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他心比石硬》 第1页 [现代情感] 《我的神他心比石硬》作者:zoody【完结+番外】 文案 铁石心肠神明x厌世丧b少女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十月就寒风凛冽。 陆氧裹着樟脑丸味的羊羔毛外套,走在下课的路上。 红灯倒计时,她摸出手机刷微博。 #今年会遇到心软的神吗?# 陆氧看着俊男靓女们的变装视频,轻呵一声,心想:要真有心软的神,就让冬天早点来也早点滚蛋。 绿灯跳转,陆氧跟随人群迈步,下一秒却倏地收紧唿吸,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个瘦高男人,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散发微光的红色细线。 那根线飘在空中,一路延伸至她的心脏,又好像这里才是起点。 陆氧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要死,见鬼了。 - 几日后。 oo:捡到一只养不熟的杜宾怎么办? 热心网友:建议送走。 oo:不行,拴我身上呢。 内容标籤: 时代奇缘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氧 ┃ 配角: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年会遇到心软的神吗? 立意:感谢那些普通平凡又用一己之力温暖这个世界的人。 第1章 第一阵风 钟声悠长,学生们从阶梯教室鱼贯而出。 室外冷风拂面,陆氧瑟缩了下,鼻子泛痒,她紧急剎车停步,皱起五官打出一个喷嚏。 这天怎么能这么冷,陆氧将外套最上方的扣子也扣好,从包里拿出黑白格纹的针织围巾和棒球帽给自己戴上,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才不过十月底,秋天没留下踪迹,一夜之间世界就忽然入了冬。 早晨从衣柜里匆匆翻出羊羔毛外套,根本来不及晾晒,沾着股潮湿的霉味,陆氧今天穿着走了一天了,樟脑丸的味道还没消散干净。 托特包里装满杂物,笨重的衣服又让人行动不便,陆氧停在路边,屈起一条腿架着包,艰难地摸到airpods,取出耳机给自己戴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她拉开一点口罩,重重唿出一口气。 所以她最讨厌冬天,做什么都变得麻烦。 已经六点,夜幕来临,路灯亮起昏黄光芒,马路上来往车辆拥堵,成群结队的大学生出校觅食。 耳机的歌为陆氧圈出一个无人的安静世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行,听歌走路是恶习,但很大程度上又能削弱孤独感。 快到人行道时,陆氧看见发着绿光的数字开始闪烁,她不慌不忙,继续慢悠悠地走。 「快点快点!」身旁有对情侣手牵着手跑了起来,风把女孩的头髮吹起,空气里留下她身上好闻的木质香。 陆氧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在最后三秒,那对情侣一路狂奔,成功到达马路对面,他们插着腰喘气,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女孩在笑。 红灯开始倒计时,陆氧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刷微博。 现代人善于利用碎片时间,这是她的第二个恶习。 #今年会遇到心软的神吗?# 陆氧停下划动的手指,带着好奇心点进这个热门话题。 原来是个短视频变装挑战,俊男美女们利用转场和打光,渲染出冬日初雪的氛围感。 几年前韩剧《鬼怪》大火,到今年剧中的经典名场面还在被反覆拿出来鑑赏。 流行梗是网络文化催生出的快消品,只是以这样的形式在大众里引起的跟风效仿,多多少少带了些千篇一律的俗味。 陆氧退出微博,轻呵一声,心里想:要真有心软的神,就让冬天早点来也早点滚蛋。 绿灯跳转,陆氧跟随人群迈步,她把手重新插进口袋里,抬起头的下一秒却倏地收紧唿吸,整个人僵在原地。 周身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一阵寒风掀起,将她的黑色半裙吹胖,又迅速地瘪了下去。 小腿肚上的冰凉麻意向上钻,从头皮蔓到耳后。 她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个瘦高男人。 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散发微光的红色细线。 那根线飘在空中,一路延伸至她的心脏,又好像这里才是起点。 陆氧微张着嘴,眼瞳不可置信地颤抖。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那根诡异的红线产生了效应,陆氧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她隔着厚重的衣服蹭了蹭自己的心脏,陷入自我怀疑。 见鬼了吗……还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行人匆匆赶路,无人注意到这离奇的一切,又或许他们压根看不见。 陆氧看不清楚那男人脸上的神情,她也不敢看过去。 绿灯还有十五秒,她动了动僵硬的腿,险些走不稳。 他也在向她走来。 陆氧睫毛微垂,紧紧攥着肩包单子,她能看见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根红线越来越清晰,颜色越来越鲜明。 十秒,他们几乎平行。 陆氧深唿吸一口气,想加快步伐迅速逃离。 然而她并没有成功,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男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陆氧像只受惊的鸟,蹭地抬起脑袋,四目相对,她大气不敢出,惊慌得面部肌肉发颤,而那男人的眼里竟然也划过一丝讶异。 第2页 他的视线落在握着女孩胳膊的那只手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抓住她。 「我……」陆氧从喉咙口艰难挤出一个字。 「继续往前走。」男人松开手,神色已恢復如常,薄唇张合,冷冰冰地下了道命令。 陆氧像是没听明白:「啊?」 男人没有情绪地又重复一遍:「忽视我的存在,继续去你要去的地方。」 陆氧不敢多问,本能一般地点点头,她调整了一下唿吸,目视前方,重新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走出去几步,她微侧过头,顺着红线,偷偷看了那男人一眼。 他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距离。 陆氧转正视线,没再管他,按照她原来的计划走进一家拉面馆。 正是饭点,店里亮着温暖的光,香气四溢,他们到的时候,恰好有一桌空出两张座位。 陆氧在木椅上坐下,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抬头去看男人。 他站在原地,视线慢慢划过周围的每一处,不知在考量什么。 陆氧大起胆子,藉机仔细端详他,咖啡色长风衣,里头是黑色的线衫,黑色长裤,黑色皮鞋。 他的整套装扮一尘不染,崭新笔挺到没有任何一丝皱褶,规整得过分。 侧脸线条清晰峻挺,肤色冷白,眼睛和嘴巴都偏狭长,收尾尖细,可眉目间并不像他这身衣着那般成熟矜贵。 眼瞳清澈明亮,明明是少年独有的干净。 陆氧失神地盯着那双眼睛,直到猝不及防他回望过来,她吓得挺直腰背,欲盖弥彰地低下头。 他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沉默了会儿,男人问她:「你不点菜吗?」 「哦。」陆氧这才想起来,赶紧摸出手机扫码点单。 「那个。」陆氧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问,「你吃什么?」 她刚要把手机递过去,就听见他说:「我不吃。」 「好的。」陆氧收回手,给自己的豚骨叉烧加溏心蛋提交订单。 等菜上桌的期间,男人没说话,陆氧也不敢主动开口,屋里喧嚣热闹,他们这桌却瀰漫着死亡般的寂静。 又来了新客人,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在他们桌边停下,指着男人的方向问陆氧:「这里有人吗?」 陆氧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人,咽了下口水,点头说:「有的。」 「哦,谢谢。」女孩走开了。 陆氧意识到什么,提起一口气,惊恐地睁大眼睛,向男人求证:「别人看不见你,对吗?」 男人回答她:「显而易见。」 陆氧问:「那为什么我可以?」 他不说话了。 「懂了。」陆氧点点头,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是地狱使者对吧?我是不是要死了。」 男人眯了下眼:「死了你还在这吃什么饭?」 陆氧失落道:「断头饭嘛,我应该是在刚刚那条人行道上出车祸死的,对吧?」 男人歪了歪脑袋:「哈?」 阿婆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日式拉面端到她的面前。 也许是她的神情看上去是要世界末日了,善良的阿婆拍拍她的胳膊,笑出眼尾的几道褶皱说:「小姑娘,不开心啊?都大学生了,漂亮的脸要多笑笑。」 陆氧尴尬地挠挠脸颊,向她扯了扯嘴角。 实在笑不出来,她都要死了还怎么笑得出来。 陆氧用了三十秒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人终有一死,她认了,反正她对这b世界也没多大热情,只是一想到还没见爸妈和陆选一面,她又有点捨不得。 眼前蒙了层雾气,陆氧吸吸鼻子,拿起筷子埋头吃面。 「诶。」男人喊她,「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陆氧警惕地用手掌盖住自己的手机,一着急,不顾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含煳不清地嚷:「死都死了还看手机啊?我不要。」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地狱使者你也要尊重一下人的隐私。」陆氧直直地瞪着他,顿了顿改口道,「死人的隐私……」 男人启唇,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说完:「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打开摄像头架在旁边,假装你在录吃播。你自言自语很久了,已经有人看你好几眼了。另外,你没死,我也不管生死。」 闻言陆氧松了一口气,又忽地愣住,意外道:「你还知道吃播啊?」 男人始终没什么表情,但陆氧看出来了,他在用眼神传递无语。 她没再多话,乖乖把相机打开,取景框对准自己,手机横放靠在纸巾盒上。 「好了。」 男人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看到我,也不知道这根红线哪里来的,你认识我吗?」 陆氧的目光从细线转移到他的脸,摇摇头:「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男人皱了下眉头,沉思起来。 陆氧陡地感到一阵寒意,大概是有人进出,大门漏了风,她缩了缩肩膀。 「所以,你是神吗?」 「是也不是。」男人说出一个超出陆氧认知范围的名词,「我的职位是『临管者』。」 陆氧:「什么者?」 男人不准备回答她,转而问:「你来杭城多久了?」 陆氧回答说:「一年多,我在这里上学。」 「一年?」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这个答案很出乎意料。 第3页 陆氧低头吃了口面,管他见鬼还是遇邪,该吃的晚饭还是得吃。 橙黄的溏心蛋是拉面的精髓,陆氧边吃边随口问:「你们神要吃饭吗?」 「不吃。」 「喝露水?」 「那是电视剧里的仙女。」 「你这都知道?」陆氧止不住好奇心,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你对人类很了解吗?你在这儿活了几百年了?你也前世心有执念所以成了不老不死的鬼怪吗?」 男人还是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我每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人类世界。」 「在这里干嘛?」 他看样子是不愿意回答。 陆氧放下筷子,认真语气对他说:「如果你也想搞清这是什么东西。」 她试着去抓那根红线,却扑了个空,它并不是实体。 陆氧舔了下嘴唇,继续说:「那我们最好还是彼此坦诚一点。」 男人看了眼别处,低咳一声道:「创始者让世界诞生,临管者负责调和、校正、管控这个世界。」 陆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你也是打工人啊?」 男人的眼神闪躲了下,嘴里蹦出四个字:「我不是人。」 陆氧心想,这神虽然面瘫,但还是有些幽默细胞在身上的,她咧开嘴角笑了笑:「行,你不是人。」 她和这位不知来歷的「临管者」共进了晚餐,尽管只有她一个人在唿哧唿哧地嗦面。 陆氧最后喝了一口浓郁的豚骨汤,抽纸巾擦了擦嘴,告诉他:「我吃完了。」 「走吧。」男人率先起身。 陆氧戴上口罩跟上他。 街道上车辆寥寥,起了一阵风,树影在地上张牙舞爪。 陆氧已经不害怕他了,迈大步伐走到他身边问:「你说你不管生死,那你负责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树枝说:「那个。」 陆氧的目光跟随过去:「树?」 「风,北风。」 「风……」陆氧不太理解,见过电视剧里有神管生死管灭亡,管风是个什么职位。 男人说:「四者一轮迴,风起风停,季节交替。」 陆氧悟了:「哦~所以你象徵着冬天?」 「可以这么理解。」 他话音刚落,陆氧皱着五官弯下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女孩胸膛起伏,蹭地一下抬起头,用苦大仇深又充满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脱口而出道:「所以就是你个b东西让这破天这么冷的?」 风神,更准确完整的说法是主管北风的那位临管者彻底愣在原地,双眸失去高光,微张着嘴,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从一个人类女孩口中听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东西?」 陆氧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小步。 狂风唿啸,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音效,鬼魅黑影在脚边晃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蹿出一只手爪将她拖拽至深渊。 bxx之口癖,是她的第三个恶习。 神仍旧是那张不辨喜怒的脸,但她深深预感到自己的小命可能真要不保了。 阿弥陀佛,祖上在天有灵。 陆氧抱住弱小的自己,颤抖着声音认怂道:「对不起,我其实最喜欢冬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降温,想应个景就先放出来了,下一章周三见。 另外这个题材第一次尝试,如有不足多多包涵,感谢各位的观看。 第2章 第二阵风 风停了。 陆氧放松唿吸,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问:「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他说:「我不会生气。」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陆氧皱了皱眉。 「你讨厌冬天。」他用的是陈述语气。 陆氧搓搓胳膊:「没有人喜欢冬天吧?」 男人不说话了。 他总是只有一种表情,但陆氧竟然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有些失落和委屈。 她笑了笑,安慰他说:「但我很喜欢下雪。」 「可杭城并不常下雪。」 陆氧嗯了声。 他又说:「喜欢雪,不应该去北一点的城市吗?」 陆氧深唿吸一口气,把手插进口袋里:「我爸妈不让我出省,想我离家近一点。」 男人抬起胳膊,风衣袖子往上蹿了窜,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戴了一块表。 陆氧看过去,那表的外观与寻常的并无区别,只是没有数字,也没有指针,錶盘是一块光秃秃的黑。 「我该走了。」他说。 陆氧下意识地问:「去哪?」 男人顿住,像在思考如何回答她,过了几秒说:「下班。」 「下班?」陆氧指了指周围的树,「那风呢,不吹了?」 「这是风灵的工作,不是我。」 「你的工作是什么?管这些风灵?」 他点头,告诉她:「这根线是什么来歷,我会回去弄清楚,到时候再来找你。」 陆氧哦了一声。 他越过她向前走,陆氧低下头盯着那根细线,它果然在不断暗淡下去。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当红线近乎于无时,陆氧回过头,视线里只剩空荡的街道。 他走了。 在红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陆氧刚要迈步,却忽然听到耳边咚得响了一声。 第4页 像是有什么在拉拽她的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感疼得陆氧双腿一软,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白髮虚、晃晃颤颤。 她唿吸变得急促起来,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使力扯下脖子上的围巾。 陆氧的膝盖磕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不管她有多努力地睁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陆氧张嘴想求救,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无措和恐慌侵袭下,陆氧痛苦地闭上眼睛。 直到下一刻,发颤的手被人握住,那阵疼痛奇妙地退散了个干净,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陆氧掀起眼皮,视线里多了根红线,她缓缓抬起头,男人半蹲在她身前,面色冷白,嘴唇的颜色也很浅。 他喘着气问:「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陆氧张口才发现声音了带了不自觉的哭腔。 「心脏疼?」 陆氧点头。 男人扶着她起身,把手腕上的表摘给她:「应该是红线,它连接着我们身上的什么东西,一旦断开它会有反应。」 陆氧握着那块表:「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他向陆氧摊开手,「也给我一个你的东西。」 陆氧摸了摸口袋,想找找有什么能给他的,纸巾不行,发圈好像不太合适,她取下右手的手绳,上面串了一颗金苹果,是有一年生日妈妈送给她保平安的礼物:「这个给你。」 男人接过,说:「先试试这样行不行吧。」 「欸。」陆氧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你刚刚也觉得疼吗?」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陆氧接着问:「哪里疼?」 男人没有回答她,转身迈步。 这次他放慢了速度,红线又渐渐淡了下去。 陆氧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淹入黑夜。 那阵疼痛没有再出现,他的办法起效了。 陆氧把手里的表放进口袋,想想又觉得这样容易丢,索性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男式的錶盘太大了,在她手上有些格格不入,陆氧扣了最后一个孔,还是有些松。 她回到学校,宿舍里室友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 陆氧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檯灯,摘下棒球帽和围巾。 「小氧。」胡楚欣喊她,「我们明天晚上准备去吃火锅,你要一起去吗?」 陆氧不好意思地说:「周末我要回家。」 「哦,好吧。」室友对她笑了下。 陆氧解锁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胡乱按到的翻译软体,输入框里一串乱码。 她删除干净,退出去点开微信,翻阅着未读消息。 二十分钟前,陆学恺在家庭群里艾特了她。 【女儿!明天老爸去校门口接你啊,你下了课直接过来!】陆氧捧着手机打字回覆:知道了 她刚在群里冒泡,陆选就私戳她:姐 陆氧:? 陆选:提醒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电脑/可怜/可怜 陆氧:知道了,作业做完了? 陆选:我把物理化学做好了,在等周嘉亦做数学。 陆氧嘆了声气,叮嘱他:把手机藏好,别被老师发现了。 陆选:怎么可能被发现? 陆选:不说了,下课了,我和周嘉亦去小卖部买夜宵。 陆氧问:零花钱够不够? 陆选回:够是够,你要想给,我也不客气。 陆氧轻轻笑了声,给他发了一百的红包过去。 陆选的电子产品都被爸妈没收了,他现在用的是陆氧偷偷给他的旧手机。 陆氧洗完澡回来就看见手机屏幕亮着,她擦着头髮接起电话。 那头江玉兰喊她:「宝贝啊。」 「喂,妈妈,怎么了?」 「没事,妈妈就想和你打个电话。」 「我明天不就回家了嘛。」 江玉兰说:「明天又要降温,你多穿一点哦。」 「知道了。」 「诶哟,宝贝,你声音怎么不太对啊,多喝点热水,不要感冒了。」 陆氧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夸张地哈了一声说:「在喝呢。」 「对了妈妈。」 「嗯?」 「你帮我问问郁医生周末有没有空吧。」 江玉兰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 陆氧说:「没事,就最近有点失眠。」 江玉兰心疼道:「是不是压力太大呀?哎哟你不用那么用功的,上了大学就多出去玩玩,别那个什么卷。」 「内卷。」 「对,别内卷。」 陆氧取下毛巾,换了个手拿手机:「我不捲,我躺得平平的,不说了我要吹头髮了。」 江玉兰最后唠叨说:「一定要吹干啊,不要感冒了。」 「好。」 第二天是周五,气温依旧低得离奇,但好在出了阳光。 陆氧下午只有一节课,她背着包走到西校门,陆学恺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路边了。 陆氧走过去,打开车门上车,意外地发现陆选也在。 「你今天不上课啊?」 陆选一看见她就笑嘻嘻的,姐弟俩都是内双眼,但脸型和嘴巴不太像,陆选像江玉兰,脸型偏长,陆氧像爸爸多一点,圆脸圆鼻头。 第5页 「学校运动会,不上课。」 车厢里开了空调,暖唿唿的,陆氧边摘下围巾边问:「那你有没有参加什么项目?」 说这个陆选可就激动了:「废话,跑步跳高跳远,我全能选手!」 陆学恺冷哼了一声,泼冷水道:「怎么没见你语文数学英语全能选手啊?」 陆氧哈哈笑起来。 陆选不乐意了:「哎哟爸,你烦不烦啊,受不了你了。」 陆氧赶紧转移话题问:「我妈呢?」 陆学恺回答说:「在你外婆家,等会回去的时候正好接她。」 「哦。」 陆选拱了拱陆氧的胳膊,用嘴形问她:「电脑呢?」 陆氧拍了拍自己的包,同样用嘴形回:「带了。」 陆选满意地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给她。 陆氧拿在手里看了看,草莓牛奶味的,她拆开包装纸放进嘴里:「哪来的呀?」 「班里女生给的。」 陆氧会心一笑:「可以哦。」 车子平稳行驶在高速上,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到湖城。 陆氧隔几周就会回家一趟,一般都是陆学恺接送。 回到家,陆选抱着她的包蹬蹬蹬地上楼回房间。 陆学恺和江玉兰其实心知肚明这姐弟俩的小动作,但懒得管。 「小氧。」江玉兰把陆氧喊进厨房。 「来了。」 「我问郁攸了,明天下午带你过去。」 陆氧点头:「好。」 江玉兰把洗好的水果端给她:「和你弟吃去吧,饭马上做好。」 陆氧端着盘子上楼,陆选的房间在她隔壁,她推开门却没见到人。 她回到自己房间,果然床上躺了个四仰八叉的男孩。 「你在我这干嘛?」陆氧把果盘放到床头柜上。 陆选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我房里不安全。」 陆氧嘆气摇摇头,坐到书桌前。 「哎哟姐。」陆选出声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陆氧回过头,觉得他莫名其妙。 看到他手里拿着那块黑色手錶,陆氧提起一口气,扑过去抢走,同时警告他:「别乱翻我包,还有手錶是我买的。」 「它自己掉出来的。」陆选眼神暧昧地打量她,「谁啊?你同学还是学长?有我高吗?有我帅吗?」 陆氧不理他:「你再这样电脑还我。」 陆选立刻闭嘴:「不说了不说了。」 「诶,不过你干嘛买个这么奇怪的表啊,指针都没有,怎么看时间啊?」 陆氧随口答:「电子的,摁一下会亮。」 「我靠,这么酷?那你也给我买个,我也要。」 陆氧突然僵住,蹭地一下回过头,问他:「你能看见?」 陆选挠挠头,茫然地看着她:「我串频道了吗?你在说什么?我又不瞎。」 陆氧眼神闪躲,心虚地撇开视线:「没什么。」 陆选惊恐地抽了声气:「姐,你上大学把脑子上坏了吗?」 是啊,确实脑子坏了,陆氧在心里回答他。 江玉兰不上班,平时就照顾姐弟俩。 周六下午,她开车带陆氧去了郁攸的工作室。 今天终于回温了些,陆氧上半身套了件黑色衬衫,袖口有些短。 下车后,江玉兰牵着女儿走进写字楼,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陆氧右手上少了件什么东西,问:「小氧,你的手绳呢?」 陆氧低头看了眼:「哦,昨天摘下来忘记带了,在包里吧。」 江玉兰说:「不要瞎放,好好戴着,你奶奶拿去开过光的,很灵的。」 陆氧应:「知道了。」 她把左手举到江玉兰面前,喊:「妈妈。」 江玉兰看了看,问:「怎么了?」 陆氧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她扯了扯嘴角说:「这件衬衫好像小了,袖子好短。」 江玉兰说:「是哦,要不晚上带你和陆选去商场?」 「好。」 妈妈没有看见那块手錶,陆氧确定。 她塌下肩,轻轻嘆了声气。 和八年前初来时一样,这里仍旧是柔和色调的壁纸,角落里摆满了绿植。 助理带着陆氧敲开郁医生的办公室门,江玉兰在外面等她。 「郁医生。」陆氧轻声叫人。 坐在白色办公桌后的人起身,朝她笑起来:「小氧,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陆氧在浅黄色的沙发上坐下,回答她:「挺好的。」 说完她自己又笑了:「不过要是真挺好的就不会来找你了。」 郁攸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孩:「不好就说不好,在我这里不用在乎礼貌,只要坦诚。」 她坐在陆氧右侧分的单人沙发上,拿出纸笔:「你妈妈说你有点失眠,是因为学习上焦虑吗?」 陆氧没有立刻回答,郁医生耐心地等着她。 几秒后,陆氧抬起胳膊,说:「你看。」 郁攸的眼神闪了闪,问:「怎么了?」 「我上次来好像就穿的这件,现在袖子都这么短了,想和你说时间过得好快啊。」 郁攸掀起唇角:「是呀,你长大了,懂事了,也漂亮了。」 陆氧说:「可是郁医生你好像一点都没变。」 第6页 没有指针和数字的錶盘,松松垮垮的黑色錶带,一块与女孩气质大小都不匹配的手錶,如果郁医生看见了一定会起疑。 可是她没有看见。 到底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哪些是她的幻想,哪些又不是,陆氧痛苦又混乱。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睡眠质量也不太好。」她告诉郁医生。 「这很正常。」郁医生说,「焦虑症状现在在你们年轻人里很普遍,主要是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陆氧最终还是没能坦诚,哪怕她已经确信自己是个患有臆想症的精神病。 但她不太想和别人承认。 也许面前这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早就遇到过比她还可笑还不可思议的症状,但对于她自己而言,要说出「我好像能看见一个长得又高又帅的神,他的脖子和我的心脏上捆着一根红色的细线,似乎是某种命中注定」这种话,太羞耻了。 她不想被当成一个犯花痴的少女。 她讨厌再做一个不正常的人。 郁攸和她聊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并不太像一次诊疗,因为她和陆氧还说了很多其他话题,比如今年反常的气温和m记又出了新品麦旋风。 最后郁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眠的药物,告诉她如果失眠已经造成了学习和生活上的困扰可以吃药,但不要过度依赖药物。 陆氧点点头,向她道谢。 「小氧。」出门前,郁攸又喊住她,说,「只有你先向我求助,我才能真的帮到你。」 陆氧愣了瞬,总觉得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知道了,谢谢郁医生。」 看着女孩走出办公室,郁攸回到办公桌前。 她盯着面前的笔记本,撑着下巴陷入沉思,良久后,她打开手边上了锁的那格抽屉,从里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根羽毛笔。 这些物件在手机成为必需品的现代社会似乎是老古董一般的存在。 郁攸提笔,用未沾任何墨水的羽毛流畅地写下一行字符。 信件写完,她放下笔,将纸张对摺。 透明菸灰缸旁放着一盒女士香菸和打火机。 郁攸拿起打火机,嚓地一声,一簇火苗燃起。 她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那簇火苗便悠悠飘起,化为一缕拖着尾巴、发着微光的红色生灵。 「帮我带给水系的维衡者郁苍。」 小火灵转了一圈,那封信便像被吞噬一般不见了。 「诶,等等。」郁攸又叫住它,改口说,「还是给他的夫人,风目的主管者扶摇。」 小火灵的头部颤了一下,像是点了个头,随后飘飘悠悠地消失在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有意思,真有意思。 第3章 第三阵风 坐进车里,陆氧没精打采地把脑袋歪在车窗玻璃上。 江玉兰抚了抚女儿柔软的髮丝,柔声道:「困了?等会回家睡一觉。」 「嗯。」陆氧轻吐出一口气,窗外的阳光晃过她的脸,刺目的亮度让她皱起眉毛,抬手遮挡。 「这天真奇怪,今天又二十多度了。」江玉兰嘀咕说。 陆氧抬眼向外看,树枝沉默不动,因为那位神不在吗,所以今天风平浪静。 下一秒,她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太入戏了。 陆氧在房间里一觉睡到天黑,晚饭也没有下来吃。 饭桌上,陆选问江玉兰:「那咱还去逛商场不?」 「不去了。」 陆选失落地啊了一声:「姐不要新衣服我要啊。」 陆学恺瞪他:「你衣服还不够多?每天穿那么花哨去学校里干嘛?你给我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陆选不吱声了,埋头扒饭。 陆学恺往楼上看了眼,对妻子说:「你要不上去叫她,都睡多久了。」 江玉兰摇摇头,压低声音回:「我不去,要去你去。」 陆学恺咳嗽了声,把目光转向儿子:「陆选,你去。」 陆选啃着鸡翅回:「我也不敢。」 他的嘴唇油亮亮的,犹豫了下开口说:「我说真的啊,我老觉得姐有时候还是阴恻恻的,尤其是不说话或者不笑的时候。你们怕她,那我更怕呢。」 陆学恺和江玉兰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你少瞎说,你才阴恻恻的。」 陆选拉下脸,埋怨道:「好好好,我阴恻恻,她是宝贝女儿,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人。」 陆学恺揉了把他的脑袋,简直要被气笑了:「又胡说八道呢,你吃你姐的醋干嘛?」 江玉兰附和:「就是啊,你和你姐比什么,那再怎么样爸爸妈妈认识她比你早四年,怪就怪你自己来得太晚了。」 陆选哑口无言,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二楼没开灯,陆氧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楼下温馨暖光里的一家人。 爸妈平时没事就爱逗陆选,还好这小孩没心没肺的,不会计较,还特别好哄。 她提起嘴角笑了笑,放轻脚步重新回到卧室。 陆氧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檯灯,镜子里的女孩黑髮过肩,两颊浮着刚睡醒的红晕,睡裙是白色的,娃娃领花边。两侧的袖口各繫着一根蝴蝶结。 看上去很是乖巧恬静的模样。 可每次她越是这么盯着自己看,越觉得陌生。 第7页 好像这个人不是自己。 那又是谁呢? 浓黑的眼瞳像是深渊,一口一口吞噬她的自我意识。 陆氧慌乱地撇开视线,将镜子倒扣在桌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 她起身躺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松软的被子里,浅浅的茉莉香萦绕在鼻尖,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 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她,陆氧举起手臂放到眼前,是男人留给他的手錶。 陆氧把它取下,沿着錶盘仔细地摸了一圈,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按键,那到底要怎么用? 那天他是怎么看时间的? 她正仔细琢磨着,视线里突然多了片红。 陆氧蹭地坐起身,果然那根红线又出现在她的胸口,散发着愈来愈亮的微光。 她爬下床,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 视线一路循着红线,却被一棵树遮挡住了去向。 陆氧随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开门下楼。 厨房里的江玉兰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提声问:「是小氧起来了吗?妈妈给你把饭热一下好不好?」 「不用了,我出去吃。」陆氧匆匆套上外套,踩着帆布鞋出了门。 「小氧!」江玉兰走出来时,只看到砰一下关上的大门。 她追在后头喊:「诶别跑啊,慢慢走!」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江玉兰又去楼上叫陆选:「诶诶诶,你先别玩了,去看看你姐。」 陆选问:「我姐怎么了?」 「突然就下楼跑出去了,说去外面吃东西。」 陆选的眼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并不在意:「那她就是饿了吧,都多大人了,你还不放心。」 江玉兰看向屋外,嘆了声气:「怎么放得下心。」 夜里降了温,晚风带着凉意吹在皮肤上,一出门陆氧就打了个哆嗦,她放慢脚步,张着嘴喘气。 一路沿着红线的风向,她在树下看见了男人。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衬衫和西裤,安静地站在那里,如果没有红线指引,仿佛要完全融于夜色之中,丝毫不起眼。 陆氧走过去,在距离半米远的地方站定。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先开口问。 没等男人出声,她又说:「我那天忘了告诉你了,周末我要回家。」 「没关系,找你很容易。」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表呢?」 陆氧低头看:「哦,好像在我床上。」 男人叮嘱她:「随身带着,不要丢。」 陆氧点头:「知道了。」 「红线的事你弄清楚了吗?」 男人垂下睫毛,沉默不语。 陆氧很轻地笑了声。 「你……」她问,「一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呀?我叫陆氧,陆地的陆,氧气的氧。」 男人却回答她:「我没有名字。」 「啊?没有名字?那别人……,别的神都怎么叫你啊?」 他薄唇张合,说出一个字:「朔。」 「朔?你的代号?」 「我的职位。」 陆氧眨眨眼睛:「哦~朔风的那个朔对吧?可是读起来很拗口欸。」 朔没做声,等着她继续说。 「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吧。」陆氧指着胸口,顺着红线将手指向男人的脖子,她的嘴角出现一个上扬的弧度,「你看这个东西像不像狗链?我要不叫你『汪汪』吧?我奶奶家就有一只柴犬叫……」 朔掀起眼皮,冷冷看她一眼。 陆氧顿住,没再说下去,放平嘴角问:「不好笑吗?」 朔抬步走了过来,陆氧发现,他不仅没有脚步声,而且地上也没有他的影子。 旁边停了辆小轿车,她侧目看向车窗玻璃,上面的倒影只有自己一个人。 到底是神还是鬼呢?陆氧开小差地想。 哦,都不是,只是她的幻想,幻想自然没有痕迹。 夜空黢黑,雾气朦胧,树叶时不时地发出簌簌响声。 陆氧打了个寒战,似乎是男人的靠近会让周身空气都下降几度。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步,陆氧不得不加大仰头的角度,那根细绳变成极其明艷的鲜红色。 不知为何,陆氧的心跳频率在不受自我控制地加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你不怕我吗?」他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和审视。 陆氧抬起头,直视他黑亮的眼眸,带着笑意回答:「你又不是鬼,也不是死神,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呀?难道你会伤害我吗?」 「不是这个怕。」他说,「是敬畏,人类都敬畏神明。」 而这个女孩刚刚的口吻和表情,分明是种刻意为之的嘲弄,甚至他怀疑她想故意激怒他。 陆氧看着他,微微笑道:「人类敬畏神明,那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 朔皱眉,读懂她话里的意思:「你不相信我的存在?」 陆氧逐渐褪去嘴角的笑意,垂眸再掀眼间,眉目染了层晦暗不明的情绪,她沉着声音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他的语气听上去理直气壮的。 「你不知道?」陆氧冷笑了一声,「你莫名其妙地出现,你拉住我,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临管者,你说你负责北风,你又没有名字,请问我是在做梦还是穿越到什么电视剧里还是……」 第8页 一字一句又快又急地打出来,陆氧往前逼近,咬着牙质问面前的男人:「还是我有病啊?」 「你……」 陆氧背过身去,不愿再谈:「我要回家了。」 朔想拉住她,被女孩一把甩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那根牵着他们的红线也随之颤了颤。 「我求求你了!」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眼眶被冷风吹得发红,「神明大人,我求你赶紧消失吧,行不行?我是没有朋友,我孤僻,我讨厌和人接触,我没有人喜欢,但我不需要这种方式来找安慰,你……」 她哽住,抽泣着挤出剩下的话:「你让我觉得自己很荒唐很可笑。」 朔看着她,伸出手。 陆氧敏感而警惕地躲开,她瞪着他,像只不自量力与雄狮对峙的野兔。 「别管我。」她气沖沖地丢下一句,转身迈步,没有往家的方向去。 陆氧一边走一边抹去脸上的泪水,外套的袖子被洇成深灰色。 红线始终没有消失,男人就跟在她身后,她咬着牙假装看不见。 小区门口有家便利店,陆氧从下午的恐慌无措到如今只剩下满心的愤怒,她颠倒因果,固执地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身上。 是的,不是她不正常才出现了这个人,而是因为有他她才变得精神错乱。 不是她的问题,不是她想要的,都怪他。 陆氧随意拿了几串关东煮,结好帐后坐在吧檯上发呆。 「妹妹。」 听到有人喊她,陆氧抬起头,对上一张年轻的笑脸。 穿着绿色马夹的店员姐姐递给她一个纸杯,:「这个给你喝,吃完早点回家,你穿得太少了。」 陆氧吸了下鼻子,小声道谢。 她捧着纸杯小口小口地抿,热水滑过喉咙,皮肤的毛孔也随之舒张开来。 她的情绪渐渐归于稳定。 他始终在周围。 已经快九点了,怕再不回去爸妈担心,陆氧拢紧外套走出便利店。 自动门缓缓向两边推开,刚迈出左脚,她的手突然被人牵住,陆氧吓得提起一口气。 千万道刺目的白光射过来,陆氧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再睁眼时,她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里明亮如昼,熟悉的街道、树木、便利店像是未经上色的黑白线稿,在她与世界之间横隔了层半透明的玻璃。 陆氧呆住了。 「这是哪里?」 朔牵着她的手,告诉她:「我所看到的世界。」 陆氧扬眸:「那我呢,我在你的眼里也是这样的吗?」 他说:「你不一样。」 心脏传来一阵刺痛,陆氧摒着唿吸捂住胸口。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加重力道更紧地牵住。 「马上就好。」朔以为她想离开,加快了些语速,「对于我来说,你也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存在,你都没有办法忽视它。红线的事我会继续查的,可能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我来说,它意味着什么很重要。」 陆氧问:「为什么?」 「它也许是答案。」 「什么答案?」 他没再回答。 朔抬手遮住陆氧的眼睛,拿下时,世界已恢復如常。 他松开了女孩的手,说:「回家吧。」 陆氧还没法从刚刚的场景里缓过来,呆楞地点头,心不在焉地走出去几步,她意识到朔还跟着她,回过头对他说:「你不用跟着我了,我家就在前面。」 「你没带手錶。」 「哦对。」陆氧抿了抿唇,所以他刚刚一直没走吗,怕她会难受。 大概是她出来的时间太久,陆选出来找她了。 她隔着大老远看见男孩的身影,踮起脚挥手喊:「陆选!」 「哎哟,姐,你在这呢!」陆选听见声音,朝她跑过来。 陆氧侧目看向朔,眼里有些慌张。 朔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他看不见我的。」 还有几十米时,陆选慢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陆氧提起一口气,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去,落点好死不死,就在旁边的男人身上。 她闭着唇,用颤抖的气声问:「你确定他真的看不见你吗?」 「应该……吧。」 「陆氧!」陆选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陆氧一激灵。 陆氧:「干嘛呀?」 陆选欻一下举起手指,直直指向男人的方向,满腔愤慨道:「你还骗我没谈恋爱!都出来偷会了!」 第4章 第四阵风 「手錶就是你的吧?」陆选越逼越近,捏紧拳头,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人。 陆氧手往后探,将朔护在自己身后,对陆选说:「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选一看他姐这副护犊子的样,简直要被气得吐血。 他龇着牙,冲上去一把拽过陆氧,把她扯到自己身边问:「说!什么时候的事,他是谁,家住哪儿,多大了,干什么的?」 陆氧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些个问题她一个都不知道答案。 她瞄了眼朔,他正紧盯着陆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树枝晃颤,冷风吹得她手脚冰凉。 「他……」陆氧的大脑飞速运转,灵光一闪,现编了个故事,「他是我学长,也是湖城人,而且就住附近,他刚刚喊我吃夜宵我就出门了。」 第9页 陆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着男人质问:「大晚上的喊小姑娘出去吃夜宵,你打的什么心思啊你?」 朔丝毫不惧,半垂着眼皮扫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陆选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小鸡仔,被这么一呛,气焰立马熄了一半,他咳嗽了声,转向陆氧说:「姐,你看,他想泡你啊!」 「泡你个头。」陆氧踮脚拍了他后脑勺一掌,「你先回家,我马上就回来。」 陆选挽着陆氧的胳膊,不答应:「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 陆氧翻了个白眼,抽走自己的手:「陆选,你姐我现在已经二十了,真谈恋爱了又怎么样啊?」 陆选:「可你。」 陆氧不容置喙道:「回家。」 陆选挠挠脑袋:「哦,那你谈吧。」 他最后看了男人一眼,一步一回头地朝着他俩喊:「不许干别的啊!早点回来!最多十五分钟!不然我带爸出来逮你!」 陆氧扶额,嘆了声气。 「你弟弟……」朔欲言又止。 陆氧替他说完:「看起来不太聪明是吧?确实呆头呆脑的。」 回想起刚刚的场面,朔问:「他能看见那块表?」 陆氧点头:「对,我妈看不见,其他人好像也看不见,只有他,为什么呀?」 朔自然也不知道答案,皱紧眉头。 「诶。」陆氧想到什么,拍拍他胳膊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小孩心里干净,所以能看见那些脏东西,不是有这种说法吗?」 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氧抿了抿唇,翘起两侧的嘴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是脏东西。」 朔收回视线,嘆了声气,这姐姐看来也不太聪明。 「他看着也不是个小孩了吧。」 陆氧认同地点点头,也对,哪有一米八、六块腹肌,一个班里四个前女友的小男孩呢。 陆氧:「那你说为什么呀?」 朔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旧书和一根羽毛笔。 陆氧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翻开书,在泛黄枯皱的纸张上写下一行字。 陆氧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凑过去看,很快那行字又自己消失了,紧接着那页纸上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图文。 「我去。」陆氧忍不住惊嘆,「这什么?你们神仙的ipad?灵物?」 朔回答她:「只是样工具,它记载了万事万物的起因变迁。」 陆氧指着那根不用沾墨就自动出水的羽毛笔:「这是apple pencil?你们也用蓝牙吗?」 朔瞥她一眼,无言以对。 他浏览完上面的信息,合上本子对陆氧说:「我没有查到太有用的内容。」 陆氧撇撇嘴,嘟囔道:「那你看半天看了个屁。」 朔继续说:「不过有一条线索可以参考。」 陆氧仰起脸:「什么?」 「眼、心、血,谓人之三元,生而有灵,不死不灭,归源溯宗。」 陆氧:「……说点人听得懂的。」 「你弟弟能看得见我,也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 陆氧抠抠额角:「因为我们是血亲?可我妈看不见啊。」 她夸张地抽了一口气:「难道我俩不是我妈亲生的?不可能啊,我看着他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的。」 朔等她自己一通碎碎念完才开口说:「你给你弟弟输过血吗?」 陆氧摇摇头:「近亲不可以输血的,而且他是熊猫血。」 「熊猫血?」 「rh阴性,罕见血型,所以他可是我们家的大宝贝。」 朔苦恼起来:「那怎么会呢?」 陆氧一拍手说:「哦对了,他小时候跟我奶奶在寺庙里待过,你说会不会是大师给他开了天眼,所以能看见你。」 对于人类的那些把戏,朔嗤之以鼻:「你信吗?天眼?那才是人类愚蠢的臆想。」 陆氧笑了声:「我都相信你的存在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你已经是我遇到过最离谱的事了。」 朔只提醒她:「十五分钟要到了,你该回家了。」 陆氧还有话要说,加快了语速问他:「诶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三元,所以这根红线也是和我的心脏有关系?」 「应该是。」 「你那本东西查不到吗?」 「查不到。」 陆氧忍不住嘲讽:「要啥啥没有,你还说它什么都知道呢,就这?」 朔举起那本旧书:「它确实是无所不知的,但查不到就是查不到。」 陆氧茫然地看着他。 「这世界广袤无际,可你用肉眼只能看见其中的一小部分。」 陆氧还想继续说,朔却终止了对话:「回家吧。」 他站在来时的那棵树下,陆氧不情不愿地转身迈步,看着胸前的红线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明明就站那儿呢,你俩是不是年纪大眼神不好啊?那大高个多显眼啊这都看不见?」 「真的没有啊,老婆你看见了没?」 「我也没啊,那不就你姐一个吗?陆学恺你旁边去点,别挡着我。」 陆氧隐约听见窃窃私语声,往院子里看去,爸妈和陆选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栅栏后,不知道已经偷看多久了。 察觉到她要回来了,那三人赶紧猫着身子往屋里跑。 第10页 陆氧觉得好笑,这么大动作,她又不瞎。 她开门回家时,三人围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演技精湛。 「我回来了。」陆氧提声喊。 「回来啦。」江玉兰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外套,笑眯眯地看着她。 「看我干嘛?」陆氧摸摸脖子,挨着陆选坐下。 江玉兰招招手,满脸期待道:「你快和爸爸妈妈说说呀。」 陆氧装傻:「说什么?」 「啧,你这孩子。就那个学长啊,他学什么的呀?」 陆氧眨眨眼睛:「啊,和我一样,法律。」 陆学恺满意地笑起来:「不错不错,以后也能给你学习上的帮助。」 陆选问:「那他叫啥啊?」 「叫……」陆氧瞥到茶几上的唐老鸭马克杯,随口说:「高飞。」 陆学恺默念了两遍,开口说:「高飞挺好的,男孩子就要志向高远。」 江玉兰也附和:「对对,简单好记,不错!」 只有陆选一个人吭哧吭哧笑起来,戳戳陆氧的胳膊问:「他是不是家里还有只狗叫布鲁托啊?」 陆氧佯装生气地捶他一拳:「去你的。」 其实她心里乐疯了,陆选真不愧是她亲弟弟,这思维频率多一致。 女儿要谈恋爱无疑是家里的头等大事,陆学恺和江玉兰言之不尽,滔滔不绝。 电视机上播着一档新的音乐选秀综艺,主持人情绪饱满道:「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参赛选手登场!」 屏幕上插播了一段vcr,是选手的个人简介。 「我叫向则,七年前组了自己的第一支乐队,来这里之前是个酒吧驻唱歌手……」 在听到那个名字,或是那道声音时陆氧就愣住了,她刚抬起头看向电视,画面就跳转到了另一个频道。 是陆学恺拿起遥控换了台。 爸妈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那个什么剧开始了,你妈要看。」陆学恺尬笑着解释。 陆氧微微笑了下,起身说:「我回房间了,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睡。」 陆选跟着起来:「我也回去了啊。」 上楼时,陆选喊住她:「姐。」 「嗯?」 男孩摸着后脑勺,露出一个满是少年气的笑容:「能看到你现在这样,爸妈和我都特别高兴。」 陆氧问他:「现在哪样?」 「就……这样。」 陆氧换了种问法:「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陆选刚发出一个声音,她又打断他:「算了,我困了,晚安。」 房门关上,陆选撇撇嘴,心里嘀咕:不刚睡醒吗?咋又困了。 陆氧打开卧室的灯,把手錶重新戴在手上。 红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朔走了。 想到什么,她懊恼地敲了敲脑门。 又忘了问他了,这块东西到底要怎么用。 下次一定要记得。 和人类想像中的不同,所谓的神界并不在天上,而在街头巷尾任何一扇不起眼的门背后。 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迈过门槛,一瞬间黑夜化为白昼,这里的世界洁白无垢,冰冷的直线分割出不同的区域,走廊尽头是一处无尽延伸的阶梯。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轻轻叩响门扉。 咚、咚、咚,第三声结束后,木门打开。 「你终于在了。」朔迈进屋里。 白桌后的女人从成堆的公文里抬起头,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似一缕春风:「不好意思啊,最近比较忙。」 就像他告诉女孩的那般,他在这里的身份是「临管者」,主管北风,称为「朔」,与他平级的还有和、熏、金三位临管者。 而面前的这位女人,级别则要高一等,是整个风目的主管者,叫作扶摇。 天地中,自然万物分为五系,金木水火土,风目隶属于水系,这水系的维衡者叫郁苍,也是扶摇的丈夫。 从普世意义上来说,像扶摇郁苍这类的主管或维衡者才是人类口中的「神」。 至于他们这些临管者属于什么,朔不知道,姑且也可以当作神吧。 朔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想查点东西。」 扶摇问:「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扶摇顿住,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站起身与他平视。 她收起笑颜,严肃口吻道:「我已经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也给你开放了杭城的权限。」 朔垂眸:「但还不够。」 扶摇语气强硬:「已经够了。」 朔知道她不会轻易动摇,转而问:「那个女孩呢?她和我有关系吗?」 扶摇转身,后腰靠在桌沿,从收到郁攸的信后她就苦恼到现在了:「那是失误,你别提了,因为这事我又要挨郁苍的骂了,我这两天都不敢回去。」 「我见过那根红线。」朔开口说。 扶摇回过头:「什么?」 「大概两年前,应该是木系的某位临管者,他的手腕上缠了一根红线,另一头是一个老妇人,红线绕了好几圈,围在那个人类的眼睛上。我偶然看见过一次,只是当时没放心上。」 扶摇眼神闪躲:「哦,是吗。」 「所以不是什么失误吧,那根线到底哪里来的?她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扶摇揉了揉头髮,越来越懊恼自己为何要一时心软。 第11页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朔把手中的旧书摊开放到她面前:「这上面连你和你老公的风流往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却从来查不到有关临管者的任何内容。」 扶摇的脸红了红,恼怒道:「你有点没大没小了啊。」 「所以我想应该不是它没有记载,而是我无权查看。」朔合上书,道出自己的目的,「我不用你说,给我开放权限就好。」 扶摇仍是摇头:「不行,而且朔,就算你知道了答案也没有意义的。」 朔收紧手指,沉声问:「一无所知就有意义吗?每天为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类效力,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有意义吗?人类管这叫行尸走肉,那我算什么?明明有自我意识却要装作什么都不关心,这种感觉有多痛苦,你应该比我了解吧。」 扶摇看着他,没有话也没有底气再反驳。 从他成为临管者,成为新一任的「朔」开始,他就没有放弃过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每一个临管者起初都会好奇,他们没有记忆,从有意识起就被分配到各个类目,在主管者的领导下维持人类世界的平衡。 他们自然会想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那些卸任的临管者又去了哪里。 只是时间长了也就漠然了,知道又能如何呢,改变不了什么。 除了这一个,近五年的时间过去还执着着。 扶摇沉默良久,最后只说:「那就保护好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朔知道她已经尽她所能了,不再逼问下去,点点头,轻声道谢。 走到门口时,他又折返回来,在她桌前站定,问:「我问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愿意让我去查了。」 扶摇掀起长睫,微微笑着,可朔莫名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怜悯,来自神明的怜悯。 「不知道啊,也许是最近太安生了,想要你们惹点麻烦给我。」 朔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另外,我要请假。」 扶摇放平嘴角,睁大眼睛:「你请什么假啊?金叔度假去了,你罢工了谁管风啊?」 朔不以为意道:「不还有那俩小孩吗?」 扶摇闭眼深吸一口气:「你是真觉得我最近过得太安生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高飞。 下一周比较忙,我尽量抽空写。 第5章 第五阵风 晨光破晓时分,朔走出自己的住所。 在开始今日的工作前,他先去了趟百无坊。 不似一切都秩序井然、冰冷肃穆的主管大楼,百无坊是神界难得有「人气」的地方。 它打着「应有尽有、无穷无尽」的名号,开了已有数百年,现任店主是对兄妹,一只本身是长尾鹿,名叫天禄,一只是灵龟,唤生生。 伴随着丁零噹啷的清脆响声,木门打开,朔跨过门槛。 柜檯后的男人撩起眼皮抬头看了眼,懒洋洋地问:「买货还是取件?」 朔走到前台,回答他说:「我要过镜门。」 天禄愣了瞬,收敛起放松的姿态问:「过镜门干什么?」 朔言简意赅:「公务。」 这可不是小事,天禄眯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继续问:「什么公务?」 「阜苑镇山火。」 前几日阜苑那带突然生了场山火,火势蔓延迅勐,烧毁了整座林,而在原定的命格录上并未记载此事。 火系和木系为此吵了好几日了,一个称自己与之无关,火灵非他们的临管者降下,另一个紧咬着不放,硬要对方给个说法出来。 可惜那火系的维衡者郁攸不管事已久,底下的主管者们难顶压力,最后是郁苍出面,说这件事他会派临管者追查清楚,两边才暂时消停。 扶摇同意了朔的申请,但不能白白放他假,正好把这棘手的任务丢给他。 天禄把双手枕在脑袋后,又恢復到懒散的样子:「哦,听说了。」 朔轻挑眉梢:「看来你知道原委?」 百无坊每日络绎不绝,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天禄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出来。」 「什么?」 「既非天灾,那必是人为咯。」天禄从躺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诶,你一临管者权限也够大了,何必还要过躺镜门?」 朔将夹在书缝里的纸轻放到桌上:「你也说了,大抵是人为,自然要个人类身份才好查。」 在这里,五系虽各有维衡者坐镇,但真正管事的都是主管者。他们操控全局、下达任务,手底下的临管者再到人界代理执行。 因此,临管者与人界之间设有一道屏障,也就是陆氧那天所见的「玻璃」。 这道屏障让普通人看不见临管者,也让临管者无法触碰,进而干扰人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保护了那些庸庸世人。 而唯一能够打破屏障的,就是收藏在百无坊的这扇「镜门」。 尽管百无坊不归属任何一系,但这镜门惹了几次祸端后,五系维衡者还是商讨决定加以约束,所有临管者非必要不过镜门,如若真要过,那也得经过层层审批。 天禄拾起桌上的文书,主管者与维衡者都已在上面签字盖章。 倒是稀奇,上一次开镜门都得是数十年前了。 他确认无误后,将文书收进抽屉里,然后取出一张申请单递给男人:「把这张单子填了,你应该知道吧,过镜门也有说法,去了人界,你的身份地位全由你现在的功为值决定,功位越高,资产就越多。可别嫌烦啊,这都是你们那些领导要求的。」 第12页 「知道。」朔匆匆浏览完上面的条目,姓名、年龄、职业,以及亲属关系,也就是所谓的人设。 他皱了下眉,一时无从落笔,放下纸问:「能给我带走填吗?过后再给你。」 天禄点头说:「也行,什么时候填完什么时候给你开门,我先帮你查查你有多少功为,水系的?」 「水系,风目,朔。」 天禄边小声重复,边翻阅手里的册子:「水系、风目、朔,啊有了,你在职五年,功为有……一万零五百八十斛?!」 他的声调都变了,一双眼眸本就大而乌黑,这下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朔不知为何他反应如此激烈,疑惑道:「很多吗?」 天禄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你们水系待遇有这么好?」 朔认真回答说:「可能是我没什么地方要花。」 天禄皱出八字眉大小眼,指着他手中的书,质疑道:「你这本万晓书,售价一千斛,你不怎么花功为?」 朔低头瞧了瞧,感到奇怪:「这不是领的吗?还要买?」 天禄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出不去:「嚯,这可是老子研发了三天三夜出来的升级款,笔尖灵敏,纸张丝滑,即问即答,别的临管者求都求不到。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我店里刚出的限量款,三千石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朔眨眨眼睛,音量低了下去:「是吗?它就放在我家门口,我以为是发的工作服。」 天禄快被气昏了,他叉着腰原地打转,转念一想,终于反应过来,捏紧拳头,从齿缝中挤出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归、生、生!」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慢悠悠地掀开帷幔走了出来,伸着胳膊打着哈欠问:「叫我干嘛呀?」 天禄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快把她整个人提起,破口大骂道:「你个败家女,偷偷给人家送东西是吧?啊?你倒是无私啊,小王八。老子就说最近的帐目为什么对不上!」 「你骂谁王八呢,我是灵龟!」 天禄加重手里的力道。 「诶诶诶。」女孩呲牙咧嘴赶紧求饶,「哥、哥,我错了,你先松手。」 看着眼前的场景,朔挠了挠眉毛,微微欠身鞠了个躬,拿起桌上的申请单,默默离开了百无坊。 陆氧这次回湖城,主要是为了去接奶奶。 自从爷爷离世后,她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寺庙里吃斋念佛。 周日上午,一家四口开车去了法华寺。 江玉兰想着既然来了,也上去烧了柱香,在佛前拜了拜。 从山上下来,陆学恺带着一家老小在农家乐吃午饭。 不知道是年老了反应慢了,还是在寺里待太久,不太习惯与人交流,奶奶手里捻着串珠,眉目平静,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像是真脱俗了。 陆氧和陆选一人一边搀着他,在江玉兰的眼神暗示下尽量和她找话说。 「奶奶,我运动会跑步一千米用了三分钟不到,厉不厉害?」 奶奶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说:「你从小就活蹦乱跳的,小时候爷爷一直喊你小猴子你记得吗?」 她又看向陆氧,问:「小氧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氧回:「挺好的。」 陆学恺点了一桌子的菜,看这家的土鸡汤做得好吃,走之前还又打包了一份,说要给两个孩子多补补。 吃过饭,他们把奶奶送回乡下。 陆学恺提过把她接过来一起住,但老人家不肯,总说怕爷爷想家了回来找不到她。 大人们劝不动,也只好随着她,也许爷爷真的会回来,他们不知道,但是奶奶会知道的。 几天前江玉兰就找人来打扫过屋子,奶奶进门第一次事就是去看爷爷。 五斗柜上摆着的黑白照片是从他们的结婚照上裁下来的,风华正茂时,笑容灿烂,眼神明亮。 爷爷像模像样的照片就这一张,奶奶又说这张他最好看。 仔细瞧的话,倒是有点像现在的陆选,不知道陆学恺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帅。 「小氧,小选,过来给爷爷磕个头。」奶奶喊他俩。 陆氧收回视线,诶一声和陆选走过去。 下午就在乡下老房子里度过,他们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离开前,奶奶拉着陆氧,递给她两块平安符:「小选的也先放你这儿,到家了再给他,省的他弄丢了。」 陆氧应好,把东西揣进兜里。 这已成惯例,每次从庙里回来奶奶都会带东西给他们。 只是这次奶奶还额外神神秘秘地叮嘱她:「孩子,我让大师给你算了,卦相有些凶,你最近要多小心啊。」 陆氧对这些话无感,她不信神佛,那些八卦阵法在她看来不过是煳弄人的把戏。 只是想到那根红线和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她又犹疑了。 「奶奶。」陆氧问,「这世上真的有佛祖吗?」 老人语调沉缓道:「你信就会有。」 陆氧撇撇嘴,难道不是因为存在才相信吗,她是唯物主义者。 奶奶说:「人总得有念想才能活下去。」 夜里起了风,陆氧让她赶紧进去吧。 回家的路上,陆氧把脑袋歪在车窗上,用手指摩挲左腕上的錶盘。 电台悠悠放着慢歌,车厢里很安静,大家都累了。 第13页 「你忘了划过伤口的冷风 你信了不痛不痒就算过了一生 你为什么看见雪飘落就会想唱歌 为什么在放手时刻眼泪就会掉落」 前奏响起时,陆氧耳尖敏感地颤了颤。 这首歌在她的收藏列表里,是她喜欢的风格。 那些伤感的、沉痛的、苦涩而悲悯的,不唱爱情而唱生命的歌。 念想吗,她好像曾经也是有过的。 那么现在呢。 陆氧从口袋里摸出平安符,用胳膊肘拱了拱陆选:「你的。」 陆选看了眼说:「这玩意我都有一抽屉了。」 陆氧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佛祖保佑你。」 回到家,陆氧走在楼梯上,倏地一僵。 她身后陆选也跟着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没事。」陆氧加快脚下的步伐,匆匆推开卧室的门。 红线又出现了,陆氧打开窗户。 「妈呀。」她吓得叫出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在这儿干嘛呀?」 一阵风吹起,刚还坐在树枝间的男人转眼就到了她面前。 陆氧重新站起身,看看窗外又看看朔,惊讶道:「你能瞬移啊?」 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蠢了,他是谁啊,瞬移应该是最基本的技能吧。 朔问她:「还记得那天你看到的世界吗?」 陆氧点头,那画面她大概永世难忘。 朔告诉她:「那就是风,风会把我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陆氧失神一般地看着他,每次他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时,都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很迷人。 神秘、危险,又充满诱惑力的那种迷人。 窗外树枝晃颤,月色被打碎,冷白的光映在他的髮丝和两肩。 神就是神,脸上一处瑕疵都没有,皮肤光滑白皙到让人嫉妒。 陆氧还没看够呢,眼前突然一黑。 朔拍了张纸在她脑门上。 「这什么?」 朔没回答她,只说:「帮我填好。」 陆氧看了看,上面的字符不知写的是哪国语言:「这什么呀这?我看不懂啊。」 朔抱着手臂嘆了声气:「坐那,我告诉你怎么填。」 「哦。」陆氧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檯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水笔。 「第一格,名字。」 陆氧提笔,却发现她的笔在上面留不下任何印迹,她抬头去看朔。 「抱歉,忘了。」朔打了个响指,随即掌心多了根羽毛笔,「用这个。」 陆氧咬着下唇接过笔,可恶啊,又被他装到了。 她在纸上一笔一画端正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氧字刚写了个气,脑袋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打我干嘛?」 「你写你自己的名字干什么?」 陆氧挠挠脑袋:「不然呢?」 「写我的。」 「你的?」 「你那天怎么介绍我的,照着那个填上。」 「哦。」陆氧明白了,那天她急中生智,谎称他是同系学长来着。 她把自己的名字叉掉,重新在空白处填好。 「高飞?」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陆氧咳嗽了声,莫名有些心虚:「我和我爸妈说你叫高飞,这名字还可以吧?」 「嗯。」 陆氧松了口气。 「就是有点耳熟。」 陆氧赶紧岔开话题:「下一格下一格,下一格填什么啊?」 「年龄,下一行是职业。」 陆氧一边写一边忍不住好奇:「填这个有什么用?」 朔回答她:「世界上会多一个叫高飞的人。」 完全是句废话,陆氧抿了抿唇,又换了个问题:「你刚刚一直在等我回来吗?」 「嗯。」 「等很久了?你不是可以知道我在哪儿吗,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 一直没听到回答,陆氧抬起头去看他。 「你难道希望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监视吗?」朔垂着眼皮问。 他又说:「除了这里和学校,我不会去别的地方找你。」 陆氧咽了下口水,低下头撇开目光。 意思是,他尊重她的个人隐私,不会贸然来打扰她吗? 还真是有人情味的神呢。 「好了。」陆氧把填好的纸拿给男人,「我写的是汉字,没关系吧?」 朔的表情告诉陆氧,她又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他捏着上下两端轻轻抖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尽数改变,全部变为统一的不明字符。 陆氧哇了一声:「这什么技能这么神奇?那能翻译我的英语作业吗?」 朔瞥她一眼:「人类不是已经发明出翻译器了吗?」 陆氧眨眨眼睛,对哦,她在大惊小怪什么。 朔把纸张叠好,夹进书里,问她:「明天回学校?」 陆氧点头。 「那回杭城了我再找你。」 「找我干嘛?」 「有事。」 「啊……」 朔以为她是不情愿,开口说:「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 陆氧眼睛亮了亮:「那你帮我把期中论文写了吧,这样我之后几天都能有空。」 朔扯了下嘴角,像是一声冷笑,看得陆氧心里发毛。 第14页 「真当我是你学长?我又没学过你们人类的法律。」 陆氧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可惜没打响:「那你不能这样一下,变一份给我?你不是神仙吗?你这都做不到?」 朔坦然承认:「做不到。」 陆氧嘴角向下撇:「真的吗?我不信。」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有软体推送。 朔指着屏幕问陆氧:「这什么?」 陆氧看了眼,他说的是她的壁纸:「哦,迪士尼新出的小狐狸。」 「你喜欢?」 陆氧用力点头:「她超可爱的,我给你找她的视频啊。」 朔的反应平淡:「不用了,我要走了。」 他将羽毛笔和旧书收好。 陆氧赶紧拉住他的衣袖:「诶等等。」 朔转正身子面向她。 陆氧开口问:「那个,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召唤你吗?」 朔皱起眉头。 陆氧继续道:「就是类似于,我吹一根蜡烛你就会啪地出现,那种。」 「……我为什么要被你随叫随到?」 陆氧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她啪一下打开手臂指向窗户,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慢走不送。」 第6章 第六阵风 这男的倒还真像阵风,来无影去无踪的,一眨眼,房间里空空荡荡,又只剩陆氧一人。 她刚把窗户关上,就听到敲门声。 「进来吧。」陆氧拉上窗帘。 陆选开门进来,把一杯水放到她手边,说:「妈让你别忘了吃药。」 「没忘。」陆氧从包里摸出药瓶,倒出对应的剂量含着温水吞咽。 陆选靠在她的书桌边,还没走,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刚和高飞老大哥打电话呢?」 陆氧心里一紧,撩起眼皮子看他:「你听到了?」 「啊,不过我可没听你们俩具体说什么啊。」陆选摆摆手,「我尊重你的隐私。」 陆氧放下玻璃杯,赶他走:「没事就回你房间去吧,作业做完了?明天就周一了。」 「做完了,用不着你操心。」陆选换了个坐姿,看样子并不打算走,「姐,你有没有在微博上看见啊?」 对于他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行为,陆氧翻了个白眼:「看见什么?」 她拿起手边的一沓本子,摞好叠齐,又把散乱在桌面上的笔都收进笔筒里。 「向则啊,你没看见?他火了。」 陆氧手中的动作停了一拍,她回过神,将手中的红笔投进笔筒里:「哦,他拿冠军了?」 陆选说:「不是,二十强就淘汰了,但是他人火了,谁让他长得帅呢,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在□□空间发他了。」 陆氧扯了下嘴角说:「那挺好的啊。」 在陆选下一次开口前,陆氧抢先问:「爸妈让你来探口风的?」 「不是。」陆选极快否认,「他俩对向则就是谈虎色变你还不知道吗,是我看你那天反应不太对,想和你聊聊。」 「我哪里不对了?」 陆选放轻声音:「你那个时候,看起来有点儿难过。」 陆氧垂下睫毛,没接话。 陆选继续说:「现在那么多人喜欢他,你心里难受吗,姐?」 陆氧摇头:「不会。」 她又加了一句:「为什么要难受?」 陆选说:「那可是你初恋欸。」 陆氧深吸一口气,沉下脸色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他不是你们想像的那种关系。」 陆选只当她是挨着面子不愿意承认:「懂,可你俩不就是互相喜欢的吗。」 陆氧轻轻笑了,几年前她无论怎么解释怎么申辩都无果,爸妈一口咬定他们的关系是不正确的「早恋」,她那时委屈、无措又恼怒。 现在她再听到这样的话,反而只是想笑。 「如果你们非得要这么定义,倒也可以,但太俗了。在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的时候,只有他不一样,你懂吗?」 对上弟弟茫然不解的表情,陆氧瞬间失去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她疲惫地嘆了声气:「算了,不说了,你们还是觉得我就是个恋爱脑呗,但是陆选,看到他过得好我真的比谁都高兴。」 此刻在陆选的目光里,陆氧又看见自己是脆弱的玻璃娃娃、是喜怒不定的六月天、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她把手边的电脑塞到他怀里说:「拿去玩吧,记得帮我充好电。」 陆选抱着电脑包:「那我走了啊。」 陆氧点了下头。 陆选走出她的卧室,轻轻带上门。 听到房门落锁,陆氧唿出一口气,搓了搓脸趴在桌子上。 她确实没怎么关注向则的动态,说不清楚自己是刻意不去看还是最近真的忙得忘记了。 陆氧划开手机,在微博搜索栏里输入「向则」。 关联的词条有那档综艺节目,有各种各样的彩虹屁形容词,「向则 柠檬茶」夹在中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陆氧手指轻点,往下翻了翻。 【#向则 柠檬茶# 救命,我的宝藏小乐队怎么被发现了,高中晚自习把mp3藏在袖子里偷偷听,呜呜,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合体出新歌吗?】【#向则 柠檬茶# 谁知道咱们一个照片都没有的小破乐队居然能在2021年被挖了出来,当年听声音就觉得向则好帅。】【#向则 柠檬茶# 谁的青春回来了,意思是我的青春。】【#向则 柠檬茶# 所以我们lemontea可以求一个合体吗?】【#向则 柠檬茶# @向则,可以问问鸥鸥去哪了吗!惦记好多年了呜呜呜呜呜】陆氧随手点进向则的个人微博,一夜之间涨了三十万粉,他的主页很简单很官方,没什么生活照。 第15页 最新一条是首歌的分享连接。 那天电视被陆学恺切了频道,陆氧没听见他唱歌,原来是这首。 热门评论第一条是「所以柠檬茶的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我的鸥鸥闺女呢?她还好吗?」 向则只回復了这一条,简短的五个字加一个标点:我也想知道。 陆氧没敢继续看下去,她把手机翻扣在桌面上,额头磕在桌沿。 想去摸耳机听听他过了四五年后再唱这首歌是什么样的感觉,犹豫许久还是没伸出手。 从陆氧家出来,朔立刻去了百无坊。 门外是黑夜,踏过门槛,这一头是光影暧昧的落日黄昏。 听见铃铛响,天禄从帐单上抬起头,看见来的人是朔,他问道:「填好了?」 朔嗯了一声,走到前台,先问:「你们这儿什么都能买到?」 「那废话,我们百无坊有需必应。」 朔又问:「那人类的东西呢?」 天禄笑了声:「我说大哥,看来你确实不常逛我的店,我们百无坊卖得最好的,就是从人界那儿淘来的小物件。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神是怎么想的,尽喜欢一些没用的东西。你要什么?」 「一个玩偶,粉红色的狐狸,你有吗?」 「粉红色狐狸?」天禄想了想,「哦,你说这个是吧?」 他打了声响指,身后的货柜开始咯噔咯噔运转,不多久,原本空空如也的架子上出现了一排粉色毛绒玩具,大小各异,款式也不尽相同。 朔点头:「对,就这个。」 「你要哪种?大的五十石,小的三十。」 朔根据自己的功为总额进行了一下换算,抬眸问:「这么便宜?」 天禄抿了抿唇:「哟,那听您这意思是?」 「这些都要了。」 天禄提起一口气,这粉狐狸如今可紧俏了,标籤价格被他翻了好几倍了,这位爷倒真是财大气粗啊。 那头长尾鹿双目发亮,嘴角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热情洋溢道:「好嘞!那就给您全拿下了。归生生,出来点货!」 交易成功,还有一桩正事要办呢。 朔把填完的表单递给天禄。 「高飞?」 「嗯,怎么了?」 天禄看他一眼,揉揉鼻子咳嗽一声:「没事,挺好的。」 朔却隐隐觉得他似乎在……憋笑? 「诶,你这亲属关系怎么没填啊?」天禄指着空出来的那行问他。 「一定要填吗?」 「最好填一个,随便谁都行,也不算重要,只是人都得有自己的交际网络,你要想和谁都没关系,那我这就不好操作了。」 朔拿回纸,提笔在上面写下陆氧的个人信息。 天禄问:「那你和她要构建什么关系?」 「随便。」 「哦。」天禄瞄了一眼,女,二十,h大大二学生,他又联想到这位临管者刚刚的壮举,一瞬间心中瞭然,他在空格里补上「情侣」二字。 「好了,跟我来。」 帷幔后是条长廊,两旁安着数丈高的柜子,一格一格抽屉里不知装的是什么。 快要走到尽头时,天禄拐了个弯,打开一扇门。 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灵龟少女生生突然拽了拽朔的衣袖,小声说:「过镜门可能会有点儿疼,帅哥哥你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朔微微颔首。 「生生,东西呢?」天禄喊她。 「诶,在我这。」生生从腰间的百宝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他,「这瓶。」 天禄摘下瓶塞,往里瞧了一眼,倏地变了脸色。 生生看他这反应,也踮脚凑上去看,同样倒吸一口气睁大眼睛,像是极为惊讶。 「怎么了?」只有朔还不明所以。 天禄挠挠额角:「啊……,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过了镜门之后,可能会有点儿副作用,这个东西我也说不准。」 朔蹙眉:「为什么?」 天禄没回答他,挥动手指,将里头的东西引了出来。 两缕如烟雾般的飞灵,隐隐透着红。 朔从未见过这种属性的生灵,不禁好奇:「这是什么?」 「过镜门的钥匙罢了,去吧,门已经开了。」 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说了,朔不打算做无谓的追问,迈步走进那间屋子,两缕飞灵环绕在他周身,跟随他一起前行。 屋里承载的是另一个空间,四周望不见尽头,寂静而宽旷,脚下是平静的水面,只是踏上去还似平底一般,正中央摆着一扇镜子。 朔未作过多打量,也不想浪费时间,径直踏入镜门。 过门的一瞬间,那两缕飞灵突然改变了轨迹,一缕飞速地钻进他的双眼,瞳孔深处传来细密尖锐的刺痛感,朔感觉头脑震盪,他闭上眼睛,屏住唿吸闷哼了一声。 还没重新站稳,紧接着另一缕飞灵又分散成群星状,分别刺进他的手腕、颈侧、耳后,一路向全身蔓延。 这次的疼痛感轻了许多,他只感觉到皮肤下有什么在熊熊燃烧,灼热的温度烫得他胸腔发颤。 他站在原地平缓唿吸,等不适感渐渐消退下去,朔尝试着睁开眼睛。 再见光亮时,他所处的地方却不是百无坊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这里是人界。 第16页 他慢慢地移动视线,他听见车辆行驶和风吹的声音,他看见碧绿的树叶、黑白的轿车、红黄绿的交通灯。 他闻到空气里飘着的甜香,是桂花。 没有屏障,入目的一切都鲜活、艷丽而真实。 三轮红绿灯过去,朔还站在原地。 他在观察、熟悉、适应这个世界。 「那个,请问一下。」 朔低下头,不知何时面前站了个女孩。 她带着白色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遮不住紧张和羞涩。 「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她紧紧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提出请求。 除了陆氧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类交流。 朔收紧手指,启唇说:「不好意思,我……」 他还没说完,那女孩就急急打断他:「啊啊啊没关系没关系,对不起打扰了!」 她说着就跑开了。 朔摸摸脖子,收回目光。 他现在可以感知温度,觉得有些闷热。 朔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刺目而明亮,他皱眉眯起眼睛。 按道理是和在代他的班,气温虽有回升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回到夏天。 夏天…… 朔嘆了声气,那俩小孩又瞎来了。 要不是朔没留给她任何方式,陆氧真想打个电话问问他,你们这些神上班是不是都很随心所欲啊。 前两天大降温,气温只有个位数,冷得她裹大棉袄,今天又蹭一下回温了,还直接飙到了三十度,这不闹着玩儿吗? 最后一节是思政课,天气又暖和,她坐在教室后排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下课铃声响起,陆氧揉了揉眼睛,边打哈欠边收拾东西。 朔那天说会来找她,但也没给个具体时间,这都周三了。 陆氧像往常一样出校吃晚饭,她今天打算吃那家韩料店的石锅拌饭。 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层是渐变的橘红色。 陆氧走在路上,脑子突然抽疼了一下。 她停在原地,给自己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又不疼了,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陆氧继续迈步,她看见校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男人,他穿着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红线亮了。 陆氧正要朝朔走去,不知为何,她突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非常日剧女主一般地踮脚挥手,用全糖满分甜的声音喊:「学长!」 她看着自己扑进男人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还用脑袋蹭了蹭,不知天高地厚地撒娇道:「我好饿哦,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作者有话要说: 咱天禄大哥主业神界独家正品代购,副业月老。 第7章 第七阵风 从女孩结实地砸进他怀里,到她用细软的髮丝蹭过他的脖颈,掀起的酥麻感一路席捲到耳后,再到她用甜得能掐出蜜的声音问她去哪里吃饭,朔经歷了此生以来最跌宕起伏惊险刺激刻骨铭心如梦如幻的三分钟。 他冷着脸,机械地低下头,把手掌啪一声盖在女孩额头上,然后手腕使劲,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同时,被他摁着脑袋的女孩像是被定格住,目视前方,神情呆滞。 几秒后,朔松开手。 陆氧如梦初醒一般地喘了口气,捂着胸膛,惊慌失措道:「我刚刚……」 「应该是设定程序的时候把你也算进去了,没事。」 陆氧皱着一张脸,表情复杂。 朔干咳一声,用手背抹了抹下巴:「怎么说都是我被占便宜吧,你又不亏。」 陆氧鼓了鼓腮帮子,目光看向别处,双颊泛红。 「诶,你刚刚说程序,是什么东西啊?」 朔回答说:「你填的那张表,现在就是我的身份。」 「那我刚刚为什么……」 朔不吱声了。 陆氧刚要再开口,手机铃声响了,她摁下接通。 「喂,楚欣。」 「小氧,我们想去吃猪肚鸡,你要一起去吗?」 陆氧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我不去了,我……」 电话那头,室友立刻用一副瞭然的口吻说道:「懂懂懂,和学长有约会是吧?」 陆氧懵了:「学长?」 「你和高飞学长刚在一起肯定黏煳,没关系啊,我们不在意,你们好好玩!」 陆氧稀里煳涂地挂了电话。 「什么情况?」她微张着嘴,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朔启唇说:「我现在是个人。」 这话乍一听挺荒谬可笑的,陆氧低下头,她看见脚边的人影不止她一个。 她又环顾四周,轻声道:「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是我们。」 她想起他那天的话。 ——填这个有什么用? ——世界上会多一个叫高飞的人。 陆氧蹭地扬起脸:「你现在是人类,是高飞?」 朔点头。 所以她身边的人以及她自己都随之被修改了记忆。 而世界上,就这么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陆氧越想越觉得诡异,她坚信了二十年的唯物主义又一次受到冲击。 「为什么你又变成人了?」陆氧疑问。 「查点事情。」 「那,等你回天上了,『高飞』怎么办?再删除大家的记忆吗?」 第17页 「不用,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一个暂时记忆,自己就会忘掉。」 陆氧看着男人问:「那我呢?」 朔迎上她的目光:「什么?」 「我也会忘记你吗?」 「问你自己。」 他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陆氧接过,有些沉:「这什么啊?」 「报酬。」 她往里扒了扒,一袋子的毛绒玩偶全部都是玲娜贝儿的周边,满目的粉色冲击得她头脑发昏。陆氧提起一口气,掐住自己人中。 朔被她这反应吓到,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陆氧摇摇头,拿起一只捧在怀里,拿脸颊蹭了蹭,触感柔软,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 「你哪里搞来的呀?」 朔挠挠眉毛:「就,某个地方。」 陆氧愣住,把玩偶举到眼前:「不会是山寨的吧?」 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陆氧仔细看了看,这做工就算真山的也值了,她又爱不释手地抱进怀里,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去。 早说给神仙办事能有这种好处,她第一次见面就对男的屁颠屁颠了,干嘛还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呢。 也许是被她脸上洋溢的幸福感染,朔的眉目在落日余晖下也显得比往常柔和了:「就这么喜欢?」 「我啊,很讨厌这个b世界,每天有太多破事让我烦心了。」陆氧慢慢悠悠地开口,「但是呢,出于种种原因,我又得好好活下去。活着是很耗费能量的,所以人们要找很多事情给自己充电,睡觉、游戏、电影、小说,或者就是这么一只可爱聪明勇敢活泼的小狐狸。」 她把手里的玩偶举到男人面前晃了晃,身后的大尾巴随之一颤一颤:「看着她就会觉得很开心,对吧?」 朔盯着那只小狐狸看了会儿,随后将目光移向陆氧的脸。 这次他盯的时间更久,久到陆氧红了脸,慌张地撇开视线。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明亮又清澈,也许是有了人的形态,他脸上多了血色,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总是透着病态的冷白。 「让你看贝儿,你看我干什么?」陆氧捋了下头髮,小声嘟囔。 朔收回目光,重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不是饿了吗?吃什么?」 陆氧吸气吐气平復唿吸,搓搓自己的脸颊说:「你想吃什么?」 「我不吃。」 「你不是变成人了吗?哪有人不吃东西的?」 「不吃。」 「是不能吃,还是不想吃?」 朔顿了顿:「不想吃。」 陆氧笑起来:「那就是能吃。」 红绿灯即将跳转,她拉起男人的胳膊,加快脚下步伐:「快点!要红灯了。」 有人陪着,陆氧决定将晚饭从石锅拌饭提升档次到烤肉。 顺便带这位「新生儿」见见世面,让他看看他们人类的食物有多美味。 大堂里喧嚷热闹,烤盘上五花肉吱吱作响,陆氧一手夹子一手剪刀,胳膊和脖子伸得很长,脸使劲往后躲,生怕热油蹦到自己。 她动作生疏,剪好的肉又大一块小一块的,朔终于看不下去,接过她手里的工具说:「我来吧。」 出乎陆氧意料的是,他每块肉剪得大小均匀,还知道时不时地要给剩下的肉翻个面。 一盘五花肉烤完,朔举了下手,示意服务员换个盘子烤蔬菜。 陆氧看看肉,又看看对面的人,疑惑了:「你怎么这都会?你吃过?」 朔眨眨眼睛:「没有。」 陆氧蹙眉,摸着下巴打量他:「你们刚下凡的神仙不应该都洋相百出吗?」 朔:「谁告诉你的?」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谙世事的仙女下凡,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的。」 「要焦一点的吗?」 陆氧嗯了一声,应完她又觉得不对劲:「你这都懂?」 朔把一块烤到焦香的五花肉夹到她的碗里:「吃吧。」 陆氧嚼着肉嘀咕:「太不可思议了。」 朔放下剪刀和夹子,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别说是陆氧,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有些下意识的行为回想起来确实值得怀疑。 为什么当他第一次闻到街道上的甜香时,就知道那是桂花。 还有那些颜色,从前他只见过黑白的世界,为什么能知道什么是红、什么是绿。 就好像是本能一般。 那位临管者还是不太习惯人类的食物,在陆氧的盛情要求下才勉强吃了两口,剩下的时间他就安静地坐着。 陆氧被人这么看着吃饭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把手里的手机解锁屏幕递过去:「要不给你玩我的手机吧?」 朔挑眉:「当时不是死都不让看吗?」 陆氧说:「你别点开照片、微博、微信、扣扣、额……,还有粮仓就行,你可以玩游戏、逛b站,其他随意。」 朔对她说的这些都没兴趣,不过在这坐着确实无聊,他拿起陆氧的手机,随意划了划,点开某个搜寻引擎。 听说这是人类的万晓书,什么都能查到。 他点进空白的方框,还没想好输入什么问题,就看见下面的歷史搜索记录。 红线代表姻缘吗 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 第18页 神仙平时都忙啥呢 臆想症的表现症状 臆想症的发病原因 我好像能看见鬼 朔抬眸看向陆氧,后者正用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泡菜炒饭,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回看过来,问:「干嘛?」 朔摇摇头,又垂下视线。 他没什么好奇的问题,瞥到旁边纸袋露出半个脑袋的毛绒玩具,他在键盘上打下「玲娜贝儿」。 两分钟后,男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勺子筷子颤动,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响声,陆氧被吓得手一抖,刚夹起的一块土豆片又掉回了盘子上。 「你干嘛呀你?」她嗔怪道。 朔脸色阴沉,把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冷哼了一声:「高飞?」 画面上是一只有着大耳朵、戴着绿色帽子的憨厚大狗,米奇最忠实的好伙伴,迪士尼经典形象,憨厚的傻大个高飞先生。 陆氧咬住下唇:「嗯……」 她双手放到胸前,身子往后倾靠在椅背上,弱小无助可怜道:「对不起……,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个……」 朔放下手,深唿吸一口气。 叮地一声响,是新浪新闻的新推送。 朔垂眸瞥了眼。 「快讯!仙芩镇附近山林突发大火!守林员已紧急送医就诊,生命垂危!」 「别吃了。」 陆氧茫然地抬起头:「啊?」 朔语气干脆道:「走,出事了。」 他自顾自地起身离开,陆氧把最后一块烤肉塞进嘴里,拿起包挎到身上,起身追上他。 她跟在朔的身后离开烤肉店,踏出门却不是原本繁华的街道。 陆氧站在原地懵怔地转了个圈,这里是处荒废的天台,昏黑僻静,像是在郊外。 她心里瘆得慌,紧紧攥着朔的袖子,声音颤抖:「这是哪儿呀?」 「看那里。」朔指了个方向。 陆氧看过去,漆黑的夜幕下,那里火光漫天,浓烟滚滚。 「着火了?」 察觉到什么,朔的眼神一凛,将陆氧拽到身后。 「朔哥!」来者是个少年模样。 朔松了口气:「熏。」 「到底谁啊?闲着没事干到处放火烧山」熏看着红光的方向,张口抱怨。 朔问:「和呢?」 「在调度附近的风灵控制火势了,消防队也加了人马,应该很快就能灭。」 朔点头,看来这次的损失较之先前的阜苑会小很多。 「你去找雨目的临管者,让他们在附近的山区降下雨灵,我看很快还会有第三次。」 「好。」熏看见躲在他身后的人影,耸了耸眉梢问,「这谁啊?」 朔侧目看了眼:「不重要。」 熏并无起疑,还有要紧事办:「哦,那我先走了啊。」 「去吧。」 感觉那人已经离开了,陆氧才探出脑袋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啊?还有什么不重要?」 看来她除了自己看不见其他临管者,朔回答:「同事。」 陆氧「哦」了声。 「回去吧。」 他抓住陆氧的手腕,抬腿踹开天台那扇破旧的铁门。 再迈过去时,场景切换到了h大的宿舍楼下。 朔对她说:「我办完事再找你。」 陆氧点点头,看来神仙也挺忙的,她刚走出去几步,突然惊唿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 陆氧又跑回来,着急道:「贝儿忘拿了,还在烤肉店。」 「哦。」朔这才想起来,刚刚走得太急没顾上,那袋玩偶落在座椅上忘了拿。 「你先别急。」他安抚陆氧。 陆氧怎么可能不急,她就知道好事不会轮到自己头上,她失落地塌下肩,垂着脑袋自暴自弃道:「现在去拿肯定没了吧,算了,可能我就不配拥有。」 朔站在路灯下,打了个响指,树影晃动,起了一阵风。 他用手掌做了个托举的动作,像是对着什么东西在说话。 片刻后,他出声说:「找到了。」 陆氧抬起脑袋,不知何时那袋玩偶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她瞪大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变来的?」 「让风灵去找的,没丢,现在可以安心了吧。」 陆氧舒展眉目,嘆了声气,紧紧抱着失而復得的袋子:「安心了安心了,不让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上去吧,我走了。」 「诶等等!」陆氧叫住他,眼眸里映着路灯的暖光,亮闪闪地看着他,「那个,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想要个风灵可以吗?」 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打响指,然后把掌心的东西拿给她:「给你。」 陆氧把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六个点都道不清她此刻的无语。 她把坠着蓝白羽毛的风铃扔还给他,气唿唿道:「风灵儿,不是风铃,你煳弄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b男人 第8章 第八阵风 朔把双手插进卫衣口袋里:「你要风灵干什么?」 陆氧低头去踢地上的树叶,嘴唇张合说了两个字:「使唤。」 朔忍不住笑了声,她倒是坦诚。 一声清脆的轻响,陆氧愣了瞬,咻地抬起脑袋,嘴角上扬。 朔的右手举在半空中,指尖微微抬了一下。 第19页 下一秒,陆氧感觉有什么毛茸茸又凉飕飕的东西蹭过她的手背和脸颊。 她左顾右看,又疑问道:「我怎么看不到?你把风灵给我了吗?」 朔:「风自然是不可见的。」 「那我怎么知道它在不在啊?」 「你会知道的,就像刚刚一样。」 陆氧心里存疑,不过很快又有其他事情引去她的注意。 「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吗?」 「随你。」 陆氧摊开手掌,虽然看不见,但她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小风灵正躺在她的掌心:「那就叫你布鲁……」 「嗯?」 陆氧瞄了朔一眼,清清嗓子改口道:「就布鲁,blueblue,可以吧?」 等告别了男人一转头,陆氧立马把名字补全了喊:「布鲁托。」 她的一搓刘海被吹起,这小东西还挺调皮的,陆氧压平头髮,喊:「布鲁托,帮我看看学生证在哪儿呗,我找了好几天了。」 脸颊泛痒,陆氧抓了抓。 她回到宿舍,和室友打了声招唿,放下纸袋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而那本丢失的学生证此刻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她的课本上。 陆氧勐地提起一口气,紧紧攥着暗红色小本,要不是怕吓到室友,她恨不得大喊一声「我靠!」。 朔给了她个什么宝贝东西。 可惜布鲁托摸不着看不见,否则陆氧真想亲烂它的小脸。 周五早上,陆氧坐在食堂吃早餐,她咬着吸管喝豆浆,点开小程序完成今日的健康打卡。 退出来时却发现有一则新的微信联繫人申请,id是朔,备註却写着「高飞」。 陆氧瞪大眼睛,在懵怔中点击同意。 她放下豆浆,双手捧着手机打字:你有手机了? 朔:嗯。 朔:这样比较方便。 陆氧:你会用吗? 等了两分钟朔也没回消息。 陆氧又问:你找我有事吗? 朔:今天有课? 陆氧:上午有节诉讼法。 朔:吃完没? 陆氧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朔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对面,红线飘在餐桌上方。 陆氧惊吓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朔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你会用吗?』」 陆氧哽住,那她刚刚发消息时脸上的表情他也都看见了? 「走吧。」 「去哪?」 「上课。」 「那你呢?」 「我等你下课,今天要去个地方。」 「哦。」 走出去几步,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朔回头去找她:「发什么呆?」 陆氧回过神,迈大步子跟上去。 「快走,不然没有后排座位了。」 陆氧瞪大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你们神仙也上大学啊?」 「不上。」 「那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陆氧抿唇,不问了。 朔人高腿长的,陆氧始终落了半步的距离,也正好肆无忌惮地偷看他。 清晨阳光透亮,打在他轮廓清晰峻挺的侧脸上。 他今天穿了白色t恤和棕色灯芯绒衬衫外套,深色牛仔裤和球鞋,是最普通的男大学生打扮。 回温后日日晴朗,不过周边的山区却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预报说是很反常的现象。 气象学家研究之后会给出什么样的结论呢,会有人相信这是因为北风之神正在人界做她男朋友吗? 真是荒唐。 陆氧一路走,一路开小差。 直到踏入教室时,被一阵起闹声唤醒。 「学长来陪你上课啊?」 「好幸福哦陆氧!」 「救命啊,人家早八有男人陪,我找谁陪?」 「你找周公陪呗。」 同学们闹笑打闹成一片,陆氧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尴尬地笑了笑,拉着朔,不,是高飞学长,赶紧找空位坐下。 很快上课铃打响,诉讼法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高壮男人,上课很有意思,最喜欢讲案例时拿同学们的名字当被告和原告。 上节课做了小测,课代表把试卷分发下来。 陆氧考了七十五,勉勉强强还行吧,她自己很满意。 「你怎么第一道题就错了?」 陆氧嘴角的笑凝固住,向男人投去一记眼刀。 朔伸手,在她的试卷上点了点:「这不一看就选b?」 陆氧皱眉疑惑:「哈?」 讲台上,老师提声喊:「选择题答案我写在黑板上了啊,自己对一对,很多都是基础知识,我就不每道都讲了。」 陆氧看了眼,ba,第一道真选b啊? 「在生效判决执行过程中,被执行人向人民法院提供担保,并经申请执行人同意的,人民法院可以决定暂缓执行。」 陆氧看看题目,又看看朔,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做?」 朔挑眉:「猜的?」 陆氧又指了道错题给他看:「那这道呢?」 「当事人、法定代理人可以委託作为诉讼代理人。」 读完题目,朔立刻给出答案:「一至二人。」 陆氧把试卷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抱着脑袋失落道:「你都知道我却学不会,这破书真念不下去了。」 第20页 一整节课,陆氧都没精打采地撑着脑袋,时不时地在试卷上写些自己都看不懂的笔记。 在她又打了声长长的哈欠后,朔看不下去了,提醒她:「你上课能不能有点热情?学不会不是更要好好学吗?」 陆氧动了动身子,懒洋洋地回答他:「我活着都没多大热情你还指望我上课能有什么热情。」 朔不解:「这不是你自己选的专业吗?」 「是啊,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要选法律,我又不是正义感很强的人,还讨厌背书,你倒是问了个好问题。」陆氧换了只手撑下巴,「我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呢?」 朔嘆气摇头,不理她了,这颓废女大学生没救了。 在让人昏昏欲睡的清晨阳光和讲课声里,陆氧终于又熬过了一节课。 下课铃悠悠响起,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时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朔问她:「不困了?」 陆氧对他嘻嘻笑了下:「不困了,都周末了还困什么?」 跟随人群走出教室,陆氧问朔:「我们今天要去哪儿啊?」 「西湖。」 陆氧啊了一声:「去西湖干嘛呀?」 「你小时候每年都会去一次西湖。」 陆氧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朔回答:「我找土系的临管者查了一下你的行程轨迹,每个人一生中去了什么地方都会有记录。」 「哦,那为什么要去西湖?」 走到一楼大厅时,他们与人群错开,走向无人的偏门。 朔摁下门把,踏过门槛就到了熙攘的街道上,一旁的路牌写着西湖区。 「我和这里有关系。」 陆氧听不明白:「这里?杭城?」 「嗯,在成为临管者之前。」 陆氧低头去看胸前的红线:「所以你觉得我们可能以前见过?」 「也许。」 陆氧抬眸,视线慢慢划过周遭的一切,她提起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有好久没来了。」 他们走在马路内侧,天空是浅蓝色的,白云疏散,树叶红黄交错,秋意正浓。 记录上显示陆氧从十岁到十五岁每年都会来一次杭城,朔问她:「为什么十五岁之后不来了?」 起了阵风,陆氧的黑色半裙被吹得鼓鼓的,露出她的一截小腿肚。 「五年前爷爷带我和陆选来杭城,出了车祸,他走了。」 陆氧说得缓而轻,她逼着自己不去想起关于那场意外太多的细节,只回忆说:「我和陆选小时候身体都不太好,我俩基本没离开过家,爸妈工作也忙,只有爷爷每年都会开车带我们来杭城玩。」 女孩额前的髮丝被吹乱,空气里飘着淡淡茉莉香。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陆氧说。 朔点头:「嗯。」 他止步,拉住陆氧的胳膊,开口说:「回去吧。」 「啊?这就走了?」 他转身往回走,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不想让你不开心。」 陆氧怔在原地,半晌后轻轻笑了,把下巴埋进外套领口里。 她迈步追上他:「诶,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趟法喜寺啊?」 「去那里干嘛?」 「听说求姻缘很灵的,我室友暑假来玩,给我也求了个。」 朔刚要张口,陆氧抢先说:「懂懂懂,你是神仙你当然不信这个,但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是都求过了吗?」 陆氧扬起面孔,笑意吟吟道:「所以要来还愿啊,高飞学长。」 他们到了法喜寺门口,朔却不愿意进去,对她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氧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起去呗,知道你瞧不起这些东西,但去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不是,是不方便。金系的主管者大都驻守在这些地方,你们人类可以自由进出,但我……」朔抬起手,整个人却突然僵住。 陆氧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朔伸手往前探,小声嘀咕:「界限呢?」 陆氧松开手,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空中摸了摸:「什么东西啊?」 「嘶——」 「你怎么了?」 朔找到陆氧的手重新牵住,认真道:「好像这样就没事了。」 陆氧反应过来:「你进不去?」 「嗯,不同的系之间有界限。」 「你们神仙还防着自己人啊?」 朔皱眉:「不是防。」 五系相生相剋,各司其职,泾渭分明。 陆氧想起那天她看见的玻璃,他作为临管者好像和人类世界也有一层界限。 那看来做神仙也不是很自在快活,有这么多规矩这么多限制。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彼此掌心都是湿热的,陆氧往回抽了抽。 朔看向她问:「怎么了?」 陆氧咳嗽一声,挠挠脸颊,小声说:「没和男的牵过手,别扭。」 朔立刻松开:「那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诶诶诶,别。」陆氧挽住他的胳膊,「这样,这样挽着你就行了,一起去吧。」 他们沿着石阶往里走,寺庙僻静,树木丛生,在这个季节下更显得肃穆。 陆氧压低声音问:「诶,你刚刚说什么金系的临管者在这,所以真的有菩萨佛祖住这儿啊?」 第21页 「首先,我们并不凌驾于人类世界之上,不住在什么『天上』,事实上神与人是交织存在的,不可分割。其次,不是临管者,是主管者。」 「主管者?」 朔换了种通俗说法:「就是我们的上司。」 「哦~那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具体职责我也不清楚,但金系的维衡者有推演命格的能力,万事万物的起因变迁都由他们记录布局。」 陆氧越听越玄乎:「预知未来啊?所以每个人的命运真的一早就被定好了?」 「是也不是,总会有意外的。」 「你们神仙也预料不到吗?」 朔停下脚步,前方是一潭池水,香客们在此投币祈愿,有只大龟趴伏在石块上,像是镇守在此处的灵兽。 他眯了眯眼,收回视线回答陆氧:「命格可以被预测推演,但人心难测,一念之间就会有偏差,哪怕是神也没办法预知一切。」 朔向池边走去,陆氧问:「要投个币吗?」 他在大乌龟前站定,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出声喊:「归生生?」 陆氧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精神病了,因为她听见那只龟开口说了人话:「嗨,帅哥哥。」 居然还是只少女音小王八。 陆氧微张着嘴,目光呆滞,作灵魂出窍状。 朔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归生生答:「我哥不放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 「不放心我?」 归生生扑进水面,向他游近了些,关切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这个女的为什么牵着你?」 朔瞥了陆氧一眼:「哦,通行证,这样我才可以进来。」 陆氧气得头上冒火,敢情她就是一工具人是吧。 她想收回手,刚一动就被男人用力握住手腕,沉声警告她:「别乱动。」 陆氧怂了,没胆量惹毛他,乖乖挽着他。 朔对归生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那你多加小心!你毕竟少了……」话到一半她又打住,转而说,「我走了哈!你要有哪里不舒服就回百无坊找我!」 朔察觉到异样:「你怎么着急回去,有事?」 池里的乌龟缩了缩脖子,用气声说:「无常神来了!你也注意点儿啊!我先遛了!」 大乌龟沉了下去,游向湖底深处,涟漪盪起,很快湖面又归于平静。 陆氧憋不住好奇问:「她说的无常神是什么啊?黑白无常?」 「差不多吧,管生死的双子。」 那不就是死神,陆氧感到后背发凉,收紧手指,往他身上靠了靠问:「这里要死人了?」 「一般的生死他们不会出面的,除非……」 陆氧快整个人贴上去,声音颤抖地问:「除非什么?」 「像刚刚说的,一念之间,原定的命格出现了偏差。」 「走吧,我不想和他们撞上。」 陆氧的问题总是多得问不完:「为什么?」 「岁聿神不太待见我们这些临管者。」 「为什么?」 朔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陆氧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临管者,在神界就是弼马温吧,顶头有上司,哪哪不能去,还不招其他神待见。 「啧。」 「你这什么表情?」 陆氧压了压唇角:「没……」 她的眼睛突然被捂住,朔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扣在怀里。 陆氧喘了口气,气息不稳地问:「怎么了?」 「哟,你怎么在这儿啊?」 一道有些阴冷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 「岁聿,走了。」另一道声音则要温和许多。 被唤作岁聿的人冷哼了一声,用警告的口吻说:「别到处瞎跑,我可不想到了今天还给你们这些蠢货收拾烂摊子。」 朔始终沉默不语,陆氧听到他的唿吸声频率急促。 好半晌后,他才松开她。 陆氧还没缓过来,愣愣地问他:「那就是黑白无常啊?他们好像真的很讨厌你。」 朔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氧感到疑惑:「那天在天台上,和你说话的人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刚刚的乌龟我看得见,那两个黑白无常我也听得见,为什么?」 「那天的也是临管者,和我一样。」 「因为我看到的那块玻璃是吗?像是单向镜一样,我们看不见你们。」 「嗯。」 「只有你们临管者是看不见的。」 朔没说话。 陆氧看着他,心情复杂。 被关在屏障里的,到底是人,还是他们那些临管者? 「哦对了。」陆氧突然上前一步,手搭在朔的肩膀上,将耳朵靠在他的左胸膛。 她突然靠过来,朔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嘘。」陆氧拍了他一下,「别说话。」 半晌,她直起身子,蹙眉苦恼道:「真的听不到。」 「什么?」 「你的心跳声。」 第9章 第九阵风 「是不是衣服太厚啊?」陆氧说着就去扒开他的外套。 朔上身绷紧,抓住陆氧的两只手腕推开她。 陆氧不依不挠,继续猜:「还是你心脏长右边?」 第22页 朔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说:「你听不到很正常,你也测不到我的温度。」 「可是……」 「你别忘了,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朔越过她向前走。 陆氧垂下睫毛,咬了咬嘴唇。 测不到吗,可以牵你的时候明明手心是暖的。 他们各怀心思,心不在焉的,走出一段路才发现错了方向。 「前面好像是后院了,是和尚住的地方,我们快走吧。」陆氧小心地环顾四周,生怕扰了佛门清静。 她一回头,却发现朔站在原地,正专注地盯着某处。 「怎么了?」 朔的脸色不大好看,额心紧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线都绷得紧紧的。 陆氧看不见,此刻后院上空飘着三缕飞灵,中心透着一点红,与他过镜门时天禄放出来的生灵如出一辙。 飞灵旋旋绕绕,又排成一列坠落下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朔拽了陆氧一把,两人闪到墙角后躲着。 「等会踏过相门,一路往前走,会有人来接你。」 是先前听见过的温润男声。 陆氧想探头去看,被朔拉回来捂住眼睛。 「现有哪个职位空着?」 「我看看,最近这阴差阳错也太频繁了,蠢货真是一年比一年多。」 「现有的倒是没有,明年冬天水系倒是空了一个。」 「那就给他安排到那处去吧。」 走在无常神中间的是位和尚,他眼神空洞,脸色冷白,走起来肢体也僵硬别扭,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 倒也不该说像,也许这就是。 竹林晃颤,地上的尘土被掀起,风来了又走,后院又归于平静。 朔松开了陆氧的手。 陆氧揉揉眼睛,重新适应光亮,她问:「为什么不能让我看?」 「你想遭厄运?看过无常神眼睛的人类,轻则身体抱恙,重则精神失常。」 陆氧提起一口气:「真的?」 朔少见地笑了一下:「后半句不知道真假,但不该看就对了。」 陆氧抱紧自己,搓了搓胳膊:「我们快走吧。」 「嗯。」 刚踏出一步,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朔眨眨眼睛,世界又恢復如初,那阵异样感转瞬即逝。 他皱眉,仔细琢磨。 「我们下面去哪儿?」 陆氧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微一思索,回答:「饿了吗?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我想吃东北菜!」 出了寺庙,路边有家无人便利店,他们决定把这里当作去往下一个地点的通道。 陆氧搭着朔的手臂,两人一起向前跨过门槛。 安静了四五秒,陆氧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还在便利店?」 「嗯,好像是。」 陆氧偏过脑袋看朔:「什么情况?」 「不知道。」 「你的技能还要cd?你没蓝了?」 朔抿着唇,转身踏出店门:「再试一次。」 快到正午,阳光亮白刺目,晃过他的眼睛,朔闭眼低下头。 陆氧跟在他身后,一出来就看见男人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气。 「你怎么了?」她赶紧蹲下身扶住他。 朔说不出话。 陆氧问:「因为你刚刚看了无常神的眼睛?」 朔摇头。 陆氧急得语速加快:「刚刚那个大乌龟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去找她,怎么找?喂,朔?高飞?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的脸色在急剧地变白,嘴唇毫无血色。 陆氧手足无措,这一神仙生病总不能喊救护车吧。 而且神仙怎么还会生病呢。 「小姐姐,没事吧?你男朋友怎么了?」 有善良的路人过来询问。 陆氧抬起头,随口解释说:「没事,他没吃早饭低血糖。」 那位年轻女孩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这个给你。」 「谢谢谢谢。」陆氧接过,向她连声道谢。 「我也有低血糖,所以包里会带着巧克力。」女孩戴着口罩,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那我先走了啊,那边有长椅你可以带他过去休息一下。」 陆氧又道了声谢,等告别路人,她手里攥着巧克力,慌乱中想起朔给她的那只小风灵,赶紧压低声音喊:「布鲁托!布鲁托!赶紧出来,你主人快死了!」 手背泛痒,陆氧知道它来了:「你快想办法,去找那只大乌龟!」 「不用。」朔艰难地发出声音,「扶我起来。」 「哦哦。」陆氧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揽着他的腰,咬牙用力扶他站起来。 朔大概是缓过一阵劲,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 他扶着门框站稳,胸膛起伏平復唿吸,然后反牵住陆氧,带着她重新跨过门槛。 这一次门后的世界终于发生了变化,他们站在一栋昏黑的屋子里,诺大的客厅摆放了一张纯白色的沙发,黑色茶几上空无一物。 「这是哪里?」 「我家。」 陆氧听到他的喘气声又粗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趟闪现耗空了他仅剩的力气,她搀着他在沙发上躺下。 朔的额头上有冷汗,陆氧伸手替他抹去。 第23页 她起身望向窗外,这里竟然是夜晚。 啪嗒啪嗒几声,屋里的灯光亮起,是布鲁托去开的。 它蹭了蹭陆氧的脸颊,紧接着朔随身携带的那本古书漂浮在空中,羽毛笔自己写起了字。 「你这写的啥啊,我看不懂。」 纸张翻了一页,羽毛笔又动了起来,这次布鲁托不写字了,改成画画。 「你让我照顾好他,你去找……鹿?这是鹿还是马呀?尾巴这么长又有角的。」 古书合上,轻轻落在茶几上,小风灵离开了。 陆氧蹲在沙发边,嘆了声气,照顾人类她都没有经验,更别提照顾一个神仙了。 心脏隐隐发出一阵刺痛,陆氧用手掌擦了擦胸口,从背包里翻找出药瓶。 可这空空荡荡的房子既没吃的又没水,她把药重新放回包里,盘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撑着脑袋等布鲁托回来。 口袋里有刚刚路人给的一块巧克力,陆氧剥开包装纸自己吃了。 朔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只胳膊屈起搭在眼睛上,手腕上戴着陆氧的红手绳。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气息声听上去有些乱。 陆氧四处看了看,找到开关,起身把客厅的灯关了。 屋里又陷入黢黑寂静中,只有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细线散发着红光。 陆氧坐回沙发边上,摸出手机刷微博。 明星八卦她不感兴趣,一直划拉到最底下的同城热搜。 以前她从不会关注这一板块,但瞥到「山火」、「寺院高僧」,陆氧沉着心情点开词条。 阜苑仙苓接连发生大火,不免有人将其联繫到一起。 官方调查结果还未公布,有网友神神叨叨地猜测,这是近几年山林开发频繁,生态环境被破坏,所以自然降下灾害警醒世人。 听到沙发上的动静,陆氧抬起头,朔醒了。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 朔回答不上来,也许这就是天禄交代过的副作用。 他打了声响指,屋里亮起灯光,陆氧闭了闭眼睛,对他说:「布鲁托去找大乌龟了,他们应该有办法的吧?」 「布鲁托?」朔的嗓音哑得厉害。 陆氧心虚地咧了下嘴角,转移话题问:「有水吗?我看你家里什么都没,厨房也没。」 她手撑着地想站起身,一动才发现坐得太久腿麻了,双腿又痒又无力。 「嘶——」陆氧扭曲表情,要站不站要坐不坐地靠在沙发上。 「怎么了?」 陆氧带着哭腔回:「腿麻。」 朔嘆了声气,起身迈开长腿跨过她。 屋里响起烧水声,不知道他从哪儿变出了一间厨房。 半晌后小风灵回来了,衔着一封信。 陆氧拖着还未恢復完全的腿走到他身边问:「写什么了?」 朔浏览完后转述给她听:「他们目前也没有解决办法,给了我一瓶缓痛药,还让我快点办完事回去。」 「办事?查红线啊?」 「不是,调查阜苑和仙苓的山火才是我的正事。」 「哦,我看新闻了,所以真是天灾啊?山神为了惩罚人类降下山火?」 朔轻轻笑了声:「你信?降下山火,却没有什么人员损失,反而是山里的动植物受到毁灭。」 陆氧想了想:「对哦。」 「所以不是神惩罚人,而是有谁在向神示威。」 「谁?」 「不知道。」朔把缓痛药放进口袋,低头问陆氧,「你饿不饿?」 陆氧捂着肚子:「饿死了快。」 「走吧。」 走出屋子,他们到了一处陌生的街道。 这里灯火通明,路两旁都是花花绿绿的店家招牌。 「这是杭城吗?」冷空气包围周身,陆氧缩着脖子,「降温了?」 朔清清嗓子:「那个,可能是我还没恢復完全。」 陆氧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想吃东北菜吗。」 陆氧往旁边看了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直接把我带到东北来了吧……」 「好像是。」 陆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倒是不担心去了哪里,她只担心:「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应该能。」又是个模稜两可的回答。 陆氧唿出一口气:「来都来了,那走吧,尝尝正宗东北菜。」 朔扔给她一件皮衣外套,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陆氧套上,有些宽大,袖子长了好多,但很暖和。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这一天算是虚度过去了。 「离这七百米,有家饺子馆评分很高,我们去吃吧?」她翻阅大众点评,选中一家店铺。 「行。」 陆氧一边走,一边到处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从小到大她还没出过省,没想到第一次就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这里的气温大概只有个位数,冷的方式也不太一样,风吹在脸上是干的,像是要把皮肤吹裂。 空气里有烤物的香味,陆氧向前张望,路边有个老爷爷在摆摊卖烤红薯和炒栗子。 推车上亮着一盏橘黄的灯泡,爷爷穿着老旧的棉袄,戴着有些脏的毛线帽,口罩遮脸却挡不住冷风,他蜷缩身子坐在路边,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看见他在发抖。 第24页 「欸。」她喊朔,「那你能不能使唤这里的风灵啊?」 「当然可以。」 陆氧笑起来,跳到他面前,指着老爷爷的方向说:「那你让那边的风停一停呗。」 朔看过去,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看那爷爷多冷啊,这会儿大家都去吃饭了,他看上去生意也不太好。」 朔又蹦出三个字:「所以呢?」 陆氧从口袋里抽出手推他一把:「所以快帮帮他啊,这大冷天的。」 朔也套上了件黑色长大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里,并未动容:「那里是风口,但来往的人多,他自己选择站在那里,我想我没有必要动用我的权利。」 陆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可是你只要抬下手指就可以,只是你的举手之劳。」 「是吗?」他的语气平静而沉缓,「那你怎么不想想那里更冷,路人一吹风看到烤红薯,停下来买的机率也会大呢?」 狡辩,完全是狡辩,陆氧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升腾出一股无名火。 什么心软的神,这傢伙心比石硬,不对,他压根就没有心! 「呵呵。」陆氧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没这个权利啊,你就一神界弼马温吧,其实你不是什么风神,你就是小喽啰,你没权利管风,你煳弄我,是不是?」 朔眯了眯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悦。 北方唿啸的声音更加张狂,陆氧被风吹得都有些站不稳了,她把下半张脸埋进皮衣外套里,连头皮都发冷。 朔不想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陆氧赌气,赖在原地也不跟过去,犟上了。 很快两人隔了一条马路,朔大概是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细线被拉得直直的,光芒越来越暗。 陆氧自以为凶神恶煞地瞪回去。 她看见他嘴唇张合,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伸手打了个响指。 陆氧感觉有风吹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她伸手抓了抓,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朔含着愠意的声音:「笨蛋,赶紧过来。」 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声音却能那么清晰。 陆氧顾不上其他,迈腿加快步伐走过去,双眸在路灯下亮晶晶的:「我靠,我是顺风耳啊?」 朔看着她解释说:「是风在说话。」 「风?」 「风能把我的声音带到你耳边,明白了吗?」 「哦哦。」陆氧努努嘴,嘟囔道,「有功夫玩这些没用的小把戏就不能抬下手帮帮人家,我不理解。」 朔的吸气声很明显,像是在极力忍耐。 在女孩磨人耳朵的碎碎叨叨里他还是败下阵,微抬手指,驱走那方在空中肆意起舞的风灵们。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比较忙,更新频率可能不太稳定,我尽量一次多写一点。 第10章 第十阵风 看到他的举动,陆氧耸高肩膀,含着下巴低下头,嘴唇擦碰到冰凉的拉链。 萧瑟北风下,没吃烤红薯,她现在心里也可热乎了。 朔出声讽她:「这么热心,怎么不干脆把他的东西全买了,让他早点回家。」 陆氧理直气壮地回:「我没钱。」 「那也可以去买两个意思意思。」 「我要留着肚子吃饺子的。」 朔勾起一边嘴角笑了声:「嗯,你要吃饺子。」 走进店门,热气扑面而来,融化被冻僵的皮肤。 陆氧搓搓脸颊,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她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正要拿起手机扫码点餐,瞥到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生了个小心思说:「诶,你不是有手机了吗?我教你怎么用呗。」 朔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拿给她,顺带戳穿道:「想让我买单直说就行。」 陆氧嗐了声:「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你来人间一趟,怎么说都是客人,我能让你付钱吗?」 她嘴上这么说着,一边又在手机上点好两份水饺,弹出付款界面时她把手机顺理成章地举给朔:「密码。」 朔看着她没动。 陆氧放平嘴角:「我等会把钱转你行了吧。」 朔抬手点了六个数字:「花吧,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陆氧挑眉:「哦豁,霸总哦。」 在苍蝇小店温暖的灯光下,他整个人显得柔和而放松。 陆氧收回手的时候,偷偷弯了弯唇角。 确认好订单,她把手机放回朔手边,好奇道:「那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当然不是,都是拿功为换算来的。」 「功为?」 「我的工资。」 陆氧张大嘴巴:「所以你真就一个打工仔啊,那你上次给我买那么多玩偶,都要花钱吗?」 「嗯」 陆氧急了:「那贵吗?」 「还行。」 陆氧点点头,抿唇掀起一个微笑,直直盯着他看。 朔眯了眯眼睛:「干嘛?」 陆氧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上身往前靠着桌沿,像只小狗似的,眼瞳乌黑清亮:「那我这次也有吗?」 「你想要什么?」问完朔又补了一句,「作业不可以帮做。」 第25页 陆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没想好,想好再说。」 过了会儿,她一拍桌子,提议道:「诶,要不你去把那爷爷的东西都买了吧?」 朔端起水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也没钱。」 陆氧:「……」 很快老闆娘端上两份水饺,招唿他们趁热吃,不够再加菜。 陆氧拿起旁边的调料罐,问朔:「你要蘸醋还是酱油?」 「醋,有白糖吗?」 陆氧向他投去一个惊喜的目光。 「怎么了?」 陆氧笑起来,终于寻到知音了:「我也喜欢醋加白糖。」 「是吗。」 陆氧打开糖罐,往自己的蘸碟里加了两勺后递给朔:「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吃饺子馄饨,饭也不太爱吃,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视碳水为生命了。」 朔:「长大了口味变化很正常。」 陆氧夹起一颗饱满的水饺,唿气吹凉放进嘴里,白菜猪肉馅的,平平无奇但又至上美味。 她说:「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看来水饺比烤肉合朔的胃口,他吃得比那天香多了,尽管还是斯斯文文的,他吃一只要咬三次,陆氧喜欢一口一个。 「就是会忘了你是个神仙,感觉你就是个人。」 朔顿了一下,抬头问陆氧:「今天你在后院里,有没有听到什么?」 「你说黑白无常?」 「嗯。」 陆氧回想了一下:「好像说什么门,没太听清,也听不明白。」 朔点头说:「先吃吧,待会再说。」 他们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客人进出门一开一关,时不时带进一阵冷风。 陆氧今天穿了裙子,总有风灌进来,凉飕飕的,她紧紧并着腿把缩成一团,打了好几下哆嗦。 「要换个位置吗?你坐里面来。」 陆氧摇头:「不用,马上吃完了,没事。」 她吃着最后一颗水饺,逐渐放慢咀嚼的动作,冷不丁地问朔:「诶,你说,会不会你以前就是个人啊?」 闻言朔的眼神里并未有惊讶,陆氧能想到的,他自然早早猜过。 「是吧,你一定是前世在这里生活过。」 朔放下筷子:「吃好了吗,走吧。」 陆氧拿起外套,跟在他身后。 夜晚的街道行人寥寥,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红线,另一段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像是她捆绑着他,束缚着他。 「朔。」 这好像是陆氧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口吻喊他,朔停下脚步回头。 陆氧问:「如果你真的有前世,这根线会不会意味什么放不下的纠葛?电视剧里不都这样讲吗,什么羁绊,什么执念的。」 朔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轻声回:「也许吧。」 陆氧低下头,心情突然沉重起来:「那会是什么样的纠葛呢。」 急促尖锐的闹钟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原本的安静。 陆氧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标籤叫「吃药」,她掐灭闹铃对朔说:「我们回去吧,好冷啊。」 朔点头:「嗯。」 他们找了处没人的地方,开门后回到了朔那栋比极简风还极简的房子。 看来他还没恢復完全,也算不错了,陆氧安慰自己,至少不用流浪街头。 她走进客厅,摘下背包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嘆了声气。 朔走过来时手里端了一杯水,他把杯子放到陆氧面前:「我明天就想办法送你回去。」 「谢谢。」陆氧拿起玻璃杯,是温的,她从包里翻出药瓶,抬头看了朔一眼。 他蹲在柜子前不知道在找什么,并没有关注她这里,陆氧仰头,就着温水吞下手中的药片。 她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起身仰起脖子环顾一圈,没找到屋里有楼梯,也没看到有其他的门。 陆氧不禁怀疑道:「你这里,有床吗?」 「没有。」 她惊了:「你不用睡觉啊?」 「不用。」 「天,那你丧失了人生一大乐趣。」 朔刚要启唇,陆氧又自顾自地说:「哦,忘了,你不能算人……我不是骂你啊。」 「你休息吧,我出去办点事。」 陆氧赶紧叫住他:「你去哪啊?你身体还没好呢。」 「我……」 「你别去了吧。」陆氧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一个人在这我害怕。」 「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陆氧趴在沙发背上,下巴垫着双手:「那也别去了,如果不是急事的话。」 朔喉结滚了滚,妥协道:「好吧。」 他使唤风灵取来被子和枕头:「快十二点了,你早点睡。」 「十二点?不可能吧。」她将信将疑拿出手机唤醒屏幕,硕大的数字显示23:57,「我去,刚刚不还六点多吗?」 朔解释说:「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太一样,杭城现在应该是黄昏,所以你没感觉。」 陆氧苦着脸:「那我怎么睡得着啊,我的人生就这么平白无故少了好多个小时。」 朔抿了抿唇,心想有这几个小时你也是拿来虚度光阴。 「那你想干什么?」 陆氧左右看看,他这儿什么都没:「要不你给我变个游戏机出来?」 第26页 「这个变不出来,得去买。」 「那你现在能去买吗?」 「不能,我现在能力不稳定,万一去了回不来呢?」 「那你还是别去了。」陆氧耷拉着嘴角,「你这里就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 「你不是有手机吗?」 陆氧举起给他看:「还有十九格电,我以为今天上完早八就能回去回笼觉,所以没带充电宝,谁知道你来了。」 朔闪躲视线,咳嗽了一声。 「有书,你要看吗?」 「什么书?讲你们神仙的?」 「嗯,起源、歷史之类的,也挺无聊的。」 陆氧眼睛亮了起来:「不无聊不无聊,给我看看。」 朔打了声响指,茶几上随即出现了一沓书。 陆氧盘腿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本,封面是磨砂质地,摸上去倒是很有质感,她饶有兴致地翻开。 然而紧接着她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住,两眼失去光采。 「这字我看不懂,你帮我切换成简体中文。」她把书递给朔。 朔刚接过,陆氧又说:「要不你说给我听吧,我不想看字。」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成绩不好了。」 陆氧揪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求求你了啦,神仙大人,你给我讲一会儿我说不定就困了。」 「行吧。」反正也没事干,朔答应下来,「你想听什么?」 「嗯……」陆氧想了想,「你先说说,你们神仙是怎么来的吧。」 朔却没立即开始讲说,先问她:「那你知道人类是怎么来的吗?」 「猿猴进化啊。」 「那猿猴又怎么来的?」 陆氧皱眉,答不上来了:「这物种起源科学家都争论来争论去的,我怎么知道啊。」 朔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笑:「所以所谓的神也一样,关于起源众说纷纭,一个被广泛认可的说法是创始者诞生了这个世界。」 「创始者?」陆氧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好像就提过这个名词,「类似于西方的造物主吗?」 「差不多吧。」朔放松地靠着沙发背,双腿交叠,手里捧着刚刚陆氧拿起的那本书,修长手指在深色麂皮书封下显得更白皙,「原本天地间混沌一片,只有创始者一个生灵,他孤寂万年,忍受不了寂寞,于是创造了世界。」 陆氧趴在抱枕上,托着腮说:「那不就是盘古开天噼地?挺像的。」 「嗯。」朔继续说下去,「世界诞生后,创始者的眼睛分别化为掌管生死的无常双子,继承他血脉的是五位自然神,他们分管五系,成为维衡者。」 陆氧问:「那创始者自己呢?」 朔反问她:「无常双子分管生死,却总是形影不离,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氧摇头,猜测:「因为死亡也意味着一种重生?」 朔扯了下嘴角:「或许也可以说创生也意味着灭亡,创始者献祭自己,诞生了这个世界。」 陆氧发出一声嘆息,这问题还挺有哲学意味的。 「你说血、眼、心是三元,血给了自然神,眼睛给了无常神,那创始者的心脏呢,去哪了?」 朔摇摇头:「不知道,神们也找了很久,甚至彼此猜忌。五位自然神分化了创始者的力量,成为维衡者,金系推演命格,土系探寻踪迹,木系维繫生命,水系滋养万物,火系毁形灭迹。自古以来他们相互制约,平起平坐,但是也有激进的神认为世界不能无主,必须推选出一位作为主宰。这一言论的拥护者们这几年一直在找寻创始者的心脏,认为它会给自然神带来无穷的力量。」 陆氧打了个哈欠:「这么复杂啊,那看来神的体制形态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她又问:「那主管者呢,他们又是哪里来的?」 朔回答说:「传说创始者陨灭时,身体分裂化成无数碎灵,落到一些草木禽兽上,他们便有了灵性。还有其他的,比如我的上司,传说她原本是东洲的一株树,偶然间被水系的维衡者以神水灌溉才有了灵性。」 陆氧疑惑:「树?那不应该是木系的吗?怎么做你领导了?」 「她后来嫁给水神了。」 陆氧的眼睛叮地一下睁大:「展开说说。」 「说什么?」 「你上司和你老总的爱情故事啊,听起来好像仙侠剧,说说说说。」 朔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冷笑了声:「你刚刚不是困了吗?」 「那谁让你上政治课的?太无聊了。」 朔合上书,起身把一旁的被子展开盖到陆氧身上:「不说了,你该睡觉了。」 看着他离开客厅,陆氧赶紧问:「那你去哪啊?」 「向领导汇报一下情况。」 陆氧撅着嘴,把抱枕从身下抽走抱在怀里。 她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想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推送。 「再发大火!湖城莲藩镇附近山林于今日晚间燃起大火,十二位居民气体中毒送往医院就医……」 陆氧从沙发上弹起,心脏咚地一声往下沉。 她颤抖着声音喊:「朔。」 屋里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他大概也收到了消息,脸色阴沉,拿了件外套要出门。 他交待陆氧:「你待在这里,我有急事出去一趟。」 「我看到了。」陆氧红着眼眶,手按在胸口上,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那里是,那里,我奶奶住在那里。」 第27页 朔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抓住她的手腕说:「走。」 小时候,陆氧被爸妈送到心理医生那儿学习如何调节自我情绪,她比普通人更脆弱敏感,受不了刺激,也不能陷入激烈的情绪里。 那些什么唿吸放松法,蝴蝶抱法也许真的管用,但都不会有眼前这个男人一句话、一个动作来得那么及时有效。 陆氧突然就安心,好像他真的是自己的守护神。 从天而降,无所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观都是我瞎扯的,没什么内涵,不用去深究。 第11章 第十一阵风 有风颳过耳朵,再睁眼,他们来到一片宽旷平台,空气里瀰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陆氧呛得咳嗽了声,抬高胳膊捂住口鼻。 手腕突然被抓住,陆氧心里一惊,赶紧去看朔。 他的背微微弓着,唿吸偏快,像是又喘不上气了。 「你还好吧?」陆氧换了个姿势,抱住他的胳膊想给他一个支撑,「布鲁托带回来的药呢?你吃了吗?」 「没事。」朔缓了缓,站直身子,用虚弱的声音提醒她说,「你先确认一下你家人的情况。」 陆氧这才想起来,赶紧摸出手机打给江玉兰。 她的手没松,把他的手臂紧紧圈在怀里。 朔动了动,发现抽不开,揶揄陆氧道:「怕我跑了吗?」 陆氧瞪他一眼,电话接通,她移开视线,喂了一声:「妈,你现在在哪啊?我看新闻了,奶奶呢?」 「没事没事,我和你爸来接她了,你奶奶今天在镇上,人没事啊,别担心。」 只是虚惊一场,陆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喂,小氧,你现在在外面呢?」 「啊,嗯。」陆氧瞄了朔一眼,随口扯谎说,「我和学长出来散步了。」 江玉兰又交待了她几句,说天冷让她早点回宿舍。 挂了电话,陆氧拍拍胸口,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告诉朔:「我奶奶没事,我爸妈已经来接她了。」 「我听到了。」朔趁机收回自己的手,对陆氧说,「你去镇上找个地方待着等我,我处理完事就来接你。」 「知道了。」陆氧乖乖应下,知道自己不能给他添麻烦。 她从包里找出一个新的黑色口罩递给朔:「空气不太好,你戴着吧。」 想说这些烟雾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但犹豫了下,朔还是接过口罩,轻声道:「去吧。」 走下平台,陆氧借着昏黄路灯辨认出这里是村口,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小镇,那儿应该热闹些。 四周空旷安静,虽然有浓烈的烟味但见不到火光,可能是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陆氧嘆了声气,独自走在无人小径上。 夜风一吹她瑟缩了一下,树叶沙沙响,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惧意,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不敢瞎瞟,生怕看到什么脏东西。 脸颊有些痒,陆氧抓了抓,反应过来后喊:「布鲁托?」 小风灵又蹭了一下,陆氧唿出一口气,笑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布鲁托贴在她的脸边,知道有它在,陆氧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她身上还披着朔的外套,是件藏青色的针织衫,白色勾边。 陆氧抬起胳膊看了看,这神仙的衣服倒是挺多的,每次见他穿的都不一样,品味也还不错。 大概是附近生了火灾,店家都早早关门避风头,陆氧走到头才看见一家茶具馆还亮着灯。 她驻足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小氧?」 听到有人喊自己,陆氧伸长脖子,踏上一级台阶往里看。 「郁医生?」 郁攸坐在长桌边,长捲髮挽成低马尾,妆容精緻,穿着一件浅色风衣,她的面前摆着一套完整的茶具,茶盅里还冒着热气。 屋里温馨宁静,她看上去也饶有兴致,和外头荒凉僻静的街道像是两个世界。 陆氧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郁攸笑意温和,回答她说:「等一个朋友。」 陆氧啊了一声,有些疑惑,挑在这里、这个时候见面吗? 郁攸向她招招手:「进来吧。」 「好。」陆氧拢了拢外套,踏进店里。 「郁医生,那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吧。」 陆氧小心翼翼地问:「山上刚起了大火,外面的路可能封了,你朋友还会来吗?」 郁攸像是并不担心,相反肯定道:「会的。」 她给陆氧也倒了杯茶,问她:「你呢,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 「我?」陆氧目光闪躲,双手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 郁攸又问:「来看你奶奶?」 陆氧点点头:「嗯。」 其实疑点重重,但郁攸没再追问下去,陆氧暗自松了口气。 她放下茶杯,评价说:「好像有点淡。」 郁攸笑了笑:「他迟到了。」 「小氧。」 「嗯?」陆氧刚抬起头,就看到郁医生将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刻她双目失焦,清醒着,但被剥夺去意识。 郁攸收回手时,女孩合上了眼,彻底昏睡过去。 令她意外的是一只小生灵从陆氧的外套口袋里钻了出来,飘飘悠悠要出去。 第28页 郁攸眼疾手快,伸手将它捉了回来。 「这是北风家的?」她认出它的属性。 被她捏在手中的小风灵惊恐颤抖,拼命想要挣脱。 「我不会伤害她的,不用急着找你主人通风报信。」 小风灵用力点头。 郁攸松开了手,侧目看向桌上的陆氧。 她和这个小姑娘也算是认识多年了,陆氧的命格从小就多灾多祸,她难免有些同情。 看着守在她身边的风灵,郁攸掀了掀唇角,又改变了想法,也许未必如此,这不就有神明在偷偷眷顾着她。 三场燎原大火,从杭城烧到湖城,若是示威,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朔站在风中,目光缓缓扫过脚下的山原,浓黑烟雾笼罩上空,遇难的生灵漂浮其间,像稀疏的星辰,只是光芒在不断暗淡,直至熄灭。 他抬起手指,送出一缕风,愿它们早些去往彼岸。 「朔哥。」 东风临管者和与南风临管者熏来到朔身前,他们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唿。 「火灭了,但这次的损失比前两次都要严重。」和生了张娃娃脸,外表是十六岁的少女模样,但据说她在风目待了有几十年了,资歷比金叔都要老。 熏比她看上去年长些,同样是个白净少年,戴副圆框眼镜:「死者是一对夫妻,是这里的村民,今天上山挖冬笋,被火困在山上,消防队已经找到了尸体,还算完整,应该是气体中毒而亡。」 朔皱紧眉头,这可不是好消息,无辜死者出现,就得惊动无常神。 「哟,真难得,能同时看见你们三个。」 说什么来什么。 和、熏、朔三人站成一排,向两位无常神低头致意。 「我就说,郁苍把这事丢给你能查出什么来。」岁聿逼近朔,他的眼睛细而长,眼尾上翘,眼神凌厉冷漠,语气里满是轻蔑。 「岁聿,不要耽误时间。」 岁朝向三位临管者微微俯身,温柔笑道:「辛苦你们了。」 岁聿对他的举动翻了个白眼:「你才是在浪费时间吧。」 无常双子有正事在身,没有过多停留。 告别他们,熏望着远山,疑问道:「五系之内,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纵火者又想干什么?」和嘆了声气:「你说郁苍神接这个棘手活干什么,木系一再施压,火系又坚持他们是清白的,那就让他们吵去,你看金系的那群神当哑巴多久了,咱何必淌混水呢。」 朔沉声开口:「五系互相依存,一环出了问题,我们本就不能置身事外。」 晨光穿透云层,天将大白时分他们才离开山头。 花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什么倖存的生灵,与之前两场大火一样,来势迅勐,劫后无生,而元兇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甚至连火源都寻不到。 和熏还要代行朔的职责,他们在村口道别。 看到天边出现朦朦晨曦,朔才惊觉已经过了一夜。 他加快脚步去约定的镇上找陆氧,挨家挨户大门紧闭,这里像是无人荒地。 朔不禁感到心慌,但转念一想有只风灵跟在她左右,自己的担心又显得多余。 走到巷子尽头,他才发现一家开着门的店铺。 朔抬眸,看了一眼招牌,是字迹潦草的「玉虎鸣」三字。 他往里瞧了一眼,木柜里摆着整整齐齐的茶壶茶罐。 视线下滑,他发现地板上有只帆布包。 他认识,是陆氧的,上面还挂着他买给他的狐狸玩偶。 朔跨上台阶,长腿一迈踏过门槛:「陆氧?」 长桌边趴伏着一个女孩,面容平和,唿吸匀长,像是睡着了。 「陆氧?醒醒。」他走过去,推推她的胳膊。 「嗯……呃。」陆氧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抱住脑袋喊,「头好疼。」 朔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责备她:「吹了一晚上风能不头疼吗?」 陆氧眯着眼睛,意识缓缓甦醒:「天亮啦?」 「嗯,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话到嘴边陆氧却突然宕机,完全忘了原本要说什么,「我……」 朔又问:「这里的店主呢?」 陆氧左右看看,一脸呆憨:「店主呢?」 朔抿了抿唇,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认为她是刚起床脑子还不清醒。 「走吧,送你回去。」他捡起地上的包。 陆氧趴着睡了一个晚上,腰酸背痛,手僵脚麻,头还隐隐作痛,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她问朔:「几点了?」 朔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六点半。」 「我饿了。」陆氧抱着肚子。 朔像是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过了会儿,他停下脚步,开口问:「去哪吃?」 他们走到了街口,陆氧指着公交站牌说:「112路可以去市里,那里有卖早饭的,我们坐公交车过去吧。」 朔不做声。 陆氧有些失落道:「那还是算了,走吧。」 「112路?」 陆氧立刻变脸,笑着连连点头:「嗯嗯。」 他们刚好赶上第一班公交车,看到他们,司机也是一愣,以为自己见鬼了:「大清早的,你俩干什么来的?」 陆氧一边戴口罩,一边解释说:「我们来玩儿,这不昨天出了事,我们想赶紧回去。」 第29页 司机大叔点点头:「确实,赶紧回去啊,这世道真的不太平,夏天发洪水,冬天又大火,老天爷发天威呢。」 陆氧朝他笑了笑。 扫码付了乘车钱,他们在后排找到座位坐下。 太阳东升,有阳光穿过车窗打在他们的身上,暖和和的。 陆氧坐在靠里的位置,窗外阡陌交错,沃野千里,看得她心情也开阔起来,全然不知山的另一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听歌吗?」陆氧从包里摸出蓝牙耳机,分给朔一只。 「你手机还有电?」 陆氧唤醒屏幕:「六格,听歌够了,等会到市里就有借充电宝的地方了。」 她戴上右耳耳机,点进收藏歌单开始播放。 清晨七点,天空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城郊巴士上只有他们两位乘客,音乐筑起私密的共享空间,此刻是难得的静谧和安宁。 十分钟后,朔像是忍无可忍,一把摘下耳机,不满道:「这都什么歌啊?」 陆氧按下暂停:「怎么了?我的歌怎么了?」 「都这么……」朔努力找到形容词,「这么苦、这么悲。二十岁的人能不能听点朝气蓬勃的?」 陆氧从他手里夺过耳机,把脸撇向一边,赌气道:「你不听我自己听。」 朔抱着手臂,也扭过脑袋。 前面的司机大叔看不下去了,出声说:「你俩可不要吵架啊,帅哥,你让着她点嘛。」 陆氧用胳膊肘拱了朔一下,抬高下巴挑了挑眉:「听到没?」 朔紧抿双唇,向她摊开手掌。 「干嘛啊?」陆氧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朔嫌弃地看她一眼:「耳机。」 陆氧咻一下收回自己的手,摘下左耳耳机塞给他。 她把夹到耳后的头髮散开,让髮丝遮住自己的左脸,脑袋歪在车窗上。 「小伙子。」八卦的司机大叔时刻通过后视镜留意他们的动向,「你把肩给你女朋友靠一靠呀,怎么还要我这个老头子教你谈恋爱?」 瞄到朔脸上为难又尴尬的神色,陆氧低头偷笑。 「餵。」朔用气声喊她。 「干嘛?」 朔咬着牙关悄悄说:「快点。」 陆氧明知故问:「什么啊?」 朔黑着脸催她:「大爷要把我瞪死了,快点。」 陆氧动动肩膀,一副这可是你求我的表情,佯装不情不愿的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可比冰冷的玻璃窗舒服多了。 光影晃动,陆氧挤了挤眼,刚想抬手却发现已经有人在替她遮光。 陆氧睁着一只眼睛,偷瞄举在她脸侧的手,轻声说:「谢谢。」 朔垂眸,和她说悄悄话:「大爷终于笑了。」 陆氧扯了扯口罩,她也笑了,笑意蔓到眼角眉梢,藏也藏不住。 头顶的碎发时不时扫过他脖子上的皮肤,有些痒,朔肃声提醒她:「别乱动。」 「哦。」 「茉莉味。」 「嗯?」 「你的头髮。」 「嗯。」陆氧闭着眼,随口问,「你喜欢吗?」 问完她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正想着如何补救,就听到朔回答:「喜欢。」 「那你不应该做北风神啊,茉莉开在夏天。」 「都一样,反正也闻不到。」 陆氧睁开眼,欲言又止:「那个……」 「什么?」 陆氧摇摇头:「没什么。」 朔啧了一声:「让你别乱动。」 陆氧赶紧定住:「知道了知道了。」 耳机里正好播到福禄寿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真是应景。 诞生这个想法,陆氧勐地感到一阵惊恐。 她从前最鄙夷在歌曲评论区写青春伤痛文学的人。 认为他们所说的爱情庸俗肤浅,不过无病呻吟,那些矫情文字更是对歌曲本身的亵渎。 可怎么如今自己也开始拿来代餐了。 尾声结束,歌单循环到下一首。 伴随前奏响起的是一道音色独特的女声,声线偏低的小烟嗓,听上去歌手的年龄并不大,字句处理得干净利落,所以不会让人觉得是刻意拗低声线,听起来不难受,感情也到位,倒是别具一格。 朔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歌名叫《烦恼自动贩卖机》,歌手柠檬茶lemontea。 他正听得尽兴,音乐戛然而止,跳到了下一首。 「怎么切了?」 陆氧声调懒洋洋地答:「不好听,什么破玩意儿唱的。」 第12章 第十二阵风 朔歪了歪脑袋,觉得陆氧奇怪。 这首歌旋律轻快,节奏感十足,也许是被前面的苦情歌压抑太久,突然听到这一首就像在炎炎夏天喝到了冰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清爽冰凉,沁人心脾。 明明就很好听。 从郊外一路行驶进市里,车上的乘客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也越来越热闹。 陆氧和朔到站下车,先去便利店借充电宝。 听到充电成功的提示音,陆氧捧着手机,终于找回安全感。 他们在马路边随便挑了家早餐店走进去,陆氧点了一份小笼包,两碗南瓜粥,还要了两个茶叶蛋。 正逢早高峰,来往客人多,店面又小,他们挤在小桌边,时不时会被过路人的胳膊或背包擦碰到。 第30页 陆氧猫着身子,凑近朔小声问:「没关系吧?」 「嗯?」 「怕你不习惯这里。」 「不会。」朔低着头安静进食,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额前,光晕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映出他脸上的细小绒毛。 好乖,好可爱。 陆氧一不留神就忘了移开眼睛。 「怎么了?」察觉到她停留时间过长的目光,朔看过来。 陆氧扇了扇睫毛,仓促地收回视线,把剥了一半壳的茶叶蛋递给他:「你吃这个。」 「谢谢。」 陆氧吃饭总是不能专心,不看剧也要刷微博或逛豆瓣,总之手和眼睛不能闲着。 她咬了一口小笼包,拇指指腹不停划拉屏幕。 有一篇帖子的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陆氧放慢咀嚼的动作,点进去查看全文。 快速浏览完后,她用胳膊碰了下旁边的男人:「诶。」 朔抬起头。 陆氧把手机推到他面前:「你看这个。」 「什么?」 陆氧用手反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有人发现三起大火发生之前,天上都有道来歷不明的光。」 她勐地倒抽一口气,一惊一乍道:「不会真的是天神责罚吧?人类就此灭亡,地球变成废墟,世界末日了?」 朔静静看着她,提出疑问:「怎么听起来你还挺高兴的?」 陆氧晃晃脑袋:「那当然,地球毁灭是我的梦想。」 朔对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兴趣,只问:「你在哪里看到的帖子?」 陆氧嘴里塞着小笼包,含煳地报了六个字:「豆瓣灵异小组。」 朔抿了抿唇,无语之情溢于言表,低下头继续喝粥。 他这反应让陆氧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灵异小组也不是口说无凭好不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你平时就喜欢看这种东西?」 陆氧拱拱鼻子,抱怨道:「那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还带着根红线,我以为我撞邪了,所以才去关注灵异小组的。」 朔拿出教训人的口吻:「少看看,亏你还是学法律的。」 陆氧嘁了一声:「可是这个作者扒了全网的留言,不止一个目击者这么说,还有人拍到了。」 朔愣了愣,向她伸出手:「照片给我看看。」 陆氧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不过这天又不下雨,也没人听到雷声,哪里会有闪电呢?但也不会有人在这种关头造谣生事吧,要真是巧合也太玄乎了。」 朔放大照片,确实能明显看见天际噼下一道暗紫色亮光,像是雷电。 他皱眉思索起来,倏地抬头问陆氧:「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骗人吧。」 朔摇头:「前面一句。」 陆氧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下:「哦,我说又不下雨也没雷声,哪里来闪电。」 朔垂眸,低声嘟囔:「不下雨也没雷声。不雨而天空有电火,谓之……」 陆氧把耳朵往他那伸了伸:「你说什么?」 朔放下手机,正色道:「吃完没?吃完送你回学校。」 「啊?」看他样子是认真的,陆氧赶紧扒拉两口粥,「马上马上。」 自从朔的能力不稳定,他俩已经逐渐习惯每次开门如同开盲盒一般的体验了。 蓝天晴明,街道上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朔和陆氧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 「抱歉。」朔轻声说。 陆氧提起嘴角沖他笑了一下,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还好啦,至少这次在杭城,我坐两站地铁就能到学校。」 「那我走了。」朔像是赶时间。 陆氧点点头,离开前对他说:「那个,你下次来提前说一声啊,让我有个准备。」 「知道了。」 陆氧举起手挥了挥:「拜拜,你注意安全。」 他们在路口作别,陆氧走出几步再回头时,视线里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 走得够快的,她在心里嘀咕。 周末一晃而过,再次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真是恍如隔世,这两天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太奇妙了。 陆氧坐在匀速行驶的地铁上,拿出耳机听歌。 人一放松思维反而会活跃,像是电影倒带,她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记忆片段。 最后一幕定格在公交车上,那首听了前奏就被她慌乱切断的歌。 柠檬茶只存在了短短一年,发表了三首歌,横空出世的小乐队,出道时一鸣惊人,解散时却不声不响,连则公告都没有。 直到今年向则上了节目,这个名字才被重新提起。 陆氧挺惊讶的,她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他们。 微博上有粉丝说柠檬茶就像夏日祭绽放在夜空的烟火,盛大绚烂,一期一会,是限定的、一去不復返的浪漫。 陆氧自认担不起这样的评价,一个拼凑起来的野路子乐队,没那么美好,聚到一起说白了也是各取所需,没音乐梦想,没深厚情谊,散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遗憾,就觉得缘分到了,故事该结局了,一切顺理成章而已。 那天在音乐软体里搜索向则时,她顺带收藏了以前唱过的三首歌,但没敢点开听。 今天歌单循环播放到,前奏一响她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了。 听自己以前唱的歌,就像重新看自己小时候写的作文一样,太羞耻,太让人别扭。 第31页 现在就她一个人,陆氧深吸一口气,手指点击播放按钮。 电吉他的声音先响起,随之是一声架子鼓的敲击音。 人声缓缓进入节奏,开口第一句歌词是「又到凌晨三点半」。 其实她唱歌的声线没那么低,那会儿换季喉咙干,她嗓子有些哑,向则却很喜欢她这个小烟嗓,说独特,很有辨识度。 陆氧坚持了半分钟,眉头越皱越紧,脸颊越来越红,实在憋不住,她屏着一口气狠狠戳击屏幕摁下暂停。 「唿——」她向后仰,疲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望着对面的gg牌发了一会儿呆,陆氧举起手机输入密码,给朔发微信。 陆氧:我想好这次的报酬是什么了。 朔:? 陆氧:陪我去个地方就行,下周六晚上。 朔没多问,回了个「行」。 午后的咖啡馆,抒情歌缓缓流淌,咖啡香味瀰漫在空气里,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挂在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服务生说着「欢迎光临」扬眸看向门口,然而大门紧闭,并没有新的客人到访。 是风吹的吧,他收回目光,端着餐盘迴到前台。 朔坐在窗边的位置,桌上一杯热可可,终于等来熏。 「怎么样?」他见面便开口问。 男孩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汇报说:「问了事发时当地的风灵,前两次大火真正开始燃烧时是在白天,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明,但湖城这一场,它们都认证了,黄昏时分天际却是闪了一道光。」 他把手中的万晓书递过去:「这是在网上查到的,有人类恰好拍下了这一幕。」 朔看过这张照片,就是早上陆氧给他看的那篇帖子。 他放下书,掀起睫毛,抛出一个问题试探对方:「你觉得是谁?」 熏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也没把话说透:「答案很明显,但我觉得不太可能。」 他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朔抬起瓷杯抿了口可可。 熏笑着问他:「好喝吗?」 朔如实评价:「太甜。」 「太甜又是什么味道?」熏很好奇。 「你来的时间比我久,就没去过一次镜门?」 熏摇头,惋惜道:「没有,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 他侧头看向窗外,眉目柔和,嘴角挂着浅笑:「人类世界真的很有意思吗,这么多神趋往这里。」 朔回答:「嗯,确实不想回去了。」 熏看他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这话又怪不正经的:「你在开玩笑吗?」 朔耸了下肩:「就当是吧。」 两人闲谈了两句,话题还得回归正事。 熏担心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实报告给扶摇神吗?」 朔嘆了声气,他正头疼着呢:「不知道,如果真是他,证据应该很好找。」 熏补完后半句:「但不好定论。」 「是。」 不雨而天空有电火,谓之天笑。 能凭空降下大火,来时天际炸开一道闪光,且有这个胆量和本事挑衅神明的,五系内外他们只想到了一位。 ——火系雷电目的前任主管者,天笑神。 多年前神届发生过一次前所未有的动乱,一批激进派主张推选新的主宰者统领世界,他们散步谣言,四处拉拢,最后竟然真的差点动摇五系平衡。 那场危机最后的结果是被众神推到风口浪尖的郁攸神隐迹于世,而天笑作为激进派首席之一,以挑唆争斗之罪被罢免职务,发配去了无生相门做看守。 从此灵晔神接管火系事务,虽然名义上只是雷电目的新任主管,但实际地位可与其他四位维衡者比肩。 熏还是想不通:「他被五系除名,应该没有权利再差使火灵,而且如果就算是他私调火灵降下山火,灵晔神不可能不知道吧,那把他指认出来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被木系冤枉多日?」 朔的眸光暗了暗:「三起山火,火系始终保持沉默,对外只说非他们所为,这么一看确实不算。」 熏抬眼看向他,眼里闪过惊讶:「你想说什么?火系包庇天笑?可当初是灵晔神亲手把他弹劾下去,火系随之立了新主,他俩不应该势不两立吗?难道天笑放火是为了栽赃火系?」 朔直言不讳:「这么低级的报復手段,人类的电视剧里都不这么写了。」 熏撇撇嘴,说得有道理,灵晔神总不可能是傻子吧。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桌上的万晓书:「我走了啊,哥你慢慢查吧,有需要再找我。」 「好,谢了。」 斜阳西下,直到黄昏时分,朔才离开咖啡馆。 熏走后,他和扶摇通了次话,但没有说对纵火者身份的猜疑,只问她要了去无生相门的权限。 扶摇给得不情不愿,给完还一再嘱託他:「找完你要找的人就赶紧走,在那别多看别多问。」 「知道了。」 扶摇问:「你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没有确凿证据前,朔不想透露太多,只说:「对,去了就知道是不是了。」 对话结束前,扶摇最后又强调一遍:「别多看,别多问!记住了啊。」 无生相门归属于无常神,一扇相门连接生死,亡魂过门便可忘却前世纷扰,重塑□□,归返人间从头来过,也就是所谓的「轮迴转世」。 第32页 传说收藏在百无坊的那扇镜门就是前前任店主九尾狐仿照相门制出来的宝物。 在这里任职的大多都是犯了罪被革职的神灵。 朔记着扶摇的话,踏进无生境便目不斜视,只管大步向前。 他身侧,有引路者带着一队亡魂缓步前行。 朔掀眼,无意向那投去一瞥,却不料下一秒他身体僵直,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在队伍里看见了那位木系临管者。 只见过一面,照理说不会留下太深印象,但也许是这五年里他接触到的神或者说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且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扶摇再三叮嘱的话全被他抛到脑后,他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个临管者会出现在亡魂的队伍里,此刻他心里只被一个想法挤占,——这可能是他离红线真相最近的一次,而且是有且只有的一次。 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行动。 朔迈大步子追上亡魂,拦住那位临管者。 引路者留意到动静,挥着手来赶他走:「干什么呢?快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朔没让,加快语速解释:「我受郁苍神的委託来查山火一案,只找这位……这位前辈问两句话,很快就好。」 引路者一听,摆摆手:「赶紧的啊。」 那位临管者看外型在四十岁左右,面容安详,微笑着问朔:「我们认识吗?」 「我见过你。」 「是吗?」 朔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发现异常:「你,看不见?」 那位临管者,或者说是等待轮迴的亡魂回答他:「是的,神已经收回了他的恩赐。」 来不及品味话里的深意,时间有限,朔问出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根红线代表了什么?你认识那个人类吗?」 那双灰色无光的瞳孔颤了颤,亡魂像是很意外他会这么问,愣怔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或者说是我忘记了,只是看到她总会觉得悲伤,也许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引路者回头催他们:「时间要到啦,可千万不能耽误,快跟上来!」 亡魂向朔微微欠身:「我得走了,看来你和我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很遗憾我也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是这临管者也好,人也好,莫要问来路,只管看前程吧。」 路的尽头是一片刺目的白光,朔眯着眼睛,无法直视那里。 相门旁,引路者犹如河岸边摆渡的船夫,旷远的声音在山谷间迴荡:「过了相门,可以走得慢,但千万不要停,走得越稳,来世的路也就越平。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空,一念忘,一念缘起,一念劫尽……」 第13章 第十三阵风 朔抬起胳膊遮挡,忍着灼热的刺痛感,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尽头的无生相门。 视野中有无数飞灵盘旋上空,中心一抹红,旋绕在亡魂周身。 他见过这种飞灵三次。 第一次是自己过镜门时,第二次是寺庙后院,无常神带走死去的高僧。 第三次是现在,无生相门敞开,亡魂得以转世復生。 引路者的声音愈发空远:「阴阳相偕,三元归位,不生法相,无所往。」 茫茫白光吞噬天地,像是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世界,入目无物,四下皆空。 伸手即可触碰到的真相,这一刻他却畏缩了。 朔浑身僵直,刚刚脑子里还充挤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一刻什么都没了,有块巨石硌在他唿吸的阀门上,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其他什么都不敢再往细处想了。 「诶,哪里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道粗粝低哑的男声将他拉回现实,朔转身抬眸,打量面前的高壮男人,认出他的身份:「天笑神?」 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愣住,反应了半晌才接话:「你认识我?」 朔调整了下唿吸,恢復常色说:「我是来找你的。」 天笑哼笑了声:「找我?」他重新迈步,越过朔往前走:「我一守门人有什么好找的。」 朔加快语速道出来意:「人界近来接连发生三起山火,你知道吗?」 闻言天笑停下脚步,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出他话里的讥诮:「知道啊,火系木系不是吵翻天了吗?怎么了?」 朔绕到他面前,反问:「应该我问你吧,怎么了。」 天笑的嘴角挑起一抹笑:「什么意思?我一被流放的无名小神,难不成还有嫌疑?」 朔紧盯着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是,而且嫌疑不小。」 天笑仰起头髮出夸张的笑声:「哎哟,我知道这案子棘手,可是小兄弟啊,你查不出来,也不至于随便拉个神就去顶罪交差吧?」 朔并不被他影响,继续逼问:「三起山火案发前,天际都闪了道光,你说未到雨时,又不闻雷声,这是哪来的光?」 天笑嘴角的弧度不变,但也没虚没憷,就这么笑着看着他。 朔把手插进风衣口袋,冷着脸色说:「我已经向土系申请调查了你这几日的踪迹,案发时你恰好都不在无生相门,你在职多年,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里,就这么巧?」 天笑仍然只笑不语。 朔皱了下眉,这意味不明的表情看得他有些恼火。 第33页 「现针对你的嫌疑,我要带你回……」 宣判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是扶摇派遣风灵送来了消息。 ——纵火者已自首。 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六个字,朔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抬起头去看天笑,对方还是那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怎么了?要带我去哪?」话里话外尽是嘲弄。 朔将纸条捏在掌心,深唿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心里也不是百分百的确定,但现在他可以肯定了:「你就在等这一刻吧?」 天笑撇嘴摊手,挑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朔咬着后槽牙,下颚线条紧绷,他攥紧拳头,极力维持面上的平静:「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 路上,风灵把详细的状况汇报给了朔。 就在今早,火系的一位临管者承认是自己失责,弄错火灵的降生时间,致使原定的程序被打乱,三起山火皆因他而起,如今造成的损失不可控制,他愿意接受所有的责罚。 回到水系的主管大楼,朔迈着大步,走得又急又快,他一把推开扶摇的办公室门,张口便是一句「荒唐!」 「三起山火,一句失责?他早怎么不出来承认,真是失职所致,火系竟然排查不出来?」朔胸口起伏,憋了一路了,总算可以发泄出来。 扶摇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端着茶杯,甚至还有兴致和他开玩笑:「头次见你情绪这么激动,难得啊,小朔。」 朔问她:「你难道就不怀疑?」 扶摇只说:「事情已经了结,火系也处罚了那位临管者,你可以回来復职了。」 朔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要我去查清真兇。你应该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扶摇笑了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危机顺利解除,五系又恢復和平了,这不好吗?」 朔反问她:「真的和平吗?」 扶摇渐渐褪去笑意,严肃语调说:「不过你的假请得也够长了,该回来了吧?」 朔垂眸:「再给我一个礼拜。」 扶摇拿起手边的文件:「最后七天。」 有敲门声响起,她说:「出去吧,虽然他是自首的,但你也辛苦了,该给你的功为不会少。」 朔颔首俯身,后退两步离开办公室。 出去时,他与等在门后的人擦肩而过。 是个陌生面孔,大概是来找扶摇办事的。 这儿不兴什么人情世故,用不着寒暄,也不讲究礼数,他俩都全当没看见对方,自己走自己的路。 走出去几步,勐地意识到什么,朔回眸看去。 透过狭窄的门缝,他仓促地瞥见那个男人的侧脸,五官到算是清秀,可惜是个光头。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朔收回目光,站在原地发了半晌呆,他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原来如此吗。 陆氧回到宿舍才发现忘记把外套还给朔了。 她脱下叠好,想收进袋子里留着下次给他。 一直穿在身上没觉得,她这么把针织衫拿在手里,鼻间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温柔的甜香。 陆氧不用香水,但这股味道越闻越觉得熟悉。 「我靠小氧,你好变态哦,闻男朋友衣服!」 陆氧吓了一跳,直起身子,看见胡楚欣正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你别笑了。」陆氧把衣服递过去,「你闻闻看。」 胡楚欣连忙摆手,抗拒地后仰:「别别别,我没这么变态。」 「不是,你帮我闻闻这是什么香水。」 胡楚欣瞪大眼睛惊恐道:「他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反正你先闻闻。」 胡楚欣接过衣服,皱着鼻子嗅了嗅,香味不是很明显,但她仔细琢磨了下,回答说:「这好像是百瑞德的无人区玫瑰。」 「无人区玫瑰。」陆氧低声重复。 胡楚欣又闻了闻,确定道:「就是,我买过小样。一千块一瓶呢,这女的比你还有钱啊?狗男人就挑白富美下手是吧?」 陆氧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没出轨,你别多想啊。」 胡楚欣心里存疑:「真不是?你别恋爱脑啊,清醒一点,对他多留心眼知道吗?」 陆氧连连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玫瑰香,她肯定自己在哪里闻见过,但是哪儿呢。 陆氧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晃晃脑袋,收拾东西去浴室。 按洗髮水的时候发现瓶子快空了,洗完澡,陆氧擦着头髮坐在桌前,打开微信发消息给江玉兰。 陆氧:妈,洗髮水用完了,你问问齐阿姨那儿还有没有。 齐阿姨是江玉兰的朋友,做海外产品代购的,陆氧习惯了这个牌子的洗髮水,就一直在她那儿买。 江玉兰回:知道了,我给你再寄两瓶过去。 江玉兰:要不要给你换个味道? 陆氧:不要,就茉莉的。 江玉兰问:你以前不是特别讨厌花香的洗髮露吗,怎么现在喜欢了? 陆氧:不知道,反正我就要茉莉的。 朔接连几天都没出现,也没再找她,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陆氧每天隔一会儿就要喊声布鲁托,确定风灵还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第34页 周三没课,陆氧抱着笔记本去学校外的咖啡馆赶论文。 这几日阴雨连绵,湿冷的空气和灰暗的天空让人心情也跟着压抑。 陆氧捧着一杯热摩卡,文档上没敲几个字,哈欠却已经打了无数个了。 店里开了空调,温热暖意熏得她更加昏昏欲睡。 陆氧搓搓脸颊,起身去前台又点了一杯冰柠檬茶。 她端着饮料杯转身抬眸,在点单的队伍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郁医生?」 郁攸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见是陆氧,眼里闪过惊喜:「小氧。」 陆氧问她:「你怎么来杭城了呀?」 郁攸的大衣外套搭在臂弯处,一件修身的打底衫将她的身材很好地勾勒出来,露出的一段脖颈肤如凝脂,有一缕长发从夹子里跑了出来,落在她肩头。 陆氧每次见到她总要感慨,明明郁医生应该和她妈妈差不多年岁,但这么多年过去一点也没见她老。 郁攸回答她说:「来出差,你们学校心理系的老师是我朋友,找我做讲座,我还想联繫你呢,最近还好吧?」 陆氧嘆了一声气,实话实说:「不太好,论文要写不完了。」 郁攸舒展眉眼轻轻笑起来:「你先去坐,我等会去找你聊。」 「好。」 很快郁攸端着咖啡来到她桌前,陆氧收拾了一下散乱的资料,给她腾出地方。 「学习很忙?」郁攸问她。 陆氧用力点头:「作业太多了。」 郁攸喝了口咖啡,戳穿她:「是你喜欢拖延吧,小姑娘。」 陆氧讪讪一笑。 郁攸放下纸杯,突然抬手摁住自己的耳朵。 陆氧问:「怎么了?」 郁攸弯着眼睛笑了下:「这里有点吵。」 陆氧环顾左右,觉得奇怪。 吵吗?虽然这会儿客人挺多的,但店里并不算喧闹。 「那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啊?」 「后天回湖城。」 陆氧点点头。 郁攸说:「你要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繫我就好了。」 陆氧沖她笑了一下:「郁医生,和你聊天很开心,就是有一点不好。」 郁攸问:「什么?」 陆氧:「就觉得你好像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郁攸作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真的吗?我这么有压迫感。」 陆氧摇头:「不是压迫感,是你的眼睛,像镜子一样。」 郁攸被她这个比喻逗笑,她问:「这很让人讨厌吗?」 陆氧想了想:「不好说,不至于讨厌,就是有的时候会觉得难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有的时候又觉得挺好的,我没办法说出口的,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表达的,你好像都能明白都能理解。」 郁攸看着面前的女孩失了神。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陆氧拿起来,竟然是朔的微信。 他说:二十分钟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陆氧倒抽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敲字:二十分钟?不是让你下次来提前说一声嘛?! 朔:提前了啊。 陆氧闭了闭眼:二十分钟叫提前? 她三天没洗头,今天出来赶论文,随手拿了件卫衣和运动裤就套上了,干脆连口红都没涂。 二十分钟,她连跑回去换身衣服都来不及。 朔:你不在学校? 陆氧抓了抓头髮:嗯。 然后他的消息便传来。 ——我看见你了。 陆氧发现胸口又出现了红线,她顺着方向看向窗外,男人站着路边,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举起向她挥了挥。 这下好了,她连涂个口红的时间都没了。 「郁医生,同学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啊。」陆氧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郁攸温柔笑着:「男朋友?」 陆氧愣了下,点点头:「嗯。」 「去吧,玩得开心。」 陆氧戴上口罩,把资料摞成一沓捧在怀里,朝她挥手告别:「拜拜!」 她快步走出咖啡馆,在朔身前站定:「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朔还面向玻璃窗,看着她刚才坐过的位置问:「你对面的是谁?」 陆氧回:「我的心理医生,恰好碰上了。」 朔皱眉:「心理医生?」 陆氧加重语气,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一遍:「你找我有事吗?」 朔把目光落到她身上:「没什么事。」 陆氧头上冒出三个问号,莫名有些生气:「那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朔回答:「没干什么。」 陆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那没事我走了。」 「诶。」朔拉住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啊?」 「火锅?」 陆氧摇头:「不喜欢。」 「烤肉?」 「太油。」 「那你说你想吃什么?」 陆氧故意说:「没什么想吃的。」 「那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想做的。」 在朔下一次开口前,陆氧抢先问:「你是不是真没事干了啊?突然抽什么疯?」 朔咳嗽了声,看向别处:「那算了,走了。」 「诶诶。」陆氧改口说,「有有有,那个,我论文要写不完了。」 第35页 朔:「我说过了,作业不会帮你写。」 「不用帮我写。」陆氧摆摆手,「你想个办法,把ddl往后延两天。」 「怎么延?」 「你不是会改记忆吗,你让老师以为是星期天收就行了。」 朔沉默不语。 陆氧眨了下眼睛,殷切地看着他:「好不好?这就是我现在最想干的事。」 男人冷漠地蹦出两个字:「不行。」 「我记得上节课你们就求老师延后了期限,你怎么拖到现在还没写完?」 「我……」陆氧鼓起腮帮子,因为她懒惰,因为她爱拖延,因为她实在写不出来。 「真的不行?」她做最后的挣扎。 「如果你学不会管理自己的时间,往后延几天都一样。」 陆氧深吸一口气,她最讨厌这些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说出的训斥。 他懂个屁。 道理她也懂,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是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拿到事就欻欻欻办完了。 「那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帮你,要是我周末好好在宿舍……」 朔出声打断她:「那你也不会写。」 陆氧哽住,短促地唿吸了两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那好嘞,拜拜!」她剜了朔一眼,转身时却差点撞上一辆路过的电瓶车。 陆氧受到惊吓,心跳都漏了两拍,怀里的资料脱手散落在地上。 「哎哟,小姑娘没事吧,不要站在路边呀。」骑车的阿姨剎车停下。 陆氧摇摇头,双颊烧起来,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纸张。 下过雨,地上有水塘,有几页浸在污水里。 朔出声说:「别捡了。」 陆氧不听他的,龇着牙捏着干净的地方捡起来。 她蹲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刚伸手要去捡下一张,忽然起了阵风,手边的纸颤了颤,又飘远。 陆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定了三秒,忍耐值终于到达极限。 她做了个深唿吸,站起身,把捡回来的资料一挥手全数扔进垃圾桶里,抬高下巴看着朔,冷声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啊?」 陆氧发出一声冷笑,抡起胳膊撞开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狗屁守护神,明明就是来折我寿的。」 「去哪?」朔在她身后喊。 陆氧随口回:「去死。」 男人含着怒意叫她名字。 陆氧心脏晃了一下,双腿打颤停在原地。 大街上有车辆行驶的声音,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在各式各样的白噪音里,陆氧清晰地听见身后的男人嘆了声气,那里面带着点妥协和无可奈何的意味。 一声响指,然后她眼前的世界开始翻天覆地。 这里纯白、透澈、空无一物。 陆氧回头去找朔:「这是哪儿啊?」 「风里。」 「你带我来风里干吗?」 「这里没有时间。」 朔冷着脸,又补一句:「下不为例。」 第14章 第十四阵风 陆氧还是没反应过来,呆楞地看着他。 朔朝她身侧的方向抬了下手指,陆氧再看过去时,那儿凭空多了张桌子。 他说:「你在这里写论文,写完再出去,保证你不会耽误时间,这样可以了吧?」 「哦~」陆氧点点头,终于明白他那句「这里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她原地绕了个圈,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猜测说:「诶,所以那些自称发现黑洞的人,会不会就是一不小心掉进了这里?」 朔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懒懒掀起眼皮子说:「写你的论文吧。」 陆氧抱着书包:「可是我刚刚把资料都扔了。」 「桌上,自己看。」 陆氧挑眉,走到桌边坐下,白色桌子上真的整整齐齐放着一沓a4纸,她翻了翻,就是自己列印的那份,而且干净整洁,连处褶皱都没有。 他找回来的? 所以才让她别捡了吗。 陆氧抿唇翘起嘴角,想到自己刚刚还发了小脾气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用手里的资料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去瞄对面的男人。 朔低着头在翻看随身携带的那本古书,一只手撑着下巴,中指压在嘴唇上,下唇微微变形,原来他不仅皮肤白,连嘴唇颜色都很淡。 过了会儿,他放下一只手给书本翻页,蓦地出声说:「还不开始?等什么呢?」 陆氧恍恍回过神,收回视线「哦」了一声。 她慢吞吞地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把目光放在復原的资料上。 手指绕着一搓头髮,陆氧看完一段文字,脑子里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又从头开始再看一遍,依旧不起作用。 陆氧有些烦躁了,粗鲁地揉乱头髮,沉沉嘆了声气。 其实她找朔延后ddl就是想过两天再说,写论文实在是太痛苦了,明知道自己在造垃圾还是得硬着头皮造下去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她从资料上抬起头,却不料朔正抱着手臂在看她。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陆氧吓得一抖,抚着胸口埋怨男人道:「你看我干什么?」 「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朔问:「时间对于人类说不应该很宝贵吗?有限、易逝,又一去不復返。」 第36页 要不是他的表情看上去挺严肃,陆氧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玩一些高级的阴阳怪气,讽刺她爱拖延爱磨蹭的坏习惯。 她换了个姿势,瘫坐在椅背上,回答朔说:「时间哪里宝贵了,你有我有大家都有,这一天结束了还总有下一天,怎么支配怎么过那是我的事,而且说实在的,人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虚度光阴,我就不懂现在的人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着急,排个队都不愿意等,好像少这五分钟就耽误他拯救世界了。」 朔轻轻笑了声。 陆氧看过去:「你笑什么?」 「你写论文要是有刚刚那么一半侃侃而谈,估计早就写完了。」 说到这个陆氧又难受起来了,她皱着脸苦笑了下,问朔:「诶,你会不会一键快进啊,直接跳到我已经写完了行不行?」 男人冷漠拒绝:「不会,快写。」 陆氧努努嘴,摘下手腕上的发圈把散乱的头髮束成马尾。 她将双手重新放到键盘上,挺直腰背深唿吸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四周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哒哒声,偶尔混杂着纸张翻页的细微声响。 朔会有间隔地停下,抬眸瞥一眼桌上的女孩。 她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紧抿,眉目平静而认真。 早这样不就好了。 朔摇头嘆气,嘴角挂上自己都没发觉的欣慰浅笑。 过了半晌,陆氧小心翼翼地出声说:「那个……,我渴了。」 朔合上手中的书,起身走到桌边问:「写完了吗?」 「快了。」陆氧舔下了干燥的嘴唇。 见朔看着她没回话,陆氧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真的快了,正文写好了,再写个综述改一下摘要,把引用文献清单列完就行。」 朔蹙眉算了算:「明明两个小时就能写完,你非要拖那么多天?」 陆氧睁大眼睛,深感震惊:「我刚刚就用了两个小时?天,两个小时我写了快三千个字,你确定吗,这是我能有的效率?」 朔抬起手中的书,不轻不重地打在她脑门上:「所以以后不良习惯都改掉。」 陆氧看着他,敷衍地点点头,不走心地回了声:「知道了。」 「继续写吧,写完出去吃饭。」 陆氧试图讨价还价:「那为什么不能先吃再回来写。」 朔自动过滤掉这句话,权当没听见,坐回沙发上。 陆氧在他背后捏紧拳头挥了挥,低头却发现手边多了杯水。 她把手指贴上杯壁,竟然还是热的。 他每次到底都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变出这些东西来的。 机器猫好歹还有个百宝袋。 陆氧端起杯子喝水,瞥到电脑屏幕右上方显示的时间是15:41。 她走出咖啡馆也就差不多三点半,时间真的在这里停滞了。 安静了会,陆氧又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 「诶。」 「嗯?」 陆氧好奇道:「你说这里没有时间,那会不会有人留在这里不愿意出去啊?」 朔问:「留在这里干什么?」 「为了长生不老啊。」 朔不以为然:「能进来的,应该都不会有这个诉求。」 「可我不就进来了,万一也有其他人呢?」 朔抬眸看她一眼:「你是例外。」 「那……」陆氧双手捧着玻璃杯,「如果有神明爱上了人类,为了和她永远在一起,躲到这里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陆氧问:「为什么?」 「那些都是人类编造出来的故事,真正的神不会爱上人的。」 「你怎么知道?」 朔晃了晃手里的书:「上面说的,神是一切纯粹、高尚、理性的化身,没有情感和慾念,所以假设不成立。」 陆氧抛出论据驳斥他:「可是你不是说,你们神仙也有婚嫁吗?你的领导就嫁给了那个什么维衡者。」 朔回答说:「婚姻只是一种关系的缔结,更像是合约罢了,你们人类不也是吗?难道所有人都为了爱情而结婚?」 陆氧一时无言,合上微张的嘴,点点头,认可地嗯了一声。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陆氧继续写论文。 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却被扰乱了思绪,刚刚辩驳时的言之凿凿不过表象,他其实并不相信万晓书上呈现的信息就是对的,否则他现在的纠结犹疑又该怎么解释。 朔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侧目看向陆氧。 他找了五年的那个答案很简单,去了一趟无生相门,之前经歷的一切就都可以串联在一起了。 所谓临管者,不过也是亡故的人类。 那三道飞灵大概就是他们的血、眼、心,死后被无常神短暂地剥去,转世时又物归原主。 他们成为临管者,行走在人世,无名无姓,不知自己的来路和去向,要做的就是为神明代职,维护这个世界运行的秩序。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 朔想到沉默寡言,但笑容和善的金叔,想到比他任职年龄长却还是少年模样的和、熏,想到也许会成为下一任「朔」的那位高僧。 芸芸众生,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们。 那位木系临管者说他看到她就会觉得悲伤,也许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第37页 所以他们都曾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所以岁聿神讨厌他们这些临管者。 而且为神效劳这件事本身听上去就像是种赎罪。 朔安静地看着陆氧。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孩造成过什么样的伤害。 刻骨铭心到要用根红线捆绑着他们。 啪一声,陆氧合上笔电,抻长胳膊伸了个懒腰。 朔才惊觉自己走神的时间过长了。 他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问:「写完了?」 陆氧长长唿出一口气,像是被榨干所有力气,疲惫道:「写完了。」 「那走吧。」 「等等。」陆氧打了个哈欠,又交叠胳膊趴了下去,含煳地说,「我眯一会儿。」 朔制止她:「别在这里睡,我送你回宿舍。」 上下眼皮牢牢粘在一起,脑袋越来越沉,陆氧哼唧两声:「十分钟,太困了。」 朔只能妥协,在心里开始计时。 数到第五分钟,他听到女孩匀长的唿吸声。 睡着了。 朔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他有些无奈地嘆了声气,抓住陆氧的一只胳膊放到自己肩上,把她从椅子上拦腰抱起。 等意识再次清醒,陆氧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什么东西上。 她翻了个身,揉揉眼睛。 「醒了?」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陆氧的视线一路向上,定格在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 「我睡着了啊?」陆氧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是哑的。 朔反问她:「你说呢?」 陆氧嘿嘿笑了两声。 「起来吧。」 陆氧抓着自己的头髮坐起来:「我没睡多久吧?」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是大白天呢。 朔停顿了两秒才开口问:「你周四没课吧?」 「有节水课,不去也没什么大事,但我还得去院楼一趟,把作业交给老师,干吗?」 他说:「那你赶紧去洗把脸。」 陆氧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朔咳嗽一声:「现在是周四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希望你没有误期。」 陆氧不以为意地笑了:「你逗我呢,怎么就星期四了?我能睡一整天吗?」 「你实际上是睡了三个半小时,但……」朔抿唇,没再说下去。 陆氧隐隐约约想起来:「你是不是说过,你家和外面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太一样……」 朔点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陆氧抱住脑袋哀嚎,「真的星期四了?」 「嗯。」 「那我根本就没赚啊啊啊啊啊啊!我还赔了一天!」 朔安慰她:「但你把论文写完了,也不算太亏。」 陆氧皱着脸,快要哭出来了。 朔清清嗓子,提醒她:「现在四点半了。」 陆氧当机立断从沙发上爬起,搓搓脸颊捞起自己的包抱在怀里,作势要夺门而出。 「等等。」朔站在她身后,手掌覆上她握住门把的那只手,「你要去哪?」 陆氧加快语速回:「列印论文,然后去院楼找老师,他快下班了,再不去真来不及了。」 「来得及。」 朔摁下门把,屋外有风吹来,陆氧闭上眼睛。 再见光亮时,她发现自己站在马路边的路灯下,前面就是法学院的院楼。 朔又打了声响指,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陆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陆氧的脑子还有些懵,接过翻了翻。 朔催她:「没问题,快去吧。」 「哦哦。」陆氧一转身就看见台阶上走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倒抽一口气,提声喊,「方老师!」 闻声男人驻足,朝这里看过来。 陆氧加快脚步越过马路,在方老师门前站定,她弯着腰喘了两声气,把手里的论文交给他:「老师,我来交作业。」 方铭江笑了声:「同学,你还挺会卡时间,晚一步我就走了。」 陆氧扯了扯嘴角。 「不会是刚刚才匆匆忙忙赶出来的吧?」 陆氧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有点事情耽误了。」 方铭江低头瞥了一眼,读出她的论文标题:「『法律中的人性公式』。」 看到老师皱起眉头,陆氧一颗心脏被吊起,屏住唿吸问:「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事。」方铭江恢復常色,「就记得以前也有个学生写过这个。」 陆氧警觉道:「老师我可没抄袭啊。」 方铭江被逗笑:「我也没这个意思啊。」 他把陆氧的论文收进公文包里:「好了,下次记得早点交。」 陆氧微微躬身:「知道了,谢谢老师。」 方铭江注意到不远处的男孩,站在路灯下,看着这里有一会儿了,他问陆氧:「等你的?」 陆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嗯。」 方铭江仔细打量那个男孩,对陆氧说:「看着有点眼熟,咱们院的?」 陆氧硬着头皮承认:「对,叫高飞,大四的。」 「哦。」方铭江并未起疑,「快去和男朋友吃晚饭吧。」 告别老师,陆氧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气。 朔走过来,对她说:「那我先回去了。」 第38页 陆氧拉住他:「周六晚上的事你没忘记吧?」 「没忘。」 陆氧绽开一个笑容:「那你记得穿得帅一点。」 朔眯了眯眼:「为什么?」 「可能要见个人。」 「谁?」 陆氧只说:「反正你记着打扮得帅一点。」 「好,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陆氧耸高眉毛,有些意外:「你怎么突然这么慈眉善目啊?」 朔紧接着她的话问:「意思我以前凶神恶煞?」 陆氧摇摇头,微笑道:「没有,那周六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还有个报告要做,周末看情况,我尽量抽空写。 第15章 第十五阵风 风铃丁零噹啷响,柜檯后的男人又打了个哈欠,拖长声调懒懒道:「欢迎光临百无坊,买货还是办事?」 半晌没听到回应,天禄从游戏机上抬眼,看见来人,有些意外道:「哟,是你啊,怎么了?」 朔这才启唇:「买东西。」 天禄看他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别扭什么:「买什么东西?」 他又蹦出两个字:「衣服。」 天禄低头继续噼里啪啦摁按钮,在虚拟世界里尽情厮杀,不以为意道:「得了吧兄弟,归生生给你偷偷送的衣服还不够穿?」 朔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认真脸说:「我可以把之前的都补上,一共多少功为?」 天禄摆摆手:「不用,这是你和归生生之前的事,我管不上,她要给你你就穿吧。」 朔左右张望,问:「她人呢?」 「她冬眠期到了,估计找个地方睡大觉去了。」结束对局,天禄放下游戏机,「你要买衣服?最近店里就我一个人,新到的货还没来得及清点,跟我去仓库吧。」 起身时,天禄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朔注意到着他手里的东西,皱眉疑惑:「烟?」 天禄抽出一根香菸夹到指间:「昂,从人届搞来的新货,水果味的,尝着味道还行,你要试试不?」 他说着就把烟盒递过去,朔推手拒绝:「不用了。」 天禄点燃烟尾,喉结振动逸出一声轻笑:「你这什么表情啊?」 朔摇头:「没什么。」 自从百无坊易主,几十年来争议就没断过,最被众神诟病的一点就是这位新任店主天禄喜好引进人类之物。 一开始只是衣饰、书籍这类无关紧要的消遣品,后来货品就五花八门了,如今菸酒也在销售之列。 有神抨击他败坏百无坊名声,不专心研发灵物神器,反倒去捣鼓这些无用之物。 天禄对此的回应是一纸清单,上面总结了歷任店主在职时百无坊每年的日均流水。 他上任不到百年,但排名遥遥领先,近几年百无坊的总销售额更是一骑绝尘,屡破新高。 舆论风向和实际销售大相迳庭,这说来也有趣。 朔问他:「诶,那禁酒令下来,你这儿的业绩没受什么影响吧?」 天禄叼着烟,愣住:「什么禁酒令?」 朔抿唇,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挪开视线回:「没什么,去仓库吧。」 天禄伸出胳膊拦住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朔看了他两秒,妥协了:「好吧,就是山火一案的元兇被查明是醉酒误事,有些主管者上书请愿,自然神商讨后决定以后限制酒品流通,估计禁令这两天就会发给你。」 天禄瞪大眼睛愤愤然道:「荒唐!」 「我一良心商贩,又不强买强卖,他失职关老子什么事,这都要管?」 朔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 天禄叉腰吼道:「什么狗屁禁令,我要抗议!」 朔:「嗯,加油。」 路上,天路碎碎念说:「我总算知道郁攸神为什么被逼走了,就他们这管东管西的,出了事就一刀切,换了谁受得了?」 朔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被逼走的?不是说……」 天禄嘘了声:「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两人走到仓库前,天禄挥动手指,打开门锁。 这儿平常是归生生打理,他很少进来。 一抬腿就踢到什么东西,天禄视线向下,看见门口有个包裹。 「这丫头,怎么乱放东西。」他蹲下去,发现上面还贴了张纸条。 浏览完文字,天禄哼了声,叫朔:「诶。」 「嗯?」 天禄把字条递过去:「不用找了,你贴心的小迷妹都给你打包好了,让我过段时间给你寄过去呢。」 朔捏着字条:「那替我谢谢她。」 天禄弹了弹菸灰,嘴角的笑意味不明:「小丫头对你倒是挺死心塌地的。」 朔脸上划过慌乱:「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这么说说。」 「我……」 天禄打断他:「懂,你也不用多想,她对你好肯定有她的理由,她不缺什么,自然也不求什么,你不用觉得负担。」 朔还是那句话:「替我谢谢她。」 天禄换了个话题问:「诶,案子也结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期限快到了吧,你身体撑得住?」 「还有两天。」 天禄点点头,一只胳膊搭在身后的货架上:「是不是还挺捨不得的?」 第39页 「嗯。」朔扯了扯嘴角,「捨不得。」 周六那天下了雨,阴雨连绵,气温也一下子跌到个位数。 陆氧刚在镜子前化好妆,微信消息就弹出,朔问她出门了吗。 陆氧打字回:快了! 她匆匆忙忙拉上长靴拉链,将围巾胡乱绕了两圈。 室外小雨淅沥,风里裹挟着潮湿的寒意。 陆氧踩过一个水溏,远远看见宿舍楼区外站着的男人。 他撑着长柄伞,条纹内搭,外头套了件黑色夹克,衣领是白色羊羔毛,看上去很暖和。 陆氧不自觉地咧开嘴角,走过去收了自己的伞,钻到他面前。 「不错啊。」她评价他今日的穿搭。 雨落在伞面上嘀嗒响,他们挨得很近,黑色蘑菇圈出了一个小世界。 「走吧,去哪里?」陆氧说:「先去趟花店,就在学校外面的那条街上。」 朔应好。 他们缓步走在路上,肩膀和胳膊时不时擦碰在一起。 陆氧开口说:「我看新闻了,官方说是有人在山里烧纸才引起的火灾。」 朔淡淡嗯了声。 陆氧好奇:「真的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 陆氧小声嘀咕:「可连续三起也太巧了。」 他们并肩穿过马路,花店就在街头。 雨天,老闆娘把外头的花桶都收进店里,本就不大的店面更显得拥挤。 陆氧挑好品种交给老闆娘包扎,朔没进去,站在屋檐下等她。 「好香啊。」陆氧走出来。 朔看着街道对面的某家店铺说:「好像是炒栗子,想吃吗?」 「想!」 朔重新撑开伞:「那我去买。」 他迈步走进雨中,陆氧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失神,直到有道尖细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才移开目光。 陆氧低头寻找,在旁边的台阶上看见一只蜷缩的白猫。 它淋了雨,皮毛脏兮兮的,叫声也有气无力。 风把雨丝吹进来,小猫冷得不停颤慄。 陆氧撑开自己的晴雨伞,上面映着花花绿绿的蜡笔小新图案,她把伞斜放到地上,调整好角度,刚好能给它遮挡风雨。 白猫叫了声,陆氧对她说:「不客气。」 她笑了笑,站直身子。 街对面,朔悄悄留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 老闆把打包好的栗子递给他:「小伙子,好了。」 朔回头接过:「谢谢。」 暖意隔着纸袋传过来,香甜的气味飘在空中。 人类真是奇怪。他想,明明自己都过得差强人意,却总有用不完的闲心留给别人。 他回来时,花店老闆娘也包好了花束。 陆氧把花捧在怀里,木棉、松果、黄金球和尤加利叶,是很特别的搭配。 彼时才五点不到,但因为这阴雨天气,早早就入了夜。 路灯亮起暖黄光芒,雨势渐大,陆氧一只手抱着花,另一只小心翼翼地护在上方,怕木棉被打湿。 朔问她接下来去哪里。 陆氧报了地方,是家酒吧。 他们在路边打了车,陆氧没问他今天为什么不带她用「任意门」了。 这样也挺好,如果能忽略那根红线的存在就更好了。 他是普通人,他们是趁着周末出来约会的普通情侣。 恰逢晚高峰,道路拥堵。 司机师傅烦躁地按着喇叭,车里的暖气混着烟味熏得人犯噁心。 陆氧降下一点车窗,雨顺着缝隙飘进来。 「来得及吗?」朔问她。 陆氧回:「没关系。」 朔收回视线时,目光在她怀里的花束上多停留了几秒。 等走进酒吧,演出果然已经开始了。 室内昏黑,只有小舞台上打着追光。 陆氧下意识地牵起朔的手,怕和他走散。 他们在一处空着的卡座坐下,她把花放到一边,摘下围巾,点单时问朔:「你喝什么?」 「都行。」 陆氧翻完菜单,最后点了两杯威士忌可乐。 现场的气氛非常热闹,大堂座无虚席,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话筒后唱着流行乐,电吉他、架子鼓、贝斯和键盘手,旋律碰撞交融,在全场漫游狂欢,男男女女随着节奏摇晃摆动。 欢唿声中,陆氧凑到朔的耳边问:「吵不吵?」 他摇摇头,样子很乖顺。 陆氧把桌上的玻璃杯端给他,提高音量说:「尝尝!」 朔知道是酒,有些犹豫,但还是浅浅抿了口。 陆氧喊着问:「怎么样?」 「还行吧。」 「喜欢你就多喝点!」 上一首歌进入尾声,酒吧老闆走上舞台串场, 「我知道今天很多人都是为了一个人来的,向则在我这儿唱了三年歌,没什么人知道,结果出去一趟身价就翻倍了,都给我整得不好意思了,总觉得是我耽误他。」 底下的观众被逗笑。 「他说以后有空还会来我这儿唱,但我觉得,向则,你值得更好、更亮、更大的舞台。咱也算老朋友了,将来不管去哪儿,我都祝你一往无前,前程似锦!」 在掌声中灯光熄灭。 再亮起时,舞台中央站着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面容清俊,穿着白色长衫和牛仔裤。 第40页 「大家好。」 他刚一出声就有人发出尖叫。 向则不得不停下,看向舞台侧边的服务生,开玩笑说:「等会记得给那桌送点润喉糖。」 却不料他这话一出,其他桌也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观众们哄堂大笑,向则无奈地嘆了声气,笑着说:「好吧。」 他低咳一声,握着立麦重新开口:「大家好,我是向则,所向披靡的向……」 底下的人异口同声接:「心诚则灵的则。」 向则拨了一下怀里的吉他:「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第一首是他在节目上唱的原创,也可以算是成名曲,歌名叫作《唿吸作用》。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首歌的歌名来歷很波折。 陆氧忘了起因是什么,就记得她和向则冷战了一个礼拜。 其他人怎么打圆场劝和他俩还是不理对方,等歌词和伴奏都写好了要定歌名,大家坐在一起,向则说:「要不叫《厌氧》吧?」 陆氧当下就破防了,朝他嚷:「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干脆叫《无氧唿吸》?」 向则顶回去:「可以啊,不错,挺好的。」 他俩说着就要打起来,老何拉开他俩:「就你俩生物学得好行了吧?这也能吵。」 他决定说:「叫《有氧唿吸》,行了吧?」 陆氧赌气:「不行,不准用氧字。」 到最后歌名也没定下来,后来没等demo录出来,柠檬茶就解散了。 向则后来把这首歌取名为《唿吸作用》,作为他的个人单曲发布在音乐平台上。 思维沉溺在回忆里,恍然回神时,歌曲已经到了间奏。 灯光晃动,陆氧抬眸注视着舞台上那位耀眼的主唱。 他边唱,目光边在观众席上巡视,很快地掠过陆氧的位置,顿了一秒,又看回去,这次牢牢地锁定在那个方向。 四目相对的时候,陆氧心里一紧。 她没想到他会发现她,四肢僵硬呆坐在原地。 向则紧盯着她,像在反覆确认,又像是怕一移开眼睛就会再次错过。 心不在焉的后果是他慢了一怕才进入节奏。 过了会儿,他又看过来。 陆氧不太自然地低了低头,他还在看她。 玻璃杯壁上挂着水珠,朔从纸袋里拿出一颗栗子拨开外壳,塞到陆氧嘴边。 嘴唇碰到什么东西,陆氧收回目光,张嘴咬住。 「干嘛?」她嚼着软糯的栗子肉问朔。 朔又剥了一颗放到她掌心:「要冷了,快吃。」 陆氧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怎么奇怪?你才奇怪。」 歌曲结束,向则跳下舞台,好像在和音响师沟通什么。 几分钟后,他回到追光下,什么都没说。 音乐再次响起,当电吉他的声音切进节奏,陆氧立刻听出这是哪一首。 他没有再唱自己的歌,而是翻唱了告五人的那首《爱人错过》。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荒诞又浪漫,庸俗又遗憾。 好像是告白,又好像是告别。 走过路过没遇过 回头转头还是错 你我不曾感受过相撞在街口 相撞在街口 你妈没有告诉你 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本来今天好好的 爱人就错过 爱人就错过 鬼使神差的,陆氧突然扭头去看旁边的人。 他也在看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光影交错,朔的眼瞳一如既往清澈明亮,但眼神是晦暗的、悲伤的。 在愈加紧密的鼓点里,向则继续唱道:「你我不曾感受过,相撞在街口。」 心脏尖端不知为何传来刺痛,陆氧捂住胸口,用手掌重重揉搓。 朔察觉到异样,凑过来在她耳边问:「怎么了?不舒服?」 陆氧摇摇头,想去够桌上的威士忌。 朔抽走酒杯没让她喝:「不舒服就走吧。」 陆氧掀眼去看舞台:「再等等。」 向则今晚只唱两首歌,最后他走到台前,握着话筒说了声「谢谢」,鞠躬后退场。 观众席上齐声喊「安可」,希望他能返场再多唱一首。 酒吧老闆只能上台打圆场说:「人家男明星要赶通告的,违约金我赔不起!要不咱来众筹?」 大家立刻默契地不吭声了。 很快便有新的歌手接棒上台。 陆氧喊来服务生,托他把花束交给向则。 她在上面放了张卡片,他看到就会明白。 后面还有其他歌手和乐队,但陆氧和朔没再听下去。 走出酒吧,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让人有些不习惯。 雨夜的街道冷冷清清,陆氧对朔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却不料他直接问:「你认识他吧?」 「啊?」 「叫向则?他是你前任?」 陆氧摇头:「不是。」 她嘟囔说:「你怎么也这么庸俗。」 「那是什么?」 陆氧吸了一口冷空气,搓搓脸颊,一鼓作气道:「是第一个告诉我悲观主义并不羞耻,是为我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朔皱眉:「什么?」 第41页 陆氧笑了声:「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 走了几步,朔突然停下,陆氧脑袋上淋到雨,赶紧剎车,问他:「怎么了?」 「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嗯。」 陆氧想了想:「我最大的愿望一是活着,二是希望我死得时候爽快一点,不要有痛苦。」 朔严肃道:「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好不好?」 朔轻轻嘆了声气,告诉她:「明天我就要復职了。」 陆氧并没有意识到他这是在告别:「哦,怎么了?」 「这根红线的事情,我不想查了。」 陆氧愣怔地看着他。 他说:「在冬天结束前,我给你三个愿望。」 陆氧的脑子一片空白,傻傻地问了句:「为什么?」 「补偿你。」 「补偿?」 「我可能伤害过你,陆氧。」 路灯映亮雨幕,水雾漫天,夜风潮而凉。 在冷空气里,朔清晰地闻到茉莉香。 「很久以前,你忘了,我也没有记得,但我伤害过你。」 陆氧问:「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我……」 朔替她把话说完:「像刚才一样难受是不是?我们一定认识过,否则你的心脏不会对我有反应。」 「心脏……」陆氧低头,那根红线散发亮光,鲜艷而刺目。 陆氧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你爱我吗?」 朔没有回答。 如果这么说的话…… 某一刻陆氧醍醐灌顶,又懊悔不已。 「怎么办。」她往后退了一步,「你好像认错人了。」 朔撑着伞靠过去,拉回距离。 「对,你认错人了。」陆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吞咽了下,难以开口。 「我……,对不起,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我有先心,我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所以,所以可能你认错人了,不是我,你要找的人,和你伤害过的人,都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道:「我是不是浪费了你的时间?我不喜欢和别人说我生过病,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害了你……」 他突然弯腰凑到面前,陆氧吓了一跳往后躲,惊慌道:「你干嘛?」 「你哭了?」 陆氧眨眨眼睛:「没有啊。」 朔直起身子:「还以为你哭了。」 陆氧提起一口气,气氛完全被破坏,她加重语气吼:「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你……」 「我听到了,你换过心脏。」 陆氧咬了咬下唇,脸颊冒热,不知道算不算是做贼心虚,她低着头闷声说:「玩偶我还是还给你吧,真的不好意思啊,我会帮你去打听给我捐献心脏的人是谁,你别着急,我会帮你找到她的,虽然她可能现在不在世……」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蚊音。 陆氧越想越觉得羞愧,两只耳朵又红又烫,偷了别人的东西,还自以为幸运,她怎么这样啊。 「陆氧。」朔喊她的名字。 「啊。」陆氧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说:「可红线就在你身上不是吗?」 陆氧抬起头。 他们离得很近,风又把他的声音吹得遥远。 「我死后被消除记忆,成为了所谓的临管者,这五年里,我看不见颜色,感受不到温度,像一台机器一样每天做着枯燥无聊的工作,直到那天在街上遇到了你。」 停顿两秒,他继续说:「红线发亮,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有黑白和灰暗。我隔着街道看着你,明明是很陌生的脸,却压抑得喘不上气。」 「但那一刻我很开心,甚至是兴奋。」 「你是情绪,是真实,那一刻,你让我復活。」 在他温润低哑的嗓音里,陆氧心尖又开始发颤刺痛。 怎么办,这下她是真的要哭了。 —— 酒吧后台,向则把吉他装进包里,拿起自己的外套正要穿上。 「则哥,你的花。」 「放那儿吧。」向则指着墙角的礼物堆说。 「好嘞,不过这个粉丝挺有趣的,包了束棉花给你。」 向则的动作僵住:「什么?」 「棉花,你看。」 心跳漏了一拍,向则迈大步子走过去接过那束花,着急忙慌地打开上面的卡片。 【一直忘了说,谢谢你给了那只鸥鸟生命与自由。我很好,希望你也是。】署名是两个圆滚滚的字母,oo。 服务生看着向则脸上漾开一个笑容,八卦道:「这谁送的啊?我看那个女生挺年轻的,不会你初恋吧?」 向则把卡片小心叠好,否认道:「不是。」 「那是谁?」 「我的缪斯。」 服务生挠挠头:「啊?」 向则笑笑:「听不懂啊?听不懂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忘了前景提要下:有网友在向则评论区问「鸥鸥怎么样了」,向则回:我也想知道。 和文里说的一样,用爱情去定义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情感就俗了。 向则不是「男二」,只是一个对陆氧来说弥足珍贵的朋友。 第42页 第16章 第十六阵风 冷空气吹拂在脸上,为陆氧带来几分清醒,她撇开视线说:「可心脏不是我的啊,你难道不介意吗?」 「那是谁的?」 陆氧摇头:「我不知道,我可以帮你去查捐赠者。」 朔的喉结滚了滚,低声喃喃:「可是来不及了。」 陆氧掀眼:「什么来不及?」 「明年冬天,或者更早,我就不在了。」 陆氧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下意识问:「那你要去哪里?」 「过无生相门,转世。」 陆氧扯开嘴角,为他高兴:「那不是好事吗?你可以回人间了。」 朔淡声道:「那时候我就不记得你了。」 陆氧哑住。 天地间织起雾纱,雨下得又密又细。 他说:「红线在你身上,心也在你身上,我只认这个。」 陆氧很混乱,低头不作声。 离这一天结束还有四个小时,朔握着她的手腕,把伞交到她手上,最后叮嘱她:「三个愿望,好好想。」 他转身走进雨里,一身黑衣融于夜色。 鲜明的红线发着光,诡异地连接着他们两个人。 陆氧的眼前一片模煳,她扑扇睫毛,水珠从眼眶里滑落,一路钻进围巾里,皮肤上湿湿热热的,有些痒。 「诶。」怕他就这么消失,陆氧着急忙慌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出声叫住他。 她从没憧憬过爱情,大一宿舍里讨论理想型,她答不出来,她就没有幻想过。 「人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结婚,自己过好自己的不行吗?」 陆氧是个奇怪的存在,她一直是同龄人里的异类。 可是这不代表,她的心就是冷的,硬的,钝的,麻木的。 十三岁的时候她听到医生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源做手术,按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坚持不了几年。 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的人,是没有心思再去考虑什么爱不爱的,她连未来都很少去构想。 不切实际的东西想来干什么,像她这样的人,找到梦想是徒增遗憾,有了喜欢的人也是註定错过。 所以就干脆不去想了,就盯准今天而活,视每一个明天为末日。 陆氧已经接受了命运的不公,可老天爷又偏偏让她遇到神明。 世界上有一束光是为她亮起的,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是为了她而来的。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而残忍的是,现在又要告诉她,这些都不属于她,是别人的幸运,是别人的命中注定,不是她的。 心脏在胸口起伏跳动,血肉都钻出刺痛。 朔听到她的声音,回过身站定。 陆氧收紧握着伞柄的手指,声音穿过风雨抵达他耳边:「那我现在就要用第一个。」 「你说。」 心尖疼得陆氧唿吸困难,她喘着气说:「爱上我。」 他们隔着细密的雨丝对望,冷风叫嚣,雨要下一整夜。 陆氧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闷、混乱,泥泞不堪。 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回到伞下,陆氧不得不拎高手,同时抬高视线。 朔一只手握上伞柄,从她手里接过雨伞,另一只手虚虚拦住陆氧的腰。 他低头靠过来,身上的气息也一道压下,陆氧才发现他今天好像喷了香水。 是冷杉的味道。 红线收紧,他们的胸膛几乎贴到一块。 而与此同时陆氧的心脏越来越疼,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捏攥拉拽,硬生生地要把心脏剥离出她体内一般。 毫釐之距,陆氧闭上眼睛,使劲推了朔一把,弯腰喘气。 「怎么了?」朔把伞撑到她头顶。 陆氧捂着胸口说:「我要回家。」 「陆氧?」他伸手过来扶她。 陆氧只是重复:「我要回家。」 她红着眼睛在哭,皮肤被冻得泛紫,两颊却浮出病态的酡红。 朔松开手,黑色长柄伞歪倾在地上。 他上前一步,不过陆氧的挣脱强硬地拽着她的胳膊,手掌覆上她额心。 「没事了。」 他把昏睡的女孩横抱在怀里。 「让你好好想,第一个愿望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 陆氧醒来后,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听到开门声,她坐起身,拉开床帘。 「你醒啦?食堂没什么菜了,雨霏在外面给你打包了一份,马上就回来了。」 「谢谢。」陆氧张嘴才发现喉咙口紧涩发痛。 「我昨天……」 胡楚欣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学长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下去接你,你淋了雨,迷迷煳煳的,吓死我们了都。」 陆氧揉了揉头髮,努力回想昨晚的经过。 胡楚欣趴在栏杆上问她:「怎么回事啊?昨天学长脸色不好我也没敢多问,吵架了?」 陆氧摇头:「没有,就是我淋了雨不舒服。」 胡楚欣嘆了声气:「那就好,快起床吧,都十二点多了。」 心里装了太多事,陆氧下床洗完漱,坐到书桌前,目光涣散,又开始走神。 她身上换了睡衣,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桌上没有,打开背包也没找到。 陆氧瞥了胡楚欣一眼,她正戴着耳机在看视频。 第43页 陆氧趁机压低声音喊:「布鲁托?」 没有回应。 陆氧又提高一点音量:「布鲁托?」 还是没有回应。 「你在找什么啊?」胡楚欣察觉到她的动静,摘下一边耳机看过来。 陆氧回:「手机。」 「哦,你看看你外套,校园卡好像也在里面,我都没动。」 陆氧赶紧拿起昨天穿的那件大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她略过满屏的推送,解锁屏幕点开微信。 布鲁托的消失意味着什么,陆氧不敢细想。 各式各样的新消息有很多,她不停往下划,翻到底都没找到名为「朔」的联繫人。 小风灵不见了,他也不见了。 陆氧偏头看向室友,如果等他们都慢慢忘了高飞是谁,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人曾经来过了。 胸口又开始钝痛,陆氧用手掌隔着皮肤蹭了蹭。 昨天晚上的药没吃,她还不要命地喝了酒。 陆氧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又难过。 过了会儿,她哑着嗓子喊:「楚欣。」 「啊,怎么了?」 陆氧问她:「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啊?」胡楚欣眨眨眼睛,「你发烧了啊?突然问这个。」 「我就问问,你觉得会有吗?」 「会吧。」胡楚欣认真回答她,「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我第一次在宠物店遇见我们家奶酥,这么多只小猫,我一眼就看见了它,它也一只盯着我,店员说它平时都对人爱答不理的。奶酥眼睛是蓝色的,我越看越觉得熟悉,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好玄乎。我就想,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记忆是有限的,很多事情发生过,只是忘了,但感觉还在,那种感觉不会骗人的。」 陆氧点头:「对,感觉不会骗人的。」 在江浙地区,雨一下常常就要持续大半个月。 周一仍旧是阴雨天,陆氧差点睡过头。 前半节课她撑着脑袋睡了过去,后半节课偷偷拿ipad分屏刷微博。 下课铃响起,陆氧收拾东西去吃午饭。 一切好似如常,她是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上完课吃饭,吃完饭睡觉,日子一天一天这么过去。 陆氧撑着伞走到校门口,耳机里播着网易云每日推荐。 前面的车喇叭响了两声,她默默靠边走。 那辆车往前开了一点,又按了一声喇叭。 陆氧偏头看去,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一愣,弯下腰低头,透过车窗看见驾驶座上的郁攸。 「郁医生?」 「刚下课?」 陆氧点头。 「上来吧。」 陆氧收伞,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开了空调,暖气拂面,陆氧搓搓脸颊。 郁攸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擦擦被雨打湿的头髮。 「打算去吃什么?」 陆氧说:「本来想去吃面的。」 「我知道一家本帮菜,要不要去尝尝?你下午还有课吗?」 陆氧摇头:「下午没了。」 郁攸笑起来:「那行。」 她打着方向盘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还好今天在校门口遇上你。」 陆氧皱起鼻子嗅了嗅,车厢里飘着温柔的玫瑰香。 这是…… 陆氧眸光一凛。 「郁医生,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啊,好好闻。」 郁攸笑着看她一眼:「喜欢啊?」 等红灯的空隙,郁攸从收纳盒里翻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我一直用的是这个,这小分装本来是放车上当车香的,你喜欢就拿去吧。」 陆氧道了声谢,玻璃瓶上贴着标籤,是香水的名字,无人区玫瑰。 她缓缓抬高视线,看向郁攸的侧脸。 郁攸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你……」 「小氧。」郁攸不改笑容,温柔道,「在这里我就是一个心理医生,没什么特别的。」 陆氧惊讶地瞪大眼睛,郁攸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她也不再试探,直接问:「那天在山脚,我们见过是不是?」 郁攸没有回答,那天陆氧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 陆氧又换了个问题:「所以,你也是神吗?」 郁攸摇头:「不是,早就不是了。」 陆氧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问什么好像都不太礼貌,也许等一会儿郁攸就会再次删除她的记忆。 陆氧选择沉默,乖乖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 她这幅呆憨的样子让郁攸看了觉得可爱,勾起嘴角笑了笑,主动说:「你那次来见我,我就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陆氧回忆起来:「所以你能看见我手上的表?」 「能。」 陆氧紧接着问:「那为什么会有那根红线,我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郁攸避开这个问题,只说:「你终究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的。」 陆氧低下头,失落道:「对。」 走进餐厅,她们都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题,吃了还算愉快的一餐。 郁攸说得对。 郁医生只是郁医生,陆氧也只会是陆氧。 这一段奇妙又荒唐的经歷不会改变她的人生。 回到学校的时候雨停了,陆氧不想回宿舍,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第44页 走累了,她在人工湖边的石阶上坐下,手里捧着一杯热拿铁。 布鲁托不见了,联繫方式也没了,陆氧转着手腕上的表。 那要去哪里找他呢,还有两个愿望又要许什么。 不会是骗她的吧。 不至于,好歹是个神。 陆氧放下咖啡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寒潮来了降温了,我看到北京在下雪,我也好想看雪,要不就拿这个当成第二个愿望? 她睁开眼睛,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在这里干嘛呢,要被人家当成神经病了。 周五那天出了太阳,气温也回升了些。 上完早八,陆氧打着哈欠走出校门,准备去面包店里囤些吃的,周末就不出宿舍了。 久违的阳光晒得人犯懒,陆氧打了个哈欠,低头的时候浑身一僵。 胸口飘着红线,视线顺着线的方向看过去,几步远处站了个年轻男人。 那么多天过去,她都不抱期待了。 可这一刻看到他真的站在那里,陆氧瞬间鼻酸。 他慢慢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陆氧吸了吸鼻子,开口问:「你去哪了啊?」 朔回答她:「上班啊。」 「那你给我的风灵呢?怎么不见了?」 朔理所当然道:「它也得上班啊。」 陆氧真是要被气笑了:「那你好歹也和我说一声啊。」 朔为自己澄清:「我说了,我周六晚上就告诉你我要復职了。」 「那算个屁,是『拜拜』、『再见』,你不会告声别吗?」 朔抿了抿唇。 陆氧咳嗽一声,问:「你怎么来了?」 朔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围巾,作势要帮陆氧戴上。 陆氧抗拒地往后躲:「干嘛啊,今天太阳这么好又不冷。」 他按着她的肩膀,语气强硬道:「冷,别动。」 陆氧听话地不动了。 戴好围巾,他又取出一个粉色毛绒耳罩。 陆氧瞪大眼睛:「这有点夸张了吧?」 朔不由分说戴到她的脑袋上,看着陆氧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眼角出现了浅浅的笑意。 「走吧。」他向陆氧伸出手。 陆氧很自然地搭了上去:「去哪?」 他紧紧牵住,回答:「看雪。」 第17章 第十七阵风 转眼已经十二月,咖啡馆被装扮成圣诞主题,门口的杉树上缠绕着彩灯,玻璃窗上贴满了圣诞老人和礼物盒。 「一杯太妃榛果拿铁。」陆氧仰起脑袋去问身边的人,「你想喝什么?」 朔对她摇摇头。 前台的店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女孩。 她不是一个人吗?她刚刚在和谁说话? 「那再要一块红丝绒瑞士卷,谢谢。」 「好的。」店员收回目光,在机器上点好单,把小票递过去。 拿着打包好的饮料和甜品,陆氧和朔在咖啡馆门前停下。 他替她理了理围巾,重新牵住她的手,推开大门。 冷风唿啸,大雪纷扬飘落,入目是一片纯洁的白。 虽然预感到门后会是冰雪世界,但陆氧还是忍不住惊嘆一声:「哇。」 她亮着双眸,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这是哪里啊?俄罗斯?芬兰?还是冰岛?」 「都不是。」朔浅浅笑着,「就是一个有雪的地方。」 陆氧原地踏了两步,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响。 四周冷杉林立,这里是一片寂静荒原。 她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指尖。 陆氧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也是第一次来到只有在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的冬日森林。 她抬起头,眼瞳里映着簌簌白雪,杉树划出的方形里,天空是发白的灰蓝色。 陆氧蹲下身,攥了团雪握在手里。 很冷,她的鼻头通红,唿吸也有点不畅。 「走吧。」朔抓起她的胳膊,帮她把手里的雪拍开。 他包着她冰凉的双手,搓了搓,问:「冷不冷?」 陆氧点点头,耸着肩膀缩着脖子说:「冷。」 朔瞪她:「冷还玩?」 陆氧笑容灿烂道:「好玩儿!」 他牵着她往丛林深处走。 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陆氧低着头,勐然意识到不对劲。 「想什么呢?」朔扯了扯她。 陆氧回过神:「没什么。」 风雪渐大,天也暗了下来,这里快要入夜了。 没走多远,她看到树木间藏了一栋木屋,里头亮着温暖的光。 陆氧踮起脚向那张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惊喜地瞪大眼睛:「妈呀,我感觉我在童话里。」 「快进去吧。」 走到门口,陆氧敲了敲门。 朔轻笑道:「你准备等谁帮你开啊?白雪公主还是冰雪皇后?」 陆氧白他一眼。 朔抬手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响,里头的灯光倾斜而出。 看他俨然一副主人架势,陆氧歪了歪脑袋问:「这房子是你的啊?」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陆氧噗嗤一声笑了:「大哥你挺豪横的啊。」 走进屋里,她用目光飞快地巡视一圈,东西还挺齐全的。 最里面是一张小床,有沙发有茶几,还有壁炉,柴火燃烧,冒出暖融融的热气。 第45页 陆氧摘下耳罩和围巾,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纸袋里的拿铁和蛋糕拿了出来。 「诶,对了。」她看向朔问,「你真能听到我许的愿望啊?」 他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毛毯,打开盖在陆氧肩上:「你许愿了?」 「你没听见啊?」 朔摇摇头:「许了什么?」 陆氧感到困惑:「那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带我来看雪?」 「不是你说喜欢雪的吗?」 「我……」陆氧眨眨眼睛,「所以你就来了?」 「嗯,那天路过这里,遇到一位雪目的临管者,说这儿过两天会下大雪。」 陆氧的心情复杂起来,扯过毯子裹住自己。 「那既然你许了愿,正好把这个当作第二个。」 「不行!」陆氧急切地否定,「这不算!」 「好吧,那你重新许一个。」 陆氧想了想:「我要看海!我们下次去海边吧。」 朔点头:「行。」 多赚了一个愿望,陆氧露出得逞的笑意,她用勺子挖了一小块瑞士卷放进嘴里,草莓的酸甜配上丝滑奶油,甜而不腻,非常美味。 她把盒子举到朔面前:「你要尝尝吗?这个好好吃。」 他摇摇头:「你吃就好。」 陆氧这才想起他已经不是「高飞」了,恹恹收回手。 「很快你就能尝到了。」陆氧说。 「嗯,很快。」 客厅里有面镜子,陆氧侧目看去,反射出的人影只有她自己。 情绪突如其来地低落下去,她放慢咀嚼的动作,咬着木勺,盯着镜中的人发呆。 「突然又觉得好不真实。」陆氧轻轻吸了下鼻子,嗓子有些哑,「和一开始一样,这样子总觉得你好像是我臆想出来的。」 朔没有说话,在沉默后倾身过来,抓着陆氧的一只胳膊,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陆氧吓得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你干嘛?」 「摸到了吗?」 「摸到了啊。」 「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我。」 「那不废话吗?」 「那不就好了。」他松开她的手,「你看得到,摸得到,还不够真实吗?」 某个念头从脑海里钻了出来,陆氧舔了下沾着奶油的嘴唇。 下一秒,她跪在地毯上,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怀里的人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朔问她:「怎么了?」 陆氧说:「我再确认确认。」 他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回应她的拥抱。 陆氧圈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些,在他耳边出声问:「那第一个愿望呢?我当时胡说八道的,你也还给我吧,我重新许一个。」 「不还。」 听他态度坚决,陆氧蹙眉道:「你又实现不了。」 他顿了两秒:「嗯。」 陆氧:「所以还给我吧。」 还是那两个字:「不还。」 陆氧有点生气了,松开胳膊坐回地毯上,板着脸质问他:「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屋里暖和,她的两颊浮出红晕,抱着胳膊撅着嘴,眉心皱起细小的纹路,一脸幽怨地瞪着他。 朔掀了掀唇角,耸肩道:「随你怎么想。」 夜幕降临,窗外黑漆漆的。 陆氧悄悄打开一点门缝,把脑袋探出去,看大雪纷飞。 「我想出去堆雪人。」她回头朝屋里喊。 朔不同意:「太冷了,你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吧。」 一阵冷风钻进来,陆氧打了个寒战,她裹紧身上的毛毯,关上门回到屋里。 她抱怨说:「那我们在这干嘛,好无聊啊。」 朔合上手里的书,他一有空闲就会捧着那本旧书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对陆氧说:「过来。」 陆氧听话地坐过去。 「上次的故事没讲完,还想听吗?」 陆氧用力点头:「想!」 朔将万晓书翻到某一页:「那今天就说说火系的那位维衡者吧,她叫郁攸,是五位自然神里最特殊的一个。」 「郁攸?」陆氧知道郁医生是个神仙,但没想到她这么有来头,天啊。 「嗯,怎么了?」 陆氧摇摇头,让他继续说。 「有文献记载,世界诞生初始,所有的机制和规则都还没形成,那时没有所谓的五系,天地间混沌无序,但是所有生灵都有一个共同崇仰的对象。」 陆氧迫不及待问:「谁啊?」 朔回答她:「风神。」 「风?」 「她是创始者的继承人,也是代行者。传说她无处不达,无所不能,甚至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都能窥探到。她的力量是强大的,而且是绝对的。」朔翻了一页,继续说,「后来风神在众多神灵里挑选了五个孩子,赋予他们力量,这就是五位自然神的来歷。」 屋外是风雪交加的寂静荒林,屋里壁炉燃烧,柴木上发出噼啪响声。 咖啡和蛋糕散发香气,他的声音低沉清澈,好似冬雪在暖阳里消融。 陆氧撑着脑袋,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朔停下,侧目看她一眼:「困了?」 陆氧摇头,又点点头,承认道:「有点。」 他往旁边挪了挪:「要不要躺下?」 第46页 「好。」陆氧找好位置躺下来,后脑勺撞到了什么东西。 看来是她错估距离了,正要往下挪,朔出声说:「就这样吧。」 陆氧愣了愣,试探着把脑袋枕回去。 她不敢瞎动,后背绷紧,小声问:「重吗?」 「重,你头好大。」 她啧了一声刚要起身开骂,朔摁着她肩膀把她按回去:「不大,不重。」 陆氧哼了一声,重新调整好姿势,拉过毛毯盖住自己。 朔垂眸瞥了眼,嘴角沾上笑意。 「从此之后,神界就有了等级制度的雏形,神与神之间也有了尊卑亲疏之分,不过天下还算是太平,就这么过了许久。后来某一日,风神殒灭了。」 故事到这里急转直下,陆氧的思维有点没跟上来,心里生出许多疑惑:「死了?为什么?」 「原因无从考证,但是风神死的时候,恰好郁攸在她身边。」 「天,那郁医……,我是说郁攸,她不会被怀疑吧?」 朔轻轻嘆了声气:「难免。」 陆氧嘀咕道:「所以她下凡来了。」 朔奇怪:「你怎么知道?」 陆氧翻了个身,侧躺着说:「猜的。」 「当时神界流言四起,再加上火系一脉人主张推选新的主宰者,那是最动盪不安的几年。金系的郁铄神不问世事,一心推演命盘,土系郁邙神态度中立,也不愿意参与纷争。自古以来属水系最得民心,郁苍神的声望也最高,大家都希望他来主持局面,重塑和平,但郁苍神明确表明自己不愿独权,他主张五位自然神各建一系,把世间所有生灵分门别类加以管理。这个想法得到了广泛认可,也逐步开始实施,而那些想要拥立新主的激进一派,罚的罚,贬的贬,被清理了个干净。五系成立,互相制约,鼎立平衡,下设主管者,辅以临管者,神界终于恢復太平。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风神陨灭后,风灵无主,暂由郁苍神管理,后来他娶了扶摇神,并任命她为风目主管者。此举破了先例,当时受到不少非议。水系木系看似是联姻,其实说白了,就是结盟。差不多同一时间,郁攸神引咎辞职,不知去向,火系由灵烨神代为管理。」 陆氧皱起眉头:「不对啊,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这是另一个版本吗?」 「嗯。」朔合上万晓书放到一边,替陆氧拢了拢毛毯,「或者说这是被删改前的故事,我查证了很多资料才整理出了这一版。也许这才是歷史真相,但我想不明白,风神这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被抹得一干二净,郁攸神的离去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陆氧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有些松了,替他收紧些:「你最近一直在查这个?」 「对,之前的山火案我还有些疑虑,想查清楚。」 陆氧指了指他们之间的红线:「那这个呢?你真不关心了?」 「关心也没用。」朔淡声道,「有些东西,我身为临管者没有权限查看,既然没办法,就算了吧。」 「我一直想问,你说的没有权限是什么意思啊?」 朔的手指在万晓书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意思就是受我身份的限制,这本书上很多东西都不给看。」 陆氧随口接:「那你不能挂个梯子,翻个墙?」 「啊?」 陆氧提起嘴角笑了下,摆摆手:「我瞎说的。」 她平躺着闭上眼睛,这暖洋洋的氛围真是让人舒服地想睡觉。 朔动了动腿:「困了就去床上睡。」 「不要。」陆氧懒懒道,「就这样,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意识越来越沉,最后归于空白,很快她就安然入睡。 迷迷煳煳中,陆氧听到他嘆了声气,说:「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18章 第十八阵风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陆氧盘腿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耳机里播放着收藏歌单。 夜风挟着寒意,她把自己裹在厚重的羊羔毛外套里。 那天在木屋里睡着,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 雪夜的森林好像是一场梦境,但回忆起来又那么清晰。 陆氧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四周静悄悄的,室友们都在安睡。 她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一骨碌爬下床,套了件外套踩着帆布鞋就出门。 路灯的光芒凄白昏沉,湖里的天鹅不知道去哪了,看不见身影,全世界只有猫还在精神抖擞地叫唤。 陆氧搓了搓膝盖,下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裤,冻得她双腿僵硬。 有风吹过,树影在脚边摇晃。 陆氧双手插着口袋,看向黢黑的湖面做了个深唿吸,冷空气灌进来,又凉又刺激。 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时,她忍不住放下腿,用脚尖打拍子。 不知不觉,陆氧跟随音乐启唇,开始轻轻哼唱。 「突如其来的念头。」 「幻想化成流星的你我。」 「明亮的夜,漆黑的宇宙。」 「通通来自夜空。」 进入状态,陆氧渐渐放开声音。 「我会披星戴月地想你。」 「我会奋不顾身地前进。」 「远方烟火越来越唏嘘。」 第47页 「凝视前方身后的距离。」 以前向则就说,有些人唱歌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把嗓子听起来就是有故事的,不需要玩技巧也可以让人立刻共情。 湖边的长椅成了舞台,头顶的路灯是专属于她的追光。 陆氧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甚至忘了冷,她完全享受其中。 「如果我想你三遍,天上乌云就散一点。 等到春暖艷阳天,你我就相见。 如果我想你三十遍,天上星星不再熄灭。 等到春暖艷阳天,你我就相……」 右边肩膀被轻拍一下,陆氧打了个哆嗦,勐地抬头看去。 不知从哪冒出个人来,她倒抽一口气,吓得连连往后退,用胳膊挡住脸,失声叫道:「你谁啊!」 「哈喽同学。」那男生挥了挥手,「我听你唱好久了。」 陆氧放下一点胳膊,两只眼珠子瞄他一眼:「你,你一直在这啊?」 男生点头:「啊。」 「你在这里干吗?」 「emo。」 陆氧皱了皱眉,心想这人好奇怪,她拢紧外套,起身准备离开。 「诶,你先别走。」那男生拦住她,「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但我想上厕所,有点憋不住了。」 「你想上就去上啊。」 「我这不怕一回来你走了吗?」 「我……」陆氧往两边看了看,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我现在真的要走了。」 「等等。」男生搓了搓被冻得发紫的双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陆氧说,「你知道infinity吧?」 陆氧点点头,略有耳闻。 infinity是他们学校一个社团性质的学生乐队,最初由外文学院发起,成员们用多语种翻唱流行歌。乐队自成立以来就吸引了很多关注,后来渐渐干脆把成员范围扩大到了全校。 这两年infinity的翻唱作品在网络上也小有名气,可以说已经是杭大的一个标籤了。 男孩向她自我介绍道:「我就是infinity的现任负责人,徐天骐,今年大四,学法语的。」 「哦,学长好。」陆氧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叫陆氧。」 徐天骐说:「是这样的,本来明年年初乐队才招新,但现在有两个大四学姐忙不过来,所以主唱的位置一直空着。」 陆氧眨眨眼睛:「所以呢?」 「同学,你唱得太不错了,你是艺院的?」 陆氧说:「我是学法的。」 「大几?」 「大二。」 徐天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你有……」 还没等他说完,陆氧就斩钉截铁道:「没有。」 徐天骐继续问:「你已经有社团了?还是学生会有工作,没关系,我们不冲突的。」 陆氧摇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不好意思。」 她微微欠身,准备离开,徐天骐叫住她,说:「大晚上的,我送你回宿舍吧,你住哪个区?」 陆氧摆摆手:「不用了,反正就在学校里。」 徐天骐坚持道:「学校也不安全啊,我不放心。」 陆氧抿了抿唇,这个时间校园里最危险的分子就是他俩了吧,不放心个鸡毛线。 怕她多想,徐天骐说:「好吧,是我怕一个人走夜路,一起回去吧,反正也顺路。」 这次陆氧点了头:「行。」 路上,徐天骐问她:「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啊?」 陆氧:「嗯?」 「就……」徐天骐一边回忆,一边哼出刚刚听到的那段旋律,「什么想你三遍三十遍什么的。」 陆氧报出歌名:「哦,《春暖花开去见你》,福禄寿的。」 徐天骐打了个响指,可惜天太冷手指被冻得不灵活,没发出声音:「我知道,我看过她们那个节目,我也很喜欢她们唱的那个《玉珍》。」 陆氧扯了下嘴角,小声说:「是吗,我最讨厌这首了。」 「为什么?」 「听着难受。」 徐天骐挠挠眉毛,这学妹唱歌的时候很踏实很抓人,说话倒是挺空灵挺飘渺的。 「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已经面试了很多来报名的同学,真的,就你的声音最戳中我。」 「学长。」陆氧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你不是也大四了吗?你怎么还不下任啊?」 徐天骐哽住,这学妹用词还挺沖。 「我保研了啊,很闲的。」 陆氧点点头,疑问道:「那你还emo什么?」 徐天骐说:「我这不就为主唱的事发愁吗?两个月没更新了,粉丝都催炸了。」 陆氧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那你加油。」 路灯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徐天骐认真而诚恳道:「学妹,要不你加我一个微信吧,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就来找我,什么时候都行。」 陆氧还是微笑着婉拒:「抱歉啊,我真的没兴趣,而且学校里肯定有比我唱得好的。」 徐天骐嘆了一口气,看上去很失落的样子:「好吧,但你真别浪费了你的才能,你唱歌很好听。」 陆氧低下头,把下巴埋进外套领口,没再说话。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朔带陆氧去了鹭岛。 这里好像没有冬天,阳光灿烂,气温宜人。 终于不用穿笨重的棉服外套,时间好像一下子快进到了春天。 第48页 海水是干净的蓝,在晴空下波光粼粼。 他们坐在沙滩上,陆氧在便利店买了一盒柠檬茶,盒口钻了个小孔,然后她把一小瓶伏特加倒了进去。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朔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问她:「你这身体……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陆氧轻轻晃了晃饮料盒,「但偶尔喝一次又死不了人。」 朔嘆气摇了摇头。 陆氧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酒味不浓,但又让柠檬茶的口感瞬间醇厚丰富起来,她满足地眯眼发出一声嘆息。 海鸥在礁石上短暂休憩,然后展翅飞向遥远的天边。 朔冷不丁地开口问:「鸥鸥就是你吧?」 陆氧喝饮料的动作一顿:「啊?」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纸盒上:「柠檬茶乐队,鸥鸥,是你吧?」 陆氧看向大海,点头承认:「嗯,你听出来了?」 「猜的,也不太确定。」 陆氧说:「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朔问她:「那时候你几岁?」 「十五没到,上初中那会儿。」 他揶揄她:「看不出来啊,年少成名。」 陆氧嘁了一声:「屁个年少成名,就是玩玩的。」 「那也很厉害了。」他顿了顿,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谁?向则吗?」 「嗯。」 「那就说来话长了。」陆氧把饮料盒放到沙堆上,双手撑在身后,右腿叠在左腿上,开始回忆说,「我小时候身体原因,总是要请假,学习落了很多,到了周末我爸就会把我送到他一个同学那里去补课。有一次老师有事,提前结束,但我们家司机叔叔还没来,我就站在楼下等。」 那会儿向则十七,上高中,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在一间小车库里,组了个野路子乐队,把那里作为他们的训练室。 车库就在老师家楼下,陆氧等得无聊,听到有乐器演奏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向那里靠近。 大门敞开,里头的人也看见了她,每天路过驻足参观的人有很多,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女孩,也没人和她搭话。 其中一个主唱叫何未,一句转音总是唱不好。 向则示范了几遍,轮到何未就唱噼了。 几次下来,大家的情绪都有些烦躁。 一个怪一个根本没认真练,一个觉得另一个教的有问题。 眼看着气氛就要剑拔弩张起来,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陆氧红着脸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说:「他教的没问题,就是这么唱的。」 再抬头的那瞬间,她对上向则的眼睛,看见他明朗清爽的笑容。 「你看,我教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人家小姑娘都会唱了。」 其他人也开始吁何未。 何未张了张嘴,没话说,气得哼了声:「那你们找她去做主唱呗,我不干了行不行!」 大傢伙又抢着来哄他。 在满室的喧闹中,陆氧和向则又四目相对上。 他穿着白t恤,胸前背着吉他,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氧。」 「yang?哪个yang?」 「氧气的氧。」 向则点点头:「嗯,挺可爱的。」 「那你叫什么?」 「向则,所向披靡的向,心诚则灵的则。」 「哦。」 「很奇怪,那天屋子里有四五个男的,但是除了他,我一个都没留下印象。」 朔轻轻笑了声:「因为你那天只顾着看他了呗。」 陆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是。」 那之后陆氧每次都会早去一两个小时,蹲在门口看他们排练。 这成了她无聊生活里唯一一件乐趣。 再后来,向则提议让她也来试试。 陆氧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她根本没想过什么唱歌什么乐队的。 听到这里,朔问她:「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陆氧拿起手边兑了伏特加的柠檬茶,回答:「有次向则教我打架子鼓来着。咚、咚。」 她用双手模拟打鼓的样子:「最后一下打在吊镲上,就那一声,那一个瞬间,我觉得好爽。」 「我小学的时候学过钢琴,要端着,要确保每一个音符都正确,我不喜欢,可能这种高雅的东西也不适合我。打架子鼓的时候不一样,每一声鼓点都像是我把我的心跳外放了出来,我是自由的、热烈的,太过瘾了。」 一开始的时候,陆氧只当向则是随口一说,觉得他们这乐队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以为那一帮人是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毕竟他们看起来太闲了,一点也不像上高中的人。 她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组乐队的人都是叛逆少年,电视剧骗了太多人。 向则家里是开乐器行的,他妈妈是某知名乐团的小提琴手。 其他人家里也差不多情况,他们就是一群音乐世家的公子哥,要不就是准备艺考,要不就是以后要去国外读音乐学院,他们每个人都有拿手的乐器,而何未居然是个拉大提琴的。 组乐队对于他们来说不能算是一时兴起,但也没有到梦想那个程度。 第49页 就是为了开心,为了轻松,为了释放压力。 「每次看到有粉丝心疼向则以前的悲惨经歷,我都很想告诉他们。」陆氧笑着说,「他有什么好心疼的,他不做酒吧驻唱歌手,回家还有个乐器行等着继承呢。」 朔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问她:「后来乐队怎么解散了?」 陆氧嘆了声气,一只手撑着下巴:「时候到了呗,本来也没打算做多久,有的拿到offer要出国,有的忙着艺考,我也得上学。而且那会儿我家里出了事,大家也慢慢没了联繫。」 「鸥鸥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陆氧伸出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个圈:「成俊哥家里是做音乐制作公司的,那个暑假,我们在他们工作室里录完了第一首歌,写名字的时候,我给自己想了个艺名,oo。向则说不好看,像两个蛋,所以给我改成海鸥的鸥了。」 安静了会儿,陆氧突然说:「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朔侧目看向她。 「我以前特别讨厌,不是,我现在也很讨厌那些正能量励志故事。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积极乐观,有些人就是意志脆弱啊。小时候每次生病,我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告诉我要坚强,不要怕,没关系,都会好的。屁,明明不会,为什么要自欺欺人。每次进医院我就是怕得要死,我不会坚强,进手术室之前我想的都是要不干脆死了算了。」 海风咸涩,陆氧的眼眶被风吹得泛红:「我以前有一个老师,特别有意思,给我在卡片上写什么『裂缝里也能照进光,裂缝里也能开出花』。你不觉得这样更残忍吗?让一群健全的正常人,去告诉一个有残缺的病人这个世界其实有多么美好。」 朔动了动嘴唇,想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做她安静的听众。 「我有的时候会讨厌我身边所有的人,有的时候又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直到向则出现了,他和我说,恨这个世界也没关系,当你从它身上没有感受到爱意,恨它又怎么了。他说消极的情绪也有意义,你尽情哭了,才会更加放肆地笑。悲观主义者不一定懦弱,也不一定就代表了消极的结果。当你能清醒地看到痛苦,就已经很勇敢了。」 海风把陆氧的头髮吹乱,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最后说:「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时时刻刻打满鸡血,我也没有变得更勇敢更坚强,但因为他,至少我没那么讨厌自己了。我不想战胜痛苦,我只想在痛苦打倒我之前,尽情享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偏过脑袋,发现朔在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 陆氧故意玩笑说:「怎么?我说他重要,你吃醋了?」 朔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天际的飞鸟:「没什么感觉。」 陆氧呵了声:「那看来你前世对我用情也不深啊,都没感觉。」 他顺口接:「你不是说不是你吗?」 陆氧僵了瞬,举起饮料盒,勐吸一大口,把盒子都嘬瘪:「是,本来也爱的不是我。」 第19章 第十九阵风 日升月潜,时间又翻过一页。 结束一天的例行巡查,下班后,朔去了趟百无坊。 店里依旧只有天禄一个人在,生意也不如从前,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 朔走到前台边上,取出自己的万晓书递过去:「好像坏了,反应很慢,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天禄接过翻了翻,说:「小问题,你的系统要升级了,不是坏了。」 「升级?」 天禄咳嗽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未拆封的新书:「你要是嫌升级麻烦,要不看看我们店里的新货,解决了上一款产品的所有问题,更丝滑、更畅通、更便捷,而且外封还有很多种颜色可以选,你看看?」 朔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打量他:「所以我的书反应变慢了,是吧?」 天禄目光闪躲:「什么啊?」 朔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不能一次性把产品搞好?非得时不时搞点小毛病出来?」 天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看你就没经商头脑,可持续发展懂不懂?」 朔抿唇,轻轻嘆气:「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骂你奸商,让你滚出神界。」 「骂呗,有本事别一边骂一边又来买我的东西啊。」天禄一脸无所谓,低头专心捣鼓朔的万晓书,「诶,你这封面有点脏了,我顺便帮你做一次清洁哈。」 朔意识到什么:「不会这个也要花功为吧?」 天禄朝他笑着眨眨眼睛。 朔摆摆手:「随你吧。」 等得无聊,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那本新书,橄榄绿麂皮封面,但看上去有些脏,像已经被人用过了。 他问天禄:「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总要把万晓书做得破破旧旧的?故意的吗?」 天禄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地回:「復古啊,在人类那里可是一种潮流,你不懂时尚吧。」 朔放下手里的书。坦然承认:「嗯,不懂。」 「这也是新产品?」他的目光落在天禄手边那本黑色封面的书上。 天禄偏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无常神的,也送来维修。」 朔问:「命格录?」 「是吧,我也不敢翻着看啊。生生,帮我拿块新的擦布出来。」他下意识地喊完才想起归生生不在,只能自己起身进了里屋。 第50页 看着他进去,朔的目光又回到那本古书上。 黑皮封底上红色线条勾勒出彼岸花的样子,诡魅而神秘。 无常神的命格录,记载着人世万物的因果变迁,谁与谁有什么羁绊,谁于何年何月生何年何月死,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某个念头从脑海里一晃而过,朔的喉结滚了滚,视线紧锁在那本书上。 那天陆氧随口一句话,倒是真的给了他启发,没有权限那就翻个墙。 他的万晓书上查不到,如果换一本不设权限的呢? 显然眼下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朔提起一口气,伸出手摸到那本书。 原以为它的主人会设下保护屏障,但他顺利无碍地就打开了,朔感到讶异。 真的是命格录吗?这么容易就能翻看? 他一边竖耳仔细留意屋里天禄的动静,一边速度极快地在纸页上写下「朔」字。 三秒过去,毫无反应,又过了一会儿,书上出现一行红字,——「请填写正确的姓名」。 朔这才想起,「朔」并不是他的名字,充其量不过一个代号。 他唿出一口气,放下羽毛笔,刚要合上书,动作又顿住。 纸张哗哗响,朔重新翻开命格录,提笔快速写下「陆氧」。 庆幸这个名字足够独特,并没有重名的人。 纸页上很快就显示出陆氧的生平经歷。 2002年2月28日出生于浙省湖城…… 接下来都是一个普通女孩的成长过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飞速往下浏览,直到看见其中一行被红笔划掉了字迹。 接下来的内容墨色偏深,像是后来才添上去的。 哒、哒、哒,屋里脚步声响起。 朔啪一声合上命格录,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这丫头不在还真不方便,没人给我使唤了。」天禄坐回椅子上,抬头看了眼朔,「你怎么了?」 「嗯?」 「表情怎么看起来……」他努力找到一个形容词,「这么凝重?」 朔缓和了些脸色,摇头说:「没事。」 半刻钟后,天禄把打理好的万晓书还给他:「好了。」 「谢谢。」 「我给你抹个零头,一共六十功为啊。」 「行。」 「我们这次还上了很多配件,你要不也看……」没等天禄把话说完,朔就拿着自己的万晓书匆匆离开了百无坊。 天禄合上嘴缝,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这时来了个小仙灵,是无常神派来的。 天禄赶紧拿起命格录递过去:「都已经弄好了,有问题再送来给我……」 小仙灵抱着书摇摇晃晃地飘走,一刻也不多耽误。 天禄耸了下肩,得嘞,又是一个没礼貌的。 收到陆选消息的时候,陆氧正坐在便利店里打哈欠,手边的关东煮是她今天的午饭。 陆选:姐,你游戏帐号借我登一下啊。 陆氧看了一眼日历,确定今天是周五后,打字回:你今天不上课啊? 陆选:不上,我在家呢。 陆氧:? 陆选:打篮球腿摔折了,刚从医院回来。 陆氧:爸妈呢? 陆选:爸上班,妈也有事出去了。 陆氧深唿吸一口气,抓起自己的包离开便利店。 她在路边拦下计程车,在路上买好最近一班的高铁票。 两个小时后她打开门锁回到家里,陆选都惊了。 「我去,你飞回来的啊?」 陆氧把包扔到沙发上,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往下灌。 「哎哎哎。」陆选伸手要来拦她,「太冰了不能这么喝。」 陆氧喘了口气:「你还来训我,怎么回事啊?」 陆选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裹成木乃伊的左脚,嘻嘻笑了一下:「没事,就扭了一下,你其实不用特地跑回来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陆氧板着脸问他:「吃饭了吗?」 「还没,妈让我自己点外卖来着。」 「点了什么?」 「披萨。」 陆氧做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她重新在手机上下好单,点了一份牛肉粥,特地加了两个水煮蛋。 「陆选,你知道你自己情况比较特殊吧?」 她突然严肃口吻说话,搞得陆选莫名紧张起来。 「嗯……」男孩扇了扇睫毛。 「知道平时还不多注意一点,爸妈不想因为身体原因去限制你的爱好你的自由,但是你自己不能没心没肺啊,身体是你自己的,出了事遭罪的也是你自己。」 陆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育说懵了:「不是我,我不就折了一下吗,血都没见,你急什么啊?有必要吗?」 「我。」陆氧回答不上来,瞪了陆选一眼,心里气不过去,又挥掌啪一下打在他胳膊上。 她气沖沖地上楼回房,扑到床上,江玉兰给她换了新的被套,鼻尖还是熟悉的茉莉香。 陆氧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必要吗? 耳边响起陆选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有必要吗。 陆氧四岁的时候,妈妈怀了陆选。 江玉兰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生陆氧的时候就遭了很多苦,其实她和陆学恺都不太想再要一个,但经不住长辈那儿不停休的劝说。 第51页 陆氧知道家里多个弟弟的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不健康。 很简单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有了新的玩具,旧的就可以被心安理得地扔掉了。 有了陆选,爸妈就可以更容易地接受没有陆氧这件事。 她都明白。 所以陆氧不甘心地许了一个恶毒的愿望。 她希望他们的下一个孩子也不要那么健康就好了。 这个愿望实现了一半。 弟弟是稀有的rh阴性血,这不能代表他不健康,只是一旦出现意外,他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爸妈也没能如愿放下一半心,以后他们需要双倍的提心弔胆,为这两个不太幸运的小孩。 真没良心啊。 陆氧翻了个身,搓搓脸颊。 十五岁是个分水岭,有的时候她看着自己觉得陌生,有的时候是矛盾,有的时候又像现在这样,她唾弃自己。 咚、咚,房门响了。 陆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姐,外卖到了。」 陆氧没出声。 陆选又敲了两下。 陆氧还是没动。 又两下,陆选可怜巴巴地说:「我花了二十分钟才跳上来的。」 陆氧起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到门边。 一打开门就看见陆选沖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超级至尊,可香了。」 陆氧接过纸盒,侧过身子让他进来。 她把披萨放到书桌上,打开盖子,陆选立刻伸手过来,被她啪一下拍开:「你不能吃油腻的,给你点了粥。」 陆选拉下脸:「不是吧,阿sir。」 陆氧拿起一块披萨,把最外圈的饼皮掰下递给他:「饿了就先啃这个。」 陆选撅高嘴,不高兴了。 陆氧嘆声气,把手里的披萨递过去:「行吧,给你咬一口。」 陆选张嘴咬下一大口,差点咬到陆氧的手指。 陆氧又嫌弃又无奈,把整块都塞他手里:「行行行,你吃你吃。」 陆选得逞地翘起嘴角。 「以后多小心一点,危险的爱好千万别碰,什么滑板什么赛车,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打消念头。」 陆选打断她:「吃饭呢,你能先不啰嗦了吗?和老妈一样。」 陆氧又被这小子噎住:「行,不说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白色桌面上,碎花窗帘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陆氧拿出ipad找了部综艺看,陆选懒洋洋地躺在她的床上,被她警告了三遍不准把油蹭上去。 过了会儿,陆选开口说:「姐,不得不说,你真的变了好多。」 陆氧嚼着披萨:「看样子你更喜欢现在的这个人,是吧?」 陆选觉得奇怪:「你这话说的,不都是你吗?」 陆氧低声否认:「不是。」 「啊?」 陆氧咬了下嘴唇,转过头问陆选:「你有没有听说过,做完心脏移植后的人,性格会有变化?」 「知道啊,你刚出院爸妈不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吗?怎么了?」 「你不觉得,现在的我不是我吗?」 陆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解答不了这么哲学的问题:「不是你那是谁啊?」 陆氧摇头,情绪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 她分不太清自己身上有哪些东西是她本身,哪些又属于这颗心脏的原主人。 有的很模煳,有的又很清晰,比如喜欢茉莉香,比如极敏感的共情能力。 陆氧记得自己以前并不讨喜,她自私而冷漠。 所以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捐献心脏给她的那个人,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也难怪朔会放不下她,老天爷要用一根红线安排他们重逢。 陆氧从思绪里回过神,问陆选:「妈妈在忙什么啊?居然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基金会的事吧,快年末了要办慈善夜,她一直在接电话。」 陆氧点点头。 五年前的一场意外后,陆学恺和江玉兰夫妇成立了慈善基金会,主要帮助对象是生病或家里贫困的儿童。 陆学恺公司每年收入的很大一部分都捐给了基金会,他们家也不再雇司机和阿姨,就当是一般家庭那么生活。 因此这几年外界对陆学恺的社会评价还挺高,当地电视台更是三番五次邀请夫妻俩去做节目。 陆选吃完一整块披萨,又伸手要去拿下一块,被陆氧眼疾手快制止住。 她盖上盖子收走纸盒,对他说:「粥要到了,我下楼去帮你拿啊。」 陆选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等到晚上九点多,陆学恺和江玉兰才回家。 陆氧下午的时候给他们发了消息,江玉兰在语音里说幸好她回来了,陆选一个人瘸着腿在家她还真不放心。 听到开门声,陆氧打开房门走下楼梯,爸妈看上去都很疲惫。 「小氧。」江玉兰问她,「和弟弟晚饭吃的什么?」 「给他点了粥,晚上又叫了份鸡汤。」 陆学恺脱下外套上了楼,叮嘱女儿早点休息。 陆氧闻到他身上有酒味。 江玉兰打开冰箱,想拿点红豆出来泡,明天早上给两个孩子熬粥喝。 「妈。」陆氧跟着她走进厨房。 「怎么了?」江玉兰把红豆倒进碗里,打开水龙头。 第52页 在譁然的水流声中,陆氧咳嗽了声,开口问:「你知不知道给我捐献心脏的人是谁啊?」 听到这个问题,江玉兰明显愣怔了一下,她关闭水龙头,背向陆氧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不知道,医院有保密规定的。」 陆氧紧接着问:「那你和爸爸能帮我查一下吗?」 江玉兰勐地抬起头,加重语气严肃道:「都说了要保密的,当然不能了。」 陆氧被她吓到,挠挠脖子小声说:「我就想问问。」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陆氧回:「就是好奇啊,想知道救我命的人是谁。」 江玉兰擦干净手,转身提起唇角对她笑了下:「别想了,你好好生活就是对那个人最大的报恩,去睡觉吧。」 陆氧点点头:「那你也早点睡。」 离开厨房,她迈步走上楼梯,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想知道的是救命恩人,又不是家族世敌,她妈的反应至于这么激烈吗。 第20章 第二十阵风 陆氧从背包里取出电脑,抱在怀里钻进被窝。 门外传来父母的交谈声,她捕捉到几个词语,「汇款」「结算」什么的,大概是公司财务上的事,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卧室,屋子重归静谧。 这一周以来陆氧陆陆续续收集了许多有关五年前那场车祸的报导,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打瞌睡,致使多辆车追尾相撞,最终造成六人死亡三人重伤。 当时陆氧突发心梗,抢救回来后情况也不容乐观,医生建议要尽快做移植手术。 很早之前陆学恺就在她为寻找供体,但资源实在太稀缺。在所有人都以为陆氧会挺不过这一关的时候,医院却突然说找到了与她匹配的心源。 奶奶说是爷爷先去了那边,求佛祖菩萨开恩,保佑他的小孙女平平安安,所以才有了奇蹟。 没过多久陆氧顺利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真正康復出院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 事后再回看这些资料,她发现报刊和新闻公众号的报导都大同小异,只有一两家持续跟进到伤亡人员的后续,而提到她心脏移植方面的内容更是寥寥无几。 怎么说也可以是条社会新闻的素材,当时就没有记者关注吗?还是说爸妈想要保护她的隐私所以拒绝了採访? 盯着屏幕的时间太久,陆氧揉揉酸痛的眼睛,关闭文档合上笔电。 手机响起提示音,是陆选发来的,让她帮他拿瓶可乐。 陆氧刚想回「你自己没脚啊?」,又想起他确实瘸了一只。 咚、咚。 「进来。」 陆氧摁下门把,把手里的牛奶抛到陆选怀里。 盒子砸在手臂上,陆选痛唿一声,张口埋怨:「姐你是要把我手也弄折啊。」 陆氧提了下嘴角:「抱歉。」 陆选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我说要喝可乐,不是牛奶。」 陆氧说:「家里没可乐了。」 「今天披萨不是送了一瓶吗?」 陆氧点点头:「对啊,老爸刚刚说口渴就打开喝了,好像还剩半瓶,要给你拿来不?」 陆选嫌弃地直摇头:「别别别,不用了。」 他横握着手机,一看就是在打游戏,下午软磨硬泡求着陆氧帮他过了未成年监测系统,这会儿玩得正酣呢。 陆氧叮嘱他:「你早点睡吧,别太晚,妈告诉我医生说你晚上可能会觉得骨头疼……」 陆选出声打断她:「没事啊,姐,这点疼我能忍的。」 陆氧挑眉道:「是吗,那最好了,你千万别疼得喊出声,别打扰我睡觉。」 陆选撩起眼皮子,一脸幽怨地看着陆氧,却见他姐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怎么了?」 陆氧快步冲到窗户前,哗一声拉开窗帘,探头往外看。 陆选一下子警惕地坐了起来:「怎么了呀?」 「你高飞大哥来了。」陆氧说着就匆匆离开弟弟的房间下了楼。 陆选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感到茫然。 她刚刚是怎么知道的?他俩有心电感应啊? 陆氧一路小跑,在院子里停下,头顶的桂花树只剩下枯枝残叶,她叉着腰急促地喘气。 「你能跑步吗?」 陆氧摇头。 「那你跑什么?」 「我怕你走了。」陆氧给自己抚了抚胸口,直起腰问,「你怎么来了?」 朔往旁边看了眼,咳嗽一声说:「下班了,路过。」 陆氧质疑:「你下班了不回家,在我家门前路过?」 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映出零星光圈,冷风吹得人打颤,小区里时不时响起一声狗叫,打破长夜的安宁。 朔不作只言片语,只是拿出一直放在背后的那只手举到陆氧面前,他手里握着一束冬青,红色的果实娇小可爱。 陆氧愣了瞬,呆呆地伸出手接过花,小心收进怀里,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今天去南边巡查的时候,有位临管者给了我一束这个。」 陆氧弯了唇角:「所以你就来送给我了?谢谢啊。」 他看陆氧耸着脖子在发抖,问:「冷不冷?」 陆氧摇头:「还行。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都在哪里的?每次找我都找这么准确。」 朔看向她手腕处,说:「手錶啊。」 第53页 陆氧抬高胳膊撸起袖子:「手錶?所以它是定位器啊?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这东西到底怎么用啊?能看时间吗?」 朔有些惊讶:「你难道一直不知道怎么用吗?」 陆氧又气又无语:「那你也没教过我啊。」 「好吧。」朔上前一步,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沿着錶盘边缘摸了半圈,屏幕上随即闪起萤光,跳出一只黑色线条的小乌龟。 「神龟生生,有求必应!」 突然响起的尖细女声吓了陆氧一跳,她凑近錶盘仔细观察那只乌龟,忍不住惊嘆:「我去,这什么啊,电子宠物还是ai精灵?」 「差不多吧,」朔继续为她演示,「生生,现在几点了?」 画面里那只小乌龟做了个抬腕看表的动作,出声说:「十一点零三分。」 陆氧唤醒手机屏幕,真的就是十一点零三分,她开始觉得有意思了:「这小东西有点东西哦,那它能播报天气、定闹钟、做gps吗?」 「那不行。」朔顿了顿,重新说,「准确地说,是不支付额外功为值这些功能就使用不了。」 陆氧感到迷惑:「你们神仙还搞这一套呢?」 朔扯了下嘴角:「发明它的人确实有在被骂奸商。」 陆氧玩着那块手錶,嘴里嘀咕说:「多新鲜啊,神仙里还有资本家和韭菜。」 「好了,快回家吧。」朔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作势要离开。 「诶。」陆氧叫住他,嗔怪道,「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嗯?」 陆氧一字一句地说:「离开之前要好好道别。」 朔愣了下,举起胳膊,不太自然地挥了挥:「那,再见。」 陆氧舒展眉目扬起笑脸,同样挥了挥手:「晚安。」 回家的时候陆氧捧着冬青,脚步轻快,嘴里还不自觉地哼着歌。 上楼时她抬头一看,发现陆选正单脚站在楼梯口,笑容暧昧地看着她。 陆氧立刻收走脸上的表情,防备地看回去:「你在这里干嘛?」 「啧啧啧,大半夜就送了几串小糖葫芦给你,你还这么高兴?」 陆氧翻了个白眼:「你才糖葫芦,好好回床上躺着去,跳上跳下的,你到底真瘸还是假瘸啊?」 看她被惹急了,陆选赶紧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男朋友最好你男朋友天下第一好。」 陆氧狠狠瞪他:「滚去睡觉。」 陆选一蹦一跳地回房间了。 陆氧在家过了个周末,买了周一早上的高铁票,一想到回去之后学校还有一堆作业等着做,她就心态崩裂。 陆学恺问她:「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不?要不还是让妈妈开车送你回去?」 陆氧摇头拒绝:「没事,我坐高铁就行。」 江玉兰在厨房煮好了粥,喊他俩上桌吃饭,她上楼去叫陆选起床。 一家人吃好早饭,陆学恺出门去了公司,陆选是在床上吃的,吃完又继续睡回笼觉了,他这两天还是请假在家,反正晚上有好兄弟周嘉亦帮他补课。 江玉兰留在厨房里洗碗,陆氧拿着自己的电脑进了书房,准备把思修小组汇报的材料列印出来。 印表机吭哧吭哧地卖力运作,过了会儿江玉兰在楼下喊:「小氧,收拾好了吗?要出发了。」 「来了。」等机器吐完最后一张a4纸,她一把抓起一整沓,随手塞进包里。 回到杭城后,陆氧抽空去了市图书馆的档案室,打算把事发那段时间的旧报纸都翻出来,一张张查过去,以免网上的报导有遗留之处。 她平时很少会专门留意这些社会新闻,顶多出现在热搜上的时候顺便瞟一眼,这么一顿看下来,不得不感嘆庸庸人世瞬息万变。 报纸上记载着拾金不昧的快递小哥,见义勇为救下落水小孩自己却溺水脑死亡的男大学生,还有迷雾重重的月嫂纵火案。 但无论陆氧怎么找,都没有看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一个下午都耗费在这上面,她疲惫地嘆了声气,瘫坐在椅子上,想到的每一条路都走不通,她只恨自己不能柯南或福尔摩斯附体,随随便便一个地方都能挖出蛛丝马迹。 周五的早八是思修课,陆氧一边打哈欠,一边把列印的资料分发给组员。 「诶,陆氧,这个你拿错了吧。」有个男生从手里的纸抽出一张还给她。 「是吗?」陆氧低头看了看,是张表格,估计是她妈妈落在印表机里的,被她不小心拿走了。 那男生刚刚瞥到了一眼内容,问陆氧说:「你家里还做慈善啊?」 陆氧下意识地点头,又赶紧摇摇头解释说:「不是,我妈在给基金会工作而已,我拿错了。」 「哦,那你妈妈真厉害。」 陆氧扯开嘴角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上课铃响起,有其他小组的同学上去做汇报。 陆氧坐在底下开小差,反正无聊,她随手拿起刚刚那张纸看了起来。 就是今年他们家基金会资助过的名单,有患有脑癌的十岁女童,家庭贫困的高中生,还有一些当地的福利院。 视线下滑到最后一行,陆氧停在那里,微微眯起眼睛。 蒲婉心,六十七岁,泰康养老院? 他们家不是专门救助青少年的慈善基金会吗?怎么还有老人在名单里? 第54页 资助原因是空白的,陆氧越想越觉得奇怪,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把那行条目拍进相册里。 转眼就是周末,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占领图书馆,连学校附近的麦当劳肯德基都一大清早就座无虚席。 在这期末周压抑匆忙的校园气氛里,陆氧实在无心内卷,她心头挂着更重要的事。 她在网上查了下那家养老院的地址,发现就在杭城。 如果爸妈成立基金会的初衷是她,那么资助的对象或资助原因也多多少少会和她有点关系吧? 陆氧趁着周末坐车来到养老院,说不清自己想要来这里弄清什么事,只是直觉告诉她她有必要这么做。 「那个,请问一下蒲婉心奶奶在吗?」 「在的。」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她,「你是她孙子的同学是吧?」 「啊?」陆氧本来还在想怎么编,没想到人家直接给她安了个身份,她顺势点头承认,「对。」 前台姐姐对她笑了下:「他们这会儿应该都在外面晒太阳,你去花园那边找就行。」 「诶好。」陆氧刚要迈步,又折回身子问,「是经常有同学来看她吗?」 「对,这么多年了也还有,好多都是已经在外地工作,抽空特地赶回来的,你们真的太善良了。」前台姐姐说着就嘆了声气,「其实说起来是她孙子最善良,人缘好。」 陆氧没再多问,拎着路上刚买的一袋砂糖橘,道了声谢谢后一路往里走。 前台说的花园就在养老院的中心位置,这会儿阳光正好,好多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晒太阳,他们身边也有护工在陪同照顾。 陆氧随机找了一个穿着制服的人,问她道:「你好,请问蒲婉心奶奶在哪儿啊?」 「蒲婉心……啊你找汪奶奶是吧?」护工踮脚在人群里搜寻,很快锁定一个位置,手指过去说,「那呢那呢。」 陆氧顺着那个方向看了眼,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好奇道:「为什么叫她汪奶奶啊?」 「她夫家姓汪呀,大家也喊习惯了,反正来的人都这么喊她的。」 陆氧点点头,继续问:「所以她家人是都不在了吗?」 护工奇怪地瞄她一眼:「小姑娘,你不认识她啊?那你还来看她?」 陆氧本就心虚,紧张地瞪大眼睛,灵机一动说:「哦那个,是我男朋友托我来看她的,他在外地工作,赶不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家和他什么关系,他不和我说,我不就特别好奇嘛。」 「这样啊,其实也难怪你男朋友不告诉你。」护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汪奶奶命不好,是真的可怜,她孙子为了救别人搭了命,儿子又是个混球不管她。哎,每年都会有很多年轻人来看她的,都是她孙子的同学啊朋友什么的,她们家小汪真的特别好一个孩子,哎呀,你说说这。」 她把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拍了拍,话里话外尽是惋惜。 陆氧把视线投向花园里的长椅,刚刚护工匆匆一指,她已经忘了是哪个,她问:「什么叫救了别人搭了命啊?」 护工嘆着气摆摆头:「就是五年前吧,两个小孩子落了水,她孙子下去救,结果小孩举到岸上获救了,自己没上来。」 咚地一声,像是有把巨锤重重砸在头顶。 在短暂的意识空白后,陆氧从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快速翻阅。 这几天她看过的所有报纸都拍了照片留在手机里,她记得这个故事就在哪里见过。 灰底黑字,密密麻麻的字符看得人头晕目眩,陆氧紧盯着屏幕,一目十行,终于找到那一页。 「杭城大学法学院大二学生汪澈,本地人,男,20岁,在2016年11月04日下午约16:30归家途中听到河边有两名小孩的求救声,未多犹豫直接跳河救人。两名小孩最终获救,而汪澈因腿脚抽筋溺入水中,被救上岸后立刻送往医院治疗,最终判定为脑死亡……」 第21章 第二十一阵风 男生? 手指无意识地松开,袋子里的砂糖橘滚落一地,一旁的护工阿姨惊叫起来,陆氧才堪堪回过神。 「哎哟小姑娘,没事吧?看你脸色有点差。」 陆氧摇了摇头,蹲下身把橘子都捡回来,她把袋子塞到阿姨手里,留下一句「麻烦帮我送给汪奶奶」。 转身之后,她立刻打开手机通讯录拨给江玉兰。 那头接得很快:「喂,小氧。」 陆氧喊了声:「妈。」 「怎么了?」 想起那天厨房里江玉兰对手术的事避之不谈,陆氧握着手机抿了抿唇,灵机一动说:「我刚刚去养老院做了个志愿活动。」 江玉兰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是吗?那你好棒啊宝贝。」 陆氧继续说:「我听那里的护工说,我们家基金会还和他们有合作啊?」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江玉兰问她:「你在哪家养老院做志愿?」 「好像叫,泰康?」 又是顿了好一会儿,江玉兰才说:「那没有的事,咱们家主要资助对象是青少年,你是不是听错了?确定是我们心氧吗?」 陆氧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江玉兰又问了点别的,最后叮嘱完她少熬夜少点外卖才挂电话。 陆氧从耳边拿下手机,双手捂着脸用力搓了搓。 第55页 越是这样,她越可以肯定。 回程的路上,陆氧情绪稍稍平静了些,她开始在全网搜索有关汪澈救人溺水的新闻。 网页新闻和报纸上的内容都差不多,男大学生见义勇为自己却不幸丧命,结局令人惋惜,陆氧点开评论区,希望能从这里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一条一条扫过去,发现竟然还有一些批评的声音。 有说男孩不会游泳就别逞能的,有说他这么一头扎进水里太莽撞了,不是正确的救人方法,还有说这篇报导不应该使用「见义勇为」的标籤,更有人洋洋洒洒写了小作文批判如今社会过于鼓吹无私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 甚至有一则一万点赞的官媒热评区里,两个网友吵了一百多楼。 起因是一个id名叫人间四月天的网友说了句「就这也能被媒体夸英雄?被当作正面教材?」。 和他对骂的人id叫古月木白,从文字里看应该是现实里认识汪澈的人,话里话外都在维护他。 虽然到最后两人已经仅仅是情绪发泄下的脏话输出,早已脱离就事论事的争论范围。 计程车平稳行驶,但坐在车上看久了屏幕还是会觉得头晕。 实在是眼花得不行了,陆氧记下这个暱称,摁熄屏幕揉了揉眼睛。 事情发生的时间正好就在她动手术的前一周,如果他就是给陆氧捐献心脏的人,那他和朔是什么关系? 之前陆氧的设定下,应该是一段悽美的爱情故事 可现在出现的最可疑的人居然是个男的? 难道朔喜欢男…… 不可能,陆氧立刻就在心里否定。 他之前说亏欠,说红线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很难受。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汪澈的? 她有太多疑问了,陆氧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犹如一团浆煳。 睡前躺在床上,陆氧想起车上看到的那条微博,赶紧拿出手机搜索古月木白,点进他的主页。 微博简介叫作「酒鬼一个」,具体的年龄没显示,这人又和汪澈什么关系? 陆氧往下翻了翻,内容基本都是晒酒,各种各样的酒,很符合简介里的人设。 有张图片是一个月前发的,画面上的玻璃杯盛着蓝色液体,背景看起来像是酒吧。 评论有人问:「这是哪家?」 古月木白回覆:「杭城栖息地。」 「你是老闆?」 「对。」 栖息地?陆氧抓了抓头髮,那不就是向则驻唱的那个酒吧吗? 那个老闆……陆氧回忆起那晚他在台上讲话的样子,看上去是个处世圆滑的人,他和汪澈怎么认识的?而且五年前汪澈也才二十左右吧,怎么会认识酒吧的老闆?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陆氧琢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正入睡的时候已快天亮。 做完移植手术后,医生告诉过她,她的脑子里可能会偶尔冒出一些陌生的记忆,让她不用担心和害怕。 但之后陆氧并没有出现医生说的这种症状,虽然很多人都说她的性格有变化,但也可以用年龄增长过了叛逆期解释,而且她的眼前从来没有浮现过什么奇怪的画面,只是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栋房子前,门口有两株茉莉花树,盛开时白花花一片。 她曾经还拿这事问过郁攸,郁医生解答说可能只是因为陆氧被子上的茉莉香,所以让她在潜意识里产生了一些联想,毕竟在她的描述里,那个场景很模煳。 这一晚,陆氧又做了这个梦。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仅把茉莉树看得清清楚楚,还从屋子里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她在喊自己回家吃饭。 第二天醒来时,陆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室友的闹铃突然响起,她吓得心脏一颤,给自己拍了拍胸口,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陆氧换好衣服把包挎在身上的时候,孟雨霏刚洗漱完回来,问她:「要出去啊?」 「嗯。」 「图书馆?」 「不是。」 「哦对了,刘老师的论文你开始写了吗?」 「没呢,我题目都没想好。」 孟雨霏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听说金茗茗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可把我焦虑坏了。」 陆氧对她笑了笑:「不是还有一个多礼拜吗?不着急。」 孟雨霏看她就带了个小小的剑桥包,没装平板也没装电脑,不禁好奇:「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氧愣了一下:「怎么了吗?」 孟雨霏挠挠头:「看你好像不是要出去复习的样子。」 陆氧把围巾系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嗯,有点事要办。」 「哦,这样。」孟雨霏没再问下去,朝她挥挥手说了声拜拜。 离开学校,陆氧打车去了栖息地,快到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会儿是大白天,人家可能还没营业。 无处可去,也没心思闲逛,陆氧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准备在这里消磨时光。 某一刻她发呆走神时,想起上一次来附近是个下雨天,留下的记忆也不算是美好。 那个人怎么样了?好久没见了。 终于等到四点多,陆氧动身前往酒吧。 看样子是还没正式营业,门关着,但没锁,陆氧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恰好推门出来,她的脑袋差点撞到人家胸膛。 第56页 两声「对不起」重叠在一起,陆氧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想让他先出来,却发现面前的人站在原地没动。 「陆氧?」 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陆氧诧异地抬起头,下一秒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怎么在这?」 向则没回答,只是笑了起来,反问她:「那你呢,你来干什么?」 陆氧躲开他的视线,他俩太久没见了,生分说不上,就是有些尴尬:「我有事。」 「来这里,什么事啊?」 陆氧掀眼,又听见向则说:「算了,我不多问了,但你想要来吃饭的话恐怕要换个时间,今天不对外营业。」 「有人包场吗?」 向则摇头:「老胡生日局,今天这儿全是熟人。说是三十三大寿必须全员到场,一定要我来,我今早还在鹭岛呢,中午刚到。」 「老胡?这的老闆?」 「对。」 陆氧想到什么,问:「他不会就叫胡柏吧?」 向则挑眉:「你怎么知道?」 陆氧眼睛亮了亮,向前一步,伸手拽住向则的衣袖说:「我就是要来找他,你能带我见一下他吗?」 向则愣愣地点点头:「这倒不是问题,但你要找老胡干嘛?」 陆氧抿了抿唇,收回手说:「你刚说不多问的。」 向则哽住:「好,不问。」 「你先进来吧。」向则带着陆氧走进酒吧。 这么一看,这会儿店里可太冷清了,那晚的热闹喧嚣恍如隔世。 「老胡去接人了,你在这等等他。」向则对陆氧说。 有人在里头喊:「向则,是不是外卖到了?快拿进来。」 向则提声回:「没呢。」 「那谁来了,你跟谁说话呢?」那人边说边走了出来,看见是个年轻姑娘,一下子有些懵,「这谁?你女朋友?」 「不是,我妹妹。」向则赶他进去,「你进去洗你的菜。」 那个精瘦的高个男人把目光转向陆氧,他手上还带着黄色塑胶手套,但笑容充满自信道:「妹妹你好,叫我满哥就行。」 向则朝他吼:「谁是你妹,滚。」 等男人骂骂咧咧地回厨房了,向则又对陆氧说:「不用理他。」 他让陆氧在吧檯边上坐着,又从保温箱里拿了瓶热的旺仔递给她。 陆氧把红罐牛奶捧在手里没打开,两人肩并肩坐着,前几分钟谁都没说话。 「花你收到了吧?」陆氧突然转过头问。 「嗯,看到了,一大捧棉花,太显眼了。」 陆氧低下头小声说:「也不就有棉花啊,还有松果什么的。」 向则有首没对外发表过的歌,歌名很长,叫作《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我的床》。 词是陆氧填的,里头有这么一句话,——「玫瑰美艷只在皮囊,换我就带着一束棉花流浪。」 后来那首歌在讨论时被乐队其他成员pass掉了,理由是歌词和旋律都太像口水歌,没什么内涵。 陆氧和向则自我感觉倒都不错,两个人一起狠狠吐槽他们没品位、不懂最好的艺术就是雅俗共赏,但后来也没坚持要唱。 倒是没想到五年后,棉花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向则冷不丁地笑了声。 陆氧看过去:「你笑什么?」 他说:「本来重逢应该是,从互相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始的,但你上次好像已经说过了,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氧笑了下:「我也是,主要是没想着能再见面,毕竟你成大明星了。」 「大什么大,还是一个小歌手。」 陆氧看了看他,问:「你在这唱了多久的歌来着?」 向则说:「三年吧,我上大一那会儿就老爱来这里看别人唱歌,后来有个哥们不做了,正好空个位置,我就顶上了。」 陆氧眼睛亮了亮:「大一?一六年那会儿吗?」 「对。」 陆氧紧接着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 向则皱眉:「谁啊,好像没什么印象。」 陆氧收回目光:「哦,那没事了。」 「你要找这个人?」 陆氧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找,就是打听一下。」 店门被从外推开,一阵喧闹声扑了进来。 四五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店里,向则起身,和他们挥手打招唿。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旁边的陆氧,揶揄说:「怎么有人偷偷带家属来啊?这谁啊,大明星赶紧介绍介绍。」 向则还是那个答案:「我妹妹。」 大家显然不信,屋里响起一阵吁声。 向则懒得搭理他们,朝胡柏招了招手:「老胡,你过来一下。」 被他叫到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但没点燃,大大咧咧问了句:「干嘛呀?」 「过来,有事。」 其他人都开始张罗晚上的火锅,屋里多了一伙人,比刚刚热闹不少。 胡柏走到他俩面前,把烟取下拿到手里:「什么事啊?要偷偷给我塞红包啊?」 「红包等会给你,陆氧想和你打听个人。」 胡柏看了向则旁边的女孩一眼,这张脸他应该是不认识的,指着自己疑惑道:「找我打听?」 陆氧点点头:「对,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吗?」 第57页 胡柏本在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闻言动作一滞,望向陆氧的眼神凛冽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这我无可奉告。」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这么冷硬,陆氧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解释的时候,向则横在二人中间说:「这是我认识很久的妹妹,你放心好了,你要是认识这个人就和她说说,她不会打什么坏心思。」 陆氧用力点头:「对。」 胡柏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那你跟我到后门来。」 向则没跟着去,只是对陆氧小声说了句:「没事,想知道什么你就问。」 打开后门是个窄道,旁边有两个大垃圾桶,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对面停了辆废弃的摊车,招牌上的字被沖刷得很淡。 胡柏的声音还是和刚刚一样冷:「你打听汪澈干什么?」 陆氧警惕地问:「我告诉你了,你就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胡柏点头:「当然,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 陆氧深吸一口气,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发现汪澈就是五年前给我捐献心脏的人,你知道的吧,做完移植手术后的人,可能会被心脏的原主人影响。有的时候我能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让我很混乱,所以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样的。」 这会儿天已半黑,四周昏暗,她一番话说完再抬眼,看不清楚胡柏脸上的表情。 半天没等到他回应,陆氧心里一沉,就知道对方不会信。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再补救一下,胡柏就出声来:「我大概知道了。」 他又问:「介意我抽菸吗?」 陆氧摇摇头。 嚓地一声火苗点燃,胡柏却没把烟尾够上去,他哒一声盖上盖子,把打火机和烟都收进口袋里,说:「算了,就这么说吧。」 「他出事前,一直都在我这里打工,高考完的暑假就过来了,端端盘子,给喝醉酒的客人叫个代驾什么的。一开始我也没怎么注意这个小伙子,就记得人挺勤快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倒垃圾,一个是因为要留到打烊才能走,一个是这条街以前比现在还脏得多,总是有老鼠窜。就他,能吃苦耐劳脾气还好,那个时候给兼职生是按周给的工资,我每次都多给他一百块钱,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拿了。那小子心太软了,觉得全天下人的屁事他都要掺一脚。」 陆氧抬头看了眼胡柏,他整个侧身都在阴影里。 这个汪澈到底是个多好的人,认识过他的人都还这么深刻地记得他。 「有阵子店里没生意,基本没赚到钱,我是借了钱开酒吧的,现在还亏了那么多,那个时候每天晚上一边算帐一边抽菸,心里烦啊。有次他听见我咳嗽了,跑去后厨给我煮了碗冰糖雪梨,让我少抽点菸,我那个时候怎么回他来着?」胡柏在这里顿了顿,「我说,滚一边去,关你屁事。然后第二天这小子又给我煮冰糖雪梨了,我还是骂他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胡柏闷声笑了起来,他说:「他就这么傻逼一个人。」 「上学之后,他每周也就来个三四天,基本都是周末才有空,我问他要不要平时没课也过来,我可以让他早点回学校。他说不行,平时晚上还有家教,他自己也要学习。」胡柏又笑了笑,「我可太他妈讨厌这种人了,纯纯傻逼。」 「但是他出事后,我看到网上有人说他傻逼,我又受不了了,估计是那天酒喝多了,我特别生气,我抄起手机就很人家互喷。第二天立马就有人扒到我是这里的老闆,说是要採访我,想知道汪澈还干过什么好人好事,被我轰走了,我说他就一傻逼。」胡柏笑了声,右手肘抬起,像是下意识地想去摸烟,但过了两秒又被他放下了。 「虽然他在我这干了挺久的,但说实话我对他了解得也不多,你不如去找找他以前的同学老师问问,说不定知道得比我多。还有啊妹子。」胡柏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你,他是他,你别想太多。」 陆氧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你跟向则认识,还和汪澈有缘分,那你也算是我的妹妹,以后多来店里玩,哥不收你钱。」 陆氧扯开嘴角笑了下:「谢谢你。」 「进去吧,外头冻死了。」 屋里的火锅已经煮开了,正等着他们回来开席,其他人都让陆氧留下一起吃吧,被陆氧拒绝了,说自己还要复习,快期末考试了。 向则说开车送她回去,也被她拒绝。 等陆氧离开,桌上有人问:「老胡你和人家小姑娘在外头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胡柏打哈哈说:「聊人生聊理想,聊聊在我这里打工一个月赚多少。」 大家笑完,这个话题也就被揭过了。 过了会儿,胡柏把一块鸭血从锅里捞到蘸料碟中,突然想起什么,拱了拱右边向则的胳膊问:「你这妹妹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是吧?」 向则点头:「对,她和你说的?」 「嗯,说是那个捐献者在我这里打过工,所以来和我打听打听。」 「汪澈?」 「嗯,就他,五年前救了俩小孩自己溺水的那个。」 向则陡地瞪大眼睛:「他啊?」 胡柏挑了挑眉:「你对他还有印象?」 「当然。」向则放下筷子,拿起酒杯灌了一口,「但也就接触过一次,就后门那条窄道里,我还真的和他聊过人生和理想。后来知道新闻上的那个是他,我还挺难受的。」 第58页 胡柏心里不爽快道:「哎,他妈的,这小姑娘突然冒出来,把老子生日搞这么沉重。」 向则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的碰了碰:「不过他后来还把自己的器官都捐献出去了吗?还居然就是给陆氧?」 胡柏一拍桌子:「我就想和你说呢,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手有点生,抱歉迟到了,之后开始就是日更,如果那天有事来不及写再请假。 应该会在过年前完结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阵风 向则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 胡柏说:「我倒是知道他以前经常会去献个血,但我真不知道这小子生前还签过器官捐献,他那会儿才多大啊,就想着这个。」 向则摸了摸杯口,垂眸没作声。 醉意上脸,胡柏抓了下冒红的耳朵,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太伟大了,可别是派下凡渡劫的神仙。」 他拿起杯子递过来,向则和他碰了个杯,把杯底剩余的酒喝光。 明天没通告,今天放肆一把喝了白酒,一股辛辣味蹿在舌尖,向则拧了拧眉,还是喝不太习惯。 他拿起手边的烟盒,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 菸嘴贴到嘴唇的时候,向则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学这件事的画面。 就在这家酒吧,后门打开是个窄巷,往里拐能看见好些店铺,髮廊足浴还有烧烤店什么的,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就是做煎饼的大婶收摊的时间。 向则靠在墙边,那会儿他刚上大一,用小店里买来的一块钱一支的塑料壳打火机,点燃了他人生的第一根烟。 刚够到嘴边,他就因为吸气方式不当呛得勐烈咳嗽起来。 嗙一声铁门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出来倒垃圾。 向则和他对视一眼,继续捂着嘴勐咳。 那小哥把黑色大垃圾袋利索地丢进垃圾桶,回身拍拍手,看着他问:「第一次啊?」 向则整张脸都被呛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哥没回去,往他面前走近一步,嘴角挂着很好看的笑容:「你试试先用鼻子吸,抽一口,再唿出来,等烟飘上去,用鼻子吸,再过嘴。」 向则手里举着烟,神情呆楞地看着他。 「听懂了吗?你试试。」 向则回过神,哦了一声,刚要把烟放到嘴边,又放下手,把烟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算了,我可能不太适合,但是……」 「嗯?」 向则好奇道:「你怎么会抽菸?」 对面的人没说话。 「我老听店里其他人喊你『好学生』来着,是吧?」 而且这人五官白净斯文,看起来就是个来勤工俭学的普通大学生,向则真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经验老道的抽菸教学。 「那你为什么要学抽菸?你看着年龄也不大。」 居然被反客为主了,向则张了张嘴:「我……」 这会儿是深夜,窄巷里僻静昏暗,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卸下心理防备。 向则唿出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身上没遇到什么大事,我这个人就是很容易产生消极情绪,因为我生活里很细枝末节的东西,很矫情是吧,但我心里真的烦,干什么都没多热情。」 小哥顿了顿,问他:「我记得你来找过老闆,说你想唱歌。唱歌不是你喜欢的事情吗?」 「是啊,喜欢是喜欢,但也没到梦想那种程度,能唱就唱,不让我唱就不唱呗,就也无所谓。」向则自嘲地笑了笑,问他,「我是不是太不求上进了?我有同学立志要去什么什么剧院演出,但我就是胸无大志,我不想成功也不想出人头地。」 「那也很好啊。」小哥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真的,有的时候你不把事情看太重,你反而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目的性太强的话就会很难接受失败,会更痛苦的。就像很多积极热血的人,他们身上的压力会更大。而且你现在过得也并不糟糕啊,你的那些消极情绪并没有严重到影响你的生活吧,而且不是都说搞艺术的要带点忧郁细胞在身上吗?」 向则哼哧哼哧笑起来:「对,搞艺术的都要带点病。」 似乎是听到屋里有人喊他名字,小哥说他要进去忙了,向则抬了下手,说:「我记住你了,好兄弟。」 一晃已经过去五年,向则作为歌手站上了更大的舞台,现在发展得还算不错,未来一片光明。 而那个在又脏又黑的窄巷里曾经安慰和鼓励过他的人,他的人生却永远被沉溺在冰冷的湖底。 满室喧闹,向则又给自己添了杯酒,懒得管明早起来会不会头疼嗓子哑,他这会儿太需要酒精。 从酒吧回来,陆氧转而试着从杭大入手,汪澈算起来还是他的直系学长,但她翻遍学校的网站,除了在那两年法学院的奖学金名单上看见汪澈的名字,其他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学校官微、公众号上也统统没有,看来汪澈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社交活动的人,这点倒是和陆氧很像,在学校里就是个透明人,不过人家至少学习比她强。 正值期末周,陆氧也不敢直接去找院里的老师问,之前那理由也就煳弄煳弄胡柏还行,想套老师的话,她没这个胆子。 所以陆氧又去了次养老院,连几天下来她身心都很疲惫,睡眠质量也不高。 第59页 乘车的路上,她闭上眼睛,本想着眯一会儿,但脑子又开始自动回忆溺水事件的每处细节。 2016年11??月4号,杭城大学大三学生,河边,唿救的小孩,溺亡,抢救无效…… 11月4号,路过河边,小孩落水,跳下水施救,腿脚抽筋溺水,脑死亡…… 陆氧勐地睁眼坐直身体,把司机师傅都吓了一跳。 她打开手机解锁屏幕,在相册里一张一张划过她截图的新闻报导。 句子结构不同,用词不同,但说的事情就是这样,每一则报导到抢救无效脑死亡就结束。 胡柏那天说,有记者专门找上门问他汪澈做过的好人好事,看这些舆论也是要把他的形象往「平民英雄」的标籤上引,但为什么没有一篇报导提到他死后捐献器官的事? 陆氧终于找到一直以来让她觉得怪异的地方,难道她锁定错了目标? 还没来得及往下细想,计程车就停在了路边,司机师傅告诉她到地方了。 陆氧付完钱下车,走进养老院。 这次她一路走到中心花园入口,刚踮脚往里张望,就听到身后有人说:「小姑娘,你又来啦?」 陆氧回过头,认出她就是那天的护工阿姨,笑了笑说:「嗯,我那天突然有点事。」 阿姨善解人意道:「懂的,我儿子也经常被他老闆一个电话叫回去加班,你们年轻人工作太辛苦了。」 陆氧扯了扯嘴角,笑得不太自然。 护工阿姨说:「汪奶奶这会儿刚吃完饭,应该在房间里休息,我带你过去吧。」 「好,谢谢。」 走在长廊上,护工和陆氧分享说:「早上汪奶奶给大家做了桂花糕,可香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得剩。」 「那个。」陆氧欲言又止,放轻声音道,「我想问问,汪奶奶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啊?还好吧?」 「那你放心,老人家比我们想得都坚强,她在我们这儿人缘可好了,经常做吃的分给大家,我们都喜欢她。」 这让陆氧感到意外又有些欣喜:「真的吗?那挺好的。」 「其实刚来的时候,她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老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毕竟发生这种事情,换了谁的家人都不好受。后来吧,每年来看她的人都很多,汪奶奶就慢慢好起来了。说起来倒是她亲儿子来得最少,几个月才来一趟吧,基本都是赶着节日来看一眼。」 陆氧问:「她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忙吗?」 护工挤眉弄眼,悄声说:「忙什么忙,听说就一个土老闆,前几年突然发了一笔财,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早就另娶老婆了,大孙子一直是汪奶奶带的。」 陆氧点点头:「这样啊。」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房间门口,门敞着,护工阿姨轻轻敲了两下,对里头的人说:「汪奶奶,有人来看你了。」 「谁啊,进来吧。」 护工侧了侧身子,陆氧迈进屋里,一抬眸就和坐在床边的人对视上,她看到一张和蔼的,带着皱纹的笑脸。 陆氧一瞬间紧张起来,攥紧包带出声喊:「汪奶奶。」 「你好你好。」汪奶奶朝她招招手,「你过来坐。」 陆氧走进去,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正是她那天买的橘子,已经吃了一大半。 「你看着有点面生,是谁来着,奶奶记性不好。」 陆氧刚要回答,护工先一步开口替她解释:「她就是男朋友委託来看你的那个,小姑娘前两天来过一次,中间被老闆叫回去加班了,今天又抽空来的。」 陆氧感激地看了护工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汪奶奶皱起眉头,替她不平:「谁啊?哪个小子这么不懂事,那你不也忙吗?」 这问题护工就没办法帮她回答了,陆氧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说:「哦,就是高飞,我是高飞女朋友。」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没底气,陆氧有去查过汪澈的同届学生名单,但万一她挑中一个稀奇古怪或已婚已育的男人,那更不合适了,索性胡诹一个,反正奶奶也不一定对汪澈的同学很了解,到时候再临机应变。 「高飞?」奶奶眯着眼睛,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陆氧的心脏怦怦直跳。 「哦,大飞是吧?他确实是好久没来了,以前还嫌他叽叽喳喳太会说,现在好久没见,还怪想的。上高中那会儿小澈老带他回家吃饭,我做的桂花糕他一个人可以吃一盘。」 还真有这人啊,陆氧松了口气,提起苹果肌笑起来,接话说:「对,他就是又吵又能吃。」 「嘶——」汪奶奶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我怎么记着大飞是三个字的名字来着?叫什么鹏飞?」 「啊对。」陆氧眨眨眼睛,「但我喜欢这么叫他,暱称喊多了有的时候就忘了他大名了。」 汪奶奶重展笑颜:「我也觉得,还是两个字的名字好记,小澈取名的时候也是找人想了一大堆,有些字我都不认识,后来还是他妈妈说,就取汪澈吧,简单一点也顺口。」 陆氧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嗯,汪澈这个名字很好。」 奶奶嘴角的弧度往里收了些许:「也不好,不吉利,三点水又三点水的。」 陆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转移话题:「哦对了,奶奶,大飞还让我问问你,你这里还保存着汪澈的高中毕业照吗,大飞说他的找不到了,想让我拍一个回去给他看看。」 第60页 「有呢。」奶奶起身走到柜子边上,「我给你找找啊。」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坐回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陆氧看到最上面有一个红色小本子,凑过去问:「这是献血证?」 奶奶取出递给她:「对,小澈是稀有血型,成年之后就会去定期献血。」 陆氧翻开,姓名汪澈,血型那栏写的是rh阴性,他也是熊猫血? 汪奶奶从盒子里找出毕业照,拿给陆氧看,指着最后一排最中间的男孩说:「你看,这就是大飞小时候,胖吧?」 陆氧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笑着点点头:「现在帅多了。」 她的视线左滑,在看到某张人脸时表情忽然凝固住,陆氧低头凑近了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照片上男孩的脸型比她记忆中的那个要圆润一些,和旁边的同学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陆氧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收紧唿吸,用手指指着那个人,问汪奶奶:「这是谁啊?」 奶奶看了一眼,扬起嘴角,眼神里满是爱意地说:「这就是小澈呀,那会儿他也胖乎乎的。」 谁? 陆氧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抬手捂住胸口。 奶奶看她状态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孩子?不舒服啊?」 陆氧脸色煞白,强撑着摇摇头:「没事。」 奶奶搀着她的胳膊:「你们平时要少熬夜知道吗?工作不能太辛苦。」 陆氧做深唿吸缓了缓:「真的没事,奶奶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诶好,你和大飞要是忙就别特地跑来了,知道吗?」 陆氧仓促地点点头。 离开房间,她大口唿吸新鲜空气,加快脚步往外走。 那阵刺痛越来越剧烈清晰,终于达到忍耐极限,陆氧疼得双腿发软,跪坐在路边。 眼前的世界发白髮虚,在晕眩中,陆氧混乱地记起,上一次有这样的疼法,就是在学校外遇见朔的那天。 当时她疼得没办法出声,像是有什么一直在往外拉拽她的心脏。 但是现在这种疼痛好像更具像化了,她依稀听见器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一股难闻的腥味,她睁着眼睛,看到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膛,不管她的痛苦和唿叫,残忍地把她的心脏夺走。 怎么会这样,陆氧颤抖着去摸左手腕,手表明明还在。 疼痛掺着血淋淋的气味,快要把她撕碎了。 天地翻转,陆氧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23章 第二十三阵风 陆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由很多琐碎的片段组成,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起承转合,一个画面接一个,造成的记忆混乱又陌生。 再次睁开眼,她望着白色天花板,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医院病房。 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陆氧尝试着扭了扭头,看到父母焦急又担心的脸。 她想说话,但喉咙口异常干涩,发不出声。 很快就有医生来给她做检查,陆氧被扶着坐起身,江玉兰给她倒了杯温水。 医生说:「没事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陆学恺和江玉兰不放心,拦着医生一再确认:「真的没事吗?」 医生很肯定地保证:「全身检查都做了,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小姑娘体质差,平时要多注意锻鍊,最好也要保持心情稳定,不要有太多负面情绪。」 陆氧捧着玻璃杯抿了口水,干裂的嘴唇被沾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送走医生,江玉兰又问陆氧:「小氧,你自己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倒在路边啊?还好有人看到及时打了120,你吓死爸爸妈妈了。」 陆氧摇摇头:「我没事。」 江玉兰坐在床边,捋了捋她的头髮,满眼心疼道:「脸色太差了,要不咱今天还是住一晚观察观察,让医生再做个详细点的检查。」 陆氧抬腕,沿着錶盘摸了半圈,时间显示是晚上六点:「不用了,医生都说没大事,我还是回学校吧,期末周本来时间就紧张。」 陆学恺问她:「是不是要期末了压力大?女儿你可千万别啊,你只要健健康康的爸我们就满足了。」 江玉兰接话说:「对,还有你要少熬夜,少喝咖啡和奶茶,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 陆氧点点头:「知道了,我挺好的,没压力。」 江玉兰又问:「药都有按时吃的吧?」 陆氧屈起双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嗯,在吃的。」 「妈。」她低垂视线轻轻喊了一声。 江玉兰怕她冷,取了外套披在她肩上:「怎么了?」 「到底是谁把心脏捐给了我啊?」陆氧扬眸,看了看父母,两人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明显僵住了。 江玉兰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都说了让你不用关心了,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就行。」 陆氧停顿了一会儿,问:「真的这么巧吗?我急需做手术,刚好就排到了供源。」 陆学恺率先察觉到不对劲,肃声喊她的名字:「陆氧。」 陆氧扬起脸看向父亲,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我想起来了。」 第61页 「什么?」 「『他』被放到手术台上,没有打麻醉就切开胸膛,他不愿意,他觉得难受,他说不出话,他在挣扎,他很生气。」陆氧的语调诡异地平和,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话音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我看到了,他很疼。」 陆氧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脸颊滑落,她抛出心底的疑问向父母求证:「所以根本不是我幸运,那颗心脏是你们买来的,对吧?」 在陆学恺和江玉兰避让的眼神和沉默里,陆氧确认了答案。 她低垂着脑袋,轻轻出声问:「花了多少啊?五十万?一百万?买我的命你们觉得值得吗?」 江玉兰和丈夫对视一眼,伸手抱住女儿,拍着她的背安抚:「小氧,你就是做噩梦了,那些不是真的,你不要瞎想。」 陆学恺侧过身子深唿吸一口气,酝酿了会儿说:「陆氧,爸爸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就算我们不这么做,那个人也活不了,我们只是,出于双方的目的做了笔交易,本质没有伤害到谁。」 「怎么没有?」陆氧提起声音反问他,瞪着泛红的眼睛,「他明明还有意识,我现在觉得好像是我杀了他。」 「陆氧!」江玉兰急得吼出了声,哽咽道,「你瞎说什么呢?那爸爸妈妈有选择吗?只要能救你,我都可以把自己的心挖给你。」 「妈。」陆氧抹了把脸,心都揪到一处去,「你别说这种话。」 江玉兰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爸爸妈妈也觉得亏欠,也觉得良心不安,我们也不好受,但只要看着你平安健康的,罪我们担着就行,你不能那么想知道吗?」 陆学恺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拍了拍女儿的肩,沉声安慰:「小氧,别多想了,那个孩子很善良,他去了天上,佛祖一定会给他投个好胎,保佑他下辈子顺顺利利的。你不要多想了,如果觉得心里过不去,你更要好好活下去。你没有伤害到他,正是因为你才能让他的心还可以继续跳动下去,知道吗?」 陆氧泪眼模煳,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胳膊。 她要怎么和父母说,被她抢走心脏的那个人没有上天堂也没有转世投胎。 他一直在人间流浪。 主管大楼照常冷清,朔站在办公室门口,抬手轻轻叩了三下。 门从里自动打开,他迈步走进去。 扶摇正在白桌上办公,抬起头看了眼,问:「有事?」 朔依旧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查个人。」 扶摇在文件上籤好字,又取出下一沓:「谁?人界有什么异常吗?」 「一个叫汪澈的人,麻烦你帮我开一下申请。」 哒地一声轻响,笔从手里脱落,砸到了桌面上,扶摇褪去脸上的笑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仰起脸问:「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但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 「不是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来当临管者吧,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 扶摇摊开手掌,掌心上方出现三道盘旋的红灵:「见过这个吗?」 朔点头:「血眼心三元,对吧?」 「嗯。」扶摇覆掌收回手,「成为临管者后,所有人的三元都会被收走,由我们暂时保管。你们中,有的是未到死期却意外身亡,有的是因为一念善恶失去性命,总之人界常有这样的差错,无可避免,但无生相门开放的数额有限,无常神修正命格录也需要时间,所以你们会暂时成为临管者。你们在这里所付出劳动后都会获取相应的功为,这可以带到你们的下辈子去,给你们福气。」 「这样啊。」朔想起什么,问,「可是上次我过镜门,天禄给我的元灵似乎少了一个。」 「对,你之前被强行被剥夺了一元,不过没关系,等三元归位你就可以走了。」 朔垂眼,睫毛颤了颤。 「还有一个问题。」他加快了些语速,「为什么又让我知道这些?」 「你知道我来到水系,郁苍教会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扶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如何消除你们的记忆,你的就是我亲自抹去的,我看着你的脸,从痛苦到平静。」 「我问郁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些人失去了记忆,没有情感,在神界逗留的几年不就像工具一样吗。他说,只有这样你们才不会囿于过去,人类总是爱放大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扶摇勾起唇角笑了笑,「我那个时候才明白,神之所以高高在上,心无杂念,就是因为他们不会记得太多东西,也不在乎。神是不会爱人的,神也没有真正的怜悯之心。」 朔直视扶摇的浅色瞳孔,问:「那你又为什么怜悯我?」 扶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让你今年早些上任,让你去杭城,我当时没想很多,就是想让你再看看你曾经呆过的地方。遇见那个女孩,在我的意料之外,但现在想想。」扶摇轻轻嘆了声气,「也许一切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 朔启唇,说了声「谢谢」。 扶摇耸了耸肩:「我说过,你知道了这些也没有意义的。」 「有的。」朔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有的。」 他微微欠身,离开了风目的办公室。 扶摇告诉他,他在这里是为下辈子的人生积攒功德,可朔自己并不这样想。 第62页 这五年,这百无聊赖的日日夜夜,他更像是在流亡,在赎他前世犯下的罪。 红线再次出现在胸口的时候,陆氧正在咖啡店等候自己的单号。 她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视若无睹地继续刷微博。 「089,大杯拿铁好了。」 「我的,谢谢。」陆氧接过纸杯捧在手心。 她低着头往前走,视野里红线越来越亮,终于,她被一道身影阻挡了去路。 陆氧被迫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迅速收回视线。 「想什么呢?有心事?」 陆氧摇摇头,清清嗓子问:「找我有事啊?」 「嗯,你的第三个愿望想好了吗?」 「还没。」 他突然弯腰,让两人的视线相平,距离也一下子拉近。 陆氧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惊慌道:「你干嘛?」 他覆上她的手,握稳那杯拿铁:「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这儿人来人往的,看见我对着空气说话多奇怪啊。」 「哦。」朔直起身子,「最近很忙吗?」 陆氧点头:「要期末考了,你呢,也好久没看见你了。」 他说:「我也挺忙的。」 「好好想愿望,之后我可能不会常来。」 陆氧掀起眼皮,提议道:「要不,你让我这个学期满绩?」 朔直言拒绝:「不行,这对别人不公平。」 「哦。」陆氧抿了抿唇。 她勐地抬起头问:「诶,你今天有空吗?」 「倒是不算忙。」 陆氧抓住朔的胳膊,作势要拉他走:「那跟我去个地方。」 朔往回抽了下手,陆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动了动胳膊,反握住陆氧,把她的手牢牢牵在自己掌心:「走吧。」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很好,也不冷。 一路来到养老院门口,陆氧又犹豫了。 「怎么了?不进去吗?」 陆氧转身说:「还是算了吧。」 朔眯了眯眼:「你今天有点奇怪。」 马路上行车来往,枯枝落叶掉在脚边。 陆氧抬眸看着他,问:「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觉得难过?」 朔松开手,和她面对面站着:「我不知道。」 陆氧的眼眶被风吹得干涩,眼尾泛起红:「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朔紧盯着她的眼睛,手握成拳,预感到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红线在我的心上,连接着你,因为这颗心就是你的。」陆氧上前一步,那根线摇摇晃晃,散发着鲜艷的红光,「不是你可能伤害过我,也不是你亏欠了我,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这种可能。」他意外地很笃定,「你想多了。」 陆氧质疑:「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朔抬手摸了摸脖子,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我送你回学校吧。」 陆氧躲开他的手:「汪澈。」 她吞咽了下,声音微抖着说:「你叫汪澈,你……是杭大法学院大三的学生,你救了两个,两个落水的小孩,溺水后被送往医院治疗,医生说你抢救无效,然后你……」 眼前视线模煳,陆氧眨了下眼,滚烫的泪珠滚落,停顿了会儿她才继续说下去:「你被你的亲生父亲卖给了医院,你被搬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有意识,他们没有,他们没有打麻药……」 「胸膛被剖开,他们拿走你的心脏。」陆氧哽咽着,哭得泣不成声,说出这些话比她在梦里直面看到还要残忍。 「陆氧。」朔伸手把女孩搂进怀里,「我不疼,不疼的。」 这句话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陆氧更崩溃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挤压变形,每唿吸一下胸膛都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是啊,我自己也想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陆选和汪澈都是稀有血型,在那场车祸里他还间接地救了弟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之前弟弟能看见朔而陆氧的父母不行,他们之间有血元的联繫。 关于心脏移植我查了一些资料,小说中就当他俩是可以配型成功的,这个部分可能有点bug,不细究太多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阵风 陆氧站在大马路边抱着朔哭了近半个小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过程中没有一个路人注意到他们。 到最后她都有些喘不上气了,嘴唇干燥起皮,身体严重缺水。 「陆氧。」朔抬手轻轻压了压她的后脑勺,「别哭了。」 陆氧抽噎着捶了他后背一下。 「打我干什么?」 陆氧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让两人面对面,她用手背抹了把自己湿漉漉的脸颊,疑惑地问:「你怎么都不难受啊?」 朔勾起嘴角笑了下:「说实话,没什么感觉,那些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陆氧又泄愤似地攥拳捶在他胸口,敢情挨着心绞痛的也只有她自己,毕竟对面这位身上根本就没心。 她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 「嗯。」 陆氧更生气了:「那你怎么都不来告诉我,你知道我像个傻逼一样跑前跑后才查出来的吗?我期末都没来得及复习。」 第63页 「那谁让你期末不好好复习查这些的?」 陆氧气结:「那还是不是为了你。」 朔无奈地嘆声气:「下次别这样了,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陆氧撇开脸,这几天她听了太多遍这句话了。 朔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问:「饿不饿?要不要带你去吃东西?」 「有点。」陆氧舔了下嘴唇,主要是口渴。 朔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迈步向前。 陆氧看了看他风平浪静的脸,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恨我吗?」 他反问:「为什么要恨你?」 「我能感受到你那个时候很绝望很痛苦。」 手背被轻轻捏了捏,他说:「但你也说了,那个时候我抢救无效,反正都是要死的,而且如果早知道是要把心脏给你,也许我就没那么痛苦了。」 陆氧瞪大眼睛:「呸呸呸,不准这么说。」 「为什么?」 陆氧低下头,眼底又开始泛红:「反正这种话不能说。」 天朗气清,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听说年前还要下好一阵的雨,最冷的时候还没到。 「还有啊,那天我昏过去之后,做了个很长的梦,像是你的走马灯一样,但是很奇怪。」陆氧眯起眼睛仔细回忆,「溺水的时候你的心情好像很平静,像是放弃了挣扎,感觉你在任由自己的身体下坠,为什么啊?」 朔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陆氧垂头嘆了声气。 朔用手摁着她的脑门让她抬起脑袋:「别难过了行不行?没必要。」 陆氧瘪着嘴看他,哭过之后鼻头都是红的:「我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带你看看你的奶奶。」 朔回头看了眼:「她住在这儿吗?」 「嗯,要不要去看看她吗?」 「不了吧,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老人家过得挺好的,看得出来她很想你。」 朔扬了扬嘴角:「我应该觉得很对不起她吧。」 陆氧点头:「在梦里,所有温暖的记忆好像都是有关于奶奶,你应该很爱她。」 她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觉得有意思。」朔回答她,「我的人生和情感,却在被你感同身受地经歷着,而我自己却忘了。」 陆氧胸腔里始终闷着一口气,这句话又让她有些抑郁了:「对不起。」 「好了,别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朔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 他话到一半突然停住,陆氧问:「以后就什么?」 「以后就早点复习,别挂科。」 「知道了。」 走着走着,陆氧问他:「你想去家里看看吗,你以前和汪奶奶住在一栋老房子里,门口有两株茉莉树。」 朔摇摇头:「陆氧,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前尘往事了。」 陆氧咬了下嘴唇:「也是哦。」 本人都释然了,她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你上次说,你明年冬天之前就要走了是不是?」 朔很轻地嗯了一声。 「挺好的,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下辈子一定会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婚姻幸福的。」 朔笑了声:「谢谢你的祝福啊。」 陆氧侧目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记得我吗?」 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就像电影里的主角总爱承诺说下辈子他们还要在一起。 「会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很肯定。 「真的吗?骗我的吧。」 「真的,毕竟有些记忆是删不干净的,说不定我下辈子就会记得你。」 「不许说不定,你一定要记得。」 朔无奈地笑了笑:「行。」 「诶,那如果这个冬天结束了,你会去哪儿啊?」 「待在神界吧,会有些琐事要帮着我领导处理。」 陆氧哦了一声,踢走脚边的一块小石头:「那我希望今年冬天慢点结束。」 「不是最讨厌冬天吗?」 陆氧嘟囔说:「我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前几天耽误了太多复习时间,朔陪着陆氧在外面吃过饭就送她回学校了。 分别前,他对她说:「怎么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接下来这句话请你认真听好。」 陆氧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态度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行,你说。」 夜里温度下降,起了阵风。 红线牵连着他们,让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成为某种最亲密的联繫。 「陆氧,想做什么就去做,勇敢点,不要浪费你的人生。你的所有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这话很奇怪,前半段像是那个已逝的少年在鼓励她好好生活,后半句又明明是某位心软的神明在施加纵容和溺爱。 风挟着寒意,吹得人瑟瑟发抖,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陆氧拢紧外套,加快步伐走进宿舍区。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属于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再不干点什么就会来不及。 第二天醒来,陆氧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这个学期她有七门考试两篇论文,简直比高三还累。 第64页 马上要过年了,陆氧再没心思想别的事,只想快点考完快点放假回家。 最后一门考试在一月十号下午,很多同学都考完回家了,学校食堂和路上都空空荡荡的。 陆氧和爸妈说了明天再来接她,今晚留在宿舍收拾行李。 在答题卷上写完最后一行字,她合上笔盖,长长舒了口气。 收卷铃声响起,陆氧看着胡楚欣火速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拖着行李箱就飞奔出去。 她订了晚上的飞机,回家前先和男朋友去星城旅游。 真好啊,陆氧说不羡慕是假的。 两个小时都闷在教室里,走到室外,陆氧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大口唿吸新鲜空气。 「新年快乐,寒假快乐。」 陆氧回过头,看见是老师在对她笑,她舒展眉眼回:「新年快乐。」 好不容易过完了死亡期末周,陆氧决定出去大吃一顿,好好犒劳自己。 她一边走出校外,一边从包里翻找耳机。 蓝牙的上次被她落在衣服口袋里,丢进洗衣机后进了水,再听就会冒出电音。 陆氧又用回了有线耳机,有种重返十六岁的感觉,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总是很恼人。 音乐构建出她的小世界,音乐又把她从外界隔离。 走到路口,是个红灯,陆氧停下,把终于整理好的耳机插进手机孔,点开音乐软体。 左边身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陆氧惊唿一声,手机从手里脱落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个送外卖的小哥,看上去是要超时了,道完歉就匆匆忙忙往前跑。 陆氧喘了口气,撞得倒是不疼,也没觉得生气,人活着不容易,就不相互找麻烦了。 她蹲下身想去捡自己的手机,页面上的唱片机运转着,低哑的女声悠悠响起。 「在人海中。」 「偷偷贴着你。」 「看烟火。」 「砰…砰…砰…砰…」 思绪出走,陆氧一时间有些恍惚。 红灯跳转,绿灯通行。 她握住手机起身,逆着人流回头走去。 转身的一剎那,陆氧瞥见街道对面有两个瘦高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身影有些眼熟。 但她没有心思多想,攥紧手机,脚下步伐逐渐加快。 等气喘吁吁赶到外文学院的教学楼下,陆氧才发现自己这个决定有多么冲动。 先不说徐天骐今天不一定有考试,有的话也不一定是这个时间段。 陆氧挠挠头髮,在门口来回踱步,算了,还是等等吧,能等到个认识徐天骐的人也行。 打扫卫生的阿姨注意到她,好心地问:「同学,你是落了东西吗?那你要等等,里面现在在考试。」 陆氧点点头:「我知道。」 阿姨向她招招手:「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诶好。」 大堂里的休息区有沙发,陆氧取下背包,听到一楼的教室里传来声音,是门她听不懂的外语,有点像法语。 过了几分钟,有人背着书包从里头走了出来,陆氧鼓起勇气起身拦住他。 「同学。」 那人停下脚步,看向陆氧问:「有事吗?」 「你是法语专业的吗?方便问一下里面是大几的在考试啊?」 「对,大四的在考口译。」 没扑空,陆氧松了口气,扬了扬唇角,继续问:「那徐天骐学长他考完了吗?」 男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你找天骐啊,他好像就排在我后面,快出来了。」 陆氧点点头,笑容的幅度更大:「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是他……」 看着对方八卦的眼神,陆氧赶紧摇头否认:「不是。」 男生有些傻气地笑了笑:「懂的懂的,那我先走了啊,你在这等他吧。」 陆氧抿了抿唇,一看他就没懂。 徐天骐出来得很快,那次黑灯瞎火的,陆氧其实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他看见陆氧也挺懵。 「徐天骐学长,是吧?」陆氧确认道。 「对,你是……」 「陆氧。」看对方没什么反应,陆氧又补充说,「人工湖边,唱歌那个。」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徐天骐一激动声音就不自觉放大,里头还在考试,他又赶紧捂着嘴,带陆氧去外面说话。 「你来找我有事啊?」 陆氧搓了搓手,毕竟上次那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人家,她脸皮又薄,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 徐天骐立马心领神会:「改主意了?」 陆氧点点头:「希望还不算晚。」 徐天骐说:「其实跨年晚会之前,我们已经找好了一个新的主唱。」 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陆氧坦然接受:「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啊。」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徐天骐笑起来,「但是你要来,我们怎么可能拒绝呢?」 陆氧叮地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徐天骐伸出手,「欢迎你加入infinity。」 陆氧愣了下,搭上去和他握了握,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商务性质的动作,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声。 「那个,你饿了吗?要不去吃饭?」 「行,我也刚考完试。」 第65页 「走吧,学长请你。」 走在路上,徐天骐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陆氧:「你怎么突然就决定要来了?」 陆氧抓着背包带子,回答说:「我男朋友鼓励我来的,他让我想做什么就去做。」 「哦~」徐天骐点点头,「爱情的力量。」 「所以你还是喜欢唱歌的,对吧?」 「嗯,喜欢的吧。」 「那你有没有个圈名什么的,就是暱称,我们一般不直接叫大名。」 「有。」 「叫什么?」 「鸥鸥,鸥鸟的鸥。」 第25章 第二十五阵风 「鸥鸥。」徐天骐轻声念了念,「挺特别的,你的小名吗?」 「不是,以前做乐队的时候成员给我取的。」 徐天骐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以前做过乐队?」 陆氧怕他误会,赶紧解释:「不是很正规,就自己闹着玩的那种。」 徐天骐说:「我就说你绝对是个宝藏,幸好被我慧眼识珠挖到了。」 看着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以防万一陆氧还是事先说明道:「那个学长,我这人,可能不太好相处,也挺久没唱过歌,所以……」 「放心,你绝对不要有压力。」徐天骐像个老大哥一样,语重心长道,「你呢,来了就好好唱,大家都很好的,凑在一起也就是工作,偶尔再聚个餐,也不用有什么过深的接触,你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找我或者副团长。」 陆氧心里放松了些:「好,我知道了。」 天冷,徐天骐把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打趣她说:「你肯定很喜欢你男朋友吧?」 「嗯?」 「感觉你这么一个社恐,能为了他迈出这一步,你很勇敢。」 「不是为了他。」陆氧看着地面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俩走到校外,却发现平常那条十字路口被封了起来,路边还停着警车和救护车。 「这是怎么了?」徐天骐借着身高优势探头张望,「地上那是血吗?」 陆氧心里一沉,慢下脚步问:「是不是出车祸了?」 「好像是。」 「哎哟天哪,咱别看了。」徐天骐往东面指了个方向,「我们走天桥过去吧。」 他自顾自走了两步,发现陆氧还站在原地,看着被封锁的区域愣神。 「怎么了?」徐天骐又走回来。 陆氧胸膛起伏,后背钻出一阵虚麻:「我本来是要过马路的。」 徐天骐没听明白:「什么?」 陆氧闭了闭眼,缓了口气说:「我刚刚本来是要过马路去外面吃饭,走到这里突然改了主意想去找你,不然……」 这一次徐天骐懂了,他往前一步挡住陆氧的视线,说:「别看了,只能说老天在保佑你。」 陆氧给自己拍了拍胸口:「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有点后怕。」 徐天骐看她脸色不太好,担心道:「没事吧?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氧摇摇头:「没事,这个点食堂也没剩什么菜了,走吧。」 徐天骐明天还有一门考试,陆氧又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匆匆吃了碗馄饨就回学校了。 晚上徐天骐拉她进了群,介绍陆氧是他新签来的主唱,群里有近二十个成员,好几个人都热情地对她表示了欢迎。 陆氧回了两个表情包,别的话也不会说,但好在大家都挺忙的,也没空多寒暄,群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还得收拾行李,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陆氧放下手机开始打扫宿舍。 湖城离杭城很近,她平时也经常回家,东西家里都有,收拾完发现行李箱还空了一半,陆氧干脆全用来装粉色狐狸玩偶。 两个小时后大功告成,陆氧把行李箱上锁靠在柜子边,额头上都忙活出了汗,她准备先去洗个澡。 热水沖刷在皮肤上,陆氧闭上眼睛,神经松弛了下来,脑海里无意识地又出现白天看到的一幕。 据新闻说出事故的是个大一学妹,已经被送往医院治疗了,情况不算严重。 但是现场有个孕妇受到惊吓,孩子没保住。 陆氧睁开眼睛,那么她当时无意间瞥见的身影,是不是就是那两个……黑白无常? 她记得朔告诉过她,无常神一般不会露面,除非是原定的命格出现了偏差。 所以那个流产的孩子是妄死的? 陆氧摁了泵洗面奶,用力揉搓脸颊,想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这不该是她关心的事情,毕竟她自己还一团糟着呢。 第二天是爸妈一起来接她的,陆氧一上车手里就被塞了杯热奶茶。 陆学恺说:「你妈妈一定要买,我俩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还好出门得早,差点就迟到了。」 江玉兰把吸管拆开拿给陆氧:「快趁热喝,天冷等会就凉了。」 陆氧乖巧地笑了笑:「谢谢妈妈。」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她的大腿上,父母坐在前排聊起了家常。 手里的奶茶温温热热的,很甜,但冬天需要这样的糖分。 高中放假晚,陆选下周才期末考,他上完晚自习回来,看见陆氧坐在餐桌边悠哉地吃着夜宵,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我还有多久才能上大学啊?」陆选有气无力道。 陆氧咬了口鸡蛋:「你先保证自己能上上大学吧。」 第66页 陆选啧了一声,转头就告状:「妈,姐她瞧不起我。」 江玉兰从厨房端了一碗新煮的面出来:「你吃完赶紧看会儿书睡觉去,期末你敢考砸你今年过年就没压岁钱了啊。」 陆选简直要吐血,敢情家庭地位的地是弟弟的弟,他不说话了,安静埋头吃面。 寒假的第三天,陆氧去见了郁攸。 之前在医院里爸妈就挺担心她的心理状况,怕那个梦给女儿带来困扰。 江玉兰提出要带陆氧去见郁医生的时候,女儿一点也没排斥,这么听话反倒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在休息区等了十几分钟,很快就轮到陆氧了。 「那我进去了。」 江玉兰点点头:「妈妈就在外面等你。」 轻轻敲了两下门,陆氧推开门走进去,喊:「郁医生。」 郁攸正在给自己泡咖啡,问她想喝什么。 陆氧回:「随便。」 郁攸拿了盒牛奶丢过去,自己端着咖啡杯坐到单人沙发上。 「你妈妈和我说了一下你的状况。」 陆氧点点头:「其实没什么事。」 对面这个小姑娘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有些话可以不用拐着弯说,倒是方便。 郁攸问她:「见过他了?」 「嗯,他说他不记得了,也没有很痛苦,让我不用难过。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我会好好生活的,为了他更为了我自己。」 郁攸欣慰一笑:「那你今天来找我,想谘询什么?」 陆氧喝了口牛奶:「没什么,就想找你聊聊天。」 郁攸挑眉:「哦?」 「嗯……」陆氧犹豫了下开口说,「他上次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了一点有关你的经歷。」 郁攸短促地笑了声:「不会吧,我的黑歷史都被你知道了?」 陆氧也翘起嘴角:「那也不叫黑歷史吧,不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感觉你是歷史书上的人,但我现在在和你对话。」 郁攸说:「不过你接受起来倒是挺快的。」 陆氧耸了耸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郁医生,那你为什么选择当心理医生呢?」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吗?」 「为什么?」 「很多时候人类只是需要一个可以理解他们,并且替他们说出心里话的人,而我恰好有个超能力。」郁攸放下咖啡杯,交叠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浅浅笑着说,「我能听到你们的心声。」 陆氧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胸口:「真的?那我刚刚在想什么?」 郁攸直视着她,开口说:「在想这瓶牛奶挺好喝的,等会走的时候问我再要两瓶。」 陆氧倒抽一口气,震撼得说不出话。 郁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反应和以前一模一样。」 「以前?」陆氧疑惑,「我小时候吗?你告诉过我?」 郁攸摇摇头:「不是小时候,我也忘了是你的哪一世了。」 陆氧有些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我们很早就认识?」 郁攸看着陆氧的黑色眼瞳,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嗯,你,或者说她,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天吶。」陆氧突然有些百感交集。 「那我前世也长这个样子吗?」 郁攸被逗笑了,无奈道:「你难道就最关心这个问题?」 陆氧挠挠头,干笑了两声。 「当然不长这样,但我能认出你。」 陆氧又好奇道:「那我上辈子,都过得怎么样啊?是干什么的呀?」 郁攸垂眸,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听实话?」 陆氧反问:「那你还想怎么骗我呀?」 郁攸说:「你也知道,你的心脏不好,三元有亏损的人,一般註定就是个多灾多祸的命格。」 陆氧哦了一声,心情往下沉了沉:「那就是说我一直命都不好呗。」 「坎坷了点,但也不代表你过得就不好,你现在不就很幸福吗?」 陆氧点点头:「也对。」 想到什么,陆氧问郁攸:「那我这次做了心脏移植,是不是就代表我以后就好了?」 「还是听实话?」 陆氧用力点头:「要是真相太难接受,大不了你等会儿再消除我记忆呗。」 「行吧。」郁攸告诉她,「所谓的眼、心、血三元是不死不灭的,不像你身体的其他部位可以消解重塑,你的心就是你的,那别人的也是别人的,等你……等你死后它就物归原主了,属于你的命格还是一样的。」 陆氧觉得脑子有点乱:「那没有心元的人呢,他们转世了怎么办?」 郁攸还没意识到话里的含义,如实回答她:「没有心元的话根本就不能转世,三元缺少任何一元都无法过无生相门的。」 陆氧没再说话,弓着背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捕捉到什么声音,郁攸警觉地抬眸,心里有些后悔:「陆氧。」 陆氧摇摇头:「我没事。」 「需要我……」 「不用,我想记得。」 「他告诉你,是明年冬天以前?」 「嗯,也可能更早。」 「怕吗?」 「说实话。」陆氧扯了扯嘴角,「不怎么怕,我本来就没打算活太久。」 第67页 惊蛰响春雷,三月初,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春天到了。 陆氧被闹钟吵醒,揉揉眼睛起身下床,总觉得脸颊边痒唿唿的,挠又挠不到什么。 她迷迷煳煳地刷着牙,勐地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喊:「布鲁托?」 水池边还有其他同学在洗漱,都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陆氧尴尬地低下头,赶紧漱干净嘴里的泡沫,用洗脸巾抹了把脸冲到走廊里去。 「你怎么来了?」 外头的树枝晃了晃,陆氧猜:「因为春天到了,你下岗了?」 小风灵蹭了她一下。 「是他让你来的吗?」 小风灵又蹭了她一下。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睡衣衣摆立了起来,它在拽着她走。 陆氧跟着风灵回到了寝室,她看见自己的桌上多了一沓纸和一根羽毛笔。 「他让我写信给他?」 小风灵在她脸上蹭了蹭,表示正确。 「什么年代了还飞鸽传书。」陆氧挠着脸,低声嘀咕,「我都多久没写过信了。」 嘴上这么说着,晚上洗完澡,陆氧坐到书桌前,还是像模像样地摊开纸拿起羽毛笔,准备构思她的第一封信。 几次将要落笔又收回,挣扎了半天,她最后也只是画了个表情包上去,并且配字:最近过得怎么样? 翌日早晨,回信安然躺在了她的课本上。 陆氧打开,他的态度比她更敷衍,就写了两个字:还行。 第二封信,陆氧用心了些,把她这一天干的所有事写了篇流水帐。 他回信:今天学习了两个小时,不错。 第六封信,陆氧写:今天周六,我去看了汪奶奶,她做了青团给我吃,咸蛋黄馅的,超级无敌美味。 他回信:多吃点,现在天气是不是暖和点了?花要开了吧? 第十九封信,陆氧写:你在忙什么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他回信:很无聊,整理资料什么的。 全球变暖,气候两极化,不止是冬天来得早,夏天也越来越匆忙。 一眨眼就是个可以肆意吃冰的季节。 第五十九封信,陆氧写: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愿望吧? 他回信:记得,终于想好了? 第六十封信:六月十八号那天我们学校要举办草地音乐节,本人首次登台现场演出,我希望你来。 他回信:好。 第26章 第二十六阵风 听到铃铛响,柜檯后的男人打了哈欠说:「欢迎光临百无访,买货还是办事?」 「有烟吗?」 天禄抬起脑袋,看见来人惊喜地哟呵了声:「好久不见啊。」 朔微微颔首:「是,好久不见。」 「来买烟?」 「嗯。」 天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从抽屉里摸了个软包纸盒出来,放到桌面上递过去:「这个行吗?刚到的新货。」 「行。」 朔拆开包装,抽出一根夹到食指和中指之间,左手打了个响指,烟尾被点燃,冒起猩红的火光。 他将烟放到唇边,两腮瘪下去,一阵烟雾裊裊上升。 天禄盯着他,这一系列熟练老成的动作和他这张清俊的脸庞太不搭了,他有些意外,笑了笑说:「没看出来啊兄弟,你还是个老菸鬼。」 朔抖了抖菸灰,没说话。 天禄也点了根烟,两个男人沉默地吞吐,一切刚刚好,多说一句话都毁了这让人安逸的气氛。 一根烟快燃尽的时候,朔咳嗽了声,开口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天禄拿下唇间的烟:「什么?」 被尼古丁晕染,他嗓音低哑道:「我要过躺镜门。」 天禄弹了弹菸灰:「又要办事?什么情况啊?」 「不是什么大事。」 「行吧,老规矩,申请单带了吗?」 朔偏头看他一眼:「要有申请单,我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天禄叼着烟,愣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提声问:「你要私自过镜门啊?」 「嗯,你帮我开个门,要多少功为都可以。」 天禄摆摆手:「这不是功为不功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审批手续有多麻烦,你不上次来过了吗?」 他俩的说话声惊动了里头的归生生,她朝外喊:「哥,什么事啊?」 天禄舔了下嘴唇,赶紧把菸头碾灭,看朔还不明所以又抢过他手里的烟一起扔掉。 「没什么,就是你的帅哥哥疯了。」 归生生走了出来,眨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看向朔问:「怎么了?」 「我想过躺镜门,你哥不同意。」 天禄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有单子我能不同意吗?」 朔还想争取:「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行了。」 「一秒钟也不行啊大哥。」天禄为难地嘆了声气,「你那群领导麻烦死了,我可不想被他们找事。」 归生生问:「你要去人界干什么?」 朔抿着唇没回答。 「你不说原因,我哥更不可能帮你了。」 天禄拽了下她的胳膊,纠正说:「去你的,你哥本来就不想帮他。」 顿了顿,朔开口说:「我就想见个人,说两句话。」 天禄皱了皱眉,心里想:就这? 归生生瞭然地点点头,对天禄说:「帮他吧。」 第68页 天禄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确定?」 「嗯。」归生生的脸上出现了与她面容不符的沉稳,肃声说,「出了事,后果我来担。」 天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 归生生转眼就换上笑脸:「看吧,我哥就是耳根子软,你多求他两声就行了。」 朔提了提嘴角:「多谢。」 天禄唉声嘆气道:「再这么折腾,百无坊迟早倒闭。」 归生生:「少胡说,生意兴隆着呢。」 三人走在长廊里,天禄问朔:「你上次过镜门就有不适反应,这次可能会更严重,有什么问题赶紧联繫我们,知道吗?」 朔应道:「明白。」 归生生将盛有元灵的玻璃瓶交到他手上,再三叮嘱:「万事小心。」 天禄挥臂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为他打开镜门的入口:「快去快回啊。」 两道红灵从玻璃瓶里钻了出来,盘旋在朔周身,迈步走进去之前,他回头对着那两人微微欠身:「真的谢谢。」 归生生挥挥手:「去吧,别耽误时间。」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天禄抱着手臂,忍不住好奇问身侧的女孩:「诶,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啊?比他帅的临管者也不少吧。」 归生生嘴唇张合,说了两个字:「报恩。」 「报恩?」天禄疑惑,「他救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忘了,就记得是个冬天,我找了个许愿池窝着睡觉。被几个小孩用硬币砸醒了。」 「你那壳这么厚还能被砸得有感觉啊?」 归生生拉下脸,狠狠瞪他一眼:「一看你就不懂怜香惜玉,怪不得没有雌鹿喜欢你。」 「去去去,说你的事呢扯我干什么。然后呢,他出来英雄救美了?」 「嗯。」归生生点了下头,伴随回忆,她的脸上又浮出笑容,「那几个小孩把这当游戏城,拿着一把硬币专门对着我砸,根本不是来许愿的,他路过看见,把他们都收拾了一顿,还问我疼不疼呢。」 天禄哼哧哼哧笑起来:「说得好像他听得懂王八话似的,还问你疼不疼,你看你要是真开口回答他了,他不吓得抱头鼠窜?」 「你烦不烦啊!」归生生忍无可忍,攥紧拳头挥了挥,「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臭男妖精。」 「骂谁男妖精呢?你哪儿学来的脏话呀?」 归生生不理他,自顾自转头就走。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她没说,比如每一年汪澈都会来池边许愿,但是每一个愿望都没有被实现。 所以她才会记得他吧,在神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成了风目的临管者朔,从此游走在人世,携着冬季的寒风。 每次店里到了什么好货,归生生都会打包一份,悄悄放在他家门口。 小乌龟不通人情世故,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就是想着生前没有被老天爷好好对待过的人,死后总得有人对他好吧。 六月十八,已经可以算作夏天,傍晚夕阳西斜,天际像一幅粉橘色的水彩画。 徐天骐把咖啡和三明治递给陆氧的时候,她正戴着耳机在发呆,叫了好几声名字才反应过来。 「紧张啊?」 陆氧摘下耳机,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 音乐节infinity有两首合唱,陆氧又另外主动申请了一个节目。 加入乐队的这半年来,她一直表现得不争不抢,分到什么部分就唱什么。 她说想自己独唱一首的时候,徐天骐挺惊讶的,但仔细想想又不难猜到原因。 「男朋友会来听吗?」 陆氧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嗯,来的。」 徐天骐笑了笑,拍拍她胳膊说:「加油,放轻松,相信你自己。」 夜晚七点,音乐节准时开始,开场是街舞社团的表演,现场气氛一下子被带得高涨。 舞台上的灯光熄灭,成员们陆陆续续下场,好几个女孩在黑暗里偷偷给陆氧打气,对她说加油,陆氧都回以微笑。 她脱下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吊带,背着木吉他,女孩的身体更显得纤细单薄。 身后还有伴奏的同学,陆氧从边缘走向舞台中央,坐在高脚凳上,调整好话题的高度。 刚刚两首歌的时间她都没在台下看见他,心情难免有些失落。 但他好歹也算个神,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 「下面这首歌叫《马》,嗯……」夏夜晚风把她的长髮吹乱,陆氧说,「我想唱给一个人。」 后面就没了,她打了个手势,前奏缓缓响起。 是首慢歌,沉重压抑的曲调,彷徨而苍茫。 陆氧听这首歌的时候总会想起他。 「你说这风景如画,我看你心猿意马……」 「就别再听我说话,把伪装都卸下吧……」 陆氧抱着吉他轻轻弹拨,髮丝被灯光映亮,周身镀了层朦胧的白边。 她闭上眼睛沉浸在旋律里,喉间发出低哼。 「你像一匹白马,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当陆氧再次睁开眼睛,视野里不知何时多了抹红光,她低下头,许久不见的细线又出现在胸口。 尾音发颤,她漏了半拍节奏。 第69页 陆氧抬眸,目光一路追随红线,底下太暗了,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 但没关系,她知道他在那里就好。 风是暖的,把她的眼眶吹得发涩。 「我的白马儿呀你慢些跑啊……」 「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陆氧伸展双臂,风从她指间划过。 她是灯光下最自由的鸥鸟。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无浪……」 「我的白马儿你慢些跑啊……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 唱完最后一句,歌曲的尾声渐渐停息,舞台下爆发出掌声和欢唿。 在一片譁然喧嚣中,陆氧取下身上的吉他,毫不犹豫地撑着地面跳下舞台,在红线的牵引下飞奔而去。 她的头髮长长了许多,在风中翩跹飘扬。 所有人都默契地为她让开了路,路的终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高高瘦瘦的,手里捧着花,表情看不清楚,但应该是笑着的。 在女孩跑过去的时候,他张开怀抱牢牢接住她。 「跑什么,我就站在这里。」 这段路不长,但陆氧还是跑得气喘吁吁,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很好听。」 「不是,我是说现在。」 「什么?」 「心跳。」 「怎么了?」 陆氧喘着气,在他耳边说:「你的心脏,现在正在为你热烈跳动着。」 朔愣怔了几秒,轻轻笑了。 刚刚脑子里一片混乱,等这会儿缓过劲陆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回头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又看了看地上亲密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抬头说:「大家好像都能看到你。」 朔扯开嘴角笑了:「那不然呢?」 陆氧怔怔道:「那你现在是汪澈还是高飞啊?」 「都行。」朔牵起她的手离开,这里太吵了。 走在路上,陆氧听到他咳嗽了两声,皱眉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立刻否认:「没有,我怎么会不舒服啊。」 陆氧抿了抿唇,这段时间习惯了用信纸传话,这么面对面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走在路灯下,同学们大概都去操场上参加音乐节了,现在学校里很空旷。 过了会儿,是朔先开口说:「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陆氧侧目看向他问:「哪里不一样?」 朔又不说话了,嘴角挂着浅笑。 陆氧撇撇嘴,嘟囔说:「夸我一句漂亮了你会死啊。」 「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陆氧拨了拨被风吹到脸上的髮丝,「已经是夏天了,茉莉今年也开得很好,我那天去看汪奶奶,她给我用花编了手串。」 「陆氧。」他轻轻喊她的名字,「你现在,有开始喜欢这个世界吗?」 陆氧沉吟片刻后回答:「嗯,有。」 他们走到人工湖边停了下来,找了张长椅坐下。 月光洒在湖面,黑天鹅的身影隐匿在黑夜里。 「诶。」陆氧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用玩笑的语气问,「不会这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不会。」 「你走的那天一定要和我来告个别,你总是不好好说再见。」 「好。」 「是不是……快了?」陆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搓搓胳膊,找藉口说,「嘶,这里还怪冷的。」 没听到回答,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干嘛呀,这么看着我。」 朔收回目光,从长椅上起身,面对着她单膝跪了下去。 陆氧茫然地问:「怎么了?」 他还是没说话,抬手将她肩膀上那根细窄的带子往下带了带。 陆氧还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朔摁着她的肩膀,倾身向前,嘴唇覆在了她心口的皮肤上。 微凉的触感激得陆氧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她一瞬间忘了唿吸。 四下无人,风吹过树叶簌簌地响。 陆氧的手指蜷起,麻意向上钻过锁骨、脖颈,一路发散到耳后。 他亲吻那颗正在鼓鼓跳动的心脏,属于他又为了他,模样虔诚。 陆氧突然说不出地难过起来,眼泪涌上眼眶,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 他说:「谢谢你。」 第27章 第二十七阵风(尾章) 朔回到百无坊的时候,正值破晓时分,晨曦灿烂,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等在镜门那端的是归生生,她把两缕红灵收进瓶子里,伸手扶住有些站不稳的男人。 「你脸色很差,回去好好休息吧。」 朔的嵴背微微弓着,缓了缓后他抽走自己的手,向女孩道了声谢。 归生生从自己的百宝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朔低头看了看,发现是枚硬币:「这是什么?」 「灵龟的恩赐。」归生生抓着他的手直接把硬币塞到他的掌心,「拿着吧,它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愿望?」 归生生列举说:「家人平安,或者财富、声望,什么都行。」 朔摇摇头,想把硬币还给她:「这些我都不需要。」 第70页 归生生推回他的手,坚持说:「拿着,你很快就会需要了。」 朔垂眸,这枚硬币是2003年制的,边缘有些磨损,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因为你中奖了。」归生生把他推向门边,「快回去吧,你在这逗留太久会起疑的。」 离开百无坊,朔将硬币收进口袋里,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又去了趟无生境。 这儿生死轮迴,依旧阴冷空旷,入目便是纯白,万物整洁,泛不出活气。 无常双子像是刚办完事回来,一路走一路在交谈。 看见站在门口的朔,岁聿只冷冷瞥了一眼,权当没看到,自顾自继续走。 岁朝停了下来,问他:「可是有事?」 朔点头,态度恭谦道:「我有一个请求。」 前方几步远处,岁聿回过头催促:「别理他了,快走吧。」 岁朝还是温和地笑着:「你说。」 「有一个叫陆氧的女孩,我想请求你修改她的命格,让她好好活下去。」 「陆氧?前几日我发现我的命格录被人私自动过,查的就是一个叫陆氧的女孩,原来兇手就是你啊。」岁朝这么说着,但话里不见责怪的意味。 「抱歉。」 岁朝又问他:「你和那个女孩的关系,我也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好好活了下去,你会怎么样吗?」 朔抬眸,那双眼睛清澈干净,又空无一物:「我无所谓。」 岁朝轻笑了声,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真的吗?你会在这人世间流亡数十年,无名无姓,无处可去,你愿意?」 朔不假思索:「愿意。」 「她……」他的嗓音沙哑,艰难地开口说,「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上这个世界,她在好好地生活,而且她才二十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岁朝反问他:「可是你死的时候,不也是二十岁吗?」 朔的瞳孔颤动。 岁聿等得有些烦躁,折返回来,没好气地说:「你这人还是蠢得有始有终啊,五年前你那么努力把那俩小孩推到岸上,自己却放弃挣扎一头溺进水里我就觉得你病得不轻。为什么呀?你觉得你这样做很伟大吗?」 岁朝肃声制止:「岁聿,别说了。」 「你知道你死后怎么样了吗?还不长记性?世界上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的蠢货,老子才总要没完没了地加班。」岁朝一通话发泄完,没再等岁朝,自己先回了无生境,再多待一会儿他都怕自己忍不住揍人。 岁朝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眼镜,解释说:「他就是脾气差,但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 岁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瓶,用手指从瓶中引出三缕红灵,但其中一缕不知为何是残缺的,散发的红光也极其微弱。 「这是我们刚刚收回来的元灵,知道它为什么有亏损吗?」 朔摇摇头。 「有个孕妇,为了救一个学生,自己摔到在地,流了产。胎儿是三元最不稳定最脆弱的时期,这个人非但没有平安转世,还因为这次的意外,三元受到亏损,下辈子有的苦。」岁朝将元灵收回瓶内,「明白了吗?命格录牵一髮动全身,你想让她活,就必须有人死,这样你也愿意吗?」 朔没有回答。 岁朝又问他:「那我再问你,如果她好好活了下去,总要过自己的生活吧?她会找到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然后和伴侣白首到老。你呢?做着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你会心甘情愿吗?」 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看吧,你也没有那么伟大。」 无生境的尽头是无生相门,引路者的声音旷远飘渺。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空,一念忘,一念缘起,一念劫尽……」 某一日秋初,天禄和朔在百无坊外的院子里抽菸,气氛依旧安静。 归生生在清理池塘,荷花凋零,只剩枯枝残叶,夏天已经彻底结束。 朔把烟叼在唇边,从口袋里抹出一个硬币,走到池子前,用大拇指弹了出去。 咚地一声,硬币落进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他出声说:「我想许愿,但我有点贪心,能一次许两个吗?」 归生生拍拍沾满污泥的手:「本来不行,但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吧。」 他掀起唇角,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第一个愿望,希望她的死亡没有痛苦。 ——第二个愿望,希望来世她有一颗健全的心脏。 音乐节之后陆氧就再没有收到朔的回信,就连他送她的风灵也不见了。 但是他答应过她会好好告别,所以陆氧没有太担心,只是时常会想起这一年来的离奇经歷,然后一个人发好久的呆。 暑假的时候她办理了休学,因为这次去医院复查的结果不太好。 开学那天,朋友圈里很热闹,也有同学发私信来关心她。 陆氧一一回復,但没有承诺会回去。 今天晚上江玉兰陪着陆氧睡,母女俩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起睡过了。 拿到结果的那一天爸妈和弟弟都在,陆氧反倒是最不在意的那个,她甚至安慰家人说:「我们换个思路嘛,因为这颗心我已经多活了六年,我已经很幸运了呀。」 尽管这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让父母心里更难受。 第71页 换心后的存活率一般来说有十三至十五年,可是这才第六年…… 从陆氧手术成功的那天起,陆学恺和江玉兰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当它要真的来临时,他们还是没办法承受。 陆氧是那天家里唯一没有哭的人。 被子和枕头上都是她最喜欢的茉莉香,江玉兰看着女儿,想起她刚出生的时候,一哭闹全身就泛起紫红,那么小那么可怜,心疼得她每晚睡不着觉。 氧这个字是她取的,原定的名字不是这个,有的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只希望她的小氧可以自由自在地唿吸。 「妈妈。」 「嗯?」江玉兰轻轻拍着她的背。 陆氧轻松语气说:「反正还有陆选呢,你们不要太难过。」 江玉兰的动作停了几秒,然后将陆氧紧紧搂在怀里,难以克制地啜泣起来:「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这一句哭腔让陆氧瞬间眼泪盈眶,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不管爸爸妈妈有多少个孩子,失去你都是最疼的。宝贝,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陆氧摇摇头,眼泪浸湿枕头:「可是我累了。」 那个秋天,陆氧最常做的事是在小花园里晒太阳。 她戴着耳机,有的时候一个人能这么坐一整天。 秋风开始带着凉意,吹过她的脸庞,泛起一阵痒。 陆氧伸手抓了抓,视线里突然闪了抹红光,她再低下头胸前又空空荡荡。 也许是幻觉吧。 她摸到左手腕的手錶,沿着錶盘划了半圈,屏幕上跳出一只简笔画的小乌龟。 四点多了,陆氧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该回去了。 起身时,她听到耳畔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 ——「今年的冬天会晚些来。」 是风在说话。 是风在告别。 陆氧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心里又有些生气。 这b男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不是说了要好好说声再见吗? 这又算什么。 记得去年十一月一场寒潮侵袭,匆匆就换上了冬装。 这一年倒是反了过来,气温迟迟不降,太阳一天比一天好,有人开玩笑说原来真正的南方在杭城。 陆氧沐浴在暖阳里,耳边的音乐声突然停了,她睁开眼睛想拿手机,目光瞥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男人。 记得某人说过无常神的眼睛看不得,会招来灾祸,陆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愣了愣,她又意识到什么,睁开眼抬起头,出声问:「我是,死了吗?」 左边的男人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伸出手说:「跟我们来吧,有人在等你。」 陆氧呆愣地起身,想侧过身子回头看一眼,被另一个冷着脸的男人阻止:「别回头,往前看。」 「哦。」 周身的树木和建筑开始褪色、瓦解、消逝,陆氧跨过一道门槛,门后的世界洁白无垢。 她远远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年轻男人,高高瘦瘦,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曾经发生过。 她一如既往地向他飞奔而去,脚步轻盈,髮丝在空中飞扬。 而他也牢牢接住她,把她拥进怀里。 「下辈子没有红线,你还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我吗?」 「能。」 「那你一定要来找我。」 「如果我没有去呢?」 「那就我来见你。」 不远处,岁聿忍不住好奇问:「他不是没有心吗?也会爱人?」 岁朝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浅浅笑着回答:「爱是创始者赋予人类的本能。」 —正文完结— 第28章 后记(郁攸视角) 深夜,万籁俱寂,小巷空荡荒凉,望不见人影,只有一家茶具馆还亮着灯。 郁攸坐在长桌边,饶有兴致地沏了壶茶。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访客。 脚步声由远及近,郁攸抬眸,看见来人不是她意料之中的那位时,神色一惊:「怎么是你?天笑呢?」 「托你的福,还被困在无生境,给岁朝岁聿那两兄弟打杂呢。」灵晔跨过门槛,坐到她的对面,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眼神却是说不清楚地疏离,「好久不见啊,郁攸神。」 郁攸愣怔半晌,敛目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我这火系向来一盘散沙,没想到原来是万众一心,唯一的叛徒只是我自己。」 「不这么做,连剩下的一半都保不全。」灵晔摩挲了下手指,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当初他亲手将天笑弹劾下去,驱赶同族,平復叛乱,才堪堪有了现在五系平衡的局面,否则火系的实权早就被外人架空。 郁攸不忍道:「你不该这样。」 「不该?不该这样那该哪样?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维衡者被孤立,火系的生灵哀鸿遍野吗?」 郁攸加重语气问:「那这三场山火又为什么?就为了逼我出现?可你知道木系折损了多少生灵?」 灵晔不以为意:「这么多年来你销声匿迹,藏得太好了,不做点小牺牲怎么见你?」 郁攸摇摇头:「我从来没藏过。」 灵晔怔住:「可是郁邙声称探不到你的踪迹……」 他意识到什么,喉间逸出一声嗤笑:「这就是所谓的态度中立?原来也是亲水一派。看吧,哪怕你什么都不争,他们还是提防着你。」 第72页 郁攸将茶杯递过去:「郁邙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 灵晔深唿吸一口气,挽留道:「回来吧,如果五系一定要有一个主宰,那也不应该是郁苍,那是你的位置。」 郁攸只说:「五系现在井然有序,互相依存,不需要什么主宰。」 「不需要吗?你看看那郁苍现在风头有多大,木系腆着脸把扶摇送过去,明着说是增进关系,暗地里不就是结盟吗?什么相生相剋,平衡早就被破坏了。」 「灵晔,你觉得这里吵闹吗?」郁攸轻轻开口问。 灵晔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环顾四周说:「不吵啊,很安静。」 「但我的耳边很吵。」郁攸抬手揉了揉耳垂,「欲望的声音太吵了。」 「这就是风神留给我的东西,不是什么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她只是让我听到人类的欲望,像创始者对她做的那样。」 「我不是被选中的继承人,也不配做主宰者,我只是替你们承受了所有的罪与罚。」 「那天,我没有杀了她,而是她在我身上降下了诅咒。」 灵晔:「我知道,你说过。」 郁攸:「可你们不信。」 创始者用自我的殒灭换来世界诞生,留下风神作为他的继承人。 为了让诸神得以理性地维护世界秩序,风神剥离他们的情感,又选中与神明最为相近的人类作为这些欲望的载体。 于是神明纯粹而高尚,人类野蛮而复杂。 而在人间游走这么多年,郁攸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有神冷漠卑劣,也有人善良无私。 风神曾经告诉她,人类与神明之间有一扇镜子,那么到底谁为本体,谁为镜像? 「我在这里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郁攸看着屋外的街道说,「人们喜欢造神,又喜欢毁神。」 ——「而更有趣的事,所谓的神也是这样。」 「我看着你们对她顶礼膜拜,又逼她、质疑她,甚至在歷史上抹去她的名字。」郁攸淡声道,「我不想重蹈覆辙。」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灵晔知道他的维衡者不会和他回去了。 杯子里的茶尚有余温,他现在只是作为老友,听她说说过去的许多年。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女孩,有的时候她是我的朋友,有的时候是我的学生,有的时候又是我的病人,反正这不重要,每一世我都能找到她。一开始我喜欢和她待在一块是因为她的心最干净,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难得地安静下来。她的心元有亏损,是个多灾多祸的命,但她总能把她的人生过得精彩纷呈。」 灵晔问:「你往后就一直留在这里,追随着她轮迴转世?」 「嗯,不是有那种说法吗?」郁攸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守护神?」 灵晔和她相视一笑:「我要回去了告诉大家这件事,有谁会信啊?堂堂火系维衡者成为了人类少女的守护神?」 「那也总比郁攸弒神夺权,畏罪潜逃来得好听吧?」 灵晔被逗得大笑起来,他举起茶杯,说:「下次有空了,我再来找你聊天。」 郁攸和她碰了杯,权当是以茶代酒了:「行,不见不散。」 — 秋天的时候,郁攸曾经在医院外看见了那个男孩。 她捧着花,正要去看望陆氧。 两人四目相对后,他朝她走了过来,微微垂首喊:「郁攸神。」 没想到他知道她的身份,郁攸感到惊讶:「是陆氧告诉你的?」 男孩摇了摇头:「上次在咖啡厅看见你就觉得眼熟。」 郁攸奇怪道:「你不是才就职吗?怎么认得我的脸?」 男孩回答说:「有些书上有你的画像。」 郁攸噗嗤一声笑了:「那上面画得那么粗糙你还能认出我来啊?」 男孩摸了摸鼻子:「粗糙,但是挺传神的。」 郁攸扬了扬唇角,问他:「来看陆氧?」 「不是,就是路过。」男孩抿了抿唇,问,「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你确定不去亲自看看她?」 「还是不了,已经很辛苦了,看见我会更难过的吧。」 「嗯,每次看她都是笑嘻嘻的,眼睛和鼻头却又是红的。」 「那我先上去了?」 「诶。」男孩拦住她,「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郁攸:「你说。」 「我在风里见过她。」 「谁?」 「风神。」 郁攸愣住:「她在……风里?」 男孩点点头:「所以我相信你,你没有那么做。」 郁攸露出一个笑容,带着欣慰又带着释然:「谢谢你啊。」 上楼前,她又转身看了那个男孩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那丫头这辈子的眼光终于好起来了。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响起,郁攸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进来吧。」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一颗圆熘熘的脑袋先探了进来:「郁医生~」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问题?」 齐鹭走进屋里,关上门,熟门熟路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对郁攸嘻嘻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我这次是真的需要心理谘询。」 郁攸反问:「确定不是真的需要躲避数学周考?」 第73页 齐鹭啧了一声:「那哪能呢,我最喜欢做数学题了。」 郁攸无奈地嘆了声气,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到她的对面:「那你说说,怎么了?」 齐鹭搓搓大腿,开口说:「我觉得我有点焦虑,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我这成绩还是提不上去。」 「嗯,然后呢?」 「就这样。」 郁攸合上本子:「你要是真觉得你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那你应该去找你的任课老师聊一聊,问问他们的意见。」 齐鹭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郁攸站起身送客:「好了,谘询结束,回去吧,你还能做两道大题呢。」 「诶诶诶,别啊。」齐鹭拉住她,「我还有问题。」 「什么问题?」 「情感问题,我有情感问题。」 郁攸举起笔记本,啪一声打在她的脑门上:「小姑娘,我现在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提不上去了。」 齐鹭摸摸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因为我早恋?」 「因为你学习态度极其不端正。」 齐鹭努了努嘴:「那个三班的体育委员老拒绝我,那我当然定不下心来了。」 郁攸被逗乐了:「说得好像人家答应你,你就能定下心学习似的。」 齐鹭委屈吧啦地看着她:「那我现在怎么办?」 「放弃体委,好好学习,到了大学会有更多帅哥等着你的。」 齐鹭轻蔑地笑了声:「别骗我了,我姐告诉我,大学里的男生比她高中的还丑。」 郁攸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声气,起身说:「这样,我送你个东西。」 「什么啊?」 郁攸从办公室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方盒丢给她,里头是条普普通通的红绳手串,看上去有些老旧,颜色也有些暗。 「幸运手绳,开过光的。」 齐鹭取出,拿在手里看了看,亮着眼睛问:「这能保佑我高考超常发挥?」 「这个难说,但肯定能保佑你遇到一个好桃花。」 齐鹭满意地收下礼物:「那我可信了啊,谢谢郁医生。」 「信吧,不灵验你回来找我。」 齐鹭在郁攸这儿赖赖唧唧了近一节课才回教室。 这懒惰和不爱学习的毛病倒是一以贯之,死性不改,而且愈演愈烈。 送走那丫头,郁攸今天也没别的事了,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习惯在回家前去咖啡馆待一会儿,那儿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她照常点了一杯冰美式,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旁边一桌好像有个小姑娘在推销产品,卖什么手錶。 那年轻男孩拒绝后,小姑娘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说什么自己哥哥重病在床,不卖完这些手錶她回家还要被继父打,就剩最后一块了,求帅哥哥发发好心。 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拙劣的说辞,郁攸摇摇头,真是低端。 善良的冤大头最后还是买下了那块表。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走了,路过她这一桌时,郁攸起了兴致,拦住她说:「诶,我也想买一块,还有……」 「吗」字没发出声音,郁攸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道,「归生生?你不在百无坊好好卖货,跑来坑害人类干什么?」 「什么什么坑害。」归生生看见她也挺意外,但还来不及寒暄打招唿,她出于本能地就怼了回去,「那你一维衡者,还在这里悠闲地喝咖啡呢,你不务正业。」 郁攸呵呵笑了声:「我不务正业都几百年了,你现在说我。」 察觉到其他桌的客人都在看她们,归生生清清嗓子说:「不和你说了,我哥催我回去了。」 「哦,再见。」 告别归生生,郁攸又往刚刚那桌看了一眼,心里总觉得奇怪。 年轻男孩背着她,看不到脸。 到底谁啊? 归生生又打的什么算盘? 难不成也和她一样,显得没事干跑来人间当守护神。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年初三更新,是转世后的故事,he,保甜。 第29章 番外一 八月三十号,是申大新生开学的日子。 齐鹭拖着行李箱,在拥挤的校门口找了个树荫底下躲着。 天热,她擦了擦额头和鼻翼上冒出的汗,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听筒里嘟了三声,响起齐钰的声音:「餵。」 「你人呢?我已经到了。」齐鹭拿手给自己扇风,出了汗,浑身黏煳煳的不舒服。 齐钰那儿的背景音有些吵,她提声喊着回:「爸妈呢?」 「把我送到路口就回去了。」齐鹭四处张望了下,其他同学好像都有父母陪同。 齐钰抱怨道:「这两口子,都不进来看一眼?」 「她们说你大一的时候已经来看过了,不稀奇了,还不如早点回去开店。」 齐钰嘆了声气:「你再等等啊,我马上过去。」 齐鹭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那你快点啊。」 齐钰比她大两岁,在申城大学上大三,专业是财务管理。 齐鹭的父母经营着一家饭馆,不说起早贪黑,但也经常见不到人影。 还好她有个亲姐姐,虽然现在看起来也不太靠谱。 夏日蝉鸣,阳光穿过绿叶的罅隙,在她的脚边投下斑驳光影。 第74页 齐鹭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坐在行李箱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耳机里播的是首十多年前的老歌,告五人的《爱人错过》,她跟随电吉他的节奏,鞋尖一下一下,踩着地上的影子打节拍。 眼睛捕捉到校门口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齐鹭的目光锁定住他。 走过,路过,没遇过…… 回头,转头,还是错…… 他转身回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来得猝不及防,齐鹭一下子挺直嵴背,收紧了唿吸。 耳机里的歌声继续播放——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夏天的风温温热热的,掀起她的刘海,齐鹭抬手压住头髮。 再抬眸,那个男孩就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好同学。」 齐鹭呆了两秒,蹭地一下起立站定:「你好!」 「一个人吗?」 齐鹭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选择点头。 他伸出手:「给我吧,我是今天的志愿者。」 齐鹭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眨眨眼睛。 「行李箱。」 「哦哦。」齐鹭把箱子递过去,「谢谢啊。」 「你是哪个院的?」男生问。 齐鹭正在开小差,想自己现在脸蛋红扑扑的是不是很丑,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啊?」 男生微微俯低一点身子重复道:「你是哪个院的?」 齐鹭回答:「医学院。」 「真的?」男生笑了下,「那正好,你直接跟我走吧。」 齐鹭攥紧背包带子,心想齐钰说得也不完全对嘛,她这不才刚走到校门口就遇到一个帅哥了。 「学,学长。」 男生看向她。 「我叫齐鹭,整齐的齐,白鹭的鹭,你叫什么呀?」 「肖驰,我比你大一届,也是医学院的。」 齐鹭点点头,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树上蝉鸣阵阵,唱着欢迎序曲。 走进学校,路两边都是迎新的棚子,齐鹭跟着肖驰在医学院的摊位前停下。 坐着的是几个学姐,看见肖驰打趣说:「你怎么刚出去就带个漂亮妹妹回来啊?」 肖驰没理会,问齐鹭要录取通知书。 办理登记手续要一会儿时间,齐鹭乖乖站在旁边等候,眼睛不自觉就向肖驰瞄。 他在和熟人说话,白t恤牛仔裤,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声音也好听。 「齐鹭?齐鹭?」 学姐喊了两遍名字齐鹭才回过神。 「好了,把学生证和新生手册拿好,可以去找你的宿舍了。」 「谢谢学姐。」 齐鹭把领到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肖驰看她这边好了,走过来说:「你先在这里等等,过会儿我带你们去找宿舍。」 「好。」 「这个给你。」他递了杯奶茶过来。 齐鹭看了看他,没立刻接。 「不能喝冰的?」 「可以的。」 「那你拿着吧,他们买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看你好像很热。」 齐鹭笑了下,接过奶茶说:「谢谢啊。」 「不用。」 齐鹭把冰冰凉凉的奶茶贴在滚烫的脸颊上。 她确实快中暑了。 等了几分钟,还有其他几个同院系的女生,肖驰和另一个学长一起带着她们去找宿舍。 其他人都有父母作伴,落单的齐鹭闷头跟在肖驰后面。 齐钰还没打来电话,她发消息过去说自己已经进来了,让她不用管她了。 同行的另一个学长叫王子尧,也是大二的,他和肖驰好像在商量晚上吃什么。 「你一寿星今天在这里忙前忙后,晚上必须大吃一顿。」王子尧说。 齐鹭瞪大眼睛,快走两步到肖驰身边问:「你今天生日?」 肖驰点头:「嗯。」 齐鹭有些激动道:「我也是。」 王子尧乐了:「这不巧了。」 想到什么,他拍拍肖驰的肩膀:「你不是跳级上来的吗?你俩说不定同年同月同日的呢。」 齐鹭咬了咬嘴唇,抬头看肖驰。 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王子尧乐呵呵地张罗说:「学妹你晚上没安排吧?和我们一起吃饭呗,给你们两个寿星庆祝庆祝,太有缘分了。」 齐鹭有些犹豫:「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小熊猫你说。」 肖驰:「如果不愿意不用勉强。」 齐鹭想也没想地说:「我愿意的。」 肖驰愣了下,点点头:「哦,好。」 「还是你不想我去啊?」 「我没有。」 王子尧插话说:「来吧,马上开学了大家难得热闹热闹。」 肖驰:「我怕你们吓到她。」 「怎么会?我们都很和善的好不好?」 肖驰轻哼一声:「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齐鹭看着他们说闹,抿嘴笑了笑。 她那行李箱少说也有二十多斤,走到宿舍门口时,肖驰二话不说,单手就拎上楼梯了,齐鹭想搭把手都没机会。 王子尧没上楼,回广场那儿继续接待其他新生。 齐鹭的宿舍在四楼,她爬得气喘吁吁,问前面的人:「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第75页 肖驰停了下来,问她:「累了?」 齐鹭喘着气点点头。 肖驰说:「才二楼,你平时要多运动。」 齐鹭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走吧,你停在这里等会后面的人没法上来。」 他说完就继续拎着行李箱上楼梯了,齐鹭苦着脸嘆了声气,这男的怎么这么梗? 递奶茶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不是铁直男呢。 「你怎么一个人来学校?」 齐鹭这会儿气都喘不上来,真不想回答他。 「我爸妈忙,我姐也在这上大学,但她是学生会的,今天也要迎新。」 「哦。」 好不容易到了四楼,齐鹭拿起奶茶插好吸管,咕咚咕咚就往下灌。 「你自己收拾收拾吧,今天食堂挤,最好点外卖。」 齐鹭点点头:「谢谢。」 肖驰离开后没一会儿,齐钰就噔噔蹬地跑上来了,一看见她就兴沖沖地说:「我刚在你们宿舍楼下看见个帅哥诶。」 室友还没到,宿舍就齐鹭一个人,她打开空调,正坐在椅子上休息:「哦,是吗?」 「不过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可惜了。」 齐鹭嚼着奶茶里的珍珠问:「为什么?」 齐钰说:「那男生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你不是喜欢体育生吗?」 齐鹭扑扇睫毛,心里想也就看上去文静,拎着行李箱爬上四楼气都没喘一下,她要停下来休息还被说体质差。 啧,短短一个小时,她反覆上头又下头,情绪起伏完完全全被某人掌控。 「晚上想去哪儿吃饭?姐姐请你。」 齐鹭放下奶茶杯,轻飘飘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谁啊?室友?」 「反正就是有约了。」 「行吧。」齐钰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给她。 「这什么?」齐鹭拆开包装,「口红?」 「嗯,拿去用吧。」 齐鹭有些受宠若惊:「你干嘛给我买口红啊?开学礼物?」 齐钰嘻嘻笑了下:「倒也不是特地买的,我自己刚下完单老张就送了我支一模一样的,这支就赏你了呗。」 齐鹭撇撇嘴:「你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个的。」 齐钰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催她回去的,她对妹妹说:「我先走了啊,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什么事再打我电话。」 「知道了。」 新宿舍有许多要打扫的地方,下午的时候她的室友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除了齐鹭是本地人,她们都来自不同的省份,几个姑娘都挺和善的,一来就分礼物分零食。 把床铺好后,齐鹭去浴室洗澡洗头,换了身衣服。 连衣裙压在行李箱里,拿出来有些皱,宿舍里没有熨斗,只能这样将就一下了。 她把长发挽成高马尾,坐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抹上齐钰拿给她的口红。 上午的时候王子尧说会来接她,已经五点多了,齐鹭站在宿舍门口。 听着歌等了约莫十分钟,远远看见肖驰向她走了过来。 「嗨。」 齐鹭藏住心里一瞬间涌起的欣喜,也说了声:「嗨。」 「差点没认出你。」肖驰说。 「啊?为什么?」齐鹭摘下耳机。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早上有点……」 齐鹭接着他的话说:「灰头土脸?」 「差不多吧。」 「他们已经到了,就在学校对面,吃烤肉。」 「好欸,我早就想吃烤肉了。」 他们俩并肩走在学校里,正值黄昏,天际夕阳灼烧,这是一天中最让人放松的时刻。 肖驰轻轻嗅了嗅鼻子,出声说:「怎么闻到茉莉花的味道了?」 齐鹭回答:「是我的洗髮水味道吧,我刚刚洗了头。」 「我们家门口就有一株茉莉花树。」 「真的吗?」 「嗯。」 「肖驰。」知道她和自己没有年龄差后,齐鹭就不太想喊他学长了,「我总觉得你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肖驰没说话,脚步停了下来,他们面对面站着。 夜幕来临,晚风吹散炎热的暑气,拨动树叶发出簌簌响声。 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愈发清晰。 「在哪里见过我?」 齐鹭点点头。 肖驰垂眸,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出神。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为什么他会觉得面前空空荡荡,好像少了点什么。 未完待续 第30章 番外二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破空气间的静谧。 肖驰收回思绪,按下接听键。 「在路上了,马上到。」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回话说:「在的。」 肖驰挂完电话,对齐鹭说:「走吧。」 「好。」 他们俩是最晚到的,桌上的人齐鹭白天迎新的时候都见过,都是他们学院学生会的。 主位特地给两个寿星留着,齐鹭刚坐下,右手边的学姐就对她说:「学妹,对文娱部感兴趣吗?等学生会报名的时候记得选我们文娱哦。」 王子尧佯装不满道:「不是吧邝夏,每年你们文娱部最热闹,还要抢人啊?给我们留点萝蔔吧。」 第76页 邝夏哼了一声:「我就抢就抢,漂亮妹妹都是我的。」 他们说笑打闹到一起,齐鹭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肖驰,问他:「你在哪个部呀?」 「心理。」 「心理?」 肖驰说:「王子尧想让人陪,大一的时候硬拉着我去面试的。」 齐鹭点点头:「这样啊。」 「妹妹,别听邝夏的啊,要来就来我们心理部。」 王子尧和齐鹭隔了两个人的位置,他伸长胳膊够过来,被肖驰嫌弃地一把拍开,说:「你烦不烦,人家想去哪就去哪。」 邝夏赶紧帮腔:「就是就是,你烦不烦啊?」 「不是你先开始的吗?怎么怪起我来了?」 齐鹭含着下巴,偷偷笑了下。 席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学院老师,聊同学八卦,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相反是两个寿星话最少,一直埋头安静进食。 吃饱喝足人就容易犯懒,齐鹭握拳抵在嘴边,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泪水。 肖驰偏了偏头,问她:「困了吗?」 齐鹭:「有点。」 「我先送你回学校吧,他们等会还有安排的。」 齐鹭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你刚来不熟悉路,还是我送你吧。」肖驰拿起桌上的手机,对其他人说,「齐鹭有点累了,我先送她回学校吧,等会再来找你们。」 「行。」邝夏喝了点清酒,红着脸和齐鹭摇摇手,「妹妹你注意安全啊,记得来文娱。」 王子尧提声喊:「来心理。」 「你有完没完啊?」 他们又吵闹起来,肖驰拽了下齐鹭的胳膊:「走吧。」 「好。」齐鹭攥着包带跟上他的脚步。 华灯初上,大学城附近永远热闹,店铺招牌五光十色,处处是结伴同行的年轻人。 路过咖啡店的时候,齐鹭起了个念头,提议说:「我们去买块蛋糕吧。」 「你想吃?现在?」 齐鹭笑着摇摇头:「也不是想吃,毕竟是生日嘛,今天还没吃蛋糕呢。」 她说着就推开玻璃门走进去,肖驰迈步跟上她。 「老闆,还有蛋糕吗?」 「蛋糕就剩那一小块了,面包倒是还有,要看看吗?」 「那我就要那一块吧。」齐鹭刚准备拿手机付钱,肖驰已经把付款码递了过去。 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用瓷盘装着的一小块奶油蛋糕横在两人之间。 齐鹭说:「可惜了,没蜡烛。」 肖驰长睫一掀一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拨开盖子,火苗嚓地点燃。 火光映亮眼瞳,齐鹭微微睁大眼睛,一脸懵怔地看着他。 怕她误会,肖驰说:「我不抽菸的。」 齐鹭疑惑:「那你哪来的打火机?」 「我……」 齐鹭掀起唇角笑笑:「知道了,你身上有百宝袋对吧?」 「百宝袋?」 「哆啦a梦,你知道吗?」 「那不是很老的动画片吗?」 「嗯,我妈说她小时候很喜欢看。」 齐鹭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个愿望,然后睁眼,轻轻吹灭火苗。 哒地一声,肖驰盖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 「你还没许愿呢。」齐鹭提醒他。 「我没什么愿望。」 「好吧。」 其实肚子很饱,但毕竟是生日蛋糕,齐鹭挖了一小勺送进嘴里。 奶油融化在舌尖,甜腻绵软,她微微皱紧眉头。 「再点杯柠檬茶吧。」肖驰说。 「好。」 「诶,我送你个礼物吧。」齐鹭突然出声说。 肖驰看着她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串红手绳。 她说:「虽然看着简陋了点,但你别嫌弃啊。这是我高三的时候一个老师送的,幸运手串,多亏了它,我高考才能超常发挥来申大。我把她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希望它也能给你带来好运。」 「谢谢啊。」肖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也想找份东西回礼。 最后他摘下手腕上的手錶:「那这个给你。」 齐鹭张大嘴巴:「别吧,手錶太贵重了。」 「不贵重。之前有个女孩卖给我的,说是家里哥哥生了重病所以变卖家产,手錶是用旧的。」 齐鹭挠挠脸,这故事听起来也太玄乎了:「不会是诈骗吧?」 「啊,可能是吧。」肖驰摸了下脑袋,「但还挺好用的,也没花多少钱。」 齐鹭抿了抿唇,知道被骗还傻不愣登地上当,什么冤大头啊。 她把手錶拿在手里,看着倒是挺新的。 錶盘是一块黑色屏幕,齐鹭戳了戳没反应,左右看看也没找到什么按键,她问道:「这怎么看时间啊?」 肖驰身体前倾,伸手过去为她演示:「这样,沿着錶盘摸半圈,然后就解锁了。」 伴随着他的动作,屏幕亮起光,跳出一支黑白线条的小乌龟,嘴里说着:「神龟生生,有求必应!」 「哇。」齐鹭觉得有趣,「这什么啊,电子宠物还是ai精灵?」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一抬眸她才发现现在的距离有多近,齐鹭甚至能看见肖驰眼皮下方沾着根睫毛。 但心猿意马的好像也只有她,肖驰仍旧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你对着它问什么问题都行,比如『生生,现在几点了?』。」 第77页 手錶里的那只小乌龟立刻回答:「现在是十八点五十四分,请问您吃了吗?」 齐鹭的心思已经不在手錶和乌龟上了,她撑着下巴,眉眼在暖色的灯光下变得柔和:「我有个问题。」 肖驰抬眸看过来:「什么?」 齐鹭盯着他看,问:「为什么他们喊你小熊猫啊?我这么看,你黑眼圈也不重啊。」 肖驰的背有些僵,他咳嗽了声,重新坐直说:「我是rh阴性血,他们瞎喊着玩玩的。」 「哦。」齐鹭瞭然地点点头,嘴唇张和,含着笑意喊,「小熊猫。」 她听到肖驰吸了一口气,像是欲言又止。 齐鹭明知故问:「怎么了?」 肖驰摇摇头:「没什么。」 「你不会在心里骂我没大没小吧?」齐鹭眯着眼拆穿他,「不过说实在的,咱俩还真的没大、没小。」 肖驰微微笑了下:「你这个重新定义得好啊。」 大二开学还有两天,但齐鹭从明天开始就要上新生辅导周了。 在咖啡馆坐了一会儿,蛋糕还剩下半块,肖驰把她送回学校,看着她上了女生宿舍楼。 刚走出一段路,烦人精王子尧就打电话过来了。 肖驰把手机放在耳边,继续不急不缓地走在路灯下。 「餵。」 「喂,安全护送你妹回去了没?」 「我妹?」 「齐鹭啊,你龙凤胎妹妹。」 「……别瞎说。」 王子尧在那头笑了两声:「送到了就赶紧过来,就等你了。」 「知道了,马上到。」 起了阵风,肖驰唿吸一口空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 到底少了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顺着王子尧的玩笑话,他想到了脐带。 。…… 难道还真龙凤胎啊? 肖驰晃了晃脑袋,他也酒多了,神智不清,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个月后,学生会纳新,齐鹭在报名表上填的第一志愿是心理部,第二志愿第三志愿空白。 初试顺利通过,复试那天她左脚刚踏进院楼大门,就迎面撞上了邝夏。 齐鹭讪讪一笑,挥手打了声招唿:「学姐。」 邝夏问她:「来面试啊?」 齐鹭点头。 邝夏给她打气:「去吧,加油。」 「谢谢学姐!」 通知里写的是204教室,齐鹭开门进去,里头没人,她取下帆布包,在第一排坐下。 离约定的三点还差两分钟的时候,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齐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 咔哒,门锁转动,推门而入的人是肖驰。 「来了。」他看了眼齐鹭,轻轻带上门。 「嗯。」齐鹭站起身,「就你一个吗?」 「坐吧,他们在给其他同学面试,你被分给我了。」 「哦。」齐鹭坐了回去,搓搓大腿。 「你不用紧张,基本上已经内定好了,随便聊一会儿就行。」 「啊?」齐鹭慌张道,「这会不会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肖驰眨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解释说:「初试及格的一共十五个人,每年招新的人数上限是十六个,所以复试对你们来说就是走个过场。」 齐鹭听明白了,尬笑了两声说:「原来是这个意思哦。」 肖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以为呢?」 齐鹭笑笑,不说话了。 肖驰拿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开口问:「来学校一个月了,还习惯吧?」 齐鹭回:「习惯,可习惯了。」 肖驰点点头,他事先也没做准备,随口问:「要不先聊聊,你为什么要来学医?」 从填志愿开始已经有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齐鹭沉吟片刻,启唇说:「你玩过《赛博朋克2077》吗?」 肖驰摇头:「但我听说过,很经典的游戏。」 「那你肯定知道赛博格吧?」 「嗯。」 「我来学医,倒不是想做医生,我的想法吧要那么宏大又飘渺一点。上个世纪人类就提出了赛博格的概念,试图用科学技术弥补人类的缺陷和突破人体限制。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我们发明出了假肢、人工晶体,甚至二十年前还出现过人造心脏的移植手术。我就是想,如果这些技术能再一步普及和完善,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去找捐献者,那些器官买卖的黑色产业链也可以被根除。而且我还想这种技术能不能再进一步深入到大脑,比如记忆晶片。这样阿兹海默症患者就不用担心他们会不断地失去记忆。」 齐鹭一番话说完,挠挠自己的脸颊问:「你呢,你为什么来学医啊?」 没等肖驰回答,齐鹭又说:「哦对了,我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你眼熟了,我以前在新闻上见过你,你给一个突发心脏病的女孩做心肺復甦,把她救活了,对吧?」 肖驰点点头,耳朵泛起了红:「都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马路上有很多人,但只有他上去了,冷静又专业地给患者进行抢救,齐鹭由衷感嘆道:「所以你就是註定要做医生的人。」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洒在课桌上,窗户半开着,窗帘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肖驰看着她说:「你也很好,你也未来可期。」 未完待续 第31章 番外三 第78页 进入大学后的生活并不如齐鹭想的那般轻松有趣,但也算是充实。 十二月有心理剧的比赛,这是她加入部门后参加的第一个大型活动,王子尧把准备道具的任务分配给了她。 肖驰偶尔会来看几次排练,帮忙做些杂活,他是他们班的班长,平时事情多,总是见不到人影。 「小齐,东西都拿来了吧?」王子尧问。 齐鹭答:「差不多了,就是订的那沓书今天刚到,我一个人可能没法搬过来。」 「那我让小熊猫去帮你搬,辛苦了啊。」 齐鹭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王子尧站在舞台上,向肖驰招招手,他虽然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在正事上还挺有领导风范。 过了会儿,齐鹭看着肖驰朝自己走了过来。 「走吧。」他说。 「好。」 快递站离礼堂有一段距离,路上,齐鹭率先开口问:「最近怎么样啊?」 肖驰说:「挺好的。」 「好久没看见你了。」 「有个比赛要准备。」 「那祝你好运。」 肖驰抬起手举到她面前:「好运一直都戴着呢。」 齐鹭掀起唇角。 前面是体育馆,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群高个男生,都穿着整齐的篮球队服,齐鹭问肖驰:「最近是有比赛吗?」 「嗯,好像今天和申体打。」 「申体?」齐鹭尾音上扬,听上去似乎很惊讶。 「对啊,怎么了?」 齐鹭摇摇头。 她的眼睛在人群里快速扫了一群,并没有见到熟悉的人。 「齐鹭?」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齐鹭转身回过头。 郑煦穿着蓝白相间的球衣,胸口的数字还是27。 上了大学之后他的头髮留长了些,皮肤好像晒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训。 看到他的那一刻齐鹭的脸就开始飞速涨红,她吞咽了下,生涩地开口打招唿:「嗨,你还记得我啊?」 郑煦把手里的运动饮料盖上瓶盖,走近了些说:「你来看比赛吗?」 齐鹭视线飘忽:「我就是路过。」 郑煦撩起眼皮子看了眼她旁边的男生,还没开口就听齐鹭急匆匆地解释:「哦,这是我学长,来帮我搬东西的。」 要准备入场了,队友在喊郑煦的名字。 他挥起手臂应了声「马上来」,走之前看着齐鹭,留下一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比完赛再找你。」 齐鹭的一颗心悬在空中,好半晌才落回地面,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重重嘆了声气。 「你去看他比赛吧。」肖驰突然说。 「嗯?」 「我自己去搬就行,你去看他吧。」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齐鹭抓抓头髮,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诶,你等等我。」她小跑起来追上肖驰,「我没说要去看他比赛呀。」 肖驰停下脚步,对着齐鹭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诶」。 齐鹭眨眨眼睛,摸不着头脑。 「有事『学长』,平时要么就『诶』,要么就喊大名是吧?」 齐鹭微微张大嘴巴,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要讨伐称唿的问题。 「对不起。」 冷风一吹,肖驰缓过神来,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他清清嗓子道:「那个,上了大学要懂礼貌,和学长姐关系好也不能太、太没分寸。」 齐鹭乖巧应好:「我知道了。」 肖驰抿了抿唇,说:「走吧。」 一路沉默地到了驿站,他们找到快递,肖驰一个人把箱子搬了起来,齐鹭想搭把手,被他拒绝。 「重吗?」齐鹭问。 「不重。」 里头有七八本书,全是大部头的世界名着,不重才怪。 齐鹭走在他的身侧,冷不丁地开口说:「那个人高中拒绝了我十九次。」 「谁?」 齐鹭看起来是一副旧事翻篇的样子:「就刚刚那个人,以前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我暗恋人家三年。」 肖驰问:「那你为什么拉黑人家?」 齐鹭眯眼瞥他:「你倒是听得挺仔细啊。」 肖驰目视前方,没说话。 「吃散伙饭的时候有人拿这事笑我来着,我一赌气就把他删好友了。」 「所以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怎么没做?那谁让他不喜欢我。」 肖驰问:「不喜欢你就有错吗?」 「我……」齐鹭哽住,几次欲言又止,「不是,我今天哪里惹到你了吗?为什么你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肖驰低声否认:「我没有。」 齐鹭咬着嘴唇,想从他怀里抱过快递箱:「我自己拿回去吧,你早点回宿舍休息。」 她使了把劲,却发现肖驰根本没打算松手。 「比赛的事让我有点烦,所以今天心情不太好,对不起。」 他道歉的速度倒是快,齐鹭收回自己的手,轻声说:「那你压力不要那么大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不尴不尬地回到礼堂,王子尧又带着演员排练了一遍。 结束的时候刚好是饭点,他组织大家一起去学校外面吃。 齐鹭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肖驰没去看她那个方向,但耳朵却不自觉地留意着她说的话。 第79页 不出意外,体育学院的人赢了篮球赛。 齐鹭把郑煦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只是他也不想伤害到她。 把话说明白了就行,move on的事交给时间。 夜幕低垂,城市上空悬着一轮弯月。 一个人吃完晚饭,齐鹭戴着耳机走在路上,回想起今天肖驰问她的那一个问题。 不喜欢你就有错吗? 当然没有,陷入爱河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人,她骄傲热忱,不知疲倦,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既勇敢又伟大。 等跳脱出来再回头看,她才发现,其实那些都是自我感动,单向的喜欢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如果她要再次喜欢上一个人,她一定要那个人是为她而来的。 红绿灯跳转,齐鹭提高肩膀唿出一口气,好冷啊,不到十二月感觉就要入冬。 她跟随人群前行,不经意地抬眸,在看到某道身影时停下脚步。 起了阵风,吹起她的白色半裙,寒意攀上齐鹭的小腿肚。 绿色数字不停地倒计时,行人在斑马线上擦肩而过,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肖驰穿过人海站到她面前,视线的落脚点始终在她身上。 听到尖锐的喇叭声,肖驰拽了一把齐鹭的胳膊,抓着她的手腕走到马路对面。 「你没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吗?」齐鹭问。 肖驰摇头:「你呢,没去找你的体育委员?」 齐鹭反问:「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肖驰不说话了,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看她缩着脖子耸着肩,肖驰问:「冷吗?」 齐鹭点点头:「我讨厌冬天。」 「走吧,请你喝奶茶。」 齐鹭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着肖驰说:「你说的啊,那我不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 学校附近有条老巷子,里面藏了家糖水铺,齐鹭说想吃那家的红豆丸子。 肖驰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后,狭窄的石板路,壁灯昏昏沉沉,深秋的夜晚安静极了。 「老闆,要一份红豆丸子,热的。」齐鹭回头看向肖驰,「你要什么?」 「和你一样。」 店里没有空位了,来的客人大多都是他们这些大学生,老闆夫妇俩忙前忙后的,齐鹭和肖驰站在门口耐心等候。 她搓搓手,捧住自己的脸问:「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啊?」 肖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我晚上还要看书。」 「那我岂不是耽误你的学……」齐鹭戛然收声,沉下脸色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肖驰左右看了看:「没有啊。」 齐鹭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往外走了两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好像是小孩的声音。」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齐鹭继续往石桥上走,眯着眼仔细察看。 「河里有人!」 肖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齐鹭拔腿跑下石桥,向岸边奔去。 扑通一声,肖驰胸腔收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他赶到河边的时候齐鹭正奋力把一个小孩托上岸。 有人喊了一嗓子,店主夫妇意识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家孩子不见了。 肖驰先把那小男孩抱上来,又一只脚踩进水里去拉齐鹭。 水不深,岸边常有附近的居民洗菜,石上青苔滑,小孩摔了一跤跌进水里,没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呛了两口水。 齐鹭浑身都湿透了,肖驰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事吧?」 齐鹭摇摇头。 「谢谢你啊小姑娘。」老闆娘哽咽着说。 齐鹭的嘴唇都在哆嗦,说不出话。 肖驰把外套脱下裹住她。 「我们家就在楼上,我带你上去换身衣服吧。」 肖驰出声说:「那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好你们发现了,哎哟我们在里面忙着生意,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老闆娘拍着胸口,感到一阵后怕。 走到光底下肖驰才发现齐鹭手上有血,皮肤都被冻成青紫色。 他拧紧眉头沉声问:「哪里伤到了?」 齐鹭颤抖着声音回:「不知道,麻了都。」 肖驰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他俩跟着老闆夫妇俩回到家,小男孩哭了一路,被妈妈带进卧室里换衣服。 老闆把他们带进房间,从柜子里找了身干净衣服递给肖驰。 「家里有医药箱吗?」肖驰问。 老闆摇摇头,紧张道:「受伤了?」 肖驰说:「应该是被蹭到了,麻烦你帮我买点碘伏和棉签。」 「诶诶,我马上去。」 齐鹭坐在床上,弓着背肢体蜷缩,脸色比头顶的灯光还惨白。 「能自己换吗?」 齐鹭犹豫了下,老实说:「我右手抬不起来。」 肖驰轻轻嘆了声气,上前一步,闭上眼睛说:「你放心,我不看你。」 针织外套容易脱,但里头衬衫的纽扣难解。 肖驰半蹲在齐鹭面前,闭着眼睛,手倒是很稳,摸到第一颗后就大概知道了位置,慢慢地一颗一颗解下去。 齐鹭稍微缓过来些了,盯着肖驰的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映出两片阴影,像蝴蝶翅膀轻轻颤抖。 第80页 听到她笑了一声,肖驰问:「怎么了?」 齐鹭说:「你真的很适合做医生哦,这种时候也面不改色的,我感觉在被你做手术。」 肖驰的嘴角抽了抽,没两秒耳朵就开始泛红。 「你别瞎动。」肖驰找到她的衬衫领口,轻轻帮她剥下衣服。 「嘶——」扯到伤口了,齐鹭没忍住,疼得倒抽一口气。 肖驰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没事吧?」 白炽灯照亮空中的灰尘,眼前的画面有些失焦。 他手里还攥着潮湿的白色衬衫,世界在这一刻按下暂停键,唿吸极速沸腾。 齐鹭的嘴唇动了动,肖驰飞快松开手背过身去:「我还是去找大姐来帮你吧。」 「诶。」齐鹭叫住他,自己咬紧牙关,活动胳膊把湿衣服脱下,「你没听到那小朋友一直哭啊,这种时候不跟他抢妈妈了,我自己可以的。」 肖驰还背对着她,拿起毛巾反手递过去。 齐鹭给自己大概擦了擦,那地方太黑了,她一头扎进水里,也不知道右胳膊撞到哪了,手背上也被割了道口子。 「诶,你卫衣里面还有衣服吗?」 「有件t恤。」 「那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肖驰偏了偏头:「那大哥不是给你拿了衣服吗?」 齐鹭瞥了一眼,回:「拿的他儿子的,上面有米老鼠,我不想穿。」 肖驰抿了抿唇,抓着衣摆脱下卫衣丢给她。 「能自己穿吗?」 「应该行。」 隔壁房间里小男孩的哭声断断续续,肖驰面对着墙壁,站姿笔直,一动不动。 齐鹭使了好大劲套进他的卫衣,长长嘆了声气。 「那个……」肖驰上半身就穿着一件短袖,屋子里冷,他的胳膊裸露在外,皮肤上冒出小疙瘩。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手指蜷缩,攥紧衣服下摆,出声问:「你胸口的,是纹身吗?」 「你看见了?」 肖驰没应。 齐鹭揉了揉鼻子说:「是胎记,我妈说形状像只飞鸟。」 「所以你叫齐鹭?」 「对,不过鹭明明是种水鸟啊,我瞅着倒更像只海鸥。」 「确实。」 齐鹭沉默了几秒,灵魂发问道:「你就瞥了一眼,看那么仔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那么个一两章内容吧。 第32章 番外四 某人又採取战术性沉默。 肖驰的卫衣对齐鹭来说就是oversize,能遮到大腿根。 她站起身,湿裙子沉甸甸地拽着身子向下坠,还是冷得发抖,齐鹭现在只想回宿舍洗个热水澡。 「我想回去了。」 肖驰转过来面向她,耳朵红得太明显,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大哥买药去了,把伤口处理下再走吧。」 齐鹭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了看:「没事,就划到了下,我回去自己消个炎也行。」 「齐鹭。」他突然正色喊她的名字。 齐鹭一怔,低头说:「如果是想教育我的话,可以不用说了。」 肖驰扯开嘴角笑了下:「你怎么知道?」 齐鹭吸吸鼻子,交叉手臂抱住自己:「你难道会夸我见义勇为吾辈楷模吗?我知道危险,你不用说。我不求夸奖,你也别在这个时候说教。」 肖驰抬眸,看着她的侧脸应了声:「知道了。」 等大哥回来,肖驰帮她把伤口清理了下,大姐又去厨房煮了姜汤给他们驱寒,一定要看着齐鹭喝完才给走。 肖驰的卫衣在齐鹭身上,他还想把外套脱下给她,被齐鹭拒绝:「你自己穿着吧,我不冷了。」 「真的?」 「真的。」 「要不我还是去找大姐借件衣服。」他说着就要往回走。 齐鹭伸手拉住他:「不用,借了还得洗完再还回来,太麻烦了。」 肖驰反抓住她的手:「这么冰,真不冷?」 齐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嘟囔说:「那也不能让你就穿着一件短袖,被人看到以为我虐待你呢。」 肖驰不想和她就这个问题再多费口舌,抓住外套向两边敞开。 齐鹭看不懂他想干什么,后退半步问:「你要干嘛?」 肖驰面无表情地说:「绑架你。」 齐鹭用眼神发送一个问号。 「过来。」 齐鹭将信将疑地靠过去一小步,肖驰立刻用外套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 他搂着她的肩,暖意包裹住两个人。 「走了。」齐鹭像只小鸡仔,被他带着往前走。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有些意外又觉得好笑,她问肖驰:「这谁教你的?」 「什么谁教我的?」 齐鹭斜眼打量他:「没谈过十七八个女朋友做不出来这种动作吧?老实交代。」 肖驰不想搭理她:「你都是我的人质了,能不能少说两句?」 齐鹭努努嘴翻了个白眼。 女孩的肩背单薄,白皙皮肤上青紫血管清晰可见。 感觉到她在发抖,肖驰用手掌搓搓她的胳膊,叮嘱说:「回去赶紧洗澡,喝点热水。」 齐鹭小声嘀咕:「还用你说。」 肖驰嘆了声气,无奈道:「你自己听听,咱俩今天到底谁说话夹枪带棒?」 齐鹭拱拱鼻子,有点想打喷嚏。 第81页 消停了会儿,齐鹭又憋不住了:「诶,所以你到底谈过几个啊?」 肖驰没回答。 「几个?」齐鹭用胳膊肘去拱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 齐鹭当然不相信,故意说:「不想说实话就算了。」 「真没有,谁想你一样那么闲,我高中都在认真学习。」 齐鹭嘶了一声:「你不人身攻击我就不会好好说话了是不是?」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除了『没有』还会说别的话吗?」 「……」 齐鹭又问:「那上了大学总有人追你吧?」 「没有,追王子尧的到挺多的。」 齐鹭感到好奇:「为什么?你还不够招人喜欢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在学校很受欢迎。」 「为什么?」 「你帮我搬行李,还送我奶茶呀。」 肖驰说:「那也就是对你。」 「什么意思?」 「看你合眼缘吧,在校门口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就忍不住走了过去。王子尧不是老开玩笑说我俩是龙凤胎吗?可能真的有什么心电感应?」 半天没听到齐鹭再说话,突然安静下来肖驰又觉得不习惯,忍不住低头去看她。 「怎么了?」 快到校门口,齐鹭挣脱开他的怀抱:「我自己回去吧,拜拜。」 说着就自顾自的跑进去了,留肖驰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他哪句话说错了吗?怎么了这是? 眨眼学期就过了大半,下了课齐鹭突然馋小蛋糕吃,跑到校外的咖啡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好久不见的郁攸。 「郁老师,你还记得我吗?」齐鹭热情地挥手打招唿。 郁攸故作严肃道:「我怎么能忘了你?你可是全校申请心理谘询最多的学生。」 齐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郁攸对面坐下。 「大学生,最近过得怎么样啊?」郁攸问。 「还行吧,我们这个学期课还不算多,听说下学期开始就是地狱模式了。」 郁攸端着咖啡杯,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怎么样都比高中有意思。」 齐鹭认可地点点头。 「对了,你平时喜欢看小说或者电视剧吗?」 齐鹭回答说:「偶尔会看看,怎么了?」 郁攸从包里取出一枚u盘:「我这有篇文稿,但还差个结尾,我苦恼好多天了,想不出来怎么写。」 齐鹭一脸惊讶:「郁老师你还写小说啊?」 「不是我写的,是一个朋友,但没写完,她让我帮她续写一个结局。」 齐鹭不解:「为什么她不自己写完?」 郁攸淡声道:「好多年前,生病过世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齐鹭感到抱歉。 郁攸摇把u盘递过去:「你带回去看看吧,然后帮我想想哪个结局好。」 齐鹭应下:「行。」 她伸长手臂过来接,袖口往上蹿了蹿,郁攸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黑色手錶,眸色一凛。 「陆……小鹭啊,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当然啦,我室友人都很好,学生会的学长姐也都挺照顾我们的。」 「你这块手錶,是男式的吧?」 齐鹭摸了摸錶盘:「对,一个学长送我的,他和我生日同一天,巧吧?」 郁攸笑着点点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齐鹭一回到宿舍,就把u盘插上电脑,打开那篇文档。 全文大概几万字,不算长,她花了三个小时看完了。 齐鹭自认不算共情能力强的人,看书看电影都不怎么会哭,但很奇怪的是,她看到这个故事的第三章就留下了眼泪。 完全不自觉的,也没有任何原因和虐点刺激,等泪珠滑过脸颊滴到手背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郁攸说她不知道怎么续写结尾,齐鹭看完后却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很完整了。 她在微信上发消息给郁攸:郁老师,故事我看完了,我觉得其实不需要再续写下去。 郁攸回覆:你不觉得遗憾吗? 齐鹭:有点吧,心里怪难受的。 郁攸:下一世他们会成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如果你是神,你不想帮助他们重逢吗? 齐鹭想了想,敲字回:重逢吗?对于已经死去又重生的男女主来说,他们的人生是崭新的,比起重逢,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遇见这一世他们要爱的人。 这次郁攸隔了好久才回復她:嗯,你说的对。 她还附带了一张笑脸的表情包。 齐鹭把手机熄屏,缩进被窝里。 她嘆了声气,搓搓自己的胸口,心底说不出的堵。 以后还是少看虐文虐剧,真是伤身又伤心。 这天齐鹭罕见地失了眠,第二天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中午心理部开例会,肖驰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散会后问齐鹭:「不舒服?」 齐鹭摇摇头:「没有。」 他俩并肩走出院楼,昨天齐鹭回消息的时候那么笃定,经过一晚上的纠结她又不确定了。 「肖驰。」 「嗯?」 「我问你啊,有一对恋人呢,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在一起,如果你是神,你会想修改他们的命运,让他们在下一世重新相遇,然后好好相爱,圆满结局吗?」 第82页 肖驰皱了皱眉:「这什么鬼问题?」 「你别管,你就说,你想不想?」 肖驰沉思少顷,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得分情况吧,如果转世后的男女主和上辈子的性格样貌截然不同,那就没有必要。你想啊,万一男主上辈子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下辈子却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呢……」 齐鹭已经没耐心继续听下去,就知道问这男的问了也是白问。 「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呢。」 「吃饭,我饿死了。」 「我也没吃。」肖驰三两步跟上她,「一起吧。」 与此同时的百无坊迎来了一位贵客。 看见来人,天禄的下巴都快跌到地上:「郁攸神?你终于要回来造反了?」 「造反个头,我找归生生。」 天禄惊慌道:「她惹什么事了?」 「你放心,没什么事。」郁攸环顾四周,千百年过去,这儿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我就找她问点事。」 「行,我帮你去叫她啊。」天禄忙不迭地进屋,很快就揪着归生生的领口把她拎了出来。 看到郁攸,归生生问:「你怎么来了?」 天禄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低声训斥:「没大没小,喊人。」 归生生不情不愿地鞠躬作揖,拖长音调喊了声:「郁攸神,你怎么来了?」 郁攸抱着手臂,用眼神示意天禄退下。 等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张口就问:「是你干的吗?」 「我干什么了?」 「我前两天去找齐鹭,她手腕上又戴上了那块手錶。」 「哪块?」 「你们百无坊做的,什么『小神龟』。」 「哦……嗯?」归生生挠挠脑袋,「她怎么会有?」 郁攸穿着高跟鞋,比归生生高出一大截,板着脸问:「反正他们俩已经又认识上了,你别给我装傻,到底怎么回事?」 归生生摊开手:「不关我的事啊,我哪里知道,我还奇怪呢。」 郁攸的语气严肃道:「我早让扶摇查过了,他俩这辈子没有关联,虽然同年高考,但一个去了北方,一个留在申城,怎么就遇上了?」 归生生也急了:「真不是我啊,我原本的计划是等到肖驰三十岁事业稳定,再指引他去见齐鹭的。」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归生生双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瞄了郁攸一眼:「我知道擅自插手人类的事是大罪,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不算犯罪吧?」 郁攸咳嗽了声,撇开视线说:「我又管不着你。」 归生生摸着下巴,疑惑道:「那是谁啊?谁还像我们一样闲着没事干?」 郁攸摇头,她也想不出来:「有能力修改命格的也就无常双子了,不可能是他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岁朝&岁聿:耶,想不到吧,就是俺俩:) 第33章 番外五 这周大降温,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雪。 齐鹭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往外瞟一眼,可惜接连几天都是雾气迷濛的阴天,连雨滴都没见着,只有寒风钻骨头地冷。 她真的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冬天,唯一盼望的雪还迟迟不来。 周五难得地出了太阳,下课后,齐鹭没急着回宿舍,去学校里的咖啡小站买了杯热拿铁,在人工湖边上的长椅上坐下。 她捧着纸杯,浅浅抿一口咖啡,暖和的阳光晒得人骨头酥,压抑多天的心情也好赚了些。 看到不远处有个举着相机的男生,齐鹭乍一看觉得身型有些眼熟,等那人拿下单反,她看到全脸,才认出原来是肖驰。 齐鹭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嘴角展露出笑意。 肖驰看见她后,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这么有兴致呢?」齐鹭打趣说。 肖驰举了下相机:「作业。」 「什么作业啊?」 肖驰答:「校选课,讲摄影里的光线和照明技巧,老师让我们自己拍组图做期末作业。」 齐鹭点点头,问他:「那你在拍什么?学校里的美好瞬间?」 「差不多吧。」 齐鹭挺直嵴背,整理了一下头髮,摆好一个姿势说:「那你也给我拍一张呗?」 肖驰摸了摸后脑勺:「老师这个学期只教了我们拍景,没教我们拍人。」 空气凝固住,齐鹭倒是没想到会被这样的理由拒绝,呵呵笑了两声:「这样哦。」 她往身后看一眼,树木遮掩下是人文学院的教学楼,也是学校里最具年头的建筑物,虽老派但庄严大气,在申大是地标式的建筑。 「你刚刚是在拍这个吗?我是不是抢你镜头了?」齐鲁问。 「啊……」 齐鹭识相地端着咖啡杯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宿舍了。」 「行,再见。」肖驰侧过身子,给她让路。 等两人擦肩而过背对着彼此,齐鹭的嘴角立刻放平。 刚冒出尖的好心情又全散了。 天气预报骗了人,这周根本没下雪,纯粹湿冷的冬天对齐鹭来说太难熬了。 好在期末考试完就开始放寒假,她不用收拾太多行李,和齐钰坐躺地铁就到家了。 爸妈依旧忙碌饭店的生意,齐钰偶尔懒的做饭,她俩就点外卖吃。 第83页 过年前一周,齐钰和男朋友约着去隔壁省旅游,走之前问齐鹭要不要跟着去。 「我不去,你们好好玩吧。」 齐钰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你都半个月没出门了吧,大小姐。」 「哪有,我前天不是才去了超市吗?」 齐钰翻了个白眼:「超市就在小区门口也算啊,你天天在家不无聊吗?」 齐鹭摇摇头:「不无聊啊。」 「妹啊。」齐钰拉上化妆包的拉链,语重心长道,「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齐鹭抬起头,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镜,问:「为什么?」 「你太无聊了。」齐鹭又补充道,「我是说boring。」 齐鹭撇撇嘴,嘀咕说:「我又不是不在找。」 「哟。」齐钰竖起耳朵,「有情况了啊?谁啊?」 「没情况。」 「你又被拒绝了?」 「没有!」 「我……」齐鹭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齐鹭嘴角向下,恹恹道:「他上次说,他把我当妹妹。」 齐钰沉默了会儿,大概是想找什么话安慰或鼓励她,但最后只嘆了一声气,继续收拾她的行李。 齐鹭伸展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姐,我这情况还有救吗?」 齐钰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你高中追那个体育生的魄力呢?」 齐鹭哼了声:「不知道,被风吹没了吧。」 除夕夜,微信朋友圈里一片热闹,晒年夜饭的,发表新年愿景的,各种节日祝福不断。 王子尧在部门群里发了一个大红包,有人一下子拿了三百多,齐鹭手气不行,才八块二。 领完红包,她回了一句「谢谢部长」,外加一朵玫瑰。 退回到消息列表,齐鹭惊奇地发现肖驰给她发了新消息。 没有只言片语,点开便是一个红包连结。 齐鹭挑高眉毛,手指点击屏幕。 看到数额六百六十六,她的眼睛都瞪圆了。 【齐鹭:你没发错吧?】 【肖驰:给齐鹭的,发错了吗?】 【齐鹭:哦哦,那没有。】 厨房里,齐妈喊:「齐钰齐鹭,过来洗碗。」 和男朋友视频的齐钰踹了齐鹭一脚:「妹妹去。」 齐鹭回:「我也忙,老爸去。」 躺倒在沙发上的齐爸摆摆手:「老爸酒多了,动不了。」 齐鹭撑着下巴琢磨,可能肖驰也喝多了酒,眼花看错小数点了吧。 部门群里又发了好多条新消息,齐鹭点进去,看到他们都在@肖驰,说副部也要表示表示。 很快肖驰就发了个红包,大家抢完后又开始刷屏感谢。 发现齐鹭没领,肖驰私戳提醒她。 【肖驰:群里还有红包,是不是没看见?】 【齐鹭:看见了,但我已经领过一个了。】 【肖驰:不一样,去领了。】 齐鹭回到部门群,往上爬楼点开肖驰的红包,这次手气还行。 她又不傻,也算不上迟钝。 捧着手机,心思转来绕去,齐鹭借用了一句《红楼梦》里的名言,问肖驰:「这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消息发送出去后,她屏息凝神,眼睛紧盯着屏幕。 页面上方每出现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中…」,齐鹭的心脏都要坐趟过山车,飞速升到空中又轻飘飘地回落,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肖驰说:只有你有。 心脏稳稳落地,然后开始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齐鹭追问:为什么? 他说:怕某人觉得自己太倒霉,大年夜了,送你个好彩头。 齐鹭不自觉地咧开嘴角,年夜饭那一小杯红酒这会儿开始上头了,她醺醺然笑着打字回:新年快乐啊小驰。 其实她打错了,想打的是「肖驰」,但齐鹭懒得撤回再改了。 几秒后,屏幕上多出一条新消息。 【肖驰:新年快乐啊小鹭。】 新学期开学前的周末,王子尧组织大家去迪士尼团建。 齐鹭一个本地人,从小就被大人带着来玩,城堡和公主对她来说早不新鲜了。 其他人去小镇商铺里逛街,她走不动路,在外面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 没一会儿,肖驰先出来了,看见齐鹭,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逛完了?这么快?」 「嗯。」 天气晴朗,身处在糖果色的童话世界里,就这样坐着都让人心情愉快。 估摸着其他人快要出来了,齐鹭挠挠脸,正在心里措辞要怎么开口,就听到肖驰说:「花车是不是要开始了,走吧?」 齐鹭问:「不等他们了吗?」 「不等了吧。」 齐鹭抿唇,压住想扬起的嘴角:「好啊,那我们先去吧。」 转眼都三月份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甦醒,人心也躁动。 在欢快的音乐里,,花车缓缓驶过,迪士尼的经典人物陆续登场,热情地和游客们打招唿。 齐鹭和肖驰没去抢前排的位置,远远跟着感受下气氛就行。 四周喧闹,齐鹭抬眸去看身侧的人。 大概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他的眼瞳乌黑明亮,嘴角上扬,脸颊微微凹陷出现了酒窝。 第84页 齐鹭扯了下肖驰的衣袖,他侧目看过来。 「问你个问题啊。」 「什么?」 「你最喜欢谁啊?露露,饼饼,还是贝儿?」 肖驰想了想,问她:「是说这里面的人物吗?」 齐鹭点点头:「嗯。」 肖驰回答说:「那我比较喜欢屹耳。」 「屹耳?」齐鹭满脸写着疑惑,「百亩森林那头丧b驴子?」 「啊,对,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说话还特别有哲理。」 齐鹭扯开嘴角笑了下,指着花车上蹦蹦跳跳的三姐妹,重新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要你选,你会选她们中的哪个当你女朋友?」 显然肖驰没领悟到齐鹭的用意,拧着眉毛很是疑惑:「谁会从玩偶里面选理想型啊?」 齐鹭急了,语气直冲沖地回:「我啊,我从小就想高飞当我男朋友。」 肖驰愣愣地点头:「不错。」 「不错你个头。」花车游行结束了,齐鹭转身往回走,嘴里嘟囔,「傻大个。」 肖驰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怎么了这是。 等齐鹭走出一段路,发现他没跟上来,回过头在找他的时候,肖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这么一通拐弯抹角的,其实不就是想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吗,是温柔的,可爱的,还是活泼开朗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到她身前。 「我……」齐鹭眼神飘忽着,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刚刚就是想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你也太隐晦了吧,谁听得懂啊?」 齐鹭为自己辩解:「那我不隐晦一点,目的性不是太强了吗?」 肖驰明知故问:「什么目的?」 这就把齐鹭问住了,她举起手机岔开话题说:「刚刚学长在找我们了,走吧,要集合了。」 「齐鹭。」 「嗯?」 肖驰说:「我上学期那门校选课满绩,97分。」 「哦,我看到你拍的照片了,确实拍得不错,你值得。」齐鹭比了个大拇指。 「你全部看完了吗?」 「那倒没有。」 之前肖驰把视频发在朋友圈了,一共一分多钟,齐鹭看了七八秒,都是学校里的风景,她没耐心看完,象徵性地点个赞就当是已阅了。 肖驰嘆了声气,像是很无奈的样子:「我就知道。」 「怎么了?」齐鹭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有机会好好鑑赏一下。」肖驰的右手掌覆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往下压了压。 回程的地铁上,肖驰重新找出肖驰的那条朋友圈。 文案是「《光》」,应该就是作品名。 齐鹭点开视频,画面上出现波光粼粼的湖面、披着橘色夕阳的建筑物,这些她都看过。 接下来还有投射在课桌上的一片光圈、朦胧雨夜的路灯、心理剧演出时打在主角身上的追光…… 每一张照片上都有肖驰记录的「光」。 快到结尾时视频里响起了人声,齐鹭开着外放,赶紧摁低音量键,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 她听到肖驰的声音,他说: ——「光,随处可见,又转瞬即逝。在寻找光的过程中,我用快门的一剎那时间尝试留住光。然后我发现,我的光,原来就在这里。」 下一幕,取景框对准了晴朗冬日下的人工湖边。 齐鹭记得,当时她就坐在那里的长椅上晒太阳。 镜头开始放大,一瞬间的模煳后,她从远远的一小点变得有了清晰的轮廓和身型。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髮丝都被映得透亮。 画面中齐鹭捧着咖啡,耳机里播着歌,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在跟唱,蓝色帆布鞋的鞋尖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原来那天在她看见肖驰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她。 视频播放完毕,齐鹭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肖驰站在她的左前方,一只手扶着栏杆,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从他脸上读不出什么表情,他用口型问她:「看完了?」 齐鹭低下头,在手机上发消息给他。 【齐鹭:咱俩到底谁更隐晦?】 【肖驰:老师本来给我打了93分,说是要给我扣两分。】【齐鹭:为什么?】 【肖驰:布置的作业是拍风景,但好像乱入了个人。】 【齐鹭:那后来怎么又给你打了97分?】 【肖驰:我和老师说,我拍的就是风景,我眼里的风景。】列车到站,车上的乘客鱼贯而出。 部门里的其他人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去吃夜宵,肖驰说他不去了。 齐鹭紧跟着举手:「那个,我也不去了。」 王子尧眯眼打量他们二人,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看出什么猫腻:「你俩约好了的?」 「没有啊。」齐鹭否认。 肖驰却不打算交待些什么,抓着齐鹭的手腕就走:「走了。」 齐鹭听到身后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赶紧扭过头解释:「他是要送我回去,别多想。」 「不多想。」王子尧笑得不怀好意,摇摇手说,「我们想的一点也不多。」 齐鹭被肖驰这么牵着手带走,留下身后一群起闹的人。 这事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明白了。 第85页 他把视频发在朋友圈都是寒假前的事了,齐鹭想不明白:「我没发现,那你也不提醒我吗?而且用这种方式表白,你什么年代的人啊?」 肖驰反问:「这哪里算表白了?」 齐鹭愣住了:「不算吗?」 「不算吧,都没说『我喜欢你』什么的。」 齐鹭睫毛扑闪,轻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三月的晚风微凉,街边的花草树木换上新衣。 「齐鹭。」肖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每次见到你,都会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肖驰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这种空缺感总会驱使我想要走近你。」 看齐鹭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勾了勾嘴角:「你不要觉得我在故弄玄虚,我认真的。」 「那所以呢?」 肖驰张开手臂,把她拢进怀里抱住:「所以我喜欢你,可能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风吹过,树枝晃颤,白色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 「肖驰,春天到了诶。」 肖驰把那枚花瓣取下,握在掌心收藏:「嗯,冬天终于结束了。」 十年后的某一天。 齐鹭伸展四肢,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收拾东西走出实验室。 肖驰的电话像是掐着点,又或许他对她的日常行程太了解了。 「餵。」 「下班了?」 「嗯,你到啦?」 「到了,快出来吧。」 齐鹭刷卡走出大厅,肖驰就站在门口等她,大概是今天医院有事,他穿着一身正装。 齐鹭笑着小跑过去,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好久不见啊。」 肖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也知道好久不见?有谁结婚半年,就五天才见老婆一次的?」 齐鹭赶紧赔笑:「这不都是为了全人类的健康幸福嘛。」 「知道了,我的大科学家。」 「行李都收拾好了吧?」齐鹭边上车边问。 「收拾好了。」 她周末在杭城有个会,正好肖驰也要去,想着结婚以后还没度过蜜月,他们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两个人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对方,齐钰总是玩笑说,他俩就是在拯救人类的过程中顺便谈了个恋爱。 齐鹭这一个月都泡在实验室了,有个投资方很看好他们的项目,让他们尽力去做,钱的事不用担心。 有这么一个给力的金主爸爸,大家一下子来了干劲。 听同事说,那位陆总家里有个姐姐就是死于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投资这方面的技术突破。 登机后,困意袭来,齐鹭打了个哈欠。 肖驰把外套盖在她身上:「睡吧。」 她侧过身子靠着肖驰的肩膀:「那你到了叫我。」 「好。」 意识逐渐跌入空白,迷迷煳煳的,齐鹭做了个梦。 冰冷漆黑的湖底,透不见一点光,男孩不断落坠。 齐鹭拼尽全力去伸手抓他,怎么也够不到。 她惊醒时飞机还在飞行,肖驰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 梦里的惊慌和无力都太真实了,齐鹭喘着气,连眼眶都是红的:「我想救他,但就是抓不到他。」 肖驰把她的手紧紧牵在掌心,温柔安慰:「抓到了,你抓到他了。」 第二天没有工作,他们吃过早饭,在附近随处逛了逛。 在一家古玩店,肖驰看中一个风铃,下端坠着蓝白色的羽毛,老闆说这是捕梦网,挂在卧室里可以保佑一夜好眠。 「这看着有些年头了吧?」齐鹭问老闆。 老闆回:「忘了从哪里收来的了,做工很精緻,标籤上写着什么百无坊,也不知道是哪家铺子的手艺。」 肖驰买下了风铃,最近齐鹭总是做噩梦。 齐鹭一手拎着礼品袋,一手挽住肖驰的胳膊:「肖医生也迷信啊?」 肖驰纠正她:「肖医生这不叫迷信,叫浪漫。」 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杭城街头。 知道这一刻的安逸欢欣不可多得,却不知入目的一切都是别来无恙。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