票揣到自己兜里，生怕田永平反悔：「老师，那我就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田永平嫌弃地摆了摆手，看他即将关上门离开前才清了清嗓子道：「小孩不用票。」 第54页 叶华施立马转头笑道：「好嘞，老师我知道了。」 有了电影票，叶华施一整天的心思都飞了，就等着下班好去接陆夏音。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收拾了东西立马往家里跑。 要回家得穿过一条大马路，再绕两条街，第一条街上有一家书店，每到下课下班的时间段，书店门前都挤满了人，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好像是新到了一批外国名着，好多学生模样的排在柜檯前，人多到书店的台阶上都有人等。 叶华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离他最近的两人的谈话忽然熘进他的耳朵里。 「上次那一批《简爱》我就没抢到，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排到。」 「听说国外还改编成电影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在电影院上看？」 叶华施下意识转头看向谈话的人，只见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看打扮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 察觉到有人看她们，两个女生立马住了口，往边上挪了挪，国外的电影谁敢明目张胆看，两人也就是兴起一说，怎么还就让人听到了？ 叶华施摸了摸兜里的电影票，她们说的电影也会有内部电影票吗？ 起了这个疑问后，叶华施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陆夏音就读的大学门口。 陆夏音今天一天都在考试，期中考试虽然没有期末考试题量多，但要考的科目多，从早上八点考到了下午五点。 她考得还不错，基本上所有题目都能写，下课铃响后就收拾书包准备回去。 佟丽娜却抱着上个月前好不容易抢到的《简爱》凑到陆夏音跟前道：「夏音，下午陪我去趟百货大楼吧？」 「怎么又去？」陆夏音将书包背在身上，在心里数这是佟丽娜第几次去百货大楼。 佟丽娜道：「这次真不是我想去，我表姐下个月要结婚，我要去买条参加婚礼的裙子，你眼光好，你帮我挑一挑。」 陆夏音点头：「那也行，不过现在太晚了，明天怎么样？」 佟丽娜却不肯，跟着她一起出了教室：「哪里晚了，百货大楼里的衣服就那么几件，你帮我去挑一挑就行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陆夏音沉吟一声道：「也行。」 「那太好了。」佟丽娜高兴地挽上她的手，跟着她一路出了校门，眼前却猝不及防地闯入叶华施的身影。 佟丽娜如临大敌，有叶华施接陆夏音回去，那她还怎么找陆夏音陪她去看衣服。 然而叶华施见到佟丽娜的第一句话却是指着她抱着的书本问：「这本书很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佟丽娜有些莫名其妙。 叶华施点了点头，随即对陆夏音说：「考得怎么样？」 「还行。」陆夏音看了眼佟丽娜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和丽娜一起去百货大楼看衣服。」 佟丽娜拼命点头。 叶华施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不就行了。」 「那哪行，哪有男的跟着女的去买衣服的？」佟丽娜不干了，万一她有什么悄悄话可不好当着叶华施面说。 「怎么就不行了？」叶华施不依不饶，看向陆夏音，他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电影票都没拿出来，头一回觉得佟丽娜出现的不是时候。 陆夏音笑道：「你就先回去吧，我们就去挑个衣服，很快就回来了。」 叶华施愣了一会儿，她这是在哄他吗？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行，那你们先去，我在家等你回来。」 说完之后便转身回去，佟丽娜看得目瞪口呆：「他可真听你话。」 陆夏音却没理她那句话：「你还看不看衣服了？」 佟丽娜点头：「看，我们快走吧。」 百货大楼有卖成衣，不过款式都很单一，颜色也是常见的几种。 佟丽娜的表姐婚礼定在五月份，那时候已经有点热了，她想买条长裙。 可试来试去要么款式太老，要么颜色太暗，怎么试都不满意。 佟丽娜垂头丧气地拉着陆夏音从百货大楼里出来，嘴里念叨：「哎，看来还是只能借我妈妈年轻时候穿过的裙子穿了。」 重重地嘆了一口气，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陆夏音道：「对了，夏音你会做裙子吗？」 「我可看见你给赖燕玲做的裙子了，天还没热呢她就拿出来显摆。」 上次赖燕玲是托她做了条裙子，上个星期才做好拿过去。 陆夏音道：「你要是不嫌弃我的做工，那我就给你做。」 佟丽娜抓住她手道：「怎么会嫌弃，走走走，我们买布去。」 佟丽娜拉着陆夏音去百货大楼买了碎花蓝格子布，买好后两人才往回走。 沿街路上到处都是下班回家的，都穿着差不多款式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髮型。 佟丽娜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陆夏音道：「夏音，下个月你陪我去参加婚礼吧？」 陆夏音觉得奇怪：「怎么叫上我了？」 「怎么不能叫了？我在这里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你陪我去我才不无聊。」 她虽然小时候在这里长大，也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可她下乡后就跟这些人断了联繫，等到回来的时候，再见面也说不上什么话。 陆夏音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到时候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第55页 「你对我可真好。」佟丽娜把脑袋挨到陆夏音的肩膀上，亲密地挽着她，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旁边没什么人后才道：「夏音，你做衣服的手艺这么好，怎么不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 陆夏音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心想自己心里确实有这个想法。 刚刚陪着佟丽娜在百货大楼里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的衣服都差不多，来挑衣服的人也不是很满意的表情。 她想要是以后能开个工作室，专门给人定制衣服，那时候赚的钱就多了。 可是现在还不能这样干，因此这个想法在脑袋里闪过一会儿便没想了。 看着陆夏音不说话，佟丽娜赶紧解释道：「我妈也经常请人做衣服，给点手工费也是人之常情，谁敢说什么。」 陆夏音笑了下道：「行啊，你认识的人多，还得请你帮我介绍介绍。」 听她这么说，佟丽娜松了口气：「这有什么，等我穿着你做的裙子去参加婚礼，那些人觉得我穿的衣服好看，自然就会找上你了。」 陆夏音和佟丽娜在街上分别，然后转身向巷子口走去。 不远处的屋子已经冒起了炊烟，叶初抱着娃娃和前天刚认识的周细琴姐弟俩一起玩。 姐弟俩去大树底下掏出一大桶黄泥，说要给娃娃做家具。 叶初也跟着他们弄的满手是黄泥，但好歹做出个四四方方的公交车。 刚把公交车搭好，姐弟俩的妈妈隔着院子喊他们去吃饭。 周细琴跑到水缸边上舀水洗手，洗完手后又给周海宇洗手，叶初按着周细琴的吩咐，把自己的手指里里外外地扣干净了。 等三人洗完手，周细琴才拉着周海宇回去。 他们前脚刚走，陆夏音后脚就跨进屋里，见到墙角下晾着个泥做的公交车，忍不住道：「这是你做的？」 「是呀，周细琴他们教我做的。」叶初点头。 叶初一认识他们就跟陆夏音说了，她也没反对，叶初有自己的玩伴总是好的。 庄秀英还在厨房里忙活，陆夏音洗了手打算去帮忙，却被叶华施喊住。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踏进屋里，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拍到陆夏音的手上道：「看，我把电影票弄来了，周末去看吗？」 陆夏音把两张电影票拿起来看了看：「怎么只有两张？」 叶华施点头道：「是只有两张，小孩不用票，不过这是内部电影票。」 「什么是内部电影票？」这还是陆夏音第一次听说。 「你看看上面写的剧目。」 陆夏音低头看了下，然后一愣。这部片子不是早不让播了吗？ 叶华施看着她的表情笑道：「电影公司里有底片，只允许内部的工作人员观看，不止这些，还有国外的电影也可以看。」 没接着陆夏音，他没直接回去，而是去了电影公司打听。 一打听才知道里面确实有好多现在看不了的老电影和国外电影。 「这你都能拿到手？」陆夏音把两张电影票塞了回去，没说去看也没说不去看。 叶华施跟在她身后追问：「那周末去不去看？」 「可以。」陆夏音点头，然后去拉叶初的手。 叶华施笑道：「那就行，周末我早点去跟他们说。」 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不是都很想看国外的电影？」 「你怎么问这个？」陆夏音回头看他，想了想道：「嗯，是有很多人想看。」 上英语文学选读课的时候，他们的专业老师还老是念叨着这部名着拍了电影，可惜看不到。 「没事，就问问。」叶华施还不着急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想法。 毕竟这只是个想法，还没实施，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得等周末找电影公司的主管问问才行。 第31章 好不容易考完了试，到了周末这天，陆夏音难得赖床了，裹着被子缩在被窝里，倒是叶初早早起来，顶着睡乱的头髮，照例是先叫醒她的圆圆，拿着镜子给自己扎了两条辫子，然后抱着它小心翼翼地翻过陆夏音，下床穿鞋。 推开门一看，对门的厨房里透过窗户亮着摇晃的火光。庄秀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招唿她：「这么早起，妈妈呢？」 叶初老老实实回答：「还在睡觉。」 「那就让她接着睡，别喊她。」庄秀英拿了把火钳在灶台里拨了拨，把火压低些，才端着放在角落里的热水壶到了院子里，取了放在架子上的搪瓷盆。 「会自己洗脸刷牙吗？不会的话奶奶来给你弄。」 叶初仰着双手从庄秀英接过搪瓷盆：「会的，奶奶我自己来。」 「行。」庄秀英让她把搪瓷盆放地上，先舀了点冷水，再掺热水，摸着水温差不多才让叶初自己洗漱。 叶初拿了个搪瓷缸子从盆里舀了热水，然后拿着牙刷张着嘴巴一点点刷牙，像刷鞋一样一点缝隙都不肯放过，好不容易刷完牙，双手却沾满白色泡沫，手也冻得很，好在把手放进搪瓷盆里一下就沖干净了。 还没洗完脸，叶华施便从隔壁屋里过来，身上穿的工作服似乎才刚洗完晾干，平整挺括，头髮也剪短了，脸上的鬍子颳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第56页 庄秀英看他这身行头，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来接夏音和孩子去看电影。」叶华施看见叶初正蹲在地上泡手，便走了过去，把搭在盆沿上的毛巾取了过来，泡进水里浸湿，叠成四方小块才拧干，然后让叶初仰头，自己给她从额头到下巴一点点地擦干净。 他这还是第一次给叶初洗脸，动作却一点也不生疏。 庄秀英道：「这可挺巧，我也要和老头子去看电影。」 叶华施道：「不巧，要不是林叔提醒我，我还不知道要去看电影。」说着，向陆夏音的屋子看了看，问叶初道：「妈妈还没起来吗？」 叶初点点头，看着叶华施把她的双手擦干净。 庄秀英转身回屋去看看煮的粥好了没，拿着勺子扬了扬锅底后才出来道：「来都来了，跟我们一起吃顿早饭吧？」 叶华施想说好，可他总不能这样来蹭吃，干脆道：「庄婶，要不我以后跟你们一起搭伙吃饭吧？」 粮油本和换好的粮票都带在身上，就等着找机会和庄秀英开口说一说。 他原先就计算过，除了定额供应的粮食他自己买来，吃的菜从地里摘一点再加上菜站买来的，算来算去，以他的食量，一天一毛钱还是要花的，不过这个价格可不可以还得听庄秀英的意思。 庄秀英却是低头琢磨了一阵，她和陆夏音母女俩早就开始搭伙吃饭了，粮食大家一起买来，菜和油盐到了月底再一起算。 想想自己一天到头也没有什么事，以前都是老两口一起吃饭，着实冷清了些，现在人多热闹倒也挺好。 因此也没想过徵求林汉达的意见，当即拍板说：「行呀，大傢伙一起过来吃饭热闹，不过粮食你得先买来，到时候吃了多少菜，用了多少油，月底再一起算。」 「那行。」叶华施爽快应下，虽然和自己原先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搭伙的目的到底是达成了。 他没有把带来的粮油本和粮票拿出来，而是转身回到自己屋里，把剩下没吃完的几十斤粮食搬了过来。 陆夏音就是被搬粮食的动静吵醒的，她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挪到书桌跟前，拿着一面镜子梳头，穿上毛衣和薄外套，用手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才推门出来。 一推开门先看到叶初穿戴整齐扒着厨房门口往里看，陆夏音喊了她一声，叶初才急忙扭头匆匆跑过来。 陆夏音蹲下来摸了摸叶初扎在耳朵后的两条辫子：「你这头髮谁给你梳的？」 「我自己梳的，我也给圆圆梳了。」叶初说着就抱起自己的娃娃给陆夏音看。 陆夏音摸了摸她的辫子，编得不太好毛毛躁躁的，便拉着叶初回屋里，拆了髮带给她重新编好。 再领她出来时，叶华施已经搬完粮食站在院子里拍手。 见到陆夏音出来，叶华施咧嘴笑了笑：「起了就来洗漱，等下就吃饭了。」 陆夏音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好像变，变俊朗了些，却是问：「你怎么过来了？」 从屋里取出热水壶，昨天还有一点没用完的热水，走到院子中间蹲下来洗脸。 叶华施也跟着蹲下来道：「你忘了？今天我们要去看电影的。」 「想起来了。」陆夏音洗完脸便开始擦手，叶华施却是不放心地问：「那你今天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了。」陆夏音把毛巾放到水盆里，觉得叶华施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她不就是起晚了些怎么还能不去？ 叶华施却是松了一口气，自己抢先抓住水盆里的毛巾搓了搓，然后拧干挂在架子上，把剩下的活都替陆夏音干了。 陆夏音干站着没事干，甩了甩手不满道：「不用你给我干，我又不是小孩子。」 叶华施却是没管她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抓着她的手给她里里外外地把水珠擦干净。 一点也不避讳两人就站在院子里，陆夏音生怕被突然出来的庄秀英撞见或是门口路过的路人看见，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抓着叶初的肩膀道：「你要是真有心，就给女儿学学扎辫子，你都来这么久了，还没发现女儿的头髮没扎好。」 叶华施摸了摸叶初梳的平整的头髮：「这不扎得挺好的？」 「那是我重新给她梳过的。」 「是吗？」叶华施抓着叶初的辫子看了一会儿，实在没看明白这头髮到底是怎么扎的，不过她既然吩咐了，还是要学学怎么扎才好。 父母两个在研究叶初的头髮，叶初却只关心圆圆的头髮梳得怎么样。 揭过扎头髮这一茬，两家五口人挤在餐桌里吃早饭。 林汉达听说叶华施要来搭伙也很高兴，五人其乐融融的倒还真有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夫妻俩没孩子是没孩子，可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羡慕别人有儿有女。 老两口倒还没真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大家子人一起围在桌上吃饭的一天，即使桌上是最简单的玉米煳配咸菜也觉得比过年吃的年夜饭还香。 吃完饭，庄秀英把大门锁上，转头和林汉达去电影院看电影。 叶华施和陆夏音也要去看电影，不过不是电影院。 两家人在门口兵分两路，叶华施没骑自行车，所里的人下乡要用，便抱着叶初和陆夏音一起过去。 电影公司离家里倒有点远，两条腿走路少说也得将近一个小时。 第57页 叶初被抱了一会儿想下地走，结果走没几分钟又嚷嚷着腿疼要抱。 叶华施回头看了眼陆夏音问她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陆夏音没答应，以前下乡的时候再远的路都走过，这点路算不了什么，而且脚下的大马路比山路平整多了。 叶华施怕她走不动，悄悄牵住她的手抓着一起走。 陆夏音想拽拽不回来，干脆扯长了袖子，省得被人看见。 电影公司不大，两层小楼，墙上挂了个白底红字的招牌。 旁边还有个卖桃酥的，叶华施买了两斤桃酥，还有一瓶汽水，才拉着陆夏音和叶初上楼去。 观影厅在二楼，不大不小，大概能坐下三十个人。 他们去的时候，灯已经熄了，再过几分钟就开场。 最边上刚好有三个连着的位置，叶华施带着陆夏音坐了过去。 在座位安顿好之后电影也开始了，随着一段久违的曲目放出来，屏幕上也开始有了画面。 叶初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仰头紧紧盯着屏幕，震惊得合不上嘴，连叶华施递来的桃酥也只是抓在手里没吃。 叶华施又抓了一块桃酥递给陆夏音道：「电影挺长，等下饿了可以吃点桃酥。」 「行。」陆夏音把桃酥接在手里，转头看向屏幕。 来这看电影的人大部分都看过这些不被允许上映的电影，然而整个观影厅静悄悄的，几乎个个都屏息看着电影画面，跟以前从没看过一样。 叶华施倒还好，他记忆力好，只是看了眼画面，就想起了下一幕，仿佛自己昨天才看过这部电影一样。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边，边上坐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士，戴着一副眼镜，身形有些胖。 叶华施看了他一眼没多想继续看电影，然而不巧的是画面忽然卡在那里不动，放出来的声音也卡在一个字上一直重复。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好，观影厅里的人开始吵嚷起来，叶华施左手边的男子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沿着靠墙的过道就去了幕布后台，好一会儿，画面才又恢復正常。 男子过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叶华施不动声色地看男子重新坐了下来，心想这该不会是电影公司的主管吧？ 第32章 电影花了两个小时才放完，然而一直到演职员表全部放完了也没人捨得走，各个意犹未尽。 陆夏音整个人就如同被焊在座位上一样，一直到观影厅的电灯亮起，她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叶初，问她要不要去上厕所。 叶初反应一会儿才听懂她的话，然后才点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陆夏音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叶华施还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事，注意到陆夏音和叶初投来的目光，他才回神，笑了下道：「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到楼下等你们。」 「那也行。」许是坐太久的缘故，陆夏音觉得自己腿有些发酸，缓了会儿才拉着叶初往楼下走。 叶华施没走，他身边坐着的中年男子也没走。等电影荧幕彻底暗下来后，那人才起身。 叶华施跟着他站了起来，想了想伸出手道：「您好，请问您是公司的主管吗？」 冷不丁听到招唿的声音，中年男子愣了下才转头看向叶华施。 看着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在脑海里把送出去的电影票过了一遍，然后才笑道：「你是田永平的学生吧？」 叶华施倒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认出他是田永平的学生，赶紧道：「对，田老师他没空来，怕票浪费了就给我了。」 男子摆摆手显然不信：「你不用替他找藉口，他这个人我知道，纯粹就是不想来。」 叶华施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琢磨着怎么开口。 又听那男子道：「对了，你刚刚问我是不是这里的主管，我现在告诉你，我姓金，单名一个峰字，确实是这里的主管，你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叶华施在脑袋里将大致想法过了一遍才说：「我想问问咱们这些内部电影能不能私下放映？就是您把电影母带给我，我私底下去找影院復映，电影票不对外销售，只小规模私人发放。」 这想法倒新奇，金峰将叶华施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 这人他见过，田永平新收的徒弟。 田永平他信得过，可徒弟就不好说了。 金峰没给他明确的答覆，转身往前面走去。 叶华施没等到答覆也不敢走，就跟着他一起走，心想他是不是得再说一说。 于是接着开口道：「您放心，我只对学校里的师生开放。」 听到这话，金峰停下脚步，转头问他：「你去打听过？」 「对，您也知道，自从那些国外书籍重新印刷后，书店每到一批新货总是被抢购一空，那些学生对这些国外名着挺痴迷，我还去打听过，您这里有许多早年引进的国外电影。要是能重新放映，那些学生肯定也喜欢看。」 金峰沉默不语，似乎在斟酌是否可行。 叶华施眼见有望又继续道：「电影票价格正常收，除去影院復映成本，每张票还能有不少的利润。」 不过价格到底定多少他还没算，只要金峰点头同意，他现在就可以回家制定一套销售方案出来。 被他这么一通说，金峰态度有些松动，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你要这样做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写一封你们单位的介绍信来，还有你要兜售的学校的介绍信也要给我拿过来。至于后续怎么联繫影院，怎么销售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可先说好，你每卖出一张电影票，我们公司都要分成，除去成本，五五分成你看合适吗？」 第58页 「当然合适。」叶华施忙不迭同意，一张电影票少说也能卖出四毛钱，除去成本，五五分成后利润也很可观。 「那我先去找单位开介绍信，明天我还来这里找您。」 金峰笑道：「你就不怕介绍信你要不道？」后又说：「行，明天我一整天都有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叶华施和他再说了几句话便信心满满地下了楼，陆夏音和叶初早在楼下等着。 见到叶华施下来，陆夏音嗔怪道：「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叶华施笑了笑道：「当然是有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陆夏音没忍住问，可叶华施却是神秘神秘地说：「回去再说。」 他不肯现在说，陆夏音的心里就跟爬了只猫一样，爪子挠的她心里痒痒的。 叶初在地上跺脚要爸爸背，等爬到叶华施的背上后立马趴在他的肩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虽然是头一次看电影，可新奇劲抵不过漫长的两个小时，叶初好几次都要趴在座位上睡着了。 好不容易爬到叶华施背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陆夏音在后面拎着出门时多带的一件外套披在叶初身上，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后才对叶华施说：「可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叶华施因为想着电影票的事情，整个人一路上出奇的安静，陆夏音跟在他身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没忍住道：「你说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事？」 叶华施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陆夏音，心想联络学校的事情到时候还得找陆夏音帮忙，不过这种事情他不敢在大马路上说，可陆夏音问了，便说：「我在想，等什么时候挣钱了，把我租的那套房子买下来，再打一批新的家具，让你和孩子搬过来，我们一家三口住一起。」 「这就是你说的好事？」敢情自己好奇了半天就等到这件好事？ 这哪是好事，明明还没发生呢。挣钱，哪那么容易。 陆夏音低头看向地面，计算着自己身上还有的存款，这几个月帮人做衣服倒是挣了点钱，加上学校发下来的补贴，她的存款只花掉很少一部分。 可将来她如果要开工作室的话，这点钱还是不够。 叶华施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以为她还在排斥和自己住一起，便道：「这怎么就不是好事了？等挣钱了，收音机缝纫机电视机都可以买，还能买辆车，你想去多远的地方都行，不像现在用两条腿走路。」 「你说的这些当然是好事。」这种美梦谁不想做呀，陆夏音道：「可挣钱哪有那么容易？不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你说得对，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叶华施忽然抓住陆夏音的手道：「那你什么时候能答应我去领个证？」 他们之前的婚姻关系早作废了，要想名正言顺在一起，还是得重新去领个证。 陆夏音涨红了脸，甩开他的手道：「谁跟你说这个了。」转头飞快向前面跑去。 「你等等我。」叶华施在后头喊她，眼见她越走越快，才松口道：「好了，我不说了，以后这事不再提了。」 好不容易追上陆夏音，他悄悄在她耳朵边道：「其实我说的好事是另一件事，是能挣钱的事。」 等回到家，叶华施才把跟金峰说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陆夏音。 陆夏音一听就懵了，他这胆子也太大了。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后，倒也确实可以试一试。 以前上课的时候就老是听专业课老师在念叨着他自己以前看过的电影，遗憾现在的学生都看不到。 每当他讲起这个的时候，教室里总能听到一阵嘆息声。 不光是他们外语系，中文系也是如此，学校的师生那么多，如果这事能成，那能挣到一笔不小的钱。 叶华施接着道：「我下午就去问问田老师能不能给我开个介绍信，你也去问问你们那边的学校，看同不同意。」 「行。」陆夏音点头应下，现在虽然是周末，可学校社团里还有人。 她想到了许文博，他是诗社的社长，也是学生会的人，先去问问他，看这想法能不能行。 有了主意后，陆夏音便决定下午去找他，刚好把叶初带过去参加那里的诗社活动。 上次卢俊伟问的事情她还没跟叶初提，正好下午的时候让叶初一起跟着，问问她还想不想留在诗社。 陆夏音没有太早去，等规定的下午上课时间过了一刻钟她才领着叶初去学校。 诗社在学校活动室的二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陆夏音从楼下看去，窗户开着，里面隐约传来朗诵声，那就说明里面有人在。 陆夏音拉着叶初上去，一进去，叶初甩开她的手，蹦进活动室里，显然已经对这里很熟悉。 陆夏音四处看了看，在一块小黑板后面找到了许文博。 他正聚精会神地在上面抄一首诗，陆夏音走过去喊了他一声社长。 许文博有些意外，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想了想又道：「肯定是带叶初过来。」 「是呀。」陆夏音也跟着笑，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开口跟他说了内部销售电影票的事情。 许文博显然也没料到还能有这种做法，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这方法可行，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主任问问成不成。」 第59页 「行。」陆夏音笑着应下，在边上的凳子坐下。许文博放下诗册后便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许文博带着满面笑容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绍信：「主任很贊成你的做法，二话不说就给你开了张介绍信，他还说了，等你们什么时候卖电影票了，要给他留十张。」 陆夏音捧着还热乎的介绍信，抬起头来笑道：「行呀，等办好了，给主任留二十张都行。」 第33章 叶华施这边也顺利地要到了单位的介绍信。去了田永平的家里发现他没在，便到了研究所的办公室。 田永平周末还来加班，他仔细听了叶华施的想法，如果只是内部兜售不对外，严格来说并不会怎么样，时下的环境比前几年好多了。 不过田永平倒是有些意外他只是看了场内部电影便有这样的想法，脑子倒挺活，可惜不知道在工作上开点窍。 田永平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撕下一张专用纸，拿着钢笔在上面写了好一会儿，盖了章这封介绍信才算是正式生效，随后递给叶华施。 叶华施如获至宝，手指在信上颳了刮，差点蹭到还没干的墨水。 田永平啧声道：「有那功夫怎么不知道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 「老师，」叶华施疑惑地抬起头道：「工作我都有认真做呀，不然是哪里做得不好吗？」 真是榆木脑袋，田永平皱了皱眉，摆手道：「没有。」想了想又道：「过几天我带着李水华去外面做项目，工作上有什么问题你找杜强。」 「好嘞，老师我记下了。」叶华施将介绍信叠好塞进口袋里，随后道：「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去吧去吧。」田永平嫌弃地摆摆手。 从研究所里出来后，叶华施没着急回家，而是去了电影院。 现在他们住的这片区域有三家电影院，最大的电影院一个观影厅便有好几百个座位，最小的电影院也有上百个座位。 好的电影院座位多，人也多，一到了周末，几乎都没有空位置，不过叶华施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和最大的电影院合作。 到了电影院门口，好不容易等前台空下来，叶华施赶紧上去问能不能见到影院的主管。 售票员上下打量他好几眼，转头没理他，就当没看见。 叶华施耐心地再问了好几遍，那售货员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指着旁边的一排座位：「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叫人。」 话一说完，人就钻进了一个小房间里。 叶华施只好坐在一旁耐心等着，可左等来右等去愣是没见到那售票员出现。 他等不及，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像是后台的地方就走了过去。 还没进去里面便出来一个理平头的中年男人，叶华施赶紧跟他道：「您好，请问您知道影院的主管在哪儿吗？我有点事想找他谈谈。」 中年男人笑了下，将手背在身后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倒挺巧，叶华施也笑了下，将来意简略地说了一遍。 中年男人听了沉吟不语，好半晌才道：「你的想法是好，可是我不能跟你合作。」他指了指周围的观影厅道：「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儿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没有多余的观影厅给你。」 对这个结果叶华施也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他也不勉强，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谢，然后才转身下楼，既然最大的电影院不肯，那他便去最小的电影院看看。 叶华施走后，那中年男人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到前台用手背敲了敲。 售票员以为是叶华施在找她，隔着门板没好气道：「急什么？想见我们主管就等着。」边说边推开门，见到外面的人是主管后一愣道：「主管，我，我不知道是您。」说话语无伦次。 中年男人冷声道：「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知道是些不三不四的人还不趁早打发走！」 「主管，我以后一定注意。」售票员唯唯诺诺道，心里却把叶华施恨了个遍。 叶华施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从楼上下来后径直去了另一家影院。 相比那家最大的电影院，这家就小得多了，也更破旧一些。 可即便如此，观影厅里几乎座无虚席。 他这次倒是没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了影院的主管。 主管名叫季丰，看上去将近六十岁，身形消瘦，一把山羊鬍子，看起来挺和蔼。 叶华施还没说明来意，他便把人请进另一旁的小会客厅。 叶华施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季丰摸着鬍子低头不语。 叶华施以为他不肯，摸着口袋里刚得来的介绍信，心想要是这人不同意，那介绍信岂不是白拿了？再怎样还是应该再争取一下。 他还没开口，季丰却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闪着亮光，笑道：「我觉得你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是我得先看看效果，一周只给你放映一场，效果好的话再追加。」 「行，都听您的。」叶华施喜出望外，没想到季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一周一场就一场，他也没把握那些师生到底爱不爱看。 等效果好了再追加也不迟。 两人又对接下来的细节达成一致，约定周三六点放映一场，选了一个有一百二十个座位的观影厅，除去成本，一张电影票影院要赚三分钱。 第60页 商定好后，叶华施又匆匆往家里去，陆夏音早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他一进来，陆夏音就从口袋里掏出介绍信给他。 叶华施接过介绍信，将自己的介绍信叠在一起，把和季丰约定好的事情和陆夏音说了，还问：「你们学生都喜欢看哪些电影？我列出来做个清单，再去电影公司那里看看有没有。」 这个陆夏音不好确定，但她想到了佟丽娜，陆夏音又去找了佟丽娜。 幸好她还在宿舍，没回家去。 佟丽娜一听他们要放映外国电影，高兴得好半晌没缓过来。 随后又匆匆去拿纸和笔，把能想到的外国电影都列了出来，除了她自己想看的，还写上自己爸妈爱看的。 陆夏音拿着她写好的纸又去敲了隔壁宿舍的门，张红梅和吴英她们也震惊，震惊过后又被能看到外国电影的喜悦充斥，个个争着抢着要在纸上写下自己爱看的电影。 几人写下来，一张纸倒是写满了，不过有好几条都是重合的，筛选下来只有八，九部，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陆夏音拿着纸要回去，佟丽娜却要跟着她一起去。 叶华施得到纸张后便去找金峰，佟丽娜提议可以做一张宣传画报，到时候贴在黑板上，路过的同学都可以看到，谁想要票就找他们买。 这倒是个好主意，陆夏音在自己书桌里翻了翻，找到一张较大的稿纸，在书桌上摊开，可是握着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叶初听说妈妈要做画报，在自己的小书包里翻了翻，找到新买的画笔，怔得陆夏音的同意后便在边边角角上画了一朵又一朵小花。 陆夏音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写，干脆直接了当，开头就是「面向师生销售外国电影票」十一个大字，简洁明了。 底下空了一行，留给填写具体放映的电影名字，在下面写上观影时间地点，票的数量，当然最重要的是票的价格和找谁买。 陆夏音担心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央求佟丽娜和她一起卖。 佟丽娜答应得也爽快，两人商议一下后便达成一致。就等着叶华施回来，好填上放映电影的名字和价格。 叶华施没去多久就回来了，纸上写的电影只找到五部，自己又带回了电影公司里还有的影片名字。 刨去成本和分成费用，算来算去，把一张票的价格定在三毛五分钱。 比市面上的贵了一些，可叶华施并不觉得会卖不出去，他们放映的电影市面上根本就看不到，贵一些又怎么了？ 他们选定的第一部 电影是一部苏联老电影，佟丽娜和陆夏音刚把画报张贴上去就引起大批同学围观。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这真能看吗？」「一周就只有一场，就不能多安排些场次？」「哎，我想看其他的，还会不会放其他的？」 围观的学生热情高涨，根本就没人注意到票的价格，更多的是关心自己能不能看到。 一周一百二十个座位，这也太少了点。 还没问清楚，大傢伙纷纷掏钱想买票，生怕晚了买不到，把陆夏音和佟丽娜围在中间围了好几圈。 佟丽娜扯着嗓子喊：「都别挤，慢慢来，这周看不了不还有下周吗？大家这么捧场，以后一周还能放映好几场，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陆夏音拿着本子，除去预留给许文博他们的十五张票，自己留下五张票，就剩下一百张票。 每来一个人买便记下名字和票的数量价格。 没多久，手里的票都卖空了，然而那队伍还排得老长。 没办法，佟丽娜只能一个个跑去道歉，并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会增加场次，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第一天就这么顺利，谁不高兴？ 第34章 吵嚷了好一阵人群才散去，陆夏音和佟丽娜拿着刚收上来的钱和帐本去了教室，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对帐。 除了帐本，还有一本额外增加的预约名单，预约下次播放的场次，这部分人先交了钱才给写上。陆夏音想把这个拿给叶华施，让他去找季丰再谈谈，反响这么好，说不定一周能加映几个场次。 她们卖电影票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学校，来得晚的同学进了教室书包都没放下就往陆夏音她们这里钻。 「听说你们在卖电影票？还有吗？给我也来一张。」 佟丽娜正数着手中的钱，闻言抬起头来笑道：「你来的不巧，卖完了。不过，」她拿起后面几周会播放的电影清单，递给他们看道：「不过你可以先预约，等下一批票放出来我第一个拿给你。」 几人在清单上迅速看了眼，倒吸一口冷气，好傢伙，都是市面上看不到的外国电影。 「我想看下下周的电影，怎么预约？」 佟丽娜拿起放在桌上的预约本：「先交钱，我给你登记。」 听说要先交钱，有人退缩了，「你这还要先交钱？」 「那当然了，万一你到时候有什么事耽搁了去不了，你不出钱那这票不是砸我手上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还是有点不放心，佟丽娜打量着几人犹豫的神色，直截了当道：「我人就在学校里，难道还能骗了你的钱不成？」随后转头和陆夏音接着整理帐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懒得再多说，要是随随便便就骗人，那她们的电影票还想不想卖了？ 第61页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纷纷递给佟丽娜道：「那就先帮我预约吧，这是我的钱，你点点。」 「行呀，你们跟我去那边，我给你们登记。」佟丽娜答应得爽快，拿了预约本领着人去了另一张桌子。 陆夏音这边已经把收来的钱数得差不多，将钱全部叠好后用夹子夹在帐本最里页，刚来得及抬起头，就看见宿舍里的其他六个人也背着书包往她这里走。 崔艷笑道：「听说你在卖电影票，还有吗？我也想买一张。」 陆夏音摇头道：「都卖完了，要是想买，只能等下周。」她指了指那边被围着的佟丽娜道：「那边已经在预约下次的，你要是想买就得快点去，不然得等好几周。」 崔艷看了看忙得脚不沾地的佟丽娜，点头道：「行，我过去了。」 崔艷一过去，郑彩霞和伍子娟几人也准备过去，却听李晓红道：「你要卖电影票怎么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好歹是一个宿舍的。」 陆夏音一愣，随即又觉得好笑，一个宿舍的又怎么了？她又没有什么义务什么事情都得告诉她们。 她还没说话，李晓红又接着道：「你要卖也得给咱们宿舍留几张。」看了眼佟丽娜，抿了抿嘴巴，没接着说。 「你们又没跟我说要，我怎么给你们留？」陆夏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帐本收进书包里，不想再跟她们多说，总共就那么几张票，她们的关系还没好到什么好事都得给她们预留一份的地步。 李晓红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没料到陆夏音直接就这么反驳她，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雪拉了拉李晓红的袖子，转移话题道：「夏音你先忙，我们就去找丽娜登记了。」 说着，就拉着李晓红往佟丽娜那里去。 佟丽娜赶在上课之前给所有想要预约的人都做好了登记，将钱数好后一併交给陆夏音。 一共卖出一百张票，预约了七十张，共收到59块5毛钱，每张票除去各项开支成本和付给佟丽娜的，自己能赚到八分钱，一支铅笔的价格是3分钱，卖一张票下来利润看起来是不多，可是薄利多销，到时候把学校的市场打开了，再增加几个电影放映场次，一周下来赚的钱就很可观。 下午下了课，陆夏音先去幼儿园接叶初，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幼儿园，陆夏音怕她不适应，从学校一出来就去接她。 在门口等了半天，看见叶初咧着嘴和每一个小朋友打招唿说再见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天气渐渐热起来，陆夏音特地给叶初换上一身卡其色的背带裤配白色长袖，胸口处那里还用针线绣了一头小熊。 叶初从教室里出来，转头看到陆夏音便撒开脚丫子跑了过来，头上戴的帽子被风吹得挂在脖子上。 陆夏音蹲下身给她捡起挂在脖子上的帽子，问她：「喜欢待在幼儿园吗？」 叶初点头道：「喜欢呀，老师会教跳舞还会教唱歌，等我回去唱给你听。」 「行呀，那咱们现在就回去。」陆夏音捏了捏她的鼻子，领着她往家里走。 还没到吃饭的点，庄秀英却早早地煮了饭，林汉达一下班也往家里赶，就等着陆夏音回来跟他们说说第一天在学校里卖得怎么样。 叶华施倒不着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不容易盼到陆夏音回来，庄秀英拿着锅铲就从厨房里跑出来，问道：「你们的票卖得怎么样了？」林汉达也伸长了脖子往她这边看。 陆夏音让叶初自己去洗手，随后从背包里掏出帐本和预约名单本，笑道：「卖得很好，不仅卖光了还有好几十个人先预定了下场的票。」 「真的？」庄秀英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本子，随后又松了一口气，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想摸又不敢摸，笑道：「卖得好就好，我先去做饭。」说着转身就去了厨房。 林汉达没想看，听到卖得好就够了，转身回屋里抽他的旱菸去。 陆夏音把两个本子和收上来的钱都递给叶华施道：「大家都想买，这一本是帐本，另一本是名单，这是收上来的钱。」 等叶华施接过去后又道：「你把这本子带去给影院的主管，看看能不能加映几个场次。」 叶华施简单地翻了翻帐本，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随后道：「行，明天我就找他问问去。」又去了隔壁把本子和钱放好，再回来时手上抓着一个小布条。 左右看了看没人，叶华施把这布条递给陆夏音道：「这是给你的，你拆开看看。」 陆夏音好奇地接了过去，一翻却发现里面好好地躺着一只钢笔，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这钢笔做工精緻，笔身上还刻了花纹，摸上去也很趁手，陆夏音拿着笔把玩，叶华施凑过来道：「怎么样？喜欢吗？」 「还行。」陆夏音点头道，嘴角微微翘起，转头看了叶华施一眼，想了想把钢笔放进衣兜里转身就回了屋。 再出来时手上抱着一个包裹，递给叶华施道：「上次说好要给你做的衣服，收好了。」 手上冷不丁被放了一个包裹，叶华施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起这衣服是拿收音机跟陆夏音交换的。 她要是不送来，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一茬。 不过不管是不是交换的，总之都是她自己亲手给他做的，想到这，叶华施脸上带了喜色，把包裹抱在手上笑道：「我现在就回屋里试试，看合不合身。」 第62页 陆夏音喊他：「这都快吃饭了，你还去？」 「没事，我很快就好了。」叶华施转头就抱着衣服跑了。 陆夏音站在门口看他一熘烟没了影，随后才低头从兜里掏出给自己预留的五张电影票，有两张要留给庄秀英他们，再有三张是要给舅舅的。 舅舅家离这里有点远，自从上学后便没再去过，正好明天趁着送电影票再去舅舅家里看看，打定主意后，陆夏音转身去了厨房。 叶华施一来一回，正好赶在开饭前回来，还穿着今天穿的衣裳，特意走到陆夏音身后，看到庄秀英和林汉达都在灶台那边，才低声道：「你做的衣服大了，我穿着有点松。」 「那回头你再拿给我，我给你改改。」陆夏音随口道，尺码用的是他以前留着的，自己倒没发现他和以前相比瘦了些。 「那你不用重新给我量一量吗？」 「你要重新量也行，」陆夏音转身看他，目光在他的肩膀上游离，视线再往上移，正好对上叶华施的眼神。 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怪，陆夏音后知后觉，立马转头道：「我不给你量，你自己量了再给我。」 叶华施跑到她正对面的座位坐下：「我自己怎么量？肯定要你给我量。」 陆夏音不接他话茬：「那拿你的旧衣服给我。」 「那也行吧。」叶华施怔怔地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她脖颈上的根根绒毛在灯光下似乎闪着光。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转过头没再说下去。 第35章 吃完晚饭，叶华施却反常地没有像往日一样跟陆夏音磨蹭一会儿再走，而是直接拿了她之前给的两个本子，将其夹在腋下，趁着月光正浓，就想往隔壁自己屋里去。 陆夏音叫住他：「别忘了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好给你改改。」 叶华施低头摸了摸发紧的袖口，爽朗一笑道：「行，明天再给你拿过来。」 他神色如常，较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陆夏音总觉得怪怪的，又喊住他，却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叶华施一只脚已踏出厨房门口，回身一看，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焰火昏黄微弱，陆夏音半张脸映在火光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叶华施没来由喉咙一紧，忽然想起刚见到陆夏音的场景。 十七岁的陆夏音长得白，岁数小人也小，脑袋缩在厚厚的棉袄里，似乎和他们这些从小便生在山沟里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的陆夏音是他的妻子又不是，当她那双平静幽深的眼睛望过来时，叶华施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些令人口干舌燥的想法瞬间便能被她看穿，便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睛道：「电影预约名单有点多，我回去理一理，看看能不能找经理谈谈，多放映些场次。」 陆夏音道：「那你去吧，如果行得通的话，周末的时候我再去其他学校问问。」 叶华施点了点头，叮嘱叶初一些早点睡觉之类的话，便转身去了隔壁的屋里。 他走得很快，木门上锁落闩，脚步声踏过院里的黄土地，书凳摩擦地板，手肘伏案，声音听在耳朵里仿佛自己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庄秀英端着碗筷放到洗碗盆，见陆夏音呆呆地看着隔壁的围墙，便招唿她过来一起洗碗。 碗筷没有什么油水，再加上开水一烫，洗起来也快，庄秀英却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作风，一个碗攥在手里洗了老半天，想了好久终于道：「你和叶华施从前就是夫妻？」 陆夏音洗碗的手一顿，这事若要说起来还真有点说来话长。 没等她回答，庄秀英自顾自说开：「我也不是那种村口爱嚼舌根的长舌妇，只是叶华施我看着人挺好，你们感情也不错，叶初也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尽早復婚呢？」 復婚吗？ 陆夏音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原来她的打算是读完大学，找个工作攒点资金，等政策宽松之后再做点小生意。 叶华施的出现是意料之外。 和叶华施重新处在一起也是意料之外。 见陆夏音迟迟未作答，庄秀英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拿自己举例道：「不过再考虑清楚些也是好的，你看我和你林叔，刚结婚头几年也没少闹矛盾，吵起架来恨不得掐死对方，不过处着处着倒也这么过下来了。」 她又补充道：「不怕你笑话，你林叔经常被我气哭，自己偷偷抹眼泪好几次呢！」 说起林汉达，庄秀英便开了话匣子，把原先想劝一劝陆夏音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两人之间的趣事一说就停不下来。 陆夏音倒也爱听，听着听着便想起了叶华施，把和叶华施復婚的想法提了上来之后，那心里就跟揣了块石头一样，老压在那里。 第二天一大早，叶华施照旧给陆夏音额外送来一个肉包子，把包着牛皮袋的包子塞到陆夏音手中之后便收了回来，动作不生疏也不亲昵。 陆夏音只是疑惑一会儿，也没多说什么。 去了学校，佟丽娜比平常早了半个小时到教室，刚来就跟她倒苦水：「你不在宿舍不知道，昨天晚上整栋宿舍楼的人都跑来问我要电影票，热闹了好一会儿，还被扣了德育分。」表情虽有些苦恼，语气却难掩自豪。 「还嫌我们放的场次太少了，吵着让我们加场次。」佟丽娜把书包放到课桌上，在陆夏音身边坐下。 第63页 陆夏音点头道：「叶华施也有这个想法，等下午回去问问他跟经理谈得怎么样。」 佟丽娜给她出主意道：「不光是在咱们学校卖，其他学校也可以去问问，但是那边的老师可能不允许，所以我们先在学生里边传一传。」 陆夏音想了想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回头我们卖票的时候再跟那些人提一提。」 叶华施在研究所里忙活了一整天，眼看到了下班点，便拎着包去了电影院。 电影院里的人自然是晚下班的，季丰还在影院里，眯着眼睛看叶华施递上来的记了密密麻麻的名单，看了好半晌才摘下老花眼镜笑道：「我还不知道这生意竟然这么好做。」 随后领着叶华施去了会客室里坐了下来，他们这家电影院因为位置偏僻，设备也不怎么好，会买票来看的大部分都是住这附近不愿意跑远路的，每个季度的营收总是排在最末尾。 如今叶华施给他送来这么笔大生意，他怎么能不高兴。 听说叶华想加映场次，他也很快答应了，变成每天两场，因为场地实在不够多，便把其中一场的时间挪到晚上八点之后。 很快便到了周三正式放映那天，有了电影票的师生早早回了宿舍，穿上重大场合才会穿的新衣服，一群人在一众艷羡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 电影院离学校有些距离，一行人却并不觉得路途遥远，这些人里七成人都下过乡，走点远路比干农活轻松多了。 一大伙人把楼下卖汽水的都买空了，电影院里的工作人员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售货员站在柜檯后，忍不住跟一旁的季丰道：「季经理，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影院这个月的营收不用愁了吧？」 季丰点头道：「不光是这个月，这个季度的都不用担心。」 早前因为影院的营收一直处在末尾，上头一直不肯批准影院翻修，如此拖下去，影院的营收越来越不好。 如果这个季度的营收能排在前面，季丰心想，到时候再跟上头提翻修的事情便没那么难了。 叶华施早在电影上映前就来过影院好几次，甚至上手实操如何放映，因此现在的他算是熟门熟路，工作人员忙不过来时，都是他在招唿。 来观影的师生一直到电影看完都还捨不得从座位上起来，各个流连忘返，对这次观影体验赞不绝口，除了位置偏僻和设备有些旧之外，一切都好的不得了，服务比市里最大的影院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个年代售货员脾气最大，而这家影院里的工作人员却没有这样的臭脾气。 有些学生走之前还抓着叶华施的手央求他再多放些场次，一场是绝对看不够的。 叶华施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们已经加映场次了，改成一天两场。」 几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这个消息他们还真不知道，先前自己抢到了票，便一心扑到等待看电影这件事情上，倒还真没怎么关心过再看一次的事情。 「坏了，你们现在的电影票都卖到哪天了？」 叶华施想了想道：「两个星期后。」 「那你们还放什么？我现在订还来得及吗？」 有人抢先这么说，其余人也立马附和道，一行人把叶华施团团围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影院里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家影院里除了师生外，其他周内时间段独自来观影的寥寥无几，倒也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叶华施和陆夏音分工明确，他道：「卖票这事不归我管，你们去找夏音买吧。」 大家听了只得纷纷作罢，掉头回学校找陆夏音，得知陆夏音住在校外，只得再煎熬地等待一个晚上。 等他们走后，季丰过来拍了拍叶华施的肩膀道：「你小子挺有头脑的。」 「哪里，纯粹是运气好而已。」叶华施笑道，季丰却只当他谦虚，仍旧夸赞了好几句。 叶华施却心知肚明，卖电影票卖得这么顺利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这么干的。 等往后效仿的影院多了，或者这些难得上映的电影放开管制，他们的电影票便卖不成了。 所以，趁着还能卖多几日，叶华施想再多赚点钱。 第36章 从电影院里出来，叶华施又去了电影公司那，把这几天卖出电影票的帐本都拿给金峰看，帐本记得很细緻，看下来没有一点错漏，叶华施还把周三放映完后该给公司的钱一併拿了出来。 金峰没有清点，而是直接收进专门放钱的柜子里，邀着他坐下后才道：「你们的票竟然卖得这么好？」 「那当然，」叶华施这回没有谦虚，他道：「看看那些书店的书卖得有多好就知道了，那些学生听说能看电影，各个争前恐后，生怕买不到，预约帐本都已经记到两个星期后了。」 说着，就把包里的预约名单掏了出来，金峰接过来一看，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了名字和预约场次等，「看来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涨，不过，」他沉吟一声道：「不过，你们排来排去怎么都是这几部电影？」 叶华施道：「这些都是学生们爱看的，我打算把这些电影放完，然后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金峰笑道：「何必等放完，你现在就可以找找，就算是放在两个星期后才放映，那也可以先宣传宣传。」 第64页 叶华施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道：「那您那里都还有哪些电影，我现在就去看看。」 公司里放着大量电影母带，除了大众熟知的，还有一些小众不太出名的。 叶华施拿着母带盒子一一看过去，盒子上写了电影简介，他挑出自己感兴趣的，放在地上，最后堆了一小摞，打算等周末有空的时候一一看完，然后再写个吸引人的简评。 公司里是有小型放映室的，金峰倒也慷慨，听说他要用，当即大大方方地借了出去。 也是这时他才和叶华施正式签订协议，卖电影票赚的钱每月一还，只供叶华施独家播放。 就算是有人想效仿，有了这份协议，也拿不到电影母带。 周三放映那一场有一百二十个座位，除去送的和自己留的，实际上卖了一百张，给季丰和金峰送去票钱后，剩下的才真正落入自己的口袋里。 叶华施把赚来的八块钱分成三块和五块，自留三块，给了陆夏音五块，陆夏音也没藏着掖着，给佟丽娜分了一块钱，佟丽娜握着崭新的纸币乐得合不拢嘴，这还是她第一次凭自己的能力赚钱，平时省吃俭用的，今天难得大方一回，给叶初买了一块新布料，有一半的钱又还给了陆夏音。 佟丽娜倒也不介意：「我也有私心的，我要是不帮着你卖，你哪有时间给我做新衣服。」 原先说好了要给佟丽娜做一身去参加婚礼的衣服，这一忙起来倒忘了。 陆夏音赶紧赔罪道：「我给忘了，你怎么不提醒我。」然后便去拿做衣服的工具，「我先给你量量尺寸。」 现在已经四月过半，婚礼定在五月初，抓紧时间做的话，倒是能做完，如果有架缝纫机的话就更快了。 佟丽娜乖乖地让她量尺寸：「别忘了也给你自己做一身，到时候穿得漂漂亮亮的跟我去参加婚礼，我才好把你做衣服的手艺跟那些人显摆显摆。」 陆夏音点头：「行，我有空把以前的衣服改改。」 还别说，她心里倒还真有点想法，专门做定制的衣服，就算到时候政策彻底放开，她也有自己的竞争力。 陆夏音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她还有差不多七八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她不仅要有自己的店面，还要打出招牌。 给佟丽娜量好尺寸后，陆夏音又把工具收到篮子里，佟丽娜看了看有些昏黄的天色，背起书包就要走：「哎，好晚了，我得先回学校了。」 佟丽娜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庄秀英在厨房里烧菜，叶初在树底下挖黄泥，乍一看，倒还挺像温馨的祖孙一家。 佟丽娜瞥了一眼还在收拾的陆夏音，顽皮一笑道：「叶华施怎么还没回来？往常这时候他总是黏在你跟前。」 被她这么一提，陆夏音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是回来了。」她往外面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是加班了。」 「是吗？」佟丽娜暗自嘀咕一阵，也没再多说什么，背了书包就往外走。 此时的叶华施还在电影公司里挑母带，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过了饭点还不觉得饿，直到空气中飘来饭香，他才算是把想看的母带都挑了出来。 叶华施从电影公司出来后，没着急回去，而是去这附近转了转。 他现在租的那套两居室每月租金九块钱，他自己的工资有二十多块钱，除去生活花销，攒好几年也攒不出一套房子钱，可是有了卖电影票这门生意，他蹲在树底下用石头在泥地上算了算，每星期放十四场，一百二十个座位都卖出去的话，每星期自己能赚一百三十四块钱，一个月就是五百多块钱，卖上十个月就是五千多块钱。 当然这是运气好的情况，这两个星期放的八/九部电影总有看腻的时候，除了自己挑些新的，还得根据学生的喜好再去挑一挑。 想到这，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书店，观察哪些名着小说比较受欢迎。 这一通忙下来，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叶华施在门口徘徊一阵，没有去找陆夏音，而是回了自己屋里，进屋舀水洗脸洗脚。 这时节水缸里的水没那么冷，直接洗反倒让人神清气爽。 他用毛巾给自己擦了擦，刚把毛巾挂上晾衣架，陆夏音忽然出现在门口，捧着一个搪瓷盆，里面装了些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陆夏音一步跨进院子，端着搪瓷盆就去了屋里，边走边道：「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这里还有些给你留的剩菜，快趁热吃了。」 饭菜的香味一路飘了过来，把叶华施的肚子勾得咕咕作响，他紧跟在陆夏音后头，到桌前坐下，拿一块玉米窝头，就着桌上的饭菜。 他吃得狼吞虎咽，都顾不上说话。 陆夏音倒也不急，耐心等他吃完才又接着问：「说吧，你到底去了哪儿？」 叶华施放下手中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那是他去书店抄下来的书名，这几本书都是学生爱看的，「我想一直放那□□部电影总有看腻的时候，所以特地去电影公司找了找有没有新的电影。」他把纸张展开来说：「这是去书店里抄的书名，你看看你有没有看过？回头周末的时候跟我一起去看看新找的电影，挑一挑能放的。」 陆夏音对着纸张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这周末不行，我得回去看舅舅。」 第65页 她原先就想给舅舅送几张电影票过去。 「那行，我一个人去。」叶华施把纸条收了回来，想了想又道：「不用我陪你去吗？」 陆夏音笑道：「当然不用，送电影票而已。」 「那也成，」叶华施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拿到外面的院子清洗，洗好之后才把碗筷递给陆夏音道：「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课。」 陆夏音看着手里刷得干干净净的碗筷，觉得现在的叶华施跟以前相比有些奇怪，她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恰好被叶华施捕捉到，他好奇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陆夏音摇了摇头道：「没，那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陆夏音，叶华施便转身熘去了自己的书房，电影票要卖，工作也不能落下。 他捏着钢笔，在煤油灯下写报告，忽然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煤油灯下写报告。 规整的工装似乎和他这个人天生不搭，以前没想起来还好，现在想起来之后再做这份工作怎么做怎么别扭。 脑袋里那些大胆的想法像是绚丽的蘑菇，总是诱惑着他去採撷。 叶华施索性放下笔，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好来腾空脑袋里又冒出来的想法。 陆夏音这几天在学校里忙得脚不沾地，不仅是本校的学生，连校外的都赶着来找她买票。 甚至中午都没时间休息，满满当当地排下来，一个月的票都卖了出去。 当然早先看了一批的学生也想再来买，只是看了看排的电影列表，没有自己想看的便作罢了。 到了周五那天下午，陆夏音的座位边上才不再挤满人。 给佟丽娜的衣服也有在做，学校的作业也没落下，虽然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陆夏音却精力充沛。 到了周末要去舅舅那天，她还特意早早起来，去百货大楼给舅舅一家带了礼物。 叶初周六还要上幼儿园，便没跟着她去。 舅舅的家离学校有点远，陆夏音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了舅舅住的街道。 舅舅家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紧挨着左邻右舍，谁家来了客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也认得陆夏音，看见了便打了声招唿。 陆夏音也礼貌地问了声好，只是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好不容易到了舅舅家，家里只有彭悦在，柳存志去上班，最小的妹妹被两个哥哥带着去外面玩了。 彭悦见到她来，热情地拉着她问东问西，听说她给自己来送电影票，欣慰地笑了笑，「看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本来还想留她吃晚饭，陆夏音推说还要照顾叶初，没有待很久便走了。 她从楼梯上下来，正打算去坐公交车，忽然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那人穿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留寸头身形有些佝偻，看着有点像家里的爸爸。 陆夏音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就好像自己产生了幻觉一样。 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陆夏音拍了拍脑袋，没有再多想。 第37章 转眼便到了五月，陆夏音在学校的电影票生意越做越好，附近几个学校的师生纷纷慕名而来，短短半个月，便已经赚了好几百块钱。 诗社那边还特地给她们借用活动室，每周固定出两本新的电影短评，反响一般的便不再放映，反响好的一周能播好几次。 陆夏音对这份工作游刃有余，学业没落下，给佟丽娜做的衣服也赶在婚礼前交到佟丽娜手上。 做的是一件无袖带领的裙子，原先这叫布拉吉，佟丽娜生的高挑，人也偏瘦，布料颜色偏淡，倒衬得佟丽娜越发气质出挑。 佟丽娜捏着裙摆在裙子前转了好几圈，左看看右瞧瞧，十分满意。 「你做的这条裙子真好看，既不会抢了表姐的风头，还能不落俗套，」佟丽娜在陆夏音的床铺上坐下道：「对了，等下你穿什么衣服去？」 陆夏音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短袖的衬衫，布料看着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再配一条半身的藏青色裙子，搭在一起也好看。 佟丽娜忍不住夸赞道：「夏音，你手艺真好，相信我表姐她们会很喜欢的。」 陆夏音笑了笑却是提起了婚礼要带去的礼物，这个佟丽娜早有准备，既然是她强拉着陆夏音陪着去的，自然不能让她破费。 佟丽娜的表姐住在百货大楼的另一边，宴席摆在男方家里，是一栋二层小楼，有独立院子，还没正式开始，来参加婚礼的人便把小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陆夏音看着这么热闹的场面，没忍住道：「你还没跟我说你表姐是做什么的？」 佟丽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先前忘了说了。」不是她刻意隐瞒，没人问，她也懒得提，「我和表姐都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我表姐嫁的也是部队的，再过半个月便要去随军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 陆夏音点了点头，没表现得太惊讶。 她想，以后自己也是要做生意的，在这种场合更不能怯场了。 佟丽娜看她表情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拉着她去了新娘子待的婚房。 婚房目测有四十平米，很宽敞，佟丽娜到那里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很多人，中间穿红衣服，别头花的自然是她的表姐无疑。 第66页 表姐洪宝芳从镜子里看见佟丽娜，笑着转身道：「总算等到你了。」视线先是落在她今天穿的裙子上，样式倒是很别致，忍不住夸赞道：「你这条裙子真好看。」然后才注意到身旁的陆夏音。 陆夏音个子偏小，但是嵴背挺直，再加上皮肤白白的，笑起来也好看，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洪宝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跟前道：「这位是？」 佟丽娜亲切地挽住陆夏音的手臂道：「这是我同学，叫陆夏音，我这身衣服就是她给做的。」 「原来是同学，我们家小娜平时没少麻烦你吧？」说着，洪宝芳又去摸了摸佟丽娜穿的裙子，「你这件衣服做得真好看。」前一次是纯粹夸赞，这一次就带了点别的意味。 陆夏音也没露怯，先是说和佟丽娜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又道：「我就是做着玩的，幸亏同学们都不嫌弃，愿意来找我做裙子。」 「是吗？」洪宝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过她到底是新娘子，在这种场合说要做衣服还真有点开不了口，倒是在场的其他几位听见了两人的谈话，放开胆子道：「陆同志，你现在还做衣服吗？」 这几位佟丽娜都认识，要么在医院里工作，要么在百货大楼，总之就是不缺钱。 佟丽娜抢先替陆夏音答道：「我们家夏音当然会做，而且她还想开个专门定制成衣的工作室。」 「是吗？」其中一个妇女先开了口，她是百货大楼的经理，姓潘。 陆夏音点头道：「嗯，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还在找店面。」 潘经理道：「你想找店面可以来找我呀，我们那百货大楼里有空位置。」不过到底是顾忌场合，她没直接说，而是道：「你要是有空了，随时都可以到百货来找我。」 「行呀。」陆夏音爽快应下，倒是没有想到这趟婚礼比自己想像的顺利。 几人刚把话题揭过，婚礼便要开始了，洪宝芳手忙脚乱地补妆，佟丽娜则是拉着陆夏音去了她们的位置坐下。 周围坐的都是同一辈的，佟丽娜都不相熟，因此一直在和陆夏音做规划：「首先呢，我们得先跑遍城里所有的百货大楼，再分男女老少四种来看都卖些什么成衣，再总结出优点和缺点，找准我们自己的卖点……」佟丽娜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带一点含煳。 陆夏音点头道：「你说得真好，原先这些我都没仔细想过。」 佟丽娜摸了摸鼻子道：「我也就是嘴上功夫强，那些什么款式，风格啊还是得你来。」 可是能给出一套规划方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陆夏音笑了笑，没接着说下去。 婚礼一直持续到晚上，来参加婚礼前，陆夏音已经提前跟庄秀英说了，叶初乖乖地跟着庄秀英吃饭。 吃到半晌，门口的邮递员忽然给叶华施送来一封信。 叶华施起身去拿，还没进屋便拆开来看，是乡下的冯宝英寄来的。 去拿信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庄秀英好奇道：「怎么了？」 叶华施把信件收了起来，道：「没什么，我乡下的娘生病了，想让我回去看看。」 说着，目光落在还在吃饭的叶初身上。 叶初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乖乖地坐在餐桌上，手拿着汤勺，原本好好地吃着饭，却在听见叶华施说起她的奶奶时，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这些全被叶华施看在眼里，他悄悄地嘆了口气。 冯宝英倒真没有骗人，因为除了她写来的信，还有张正阳寄来的。 张正阳在信上说，冯宝英确实病得起不来床，孙桂兰还把她赶了出来，家里的两个男人都不敢吭声，现在是张正阳每日两顿饭地管着，他先前寄来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 叶华施把信件收好，心想得找个时间回公社一趟，只是，他又低头看了看叶初。 叶初已经恢復如常，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叶华施松了口气，冯宝英在信上说想见一见叶初。 叶华施自然不会带叶初去。 陆夏音回来得晚，是叶华施给叶初洗漱的，等把叶初哄睡着，叶华施才转身想走。 叶初却忽然睁开眼，睁着一双黑白的眼睛对叶华施道：「爸爸，奶奶是不是要死了？」 叶华施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怎么说这话？」 叶初摇了摇头：「我猜到了。」随后沮丧地低下头，以前跟着奶奶的时候，奶奶对她一点也不好，可是听到奶奶要死了，她却觉得难过起来。 叶华施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叶初想去看奶奶吗？」 叶初赶紧摇摇头：「我不见她。」忽然翻身躺了下去，把被子拉到脖子上。 难过是难过，可是她也很记仇。 叶华施没说什么，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均匀的唿吸声后他才从屋里出来。 刚跨出门口，便见陆夏音拿着手电筒回来，她脸上挂着笑容，似乎遇上了什么好事。 陆夏音想和叶华施分享心中的喜悦，可是转念一想，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不着急，因此便没说。 叶华施倒没说什么，只叮嘱她快进屋。 陆夏音这回没听他的，老早她就觉得叶华施变得很奇怪，忍了大半个月，实在忍不了，恰好逮着人便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67页 「啊？」叶华施懵了一会儿，忽然疑惑他是那种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吗？ 不仅女儿看出来，连陆夏音也看出来，完全没意识到陆夏音问的是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以前黏煳了。 陆夏音咳了咳，倒也不是自己喜欢他以前那个黏煳劲，只是习惯了而已，他突然变正经起来，陆夏音还真有点不习惯。 叶华施挠了挠头，想到刚刚女儿气唿唿的模样，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陆夏音。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他们没有靠在一起，地上的两个影子却挨得很近。 叶华施想了想，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陆夏音，只是道：「我过段时间要出差，可能要出去一个星期左右。」 「去哪里？要去那么久？」陆夏音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 叶华施赶紧道：「不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坐火车了。」 他只计划在那里待上两三天，好不好的看情况而定。 「嗯，那你的衣服够吗？还有鞋子，路上带的吃的，都准备了吗？」陆夏音忽然絮絮叨叨起来，她这样子倒让叶华施想了起来，上次分别时，陆夏音也是这样给她准备吃的，喝的，生怕他在路上饿了。 叶华施笑道：「你放心，我这么大人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陆夏音下意识辩驳道：「谁操心你了。」忽然又道：「对了，你真没什么事瞒着我？」 「那当然了。」叶华施摸了摸后脑勺，生怕陆夏音不信，都不敢拿正眼看她。 这副模样落在陆夏音眼里很有心虚的味道。 这就是在骗她无疑了，他不肯老实告诉她。 这下陆夏音也没了好脾气，忽然转身道：「我先进去了。」随后「砰」的关上门，闩门的动作又急又重，让叶华施碰了一鼻子灰。 叶华施心下一片茫然，但也顾不得再多想，赶紧回屋去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 第38章 叶华施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找田永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买了最早的火车，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路上吃的就上了火车。 陆夏音自己这边也没闲着，除了每天要卖的电影票外，她还抽空去了百货大楼。佟丽娜在部队里的对象回来了，因此便没陪着她去。 市里不止有一家百货大楼，她每天下午跑两家，把里面卖的成衣一一记了下来，男士衣服款式比较单一，都是差不多的衬衫和裤子，颜色也只有常见的几种，女士的还好一些，有一些样式特别的裙子，小孩子和老人的也差不多。 除了衣服，她还得看布料。 现在的布料虽然没以前那么紧俏，可还是需要票，如果光靠自己攒票，一个月都做不出来几件衣裳。 所以陆夏音又去找了潘经理，潘经理先是带她参观了剩下的空位置，又带她去看了布料，要是这工作室真能开得成，潘经理倒是愿意给陆夏音特供一些布料。 陆夏音挑了一个较小的位置，现在刚起步，还不知道效果如何，选小一点的稳妥。 潘经理却十分看好她，要走时还跟她签了协议，以每月十二元的租金出租二楼拐角的小位置。 二楼都是卖成衣的，那位置也很显眼，十二元的租金已经算很低了。 陆夏音没有再犹豫，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等她捏着协议书从百货大楼里出来，陆夏音才意识到她的工作室是不开不行了，有了这份协议书，才真正让她有了紧迫感。 要想形成自己的品牌，在衣服上标有独属的标识必不可少。 回到家，她只匆匆吃了几口饭就窝回自己房间里开始想名称和图案，名称想的是「初遇」，好记又有女儿的名字在里面，至于图案嘛。 陆夏音打算让女儿来画，叶初显得很高兴，拿着画笔迟迟不下笔，「妈妈，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 陆夏音捏了捏叶初鼓鼓的脸颊，相比在叶家沟的时候，叶初已经胖了一圈，「只要是你画的，妈妈都喜欢。」 「唔，那我想想。」叶初拿着画笔想了好一会儿，才在纸上写写画画，没一会儿她便拿起画好的图案给陆夏音看。 纸上画的是三道弯曲的线，从上到下画下来，左中右排开。 陆夏音接过纸来看，点头道：「嗯，画的很好，那就用这个吧。」 听了妈妈的夸赞，叶初搓了搓鼻子解释道：「我画的是爸爸妈妈和我，」她指着最粗的一条曲线，"这是爸爸，那是我，这是妈妈。"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陆夏音更喜欢这幅画了，到时候把这幅图案绣到衣服上，像是胸口，或是领口等显眼的位置。 解决了商标的问题，还要设计好看的成衣。 这设计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陆夏音熬了好几个通宵，才画出三件男士衬衫，两件女士裙子，还有五件小孩子穿的衣服。 刚过完周末，她就去给佟丽娜看，打算让她给点意见。 谁知佟丽娜却表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陆夏音觉得奇怪：「怎么了？生病了？」 「没，」佟丽娜摇摇头，看着陆夏音担忧的神情，鼻子一酸，眼睛里的眼泪没忍住，还没开口说话，便不停地嚎哭起来。 还好她们在学校里一处没什么人来的凉亭待着。 陆夏音轻抚她的嵴背，等佟丽娜哭够了才说：「怎么了？」 第68页 佟丽娜止住了眼泪，但眼角还是红红的，「我，我和敬中吵架了。」 她说的敬中便是佟丽娜的对象，在她下放之前两人便处在一块，后来回城之后，两人的联繫也没断，原先想的是等佟丽娜一毕业后就结婚，可杨敬中忽然就等不了。 还特地从部队里跑回来，不是为了催她结婚，而是和她说断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变了，原先说的好好的，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又不肯说。」佟丽娜神情恍惚，还没从那场打击中回过神来。 而杨敬中呢，已经回部队，再过几天，结婚请帖就要发过来了。 陆夏音听了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人变心哪是那么快的事情，肯定是之前就有苗头了，不过她没敢说。 想让她帮忙看草稿的事情也搁置一旁，倒是佟丽娜自己哭过之后，忽然又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想通和想不通似乎就在一念之间，她忽然捏起拳头道：「你说我伤心什么？他现在敢干这样没良心的事，指不定以后还能干出多不要脸的事，幸亏是在结婚之前发现了，要是等结了婚之后，那岂不是更误了我？」 佟丽娜越说越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线忽然理出了头绪，「我说呢，怎么突然晋升这么快，原来早就搭上线了。」 她自己絮絮叨叨的，陆夏音听了大半，将其拼凑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杨敬中这个人始乱终弃，为求上位迎娶领导的女儿」。 如此不地道的事，一个举报一个准。 不过显然佟丽娜不想做这样的事，她咬牙切齿道：「哼，让他们配一起也好，谁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 发泄一通后，佟丽娜心情好了不少，然后才想起问佟丽娜找她有什么事。 陆夏音把自己画的草稿拿了出来，「想问问你我画的怎么样？」 「那我看看。」佟丽娜接过来一看，连连点头道：「画的很不错嘛。」 她抬头看了看陆夏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夏音，你这工作室真开起来的话，可以让我跟你一起吗？」 她心里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不过以前总一心想着跟杨敬中结婚，到时候可能要随军，现在她跟杨敬中断了，自然不可能去随军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当然好啊，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陆夏音笑着道，她觉得佟丽娜比自己能干多了，当初卖电影票的时候，要不是佟丽娜帮忙，她一个人还真理不出头绪。 「那太好了。」佟丽娜激动地握住陆夏音的手：「我得回去找找我存了多少钱，到时候咱们分工明确，你设计衣服，我负责给你招待客人，还有把我们的衣服宣传出去。」 佟丽娜说得兴致勃勃，仿佛成功近在眼前。 要做成衣手工肯定慢了些，陆夏音原先买的缝纫机卖了，没有多余的票，但是佟丽娜家里有一张。 两人各出了一半钱，没过几天就把崭新的缝纫机搬到陆夏音的屋子里。 庄秀英看着屋里的大物件，惊讶老半天就是没敢上手摸：「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缝纫机，」她边转圈边道：「这做工可真精细。」 佟丽娜笑道：「这有什么，只要敢想敢做，赚到钱，以后什么贵的东西买不到。」 庄秀英嗐一声道：「你们年轻人敢想是好，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想什么。」不过看佟丽娜和陆夏音这样大刀阔斧地干，她也确实开心，把她们当自己女儿一样疼。 百货大楼送来的布料也在昨天送了过来，小小的房间拥挤得不成样子。 佟丽娜道：「你把这些搬去叶华施那多好，他那里多宽敞。」 陆夏音看了看隔壁的院墙，那里确实宽敞，可他出差还没回来，「行呀，等他回来了我去跟他提。」 说到这，她才勐然想起来，似乎已经过了七天，叶华施还没回来。 这七天里的变化对她来说不可谓不大，虽然有什么进展都一直在和庄秀英两口子说，可是总觉得还不够似的。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还差个叶华施没说，她最想共同分享的人是叶华施。 原先对他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而叶华施这边，从研究所里出来后便径直往火车站上赶，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卧，再转拖拉机，才艰难地到达了叶家沟。 一进了队上，好些人听说他回来了，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看他。 「你还真的活着？」「你这身行头看着不错，你真的在研究所工作？」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给叶华施说话的机会。 原先哪里想过没上过几年小学的叶华施竟然摇身一变成城里人。 那些本就不服他之前当生产队长的人此刻更是眼睛红得滴血。 一群人把他堵得水泄不通，谁都知道他是回来干什么的，还不是冯宝英快死了急着去探望，偏偏就不让人家如意。 还是张正阳赶来把叶华施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他没带叶华施去老家，而是拐去了一个废弃宗祠，冯宝英就躺在那里。 人还没进去，远远的，就听见冯宝英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叶华施抓紧手上的包袱，回身问张正阳：「医生怎么说？」 张正阳摸了一把脑袋：「还能怎么说，左不过就这样了。」 「嗯。」叶华施低下头，拎着手上的包袱跨过门槛。 第69页 这是一间废弃了十年之久的宗祠，墙上的黄泥土落了一地，屋顶更是烂得不成样子，而陆夏音走之前还面色红润的冯宝英此刻却如一具枯骨，瘦得皮包着骨头，花白的头髮也没人梳一梳，脏成一块一块的，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似乎已经瞎了，听见有脚步声进来，侧着头便喊："是正阳吗？叶华施回来没有，等他回来了，让他把孙桂兰带到我面前，不让她磕头认错绝不罢休。" 然而却没人理她，冯宝英一下就慌了，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叶华施呢？他还不回来吗？」 第39章 「娘！」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叶华施终于喊了她。 冯宝英听见那道时隔两年多的声音，忽然一个翻身就从草蓆上滚了下来，两手压在地上，拽着自己不能动的下半身爬了过去，抓住叶华施递来的双手道：「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粗糙龟裂的手试探着抚摸上他的脸，从额头到嘴巴，一处没落下：「儿啊，你瘦了呀。」 她双眼无神地摸着叶华施的肩膀，忽然就嚎啕大哭道：「你好狠的心啊，为了那个女人，差点害死你老娘了。」 都到这时候了，她怎么还在记恨陆夏音。 叶华施心里的火气忽然就蹿了上来，他把冯宝英拉到床上，忍着脾气说：「娘，我真不明白，夏音哪点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恨她？」 冯宝英忽然拔高声调：「她哪里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细皮嫩肉，擦破点皮就哭哭啼啼，偏偏模样又勾人得紧，可你着了她的道，还以为她会一心一意跟着你，可是做梦，她那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不信你看看，高考一放开，自己偷偷带着叶初跑了。」 她说了一大串，全然不似一个快死的人。 「不是你那样对她，她会走？」 冯宝英却梗着脖子：「我怎么对她？我供她吃供她穿，还给她带孩子，哪里对她不好？」说到孩子，她立马想起了叶初，赶忙问道：「叶初呢？没跟你回来？」 不是她临死忽然慈爱心泛滥，想起唯一的孙女，而是想着小孩好哄骗，打算让叶初哄着叶华施也把她带到城里。 叶华施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当然不会带她回来。」叶华施说着就退了出去，不管冯宝英在背后如何喊他也不回头。 他得去找找叶自刚，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破屋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他一出来，张正阳就凑了过来：「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叶华施道：「过几天就走。」然后沉默下来，冯宝英看着也就这几天了，现在的丧事也不允许大操大办，如果他着急的话，是可以很快回去。 听说叶华施要去找叶自刚，张正阳也跟着去，还边走边道：「你说也真是奇了怪，我看那孙桂兰哪有什么能耐，竟然把家里的两个男人压的死死的。」 叶华施当然也不信，孙桂兰凶能凶到哪儿去，无非是家里的两个男人也不想管冯宝英了，才任由孙桂兰行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叶自刚和叶富强早听说叶华施已经回来，此刻都是闷不吭声。 叶华施凶起来有多吓人他们是知道的，反倒是孙桂兰镇定得很：「他还想把我怎么样？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去报公安！」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勐地撞开，叶华施沉着脸走了进来，脸色黑得吓人。 冷峻的眼风扫过来，如刀刮一样，屋里的三人具是一缩脑袋。 叶华施却没有发作，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去看自己从前住的屋子。 孙桂兰悄悄打量着叶华施，穿的人模人样的，倒还真有几分城里人的模样，哼就说吧，为了体面，叶华施可不敢发作什么。 叶华施对着自己的屋子看了好几眼，然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这间屋子自陆夏音走后，便被孙桂兰拿给自己儿子住，眼见叶华施和张正阳一前一后走了，孙桂兰得意洋洋道：「你看他敢说什么？那老太婆快死了，说不定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没把叶华施放在心上，中午吃了顿饭便下地干活了。 谁也没想到，叶华施下午忽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堆人，个个都是精壮的身材，手上拿着铁锹，锄头之类的物件，对着门上落的锁，一斧头下去，松垮的木门便被推开，随后一群人涌入叶华施的旧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凌乱地堆到地上，然后对着那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能砸的砸，推的推，没几下功夫，一间瓦房便被夷为平地。 这些人都是叶华施从别的队上请的，只说是自己要重新盖房子，谁也没有怀疑，一群人帮忙砸完之后，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开了。 原先这间屋子是叶华施自己出钱买材料，自己一人盖的，如今他要推了，自然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只是这动静到底闹得不小，惊动了叶家沟里其他人，也惊动了孙桂兰。 孙桂兰在地里插秧苗，听到这话，险些没栽到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哭天喊地地拉上叶自刚和叶富强就去要说法。 说法自然是要不成，反是自取其辱。 叶家门前围了好些看热闹的，孙桂兰看着地上堆的乱七八糟的物件，再看看原本好好的屋子只剩一堆黄土，气得咬牙切齿，回身就想打叶华施。 第70页 却被叶华施揪住手腕推了回去，「这屋子是我自己盖的，材料也是我自己买的，凭什么我推了还需要你同意？」 「你分明是蓄意报復！」孙桂兰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你小侄子好好地住在那儿，你推了，他住哪里？」 说完，就蹲下抱住早被吓呆了的儿子。 那小男孩不过两三岁，痴痴呆呆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叶华施的品性还是一点都没变，说推就推，得亏没有再当生产队长，要不然队里的人指不定还得受他多少气。 听着耳边一群自以为是的话，叶华施冷哼一声道：「那你想过我娘吗？她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本来就没多少活头，把她扔到破庙里不管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然后视线扫向躲在孙桂兰背后的两个男人。 比起孙桂兰，他更恨叶自刚和叶富强，一边是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一边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只因为她生病了，便谁都不想管她，只把她当成惹人嫌的垃圾。 「哼，你那个老娘凭什么让我管，她陆夏音可以一走了之，凭什么我就得尽心尽力伺候她，要管也是叶自刚来管，你问问叶自刚，问问是谁不想管？」 孙桂兰愤恨地瞪向从始至终都不敢吭一声的自家男人，忽然有些羡慕陆夏音能抱着孩子一走了之。 叶自刚听见自己被点名，知道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哥，「大哥，这不怪我，是娘自己想去那里住的。」 这话说来是有几分可信度，虽然宗祠早就废了，可有些家里的老人知道自己快死了，捨不得死在家里，便央求儿女把自己送到宗祠里。 运气好的，躺几天就过去了，运气不好的，躺上一年半载。 可冯宝英是谁，队上有名的自私自利的老太婆，谁都不相信冯宝英自己会主动要求到宗祠里去。 叶华施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不想与他过多争执，要推的房子也推了，这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冷哼一声，没去理会叶自刚，转身扫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随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冯宝英躺着的废弃宗祠。 早上冯宝英还好好的，到了晚上，人就不行了。 她哑着嗓子，双手虚空地抓着，想抓到点什么。 张正阳从家里给她端来一碗小米粥，叶华施守在一旁。 队上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的，丧事叶华施自己也没少帮忙，眼瞧冯宝英直挺挺地躺在破草蓆上，两只早已失明的眼睛不甘地瞪着，嘴唇干瘪，似乎想说什么话，然而已经是进气长，出气短了。 张正阳悄悄把叶华施叫了出来：「我看就在今天晚上了，你是要在这里守着，还是到我家里住？」 「我在这里守着吧。」叶华施回身看了眼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原先小的时候，这座宗祠还没废弃，墙也没倒，逢年过节，这里总是比别处热闹，如今却萧条无比，很少人踏足。 就如同年轻的冯宝英一样，叶华施的生父还在时，冯宝英还不似这般尖酸刻薄，可是自改嫁叶富强后，一切都变了。 叶华施还在出神，待在屋里的冯宝英却忽然喊了一声，声音苍老如龙钟。 叶华施赶紧回身走进屋子。 知道有人过来，冯宝英下意识就抓住叶华施的手道：「儿啊，等我阖眼了，记得把我跟你爹葬在一起。」 和第一任丈夫相处的那几年是她唯一觉得快乐的时光。 家里有五女一子，冯宝英是第五个，从小寄予父母极大期望出生，却令父母大失所望，所有的戾气全出在了她身上，从小便是捡前面几个姐姐用过的东西长大，直到五年后弟弟出生，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后来遇到了真心实意疼她的第一任丈夫，可是嫁过去几年后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婆家人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倒先惶惶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盼来叶华施，丈夫却又不好了。丈夫走后，克夫的骂名便这么扣了过来，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她。 她挑了耳根子软的叶富强，后来也正如她所料，叶富强被她攥在手里捏得死死的，她变得越来越强势，好似要把从前受过的苦全部还回来，并不曾意识到她加害的对象其实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第40章 叶华施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冯宝英却开始意识模煳起来，一会儿说看见死去的第一任丈夫回来接她了，又说死去的爸妈在这时候又跑来打她骂她，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一直折腾了一刻钟，冯宝英才渐渐没声了。 月光透过破烂的窗户照进来，躺在草蓆上的冯宝英干瘪灰白，再也没有动静，而叶华施整个人如同僵硬的石像一样，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他几乎是坐了整个后半夜，才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去找张正阳帮忙。 他生父这边本来就没几个亲戚，前几年难的时候没熬过来，现在只剩下几个远的，听说想把冯宝英葬过来，各个抽着旱菸不说话。 因为冯宝英在第一任丈夫死后又改嫁，这时候再想和第一任丈夫葬在一起，本家的人自然是不肯，叶华施和他们商量老半天，没说服，只能就近在旁边挖了坑，草草葬了进去。 没让人帮忙，全程都是叶华施自己一个人来。 这么一折腾下来，叶华施已经在叶家沟待了五天，好不容易将一切事情都办妥，叶华施在第六天准备启程回城。 第71页 他这一走，跟叶家沟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张正阳到车站送他，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叶华施好似瘦了一圈，鬍子拉渣，眼底也有一圈青乌，张正阳不放心：「不在我家住几天再走？」 叶华施扯了一个笑道：「不了，还有工作，再不回去就耽误了。」 「那行，」张正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给我写个信。」 「行。」叶华施拎起来时带的包裹，和张正阳道别后转身挤进拥挤的人潮，在踏上车厢时，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县城的车站不算大，设备也很旧，脑袋里的记忆也锈迹斑斑，他只是停留一瞬，随即转身进了车厢。 回去的票仍然是坐票，在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顶着浑身臭味，好不容易下了火车，便直奔自己原先租的房子里。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绷着一根弦，越临近家里，那根弦便绷得越紧。 他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街上没多少路灯，行人也很稀少，好在有淡淡的月光，才不至于让他走错了路。 叶华施一路闷着头往前走，走到熟悉的家门口时，下意识便转身，从口袋里掏钥匙，浑浑噩噩地开锁开门。 自己这边门没开，隔壁的木门却被从里推开，陆夏音缩着身体探出半个头：「你回来了？」 叶华施转身看去，对上陆夏音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皎洁。 带着点期盼的声音似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下就剪断了他脑袋里那根弦，肩上像是忽然被压上千斤重的包袱一样，双腿一跪，他整个人跌到地上，手扶着边上的台阶，眼神涣散，似乎也被自己吓到。 陆夏音吓了一跳，从门后钻了出来，手搭上他的肩膀，想扶他起来：「怎么了这是？」 「你没摔着哪里吧？」 叶华施却忽然抓住她的手，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忽然道：「我回了一趟叶家沟。」 听见「叶家沟」三个字，陆夏音动作一顿，随后把手抽了回来，这么明显的动作倒让叶华施瞬间清醒过来，他赶忙站起来，看着面前的陆夏音，动了动嘴唇道：「我把我娘葬了。」 陆夏音站着不吭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一般。 叶华施想说点什么又没法说，两人干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回去洗洗身上的臭味，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转身要走，陆夏音却忽然叫住他：「所以你这几天这样对我，是因为你娘的事？」 怎么对她？ 叶华施有些疑惑：「我瞒着你是怕你不高兴。」 陆夏音抬起头来看着他，和前几天相比，瘦了一圈，人也憔悴得不行，除去冯宝英和自己的过节，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娘。 「我不高兴什么？」 她忽然觉得佟丽娜做得对，少把心思放在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再不开心也影响不到别人。 同样，冯宝英是死是活那也跟她彻底无关了。 可是她还得顾忌叶华施的感受，陆夏音揭过话题道：「吃过饭了？厨房里还有剩的，我给你热一热。」 叶华施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还没。」 他是凭着一口气回来的，只想洗了澡倒头大睡，哪有心思管吃没吃饭。 陆夏音道：「那你先去洗澡吧，等洗好了菜也热好了。」 厨房里还有些玉米面，陆夏音调了水煮成玉米煳，再炒了一道素白菜，拿了一碟明天早上要吃的腌咸菜，端去叶华施的屋里。 他刚洗完澡出来，精神看起来比刚刚好很多。 叶华施端起热乎乎的玉米煳，张嘴就吃，也不嫌烫，等胃里热起来后，叶华施才感觉自己彻底活过来，他忽然问：「这几天的电影票卖得怎么样？」 「还不错，每天都有人来买。」 卖电影票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不需要像刚开始那样时时盯着。 「那就好。」叶华施继续闷头吃饭，没打算跟她说自己回叶家沟发生了什么，陆夏音也没问。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奇怪又不奇怪。 陆夏音没放在心上，回到自己屋里后趁着还有点时间接着做衣服，等到学校放暑假，再把衣服挂上去。 那时候她有两个月的时间，等上手了，再请个人帮忙看着。 叶华施倒是倒头就睡，这几天都没正经合过眼，他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完后便去了研究所，早饭也没吃。 陆夏音来喊吃早饭的时候，看着落了锁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一股无名火，不过她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生了一会儿气就把这茬忘了。 田永平倒是对他耽误工作这件事特别不满，原先还想着这人可以培养，可是看着叶华施不上心的模样，倒是越看越生气。 见他回来就把人叫到了办公室。 田永平看叶华施瘦了一圈，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可还是道：「我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些话，可工作是工作，你费了老大劲从下面调上来，从正式工变成临时工，难道是为了来这里混日子寻开心？」 叶华施道：「田主任，我知道是我耽搁了，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工作。」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什么。 田永平也懒得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就让人家下去了，原先想交给叶华施做的项目也搁置在一旁，心想自己平时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得压一压才行。 第72页 叶华施没精打采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抬头一看发现几个年纪大的同事正在讨论单位分房的事，他们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工龄早就够了，那些年轻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顺便畅想以后自己分房了能分到什么样的。 分房，自然是没有叶华施的份，他只是听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握起笔，却迟迟不写字。 回想以前跟着顾主任，熬了快两年才成为正式员工，在首都这里想转成正式员工就更难了，等成了正式员工，还要熬工龄，熬不知多少年才能分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没房子可不好意思让陆夏音跟着自己过，叶华施难得出了会儿神，手支着下巴。 除了卖电影票，是不是还可以做点别的？ 他这边正想着，汪小羽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最近的电影票卖得怎么样？」 「还行。」 汪小羽往四周瞅了瞅，悄悄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得亏你那些介绍信都有，要追究也追究不出个什么。」 叶华施直起身子：「这人够可以啊，趁我不在干这种事。」 「可不是嘛！」汪小羽在旁边坐了下来，叶华施那儿也有自己想看的电影，要是真被举报掉了，自己还能去哪儿看？ 这举报的人也是损人不利己，看人家有想法有能力，自己没那本事却跟被虱子爬过一样，不搞出点什么不舒服。 汪小羽在叶华施旁边絮絮叨叨，义愤填膺。 叶华施抬头向四周看了一圈，那些老同事都没往自己这边看，可谁又能保证不是其中某一个人举报的。 叶华施这边出了点小插曲，陆夏音这边却无比顺利，张红梅她们宿舍是第一个知道陆夏音要开工作室的，然而却被佟丽娜定的价格吓到了。 一件女士衬衫就卖到了八块钱，平时一件汗衫才卖一块多，这价格可把她们吓退了。 可佟丽娜并不觉得贵，一是这样式是陆夏音自己独立设计的，市面上没有，二是用的布料都是最好的，既然她们决定开工作室，那肯定是要走品牌路线的。 几人被这么一通说也没什么意见，为了支持陆夏音的生意，八个人凑出八块钱，共同买了一件衬衫，谁有重要场合就让谁穿出去。 陆夏音每天干三件事，看书学习，卖电影票，制衣服，一切有条不紊。 才过了一个月，距离放暑假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陆夏音要摆出去卖的衣服已经做得差不多，就差几件男士的。 叶华施后知后觉，过了大半个月才发现陆夏音的屋子里多了架缝纫机。 第41章 听着陆夏音平静地跟自己说起这一个月来所做的事情，叶华施一时有些震撼，怎么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倒像是变了天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下个月你的工作室就能开张了？」 陆夏音点头道：「是啊，为了开这工作室，都快把我积蓄用完了。」她原先存了几百块钱，再加上最近卖电影票攒下的钱，要说真花了好多钱也确实是对的，但是剩下的钱也不少。 陆夏音只是随口一说，反倒是叶华施当真了，二话不说就回屋里把自己这几年攒下来的钱一併交到她手上道：「我这里还有点钱，不够你就先拿去用。」 陆夏音看着手里的钱票，笑道：「你这么给了我，也不写借条，就不怕到时候我赖帐不还？」 「写什么借条？」净说些生分的话，叶华施道：「再说了，我的钱本来就是你的钱，你要都拿去用也没关系。」 不光是这么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一开始自己就跟陆夏音託了底，只不过她那时不爱听。 进了六月，天气便渐渐热了，两人都是穿着短袖的衣服，院子里点了盏煤油灯，陆夏音和叶华施一人坐了把小竹凳，灯下有蚊蝇飞来飞去，陆夏音瞧着手里已经换成大钞票的钱，忽然道：「我跟你又没领证，你的钱不该给我花。」作势便要把钱推回去。 叶华施愣了会儿道：「这不是你不同意吗？」又见陆夏音把钞票缓缓抽了回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好像一下就有了什么预感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你同意和我领证了？」说这话时，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可能他本身并不报什么希望，丝毫不敢相信陆夏音竟然点了头，昏黄的灯光下，她柔和的脸庞似乎带了光晕，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切起来，连带着嘴角似有似无的笑都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你怎么……」就同意了？叶华施没问出口，生怕陆夏音突然反悔了。 其实陆夏音一开始没想领证这回事，可见叶华施提起，自己便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她也没想反悔，倒是他这副征愣的表情让自己有些不高兴，继而又想起叶华施前段时间刻意冷落自己的事。 叶华施懵了好一会儿，心里既兴奋又茫然：「啊？我什么时候冷落你了？」 陆夏音有些不好意思，绞了绞手指道：「没冷落我，那我……」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叶华施冷落她吗？其实也没有，见面打招唿，平时也有关心她，有什么好的也有拿过来，可就是变了，变得没以前腻歪了。 不过，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陆夏音耳朵都红透了，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说。 第73页 看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叶华施哪还继续管，心里全被可以和陆夏音领证的喜悦填满，一想到自己又能和陆夏音做夫妻，那手便又开始不老实了，才安分了没两个月，便又上手将陆夏音的手包在掌心里，咧嘴笑道：「那你说什么日子合适？不是周末也没关系，到时候我跟所里告个假。」 陆夏音只觉得自己心跳得特快，故作嫌弃地抽回手，「别拉我手，天热，都是汗。」 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你急吗？不急的话等我忙完这一阵。」 「当然急了，不过你不急，那我也只能不急了。」叶华施往自己裤子上搓了搓手，双脚仿佛悬在空中，一时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在脑袋里畅想以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越想脸越红，没忍住咳了一声，随后在陆夏音望过来时心虚地转过头。 陆夏音道：「既然你说不急，那我便先这么放着了，等忙过了暑假再去。」 说着，就要起身回屋去，最后几件衣服还在收尾阶段，能和叶华施聊这么久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行，那你去吧。」叶华施强撑着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陆夏音知道他在想什么，偏不点破，算是点故意的小报復。 叶华施一直把人送到隔壁门口，在陆夏音推门时终于没忍住喊了她：「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反悔吧？」 陆夏音没好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是，我就是很高兴，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叶华施又掐了掐自己手臂，等疼得「嘶」一声后才放下心。 陆夏音可没工夫再管他，进了屋后便「砰」一声把门关了。 叶华施倒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里去，一直到躺到床上睡下后，飘着的心才真正算是落了地。 不过，不着急领证也是好的，他睁眼看着不大的屋子，翻了个身正对合上的木门，眼下自己存款不多，房子也没着落，得再攒点钱才行。 第二天一早，叶华施精神抖擞地去了趟电影院，这一个月来，电影票的生意越做越好，场场座无虚席，原先颓败的电影院也仿佛有了生气，季丰更不用说了，一连好几天提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上个星期刚开了月度总结会，季丰管的这家电影院头回挤进了月度前三，还超过了他那片区域最大的电影院，也就是叶华施第一次去拜访却没达成合作的那家。 季丰毫不吝啬地在大会上分享了增加营收的措施，说得原先那家电影院的吴经理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还真没想到这门生意竟然能做成。一场大会让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大会结束，吴经理立马拦住季丰道：「你说的那个跟你合作卖电影票的是怎么找到你的？」 季丰没想藏私大方道：「他是主动来找我的，确切的时间在上上个月初。」 时间对的上，那就是说是同一个人了？ 吴经理抿着唇，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管的那家电影院。 他抬头看了一眼，电影院的人乍看之下还是那么多，可细看报表后就会发现这帐面到底是大不如前了。 来看电影的主力军还是那些有钱又有时间的大学生了，叶华施这样做岂不是在抢他饭碗？ 吴经理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就召集工作人员开了会。 再和叶华施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想自己做这门生意，安排一部分人去找电影公司谈合作，一部分人去学校宣传。原本安排得好好的，却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电影公司早就跟叶华施签了合作协议，他想放映只能找叶华施，去学校的那批人也回来了，还没开口说呢，那学校的领导就把他们轰了出来。 两步计划都实施不成，吴经理只能闷闷地吃下自己酿成的苦果，眼睁睁地看着季丰的电影院营收越来越好，而且上头还同意了翻修。 终于得偿所愿翻修，季丰对叶华施的态度更加热切起来，「你放心，上头虽然同意翻修，可是经费拨下来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安安心心地卖电影票。」 不过也只能再卖半个月了，季丰打算在暑假那段时间翻修电影院。 「等翻修好了，咱们电影院的环境更好了，我再给你多开几个场次。」 季丰想卖电影票的生意能够细水长流，可叶华施没那么乐观，看书店就知道了，眼下得以重新印刷的书本那么多，指不定哪天就轮到电影了。 等电影一放开，他们这电影票生意便做不成了。 不过，叶华施没说出来，等电影院翻修好，就算没有那些学生来看电影，季丰的电影院生意也差不了。 叶华施从电影院里出来便去了研究所，所里又有个外出考古的项目，还在选人手。 这回叶华施没有像以前一样不争不抢了，他在所里待了将近半年，工作早已上手，先不论转成正式员工有多难，多争取点机会总是应该的。 田永平对他这次的积极有些诧异，不过到底还是在气头上，因此没让他去，而是让他去跟杜强，那是在京郊的项目，在那待的时间不长，一个星期。 叶华施爽快应下，能让他出去总是好的。 一转眼，学校便放了假，陆夏音的工作室在七月二号开门，越临近开门，陆夏音和佟丽娜便越忙，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每天都累到一挨上枕头就睡。 第74页 好不容易挨到开张那天，陆夏音和佟丽娜起了个大早，穿上平时都捨不得穿的衣服，紧绷着身体，像假人一样守在店铺里。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成衣铺，路过的人都觉得很新奇，都愿意进来逛逛，但几乎都被那价格劝退了，诚然那样式是很好看，布料也不错，可就是太贵，虽说现在手头上是宽裕了一些，可还没到那种花几斤肉钱去买一件衣服的程度。 开张第一天，陆夏音的工作室不意外地一无所获。 佟丽娜有些自责，怀疑自己定的策略是不是错了。 陆夏音却没放在心上，要是生意真这么好做，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大老闆，「第一天嘛，很正常，慢慢来。」劝慰了好一阵，佟丽娜才又重新振作起来。 突然想到之前婚礼的时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对陆夏音做的衣服不是很感兴趣吗？ 她们这工作室开张还没跟人家说呢，怪不得那些人都不来。 第42章 佟丽娜回去之后便挨个登门拜访，有些是真心想买衣服，有些纯粹就是客套话。她总共拜访了七八家，第二天到了店里来看的也就两三个人，不过有人气总归是好的。 店里的空间不大，三面墙几乎都挂满了衣服，左右两边分别摆放着男女的衣服，剩下的最大一面墙混合摆着老人小孩的衣服。 百货大楼的潘经理忙里偷闲也来店里光顾，她给自己买了一件衬衫，一件小孩衣服，还有一件老人的，三件衣服算下来，陆夏音一共收到了28块钱。 一个早上下来，佟丽娜把自己拘着的性子放开了，不管是想不想买，只要是能踏进来看的，她都是笑脸相迎，跟谁都能说上好一会儿话。 而陆夏音则在忙着画新的草图，有个打扮看着就不普通的妇人还看中了她新画的草图，当即就定下，还交了定金，过一个星期后再来取。 忙活了好几天，生意才算是稳定下来。 每天真正购买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是一件衣服卖得贵，算下来赚的也不少。 可佟丽娜却忧心忡忡的，生怕这几日的好光景是假象，过几天就又变回冷清的模样，于是关了店后也没闲着，而是去书店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增加营收的好方法。 放了暑假，电影票那边的生意暂时放了下来，叶华施那头京郊的项目完成得不错，田永平总算消了气，给了他一个真正外出的项目，要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叶华施自己一个人过得糙，能带去的东西也没多少，可陆夏音却给他里里外外准备了好多吃的用的，免得回来时又变成臭烘烘的。 叶华施抱着手里装的满满的包裹：「你放心，回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洗澡，然后才去找你，绝不会熏到你。」 陆夏音两道秀气的眉毛竖了起来：「你们男的总是这样，什么脏衣服臭袜子全都堆积一块来洗，攒得邦邦硬，热水都化不开，你不嫌噁心我还嫌噁心呢，你要是真到了家再洗，不洗脱一层皮能干净？」 叶华施被她说得脸一红，摸了摸鼻子道：「我也没那么不爱干净吧？」每天都有洗澡，就是衣服换的不勤而已。 陆夏音却不管他说的，清点着自己给他准备的东西，又接着道：「这洗澡的香皂，洗头的药膏，洗衣服的皂角我都算了重量，要是回来没见一点少你也不用回来了，自己一个人过吧。」 「用，我一定用，瞧你说的，我又不会骗你。」叶华施挠了挠后脑勺，既尴尬又感动，心里暖烘烘的，比冬天吃了个烤红薯还热乎。 他把包裹重新打个结道：「那就先这么说定了，等回来时我给你们带礼物。」说完，又向四周看了看，问：「叶初呢？爸爸都要走了，怎么不过来送送我？」 陆夏音道：「你才去一个月，又不是一年半载，她一大早就出去玩了。」 「那也行，我就先走了。」没见到女儿，叶华施有些遗憾，和陆夏音再说了会儿话后就去了研究所。 叶初一大早就去找周细琴姐弟俩玩。 两人的父母都是职工，放暑假只有周细琴和周海宇在家。 周细琴也不过十来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把调皮的周海宇管的服服帖帖，平时嗓门也大，往那儿一站，就是小孩堆里最崇拜的小头头。 可这回叶初去找她，却发现周细琴捧着个下巴，蔫头巴脑的，活像烤了一天的油菜花。 「姐姐，你不开心呀？」叶初凑了过去，也捧了个脑袋在她跟前蹲下。 周海宇本来在一旁玩泥巴的，听见这话赶紧回头来说：「她不是替自己不开心，是在为乔钰不开心。」 乔钰就是叶初第一次和姐弟俩相见时旁边的小女孩，和周细琴是同班同学，放了一个月的暑假，叶初也能经常看到她，很腼腆的一个人，皮肤黑黑的，笑起来有一对酒窝。 叶初又问：「乔钰怎么了？」 周细琴嘆了口气道：「下学期她奶奶不让她读书了。」 不让她读书能去干嘛？ 叶初脑袋瓜子还小，想不通，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周细琴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初一眼：「你等她来就知道了。」话音刚落，乔钰果然来了，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乔钰眼睛很大，脸上却没肉，眼皮底下还挂了一对黑眼圈，若不是强扯着一丝笑，那模样更像是大病初癒，没带一点精气神的。 第75页 见叶初也来了，乔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两手绞在一起，小声道：「叶初，你能不能跟你妈妈说一说，就说我开了学去你妈妈那里当学徒。」 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叶初的妈妈在百货大楼开了家店，听说生意还不错。 乔钰虽然已有十来岁，可长得瘦，看着倒只有七八岁。 叶初有些茫然：「这我不懂，要不你去问我妈妈？」 乔钰的眼神明显暗了几分，瘦削的脸颊仿佛披了层阴影。 「姐姐，你怎么不继续读书了？」叶初的小脑袋瓜还不太明白，总觉得谁都可以读书读下去。 周细琴和周海宇姐弟俩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两家就隔了一条巷道，昨天乔钰奶奶闹得凶，前后几家都听到了。 周海宇也不玩泥巴了，跑过来捏着拳头道：「都是乔奶奶不让读，乔钰不肯，还被打了。」 乔钰两只乌熘熘的眼珠立马起了水雾：「奶奶说家里没钱了，我不去干活，弟弟就没饭吃了。」 爸爸不顶用，一有闲钱都攒着买酒喝了，要不是因为这，妈妈也不会走。 周细琴道：「要不你再去跟你奶奶说说，就说是叶初妈妈不收你，你挣不了钱自然就让你接着去上学了。」 乔钰却抹了把眼泪道：「不去干活，奶奶也不会让我去读了，说就在家带小弟弟。」 这话一出，三人俱是沉默起来，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里敢反抗家长的权威。 叶初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屋里，陆夏音还在自己屋子里做衣服，见女儿没精打采地回来，便问：「怎么了？细琴姐弟俩没陪你玩？」 叶初听见陆夏音叫她，想起了早上乔钰跟自己说的话，便把早上的事情说了，末了还问：「妈妈，你说乔钰奶奶跟我奶奶是一样的人吗？」 陆夏音皱着眉头听完了叶初跟她说的，临了听见叶初提起冯宝英，倒吓了一跳，有些担心道：「怎么了？怎么想起奶奶了？」 陆夏音原先想着叶初还小，不容易记事，便没刻意提起冯宝英，万不得已提起时也是称唿为奶奶，没想到女儿竟然什么都记得。 叶初眯起眼睛想了想：「我觉得乔钰奶奶好坏。」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捏起拳头，「明明乔钰姐姐很不开心，还要打她。」 粉白的脸颊因为生气而变得鼓鼓的，两道秀气的眉毛也拧在一起，既是在气乔钰奶奶，又是在气冯宝英。 陆夏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叶初的额头，把她两条眉毛抚平：「也许是乔钰奶奶确实困难，她的家在哪里，你带妈妈去看看。」 乔钰的家是一套老房子，不大，只有两间小房子，围起来的矮墙塌了一半，乔钰正在家门前择菜，乔钰奶奶孙老太正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学走路。 听见家门口的动静，孙老太抬起头来看了眼，认出是陆夏音后皱巴巴的脸上当即笑开了花：「是叶初妈吗？来，坐。」 抬脚拿了把矮竹凳，还用袖子擦了擦。 陆夏音也没嫌弃，拉着叶初就坐了下来。 乔钰手上择菜的动作没停，脑袋却偷偷扭过来看了一眼，又被孙老太瞪了回去。 孙老太笑眯眯道：「叶初妈，你是同意要收小钰做学徒吗？」 陆夏音回头看了眼乔钰，小姑娘本来就小，蹲在地上就缩成了一点，看着实在太瘦了。 「怎么想让到乔钰当学徒？」她没直接说可还是不可。 孙老太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也想让她接着读书，可你看我这光景，乔钰妈妈跟她爸爸离婚，孩子没人带，她爸又不顶用，不让她去当学徒，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好在小孙子已经一岁多了，不用吃奶粉，平时喝点米煳就算不错的伙食了。 陆夏音又问：「孩子的外公外婆呢？」 提起这个，孙老太就来气：「可别提了，没跑来我家要钱就不错了。」 心想陆夏音没提收不收乔钰做学徒，倒是先问了一堆有的没的问题，自己不免着急起来：「叶初妈，你看，能收乔钰做学徒吗？」 陆夏音摇了摇头道：「乔钰还太小了，而且我那里不缺人手。」 孙老太眼里燃起的亮光迅速熄灭下去，但仍抱希望道：「那你来这一趟是？」 陆夏音抿了抿唇道：「我听我女儿说乔钰很想接着读书。」 孙老太看向老老实实择菜的乔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孩子听话老实，回回考试都能拿第一，不让她读确实可惜，可…… 孙老太没吭声，沉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第43章 「乔钰她爸呢？」 孙老太面上一热，实在没脸提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她嗫嚅一阵，长嘆一口气道：「都是一群不中用的。」 她低下头，默默无言。怀里的小男孩听不懂大人的话，睁着两只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陆夏音。 陆夏音伸手在小孩的鼻子上颳了一下，原先以为孙老太和冯宝英是一路人，现在来看才发现不是。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罢了。 陆夏音又回头看了眼乔钰，她已经把菜择完了，又捧了个针线篮蹲在屋檐下缝衣服。 小姑娘瘦巴巴的，下巴尖得跟锥子似的，因怕被孙老太责骂，都没往陆夏音这边瞅一眼。 陆夏音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乔钰上学要花多少钱，我先借了，等她读完小学放暑假了，再让她过来给我帮忙，欠的钱再一点点从工资里扣。」 第76页 孙老太一听就愣了，她不想借钱，更想让乔钰去当学徒，可转念一想，陆夏音之前已经说了不收，乔钰又还小，陆夏音不要她，那就真的只能在家待着了。 陆夏音肯把钱借给她，那就说明以后等乔钰再大一点就一定会让她当学徒。 孙老太有些心动，可不太敢下决心。 乔钰却把针线篮一甩，跑到陆夏音跟前道：「叶初妈妈，我还想读书，不用等我长大，我现在就可以干活，您看我绣的花可好看了。」话说完就拿起给她看看自己绣的鞋垫。 孙老太张了张干瘪的嘴唇，想骂她到底是没张口。 陆夏音看了一会儿笑道：「确实绣的好，不过你现在还太小，我那里没有很多活，等你读完小学，阿姨肯定会让你帮忙的。」 这样说就是同意了，乔钰松了一口气，又眼巴巴地看向孙老太。 孙老太还是没说话。 乔钰喊了声奶奶，哽咽着说：「奶奶，求你别不让我读，我一定乖乖做家务，也会给弟弟做衣服。」 滚烫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砸向地面。 孙老太闷了半晌，终是长嘆一口气道：「随你吧。」 乔钰破涕为笑道：「谢谢奶奶，我这就去做饭。」 乔钰一转身就熘进了屋里，烧水做饭，个子小，这些粗重的活却一点也不生疏。 孙老太看着陆夏音道：「叶初妈，让你看笑话了。」 明明孙女很想读书，她自己却硬逼着孙女回家来。 陆夏音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宽慰道：「我看乔钰这孩子心性不错，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您老可要保重好身体。」 孙老太默默无言，又抹了把眼泪。 陆夏音从乔钰家里出来，便拉着叶初往家里走。 家就在不远处，被红色的夕阳笼罩，烟囱升起白蒙蒙的炊烟，叶初低头看向地面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身体背面被烤的暖烘烘的。 「妈妈，乔钰奶奶疼乔钰吗？」 陆夏音道：「当然疼爱了，哪个做奶奶的不疼孙女。」 她面上带着笑，丝毫不见异常。 叶初似懂非懂地点头，没再说下去。 从那日后，叶初性子更活泼了些，野得满街跑，逼得陆夏音拿了把扫帚等在家里才能远远地看见叶初飞奔回来的身影。 叶华施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天回来的，他整个人像刚从炭坑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就没一块皮肤没被晒伤过。 陆夏音捂着鼻子赶他去洗澡，叶初也道：「爸爸臭。」 叶华施抬手闻了一下：「有吗？」 但看两人嫌弃的眼神，只好乖乖回去洗澡。 这一洗就是将近一个小时，等他出来，给他留的饭菜早就凉了。 叶华施也没介意，端起饭碗就吃，陆夏音在一旁给叶华施说起自己这一个月的营收。 她的衣服做得精緻又独特，再加上佟丽娜大力宣传，工作室的生意早就稳定下来，每天能卖出去一两件衣服，同时还能接到定制。 叶华施自己的项目也完成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奖金。 听着陆夏音算帐，自己也干劲十足起来，明天就开学了，他们的电影生意又可以做起来。 这段时间叶华施额外选了好几部好电影，就等着开学的时候贴出来看看学生们的反应如何。 两个月的时间，季丰的电影院也重新翻修完毕。 第一批来观影的看着崭新的座位和设备，纷纷怀疑自己走错了，直到看见熟悉的工作人员时才放心下来。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各个脸上都挂着自豪的笑，现在谁还敢说他们影院是最破的，连吴经理管的那家都没得比。 除了学生之外，附近的工人也都愿意下班之后买张电影票坐下来看电影。 楼下卖汽水的也能早早收摊。 谁都心知肚明，要不是有叶华施招来这一批学生，他们还不能看到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谁见了叶华施都会和他热情地打招唿。 叶华施也不自傲，他实际上总处在这门生意哪天就做不成的焦虑中。 好在他藏得深，旁人并未能察觉。 院子里的枣树从绿叶丛丛，到果子挂满枝头，再到全部落了叶。 冬天又来了，要不是翻出从前穿过的衣服，谁也未曾意识到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 林汉达已经从厂里退了下来，平时在家帮庄秀英干点家务活，得闲的时候便牵着叶初大街小巷地闲逛。 有不认识的人问起这谁家的小孩，林汉达总会自豪道「我孙女」。 叶初也是一直把林汉达夫妇俩当亲爷奶来看。 叶初自从上了幼儿园后，性格变得活泼起来，嘴也甜，常把一群老人逗得哈哈大笑，她俨然已成为老人们的开心果。 这几个月，叶华施又出了一次项目，发下来的奖金加上卖电影票，已经攒下不少钱，陆夏音那里更不用说了，赚到的钱很可观。 原先说好过了暑假就去领个结婚证的，两人却一心忙着赚钱，把这茬都给忘了。 等叶华施终于想起来的时候，陆夏音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你可终于想起来了？原先说的不算数了，我得重新考虑考虑。」 叶华施一听急了：「别呀，我就是一时忙煳涂了。」他头一次六神无主，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了，可陆夏音始终不为所动。 第77页 陆夏音耐着性子看他认错了一小时，才消了气道：「行了，不是我不肯。」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学校问过了，学校不让学生在校期间结婚。」 「那意思是说我们得三年后才能领证？」叶华施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以前从来没遇见这么难过的时候。 「嗯，学校规定也没办法。」陆夏音点头，看叶华施面如土色，失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能跑了吗？」 叶华施赶紧正色道：「你当然不会跑了。」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只能再忍个三年了。」 陆夏音问：「忍什么？」 叶华施咽了咽口水：「没什么。」 为了避免被陆夏音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叶华施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记得林学城他们吗？」 陆夏音道：「记得，年初遇见的那群背包客。」 「他们给我发了封电报，说过几天会写封信给我，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陆夏音道：「这我可猜不着，估计是再来这边玩一玩吧。」 「嗯，应该是。」叶华施其实也猜不到，但却很期待能快些收到他的信。 只是，比信先来的，却是一直让叶华施担心的事情。 那年冬天，多年不被上映的老电影终于放开管制，各电影院都可以自主安排復映，与此同时，还允许发展个体经济，个人私下买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到檯面上。 叶华施一下了班就匆匆往家里赶，一路上心潮澎湃。 卖电影票的生意虽然是做不成了，但他还有别的路子可走。 陆夏音停下踩缝纫机的脚，回头望着叶华施道：「你说什么？」 叶华施蹲下来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道：「你放心，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可……」 那毕竟是要放弃现在得来不易的工作呀。 叶华施道：「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早就料想到我们这电影票会有卖不了的那一天。」他抬头看向窗外，「你的生意越做越好，我实在是不想拖你后腿。」 陆夏音道："你现在不是有工作吗？谁说你拖我后腿了？" 「可我只是个临时工，转正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即使能转正，排队分房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可我还有你和叶初，我们总不能一二十年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住，我还想给你们买电视机，买自行车，桩桩件都需要钱，人活着总想得到好的，现在的生活是很不错，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还年轻，不去闯一闯我总是不甘心。」 陆夏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想自己当初开这个工作室的时候，也是一意孤行，一股脑地就扎了进去，那么她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他呢？ 「我知道了，你想做就去做吧，如果不成功还有我给你兜底呢。」陆夏音紧紧握住他的手，她深信眼前的男人不会有失败的时候，刚刚自己那样说其实更多的是表达她会和他同心协力。 第44章 叶华施有些动容，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夏音，谢谢你。」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般郑重地跟她道谢过，长久以来，他都是一个人。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动情地跟他说，还有她给自己兜底。 陆夏音不想气氛这么伤感，这都没开始呢，仿佛两人就已经失败了一样：「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去做饭。」她把手抽了回来，也不理叶华施会说什么话。 叶华施亦是站了起来，他咽下从心底里溢出来的酸涩，站得笔直，似乎什么东西都不能把他压垮。 他想做买卖，自然是要从研究所里退出来。 田永平知道这件事后，久久没说话。 「这件事你真想好了？」他看着叶华施递来的辞职报告，眼睛一抽一抽地疼。 这个结果，他其实可以料想得到。 这样性子的人，迟早是要飞出鸟笼的。 「你跟你那边的人说了吗？」 他说的是豫省那边引荐来的顾主任。 叶华施在做下这个决定后，自然是写了一封信给顾主任。 等了好几天，顾主任才给他回了信，信上显然对他做的决定深感诧异，还以为他在那里过得不好，不过，做为教导了两年的恩师，顾主任自然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就像一年前他想调来这里一样，末了还说要是他混的不好，尽管可以回去找自己。 叶华施如实把信上的内容说了，田永平深唿吸一口气，把桌上的辞职报告收了起来，「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他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叶华施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等你挣了钱，别忘了请我们这些老同事好好吃一顿。」 叶华施道：「田老师，我……」 他想说些感激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被打断了。 「大老爷们，可别说什么黏煳煳的话，行了，去外面收拾一下，把工作交接一下。」 所里的其他同事也被叶华施的这个决定吓到。 虽然政策是下来了，其中也有人动过心思，可谁又敢真正放弃安稳的工作，而去冒险呢？ 再说，这一年来，叶华施的工作业绩有目共睹，任谁也想不出他竟会是第一个走的。 叶华施却泰然自若，忽略掉那些投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 第78页 汪小羽却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道：「叶华施，我真佩服你，说走就走，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叶华施笑道：「有时候勇气是一下子就有的。」他只是说这么一句话便不再提了，工位上除了自己一定要带走的，其他的都送给了汪小羽。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劳动布袋，回去的时候，布袋里的东西只装了三分之一。 走到研究所大门的时候，恰巧碰见一直把他当假想敌的李水华。 李水华堵住大门不让他走：「你就这么走了？」 叶华施淡淡道：「我都把东西收拾好了，不走还能去哪儿？」 「你真的捨得放弃？」李水华怔忡了半晌。 叶华施借着这个空档趁机熘了出去，忽然觉得李水华这阵子一直把自己当眼中钉实在没必要，他又不是树，扎了根就挪不了窝。 不过他是懒得再去跟李水华说什么话的，拿着包裹径直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趟邮局，算算时间，林学城的信该寄来了。 如果还没寄来，自己也可以写一封信给他。 幸运的是，他去的时候，林学城的信恰好到了邮局。 叶华施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 林学城在信上说，他和其他两个人今年都已经毕业，他做了大货车司机，负责运送港城和内地之间的货物。 他还在信中说，现在再想从港城来内地已经没有那么麻烦，说有空的时候再来看他。 顺便还寄来了他们那边正在卖的娃娃，和这边的大国娃很不同，浑身上下都是用布料做的。 叶华施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收好，一边回家，一边想着原先定好的计划，他又抬手看了看手中的娃娃，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吃过晚饭，叶华施就把心里的想法和陆夏音说了。 陆夏音也拿起那做工精緻的布娃娃来看：「这娃娃确实和这里的很不一样，可是你确定能行吗？」 她只知道叶华施要做买卖，却没想到竟然是卖娃娃。 大多数人平常衣服都不捨得买，更别说娃娃了。 「嗯，」叶华施点头道：「所以我打算写封信给林学城，他正好在那边当大货车司机，而且，港城那边又不只有玩偶，还有别的物件。」 陆夏音想了想：「那你的钱够吗？不够我那里还有。」 叶华施道：「不用着急，我那里还有，只是，」他的眼神忽然暗了暗，「我可能要去那边一趟，也许会去很久。」 原来是为这事吗？ 陆夏音道：「这有什么，你放心去吧，不过你路上可得注意安全，我在店里没少听到去了南边被打劫的消息。」 「好，我一定注意安全。」 叶华施很快给林学城写了封信，信上简略说了打算托他帮忙把港城那边的货物运过来的想法，还约他详谈。 他等林学城回了准信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南边。 叶华施忽然想到陆夏音好像是南边人，临出发前问：「我好像记得你的家在南边，要我顺便去看看吗？」 陆夏音脸色霎时变了，随即又恢復如常道：「不用，你就专心忙你的。」 叶华施便没再说，转身进了火车站。 原先以为叶华施最多去一个月，可转眼到了新的一年，叶华施还没回来，算算时间，陆夏音的学校又快放寒假了。 自从他们的电影票生意停了之后，陆夏音和佟丽娜便开始专心打理工作室。 两人花了两个月的暑假时间总算是让工作室上的生意步入正轨，但是她们还要上课，开学后的白天不能没有人看着。 原先是想请个人帮忙看的，可庄秀英毛遂自荐，说自己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让自己去帮忙看着。 店铺里的衣服都是做好的，若是有人要定制，那也是量个尺寸的事。 看店的工作，庄秀英干下来倒不算吃力。 庄秀英自己却很开心，从工厂退下来后，她几乎每天闲的没事干，能重新忙碌起来，自己别提多开心了。 陆夏音一边忙学业，一边忙着做衣服。 新的一年，新的变化在悄悄发生。 比如，陆夏音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便能看见好几家小摊贩在卖自己做的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用的。 还上映了好几部新电影。 自从老电影解禁后，影院确实掀起了一波观影潮，可老片总有看腻的时候，新片总是更有市场。 寒假的第一天，佟丽娜就来找陆夏音了。 两人约好一起去看新上映的谍战片。 佟丽娜兴奋异常：「你看海报了吗？里面的男主角长得真好看。」 陆夏音点头：「我看了，确实很好看，要不然我也不会来看了。」 两人去了季丰管的那家电影院。 工作人员也认得她们，一来就问起叶华施的近况。 陆夏音道：「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佟丽娜悄悄问：「叶华施还没回来吗？他这都去了一个多月了，没有给你写信吗？」 「信是写了，不过他说不太好说，只说他那里一切都好，还说一定在过年前回来。」陆夏音眉眼没有一点担忧之色。 佟丽娜打量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什么事后才道：「你说他去那么久到底去做了什么？」 第79页 陆夏音笑了笑道：「我也好奇，不过再好奇也没用，还得等他回来再问。」 叶华施倒没让陆夏音等太久。 在过年前十天，叶华施终于风尘僕僕地拎着一大袋东西从火车站回来。 他整个人似脱了层皮，皮肤被晒得黝黑，但一双眼睛却显得无比精神。 他似乎是累到了，回来先是灌了好大一瓶水，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才彻底缓了过来。 陆夏音带着叶初，庄秀英和林汉达都围在他身边，就想听听他这一个多月到底在那边做了什么。 叶华施又喝了一大瓶水才道：「我先是坐了好几天火车，去了一个临近港城的地方。」 林学城早就等在那里，他们约好在一家小饭馆见面。 叶华施一见了他才知道，自从政策下来后，全国各地的人都跑来这里做生意，他光是靠着帮人将港城的货物运到内地，再将内地的商品运到港城，一个月就能挣一万多。 听说叶华施也想做生意，林学城把自己知道的都跟他交了底。 他从港城运的最多的便是糖果罐头衣服等商品，他建议若叶华施也想卖东西，最好卖衣服。 可叶华施更想卖玩偶，就是林学城上次寄来的那个。 林学城有些意外：「这娃娃在我们那边确实卖的不错，不过不知道这里的人喜不喜欢，你确定要进这些吗？」 叶华施意外地坚定，林学城便没再劝。 叶华施原本想的是运一些商品到首都去卖，可见过林学城后又打消了主意。 他有林学城这个第一货源司机，只是运少量东西到首都太大材小用。 第45章 他先是在附近租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摊位，几乎花光了带去的所有钱，托林学城运来一堆那边产的玩偶。 他不能亲自去看，但林学城是个可值得信任的人，给他带回来的都是那边卖得最好的。 等那批货运过来，叶华施的摊位便开张了。 他的摊位安在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商品城里，这里每天人来人往，来往的人操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口音。 如林学城所说的，卖衣服的摊位围着的人最多，那摊主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吼着嗓子，一天下来，嗓子都能干的冒烟。 叶华施的摊位生意也还不赖，总有一批大胆的人，他们原乡都想进一批衣服回老家卖，看到了叶华施摊位上做工精緻，布料柔软的玩偶，便将带来的钱挪出来一部分，进了一批大大小小的玩偶。 叶华施想做的是长久生意，他给每个顾客都留了联繫方式，若是他们在那边卖得好，不用亲自跑来进货，打个电话给他，叶华施便能把货物邮寄过去。 叶华施从凌晨忙到深夜，将摊位收好后，他才有空到二楼稍作歇息。 他租的摊位分上下两层，一楼用来做商铺，二楼用来做住房。 不过都很拥挤，二楼放下一张床和进来的货物后便没地方站了，好在楼道允许放煤炉，每到饭点，他总是草草吃一顿将就对付过去。 当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叶华施总是干劲十足，数着手中越来越多的钱，即使忙了一整天没吃饭也不觉得饿。 自从他在这里开了摊位后，林学城每次来送货都会他在这里逗留一阵，带来的都是那边的新奇玩意。 有时是盗印的漫画书，有时又是游戏卡牌，甚至有一次带了个游戏机过来。 里面的游戏碟都是日文，林学城并不能看懂，但是玩着玩着也能摸索出点门道，唯独卡在最后一关过不去，叶华施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档看了一眼笑道：「这上面不是都写了吗？」 林学城下意识道：「我又看不懂日文，」忽然又惊讶，「你看得懂，快来帮我看看。」 说着就把游戏机递给叶华施。 叶华施虽然没玩过游戏机，但看林学城玩得多了，便知道哪个按钮有什么功能。 他把游戏机接过来后，三下五除二就顺利通过最后一关。 林学城目瞪口呆道：「你看得懂日文吗？」 叶华施抓起掉在地上的布娃娃：「之前学过一点。」他手里抓着的布娃娃严格来说是港城那边的本土娃娃。 用粗软的线制作头髮，四肢特别细长，脸上的五官也是用线绣出来的。 林学城点头道：「学日语大有用处，你不知道，日本那边的音像漫画还有玩偶在我们那里卖得可好了，老实跟你说，我给你进的这些玩偶在我们那里越来越卖不动了，卖得最好的都是日本那边的玩具，不过因为太贵了，所以我没跟你说。」 叶华施道：「既然太贵，你就是跟我说我也不会进，什么时候这边那种娃娃也受欢迎起来，我才考虑进一批。」 林学城除了从港城运商品过来，还会运这边产的商品带过去。叶华施观察了好一阵，心想除了自己进货外，或许还可以生产些商品运过去，不过这恐怕得积累个一两年才行。 他这半个月来一刻也没闲下来，把带去的几百块全花完了，不过又挣回了小一千。 他想再多攒点钱，等余钱够了就进点那边特有的游戏机。 叶华施这次可不是空手回来，他还带了一小袋布娃娃，打算明天去找季丰问问，看看能不能摆在他那边的电影院。 叶华施只用寥寥数语就把自己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勾勒出来，可听故事的人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第80页 那边的生活，和这里一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陆夏音也震惊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年后什么时候再过去？」 叶华施又喝了一大口水道：「估计很快，那里离不开人。」 他随即又想总是出远门好像对陆夏音不太好，又补充道：「你放心，等那边稳定下来了，我再请个人帮我看着，绝不会离开你们太久的。」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他把蹲在地上的叶初抱了起来，把她放在膝盖上，故意挠了挠她圆滚滚的肚皮，把叶初逗得哈哈大笑才做罢。 庄秀英却暗自唏嘘了好一会儿，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能干，比年轻的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 一直到回房躺着，还在念叨：「可惜我老了，要是我年轻个几十岁，我也是要到那里去看看的。」 林汉达听见后却笑了，满面的皱纹堆成山丘沟壑：「你听他说的容易，你可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兇险？」 庄秀英来了精神：「能有多兇险？」 林汉达把自己听来的娓娓道来：「路途遥远就不说了，火车上的扒手多吧，说不定连回来的票钱都被偷得一干二净，再次听说那里治安乱的很，半夜有拿刀砍人的，还有抢生意私下斗殴的，桩桩件件，数到明天都数不完，除去这些，你能确保自己进的货一定能卖的出去？」 庄秀英听后懵了好一会儿：「这么兇险吗？不是还有公安吗？」 「那里人那么多，公安哪里管得过来。」 林汉达把自己听来的讲完后，心满意足地躺下来，庄秀英却是一阵阵后怕，直愣愣地瞅着天花板，连灯都不敢关，心想这些事情自己可千万不能在陆夏音面前说漏嘴。 然而不用庄秀英说，陆夏音早在工作室的那些顾客口中知道了。 这边陆夏音还没回去，对着豆大的烛光盯着叶华施瘦了一大圈的脸庞道：「你那里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要说危险肯定是有的，但叶华施不想让她担心，挑了一件较小的道：「当然有了，我刚去的第一天就被扒手偷了钱包，好在我发现的及时，把钱追了回来。」 陆夏音却不说话，盯着地板出神。 她这模样倒把叶华施吓到了，「你怎么了？我没什么事。」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钱包，转移话题道：「你看我挣了好多钱回来，明天就带你们买电视机去。」 陆夏音却吸了吸鼻子道：「我才不要什么电视机，我就想……」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担心而去阻止叶华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叶华施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拉着她的手重新坐到竹凳上道：「我没有什么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你相信我好不好，电视机要买，自行车也要买，房子更要买，对了，还有游戏机。」 说到游戏机，他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陆夏音好奇道：「那是什么？」 叶华施摸着下巴道：「跟电视机差不多，也有一块屏幕，还有手柄，通电之后便能操控屏幕里面的小人移动，走路和跳跃都能做到。」 「这倒新奇，可惜我想像不出来。」 叶华施笑道：「不用想像，等明天我去问季丰的时候，顺便问问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放上两台游戏机，如果同意的话，我再让林学城帮我运过来。」 「这游戏机挺值钱的吧？」 「是挺费钱，不过我也挣了一笔，买两台游戏机回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叶华施定定地盯着陆夏音。 陆夏音被他盯得耳热，咬了咬嘴唇点头应下。 第二天叶华施去找季丰的时候，把陆夏音也带了过去。 季丰看着叶华施递来的娃娃，笑道：「你这娃娃做工不错，我都没见过，你要放在这里可以，不过可先说好放我这里可是要付场地租赁费的。」 场地租赁费自然是要给的，只不过少不得要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帮忙看着，还有放两台游戏机。 季丰自然不反对，自从影院重新装修后，人流量多了起来，虽然比不上叶华施从前给师生卖电影票那会儿，但到底是比之前好多了。 影院前厅就有一块让顾客等待电影开场的空地，季丰这阵子正愁那块太空旷，这实在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叶华施很快跟季丰签了协议。 没过两天，两台游戏机也运了过来。 陆夏音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叶华施笑道：「那是因为我早就让林学城帮我寄过来。」在和季丰谈合作之前。 「你这也太冒险了些。」 可是风险和利益总是相伴相生的，叶华施信心满满道：「要是我这时候才让林学城寄过来，都到了年后了，白白损失过年这段时间能赚到的钱。」 陆夏音想了想笑道：「也是。」 游戏机寄过来后便被叶华施搬去了电影院，那是两台笨重的大傢伙。 一放上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叶华施被大伙簇拥起来，他扯着嗓子耐心地给人讲解这两台游戏机如何使用，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口干舌燥才算是让大傢伙都听明白了。 一个春节下来，除去场地租赁费和电费人工费等成本，叶华施靠游戏机和卖娃娃就赚了小几百块钱。 春节一过，他就又要动身南下了。 第81页 他在那里寄来一小袋精心挑选的布娃娃，由陆夏音每月定时补上去。 这样陆夏音又多了一份工作，进入新学期，她的学习任务也重了起来。 她和叶华施每月的书信不断，原以为又得下一个过年才能等到叶华施回来，谁料他六月份的时候便回来了。 第46章 自从年前叶华施买了个电视机，叶初几乎就成了电视奴，成天守在电视机跟前不带动，就连周细琴姐弟俩也不出去玩了，就在屋里看电视。 那电视机放在客厅，叶华施和陆夏音就在书房待着。 叶华施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叠用塑胶袋包得方方正正的钞票，再从饼干盒子里找出年前存下来的钱，全部加在一起数了数，差不多是六千多块钱。 他去了这大半年，赚到这些钱已经算很可以，但是比他赚得还多的人比比皆是。 陆夏音看他数着手里的钱道：「你都把钱拿出来做什么？」 叶华施抬起头来，眼神里隐隐带着点兴奋：「夏音，我去问过了，我租这房子的房东愿意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我，等我买了这套房子，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 「呀！」陆夏音惊唿一声，似乎被他的决定惊吓到，她说：「你，想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明明他现在手里的钱是足够付的，可她仿佛踩在空中一样，心里就是不踏实。 叶华施道：「对呀，你不高兴吗？」 应该是高兴的吧？ 陆夏音愣了半晌，有了自己的房子那才算是在这个地方扎了根，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随即笑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清晰地浮现两个酒窝。 叶华施痴痴地看着她的笑脸，忽然用粗糙的手指戳了戳一边的酒窝：「我真没想到买房子能让你这么高兴。」 陆夏音抿了抿嘴巴，把他的手打开：「你的手太糙了，弄得我脸痒。」却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害羞的模样。 如果有镜子的话，她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早就红得如熟透了的红枣一般。 自从陆夏音答应和自己领证后，叶华施比从前更正经起来，做得最亲密的动作也无非是拉个手，此刻他忽然很想亲一亲陆夏音红得近乎透明的耳朵。 他只是这么想，身体却下意识帮他做了。 等冰凉的嘴唇碰到温热的耳朵时，两人都是一愣，陆夏音更是一瞬间从脖子到脸红了个透，她一把推开他，哑着声音道：「你做什么呢？」 叶华施笑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亲你了。」 他说得无比坦荡，这让陆夏音无法生气起来，可她又很气恼，于是只能咬咬嘴唇，一跺脚跑了。 叶初还捧着下巴看电视，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颳过，转头一看发现妈妈飞速地跑向隔壁，还以为妈妈出了什么事，电视也不看了，拔脚跟着追了出去。 陆夏音径直回了自己屋里，脸又红又烫，她着急地寻找什么可以冰敷的东西，低头一看，却发现叶初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道：「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学着从前陆夏音照顾她那样，抬手在陆夏音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陆夏音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她蹲了下来，摸了摸叶初的脸颊道：「妈妈没什么事，你去接着看电视吧？」 「真的吗？」叶初紧皱的眉毛终于放松下来。 陆夏音道：「是啊，快去吧。」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幸福无比，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退去，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如此了。 叶华施给自己留的时间并不多，他把房子买下来后便又要着急回去南边。 陆夏音还没想搬过去，等两人领了证再搬过去也不迟。 叶华施坐了好几天的火车，顶着一身的臭味到了熟悉的火车站，他长的高，体格看着也不差，虽然是一个人来的，那些扒手也没把他当行窃对象。他这次来坐的车厢比从前更拥挤了，很多人的眼神里既忐忑又兴奋，估计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来。 他一下车就买了份报纸来看，这是他养成的好习惯，看报纸能获取每天最新的政策动向。 今天这份报纸内容让他眼前一亮。 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未来将实行一项招商引资政策，凡是港商或外商来投资建厂的，一律给予税收优惠和政府补助。 果然让他等到了合适的政策，叶华施把报纸叠起来便匆匆往自己的档口跑去。 隔壁的档口笑道：「你这一回去小十天，损失可不少。」 叶华施不慌不忙：「没事，我都跟那些老主顾说了。」至于新主顾，他就是在这里守上一整天，恐怕都做不来多大生意。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跟他卖一样东西的人变多了。 他早就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赚到后，便会有一群人涌入，市场蛋糕就这么大，自己比其他人做得再好赚得还是会比之前少，因此，他总在时不时地谋求新思路。 报纸上的新政策，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没多说什么，开了店铺门后便开始整理货架上的商品。 等了三天，林学城又来给他送货，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不好意思道：「抱歉呀，我们那边的玩偶销路不畅，已经倒了很多家工厂，你想要的货物我只给你买了一半。」说着就把剩下的钱交给叶华施。 第82页 叶华施没说什么就把钱收下了，撸起袖子把货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清点登记对帐，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才算是清点完，而林学城恰好刚去其他地方送完货回来。 若是因为送货送晚了来不及回去，林学城便会来叶华施这里借宿一晚。 小小的二楼亮着一个橙黄的小灯泡，叶华施把捏得皱皱巴巴的报纸展开来道：「你们那边的工厂有没有考虑迁到这边来？」 林学城摸了摸后脑勺道：「是有听说过，不过很多人都是观望态度。」他这话确实没错，自从日本那边的动漫在港城那边越来越受欢迎，越来越多的工厂承接了那边供货商的订单，挤压了本地玩偶的市场，这也是那边的玩偶工厂会倒了一大片的原因。 除此之外，港城不断上涨的物价和人工费都让那些小老闆吃不消。 玩偶都是走量的，一个玩偶卖给供货商3、4元，卖到日本那边却要3，40，元，差价都被中间商赚了。 林学城后知后觉道：「你该不会是想让那边的工厂迁到这边吧？」 叶华施笑道：「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不过他一无资金，二无技术经验，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可如果是接手港城那边已经破产了的工厂再迁到内地来，开一个工厂或许会容易的多。 他指着报纸的头条道：「看，最近这边出了吸引外商投资建厂的优惠政策，如果我能把港城那边的工厂收购再转到这边来，起步就没那么难。」 林学城咽了咽口水道：「这想法听起来不错，你要不办个证件跟我去那边一趟？」 叶华施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好，我改天去办证件，跟你一起去一趟。」 想要办证件也没那么难，就是手续麻烦和等的时间长了点罢，叶华施因为摊位上的生意耽搁，一直到快九月份才跟着林学城去了港城那边。 原以为首都那边已经够繁华，可等叶华施进了港城之外，才发觉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周围的景色眼花缭乱的，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够看。 如果非要指出有什么不同的话，找不到更好的描绘的叶华施只会说颜色多和更吵闹一些，的确，这里的衣服款式更随性，更不拘一格，颜色款式多样，同样，这里的人就和衣服一样，更大胆开放。 叶华施没有时间逗留太久，他被林学城带去简单地吃完一顿饭后，就去附近的郊区考察几家快倒闭了的玩偶工厂。 他们去的都是承接制作本地玩偶的工厂，因为没有抢到外国供货商的订单和人工成本的上涨，工厂面临着即将倒闭的未来。 昔日繁华热闹的高楼此刻似乎早已人去楼空，只有看门大爷摇着把蒲扇，昏昏欲睡。 叶华施并不懂这边的话，还是让林学城给他翻译，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几回，林学城告诉叶华施道：「这里的老大爷说了，这家工厂快倒了，老闆欠了很多钱，前天才把工人的工资结清，估计下一步就是把机器卖了。」 叶华施道：「那老闆呢？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林学城笑道：「我们可赶巧了，那老闆就在工厂的办公室里。」 和老大爷打了个招唿后，两人便被领着到了办公室门口。 这里的老闆武岩为避免员工出现漏算工资的事情，所以这几天一直待在这里，此刻他左手夹了根烟，右手支着脑袋，似乎显得很疲惫，连菸蒂快烧到手背了也不知道。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睁开眼，勉强打起精神向外看去，却发现来的是两个没见过的年轻人。 他刚想问话，却发现两个人竟然自顾自地用普通话交流起来，以为他不懂中文呢！ 武岩站了起来笑道：「你们是从内地来的？」讲的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叶华施一愣，随即笑道：「对，我是内地来的，这位是本地的。」他拍了拍林学城的肩膀，又道：「请问您是这儿的武老闆吗？」 武岩道：「我是。」 他请人坐到对面的会客桌上，烧水泡茶。 第47章 滚烫的茶水刚倒出来，叶华施便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武岩皱着眉头没说话，随即抬头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番，他道：「原先我是想过去内地办工厂，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忽然苦涩一笑，摊开手指了指身后空无一人的厂房，「我这工厂倒了，我就是想迁也迁不过去。」 叶华施却道：「可是您还有机器，还有技术。」 「那又如何呢？」武岩把手中一口未抽的烟扔进菸灰缸里。 叶华施道：「我可以帮您向银行贷款。」国家为了鼓励个体经济发展，这时候的贷款政策都很宽松，基本上有正规项目，审核通过后就能获批。 武岩没说话，他还在考虑。 若把机器卖了，顶多刚好偿还欠款，他现在所得到的的一切全部都归于零，奋斗几十年回归原点。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不甘心，好几次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他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工厂，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工厂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夷为平地。 叶华施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于是把随身带过来的报纸一一展开给他看。 从那项新政策颁布那张，到后面的两个月，几乎每版都有哪家外商进驻内地后获得资金优惠，政府支持，从而起死回生，或者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国际竞争力的报导。 第83页 叶华施一一给武岩讲述政策要点，武岩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 武岩的身边其实也不缺把工厂搬迁到内地的人，但无一例外地都会被身边的人觉得傻，可从来赚钱的都是闷声大赚的，要是内地真那么不好，那群去了的人怎么又不搬回来呢？ 武岩渐渐被叶华施说动，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林学城道：「武老闆，您就放心吧，我是跑运输的，经常两地跑，那边和叶华施说的大差不差，几乎一个星期一个样。」 武岩点了点头，忽然道：「我其实没告诉你们，我也是内地人，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爸妈到了这边。」 怪不得他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叶华施道：「既然这样，您就更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武岩独自考虑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下定决心道：「行，既然这样，趁我这把骨头还未老，再拼一把吧。」 他和叶华施达成协议后，便把厂里最近的报表拿给他们看，还带他们去参观了工厂车间。 即使厂房已经没了人，工厂车间还是被收拾的得整整齐齐，进门望过去，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个大木桌，底下有一熘凳子。 武岩向他们介绍：「这是纯手工工人的工作檯，像是填充棉花，包装都是他们来干。」再往里走，便是一排排缝纫机，在内地缝纫机还是个奢侈的物件，可这里却有几十架，最里面的是裁片机和喷绒机，叶华施并不能看太懂。 但他知道武岩的这些机器都特别值钱，如果卖掉了着实可惜。 工厂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订单，武岩道：「这里能赚钱的工厂都是承接欧美，日本的订单，我的工厂竞争不过他们。」 说到这时，武岩脸色有些红。 叶华施却并不在意，他想了想道：「您现在还能联繫到那些外国的供货商吗？」 「联繫是联繫得到，可是谈了几次都谈不来合作。」 叶华施却笑道：「能联繫到就好办，等我们把工厂迁到内地，生产成本自然压了下来，价格也会降下来。」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内地那边会使用这些机器的工人并不多，如果您能带一些这边的技术工人去负责带人会更好。」 武岩开厂开了几十年，对他忠诚的老工人确实不少，不过要他们远离故土去内地，他们会不会同意不好说，武岩不敢打包票。 除了工厂，叶华施还被带去最大的玩偶市场那转悠了好一会儿。 他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三天，然后才启程回去内地，回到商铺里，屁股都没坐热，便开始起草项目计划书。 他删删改改，熬了好几个通宵好不容易把计划书写好，换上一件稍微正式的衣服便去了银行。 银行的工作人员审核了他带过去的工厂资料，以及项目计划书，叶华施的个人信息，再三核实了武岩的工厂资质后，在五天后给他告知了审核通过的信息。 不过，审核通过并不能意味着马上得到贷款，叶华施倒也不急，港城那边的本土娃娃卖不动后，他便托林学城运了些其他玩具。 其他的玩具卖得也很不错。 如果有空，他还会去这附近走走，考察哪些地方适合用来建厂房。 很快，银行的贷款便发了下来。 一开始武岩还是很忐忑，可当地政府听说他要把工厂搬迁过来后，领导们都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贷款发下来解了武岩的燃眉之急，他便从港城来到内地，亲自监督工厂的建设，同时也带了几位技术老工人。 武岩对建厂房有经验，他将工作区和生活区分隔开来，生活设备都按照最高的标准来做。 当他们的工厂真正竣工后，里面崭新便利的居住条件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武岩只是把招工的牌子放了出去，很快便迎来一大批应聘者。 来应聘的全都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好在经叶华施提醒，武岩自己带了一批老工人上来，教导了几日后便都能上手了。 一开始的订单并不多，且都是做工要求不高只走量的玩偶，虽然如此，这也是武岩近期能拿到的最好的订单了。 早在工厂建成那日，叶华施便把自己的摊位关了，和武岩一起管理工厂。 他观察了一整天发现，新招的员工虽然做得慢，但很细心，做出来的成品比那些老员工还好。 订单差只是暂时的，等那些供货商拿到订单后发现他们生产的玩偶物美价廉，自然便会追加订单。 事情果然如料想的那样，从第一批货运出去后，订单便如雪花一样飘来，工厂工人加班加点，工厂门口的货车就没断过。 光是第一个月，工厂就完成了价值几十万元的订单。 叶华施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当他再一次风尘僕僕地回首都的时候，又是一个春节。 过了年，陆夏音的学业又重了几分，等开学，她还要去实习，工作室接的订单比以前少了许多，大街小巷也摆起了卖衣服的摊位，那些从南边运来的衣服又便宜又好看，给百货大楼的成衣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但是因为陆夏音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定制路线，那些衣服并不能给她们造成多大影响，这多亏了佟丽娜当初给她定的策略。 第84页 佟丽娜上个学期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英语，比起以后当外交官或是当翻译，她似乎更喜欢商业策划，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后，她突然变成一个好学的学生，成天抱着一堆陆夏音看不懂的书。 这回叶华施并不着急南下，当他再一次把自己一年的经歷简略地说出来时，围着的几人已经是呆得不能再呆了。 眼看着周围做个体户的人越赚越多，他们早就知道叶华施能挣到钱，却没想到叶华施先他们一步，开了工厂，还接的是外国的订单。 陆夏音喃喃道：「你，你倒是比我强多了。」她的工作室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哪像叶华施的。 叶华施却笑道：「我这么轻松做下来，还是因为做这些的人少，我倒有点羡慕你的工作室，一开始就做定制，顾客都只认你这个品牌。」 「那你的意思是？」 叶华施点头道：「我接下来的打算也是把工厂打造成独特的品牌，不过我还没想好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 话到这里，几人的谈话算是告一段落，庄秀英和林汉达大眼对小眼，知道剩下的自己可能听不懂，便要回隔壁屋里去，还顺便把早就睡着了的叶初抱了回去。 堂屋里便只剩下陆夏音和叶华施，脚底下放了个炭盆，两人正围着烤火。 陆夏音忽然道：「我前段时间碰见胡秀芳了。」 「胡秀芳是谁？」叶华施下意识问，然后才想起来，当初陆夏音为了要去读大学，在叶家沟闹了不小的动静，胡秀芳也是藉此才能走。 「我想起她了，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陆夏音想了想前天见到胡秀芳的场景。 胡秀芳变了很多，她都快认不出来了，穿着一身干练的西装，头髮也全部梳起来，自信大方地露出一整张脸。 她倒是一眼就认出了陆夏音，还夸陆夏音有能力。 不过要陆夏音说，有能力的是胡秀芳才对。 谁能想到，她现在已经是沪市一家大型私人百货商场的区域经理了，她这次会来首都，也是来这里考察是否适合在这里建一个新的百货商场。 叶华施道：「那她还在这里吗？有空可要去看看她。」 陆夏音笑道：「还用你提醒，我早就决定明天去看她了，所以你要一起去吗？」 叶华施想了想道：「不了，还是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第48章 胡秀芳住在一家高档的私人酒店。 她给陆夏音端来一杯茶后，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了。」 她今天虽然没穿西装，但身上穿的日常服也是偏干练那一款的风格。 陆夏音也没拘束，倒是先把自己的近况说了。 她之前便和胡秀芳说了自己和叶华施的事情，而胡秀芳，去年年底也回过一趟叶家沟，那些人见她风风光光地回来，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前婆婆，那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胡秀芳笑道：「好在儿子还记得我，等今年放了暑假，我就把他接来身边住。」 陆夏音担忧道：「他们肯放人吗？」 「不放人我就去找律师，再说我只接他来住两个月。」 陆夏音点点头没再说这个话题。 倒是胡秀芳听说叶华施在南边办了家玩具厂，颇为感兴趣道：「做的什么玩具？我们商场还打算进一批货呢！」 「是吗？」陆夏音倒还真没想到能有这么凑巧。 胡秀芳道：「你别看我们只在沪市开了商场，以后可是会逐步在全国开的，到时候要的玩具量可不止这么点了。」 陆夏音赶紧解释：「瞧你说的，我还不太了解他们那个厂到底是怎么样，这些事你还得跟叶华施说。」 胡秀芳也觉得有道理，心里一有想法后就坐不住，跟着陆夏音一起去找了叶华施。 两人见到对方的一眼都是一愣，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对方都变了个模样，不过胡秀芳很快进入正题道：「听说你在那边办了家玩具厂，我们商场打算进一批货，我能去你们工厂看看吗？」 叶华施有些为难道：「我们厂刚起步，都是接国外的订单，你要是想来看看我们随时都有空。」 现在肯定是走不开的，胡秀芳没直接给个准话，而是互相留了个联繫方式，等到需要的时候再联繫叶华施。 胡秀芳谈供货的事情告了一段落。 叶华施这次在家多逗留了一些时日，有空的时候帮陆夏音看看工作室，偶尔也会督促叶初写作业，可女儿不老实，老是坐下没几分钟，一双眼睛就瞥到了电视机上。 自从电视台引进一批国外动画之后更是如此，随着引进的几部动画在国内大热，街头巷尾的小卖部悄悄卖起了动画卡牌，深受小孩们的喜爱，更有甚者，直接卖起了仿制的玩偶，虽然做工粗糙，也没有版权，但还是挡不住孩子们喜欢，就连叶初也悄悄买了一套，把叶华施给她带的制作精美的玩偶丢在一边。 叶华施闲下来时，拿着叶初买的玩偶，一边比对着动画里的人物形象，一边跟叶初道：「你看看，这里对不上，那里也对不上，你怎么就那么喜欢？」 叶初嘴硬道：「可是大家都喜欢，同学们也都有。」 现在的叶初还只有六岁，没有是非观念，只能由叶华施教导，于是他耐心道：「你要是真喜欢，爸爸想办法让工厂承接供货商的订单，做个正版又好看的给你好不好？」 第85页 「真的？那等做好的时候可以给我的同学一人一个吗？」叶初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用一种崇拜的表情看着叶华施。 叶华施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当然是真的，爸爸答应过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叶初想了想，随后高兴地点了点头，也乖乖听他的话，把那些做工粗糙的玩偶收了起来。 叶华施把那些大热动画片的形象全部列印下来，等再去南边的时候再一起带上，他一回去，除了和武岩一起盯着工厂外，晚上的时候也会跟那些老工人学习怎么使用机器，等自己能上手了，便自己琢磨着做出一个跟电视上的卡通形象的玩偶来。 废了一篓子碎步后，叶华施才终于做出个大差不差的来。 他立马拿去给武岩看，武岩喜出望外：「我说你小子老是大晚上的不下班，原来在做玩偶。」 「你先说这个做的行不行？」 武岩拿着他做的玩偶，领着他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小堆玩偶，都是相同的卡通形象，不过看着都没有叶华施做的精美。 武岩道：「我老早就有跟你一样的打算，可是工人们做出来的都不太像，这些是我去别的地方买来的，都是不太像，结果你倒做成了，你要是早告诉我，我何必白费那么多功夫！」 叶华施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做出来就有供货商愿意下订单？」 武岩摆了摆手道：「这我不敢打包票，我只是听说过段时间日本那边有供货商会来内地考察，到时候我们把这个玩偶带过去，他们满意的话，就可以跟他们签授权合同。」 「是吗？」 叶华施迫不及待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武岩道：「估计就在这几天，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他忽然低下头沉吟一会儿道：「还得找个翻译。」 叶华施一愣：「翻译？」 「对呀，他们都不会说中文。」 叶华施却笑道：「找什么翻译，找我就行。」 武岩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即惊讶道：「你会日文？」 叶华施淡淡道：「之前学过几年。」 这下武岩更佩服起叶华施来了，要不是他极力劝自己搬迁工厂到内地，只怕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干体力活，现在他又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助力。 武岩喃喃道:"你说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给我派来的救星？"他忽然掩了掩胸口，表情虔诚无比：「今天是十五了吧？差点忘了谢神这种大事。」 然后一转眼就跑了。 叶华施盯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可奈何。 没过几天，武岩就把叶华施叫了出来，还带他去买了副西装，挺括的西装穿在叶华施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仿佛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几岁。 武岩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找你来真是找对了。」 两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径直去了早就定好的酒店。 对方是两个人，严肃地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太好说话，叶华施倒也不惧，举止从容，条缕清晰地讲明来意，同时把做好的其他玩偶也拿了出来。 两人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玩偶，互相商量了一阵，忽然笑道：「贵公司的玩偶是做的不错，不过我们还想等到参观厂区后再做决定。」 武岩大手一挥道：「欢迎，尽管来参观。」 他还就怕这些人不来参观，要不然就白费自己这么多时间和金钱修建的厂区了。 好的厂区一方面方便员工生活，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一张名片。 两人在参观了设施齐全的厂区后，终于和叶华施他们的工厂签订了供货协议，同时给予了版权授权。 签订完协议后，一批订单便从海外飞了过来，一共是上万件的hellokitty毛绒玩偶，厂区里的人手一下就不够起来，武岩和叶华施也加入了赶工的队列，紧赶慢赶，赶在交付日期之前把货物交付出去。 忙完这一阵，他们又得招新的员工了。 厂里的老员工也提了工资，缝纫机的工资按件算，而负责装棉花包装的工人则按时间算，为了有区分度，每月制定考核，看谁的绩效更高，额外发一笔奖金。 如此有条不紊，即使积压的订单再多，他们的工厂也能赶在到期之前完成订单。 等工厂步入正轨，赚的钱越来越多，再以这个势头赚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年，银行的贷款便能很快还清。 叶华施的空闲时间一下便多了起来，他找了一个订单不太多的时间段，买了北上的火车票，提了厂里做出来的一堆玩偶便踏上了火车。 回去的时候他便在想，下次再来该是开自己的汽车了，坐好几天的火车着实太难受。 回来之前，他就给陆夏音写了一封信，详细地告知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陆夏音收到信后，便日復一日地盼着他早些回来。 因为再过一个月，她的店铺也要忙了，原本她是要去实习的，可眼看着店铺的生意越来越好，陆夏音便打消了去实习的念头。 佟丽娜还安慰她：「不去实习有什么可惜，谁说学英语就一定要去当翻译？我们学好英语还能方便我们的衣服品牌出海呢。」 佟丽娜老早就制定了一系列把陆夏音的品牌推广出去的计划，分门别类，条缕清晰，显然是做了充分准备。 第86页 陆夏音被她说服，忽然觉得把自己的衣服品牌做大也没什么不好。 无独有偶，叶华施那边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她老是盼着叶华施快些回来，好跟他分享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一系列决定。 可惜，意外总是比明天更先来。 第49章 在叶华施回来的这一天，陆夏音拎着自己新做的衣服去看望舅舅一家。 这几年，陆夏音一直没断了跟舅舅一家的来往，一家五口过年过节的新衣服几乎都被陆夏音包了。 这不，她同往常一样，选了一个周末，倒了两趟公交车后终于到了舅舅家。 这地方她来过好几回，熟门熟路地上楼，却不想刚踏上第一级楼梯，便迎面蹿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愣了，即使过了那么多年，陆夏音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人留着寸头，脸上似乎多日没洗，脸颊消瘦，嘴唇干裂，见到陆夏音第一眼也是一愣，随即哆嗦着就想伸出手，却被陆夏音避开。 他带着哭腔说：「夏音啊，是我，我是爸爸。」 陆夏音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爸爸，他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他的喊声似乎太大，楼道里很快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柳存志慌慌张张地从楼道上下来，见到陆夏音面上一紧，但看到被赶出来的陆明元还在那里没走，不觉怒从心起，三下五除二便拉着陆明元拽出去老远，压低声音道：「不是让你快走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陆明元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一双眼白多过眼珠子的眼睛惶惶地看向陆夏音道：「我是爸爸，你不认得我了吗？」 陆夏音还是没说话，柳存志见劝不动陆明元，索性拉着陆夏音回自己屋里，他陆明元想等就等吧，看看是谁比较有耐心。 他的妻子彭悦也在，见陆夏音表情有些呆滞，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吓到了？」 陆夏音摇了摇头，却是问起爸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存志和彭悦互相对望了一眼，嘆了一口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陆明元从两年前开始便经常来找柳存志，那时他并不知道陆夏音也在首都，还以为她还在下乡没回来。 夫妇俩犹豫了一会儿，把一桩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柳存志一家之所以会下放是因为被陆明元举报了，他的姐姐，也就是陆夏音的妈妈知道后便跟陆明元吵架，感情不復当初，后来抑郁成疾，没多久就去世了。 而陆明元呢，举报了柳存志后步步高升，谋到一份好差事，着实过了好几年吃喝不愁的日子。 新的妻子也是在那时候娶的，而陆夏音没过几年也下了乡。 如此他们当中谁也不知道后来的陆明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陆明元忽然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找到了他们的新家，三天两头来闹。 也是那时夫妇俩才知道，陆明元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单位撵了出来，新娶的妻子也带着儿子离开了他。 陆明元一心以为是柳存志蓄意报復，闹着要柳存志把他的职位弄回来。 彭悦嘆了一口气道：「我们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手那么长，能伸到南边去？许是他风光那几年得罪不少人。」 柳存志却道：「现在被他发现你也在这里，我只怕他会去骚扰你！」 说到这，柳存志嘆了一口气，陆明元这样的人，他看过太多了，到了这地步，为了钱财，只怕什么骨肉亲情都是虚谈。 陆夏音听完之后久久没说话，她实在想不到爸爸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甚至还连累了舅舅。 怪不得除夕夜那天会听到舅妈和舅舅的对话。 这些年，舅妈其实也有怨过的，可是她从来没迁怒到自己身上。 陆夏音忽然滚下几滴热泪，把夫妇俩吓了一跳。 柳存志道：「夏音，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陆明元去骚扰你！」 陆夏音却擦了擦眼泪道：「不是，我是恨自己连累了舅舅。」 「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柳存志也有些动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陆夏音却忽然道：「舅舅，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爸爸再打扰你们！」说完这话，她便站了起来，放下手中带的衣服，也没管夫妇俩的阻挠，径直下了楼。 楼下的陆明元还在焦急地张望，见陆夏音果然下了楼，喜极而泣道：「夏音，你来看我了？」 陆夏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带你去我的新家。」 「哎，好！」陆明元搓了搓手，好几年不见，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出落得这么漂亮，跟她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夏音身后，生怕惹着了她。 他一个父亲的威严早在这两年的蹉跎中消磨干净，女儿似乎混的很不错，他很有自知之明。 柳存志那一家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己纠缠了两年都没抠出点油水，他本来决定闹完这最后一次就死了心回家去的，却没想到竟然让他碰见了陆夏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陆夏音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好了，她之前下乡的时候，从家里大大小小带了小一千块钱，如今爸爸来了，她想把这一千块钱还了再额外添点钱，再打发他回家去，从此两不相欠。 第87页 她却没想到陆明元的打算是扒着她一辈子吸血。 她一路默默无言地往家走，好不容易到了熟悉的街道，她让陆明元站在外面等她，并不想让他跟着进去，却不想叶华施此时恰好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袋与她重逢。 叶华施笑道：「夏音，你刚回来吗？」脸上的笑容却在撞见陆夏音的神情后一僵，也是这时他才发现，陆夏音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陆夏音淡淡道：「这，这是我爸爸。」 她即使不想承认也得认下。 陆明元在衣服上找了块干净的区域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好，我叫陆明元，请问你是？」 叶华施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面上却不显，而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是爸爸吗？我是夏音的爱人，叫叶华施。」 「是吗？」陆明元微阖的眼睛陡地睁大，随即又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对陆夏音道：「你怎么回事？嫁人了也不跟爸爸说？」 陆夏音却不客气地回怼：「我下乡的这几年，你不也一封信都没给我写？」 陆明元的表情一滞，陆夏音也不想再端着了，索性把话摊开：「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从舅舅那里知道了，我会给你两千块钱，你拿着这钱回南边去，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陆明元在听到两千块钱时明显眼睛一亮，却在听到以后不会再管他时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回事？你是我女儿，你不管我谁管我？」 陆夏音冷哼一声道：「你的好儿子呢？」 陆明元没话说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凭什么连女儿都可以这么不尊重他？ 他忽然上前几步，想抓住陆夏音的手再好好跟她说一说，却被叶华施一把抓住，叶华施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陆夏音的爸爸和自己的妈差不多，怪不得陆夏音从不谈起自己家里的事情。 叶华施以为他要上前推搡陆夏音，抬手捏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后几步，也不叫他爸了，而是冷冷道：「你想做什么？她都让你回去了你还不回去？」 陆明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对待岳父的态度？」 叶华施也不跟他客气，扔下手中拎着的大袋子道：「我没跟你说吧，我刚从南边回来，这些便是我带过来的东西。」 「是吗？你真去了？」陆明元望向他脚边的大袋子，心想那该不会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吧？ 听说去了那边的人几乎都发财了，叶华施这小子肯定赚了不少钱。 谁知叶华施却道：「我的运气不太好，去那里没赚什么钱，只带了这些不值钱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就这些，还是我从那群歹徒手里抢回来的，那些歹徒真是抢红了眼，也不看看我是谁，连我都敢抢。」 陆明元吓得身体一缩：「你？」 叶华施点头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能耐，去了那里没赚到钱，倒是蹲了几天局子。」 这下陆明元更害怕了：「你还犯事了？」 随即又转向陆夏音道：「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人？」 陆夏音却已经回了屋一趟，手里抓着装了钱的信封，递给他道：「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走。」 陆明元并不甘心就收下这么点钱，可一旁的叶华施个高腿长，皮肤被晒得黢黑，看着不像说假话。 「当然要了。」他飞快地从陆夏音手中接过钱，生怕陆夏音反悔。 陆夏音又道：「既然这样，我待会儿给你买票，今晚就走。」 陆明元捏着手中的信封道：「这么快吗？」 他还抱着一点希望，也许陆夏音会念着往日的父女情分，能收留他几天，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对夫妻，根本就没拿正眼看过他。 他只得讪讪应下。 陆明元去车站，是被叶华施和陆夏音一起送去的，他一步三回头，首都这么繁华，他是真的不想走，况且两千块钱虽然够他生活好久，可根本就没有跟着陆夏音生活好。 叶华施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直跟着他到月台，直到陆明元踏上火车，他才提醒道：「陆先生，你可千万别想着回来，好好在那里谋一份差事才是正经。」 他讲这话时，表情从容，语气温和，可就是让陆明元无端生出一股压迫感。 陆明元咽了咽口水，颓然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不来打扰你们。」随即灰熘熘地钻进车厢。 叶华施一直等到火车出发驶离站台，他才往外走。 陆夏音在车站外面等着，见到叶华施出来，苦涩一笑道：「没想到我爸爸会是这样的人吧？」 叶华施却道：「快别这么说，和我生活的是你，跟旁人有什么关系？」他主动地牵住她的手，一起漫步回家。 到了这一年，市面上上映了多部主旨讲爱情的电影，而且在观众中颇受欢迎，大街小巷的情侣也不再吝啬公开表达爱意。 他牵着她的手，也没什么奇怪。 陆夏音只是被他握着手，心里却像也被抓着一样，暖洋洋的，她忽然调皮一笑道：「快跟我说说你那边忙得怎么样？」 叶华施自豪道：「自然是一切顺利，我还给你们带了一堆厂里做出来的玩具，都有正规版权，比那些小卖部卖的好看多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很快便到了家里，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带回来的袋子，想拆开来给陆夏音看，谁知叶初早了他一步，站在院子上，抱着一个有她半个人高的hellokitty玩偶兴奋道：「爸爸果然没骗我，带回来的玩偶真好看！」 第88页 叶华施道：「你要是喜欢的话，爸爸还给你带。」 可叶初却道：「爸爸，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也想跟着去。」 叶华施这几年老是隔了好久才回家一趟，问起陆夏音也只是说他在忙，叶初盼着他回来，他每次回来，除了带回来许多好吃的好用的，还能给她讲新奇的故事。 可是久而久之，她开始不满足只是听爸爸讲了，她想自己跟过去看一看。 叶华施一愣，随即笑道：「好啊，你们要是想去，爸爸带你们去。」 陆夏音听后阻止他道：「你那边的生意不忙吗？我们过去不会有问题？」 叶华施摆了摆手道：「那边的生意早就稳定下来，我的时间也变多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去看看。」 他说得神采飞扬，搞得陆夏音也起了去那边看一看的心思。 但是她的工作室的生意不能落下。 为了这次南下，她和佟丽娜协调了一下，给自己挪出十天的假期，而乔钰也小学毕业，平时放假的时候会来陆夏音那里当学徒。 她学得快，陆夏音把衣服做得差不多，剩下的边边角角都是交给乔钰来做。 所以，她这十天假期也不算难挪。 听说叶华施一家三口要去南边，庄秀英和林汉达也动了去那边看一看的心思，反正老两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叶华施和陆夏音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帮忙看着叶初。 于是原本一家三口的出行计划变成了一家五口。 他们的火车票定在八月，八月还没到，陆夏音和庄秀英便各自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每天一点点收拾，终于在出发那一天带齐了所有要带的东西。 出发那天，庄秀英准备了许多干粮，原想在路上可以吃，结果一路上根本没吃几口，不得不说，南下的火车实在太拥挤了，能找出地方安安心心地吃饭便不错了。 在火车上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一行人中除了叶华施早已习惯外，其余人都是面如土色。 可他们很快被眼前的高楼大厦吸引，叶初更是兴奋地扯着叶华施的袖子道：「爸爸，这里的楼好高呀！」 叶华施把她抱了起来笑道：「比这还高的楼还有，爸爸以后带你慢慢看。」 他又转向陆夏音道：「怎么样？还不舒服吗？」 陆夏音缓了下道：「早就好了，你待的这地方看着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呀！」庄秀英和林汉达此时也缓了过来，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所有新奇的东西。 叶华施笑道：「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吧，吃过饭之后再去好好逛一逛。」 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叶华施和陆夏音一左一右牵着叶初，而庄秀英和林汉达也紧跟在他们身边，若不是去问，任谁也会误以为这是和谐的一家五口。 远处人来人往，却并不妨碍这一家人向目的地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