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质子心尖尖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成为质子心尖尖后》作者:如是如玉【完结】 【文案】 (自卑纯情黑心莲x绝美温柔叛逆小娇花) 齐国兵败,出身低微的齐渊被当做质子送上前往梁国的路。 他被人在泥里践踏了二十年,此番前往敌国不用想便知如履薄冰。 接风宴上,齐渊沉默坐在席上,听着梁国臣子不加掩饰的羞辱,而贵女们却因为他的脸频频侧目。 他垂下长睫,那些高门女子,又怎知这张皮囊有着怎样卑贱又骯脏的过往。 ** 温凝出身宁国公府,生母更是当今皇上胞姐的女儿永宁郡主,家世自是不必说。 她又偏偏生得一副芙蓉玉面,顾盼之间容色冠绝京都,不知多少公子哥做梦都想娶了她。 奈何温凝虽脾性温和,骨子里却是个叛逆的,每有人上门提亲,便往往以各种藉口推脱。 众人皆以为这天下难有男子能入她眼。 直到后来金銮殿上,皇帝下旨要将她赐给当朝五皇子时,一身玄袍的男子闯入大殿,手中利剑染血,眼中戾色乍现,声音喑哑。 「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温凝却粲然一笑,「自然。」 那男子眼中阴戾转瞬褪去,耳尖攀上红晕。 等着接旨的五皇子:? ** 对于齐渊而言,遇见温凝他像是久旱逢甘霖,自此,梦中都是她的模样。 但齐渊不敢让温凝知道他在肖想她,他这般卑劣又可笑,又怎敢奢求她半分垂怜? 【阅读指南】 1、总体甜文,文中会掺杂一点权谋,少量宅斗,配角有自己的cp和故事。 2、两只纯情小学鸡(男主:?)的恋爱手札 3、女主对男主一见钟情。 4、作者颜控,笔力不足以描写男女主的惊人美貌,请自行脑补。 5、全文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凝;齐渊 ┃ 配角:温窈;魏云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救赎美强惨质子。 立意:身在黑暗也要努力向阳。 第1章 温凝还躺在被窝里,就被府里的声音给吵醒了。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门外响起惊春敲门的声音。 「小姐,醒了吗?」 她坐起身来,刚睡醒声音还带着困意,「嗯,进来吧。」 惊春推门进来,伺候着她洗过脸,又漱了口,挑了身衣裳,又细细上了妆才好。 这一番事做下来,已过了半个时辰,温凝的肚子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待用过早膳,温凝才想起一大早府中就格外吵闹,便随口问了句。 惊春收了碗筷,道:「今天据说是淮西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这会街上应该热闹得很了。这不,二小姐一大早就去了,头上还插满了钗子,奴婢瞧着,倒像个花孔雀似的。」 说完,便捂嘴笑了起来。 温凝听罢,嗔她一眼,作势要揪她的脸,口中道:「好你个惊春,竟然敢笑话二姐!」 惊春躲过她的手,就识趣地求饶道,「不敢不敢,惊春知错了。」 主僕打闹过后便也决定去城门口看看,温凝在家待了一月,正巧出去透透气。 温凝体弱,今日虽雨刚停了,可风还有些大,夹杂着些初秋的冷意,索性便乘了马车。 马车小巧精緻,车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底下铺着软软的褥子,一旁还燃着凝神静气的薰香。 马车行驶地不急,挂在檐角的铃铛泠泠作响。 穿过几条巷子,沿着大道走了好一会,终于看见了城门。 此刻,城门大开,两旁守卫的士兵身着铠甲,分为两列,整齐排在道路两侧。 温凝掀开车窗的帘子,打眼看去,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他们来得不算早,城门附近已站了许多的百姓,马车也有十几二十辆。 在人群的排头处,几名身着朝服的官员立在前头,身侧是几名皇帝的心腹宦官。 温凝认得打头的那个官员,是张丞相,为人处事圆滑,是她爹的死对头。 不多时,便听见自城门外传来一阵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震地地面都在发抖。 渐渐地临近城门,骑马的人放缓了速度,身后响起车轮转动的声音。 温凝让车夫将马车换了个位置,以便可以看得更清楚。 只听得一阵马蹄踩水的声音,紧接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便是一群身披铠甲的将士。 最前面的那个人,胯下骑一头枣红色,头顶一缕白毛的马儿,马儿体型匀称健硕,皮毛光泽浓密,一看便知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而背上那人,不用猜便知是谁。 淮西大将军名魏云峰,果真如传言一般生得高大俊朗,只是因为久居沙场,即便刻意收敛,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一股凌厉。 随着魏云峰进来,后面的一众随行将士也逐渐进入城内,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辆低调素净的马车。 领头的官员向魏云峰传达了圣意,几番客套下来,队伍缓缓进城。 两旁的百姓沸腾了,马车中的官家小姐也与自己丫鬟窃窃私语。 随着队伍走到人群中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最末尾的那辆马车。 第2页 「听说魏将军此次回来,还带了齐国的一个皇子。「 「什么皇子,到我们梁国不就是质子了吗?也不骑马,还坐在马车里。」 「听说这齐国质子先前在宫里就是个不受宠的。「 「哎哎,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生母是个洒扫宫女。」 队伍渐渐行到官道中间,温凝看够了,便打算放下帘子。 跟在队伍最后的马车缓缓行驶,车轮转动的声音落在温凝耳中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去,对面马车的车帘随着行驶微微晃动。 忽然!一旁看热闹的孩子突然站立不稳,摔在了道路中间,正正好好跌倒在离马车一步的距离。 驾车的将士见状奋力勒住马绳,马儿嘶叫一声,宽大的马蹄高高扬起,带起的劲风将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两旁的士兵大喝一声,将道路中间的小男孩抱开,后面的马车也因为受惊而勐然颤动。 车帘剧烈晃动,车外的红缎盪起弧度。 人群熙攘之间,帘子不经意撩开,露出车内人的侧脸。 墨色衣领做工细緻,衬得那人苍白矜贵,稜角分明,敛眉颔首间是疏离的孤冷。 马车落地时,马车因为惯性向前倾去,车内人稳住身形,眼底极快划过一丝戾色。 骚动很快平息,马车又恢復之前不急不缓的行驶速度。 刚才那一瞬的惊鸿一瞥仿佛是个幻觉。 「小姐,看什么呢?」惊春见温凝怔了一下,便顺着视线看过去,除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帘便再无其他。 温凝收了视线,信手将帘子放下,温声道:「没什么,先回府吧。」 正要启程,便听见一声娇蛮的笑声,语气中似乎略有惊讶。 「呀!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没想到真是三妹。」 温凝撩起车帘,便见一辆装饰奢华、色彩明丽的华盖马车,掀起的车帘中,露出一张明艷傲气的脸。 少女十七八的年岁,小脸粉红,柳眉杏眼,肤色白腻,唇上涂着当下最时兴的唇脂。发间满头珠翠、琳琅夺目,一举一动间环佩作响。 「二姐也来看魏将军?」温凝点了点头,莞尔道。 温窈听得,却突然顿了一下,偏了头去,眉毛微抬,似有羞恼:「谁来看他,我是来看那齐国皇子的。」 温凝眼眸微转,温软笑道,「那二姐瞧见那齐国皇子没?」 「一个大男人遮得那么严实,能看见啥。」温窈听完,眉头一拧,又接着道,」不过听说,长得倒是十分俊秀。「 温凝抿嘴微微笑,传言倒确实属实。 既已见过淮西大将军的威风,姐妹二人便结伴一道回到府中。 回到府中,用过午膳,库房便差人送来了几套衣裳,供姐妹两个挑选,好参加今晚的宴席。 试过衣衫,便有丫鬟来传话,再收拾些许时间便要进宫了。 姐妹二人应了声,检查了东西没有遗漏,便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滚动,伴随着」哒哒「的声响逐渐驶近宫门。 温凝撩起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由热闹变得冷清,不远处的灯火渐渐褪去,迎面进入视野的是红砖绿瓦的宫墙。 为了给魏云峰接风洗尘,圣上下令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皆带上家中女眷赴宴,所以,此刻宫门外已经排着不少等候入场的马车。 等了好一会,马车都没有前进的迹象,温窈索性给了守门的宦官一袋银子。 那宦官见马车华丽,檐下的玉牌上挂着「宁」字,便知车内的人必定是温家两姐妹,又见对方出手阔绰霎时间眉开眼笑,示意守门的禁卫军让马车先行。 马夫正扬了鞭子,车轱辘将将转动,便见一辆马车从狭窄的缝隙中沖开,不顾两旁贵女的抱怨,直直向宫门口疾行而来! 人群一阵惊唿,那辆高调奢华的马车堪堪停在温凝二人的马车前面! 马车的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头出一个穿着鹅黄衣裙,面容娇艷,眼角微扬、气势跋扈的女子,额间一块绿宝石额坠,更衬得她神情傲慢。 女子开口,声音清脆语气却不善,「呀,我当是谁赶在众人面前进宫,原来是宁国公府的小姐呀!这为魏将军接风洗尘的日子,怎的温三小姐还穿着这样素,这实在是有点不吉利吧!」 温凝听得,心中有些不快,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好脾气道了句:「姚小姐多虑了。」 姚曼晴,平南侯的小女儿,姨母是宫中得宠的良妃娘娘。 温窈却是没这般好的耐心与脾气,只草草扫了一眼姚曼晴便移开了视线,冷哼一声,「三妹,不用理她,我们先进去。」 京都贵女的圈子都知道,姚曼晴心高气傲,嚣张跋扈,向来与洒脱不羁又行事张扬的温家二小姐温窈不对付,更因为温窈大胆求爱魏云峰的事,不少人在背地里取笑她,其中姚曼晴尤甚。 得了温窈的白眼,姚曼晴心中恼怒,压下怒气,见着温窈的衣裳做工精緻又颜色鲜艷,心下有了说辞。 「温二小姐今日这衣裳这般鲜艷,不会是为了魏将军吧!」 语罢,姚曼晴便顾自掩唇笑了起来。 话将将落,便听得周围马车里传来一阵阵笑声,紧接着便听得有人窃窃私语。 「恬不知耻」、「败坏门风」等词落入温凝耳中,温凝抬眼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二姐,她微微皱起眉头,想来也定是听见了。 第3页 温窈追了魏云峰两年无果,这些话正好戳中了温窈的心事。 姚曼晴见温窈没有搭话,朝着温凝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眸光微转,眼中挑衅之意越发明显。 温凝性子温和,说不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只抿了抿唇温声道: 「姚小姐,还是少言为妙,我记得上月你才被姚世伯关了禁闭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闹笑,姚曼晴气的脸都红了,上个月她为了讨好嘉禾公主犯了蠢,本来知道的人很少,这被温凝一提,又不知道那些个世家小姐要在背后嚼多少舌根了。 姚曼晴本欲再还口,排在后面的贵女们看完了戏,已经开始催促,于是,她只得作罢,狠狠瞪了一眼温凝二人便驶车离去。 驶进宫门,便有宫人将马车安置在一旁,温凝二人在丫鬟的陪同下穿过重重官道进了朝阳殿。 日头渐渐西斜,守门的禁卫军打个哈欠,正欲关闭宫门,恍然间听见车轱辘碾过青砖的声音,他伸长脖子,瞥了眼宫道,见尽头处不急不缓驶来一辆素净的马车。 领头的禁卫军要了铭牌,接过去一看,雕刻细緻的玉牌上镌刻着「齐」字,这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没人姓齐,如此一来便只有今日才到的齐国七皇子。 思及此,守门几人眼中不免露出几分轻蔑,随后便将马车放行。 孟河扬起马鞭,不忿地嘀咕一句:「殿下,这梁国的皇帝摆明了羞辱你,咱们还去这宴席干嘛!」 马车内的人端坐其中,轮廓在车帘不时透露出的光亮中影影绰绰,只窥得一寸如玉的肌肤,以及隐在长睫下一双疏离晦暗的眼。 小几上的灯不太明亮,车内之人端起瓷白的茶杯轻啜一口,指节修长,在杯壁的衬托下流转着莹白光泽。 「专心驾车。」 孟河应下,宫道两旁有微弱的蝉鸣声,马车逐渐隐在宫墙的尽头。 第2章 温凝二人时间来的正巧,席上已有好些宾客。 自温凝姐妹二人一入席,就招致了好些目光。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两个都是大族嫡女,一为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一为兵部尚书的嫡长女。 再观样貌,一个明艷英气,眼眸微转间贵气尽显,眉宇之间更有罕见的洒脱,另一个更是教人眼前一亮。 冰肌玉骨,骨相极好。黛眉水眸,一点绛红点缀娇唇之上,容色秾秾,就算处在盛装打扮的贵女间依然是最打眼的那一个,冠绝京都实至名归。 只是与这张娇柔的脸截然相反的,是她亲口拒绝过好几个世家郎君的求亲,且态度坚决。 无法,京都好些觊觎她的郎君便只得退而观望,不知谁才能入得这温三小姐的眼。 贵女间已经炸开了锅,二人忽视议论声,朝着坐席走过去。 刚一落座,就察觉对面有一道视线紧紧锁着温凝二人。 一抬头,果然见对面的姚曼晴眼中不忿,温窈权当没看见,只捏起一块糕点品了品。 温凝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唿,稍稍侧目,便发觉还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顺势看过去,与姚曼晴隔了半人的距离,有一着月色衣衫的女子正面带笑意看着她。 那女子明眸善睐,温柔和善,举止间礼仪竟然没一点疏漏,甚至比教习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堪当典范。 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蓝心莹,是京中出了名的温柔知礼,加之貌美又有才情,见过的夫人贵女都要夸上一句,是大族理想的联姻对象。 对方如此和善,温凝也抿唇笑着点头,只是她有些意外,她与蓝心莹统共不过见过两回,这蓝心莹表现得太过熟稔。 圣上还没来,众人便也乐得自在,正在喧闹之中,有一抹身影渐渐行至殿外。 待那人踏入殿内,殿内竟然不约而同地禁了声,只听得那人踩着石板的响声。 他悠悠抬眸,露出一副极精緻的眉眼来,轮廓流畅,鼻樑挺直,五官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是眼中有萦绕的晦暗。 浑身气质冷冽,宛若一匹蛰伏的孤狼,淡漠清冷是表面,阴戾与杀伐才是内里。 墨色的衣袍极为合身,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来。 衣料上精细的纹理隐隐有潜龙之势,暗藏锋芒,与那人眉眼间的淡漠与孤冷相得益彰。 他缓步行走在大殿内,周身仿佛染了寒气,与这殿内喧闹格格不入。 待齐渊落座,殿内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 果真如传言一般,这齐国三皇子确有天人之姿,众人哂笑一声,只是出身....... 委实下贱了些。 不多时,这次宴席的主角淮西大将军魏云峰终于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待他落座又免不得一番吹捧,顺便打趣起他的亲事来。 温窈离得不远,自然是听见了这群老臣的话,她秀眉一蹙,抬了眼向魏云峰的方向看去,只是她翘首了许久,都没见那人转过头来。 于是温凝听见她「哼」了一声,便又自顾吃起糕点了。 对面席上传来一声嗤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姚曼晴咽下一口果茶,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才笑道:「看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温凝早已习惯了姚曼晴的做派,并不打算理会,一旁的蓝心莹莞尔一笑,对姚曼晴道: 第4页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方才好像见平南侯已经入席了。」 姚曼晴听得,下意识往她爹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见平南侯白了她一眼,那眼神中警告之意明显不过。 她心下打了个冷战,瞪了几人一眼,才闭了嘴,拈起糕点使劲咬了一口。 见姚曼晴吃了瘪,温凝抿唇笑,眸光清澈,似有光华流转。 蓝心莹看得晃了神,随即唇边露出温和的笑意。 怀定的妹妹,同怀定生得一样好看。 杯子里的果茶已换了两盏,才终于听见殿外有宦官高唿道: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曲贵妃到!——」 「太子殿下到!——」 「五皇子到!——」 「嘉禾公主到!——」 一连串称唿下来,便见一群人往殿内而来。 宴席之上所有人立刻起身下跪,口中高唿「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 听得一句「众爱卿平身」众人才又起身。 皇帝屁股落了座,众人才敢端起眼前的茶盏喝一口,润润方才已经干涸的嗓子。 温凝听了一会,无非是变着法夸耀魏云峰的战绩,她顺手捻了块糕点吃了,抬眼时,却与侧上方的那人猝不及防对视了。 那人的眼睛冷漠而疏离,垂下的长睫遮住眼中晦暗。 但也只是略略从她脸上飘过,毫无波澜。 温凝下意识伸手去摸脸,在嘴角摸着一小块糕点碎屑,霎时间,白皙如玉的脸上涌上一股羞臊的红晕。 一曲舞毕,君臣尽欢,推杯换盏之间掩下数人暗自的眉目传情。 席间有贵女自荐,生得玲珑身段,粉唇玉面,着一身长袖舞裙在殿内人的注视下款款而行。 待至中央,随着琴声偏偏而舞。 琴声先是平缓,接着便乍然突起,逐渐激越,那贵女的水袖在席间翻飞,不时有意无意落在魏云峰面前。 琴声落幕,贵女含羞接下称赞,水盈盈勾人的目光频频看向魏云峰。 魏云峰大马金刀坐于席上,只喝着杯中酒,含笑望着大殿中央。 「这一舞十面埋伏倒真有几分意味了,不知能不能入得魏将军的眼。」 魏云峰大胜而归,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加之并无妻妾,自然成为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温窈一口咽下果酒,因为喝的急了些,芙蓉面上窜起浅浅红晕。 她突地一下站起来,眼神毫不客气直视着方才献艺的贵女,嗓音清亮: 「这水袖舞太过柔和,若要配这《十面埋伏》,我倒是觉着应当舞剑。「 这句话毫不留情,方才跳舞的贵女还未下场,初秋还穿着单薄的纱衣,听到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贵女当场下不来台,脸色有些难堪,稳了稳心神,才向不远处那名身穿海棠色裙装的女子看去,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反问道: 「小女微末伎俩难入温二小姐的眼,不如温二小姐可否让小女见识一下这配得上这曲子的剑舞。」 明知家世难以相当,可少年气盛,终究没能忍住。 那边温窈勾唇一笑,眼角眉梢俱是自信,红唇微张,道:「你且看着。」 她说这话时,不单单是看向场中各怀心思的贵女,更多是看向魏云峰,眸中燃起战火,满是势在必得。 魏云峰单手掩住唇边笑意,这么久没见,她还是如此嚣张。 温窈换上一身劲装,手中软剑随着动作不断翻飞,时急时缓,动作利落之余又不失女子的柔媚。 席间有人中途叫好,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鼓掌喝彩。 一舞毕,温窈微喘着气反手收了个漂亮的剑花,再看向魏云峰时,眼中挑衅不言而喻。 座上皇帝也龙心大悦,开口称赞道:「不愧是京中的女巾帼,这一曲剑舞甚妙!」 得了皇帝的夸奖,温窈不卑不亢接下,心满意足回到座上。 温凝静坐席上,见对面席上有好些个贵女频频侧目,眼中惊艷之色不减,且不时私语。 她心有疑惑,顺着贵女视线看过去。 最终落在了齐渊身上。 世家公子皆着华服,配饰香囊一样不缺,唯有他一声墨色长袍,款式素净,只有袖口与领口处有金丝绣线描边。 他沉默端坐其中,肤色冷白,薄唇紧绷,长睫垂下遮住眼中戾色。 修长玉指握着手中茶盏。 指尖充血。 席上大臣皆面露喜色,大谈齐国如何战败、如何落荒而逃,又是如何舔着脸议和,又是如何看不起梁国才送了个不受宠的质子来。 甚至借着酒意,大谈起从他人嘴里听来的秘闻。 齐国三皇子,齐渊,生而卑贱,生母为罪奴,即便出身皇家,也无法掩盖身上流淌着最下作骯脏的血这个事实。 大殿之内,齐渊高坐其上,众矢之的,无端生出一股凄冷。 温凝默不作声打量着他,他远离故土,独自来到敌国遭人百般羞辱,莫名生出些许怜悯。 大抵是温凝不加掩饰,又或者是他太过谨慎敏感,那双眸子毫无预兆与温凝再次对了个正着。 这次不同于上次的淡漠,虽然未曾表露,可温凝却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来不及收起的自卑与杀戮。 第5页 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浓烈的注视,眼底的情绪像是被狠狠压制,却又即将叫嚣着冲破牢笼。 于是,有些慌乱地垂了眼,错开了那道凛冽的视线。 齐渊压下心中横冲直撞的情绪,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自嘲的弧度。 这些话他听了二十余年,可每一次都会毫不留情地在他伤口处刻下痕迹。 他灌下一口酒,目光流转到方才的女子身上。 很漂亮,只是和其他高门女子并无什么不同,在听到他卑贱的出身以后,就连眼神都带着慌张的避之不及。 温凝再次抬头悄悄看他时,他的眼中杀伐戾色尽褪,淡漠与疏离将不堪与脆弱尽数藏在身后。 有些奇怪的是,她心口莫名涌上从来没有的感觉。 她抚上心口,这里有点堵。 第3章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只是,醉的是这酒,还是人,抑或是其他都不得而知。 告知了温窈,温凝便起身独自朝着殿外走去。 席间人声嘈杂,令人心生疲惫,温凝心中像压着东西,她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 走出大殿,迎面而来微凉的空气冲散了殿内的闷热与压抑。 温凝深吸口气,提着裙摆沿着阶梯往下走。 夜色沉沉,天幕中繁星朗朗,映照着天边明月更加皎洁。 京都连日阴雨,明日该是一个好天气。 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行了一段,拐过许多转角,尽头处有座拱桥,桥下一道溪流缓缓流淌。 对面有处亭子,檐角翘起,四周都挂了纱帘防蚊虫,亭子里面,有一道着白衣的纤细身影。 温凝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细听那曲子。 琴声断断续续,琴弦发出铮铮异响,但不难听出是首曲调哀怨的曲子。 议论的宫中婢女看见温凝俯身行了礼,便结伴远去。 虽听不太清楚,可温凝也能从婢女的话中猜出一些东西来。 亭子里面的人是今年才进宫的于美人,传言她早已有心上人,家中长辈却不顾她的反对,强迫她入宫,而心上人又随军出征,最后死在边疆,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温凝抬头环视了四周,不得不说,皇宫确实是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亭台楼阁、流水小榭、珍奇花草样样不缺,可是这样的地方却要以剥夺一切作为代价。 此前,她拒绝了许多世家公子的求亲,可温凝深知出身大族是无法逃避的,她原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渐渐地,宫中却有传言曲贵妃想将她许给五皇子。 她自然是不愿的,他早就见过这位五皇子,生的剑眉星目、修长挺拔,若是换做别人估计已欢喜得不行,可她却是生不出一丝欢喜。 温凝时常觉得有一种被牢牢束缚的感觉,她羡慕二姐的洒脱却又无法违抗家中长辈。 她站在溪流岸边发呆,见一条鱼儿游到她的旁边随即一个甩尾又摆尾游走了。 她不经意轻笑出了声,若她是这条鱼,应该会顺着水流游到很远的地方罢。 正怔忪间,身后有婢女大喊一声,「不好啦!走水啦!」 温凝被惊得站起身来,便听得越来越多的唿唤声此起彼伏,离得近的已经从河边打了水往走水的地方去了。 这种时候往往容易发生祸乱,温凝不敢多停留,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来时未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并未好好记路,想着便找个婢女带路回去便可。 可眼下情况紧急,这段路上竟蹊跷地见不到一个人,只能隐隐望见远处沖天的火光。 此处道路狭窄,又多林荫,温凝探头向不远处看去,有一座显眼的亭子,便想着先不回大殿,在亭子里等二姐叫人来寻。 温凝自小体弱,不多时额头便已覆上一层薄汗,两颊生出些绯色,在瓷白的脸上像是上了层欲语还休的胭脂。 两旁的树木高大,枝叶繁茂,风从其间穿过搅动起「沙沙」的响声。 为了参加这场宴会,裙摆繁复不知绣了多少东西,平时不见得,这种时候反倒成了累赘。 温凝提着裙摆,在湿滑的石子小路行过,一个不留神,脚尖踩住裙摆,身体径直往下倾倒。 顾不得许多,温凝连忙伸出手掌向地,在倒下的一瞬间撑住自己的身体。 嘶——手掌处一阵刺痛袭来,疼得她皱起黛眉,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就要起身时,她微微侧目,见旁边的灌木丛中有一双黑色的刺绣祥云锦靴。 内侍与婢女是断不会有这般布料的靴子,难不成是席间出来透气的世家公子,想到这,温凝还生出几分庆幸,这样自己也能早些回到宴席。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空气中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涌进鼻腔,那人的衣袍像是染了血,在夜晚的树荫下,竟一时瞧不出颜色。 视线一点点往上,温凝见得精瘦腰间悬挂着一块精巧的玉佩,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从侧面伸出一只手,将玉佩摘了去,还没等温凝反应过来,一阵劲风拂过,温凝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剑。 那剑又冷又硬,挨着她娇嫩的皮肤时,温凝打了个冷颤。 地上有些许拳头大的小水坑,湿冷的污水将她的衣袖浸透,贴着皮肤冰冷难耐。手掌的伤传来一阵阵刺痛,膝盖处皮肤也已经隔着衣裳磨破。 第6页 可温凝却不敢起身,更不敢抬眼。 她被娇养了十六年,何时被人用剑贴着脖子过。 持剑的人似乎挺有耐心,没有立刻将剑一横,直接将她灭口,只是那人手腕用力,那剑刃便更贴着她的脖子。 温凝感觉到脖颈处的皮肤仿佛都因为剑刃凹了进去,下一刻似乎就能割破她的血管。 温凝心跳如雷,唿吸也仿佛被人扼制住,她闭着眼,眼睫因为害怕而微微颤动,终是艰难启了唇: 「小......小女什么也没看见.....」 嗓音轻颤,不难听出其中隐忍的害怕,甚至还有隐隐有哭出来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持剑那人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她这句话的可信度。 温凝维持着摔倒在地的样子,贝齿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害怕的声音。 等了许久,温凝几乎感觉自己的膝盖与手掌已经麻木,连方才的疼痛都已经不太明显。 终于,那人未发一言收了剑,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过后,温凝再抬眼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温凝深深吐了一口气,才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借着微弱的光发现自己的小半个手掌被磨破,上面沾染了不少污水。 至于膝盖的伤,这里不太方便,只能强忍着回府才能查看了。 温凝将目光投向方才那人站的地方,却发现一块莹润的东西沾了水折射出幽绿的光芒。 她弯了腰,小心翼翼地从污泥里面捡起来,摊到手心一看,发觉正是刚刚她在那人身上看见的那块玉佩。 之前挂在那人腰上时是反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这会将玉佩翻了面,才隐约看清上面镌刻着两个字: 长岁。 但看来是那人走得匆忙,不小心落下了,温凝借着已经脏了的衣袖擦了擦,收进了袖中。 约莫走了一刻钟,快到亭子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唿喊的声音。 温凝凝神听了听,好像是惊春的声音,便大声回了句。 惊春听得声音,眼前一亮,便带着人朝着温凝的方向赶过去。 待看见温凝站在石子路旁,一张粉面沾染上了不少泥点子,髮髻也有些松散,裙摆更是被湿泥浆成一团,惊春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朝着温凝奔过去,才发现温凝一双玉手已经磨破了大半,血迹混着污泥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小姐......怎的惊春一会没看见,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 惊春一边呜咽,一边拿出手帕替温凝擦拭面上与手上的污泥和血迹。 温凝忍着痛,垂下眼眸温软答道:「不碍事,方才不当心摔了一跤。」 她自是隐瞒了被人拿剑驾着脖子那一段,否则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若是让父亲母亲知道了,只怕是以后连府门都难出。 惊春看着手帕上的血迹只觉更刺眼了,她擤了擤鼻子,才板起小脸道: 「方才惊春见小姐你一直没回来,便有些着急,谁知等了一会,便有内侍过来禀报皇上流华殿走水了,方才在路上有宫里的姐姐说看见你往流华殿的方向去了,惊春害怕小姐出事,还麻烦了宫内的两个姐姐一起找。「 温凝软了眼眸,朝着两名婢女道了谢,「辛苦两位姐姐了。」 两名婢女哪敢接下她的道谢,当即惶恐道:「奴婢二人怎么当得起温三小姐的道谢,眼下小姐没事就好。」 说罢,便齐齐福过身,去往别处了。 惊春本还想说两句,温凝自是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转移了话题,便道: 「惊春,我们快些回去,父亲和二姐该着急了。」 惊春嘆了口气,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待主僕二人回到殿内,发现殿内的人都已散了,问了在大殿服侍的内侍,才知道在走水以后,皇上便派了人去救火,哪知这走水还不是最可怕的,竟还有人说宫中出现了刺客。 虽然刺客不可能堂而皇之杀上大殿来,但众人继续把酒言欢的心思已然是没有了。 待侍卫来报,已将火扑灭,也已经抓到刺客,皇上下了令,众人便急慌慌地往家中赶,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温窈与温解松担心温凝出了事,便一直等在殿前的台阶下,怕温凝回来找不到人。 这见着温凝平安无事地回来,两人才把心思放下。 温凝闭口不谈方才的险境,只道是没看路,摔了一跤。 温解松板着脸点了点头,几人便一同乘车回府。 —— 孟河守着马车,算着宴席时间约莫快要结束。 他等了许久,见人都从宫门口渐渐出来,乘了马车走了,却唯独没见到自家主子。 宫门口由方才的喧闹逐渐转为宁静,孟河抱着手臂,突然听见身后的马车震了一下。 他心下一惊,转过身,右手握住身侧的佩剑小心翼翼朝着马车靠拢。 第4章 待他要掀帘之时,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咳嗽声,紧接着里头那人沉声道: 「孟河,先回府。」 孟河收了手,放下心来,应了声「是」。 车外的人扬起马鞭,马车行驶起来,待行过转角,驶入一处不算宽敞的巷道时,车内人才稍微放下些戒备。 车内人的面色比来时还要苍白,额头冒出些许虚汗,眉头微微皱起,长睫之下,眼中是隐忍的克制,薄唇已然没了血色,此刻在正紧抿着,嘴角因为干涸裂出几道浅浅的沟壑。 第7页 齐渊揭开腰封,将外衣敞开,一咬牙揭开里衣。 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精瘦白皙的腰腹处竟是半臂长的伤口,因为未来得及及时处理,伤口处干涸的血迹已经和里衣粘连在一起。 里衣早就已经被血染湿,外衣幸好因为颜色深未教人看出什么端倪。 他闭上眼眸,舌头抵住上颚,一把撕开里衣,粘连的血肉也因为用力而被生生扯出,霎时间,血喷涌而出。 齐渊下颚紧绷,眉梢处隐隐有青筋暴起。 他伸手自车内暗格掏出一瓶药粉,去掉瓶塞,径直倒在了伤口处。 他疼得唿吸一窒,额头大颗大颗汗珠滚落。 这药虽烈了些,止血消炎的效果确是极好的。 待药效过了,齐渊才小心避开伤口处将衣袍穿好。 他顺手摸向胸口处,突地睁开眼眸,眸间阴晦翻涌,衬得整张面如冠玉的面庞平白多了几分阴鸷。 玉佩不见了。 他沉下心神,想起还在宫中时,他因为疼痛停在一处稍作休整,却没成想被个女子无意间发现了踪迹。 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可她摔在地上,小脸惊惶,被他那把剑吓得整个漂亮的脸都白了的时候,他竟恶劣地生了突然想逗逗她的心思。 那把剑的刀刃他故意斜了角度,不然,那细皮嫩肉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早就已经血肉模煳了。 他站在树荫下,垂了眼,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也藉此机会躲过正在追杀的人。 那摔在泥里的女子,颤着身子,估计是半天没见他开口,拿不准主意,竟然上道地来了句: 「小......小女什么都没看见。」 他莫名其妙地生出点好笑,便垂了眼看地上的女子。 有点眼熟...... 但他没时间多想,待身体习惯了疼痛,他便收了剑,一刻也不敢耽误出了宫门。 玉佩......不知道是否是在那时掉了,若是被她捡到了,得想想怎样拿回来...... 门外传来孟河的声音。 「殿下,到了。」 齐渊收了心神,下了马车朝着府内走去。 府邸外不远的拐角处,一人戴着兜帽隐在暗处,见齐渊进了府,便立马掉头往暗处跑去。 刚进府门的齐渊脚步一顿,立马卸了力,额间溢出冷汗,微弓着身子进了院子。 —— 宫殿内灯火通明,装潢气派,帷幕之后有一人在内焦急踱步。 身旁的心腹内侍宽慰道:「殿下,奴才看您转了好几圈了,先歇会吧,人马上回来了。」 太子穿着方才大殿那身蟒纹衣袍,一张宽大的脸上两条粗眉凑在一起,他伸手一撩衣袍,坐在殿内的软椅上,嘆了口气。 「孤还是不放心,方才见那齐渊竟然毫髮无损地出了宫门。」 内侍从矮桌上捧来一杯热茶,谄媚地递到太子身前,老脸上褶子皱成一团。 「这是皇上前些日子特意赏给殿下的特级普洱,听说是从那千里之外的益州郡送来的,您快些尝尝。」 太子顺手端起茶水,一口便饮尽了,擦了擦嘴,也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圆润的手指在桌边敲了几下,终是按耐不住,吩咐道: 「李顺,你去殿门外瞧瞧人回来了没。」 「喏。」李顺应了一声,便弓着身子退出内殿,朝着门外走去。 这才刚出了殿门,就见李顺一路小跑进来,欣喜道:「殿下!人回来了!」 太子听得,一下从软椅上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往外瞧。 紧接着,便见一个戴着兜帽的小太监从外面跑了进来,三两步进了内殿,便一撩身下的衣袍跪了下去。 「殿下安好,那齐渊确实是没有受伤,奴才见他进府时并无异常。」 此话一出,太子十分惊讶,他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可都是身边养了许久的杀手,身手不敢说顶尖却也是不错的,却一个都没回来。 没成想,那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似是有些不确定,太子又追问了一句,「你可看清了?」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敛眉低目肯定道:「奴才看清了。」 太子让李顺拿了些赏钱给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原先老五替父皇出了让齐国送来质子的法子,朝上那些个早就跟老五站队的老傢伙,一个个上赶着拍马屁,真以为他这个太子是吃白饭的,竟然明晃晃当着他这个储君的面大肆夸赞五弟。 五弟表面上兄友弟恭的模样,真是看得他作呕,若真让父皇刮目相看,他这个储君之位还不知道能坐到几时。 他不得不先发制人。 太子朝着李顺打了个手势,李顺便心领神会地凑上前来。 「你去给我传个话,最近先不要打草惊蛇。」 李顺点头,就要出殿门,身后太子又叮嘱道:「小心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李顺忙应下,口中道:「殿下您就放一百个心,奴才办事您还不知道吗。」 太子挥了挥手,李顺便出去了。 殿内早已掌了灯,此刻已燃了一半,矮几上青铜香炉正从里飘出一阵阵白色烟雾。 太子撑着额头,那香味幽香潺潺,闻来凝神静气,他只觉昏昏欲睡。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以为是李顺办完事已经回来,便道: 第8页 「事情做完就退下吧。」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那声熟悉的「喏」,他有些疑惑,便抬了头,还没看清楚眼前人,就见一片正红色的衣角划过,接着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 那巴掌显然是含了怒气的,力道可不小,当即太子便觉得自己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脑袋有些发蒙。 不用想,那半边脸定已经高高肿起。 正愤怒抬头时,见一穿着宫装的华服女人正满脸怒气地盯着他。 红唇张口便道: 「不是叫你给我忍着,你自己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太子一见来人竟是他的母后,方才还嚣张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他仰头看着皇后,咽了咽口水,嗫嚅道: 「母后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皇后已年近四十,再怎么保养眼角处还是生了许多细纹,此时更是被不成器的儿子气的脸色涨红,连厚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 「还当本宫不知道,要不是我让人放了把火,转移了你父皇的注意,你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行宫里头!」 被皇后这般一说,太子一张圆润的脸才陡然失色,他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找人做了那齐国皇子,之后就对外称是那齐国皇子心有愤恨趁机报復皇室,对他痛下杀手,他是因为反抗才不小心将人击杀。 这样一来,死无对证,父皇也不能说什么,五弟定会因为这件事失去父皇的高看。 毕竟让齐国皇子入皇城,是五弟的主意,今日是储君被刺杀,明日说不定就是一国之君。 而父皇又疑心甚重,万一猜疑五弟联合齐国以质子藉口想行刺他,那五弟可就彻底失去父皇的心了,说不定还会因为此事对自己心有愧疚。 他这条妙计,可谓是一石二鸟。 太子垂着头,不敢在皇后的盛怒之下顶撞她。 皇后见自己的蠢儿子总算反应过来,才缓了语气,继续道: 「你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呵,都在你父皇眼皮底下看着呢,他会不知道你这伎俩。」 太子听完,气愤地一拍桌子,道:「母后,儿臣也并不是全然没想到,怪就怪那齐渊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先前听说在齐国受人欺侮,哪知道他竟有这番本事!」 本以为太子反应过来,知道反省自己的鲁莽行为,谁知道他竟还在纠结此次计划为何没成功。 皇后气的一个唿吸没喘匀,忙顺了顺自己的胸口,不愿意再在此处被气,临走前甩了袖子,冷声道: 「你若行事再这番不过脑子,待被你父皇发现,母后可不会为你求情!」 语罢,便径直出了殿门。 太子一个人站在殿内,头疼地扶住额角,母后总还将他当做从前的小孩,他现在可是储君,将来是要登上皇位的,做事还怎能总是畏手畏脚。 待完全听不见脚步声,这才有一个肤白貌美,穿着薄衫扭着腰肢的美妾从暗处走出来。 她的柔荑攀上男人的胸膛,莹白指尖不断在男人胸口挑拨。 她吐气如兰,在太子耳边轻喃。 「殿下累了,让婢妾来服侍殿下吧。」 男人被撩拨得欲.火焚身,当即便将方才的烦心事忘到九霄云外,循着美人的唇亲了过去。 殿内白雾缭绕,女子敛了面上讨好的媚笑,才一脸噁心将昏迷的男人踹开。 第5章 十日后,宁国公府。 最近府中请来了一批匠人,将府中有损坏的建筑重新修缮,听说是世子爷的主意,顺便让匠人给温凝的院子挂了个鞦韆,好给她解闷。 此时,温凝坐在鞦韆上,盪着双脚。 鞦韆的挂绳外面特意是用绸缎包裹着的,以防磨坏了娇嫩的肌肤。 过了好一会,温凝才看见惊春从拱门之处进来。 惊春还未上前,脸上就已挂上愁容。 「小姐,你猜的没错,二小姐又没在,听房内的婢女说,二小姐又跑去找魏将军了。」 温凝听完,轻轻晃动鞦韆,粉唇无意识地嘟起,敛了长睫。 她就知道,自从魏将军从边关回来以后,这十日来,二姐竟有八日不在府中,一问人去哪里了,那便是在将军府。 先前二叔还天天教训二姐,说她该矜持一些,才有贵女的风范。谁知二姐竟说,那些个贵女跟个闷葫芦似的,到了合适的年龄便找个人嫁了,天天在夫家以泪洗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了? 二姐一番反驳,二叔竟然无话可说,几次之后,只好由得她去了。 跳下鞦韆,温凝便要去祖母院子请安。 今天的日头还算不错,太阳还没出来,便已经能见到天上的云朵。 索性温凝卸了一件衣裳,只着一件月白绞丝百褶裙,衣摆处的刺绣精细,宛若游于其上。 祖母的院子在整座府邸的深处,父亲孝顺,特意为祖母中了一片翠竹,在祖母的院中,也依照祖母的喜好砌了一方碧池。 温凝来时,见温老夫人正立在院中,拿着一小袋鱼食餵鱼。 兴许是日头不错,长年在院中养病的老人今天精气神还不错,垂下去的两颊隐约能看出几分红润。 她今日穿着一身藏青对襟衣袍,见温凝来了,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慈爱与高兴,待温凝上前,便拉住温凝的手看了她许久。 第9页 口中感嘆道,「两月没看见,竟还瘦了。」 温凝抿唇笑了笑,嗔道:「看您才瘦了,孙女最近吃多了还胖了。」 惊春在后头却不依了,从温凝身后探出头来,道: 「老夫人,您可得说说小姐!这入了秋,小姐胃口便不好了,饭量还不及之前的一半。」 温凝忙打断还要接着说的惊春,一边搀着温老夫人向屋内走去,一边道: 「祖母,莫要听惊春瞎说。「 待进了屋,两人坐下,就听见门口的丫鬟喊了句:「老夫人,夫人来啦!」 温凝转过头去,就见门口的丫鬟打了帘,从门外进来一个穿着墨青色春锦长衫的美妇,鹅蛋脸,面容姣好,身段婀娜,上了年岁眉眼间竟还残存着几分风韵。 眼角一颗红色的泪痣尤为显眼,但落在这张脸上,却丝毫不显庸俗。 她一举一动之间,颇为赏心悦目,就连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情与贵气。 温凝站起了身,乖巧垂眸道了句,「母亲安好。」 这是宁国公国公夫人,皇上的亲侄女,她的母亲,永宁郡主。 进了屋内,永宁郡主不动声色扫视了眼屋内的人,才面上挂上得体的笑容,朝着上座行了个半礼。 「母亲勿怪,今个有些事情耽搁来迟了,这一忙完事情,便赶了过来。」 座上温老夫人闻声,淡淡一笑道:「我老婆子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下回派个丫鬟来说一声便是,便不用还特意跑一趟了。」 永宁郡主却并未应了这句话,双眸微抬,「母亲是长辈,儿媳来请安是应该的,不该为此坏了规矩。」 温老夫人听得,只轻轻颔首,也未再推脱。 虽说婆媳关系向来算不得多亲密,但永宁郡主这个儿媳这么多年来,从未怠慢过她,也算是极有规矩和分寸的,就算她有时藉口不来请安,她这个身子入土半截的老婆子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与她较劲了。 温凝垂头站了许久,直到永宁郡主与温老夫人寒暄完,这才得了母亲的回答。 「阿凝也来了,正好母亲有些事与你说。」 见母亲已经坐下,温凝才挨着旁边的位置坐了,将茶几上的茶沏给母亲,恭谨地莞尔一笑: 「阿凝也正打算去寻母亲。」 永宁接过茶盏,素手提起茶盖,顺着边沿将茶的浮沫撇到一旁,轻啜了一口,慢条斯理道: 「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母亲便替你婉拒了好些帖子,如今你身子修养得不错了,也该到处走动走动了。」 温凝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应了句,「母亲说的是,是女儿让母亲操心了。「 「正好,前两天嘉禾公主就已经派人往各府中送了帖子,明日你便与你二姐一起去吧。」 永宁放下茶盏,拿帕子拭了嘴角,才接着道:「今日的请安便罢了,你常年待在府中不爱与人走动,明日的簪花会可去结交几个朋友。」 温凝是不爱去那些地方的,可她不敢明说,只将心思藏在了腹中。 「女儿知道了。」 临走前,永宁郡主见温凝似乎神色恹恹,几不可见地嘆息一声,道: 「我最近得了些新的首饰,是从西域那边进贡来的,我差人送到你房中,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温凝一愣,随即重重点了下头,连语气都带上几分欣喜,再抬头看她时眼中都溢出几分意外。 「谢谢母亲,母亲送的女儿都很喜欢。」 永宁沉默了一瞬,敛眸在温凝面上看了半晌,软了语气,「莫怪母亲严厉,你是国公府的女儿。」 温凝听得,方才的惊喜也被沖淡,眼眶有几分酸涩,口中却乖巧应道:「女儿省得,母亲便放心吧。」 永宁郡主走后,温老夫人拉着温凝又说了些体己话,大概是让她切勿记恨她的母亲,这么大的府邸全靠她一人撑着十分不易,又要事事没有纰漏,自然有些严苛。 温凝都一一应下,其实她都知道,只不过有些不甘和委屈罢了。 但这点委屈和不甘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 次日,温凝一大早便特意换了身衣裳,带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乘了马车前往嘉禾公主的府宅。 惊春昨天就已经向二姐房里的丫鬟传了话,告知她们,若是温窈回来,就说是国公夫人让她与温凝一同去参加簪花会。 等到次日早晨,结果温窈房里的丫鬟却说,温窈一夜未归。 府内人早已见怪不怪,在魏云峰出征之前,温窈也曾干过赖在人家府邸不走的事情,最后还是第二日魏云峰亲自送回国公府的。 温凝不再纠结,带着惊春上了马车,公主府靠近皇城,穿过两条繁华的大街,便拐进一条青砖铺成的巷子。 这条巷子很少有普通百姓来往,原因是住在这条巷子的大多是皇室子弟。 不光是嘉禾公主的府邸在这里,其他各路闲散王爷,以及各位皇子。 其中,太子府与五皇子府也在这条街上。 这条街十分长且宽阔,经过一座府邸要隔很远才能看见另一座府邸,因此,马车在这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行驶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看见嘉禾公主府。 嘉禾公主向来以皇室自尊,能入得她的眼的人,要么是家世显贵,要么便是才情卓绝。 第10页 下了马车,递了牌子与帖子,便有丫鬟领着温凝往府邸内走去。 嘉禾公主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还未及笄,便赐了封号、府邸与封地。 据说,这府内的形制还是皇帝让人去江南请了最出名的匠人,为了迎合公主的喜好,按江南楼榭建造的。 温凝随着丫鬟进入内院,才见已有许多贵女在里间谈笑了。 见到温凝之后,都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唿,毕竟温凝甚少来参加这些宴会,这里的贵女们竟一个也不熟稔。 温凝也不过多计较,只带着惊春寻了一处幽静的亭子,便坐在里头欣赏府内的美景。 周围没人,惊春也不拘着,就坐在温凝的身旁,道,「小姐,这簪花会好生无趣,惊春花倒是没看见几朵,只看见了一群争相比艷的贵女。」 温凝侧眸环视了周围一圈,见确实没人,才捏了捏惊春圆乎乎的脸,轻笑道: 「你可比小姐我还急性呢,这可不比府中,小心被人听到。」 惊春噘着嘴,拿下温凝的手,狡黠一笑,「要我说,还是小姐你最好看,全京城,惊春可没看见哪家小姐有小姐漂亮的。」 温凝被惊春这直白的话夸得面色微红,声音软了软,柔声道:「瞎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惊春说的是实话呢,那些小姐嘴上不承认,可每次没几个敢和小姐站在一起的。」惊春见温凝的耳尖都被夸红了,粉白的脸颊上染上一层薄晕。 转了转眼眸,又接着道,「因为那些小姐往小姐身边一站,一下子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说完,便偏过头去看温凝。 果不其然,红晕蹿上了温凝的眼角眉梢,连眼尾都染上浅浅粉红,光晕流转间,惊艷了亭下一池的春色。 她似乎是又羞又窘,嗔了惊春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惊春知道她面皮薄,老是打趣她,可她不如惊春的嘴皮子利索,不知道如何答话。 主僕正打闹,一双纤长玉白的手轻轻拍了温凝的肩头。 她转头一看,有些意外。 第6章 来人正是蓝心莹,她今日着一身苏绣月华锦衫,外面披了一件织锦披风,还是如前些日那般温柔婉约。 见温凝转过头来,她眉心稍动,微微含笑,「怪我鲁莽,可是惊到你了?」 惊讶到算不上,意外确实有的。 温凝微微一愣,敛衣行了个平礼,口中轻唤道:「蓝小姐。」 蓝心莹走进两步扶起她的手,柔声道:「前些天见到温三小姐就心里不知怎么生出来一股亲近之意,我较你长一岁,你若不嫌齐,便叫我姐姐吧。」 既然对方有心亲近,再加上温凝在京中确实没几个相熟的贵女,索性便承了她的意,粉唇轻启,唤了声: 「蓝姐姐。」 蓝心莹从善如流挽住她的手臂,眼中笑意盈盈,「凝妹妹。」 有了蓝心莹的引荐,温凝很快便将此次来参加簪花会的贵女们认了个全。 而蓝心莹不仅人看起来温柔,就连说的话都让人生出一种无法拒绝的亲近之意。 所谓的簪花会便是个噱头,实际上就是世家子弟们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以及顺带相看姻亲对象。 待女眷这边的人都齐了,就有一两名丫鬟过来领着贵女们朝着一处亭子走去。 穿过曲折的迴廊,便见碧水中央有一座异常宽敞的亭子,静静屹立在水面之上。 还未走进,便已经看见亭子里面有不少世家公子等待其中,个个玉冠华服。 温凝随着蓝心莹走进亭子里,所有的随行丫鬟须得在亭外等候。 但见温凝低着头从珠帘下经过,再一抬头时,那张娇容便将满亭娇花生生压下一头。 那张玉面姿色天然,眉间含着半分娇愁,美目清透无暇,却一颦一转间无端地勾人心魄,可谓是莺惭燕妒,般般入画。 今日她略施了粉黛,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听闻温三小姐仙姿玉色,今日一见,不虚此行。」 一蓝衫公子人群中绕出,面容清秀,一收手中摺扇,口中却转了话头,感嘆道:「也难怪舍弟日思夜想了。」 他身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了身鸦青色的暗纹锦服,长相俊秀,被兄长这般一打趣,霎时间白皙的面庞红了大半,眼神更是飘忽,不敢落在温凝面上。 「大哥!」 温凝面皮薄,被男子这般夸赞,红了粉面,抿唇道了句:「谬赞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些侷促。 蓝心莹侧目便知,顺势拉起温凝的手,将她带到一旁坐下,才掩唇轻笑: 「阿凝第一次来,你们可别吓着她了。」 待众人都寻了位置坐下,这才见嘉禾公主自不远处的迴廊过来。 如往常一般,嘉禾穿了一身张扬的如意缎面华服,在一众侍女的侍奉下掀帘而入。 众人行礼,口中唿道:「嘉禾公主安好。」 嘉禾扫了眼亭内,见到温凝时眼眸微微一亮,便扬了笑意,道:「既然诸位赏脸来了本宫的簪花会,便不必拘泥,玩乐随意。」 众人曰是。 再抬头时,便见嘉禾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苍白冷郁,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衣,身量颇高,挺拔如松,修长如竹,只微微向众人颔首便算打过招唿。 第11页 虽说身份卑微,但也是一国皇子,加之此时却跟着嘉禾公主一道,显然是嘉禾特意抬举他。 众人心知肚明,便客套唤了句「齐国三皇子」就堪堪揭过。 温凝的视线移到男子的身上,齐渊却仿佛有某种预知的能力一般,精准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温凝心尖一颤,连忙移了视线。 簪花会与其他诗会等大同小异,不是赋诗作曲,便是曲水流觞。 温凝的运气尚可,期间鼓停了几次,也未轮到她跟前,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酒壶传过几遍便有一头戴紫冠,面容尚可的公子提议道:「不如玩玩投壶。」 众人不敢擅自答应,最上位的嘉禾抿下薄酒,将目光投向齐渊,侧目问道:「你想玩吗?」 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玩味。 在座的人暗暗心惊,这齐渊才来梁国不过半月,便已成为嘉禾公主的座上宾,连玩乐项目都还得徵得他的同意。 嘉禾公主心高气傲,长相美艷,才华亦是不俗,要真说这齐渊有什么能入得她的眼,估计也就是那张脸。 面对嘉禾的询问,齐渊端坐其中,对于众人暗自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垂了长睫,在眼睑下覆下一片浅浅阴影,面色无波,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悉听尊便。」 音如玉石击箸,萧索沉静。 席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等待嘉禾的回答。 本以为嘉禾会因为此人的敷衍而心生不满,却没想到嘉禾突地一笑,眼神毫不避讳落在齐渊的脸上,意味不明道: 「请诸位移步。」 众人听得,便都识趣得朝着投壶的场地过去。 丫鬟小厮很快便在嘉禾的示意下准备好了投壶所有的物品,包括三只口径不一的酒壶以及数支短箭。 规则为众人每人十只短箭,若是未投中六只,便要自罚一杯。 有擅长骑射的世家公子自荐请缨,在众人的目光下十发全中,人群中一阵喝彩。 待快要轮到温凝之时,蓝心莹看出她的紧张,主动上前安抚,「不用紧张,那是果酒,不醉人的。」 温凝点点头,手中的薄汗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她虽知道这是贵族子弟聚会常玩的游戏,可是她却是从未真正上手过,眼下又这么多的人,紧张自然是免不了的。 前面蓝心莹投完,中了五支,在女子中还算不错,可惜按照规则依然得自罚一杯。 蓝心莹笑着接过果酒,掩着袖子慢慢饮尽,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恢復原先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眼神鼓励,温凝抿唇,在众人的视线下拿了一支短箭。 那短箭造型精美,花纹雕刻细緻,但拿在手上也是有几分重量的。 微微使力,那支短箭便歪歪扭扭地落在离酒壶两三步的地方。 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依旧如此,温凝玉瓷一般的脸上逐渐涌起羞臊的红晕。 十支短箭全部投完,竟愣是一支也没投中。 温凝羞愧地退下场,那张玉面此时不用看便知已经红了一大片。 见温凝有些侷促地站在原地,微垂着头,连耳朵上都染上桃色,原先那被兄长打趣的小郎君从人群中站出身来,看了看温凝,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羞红着脸,开口道:「温小姐,你第一次玩不用在意,你又是女子,以后定会好上许多,不必忧心!」 温凝却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想快些站到人群里面去,谁知这小郎君竟然在一脸认真地安慰她。 她愣了一下,才抬了眼看了方才的小郎君,见对方神色认真、眼神正直,安慰她的话也是真心实意,她顿了顿才轻声道谢: 「谢谢你,于小公子。」 见她道谢,那于小公子脸色更红,也不敢再正视她的眼睛,结结巴巴道:「不......不必言谢。」 人群一阵闹笑,那于小公子在人群中脸色红得如煮熟的虾子一样,他的兄长,那位穿着蓝衫的郎君眉梢一挑,故意道: 「之前你在家中不是一直叫的是温妹妹,怎的方才却只敢叫温小姐。」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着,离得近的人自然都能听见,而温凝也不例外。 那于小公子似乎害羞之极,对着他的兄长气急败坏道:「大哥,你......」 说话之余,还不忘偷偷去瞥一眼温凝的神色,见温凝正盯着一处发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温凝喝下果酒,虽然蓝心莹说的不醉人,但是对于温凝而言,喝下之后,便觉得一股热气直往脑袋上沖。 不消片刻,她便已经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脸上也爬上了一抹红晕,好在还未喝醉。 投壶还在继续,之前提出玩投壶的那位头戴紫冠的郎君却突然提出一个要求。 他视线落在不发一言的齐渊身上,眼珠转了转道:「之前听说齐国的人擅骑射,想来三皇子也是罢。」 齐渊听得有人提到他的名字,转过身来,神色沉静道:「略会一二。」 听见齐渊的回答,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紫冠郎君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道: 「既如此,张某想讨教一番,不知七皇子赏不赏这个脸?」 齐渊抬眸,隐下眸中冷色,「愿闻其详。」 第12页 紫冠郎君嘴角翘起弧度,朝着身侧的嘉禾公主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才走到人群最前面说道: 「这规矩想必三皇子已经清楚,你我二人各自站在这条线以外,每人各有十支箭,最后谁累计的分数高,便谁胜,而输者要无条件答应胜者一个要求,你看如何?」 齐渊眸中划过一道冷光,待在划线处站定,道: 「那便开始吧。「 「哎,等等,我还有句话没说完,」紫冠郎君忙用手拦住齐渊,「本公子前几天伤了眼睛,为了以示公平,我所用的酒壶便口径大一点,相信三皇子也不会乘人之危吧。」 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就已经有人议论纷纷,这紫冠郎君是左丞相的儿子。因为老来得子,左丞相向来十分溺爱,只要不闯出大祸,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皇帝十分器重左丞,这也成为了紫冠郎君嚣张的资本。 他算是京都中最有资格尚驸马的其中一个人选,可惜嘉禾公主却从来对他看不上眼,暗里骂过他好些回「草包」。 自从齐渊来到梁国以后,因为其出色的姿容一下子就引起了嘉禾公主的注意。 又因为向来少有人敢违逆嘉禾,更不要说对嘉禾不屑一顾了。 这位寄人篱下的齐国三皇子,不知道是自命清高,还是故意装作如此,恰好正对了嘉禾的胃口。 齐渊一时没接话,紫冠郎君嗤笑一声,「三皇子还怕输给本公子吗?」 温凝听着这人的话,只觉得好不讲理,他眼神明亮,眼周肌肤红润健康,一看便知生活过得十分滋润。 至于眼睛有伤,更是扯谎,那全是仗着齐渊在敌国的屋檐下,强迫他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罢了。 第7章 方才那杯果酒,似乎有些后劲,温凝这会才感觉到脑袋有些昏沉。 她伸手摸了摸脸,脸颊有些滚烫,听着那紫冠郎君的话更觉心烦。 身旁蓝心莹眉头轻皱,语气里似乎是有些不贊成。 「这张公子是存心找茬的,只怕是那齐国三皇子赢了,他也会耍赖。」 温凝侧头看去,人声嘈杂,齐渊一人站在人群中间,周围的人明明知道紫冠郎君不怀好意,却没有一个愿意上去说句公道话。 对他们来说,谁被欺负,谁出丑并不重要,有戏看便罢了。 都说嘉禾公主看上了齐渊,这种拙劣的伎俩嘉禾不会看不出来,可她只是由丫鬟扶着站在一旁,不急不缓地啜了一口手中的果酒,脸上浮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她不打算为齐渊出头,隐隐有作壁上观的架势。 关于这张公子,温凝偶有耳闻,之前有得罪过他的世家子第,为了报復那人,让那郎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胯.下钻过去。 温凝初来京城时,受到过许多冷眼。 彼时她因为养病长在江南,待来到京城时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自然是被那些说官话的贵女们明里暗里地嘲笑。 又因为她生性温吞,嘴皮子也不利索,每每随着母亲参加宴席,总是不说话坐在一旁。 久而久之,就有不少流言传出来,说她故作清高。 她本就不善交际,如此更不愿意出门与那些贵女待在一块,为此,母亲说过不少次,可她却并未告知母亲她不愿出门的真正原因。 眼下见着齐渊在敌国被人算计和羞辱,可又孤立无援的样子,让温凝多少有几分感触。 奇怪的烦闷又涌上心头。 齐渊站在原地,他心底冷笑一声,这种伎俩在齐国皇宫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更甚的,如今只不过是再重来一回罢了。 他眸中覆上阴戾,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微微扬了嘴角,道了声,「好。」 那紫冠张公子眼中阴险丝毫不加掩饰,幽幽笑道:「要是你输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温凝瞧着张公子的嘴脸,借着酒劲,她竟生出了几分勇气,越过前面的几名贵女,鼓起勇气直视着朱公子,脆生生道: 「你这不是欺负人嘛,你眼睛好好的,为何要说自己伤了眼睛。」 温凝话一出,那张公子脸上的笑意瞬间耷拉下来,见是温凝,面上勉强维持住一丝笑意。 「温小姐说什么呢,张某确实是伤了眼睛,只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 众人没想到温凝这个温吞的性子里面竟还藏着几分侠肝义胆,当即便心中有几分好奇,静静立在一旁看她怎么答话。 于小公子本欲上前帮温凝说话,却被自家兄长死死拉住了衣袖,他见温凝侷促地站在前面,心中急得不行。 却见他的兄长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勿要给父亲添麻烦。」 于是,他只能泄了气,着急地看向温凝的方向。 温凝方才头脑一热才站出来,如今没想到那张公子竟然脸皮这般厚,被戳破还不承认。 她玉面涨红,娥眉微蹙,气势软了半截,接着道: 「你若是真有伤,不如养好伤改日再比。」 说完这句话,温凝便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看过去,便见嘉禾公主微微一笑,目光气势凌人地在她身上打量。 温凝心中「咯噔」一声,她方才出言揭穿了张公子的用心险恶,这样一来,也算是间接驳了嘉禾的脸面。 加之嘉禾对齐渊的态度,只会让人联想到她对齐渊有意。 第13页 可是话已出口,温凝向来温吞惯了,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来。 她压下心中下意识躲避的念头,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直视着嘉禾。 嘉禾察觉温凝的目光,收了唇边笑意,在丫鬟的服侍下站起身来,冷声道了句: 「本宫有些乏了,就不奉陪诸位了,诸位请自便。」 众人曰「是」。 齐渊立在一旁,微微捏紧的拳头松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看方才义正言辞的女子。 她微垂了眼,脸颊上被染红大半,就连莹白的耳朵也透着红晕。 那双眼却是清亮地......有些刺眼。 就好像他的伪装和狼狈在她眼中一丝不挂,就那般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也......赤裸地放在他自己眼前。 他竟突然觉得有些异样的难堪,但同时也生出一丝恼怒。 嘉禾公主一走,在场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那张公子被揭穿,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桀骜。 温凝轻轻唿出一口气,才惊觉原来自己的心早已砰砰跳得厉害,手心也已紧张得出了汗。 可是,虽然过程有些曲折,温凝却意外地发现心中奇怪地有些畅快。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何二姐老说好些贵女全是闷葫芦,做的说的皆不是自己心中想的。 即便他们的心中也觉得不公。 所以当惊世骇俗的二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贵女们无法接受二姐的言行,将之视之为异类,才有意排斥。 蓝心莹很懂得审时夺度,见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便拉住温凝的手,顺势温和笑道: 「阿凝说话直了些,张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况且张公子有伤,这场比试确实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若非要比试,传了出去还说我们大梁容不下远道而来的客人,相信张公子是深明大义之人,也定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这番话,不仅缓解了气氛,又给了张公子一个台阶下,他自然不会不领情。 再说他本来是要在嘉禾面前羞辱齐渊的,如今嘉禾已经走了,再纠缠着不放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张公子摆了摆手,面上堆起客套的笑:「张某也是心急,听说齐国的人都擅骑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才想要见识见识三皇子的本事。」 蓝心莹莞尔一笑,众人便也顺着揭过此事。 嘉禾走了,众人明显放开了许多,一瞬间宴会上笑语一片。 温凝坐在编织的藤椅上,心想今日的事估计也瞒不过母亲的耳朵,届时,母亲便又要说做事前应当三思,以大局为重,不应逞强好胜。 她靠着栏杆,玉手搭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的水流发呆。 嘉禾公主府中的这条溪流是活水,所以清澈见底,连溪底的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间蓝心莹见她独自坐在一旁发呆,便贴心过来问她,温凝只道是酒量太差,头有些昏沉,自己休息一会便好。 蓝心莹但笑不语。 正怔忪间,于小郎君拿着一个杯子踌躇站在她旁边。 他酝酿了许久,也不知从何开口,但见温凝转过头来,霎时间红晕便爬上了他的面庞。 他强装镇定,结结巴巴地开口:「方......方才听蓝小姐说你有些醉酒,我.....我便拿了解酒的蜂蜜水来,你要......要尝尝吗?」 温凝道了声谢,正要接过来,却见那于小公子身体突然一颤,手一抖,那杯水便洒落在地上,杯子也碎得不成样子。 他有些诧异,在心上人面前犯了蠢,心中积聚了几分愤怒,正要发作。 却见他身后齐渊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长睫覆下阴影,面上有几分不明显的惶恐,随即听得他道了句: 「抱歉,是齐某鲁莽了。」 对方虽向自己道了歉,态度也算诚恳,可不知怎的,于小郎君心中却有一股郁闷之气,想撒却又没地方撒只能硬生生憋着。 为了在心中人面前表现,他只得佯装大度:「无碍,下次注意些便是了。」 齐渊微微点头,从温凝与于小郎君身侧行过,坐在不远处,端起果酒轻啜一口。 既然水已经洒了,于小郎君便说自己再去拿一份,温凝却不想麻烦他,忙说不用。 于小郎君却坚决要去,他记得兄长说过,若女子说不要那便是要,只是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温凝坐在原处,抬头时,却无意间撞见一个人的目光。 身上的衣衫只用料讲究,衣饰却并不繁复,但穿在他身上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冷与贵气。 他肤如白瓷,两条剑眉入鬓,却不显粗狂,微垂着眼帘,纤长的眼睫掩住凤眸眼中的神色。 就连看向她时,眼中都似乎带点朦胧和深意。 这双眼,是极为漂亮的。 却又是极富侵略的,只被他这般看着,便仿佛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正在不安分地撩拨着她的心脏。 温凝罕见地生出几分不自在,忙避开那人的视线,却又有什么在驱使她再次抬头。 她抬头时,那人的眼神同先前没有变化,只是那漂亮的唇轻轻张开,像是在说什么。 离得有些距离,温凝听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方才齐渊口中吐出的字,仿佛是: 「多谢。「 再欲探究时,便见于小郎君已经拿了新蜂蜜水向这边行过来了,好巧不巧正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第14页 她接过糕点,待于小郎君挪动了身子,发现刚才的位置,那人已消失不见。 她掩下心头异样,抿下一口水。 甜而不腻,有浓浓的蜂蜜香气。 迎着于小郎君殷切的目光,温凝轻轻点了点头,随口贊了句,礼貌地笑道:「很好喝,多谢于小公子。「 得了温凝的夸赞,于小郎君只觉得方才的不愉快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 他满脸通红,遮住眼中窘色,结巴道:「你.....你喜欢就好。」 随即他捏起一块糕点,傻笑着一口咬下,浓郁的甜香充斥着整个味蕾,一直蔓延到心口处,让他整个脑袋都烫得发懵。 他心想道,温小姐漂亮又温柔,心地也正直善良,他真的好喜欢她。 要是能娶她,那就更好了。 第8章 簪花会结束时,已经傍晚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逐渐显出几分萧索,温凝带着惊春回府,才知温窈竟是到现在还没回来。 —— 军营 夜色深沉,不远处传来几声哨声。 训练结束的将士围坐在一起烤火,火光噼里啪啦,映着士兵们稚嫩的面庞,火光在他们的眼瞳中不断跳跃。 温窈坐在士兵中间,毫不拘束地端起身边烈酒一饮而尽。 才将将喝到一半,温窈就已经被呛得满脸通红,忙放下酒杯,勐咳了好几声才停止。 身侧的一个圆脸士兵笑道:「温小姐,这酒可比不得女子之间喝的果酒那般柔和,不要说女子,便是我们也不敢喝得这般急。」 温窈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一张俏脸显然已是红得不行,她豪迈地拿衣袖一擦嘴,笑道:「都别叫我温小姐,怪别扭的,叫我温窈吧。「 「这怎么行.....」几个年轻士兵一脸惊讶,一同喝酒倒是行,在这个极为看中阶级等级的朝代,要是直唿姓名却有些不妥了。 士兵们正踌躇间,却见一人卸了铠甲,穿着一身平日训练的常服走了过来。 那人身形高大,五官俊朗大气,只是皮肤有些黝黑,细看还能看见额角处一条浅淡的疤痕。 他顺势坐在温窈旁边,支起一条腿,疏朗一笑:「她既是说了,你们直管叫便是。」 一群年轻士兵忙站起身来,抱拳低头齐声叫道:「元帅!」 魏云峰展眉而笑,向几人打了手势,道:「此处不论官职,大家都是一同作战的兄弟。」 几人曰是,便也不拘泥,坐在了原来的位置。 一群士兵玩起了行酒令,温窈自幼长在深闺,没见过也没玩过,一时间觉得好奇非常。 她目光灼灼,娇俏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五魁首呀、六六顺、七个巧啊、八匹马、九连环!」 「哎哎哎!刘杉你输了,快喝!」 「干什么,不过喝了两杯就说自己喝不下了,可不许耍赖!」 被叫做刘杉的年轻士兵,就是先前那个圆脸的小伙子,不知道是否是运气太霉,已经被灌了整整一壶酒,待手中那碗酒喝完,他连碗都没来得及放,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哎!没意思,这小子酒量不行,这么容易就倒下了。」 「换你来你估计还不如他,哈哈哈哈......」 温窈看得蠢蠢欲动,便主动要求和士兵们一起玩。 士兵们都知道温窈是个娇小姐,不仅如此,虽说主帅没表态,可旁人都看得出来魏云峰是欢喜她的,温窈迟早是元帅夫人,至于为什么魏云峰一直在逃避温窈这就不得而知了。 基于上述原因,在划拳的时候士兵们都有意放水,可是温窈不知道,她连这规矩都没彻底搞明白。 温窈实在不是个玩行酒令的料,这才刚开始,就输的明明白白,众人即便有意放水都没有办法。 温窈嘆气一声,喝下士兵递过来的酒,双颊逐渐变得酡红。 她自认在贵女圈里酒量算顶好的,这行军的烈酒几杯下肚,温窈便觉得头昏脑涨,连眼前人的脸都有几分模煳了。 她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魏云峰见她脸色绯红,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便关切道:「你若醉了,先去帐篷里歇息吧。」 可温窈是个倔脾气,她不想让自己被魏云峰看扁,她酡红着脸,看着魏云峰,却发现有些看不清,于是便往前凑了凑。 一股带着酒意的女儿香钻进魏云峰的鼻子,那股香味在一群男人中间便越发显得特别和诱人。 魏云峰心头一跳,侧身避过她的脸。 温窈打个酒嗝,眼神已有些游离,拿手指着魏云峰的脸,「你给......嗝......给本姑娘看着,若是我还.....还没醉,你......你便要承认你......你喜欢我......」 她说的断断续续,可是周围的士兵却听得明明白白,一阵起闹。 「吼......」 「我倒是看着温小姐还没醉!」 「哈哈哈,我也是,还没醉,你看,还能说话呢!」 「主帅就承认吧,人家一姑娘可追了你两年了!」 魏云峰头疼地扶住额头,却见温窈勐地一坐起,拿起魏云峰的杯子就往嘴里灌酒。 他正要阻止,却发现已经来不及,那酒已经顺着温窈的动作悉数进了她的喉咙。 魏云峰难得俊脸一红,他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第15页 从唇角溢出的酒顺着温窈殷红的唇往下流,接着流过白嫩的下巴,再然后流进她微微敞开的衣领。 那衣领处的风光甚美,皮肤在火光的衬托下仿佛吹弹可破,锁骨精緻小巧,沾了酒渍正映出微微莹亮。 魏云峰眼眸一暗,喉结下意识滚动。 温凝欺近身来,歪着头看他,红润的唇微微开合。 「你在看什么?」 魏云峰仿佛如梦初醒,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脸上浮上红晕,不过在黝黑的肌肤上不太看得分明。 他佯装咳嗽一声,别过眼道:「没看什么。」 温窈却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哦」,然后恍然大悟道:「我.....我知道了,你是色胚,在看.....看我。」 「没有!」 几乎是下意识地,魏云峰立刻就反驳道,然而话出口以后,才发觉周围的士兵也学着温窈的样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哦」。 他撑着额头,只觉每次遇到温窈自己的脑子就会犯蠢。 魏云峰抬起头,扫了一眼围着火堆坐的士兵们,无不例外,每人的眼中都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 他收起窘色,正色道:「再看,明日每人五十圈围练。」 果不其然,士兵们闻之色变,便纷纷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身旁温窈还捧着酒壶往嘴里倒,倒了半天才发现没有一滴酒。 她放下酒壶,转移了目标,眼睛死死盯着魏云峰身侧的酒壶。 正要伸手去拿,就被魏云峰拍了一下,温窈抬头,见魏云峰又恢復了往日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温窈哪肯依他,伸手将要去抢酒壶,魏云峰一把抓住她的手,再次道:「你醉了。」 温窈却突然顿住了,看了看魏云峰握住她的手,又迟钝地抬头看了看魏云峰的脸。 她撅起嘴,朝着魏云峰笑的无比灿烂,「我没醉。」 见她确实已经神志不清了,魏云峰便打算将她扶回营帐。 正要起身时,温窈整个人突然朝着他扑了过来,然后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啵!」 声音无比响亮,连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云峰僵在原地,任由温窈倒在他怀中。 温窈咂咂嘴,唇边露出得逞的笑意,随即不省人事。 不仅魏云峰僵在原地,连一旁利用余光偷偷看戏的士兵们都惊呆了。 随后他们便见他们一向沉稳的主帅,那张俊脸像被点墨的白纸一般,红晕从两颊处开始蔓延,接着到耳朵,再逐渐红到脖子根,那黝黑的肤色都没能挡住这恼人的羞意。 士兵们识趣地起身,火堆处只留下睡着的温窈与魏云峰两人。 才加的柴火还在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之中,魏云峰听得自己的心跳比这火炭炸裂的声音还要激烈。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最恼人的是,他二十七年从没碰过女人的身体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他侧目垂目看了看睡在他腿上的温窈,此时正微张着红唇,染了酒渍的唇瓣像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一点点腐蚀他的理智。 魏云峰感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拿起手,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抚过。 柔嫩润滑的手感,让他的手仿佛过电一般,而他的身体仿佛已经脱离了控制,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叫嚣着。 他喜欢她。 并且,想占有她。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在她的唇上来回辗转,顺着她柔软的肌肤一点点向下。 「魏云峰......」 腿上的女子突然梦呓一声,身子随着动作动了动。 魏云峰勐然停住自己的动作,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到别人姑娘的脖子上了。 他做贼心虚地朝着周围看了看,好在士兵们都在说话,没人注意他这里的动静。 他松了口气,理智慢慢回笼。 魏云峰站起身来,压下身体的燥热,才小心翼翼将睡着的女子驮于背上,转身朝着营帐走去。 夜色寂寂,时有时无的角号声响在营地一角。 这夜,有人酣睡在榻,有人彻夜难眠。 质子府—— 孟河推门进来,手中托盘上端着一碗汤药。 书房之中,一人着月色长衫,就着半明半暗的烛光看着手中信件。 烛光将桌前之人的身影拉长,映出清冷轮廓,纤长眼睫微垂,掩去眸中疲倦。 孟河放下汤药,将灯盏里的蜡油重新换了,有些担忧道: 「殿下,亥时了,早些歇息吧。」 齐渊接过汤药,看着碗中晃荡的褐色,他微皱了眉,屏住唿吸,一口闷了下去。 放下药碗,他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待口中苦涩的药味沖淡,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他遭受过许多苦难,却唯独怕极了汤药的苦涩,只是这件事,他藏得好好的,连孟河也未曾知晓。 「无事,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那边最近怎么样?」 孟河低头呈上信件,座上之人缓缓接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信笺中来回划过,修建得整洁的指甲在灯下隐隐透出一股冷冽,如它的主人一般。 孟河紧张地等待着面前人的吩咐。 信笺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齐渊指节用力。 长睫之下,戾色乍现。 第16页 第9章 见主子久久没有说话,孟河悄悄抬头,见齐渊虽面色如常,可那被手指紧紧攥住的信笺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殿下,信中说了什么?「 齐渊唇角不甚明显勾起一抹冷笑,才语气如常道:「那群老东西既然如此游移不定,总得吃点苦头才能看清楚。「 孟河眉心一跳,猜测道:「崔将军他们站了太子的阵营?」 齐渊敛眉,浅淡地「嗯」了一声,才继续道:「传信给孟余,他知道怎么办。」 「是,殿下。「 孟河领了命,正要出去,突然想起来一事道:「殿下,药估计还能维持三日。属下寻遍了这京中所有药堂,才知这梁国气候不同于齐国,有些药材无法生长。」 齐渊神色沉静,并未显出急切。 孟河接着道:「从齐国运过来的话,最少需要半月,殿下......你的毒......」 齐渊垂了眼眸,没有说话,示意孟河继续说下去。 「属下打听到,那味药材十分珍贵,但在这京中,有一人喜好收集各种珍稀药材。」 「谁?」 「宁国公夫人,因为其女温凝自小体弱,她便想方设法得收集各种药材为了滋养女儿的身体。她手中,应当是有的。」 宁国公夫人?温凝? 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断断续续有节奏的声音。 齐渊微敛了眸,这宁国公夫人不太清楚,也不好下手,可温凝嘛....... 他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想起白日她玉面染红,窘迫之极的模样,却还是一脸不忍地为他这个卑贱的质子说话。 她的心思玲珑干净,像一张白纸一般,一眼便能将她看透。 心软且正直,柔弱却坚韧,加之一副天下难寻的容貌,若不是有那般显赫的家世,在这危机四伏的京都,只怕是会教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对了,上次他再派人去宫中寻了许久,若没猜错的话,他的玉佩该是落在她的手中。 还真是有缘吶......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孟河听得,应了声「是」,走之前,还贴心地将书房的门带上。 手指抚上桌前茶盏,这才垂眸将未读的信笺看完。 剩下的内容不长,不过一眼便能扫个大概,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十字,齐渊却读了许久。 「展信安,殿下。尹贵人近日病情越发严重,已是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且时常......咒骂于殿下。」 握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像是被信笺的最后几个字紧紧锁住。 咒骂于......殿下。 他浑身像是卸了力,手掌死死撑住桌沿。烛光照不到的半边脸上,眸间痛苦翻涌。 这世上或许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母亲,而他大约是最不幸的。 依稀记得,半月前老皇帝告知整个齐国,要将他作为质子送往梁国。 那天夜里,他跪在娘亲床前,尽管他面上神色沉静,此去路途艰险,还是希望得到母亲的叮嘱。 他的娘亲尹贵人,在被皇帝临幸之前是皇后宫中最下等的洒扫宫女。 她原本是小官女儿,后来因为被人诬陷,全家锒铛入狱,母亲死于牢中,父亲被流放边疆,而她大概是因为有几分姿色被人留在宫里,打算将她作为争宠的棋子。 后来,醉酒的老皇帝从皇后宫里出来,见她一身素衣,可那张脸出众的姿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不顾她的哭喊,老皇帝借着酒意兽性大发,在椒房殿的侧房檐下就要了她。 那夜,听见她哭喊的人有很多,却都在一旁说这是她的荣幸。 那夜过后,皇帝就仿佛忘了她,她拖着一身狼狈,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房中。 后来还是皇后见她可怜,便顺口给了她个答应的份位。 可是不久后,她意外怀孕了,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皇帝很高兴,大概是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还能一发命中。 于是,当场就封了个美人,宫中都称唿她为尹美人,有不少丫鬟在私下里酸熘熘地说,她尹采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在她怀孕期间,她变得喜怒无常,且时时疯狂敲打自己的肚子 ,服侍的丫鬟每每都吓得心惊胆战。 她偶尔也会有平静的时候,对着唯一信任的贴身宫女说: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原本我以为皇帝该是英明无私的,可我尹家十三口被歹人陷害,好不容易一步步求到皇上面前,他却是连看都懒得看,直接就定了罪。」 她幽幽道,「他每次来到皇后宫中,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 可是这些话对于贴身宫女来说,也就听听罢了,毕竟整个齐国都是皇上的,何况区区几条人命呢。 临近生产的那两个月,尹美人却突然平静下来了,众人都以为她想通了,毕竟做皇帝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没什么不好的。 生产的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尹美人难产,直到第二天快天亮时才将孩子生下来。 产婆兴沖沖将产下的男婴抱给她看,她却一脸厌恶道:「真噁心,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皇帝是第二天来的,见产下的是个男婴,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并且将她封了贵人。 孩子从出生起便没有喝过母乳,因为是个男婴,皇后暗中也越发愤怒和嫉妒。 第17页 在宫中的生活举步维艰,加之没有母亲的庇护,别的皇子与公主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他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心中委屈极了,想向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去自己母妃的怀里寻求安慰。 可是对于齐渊来说,他的娘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他一句,更不要提安慰他了。 待他的年龄稍微大些了,他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老皇帝的影子。 可母妃每次无意间看见他,却比往常更愤怒,看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怜爱,有的只是无休止的厌恶。 后来他越长越大,母妃却渐渐有些疯了。 偶尔父皇来宫中看母妃,他也欣喜地叫父皇。 父皇走后,母妃将他叫到自己身边,让他跪下,不停地用鞭子抽打他的身体。 那时他才八岁,每次母妃要将那条细鞭子全部染上血才肯罢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母妃要这样惩罚他,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着母妃的脸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美貌,有的只是狰狞和疯狂。 他意识模煳,听得母妃疯疯癫癫地说道:「不要叫他父皇,那样的魔鬼不配为人父!还有你!你是他的儿子,你怎么不去死!」 有一次,他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煳,也渐渐看不清母妃的脸,却有一双手将他抱在怀里,不停地颤抖着。 「渊儿......渊儿......娘亲不打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他疲惫地闭上眼,那是第一次,母妃叫了他的名字。 临行前,母妃躺在榻上,听着他要去梁国的消息,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 随即她幽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是瘆人的冷意。 「哈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还是来了。」 他连忙伸手去给母妃顺气,可母妃却一把扔开他的手,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她那张苍白如鬼的面容上,早已看不出昔日的风华。 「好啊,好啊,去梁国吧,就死在那里,一辈子不要回来。」 他不忍再听下去,一撩衣袍,朝着母妃的榻前重重一跪。 他长睫掩下苦痛,强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语气哽咽: 「母妃......孩儿不孝......」 他对着床榻磕了个头,逃也似的离开了母妃的寝宫。 齐渊压下脑中痛苦回忆,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睁开眼,眼白中有血丝遍布。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才将桌上的信件拾起。 浅黄色的信笺一角被点燃,火舌顺着风一点点舔舐着信上的字迹。 书房中很安静,唯有燃烧的声音。 待信件全部焚烧殆尽,他才终于如释重负。 齐渊抬起头,见窗外的月亮比往日盈满。 再有七日,便是毒发的时间。 —— 楚江边上。 一艘小船正行驶在激流暗涌的江水中。 船舱里传来一声咳嗽声,床头的丫鬟听了立马掀了帘子进去。 「小姐,夜里凉,你快些躺下,别受了寒。」 半靠在榻上的女子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她唇角动了动,才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 「还有多少路程?」 丫鬟蹲下身给她掖了被角,才道:「约莫明日傍晚便可到,小姐,不必忧心,快了。」 榻上的人柔弱地点点头,正要躺下,忽然船像是被什么东西勐地撞了一下,女子一个不察,头便磕到了柜子角。 霎时间,额头处高高肿起一大块,泛着青紫。 第10章 容早忧还没反应过来,丫鬟见儿见了,连忙将她扶起来。 定睛一看,光洁的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衬得自家小姐那张苍白的脸越发孱弱。 「小姐......小姐......」见儿忙唤了几声,生怕将柔弱的人给生生撞晕过去。 容早忧半倚在见儿的怀中,一双柔荑颤颤巍巍摸上自己的额头,才将将碰上,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还未张口说话,身下的船只就晃动得越发厉害。 见儿扶着船壁,忙出去看,却见那头船家脸色焦急,待看到见儿,勐地大叫一声「哎哟!」 见儿心头隐隐有不好的念头出现,她抬头远眺,见不远的地方有一艘更大的船只。 夜晚江上起了雾,在那雾中,似乎船头上有一个人,隐约是个身形剽悍的男子。 果不其然,那船家忙用力划桨,抽空道了句:「快些躲好,你家小姐是个漂亮的,又病恹恹的,要是落到那群水莽手上可捞不得好。」 见儿一听,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道谢,忙进了船舱,向容早忧说明了情况。 容早忧虽然好些年就没了爹娘,一直寄养在叔父家中,好在有祖母照拂着,日子也不算太艰难,虽是吃过些苦头的,可这在话本子里头才有的水莽,她哪里见识过厉害。 她当即就慌了神,也顾不得额头上的伤。 祖母身体已是不大行,担心她百年之后,容早忧在叔父家受气,才向宁国公府递了帖子,希望自己的嫡姐能关照几分。 这不眼见到国公府就一天的路程了,眼下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遭了难。 这宽阔的大江之上,也见不到几只船,便是想求救也没有办法。 思忖了半晌,容早忧心一横,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18页 与见儿说了,她们两个找了地方躲起来,只是这船舱狭小,只盼望那些水莽不会仔细搜查。 船只突然勐地一晃荡,就听见船头处有人上船的声音。 听着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应该是有好几个人。 船头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带着几分兇恶:「老子又不吃人,你个老东西跑那么快干什么!」 一听船头上的人这般粗鲁,主僕一人躲在箱子里,一人躲在船上干草的后面,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听得原先那个声音又继续问道:「莫不会你个老东西心虚,这船上有女人吧!」 船家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此刻被将近八尺高的莽汉揪着衣领提起,面色已经被勒得有些涨红。 提着一口气满脸害怕道:「我老头子哪敢在大爷们眼下耍手段,这里头就是一些平常东西。」 这船家才说完,提着一口气等脖子间的力道卸下,这莽汉身侧刀疤脸的男人突然说道: 「头儿,你可别被这老不死给唬住了,我刚刚在船头上可看见了还有个人,说不定就是个女人呢!」 那莽汉脸色一变,恶狠狠地剜了船家一眼,就一把将老人扔进了江中。 顺便「唾」了一声,「呸,这老东西,还敢诓骗本大爷,今个儿撞上了咱哥几个,也让他吃吃苦头,哈哈哈哈哈......」 江流湍急,眼下又是夜晚,只见人掉下去的地方,开始还有水花扑腾的声音,渐渐地水花越来越小,最后江面又恢復成原来的样子。 容早忧在箱子里听见外头的动静,猜测十有八九,那心善的老人家已经被这群畜生给扔到江里去了。 心中免不了愧疚,这几天,老人家的关照她与见儿都看在眼里。 想着,容早忧心里一阵难受,眼眶一阵发酸,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死死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来。 外头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有人粗鲁地一把打开舱门。 容早忧与见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主僕两人维持着一个姿势,丝毫不敢挪动,身子已经开始逐渐僵硬,手脚开始发麻。 几个男人低着头在狭小的船舱里一顿翻找。 之前那刀疤脸的男人道:「奇怪,我看的清清楚楚有个女人的影子的,怎的里面啥也没有。」 「该不会是看错了罢,老五,这黑灯瞎火,能瞧清楚个啥。」 几个水莽在船舱里找了好一会,连那一床薄被都被尖刀一下子挑翻。 幸好之前将随身携带的几身衣裳都锁进了箱子里,这才没被翻找出来。 若是被这群水莽看见女人的衣裳,势必会将这小船翻个底朝天。 过了半晌,找寻无果,其中一个男人看见角落旁的一处大箱子。 他拿着一把宽刀随意在箱子周围敲了敲,沉闷的响声贴着薄衫传进容早忧的耳朵。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心脏的跳动声在箱子里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 「不会真有女人藏在这箱子里吧。」 「想什么呢,这箱子这般厚,一般人在里面早就被憋死了。」 「哈哈哈哈哈......他奶奶的,你这小子想女人想疯了,等会回去给你点了女人,好好尝尝滋味!」 几个男人正要出去,夜风从江面上拂过,一缕皎洁的月光从毫无遮挡的天幕中洒了下来。 那刀疤脸的男人走在最后,正要跨出舱门,却见舱边高高堆起的干草堆下,有一片碧绿的衣角。 适才月亮被乌云遮住,这船舱又这般拥挤,大家都没注意。 见儿听见人都走了,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一直躲在这堆干草后面,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膝盖也因为不恰当的弯曲,此刻已经又麻又痛。 她正要打算站起身来,却见面前的干草堆被人一把掀了开来! 见儿惊恐地抬头,与一张黝黑满脸刀疤的脸对了个正着。 那人眼中迸发出惊喜,一把将手中的干草堆扔在地上,便伸出粗壮而满是污泥的手来拽见儿的手。 见儿以为自己与小姐侥倖逃过一劫,却没成想转眼又落入水莽的手中。 那双手力气很大,又十分野蛮,见儿感觉自己的手仿佛快要被生生扯断,她惊恐交加,浑身颤抖,堵了半天的嗓子眼才艰难地发出一声呜咽。 「小......」 刚发出一点声音,见儿勐地止住,她已经被抓住了,不能再让小姐落入水莽的手中。 已经准备上自己船的水莽,发现刀疤脸的男人没有跟上来,觉得有些奇怪。 突然! 那小船的船舱里传来刀疤脸惊喜非常的声音: 「快来看!这里有个女人!」 几人愣了一下,随即跑了过去。 果然,见刀疤脸从船舱门边拖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个丫鬟打扮,长得还算周正,见了他们几个,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刀疤脸死死拽着见儿的胳膊,笑得格外得意,一口黑黄的牙齿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嘿!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看见了个女人,原来藏在那草垛后面呢!」 几人哈哈大笑,商量着先把见儿给几人轮番爽一遍,然后再将她卖到那黑窑子里去。 见儿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掉了,只想着希望小姐能沉住气,不要被这几人给发现。 第19页 箱子里的容早忧本来就已经有些窒息,终于等到几人离开小船,可以出来唿吸一口新鲜空气,哪成想,见儿竟然被捉住了! 她身子本就不好,此番已是极限,再加上听见见儿被抓住,心口一紧,唿吸一颤,脑袋就开始发昏。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箱子边上一靠,发出重重的一声钝响。 这样的响声,舱外边的人定然是听见了。 见儿心头一滞,就死死抱住脚边的人不要他进去。 刀疤脸一脚就将见儿踢开,丝毫不怜香惜玉,一边往里走还一边臭骂:「臭娘们,还敢挡着老子。」 见儿被这一踢,脑袋撞在船角处,当场就晕了过去。 容早忧听见脚步声,心知是躲不过了,泪水早已溢出眼眶,嗓子发涩,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她刚才就已经想好了,若是被抓住要遭受这水莽的侮辱,她就咬舌自尽,即便是要死,那也得走得干干净净。 她头顶的盖子被人掀开,她不敢抬头,见感觉到有人伸手将她的领子给提了起来。 她此刻已经有气无力,加之之前的伤病还未完全好完,又经受一番心惊肉跳,哪还能撑得住。 待看清她的脸,那几个男人眼中都迸发出一种名叫贪婪的欲望。 她虽额头上有一个包,脸色也过于苍白了些,可是这些男人平日里见得都是些乡野村妇,一个个皮肤粗糙,身形臃肿,第一次见到养在深闺细皮嫩肉的娇小姐,眼睛都直了。 容早忧被看得直犯噁心,可她心知自己反抗不了什么,只能任由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一遍遍在她身上流连。 一只手带着莫名的臭气凑近她白皙的脸庞,然后在她的脸上揉捏。 不消片刻,那块肌肤便已泛红,这更让几个男人看得邪火直冒。 容早忧绝望地闭上眼睛,牙齿咬上舌尖,渐渐用力。 忽地,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水莽转头,见那船宽大坚硬,桅杆上飘着旗帜,站在船头的几个男人皆手持火把,穿着统一的暗色劲装,神色坚毅而狠厉。 「不好,老大!是官府的人!」 几个水莽看了看到手的娇小姐,有些不舍,正犹豫之间,那船已经靠了上来,前头的几个官兵已经要冲到小船上来了。 那领头的男人一咬牙,愤愤看了一眼容早忧,才道:「走!」 眼看情况不对,几个男人一个个丝毫不带犹豫地跳进江里。 这女人没了可以再找,这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那艘做工精緻的船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立在船头,月色下隔着大雾,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只能隐约感受到那双眼温柔却薄情。 容早忧再也坚持不住,一阵江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晕了过去。 第11章 昨日簪花会疲累,温凝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翻了个身,头还有些昏沉,大约是自己太不争气,几杯果酒就已经醉成这番模样。 她抬了抬手腕,感觉到手边硌着一个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捡到的玉佩,随手便放在枕边了。 温凝将那块玉佩举过头顶,借着光才发现那块玉佩不仅是正面有字,就连那反面原来也是有字的。 只是反面的字被人刻意削去,又故意磨平,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那笔划的走向,好像隐隐约约是个「齐」字。 齐? 温凝勐地坐起来,据她所知,京中没有官宦人家姓齐,而她那日是在宫中捡到的玉佩,再结合那人的衣着,应当是赴宴的人。 而整个大殿上,只有一人姓齐。 齐国七皇子,齐渊! 冰冷的剑横在脖颈间的感觉仿佛历歷在目,生出的几分异样心思也变得可耻起来。 可转念一想,若真是有那番本事,又何至于被人步步紧逼,沦落到敌国来做这卑贱的质子。 温凝嘆了口气,手指捏着那块玉佩,触感温润通透,与那人真是格格不入。 想了想,还是将它随身带上,下次见到他了,就顺手还给他吧。 待用过早饭,多日不见的温窈才终于出现了。 她今日着了一件云烟琵琶锦上衣,这般素的颜色,竟让她穿出几分飞扬妩媚。 她才将将拐过迴廊,见到温凝时,脸上就不受控制地带上几分笑意。 温窈毫不客气倚在她房中的贵妃榻上,才将视线投向温凝,眉梢眼角俱飞扬。 「三妹,你猜猜我昨个干啥了?「 温凝抿唇笑道,顺手给沏了壶茶,才道:「猜不到,不如二姐就说吧。」 温窈看了看温凝,突然起身将房门给掩了,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道:「我昨日在军营歇了,今早听到有人说我昨天晚上喝醉时偷亲了魏云峰......」 「啊!」 温凝一惊,手中的茶盏差点洒了一半。 温窈倒是脸色如常,温凝脸却红了一半。 温窈喝下茶水,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嘆了一口气。 「哎,都怪我贪杯,竟不知是何时亲的,也没尝到这男人的滋味!」 」有士兵偷偷和我说,魏云峰脸都红了,这下被我逮到了,还敢不承认喜欢我!「 温窈嘴上虽厉害,可那眼中的幸福和得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了。 第20页 温凝弯了眼眸,音色娇软,来到京城好几年也没改掉江南的说话调子。 「那二姐是好事将近了。」 谈到这事,温窈罕见地颇有几分羞涩地笑了笑,可转而又眉头一皱。 「那傢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 温凝抿唇笑而不语,二姐追了魏将军两年,如今终于算是有了眉目。 她正要再说两句话让二姐宽心,却没想到温窈顺口问了她一句:「我这辈子是栽在魏云峰身上了,那你呢三妹,你可有心上人?」 温凝一顿,她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有个人影一晃而过,随即才笑道:「没有。」 「你要是有心上人的话,可别向那些小姐一样,一棍子下去憋不出个屁,自己要勇敢争取,管别人怎么说,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好。」温凝捧着手中的热茶,浅浅啜了一口,脆声应下。 那就等有了心上人再勇敢吧。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时,外面有丫鬟来说,叫姐妹二人换身衣裳出来见客。 二人应了,不敢怠慢,换好了衣裳便随着丫鬟去了待客厅。 还没进屋,便隐约看见屋内的人不少。 屋内人声嘈杂,丫鬟打了帘,温凝二人进了屋内。 温凝这草草扫了一眼屋内的人,鲜少会客的祖母也在,母亲自然也是在的。 不仅如此,还有今日赋闲在家的二伯,二伯母,还有两个庶弟庶妹以及秋姨娘也在。 她抬眼看去,屋内多了一个眼生的姑娘,那姑娘生得很是秀美,眉间有三分娇愁,额头处有些红肿,只是面色过于苍白了些,身形也很是孱弱。 见人都到齐了,座上的温老夫人发话了。 「这是容姐儿,家中父母都病故了,今后在府内都好生相处,莫让人被欺负了去。」 众人都称是。 待介绍完,温窈性子活络,当即就将人的手给牵着,面带笑意,问道:「容妹妹是吧,闺名叫什么呢?」 那姑娘有些惊讶于温窈的热情,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眸,才小心翼翼回答道:「早忧。」 「原是早忧妹妹,我单名一个窈字,排行第二,今后同他们叫我二姐便是。」 温窈直率,又心软,最是见不得身世悽惨的姑娘。 「是,二姐姐。」 那叫容早忧的姑娘叫了一声,这才怯怯地抬起了头,见面前拉着她的女子容色明艷,身上穿戴无一不是上品,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眸。 紧接着,温窈便拉着她继续道:「你看旁边这个,年岁比你小一点,单名一个凝字,你叫三妹便好。」 温凝见容早忧白着脸,蹙着眉小心斟酌着对她的称唿,不忍她难堪,便主动甜甜唤了声:「容姐姐。」 容早忧腼腆一笑,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下,「三妹妹。」 后面便是大房的两个庶出的,一个叫温怡儿,排行老四,一个叫温逸岚,是个男孩,排行老五,都一一见过礼。 二房,没有庶出子女,也就是说温窈便是独生女。 远道而来投亲的表小姐,身世悽惨,加之又一副病恹恹的,长辈脸上都露出几分心疼,见面礼都算给的大气。 等一一见过长辈们,温老夫人也不拘着几个小姑娘,便说自己乏了,让他们自己玩去。 温凝姐妹二人心里倒是真高兴,府里姐妹少,温怡儿向来不愿与她们两人在一起,经常在府中说她与二姐仗着自己是嫡女,便处处冷落她。 温凝与温窈懒得去管这些,这会突然来了个表小姐,倒是又多了个年龄相仿的玩伴。 容早忧额头上的包,虽已消了大半,可还是在这张白皙的面容上有些触目惊心。 听见姐妹二人关心,容早忧便也实话实说:」昨夜我与见儿快歇息时,突然有水莽上了船,幸好得了路过的贵人相助,不然我与见儿兴许都已经没有命在了。「 听她说完,二人一片唏嘘,便又问她那位大人是谁,改日可要好好道谢。 问到这时,容早忧苍白的面上突然染上两朵红云,她有些羞涩道:「并不知他名讳,我只是听到有人私下里称他为大理寺卿。」 温凝与温窈对视一眼,两人才笑了。 容早忧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忙垂了眼,脸色微囧。 温凝挽住她的手,微微含笑,道:「容姐姐,你说的大人,过几日就能见到了。」 容早忧惊讶地微微睁大眸子。 「三妹,最近从哪学的这吊人胃口的东西,」温窈嗔了温凝一眼,才偏了头对容早忧道:「你说的那位大理寺卿呀,就是这府中的世子爷。」 容早忧听完,震惊地眼睛都圆了一圈,她昨夜见那人的气度和容貌,心知不是普通人,本以为再难遇见了,却没成想就与她离得如此之近。 世子爷,那不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断案少年温怀定吗! 思及此,容早忧那张俏丽的面容上红晕竟越发地深了。 温凝二人笑而不语,心知英雄救美的桥段最是俘获人心,更何况大哥那般俊俏的儿郎。 待陪着容早忧去看了院子,又吃过晚膳,几人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质子府—— 夜色寂寂,偶尔能听见几声微弱的蝉鸣。 齐渊从床上勐地坐起来,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领口在动作间不经意敞开。 第21页 白皙的肌肤上,隐约可见斑驳陈旧的疤痕。 他撑着额头,回想起刚才的梦,心中只有荒唐二字。 那块玉佩是幼时母亲唯一给他的东西,他视若珍宝。 来了梁国以后,他担心不慎遗失玉佩,便将那上面的齐字去除了,只留下印有「长岁」二字的那一面。 母妃待他不好,甚至算得上恶毒,可是他看见这块玉佩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母亲内心深处还是疼爱他的。 在梦里,他竟然梦见自己心情忐忑将这枚玉佩交付给一名女子,还对着那个面容模煳的女子说: 「你若是收下这枚玉佩,便不可答应别人的求亲。」 而语气竟还隐隐带着几分乞求。 那名女子的反应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在梦中心跳得飞快,耳根燥热。 强烈的羞耻感逼迫着他从梦中醒来。 齐渊下床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待冰凉的茶水下肚,那股强烈的羞耻感才渐渐平息。 他双手撑在桌边,长睫掩下眸中羞色,这种事情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这样糟糕的人,又怎能奢求他人的垂怜。 第12章 翌日。 京都有一个风俗,便是每月第一个沐休日是祈福的好日子。 一大早,长宁郡主便遣了府中的姐弟们去城外的庙中祈福,顺道也带上容早忧,好让她早些熟悉熟悉京都的氛围。 温凝二人担心容早忧在后面的车厢受了温怡儿的冷落,便主动将她叫到前面这辆马车上来。 车内宽敞,内设也是极好的,依了温窈,都是当下最时兴的装扮。 容早忧此前不论是在自己家还是伯父家中,哪里坐过这等华贵的马车,自从上车后,她坐在那织锦的绒毯上便不敢再动。 宁国公府能收留她一个孤女已是仁义至尽,温凝姐妹二人待她也是十分不错的,自昨日她来了这府中,便送去了好些漂亮的首饰衣裳。 容早忧此时忐忑地坐在马车上,生怕给人添了麻烦。 马车不急不缓地平稳驶过一段路程,很快就到了城门。 待过了城门,路就不似开始在城内般平坦了,不过好在车夫驾车技术娴熟,也并未让人感觉不适。 马车忽地停了,有一只手掀开帘子,毫不客气地径直钻上马车。 车内的几人一看,原来是温怡儿。 容早忧见她上来,当即就将身体往角落挪了挪,将剩下一大块空位留给温怡儿。 温窈皱了皱眉,开口道:「先前你不是吵着非要跟五弟一辆车,这会怎的又上来了?」 温怡儿见着那一块空位,立马就将屁股落了座,她趾高气昂地瞟了一眼容早忧,心道,这来投亲的孤女还算是有几分眼色。 这会听了温窈的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路不平,后面那辆马车坐着不舒坦。怎么,二姐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孤女坐得,我堂堂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却坐不得了!「 容早忧听完这话,脸色一白,不敢教人看见,也不敢开口,生怕说错话,便只是坐在位置上微垂着头,不安地捏着手中的素帕。 温凝见气氛不对,忙打了圆场:「四妹,二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温窈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温怡儿说话这般沖,她冷哼了一声,」我也没什么意思,你少跟姚曼晴走一块,学些她的臭脾气,她有资本跋扈,你可没有!「 这句话,可谓是扎扎实实刺到了温怡儿心里,她脸色咻地由白转红。 因为庶出的身份,每次跟着温凝二人去参加宴会都要受不少白眼。 她自认长得不比她们两个差,琴棋书画她也算拿手,偏偏就被这个身份给绊住了脚。 她的姨娘是个庶女,最后挤破头也只能当个国公府的小妾,而她温怡儿才貌双全,自是不能再走上这条老路。 思及此,她红了眼眶,却还是倔强地昂起头颅,嘴上丝毫不退让。 「我是没有资本,不像你和温凝,投了个好胎!」 温窈噎了一下,她方才说话确实重了些,若温怡儿以后嫁人还像这般脾气,在婆家可有得苦吃。 「四妹.....」温凝听完这话也不知如何回答,心头有一处突然有些堵。 温怡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在说完那句话以后眼泪「唰」地一下就顺着面庞滚落了下来。 她拿着袖子胡乱地抹了抹,才梗着脖子坐在旁边赌气。 容早忧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温怡儿,拘谨地说道:「四小姐,擦擦眼泪吧。」 温怡儿正生着气,见容早忧递了帕子过来,她一把打掉,随即重重「哼」了一声。 「用不着你假惺惺,你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你也配!」 那块素白的帕子正落在温怡儿脚边,容早忧心口一窒,那面色比方才更白了。 她沉默着捡起帕子,才自己坐在一旁,不敢再开口说话。 温窈见不得温怡儿这番作势,本想出口训斥,又想到方才自己说话重了,才自个儿缓了口气,道: 「四妹,二姐是怕你之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说话重了些。早忧妹妹也是好心,你羞辱别人是你的不对了。」 容早忧抬起头,才寡白着脸柔柔笑道:「没事的,二姐姐。「 温凝朝着容早忧坐近了些,才轻轻拍拍她的手,才抿唇安抚地沖她笑笑。 第22页 温怡儿在一旁又哼一声,几人听了,却没再说话了。 马车行了约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这有名的甘露寺。 传言是先祖为皇后所建,皇后心性仁厚,颇得赞誉。 温凝在惊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眼便见甘露寺果然香火极旺。 寺门前人来人来人往,门前那颗百年月桂树已经被挂上许多红丝带,看来是七夕将近,这求姻缘的人也多了起来。 自进了门,便有小僧人领着去了里面。 温凝燃了香,拜了佛,此事便算完了。 温凝打小便不大相信神佛,但拗不过母亲,每次随着母亲来寺庙礼佛,便也只是走个流程,草草了事。 她问母亲,为何世人常常拜佛,母亲跪在蒲团上,神情虔诚。 「世人常有执念,爱、恨、嗔、痴、求不得,便只能将执念寄予神佛,以此来缓解心中的苦痛。」 她在一旁看着母亲的侧脸,那张夕日容色绝艷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几缕白髮也被巧妙地藏在髮髻之中,让人看不出来。 吃过素斋,便见外面排起了长队,温凝看过去,才发现是有僧人正在算卦。 温凝一时兴起,便拉了惊春过去。 那僧人不是每个人都给算的,他穿着袈裟,一只手不断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温凝排在后面,那僧人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末尾的温凝。 僧人在坐在前面,向温凝招了招手,露出和善的笑容:「最末尾的施主,请上前来。」 温凝顿了顿,才知道那僧人是在叫自己,遂走到了那僧人面前。 那僧人也不说话,只是将签筒递给温凝,示意她摇签。 温凝不明所以,顺着僧人的意思拿着签筒摇了几下。 从签筒中便掉出两支签来,那慈眉善目的僧人拿起来一看,脸色变了变,口中惊喜地感嘆道: 「贫僧观施主面相不俗,这才请了施主上前来。施主这两支签,一为大吉,一为上吉。「 「怎么说?」温凝虽不信,但心中也存了几分好奇。 那老僧人目光悠远清朗,便接着道:「这一签为开天闢地做良缘,日吉时良万事全。是说施主的姻缘是极为幸福美满的。」 「这另一签,便是说施主不用多虑,万事随心便可,终归会有解决之法。阿弥陀佛,施主是福泽深厚之人。」 老僧人这话一出,旁边的百姓便是一阵惊唿! 一丰满富态,穿着牡丹薄衫的的官家夫人道:「哎哟!这姑娘的运势可了不得哦!这两签都是上籤的,我求了许多回,也只见了这一个。」 「是呀!我记得方才有位俊俏的公子,可跟这姑娘完全是反着来的,两签都是下下籤!」 「哎哟!还真有人运势这般差的,啧啧。」 温凝拿着签,没想到自己这一摇,竟还摇出了几分鸿运。 不远处的榕树下,有两人站在树荫里。 一人身形颀长,身材瘦削,穿着一身墨色的锦衫,墨发被一根白玉簪束起,就顺从地伏在男子的后背。 他垂下长睫,手指修长如上好冷玉。 他迅速浏览过信纸上的内容,轻抿薄唇,冷声道:「做的隐蔽些,相信他会领这个人情。」 另一人做侍从打扮,身形矫健,浓眉圆脸,垂首应了声「是」便几步消失在视线之中。 温凝这边却有好些面善的大娘,问她是哪家姑娘,是否有婚配,温凝招架不得,便打算唤了惊春偷偷熘走。 突然其中一个大娘喝道:「看!那边那个,就是方才抽中了两支下下籤的公子!」 这一声真是中气十足,熙攘的人群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都纷纷抬头看去。 树荫下,那人气质冷然,身如修竹,脸部轮廓流畅精緻,仿若得尽了上天的眷顾,五官竟挑不出一丝错处。 齐渊听得动静,抬起眸来,那双极漂亮的眼瞳孔微微放大。 众人皆惊,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嘆:「可真俊吶!」 然而下一句却是:「运势太差了些,离远些,小心沾染了晦气。」 众人说完,一时作鸟兽散,那老僧人的桌前便又排起长队。 惊春在身后」噗「地一声笑出声来,才附在温凝耳边道:」那齐国七皇子也真够可怜的,连抽个签都能抽中这罕见的下下籤。「 温凝莞尔道:「这多半是为了给人一个寄託罢了,难不成你也信吗?」 惊春顿了顿,才小声道:「这......惊春不知道。」 想到那人的玉佩还在自己身上,温凝便叫了惊春在原地等她。 那些来参拜的百姓们都是极为信佛的,既然大师都说这人运势极差,那他们自然是要离远些的。 眼见这漂亮的小姑娘竟朝那公子走去,身旁的大娘忙拉住了她,道:」要不得啊,小姑娘,你这身福泽恐怕是要被损了。「 温凝不怕反笑,含笑道:「刚刚不是也说我福泽深厚吗?兴许能沖淡那公子的运势呢。」 眼见劝不住,那大娘放了手,在身后喃喃道:「哎,自损福泽呀,真是煳涂!」 第13章 齐渊从一开始就看见了温凝,在人群中,她仿佛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生的芙蓉玉面,一双眼灵动纯澈,身形窈窕纤细,今日穿着一身湖色百褶裙,行走间自有一番清灵。 第23页 他本欲转身要走,却听见温凝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齐公子!」 音色娇软,不太像京城口音,带着点吴侬软语的味道。 齐渊转过身,见她已至跟前。 她在台阶下望着他,因为身子不大好,这一番小跑颇费了些力气,玉面上已染上些薄红。 离得近了,才见她肤色细腻,脸上连一丝瑕疵也无,她眸间晶莹闪烁,一双黛眉如新月。 齐渊垂眸看她,疏离道了句:「温三小姐。」 温凝微微喘了口气,才抬起手将一块东西递给他看。 那双手白皙娇嫩,手指如葱白,指甲圆润可爱,上面染了薄薄的一层丹蔻,辗转间溢出莹润光泽。 她摊开手心,掌心娇小,一看便知手心的软肉必定也是手感极好。 一块碧绿的玉佩静静躺在那莹白的手心当中。 齐渊心下微动,他与温凝没什么交集,要说有,那便是他当时拿着剑抵过别人姑娘的脖子。 温凝此时拿着玉佩要还给他,肯定是已经知道那日拿剑威胁她的人也是他。 齐渊心中生出些异样。 他微微错开眼,明知故问:「这是......」 温凝露出瞭然的笑容,才放小了音量,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何况你也没有伤害我。」 心底某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痛,但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他无意识微抿了唇,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心神怔忪间,便听得面前的女子接着道:「这玉佩应该对你挺重要的,下次小心些别掉了。」 他愣神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站在台阶下,才堪堪只到他胸口,她的髮丝柔亮顺滑,有几缕乖巧垂在两侧。 睫毛浓密卷翘,像一把扇子遮住那双明澈的眼,此时仿佛是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不安地微微颤动。 她的唇小巧而饱满,淡色的胭脂很衬她。 他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接那块玉佩。 指间无意间相触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在心底,悄无声息地发芽。 孟河办完了主子交代的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他怕再如上次那般,主子身边没个帮手,被一群人围攻落了下风,那伤便是养到现在也没完全好。 他刚拐过迴廊的弯,就见自己的主子站在台阶上,有名生的极漂亮的女子站在台阶下,正伸手递什么东西。 这一看不要紧,主子常年独来独往,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谈还能接触个女子了。 此时,他家殿下竟在不经意间收了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殿......」他原本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话刚出口,便见自家殿下头也没抬,手上快速接过那枚玉佩,放进袖子里面。 末了,才扫他一眼,口中道:「候在一旁。」 孟河连忙道了句是。 温凝自然也看见了孟河,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就算是打过招唿。 孟河微垂着头,见面前玉人一般的小姐朝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心头一晃,才有些腼腆地回了个笑。 他微抬了眼,见自家殿下没有做声,半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地,见殿下转了头,与他打量面前女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看见殿下几不可见地皱了眉,终归是没说什么。 孟河心头一凛,赶紧垂了头不敢再看。 见玉佩已经还给了主人,温凝便抽身打算离开。 她轻轻提起裙摆,踩过台阶旁有些潮湿的软泥,因为裙摆有些长,一个没注意,脚底便打了滑! 温凝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又要因为粗心在这人面前再摔一次。 只是想着,便觉得脸上腾地染上一股羞臊之意。 正当温凝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一阵风从她耳边略过,隐隐夹杂着浅淡的檀香味。 随即一双手稳稳拖住了她的腰,手掌宽大有力,隔着薄衫温凝隐约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 她腰间的皮肤像是被灼烧一般,那股羞涩直接就从腰际蔓延到脸上。 因为惯性,她被迫向面前人的胸膛靠近几分,离得这般近,似乎能听到对方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那宁神的檀香味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温凝不知所措地轻咬着下唇,羽扇样儿的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 水眸之中波光莹润,眼尾都染上几分绯色。 她仰头去看齐渊的面色,见对方面色如常,眼神清明,显然是并未像她一般有别的心思。 于是温凝心中暗暗说教自己心思不正,随即镇定下来,真挚地道了声谢。 「多谢。」 齐渊微微颔首,手指无意间轻轻摩挲着。 「不必。」 惊春离得远,只看见温凝险些摔到,见她被扶住才悄悄松了口气。 温凝瞥见温窈几人从曲廊处行了过来,便告了辞,去寻自家姐妹。 齐渊立在原处,见她离去的身影,微垂了长睫,掩下眼中异样。 孟河见温凝走了,才抬起头来。 顺着自家殿下的视线看过去,那温小姐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逐渐被掩在人流之中。 这......这难道是殿下的春天来了! 孟河大吃一惊,忙转头去看自家殿下的神色。 第24页 有些遗憾的是,他家殿下此时又恢復了那清冷内敛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泄露的一点异样。 待听到殿下在唤自己,孟河才回了神。 差点忘了,此次来这寺庙是为了方才那老和尚的,方才给殿下卜了几卦,竟说殿下运势极差,此生必定多灾多难! 他真是想对着那老秃驴「呸」一声,他家殿下君子端方,一看便是帝王之相,这些磨鍊不过是为了考验殿下的罢了。 还说什么若要寻得解决之法,待午时之后去找他。 温窈看见温凝之时,见她眉眼染上羞意。 不用说,温窈自是十分好奇。 先前有不少的家世不错的公子上门提亲,长得也是俊俏的,却没见她露出这番羞涩的模样。 便打趣道:「哟!瞧见谁了,竟还红了脸。」 温凝笑而不语。 温窈自是瞭然,便不再多问,拍拍她的手,朝温凝眨了眨眼道:「若是有什么需要二姐帮忙的,尽管说。」 「好。」温凝软了眼眸,才轻轻点头。 温凝姐妹二人本来是一起约着去看后院那片新开的蔷薇,去过的小姐都说在京中是难以找到这般颜色的蔷薇的。 本欲叫上其余几人,容早忧却说自己身子太弱,怕走不了那般远的路,到时候给她们添麻烦,便索性在原地等她们。 而温逸岚嚷嚷着那是女子家才喜欢的玩意,他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不能像姐姐们一般,二人听了哑然失笑。 至于这温怡儿,已经没影儿了好一阵,想来这寺庙有好些功夫不错的僧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才走到一半,温窈却听说魏云峰陪着自己祖母来上香。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温窈便越发对魏云峰看得紧,一有点风吹草动便要过去看看。 温凝看出了温窈的想法,便主动说道:「错过了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魏将军,二姐当真不去吗?」 温窈有些急了,这京中觊觎魏云峰的小姐自然也不在少数。 她犹豫道:「我去了,不放心你一个人。」 温凝莞尔,「有惊春陪着我呢,我就在此处,也不走远。」 「那好......」犹豫了半晌,温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临走前还告诉她千万别往太里边走了,若有事,便叫这院中的僧人。 目送温窈远去,惊春才靠近温凝狡黠一笑:「小姐,你方才不对二小姐说,惊春可是知道的。」 「没看错的话,那边那个是齐国的七皇子吧。」 提到这个名字,温凝显然一惊,「你这丫头倒是瞧得清楚。」 「那小姐,是心悦那七皇子了。」 温凝凝眉思忖了一瞬,才道:「倒算不上。」 惊春有些疑惑:「方才惊春见小姐脸都红了,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家小姐差点摔了一跤,在人面前丢脸了。」说罢,便抬手在惊春额头上弹了一下,便又接着道,「你可倒好,尽来逗趣你家小姐。」 惊春捂着额头,噘着嘴,委屈巴巴道:「惊春以为小姐有了心上人,替小姐高兴嘛。」 温凝无奈地嗔她一眼,便顺势坐到了凉亭中。 先前不觉得,此时却发现日头有些大,晒得人口干舌燥,便叫了惊春去回去取壶水来。 惊春应了声是,叮嘱她不要走远,她很快回来。 后院的厢房中,香炉正燃着,缕缕青烟从缝隙中流出来。 有两人端坐于榻上,面前摆了一张矮方桌,其上,是一盘棋子。 棋盘上散落着许多棋子,若细看,便能看见黑子隐隐有吞噬白子之势。 齐渊抬手落下一子,黑子便有厮杀开始的意味。 对面的老僧人蓦然一笑,道:「切勿操之过急啊。」 话落,白子落下,瞬间就将局势翻转。 室内有半刻的凝滞,齐渊将黑子放回,才拱手道:「晚辈技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老僧人收回棋盘上的视线,将目光投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笑道:「你并非是技艺不精,只是内心杀伐之气太重,一心想将所有掌握在手中;同时,你习惯于压抑自己,你的棋子,并未随心而走。」 长睫微颤,将眼中阴晦尽数藏下,随即才舒展了眉,语气恭敬:「晚辈受教了。」 孟河在旁边看着,他虽不懂棋局,但端看殿下的态度,也知这老和尚有两把刷子,也不枉殿下走这一趟。 开口时,便带上几分尊敬,「大师,之前您说我家主子运势极差,那这化解之法是什么呢?」 老和尚微微一笑,摸上那撮白鬍子,将视线转到窗外。 二人也将视线投向窗外。 只见视线之中,有一身形窈窕灵动,眉目如画的女子,正蹲在亭子边用手去挑逗水岸边的一两只金鱼。 她额头光洁饱满,嘴角不经意带上一抹笑意,阳光洒下来,更衬得她肌肤赛雪,正是温凝。 齐渊眉梢一动,心跳突然快了一瞬。 「那便是化解之法。」 第14章 枝叶斑驳,在微风的拂动下簌簌作响,阳光洒下来,落在地上,透露出些疏影裊娜的意味。 温凝逗弄了好一会鱼儿,抬头看了看日头,已是越发地大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温凝以为是惊春取茶回来,便只道:「先放石桌上吧。」 第25页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温凝觉得有些奇怪,便欲扭头去看。 还未转过头,便感觉到背上有一双手使劲将她往前推。 她本就站在水流边,一个站立不稳,便朝着池塘栽了下去。 「扑通」—— 温凝毫无防备,只感觉入水的一瞬间,池藻腐烂的腥臭扑面而来,随即便是鼻腔与口腔生生涌入池水。 身体接触到池水的那一刻,冰凉刺骨,手脚仿佛被这池水所禁锢,动弹不得。 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在水中胡乱扑腾,一只腿似乎是被水草缠住,她越用力拉扯,便觉得那水草将她往下拽一分。 池水灌进耳朵,连岸边聒噪的蝉鸣声也逐渐远去,岸上仿佛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被人推下了水。 渐渐地,温凝发觉自己全身像是失了力,任凭她怎么挣扎,都只能任由自己不断往下坠去。 她想大声唿喊,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意识开始变得模煳,彻底闭眼之前,她好像看到有一团墨色朝着她奋力游来...... 堂内烟雾裊裊,容早忧坐在蒲团上,伴随着小师父们诵经的声音,不断捻着手中的佛串。 门外跑进来一个身穿黄衣的,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他蹑手蹑脚走到容早忧旁边,才悄悄问道: 「容姐姐,你看见我阿姐了吗?」 容早忧放下手中的佛串,睁开眼,见面前长相玉白可爱的正是国公府的小公子,温逸岚。 她仔细回想了下,才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并未,怎么啦?」 那小公子蹙起两条浅淡的眉毛,道:「先前阿姐叫我在外面等她,说等会就回来,都这会了,也没看见人。」 容早忧安抚地笑道:「别急,估计是有事耽搁了,兴许等会就回来了。」 温逸岚点点头,便又撒了腿跑了出去。 —— 温凝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头顶熟悉的帐幔。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惊觉浑身酸痛且僵硬。 她嘴唇微动,牵扯到口腔内的肌肉,发现喉咙早已干涩无比。 强忍着不适,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 「水.....」 守在一旁的惊春忽地惊醒,发现温凝醒了,顿时满脸激动。 她心领神会,立刻便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小心翼翼将温凝扶起来。 怕她磕着,还贴心地在身后放了一个软枕。 温凝浑身无力,只能将整个身子的重量放在惊春的身上,她微微张开干涸起皮的唇瓣,将温水一点点含了进去。 喝完半杯水,才觉得喉咙舒服许多,便虚弱地问道: 「惊春,我怎么了?」 惊春放下茶杯,将被子给她掖好,霎时间就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地说道: 「小姐,你前几天被人推进了水里,高烧了三天才退.....都怪惊春,要是惊春早些回来,小姐就不会被人推下去了。」 温凝听完,没再接话,她此时脑子还有些混沌,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是有这回事。 她躺了三天,正想下床走动一下,这腿刚迈出去,便差点栽倒在地。 惊春见了,连忙将她扶回床上。 用了些清粥,温凝才感觉自己终于恢復了几分力气。 惊春收拾了碗筷,问道:「小姐,知道那日推你的人是谁吗?」 温凝摇了摇头。 听得惊春又继续说道:「小姐,你落水那日,可把夫人急坏了,惊春在小姐身边伺候好几年了,也没见夫人发那么大的火。」 温凝嘆了口气,才有些自责道:「我真是没用,母亲平日已是十分操劳,还要因为这些事情生气。」 主僕两人说着话,外面便有丫鬟通报有人来了。 起头的丫鬟打了帘,便见自卧房门口处进来三个人。 温窈走在最前头,见到温凝醒了惊喜不已。 「三妹!你可算是醒了,我早先跟郡主说了,等你醒了,便要去领罚呢。」 温凝抿唇轻笑:「二姐领什么罚?」 」若不是我去见了魏云峰,你又怎会被人推下去!「温窈说着,便一边在自己的脸上轻拍了几下,一边还道,「该打该打。」 温凝拉住她的手,大病初癒,脸上还没几分血色,只是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二姐,不必自责。」 床榻侧还站着容早忧,此番温凝面色苍白的模样,看起来竟比她还要孱弱几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緻淡雅的荷包来,才有些腼腆道:「三妹妹,我想着你大病初癒,精神必定是不太好的,便做了这个荷包,里面加了凝神静气的草药,你也能休息地安稳些。」 温凝伸手接下,见荷包针脚细密,花色也是搭配得极好,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她仰头甜甜一笑:「多谢容姐姐,我很喜欢。」 听得她的话,容早忧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唇边染上柔柔笑意。 见她有些精神,温窈狡黠一笑,「三妹!你看谁回来啦!」 温凝扭头去看。 那卧房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人,身形高挑。 那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穿着一身靛蓝色衣衫,脸上挂着春风一般的笑意,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好感。 「大哥!」温凝惊喜非常,脆生生叫了一声。 第26页 男子快步走上前来,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她的额头。 「烧退了就好,你放心,大哥一定将推你下水的人找出来。」 温怀定又心疼又难受,自己从小放在手心上疼的亲妹妹,竟然在自己去别处办案的时候遭了这番罪。 温凝拉住温怀定的手,才罕见地露出小女儿的娇憨,撒娇道:「现在我已经没事了,大哥这次还走吗?」 温怀定揉揉她的发顶,笑道:「不走了,陛下命我今后都留在京城了。」 说罢,他敛了眸中笑意,到底是谁不知死活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他温怀定的妹妹,看来真是嫌家中的床不够舒服,想来大理寺睡睡了。 几人知道温凝刚醒来,需要静养,便看望过后便叮嘱她好好休息,至于兇手让她不必忧心。 温窈与温怀定都走了,容早忧却努了努嘴角,立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温凝半倚在床榻上,看出了她的意图,便笑了笑,「容姐姐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容早忧看了看屋内,视线落到了惊春身上,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惊春是自己人。」温凝明了,道了句。 容早忧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稚气的「三姐姐!」 身后的丫鬟追在后面,急忙道:「五少爷!五少爷!小姐已经休息了。」 紧接着,从门口闯进来一个生得白皙俊俏的男娃。 眼见温逸岚已经进了屋来,得了温凝的眼神,门口的小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男娃一鼓作气跑到温凝的榻前,将手上老虎一样的玩偶举到温凝的胸前,认真说道:「三姐姐,我听下人说你醒了,便跑过来看你。」 「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老虎,我把它送给三姐姐,就没有人敢欺负你啦!」 温凝被他逗笑了,接过他手中的小老虎,道:「好!那就谢谢五弟了。」 想到温怡儿,便也顺口问了一句:「四妹呢?」 谁知温逸岚听了,小嘴一噘,才有些闷闷不乐道:「阿姐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寺庙回来以后就整天把自己困在房里,连我叫她也不理。」 屋内几人听了皆有些诧异。 但听得温逸岚继续说道:「姨娘也着急得不行,说阿姐是被魇着了,说过几天请个道士来做法呢。」 「怎会如此......」惊春喃喃道,却突地灵光一现,再细想五少爷这番话,令人深思。 温逸岚刚来这边,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得那边秋姨娘派了人来说,温怡儿好些了,终于出来见人了,叫他赶紧回去陪陪自家姐姐。 小男娃只得噘着嘴从温凝床沿边跳下去,跟几人打过招唿,便跟了下人回去。 待人走远,惊春才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小姐,这四小姐这病来的蹊跷,走的竟也如此蹊跷。」 容早忧似乎已经猜到什么,脸色突然白了几分。 纠结了好一会,她幽幽嘆了口气道:「三妹妹,我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温凝扫过她握紧的手帕,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思忖半刻,将自己的手搭在容早忧的手上,安抚道:「无妨,容姐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总归是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容早忧点点头,沉下心神。 「那日,我看见......」 第15章 温逸岚随着丫鬟回去,就见温怡儿房内的丫鬟跪了一地。 房门将将掩着,门口有些许碎瓷片。 房内不时传来一阵阵摔东西的声音,他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也不敢进去。 不然,阿姐又会训他。 秋姨娘从迴廊匆匆赶过来,大老远就已经听见屋子里的动静。 她神色有些着急,见温逸岚也踌躇地站在门口,便随口逮了一个小丫鬟问道:「小姐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这会又犯病了?」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低着头,额头处已肿起一个包,才有些后怕地回话: 「奴婢不知道......方才见小姐醒了,奴婢便进去了,谁知小姐却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接着,小姐便一边扔东西,一边叫奴婢滚出去......」 秋姨娘眉头一皱,便推开门踏进去。 谁知!这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见着一个花瓶朝着她迎面飞来! 秋姨娘心头暗暗一惊,连忙偏头躲过,那花瓶就擦着她的脸过去,摔在地上,碎了。 紧接着,便听得温怡儿一声怒喝:「不是叫你们都滚出去吗!」 似乎被进来的人激怒,里间里摔东西的声音更响,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 秋姨娘压下心中诧异,才小心翼翼地避过一地的碎瓷片,这才看到里屋,此番场景令秋姨娘心头狠狠一震! 屋内各种各样的摆件碎了一地,就连桌上的茶盏也没有放过。 不仅如此,进屋处的帐幔也被生生地扯了下来,此时与地上的杂物混在一起。 更甚的是,床榻的枕头与绒被被剪刀剪开,正在屋内人疯狂的动作下洒了一屋。 秋姨娘心头浮起一阵强烈的不祥感,她来不及收起眼中的震惊去看屋内的女子。 这一看,秋姨娘只觉得自己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只见温怡儿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髮髻早已松散不堪,此时上面正挂着许多棉絮。 第27页 她赤着脚,脚底被瓷片扎破,刺眼的鲜红血液正不断从脚底蔓延而出。 温怡儿看见她进来,停了手中的动作,从杂乱不堪的头髮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就连那双平时最爱惜的手,也全是被割伤的小口子。 她立在原地,似乎是在反应,突地,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笑。 虽说温怡儿平时自视甚高,不肯与她这个低贱的姨娘多来往,但到底是自己肚子上掉下来的肉,只是这样看着,便觉得自己心口一堵,眼眶一酸。 秋姨娘缓缓走过去,特意放轻了脚步,怕惊动了她。 温怡儿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伸出了手,试图要去抓面前的女人。 秋姨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怡儿的动作突然顿了顿,睁着眼睛打量她。 她本欲要挣脱开来,面前的女人却用手轻柔地将她面前脏乱打结的头髮拨开,然后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 「怡儿......娘在这里呢......」 温怡儿死死盯着她,突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娘......怡儿好怕,有人要杀我......杀我......」 秋姨娘一头雾水,但只能不断地安慰她,「不怕不怕,娘在呢。」 温怡儿却大力挣开了她的怀抱,满脸惊恐地说道:「在梦里她说,她要带我一起走!」 她咻地转过头,眼里崩出冷光,仿佛突然顿悟了一般,「她是不是叫你来杀我!」 扫了眼屋内已经没有可以扔的东西,她弯下腰拿起一只鞋,笨拙地舞动两下,指着秋姨娘冷笑一声,「你可不要过来!我这把剑削铁如泥!」 此情此景,秋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女儿,疯了! 这去了一趟寺庙,就变成了这样,秋姨娘心口如刀割一般痛。 她湿了眼眶,眼泪顺着那张已有些苍老的面容滑落下来。 她也不敢朝着温怡儿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喃喃道:「怎会如此......造孽啊......」 温怡儿拿着那只鞋,仿佛得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学着话本子的侠客,有模有样地舞动起来。 少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秋姨娘,夫人说三小姐醒了,想见见四小姐。」 「你去禀告夫人,就说四小姐身体不适,改日再亲自去看三小姐。」秋姨娘压下心中悲痛,才勉强应了一句。 屋内的温怡儿听得这话手突地一顿,在原地愣了半刻,眼底的癫狂逐渐褪去,眼中露出茫然。 她垂头看着自己正拿着一只鞋,连忙松了手,再看屋内一片狼藉,眼中的疑惑更甚。 转过头,见秋姨娘神色哀伤,正拿着帕子抹泪,她更是不解,便张口问道: 「姨娘,怎么了?」 正兀自伤心的秋姨娘听得在唤她,下意识抬起头,见温怡儿皱眉头,眼神不耐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敢置信,方才还疯疯癫癫的温怡儿转瞬间却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温怡儿没得到回答也不再多问,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脚和手隐隐作痛。 她垂头看了看,叫了一声:「给我拿些伤药进来。」 门外的丫鬟听得,赶紧恭敬地将药拿进来,再细细为她上好。 秋姨娘总算从震惊中给缓过了神,才小心翼翼走到她旁边,问道:「怡儿,你没事了吗?」 温怡儿抿了口茶水,才扫了眼身侧的女人,眉间露出厌恶,「不是说了叫我四小姐吗?秋姨娘。」 秋姨娘捏着帕子,心里一沉,才恭敬道了句,「是,四小姐。婢妾刚才看你有些不对劲,所以关心了几句,方才夫人叫你过去,说三小姐想见见你。」 「我能有什么事。叫我过去是为何?」 温怡儿问。 「这.....就不知了。」秋姨娘看着女子的背影,几不可闻嘆了口气,心下滋味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温怡儿敷衍应了一句,换好衣服领走前心中生了些烦闷,便道:「少做那副怨天尤人的样子,也难怪这辈子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秋姨娘脸一白,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生了细纹的眼睛水渍才干,此刻已是又红了。 再抬头时,温怡儿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 她垂下眼,心中又急又闷痛,她自是知道怡儿看不上她这个姨娘,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口是心非的女儿了。 —— 温怡儿到时,见永宁正坐在檀香椅上品茶。 而她的旁边,正是温凝! 她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断断续续的记忆,一幕是她与姚曼晴在甘露寺偶遇,一幕是见到温凝正在亭子下逗弄鱼儿。 然后之后的记忆,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有一根筋紧紧绷着,扯得她生疼。 加上脚上与手上的伤,她此刻不用说,面色也是惨白的。 但她不想将自己这幅样子露在温凝的面前,才勉强打起精神,行了礼。 座上永宁不动声色扫了眼底下如坐针毡的温怡儿,才幽幽道: 「先前听秋姨娘说,你病了好几日,可是好些了?」 温怡儿虽嚣张,但在永宁面前却始终不敢造次。 她垂头恭敬答道:「好多了。」 永宁但笑不语,眼中恍惚闪过几分冷意。 第28页 温凝好在有名贵的药材滋补着身体,现下已是好了许多,她眼中收起了平日的温和,浮起些罕见的冷意,道,「四妹的病原是和我一同好的,真是凑巧。」 虽然她不争不抢,脾性也温和,但她不代表她会任人欺负,身上流着温家的血,骨子里的骄傲与倔强是不容侵犯的。 先前在房中,容早忧便与她说了,在寺庙的时候,之后她偶然看见了温怡儿与一眉间挂有额坠的女子走在一起,不仅如此,在送落水的她回到府中时,温怡儿却浑身颤抖,眼神慌张。 当时府中的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她的身上,便无人注意温怡儿的异常,便只以为是被吓坏了。 现在联想当日的情况,再结合温怡儿这几日闭门不出的消息,答案,似乎唿之欲出! 温怡儿听得这话,便忍不住皱了眉,怎的感觉话里有话? 「三姐是什么意思?」 当着永宁的面,她便只得忍耐,不好发作。 永宁抬了抬眼眸,将茶盏将小几上重重一放,直接开门见山道: 「那日,凝儿到底是谁推下去的!」 虽说的问句,但实则语气里的肯定不容置喙。 温怡儿脸色一黑,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冷声开口:「你们现在在这里审问我,是认定是我推的温凝是吗?」 「那你认是不认!」 永宁强压着怒气,此时她不仅是一个主母,更是一个母亲。 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容忍别的人谋害自己的女儿,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丈夫的另一个女儿! 温怡儿满脸诧异,心中被羞辱的感觉愈燃愈烈。 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她推了温凝下水的记忆,便红着眼直接否认道: 「不认,我没有做过!」 「好啊!你!本宫是念着给你留几分情面,才只叫了你一个人过来,看来如今,你得受点皮肉之苦才肯承认了!」 永宁气急,此时已经有些失了理智,不光为温怡儿的冥顽不灵,还为这个家竟然还有除了宁国公敢挑战她权威的第二个人! 正要叫下人将鞭子给拿上来,温凝却突然道了句: 「母亲,等等。」 第16章 永宁正在气头上,见温凝竟也阻挠她的决定,当即心下更是不悦。 喝道:「凝儿,此事你不要插手!」 温凝张口欲言,而永宁似乎早有预料。 「惊春,三小姐大病初癒,送她回房静养。」 惊春应下,走到温凝身边,才轻轻拉了她的衣角道:「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又何尝不知,只是母亲向来强势,容不得他人的忤逆。 温怡儿的脸霎时间青白交加,她抖着身子,两眼充血,不可置信地吼道: 「夫人就认定是我做的吗?还是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就不分青红皂白滥用家法!」 此言一出,永宁气的心口起伏,当下顾不得嫡母脸面,上去便狠狠扇了温怡儿一巴掌! 「啪!」 响声清脆无比,不过眨眼,温怡儿的脸上便已经高高肿起。 身子也顺势跪在了地上。 这个温怡儿真是和她的姨娘一个样,这么多年了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当年那秋姨娘有意勾引,她这个梁国最受宠的郡主又怎么会沦为笑柄! 温怡儿的头已经被那一巴掌狠狠地打偏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口中隐隐有铁锈味溢出。 她维持着被打的姿势,偏着头,眼眶通红,眼中的怨愤宛若实质。 温凝并未回房,她站在院子的拐角处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地上的人突然发出幽幽的笑声,她目眦欲裂,口中的话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哈哈哈哈哈......要不是你,我娘早就成了这国公府的主母!是你当年嫉妒我娘,才用尽手段让我娘成了庶女,再也无法成为正室!」 「你赶走温凝,不就是怕我把这些说出来吗?」 惊春震惊地无以復加,再转头看旁边的温凝,此时,她脸色煞白,眼中惊惧交加。 怎么会...... 母亲怎么会做过这种事....... 母亲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一副贵气大度的模样,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永宁郡主,是不屑于去做这些骯脏不堪的事的...... 座上永宁浑身发抖,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中,这个小贱人,她怎么敢、怎么敢说出来...... 温怡儿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凌乱的碎发挽到耳后,眼神不经意扫过温凝的位置。 才有些癫狂地幽幽道,「还有!本来我娘早就怀上了男胎,也是你暗中打掉的!」 「这些......」 说着,她突然将脸转向温凝的方向,天真一笑,「三姐姐都不知道吧......」 温凝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这不是真的...... 母亲一向心善,不然也不会常年都行善举...... 是假的......假的......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裂一样,这十六年来的信仰与仰望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永宁已是怒极,此刻髮髻凌乱,双眼愤恨地盯着温怡儿,口中怒吼道: 「小贱人!闭嘴!」 第29页 温怡儿却仿佛舒了一口气,这些年她不甘和屈辱地活着,看着永宁假惺惺地扮演一个仁厚嫡母的角色,再看温凝永远是一副不染世俗、不知险恶的高门嫡女的模样,她真是看够了,也受够了! 顺着温怡儿的视线看过去,原本暴怒的永宁却一下子仿佛蔫了下去。 温凝眼角泪水顺着两腮缓缓流下,眼中满是失望与惊惶,永宁听得她痛心疾首地开口: 「母亲,是真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在骗你!母亲没有做过......没有做过......」永宁心中仿若一下子跌倒了谷底,仿佛这样便能将放下的事实通通掩盖。 温凝痛苦地闭上眼,身子逐渐向后倒去,眼角一滴泪珠流过颌角,重重地砸在石板上。 也重重砸在永宁的心上。 「小姐!小姐!」 惊春连忙接住身旁倒下的人,向永宁行了个礼才将温凝带回房。 永宁一下子浑身像卸了力,重重瘫坐在椅子上。 她透过模煳的视线,见地上的温怡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眼神中的不甘和当年秋姨娘进府时一模一样。 她头痛欲裂,没了和温怡儿计较的心思,只扶住额头,对身侧的人吩咐道:「将她关到柴房,三天不许给她吃的。」 「若是老爷回来,我自会和他说。」 「是。「 身侧的老嬷嬷应了一声,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心领神会抓起温怡儿的胳膊便将她拖走。 温怡儿罕见地没有挣扎,只是眼中的怨恨与癫狂让人望而生寒。 ———— 望春楼是京中最豪华的酒楼,此时正值晌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二楼雅间。 魏云峰饮下一口酒,才面带笑意道:「前几日的事,还要多谢七皇子了。」 对面的人,微垂了眼,玉指拖住酒杯,道:「无妨,我的目的想必魏将军也清楚。」 握住酒杯的手一顿,半晌才又恢復了笑意,「如此,七皇子不怕他人将你我二人写进奏摺,判个通敌叛国之罪?」 「呵......」对面的人轻笑一声,才道:「若真是如此,那能与魏兄一同也算不枉此行。」 魏云峰爽朗一笑,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 身侧的丫鬟拉住姚曼晴的袖子,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不是那个什么齐国皇子。「 正在店内挑选首饰的姚曼晴被打断心生不快,正要张口训斥,却见自对面的酒楼门口出来一个人,径直乘了马车走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好像还真是,不过,平时都听说他待在质子府,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这时,一个小厮跑过来在贴身丫鬟耳边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丫鬟香兰贴近她,道:「小姐,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据说那温三小姐已经醒了。」 「醒了?」姚曼晴皱起了黛眉,额间坠玉迎着光发出莹润光泽,随即扔了手中的簪子,「呵,还真是命大......」 马车行过繁华的街道,才悠悠驶回质子府。 齐渊掀帘从马车上下来,刚一府门,便听得自府内传来娇蛮的声音。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呀!本宫可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齐渊眉头微皱,并未理会,直接向内院行去。 「站住!」 身后一袭宫装的嘉禾怒道,本以为听到此话齐渊会停止前进的步伐,哪知他充耳不闻。 嘉禾出身尊贵,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人,哪里受过这等怠慢。 她被拂了面子,怒从心起,娇声喝道:「本公主叫你站住!」 前面的男子这才顿在原地,道了句。 「齐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嘉禾哪会因为这句话便生退意,径直绕到他面前道: 「你的要事,便是去英雄救美吗?」 齐渊听出她话中醋意,心中冷笑,便直接推门进了里间。 被落在身后的嘉禾涨红了脸,带着怒意一把推开卧房的门。 其间的男子端坐其中,正欲宽衣解带,见嘉禾进来,止了手中的动作。 「公主闯进男子的卧房,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男子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 嘉禾红了脸,踌躇地站在屋内。 她收起异样心思,定了定神,才倨傲开口: 「本公主才没有那种龌龊心思,坊间都在猜测是谁救了温三小姐,应该是你吧。」 男子整理衣褶的手一顿,道,「是与不是,又如何?」 嘉禾听得他态度敷衍,心下微愠,「就算你有别的心思,本公主劝你趁早打消。」 齐渊径直走向屏风后,眼中划过冷意。 「齐某将要沐浴,若没其他要紧事,公主请回吧。」 嘉禾心头结着一股郁气,在齐渊这里却始终无法发泄。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其他人若要敢这般对她,早就被拉出去挨板子了,哪还能站在这儿和她说话。 她憋着一口闷气,声色俱厉道:「那温凝是我母妃要许给我皇兄的!你趁早打消心思吧!」 说完,才气唿唿地领着丫鬟走了。 屏风后的人嘴角溢出一抹讥讽,许给谁,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根本没将温凝放在心上,当日他救她一命,权当......偿还她两次的恩情了。 第30页 今后,便各不相欠。 ———— 雨来得突然,淅淅沥沥砸在檐下的石板上,雨水渗进石板缝隙,长出些许幽暗的青苔。 堂前大门洞开,唿啸的风吹得堂内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堂前的地板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青白,眼球突出,脖颈间有诡异的蓝色纹路。 「什么情况?」 仵作半跪在地上,听得此话起身,拱了手道: 「启禀少卿,这人是城中一布商老闆,应是死了三日有余。」 「死因呢?」 仵作似乎面有难色,犹豫了半晌才有些忐忑道:「回少卿,属下.......不知。」 「不知?」语气中似乎有些诧异。 那仵作恭敬地弯了腰,继而道:「属下验尸二十余载,从未见过这等死法,全身上下无一处伤口,且并不是中毒。」 「所以,属下猜测......」 「直言便是。」 仵作稳了稳心神,才道:「蛊。」 「传言南疆苗族善养蛊,也善用蛊,其中有一种蛊虫便是从人的口中钻进去,吞食心脏,人死后脖颈出现蓝色纹路。」 京中竟然会有蛊虫? 温怀定眼中划过冷光,下了命令:「彻查。」 「是。」 第17章 府门处有人推了门进来,紧接着便听得一阵踩水的声音。 已是一更天了,见儿从小厨房端来一碗姜汤,递到容早忧手边。 床榻上的人半倚在床边,轻轻吹了吹手中滚烫的汤水,才问道:「这么晚了,外面是谁回来了?」 见儿疾步撩开珠帘,向外探了探身子,道:「小姐,好像是世子爷回来了。」 素白的手指一顿,忍不住轻咳两声,放下汤碗,拿了帕子掩住口鼻。 「外面风大,今日又下了许久的冷雨,你顺道将剩下的姜汤盛了,给世子还有身边几个人送去吧。「 见儿收过小几上的碗,道,「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妥,老有些人说小姐进了这国公府便是想攀高枝儿。」 容早忧垂了眼,天冷的时候更容易疲倦。 「清者自清,老夫人收留我们,自己的分量不用说便也心底有数。之前承蒙世子搭救,才不至于被那水莽侮辱了去,我们想报恩,他也不缺什么,只能平时多花点心思了,也免得人说我们忘恩负义。」 见儿不动声色收拾了东西,心下生出几分酸涩。 若是老爷夫人在,小姐哪需要这般,还未做事便将退路已想好。 「是。」 见儿应了声,叫上院中的另一个小丫鬟,便一同去了。 —— 屋内已掌了灯,身形高挑修长的男子脱下披风,交由下人烘烤着。 门外小厮敲了敲门,得了应允才进了门。 温怀定一眼便看见梨木托盘上的几碗汤水。 「爷,这是表小姐吩咐人送来的,说是夜里雨寒,喝完姜汤去去寒。」 表小姐? 一张苍白羸弱的脸从心头划过,募地想起了那日在船上她宁死不屈的模样。 醒来时,差点被他一身煞气给吓退。 他有些好笑,在大理寺里的,哪个手中没沾染几个人的鲜血。 思及此,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半张脸浸在烛光的暖黄下。 倒是个聪慧的。 于是伸手端起其中一碗,便就着碗喝了一口,滚热的姜汤顺着喉咙流进肺腑,霎时间全身发暖。 「其余的,拿去分了。」 「是。」 小厮垂头应下,将姜汤给几个随从分了。 心头还有些奇怪,自从爷任大理寺卿以后,便嫌少喝他人送来的东西。 莫不是,真被这雨寒着了。 次日。 温凝刚醒来便又晕倒,这来来回回的折腾,那原本还有几分颜色的小脸此刻也只剩苍白。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头也隐隐作痛。 惊春见状,连忙将她扶起来,餵了几口温水。 「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凝微微张口,吐了几个字,「还好,只是感觉心口又有些疼了。」 惊春登时变了脸色,「小姐,你的心疾......」 温凝白着脸,勉强扯出个笑容: 「不打紧,修养一阵便好了。」 「小姐,这个事情可不能勉强,惊春还是去跟夫人......」 「惊春!」 温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两个字竟有些力道。 说完,便卸了力,微合了眼,半晌才道:「不必麻烦夫人了。」 惊春站在床边,踌躇地看向温凝。 她脸色煞白,先前眉间的开朗也被忧愁取而代之。 这像极了小姐六年前刚来京都的样子。 惊春心底清楚,这是小姐昨日得知了夫人做过的事,在怨她呢。 平日还母亲母亲的叫,如今却只叫夫人了。 惊春心中升起担忧,高门大族哪家没有点腌臜事,这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温凝不同,她自小养在江南,身边的人也很少,江南民风淳朴,将温凝养成了不谙世事的心软模样。 自小敬重母亲的她,将母亲奉为真理,虽偶尔不满母亲的严厉,但惊春还是能看出她眼底的自豪。 如今夫人的事被捅了出来,她一时间哪里受得了。 第31页 知她心中必定是十分难受,惊春便收了碗勺,小心翼翼退了出去,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温凝睁了眼,望着床幔发呆。 温怀定来时,见温凝正看着一处发呆。 见他来了,面上才浮现出几分笑容。 「大哥,不是说最近公务繁忙,怎的来了?」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嘴角不经意带上几分宠溺的笑容。 「无事,等你身体好了,大哥带你回江南一趟,你不是惦念江南的吃食许久了吗?」 温凝这才有几分兴趣,连眼睛都亮了几分,随即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姑娘家贪嘴不是什么好事。 「好,谢谢大哥!」 一只手轻揉她的发顶,笑道:「你我二人,无需言谢。「 屋内的香燃了半刻,温怀定才微敛了眸中笑意:「兇手确定是温怡儿吗?」 「不确定,容姐姐说那日她无意看见了一个额上有额坠的女子,与温怡儿走在一起。」 至于那女子,她已经猜出来了,十有八九便是姚曼晴,这京中戴额饰的女子不少,可与温怡儿关系尚可的,却只有她一人。 可眼下没有证据,她也不能妄下定论,而且,温怡儿虽嚣张,但她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谋害她。 温怀定沉思一瞬,道:「无妨,有大哥在不必忧心,你便好好休养便是。」 「嗯。「 她轻轻点头,正要闭眼休息,却听得外面传来惊春的声音。 「小姐已经睡下了,您改日再来吧。「 门外的人却不依,口中唿道:「三小姐!三小姐!求求您啦!只有您能救怡儿了,您让我进去吧!」 是秋姨娘的声音。 温凝被她吵得心中烦闷,便道:「让她进来吧。」 「是。「 丫鬟打起帘子,屋内灌进一阵冷风,夹杂着些许潮意。 从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妇人,两眼已哭得红肿。 她扫视了眼屋内,便跪在地上,不断地啜泣起来。 「婢妾也是无法,才打扰了世子爷和三小姐叙旧,可怡儿已经关进去整整一日了,一整天没有进食,连口水也未喝得,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没命了啊!「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只听得秋姨娘越来越激烈的哭泣声。 温怀定冷眼看着,并不打算开口相救。 大理寺的牢里,比这哭的悽惨的比比皆是。 惊春见着温凝精神不济,便有些后悔让她在门口唿叫,早知在院门口便将她拦住。 过了好一会,还是温凝心软,「你先起来吧,秋姨娘。那是夫人的命令,我也无法违抗。」 地上人并未起身,只是由先前额啜泣改为磕头。 地上虽铺了薄毯子,可是还是硬的。 秋姨娘也是下了狠心的,这「咚咚咚」的响声便接连响起。 不多时,额头那块光洁的皮肤已经磨破了皮,渗出血迹来。 温凝皱了眉头,终还是开了口:「先起来吧,秋姨娘,我会跟夫人说的。」 伏在地上的人才抬起头来,额头上的血迹加上哭红的眼睛,让人狼狈不堪。 她压下抽噎声,才欣喜地道:「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塌边的男人挥了挥手,便有人将秋姨娘带了出去。 兄妹两个此前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便都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提起最近城中发生的事,温凝略有耳闻。 说是城南有家生意一直不错的布行,这几天掌柜却突然没了踪影,提及此事,众人都纷纷猜测是不是已经死了。 温怀定便也顺着她的话道:「确有此事,多半是为仇家所杀。」 「那是因何而死呢?」 温怀定却突然顿了顿,这等腌臜邪恶的东西,还是莫要说给温凝听了。 索性便跳过了蛊虫,直接说到症状上来。 「尚且不知,只是那人脖颈间有蓝色纹路。」 蓝色纹路? 温凝心道,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还真多,可是眼下她更担忧兄长。 「大哥,万事小心。」 温怀定眸间一软,「不必担忧,阿凝还记得之前大师给大哥批的命吗?」 温凝一怔,「不记得了。」 「说大哥命硬,天生便是与案子打交道的。」温怀定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身侧的杯子掖好。 「所以阿凝放心,早些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温凝心头暖烘烘的,乖巧地「嗯」了一声,才缓缓闭上眼睛。 待听得温怀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温凝才睁开了眼。 她眼下心中堆着事,哪里睡得着。 她翻了个身,才想起来这些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她。 只听得惊春说,她取水回来时,便见到她浑身湿漉漉躺在亭子中。 脑子里恍然划过一道影子。 等等...... 那日她彻底沉塘之前,模煳地看见了一道墨色的影子,描边的衣摆尤为显眼。 温凝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不会是他吧...... 第18章 时间一晃已是到了半月之后,温凝这段时间日日珍贵的汤药喝着,才渐渐恢復了些元气。 这日惊春从小厨房端了汤药过来,顺口说起三日后五皇子设宴的事情。 第32页 那边来人递了帖子,永宁已经替她收下了。 温凝端着瓷碗的手一顿,这才想起来她与母亲之间已是半月未曾见过面了。 不管永宁从前做了什么事,不论她接受与否,但是是她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温凝压下心中沉闷,才叫了惊春随她去给母亲请安。 花厅。 永宁正低着头与身侧的老嬷嬷商量事情,抬眼却见多日未见的温凝行了过来。 她眼眸一亮,收起心中的惊喜道:「凝儿来啦,快坐。」 温凝避过她希翼的眼神,才坐在右侧一张软椅上。 没得到回应,永宁的眼中有几分失望。 再仔细打量温凝时,她往日的神采已消失,眼中添了几分沉痛。 永宁心下一沉。 那张昔日流光四射的娇容也添上几分憔悴,温凝捏了帕子掩住口鼻,轻咳一声道:「母亲,等过些日子,我想回江南小住一段时间。」 「这.....为何?」 永宁蹙了眉,心下已隐隐知道原因。 「京城虽好,可于女儿而言,江南......才让我更自在。」 是了,温凝在这京中几年,时时谨慎,叫人挑不出错,可是自她离开江南,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少了。 她竭力做好一个世家贵女该做的事情,待到年龄到了,便寻一个家世相当的男子嫁过去,了却一生。 永宁一时间语塞。 心口像被一块石头压着,不疼,却闷得厉害。 她的女儿,终究还是变成了她曾经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 她费尽心思让她拥有最尊贵的身份,最高贵的门第,成为人人称赞的京都贵女,可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她保留仅有的一点纯善与天真。 在这腌臜遍地的京都,她千防万防,到头来自己才是摧毁她心中净土的刽子手。 永宁的嗓子像被人扼住,吐不出一个字来。 温凝像往常一样温顺地垂了眼,低声细细道:「三日后的宴会女儿会去的,母亲......保重身体。」 语罢,便起身要走。 永宁的手无意识地伸出,想伸手挽留她,直到温凝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才无力垂在身侧。 ———— 三日后。 最近连绵阴雨,直到今日才显出些晴朗来。 五皇子为人善于交际,在朝中也风评甚好,此次设宴,自是热闹非凡。 设宴的场地并不在五皇子府中,而在枫林山。 枫林山风景秀美,林荫遍地,冬暖夏凉,自然是游乐赏玩的好去处,五皇子便令人在山脚修建了一处府邸。 山路颠簸,行了好一会才到府宅。 温凝下了马车,门口的丫鬟见到便迎了上来,说是五皇子特意叫她等在门口,见了温凝就将人领进去。 温凝不疑有他,微微点点头,道:「有劳了。」 领路的丫鬟应下。 心道,这未来的五皇子妃,看来不仅美貌非常,脾气也是不错的。 府内假山连绵,流水潺潺,两旁的各式珍奇花草令人目不暇接。 行了好一段路,两旁虽风景昳丽,却并未听到谈笑声的声音。 温凝默不作声,多留了个心眼。 直到又走了好一段路,就连惊春都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劲了,温凝开口问道:「为何这一路上未曾见到其他赴宴的小姐公子?」 前头垂着头领路的丫鬟闻言脚步一顿,才恭敬地说道: 「温小姐,前头马上就到了,小姐公子们都在前头。」 温凝暗自打量着丫鬟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又拐过两道迴廊,才看见有几个丫鬟立在院子外头,里面似乎隐隐有丝竹之声。 惊春立在院外,温凝将信将疑地掀起帘子。 进门便听得里头的奏乐之声越发明显,温凝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其他的小姐公子,只有一个男子高坐于上位,正幽幽地盯着她,两旁的乐伶得了眼神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温凝顿时警觉,她默不作声后退了两步。 上侧的男子穿着一身藏蓝色衣袍,衣摆处绣有蟒纹,玉带束于腰间,墨发被一支雕刻有四爪螣蛇的玉冠高高束起。 五官俊美,但轮廓锋利极富有侵略性,迎面而来便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五皇子安。」 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温凝见着座上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身量颇高,整整高了温凝一个头。 五皇子立在女子面前,打量了半晌才道:「凝儿不仅人长得美,连声音也如此好听。」 温凝面上升起羞臊的红晕,才后退两步,心上浮起一股噁心。 「五皇子慎言。」 面前那人听见她的话,不怒反笑,那双眼像鹰隼一般锋利,毫不避讳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终归你是本殿下的人,这番叫你有何不可?「 他话语虽柔,可却让人不寒而慄。 温凝稳了稳心神,「臣女与殿下并未有婚约,还望殿下慎言,不要平白毁了臣女的清誉。「 「哦?」 桀骜的男子突地一声笑了,一双眼紧紧锁住温凝的身影,步步逼近。 传言中的五皇子虽桀骜难驯,可为人随和温润。 温凝此前也以为如此,可今日真正同处一室,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虎豹还是豺狼。 第33页 她心下惊惶,转身便想逃走。 一只手勐然被人抓住,那力道很大,勒得她丝毫不能动弹,手腕处隐隐作痛。 接着便有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硬生生掰过去。 温凝吃痛,眼角便不由得红了,眸中溢出几分晶莹。 「本殿又不会伤你,你何必转身逃跑,嗯?」 男人手中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下光滑柔嫩的肌肤,口中吐出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还请殿下放开臣女。」 温凝心中生出一股浓烈的屈辱感来,她红着眼睛,嘴上丝毫不退让。 五皇子却幽幽笑了,语气中竟有几分意外之喜。 「本殿还以为你真如你的外表一般柔弱,没想到还是个倔的。」 「不过正好......本殿还就喜欢你这样儿的。」 眼见男人的手就松了开来,就要向她的脸颊摸去。 温凝急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心下一横!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快速偏过头,趁着男人愣神的瞬间,一口咬上了男人的手掌。 温凝用了狠劲儿,牙齿嵌入肉,逐渐溢出一点血腥味。 「嘶——」 男人一时诧异,没想到她竟突然咬了上来,霎时间因为疼痛便松了桎梏着温凝的手。 温凝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见那男人看了眼手上的伤,便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雪肤花貌,身娇体软,此时因为害怕而眼中显出怯意,一双水眸秋水盈盈,眼尾泛红。 只是......烈了些。 五皇子微眯了眼,眼中强烈的征服欲毫不掩饰。 不过是只调皮的兔子。 无妨,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温凝不安地咬住下唇,她此时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臣女告......「 话未说完,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皇兄!你这地方可真难找,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温凝抬起头,见自门口闯进一名华服女子,长相艷丽,神情倨傲,眼神中的高高在上和五皇子如出一辙。 紧接着,嘉禾身后一名男子也跟着进了屋内。 霎时间,屋内仿佛被一下子照亮。 依旧是一生墨色衣袍,只是外面披了一件同色披风,衬得他整个人犹如山间青松。 冷冽而挺拔。 温凝站在屋子中央,此刻只觉的脸上滚烫,羞于见人。 嘉禾扫了她一眼,见到她眼角的红晕与下颌处的红印,心中便已瞭然。 她一边朝着屋内铺了毯子的软椅走去,一边道:「看来是嘉禾来得不巧了,搅了皇兄的好事。」 座上的男人扫了眼座下的温凝,心下微痒。 他不动声色收了眼中兴趣,「最近不是在陪母妃礼佛,怎的有空来我这儿?」 「这不是有段时间没见皇兄,想你了吗?」 嘉禾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遂感嘆道:」还是皇兄这儿的茶香啊。「 座上的男人冷笑一声,扫过嘉禾身侧的齐渊,「你的心思我会不清楚,你不给我惹事便罢了。」 嘉禾手微顿,突然看见男人手掌上的猩红。 「皇兄,你的手怎么了?」 五皇子募地一笑,视线落在局促不安的温凝身上。 「一只不安分的野猫罢了。」 温凝的身子陡然僵直,心下的噁心感与耻辱感更甚。 她微微抬眼,却与另一个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那人的眼不若五皇子一般令人不适,眼中情绪淡漠,只是在扫过她下颌刺眼的红印与眼角残存的水渍时,微微加深。 温凝心中一涩,下意识垂下头遮住下颌的印记,将被抓过的手偷偷藏在身后。 不知为何,她不愿意他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敢于直视五皇子的眼,却无法做到真正直视齐渊的眼睛。 那双眼,藏了太多东西,像旋涡,她看着时,会不由自主生出些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 她此时,比方才更想逃离。 「臣女......告退。」 顾不得五皇子的应允,她转身匆忙逃出屋子。 齐渊静坐其中,扫过五皇子手中未处理的猩红时,握着杯盏的手无意间收紧。 杯壁上,隐隐有裂纹蜿蜒其上。 他垂了长睫,眼下眸中情绪,一口饮尽杯中冷茶。 第19章 惊春守在院子门口,见温凝进去不久,便出来了。 她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温凝下颌处未消的红印。 「小姐,这印记是怎么来的?」 温凝垂了眼,才微偏过头去,道:「方才不小心磕到了。」 惊春心知这印记不像是被磕的,这明晃晃是被人捏出来的。 至于里面谁有胆子,不言而喻。 当即她心下就涌起一阵愤怒和心疼,「小姐,是不是里头有人欺负你了?我们回去告诉老爷和世子,任他身份再高贵,也不能这样平白地折辱人啊!「 温凝咽下苦涩,「罢了惊春,人多眼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避开些就好。」 屋内。 「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此次来有什么事?」五皇子抿下一口茶水,一只手支在身侧的扶手上。 嘉禾微微一笑,「还是皇兄懂我。」 「自从去年刘昀嫁了人,我身边便缺了个伴读,我倒是瞧着温凝挺和我心意的,我便想着让她替了这个缺。」 第34页 上座的男人眼眸微微一亮,手指摩挲着指间杯壁。 听得嘉禾继续道:「我自是知道皇兄很是中意她,这样不是方便皇兄与她培养感情吗?」 男人喉咙溢出一声轻笑:「呵......你倒是会讨人欢喜,你的要求呢?」 五皇子清楚,皇家向来没有单纯的善良,她的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虽次次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可这好处却是一次没少捞。 「我的要求嘛......」嘉禾眼眸流转,最后落在了身侧沉默不语的男子身上。 「那自是要求让齐渊做你的伴读。」 话落,座上男人沉默一瞬,才怒喝道:「荒唐!你可知自大梁建国四百年,从未有过这等事情。」 两侧侍奉的丫鬟皆被这声怒喝吓得缩了脖子,嘉禾却丝毫不见害怕,反而慢条斯理放下手中茶盏,笑道: 「皇兄何必动怒,没有这等事情,那便开创个先例,反正对于皇兄而言,有或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座上男人收了身侧的手,眼神犀利地扫过嘉禾的脸,最后落在那一身墨袍的男子身上。 嘉禾虽行事大胆,但绝不会提出这般要求,那么原因已经可想而知。 要求虽荒唐了些,可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好处。 相反,这对于他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宁国公府虽不如皇族宗亲那般尊贵,可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不然,母妃也断不会多次告诉他一定要笼络住温凝的心。 宁国公此人年轻时镇守西北,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年老退下战场,接下兵部尚书一职,其在军中与朝堂上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其子温怀定,自小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已官至大理寺卿,来日定前途无限,且此人行事诡异,若不是拿捏住把柄,断不会相助于他。 加之永宁郡主与其母安定长公主,若能拿下温凝,好处自是不言而喻。 在这朝堂之上,除了他以外,其余几位皇子也虎视眈眈。 看来,齐渊此人看似困在敌国,处处受钳制,可实际上却看得清楚无比。 他也猜中了,这要求他是拒绝不了的。 此人,万不能让他回国,否则,必成大患。 思及此,他便装作为难道:「这事我须禀报父皇。」 嘉禾大喜,皇兄一般这样说,事情多半是成了。 她冲着上座眨眨眼道:「皇兄放心,我定会为皇兄多说好话的。」 五皇子挥挥手道:「呵,去吧。」 「遵命!皇兄。」 座下嘉禾兴奋地起身,便顺手想拉住齐渊的衣袖。 身侧的男人默不作声避开那只手,垂眸道:「公主自重。」 嘉禾一听,登时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人平日不搭理你,有求于你时便装作深情模样。 可她明知这人是在利用他,可她还是不忍见他失落伤心的模样。 事成之后,便过河拆桥。 嘉禾心口一团闷气无处发泄,只得对着眼前的凳子狠狠踹了一脚,才气沖沖地往屋外走去。 高坐于上的男人唇畔勾起冷笑,那双眼似要射穿那如青松一般的身影。 他伸了伸手,身侧的侍从便心领神会地凑上前来。 「你去,将那齐国七皇子在齐国的事给我查清了。」 「是,殿下。」 齐渊...... 这多么年还鲜少有人让他不得不妥协,至于东宫的那位,那位子迟早是要让出来的。 ———— 翌日。 枫林山有片猎场,其间投放了不少各类的猎物。 温凝不太适应枫林山湿冷的气候,昨夜睡得不太踏实,一大早便醒了。 惊春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这会随着惊春到了府门前,才见那些个世家子弟纷纷穿上骑装,各色皮毛漂亮的马儿由侍从牵着。 就连好些女子也纷纷效仿,要在围猎场上一展英姿。 温凝耐不过旁人的劝说,便也换上骑装。 绛红色的皮革裹着玲珑的身段,加之一张芙蓉玉面,霎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惊春跟在身旁,有些担忧道:「小姐,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别去了。」 温凝坐在马上,轻轻莞尔道:「无妨,扫了太子和几位皇子的兴总归是不好的,我就去走一圈便下来。」 打头是太子与几位皇子,太子五短的身材被裹在厚实的骑装里,更显他臃肿不堪,脖子已经全部陷在领口之中,只余一张圆脸在其外。 他扫眼便看见了一袭红装的温凝,向身侧的人问道:「那是哪家的小姐?」 侍从正要答话,之间对面一人骑着红棕烈马,身穿一身赤色劲装,接下太子的话:「宁国公的嫡女。」 众人一看,这马上之人不是五皇子又是谁,身高腿长,英武不凡,生生将太子给比了下去。 「自然,还会是皇兄的弟媳。」 五皇子并未刻意收着音量,旁边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双双探究的眼睛不断在五皇子与温凝身上来回扫视。 温凝抬眼看去,见五皇子微眯着眼,嘴角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哟!五哥!你不是说红色艷俗,怎的今日却穿了这身衣裳!」 一长相秀气,身形略微有些孱弱的男子从侧边驶出,张口打趣道,胯下一匹白马极为漂亮。 第35页 随即看见不远处的温凝,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脑子!」 温凝心下那股不适感又涌了出来,随即一踢马腹,马儿便打了个响鼻,朝着前面的山路行去。 方才那男子一个没忍住,便「噗呲」笑了出来,「我说五哥啊,人家可不买你的帐呢。」 五皇子坐在马上,笑而不语。 很快一行人行过上山的路,便到了猎场的外围。 此时早已有许多士兵驻扎在围场两侧,帐篷都支了起来,以免不时之需。 一匹通体银白的马儿从猎场的围栏跳了进来,如此之高的高度,众人不免胆战心惊。 待到平稳落地之后,众人才看见马上的人。 只见嘉禾神采飞扬,一身白红交织的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 「好!」众人鼓掌叫好。 温凝视线越过得意洋洋的嘉禾,看向她身后。 可是,空无一人,只剩山间的风将嘉禾身后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若是往常,那人也必定会出现。 今日,为何却不见身影。 温凝微垂了眼,压下心中失落,不经意偏头时,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不远处的人,穿着一身鹅黄骑装,额间的坠玉在山间太阳的映照下发出莹绿的光芒。 是姚曼晴! 自接风宴那次之后,便鲜少看见她。 此时,姚曼晴被身侧的丫鬟提醒,也看见了温凝。 她有些意外,似乎想不到温凝在落水之后竟然好得这么快。 丫鬟春兰悄声说道:「小姐,你说她知道那日的事情与小姐有关吗?」 姚曼晴拨弄了下指甲,才云淡风轻道:「知道又如何?又不是我推她下的水,要怪,只能怪温怡儿太蠢了,我随便说了两句便真动了手。」 随即,她扬了笑意,随着温凝做了个口型。 别——来——无——恙。 温凝心口一震,总觉得姚曼晴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说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只能等这次狩猎结束以后,再去找大哥问问情况了。 众人兴致高涨,便纷纷下了场,为确保玩的尽兴,考虑到女子体力不如男子,便专门将猎场分为两部分。 女宾里面全是些兔子、野鸡等,而男宾这便增加了如豹子、麋鹿等大型动物。 温凝下了场,围着场地转了两圈,便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出了一身汗,索性就回了帐篷。 提了热水,泡了澡,穿好衣裳后,便叫了惊春。 连续叫了好几声,也没听见惊春的应答。 温凝心头浮起不详的预感,她出了帐篷,四周根本没有惊春的身影! 又问了旁边值守的士兵,有人说看见惊春往猎场去了。 心下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没有要紧事,惊春是绝不会乱走的。 叫了个几个士兵,温凝便一路朝着猎场寻找。 走了好一会,在一片浅草地上,发现了一件东西。 温凝拿起来一看,是一串珊瑚手串,那正是她前些日子送给惊春的! 再低头看向草地旁的脚印,像豹子...... 难道! 此时,一旁的士兵道:「温小姐,不能再往里走了,那边是男猎场,比较危险。」 她心中咯噔一声,惊春从还在江南时就跟着她了,可以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若真是遭遇了不测,现在她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第20章 好在虽心中焦灼,还不至于半点自知之明也无。 她转过身,收起心中不安,沉声道:「还麻烦几位小哥多找些人来,如若是太子殿下等问起来,便说是我。」 领头的士兵答应下来,便遣了一个人回营地叫人。 其余人便跟着温凝往里走。 山林中平时鲜少有人进,又遇上深秋,潮湿的土地上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落叶。 脚踩上去,便发出阵阵响声。 一行人循着方才的足迹往前寻找,却只见到豹子的脚印,没有血迹,也并未发现有拖拽的痕迹。 温凝心中稍稍放下心来。 越往林子深处走,两旁的树干便越粗壮,枝叶越繁茂,原本耀眼的阳光能透进来的便越少。 周围光线有些许昏暗,温凝小心翼翼地往前行着,同时仔细查看周围是否有可疑的痕迹。 落脚踩到一处硬邦邦的东西,细细感受却有些弹性。 温凝低下头去看,只见一只浑身黄斑的毒蛇腾地跃起! 张着大嘴,口中獠牙发出阴寒的光芒,就要朝着温凝的小腿咬去! 温凝心中大惊,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命丧蛇口,身侧一道寒光袭来,利剑顿时将蛇斩成两段! 身旁的士兵收了剑,道:「温小姐,没事吧?」 压下心中惊惧,温凝诚恳道了声谢,「多谢这位小哥。」 「这林中不太安全,不如您先行回去,交给我们来找。」 其中一个士兵建议道。 温凝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如今已至深秋,蛇都将冬眠,方才遇上是意外,我会尽量小心的。」 看她态度坚决,士兵们只得作罢。 惊春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深山中,若不是之前被进山的猎户遇见,只怕是一具枯骨了。 她虽坚强,可是刚来府中时,在夜晚时一个人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第36页 想来,定是怕极了再次被人遗忘在这密林之中。 她自小与惊春感情深厚,多少次半夜高烧都是惊春熬着不睡,一见她醒来便忙前忙后,现在惊春身上还有因为她而烫伤的伤疤。 她温凝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如今也不会将惊春置于不顾。 ———— 「吁......「 马上的女子勒住缰绳,马儿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姚曼晴翻身利落地下马,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 春兰机敏地接过护腕,才边走边道:「小姐,事情已经办妥了。『 「哦?这么快?」女子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惊讶。 春兰靠近一步,才有些邀功似的谄媚道:「奴婢办事,小姐放心便是。那温凝身边的丫鬟可真是个蠢的,奴婢就找了个人故意让她听到那日的事情,她便真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傻愣愣地跟了上去。」 姚曼晴进了帐篷,坐在绒毯上,抿了口热水,问道:「人呢?」 春兰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是问温凝还是惊春。 「我说那丫鬟。」 姚曼晴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春兰听了,将身子弯的更低,才越发恭敬地说道:「奴婢让人打晕了,扔在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还将她的物件放在了猎场中。」 语罢,便接着有些得意道:「温凝定会以为她的丫鬟进了猎场,至于之后她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姚曼晴冷笑一声,幽幽道:「只怪她自己偏偏被表哥看上了眼,这未来的五皇子妃,自然不能姓温。」 「是啊小姐,那温凝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要奴婢说,还是您与五皇子最相配。」 姚曼晴听完了吹捧,心情舒畅,眉眼间神采飞扬。 「就你嘴甜,过来给我梳妆。」 春兰行了个礼,口中应道:「是,小姐。」 ———— 猎场。 林间小道上,尘土飞扬,数十匹马从弯道处驶出,马背上的男子们鲜衣怒马,马匹所过之处皆带起一阵劲风。 前方的树丛之中突然蹿出一只白色兔子,随即便卧在草丛之中静立不动。 太子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侍从便安静下来。 紧接着,他单手拉弓,弓满,箭矢便飞射而出。 眼见兔子跳走,太子皱了眉,还未来得及抱怨,身侧一支利剑从他身侧掠过,眨眼间便将兔子生生定在一旁的树干上。 五皇子勒马而出,唇边笑意不加掩饰,「看来这只兔子不太喜欢皇兄。」 「哼。」 太子冷哼一声,一踢马腹行到一旁的小道上去。 密丛之中,人影晃动。 树干上靠着一人,脸色苍白。 一身墨色衣袍已经凌乱不堪,如玉的面庞布满薄汗,顺着精緻轮廓滑向颈间。 额间隐隐有青筋凸显,手指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 薄唇被咬破,从唇角边溢出淡淡血迹。 眸间痛苦翻涌,在听到说话声时又被淡漠压下。 齐渊微微曲起双腿,靴子不经意压碎几片落叶。 「谁?!」 马上的男子听觉灵敏异常,低呵一声。 随即,拉弓上弦,朝着齐渊的位置精准射去。 箭矢落空,只听得穿破树叶,最后插入泥土之中的声音。 五皇子轻甩马鞭,朝着方才那处树丛走过去。 视线之中,只余一支箭,以及枯叶被压过的痕迹。 男子眼中划过冷光。 枯叶之下,是一堆未来得及掩盖的血迹。 ———— 循着豹子的脚印找了许久,直到脚印消失在也未发现一丝一毫惊春的踪迹。 而周围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暗示他们已完全处在这片猎场的中心。 空气中瀰漫着奇怪的气味。 腐烂的枯叶之中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甚至于有微不可听的沉重喘息声。 身旁的士兵也显然察觉到异常,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握紧了手中利剑。 温凝屏住唿吸,连落脚的力度都轻了许多。 忽然! 身后的一名士兵惊恐大叫一声:「有豹子!」 温凝一惊,转头便见一百米开外,一只浑身花纹的动物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霎时间,温凝只觉自己的腿已软了半截。 一时间,竟忘记了逃跑,双腿像被拴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旁的士兵大喝一声,声音中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悲壮:「快跑啊!」 随即便拔了剑冲上去。 温凝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其余人,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双腿还在麻木地奔跑。 身后传来士兵的痛唿声,以及偶尔有豹子的痛苦的嚎叫声。 耳边风声掠过,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温凝匆忙之中转头去看,只看见士兵们年轻的脸上染上鲜血。 甚至能透过那些血色看到临死之前的惊惧。 花豹的速度极快,士兵们心知躲不掉,便只能正面迎战。 山间的风有些冰凉,划过她的脸时,有些隐隐作痛。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煳,最后化作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落叶上。 若不是....... 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要入这密林,那些年轻的生命便不会就此陨落在这荒凉的深山之中。 第37页 若是....... 若是她听了劝告,也不会......不会....... 剧烈奔跑后,心脏像要跳出胸膛一般,温凝不得不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宛如一条濒死的鱼汲取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水。 她艰难地扶住一旁的树干,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震耳欲聋,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煳起来,眩晕的感觉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落叶碎掉的声音在山林间尤为清楚。 温凝仓皇扭头,模煳的视线中,一只浑身染血的动物向她疾驰而来。 是刚才那只花豹! 竟然没死! 它奔跑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看起来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此刻的温凝,别说跑了,就连走几步都力不从心。 她深吸了口气,抖着手捡起一旁的树枝。 既然跑不了,那便搏一把吧。 眼见着花豹在几步开外一跃而起,朝着她扑来时,一张嘴里俱是残存的血肉。 温凝看得心中作呕,看准时机,狠狠挥了过去。 可惜,她用尽全身力气的反击被它轻松躲过,转眼就到了她的身后。 而此刻,温凝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重,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让她根本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渐渐窒息,胸口处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看向对面那只花豹,对方正在地上磨着爪子,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等待着给她致命一击! 耳边风声响起,吹得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花豹张开利爪向她扑来! 温凝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没等到被撕咬的疼痛,却等来了利剑破空的声音。 再次睁眼时,便见花豹被一箭射穿了胸腹,痛苦地在地上划拉几下爪子,便没了声息。 温凝惊魂未定,转头看向利剑射出的方向。 入目是一团墨色,依稀辨得是个人影。 她谨慎地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人似乎是受了伤,走路一摇一晃,有些虚弱道:「这林间只投了一只花豹。」 「已经......已经没事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才继续道。 只是那声音,比方才更加虚弱,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痛苦。 温凝悬着的心总算掉了下来。 她有些奇怪,为何听到他的声音她竟会觉得莫名安心。 甚至还有...... 无法忽视的惊喜。 第21章 危机解除,温凝渐渐地恢復了点力气。 她这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秋风穿过林间,吹鼓了衣袍,有一人倒在满地枯黄之中,身体随着艰难的唿吸一起一伏。 她踉踉跄跄走过去,见地上那人虚弱无力,方才那一箭耗光了他最后的力气。 齐渊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以往漂亮的薄唇也呈现出枯败的灰白色。 只有嘴角处有干涸的血迹。 他微合着眼,直到温凝走进,长睫才微微颤动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玉面,纵使方才歷经过一场生死逃亡,此刻这张脸却依然容色不减。 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锦缎裹紧女子的身体,玲珑有致的曲线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在这密林之中,她孤身一人,面颊因跑动染上红晕,像极了勾人摄魂的女妖。 他移开眼,开口道:「你......」 「你受伤了?」 话才刚出口,就被温凝抢了先。 未来得及答话,心口的绞痛便勐地剧烈起来! 宛如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眉头紧皱,舌尖死死盯住上颚,才没有在温凝面前发出痛苦的低.吟。 额间青筋隐隐暴起,汗水从濡湿的鬓髮顺着脸侧的轮廓流下。 意识渐渐涣散。 脸颊上突然触到一片温软,他勐地睁眼。 见温凝蹲在他身侧,手中拿了一块锦帕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面上的汗珠。 仿佛是被他眼里的阴鸷所慑,她错愕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长睫不安地轻颤,掩下眼中的担忧,才有些无措地说道: 「我......」 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一副活脱脱做错事的样子。 本来已经到了喉咙处的「不必」二字,到了口中却硬生生换成了另外两个字。 「抱歉。」 齐渊微抬了眼,忽视心中异样的感觉。 温凝看着他的脸色,又扫过他的身上,又道: 「你的身上没有伤口,为何会这般难受?」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透过那双眼,将她的担忧和不解看得一干二净。 心底突地被挠了一下,很轻,但是很痒,那从来没有的感觉在彼此唿吸相闻的静谧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挠得他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心头那股绞痛在此刻也仿佛缓解了不少。 他听见自己出乎意料地回了句:「无妨,旧疾罢了。」 这听起来倒有几分在安慰她的意味。 温凝似是听出了意味,如玉的面庞攀上缕浅晕。 他的视线落在她水盈盈的眸上,随即划过她白嫩的耳廓,最后仿佛不受控制般落在她白皙的颈间。 ......以及微微散开的衣襟,露出的精緻小巧的锁骨上。 第38页 他的心头仿佛被灼了一瞬,匆忙地垂了眼,掩饰住自己荒唐的行径。 就在他心神摇曳间,面前的人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 「你的......」 他心头一跳。 温凝不经意间凑近了些许,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的脖子怎么了?」 幸好,她未发现。 齐渊暗暗松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 见她挪动了身体,微微偏着头,眉间微微蹙起。 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片暴露在冷风中的肌肤,方才还觉冰凉,此刻在她目不转睛的是视线下竟微微发烫。 他不自在地开口:「怎.....怎么了?」 她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的脖子处有隐约的蓝色纹路,你是不是.......」 「是什么?」 身体的疼痛已然减轻,但眼前人凑得太近了,连她鼻间唿出的温热气体落在他的皮肤上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是比方才更难耐的另一种折磨。 「你中蛊了!」 温凝突然恍然大悟,神色认真地看着他道。 齐渊有些迷惑,他自然不是什么旧疾,是因为中了毒,每次毒发时便须得喝一种特制的汤药,才能缓解痛楚。 见他神色无波,温凝以为他是不信,便接着道: 「之前兄长办案时,见到一尸体脖间有如你这般的蓝色纹路,是因为南疆蛊虫所致。」 「你发作时,是否觉得心口处绞痛不已?」 此言一出,齐渊眉梢微动,心中旖旎褪去,眸间覆上阴晦。 先前一直以为是中毒所致,可遍访天下名医,竟无一人识得此毒。 再加上发作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可每次喝下汤药后便症状全无。 他原以为是他多虑,可如今看来或许另有蹊跷。 思及此,他开口问道:「那可还有其他的症状?」 温凝垂了眼,才小声说道:「其余的,我不太清楚,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回去再问问兄长。」 语罢,她抬起眼,眼里光华流转。 齐渊一怔,她眼里的光芒太盛,让他心底的利用和卑劣无处遁形。 他顿了顿,才道:「多谢。」 温凝莞尔一笑,坦诚道:「不用言谢,你救了我,这点小小的报答是应该的。」 他眸光一动,心里却升起点奇怪的失落。 原来,他于她而言,仅仅是救命恩人罢了啊。 他莫名觉得心里有点不舒坦,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坦。 温凝见他眉间松动了几分,额间也并未出汗,看来是好多了。 心中的担忧少了几分,才将自己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来。 「那日在甘露寺,是你救了我吗?」 齐渊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缓缓坐起身,将自己的腿曲起来,以便自己不用一直保持躺在地上的姿势。 他并未正面回答:「为什么觉得是我?」 这话听在温凝的耳中却是另一回事了,他既然这样问,是不是就说不是他呢? 若不是他,那自己这几日羞于启齿的念想,那便都是一场笑话。 身侧的女子突然沉默了,齐渊余光扫过去,见她有些发愣地盯着一旁的衣角。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便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的嘴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突然道:「是。」 说完以后,齐渊一愣,恨不得将自己不听使唤的嘴缝起来。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就搞得他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心思一般。 他僵直了背,有些忐忑地等待女子的回覆。 温凝心中却仿佛有什么绽开一般,唇边笑意蔓延,一点点攀上眼角眉梢。 幸好是他。 只见她蹲在原地,双臂伏在膝上,微微歪着头,唇边的笑意在漫山遍野的枯黄之中,是唯一一处令人心悸的地方。 他听得她说: 「那我是欠你两次了。」 风吹过,扬起她耳边的碎发,他的心也被高高抛起。 最后落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他恍惚地觉得,有时候某些不受控制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坏。 他还记得那日空寂大师对他说: 她便是你的化解之法。 会是吗? 他再次看向温凝时,视线却逐渐模煳,胸腔里的心脏被撕裂的同时,还有他难以自禁的悸动。 也许是吧。 但最好不是,她知道真相后,不会愿意的。 闭眼之前,耳边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唿喊。 「齐渊!齐渊!」 ———— 一处马厩内。 干草堆上的人影翻了个身,脑袋磕到干硬的石头上,忍不住痛唿一声。 随即那人睁开了眼,惊春艰难地从草堆上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才「嘶——」了一声。 好痛。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无意间听到那日推小姐下水的事情,便跟了过去。 谁知道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醒来时,便到了这里。 惊春勐地一拍腿,遭了!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待惊春出了马房,远远地看见下场的小姐公子们都已经回来了。 天色渐晚,乌云压顶,秋风阵起。 第39页 惊春一路跑回帐篷,一掀帘,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惊春的心头。 希望是小姐有事出去了,不是......不是...... 她不敢往下细想,便去寻了值班的士兵询问。 结果得到的答案都是:小姐担心她出事,自己带了几个人去猎场寻她了! 这个消息仿佛是当头一棒,直接将惊春震在了原地。 她不敢想像,小姐身体也不好,还因为她冒险去了猎场,若小姐真出了什么事,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姐,她心头一转,想到一人。 他是心悦小姐的,定会帮忙。 ———— 五皇子回了帐篷,清点了猎物,又吩咐了晚上设宴的事情,正准备歇息一会,就听得外面有吵闹的声音。 他大步掀帘而出,低声斥道:「嚷嚷什么。」 微眯了眼看去,前头有个灰头土脸的丫鬟模样的女子正与他的侍从拉扯着。 那个丫鬟,有些眼熟,好像是温凝身边伺候的。 正欲让人放她进来,便听得那丫鬟高唿一声: 「五殿下!我家小姐不见了!」 他心中一跳。 一阵风沙掠过的声音,霎时间,大雨倾盆而下! 五皇子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道光,机会来了。 他转身入了帐篷,沉声道:备马!「 第22章 大雨倾盆,将地上的落叶全浇了个透,原来的马蹄与人的脚印也被沖刷干净。 这么大的雨,根本无法骑马,天色已经暗下来,士兵们只能穿着蓑衣在黑暗中不断摸索。 雨伞下燃起的火把照亮男子的面容。 淅淅沥沥的雨让人看不见前路,身侧有人来报:「启禀殿下,发现了豹子的痕迹。」 五皇子压下心底的不适感,沉声道:「去看看。」 在大雨中,火把照明的范围很有限,只能依稀看得一堆枯叶之上,有一只通体花纹的动物。 那动物身体已经僵硬,伤口的血液也已经凝固,此刻被雨水沖刷得能看见其中的森森白骨,看样子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围的侍卫将花豹身上的箭拔下来,俯身恭敬地双手呈上。 男人手指修长,虎口处有厚厚的茧,正拿着那支黒箭仔细查看。 五皇子眸色一沉,这支箭是侍卫所配,通身没有任何标识。 能一箭精准地射杀花豹,这样的箭法实乃少有。 这次所带的士兵中有如此精湛的箭法的,几乎是不可能。 那只能说明,有人乘着此次围猎在做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会是谁呢? 他恍然想起今早嘉禾抱怨地对他说:「那齐渊又找什么藉口不来陪我,皇兄,你说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齐渊...... 会是他吗? 将手中利剑扔在一旁,听得领头的士兵说道:「报!并未发现温小姐的踪迹!」 五皇子脸色一暗,厉声道:「加大搜索范围,天亮之前,务必寻到!」 众人:「是!」 他有个于他而言很不利的猜测,若是同时消失的齐渊和温凝正好碰在了一起...... 若京中的传言成了真,那还真没他什么事了。 手掌不自觉地暗自握紧,他暗暗决定,不管两人是否在一起,温凝必须在其他人发现她失踪之前找到。 要不然,等到明日,只怕整个宁国公府都要来兴师问罪,父皇和母妃那里,他也落不到好。 该死! ———— 一处山洞。 温凝望着山洞外瓢泼的大雨,便想将齐渊往山洞里面移一点。 可惜山洞太过狭窄,能容纳两个人避雨已是十分不易,此时要将人往里移几乎是不现实的。 夜里漆黑,温凝两眼摸瞎,只能凭着感觉扶着齐渊的手臂将整个人靠在墙壁上。 虽齐渊平日里看起来身材劲瘦,可身量却高,哪是温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搬动的。 这一来二去,人没搬动,倒是齐渊的头在这漆黑的山洞里磕了好几次。 齐渊便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他刚睁眼,只觉得两眼摸黑,还没适应眼下的环境,见感觉到有人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里靠。 那人的力气很小,刚有点移动的迹象,便没了力气,于是还有些晕乎的齐渊感觉自己的脑袋勐地一晃,就撞在了身后坚硬的岩石上。 「咚!」 这一声动静不小,齐渊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嗯......」 还在前面努力的温凝听得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才俯过身用手试探性地摸向齐渊的后脑勺。 口中还喃喃道:「不会肿了吧......」 伸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攥住,听得黑暗中那人清冷开口: 「你在做什么?」 还带着醒后微微的沙哑,像羽毛一般拂过心尖。 温凝愣了愣,才有点做贼心虚道:「你醒了?」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制住,一时间动弹不得,使了劲儿想要挣脱。 直到此刻,齐渊才算是真正的清醒了。 他常年习武,能夜里视物,见自己下意识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第40页 那手腕纤细易折,他单手便能轻轻握住,甚至还有很大空余。 他收了手,手指间残存的余温让他心口微痒。 「抱歉。」他轻轻道了声,她肌肤娇弱,此番估计已经留下了印记。 温凝见他醒来,未再有其他动作,松了一口气便向他解释道: 「之前你突然就晕倒了,我本想等人来寻我们,谁知后面竟然下起了大雨,我便找了个山洞暂且避雨。」 他听完,只隐隐觉得身上有些冰凉,他顺手摸了摸,发现半边外衣已经湿透,贴着皮肤冰凉刺骨。 齐渊抬眼去看面前的女子,因为离得近,彼此身体都将要靠在一起,鼻间能隐隐闻到自她身体和发间传来的幽香。 他喉间微涩,即便知道她什么也看不清,可他也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耳尖微微发烫。 黑暗中,温凝看不清,只知道对方没有搭话,有些忐忑地接着问了句:「你是不是撞到头了?」 「是我方才怕你被淋湿......」 话未说完,就听得对方道了句:「无碍。」 想了想,他抿唇又补了句:「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老实说,他是真的撞到头了,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 「那就好。」他听得她笑着答了句,黑暗中,他也只能勉强看清楚对方模煳的五官,却不知为何,那双眼,却异常明亮。 一时间两人没有再继续说话,山洞外的冷风夹杂着雨点飘进来,温凝打了个冷颤。 她微微挪了下身子,又怕挤着齐渊,便只缩了缩脚便没再动作。 齐渊未说话,心里却是明白此刻她怕是已经冷极了。 他向靠着旁边的岩石,石头冰冷的表面透过薄薄的衣衫贴在皮肤上,他眉头微皱,温声道: 「雨大,进来些。」 温凝弯了眸,唇角微扬,没有笑出声来,小心翼翼朝他身侧挪了挪。 手掌撑到一块土块上,突然土块碎裂! 霎时间温凝失去了重心,便一下子栽倒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齐渊正注意着身侧人的动静,猝不及防却忽地摔进了他的怀中。 女子身量娇小,身体柔软,此刻半是尴尬半是侷促地僵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起来。 他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朵烟花,一时间他的心跳勐地快了起来。 就连身体都陡然僵硬了。 唿吸之间,女子的身体在他怀中起.起.伏.伏,隔着薄薄的衣料,能隐约感受到她勾人的曲线。 还有熟悉的幽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泛滥。 齐渊脑子乱成一团,但身体是诚实的。 耳朵与脸上明显的燥热让他意识到此刻自己脸应该红透了。 不过幸好,她什么也看不见。 温凝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身下的身体坚韧而富有弹性,她能感受到他正在绷紧。 温凝脑子一热,脸都红得快充血,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这黑漆漆的一片,她又如此慌乱,免不了摸到某人身上一些敏感地带。 齐渊身子勐地一颤,才红着脸略微沙哑道:「别动。」 随即,微微偏过了头,细听,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慌乱与无措。 他少时受尽欺凌,直到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哪里和女子有过这般接触。 更何况,这个女子,他......他心里还有些不可言说的想法!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 身上的人停住了动作,愣在原地像一只呆头鹅,才急慌慌道:「对......对不起。「 要说温凝也是只纯情小学鸡,长到这么大,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有温窈半点勇勐。 此时,两个人一个靠在墙上羞耻地扭头,一个半跪在地上呆若木鸡。 一时间两人默契地沉默了。 过了半晌,直到温凝打了个喷嚏,两人才如梦初醒。 第23章 反应过来的温凝,只觉脸上升腾起一阵阵的燥热,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缩在一旁。 两人心照不宣地未再说话。 洞外的雨越来越大,偶有闪电能勉强透进光来。 温凝靠在墙壁上,昏昏欲睡,脑子已开始逐渐昏沉,脸颊上的温度似乎一直都没下去过,现在还有蔓延到全身的趋势。 她睏倦地闭上眼,不知道惊春到底怎么样了。 身边的女子未再说话,也未再动作,齐渊平復了心情,便扭头去看。 黑暗中,只听得她略微粗重的唿吸声,以及萦绕在洞中的浅淡香气。 他将手微微移动,触及到她的裙摆,一片潮湿,身上的衣裳不用想便知也定是湿的。 可他除却半边外衣是湿的,身上其他地方还算是干爽。 齐渊心下触动,她本就体弱,不知是如何将他给带到山洞中来的。 触动之下,又升起几分恼怒和疼惜。 只是这恼的是却自己拖累了她。 借着洞外一点闪电的微光,他将手伸到女子的鼻下。 唿吸略微急促,唿出的气体有些烫。 毋庸置疑,温凝已经发烧了。 此刻雨大,恰逢夜晚,这山中林深,又不识路,寻医倒是不现实了。 他自诩算是天资聪颖,却偏偏对这医术一窍不通。 眼下便也只能干看着,若是他只身离去寻医,又唯恐留她一人在这山间出事。 第41页 思来想去,便将自己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外衣给褪下,用内力烘热,才微红着脸,轻声道: 「冒犯了。」 齐渊微颤着手,尽量避开她身上柔嫩肌肤,好半天才将女子的外裳褪下。 随即移开了视线,凭着感觉将衣裳搭在温凝身上。 堪堪将身子盖住,昏睡的女子却突然动了动,衣裳便顺着滑腻的肌肤滑下去。 齐渊心中只得再道了声冒犯,又将滑在肩头的衣裳给她提上去。 好巧不巧,女子突然梦呓一声,「你......」 齐渊手一顿,心一跳,幸好温凝只是呢喃一声便再无动静。 他松了口气,才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坐在一旁打坐御寒。 温凝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件暖烘烘的东西,她恍惚地睁眼,只觉面前人的髮丝垂落在她面上。 痒痒的。 一股特别的檀香气柔柔包裹着她,她下意识将衣裳卷了卷才安稳地睡去。 齐渊听得悉悉索索的响声,睁了眼,看向外面没有消停的雨,但却一丝睡意也无。 今日得了线报,得知从远在齐国的崔家,竟然不知死活地串通梁国,欲得了助力一举推翻齐国,好自己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只是啊,崔家的几个老匹夫光有野心和胆子,但看人的眼光不怎么准。 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了心机与手段最为深沉的梁国五皇子。 为了悄无声息截断书信,他便索性自己动手。 这书信到了手中,才知道,那崔家承诺配合梁復演一场戏,让他在边关立功,好以此稳坐上东宫之位。 而相应的梁復也承诺待他荣登大宝,也将崔家推上皇位,自此互惠互利,和平共处。 只是,崔家的人还是太天真了,梁復的野心可不止于梁国。 他与梁復的不同之处在于,梁復桀骜难驯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野心,因为他深知梁国的皇帝需要这样的继承人。 他不同,他更善隐忍,齐国的老皇帝丁点不容许有人觊觎他的位置,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儿子。 也不行。 在齐国困了数月,处处被压制,他也得有点动静才是。 不然...... 他用余光扫过身侧的女子,正不自觉得靠在他肩膀处,汲取着这黑暗中难得的温暖。 齐渊收回目光,眸间阴晦復现。 不然......何时才能回到齐国,亲手夺得他想要的一切。 雨逐渐小了些,齐渊偏头看向一侧的女子,唿吸均匀,鼻间的气息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滚烫了。 他稍稍放下心来。 手掌抚向自己的心口处,蚀骨的疼痛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渊压下眸中疑惑,这还是第一次在不吃药的情况下就止住了绞痛。 天边逐渐有些微亮,雨已经渐渐停了。 温凝也从睡梦中甦醒。 她睁开眼睛,瞥见身侧的人只穿着一件洁白中衣神色沉静地静静凝视着她。 她迷惑地低头,见自己身上正裹着一件墨色衣袍,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衣裳。 脑子瞬间清醒,她半惊半疑地看了看齐渊,又掀开衣裳见着自己正完整地穿着衣裳,暗自松了口气。 不是说她将人想得太坏,任谁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男人只穿着一件中衣,不免多想几分。 温凝乖乖穿好自己的衣裳,将身上的衣裳还给齐渊,道了句:「谢谢你,齐......齐公子。」 本来是想直唿齐渊的,可见对方面色无波,温凝心中生出那点亲近的心思也不好开口。 齐渊平静地接过衣袍慢条斯理地穿好,丝毫不见昨日半分的慌乱。 扫过她刚睡醒还泛着粉色的面庞,掩下眸中异样,道:「雨停了,早些回去吧。」 温凝靠在原地,凝视着了他片刻,才问道:「那你呢?」 「齐某还有些事,暂不奉陪。」 温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明明昨日她清楚地感受到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些熟稔了。 可一夜之后,便又回到了初见之时。 昨日她第一次放下了女子的骄矜,试探性地向他默默传达自己的心意。 虽然她还很不确定,但是她能肯定这样的感觉对待其他男子时并无。 第一次受挫的温凝表示有点伤心,但她也不是非要纠缠的人。 既然对方对她无意,那她也拿得起放得下,收敛心思正色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来日齐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齐渊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送温凝缓缓离去的身影。 他之所以如此放心让她离开,那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赶过来。 应该就是来寻找她的。 心中憋着一口闷气的温凝一股脑地往前走,便没注意脚下。 刚下了雨,极为湿滑,她一脚踏过去狠狠打了个滑! 见状,温凝赶紧扶住一旁的树干,才没有狼狈地摔下去。 温凝:...... 方才那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听得身后一声压抑的轻笑。 声线清冽。 温凝身体微僵:囧...... 不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唿喊声:「温小姐!」 温凝抬头去看,就见对面隐约能看见一队急匆匆的人马,正赶过来。 第42页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齐渊,却见山洞前已经空无一人。 不多时,队伍已到跟前。 士兵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胸前套着黑甲,训练十分有素。 领头的副将抱拳道:「温小姐,还请您快些回去,五皇子殿下正在寻您!」 温凝道:「好。」 ———— 营帐里,桌前的男人穿着一身藏蓝色劲装,巴掌宽的腰封显出精瘦的腰身。 手指微微叩响手边的桌沿,心下烦闷。 按理说崔家的密信今日就会到,可他等了许久,也没见着影子。 偏偏这时,温凝又来给他添堵。 若不是一身显赫的家世和少有的容貌,这般碍事的女人,他断不会搭理半分。 突闻帐篷外侍卫来报:「殿下!人已经找到了,马上就到了。」 「带进来。」 梁復沉声道。 约莫过了半刻钟,帷帐被人掀开,紧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自女子进入营帐,这肃穆的空间里突然鲜活起来。 饶是经过了一夜奔波,身上已有些脏污,那张脸却瞧着越发娇俏,惹人怜惜。 梁復坐于上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中冷冽顿生,可吐出的话却温柔入骨。 「凝儿这一番真让本殿好找啊。」 温凝听着,只觉一股幽幽的冷意顺着嵴背往上爬,宛如蛇在耳边吐着芯子。 她就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直视着他道:「劳烦殿下派人来寻小女。」 「哦?凝儿还真是心狠,本殿一夜没睡,为了在大雨中寻你,便是半个谢字也未听到。」 梁復挑了眉,嘴角勾起一缕意味不明的笑,缓缓道。 温凝垂眸温顺道了句:「小女多谢殿下。」 座上之人却没再回答,接着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跟前。 想起昨日的事,温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有隐藏不住的忌惮。 却见梁復玩味地看着她,眸中却半分兴致也无,低低笑了声道: 「躲这么远做什么,本殿又不会吃了你。」 语罢,便伸手将自己胸前的系带解开,双臂一展,那件犹带着男人体温和木香味的厚实披风便搭在了温凝的肩上。 温凝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颤,那件披风便已牢牢地披在她的身上。 披风宽大而长,已经快要垂到温凝的脚踝,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 温凝心下十分抗拒,又不敢当众拂了他的脸面,便只能强忍着。 梁復瞅着温凝粉白的小脸,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带着明显的抗拒瞪着她。 他忽而觉得有些有趣。 心中这般想,他便也这般做了。 他一脸桀骜地捏住温凝脸颊的软肉,眸子微眯,似乎有些享受。 嗯......软而滑腻,手感很是不错。 温凝心中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她瞪着眼,一把打掉梁復的手,气愤道: 「殿下当我温凝是让人取乐的玩意?还请殿下自重!」 梁復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再看温凝发红的眼眶和倔强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错愕。 帐内的侍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还真是头一回见殿下被拂了面子。 还是被个女人。 谁料,半晌之后,梁復非但不恼,却突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不若之前,是发自内心的。 之前一直以为温凝是只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没想到多接触几次才知道是披着兔子皮的小野猫。 这可比那些可劲儿上赶着,见到他便曲意逢迎的贵女们有趣多了。 这一声,给帐内的侍从笑懵了,也给温凝笑懵了。 此刻温凝看待梁復的眼神就像白痴。 顾不上樑復会说什么,温凝在外面呆了一夜,又冷又饿,一把扯掉披风便要出帐篷。 梁復在身后却再次叫住了她。 「温三小姐。」 第24章 · 温凝本欲撩帐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转过头。 只见梁復头一次在她面前收敛了笑意,认真道:「离他远一点,不会有好结果的。」 话落, 温凝立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并未答覆。 不过半刻, 那人便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事是个幻觉。 他嘴角一裂, 张口便道:「凝儿这般看我,不会......」 温凝只差当着他的面翻个白眼,于是转身便走。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出了帐篷, 惊春便已经等在原地了。 见她平安无事, 心中放下心来。 惊春眼睛一红,温凝便知她又要说些, 却又不忍心斥责她, 只说:「回府再说。」 马车摇摇晃晃,温凝没什么胃口,车上也只有些许糕点, 吃了几口便倚在车内的垫子上小憩起来。 直到晌午才终于到了国公府。 进门先是一番梳洗, 再用上些开胃可口的饭菜,温凝才觉得一身疲累散去了些。 屋内薰香裊裊,屋外熙攘吵闹。 惊春打眼望去,便见几个丫鬟正搀扶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袍, 整个人面白如纸, 眼下也生出几分青紫, 两颊已经有少许凹陷进去。 纵使形容这般惨澹,可眼中却有令人嵴背发冷的怨毒。 第43页 这人不是温怡儿又是谁? 再算算日子, 在小姐的求情之下,只关了两日,便被夫人从柴房给放了出来。 温怡儿在房中歇息了两天,稍稍恢復了些力气。 她心中含着一口怨气,吃什么都不香,夜晚也睡不踏实,便成了这幅模样。 今早听见温凝回府,还传出些与五皇子梁復的谣言,温怡儿听罢只觉得心中那口怨气更堵。 凭什么她在柴房受苦,温凝却打扮靓丽还有望成为五皇子妃,做那人上人。 她不服!更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只因为她是个庶女便只能任人摆布,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她路过温凝的院子,看见房门半掩,里面的软椅上躺着一个人,露出的半截身影慵懒自在。 只一眼,温怡儿便觉得浑身的怨气不断上涌,都聚在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上。 今日听见父亲回府,她不顾秋姨娘的劝阻,定要将永宁母女的行径一滴不露地告知父亲。 父亲对姨娘存着几分情,定会为她出这口恶气。 思及此,她的步伐便越来越快。 身后的丫鬟只能跟上,一边在身侧劝道:「小姐,听说老爷这次回来,心情不好,你身子刚好些,咱们还是回去吧。「 温怡儿眼神狠狠一扫,那丫鬟触及到她怨毒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开口。 便听得温怡儿低呵道:「你是我房里的人,怕什么!要再说,我便将你撵出府去!」 那丫鬟浑身一颤,只垂了头慌忙求饶:「奴奴婢不敢。」 惊春收回了撩着帘子的手,回过头对着小憩的温凝低声道:「小姐,四小姐那架势,瞧着像是要去找老爷告状。」 温凝微掀了眼帘,心中毫无波动,虽然那日温怡儿打死不承认是自己推了她,可种种迹象表明,温怡儿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再善良的人,面对着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也不可能有同情怜悯。 她从软椅上起身,脸颊在屋内的暖炉子下烘出几分粉白。 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抬眸冷声道:「去瞧瞧。」 ———— 正厅。 上座的中年男人穿着朝服,正面色铁青地喝着手中的茶。 许是不如意,手中名贵的茶叶喝着也不是滋味。 他袖袍一甩,那茶杯便从桌子上飞出去,径直落在地上。 「嘭!」 茶杯应声而碎,身旁侍候的丫鬟抖着身子顷刻间便软了膝盖,跪了下去。 温解松从鼻中唿出一口气,眉间一皱,厉声道:「这张世文诚心给本官作对,这京中适龄的贵女不少,竟出了让阿凝去和亲的馊主意!」 幕僚文都见状嘆了口气,道:「大人勿动气,他再怎样巧言令色,龙椅上的那位还没点头呢。」 温解松咽下心中怒气,张世文惯会熘须拍马,知道京中适龄的公主郡主极少,除却嘉禾便再无一人,又深知圣上宠爱嘉禾,断是捨不得让她和亲,这主意竟然打到了他宁国公府! 真是忍无可忍! 刚走到正厅门口的温怡儿自动忽略了其他话,脑子只进了四个字: 温凝和亲! 虽然和亲的事听着风光,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嫁过去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况且温解松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勋,温凝不论嫁到哪个国家都定没有好果子吃。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她掩下激动的心情,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正厅。 为了将戏做的真,做的全,温怡儿真可谓是一步三喘,时不时还伴随着咳嗽声。 正在气头上的温解松见了温怡儿一副病弱样子,皱了皱眉,挥退了幕僚,才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温怡儿心间一喜,知道有戏,便在袖子里狠狠揪了自己一把,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才哑着嗓子道: 「父亲,您不在这几天,女儿可受了好多的委屈。」 温解松思来想去,才想起前两天永宁跟他说温怡儿犯了点错,便小惩了一下,他也没放在心上。 想着,便在温怡儿的面上仔细看了几眼。 温怡儿见状赶紧将自己涂了一层白脂粉的脸抬起,好让他看得清楚些。 温解松见到她眼下的青黑,以及干裂的唇,心中生出了几分疑惑。 「怡儿,你这怎的弄的?你母亲不是说罚你闭门思过吗?」 温怡儿一听,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她将自己关在柴房整整两天,还好意思装成一副慈母模样,说这是小惩? 想到这,温怡儿心中便涌上浓浓的委屈和不甘,眼睛一红,倒是十分真情实感地哭了出来。 「父亲,母亲......误会是我推了三姐姐下水,便将我在柴房整整关了......两天,还命人......命人......」 再多的,便没有再说了。 温怡儿懂得说话留三分,剩余的便让她这父亲自己去猜测,在说话时,还不时地哽咽两声。 但她却是隐瞒了自己盛怒之下顶撞永宁的事实。 果不其然,温解松当即便变了脸色,问道:「命人什么?」 温怡儿又是一声压抑的啜泣声,抹了眼泪,才委委屈屈道:「命人不许给我吃食。」 「当!」地一声,温解松一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可见怒气不小。 平日里永宁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在自己面前施压,如今竟然做了虐待庶女的事情,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第44页 他勉强压下眉间怒气,才稍带了点安抚道:「放心,若这是真的,父亲定为你做主。」 温怡儿喜上心头,垂了头,温顺地应了句:「多谢父亲。」 就在这时,自门外却走进来了一人,雪肤花貌,正是温凝。 见温凝进来,温解松方才的怒气都消散了不少,一想到这个女儿可能要被送去和亲,看她的眼神都不免带上几分疼惜。 「阿凝来了啊。」 温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转头看向温怡儿,眼神带着冷意。 「四妹的病好些了吗?」 温怡儿自她进来,心中刚被喜悦沖淡的怨气便又涌了上来,于是语气泛酸地回道:「自然是没有三姐各种灵药补着好的快了。」 温凝不理会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只道:「昨日我在猎场上遇见姚小姐了,她让我带句话给你。」 见她提到姚曼晴,温怡儿心中咯噔一下,忆起那日在甘露寺里,姚曼晴对她说的话。 「要我说呀,怡儿你样貌才艺样样不差,可惜出身委屈了你。」 「若是那温凝不在了的话,哎!呸呸呸......瞧我这嘴说的什么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呀,怡儿。」 画面转到凉亭下,温凝正背对着她玩水...... 然而画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她的头便又像前几日那般开始痛起来了。 温怡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道:「什么话?」 「她说,让你保守秘密。」 温凝眸间划过暗色,眼神平静地看着她道。 秘密?什么秘密? 温怡儿脑子里那根筋开始撕扯一般地疼痛,她不由自主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地捶着自己的头。 脑海中逐渐崩出一点点零碎的画面。 温凝落水...... 她急匆匆地往亭子外面跑...... 姚曼晴见了她却领着丫鬟冷漠地走开了....... 画面一点点旋转起来,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 你在逃避些什么?以为选择遗忘便可以当做事情没有发生吗? 就是你推了温凝下水!就是你!没有别人! 就是你!温怡儿! 是你! 「够了!不是我!「 温怡儿突地一声怒喝。 温凝本来是想诈一下她,可温怡儿的反应却让她出乎意料。 就连温解松也一脸困惑地看着蹲在地上不断捶着自己脑袋,形容癫狂的样子! 温怡儿蹲在原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缩在一团瑟瑟发抖。 口中不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你在撒谎!啊!」 忽地! 温怡儿眼眶通红,看了温凝一眼便往外跑,口中叫道:「别找我!不是我!是姚曼晴让我做的!是她!「 第25章 · 虽未说明, 可结合温怡儿的话,也能将事情大致理个明白。 温解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剧烈地起伏, 竟是比方才还气得厉害了。 本以为是永宁这个做嫡母的在虐待温怡儿,可没想到还真是她推了阿凝下水! 不管再怎样,阿凝都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狠毒的心思,怎的下得去手啊...... 想到这, 温解松便气得浑身发抖,口中怒道:「真是孽障!孽障啊!」 温凝心下也已瞭然,因为早在预料之中, 并未显得多惊讶。 见温解松气得这般厉害, 她走上前,倒了杯茶端给男人, 安抚道:「父亲勿动气, 事已至此,再生气便只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任凭温凝怎样劝说,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去, 只停了半刻便唤来了侍候的小厮, 道:「你去,你去给夫人说,选个日子将她送到寺里去,这辈子都不要让她回来。」 这件事如同长了脚一般在府里传开, 永宁听得这个消息, 慢条斯理地道:「这温怡儿真是个蠢的, 吃了苦头不知道收敛,看着老爷的面子上我本欲放她一马, 这回竟还自己将丑事抖了出来。」 王嬷嬷给她捶着腿,也顺着她的话头接道:「也是夫人心善,换做其他哪家夫人,早就被撵出府了。」 永宁这才掩着嘴笑了声道:「这就怪不得我了,山鸡就是山鸡,怎么也成不了凤凰。」 片刻之后,忽又想起点什么,接着道:「叫人将秋姨娘盯紧些,这么多年在府里不争不抢,我总觉得她不像面上那般懦弱。」 王嬷嬷应了声:「是,夫人。」 ———— 此时,藕合院。 温怡儿方才出去时,就一路疯疯癫癫满院子乱跑,嘴里还一直大喊大叫,沿途的小厮丫鬟心里都明白,这四小姐算是废了。 秋姨娘随着丫鬟找到温怡儿的时候,见她正躲在一处矮树丛后,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当即秋姨娘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走过去小心翼翼将温怡儿搂在怀里,呜咽道:「怡儿啊,都是娘没能护好你呀。」 身侧的丫鬟俯身在秋姨娘耳边道:「姨娘,刚刚听说,老爷要将小姐送到寺庙去呢。」 「什么!」哭泣的秋姨娘声音陡然拔高,又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红着眼道:「老爷真这样说的?」 丫鬟顿了顿,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奴婢的哥哥在外面亲耳听到的。」 秋姨娘听罢,身子突然卸了力,才抖着唇喃喃道:「好啊......好啊......」 第45页 他温解松不会不知道寺庙是个什么地方,他这是要让怡儿一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啊。 怡儿才刚及笄,青春年华正盛,他是她的父亲啊,怎会这般心狠! 当时她受永宁陷害,才从那嫡女的位置上落到一个小小庶女,可他温解松是怎么和她说的,说永宁是圣上的亲侄女,让她不要用鸡蛋去碰石头,她进了府,即便为妾,他也会对她万般宠爱,不会让她与她的子女受一点苦的。 可后来呢? 她怀上男胎,可是一个妾赶在郡主面前生了长子终究是个不体面的事,便强迫着她打掉。 她本以为温解松会因此对她多几分怜惜,可没成想,不管她怎样委屈,他总是敷衍了事。 再后来,她就看开了,她这辈子识人不清便罢了,只希望怡儿之后能嫁个良人,不求对方身份多显贵,真心待她便好,安稳过完这一生。 以往她为了子女都可以忍了,可现实却在嘲笑她的天真。 既如此,他不仁便别怪她不义了。 有些事,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有人去挖,总会显现的。 ———— 质子府。 房内人正躺在床上休息,发病时的痛苦,又淋了雨,加之守着温凝一夜没睡,纵使铁打的身躯也扛不住。 孟河蹑手蹑脚推了房门进来,将已经熬煮好的汤药放在屋内的桌子上。 他的声音极轻,可细微的响声还是将榻上人惊醒了。 长睫微微颤动,齐渊睁开了眼。 道:「放下就是。」 他坐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凤眸中有些许红血丝。 多年处于危机之中,让他已经养成了浅眠的习惯。 看向窗外,天光已经隐没,只余一抹弯月挂在枝头。 齐渊掀开被子下了床,端起桌上的药,几不可见地皱了眉,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随后屏住唿吸,一饮而尽。 「什么时辰了?」 孟河站在一旁,回道:「戊时了。」 齐渊坐在凳子上,将怀里的信展开再次细细阅读。 「殿下,您还在休息的时候,嘉禾公主来闹过一回。」 屋内的烛光轻轻摇曳,屋内人的面上覆上阴影,半晌才道:「下次直接将她赶出去。」 「殿下,这...... 齐渊微微抬眸,「碍眼。」 孟河在心中苦笑,您是畅快了,可他一个小小的侍从,哪里敢将嘉禾赶出府。 独自咽下心中苦涩,孟河才继续道:「殿下,之前的药材已经运过来了,不过量不多,恐怕坚持不了一月。」 齐渊抿下一口清茶,沖淡嘴里的苦味,却不见丝毫的忧虑。 但听得他道:「不着急,你派人去南疆,仔细查查一种蛊毒。」 「症状?」 冷玉般的手指扣紧茶盏边缘,吐出一句话:「发作时,中蛊之人脖间有蓝色纹路。」 孟河领了命就要出去,脚才堪堪跨过门槛,却听得齐渊道:「我回来时那件衣裳去哪里了?」 孟河有些疑惑,殿下从来不关心这些琐事,但还是如实回道: 「已经交由浣洗坊了,那边的管事说发现了一个东西,您也没支话,便扔了。」 齐渊垂了眼,道:「什么东西?」 「一只耳环。」 孟河见他家主子「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便踏出了房门,临走前还扫了他一眼,冷声道: 」传令下去,擅自动本宫东西者,杖责五十。「 语罢,便匆匆离去,徒留孟河一人在原地发愣。 ———— 翌日。 一大早府中便十分热闹,问起原因,惊春便道: 「今日礼部尚书蓝大人来同老爷商量事情,还带了蓝家小姐。但府中的都说,是给世子爷相看未来夫人呢。」 温凝想起蓝心莹此人,人不仅长得恬静貌美,性子也好,之前在嘉禾公主的宴席上还替她解了围。 家世也好,与兄长倒是十分般配。 「蓝姐姐温柔恬静,想必兄长会喜欢的。」 惊春狡黠一笑,「可不是呢,听说世子爷今天特意告了假,一大早便在府中候着了。」 温凝抿唇,但笑不语,若是二人能成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兄长已二十有余,别的男子在这个年龄已经连孩子都抱上了。 思及此,便想着梳洗一番去前厅看看。 惊春在妆奁里找了半天,疑惑道:「小姐,你之前最喜欢的那副珍珠耳坠,怎的少了一只?」 温凝想起来前两日才戴过,估计是在猎场的时候掉了。 虽有些遗憾,倒不至于难过,只道:「丢了便罢了,今日便戴其他的吧。」 「是,小姐。」 前厅。 蓝译坐在客席首位,与温解松正相互寒暄。 一时间,厅内气氛融洽。 下座上坐着一穿水蓝色衣衫的女子,面容娇美,身段纤柔,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温解松见着蓝心莹自是十分满意,便笑道:「先前听闻侄女才貌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是真。」 蓝心莹不卑不吭接下称赞,才莞尔一笑道:「伯父谬赞了,都是大家抬举心莹了。」 见她如此谦虚,温解松心中越发地满意了,再次看蓝心莹的眼神已经完全是看儿媳的眼神了。 第46页 就在这时,自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男子。 身形颀长,身量高而挺拔,眉目疏朗,身穿一袭青衫,面上带着清浅笑意,颇有君子端方之感。 自他进来,蓝心莹便离不开眼,悄悄看了几眼之后,便垂了头,面上覆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温怀定从容不迫走进厅内,对着上座行礼道:「见过蓝大人,父亲。」 蓝译一张严肃的国字脸上也绽开笑容,「贤侄不必拘礼。」 温怀定直起身,微微转过头,与蓝心莹四目相对。 蓝心莹再怎样从容,到底是个十六七的姑娘,这被心上人一瞧,瞬间红了脸,娇羞地垂了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蓝小姐。」声音亦清朗如月。 蓝心莹轻轻应了声,压下心中羞赧,「温世子。」 温凝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眼见在宴会上游刃有余的蓝心莹,在自己兄长面前竟是侷促得很。 温凝轻笑一声,快步走到蓝心莹身侧,甜甜唤了句,」蓝姐姐。「 蓝心莹笑着应了,才略微有些忐忑道:「过几日便是寒露,也恰好是家母的寿辰,届时希望二位能来。」 温凝自是笑着应好,可温怀定却迟迟没有应答。 温凝便叫了一声:「大哥!」 温怀定这才回过神来,向蓝心莹歉意一笑,道:「温某定会到场,贺蓝夫人寿诞之喜。」 蓝心莹心有不满,却并未说什么,顺着方才温怀定的视线看去,只见到一个孱弱的身影。 温凝却瞧清楚了,那抹背影是容早忧,近日天气越来越寒,倒是难得见她出门。 第26章 · 直至用了午膳, 蓝心莹才随着父亲走了。 即便是眼光苛刻挑剔的永宁,对蓝心莹的印象也是十分不错的。 看来,若是不出什么意外, 蓝心莹便就是她的嫂子了。 温凝心思一向细腻,见温怀定虽面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意,可总觉得他对蓝心莹并非如表面上一般。 想到这, 便问道:「大哥,你觉得蓝姐姐怎么样?」 温怀定转头看向她, 笑着道:「蓝小姐温婉端庄,很好。」 「我看父亲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她嫁给你,大哥, 你怎么想的呢?」 温怀定突然顿住了脚, 看了她一眼。 兄长的眼睛如往常一般温润和煦,可是今日却突然多了点她看不懂的东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况且蓝小姐秀外慧中, 是我的荣幸。」 温凝仰着头看这个比她年长六岁的男子,他嘴角的浅笑在日光的照耀下,细碎斑驳。 他仅仅是在夸赞蓝心莹的好, 却只字未提自己心悦于她。 温凝在这一刻突然明白, 兄长是府中嫡长子,他的婚事向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反抗是没有结果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坦然接受。 温怀定收起思绪, 摸摸她的发顶, 笑道:「小小年纪脑袋里便想这想那, 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去。」 温凝微微撅了嘴, 伸手将自己被揉乱的头髮理好,才道:」我今年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 温怀定笑而不语,只是宠溺地看着她。 趁着四下没人,温凝才将压了几天的话问出来。 「大哥,你之前说的那种南疆蛊毒可有解药?」 话落,温怀定着实有点意外。 「怎么想起问这个?」 温凝顿了顿,耳尖发烫,才装作面色无波道:「友人所託。」 「哦?「温怀定笑笑不说话,他是个人精,在大理寺呆了好几年,怎会看不出温凝的不自在。 不忍心戳破她,便道:「不清楚,你想知道的话,我便派人去查查。」 「这样啊。」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温凝有些失望,微垂了眼,闷闷不乐全摆在了脸上。 「不过......」 温凝眼眸一亮,「不过什么?」 温怀定却只笑着看她,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大哥!」向来性子温吞的温凝头一遭显出有些性急的样子。 终究还是耐不住自家小妹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温怀定继续道:「不过虽暂时不知道是否有解药,但倒是有一些药材可以缓解症状。其中有一味药材稀少,但恰好府中却有。」 府中却有....... 温凝压下心头喜悦,但她心思单纯,眼角眉梢的欢喜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 「我还有些事,那就先回去了,大哥。」 不等他的回覆,便步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身后的男子只得无奈,从小宠到大的小妹,如今竟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罢了,不管怎样,今后还有他护着她。 温凝一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吩咐了惊春去将库房的库存帐本拿来,方才没问清楚,这稀有的药材府中倒是不少,却不知哪一味才是。 索性便勾了几种叫惊春拿了自己的牌子去库房里取。 等待的时间里,多日不见的温窈踏进了卧房。 依旧是一身招摇至极的红色裙装,头上的步摇随着轻盈的动作来回晃动。 她一脚跨过门槛,便径直霸占了温凝屋内最软的那把椅子。 顺手端起温凝才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明艷一笑道:「哎!我一大早便听说那蓝小姐来了,我便是紧赶慢赶也没瞧上一眼,之前也没看清楚这蓝小姐是个什么样子。」 第47页 「自是温柔娴静,不过在三妹心里,还是二姐最漂亮。」温凝抿唇微微笑道。 温窈「噗嗤」一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姐妹打过趣,温窈才正色道:「最近几天我叫人去查了,确实那天有人看见姚曼晴和温怡儿在一起。「 温凝放下手中茶盏,微微皱了眉,「温怡儿最近像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她不会傻到明目张胆地推我下水,那就是说......」 温窈点头,「很有可能是姚曼晴挑唆的,昨日不是也有丫鬟看见温怡儿一直在说什么是姚曼晴吗?」 真相浮出水面,可两人却犯起了愁。 没有实际证据,姚曼晴必定会否认,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是温凝在诬陷她。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由温怡儿亲手指认,只是...... 温怡儿后日便要被送去郊外一座古寺,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回京城。 事情暂时没有进展,温窈便主动挑起了别的话头。 「前几日我去军中找魏云峰,你猜,我在营帐内看见了谁?」 「谁?」 温窈润润嘴唇,继而道:「说起来你可不能不信,我看见那齐国三皇子了。」 那不就是齐渊吗? 温凝眼睛微微瞪大,未说话,等着温窈的下文。 「我说他俩胆子可真够大的,那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线,就敢明目张胆聚在一起。」 语罢,温窈双手抱胸,感嘆道。 「魏云峰那呆子风头正盛,要是被人看见了,指不定被人安个通敌叛国之罪!」 说到这时,语气里俨然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温凝将话默默记在心里,只道:「魏将军和齐公子想必也知道,定会多加注意,二姐不必忧心。」 温窈「唉」了一声,又道:「我倒是不担心那齐国皇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不像那个呆子,估计还真一心想着为国效力呢,殊不知龙椅上那位,心思早就转了几轮了。」 屋内的香炉冒出缕缕青烟,缭绕在二人身侧。 又听得温窈说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她眉目妩媚而英气,眼眸间俱是不同于困于深闺女子的洒脱自信。 便是一举一动也自有几分豪放不羁。 若要被其他贵女见了定要说温窈成日到处厮混,没个高门贵女的样子,温凝却看得入了迷。 时间一点点过去,加之温窈见多识广,说起趣事来别有一番风味,温凝不时应和两句,倒也不觉枯燥。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温窈才说乏了,要回府中歇息了。 走至门口时,见惊春正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尽是些药材,只草草晃了一眼,便顾自行去。 惊春已经在外头站了好一会,也不好打搅主子们叙旧,便一直候在外面。 将品相好的药材包好,温凝却有些犹豫了。 见到温凝不同寻常的表现,惊春好奇道:「小姐,这些药材是要送人吗?」 「嗯。「温凝心不在焉,随意应了声。 「送给谁呀?」 「齐......」话突然顿住,温凝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就被惊春套了话。 虽未说明,但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温凝面皮薄,耳尖便又不争气地红了。 惊春微微一笑,凑近温凝耳畔悄声道:「是不是齐公子呀,小姐?」 温凝被看破了心思,只得娇嗔一眼,嘴上飞快道:「不是!才不是!」 偏偏越是这般,便越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惊春但笑不语,只是瞅着温凝面上逐渐染上红晕。 羞耻难言的温凝只得愤愤将惊春赶了出去,才自己坐在屋内静心。 可不知怎么的,越是想要否认,便觉得那股臊意在脸上越烫。 明明送他药材只是得知他身中蛊毒,以此来报答他两次的救命之恩罢了。 可为什么,仅仅是在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不由自主地去关注,更甚的是,心下还会默默为他担心。 二姐曾经说过,心悦一个人是见到他便会欢喜,一想到他便会心情愉悦,他一靠近便会心跳加速不能自已,他看着你时不敢对视。 温凝默默回想了自己这几次与齐渊的见面。 貌似......全部都有。 难道,自己是对他动心了? 长了十六年的温凝头一次感到深深的迷惑和震惊。 可是,对方的反应并不像她一般,相反还如往常一般疏离冷漠。 这个认知让温凝有些失望和受挫,她看着桌子上已经打包好的药材,思忖了片刻。 终是下定了决心。 药材还是要送,不谈私心,对方都救过她两次性命,救命之恩理应相报。 只是,为何想起昨日他的反应,竟然生出了几分委屈。 ———— 东宫。 宫内灯火摇曳,一长相娇艷,身姿妩媚的女子正伏在太子怀中,一双玉手拈起一颗葡萄,送往男人口中。 太子囫囵咽下,才匆匆展开桌上密封的信件。 片刻之后,突地狠狠一拍桌,桌子上的酒杯被震倒,酒水洒了一地。 「孤的计划周密详细,老五是怎样知道的?」 身侧的李顺低眉顺眼答道:「许是宫里混进了眼线,才不小心将计划给泄露出去了。」 第48页 太子略一沉思,便道:「你去,即使是将这东宫翻过来,也得将这眼线找出来!」 「是,殿下。」 李顺应道,便后退几步掩了殿门出去。 怀里的美人伸出柔荑,有意无意地在男人胸口打圈。 才状似无意道:「殿下勿动气,知道计划的人并不多,殿下只需逐个排查便是。「 太子眼神一凛,伸手掐住美人的下巴,「说!是不是你。」 美人却」咯咯「一笑,水一般的身子便往男人怀里钻,红唇在他喉间吐气如兰。 「殿下不是不知道,妾身哪次不都是被殿下给支开了,再说,妾身可不关心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她语气幽幽,微挑的眼角全是惑人的风情,「妾身关心的,只是殿下的这颗心啊......」 语罢,葱葱玉指便伸进男人微敞的领口,隔着里衣抚过心口处。 太子身子一僵,一股热气直往小.腹处冲撞。 正要亲近衔住美人红唇时,殿门却被人推开。 李顺垂首恭敬道:「殿下事情都办妥了。」 太子被打断了好事,心情自是不佳,挥手便示意李顺出去。 在李顺关上门的一剎那,他微微眯眼,脑子忽然划过一个想法。 这眼线,会不会就是...... 未等他细想,美人的娇躯便在他怀中不断扭动,太子只觉血冲到了脑门,横抱起美人便入了内殿。 第27章 · 夜色深沉, 屋内却灯火通明。 偌大的水池周围都镶嵌着白玉石砖,池上水汽缭绕,白色雾气徐徐蒸腾着。 浴池一角, 水雾之中一人将健硕臂膀撑在岸上,热水将他的皮肤蒸出微微粉红,透着细腻的光泽。 身后拿着一块上好的香胰子搓背的侍女, 不禁微红了脸。 屋门被人推开,侍从脚步匆匆, 在离浴池几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恭敬垂了头,禀报导:「启禀殿下,东宫那边又传信过来了。」 赤身坐于浴池里的男子睁了眼, 侍女心领神会擦干手便将信件接过, 递给池中的梁復。 说是信件,其实不过是一张巴掌大的纸条, 被捲成筒状, 藏于细窄的竹筒之中。 梁復展开信件,几眼掠过,眉间染上笑意, 嘴角微勾, 道:「将此事告诉张丞相,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是,殿下。」 侍从领了命令正要离开,梁復突道:「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梁復沉思片刻, 掩下眸中情绪, 声音中带了点几不可闻的喟嘆。 「你去告诉元姬, 若是想回来了便回来吧。」 「是。」 随着轻微掩门离开的声音响起,梁復才重新闭上眼。 他想起那个雪日, 他心血来潮在大雪中救了一个快要被冻僵的女子。 她生得妩媚动人,在一众乞讨的人当中格外显眼,那双眼灵澈无比,浑身的气息却又无比勾人。 只一眼,他便知道,若是将她带回去加以训练,必定会成为他之后窃取情报的一大助力。 因着那日是元宵,便为她取名为元姬。 而她也没有让他失望,所出任务必不会失手,就如这次,潜伏在东宫仅仅半年,便给他来了他费尽心思也难以从太子手上套出的秘幸。 纵使见过太多丑陋黑暗,那双眼在望着他时,依旧如当初一般充满恭敬和爱慕。 他偶尔也会生出点不忍,但那,仅仅是同情和怜悯罢了。 他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註定了,他的目标是登上皇位,温凝那般家世样貌皆是顶尖的贵女,才是他这辈子应该娶的。 ———— 天还没亮,温凝就起了床。 前两天府中来了一道圣旨,让她去做嘉禾公主的陪读。 本欲这几天是准备收拾东西回江南的,此时计划也被打乱。 皇命难违,由不得她任性。 睡眼惺忪的温凝一顿梳洗,人还没缓过神,就被送上了前往上书房的马车。 皇宫面积极大,到上书房还有一段距离,侍从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温凝在还算平稳的马车内小憩一会。 车内薰香凝神静气,温凝才觉自己刚有睡意,外面抬轿的侍从将马车停稳,便有带路的内侍尖喝一声: 「温三小姐,上书房到了,请您快些下车。」 温凝打起精神,掀帘而下。 一脚踏进上书房的门槛,还没看清屋内的人,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的胸膛很是坚韧,瞬时就将温凝仅存的一点睡意给驱散了。 温凝伸手捂住撞疼的半边额头,视线所及之处是绣有金边的墨色衣领,顺着视线往上,是白皙漂亮的脖颈,突出的喉结呈现出精緻的弧度。 再往上看,便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温凝不由自主地悄悄红了耳朵,只匆忙说了句「抱歉」便落荒而逃。 自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以后,便越发不能正视那人的面容。 齐渊站在原地,长睫覆住眼中情绪,用余光扫过她娇俏背影,才细品心中那股奇怪的情绪。 今日,她见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笑意盈盈地叫他「齐公子」。 是为什么呢? 温凝生得娇,今日一身月色百褶裙衬得她容色越姝,唇上一点红,在那片玉容之上是最令人垂涎的春色。 第49页 室内二十余人,男子中眼神最为炽热的当属于小公子。 于小郎君名江回,是中书侍郎于大人家的嫡次子,向来与睿小王爷交好,便做了他的陪读。 许是有些许日子没见到温凝,此番发现温凝竟是嘉禾公主的陪读倒是十分惊喜和意外。 温凝来得有些晚了,便恰好只有于江回身侧有位置,便坐了下来。 那于小郎君佳人在侧,哪还有心思上课,一张脸红得都能煮虾子。 手脚也不知放在哪里,一边红着脸,一边偷偷用余光注意着温凝的一举一动。 向来课业勤勉的五皇子与嘉禾因为路上有事耽搁,这才姗姗来迟。 梁復只扫了一眼于江回,便已了,他身高腿长,几步便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随即微微转头,眼中倨傲毕现,嘴角浮起漫不经心的笑意,悠悠开口: 「凝儿怎么坐的那般远,正好本殿身边有位置,不如你坐本殿身边来?」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视线都落于温凝身上。 有人惊讶,没想到这五皇子看中温凝的传言是真的。 有人担忧,于江回心中一股浓烈的危机感油而生,他下意识侧身,挡在空隙处,生怕温凝坐了过去。 有人看戏,嘉禾笑而不语,皇兄这追女子的手段还真是大胆。 还有一人,立于墙角之处,眸间阴晦翻涌,听见自梁復口中叫出的「凝儿」二字,心下涌起一阵不舒服。 二人并未有婚约,这般唤她,是想存心毁了她的名声。 在这般情况下,梁復竟也如此亲密地唤她,温凝心下涌起一阵不适,冷了脸,直言道: 「臣女与殿下算不上熟悉,还望殿下勿叫得如此亲密。「 于江回松了一口气,看向温凝的侧脸时,只觉她比方才更加绝色。 他就知道,温小姐断不是攀龙附凤之人。 得了冷眼,梁復不怒反笑,语气暧昧继续道:「本殿以为见过几次便已经算是熟悉了,没想到凝儿竟是如此绝情。」 温凝心下一阵恶寒,正想反驳,便见梁復的身侧突坐下一人。 那人肤白眸冷,一身玄衣清冷如松。 对着梁復微微颔首,继而视若无人拿起案上的书本翻看。 正满脸春风调戏佳人的梁復,嘴角的笑陡僵住:「.......」 看戏的众人:「......「 梁復:我他妈......身边就算温凝不肯坐,本殿也并不想和你坐一起...... 温凝抿唇一笑,隔着几个人,悄悄打量着齐渊的侧脸。 他肤色很白,轮廓精緻却清冷,睫毛纤长而浓密,微微垂眼时便投下一小块阴影。 鼻樑很高,嘴唇薄而红润。 他很......很好看...... 温凝看着看着有些心虚地又悄收回了目光,耳郭滚烫。 温凝、温凝!你在干什么...... 心绪被扰乱,于是温凝只能翻看起经书,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书里,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人已经坐下,齐渊这尴尬的身份又不好赶走,况且明面上这人不仅是齐国的皇子,还是他自己去请旨的陪读。 不知为何,梁復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他让齐渊来做自己的陪读,是想放到自己眼皮子下好放心,不是让他来膈应自己的。 被膈应到的梁復没了戏弄温凝的心思,专心温习起前几日的功课来。 课上的内容无非是四书五经,国内时政一类,偶尔有些兵法相关的知识。 按理说,像梁復这般已经及冠的男子,应当是不用需要再学习功课的,可是当今圣上坚信一个道理,那就是活到老学到老。 于是,都已经搬出府的各位皇子小王爷,仍需要每天天不亮便来上课。 直到晌午,那授课的大臣才意犹未尽地放了学。 温凝这才又准备坐上马车回府用膳。 第一天陪读,温凝极不适应,在课上搭着眼皮差点睡着,好在有一旁的于江回提醒她。 只是他每次的声音甚小,一点都听不清,她一看他,他便慌慌张张地转过头,脸红成屁股。 好在运气不错,那大臣并未将她抽起来后回答问题。 温凝恹恹地坐在轿子里,百无聊赖地掀起帘子往外看。 红砖灰墙,还是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 在六岁之前,她便经常随着母亲进宫,如今座上的那位天子,也就是她的亲舅公。 圣上面对母亲时都少有亲近,更别说她这个外侄孙女。 后来身子越发不好,只一去江南,便去了五年,如今再看,只感嘆物是人非。 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便见门口有两人说话。 准确地来说,只有嘉禾一人在单方面抱怨。 嘉禾涨红了脸,眼中似乎盈满了泪水,平日嚣张跋扈的样子此刻竟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能让嘉禾无奈又气愤的人,毋庸置疑便是齐渊。 他立在原地,面色无波,眼中无悲无喜,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嘉禾的抱怨一般。 他转身要走,被嘉禾一把扯住了袖子,在嘉禾看不到的地方,眼中嫌恶与戾气一闪而逝。 再回头时,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平静地抽出一旁孟河的佩剑,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那截袖袍。 口中不留一丝情面道:「齐某对公主未有一丝情意,公主不必再将心思花在齐某身上。」 第50页 第28章 · 那截布料上乘、做工精緻的袖袍落了地。 嘉禾怔怔看着, 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在眼眶里一直打滚,不肯流下来的眼泪此刻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 一颗颗往下坠。 心口闷得厉害,嗓子也如被人扼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嘉禾目光呆滞地看向落在地上那截短袖, 那不仅是一截布料,更是她赤诚热烈的一颗真心。 还有她身为皇室公主的骄傲! 就这样, 被眼前这个男子狠狠地、不带一丝怜惜地摔碎在地上。 她红着眼眶看着齐渊,微风撩起他柔顺的发尾,自始至终, 他的脸上始终平静无波, 就连那双眼都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动容。 先前她百般费尽心思,去求皇兄答应他的要求, 为了讨他欢心, 她在他面前收起了一贯的骄矜。 可她相见他时,去他府中,却次次都遭遇冷眼。 她虽难过, 却并未灰心, 安慰自己齐渊幼时受过许多苦难,在感情上必定会较常人慢热一些。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他不是慢热,只是没有心罢了。 嘉禾一言不发, 未再多说一句, 转身便毅然离开了。 齐渊收起剑, 余光不经意地看见宫门口一辆低调素净的马车,马车的窗帘被掀了起来, 露出一张神情慵懒的玉面。 纯撤的眸子中似乎有点惊讶,看向地上的断袖时眉间显出几分怜悯。 温凝知道齐渊性子冷,可没想到对待不喜欢的女子竟如此果决,不留一点情面。 先前她与他在山洞中过了一夜,好歹算是相熟,到头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若是齐渊察觉到了自己心意,恐怕也会用这样态度对她吧。 突如其来地,胸口有些发闷。 索性便放了帘子,让侍从快些驾马回府。 孟河等了许久,见自家主子一直未进马车,有些拘谨地开了口:「殿下?」 齐渊收起投向马车的目光,沉默着上了马车。 车内设施一应俱全,凝神静气的薰香从香炉额缝隙中缓缓渗出。 本该是令人放松的地方,此刻齐渊却有些莫名其妙的烦闷。 今日,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却一眼也未曾看过他。 就连方才,也只是匆匆瞥了几眼便乘车离去。 紧握在手中的茶盏中,茶水清澈。 透过微微荡漾的波纹,那双凤眸眼中阴晦难掩。 他就知道,前些日子的亲近,不过是怜悯和同情罢了。 他还真是可笑,竟真以为她待他有几分不同,如今看来,不过是水中花罢了。 一时新鲜过后,便将他忘在脑后。 也是,她出身名门,父母兄长皆显贵,外祖母是大长公主,还有个亲舅公的皇帝,又怎么会垂怜他这个受人唾弃的罪奴之子呢。 齐渊啊齐渊,看来是在梁国待久了,便逐渐忘却那些高门贵女是用怎样嫌恶与避之不及的目光看你的了。 换了一个地方,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并不会因为他而有丝毫改变。 握着杯盏的手指渐渐收紧,长睫之下,阴戾肆虐。 「嘭!」地一声,杯盏炸裂,碎片与茶水洒了一地。 鲜血顺着手腕滴滴砸在车厢内的地板上。 专心驾车的孟河被车内的动静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殿下?」 车内一时无人回应,过了好半晌,才听见自里面传来两个字: 「回府。」 音色冷厉。 孟河牵着缰绳的手一紧,虽语调不明显,但他跟在殿下身边许多年,自然是听出了殿下心情十分不佳。 不仅是不佳,貌似还有些愤怒和...... 不易察觉的埋怨在里面。 孟河驾车的技术已是十分娴熟,不多时,便到了府门前。 齐渊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径直往卧房里走。 孟河将马车交由饲马的小厮,便连忙抬脚跟上。 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扑打着翅膀落在孟河的肩膀上,孟河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伸手在鸽子身侧拍了拍,鸽子扑腾着翅膀逐渐消失在天幕之中。 齐渊进了门,褪下身上的披风,冷着脸坐在椅子上翻看近日信件。 齐国朝堂的现状,可谓是四分五裂,近些日子,老皇帝的身子越发不好,底下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皆是蠢蠢欲动。 奈何老皇帝疑心甚重,又对这至高无上的权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宫中无嫡出皇子,按照无嫡立长的规矩,大皇子已经年近四十还未坐上东宫之位。 老皇帝估计没几年好活了,一个个的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眼下,是该有些动作了。 他摊开一张纸,笔尖蘸了墨,认真细緻地写了回信。 墨迹干的很快,将信纸拿到火边烘烤,不过片刻墨迹便都消失不见。 随即将回信装好,唤了孟河进来。 待事情都交代清楚后,孟河从袖中拿出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筒,恭敬地递与面前的男子。 齐渊伸手接过,如玉的手指握着那截暗淡的竹筒时,被衬得格外莹润。 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圣上派四皇子商量和亲事宜,半月后抵达。 和亲? 这几月他身在敌国,到底比不过在齐国时对朝堂的情况把控得及时。 第51页 或许,齐国才经歷兵败,就即将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 这和亲,不过是稳定外敌的权宜之计,首要的,还是那把龙椅该谁来做。 不过,这次没派处事最为稳妥的大皇子,却是派了四皇子过来。 齐渊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恨意,这老四,只会比梁復更难缠。 ———— 齐国,玉堂殿。 今日日头不错,宫婢搬了软榻出来,尹贵人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正微着合眼小憩。 她身子不好,连续调养了好些日子,才能出来走走。 贴身婢女珍珠匆匆赶来,两侧的侍女见了,都识趣地走开了。 珍珠凑到尹贵人耳边小声道:「娘娘,奴婢打听到过几日四皇子便要启程去往梁国商量和亲事宜了。」 榻上的人未睁眼,只懒洋洋道:「与本宫有何干。」 珍珠又道:「正好让四殿下去梁国时,关照一下咱们殿下。」 榻上的人这时才有了几分反应,那张极漂亮却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也将你们觉得齐湛心善,依本宫看,这几个皇子中,属他心眼儿最黑。」 珍珠被惊了一下,有些想为齐湛辩解,开口道:」四殿下不是那般的人......「 尹贵人嗤笑一声,声音轻而凌厉:「你们所谓兄友弟恭、心善的四殿下,之前可没少明里暗里欺负齐渊。他是个有心机的,教人看不出来罢了。」 「啊.....这......」珍珠被惊到,四殿下长相俊美,又为人亲善,即便是对待下人也并无半点轻视,真的会是娘娘说的那样的人吗? 日头愈来愈大,尹贵人拿手遮了眼睛,觉得有些刺眼。 不知道,渊儿在梁国怎么样了。 罢了,在他国也好,至少不必被她的罪奴身份所连累,也少受些嫌恶的眼光。 她微微眯着眼,眼尾的皱纹细细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之上。 尹贵人有些恍惚地想到,她的儿,想必现在依旧是恨极了她这个毫无人性的母亲吧。 也罢,少些牵挂和软肋,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总归活得自在些。 她又重新垂了眼,有气无力道:「本宫乏了,进去吧。」 正低头忙碌的珍珠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是,娘娘。」 ———— 已是深秋,入了夜,便觉得格外的冷。 梁国在齐国北方,气候也大为不同。 屋外寒风唿啸,半敞开的窗户透进来一缕寒气,将那根燃烧得正旺的蜡烛吹熄。 齐渊索性便放下手了手中的书籍,揉揉太阳穴,才感觉到沉重的眼皮有了片刻的放松。 屋外寒气重,便伸手拿起一旁的披风随意繫上,打开了房门。 皎洁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如玉的面容上,将微垂的长睫影子拉得更长。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夹杂着议论的人声。 齐渊驻足听了一会,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小厮看见了立在廊下的齐渊,赶忙行礼唤道:「殿下。」 齐渊微微颔首,低声问道:「在搬什么东西?」 方才的小厮口中答道:「启禀殿下,这是之前嘉禾公主送来的东西,您未吩咐小的们便将它们整理放进库房中。」 齐渊听见嘉禾的名字,微皱了眉头,并未生出兴趣,正准备走开,便听得小厮接着道: 「哦!对了殿下,今天下午有个温小姐托人送来了一堆名贵的药材,您看......」 「哪个?」 还未等小厮说完,在听到那三个字时去还是下意识问道。 齐渊有些诧异自己的反应,明明已经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抱有期待。 见主子问话,小厮忙道:「是宁国公府的三小姐。」 一种愉悦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他蹙了眉,才沉声问道:「那.....可有说什么?」 小厮道:「那边的人好像是说,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希望这里的药材有殿下需要的。」 空气沉默了一刻,几个小厮见主子一直未说话,背着月光,那双眼淡漠冷冽,薄唇紧抿。 当即几个人心中吓得突突跳,殿下一直未说话,难道是他们方才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又过了半晌,才听得男子道:「放我房里。」 几人暗暗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全部还是......」 「药材。」 小厮们垂首应道,「是。」 接着,便极快地将药材罗列整齐地放在齐渊卧房一侧的库房当,便恭敬地告退。 齐渊迈进库房,沉默打量着那些药材。 药味浓郁,就连包装都是选的上好的软布,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药材是极好的。 常年被阴晦覆盖的眼,头一次流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她明明白日对他置之不理,又为何要花费心思送来这些。 他随意伸手打开一块细布,便见一根浑身莹白,上面有细细纹路的东西。 他眼前一亮,眼下还未找到蛊毒的解药,只能靠以前的方子暂时控制住毒性,而他目前最紧缺的便是这味药。 这样大的量,可足够他半年无需担忧。 温凝是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味药材的,还是说恰好而已。 恍然想起之前她在密林中对他说:「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回去问问兄长。」 第52页 难道...... 是特意为之? 心底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让他不仅痒,还有些...... 难耐的兴奋。 可是想起她白日将他视若无人的样子,便觉得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堵得慌。 心中有个声音却一直道: 她送这些不过是报答她口中的救命之恩,你又何须多想! 齐渊!勿再庸人自扰! 他的手抚在药材之上,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罢了,今夜,就允许自己稍微沉沦一下罢。 或许,她是有一点在意他的。 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进来,照在屋内人的半张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朦胧。 那双凤眸亮得惊人,一时间满室生辉。 第29章 · 时间一转眼便已到了立冬。 梁国气候寒凉, 屋外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雪。 一到冬日,温凝的手脚便容易冰凉,就连暖婆子也无甚用处。 今日日头晴好, 冬日的太阳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容早忧与温凝都病恹恹的,按老夫人的话说是动的少, 索性便叫了温窈带着姐妹两个出去逛逛,顺便出去买几套御寒的衣裳。 至于温怡儿早前就该去郊外寺庙的, 却不知为何一直没去,竟拖到了现在,成日将自己关在房中。 几人上了马车, 丫鬟已经在车内备上姐妹三人平日爱吃的糕点。 马车行了一半路程, 却见以往最爱热闹的温窈此时恹恹地趴在车内的小几上,微垂着眼, 盯着一旁的香炉发呆。 温凝与容早忧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担忧和疑惑。 「是谁惹二姐不开心了?」 思忖半晌,温凝开了口。 温窈眼珠微微动了动,整个人摊在小几上嘆了口气, 「还能有谁?」 「不过是魏云峰那个呆子罢了。」 容早忧已住进国公府将近两月, 与温凝姐妹二人关系算是十分不错。 闻言,好奇问道:「魏将军?是为何?」 提到此人,温窈便觉气不打一处来,坐正了身子, 才道:「过些日子, 他估计又被皇上派去鄞州剿匪, 听说那边的匪寇非同一般,派了几个人去也没打下来, 不知道魏云峰这一去,几时才能回。」 「那二姐为何生气呢?」 温凝偏了头,抿唇浅浅笑道。 提到这事,温窈便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语气郁闷:「我下月就十九了,马上就成老姑娘了。先前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一个大男人红了脸,却打死都不说,也打死不承认自己喜欢我!」 接着,便使劲在小几上拍了一下,微微咬牙道:「承认喜欢我就那么难吗?真是个榆木脑袋!」 温凝倒了杯茶水递到她跟前,莞尔轻声安抚道:「许是魏将军有自己的难处吧。」 温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他还真以为我温窈非他不嫁,真是给他脸了!改日我就去找那林副将去,我瞧着他也是不错的。」 温凝抿唇笑而不语,知道温窈哪可能真如她的话这般,不过是闹脾气罢了。 马车徐徐前进,驾车的车夫一时没注意,车轱辘突然驶过一处洼地,车厢内一阵晃动。 小几上的茶盏被晃倒,茶水顺着桌沿流了下来,一股脑落在容早忧的裙摆上。 好在衣裳穿得厚,烫不到肌肤,饶是如此,容早忧面上还是一脸焦急,不断地用帕子去擦拭方才那处水渍。 料子细软,是极浅的碧色,确实很衬容早忧清婉哀愁的气质。 不过此刻,浅褐色的茶渍映在上面十分显眼。 温凝见状,劝道:「罢了容姐姐,刚好我们要去挑几身新衣裳,这衣裳回去仔细盥洗是洗的干净的。」 容早忧停了手,望着那处痕迹,眼中满是可惜和自责,听得温凝的话,眉间拢着忧愁,终是柔柔点了点头。 温凝心细,又是个心软的,有意想让她开心一些,便夸赞道:「这身裙子这般好看,怎么之前没见容姐姐穿过?」 闻言,容早忧一愣,接着面色微红,才细声细气地回道:「前些日子老夫人送了几件衣裳,便有这件。」 接着又微微抬了眼,扫过温凝娇艷的面庞,弯了眼眸,真心实意道:「三妹妹生得俏,穿什么都好看。」 本想着安慰别人的,反倒是被别人夸赞了一番,温凝羞赧地垂了头,耳尖染上红晕。 其实容姐姐生得不差,她的容貌在这京都都是排得上号的,只是身子孱弱,缺了几分鲜活气。 马车停在了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拢烟坊面前。 下了马车,便有热情的店小二迎了上来。 店内装潢气派而不俗气,店内已有好些小姐在里面挑选衣裳。 容早忧跟在温凝二人身后,拘谨地打量着店内的设施。 掌柜是个长相美艷,体态丰满的美妇,摇着团扇,一见门口进来的温窈几人便知来了大生意。 她扭着腰笑盈盈地迎上去,看见几人的面容之后闪过一抹惊艷。 京中的美貌的小姐自是不少,可是一同出行的几人都这般出众的,倒是少见了。 想了想,才记起这好像是温家两个小姐,就是这旁边的女子倒是有些眼生。 眼尖的掌柜一眼便看见了容早忧身上那身裙子,妩媚一笑道:「哎!这位小姐身上穿的不正是前几日那位公子买走的那件吗?」 第53页 此言一出,容早忧眼中惊讶不已,这不是老夫人给她的,又怎会多出个公子? 温窈挑眉,突然间来了兴趣,问道:」哪个公子?「 掌柜见搭上了话,笑的更是灿烂,道: 「还能是哪位公子,温世子呀。「 温世子?那不是自家大哥吗? 温凝很是意外,眼神落到容早忧身上的衣裳上。 先前没注意,此刻才发现这件衣裳虽然款式简单,剪裁利落,可是衣料却是极好的。 大哥虽彬彬有礼,对待女子也温柔有礼,可却从未听说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跟别提送衣裳这样让人误会的东西了。 此刻,正在挑选衣裳的小姐们都驻足朝着容早忧的身上看去。 霎时间,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 其中有探究、有不屑,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敌意。 宁国公世子年少有为却一直未娶,加之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自然是京中不少贵女眼中的香饽饽。 容早忧立在原地,垂着头,手中不安地绞着帕子。 她事先并不知道,这件衣裳是这家铺子的,竟还被人当场认了出来。 此时,她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那些视线中有不少都是带着看她笑话的意味。 她就像什么奇异的东西一般,无措地站在原地任人打量。 意料之中的,有人发出不屑的声音。 「她是谁?竟还入了温世子的眼。」 「我听说,好像是从哪个小地方投亲来的表小姐。」 「原来是这样,本小姐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这般有本事,原来是乡下来的破落户。」 「不是之前有传出风声说,温世子要与中书令家的蓝小姐定亲吗?怎的又弄出这一出?」 「呵,谁知道呢?估计是某些人想攀高枝罢。」 再多的话,容早忧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懵,屈辱与委屈都涌上心头,模煳了她的视线。 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像掉入冰窖一般冰凉。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寄人篱下,但她从未想过同世子攀上点什么关系。 因为她深知一个是天上的云,她不过是地上随处可见的杂草,能住在国公府有吃有穿她已经十分感激。 这件衣裳若是她知晓是世子爷送的,必不会收下。 她微微抬头,已经盈满泪水的眼眶顿时如决了堤,一颗颗往下坠。 容早忧扫过那些贵女们的脸,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全是不屑和嘲弄。 终于,她经受不住,轻轻挣脱温凝搭在她手臂上的手,一刻不停地跑出了店铺。 温凝与温窈心知不妙,连忙追了出去。 可这大街上人来人往,顷刻间就将容早忧孱弱的背影吞噬。 温窈蹙了眉,立刻出了主意,「光凭我们两个估计是很难找到的,还是赶快回府,告知大伯母吧。」 「嗯。」温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便点头乘车回府。 初冬的风很大,吹在人的脸上如割肉一般,生疼。 已经干涸的泪水黏在脸颊上,新鲜的泪水不断涌出。 不知道哭了多久,容早忧感觉到眼睛已经开始生涩地疼起来。 她身子一向十分孱弱,此番奔跑更是让那张脸苍白如纸。 她停下脚步,只觉得这繁华热闹的京都竟然容不下她一个孤女,那些人总是带着恶意和不屑一遍遍审视和猜测她的意图。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有做错。 容早忧浑身像卸了力,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脚步,穿过繁华的街道,直到转进一条狭长寂静的巷道才停下来。 她靠在墙壁上,顺着墙根一点点滑坐在墙角。 双臂抱住膝盖,单薄的嵴背弓起来,泪水一点点浸润裙摆。 她恍惚地想到,她好想回家。 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 她......没有家啊...... ———— 一辆马车自小巷尽头缓缓驶来。 车身皆为墨色,车檐下一块玉牌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 马车透着一股严肃冷厉,与那块玉牌上的「大理寺」三字相得益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容早忧从臂弯里抬起头,看着驾车的人穿着一身府衙的衣裳,将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衙役扫了她一眼,以为她是有冤屈要伸,才故意等在此处,便恭敬地对里面的人道: 「大人,外面有一女子,似是等了许久。」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撩起车帘,一张十分俊秀的脸出现在容早忧的视线。 而同时,车内的人也看清了坐在地上的人。 一身衣裳凌乱不堪,髮髻散乱,俏丽的芙蓉面也较往日更为苍白,眼眶通红,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温怀定微微皱眉,掀帘下了马车,蹲在面前人的身前,放柔了语气问道:「怎么在这里?」 容早忧在此处见了他,显然是十分意外,张口答道:「世子,我......」 许是哭得太久,话一出口便有些喑哑,嗓子也干涩得厉害。 在冷风中待了许久,鼻尖都已经被冻得通红。 温怀定没听她说完,径直走向车厢内,从里面拿了暖炉递到她手中。 第54页 才轻轻嘆了口气,声音轻而无奈,「外面冷,回府再说罢。」 容早忧受宠若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俊秀男子,想到方才因为他自己受了好一番羞辱,便心中有些怨气。 若不是他悄悄送什么衣裳,她又怎会如此? 她正欲拒绝,却见温怀定再一次蹲了下来。 他身量高,蹲下来时便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她感受到他用手指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残存的眼泪,继而轻声道:「听话。」 不知为何,心口却突突地跳了起来,那被他触碰过的肌肤也一下子变得滚烫,脑子一片混乱,只得呆呆地应了声: 「好。」 第30章 · 夜色寂寂, 屋内烛光影影绰绰。 榻上的女子穿着一身浑身雪白的中衣,靠坐在床头,双腿蜷缩在一起。 她呆呆望着屋内微微晃动的烛光, 不安地微微咬着干裂的唇瓣。 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着素净的中年妇人端了药碗进来。 看见床头的人面色苍白,双颊已经微微凹陷下去, 两眼无神,心头就涌上一阵酸涩和心疼来。 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秋姨娘柔声哄道:「怡儿,快将药喝了。」 床榻上的女子目光呆滞地转回到秋姨娘身上,眼中浮出害怕和无助, 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娘, 你说爹真要将我送到寺庙去做姑子吗?「 闻言,秋姨娘更是眼眶一酸, 强忍住泪水, 哽咽道:「不会的,怡儿,娘不会让你去那里的。」 温怡儿从秋姨娘的怀抱挣脱出来, 歪着头有些不相信, 」可是爹都发话了,就算爹松了口,还有永宁郡主呢,我只是个庶女, 她不会放过我的。「 烛光被风吹得一晃, 秋姨娘眼中一暗, 像是暗暗下定了决心,道:「你放心, 娘有办法的、有办法的。」 「真的吗?「温怡儿眼神微凛,看向秋姨娘时闪动着无助的光。 「你信娘,你看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是不是也没人要你去?」 秋姨娘继续宽慰道。 思忖片刻,温怡儿轻轻点了点头,嘴边浮起笑意,主动朝着秋姨娘的怀中靠去。 甜甜应道:「怡儿相信娘亲。」 安抚着温怡儿睡下,秋姨娘才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去。 榻上原本安睡的人,双眼睁开,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 宫中一处隐秘之地,一人正站在虚掩的废弃宫殿之前,一身华贵的宝蓝色修身锦袍,在夜色下也难掩倨傲。 风声微动,两侧树木枝叶之前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紧接着,有人落了地。 姿态轻盈,未曾发出一点响声。 一身黑色夜行衣裹着玲珑身躯,元姬单膝跪地,低声恭敬禀告道: 「殿下,属下已将太子藏于暗格中的机密带了出来,请殿下过目。」 语罢,双手呈上一个浑身漆黑的小匣子。 双手负于身后的男子闻言转过身来,容颜在夜色中越显邪肆。 他伸手接过匣子,扳动机关,匣子自动弹开,里面出现一块白虎形状的玉石。 不用多说,这便是号令西北三十万大军的虎符,没成想,竟真的在太子手上。 不过......在太子手上也发挥不了什么用处,今夜之后,这东西便是他的了。 梁復满意地收起虎符,目光才落到半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少了几分在太子面前故作的妖娆与妩媚,此刻的她,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清灵来。 元姬肤色白,被一身夜行衣衬着就更加明显了。 此时,衣领处有一处明显的痕迹,似乎是因为匆匆赶来,未来及掩饰。 梁復眸色一沉,用手指轻轻挑开那处衣领。 元姬垂着头,感受到梁復温热的唿吸洒在发顶,还有微凉的指间触碰着她敏感的肌肤。 她身体一僵,却未拒绝,也并未抬头。 借着微弱的月光,梁復勉强能看清那处痕迹。 微微散开的衣领中,一条蜿蜒的红痕从脖颈处一直蔓延到锁骨附近。 红痕已经微微肿胀了起来,血液堆积在皮肤之下,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娇嫩的肌肤,迸发开来。 微凉的指间一寸寸划过那处伤痕,元姬的身子忍不住地轻颤。 她悄悄咬住下唇,听得头上的人道:「是太子?」 声音暗藏着暴虐,却被平静的表象覆盖。 「是。」 不敢违抗也不敢撒谎,元姬微哑了声音答道。 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片刻之后,才听得梁復云淡风轻道: 「若有下次,杀了他也未必不可。」 元姬一惊,一时间失了礼数仰头急道:「殿下,不可。」 阴寒的目光扫过元姬的脸,才背过身冷哼一声,语气漫不经心。 「这般无才无德的人,本殿便是不杀他,他在这位置上也坐不久。」 元姬心有所感地抬起头,却见那人已经逐渐走远。 风中残存着方才那句话的下句。 幽冷的。 冷冽的。 充满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若有下次,动手便是,结果......本殿自会承担。」 元姬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知为何,眼眶涩地厉害。 ———— 第55页 翌日。 天气晴好,孟河乐得轻松,虽说暂时没有找到解蛊的方法,但最近殿下的毒得到了控制,得多亏了那温小姐送来的药材。 说起来,殿下最近颇有些奇怪,以往殿下的库房他都是随便进的,可是现在却总是被殿下赶出去。 他有点伤心,看殿下那宝贝的样子,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 採买了殿下平日爱用的东西,便发现不远处有一堆人正围着一处小摊。 那小摊不大,但却热闹非凡,再看摊主脑门上的汗,估计生意甚好。 秉着看热闹的心思,孟河抱着东西走了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围着摊子的全是男子,几乎清一色全是侍从打扮的年轻人。 孟河顺口向旁边的一人问道:「请问这摊子卖的什么,怎的这般热闹?「 那人被惊了一跳,左右看了几眼,将孟河拉到一边,才低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先生卖的话本可是这京城头一份,我家少爷可爱看了,每次都叫我过来买。」 孟河心中好奇,不禁问道:「真有这么好看?」 「当然!我家少爷喜欢得不得了,只是这话本太难抢,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抢到。」那侍从模样的小厮说着,嘆了口气。 孟河眼前一亮,正巧他家殿下日日都在处理信件,天天都愁眉苦脸的,正好买两个话本回去让殿下放松放松。 说时迟那时快,孟河眼尖,正巧看见摊主的书框里空空如也,只有手上还有两本。 顾不得旁人的抱怨,仗着自己常年习武,体型敦实,硬是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了进去,一把夺过摊主手里的话本,扔下钱就跑。 身后刚刚伸手要接话本的小厮被抢了先,登时就不乐意了,叫道:「是我先来的,你怎么抢人东西呢!」 孟河抱着话本,心里高兴,有些欠扁地回道:「你又没付钱,谁付钱是谁的咯。」 身后的小厮气愤不已,只得眼巴巴看着孟河几步就淹没在人群中。 ———— 窗外枝叶摇曳,温凝接过惊春递来的汤药,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才勉强喝完。 她瞅着黑煳煳的药碗,强忍着心中的噁心,问道:「惊春,怎的今日这药这般苦?」 惊春将蜜饯递给她,道:「小姐你这几日受了凉,刘大夫特意给你加的药,说是温补身体。」 「那下次能不能少加一点?」想起刚才的苦味,温凝就心里发慌,再不想尝试第二次。 惊春手脚麻利地将药碗收进托盘中,才回道:「这哪能啊,小姐,良药苦口。下次惊春多给你拿些拿些蜜饯过来。」 心知谈判无果,温凝只能恹恹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躺在榻上,温凝却没有睡意,拉着被子盯着床顶发呆。 这小半月中,每日去上书房陪读,她与齐渊都未再说过一句话。 而对方,连多余的眼神都未给她。 温凝微微嘆了口气,翻了个身。 说来自己还真是挺没出息的,即便别人不搭理她,她还在暗地里悄悄看过他好多回。 她将半边脸埋在柔软的被褥中,半晌又觉得有些热,又将整个头钻出来透气。 现在的她,可算是能理解几分二姐的心情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时时想到他,就算对方未曾有回应,虽然难免失落伤心,可是那份想见他的心情却一日不减。 反而与日递增。 窗外的月色越来越明亮,可是温凝却越发烦躁。 她索性将自己整个埋在被褥中,放空脑袋。 过了半晌,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被褥里钻了出来,额角已经被闷出汗了。 她揪着被子,一只脚伸出被褥搭在床榻边。 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经子时了。 不知道齐渊在干什么呢?应该睡着了吧。 而此时的齐渊,正在挑灯夜看一叠加急文书。 茶壶的茶换了三盏,杯盏里的茶水冷了五六回,就连孟河都已经候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哈欠。 齐渊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翻看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随意道了句:「困了就去歇息。」 孟河张嘴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已经涌出点睏倦的眼泪,道:「属下不困,属下陪着您。」 又过了好一阵,刚换的灯芯已经快燃尽了,才终于见齐渊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孟河见状赶紧将汤药取过来,递到齐渊面前。 「殿下,一直用炉子暖着呢,还热乎,趁热喝。」 齐渊吐出一口浊气,瞥见那碗黑黄黑黄的汤药,眉眼间显出浓浓的嫌弃。 过了半刻,那双如玉的手终究还是端起了汤药,蹙着眉一饮而尽。 不知是不是今晚这碗药回炉热过几回的原因,喝着竟比往日还苦上几分。 碍于孟河还在一旁,他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苦涩,故作淡定地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了下去。 孟河见他喝下,又好像没有困意,便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本薄册子,献宝似的放在齐渊的面前。 齐渊睨了一眼,见着上面那本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 定海神针。 随即转过了头,那意思很明显,没什么兴趣。 孟河微仰着脑袋,正等着自家殿下的夸奖,可他的脸都笑僵了,也没听见主子吭声。 第56页 孟河突然觉得有一点伤心,但是他不是轻言气馁的人。 他一把拿过那两本册子,走到齐渊跟前,笑嘻嘻道:「殿下,这两本话本是今日属下专门为您买的,听说那些公子都可喜欢了。」 齐渊睨他一眼,倒了第二杯茶,喝到嘴里,可苦味一点也没散去。 「自己拿去看。」 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话本,说什么也得让主子看上一眼。 孟河暗自咬牙,道:「您看了属下就走。」 齐渊瞥了他一眼,倒了第三杯茶,嘴里依旧很苦。 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走,要不直接赶出去罢。 本欲张口赶人,可看见孟河那张圆脸上满是期待,齐渊有点不忍。 便道:「放下罢。」 孟河闻言大喜,将话本整整齐齐地放在齐渊的面前,收拾了碗勺,掩了门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在门口提醒道:「殿下,真的可好看了。」 齐渊松了一口气,才端起茶盏狠狠灌了一口。 那股苦意总算淡了许多。 他放下茶盏,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烛光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在墙壁上。 冷峻清冽。 在凳子上坐了一会,才随意拿起方才的两本话本。 上面那本《定海神针》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齐渊信手翻开了书皮。 霎时间,冷冽的凤眸微微睁大,耳垂泛起红晕。 齐渊一把将书合上,耳尖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子根,最后,连那冷玉似的面上都染上红晕。 昏黄的烛光,满脸潮.红的少年,某些不可言说的悸动和欲.望在悄无声息地滋长。 齐渊闭了眼,妄图以此来将脑子里一些一闪而过、不可描述的画面驱逐出去。 在这片静谧的空间内,一张清凌的芙蓉面与他某些荒唐的念头有瞬间的重合。 他压下心中奇怪的燥热,提起冷掉的茶壶再次将杯盏斟满。 孟河收拾完东西,走在屋外的长廊上,脸上笑意盎然。 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要是喜欢的话,下次再去买两本。 第31章 · 齐国, 掌干殿。 「报!」 殿外一声高唿,正伏于案上批改奏摺的帝王抬起了头。 「传。」 身侧的大内总管高公公微微颔首,对着殿外捏着嗓子叫道: 「传殿外之人进殿!」 话落, 便见一身穿铠甲的年轻男子进了殿。 接着便双膝跪地,恭敬地呈上一份信件。 高公公心领神会,甩了拂尘, 几步下了台阶,将信件接过递给帝王。 龙椅上的中年男人面色肃穆, 眉间已有深深的沟壑,显然是长期劳累心烦所致。 他接过信件,展开细读。 信件不长, 不过堪堪两页纸, 却让他读了许久。 大殿内气氛凝重,帝王的眉头越蹙越紧, 两旁的侍女皆屏息凝神, 不敢多发出一点动作。 半晌过后,帝王才放下信件,自鼻间溢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哼。」 「这老三平日不发一言, 却没想到是个炮仗。」 高公公见状, 忙给殿下跪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两旁的侍女也都极有眼色地退下。 待殿内只剩帝王与高公公时,齐国至高权利的拥有者开了尊口。 「高和,你给朕说说老三是个什么样的?」 高和微微垂头, 走进两步才低声开口。 「这三殿下虽不善言辞, 但奴才瞧着是个有主意的。」 齐骜挑了挑眉, 意味不明道:「你给的评价倒是高。」 高和悄悄睨着帝王的神色,虽见他表面有怒容, 但眼底却是平静的。 但听得齐骜又问,「那你说朕将他派到梁国是对是错?」 此言一出,高和心神一颤,霎时间额头就渗出了细汗。 这他哪里敢真论个对错,都说伴君如伴虎,上一刻还同你君臣融洽,下一刻便能因为一句话让你人头落地。 心思在肠子里转了千百回,实际也不过半刻,高和才斟酌道: 「陛下做事自有道理,其中利害又哪是奴才能看得透的。」 齐骜手指敲着桌案,突地笑了声,「跟在朕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怎的,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高和心头一惊,连忙双腿跪了地,惶恐道:「陛下,奴才......」 话未说完,便被齐骜给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地道:「动不动就跪,给朕滚起来!」 「是,陛下。」 高和只得站了起来,垂头立在一旁。 殿内灯火通明,数盏琉璃灯为肃穆的大殿增添了几分暖意。 已至深秋,可齐国地势偏南,到如今还能隐约听见几声蝉鸣。 齐骜全身靠在身后坚硬的椅背上,镀金龙头正正高高扬起,似要将天下纳入囊中。 他微合了眼道:「老三虽表面无欲无求,可朕却瞧得清楚,那双眼里的野心可不比朕少。」 声音虽低,在这寂静的殿中却字字清晰。 高和垂着头,暗暗心惊。 「他同他母亲不一样,尹贵人没什么心思,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可老三嘛......」 「从小就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 似是感觉到有些疲累,索性便合了眼,高和见状,连忙放下拂尘,轻柔地为齐骜揉着额上的穴位。 第57页 「后来他渐渐大了,就是朕也不大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长夜漫漫,龙椅上的帝王已经渐渐显现出衰落的迹象。 突地!齐骜勐地咳嗽起来,高和连忙为他顺气。 可是没有丝毫用处,咳嗽声越来越想,越来越激烈,听着却是将心肝肺都快咳出来了。 高和见状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齐骜颤着手缓缓接过,然后掩住口鼻。 咳嗽声渐渐停止,摊开的手帕上,赫然是一团猩红。 高和红了眼眶,」陛下,您......「 齐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然后下了命令,「传信给梁国,朕以两座城池作为条件,让老三回国。「 高和领了命令,问道:「那是否让四殿下一同带去?」 齐骜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有些有气无力道:「不必,切记,一定要秘密送到梁国皇帝手里。「 「是。」 齐骜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大拇指压在食指关节上不断摩挲。 高和知道陛下是还有话要说,于是垂着眼,等待着接下来的吩咐。 见齐骜又将那封信件仔细看了几遍,帝王自口中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半晌才道: 「命御前侍卫统领带人去霍家,一旦搜出与梁国私通的证据......」 高和屏息听着接下来的话,他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即刻抄家,满门......斩首。」 高和心下发出一声喟嘆,却不敢多言,只领了命令快步走出大殿。 快要走出殿门时,高和鬼使神差地回头向高座上的人望去。 殿内空空荡荡,唯余齐骜破败不堪的身子坐在那张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龙椅上。 此刻他才真的意识到,曾经的陛下已经老了。 而更让他心寒的是,纵使霍家曾经立下过多少血汗功劳,在他人短短的一封信件之下,帝王还是会毫不心软将一切可能会危及到他地位的人。 斩草除根。 龙椅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封信件。 信上的字迹苍劲不羁,与字迹的主人格格不入。 信上的内容尚且不知真假,却已经牢牢料定他的下一步动作。 老三......太懂他了。 可惜的是,齐渊虽像他,可他却看不透他这个自小寡言的儿子。 难道,真是他老了吗....... ———— 齐渊睁眼时,窗外的天还是乌漆漆的一片。 他翻身坐起来,只觉得整个身子烫的厉害。 就连胸口处的心,也跳得格外厉害。 他垂下眼睫,想起方才梦中的景象,脸上刚消退的红晕又涌了上来。 在梦中,他梦见自己浑身赤.裸,,正在干一些晋江不能描述的事情。 而柔软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雪肤玉面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纤细,却玲珑有致,在他一阵阵勐烈的攻势之下,玉面染红,不由得娇声吟吟。 他虽未看清女子的容貌,但却听见她口中一声声软弱无力的唿唤。 「齐......齐.....公子。」 齐渊扶住脑袋,眼中尽是羞耻与慌乱,脸红了个透。 他怎么会做这样难以启齿的梦,而且...... 还在梦里这般冒犯她...... 若是被她知道......齐渊心中一颤,那定不可能。 他还真是......卑劣又可耻! 齐渊深吸了口气,才惊觉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劲。 现下,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正提醒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齐渊有些抗拒地低头去看,顿觉五雷轰顶! 与此同时,两.腿之间黏腻的触感让他只想以头抢(qiang,一声)地。 他不仅在梦中冒犯了温小姐,还对她...... 长了二十年的齐渊,头一次黑着脸亲手处理自己榻上的秽物。 趁着夜深人静,轻轻打开房门,将方才那床被褥带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烧了。 他不是不知道男女之事,可他向来清心寡欲,对这些事并无多少关注,也不知男女之间到底是何滋味。 可今夜,他却...... 真正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梦里那人是温凝...... 一想到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在上书房见到她,他......该.......该如何自处! 齐渊!你竟这般龌龊! 苦恼又羞耻的三皇子殿下毫无睡意,在自己房前转了许久,直到身上与脸上的热气渐渐消散,天色有些微朦,才进了卧房。 一进门,就瞥见桌上那本《定海神针》,只觉的一股热气又涌到面上。 他本想扔了,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将那两本册子收进了抽屉,还做贼心虚地上了锁。 还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反常行为,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殿下!您醒了吗?」 屋外的孟河打了个哈欠,心里想不知殿下有没有看他买的话本。 正当孟河喜上眉梢之时,就见房门被屋内的人勐地一拉开。 而自家殿下眼下一团乌青,正冷着脸盯着他。 那眼神中的凉意让孟河本就不富裕的头顶更觉凉爽。 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本好看吗」硬是生生转了个弯,孟河暗自吞了吞口水,讪讪开口。 「殿......殿下,昨夜没休息好吗? 只见自家殿下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第58页 留下孟河一人在原地抓耳挠腮。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说好不好看。 ———— 翌日。 榻上的尹贵人刚醒,便听见在外等候侍奉的几个侍女叽叽喳喳。 头有些闷疼,索性便起了床。 外头的侍女听见动静,便立马进来伺候她梳洗。 尹贵人蹙了眉,漫不经心问道:「在说什么,本宫还未醒便被你们几个闹醒了。」 几个侍女却是不怕她的,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才听见的事情。 尹贵人冷呵一声,「一个个都在说,本宫哪有几个耳朵听你们讲。」 随即看向身侧的贴身侍女,「珍珠,你说。」 珍珠行了个礼,才道:「启禀娘娘,听说昨晚御前侍卫大统领带人去霍将军府上搜集通敌的证据,没成想,还真搜出来了。 「今天早上,全府都被抄了,府中三百余人全都下了狱。」 尹贵人听了却冷笑一声,道:「早晚的事,功高震主是大忌。」 即便没有证据,若是帝王有心怀疑,那便是百口莫辩。 尹贵人眼神黯了黯,就如二十年前尹家没有实质证据,却因为齐骜一句话全家不得善终。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全部都是沾满鲜血的恶魔。 正暗自思忖着,却见珍珠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奴婢还打听到霍家被抄家,好像与咱们殿下有关。」 尹贵人睫毛陡然轻颤,挥挥手让侍女都退下。 这件事,真与渊儿有关吗? 若霍家是真的通敌叛国便罢了,若不是...... 那他与他的父皇又有何区别?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枉顾性命。 第32章 · 天边曙光破晓, 温凝乘着马车到了上书房。 迈过门槛之时,果不其然见到于江回立在桌案边,在见到她时, 眼中顿时迸发出喜悦。 温凝原是不大习惯这样热忱的目光的,但现下日日被他这般看着,竟然也能做到视若无睹。 今日来得早, 温凝便索性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 一旁的于江回见此,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 但转眼他又重新燃起斗志, 暗暗握拳。 他已经说服爹娘,再过些日子便可向宁国公府上门提亲,虽说有传言说五皇子心仪温小姐, 可明显的, 温小姐对五皇子并没有意思,还不如对他的态度温和。 这般想来, 他倒有些信心。 不多时, 便见嘉禾与梁復双双进来。 今日的梁復倒与往日有些不同,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墨发被半挽起, 竟有几分玉面郎君的样子。 梁復一进来, 便扫视了眼屋内的人,接着便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玉臀放在了温凝旁边的软凳上。 梁復面带笑意,已经初冬,不知还从哪里拿出一把摺扇, 正兀自风流地摇着。 「温小姐见本殿今日这身如何?」 温凝早就见识过他不要脸的得行, 又碍于身份不好直白髮作, 便敷衍了句: 「殿下龙章凤姿,穿什么都好看。」 那厢梁復得意一笑, 露出两排白牙闪闪发光,「凝儿真是与本殿心有灵犀,本殿也是如此认为。」 温凝:「......」 随口胡诌还当真了,这身白衣配上他浮夸的表情,显得不伦不类倒是真的。 此时,上书房外。 一人正立在台阶下,微微蹙着眉,袖口中的拇指轻轻压着食指关节不断摩挲。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抬步上了台阶。 温凝听得脚步声,转过头来,在看见齐渊的一瞬间眼中不自觉流露出雀跃。 梁復扫过进来那人,眸中微沉。 齐渊目不斜视,步履稳健轻盈,同往常一般寻了个位置坐下。 恰好身侧的人挡住了温凝看过来的视线,他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的她看向他的眼神仍然明澈透亮,同她的人一般纯净美好。 可......他却不是...... 自他用余光看见她的第一眼,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便一股脑地往脑子中涌。 佳人红面,娇声软.呓。 齐渊不堪其扰地微垂了眼,耳垂悄无声息染上薄红。 他果然卑劣...... 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想到如此不堪的事情。 若是温小姐知道,定然会大骂他下流无耻。 饶是如此,他的心口却有些痒,微偏了头去。 恰巧此时,温凝也微微转头,与齐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地同时移开了眼。 扑通扑通———— 心跳声震耳欲聋,温凝眼睫轻颤,耳廓红了个彻底,正不知所措地微咬下唇。 而离得不远的齐渊,虽面色无波,可是微微攥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温小姐她...... 刚刚也在看他吗? 一股淡淡的甜意包裹着心尖,齐渊微微抿唇,极力克制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尽管如此,嘴巴不说,可喜欢一个人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梁復夹在两人中间,隐隐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他左右两人中间蔓延。 而他此刻,仿佛有些多余? 不,那必不可能! 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吧。 第59页 思及此,梁復故意向温凝的方向靠近一点,甚至于能隐隐闻到她身上一股恬淡的幽香。 温凝察觉到梁復的动作,蹙了眉,却并未多言。 却不料梁復得寸进尺,将身子离温凝更近一些。 不出所料,一道寒意投在他的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梁復转过头冲着齐渊挑衅一笑,温凝或许对你有点意思,可惜啊,男人不能总是做个缩头乌龟。 要是迟迟不出手,温凝必然会落到他手中。 感受到齐渊周身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梁復嘴角的笑意越发肆意。 正得意之际,忽听得温凝冷声道: 「殿下,您踩着臣女了。」 梁復嘴角笑意一僵,感受到脚下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先前还没怎么注意,以为是婢女新换的地毯。 他低头一看,瞥见自己的脚正踩着温凝一只脚上。 白底粉缎面的鞋子,此刻上面已经映着半个明显的脚印。 梁復有些尴尬地移开自己的脚,尊口一开: 「是本殿的不是,凝儿勿动气,喜欢什么的样随便挑,算作本殿的赔礼。」 温凝没吭声,一时间,梁復竟有几分臊得慌。 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为皇子,被他踩一脚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吗? 这样想着,便觉得初时那点尴尬顿时消失不见,再看向温凝时,浑身充满了底气。 于是倨傲开口:「怎么?凝儿是觉得本殿诚意不够吗?」 温凝目视前方,仍旧未说一句。 被驳了面子的五皇子殿下此时已经有点发怒,一个臣子之女,他愿意抬举便罢了,若是对方不识好歹便有些蠢了。 梁復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再欲开口时,却感觉到有什么向他飞驰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梁復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未给一个,便伸手接住了向他飞过来的东西。 他拿起定睛一看,是一本册子,再抬头时见着前方一个花白鬍子的老头正瞪着眼看他。 那老头正是父皇十分器重的三朝元老,杨太傅。 梁復顿感不妙,难怪温凝突然正襟危坐,其他人吵闹的声音也突然停了下来。 方才自己深陷尴尬,竟没注意。 下一刻,就见杨太傅老脸一皱,厉声道:「陛下对臣说五皇子殿下尊师重道、才行高洁,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梁復张嘴啊了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杨太傅便是父皇也十分敬重,他哪里敢辩解一二。 于是,便只能哑巴吃黄连。 好在杨太傅虽不悦,却并未多言,专心讲授起课程来。 正在梁復郁闷之际,听得身侧的人冷笑一声。 梁復侧头一看,只见齐渊的眼神从他面上略略扫过,虽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可是梁復却知道那里面蕴含了什么。 不屑、幸灾乐祸,还有浓浓的嘲讽。 这一眼,差点没将梁復的鼻子气歪。 这齐渊,不过是一个卑贱的质子,竟敢这般嘲笑他。 一想到这还是自己请旨叫他来做自己的陪读,梁復更郁闷了。 温凝低头抿唇轻笑,方才那眼她也看见了,只是没想到齐渊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有点......可爱。 ———— 齐梁边境,有一只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队伍前面扬着一面旗帜,黑底红字,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齐」。 队伍的中间,有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 以沉香为底,黄花梨为座,就连马车的帷帐都是云翎锦制成。 而车内之人,正慵懒地侧躺在软缎之上。 那人眉目雅而不朗,艷而不妖,眼角垂着一颗泪痣,半阖着眼休息。 行进的马车停了下来,接着一名将领骑马走到马车一侧低声禀报导: 「殿下,已到卞阳了。」 车内的人睁了眼,眼尾狭长轻佻,眼中却藏着数不清的算计。 他挑开车帘,见面前一堵城墙高耸入云,城楼上的将士见到他们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卞阳,梁国的军事重地,被称为边防第一城,传言不虚。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挥手示意将领前去告知来意。 听得那将领高声道:「齐国四皇子齐湛前来商议和亲事宜,还请将军放行。」 片刻过后,听得城墙之上一声高喝。 「开城门!」 沉重的大门被两旁的士兵奋力拉开,带起阵阵烟尘。 渐渐地,城门被完全打开,入目的是两侧训练有素、排列整齐的士兵。 自灰濛濛的烟尘中,有一人骑马立在原地,道:「梁国镇北将军秦义恭迎贵客!」 车夫一扬鞭,队伍缓缓进入城门。 车轱辘碾过沥青石板,发出阵阵响声。 齐湛睁开眼,眼中狠厉一闪而逝,嘴角微微上翘。 齐渊,我的皇兄。 好久不见。 ———— 天气寒冷,屋内烧着暖炉子。 容早忧伸头向门口望了望,还不见见儿回来。 她压下心中的担忧,细细缝着手中的荷包。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见儿带着一身寒意进了屋。 刚将东西放下,就几步走到容早忧身侧站定。 犹豫了半晌,终是道:「小姐,方才奴婢出去,你猜听见了啥?」 第60页 容早忧柔柔一笑,有些无奈道:「快说吧,我猜不出来。」 见儿看见小姐手上绣的东西,是一个墨蓝色的荷包,正是世子爷常穿的衣裳颜色。 见儿心下不忍,道:「没什么小姐,方才是故意逗你的。」 容早忧停下手中的动作,柔声道:「你这丫头,心思一眼就看穿了,就直说吧。」 见儿扫过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此时在屋内烘着炉子,尚且有几分红润。 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方才,世子爷院里的碧文姐姐说,世子爷这几日白日不在府中,并不是在忙案子,而是......而是在陪蓝小姐在附近游玩。」 容早忧手中的针一颤,霎时就将柔嫩的肌肤给扎破了,指尖的鲜血涌了出来,衬得苍白瘦弱的肌肤更加孱弱。 见儿担忧唤道:「小姐,你......」 容早忧脸色只顿了片刻,便又拿起手中的针线继续缝制。 鲜血浸在已经成型的荷包上,逐渐开出靡丽的花。 半晌才听得容早忧微微沙哑道:「蓝小姐是世子爷的未婚妻,是应该的。」 见儿立在原地,见着自家小姐虽竭力忍住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可眼泪却一滴滴砸在了方才那团血迹之上。 见儿省得,小姐是真动心了。 也是,世子爷家世好样貌好才华好,换谁谁不动心。 见儿不明白。 明明她感觉到世子爷对小姐也是有情的,为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子爷对着别的女子言笑晏晏呢? 第33章 · 出了宫门, 已近晌午。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不凡,沿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可在嘉禾听来却不是如此, 只觉得聒噪无比。 马车驶过小巷,穿进一条宽阔平坦的沥青石子路。 在车内昏昏欲睡的嘉禾,突然驾马的车夫勐地一扯缰绳, 毫无防备的嘉禾差点一脑袋撞在一旁的车壁上。 于是当即大怒:「怎么驾车的?」 车夫吓得浑身一颤,连连求饶。 嘉禾正带着怒气掀开帘子, 见到对面正停着一辆马车,与此同时,对面一只手也掀开了车帘。 入目的是一个长相娇媚, 气势跋扈的女子, 额间坠着水滴状的碧玉。 嘉禾自鼻间冷哼一声,道:「你想做什么?」 对面的女子不怒反笑, 由丫鬟搀着下了马车, 径直走到嘉禾的马车旁边。 「表姐何故如此生气,不如说给曼晴听听。」 嘉禾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搭理眼前的女子, 不过是舅舅继室生的女儿, 真以为自己是正经的侯府千金,还好意思舔着个脸到她这里来攀亲戚。 姚曼晴心知近些日子因为那齐国皇子的事情,她这位眼高于顶的表姐竟然也有受挫的时候。 心下嗤笑的同时,也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不顾嘉禾不悦的神情, 姚曼晴便顺势上了嘉禾的马车, 还在嘉禾吃人的眼神下拍拍轿内软塌上的痕迹。 姚曼晴顺手端起旁边婢女为嘉禾沏好的茶, 轻抿一口,才笑道, 说明了来意。 「曼晴知道表姐最近心情不好,我这里倒是有个计策,保管让表姐开心。」 嘉禾嗤笑一声,姚曼晴的脑子能想出什么计策,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索性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嘉禾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姚曼晴却不恼,轻轻笑道:「最近听说这齐国皇子倒是与温凝走得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瞥见嘉禾依旧闭着眼没什么反应,姚曼晴眼眸微转,继续道: 「表姐,我听说再过不久,齐国和亲的队伍应该就到了。想来那些老臣必定是要向皇上举荐,保不齐就是表姐呢。「 嘉禾微微睁了眼,这种废话还需要她这个蠢货来告诉她? 她自是知道,所以最近才格外焦躁。 她早就和母妃商量过了,凭藉着母妃的受宠,还有皇兄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加上她再求求父皇,应当可摆脱被送去和亲的命运。 思及此,她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 姚曼晴心中一乐,知道她是上钩了,掩嘴一笑,将身子向嘉禾凑近些,低声道: 「曼晴知道皇上疼爱表姐,自是不会忍心将表姐送去和亲,但这和亲的人终归是要有的,如果表姐不去和亲,又没有适龄的郡主,那这人选......」 说到此处,她故意顿了一下,留给嘉禾思考的时间才继续道:「人选自是落在门第高的贵女身上,那这京中适龄的贵女也算不上多,统共就那么几个。「 嘉禾虽未将视线放在姚曼晴身上,但那些话确实一字不漏进了她的耳朵。 她心中恍然划过一个念头,又立刻被她否决了。 她虽不服气,可是也做不出来这般阴损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听得姚曼晴娇声一笑,在她耳边幽幽道:「若是温凝去齐国和亲,剩下的,表姐便也知道了......」 嘉禾眉心一跳,不自觉绷紧了唇细细思索起这番话来。 齐梁二国相距千里,之前齐国又惨败在梁国手中,若是嫁过去,日子自是不用说。 她想起温凝孱弱的身子和没几分血色的脸,终是有几分不忍心。 便有些迟疑道:「这......」 姚曼晴扫过嘉禾有些犯难的脸,心里暗骂蠢货,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样的脑子却有这样显贵的身份,真是可惜了。 第61页 表面却不显鄙弃,反而亲昵地拉住嘉禾的手,开解道:「能为圣上分忧是幸事,何况,这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嘉禾没说话,缓缓挣脱了她的手,垂着眼思考。 姚曼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神暗了暗,才姿态优雅地端起方才的茶啜了一口。 若是没了温凝,那她便是梁復首要的皇子妃人选。 待梁復登基,她便是皇后,至于嘉禾嘛,不也要低声下气尊称她一声「皇后娘娘」。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目的已经达到,姚曼晴也不多留,下了嘉禾的马车,回身坐上自己的马车,车夫一扬鞭,车轱辘徐徐转动起来。 嘉禾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回想起前几天齐渊的态度,又想起今日在上书房与温凝暗自眉目传情的模样。 一团名为嫉妒的野火在心底疯狂生长。 她微微攥紧了拳头,眼中暗色闪过。 这怪不得她,只怪温凝没眼色罢了。 她是大梁尊贵无匹的公主,向来是一唿百应,而齐渊自然不能成为例外。 她想要的东西,无论用尽何种方法也必会得到。 「掉头,去皇宫。」 「是,殿下。「车夫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公主没有多计较,这次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 深夜,一只苍白瘦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 接着,便见自里面出来一个身穿暗色披风,头戴兜帽的人。 她小心翼翼绕过巡逻的家丁,趁着人不注意绕进了一条小道,眨眼便不见人影。 见儿端着托盘,上面一碗汤药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烟儿。 这刚一出门,就被来人撞了一个趔趄,汤药洒了一半。 见儿心中一怒,正要开口,就见那人也不道歉,像是十分惊慌一般,匆匆跑走了。 见儿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府里竟有人穿着这样的衣裳乱逛。 然而,转念一想,不会是进贼了吧...... 片刻又放下心来,就是进了贼也轮不到她来管。 于是,便端着汤药又进了小厨房,可惜了,这般名贵的药材才熬出一碗,这就洒了一半。 ———— 屋内的人正准备歇息,许多日不见疼痛的心口却勐地揪痛起来。 齐渊唿吸一滞,钻心的疼痛几乎要让他承受不住。 额间渗出细汗,唿吸开始急促起来,眼前一阵恍惚,双耳开始出现耳鸣的症状。 齐渊痛苦地垂了眼,最近控制得很好的蛊毒却突然加重了。 窗外风声鹤唳,屋内的烛光影影绰绰。 一股异香飘进屋内,齐渊心神一凛。 旋即听得一声轻笑,转头一看,方才空无一物的桌子旁倚了个人。 来人身形瘦弱颀长,一身玄色的紧身衣袍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光看身形,确实不像男子,在昏暗的烛光下,那人缓缓抬起头。 肤色泛着一种不正常的冷白,一双眼眼尾上挑,一颗泪痣娇艷欲滴,眼眸深处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唇色极红,一颗尖牙抵在下唇细细摩挲,但听得他漫不经心吐出一句话: 「皇兄,别来无恙。」 奇怪的是,在闻到那股异香之后,胸口处的疼痛更加明显。 与齐湛的云淡风轻不同,齐渊浑身浸满冷汗,眸间阴戾翻涌,哑声道: 「你来做什么?」 少年眉梢轻挑,身姿轻盈地越过桌椅,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道: 「自然是思念皇兄,才来看看。」 齐渊没吭声,只垂了眼忍受着钻心蚀骨的痛。 齐湛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才有些恶劣地咂咂嘴道:「皇兄在梁国的府邸不怎么样啊......」 屋内那股异香渐渐褪去,心口处的疼痛渐渐减弱。 齐渊终得以喘口气,神色凝重,盯着齐湛的眼神中杀意翻涌。 少年似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一跃而起,顺势躺在了齐渊的床榻之上。 他将手放在脑后,忽略齐渊的眼神继续道:「恐怕皇兄身在梁国怕是不知道,父皇得了肺痨,估计就快死了。」 「哦!还有,尹贵人最近不太听话,所以皇弟给她餵了点好东西。」 霎时间,一阵风掠过,一只手掐住了齐湛的脖子。 齐渊面色阴沉,眼眸中阴戾肆虐,手指用力,厉声问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 齐湛躺在床上,任由齐渊渐渐用力,苍白的面上浮起缺氧的红晕。 可齐湛毫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人。 接着,他极缓极缓地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齐渊掐着他脖子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松了手。 齐湛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红色印记蜿蜒其上。 他从榻上坐起,盯着齐渊的背影勾了勾唇。 「听说皇兄最近的毒被控制住,是得了一个女子赠的药。」 齐渊身形一僵,眼中陡然一沉。 这些反应齐湛自是没有错过,他的皇兄来趟齐国,非但没有磨鍊自己的心性,还...... 想到这,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竟还多了一个软肋。 他弯了眼眸,轻轻一笑,「温凝.....真是个好名字。」 突而话锋一转,他敛了笑意:「只可惜,红颜易逝。」 第62页 话落,便感觉到一道疾风冲着他面门而来,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当然也避无可避。 索性他便放弃了躲避。 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脸上狠狠挨了一拳,连脑子都有几分恍惚。 齐湛轻咳一声,从嘴里吐出来一口淤血,嘴角溢出血迹,在模煳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诡异。 嘴角微微勾起,他的皇兄还是这般冲动易怒,这样可不行,不然那把龙椅是坐不稳的。 既如此,倒不如由他来除掉这个祸害。 齐渊眉头轻蹙,唇角紧绷,目光一寸一寸划过齐湛的面容,一字一顿沉声道:「她若是有什么事,你、必、死、无、疑。「 齐湛擦掉嘴角的鲜血,舌尖舔舐着尖牙上的残留的血迹,轻「呵」了一声。 「哎......真是没意思......」 屋内烛光摇曳,月光洒进来,方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齐渊微垂了眼,脑中闪过温凝带笑的容颜,心中怒意才消散几分。 齐湛是个疯子,她......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34章 · 夜晚寒气甚重, 在质子府外等候的侍从,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手,抱住自己的膀子。 一阵冷风拂过, 见一身形纤瘦的少年从围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借着月光,侍从看见齐湛白皙的面容上有一团青紫, 不由得问道:「殿下,您的脸?」 只见眼前一花, 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攀上自己的脖颈。 侍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道:「殿......殿下。」 夜色下, 少年一身玄衣与黑暗融为一体, 眼眸幽深,正静静盯着他。 那双瞳孔极深, 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寒凉, 紧接着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如方才那般习惯性地舔舔那颗尖牙。 侍从顿时双腿发软,一股死亡的濒危感涌上心头, 脖颈也被越捏越紧, 逐渐感觉到不能唿吸。 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他从快要断裂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求饶,「殿......殿下,放......」 齐湛在黑暗中」噗嗤「一笑,手卸了力, 侍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如一团烂泥。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 耳边传来「嘶嘶嘶」的声音。 侍从惊恐地瞪大眼,只见一条浑身青黑的小蛇爬上他的肩头。 他抖着身子, 哪条拇指粗细的小蛇吐着青黑的芯子,一口咬上他的脸。 不过瞬息,侍从倒在地上了就没了声息。 齐湛嘴角噙着一抹笑,半蹲在地上欣赏着侍从临死前的惊恐。 侍从面色青白,伤口处隐隐发黑,脸上攀附着一条条黑色纹路,形容不可谓不悽惨。 齐湛吹了个口哨,青黑小蛇便听话得钻进他的袖中。 月光打在他肿胀的半张脸上,仿佛索命的修罗。 今夜心情着实不太好,辛苦他给他解闷了。 屋内,齐渊坐在凳子上,回想起方才的那股诡异的异香,眼神微深。 * 御书房内。 身边宦官将加急密件双手呈给帝王,梁煜随手接过密件。 密件上有滴蜡的印章痕迹,在右下角有齐骜的私人印章,一个小楷的「齐」映入视线之中。 梁煜撕开蜡封,展信细读。 大内总管魏公公,见帝王皱眉不语问道:「陛下,这信中说了什么?」 梁煜静默片刻,才伸手扶住额头,沉声道:「齐国皇帝传信,要让朕将那齐国皇子放回去。」 魏公公大吃一惊,道:「陛下不可,这本来便是齐国战败,未让他们割城让地已是十分仁慈,竟还妄想将那质子放回去。」 梁煜沉沉嘆了口气,挥挥手道:「不用你说,朕心中有数。」 魏公公瞥见帝王的神色,似乎很是为难。 他在这宫中待了将近三十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练到了极致,端看帝王迟疑的模样,估计这信里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屋内的蜡烛烧了半截,才听得梁煜又道: 「你可知齐国的连州与益州?」 魏公公时常陪伴帝王批阅奏摺,自是对这两个地方十分熟悉。 这连州与益州都在齐国边境,不过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在东北角,都恰好与梁国接壤。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连州产盐,重要性自是不用说,而益州风景秀丽,民风淳朴,还与东翼接壤,一些稀奇玩意便来自这个边境小国。 思及此,魏公公答道:「都是好地方。」 那厢,梁煜也道:「齐国愿用这两座城池换那齐国皇子归国。」 闻言,魏公公大为震惊,「不是说这齐渊出身低贱,在齐国几个皇子中是最不受宠的吗?」 梁煜靠在椅背上低笑一声,「有时......不能只看表象。「 「看来,是个不简单的,不然那齐骜也不会以这么大的代价将他赎回。」 「那陛下的决定?」魏公公立在一旁,心中已经猜出了答案。 果不其然,听得梁煜道:「换,当然换,这笔买卖当然不亏。更何况,若是要杀掉一个人......可比得到两座城简单多了......」 魏公公一惊,没想到陛下的心思竟是这般,看来是既想得到城池,又不想放任齐渊这个将来的祸害回国。 他没敢多言,便只在一旁候着,静静地等待着帝王的吩咐。 第63页 御书房外抄手游廊之上,一个衣着华贵,长相妩媚的女子,正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向着御书房而来。 殿外侍奉的婢女见状连忙行了个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曲贵妃摆摆手,示意几个起身,才温声开口道: 「陛下可是还在里面?」 婢女连忙答道:「是,娘娘。」 话落,就连忙要进去通报,却见曲贵妃微微摆手,和善一笑,「不必惊扰陛下,本宫自己进去便罢。」 婢女听得,应了声「是」,便退在一旁。 伏案批阅奏摺的帝王正焦头烂额,便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自门外进来一个女子。 柳眉杏眼,红唇勾人,不是曲贵妃又是谁? 曲贵妃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风韵犹存的脸上扬起笑意,莲步轻移,待至帝王的案桌边停下。 魏公公得了示意,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去。 「更深露重,臣妾担心陛下的身子,便吩咐御膳房给皇上熬了这药膳,陛下趁热喝些吧。」 曲贵妃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自其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膳食。 梁煜眉心松了松,顺势拉住曲贵妃的手,嘆道:「有心了。」 曲贵妃微微一笑,「陛下忧国忧民,就是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只好臣妾多为皇上想着些了。」 梁煜没再说话,接过那碗药膳,慢慢吃了起来。 见一碗药膳渐渐见底,曲贵妃贴心地收了碗,才幽幽嘆了口气。 梁煜眉心稍动,问道:「爱妃何如嘆气?」 曲贵妃悄悄瞥了眼梁煜的神色,见他心情尚且算不错,才道: 「齐国商议和亲的队伍就要到了,臣妾是捨不得嘉禾啊。「 听她这一提,梁煜想起近来繁忙,差点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想起嘉禾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她虽骄纵了些,可是没什么心机,说话做事全将情绪摆在了脸上。 齐国突然来求亲,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梁国只有这么一个适龄的公主,这和亲的任务自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算他有些不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于是,便开口道:「朕已经打听过了,此次来的是齐国的四皇子,但却是为齐国大皇子求亲。」 「那齐国大皇子为人忠厚和善,嘉禾若是嫁过去也是不错的。」 曲贵妃有些吃惊,她本以为梁煜对嘉禾有几分疼爱,必定是不愿意将嘉禾远嫁的,是她低估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冷漠,也高估了子女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她不由得喃喃道:「可是陛下,那齐国大皇子已经年近四十,原来的皇子妃才去世不久,你.....就忍心让嘉禾嫁过去做继室吗?」 梁煜一噎,只道:「两国联姻,由不得她任性。」 「陛下......」曲贵妃轻唤一声,眼中盈盈泛泪,盯着梁煜的脸轻声哽咽,「嘉禾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就真的忍心吗?」 这一声声泪俱下的唿唤,倒是勾起了梁煜心中的几分怜惜。 想起嘉禾小时候是最不怕他的,还够不到他的腰,就已经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父皇」。 说起来,是真捨不得的。 「就她一个公主,她若是不去谁去?「 假哭了半晌的曲贵妃终是等到了这句话,于是顺着皇帝的话接道:「是没有其他公主,可是再封一个不就有了吗?」 梁煜打量了曲贵妃几眼,见她的悲伤不似作假,便道:「那爱妃的意思,哪家的女儿适合?」 曲贵妃收起了呜咽,装作细细思考了半晌才道: 「首先定是样貌家世必是上等,不能让齐国觉得我们梁国看轻怠慢了他们。」 「其次,便是脾性要温和,顾大局识大体。」 梁煜不说话,心下却已经有了几个人选。 但听得曲贵妃继续道:「臣妾以为,宁国公府的嫡女是最合适不过。」 梁煜蹙了眉,犹豫道:「估计皇姐是不会愿意的,她向来疼爱朕这个外侄女。」 曲贵妃却不急,静静道:「那皇上可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梁煜默了,一一斟酌几个待选的贵女。 平南侯家的嫡女姚曼晴嚣张跋扈,估计是不行的;兵部尚书的嫡女温窈又是个倔脾气,且她与魏云峰那点事几乎无人不晓,这也不行;本来中书令家的蓝心莹再合适不过,可惜,已经定了亲。 这么一来,确实温凝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名义上他是温凝的舅公,可这层关系到底是比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曲贵妃瞧着皇帝的神色,心知这事是有盼头了,便识趣地告了退。 * 魏云峰从军营里回府时,刚进了自己的卧房,便见床边映照出一个模煳的人影。 他心中一紧,提了手中剑就小心翼翼走过去。 那人正倚在窗边的软椅上小憩,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靠近。 待他借着月色试图看清面前人的面容上,那人却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伸出双手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 第35章 · 魏云峰被狠狠地惊了一跳, 鼻间传来熟悉的幽香,他才暗中放下防备。 接着有些无奈地开口:「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温窈轻哼一声, 却没有放开搂住他脖子的手,趴在他肩头埋怨道: 第64页 「你明日便要去樟南剿匪,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了。」 魏云峰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拿下, 放在身体两侧,默了默道:「会回来的。」 听见他如此回话, 温窈当时便不依了,「你明知道樟南的匪寇猖獗,地势又易守难攻, 为何还要主动请缨?」 面前的男人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终是嘆气道: 「我身为将军,为民除害, 替圣上分忧是我的职责。」 床边月色皎皎, 洒落进来的月光映照出半边姝色,明明灭灭,令魏云峰感到有些不真实。 下一刻, 听得她轻声哽咽道:「那我呢?」 「你要做天下人的英雄, 那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魏云峰微僵在原地,心头募地一乱。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人,她站在他跟前,只堪堪到他肩膀处。 平日里骄傲不可一世的孔雀, 此刻卸下了所有的尖刺, 露出内里脆弱无害的一面。 他平日里和一群男人呆惯了, 现下心头慌乱,却偏偏不知怎样安抚面前的人。 正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却见她忽地抬起头,眼角通红,眼眸里亮莹莹,一双柳眉攀上愁绪。 「魏云峰,你摸着良心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望进那双眼,明亮透彻,眼里的坚毅让他竟有几分不安和忐忑。 「......」他罕见地沉默了。 温窈剎那间感觉心口一窒。 几息过后,再听得他道,「......有。」 那声「有」很微弱,温窈在昏暗中盯着他的脸,那张俊朗坚毅的面庞,此刻却像一头畏缩不前的王.八。 不过幸好,等了两年,他终究还是承认了。 温窈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又没有想像中的高兴与兴奋,又或许,她的热情和爱意在一点点消磨殆尽。 「我就快十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提亲?」 魏云峰眉心微动,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痛意,才低声道:「边疆未平,倭寇肆虐,又怎敢论儿女情长。」 温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像第一次才看清他这个人。 什么边疆未平,什么流寇肆虐,不过都是藉口。 心底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初时不疼,到反应过来方知疼痛早已入骨。 一股热流顺着眼角缓缓划过面庞,温窈如之前一般,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 她语气沉痛,「我一直深信你会娶我,也知道你心有我,可你总是一次次逃避。」 「一开始我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就好,可是现在呢?」 「我不知廉耻地在你身后追了你整整两年,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可我不在乎,我觉得你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现在我才明白,魏云峰,你不过是个懦夫!」 「真是可笑,就当我温窈瞎了眼!就当我这两年的情谊餵了狗罢!」 最后一句,温窈几乎是咆哮出声。 话落,一滴泪砸在了地板上,声音清晰可闻。 房门被大力拉开,发出「吱呀」一声悲鸣。 温窈头一次这般狼狈,任由泪水煳住眼睛,夜晚的冷风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疼。 身后的男人,站在门口,没有挽留,没有开口,唯有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他高大的身形立在房门处,直到温窈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将门关上。 其实温窈说的没错,他魏云峰就是个懦夫。 她瞎了眼才会看上他,是他走了鸿运。 魏云峰垂下眼,压下心中烦扰情绪,才唤来下属细细商量起几日后的计划。 * 三日后。 一向繁华的大街上,今日更是人潮熙攘,宽阔的大道上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是齐国和亲队伍到达京都的日子,传言齐国皇室个个艷惊四座,不知道今日这四皇子又长什么样子。 城门缓缓被几个士兵推开,两扇朱门之后,有一人高坐于马上,红衣束髮,少年意气风发。 他一踢马腹,身下的马儿便缓缓奔跑起来。 明明的是阴冷的天色,但随着少年闯入众人视线的那一剎那,突然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热气腾腾的包子、小贩叫卖的吆喝声,在这其中,纵马肆意的少年仿若惊鸿一色。 * 宁国公府。 温凝依在屋内的贵妃椅上,却见惊春急匆匆地跑过来。 还未站定便听得她道:「小姐,宫里的魏公公来了!」 温凝一怔,忆起那人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但凡他来,必定是有要事。 果不其然,听得惊春继续道:「老爷他们都在门口等着了,就差你了,小姐,快些过去吧。」 温凝心知耽误不得,换上一套得体的衣裳,稍稍打理了下妆发,就随着惊春到了正厅。 温凝打眼一看,在正厅门口,站着几名宦官,为首的一身黑红交织的衣裳,手执拂尘,面容慈祥,但隐隐有凌人压迫的气势,便知这就是那魏公公了。 那魏公公扫过温凝,见她知礼地跪在地上,便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将一卷明黄的捲轴放在他手上。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双手缓缓展开捲轴,捏着嗓子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宁国公府嫡女温凝柔嘉居质、婉慧有仪。启疆祈木,叶咏秾华。朕心甚喜,特封为安和公主。钦此!「 第65页 魏公公话落,厅内一片寂静。 温凝如受当头一棒,跪在原地,满目震惊。 她与皇帝这个舅公向来不亲厚,也并未做什么利国利民,龙心大悦之事,这突如其来的册封,未让人生出一丝欣喜,反而满是惶恐和不安。 不光温凝震惊,厅内其他人皆是如此。 若是旁人,估计要被这份殊荣砸昏了头,可是多年混迹朝堂的温解松怎会不知道,这份荣宠之下,将暗藏着怎样的危机。 温怀定与永宁都不是心思单纯之人,当即便隐隐觉得册封来的蹊跷。 唯有跪在末尾的温怡儿侧着头,眼神死死锁住温凝的背影。 公主? 还真是走了大运,什么事也没做,竟然还突然多了个公主的身份。 恍然想到今日城中的传闻,温怡儿心头一个念头一闪,又放下心来。 魏公公捧着圣旨,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色,才道:「怎的还不接旨?」 温解松稳了稳心神,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末了,客气道:「有劳魏公公跑一趟了。」 身侧的管家心领神会,顺手就将满满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递到魏公公手中。 那厢魏公公也不客气,掂了掂分量,还算是满意,才皱起脸上的褶子笑道:「皇上喜爱安和公主,温大人可真是有福。」 温解松脸上扬起客套的笑意,试探问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得了好处,自然还是要尽到义务,魏公公眼珠一转,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依咱家看,温大人还是早早地准备嫁妆吧。」 纵使声音小,但这大厅内落针可闻,这么一说,再蠢的人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温解松脸色一变,试图再确定一下,「皇上真是这个打算?」 「咱家就站在旁边,这还能有假?」魏公公扬了声调,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若不是这国公府财大气粗,给的够多,旁人要是问第二遍,他自是不理的。 温解松看出再多的魏公公却是不说了,眼见套不出话,便将人恭恭敬敬请了出去。 温凝愣在原地,方才那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联想今日齐国四皇子入京的事,这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 这次和亲的对象,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嘉禾公主,而是她这个新封的安和公主! 安和安和,是希望她嫁过去能维繫两国和平,安邦定国。 永宁霎时间两眼就涌上泪花,她没想到,京中那么多贵女竟然挑中了阿凝,一想到阿凝拖着孱弱的身子,要嫁到千里之外的齐国,她就心头难受。 而且那大皇子年近四十,已经是能做阿凝爹的年纪! 当即永宁便道:「我马上去找母亲,她自小疼爱阿凝,不会忍心她嫁过去的。」 这偌大的京城,能让皇上改变主意的,除了那礼佛的皇太后,便也只有阿凝的外祖母,皇帝的胞姐,大长公主了。 刚踏出一步,便听得温解松沉声道:「不必了,想必岳母早已知道,一边是外孙女,一边是侄女,你说她如何抉择?」 「更何况,圣旨已下,想必皇上是打定主意要让阿凝代替嘉禾嫁过去了。」 永宁脚步一顿,她强势惯了,还是头一次这般无助。 她转过头来,碍着众人在场,只得忍住眼泪,哑声道:「那就坐以待毙吗?你捨得吗?」 厅内一时陷入可怕的寂静。 温凝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眼下永宁的声音倒是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一点。 她知道,即便是宁国公府这般显贵的世家,在圣旨面前,终究还是束手无策。 正应了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任何一个人和亲,那也不能有抱怨,这便是所谓的君恩与君宠。 纵使她有万般无奈,也只得暂时压下心中情绪,立在原地轻声道:「皇命不可违,女儿先回房了。」 第36章 · 见着温凝闷闷离去, 永宁终究绷不住,一下子眼泪就涌了出来。 「我便是去求,绝不会让阿凝嫁过去, 我不信,舅舅是看着阿凝长大的,就一点情分无?」 这次, 温解松没再阻拦,只是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 脸色铁青。 永宁那里估计是成不了的,那就只有...... 他想起他手中还有六万温家军,那是这么多年来皇帝一直不敢动他, 对宁国公府算照拂的原因。 若是拿这虎符作为交换, 不知...... 相较而言,温怀定却并不十分着急。 他立在原地, 穿着平日常穿的蓝色儒衫, 眼眸微深。 明面上的不行,便来暗的。 和亲的是安和公主,那么有了这个名号, 到时候去的是谁, 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堆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唯有温怡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天天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总算是遭了报应,这回可是圣旨, 看谁有办法! 一想到温凝要嫁给那四十来岁的齐国大皇子, 她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听说那人才死了皇子妃,众人都说是病死的, 谁知道呢,保不齐还有点特殊癖好,可就有得温凝受的。 到时候,温凝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突然感觉到一股冷意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一看,见温怀定正立在不远处,静静盯着她。 第66页 虽然他依旧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可那眼里的寒意却是将温怡儿冻得一颤。 她垂了头,不再说话,隐在人群中,嘴角勾起一缕笑。 * 屋内,惊春瞅见温凝脸色不太好,识趣地未打搅她,留给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便是她想安慰,找不到话,这圣旨哪是她一个丫鬟能置喙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皇上为了自己的女儿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她定是心中有怨的。 温凝心中涌现出一个人的脸来,那人清冷料峭,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又会想什么呢? 恰巧郁闷之时,听闻消息的温窈匆匆赶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温凝抬眸去看,却见温窈一脸怒色。 下一刻就听得温窈愤懑不平地道:「可真是卑鄙!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就要别人的女儿去,谁还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了!」 「我呸!」 温凝惊了一跳,忙道:「二姐慎言。」 温窈气急了,就连天子是敢张口就骂。 「怕什么!敢做还不许别人说了。」 眼见劝不住,索性便任由她说几句,出了心里几口恶气。 温凝晓得,二姐不仅是为她打抱不平,是为前几日魏云峰奉命剿匪的事,她虽未明说,温凝却知道两人之间产生了很大的隔阂。 正思忖之际,却听得温窈突然毫无预兆地问道:「你跟二姐说,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温凝一怔,脑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个人,还未开口,脸却是先红了。 「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温凝知道自己是猜准了,扫过她的脸,继而道:「那你可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他?」 闻言,温凝的头摇得和一个拨浪鼓似的,末了,才轻声道:」......并未。「 「哎!这哪行啊!皇上下旨都要你去和亲了,要是早些告知心意,对方有意,就将亲事定下来,和亲这事儿轮不到你。」 温窈自小大胆惯了,温凝是个面皮薄的,跟人多说两句脸都能红成虾子,更别提让她自己去表明心迹了。 半晌,才颤着眼睫低声道:「他好像对我并无多少意思......「 温窈一拍桌,不吱声了,喝了口茶,便定定打量起温凝来。 蛾眉螓首,面如透玉,唇若丹蔻,身段玲珑,加之一副惹人垂怜的神情,这哪个男儿看了不动心。 要么,便是个和尚。 但话一说回来,这和尚都有还俗的! 温窈想了半晌,温凝鲜少和男子有什么交际,这最近能接触到的,无非是上书房那几个世家子弟。 但是先前都是在宴会上见过的,没见她有什么害羞的。 眼眸一转,突然想起某个被漏掉的人,原因是这人孤僻少言,一直都跟个木头似的。 思及此,将目光落在了温凝微微蹙起的眉眼上。 「你心里那人,可是那齐国三皇子?」 温凝眼睫勐地一颤,心思被揭穿,耳根霎时间就红了个透。 她向来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掩藏得很好,就连惊春都未有察觉,虽外面偶有流言,但大多是关于她和梁復的。 她微微抬起眼,迎上温窈探究的目光,便觉越发心虚,却还是嘴硬地反驳道: 「不是.....」 但在温窈看来真是死鸭子嘴硬,嘴上说不是,脸红得都能烧炭了。 温窈却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心悦便心悦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但几息过后便嘆道: 「难怪你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那齐渊我看是个闷葫芦,情绪又不外露,哪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下可好,两个闷葫芦凑一块了,看谁先绷不住!」 温凝红着脸,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又觉得温窈的比喻实在好笑。 本来方才心情沉闷,被温窈这一打趣,倒是开怀许多。 但她心下却划过一个隐秘的念头,若是他对她有意,会阻止这次和亲吗? * 质子府。 孟河悄悄摸摸鼻子,再看看窗边那人。 他家殿下自从不久前得知宁国公府的温小姐被封了公主,八成是要嫁给大皇子的消息之后,就一直站在窗边发呆。 这他自己脚都麻了,可殿下还一点反应都没。 齐渊垂在两侧的双手微微攥了攥,长睫覆下眸中翻涌的情绪,她......要嫁给他的大哥了吗? 虽明知圣旨不可违,但他心中这浓烈的不甘和嫉妒是为何而来? 一想起她弯眸对着他腼腆轻笑的模样,夜夜在他梦中玉面染羞,他根本就无法想像她在别人怀中的场面。 纵使那人是他的大哥,他无法接受。 齐渊抚上自己的心口,说起来他们交际并不多。 却不知为何对她的眷恋却没有源头一般地疯长,在上书房,他隔着人群,远远看见她便觉得心满意足。 他不确定她的心意,又始终不敢离得太近,怕她会厌弃。 他时常会觉得她对他的照拂是一时兴起,毕竟围在她身边的人那般多,梁復、于江回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 能得到她几分垂怜,他已十分幸运,再不敢奢求过多。 忽然!心口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起来,不同于上次那般绞痛,是更令人蚀骨的痛意。 第67页 当那个名字在他心尖每掠过一次,疼痛便会加剧一分。 檐下的风铃「泠泠」作响,一股异香从窗口飘了进来。 眨眼之间,便见屋内的桌椅上坐了个人。 红衣肆意张扬,墨发被发冠高高束起,眼下泪痣夺目。 孟河「唰!」地一声抽出佩剑,冲上前挡在齐渊面前。 座上少年手中茶盏微微转动,轻轻一笑,露出嘴角尖牙。 「皇兄身边的侍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忠心,不过......」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眼瞳微转才继续道,「我这次来,给皇兄准备了两件大礼。「 齐渊凝眉不语,只感觉心口处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桎梏,一股从未有过的钻心疼痛涌来,让他险些支撑不住。 他单手撑住身后的窗沿,强忍着剧痛,不至于让自己跪倒在地。 齐湛慢条斯理吹了吹表面的浮沫,嘴角微微勾起,道:「这第一件,想必皇兄已经知道了,不过可惜有人先我一步。」 他眼眸轻飘飘扫过孟河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到齐渊绷紧的下颌之上,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自己喜欢的女人却要嫁给别人,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道是何滋味?」 没有人回答,他却不在意,眼角微挑,继续道:「但皇兄本就是不祥之人,出身卑贱,又无权无势,这样看来,嫁给大皇兄确实更为划算。」 「你!」孟河气不过,更是见不得他侮辱自家殿下。 自家殿下才智无双,哪是他说的这般不堪! 「你休要乱说!」孟河气急,欲拿剑上前。 「住手。」身后齐渊压抑着痛苦,哑声低呵。 齐湛唇角带出潋滟的讥笑,单手撑住下巴,将手搭在桌沿,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嘴里幽幽吐出一句话。 「若是她知道外表风光霁月的皇兄,实则阴狠毒辣,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甚至......」 他突然顿住了,扫过齐渊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如蛇一般舔舐过自己的尖牙,吐出最后一句: 「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委身......」 「够了!」一声暴呵自孟河身后响起,紧接着便有一道疾风从他身侧疾驰掠过。 下一秒手中的佩剑被夺走,孟河惊恐睁大眼睛,见到自家殿下眼眸通红,目眦欲裂,眸间煞气翻涌,正持着剑毫不犹豫地向着齐湛刺去。 齐湛立在原地,眸中兴奋暗涌,嘴角肆无忌惮的勾起上翘的弧度。 我的皇兄,不要压抑自己.....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呀! 装久了正人君子,便忘了自己不堪卑贱的样子,就让他来帮忙回忆罢。 「噗嗤」一声,是利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齐湛脸上却并无一点惊恐,反而笑意盈盈。 他垂眸看着自己肩上的利剑,殷红的血液在红色衣袍上开出暗色靡丽的花。 齐渊颤着手,松掉剑柄,他捂着头,眼前的血逐渐模煳着他的视线。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炸裂一般,一幕幕不堪的回忆像止不住的江流,势不可挡地袭上心头。 大雪纷飞的夜、满院的血迹、面目狰狞的人...... 心脏仿佛要炸裂开来,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自喉间痛苦地低.吼一声。 「啊!」 终于,一口鲜血喷在齐湛的脚边。 「殿下!」孟河方才被齐渊的样子给惊呆了,这才连忙冲过去扶住齐渊。 可齐渊紧闭双眼,已经昏了过去。 齐湛像是非常愉悦地哑声轻笑起来,「呵呵呵......」 一边顺手拔出插在自己肩头的剑,捂着伤口身形不稳地从窗口跳了出去。 突然昏暗的天色下,几朵铺天盖地的乌云遮住的白日。 寂静的庭院外,红衣少年束髮凌乱,肩头的衣衫不断淌着血。 他步伐趔趄,眼中却戾色乍现,尖牙摩挲着唇瓣,嘴角却勾出无暇天真的笑。 皇兄,都是恶鬼,就永远同他待在深渊之中罢。 谁......都别想上岸。 至于第二件大礼,他的皇兄慢慢会知道的。 不过,可千万不要感谢他呀。 第37章 · 五皇子府—— 梁復不做声色看着侧边低头品尝糕点的人, 今日一早温凝被册封的事情就已传到了他的耳朵。 自从齐渊来梁国以后,他这个妹妹可是鲜少踏足他的府邸,可最近却隔三差五地往他府上跑。 这便罢了, 还偏偏带了个碍眼的人。 此刻,姚曼晴正端坐在椅子上,姿态娴静地啜着手中的清茶。 不是她自己有多喜欢梁復, 只是将来总归是夫妻,总得先熟悉熟悉。 想到这, 她便笑意盈盈开口道:「表哥府里的茶,尝起来确实不一般。」 梁国草草扫了她一眼,未做回答, 只冷笑一声。 几息后才对着那埋头啃糕点的人道:「是你让母妃跟父皇说的?」 低着头的嘉禾心里一咯噔, 抬起头一看,正对上自己亲哥阴沉的脸。 她眼神飘忽, 神色却倨傲, 嘴上不承认道:「本公主才不屑于干这些,是母妃不捨得我远嫁才去跟父皇说的。」 梁復看着那张脸,只觉心梗, 真是个蠢的, 让谁去不好,偏偏挑中了温凝,她家族的势力他眼馋了好久,这被嘉禾一搅混, 全便宜了那个没见过面的齐国大皇子。 第68页 偏偏这时, 嘉禾继续道:「那温凝有什么好的, 我觉得曼晴也不错啊,哪点比温凝差?」 姚曼晴接住嘉禾友善的视线, 微微一笑,「表姐谬赞了。」 心下却冷笑连连,平常只拿鼻孔看她,这会却将她拖出来当挡箭牌,这一说,不是相当于告诉梁復是她出的主意吗。 真是好算计。 梁復扫过姚曼晴嘴角僵硬的笑,心道,哪点比不过温凝?他看是哪点都比不上温凝。 论出身,宁国公府是先皇封的世袭爵位,只要未犯大错,便可永世袭爵;而平南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要不是出了母妃这位贵妃,现下还是个二流勛贵。 论长相,更是不用说;论性情,温凝单纯温婉,姚曼晴尖酸刻薄,他可不想天天后宅不宁。 梁復是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嘉禾一眼,便甩袖而去。 * 三日后,夜—— 大殿内灯火通明,桌案上各式果蔬、甜点应有尽有,两侧站着数名侍女皆敛声屏息伺候着前方的贵人。 数根立柱雕刻着龙纹,一条条金龙盘旋其上,大殿中央,歌舞昇平,舞姬扭动着腰肢,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席上樑煜与皇后、曲贵妃高坐席上,下陈两列。 左手边依次为太子及一众皇子、公主,王爷等,右手边为齐国使臣。 往下依次是官员及其家眷。 温凝打眼看去,只觉往后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 因着公主的身份,她此刻正坐在嘉禾的下首,穿着一身繁重海棠色宫装,头顶的头饰压得她脖子酸痛,而腰封又将腰部勒得极紧,以至于初穿上这身衣裳时,喘口气都费劲。 她暗地里唿了一口气,抬眼向对面看去。 对面坐着一人,今日穿了身墨色的云锦衣袍,白色的勾边衬得他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温润。 墨发被一支同色玉冠束起,更衬得他眉眼精緻清冷,不过较往日,却有几分苍白。 温凝轻轻抿唇一笑,她想,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每次见到他才那么欢喜。 只是,她应该很快就要嫁去齐国了,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这十六年来,第一次心悦的人,却不知他的心意。 思及此,她眸间黯然,眼睛有些涩,连忙低下头,怕旁人看见。 齐渊不动声色,余光扫过温凝那身公主形制的宫装,华美与威仪并有,穿在她身上,确实是极美的。 忽然间,他内心竟滋生出更深的卑怯来。 如果他出身高贵,如果他不曾经歷过那些往事,也许他有勇气如梁復一般毫不掩藏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许他敢于在这大殿之上说自己心悦于她。 但是,他太骯脏和卑贱,又怎配与明月同辉。 可是啊......他好不甘。 手指微微用力,手中白玉杯盏隐隐有破碎的裂痕。 在齐渊身侧还有一名面生的少年。 那人一身赤色,就连髮饰亦是同色,不过,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显得他柔弱女气,反而添了几分肆意和神秘。 一舞毕,就见那赤衣少年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步踏至殿中,俯身行了个半礼,嘴角微扬,朗声道: 「在下齐国四皇子齐湛,在商议和亲事宜之前,鄙国还为梁国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 座上樑煜一身明黄龙袍,头上冕旒遮住了眼中神色。 只听的自上面幽幽传来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四皇子客气。」 齐湛嘴角勾起弧度,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露出的半边尖牙衬得唇色似血殷红。 只见他拍拍手,便有一名强壮的男子提着一只四角笼子,笼子上盖着一块黑布,而随着走动,自笼子底部缓缓渗出血迹来,正一点点滴落在殿内干净昂贵的地毯上。 席上的人见状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搅得整个大殿人心惶惶。 周围暗藏的侍卫纷纷按住身侧的剑柄,正待一出现异变,就冲出救驾。 赤衣少年嘴角缓缓绽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座上樑煜手暗暗扶住身侧的扶手,凝眉不语。 梁復蹙着眉头,这人要做什么? 齐渊目光极快地掠过温凝紧张的表情,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待人将笼子抬至大殿中央,只见齐湛扫过众人的表情,害怕、惊恐,无一不在取悦他。 他微微挑眉,径直走上前,伴随着众人蓄势待发要逃走的姿势,他捏住黑布的一角,手臂一个用力,笼子内的东西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笼子中并无什么勐兽,只有一只极漂亮的鸟,像鹦鹉却又像孔雀,很是稀奇。 它的羽翼是如七彩一般的颜色,耀眼之极。 至于那血迹,是它挣扎之中,被人钉穿了羽翼。 温凝见此,那只鸟被捆住了嘴,啼叫不出来,只得在原地惶恐地扑腾。 她转过头不忍再看。 在场之人,皆目露不忍,唯有曲贵妃眼中暗自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梁煜猜不准齐湛的意思,送只受伤的鸟过来是何意。 下一刻,听得齐湛道:「此鸟漂亮非常,又能通人言,是齐国唯一一只,只是性子烈了些,才迫不得已如此。」 梁煜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见身侧的曲贵妃道:「陛下,臣妾瞧着这只鸟十分漂亮,想必四皇子也不是故意伤害它,不如交由臣妾好生照看。」 第69页 梁煜并未多想,便道:「既然爱妃喜欢,那便送给爱妃。」 「臣妾谢过陛下。」曲贵妃一喜,连忙张口应道。 齐湛立在原地,舔舔嘴唇,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 那只鸟的羽翼虽被钉穿,但震翅时并未有被牵制的模样,而且那血......呈微微的紫色。 齐渊瞳孔一颤,那鸟根本就未被钉穿,那不是血......是毒! 齐湛......究竟想要做什么? 于是,立刻就有宫人上前将鸟笼带下去。 在场众人舒了一口气。 礼也行过,礼物也送过,才终于听见梁煜自上座问道:「此次和亲,不知贵国大皇子意下如何?」 齐湛嘴角挑起惯常的笑:「皇兄秉承纯良,温润守礼,在启程之前已告诉我,能与贵国联姻是他的福气和幸事。」 梁煜哈哈一笑,继续道:「那正好,我们梁国有一安和公主,才貌双全,与贵国大皇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纯粹是在乱点鸳鸯谱,温凝冠绝京都,家世便是嫁给任意一位梁国皇子也是绰绰有余,可那齐国大皇子年近四十,平庸无能,这如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温凝垂下头,长睫颤动,心中委屈和愤怒只得压在心中。 「哦?」齐湛似乎是很不解,眉梢轻挑,悠悠道,「可是在下听说贵国只有一位嘉禾公主,何来的安和公主?」 正暗爽的嘉禾突然被提及,霎时间慌了阵脚,只得求助般看向自己的母妃。 曲贵妃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神情,嘉禾才稍稍定下来心来。 梁煜嘴角笑意微僵,耐着性子道:「四皇子鲜少来梁国,便只知嘉禾,不知安和,不信问问在场的爱卿们,谁人不知?」 皇帝都发话了,当臣子的当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是呀是呀。」 「可是......」齐湛仿佛有些为难,思忖半刻才道:「可是,临行前,皇兄对我说,自从几年前见过嘉禾公主一面,便至今难忘,此次求亲,便只想娶嘉禾公主一人!「 此话一出,嘉禾当场脸就黑了个透。 真能编,几年前她还未及笄,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才喜欢她。 而且,那齐国大皇子哪里来过梁国! 齐湛不按常理出牌,这下轮到梁煜愣住了。 「这......」 见状,齐湛趁热打铁,继续道:「为此,皇兄散尽府中女眷,去佛门斋戒三日,只希望他的诚心能打动嘉禾公主,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这般?」 话语激昂处,齐湛还拉着袖子假模假样地抹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眼见已经有些心软的命妇和小姐在下面拿着帕子悄悄抹眼泪,嘉禾顿时脸黑得都能画眉了。 谁稀罕他?他就是跪在她面前她也不可能动心一下。 温凝瞅见嘉禾的脸色,突然有些恶劣地想笑。 她眉眼弯弯,抬头却和齐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人目光沉静,但眸底却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 许是那股不甘在作祟,温凝忽略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不闪不躲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末了,温凝微微弯了弯眼眸,唇边染上盈盈笑意。 整个人在殿内的诡异的氛围中,闪闪发光。 眼眸那弯秋水就这样流进了齐渊的心里。 他耳尖通红,在温凝不遮不掩的笑意中败下阵来,慌忙移开自己的视线。 半晌过后,却又耐不住心底的狂喜和悸动,假装不经意地轻轻扫过去。 意外地,温凝依然向方才一样直勾勾盯着他,眼中笑意不减。 红唇却吐出一句话。 齐渊心尖一颤,他大约识得唇语,那一句话是: 「齐公子,我......」 后面几个字温凝说的太快,他来不及辨识。 纵使如此,他还是开心得无法抑制,他有些侷促地在她眼下拿起杯盏轻抿一口,用杯盏掩住唇边笑意。 只是,杯盏里的茶水,一滴没有入喉,全因为他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悉数倒在了地上。 第38章 · 许是齐渊肤色如玉, 耳尖的红便尤为显得明显。 落在温凝眼中,像一蹙火苗落在心底荒芜的原野上,稍稍被撩动, 便有燎原之势。 她长睫微颤,轻咬着唇瓣,可她不知道的是, 此刻她脸颊染上红晕,在某人眼里, 那团火早已烧到了顶。 席上一时有些诡异的静谧,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和计划,被齐湛搅得一团乱。 嘉禾瞥见梁煜若有所思的神色, 心底惴惴不安。 齐湛嘴角一勾, 道:「还望陛下成全我皇兄的一片赤诚之心。」 闻言,嘉禾脸色一白, 就连曲贵妃嘴角一贯得体的笑意也挂不住。 梁煜皱眉不语, 手指敲击着龙椅上的扶手。 魏公公在一旁悄悄摸了摸额上的冷汗,这下可好,这齐国四皇子不是个省油灯, 陛下估摸着心中应该怒了。 姚曼晴在坐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 没将温凝弄走也罢,嘉禾走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至少,少了个人天天在梁復耳边编排她的不是。 怎么算,她都是受益的那个。 天子不说话, 下头的臣子也只敢闷头喝酒, 待众人杯盏中的酒已缓缓见底时, 才终于见帝王做出了抉择,缓缓沉声道: 第70页 「嘉禾能得贵国大皇子青睐, 是我梁国的幸事。既如此,那......「 话未说完,便见嘉禾从座上「噌!」地一下站起来,双目圆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一时忘了礼数,厉声质问道: 「父皇,您真要嘉禾嫁到那齐国去吗?」 她以为一切万无一失,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霎时间,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嘉禾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余音迴荡在各个角落。 曲贵妃连忙去看梁煜的脸色,转头就低呵一声,「嘉禾,这是两国大事,不可任性!」 嘉禾美艷的脸上显出一缕讥笑,不顾曲贵妃的眼色,只是定定看着龙椅上的男人,再次道: 「众人皆知,齐国大皇子年近四十,平庸无能,才死了皇子妃.....」 眼见齐国使臣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梁煜怒喝一声,「嘉禾!朕意已决!」 朕意已决...... 这四个字响彻在嘉禾耳边,她望着座上的男人只觉陌生非常。 她眼眶通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终道:「反正我不嫁!」 语罢,便昂着头跑出了大殿,一如来时那般骄傲。 这无疑是将皇帝的威严按在地上狠狠摩擦,梁煜脸色阴沉,碍于他国使臣在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下。 梁復避开人群,追了出去。 齐湛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看来嘉禾公主不太愿意,这可怎么办呢?」 他舌尖掠过尖牙,恶劣地翘起嘴角。 梁煜终是不忍,毕竟是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儿,他揉了揉眉心,道:」此事,三日后朕会答覆,还请四皇子稍安勿躁。「 齐湛也不着急,善解人意地笑笑,「不着急。「 他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更为惊讶。 「梁国陛下,齐湛还有一事相求。」 齐渊扫过他的侧脸,心中隐隐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 齐湛挑眉,侧头去看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温凝,再扫过某人陡然绷紧的唇,朝着齐渊阴晦不明地轻笑一声。 继而才道,「方才在席上,在下对坐上一位姑娘一见倾心,所以斗胆想请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各家小姐都纷纷垂头,只希望不是自己。 这齐国四皇子虽长相极好,可齐国在千里之外,这一嫁过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座上樑煜倒是来了兴致,心道,若是哪家小姐能嫁给这四皇子,便也算和亲,嘉禾便不必嫁过去了。 思及此,好奇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入了四皇子的眼?」 齐湛一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一一扫过离得近的世家小姐们。 他虽眼神清明,但是那道视线着实算不得柔和,但凡同他目光相接触的贵女们,皆感觉后背发凉,像有什么滑腻粘稠的东西紧紧贴着自己的嵴背。 他唇角微勾,「自然是......」 说着,顿了顿,视线最终落到正襟危坐的温凝身上。 齐湛自喉间溢出一声轻呵,缓缓道:「自然是安和公主。」 话落,满座譁然! 敢情这一来就要娶走他们大梁两位公主。 温凝羽睫勐地一颤,才满目震惊地抬起头。 她与齐湛没有一丝交集,再对上那双眼,里面一丝一毫爱慕也无,只有毫不掩饰的戏嚯。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 齐渊几不可闻的冷笑一声,手指快要将掌中玉盏皆数碾碎。 敛眉颔首间,眼底杀意一闪而逝。 他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吗? 方才还苦恼的梁煜,此刻只想抚掌大笑,兜兜转转还是得温凝代替嘉禾嫁过去。 本着夜长梦多的想法,梁煜展眉应道:「四皇子真是好眼光,安和可是大梁第一美人,不光如此,性情娴静,又多才多艺。」 将温凝夸了一顿之后,才走过场般问道:「安和,你可愿嫁给四皇子?」 座下的温解松和永宁一脸焦急,本以为逃过一劫,谁成想这齐湛竟弄出这么多么蛾子。 刚要开口,却听见一道声音沉静应道: 「回陛下,安和不愿。」 语调平稳,不卑不亢。 齐渊眼睫轻颤,攥紧的拳头陡然放松,心下也仿佛有一块石头沉沉落地。 幸好,她拒绝了。 但温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梁煜不悦皱眉,「为何?」 温凝缓缓站起身来,一身繁丽宫装衬得她娇艷欲滴,而玉面之上,一双眼却清澈坚定。 「启禀陛下,安和.......已有心悦之人。」 声音清灵,一点点迴响在大殿之内。 齐渊瞳孔微缩,眸底划过失望。 她竟......已有了心上人。 原来,这些日子,终归是他自己在庸人自扰。 她是天上明月,只不过将自己一点余晖洒在了他身上罢了。 而他,小心翼翼地守着那点余晖,竟然可笑地认为那就是全部了。 他心下苦涩,抬眸将目光凝在她的面上,她心悦的人,可真是幸运。 他......好妒忌。 「哦?朕倒是有些好奇,是哪家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竖起耳朵。 于江回暗暗攥拳,目光殷切地投在不远处的身影之上。 第71页 温凝微微垂眸,视线不经意落到对面神色冷漠的人身上,才觉自己有些鲁莽了。 他大约对自己是没有心思的,但她不想嫁给齐湛,但愿他能帮一把吧。 思及此,温凝稳了稳心神,才鼓足勇气道: 「是......齐国三皇子,齐渊。」 咚! 一颗石子投进了心湖,霎时间翻涌起浪。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喜悦袭上心头,铺天盖地般将他淹没,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蜜罐。 长年清冷的眼此刻里面的笑意却掩盖不住,唇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与此同时,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要跳出胸膛。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耳廓以及面颊滚烫地厉害,他手足无措,身侧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差一点他就想以袖遮面,来掩饰自己狂喜到极致的窘态。 此时,温凝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瞥见齐渊看过来的眼,剎那面颊便染上红霞。 齐湛坐在中间,感受着两人之间的粉红氛围,一时间冷笑连连。 舌尖舔过尖牙,才愉悦地微微眯眼。 无妨,就让他们现在快活一下吧,后面的惊喜才是他送给二人的大礼。 梁煜本还有些担忧,这话一出,便放了心,反正是要和亲的,嫁给谁不是嫁。 他抚掌一笑,道: 「那三皇子意下如何?不若朕就做个顺水人情。」 温凝佯装冷静,心下忐忑不已。 他现在心中定是不悦的吧,自己为了不嫁给齐湛,生生将他扯了进来。 越想便觉得自己冲动鲁莽,可当时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定会觉得她为了拒亲满口谎言。 心思正百转千回之际,却听得自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音色冷冽,如珠玉相击。 「本殿亦然。「 「唰!」一下,温凝余热微褪的脸霎时间又染上红晕。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他刚刚在说什么,她不会听错了吧。 温凝抬眸去看,只见对方面色镇定,耳尖却通红,对上她的眼时,微微有些狼狈地错开。 然而,下一刻,却见他将视线轻轻投过来。 那双眼褪去冷意,眼眸微弯,眼下卧蚕为他清冷的面庞添上几分柔和。 他的眼中展现出温凝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的一种情绪。 但她却并不陌生,因为她知道,她许许多多次偷偷瞧他时,便是这种眼神。 这种情绪,叫做欢喜。 原来,他也是心悦她的。 第39章 · 梁煜欲开口, 却被齐湛抢了先。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不明笑意,眼下血色泪痣称得这张脸既赤诚又鬼魅。 「既然安和公主与皇兄两情相悦, 那皇弟便不好横刀夺爱了。「 温凝顺势扫过齐湛的面庞,却莫名后背一凉。 那个笑容,诡异非常。 齐湛说了什么话, 齐渊此刻脑子里只进了半截儿,只有四个字留在了他的心上。 两情相悦...... 他终于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看她, 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她。 她没有厌弃他,不仅如此,还.....心悦他。 若是齐渊有尾巴, 此刻定已高高翘起。 梁煜正想趁热打铁, 将两人的婚事给定下来,却突闻外面婢女一声叫喊。 「不好啦!公主落水了!」 闻言, 梁煜将方才的事一下子抛到脑后, 站起来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身侧的曲贵妃神色一变,两条柳眉拧在一起,心下划过一个念头, 她不由得全身一颤, 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 难道是嘉禾不愿意和亲,竟一时想不开轻生了? 那在殿门边跪下的婢女正是嘉禾身边伺候的,人命关天的事,顾不得梁煜是否会震怒, 她只知道, 若是嘉禾真出了什么事, 她的脑袋就搬家了。 听得问话,婢女颤颤巍巍答道:「回陛下, 公主不小心摔进湖里去了。」 曲贵妃松了口气,好在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梁煜龙眉一皱,呵道:「你不跳下去救主子,在这干什么!」 听罢,婢女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连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陛下恕罪,奴婢......不会水......」 梁煜脸色一黑,才敛了神色对着齐国使团歉意道: 「让诸位看笑话了,今日是朕失陪,来日再宴请各位。」 齐国众人,「无碍无碍,陛下先忙。」 话落,梁煜领着一路人,浩浩荡荡朝着殿外而去,留下殿内的大臣面面相觑。 殿内人声嘈杂,片刻过后竟都朝着殿外而去。 不多时,殿内的人所剩无几。 温凝本想追着温解松和温怀定的脚步回府,却发现对面的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久久不动。 待她看过去时,下意识地想躲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轻弯,眼睫轻颤,静静地看着她。 温凝被盯得脸色发红,他是有什么想对她说吗? 说起来,今天的事她应该向他解释的,不管是为了逃避嫁给齐湛,亦或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正要走动,奈何宫装的裙摆太繁复,一处裙摆挂在了桌角上。 温凝微囧,正要弯腰去整理裙摆,却有一人先她一步。 第72页 他身量高,此刻只能半蹲半弯地俯身,伸手耐心为她解开缠绕住的衣角。 温凝红了脸,害羞又无措地捏紧手边衣袖。 心却跳的极快。 那双手骨节修长,指甲圆润如玉,虎口处能隐约看见一层薄茧,衬着海棠色的衣摆竟有一股分外和谐的美感。 墨色锦袍裹着修长精瘦的腰身,墨发随之倾到胸前。 精緻清冷的脸上,鼻樑挺直,薄唇微抿,睫毛纤长,神色专注。 温凝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但脑子却不知羞地嘆道: 离得近了,他越发的好看了...... 一时间分不清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衣摆处的浮绣似乎与果盘上的绞丝花纹勾在了一起,一时半会竟是无法顺利解开。 齐渊眸间闪过几分懊恼,本想着想为她解难,却耗费了好些时间都毫无进展。 耳尖染上红晕,连带着清润的面庞上都浮现出几分薄红。 他真是......竟在温小姐面前犯了蠢...... 恰巧在这时,他听得身旁的女子轻声开口道: 「齐公子,若是......若是实在解不开,便割断罢。」 她语调绵软,尾音微微拉长,像一把钩子一般,搅得他心尖发颤。 闻言,本就不太镇定的齐渊面色更红,垂了眸,才道:「冒犯了。」 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极美,他不忍心扯坏她的裙摆,便拿了把匕首,小心翼翼割断那块被缠住的布料。 他站起身来,怕手中锋利的匕首吓到她,匆忙收进了袖中。 除却上次意外,这是两月以来,两人第一次离得这般近。 齐渊垂眸看着她,不知从何开口。 他心乱得厉害,生怕唐突了佳人。 温凝只到他的肩头,于是只得仰起脸,沖他轻轻一笑。 「多谢你,齐公子。」 佳人在前,笑颜如花,微微弯起的眼眸纯澈干净,唇角笑意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 齐渊强忍着心中悸动,才故作镇定沉声道了句,「不必言谢。」 只是,无人看见的地方,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这哪需要道谢,若是她想要,他愿意为她做千千万万事。 只不过,这句话齐渊羞于启口,要真是说了出来,温小姐定会觉得他是孟浪之人。 两人都面皮薄,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静谧,温凝走在前面,齐渊便静静跟在后面。 身侧赤衣少年快步上前,眉眼飞扬,经过两人之时,嘴角轻勾,道:「皇嫂好。」 霎时间,两人皆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目光相触时,温凝轻咬唇瓣,羞赧垂了眸。 而齐渊眼睫一颤,移开了眼。 嘴角却微扬了起来,齐湛嘴里总算吐了句人话。 齐湛睨着两人的神情,微微眯了眯眼,自喉间溢出一声轻「呵。」 随后,便快步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都不着急。 直到看见不远处温窈在向她招手,温凝才从羞赧中缓过神来。 于是便转过身站定,身后的人也随着她的动作停在原地。 今日,不管他在大殿上为她解围有几分心悦她,但她都是存了利用的心思,想来还是该和他道个歉。 温凝深吸一口气,抬头去看他,目光里是由衷的感激,语气诚恳道: 「齐公子,今日多谢你帮我解围,若不是你,我怕是已经被赐婚给四皇子了。」 却不料,听闻此言的齐渊眸色陡然一沉,身体一僵,嘴角无意识地紧绷。 她不是心悦他吗,为何又这般说?还是说,她只是想找一个藉口拒绝齐湛的求亲。 刚刚好,那人便是他吗? 方才的喜悦与悸动此刻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下愤怒和委屈。 那是不是他不在,她也会随口说心悦另一个人。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胸口闷闷地,堵得慌。 他敛了神色,方才面上的笑意只是个幻觉。 想到这,他竟然不想再去看她的面庞,连眼眸也未垂,冷声道了句: 「举手之劳。」 不知为何,这句话停听在温凝耳中觉得十分奇怪,与半刻之前的他大相迳庭。 温凝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了,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只当他生性冷冽,或许之前在大殿上,仅仅是解围罢了。 失落感涌上心头,温凝眼眸一酸,无声垂了头,轻声道: 「若齐公子有难处,便派人告知一声便是,温凝......自当倾力相助。」 语罢,便提着裙摆,向着温窈的方向而去。 齐渊立在原地未动,见她上了马车,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垂下长睫,唇上血色尽褪,只余眼中情绪深深。 她明明就说心悦他,为何现下又要将他重新撇下。 他救过她的命,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他不求她以身相许,只希望她下次别再戏弄他。 因为,他总会当真。 夜风撩起他肩头乱髮,夜色沉沉,齐渊失神般定定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他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吐出的两个字就要被风吹散。 「骗子。」 第40章 · 一晚上风波四起, 几人皆倍感疲惫。 第73页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永宁与温解松面色都算不得太好,温凝心知不妙, 便老老实实跟在两人后进了小厅。 刚一落座,就听见永宁面色不虞,问道:「阿凝, 今晚你在大殿上说的话可是真的?」 温凝睫毛轻颤,心中思绪万千。 她承认是存了利用之心, 可有七分是真心。 她抬头扫过永宁与温解松的面色,两人都眉头紧锁,显然是对齐渊不太满意, 一个陷敌国的质子能有什么出息, 无非就是那张皮相出众了些。 瞥见二人的神色,温凝心中一沉, 将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处。 见半天没有得到回答, 永宁拿出郡主的架子,再次问道:「你只说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你是为了摆脱那齐国四皇子, 也便罢了;若是真心.......」 脑中恍惚闪过温窈之前对她说的一句话:若阿凝有了心上人, 便要勇敢一些。 她微微抿唇,心悦便是心悦,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思及此,她张口答道:「女儿......是真心。」 声音虽轻, 但语气肯定。 闻言, 永宁与温解松皆是面色一变。 阿凝与那齐国质子向来没什么接触, 哪里就被那小子骗了心呢!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在场的人都知道, 温凝内里是个倔脾气,不能将她逼急了。 半晌之后,永宁嘆了口气,才道:「阿凝啊,不是母亲看不上那齐国三皇子,你也知道,他份尴尬,若是两国再起冲突,遭殃的第一个就是他啊,你也会被牵连的。」 硬来的方式行不通,便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温解松接收到永宁的眼神,帮腔道:「是啊,你母亲说的对,再说,这京中的优秀儿郎数不胜数,你若是不满意,就是那些王爷家的世子们,也是任你挑的。」 担心两国冲突是一方面,说白了,更多的便是嫌弃齐渊出不好,又在敌国处处看人脸色,他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哪能受这个冤枉气。 永宁与温解松一个为郡主之尊,一个出百年望族,都是极为看重门第的,纵使是皇子份,但也洗不干净上流着罪奴的血。 温凝没再说话,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番说辞,也从没指望他们会支持她。 不过饶是如此,父母当着自己的面挑剔自己的心上人哪点不好,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温凝福了福,道:「女儿有些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永宁看着温凝瘦弱却倔强的背影,心中烦闷。 这股子倔脾气,真不知是跟谁学的。 * 屋内烛光摇曳,窗纸上印出纤细的人影来。 见儿将帷帐给打下来,掖好容早忧的被角,愁眉苦脸道: 「小姐,要不还是跟老夫人说一声罢,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头啊。」 容早忧裹在被子中的脸色苍白孱弱,微合了眼道: 「老夫人年事已高,我们还是不要给她老人家添烦心事儿了。」 「可是......那个张公子已经缠着你好些天了,听说是丞相家的公子,奴婢一见便知他不是好人。」 见儿撅着嘴,语气愤懑。 容早忧微微摇了摇头,疲倦地合上眼,「下去罢,你也去歇息吧。」 见儿应了声,将屋中灯灭了,才嘆了口气,轻轻将门掩上。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人却没有睡意。 以后,便尽量不出府罢,她自是想摆脱那人的,只是,对方的依仗是偌大的丞相府,而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对方抗衡呢。 要是事情闹大了,毁的是她的名声,届时国公府也难做。 能忍......则忍罢。 闭上眼,困意渐渐袭来,却听得窗子被敲击出一阵阵声响,断断续续,似乎像是有某种规律。 容早忧霎时被惊醒,刚想张口叫醒耳房里的见儿,却听见自外面的窗口处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音色清朗,刻意压低了声音,是温怀定。 世子爷? 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来? 虽心下疑惑,容早忧还是下床披上了件衣裳,借着檐下灯笼透进来的光,摸索到了窗边。 怕惊醒见儿,只得轻手轻脚打开窗户。 一声微弱的吱呀声过后,一张清逸略带疲惫的脸映入眼帘。 容早忧瞧见来人,还穿着今日参加宫宴的衣裳,低声问道:「世子,你怎么来了?」 温怀定瞧见她并无大碍,看来那张远还未对她下手,思及此,他松了口气。 他压低的声音带有一点磁性,轻声笑了道:「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容早忧心尖一颤,才微垂了眼道:「世子,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从窗户灌进来的风,吹得她脸颊边碎发浮动,被他影遮住的俏丽面容越发惹人疼爱。 温怀定眼眸微深,伸手将她耳边微凉的碎发挽在耳后。 容早忧体微僵,下意识想往后缩,一只大手扶住她一边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这里有东西。」 容早忧听得,果然就不再动弹,任由那只带着体温的手在她腮边轻轻摩挲。 「擦......擦掉了吗,世子?」 「还没有。」温怀定喉结滚动,嗓音微哑。 时间又过去半刻,直到容早忧感觉腮边的肌肤有些烫,才垂着头低声问道: 第74页 「现在好了吗?」 嗓音又细又绵,像一片羽毛掠过心田。 又过了半晌,见他还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容早忧不禁疑惑地怯怯抬了头。 抬头的瞬间,却撞进一双看不见底的眼眸,她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涌动。 终于,他收回了手,语气甚是愉悦道了句: 「骗你的,没有东西。」 一股被戏弄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容早忧红了眼眶,将要挣脱他掌中的束缚。 却听得下一刻他嗓音含了笑意,定定看着她,哑声道: 「想你......是真的。」 霎时间,不知是羞臊还是兴奋涌上心头,那抹红晕在夜色中都一清二楚。 容早忧蹙了娥眉,冷声道:「这些话,世子还是对蓝小姐说罢。」 但话一出口,却没由来的透着一股酸味,索性便一把关了窗户,独留窗外的世子爷。 温怀定立在原地轻笑一声,今天好像撩过头了,炸毛了。 * 孟河跟在齐渊后不敢说话,也不知怎的,自殿下从皇宫回来,便一直有点闷闷不乐。 他倒是听见了几分传言,说是那温小姐在大殿上公然对殿下表明心迹。 照殿下对那点药材宝贝的样子,定是喜欢那温小姐的,怎的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难不成,是温小姐对殿下始乱终弃了? 孟河偷偷去看齐渊的神色,只见他面色无波,周却隐隐透着一股委屈的气息。 为了转移殿下的注意力,孟河从怀中掏出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齐渊接过展开一看,眉头倒是舒展了几分。 看来,霍家确实蠢了些,真让老皇帝搜到了东西。 孟河睨着他的神色,一时有些好奇,问道:「殿下,信中说了什么?」 齐渊并未看他,只淡淡回了句,「明年开春,便可回国了。」 闻言,孟河喜上眉梢,这来梁国半年,他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还是自己家乡舒服。 」真是太好了,这梁国的东西吃不惯,属下一下子瘦了好多斤,不光如此,这里还气候阴冷,属下晚上老是被冻醒!「 齐渊有些诧异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若是冷,便烧个火炉子罢。」 「那怎么行!殿下,属下可是大男人,要是被孟海他们知道了,不得笑话我。」孟河一听,便咋唿道。 齐渊充耳不闻,径直推开了卧房的门,将叽叽喳喳的孟河拦在了门外。 还有不到两月,他便要回齐国了,若是以前,他定然是迫不及待的。 可是如今,他竟有点贪恋现在的生活,在这里,至少每天还可以看见她。 说起来他真的很没出息,本来还怨她,但出了宫门,那点怨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是有点不甘和委屈,不想从她口中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 一点也不想。 * 朝华殿。 装华丽的大殿内,一抹影正躺在殿内的榻上。 此刻,嘉禾唇色苍白,那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睛在此刻安静闭上,意外地显出几分乖巧柔顺。 殿内的丫鬟全部屏息凝神,忙作一团。 曲贵妃坐在榻边,美目泛泪,手中素帕都湿了半边。 只见她捏着帕子,语气哽咽,对着一侧面容严肃的男人说道:「陛下,嘉禾都这般了,那和亲的事,就罢了吧。」 梁煜眉头紧皱,露出深深的沟壑。 他疲惫地唿出一口浊气,缓缓沉声道:「那便罢了。」 唯一从小看到大的女儿,终究是不忍心,眼下,就看什么时候将温凝、齐渊二人的婚事给定了,也算是给齐国皇帝一个交代。 离床榻几步之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梁復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既心疼这个胞妹,又有些怨她,这自己前脚刚追着嘉禾跑出去,这后脚温凝与齐渊二人就在大殿上互诉衷肠。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到嘴边的鸭子自己长翅膀飞了,然后将自己送到了另一个人的嘴边。 真是说不出来的憋屈。 第41章 · 姚曼晴立在人群后面, 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抹了抹眼睛,待到梁復的视线扫过来时,她扬起嘴角莫名一笑。 梁復眉头轻皱。 这女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待到一众嫔妃过来哭哭啼啼之后, 一大群人总算散去。 梁復也随着人群踏出了寝殿,可他前脚迈出一步,后脚姚曼晴便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他心生烦闷, 正要开口赶人,却听见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表哥看起来好像很遗憾啊。」 梁復回头, 见身后女子笑意盈盈,额上坠玉熠熠生辉。 「你想干什么?」 话一出口,便已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姚曼晴自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 遂收了脸上笑意, 道:「表哥想娶温凝不就是为了宁国公府的势力和兵权,不知道曼晴猜错没有?」 梁复眼中一冷, 眸中迸发出危险的神色, 「与你何关,管好自己的嘴。」 女子娇笑一声,眼中冷光划过, 压低了声音道: 「表哥不要生气, 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可就不值得了。不如听曼晴一计,既然得不到.......」 她红唇微勾,淡淡吐出下一句,「不如毁了它。」 第75页 「你说什么?」梁復眸中一沉。 剎那间, 极快地伸手掐住面前人的脖子, 紧接着缓缓收紧。 姚曼晴面色瞬间涨红, 纤细的脖子仿佛轻易就能其折断。那双眼却不闪不避,眼中满是嘲讽。 都不是好人, 装什么情深。 旁的人估计以为梁復对温凝虽算不上情根深种,但总归是有几分情意的。 可是,她姚曼晴却清楚,梁復自始至终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既是小人,只要有利可图,便会去做。 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女子却始终没有半分求饶,只是定定看着他,仿佛是笃定他不会下死手。 终于,梁復松了手,白嫩的脖颈上被掐出明显的淤痕。 「咳咳咳......」女子从桎梏中解脱,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站在原地,神色阴沉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将要射穿眼前的人。 姚曼晴抚上自己的脖颈,皮肤上一阵刺痛,她抬起头直视着梁復的目光。 那厢,梁復却盯着她突然笑了笑,抬手去触摸她脖颈处的痕迹。 他语调阴森,吐出的话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这样的话,表妹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不然容易......」 语调陡然下沉,冷声道,「惹祸上身。」 姚曼晴直起身子,看着梁復渐行渐远的身影,微微眯了眼。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不过,她说的是它,可不是她。 * 宫道漫长,尽头有一个小小的人正奋力奔跑着。 余晖落在小小的身影上,沥青石板上的水渍溅在了衣摆之上。 小少年摸着怀中的东西,默默想到,得快些回去,不然母妃要等急了。 穿过一道道宫道,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那扇朱红大门前。 这时,小少年却有些犹豫了,他不安地在原地踱来踱去,扭着身子去擦衣摆上的泥点子。 母妃爱干净,不能让她看见了,不然她又会生气的。 终于他鼓起勇气叩响了朱红大门。 「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自里面探出一个头,是母妃身边的嬷嬷。 老嬷嬷看着地上的人,老脸上泛上愁绪。 「哎哟,殿下,您怎么才来呀!娘娘已经等久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几不可察地微微瑟缩了一下,才扬起那张玉白小脸,低声道:「嬷嬷,母妃现在很生气吗?」 那嬷嬷嘴一瘪,正要说,就见一衣着亮丽的婢女打断了嬷嬷将要说的话。 「娘娘让您进去,殿下。」 玉白小脸白了白,才微微捏着拳头,乖巧回了句:「我知道了,谢谢珍珠姐姐。」 小少年跟在婢女的后面,额上开始浸出虚汗。 待迈进殿内,婢女在他耳边低语一句「陛下方才来过了」,便转身将殿内给关上。 小少年白着小脸,才缓缓走到前面的女人身前跪下。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生得极美,气质清冷,脸色微有苍白。 本来是一副绝色的模样,却因为眉眼间的阴戾生生失了几分颜色,添了几分戾气。 她优雅地抿下一口茶,轻飘飘问道:「你说说今天错哪里了?」 小少年身子一颤,伏在地上,答道:「是儿跑得太慢,误了母妃的时辰。」 「当」地一声!是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的声音,女人站起身来,呵道:「你既然知道自己跑得慢,为何就不能跑快些!?」 「儿......儿已经跑得很快了......母妃......」他伏在地上,不敢提自己因为跑得太快,已经在路上摔了几跤,膝盖与手肘处疼的厉害。 女人似乎是极为生气,以至于那张极美的面容都有了几分扭曲,怒道:「别找藉口,错了便是错了,错了便要接受惩罚。」 地上的少年身体一僵,低声应道:「儿.....儿知道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便见满脸怒容的女人手中拿着一根鞭子,立在他面前。 他微微偏了偏脑袋,便见那根鞭子上布满了细小的倒刺,且那些倒刺都长着细小的弯钩,可想而知,若是击打在人的身上,该是多么疼痛。 小少年垂着头,紧紧闭着双眼,等待着惩罚的到来。 身穿繁丽宫装的女人拿起鞭子,高高扬起手臂,那双眼满含着怨恨和不甘。 伴随着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那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地上小少年单薄的嵴背之上! 「母妃!不要!」 齐渊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衣衫被冷汗浸透。 他睁眼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一只手扶住钝痛的额头。 他翻身下床,眼中脆弱和无助尽数暴露在月色之下。 摸索着倒了杯冷茶,冰凉的茶水下肚,才将混乱的思绪渐渐拉回。 他已经许久未曾做过这个噩梦了,以为随着长大,可以逐渐放下,可午夜梦回时,还是会贪恋母妃对他仅存的一分温情。 湿润的中衣贴着身子有些冰凉,他伸手揭开衣带,之前腹部那处伤口已经癒合,只剩一个丑陋的伤疤蜿蜒其上。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能隐约听见打更人的声音。 路边的馄饨摊正忙得热火朝天,几个巡街的衙役正坐在简陋的板凳上,吃着馄饨。 第76页 那老闆眼尖,一眼看见了站在摊前不说话,穿着一身黑衣的高瘦男子。 那男子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老闆一边忙着手头上的事情,一边热情地招唿他。 「公子,可要来碗馄饨?」 黑衣男子简单地「嗯」了一声,便找个角落安静坐下。 待馄饨上来,才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热汤。 端着碗的手指节修长,肤白莹润,与手中粗粝不堪的碗格格不入。 老闆揉着面团,一边悄悄打量喝汤的男子。 不知道又是哪个贵人,半夜不睡觉,跑来瞎晃荡。 突地,男子放下手中的碗,低声问了句:「有酒吗?」 老闆笑着答道:「有是有的就是些烧刀子,烈得很,不知道您喝不喝得惯。」 「都可。」男子依旧声音冷冽,语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 老闆洗了洗手,将酒倒在碗里,之后又特意将这张桌子擦得更干净些。 烈酒入喉,仅仅一口便已感到喉咙处被火燎过一般得疼,五脏六腑都在隐隐发烫。 一碗酒下肚,只觉浑身热气往外冒,熏得他脑袋昏昏。 他结了帐,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许的趔趄。 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月色,被云层层层包裹,脚尖轻点,便消失不见。 * 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时,已是深夜,府内灯火通明,来往的小厮丫鬟忙碌不已。 惊春看出温凝脸上的疲倦,担忧道:「小姐,累了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惊春帮小姐照看呢。」 温凝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点了点头。 身后惊春有些不放心,「小姐,晚上路不好走,你小心些。」 「放心吧,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温凝轻声答道,眼下已有淡淡乌青。 国公府财大气粗,但凡人要经过的道路皆是沥青石板,踩上去既稳当又防滑。 今夜,本来众人都已入睡,怎料老夫人突然犯病,一时间众人全都赶来探望。 所幸发现得及时,叫了府中大夫,开了方子服了药便没什么大碍。 温凝缓缓行过一片树丛,两旁繁茂的枝叶调皮地逗弄她的衣摆。 突然!身侧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温凝心中一紧,便忙转身去看。 却不料有人伸手从身后扯住她的衣袖,将她往后带。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凝毫无防备,本欲张口唿救,却惊觉有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那只手大而有力,明显是男人的手。 温凝面上惊惧不堪,加上腰间的大手,一时间羞愤交加,竟忘记了唿救。 耳边一阵唿啸的风声掠过,等她再想唿救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处屋顶之上。 往下一看,估计有几个她那么高。 而且,这还不知道是哪处房屋,竟然只能远远看见通明的灯火。 第42章 · 这下可好, 便是她叫破喉咙,也不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耳边风声阵阵,携着浅淡的酒气飘进温凝的鼻子。 温凝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只见他一身黑衣被裹在宽大的斗篷中,面容被垂着的兜帽遮得严严实实。 只能隐约看见一张漂亮润泽的薄唇。 「你是谁?」 「带我来这里有什么意图?」 温凝心生警惕,脚步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步, 沉声问道。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兜帽微微掀起。 昏暗中, 一张脸缓缓露出。 肤色如玉,稜角分明的轮廓隐在阴影中,长睫宛如一把细密的扇子, 正暗自颤动。 鼻樑挺直, 眼中光晕暗暗流转,倒映出面前佳人的模样。 温凝看清了脸, 大吃一惊, 轻声问道:「齐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此时震惊盖过了羞赧,温凝怎么也想不到, 一贯清冷自持的他竟然也会做出夜闯他人府邸之事。 齐渊并未立刻接话, 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纤长的睫毛不断眨呀眨,鼻间唿出带着微醺的酒气,玉一般的面容上从里透出几分浅红。 温凝被他看得脸颊微红, 微微错开了眼。 半晌, 他微微歪了歪脑袋, 眸间悄然溢出温柔笑意,轻轻吐出几个字。 「温......」他突然顿了顿, 低低笑了声,「阿凝......」 心跳骤然一停。 浅淡光晕流转在他唇边清浅笑意,一时间恍若昙花一现。 温凝脸霎时间红了个透,低着头,轻轻应了声,「嗯。」 紧接着,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远处灯火一家家地熄灭,温凝闻见身侧飘来的酒气,不浓,却很烈,光从鼻腔里钻进去,便已觉得喉咙烧得厉害。 她微微蹙了蹙眉,「你喝酒了?」 「嗯......」身侧人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不似平常冷淡疏离,夹杂着一点点的委屈。 但很快便被风吹散。 身边的人伸出手,轻轻拉住她衣袖。 温凝垂头一看,心口募地一软,那只手只小心翼翼捏住她一点袖子,好像生怕她嫌弃或生气。 「嗯?」 温凝不解。 齐渊垂头看着她,见她并没有挣脱,眼中偷偷浮上几缕不明显的笑意,「坐。」 片刻之后,温凝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说站久了累,要她坐下来。 第77页 她垂眼扫了扫脏兮兮的屋顶,又不忍心拒绝,踌躇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坐下来。 身边的人却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将自己布料上乘的披风整齐地叠好,放在她要坐的地方。 耐不住对方一直静静看着她、眼中殷切的样子,温凝还是还是坐在了那件披风上。 好在穿得厚,夜风吹过来竟不觉得冷,倒是将睡意给吹走了。 「为什么要喝酒呢?」 这才是温凝好奇的事,像齐渊这样的人,也许只有喝醉了才会半夜突然来找她罢。 她将手环住膝盖,心口处生出隐秘的欢喜。 齐渊靠在她身边坐下来,有些许闷闷地回道:「不开心。」 温凝转过头去看他,摘下了兜帽,那张清冷精緻的容颜在夜色下越发显得孤独和脆弱。 她瞧着他微红的面庞,比来时还要红些,兴许是酒的后劲太大吧。 不过也好,不太清醒的他,倒是比平常更容易亲近。 而且,还有......一点可爱。 「那......那你怎么想到来找我?」 当这句话问出口时,温凝便有些害臊了,纵使他喝了酒,那张脸上的情绪亦是没有多大的起伏,一如他平日的模样,只有在说话的时候才显出几分迟钝。 闻言,身侧的人反应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盯着她,耳廓在朦胧的月色下染上潮红的醉意。 「因为......因为,只想到了你。」 他轻启薄唇,语调很平,她却偏生听了出些不寻常的意味。 一时间,心尖不由得战慄,接着,心头便涌上一股怜惜。 她先前就听说,他在齐国过得很不好,处处被人欺负排挤,就连他的母妃也很不待见他。 温凝的眼眶有些发涩,也难怪他这般寡言少语,兴许,这偌大的京都除了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上几句话罢。 风偷偷掠走乌云,月亮探出半个脑袋。 身侧的女子温柔而害羞地说道:「你要是愿意,以后......以后也可以来找我。」 一缕月光打在男子的眼尾处,照亮眸底一闪而逝的得逞之色。 他低低应道:「好。」 心底的喜悦早已漫过五脏六腑,只余面上佯装的一点醉意和理智。 他卑鄙地借着醉意,稍微凑近她,鼻间萦绕的浅淡幽香混合着酒意,让他的脑子有几分意乱。 手中指甲陷进掌心,理智稍稍回笼,他垂下长睫,鼻间与眼睑处晕红成一片,轻声问她: 「那日阿凝说心悦我......是在骗我吗?」 夜色与微醺的酒意逐渐拉进两人的距离,温凝心脏咚咚直跳,脑子乱成一团! 本来以为他醉着容易亲近,怎么醉了尽问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她现在脑子嗡嗡,脸红成一片,一转过头看见那人脆弱又无助的眼神,一颗少女心被搅得一塌煳涂,哪还能强装镇定回答他的问题。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她回答,他失落地垂下眼,低声道: 「果然是骗我的......」 这落在温凝的眼中,只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心下又愧疚又心疼,终于鼓足了气,答道: 「不......」 话未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人高声唿喊,仔细一听,是在找她。 看来,是府中的人发现她不见了。 眼见那些人提着灯笼在府中转来转去,温凝知道自己得走了。 可这处屋顶很高,她不习武,定是下不去的,于是,便只能向齐渊投去求助的眼神。 软了声音道:「府中的人都在找我,我要走了。你带我下去......可以吗?」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微微流转着幽暗光泽。 他敛了眸,眼中浮起晦暗,突然微哑着声音道:「你叫叫我,我便答应你。」 「齐公子。」温凝虽不解,还是轻声唤了句。 他睫毛轻颤,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称唿,盯着她染了粉意的娇容,唇畔勾起。 「名字。」 果然,如他意料之中一般,面前的丽人愣了一瞬,就连白皙的耳垂都染上比方才更深的羞意。 酒劲还在上涌,他的视线有一瞬的模煳,他透过那层雾蒙蒙东西,见到她脸上的羞意和无措连这无边暗色都掩盖不住。 他还真是恶劣又卑鄙啊,竟然乘人之危。 随即,听得她嗓音绵软,尾音带着点钩子,一点点将他深藏的欲望悉数带出。 「齐......齐渊。」 他餍足地低头抿唇一笑,这两个字仿佛要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虽然卑劣了些,但是...... 他不后悔。 温凝见府中提着的灯笼越来越多,便知事情已经渐渐传开了。 当即心下也开始着急起来,她转过头,水盈盈的眸子带着无助和委屈,一下子就击中了齐渊心里那道早就被她侵蚀得残破不堪的防线。 他默了默。 呸,齐渊你真是卑鄙。 随即,便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伸手揽住在梦里暗自亵渎了许多次的腰肢。 刚一触到,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差点断掉。 柔弱无骨,他单手竟还绰绰有余。 似乎是有些怕高,怀里的女子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衣襟,身子不经意贴近他,头顶的绒发蹭得他下颌微痒。 第78页 不过几息,便已落地,怀中佳人骤然离了怀抱。 齐渊握了握拳,一种怅然若失的淡淡情绪席上心头。 他抬头,见温凝看着他眼眸弯弯,嘴边笑意如花绽开。 「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外边冷。」 她说着顿了顿,「齐渊。」 他立在原地,见她提着裙摆,逐渐消失在视线。 只觉得醉意沖天。 他扶住额头,唇边悄然浮上笑意,这烧刀子以后还是不能再喝了。 再喝的话,他怕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甜蜜之中。 * 晚膳时贪嘴喝了几盅热汤,这不,没睡多久,孟河就已经被憋醒起来上第三次茅房。 他拐过迴廊,见到檐下的人勐然吓了一跳。 这不是殿下吗?这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自己殿下红着脸,脚步微晃,周身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春天气息。 孟河见鬼地揉揉眼,又见自家殿下突地笑了起来,嘴角快要咧到自己的耳后根。 冷风吹来,孟河一个激灵,心里想。 这也没到春天呀,怎么殿下就开始泛滥了。 第43章 · 对面的山腰处, 一簇簇篝火燃得正旺,哨岗上几个小喽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身后有人猫着腰,低声道:「将军, 已经勘察过了,山寨共有三个入口,此时西门防守较为薄弱。」 树丛阴翳, 遮住前面人的大半个身影,魏云峰当机立断, 沉声道:「一队人随我秘密潜入西门,剩下的原地待命,一旦形势有变, 即刻撤回。」 「是!」 一队人马小心翼翼穿过茂密丛林, 躲避着四处巡岗的哨兵,不禁暗暗心惊。 也难怪这匪寨这么多年也没人打下来, 这严密的巡逻堪比府兵, 他们事先在此处勘察了许久,也只得五分把握。 加上地势易守难攻,这也是这山寨屹立数十年而未被人攻下的原因。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魏云峰眉头微皱, 低呵一声:「躲好!」 众人屏息凝神,纷纷将身子往里一收,猫着腰躲避着岗上的巡逻。 待得脚步声渐渐远去,一队人放下心来。 魏云峰瞥见地上的脚印, 与他们的脚印并不一致, 且到此处就消失了。 他心头募地一跳。 中计了! 果不其然, 与此同时,见到四面八方燃起了火把, 将他们团团困住。 一阵奇异的烟雾飘过,魏云峰眼皮一重,便失去了意识。 * 魏云峰是被一桶水泼醒的。 他头痛欲裂,模模煳煳睁开眼,见到四周光线并不明亮,空气中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待他适应了周遭黄澄澄的光线,才总算看清面前的场景。 入目是几个身形高大粗犷的汉子,中间一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儒衫,脸上带着面具,与其他人一身粗布衣衫格格不入。 周边是凹凸不平的洼地,上面铺这些干稻草,三面是墙壁,只有正前方是大腿粗的木栅栏。 看来,他是在这群匪寇的牢里。 再看自己身上,手脚都被牢牢拴上了铁链,就连脖子也被一根铁链给拴在身后的木桩之上。 带着面具的男人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开口声音嘶哑,「魏将军,久闻大名。」 魏云峰面上一黑,出言讽刺道:「卑鄙小人。」 面具男哑然失笑,才继续道:「魏进军行军打仗多年,又怎会不知兵不厌诈。」 呵。 久经沙场的男人,即便身处囫囵,亦是一身傲骨,从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面前的男人不怒反笑,从容地站起身来,怕怕身上沾染的灰尘,笑道: 「魏将军初来乍到,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 「记得,好好伺候他。」 几个汉子一抱拳,粗声应道:」是,大当家!「 一鞭又一鞭,血溅在稻草堆上,被铁链牢牢捆住的男人始终没有痛哼一声。 * 梁国皇宫。 「陛下,听说那魏将军去樟南剿匪已经一月有余,怎的半点风声也没有。」 曲贵妃穿着一身妃色宫装,妆容精緻,保养得宜的手正为梁煜捏肩。 梁煜闭着眼,闻言答道:「樟南那处的匪寇岂是那般容易攻下来的。」 曲贵妃眼眸转动,不经意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既然这样,陛下为还要叫魏将军去呢?」 室内凝滞半刻,才听得梁煜睁了眼,沉声道:「魏云峰年纪尚轻,在军中颇有威望,朕......不过是挫挫他的锐气罢了。」 身后的女人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心道,不就是觉得魏云峰功高盖主,在军中声望颇高。 这次特意让安排他去剿匪,不就是想以魏云峰办事不力为藉口,好夺了别人的兵权吗? 思及此,曲贵妃心中又很快打起另一个算盘来。 这不正好,给了復儿一个机会。 外面有宫婢进来,将梁煜最近喝的汤药端了进来。 曲贵妃将尚有些烫的汤药盛在勺子里吹冷,才送到梁煜嘴边。 梁煜喝下汤药,顺口问了句:「前些日子,齐国送来的那只鸟怎么样了?「 「说来也奇怪,原先臣妾以为它伤得极重,便叫人给它细细包扎,谁知第二日竟然就能飞了!」 第79页 曲贵妃默了默,才继续道。 闻言,梁煜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身处高位的直觉让他觉得这只鸟有问题,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于是只道:「畜生可不像人,你小心些。」 曲贵妃有些受宠若惊,福了福身道:」多谢陛下关心。「 * 东宫。 夜深人静时,却有一人身法灵动,悄无声息潜入太子书房。 熟练地避开守卫,进了书房,接着又熟练地扭开一处机关。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便见一副极大的书画从中间裂开,一道幽长的秘径显现在眼前。 几息之间,方才的黑衣人已消失不见,书房内的一切东西全都已恢復原样。 子时。 梁復坐在书房内,面色凝重,敲着手边的桌沿。 清脆的响声响彻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下,增添了几分紧张感。 突然,火苗窜动,一阵风声过后,便见一黑衣人已毕恭毕敬地跪在梁復的脚边。 「差一刻你便逾时了。」 梁復面色不虞,声音冷厉。 地上的黑衣人抬起头来,摘下面上的面巾,露出一张娇艷妩媚的脸,神色惶恐。 「元姬来迟,望主子恕罪。」 梁復居高临下,冷声道,「罢了,东西呢?」 地上的人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恭敬地递到梁復手中。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在屋内,半晌听得男人得意地闷笑一声。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一场阴谋正在眸中酝酿。 他伸出手,抬起地上人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 梁復笑意盈盈,一双阴鸷的眸子落在眼前人的面上,夸赞道:「做得好,元姬,你果然没让本殿失望。」 元姬红唇微启,将爱慕深深掩下,恭敬道:「是元姬的职责。」 梁復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沉沉,辨不清近处的建筑,只能隐约看见远处宫墙内,金銮殿屋顶上长盛不衰的在位萤火。 若是将这些证据不动声色地呈给父皇,揭发太子,那他便可入主东宫,假以时日,那团象徵着至高无上权利的萤火将由他主宰。 他,必将是梁国下一任的天子。 * 飞云寨地牢。 魏云峰在此处已经被困了三天,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炎,并开始流出脓水。 这三天之内,这些匪寇一口吃的未给他送,只在每日清晨给他送半碗清水。 饶是他已经在战场上适应了各种艰苦的环境,可这般处境还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身上剧痛腐臭难忍,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但是他知道,这帮匪寇不会让他死的,因为还等着用他和朝廷谈条件。 樟南的天热,此时一缕刺眼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射在了昏暗脏污的地面上。 恍惚之中,魏云峰看见自己面前立了个人。 他不甚在意地闭了眼,才听那人说道:「魏将军,在下奉主子的命令特意给您送点东西。」 他勐地睁眼,本以为又是之前的匪寇,听这话里的意思,像是这寨子里的奸细。 来人一身粗布麻衫,与之前的人装扮并无不同,魏云峰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皮纸,递到他手上。 他费力地展开一看,顿时眸中一亮。 这是......这是飞云寨的巡逻与兵力布置图! 这人怎么会有? 察觉到魏云峰警惕的视线,那人浑不在意,面色无波,继续道: 「魏将军一时不慎,掉入敌人的圈套,主子不忍将军在此受苦,特助将军一臂之力。」 只见来人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放到他的脚边。 「你家主子是谁?为何相助于我?」 魏云峰心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此时更不能掉以轻心,以防落入更深的圈套之中。 那人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就连说话的语调亦是没有起伏。 「现下还不是时机告诉将军,将军脱离困境之后,回到京都,去找文三川,便可知晓今日答案。」 话落,就见那人出了牢门,转眼便连脚步声也消失不见。 魏云峰的眸子暗了暗,伸手去拿地上的药瓶,锁链拖拽在地上,带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手中的瓷瓶干干净净,并无异常。 他手一顿,将药倒在了发脓的伤口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堪堪将伤口处理好,便听见一阵开锁的声音。 自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魏云峰竖起耳朵,看来是这群匪寇又来了。 牢房门被打开,一股饭菜的香味飘进魏云峰的鼻子中。 多日未进食的肠胃咕噜噜叫了起来,几个汉子听得发出一阵嗤笑。 「还以为大名鼎鼎的魏将军与我们这些粗人有什么不同,这才三日,便已经扛不住了。」 被铁链束缚的男人垂着头并未答话,几人还以为是饿死了,推了身边一个人上前探查鼻息。 鼻息虽微弱,但还算平稳。 那人道:「还没死。」 领头的唿了口气,「吓死老子了,还以为饿死了,不然怎么跟大当家交差。」 接着又道:「你们几个快点的,将人弄醒,让他把东西吃了,收拾一下,带到大当家那里去。」 第80页 「是,二黑哥。」 手脚不能动弹,魏云峰被人捏着下巴,被动地张开嘴,任由几人将饭菜往他嘴里塞。 「咳咳咳......」 「你们几个给他倒点水,别把人呛死了。」 魏云峰微弱地睁着眼,募地勾了勾唇角。 呵,死不了。 第44章 · 屋内寂静无声, 屋外有一人在门口处来回徘徊踱步。 半晌听得有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进房门,「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从其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但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上许多。 秋姨娘将手中食盒递过去,轻声道:「怡儿, 娘给你做了点你最喜欢的枣泥糕。」 屋内穿着素白衣裳的人,扫了眼食盒, 没什么兴趣,懒懒应道:「放着吧。」 见她精神尚可,秋姨娘进了屋, 才小心翼翼地提了句, 「怡儿啊,听你房里的丫鬟说, 近几日你老是自己一个人出门。」 「怎么, 我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出个门还得和你说一声?」闻言,温怡儿眉头微皱, 顿生不耐, 语气稍冷。 秋姨娘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怕你遇到什么危险。」 坐在凳子上的人,从鼻间溢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咽下一口花茶, 道:「我能出什么事, 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打国公府的主意。」 她转了转眼眸,才凑近几分, 对着秋姨娘道:「之前的事,还要多谢姨娘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父亲送到庵里去了。」 秋姨娘捏着手中素帕,眼眸软了软,轻声道,「怡儿,你没事就好。」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温怡儿不动声色向窗外的天色瞅了瞅,摩挲着茶盏边缘,开始送客。 「姨娘,我看这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怡......」秋姨娘张口,本欲再说点什么,可是见到温怡儿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遂将食盒放下,又叮嘱了好些话,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多日不见的日头下了山,留下一抹最后的余晖。 院子里的丫鬟都被她打发走了,只留下几个贴身伺候、信得过的。 温怡儿视线扫过院子确定没有人注意,才进了里间,从柜子里翻出一身黑色披风来。 又走到铜镜面前仔细上了妆,戴上耳饰,才动作麻利地穿上了披风。 披风厚重宽大,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其中,教人看不清身形,再戴上兜帽,便是院中的丫鬟也不一定能将人给认出来。 温怡儿蹑手蹑脚摸到府邸一处荒废的侧门,待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从侧门出了府邸。 转过两条小巷,就见一辆马车已经等待多时了。 温怡儿在马车前顿了顿,压下心中喜悦和羞怯,眼中满含春情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车中立刻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出,略微有些急不可耐地揽住女子的腰肢,车帘落下,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行驶在街巷之间。 车轱辘滚动之间,车身晃荡,其间偶有呻.吟、低喘之声,车窗之处隐约泄出几分春意。 车外,马夫一脸正经地驾着手中的车,耳根子却红透了。 * 翌日。 温凝早早起了床,原因不为其他,因为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去上书房了,之后,便开始休假。 惊春看出她的高兴,特意选了对红坠子,配上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像极了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因着之前在大殿上与齐渊互诉衷肠的一番事,同窗看两人的眼神多少含着些暧昧。 倒是经此一番,于江回每日恹恹的,看她的眼神活像一个被辜负的怨妇。 不仅如此,就连梁復的眼神也颇有些奇怪。 他的眼神很奇怪,温凝说不上来,总觉得最近几日,梁復不经意扫过来时,眼底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慄。 自从上次齐渊喝醉酒半夜来找她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变得亲近了些。 她冬日怕冷,上书房内并无地暖,全因授课的先生说,饱暖思淫慾,就应该在艰苦的环境下读书,少摆架子,管你是皇子公主通通不许,更别提她这个陪读了。 常常一个上午下来,温凝已经两足僵硬,就连手指也是冻得难以屈伸。 不知道从哪天起,她每次来,便见位置上有人放有手掌大的暖婆子,刚刚好可以装满热水藏在袖子里。 没有人说,但是她知道是谁做的。 可是,自从酒醒以后,齐渊每日见到她仍是一副疏离的样子,口中也是守礼地叫着「温小姐」,要不便是「安和公主」。 直到有一次,他小声叫了她的乳名,恰巧被她听见。 霎时间,他无措地立在原地,耳根红了个透。 她并没有不开心,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倘若是她真将自己心里的话告知他,他恐怕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是以,今日温凝来得早,便强忍住羞意径直坐到了他的身旁,想逗弄逗弄他。 他通身一僵,还未说话,耳尖便红得似打了胭脂。 齐渊眼睫微颤,身体笔直坐在长凳上,目不斜视,手掌微微蜷起。 随即听得身侧的丽人软声唤道,笑意盈盈:「齐渊。」 娇滴滴两个字一入耳,便将他通身血液往脸上逼。 第81页 一时间,那张清冷容颜染上红晕,他的眼神接触到她眼中的波光粼粼,便觉心中更是悸动。 他微微颔首,克制而守礼:「温小姐。」 自从酒醒之后,他断断续续忆起自己干了什么,便越发不能自已。 他真是浪荡又轻浮,竟做出半夜翻别人墙头这种事。 而且,还逼着她...... 温凝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那个暖婆子,上面还贴心地套了一层毛茸茸的料子。 她说话间不经意歪着头,眼眸弯弯,红色耳坠衬得她皮肤雪白,恍若灵动调皮的精灵。 「你怎么知道我怕冷啊?」 齐渊扫过她的脸,眼中冷意褪去,泛上柔和,音色清越冷冽,「近日见你的手冻得通红,便......猜测你会需要。」 温凝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嘴角勾起,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 他听得她轻声道:「谢谢你,我......特别喜欢。」 男子眸间一动,心尖像浸在蜜糖里。 她说的,是特别喜欢。 梁復拿手掩住唇角,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不禁冷笑连连。 * 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已至晌午,马上就要过小年,从天空中飘下细碎的雪花,落在地上,点缀在精心打理的花草之间,美不胜收。 齐渊长在齐国,齐国四季如春,无雪,此时,倒有几分惊奇。 指甲盖大小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身上冷冽的衣袍此刻也散发出几分柔情。 齐渊伸出手掌,雪花便也像是贪恋美色一般,争先恐后悉数落进他的手心里。 之后,便很快化开,消失不见,只留一丝冰凉。 温凝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接雪花,可雪花有脾气,一片也不肯落进她的掌心。 他侧着头看着她的侧脸,见她因为接不住雪花而不自觉微微嘟起了嘴,两处雪腮轻轻鼓起,倒有几分平日不常见的孩子气。 齐渊抿唇轻笑,正要将她头上的雪花拂去,却见她忽地转过头来。 他吓了一跳,手僵在了半空,半晌才不自觉地收回到身后,脸上微红。 但听她满怀期待地问道:「齐国是什么样的呢?」 「齐国会下雪吗?」 他默了默,但还是说出了打击她的事实,「齐国四季如春,没有雪。」 肉眼可见地,小姑娘眼中露出几分失望,他心头一紧,绞尽脑汁才想到齐国的几分好。 毕竟,对于他来说,齐国确实算不上好地方,尤其是齐国皇宫。 「齐国边境临近江州,很美。」 江州是温凝自小长大的地方,因在运河以南,被梁国人称作江南。 话落,就见温凝眼眸一亮。 雪越落越大,却听得一声声微弱的声音自小道传来。 驻足细听,才知原来是猫儿的叫声。 那叫声很微弱,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温凝不忍,便循着声音去找,最终,终于在一处草丛中找到了一只通体莹白的猫儿,正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温凝。 腿上雪白的毛髮染上鲜血,看来这小傢伙是受伤才动弹不了。 正要伸手去将猫儿抱起来时,却见齐渊先她一步,将小猫抱了起来。 温凝不解,但却听得他长睫微垂,扫过她手上娇弱的肌肤,温声说道:「会抓伤你。」 心底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她唇边溢出笑意,站在原地静静看他。 只见他动作笨拙地将猫儿抱在怀中,那只猫儿抓着他胸口的衣服,耳朵向后撇着,发出一声声警告的低叫。 感受到温凝的视线,他有些窘迫地转过头,对上她专注又担忧的眼神,微微抿唇,悄悄红了耳朵。 好在原本炸毛的猫在齐渊一遍遍耐心地抚摸下,逐渐收起爪子,顺从地靠在他沾满寒意的怀里。 温凝弯了弯眼眸,看来,猫儿也喜欢漂亮的人啊。 齐渊的手修长灵动,煞是好看。即便包扎对象是一只猫,他依旧专注。 洋洋洒洒的雪花,披着白色披风的姝丽少女,眉目清冷如画的少年,脚边一只皮毛银白的猫儿,在青砖红瓦之下,宛如一幅画。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届时府中忙着採办布置各种东西,是不会让她轻易出门的。 温凝看着身侧凝眉不语的少年,忽然想到,这是他来梁国过的第一个新年。 他只身一人,性格又冷,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一起过年。 那既然如此,她就做第一个对他说新年快乐的人吧。 见他将猫儿放了生,她叫住他。 「齐渊。」 他转过头来,眼中不自觉隐隐地上暖意,轻声问道:「怎么了?」 少女娥眉水眸,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唇上殷红胭脂润泽莹亮,两腮覆上浅浅红晕,唇畔如花绽放。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了,那就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 他心尖一颤,一股暖流混着蜜意熨帖到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抚上少女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成功捕捉到她眼中的意外和羞涩。 齐渊嘴角轻扬,眸中愉悦尽显,心跳声在耳边炸开,「你也.....新年快乐。」 随即,他克制地收回手。 但其实,他还想摸摸其他地方,比如,她的脸,还有她的唇...... 第82页 他耳尖开始发烫,眼前人只是惊讶又害羞地看着他,并不知道他内心这些龌龊的想法。 下一刻,他听见她说了一句更他某些邪恶的想法更为蠢蠢欲动的话。 「还有......那除夕见.....」 话落,便见面前的少女羞红了脸,朝着对面不远处的马车快步而去。 齐渊看见她上了马车,轻轻撩起车帘向他看过来,明媚如花。 唇畔笑意再也压不住,胸口愉悦肆虐疯长。 阿凝......除夕见。 第45章 · 天色暗了下来, 魏云峰算了算,这是自己被困在地牢的第十日。 猜的没错的话,估计京城已经收到消息, 都暗自惊讶,他这个屡立战功的将领竟然会被一窝小小的山匪困住。 魏云峰勾起唇角,这可不是一般的匪寇, 尤其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大当家,说话谈吐非同一般, 见识广博,说他出身名门也不为过。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 这样的人怎么会窝在这处穷乡僻壤做山贼。 况且, 这里交通不便,人烟稀薄,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粮食和钱财养起这么多人的。 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 为了不让这群匪寇察觉,他并未清理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他耐心等到二更天。 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阵熙攘的人声过后, 牢中逐渐平静下来。 是换岗了。 他闭眼装睡, 随即听得一个人朝着这间牢房而来。 那人脚步虚浮,身上带着一股酒气,腰上的钥匙串泠泠作响。 「吱呀」一声,牢房门被打开, 那人走上前来, 探了探鼻息, 确认人还活着,打个酒嗝便准备起身离开。 忽然! 原本闭眼装睡的人, 勐地睁眼,手蜷成爪状,利风扫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面前人的脖颈。 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声,方才的人,双眼突出,没了气息。 魏云峰用脚勾住钥匙串,终于解开了束缚行动的铁链。 行得一处拐角,听得几个值夜的汉子正在窃窃私语。 声音不算大,魏云峰耳力过人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听说没,好像这次不是大当家的意思。」 「啥意思,谁还能左右大当家?」 「嗨呀,是说有个叫復公子的人,特意跟大当家吩咐的,好好\伺候\这个什么将军。」 付公子?还是傅公子? 魏云峰倚在墙根处,心思百转。 那厢值夜的人又喝下一碗酒,继续道:「我跟你们说那个復公子好像是从京城来的,身份显贵得很,你们可别往外说。」 「哎知道知道。」 京中勛贵人家遍地都是,姓付的也只有个七品小官,跟显贵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 还是说,不是付,而是傅?亦或是个化名。 桌上煤油灯灯芯晃动,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轻易撂倒。 魏云峰端起桌上的酒灌下一口,总算恢復了些力气。 天色将明。 飞云寨乱做一团,值夜的几个汉子吓得尿了裤子,酒早就醒了。 「大当家,人跑了,还死了一个弟兄!」身后一个高瘦的汉子抱拳说道。 话落,地上跪着几个汉子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 心底暗暗后悔,该死的!喝什么酒! 带着面具的高瘦男人,身上儒衫此刻却有几分嗜血味道。 他站在敞开的牢房面前,默不作声,面具掩下了他全部神情。 半晌,他突地冷笑一声,嘶哑幽冷的声音自喉间挤出: 「将人抓回来,若是三日后见不到人,你们几个.......便去山中餵狼罢。」 「是!大当家!」 地上几个汉子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时间。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嘴巴被人死死捏住,嘴里塞进来一颗腥臭的药丸。 几个汉子听得那幽冷声音响在耳边,「还有......管好自己的嘴,这次,就用嗓子来赔罪罢。」 几个大惊失色,张开嘴,不管如何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汗水自额头上缓缓流下,浑身瘫软在地。 * 几日后,京都城门。 因着快要临近除夕,出城进城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值守的守卫正在一个个检查,忽闻后面人群一阵惊唿,继而人群纷纷散开。 守卫打眼去看,见到不远处有个衣裳褴褛的人,顶着一头脏乱的头髮,身上衣裳凝着斑斑血迹,步履蹒跚。 几个对视一眼,皆是一惊,纷纷握住身侧的佩剑,缓缓上前。 待领头的守卫看清那人的面容,大吃一惊。 「是魏将军!」 城门处一下子沸腾起来! 「哎呀,怎么魏将军成这幅样子了!」 「听说前些日子被圣上派去剿匪,看来这匪寇真是难以对付。」 魏云峰看着强撑着眼皮,近处人的面容都渐渐模煳起来。 他好累好睏,这几天处处奔波逃亡,不敢走官道,吃的是野果,喝得是河水,他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漫漫长路之上。 但他还不想死,他深知此次剿匪必定艰难无比,说来他也是幸运,还能留几分力气回到京都。 精神恍惚中,他似乎看见自城门的尽头处有一团红影,正向着他疾驰而来。 第83页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浑身虚脱的感觉让他再没有一分力气睁开眼。 那团红影,会是她吗?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许是垂死之际眼花了吧,她言出必行,定不会来了...... 也好,自己这幅鬼样子她看不见更好,至少在她心里,他始终都是那个威风凛凛、镇定自若的淮西大将军。 彻底失去的意识那一刻,他恍惚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声。 「魏云峰!不要闭眼!」 * 再次醒来时,魏云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 他尝试地抬了抬手,发现右手没了知觉,双腿疼痛,宛如灌了铅。 趴在床榻边睡着的女子被他的微小动静惊醒。 温窈睁开眼,形容憔悴,眼下泛青。 关切问道:「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魏云峰默了默,开口声音沙哑,「我的右手好像没有知觉了。」 温窈眼中闪过担忧和不忍,故作轻快道:「哎,估计是睡麻了,睡了一天,估计饿了吧,我给你端碗粥来。」 他左手伸手拉住温窈的手臂,平静地问道:「我的右手,是不是废了?」 女子脚步一顿,半晌才转过头来,眼眶通红。 她挣脱他的手,笑道:「你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容易。」 温窈匆忙转头,试图掩盖住声音的颤抖。 正当她将要踏出房门时,听得床上之人轻声道: 「你......不用再骗我,我自己知道,能捡回一条命,我已经很知足了。」 温窈站在门口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语气轻快道: 「没事,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但是她哪里不知道,这番话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在魏云峰昏迷的这一天,城内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了。 给出的结果都是,伤口处理不及时,加之伤势过重,导致小臂到手掌那一截血肉腐烂、筋骨已废。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十分难得。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温窈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语气哽咽道,「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阿窈。」 屋内的人突然出声叫道。 温窈转过头,尽量恢復到自己平常的模样。 她嘴角微挑,「怎么,突然叫得这么肉麻?」 魏云峰强撑着坐起身来,视线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他极浅地嘆了口气,道:「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他抬起俊朗憔悴的面容,下颌处微微长出些浅浅的鬍渣。 哑声道:「我走之前,你问我有没有心悦过你。」 他扫过温窈泛红的眼眶,嘴边极浅地勾出一个笑意,」其实,我在两年前就有了答案。「 「我一直都心悦你,但是我出身草莽,看似风光,又怎能配得上你。」 温窈心中泛起欣喜,嘴上却打断他:「我又不在乎门第,何况我爹娘又不是大伯那种老古板。」 魏云峰失笑,继续道:「我之所以不敢对你表明心迹,那是因为我常年打仗,不知什么时候便没了命,就如......这次一般。」 「我......不想耽误你,更何况,我年纪比你大上许多。」 温窈看着他的脸,却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会超出她的预料。 果然,他下一句话是:「所以,我们今后便做个朋友吧。」 心头才浮上的一点甜蜜,霎时间又再次沉落谷底。 心头像是被重重一击,她温窈从小到大没吃过瘪,却在碰到魏云峰之后吃尽了苦头。 眼泪霎时涌上眼眶,她几步走至床榻边站定,浑身发冷,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就做朋友吧,温窈。」她见他依靠在床榻软枕上,垂了眼,神色平静。 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在为这段感情神伤。 她勐地坐到床榻边,神色哀伤而痛苦,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在开玩笑吧,你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是不是,魏云峰!你回答我!」 床榻上的人抬了眼,表面神色平静,底下却情绪翻涌,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楚重复道:「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真的。」 温窈的脸仿佛一下子失了血色,她颤抖着唇,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手治不好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温窈说能治好,我就一定给你想法子治好!「 她抓住他的肩膀,哑声道:「你看着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魏云峰垂了眼,挣脱她手上的力道,苍白的唇紧紧崩成一条直线,终是没再开口。 一滴泪水砸在他的右手上,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灼热的温度。 他心中心疼与烦闷并生,搅得他头痛欲裂。 身边的女子依旧锲而不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的,你放心......」 魏云峰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却不知从何生出一股绝望的怒气,他痛苦地低吼一声:「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还喜欢我做什么!」 他呜咽一声,低声道:「我配不上你.......你走吧。」 温窈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还有眼角隐隐的泪花,忽地破涕为笑,「我不走。」 魏云峰呆呆地望着她,却见她下一刻紧紧拥住他,她在他耳边说道: 「谁叫我栽在你身上了呢。」 第84页 「会好起来的,便是好不了,我温凝也认了。」 榻上的男子红了眼,将头伏在她肩上。 那处绣着海棠花苞的地方,渐渐濡湿,仿若将要开放。 第46章 · 翌日, 一则消息从宫墙传出,霎时间席捲京都。 太子梁岩得行有失、暗中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京都流言四起, 太子党羽人心惶惶,纷纷撇清关系。 一时间, 五皇子梁復才德兼备、功勋卓着、风头无两,成为最有望入主东宫之人。 * 质子府。 孟河将手中密信递到齐渊手中,恭敬说道:「殿下, 属下安排的人已经查到, 此次魏将军前去剿匪的飞云寨,似乎与梁国五皇子有密切关系。」 男子不语, 不疾不徐展开手中信件, 随意扫了几眼。 才道:「不急,将这个消息设法告知魏云峰,他会比我们更需要。」 「是, 殿下。」 齐渊放下手中信件, 眼神微暗,问道:「近日,四皇子可有什么动作?」 孟河抱拳道:「同往常一样,但是......属下发现一件事。」 「直言便是。」齐渊微微抬眼, 沉声道。 「是。属下发现, 四皇子疑似与南疆有些许关系, 派去的内应在其院子中,发现了蛊虫的痕迹。」 屋内气氛陡然一凝, 齐渊长睫微垂,嘴角几不可见地扯动了一下。 眼底划过一抹暗色,眸中厉色暗涌。 前几次他就已经心生怀疑,齐湛来时,身上总有一股异香,紧接着,他自己胸口处的蛊虫便如被唤醒一般,疯狂涌动。 而且,他隐隐觉得,他的体内应该不止一种蛊虫。 身侧孟河注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见状,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 木盒被打开,在一块软布上,趴着一只浑身青黑、形状蛆虫的蛊虫。 齐渊抬眼去看,听得孟河继续说道:「这是内应带回的蛊虫尸体。」 语罢,他正要伸手隔着软布将蛊虫拿出来,却忽然听得齐渊低呵一声:「躲开!」 只见眨眼之间,原来已经死掉的蛊虫突然一跃而起,张开数条软足,朝着孟河的脸弹射而去。 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方才那只蛊虫被利剑斩成两段,随即摔落在地上,从体内流出腥臭的青色液体,最后化成一滩腐水。 孟河颤着声,还未从方才的险境反应过来,「殿下,这......」 齐渊扔掉手中的剑,剑尖上已经沾染上青黑的液体,锋利的刀刃逐渐被腐蚀。 他拧着眉冷声道:「这是尸蛊。」 「......」孟河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滩腐水,「四皇子竟养了蛊......」 齐渊掩下眼中阴晦,感受着心口处隐约的疼痛。 养蛊之人所养的全部蛊虫,若是食同一个人的血,彼此之间会有关联和感应。 而此时,胸口处的疼痛越来越烈,他能隐隐感觉到一个东西在心脏处扭动,仿佛是感应到同伴的死亡而不安。 齐渊微微弓着嵴背,手指渐渐攥紧,眸中阴戾翻涌,嘴角浮上一抹讥笑。 齐湛......真是好手段。 * 金銮殿。 魏公公一甩拂尘,捏着嗓子尖声高叫道: 「传淮西大将军,魏云峰面圣!」 话落,便见殿门口一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男人穿着官服向着殿内而来。 待几步行至殿前,魏云峰一撩衣袍,单膝跪地,恭敬道:「臣魏云峰,给陛下请安。」 龙椅上穿着一身金黄龙袍的男人面色无波,淡声道了句:「爱卿请起。」 待人站定,听得龙椅上的人又道:「听闻爱卿此次剿匪艰险重重,可有受伤?」 「.......臣并无大碍。」魏云峰顿了顿,才道。 上座之人眯了眯眼,音量高了几个度,漫声道:「可朕怎么听说,爱卿这次伤得不轻。」 殿下之人抱拳:「劳陛下挂念。」 魏公公看向殿下毕恭毕敬跪着的人,眼神怜悯。 看陛下的意思,估计魏将军这回辛苦剿匪,不光差点将命折在里面,估计,这虎符也握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座上的帝王开了金口,语气强硬: 「既然爱卿有伤在身,朕倒是不忍心让爱卿继续劳累。」 魏云峰立在原地,心中咯噔一声,抬眼看向上座。 可惜,光芒太盛,他只看见了龙椅上高高扬起的龙头,看不清帝王眼中的神色。 「那爱卿就将二十万淮西军暂时交由朕保管,什么时候爱卿的身体养好了,再继续操练。」 「爱卿意下如何啊?」 一字一句砸在魏云峰的心里,大殿内寂静无声,只隐约听见骨节捏紧的声音。 半晌听得殿下之人,眼神暗了暗,终是沉声应道:「臣无异议。」 收回兵权的天子喜上眉梢,摩挲着方才到手的虎符,将人打发出去。 「那爱卿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朕也乏了。」 魏云峰咽下心中不满与心酸,僵硬地抱拳应道:「是,臣......告退。」 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更长,他一步一步踏在沥青石板之上,只觉悲凉又可笑。 他自十三岁从军,一心想为圣上分忧,保家卫国。 第85页 多年来,他受过大大小小二十余次伤,经过大小一百场战役,终于走到今天的地位。 可让他满心失望的是,他一心侍奉的人,终日怀疑他的忠心,为了将兵权收回自己手中,可谓是不折手段。 他回头,看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宫墙,一点点逐渐模煳在视线中。 * 夜幕降临,一处不起眼的店铺。 小二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准备关闭店门。 一只手从门缝中伸进来,听得有人道:「稍等一下,小二哥。」 那厢小二打个哈欠,语气含煳:「客官,今个儿我们打烊了,您明日再来吧。」 那人却并未放弃,站在门外低声道:「在下找文三川先生。」 小二的手一顿,敛了市侩的神色,将门打开,客气道: 「您稍等,我去通报主子。」 门外的人抱拳:「劳烦了。」 此处小店并不起眼,开在一条偏僻的街道,门外的牌匾老旧,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从里间走出一人。 那人披着长到脚踝的黑色披风,整个面容被掩在兜帽之下,只能看出来人是个身形高瘦的男子,肩宽背直,行走之间气度从容。 魏云峰出声,「阁下便是文三川先生?」 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在黄澄澄的烛光下摘下兜帽,露出清冷的容颜。 他轻启薄唇,音色清冽:「魏将军。」 魏云峰惊讶不已,「齐国三殿下。」 「当日在飞云寨,殿下为何助我?」 收起惊讶,这才是他最关心、也是最好奇的问题。 对面的男子,提起桌上的简陋茶壶为自己与对方斟了一杯茶,便是这般简陋的小店,也仿佛因为面前这人而变得熠熠生辉。 他修长玉指握着粗瓷茶盏,漂亮的唇饮下一口茶,眼神淡漠清明: 「将军有凌云之志,若是折在匪寇的地牢里,岂不太过可惜?」 魏云峰暗自嘆了口气,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右臂,些许自嘲地说道:「如今我右臂已废,再拿不动剑,殿下......抬举魏某了。」 烛光照在对面男子的半边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光影,魏云峰听得那玉石青松一般的男子,垂了眸,不疾不徐道: 「若是我说,有办法让将军的右臂恢復到从前呢?」 感受到对方震惊的目光,目光之中还有着藏不住的渴望,齐渊抬眸,眼中情绪赤诚坚定。 「但齐某也需要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此刻在魏云峰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回到从前更为重要,他太想回到以前握剑的时光,太怀念与将士们一同战场杀敌的时候。 奈何齐渊的身份特殊,他权衡再三,终点了点头,道:「三殿下想要魏某做什么?」 齐渊眼神微转,眸底划过一抹阴暗,「我只需要......将军在合适的时候揭竿而起。」 「什么意思?」魏云峰眉头一皱。 「总之,不会让将军为难便是。」 对方云淡风轻,可魏云峰却知道,即便面前之人有仙人之姿,可眼底的野心和杀伐之气却是藏不住的。 他一直都知道,齐渊不是其余人口中什么不受宠的卑贱质子,人人可欺;相反的是,此人心机颇深,极会忍耐。 但与虎谋皮,有时候,不一定就是坏事。 * 自从这次魏云峰迴来之后,将军府与国公府便喜气洋洋的。 原因是温窈与魏云峰两人总算互通心意,双方长辈也都依着小辈的心思,应了两人的婚事。 婚期定在年后,大约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向来跳脱的温窈也头一次安静下来,专心准备起自己的嫁衣。 温凝见到她时,她正别扭地拿着针,在一块喜布上来回戳动。 温凝看见她不堪入目的绣工,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埋头苦干的温窈才发现了她的存在,随即放下手中的针线,愁眉苦脸地说道:「阿凝,早知道之前我就老老实实跟着刺绣师傅好好学学了,这会要嫁人了,连块喜帕都绣不出来,岂不是要笑死人。」 温凝抿唇打趣道:「魏将军看见二姐你绣这对鸳鸯,怕是会问你是不是鸭子呢。」 温窈垂眸看见自己绣了整整一天的成果,这走线粗糙、配色奇怪,可不就是只鸭子嘛。 她嘆了口气,无奈道:「那没办法了,还是让丫鬟来绣吧,他要是敢笑我,看我不将他的嘴缝起来!」 温凝笑弯了眼眸,温声道:「只怕魏将军看见二姐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哪里会注意这块帕子。」 向来大胆豪放的温窈头一次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涩道:「你老说我,依我看,你与那齐国三皇子倒是也不远了。」 闻言,温凝俏脸微红,垂了头,小声道:「哪有,二姐。」 好不容易扳回一城的温窈可不会就此罢休,挤眉弄眼,「你们两个都在金銮殿上互诉衷肠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了,还说没有。」 接着,温窈却拿不准道:「但我看,估计郡主和大伯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他们两个啊,都是极为看中出身和门第的,依着那齐渊现在质子的身份,你们两个怕是还有段路走。」 温凝眼睫微垂,不语,二姐猜的没错,母亲和父亲都是极为反对的。 第86页 她失落地咬住下唇,可是,她十六年来,只心悦了他一个人。 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她会再勇敢一些。 第47章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已经到了除夕。 府中挂起了各式红色的灯笼,窗上也贴上了剪纸和年画。 府中洋溢着一片喜气,丫鬟小厮都换上了新衣服。各个院子的主子都包了红包, 发给院里的下人们。 刚刚一家人用过晚膳,温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上了一套红底白边的夹袄, 下身穿着同色的苏绣百褶裙,头上带着几个雪球似的头饰。 惊春在外面同几个丫鬟打闹过后, 进了里间,见到自家小姐跟个年画娃娃似的,令人眼前一亮。 她凑过去打趣道:「前几年除夕不见倒是不见小姐穿得这般好看, 难不成是要去见齐国三殿下?」 正低头整理衣服褶子的温凝闻言, 面色微红,更衬得她整个人人比花娇。 她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堆小荷包, 上面皆绣着福字, 对着惊春招了招手,莞尔道:「这些是给柳儿几个的,你帮我分给她们几个。」 惊春接过荷包, 出去分了, 随即听得外面几个小丫鬟一阵欢笑。 温凝拿起手中自己亲自绣的荷包,藏在身后,见着进来的惊春脸色恹恹,笑道:「怎么不开心?」 那厢惊春撅着嘴, 闷闷道:「方才那么多荷包, 惊春还以为里面有自己一份呢......」 「你这丫头, 」温凝抿唇狡黠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格外精緻的荷包, 鼓鼓囊囊的,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这才是给你的。」 方才惊春撅着的嘴一下子便裂到了耳后根,双手捧着荷包,笑的见眉不见眼。 今日是除夕,温凝也终于得了允许,可以出府。 外面张灯结彩,大街两侧摆满了小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要将摊子淹没。 一身红衣的女子,雪肤花貌、乌髮红唇,身形窈窕,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温凝的手藏在袖中,手指轻轻摩挲着荷包的边缘,唇角浮上娇怯笑意。 人潮涌动,温凝一时不察,被身后的人狠狠撞上了肩膀,一时间身体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人群中。 突然,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头,将她往一侧人少的地方带了带。 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待站稳以后,温凝心有余悸地抬头,见到一人神色淡漠,眼中却温柔。 他今日少见地没有穿一身玄衣,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披风,墨发被赤色髮带束起。 不同于往日的清冷疏离,今日这般装扮倒是为他添了几分姝色,衬着街道两旁高挂的红色灯笼,像是误入凡尘的仙人。 似乎是他今日这身打扮所惊艷,温凝两颊侵染了些许绯红,眼眸亮晶晶的,羞赧又开心地轻声唤道: 「齐渊。」 捕捉到她眼中的惊艷和羞赧,他眸中极快划过一丝愉悦,眼睫颤了颤,淡声道:「今夜人多,站过来些。」 她肤色极白,耳尖微红,裹在厚厚的衣袍中,像一只温顺的猫,乖乖地点了点头。 很可爱。 齐渊掩饰地假咳一声,挡住嘴角荡漾的笑意,那双静若幽潭的眼,此刻泛起一圈圈涟漪。 惊春站在温凝的身后,瞥见自家小姐侷促害羞的模样,再悄悄扫了扫不远处的齐渊,心里啧啧称奇。 那么多世家公子上门提亲,小姐是一个也没看上,原来喜欢齐国三殿下这般的。 虽说长得的确极好,就是五殿下的容貌较之也逊色一二,就是平日里冷着个脸,也不知小姐怎么受得了。 两人并肩而行,极为出挑的容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齐渊身高腿长,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她可以跟得上。 温凝觉得他实在是好看极了,便忍不住偷偷瞧他。 她实在不知道隐藏自己的目光,她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每一次的偷看都被齐渊的余光尽收眼底。 他被这算不上隐晦的目光撩拨得耳尖通红,半晌听得她在嘈杂的人声中,悄悄道了句: 「你今日真好看。」 音色娇软,带着点江南口音,尾音拖出长长的钩子,一下子便勾住他跳动得剧烈的心脏。 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温凝偷看被抓包,眼眸飞快地移了回去。 他眼中笑意仿佛要溢出来,他何其有幸,能得到心上人的夸赞。 孟河抱着手臂走在后面,感受着自家殿下周身遮掩不住的春意,嗤笑一声。 温小姐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在出发之前,殿下一人在房内试了一个时辰的衣裳,末了,冷着一张脸,出来别扭地问他,哪一套好看。 看来,殿下真是栽了,来了趟梁国,心都被小姑娘骗走了。要是这温小姐知道殿下不久便要回齐国,也不知道多伤心,到时候,还不得把他家殿下心疼死。 行至一处小摊前,摊子上摆着许多奇特的面具,温凝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顶狐狸面具。 正欲伸手去拿,却见有一双手先她一步。 温凝抬头一看,竟是嘉禾! 而她身后那人,是梁復。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嘉禾一同往日,穿着一身极张扬的红色,手中拿着狐狸面具,见着温凝惊讶的神色,黛眉一扬,不屑地开口:「先前倒是觉得这面具还挺特别的,如今看来,用料下乘,做工粗糙,不过如此。」 第87页 说完便将面具扔回了摊子上。 温凝心知她是故意膈应自己,抿着唇没说话,正欲转身就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本殿觉得,这面具若是戴在凝儿脸上,倒是漂亮的紧。」 嘉禾脸色一黑,从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闻言,温凝抬起头,见到嘉禾身后的梁復穿着一身宝蓝锦袍,神色不羁,语气轻佻。 她心中顿生不适,尤其那般暧昧的称唿,落在她耳中只觉得噁心得紧。 可耐不住梁復脸皮厚,径直走向摊位,拿起那块面具仔细看了看,便恍若无人一般走到她的面前,试图要将那块面具戴在她的脸上。 温凝下意识便要后退一步,来躲避梁復的动作。 却见从侧面伸出一只手,攥住了梁復的手腕,紧接着,整个人上前两步,不经意地将她挡在了身后。 她心中微微触动,身前人身量甚高,完完全全隔绝了梁復的视线。 那厢,梁復收了面上轻佻之色,眉间带上凝重扫了眼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募地勾唇笑了笑: 「怎么,三殿下就这般迫不及待为自己的心上人打抱不平吗?」 齐渊不语,长睫微垂,眸中厉色一闪而逝,手指暗暗发力,骨节的响动清晰可闻。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来往的行人皆有些好奇,两人身形样貌俱是出挑,所穿衣饰皆是上品,此刻两人间的气氛隐隐有爆发的势头。 温凝见状,伸出手悄悄拉了拉身前人的衣摆。 齐渊转头,收了眼中厉色,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头不禁微痒。 又见她微微蹙着黛眉,眼中担忧尽显,娇唇轻启,低声道:」算了罢。「 他几不可见微微颔首,低声应道:「好。」 对方手中的力道一松,梁復才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迹,唇边露出哂笑。 真是没看出来,齐渊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也是,从吃人的深宫里出来的,有几个真如面上一般。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三殿下,真是深藏不露。」 齐渊眼皮微抬,冷声道:「谬赞。」 身后的嘉禾看不得齐渊维护温凝的样子,当即嫉妒地眼眶都在发红,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嫁给那那年近四十的大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红唇一掀,嘲讽道:「堂堂一个世家贵女,还未出阁就与男子私下幽会,当真是不知廉耻。「 她气得急了,便是将齐渊与一同给骂了进去。 温凝面色一白,眼睫微颤,红唇紧抿。 她虽与齐渊互通心意,但是在梁国,男女大防还是较为严苛,未订婚的男女私下见面总是容易招致谩骂。 惊春当即脸涨得通红,反驳道:「我家小姐才不是!「 嘉禾被顶撞,面色不虞,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顶撞本公主!浣碧,给本宫掌嘴!」 身后的丫鬟应了声「是」,就要上前,却忽闻身侧一声低呵:「够了,退下。」 叫做浣碧的丫鬟,看了看自家公主的脸色,又看了看梁復的脸色,最后还是选择听了梁復的话。 见到她退回去,嘉禾更是气得脸色通红,「你个小蹄子,你是本宫的人,还是皇兄的人?!」 「你不动手,本宫自己来!」 温凝心中一急,就要挡在惊春前面,只见嘉禾高高扬起手掌,接着狠狠地扇了下去。 温凝紧闭着双眼,没有想像中的疼痛,她睁眼一看,只见嘉禾扬起的手臂被梁復紧紧攥着,一张俏脸满是震惊和不解。 「皇兄,连你也要拦着我?」 梁復掩下眸中的厌烦,喝道:「你还想怎么样,你想在大街上让百姓们都看看我们大梁的公主,是如何仗势欺人的吗?」 「我没有......明明是她的丫鬟先顶撞我的......」嘉禾听出他话中的不耐烦和厌恶,心头顿时一酸,就连皇兄也要帮着温凝这个外人。 再看向温凝时的眼神,更加愤恨。 她挣脱梁復的手,仿佛失了理智一般,三步并两步就要冲过去,扬起巴掌,看样子是想扇在温凝的脸上。 这次,梁復没有再阻拦,他瞥见齐渊阴沉的脸色,心头暗嘆一口气。 总要让她吃点苦头,才好看清楚,齐渊的心里不可能有她,也好早些放下,不会像个疯子一般,哪还有半点帝国公主的体面。 果然不出所料,嘉禾还未走近,就见齐渊的手指微动,紧着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弹射出去,极快地打在了嘉禾的膝盖上。 饶是衣裳厚实,也生生让嘉禾打个趔趄,一个不稳,脚踩在了繁复的衣摆上,直接狼狈地摔在了温凝的面前。 第48章 · 这两日时常有雪, 地面上湿漉漉的,嘉禾这一摔,直接将一身华贵的衣裳染上了一层淤泥, 幸好反应及时,拿手撑住身体,才没有将脸也摔在地上。 两旁来往的行人见状发出一声声嘲笑, 嘉禾摔在地上,难堪之极,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她。 她高高在上娇养了十七年,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行人的目光几乎让她无地自容。 她眼眶霎时就红了, 只得哽咽着, 厉声向行人喝道:「看什么看!一个个再笑,小心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闹而散。 第88页 温凝垂眸看着嘉禾, 只见她无助地望着梁復, 眼神倔强,在发现梁復将视线移开以后,她唰地一下, 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梁復双手负在身后, 半晌终道:「扶公主起来,送她回府。」 「是。」身后婢女应道。 浣碧正要伸手去扶,却被嘉禾一把打开,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凝, 才抹着眼泪跑走了。 临走之前, 梁復看着两人笑了笑,对着齐渊道:「人可要看紧了, 保不齐哪天,就不是你的了。」 齐渊眼神闪了闪,将手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踌躇半刻,牵住了温凝的手。 温凝的手掌纤细娇小,牵在手中,恍若无骨,微凉的指间,让齐渊心尖一颤。 他耳尖通红,垂眸去看温凝的反应,只见温凝被牵住的一剎那,浑身像电流蹚过,顷刻间,那张玉面便染上大片红晕。 她浓密的羽睫微颤,终是没有拒绝。 梁復见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得心头一阵郁闷,接着便涌上一阵酸涩。 他忽视心头的异样,抬眸便对上齐渊的目光。 他清楚地看见目光里浓浓的讽刺和挑衅,更觉心头一梗。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当着他的面,打他的脸。 他也真是贱,还留在这里看两个人浓情蜜意。 梁復脸色一臭,黑着脸掉头就走。 只是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心口莫名有点堵。 梁復的身影逐渐被人群吞噬,身侧的人轻轻松了握着的手。 他语气正经:「冒犯了。」 心尖涌起一阵失落,温凝落在半空的手微微缩了缩,才收回到自己的袖子下。 这点微小的情绪转变,自然是没有逃过齐渊时刻关注她的眼。 他无声地轻笑一声,眼里划过无奈。 待往前走了一段路,人便越来越多,她娇小的身形几近要湮没在这人潮之中。 他走在她前面,特意为她挡开两旁的行人。 火光在两侧的灯笼中摇曳,映照着身边的佳人,肤如凝脂,玉面含羞。 她身上的清浅幽香,温柔而蛮横地霸占了他周遭的地方,将他圈在其中,避无可避。 齐渊抬眸,扫过来往的男男女女,皆是紧紧相依,衣衫下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被周遭的气氛所感染,令他心中生出一种羞耻而甜蜜的想法。 他微抿了唇,再次悄悄伸出手,试探性地向身侧女子的手靠了过去。 将将才触及,她软腻滑嫩的肌肤触感,像是魔咒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沉沉压在那根不停颤动的心弦之上。 他耳尖通红,克制住自己出格的行为,又将手收了回去。 然后下一刻,他却感受到身侧的人朝着他拘谨地靠近两步,那股幽香更为馥郁。 指间覆上一层微凉的触感,她纤细精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小指与无名指。 他几乎要压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第一次清醒地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他伸出手,将她的手反握在大掌之中。 温凝眼睫轻颤,一张白皙的玉面之上,浸染出片片羞红,两人交握之处,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力一般,搅动着两人的心跳。 兴奋、羞涩、意犹未尽悉数钻进每一个毛孔,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无比清晰地告诉两人,这种磨人的情绪就叫做: 心悦。 惊春与孟河跟在两人后头,目瞪口呆地望着衣袖下两人相牵的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半晌,孟河的视线从齐渊嘴角的浪荡春意移开,恨声道:「殿下一向清风朗月,这回定是我错看。」 惊春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再看看自家小姐羞红的脸庞,磨牙道:「定是小姐穿得太厚,这才红了脸。」 * 转角处,少年坐在路边小摊的一张矮凳上,一只脚支在凳子上,一只手把玩着方才那只狐狸面具。 他眼尾狭长魅人,一滴泪痣挂在眼角,一身红衣勾勒出纤瘦腰身,一时竟雄雌难辨。 他远远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低头嗤笑一声。 这下可好,这热闹的除夕夜,还真就他一人是孤家寡人了。 就连往年陪他坐在宫墙头喝酒的皇兄,如今也有了佳人作伴。 齐湛眉间微蹙,反手从腰间苗疆样式的荷包中翻出一个东西来。 他摊在手中一看,是几只胖乎乎的白色蛊虫。 正想丢在人群中找点乐子,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侧面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 齐湛不耐地转头一看,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惊讶和错愕,但他很快就收了眼中情绪,快地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他烦闷地低呵一声:「放手!」 搭在他手上的手纤细漂亮,即便几个手指上有明显的茧子,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个女子的手。 奈何她力气大的吓人,齐湛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直到齐湛的手背上晕红一片,身后的人才松了手,改为钳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一声戏嚯的女声得意一笑,道:「好哇!可让姑奶奶逮住你了!你这个偷学蛊毒的贼!」 店家将快要燃完的灯笼取下来,换上新的灯芯,霎时间照亮了女子的面容。 第89页 一张俏脸明媚可人,面下有些细碎的雀斑,一头乌髮懒散地披在身侧,头上带着银色的头饰,耳侧垂下来几根细细的鞭子,与红色的穗子编在一起。 耳垂上带着两三个形状奇怪的耳饰,衣裳也是一身短打,一身红色裙摆上坠着一圈小毛球。 绯衣少年暗暗磨了磨牙,恶劣一笑,一只浑身青黑的蛊虫霎时间就出现在了少女的皮肤之上。 他眯了眯眼,危险地低嗤一声:「少管闲事。」 不消片刻,蛊虫所接触的皮肤就已发紫,谁知,少女不惧反笑,一掌拍掉蛊虫,末了还拿鞋子碾了碾。 捏着少年腕骨的手更加用力,她明媚一笑:「就你这不入流的玩意,在这煳弄姑奶奶呢!小贼!」 「闭嘴!真是聒噪!」齐湛烦躁地低呵一声,欲再次使劲挣脱少女的束缚。 少女冲着他咧嘴一笑,「别挣扎了,就算你现在跑了,姑奶奶也可以在一刻之内找到你。看来,你的悟性挺高啊,偷学能学成这样也是不错了。」 闻言,少年果然不再挣扎,端起身侧的沥青粗碗喝了一口,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女从身侧的荷包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在他手上捣鼓了半晌,随即松了手,笑眯眯道:「这个你就别问了,这是我苗族绝技。」 「不过,你跑得真是快,为了追你,可真是废了本姑奶奶好一番功夫。」 「那是你蠢。」少年冷笑一声,讽刺道。 话落,齐湛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觉到方才,有什么东西瞬间钻了进去。 果然,听得少女盯着他,笑得格外狡黠,「我蠢不蠢用不着你来说,不过,你现在完了。」 「你放了什么东西?」齐湛咬牙问道。 少女顺势坐在他旁边,露出唇边酒窝,神秘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族内秘技不外传,你既然偷学了,就得娶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到这时,她像只狐狸似的眯了眯眼,眼中流露出些许狠色,「要是中途你背着我和别的女子好上了,那你和她都完了,内脏被蛊虫吞噬殆尽,四肢腐烂,死相极惨。」 齐湛脸色一黑,「疯婆子,你不会是嫁不出去才赖在我身上吧。」 那厢少女却满不在意地笑笑,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可是我们族内蛊术最好的,长得也是最漂亮的,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嫁给你真是便宜你了。」 少年嫌弃地「嘁」了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角度,扫过她的面容。 若是蛊术,他确实万万不及她,但是她这张脸嘛....... 大概是蛮夷见识短浅,不通礼数,才会觉得这张脸跟天仙似的,这放到中原来,也就是个中上的姿色。 思及此,他眼中划过一丝鄙夷,双手放在脑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 「谁说要娶你了,这大街上随便揪出来一个也比你好看,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少女正把玩着手上的银镯子,闻言,顿时眼一瞪,脸色一变,在他耳边幽幽道:「你可别忘了,你方才才在你的体内下了蛊,若是你不从,按照我们苗疆的规矩,就是死了也不能便宜给别人。」 「你!」齐湛差点忘了这茬,方才少女说话的一阵,他便已经感觉到体内一阵异常的疼痛。 他狠狠咬牙,「小南蛮夷子,卑鄙无耻!」 少女冲着他甜甜一笑,露出一排闪亮的大白牙,反唇相讥,「当时你偷偷摸摸在我家后院偷学蛊术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卑鄙无耻,真是恶人先告状!」 齐湛被堵得哑口无言,活了十八年,还真是头一次吃了瘪。 他闷闷喝下一口热汤,转身就要走。 谁知这时,少女却在身后问道:「喂,你叫啥名?我叫苗姜姜。」 少年脸色一僵,冷哼一声,抬腿便走。 少女却不依不饶,「你不说,可别怪我了。」 语罢,绯衣少年捂着胸口,便觉一阵刺痛,他眼中厉色翻涌,后槽牙快要被咬碎: 「齐湛。」 话落,胸口的刺痛陡然消失,身体也仿佛随之一轻。 他真是时运不济,出来透透气,过个除夕,都能遇上这个疯婆子。 思及此,他正要足尖一点,可偏偏就在这时,身后的少女喃喃念了一句他的名字后,还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是在骗我吧,你怎么跟那个齐国什么皇子一个名儿啊。啊!难道......」 他额角的筋狠狠一抽,不仅人丑,还废话多,脑子也蠢,他真怕自己忍受不下去,等会来个玉石俱焚。 一阵衣衫翻飞的声音过后,苗姜姜再抬眼时,却发现方才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她摸摸腕上的铃铛,嘆了口气,果然阿翁说得没错,中原人不仅无耻,脾气也差。要不是他偷学了蛊术,她才不愿意嫁给他呢。 第49章 · 齐国大皇子府。 一身劲装的男人垂首恭敬地等在屋外, 屋内不时传来阵阵淫.靡之声,紧接着,开始较弱的呻.吟声逐渐变成一声声刺耳的痛苦尖叫, 伴随而来的,还有啜泣求饶的声音。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过夜空之后,屋内便彻底没了动静, 只隐约能听见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 一抹昏暗的烛光从窗纸上溢出,门外的人这才小心翼翼推了门进去。 第90页 屋内, 视线所及之处,一张金丝楠木的方桌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男人。 年纪约莫四十来岁, 五官端正, 皮肤呈小麦色,体型强壮硬朗, 额边的碎发被汗浸湿, 白色的中衣上沾染上斑斑血迹。 他伸手朝着一身劲装的男人扬了扬,带着还未餍足的语气道:「最近办事有些不上心啊,最近几天的, 都扛不住一个时辰便去了。」 侍从半跪在地上, 垂首抱拳道:「最近大理寺似乎有些察觉,属下只得去城郊寻找,殿下再多给属下几日,属下定能找到令殿下满意的来。」 男人端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 润润了嘴唇, 盯着侍从劲装包裹下的劲瘦身材, 眼眸暗了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不打紧, 本殿瞧着,你.......也是不错的。」 侍从打了个冷颤,一股黏腻噁心的阴冷感,浮在嵴背之上,他双膝跪地,忙道:「属下粗糙惯了,实在是不配服侍殿下,属下明日定会找到殿下满意的人。」 那厢男人幽幽一笑,手指摩挲着半边茶盏,「也好。」 「收拾了吧。」 侍从心领神会地上前,仿若做过许多遍一样,强装镇定地掀开帷帐。 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床榻上的被褥已经凌乱不堪,被单、窗幔上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而在床榻一侧,正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娇嫩白皙的肌肤全是青紫和血痕,小腿上有道道划痕,头髮凌乱,仿佛被人使劲拽过一般,某些地方隐约能看见渗血的头皮。 腰际处草草搭了件薄衫,但是从两腿之间渗出的血迹还是刺红了他的眼,那些鲜血逐渐渗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女子的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吊在床沿边,两眼突出,嘴角不断渗出血迹,两颊高高肿起。 侍从不忍再看,随手搭了件衣裳盖住女子的头,便将人扛了出去。 接着,便有侍女鱼贯而入,手脚麻利,眼神空洞地收拾着屋内的残藉。 待将屋内收拾干净以后,桌边的男人显然心情不错,手指曲起,敲打着桌沿。 待到方才的侍从处理完尸体回来,才道:「本殿记得,过些日子,老三该回来了罢?」 侍从答道:「是的,殿下。」 「呵.......」大皇子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呵,眯起那双纵.欲过度的浑浊双眼,有些期待和痴迷地道: 「老三走了大半年,本殿真是吃不下睡不着,老三那张脸,还有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真是勾人得很啊.......」 他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唇,转头继续问道:「老四去梁国和亲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一点消息传回来,听说梁国唯一的嘉禾公主也是个大美人,倒是不知道几时才能到齐国了。」 「殿下且放宽心,属下马上就令人接着打探。」侍从垂首,闻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再想到方才葬下女子的惨状,胃中不禁汹涌地翻滚起来。 大皇子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中的欲望令他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敲门声,接着,便听得有人出声道:「殿下,有密信。」 侍从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背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直到男人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出去罢。」 他连忙抱了抱拳,垂首应道:「是,殿下。」 语罢,刚出门,便扶住一边的柱子忍不住干呕起来,他紧紧捂着嘴,生怕被屋中的人听见。 * 天幕中开始飘起点点白雪,落在人的发间转瞬便消失不见。 温凝张开手掌,这次,雪花像是商量好一般似的,全部钻进她白嫩的掌心。 她连忙将手举过去给身侧的人看,但不过片刻,雪花便化成雪水淌在她的手心,化作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身侧的人眸中盛满温柔,不去理会耳尖的烫意,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放在手中紧紧包裹着。 温凝有一丝诧异,遂抬头去看他,却见他慌忙避开了她的眼,自她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碰了雪,你的手很凉,我的手......很暖和。」 音色清冽,像极了方才手心那泓清泉。 带着令人沉醉的暖意,悄悄流进她的心间。 她展唇一笑,仿若落下的雪花都纷纷下在了她的眼里。 齐渊瞥见她耳廓的红晕,只见抬起她的另一只手,似乎有些害羞,别过脸,轻声道: 「这只手.......也冷。」 言下之意,便是要他也牵住另一只手。 他愣了一下,陡然失笑。 阿凝,真是太可爱了。 他垂眸,看见她被一圈狐狸毛围住的小脸,红扑扑的,眼尾泛着浅浅粉红,正伸着手示意他握上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合在一起,将温凝的两只小手紧紧包裹在一起。 「还冷吗?」 温凝红着脸,低低应了声,「不冷。」 话落,齐渊便感觉到她的不安分,在他合起来的掌心里,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正挠着他的掌心。 她的力道很轻,指间又嫩又软,在她的触碰的地方,仿佛有一阵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酥酥麻麻的,惹得人心尖发颤。 他耳根通红,又不忍心呵斥她,只得无奈地暗自用了点力道,握紧了双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第91页 半刻之后,又怕自己弄疼她,只得松了手,而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又目不转睛盯着旁边摊位上的小玩意去了。 他在心里无奈地嘆息一声,真是个惯会磨人的。 若是成婚以后,她再这般装作无意地撩拨他,那他便...... 剩下的事情,他却不好意思再想下去。 脸上一阵发烫,他慌忙收了心思,去看小摊上的东西。 小雪纷纷扬扬,最后逐渐变成大雪,雪花一片片落进脖颈的衣领处,冻得皮肤微微发颤。 可大雪也挡不住人们过除夕的喜悦,大街上的行人反而更加因为这场大雪更加兴奋起来了。 风吹起衣领处的软毛,蹭得温凝下颌发痒,眸子微眯起,小巧的鼻间冻得通红。 她这副慵懒又娇俏的样子落进一双静谧清冽的眸子中,搅动起圈圈波澜。 温凝微偏着头,唇边带笑,「在梁国,每次下大雪的时候,人们便会说瑞雪兆丰年,祈祷来年的收成会更好。」 她话落,齐渊抬眼便见周边的百姓皆虔诚地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他垂眸看着她闭眼祈祷的样子,一头秀髮上缀满星星点点的雪花,为她整个人添了几分清凌。 心念一动,他伸手为她拂去头顶上的雪花,恰巧这时,温凝蓦然睁眼,与他微微诧异和无措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齐渊看见面前的人眼睫微颤,又赶忙闭了眼,继续念着没有念完的祷告词。 他失笑,继续方才的动作,一点一点,极为轻柔地为她拂落雪花。 孟河在几步开外的距离,看着自家殿下无比温柔和拘谨的动作,震惊地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这是殿下吗?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之前在齐国拒绝那些贵女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就连嘉禾公主也没在殿下这里讨到半分好。 孟河突然有点酸,又有点欣慰。这么多年了,殿下也只会在温小姐面前像个坠入爱河的愣头小子。 雪越下越大,身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小摊上买了把伞,默默地遮在她的头顶。 大雪纷飞,一把伞似乎有些小,不能完全遮住两个人。 温凝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一只手将自己轻轻揽住,向着他怀里的方向靠过去。 意识到他的动作之后,温凝霎时耳根红透,心跳如擂鼓,红唇微抿,听得他有些踌躇,轻声开口问道: 「可以吗?」 鼻间几乎全是他身上的冷香,她脸颊发烫,脑子一时间停止了转动,只得小声应了声,「嗯。」 待到将佳人半抱在怀中,她半边脸都埋在他胸口处,鼻间是她的发香,隔着一层层衣料,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腰肢的纤细柔软。 他侧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漫天飞雪荡漾一笑。 抱到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炸响,齐渊抬头看去,一朵漂亮的烟花在墨色沉沉的天幕中炸开。 然后纷纷扬扬散落,最后消失不见。 温凝也暂且离开了他的怀抱,纯澈的双眸中印着一点点散落的烟火,也落在了某人的心里,成为火苗,逐渐有燎原之势。 齐渊喉结微动,喉头忽然有些干涩,眸光落在了她娇嫩莹润的唇瓣之上。 好想...... 他眸光微深,随即错开了目光,压下某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不可,她定会被他吓到。 第50章 · 心思怔忪间, 却感觉到身侧的人将一个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齐渊垂头,摊开掌心,一只小巧精緻的荷包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随即听得她有些羞涩地笑意盈盈道:「今天是除夕, 按照大梁的习俗,会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准备亲手绣的荷包。」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红了脸, 顿了顿,接着道:「这里面有一只护身符, 还有一些药丸,是我向兄长询问了你身上的蛊毒所制的。」 语罢,她垂了头, 手指在袖中不安地绞着。 齐渊捧着这只荷包, 只觉得仿佛有千斤重。他鼻子忽地一酸,眼眶霎时间就红了。 他看见荷包上细緻的花纹和细密的针脚, 便知她定是废了好些心思的。 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而这份暖意,是他独自来到齐国,第一次深切而强烈地感受到的。 他见惯了深宫中的见不得人的刀光剑影, 在泥泞中打滚二十年, 总觉得自己满身脏污。 她太过干净和耀眼,让他不禁自惭形秽。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垂着长睫,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与喜悦, 久久没有说话。 温凝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他开口, 一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轻声问道: 「你......不喜欢吗?」 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 他心里嘆了口气,微哑着嗓音道: 「很喜欢......特别喜欢。」 哪怕是什么都不送,只要能见到她,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又怎么能奢求得更多呢? 温凝笑弯了眼,「喜欢便好。」 他紧紧攥着荷包,耳尖微红,道:「其实,在齐国,女子送男子荷包还有另一个寓意。」 「是什么?」她仰起头看着他,眼眸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 「意味着......」他说着,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娇俏的容颜上,本就发烫的耳尖,此刻仿佛有把火烧了起来。 第92页 「意味着,彼此定情。」 他终于还是忍着羞意,强装镇定地说了出来。 话落,温凝的玉面腾地蹿上红云,眼神慌乱,垂了头没再应答。 他轻笑一声,既然她没有反驳,那便当做她默认了。 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到她眼前。 玉牌光滑圆润,流转着莹亮光泽,一面刻有「长岁」二字。 温凝盯着玉牌看了两眼,接着便疑惑地看着他。 孟河本来在一旁与惊春一起啃着刚出炉的玉带糕,直到见到自家殿下从怀里掏出的东西,他顿时无比震惊地睁大了眼,手中的玉带糕也掉在了地上。 那不是.......不是殿下在梁国所有暗哨的调动令牌吗? 真是造孽啊!被人家姑娘一个荷包就迷了心窍,保命的东西都送了出去! 真是花花世界迷人眼,自家殿下这纯情小学鸡,不仅把心给了别人小姑娘,这命也握在她手上了。 孟河猜得没错,他眼见自己殿下,面带羞红,将那块玉牌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小姑娘的手心,末了,还红着脸道: 「你若有事,便直接拿着这块玉牌去找叫做文三川的店铺,他们必会倾力相助。」 温凝意识到这块玉牌分量不一般,有些踌躇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留在自己身上罢。」 孟河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殿下不懂事,可是人家小姑娘懂事。 谁知,下一刻,他家那不争气的殿下,继续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这一句话简直气得孟河要心梗了,这还不贵重,真是....... 他低头瞥见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玉带糕,忽然就觉得不顺眼,于是冲上去狠狠踩了两脚泄愤。 惊春两颊被玉带糕塞得鼓鼓的,眼带惊恐地看着孟河怒髮冲冠的样子。 齐渊话落,温凝眼眸陡然一亮。 她小心翼翼接过那块玉牌,眼中似有碧波荡漾,「那我就收下啦。」 她尾音微微扬起,像一把钩子钩住他飘忽的神思。 他不日就要离京,回到齐国,希望这块玉牌在他不在她身边时,能护她周全。 望着她满是欣喜的面容,他嘴里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还是再等等罢,等等再告诉她。 远处的城墙之上,一簇簇烟花盛开在天幕之中。 百姓们都朝着城墙处走去,就连大雪也掩盖不住人们的喜意。 此时逆行定是行不通的,索性便随着众人一起到了城墙之下。 至于惊春与孟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见了踪影。 高大坚固的城墙之上,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梁煜面带笑意,微眯着眼,享受着万民景仰。 左侧是一身华丽宫装的曲贵妃,令人诧异的是,这样重要的日子却不见皇后。 有人猜测,大抵是因为废太子的缘故,导致皇后也被牵连。 城墙之上天子面色庄重,沉声道:「天佑大梁,愿我大梁岁岁安康、再无祸患!」 语罢,梁煜将手中酒盏微倾,澄亮的酒一点点落在城门处的地上,待最后一滴酒落尽,众人皆高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大梁!」 「再无祸患!」 与此同时,一道道火光从城墙四处飞射而起,紧接着在空中响起一声声巨大的炸裂声。 一双手轻柔地捂住了温凝的耳朵,震耳欲聋的响声顿时消散了不少。 只看见昏沉沉的天空中,一朵朵巨大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盛放时的光彩将天边照得透亮。 落下来的火星子,星星点点,夹杂在朵朵雪花之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绚烂。 烟花的爆炸声还在继续,温凝感觉到面前的场景忽地被挡住,一股熟悉的冷香钻进鼻端。 额头上被一处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带着些许微微的凉意。 随即,听得他嗓音微哑,轻笑道:「阿凝,除夕快乐。」 一朵烟花仿佛在脑子中炸开! 天地间的响声在这一刻仿佛停滞,温凝满脸通红,呆呆地摸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心跳仿佛要蹦出胸膛。 她手足无措,只得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衣衫上的凉意将她面上的烫意冷却几分。 他仿佛很愉悦,低低笑着,震得胸口微微颤动。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更令温凝方寸大乱。 周围的人们都沉浸在面见天子和除夕的喜悦中,无人注意两人之间的动作。 纵使烟花的响声震耳欲聋,但是他的话还是清晰无比。 「阿凝......」 他嗓音仿佛被方才更哑,带着几分低沉。 「我想......." 怀里的人抬起头,红着眼角无措地看着他。 心头的弦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他眸色一沉,揽住温凝的腰肢的手轻轻用力,她便被牢牢禁锢在怀中。 这次,他没再等到她同意,俯下身子,在她唇角克制地印下一吻。 接触到的瞬间,他心跳漏了一拍,唿吸一窒,差点就要忍不住攻城掠地。 紧紧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印出痕迹,他才终于克制住。 齐渊离开她的唇,鼻间喷出的热气洒在她的耳边,将她烫得浑身战慄。 她眼尾通红,眸间氤氲着水汽,无助地咬着下唇,这幅样子一下将齐渊看得心软了。 第93页 他真是个禽兽,恐怕她从来没想过,他会趁着混乱对她做这些事罢。 齐渊语气慌乱,带着自责:「我......抱歉......」 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他便感觉到怀中的女子重新将头埋在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耳边传来她害羞的细弱声音,「没有怪你。」 他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煳涂,她发顶上的绒发蹭得他下颌微痒,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髮,嘴角溢出笑来。 他的阿凝,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能得到她的喜欢,真是不甚荣幸。 * 齐湛坐在远处的房顶上,喝着手中的烈酒,那一簇簇烟花,在他眼中却极为刺眼。 身侧的苗姜姜看着他一个人喝着闷酒,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和那些人一起?」 少年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苗姜姜还是看出了他眼神的含义。 多管闲事。 她顿时气上心头,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片刻之后,她盯着齐湛看了两眼,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这时,齐湛却破天荒地主动搭起话来,「喂,今天是除夕,你怎么也在这?」 只不过语气依然透着一股不屑和欠打。 自动忽略他语气中的嘲讽,苗姜姜无比自然地答道:「我又不是汉人,过什么除夕。」 「哦。」那厢,齐湛无所谓地回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言。 兴许是除夕寂寞,过了会,齐湛又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苗姜姜闻言,眼珠一转,突然靠近了几分,笑眯眯道:「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一路光顾着逮你了,盘缠都用光了,没钱住店。」 齐湛斜睨着她,挑了挑眉,「所以呢?」 「这京城我也只认识你,所以,今天晚上我打算和你一起睡!」 话落,齐湛勐地喷出一口酒,脸色涨的通红,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廉耻之心?」 谁知,苗姜姜却是同样古怪地看着他,语气中还透露着一股鄙夷。 「我又没说和你睡一张床,你住在梁国的驿馆,总归有多出来的房间罢。」 说到这时,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透露出不可思议,「你.......你不会想歪了罢.......」 齐湛一噎,极快地否定道:「没有!」 不料,苗姜姜却是瞭然一笑,得意道:「你不用说,毕竟本姑娘长得这么闭月羞花,你有点非分之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齐湛嗤笑一声,视线毫不客气扫过她全身,苗姜姜顿时心头一紧,双手抱胸。 遂听得他道:「真是坟头拉二胡。」 苗姜姜一蹙眉,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鬼扯。」齐湛慢悠悠吐出两个字,翻身利索地下了房顶。 苗姜姜细细咀嚼了这番话,才突地反应过来,瞬间勃然大怒! 敢情这厮是在嘲讽她王婆卖瓜呢! 再一抬眼时,却见他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苗姜姜一跺脚,娇喝一声,「齐湛,你给本姑奶奶站住!」 第51章 · 除夕夜人多, 齐渊不放心她带着丫鬟自己回去,便坚持将她送到府门口。 他看着她站在门口,眨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 最终才在惊春的催促下进了府门。 他意犹未尽地低嘆一声,才收起眼中的不舍,顺着一条街巷回去。 孟河跟在殿下身后, 看着他将那个荷包从怀里掏出来,摩挲一会, 然后放进去,过一会,便又拿出来看两眼, 嘴角的笑意都快飘天上去了。 刚走过一条不长的街巷, 在拐弯处见到了一个人。 是温凝的兄长温怀定。 他静静立在原地,身穿深蓝色锦袍, 外罩浅蓝色大氅, 一张脸丰神俊朗。 他笑了笑:「齐国三殿下,巧了。」 对方是阿凝的嫡亲大哥,也就是说未来是他的大舅子, 自然是要尊敬几分。 齐渊正了正神色, 拱手应道:「温世子。」 看见温怀定身侧侍从举起的油纸伞已经集了一片雪,显然对方是刻意在这里等他的。 温怀定笑了,想到前些日子自家小妹拖他制的药丸,便顺口问道:「不知殿下的病是否好些了?」 「并无大碍。.......劳烦世子挂心。」 他垂眼, 应得谨慎。 可是温怀定也不接着说话, 只不急不慌地打量了他许久, 情绪藏在眼中,叫人面上看不出分毫。 齐渊遂不卑不亢与他对视, 却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对他并不满意。 这点不满意他自己亦是知道的,他身在梁国,举步维艰,就是处境不这般艰难,便也不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嫁到千里之外。 但过了半晌,却听见温怀定道了句:「阿凝,她身体不好,不要让她生气着急。」 纵使他不满意,那能有什么办法,阿凝是个倔脾气,自己认定的事,便是无论你怎么说便也不会改变。 他倒是希望阿凝能嫁一个不用太出众的人,疼她、爱护她,就在京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偶尔受了点什么委屈,他们便也能马上给她撑腰。 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又是满意的,他的妹妹自然是要嫁天下数一数二的男子,不管是才学,抑或是相貌。 第94页 而齐渊恰好满足了后面这点。 齐渊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认真道:「齐某定会做到。」 饶是他现在不认可他,只要阿凝愿意,他便有办法。 见着齐渊与孟河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身侧的小厮感慨了句,「爷,我瞧着这齐国三殿下倒像是个有本事的,不比京都的儿郎们差。」 温怀定给了个眼神给他,随即扔了块成色不错的玉,小厮见状连忙接住,喜笑颜开道:「爷,这是?」 「赏你的。」 语罢,便自己提着东西进了府。 * 这一年最后的一场雪,挂满了树的枝头。 因着身子是在孱弱,容早忧便披了一件厚氅,怀中揣着汤婆子,站在屋檐下看雪。 府中四处都挂起了红灯笼,她的院子自是没有被落下。 檐下的火烛将她苍白的脸映出几分暖意。 丫鬟见儿提着一个食盒匆匆跑过来,脸上洋溢着笑意。 「小姐小姐!夫人叫人送来了好多年货,这是专门做给小姐的,说是小姐离了故乡,难免会想念。」 容早忧转头,便见见儿揭开盖子,里面全是她还在舅舅家喜欢吃的糕点和小菜。 她眼眶微红,语气有些哽咽,「夫人费心了。」 不过她最近胃口不太好,只拿起其中一块糕点吃了,便叫见儿将这些都分给院里的丫鬟们。 见儿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她立在原地,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为宁国公府一家祈福。 她没什么能做的,唯有的便是这颗赤诚之心了。 院子门口却传来一阵踩雪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见温怀定提着缓步而来,冷风将他的几缕头髮吹得飘扬起来。 「世子。」她轻轻唤了一声,瘦弱的身子裹在大氅之中几乎就要被吹倒。 温怀定见状快步走上前,怜惜地摸摸她的发顶,见她抱着汤婆子,一双手仍是被冻得通红,便将手中东西交由身后小厮提着,自己便想去捂热她的手。 谁料,还未触及,便见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眼神清明。 他只好作罢,低低地嘆息一声,「怎得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快些进去。」 她却没有作答,只是垂了眼,轻轻道:」今夜的烟花倒是极好看的,比我在江州见的好看许多。「 「你身子早些好起来,便能去城门处去看了,那边更清楚些。」他无奈,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她点点头,遣了小丫鬟从房中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那荷包也是蓝色,恰好与今夜他的衣裳甚是相配。 温怀定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入非非,却听得身旁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闲时共做了十个荷包,这几日不见世子,恰好赶上今日给你。」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别的情绪来,他咽下心头失落,还是将荷包仔细收好,揣在了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她较往日更加疏离,即便是除夕,脸上也没有许多笑容。 思及此,他便将东西接过来,里面全是他特意买的各种小玩意。 知道她身子不好,很难出府,便希望这些新奇东西能让她欢喜几分。 容早忧接过去,终是不忍,还是笑着道了句:「多谢世子。」 四下无人,他问出了积聚在心中好几天的问题,「你是在怨我这几日未曾过来看你,是吗?「 容早忧的提着东西的手顿了顿,嘴角浮起笑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怨过世子。」 「那是为何?我总见你神色恹恹。」 说到这时,他语气有些起伏,一贯云淡风轻的面上有了几分焦急。 夜色越来越沉,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起来。 容早忧转身进了房门,站在门口看着他,神色浅淡,却让人觉得在这之下压抑着什么。 她定定看着他,面色认真,语气凝重,「世子平日照拂,早忧都记在心里。夜深了,世子早些回去休息罢。「 还未等他开口,门便已经关上了。 他即将出口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烦躁地抬起头,望着院子里洋洋洒洒的大雪,心中委屈烦闷终是化成一口浊气,消散在风雪之中。 她总是这般忽远忽近,令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乱了章法。 身后侍从跟上他的脚步,有些纳闷,「怎的最近表小姐看着越发羸弱了,怕是风都能吹倒。「 温怀定的脚步突地一顿。 身后侍从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垂了头。 被厚重的衣裳裹着,是不大看得出来身形的变化,可是她的脸色却是比往日更苍白了些,两颊瘦得都没几两肉。 在心里暗暗唾弃一声自己的粗心大意,才突地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中,微弱的烛光映在窗纸上,在夜色中有说不尽的萧条意味。 「爷?」 侍从谨慎地问了句。 温怀定收了思绪,想起明日一大早还要去到各家拜年,尤其母亲还特意叮嘱他,备好了礼,早些去蓝府,不能让蓝大人觉得是我们国公府轻慢了他们。 见他抬步,侍从垂了头连忙跟上。 屋内。 油灯只留了一盏,房间内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见儿将汤药递到容早忧手中,道: 第95页 「小姐,早些喝了歇息罢。」 容早忧点点头,嘴唇还未碰到碗,便是一阵勐烈的咳嗽。 一声声咳嗽,算不上多大声,只压抑又无力,咳得见儿心神惴惴不安。 将手帕拿开,只见一团淤血映在其上。 见儿双眼睁大,一只手捂着嘴,声音呜咽,「小姐.......」 容早忧松了手,无力地靠在床榻边,脸色白得如纸。 再细看她的脸,纵使来了国公府待遇好了许多,可是两颊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还不及初来时那般颜色。 见儿双眼通红,颤着嘴,道:「小姐,不能再拖了,你都咳血了。」 她垂了眼,声音细碎,「罢了,我本就是垂死之人,若不是到了国公府,只怕是在半年前就成了一抷黄土。」 「小姐.......」见儿呜哇一声,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这才突然一惊,小姐已瘦成了皮包骨,那手腕的骨头硌得见儿生疼。 * 翌日。 蓝心莹早早打扮好,站在府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温怀定。 直到快晌午,才见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可是从马车里出来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而是温凝。 温凝入了蓝府,拜过年,吃过午膳,便乘着马车走了,接着去拜会下一家。 心腹丫鬟这时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蓝心莹心头拔凉。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据说是国公府里的表小姐半夜病重,温世子听见消息就去照顾她了,一直到现在那表小姐还没醒,温世子便一直未出府,今日本该去拜会的人家,都是府中的三小姐去的。」 蓝心莹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她原以为温怀定心中是有她的,如今看来却是可笑得很。 两家既是世交,也是亲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在这样的日子,却为了一个表小姐公然将她蓝府的面子狠狠踩在脚下。 心中既嫉妒又愤怒,她维持不住以往的贵女仪态,沉着脸去寻自己的母亲。 第52章 · 蓝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 见得蓝心莹脸色不虞,只道:「无妨,国公府里那个表小姐, 听说身子不行,估计活不过今年,到时候, 人死了还记挂什么。」 蓝心莹纵使温婉,可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已经有了心上人, 便觉着一块东西堵在喉里,让她心里那口气不上不下。 「可是,母亲, 他这样做, 不是让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吗?」 蓝夫人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心莹啊, 你的心情母亲能理解, 我们蓝家姑娘向来大气识礼,又何必同那个落魄的表小姐置气呢。再说,宁国公和永宁郡主都是看重门第和脸面之人, 这件事啊, 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就放心罢。」 如今她倒不是不好插手,免得还未过门便落得一个妒妇的名声,于是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点了点头, 「好。」 * 蓝夫人猜的不错, 此时,温怀定正在正厅, 座上坐着宁国公、永宁,还有向来不管这些事的老夫人便也出来了。 温凝坐在一旁,看着父母脸色不好,兄长却又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只得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果不其然,永宁咽下一口茶,道:「母亲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煳涂事。」 温解松也道:「你这番行事,无疑狠狠打了蓝家的脸,你说吧,打算怎么解决?」 站在大厅中央的男子身姿如玉,脸色平静柔和,眸底却坚毅。 半晌之后,听得他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空旷的大厅内,「儿不想娶蓝小姐为妻。」 话落,便听得上座的温解松脸色铁青,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喝道:「胡闹!」 「蓝府家风严谨,心莹亦是知书达理,有哪点配不上你!」 两侧侍奉的小丫鬟皆屏息凝神,厅内一时沉寂。 温怀定不为所动,只是平静无波地重复了方才那句话,「儿不愿娶蓝心莹。」 只见话刚刚落下,便见一杯茶朝着温怀定的脸砸了过来。 温怀定不闪不避,听得一声闷响,那杯茶便硬生生砸在他的肩膀上,滚烫的茶水将肩上的衣裳悉数浸湿。 茶杯摔落在地上,刺耳的响声过后,瓷片碎了一地。 永宁从座上一跃而起,带着怒气快步走到温怀定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次?」 温怀定眉头微皱,直视着她,声音虽轻,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儿从未心悦过蓝心莹,儿喜欢的是早忧。」 「孽子!」温解松大喝一声,面色气得通红,「我们与你蓝伯父是世交,那日定亲时,你也未曾反对,如今还有几月便是婚期,你却说出这番话来?」 「你让蓝府的脸往哪里搁?你让堂堂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温凝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从未见过爹娘发这般大的脾气,也从未见过兄长忤逆他们的样子。 只见兄长双腿跪在地上,朝着上座磕了两个头,沉声道:「蓝府的事情儿自会解决,还请爹娘成全。」 「不可能,我看你是被那个容早忧迷了心神,若你实在喜欢,抬个贵妾便是。蓝府的婚事绝不能退!」 永宁倒是稍微冷静一点,一下子抓住了温怀定话中的重点。 座上一直未说话的老夫人也点点头,贊同永宁的做法,温声劝道:「怀定,你是国公府的世子,你的妻子必须出自世族,你要担起这份责任,至于容丫头,你喜欢,收了便是,给个体面的身份,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第96页 谁料,温怀定却摇了摇头,仍然倔强的跪在地上,「儿子心里只有早忧,也不会委屈她做妾,还望爹娘成全。」 此话一出,温解松一声暴呵:「真是反了你了!」 「来人!上家法!」 温凝心里一惊,连忙跪在温怀定身旁劝道:「父亲息怒!」 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官场上,这二三十年,他温解松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皇上也敬重他三分,哪里被人这般忤逆过,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看着长大,一向听话的儿子。 温怀定嵴背笔直,温声对着温凝道:「阿凝,你到一边去,父亲等会动手,怕是会误伤你。」 小厮听得命令,手脚麻利地将一只成条盒子抬了上来。 永宁使了个眼色,站着的丫鬟便心领神会地将温凝带到一旁。 温解松含着怒气,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浑身漆黑的鞭子。 鞭子光滑紧密,一看便知道若是打到人身上,定是疼痛非常,少不得皮开肉绽。 温解松拿起鞭子,右手高高扬起,鞭子带起一阵劲风,可见这一鞭是含了怒气的。 「父亲!」温凝叫喊一声,温解松却丝毫不停,脚步稳健,眨眼便到了跪着的温怀定面前。 永宁走过来,挡在温凝面前,冷声道:「不用为你兄长求情。」 「这是他自作自受。」 下一刻,厅内响起极为沉闷的一道声音,是鞭子没入血肉的声音。 温怀定闷哼一声,身子勐地一颤。 仅仅一鞭,冬日的厚衣裳便已破开,一道血痕印在背后的衣裳上。 温解松拿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压下心头不忍,继续扬起手臂就准备打第二鞭。 突闻厅外小丫鬟一道叫声,「老爷夫人,表小姐来了!」 屋内几人皆是一怔,温解松暂且放下了手,然而温怀定却浑身一僵。 片刻之后,便见刚刚转醒的容早忧拖着病体,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 丫鬟打起门帘,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副极为苍白的面容,两颊没有了血色,嘴唇灰白,唯有一双眼睛还明亮。 身子裹在厚重的披风下,隐约能感觉到衣衫之下这幅躯体的形销骨立。 「见过老夫人,见过温伯父、温伯母,见过世子。」 容早忧撑着向着厅内的人一一行了个礼。 眼下气氛颇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永宁才勉强收了怒气,淡声,道了句:「身子不好,还是留在院子里修养罢。」 语气只能说是客气,之前的几分关照还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就连老夫人也悔恨当初将她接进府来,早知道在外面找个庄子养着便是。 哪成想,竟同怀定有了首尾。 永宁话落,便听见那娇弱的人又是一阵勐咳,咳了好一会,才终于停下来。 温怀定跪在地上,视线却紧紧跟在容早忧身上。 见她咳嗽,他眉间蹙起,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早忧此番前来,是有些话想说。「 永宁:「直说便是。」 她低垂着头,尽量忽视温怀定的视线,细声细气道:「今日,因为我的缘故,让国公府与蓝府生了嫌隙,我实在惶恐。我自小父母早亡,而今幸得伯父伯母收留我,早忧感恩戴德,若是再因为我而让伯父伯母与世子生了嫌隙,我实在是羞愧不已。「 听到这里,温解松与永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遂听得容早忧虽气力不足,但语气却无比坚定,接着道: 」早忧从不敢对世子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改日我必到蓝府上登门道歉,绝不会将国公府置于不义之地。「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将温怀定的心一点点砸沉。 他维持着跪着地上的姿势,目光沉沉锁着容早忧的身影,背上的伤似乎在这一刻也感受不到疼痛。 胸口闷得发慌,他面上无波,指甲却已经嵌入掌心。 座上永宁笑意不达眼底,嘴上夸赞道:「容丫头,你是个明事理的,国公府不会亏待你的。」 容早忧福了福身,口中轻声应道:「多谢夫人。」 「送表小姐回院子,好生照看着。」 厅内的丫鬟齐声应道:「是,夫人。 从始至终,容早忧都未看过他一眼,直到临走前,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紧接着她便主动移开了目光。 待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听得永宁冷声道: 「人已经走了,该起来了吧。」 温凝看见温怀定极缓地闭上眼,片刻之后又睁开,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才站起身来。 「你若是履行婚约,你也知道,容丫头也好过些。」 永宁端起小几上的茶润了润嗓子,缓缓吐出这句话。 温怀定眼中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痛苦,温凝再次将视线投向他时,才发现方才他眼中的情绪全部消失不见,仿佛之前的失控与倔强只是个错觉。 现在的他,又回到了众人眼中的那个冷静自持、端方如玉的国公府世子。 唯有他开口的嗓音微哑,以及手掌中晕红的血迹。 「儿知错,是儿子鬼迷心窍,明日我便亲自去蓝府登门道歉。」 温解松冷哼一声,将鞭子收进盒子里,「哼,明白最好。」 温怀定朝着上座拱手,「儿子告退。」 第97页 正当要大步迈出大厅时,却突闻永宁道:「依我看,你与心莹的婚事不如提前了罢,就改在三月后罢,免得夜长梦多。」 他脚步一顿,沉声应道:「.......都依母亲。」 厅内灌进冷风,温凝看着兄长的背影,眼眶有些酸。 其实,这么多年,父母亲容忍她缕缕退婚,次次忤逆,不过是因为有兄长一直在遵从他们的意愿,所以对于她这个小女儿,才多了几分包容。 第53章 ·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宫里却突地传出消息, 皇上与曲贵妃双双病倒,消息只在宫内传开了,是以京都的百姓并不知道, 依旧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节。 宁国公府内,却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氛。 自从前些日子世子与老爷夫人闹了矛盾,直到今日也没有缓和。 一直住在偏院的容早忧病得愈发严重了, 府内的下人都纷纷猜测,这表小姐怕是活不过开春了。 温凝刚到容早忧住的院子时, 便听到两个小丫鬟一边扫着院子,一边嘴上说着这样的话。 她抬眼扫了眼院子,除了两个丫鬟空无一人, 唯有在屋内床榻上躺着的容早忧以及贴身伺候的见儿。 也难怪这两个小丫鬟敢如此明目张胆。 见到她来, 连忙住了嘴,忐忑地问了好。 温凝不愿与她们过多计较, 只是带着惊春进了屋内。 屋内烧着火炉子, 有些闷热,见儿正在一旁纳着鞋底子。 见儿放下手中的针线,叫道:「三小姐。」 屋内落针可闻, 本来就浅眠的容早忧便被惊醒, 她睁了眼,瘦弱的手臂强撑着自己孱弱的身子,就要坐起来。 温凝忙走过去,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 再看她微微凹陷的双颊, 更觉心中难受。 容早忧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得朝她抱歉地笑笑, 接着启了干涸的唇,气若游丝道: 「劳烦三妹妹来看我。」 「容姐姐.......」温凝唤了一声,刚一出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哽咽。 她忙垂头掩了神情,脸上浮起笑容,故作兴奋道:「今日是上元节了,容姐姐身体早些好起来,我们便一同出去玩。」 容早忧最是清楚自己的情况,却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轻轻拉住她的手,嘴角盪开一抹苍白的笑意,轻轻应道: 「好,会好起来的。」 朝着惊春招了招手,惊春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的全是已经包好的药材。 这是兄长专门托人从齐国运过来的药材,听说对容姐姐的病十分有效果,但是担心他自己送过来会给容姐姐添麻烦,便叫她帮忙送来,还拜託她保密。 就算问起来,也只说是她叫人去买的。 好在容早忧并未多想,只是莞尔温声道了谢,叫见儿收了。 时辰不早了,温凝也不好多待,见到她脸上的疲累,便告了辞,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小厨房新做了糕点,差人送到了她房中。 温凝拾起一块,刚一咬下去,牙齿便磕到了一块异物。 将糕点掰开,发现糕点里包了一张纸条。 她拈起纸条,将其展开,里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酉时,迎风楼见。 落款是两个小字:齐渊。 字迹清隽有力,两个一起在上书房待过许久,温凝自是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字迹。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欢喜和羞涩,最近府中看得严,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便一直不让她出府,直到上元节才松了口。 温凝将纸条反覆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已经能想到他写下这张纸条时的神态和动作。 她吩咐惊春备好了热水,一番洗漱之后,仔仔细细挑了衣裳和首饰,又细细上了妆面,临走之前又检查了一番,才满意地准备出府。 惊春不知道纸条的事情,只当她是趁着上元节出府游玩。 马车很快便到了迎风楼。 迎风楼,京中最为豪华的酒楼,环境雅致,菜品丰盛。 甫一下车,便有小厮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温凝叮嘱惊春在雅间外等候,自己进了雅间。 如酒楼的名字一样,雅间内陈设素雅,不显庸俗,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奢华。 只是.......温凝微微蹙了蹙眉,这薰香的味道倒是有些奇怪,过于馥郁,与这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梨木圆桌,上面摆满了一整桌的菜餚,但房内却迟迟不见齐渊的身影。 温凝心有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只是怀揣着羞怯的心情朝着内室走去。 可没走几步路,她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府中一路出来都是坐的马车,并未怎么走动,不知为何身体却升起一点燥热。 甚至脑子也开始有些恍惚。 温凝坐在凳子上,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煳不清,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脑子里极快地划过一个念头。 她心中咯噔一声,一个想法在心中不安地浮动。 难道......她被人算计了? 是有人模仿齐渊的字迹约她出来? 联繫现下的种种情况,这个想法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温凝意识到不妙,赶紧站起身,朝着门口跑去。 可眼前逐渐模煳,双腿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轻飘飘的,这一脚踏出去便摔在了地上。 第98页 温凝张口像门外的惊春求助,连续叫了几声,可门外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果真被算计了! 身体越来越燥热,身子却绵软无力,就连口中的唿救声也变成了令人羞耻的低.吟。 雅间内的那股薰香越来越馥郁,萦绕在鼻腔周围,让温凝整个人仿佛在飘在云端浮浮沉沉。 身子的燥热从原来的小腹处逐渐传递到四肢,最后聚在了双颊之上。 此时,雅间内,乌髮红唇的少女无力的垂倒在地上,玉面染红,双唇浸染着诱人的色泽,衣裳的褶皱影影绰绰勾勒出窈窕身形。 眼角泛红,双眼迷濛,源自身体深处的欲望不断蚕食着本就不清醒的理智。 温凝死死咬住嘴唇,疼痛唤回了一点意识。 饶是她再不谙男女之事,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中了什么药。 算计她的人想得可真周到,知道她警惕,便刻意借用齐渊的名义引她出去,便是之后出了事,也查不到他的身上。 眼下成了这幅样子,就算是出去得救,也会落个名声尽毁的结果。 可是,待在里面却更加危险。 身体的反应让她羞耻不已,她紧紧咬住下唇,抬起手摸到手上一只髮簪。 温凝闭眼咬牙,朝着自己的腿上就是狠狠一扎! 突然!一只手钳住了她的手腕,轻而易举便将髮簪取下,扔到了一边。 随即,一双祥云锦靴出现在温凝的视线之中。 第54章 · 温凝透过朦胧的视线抬头看去, 只看清了来人敞开的中衣,便眼皮一重,差点失去意识。 她唿吸勐地急促起来, 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在寂静的厢房之内,格外勾人。 来人站立在她的身侧, 将身上中衣缓缓褪去,露出蜜色的肌肤以及流畅清晰的肌肉线条。 衣裳滑落在地上, 轻微的响声唤回温凝微弱的理智。 她抬起头,脸色潮红,在看见男人的面容时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梁復!」 她原本惊讶不已的声音, 在此刻却化作娇媚的低.吟。 温凝手指甲掐着掌心, 眼眶通红,在药物的作用下仍旧能看清她眼底的愤懑和惊惧。 「你想干什么......」她颤着声道, 竭尽全力向后缩去。 梁復站在原地,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扫过她包裹在衣裳之下玲珑曲线时,顿时一暗。 尤其是就连那截白玉般纤弱的脖颈, 此刻都被薰染处几分粉红。 厢房内就他们两个, 他连平时的做戏都懒得做了,只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深处燃着一把名为欲望的火,一步步朝着她走去。 他每靠近一步, 温凝眼中的惊惧和无助便多一分。 她强撑着不断向后退去, 最后身子抵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再无路可退。 「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温凝忍着身体的异样, 从口中吐出一声唾骂。 谁料梁復却不甚在意,低低地闷笑了一声, 在她跟前半蹲下来,「我之前给过你机会,可惜啊.......」 「你却不珍惜。「 话落,他脸色「咻」的一变,一只手钳住她的下颌,声音狠厉:「你是梁国人,难不成要嫁去齐国?」 「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跟齐渊走太近,还是说,你想让国公府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温凝闻言,身体一僵。 她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梁復微微一笑,不愿再多讲,只是趁着她浑身软弱无力,伸手将她肩膀处的衣衫剥落。 肩上陡然一凉,柔软的布料滑下,露出羊脂玉一般的肩颈,线条柔美利落。 温凝心中涌起羞愤,脑中一乱,眼眶霎时就酸了。 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将掉落的衣裳给拾起来,手却被梁復一把攥住,动弹不得。 正要唿救,却见梁復却在她颈边深吸一口,眼中泄出痴迷,遂轻轻说道:「你的丫鬟早就不在了,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吗?」 「梁復,你!」 「你下流!」 良好的世家教养让她说不出更多腌臜的词来,她说完这句话,却是不肯再说。 因为此刻温凝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不对劲,饶是她不禁人事,也听得脸上一阵燥热。 眼神再扫到跟前男人的躯体,她更觉得羞愤欲死,干脆闭了眼,另一只手摸到身后的一处花瓶。 好在此时的药效不若方才那般勐烈,她尚且有两分力气。 梁復扫过她身后的小动作,不甚在意,伸手便要去她的腰封。 一阵幽香袭来,温凝正举着一个花瓶向梁復的脑袋上狠狠砸去。 可下一刻她便被制住了手腕,那人一用力,便卸了力,手中花瓶也滚到了梁復的脚边。 他笑了:「还是个烈性子。」 「今日过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光耀门楣,有何不可?」 温凝的手被攥着,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道:「你明知我有心悦之人,为何还.......「 梁復舔舔唇,意味不明道:「那又如何,本殿从始至终中意的不只是一个你而已。」 他眼神突地一变,「既然看上了,那便要得到。」 话落,他没了再说话的心思,径直将温凝从地上拖了起来,一把撕破了她的腰封,霎时间,衣裙散落,外裳随着他的动作悉数落在地上。 第99页 光泽白皙的裸背便这样呈现在梁復的眼前。 尽管雅间被烧着地暖,温凝还是不可抑制地浑身一僵,一种极为屈辱和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伸手去捡起外裳,却被梁復一脚踩住,她眼中含泪,惊恐地环住自己的胸口,绝望地看着梁復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旁的窗户被人破开,一把利剑将窗户噼成两半! 梁復停了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随后便见一人身手利落地从窗户翻了进来,手中利剑似啐了光。 那人一进来,便一眼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温凝,鬓髮散乱,衣裳不整,就差件抹胸便要被人剥个精光。 她两颊酡红,两眼泛泪,再看上身赤.裸的梁復,哪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齐渊眉头紧皱,心中钝痛,恨不得将梁復大卸八块。 那厢温凝一见到他,先是惊喜,而后便更多的是狼狈,她蜷着身子将自己缩成更小一团,眼泪在这一刻像控制不住般往下掉。 又是这般狼狈的时候,上次被梁復羞辱也是这样。 齐渊快步走到温凝身边,将地上的外裳披到她身上,然后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他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凝,我来晚了。」 他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无措惊惧的表情,心如刀割。 「没事了,相信我。」 温凝垂着头,没有应答,没有哭泣出声,只是眼泪不断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 他心乱如麻,手中利剑却流转出比方才更冷厉的光泽。 剑指梁復,在温凝看不见的角度,眼中杀气和狠厉仿佛要化为实质。 齐渊不再多言,手中攻势又快又狠,不给梁復一点反应的机会,直逼面门。 梁復手中无剑,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在惊慌的躲闪之后,梁復恍然想起门外的护卫。 还没等他唿喊,门外的护卫便听得里面打斗的声音,察觉到主子的处境不妙,纷纷朝着雅间奔来。 温凝霎时间如惊弓之鸟,手足无措地裹着自己身上的披风,遮掩泄露的春光。 眼见护卫就要破门而入,无奈之下,齐渊只得暂时放弃对梁復的攻势,转头奔向角落的女子。 他用披风紧紧裹住她的身子,贴心地用兜帽挡住她的面容,临走前瞥了梁復一眼。 那一眼,杀意毕现。 脚下一个用力,人便抱着怀中的女子消失在方才破开的窗户处。 护卫一拥而入,只见得自家主子裸着上半身,手臂处与脸颊处有浅浅的剑痕。 那张脸则是被气得铁青,将手边的菜餚悉数掀到了地上。 瞬间一地狼藉。 第55章 · 猎猎风声在耳边作响, 怀中的人被宽大厚实的披风盖着,蜷缩在他胸膛处。 似乎是还未从惊惧中缓过神来,齐渊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怀中人的微微颤抖, 手指紧紧攥着他领口处的衣服。 胸口处被泪水浸润,变得濡湿。 从始至终,她没有哭出声来, 只是泪水不断地自眼中涌出来。 像是无声的酷刑折磨着他的心。 不多时,齐渊抱着温凝落了地, 径直朝着院中走去。 孟河自外面办完事回来,正想着稍微偷懒一会,便看见自家殿下一言不发抱着一个人进了卧房, 披风下露出一双精緻小巧的绣鞋, 看来是个女子。 他瞬间来了精神,蹑手蹑脚地走到齐渊的卧房外, 正站在门口想听出点什么动静来。 没想到啊, 殿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一声不响地将女子带进了自己房中,而且, 里面那个人, 八成是殿下心尖尖上的温小姐。 正将耳朵贴在门上,却见房门突地被人打开,一张沉着的俊脸出现在孟河的视线之中。 孟河被齐渊的视线盯得发毛,准备讪讪开口狡辩两句, 却听得自家主子冷声呵斥道: 「交给你的任务都做完了?还不滚去做?」 孟河浑身一个激灵, 忙垂首应道, 「是,殿下。」 他才将将踏出一步, 又被齐渊喊了回来。 只见站在门口的男子脸色淡漠,眸中却翻滚着滔天杀意和戾气,语气冷厉:「将孟东四人叫回来,今夜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孟河下意识问了一句,没成想,非但没得到主子的回答,反而招致了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片刻之后,才听得齐渊一字一句道:「五皇子府。」 那声音冷到了极致,将孟河浑身冻得一颤。 他虽心下惊讶,却不敢再多问,赶紧垂头应了声,着手办事了。 待交代了事情,齐渊转身回到了房里。 房间里的软塌上,只见温凝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兜帽被取了下来,她双臂紧紧环绕着双腿。 她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方才的惊惧,面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下唇因为用力被咬得出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娇媚的破碎感。 喉结不自觉滚动,齐渊移开了视线,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羞耻欲望。 他抬起脚步,走进两步,便听见温凝颤着声小声道:「你......别过来......」 话一离了口,温凝便觉羞臊难当,她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臂弯里,露出纤细的脖子。 第100页 声音娇软,带着明晃晃勾人的意味,齐渊被这幅模样勾得心焦火辣,却不敢上前,生怕吓着她 。 他不动声色地滚动着喉结,口干舌燥,耳尖通红,轻声应道: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你先将衣服穿好。「 「嗯。」温凝微微颔首,极快地应了一声,生怕再发出什么令人羞臊的声音。 齐渊自觉背过身去,站在外间,听着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他脑子仿佛不受控制般想入非非。 突然!里间传来一阵响声,接着便听得一声娇唿传来。 齐渊心里一紧,顾不得男女大防,瞬间就沖了进去。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面色一红,唿吸一滞。 只见温凝摔倒在软塌之下,披风已经离了身,只余一件还未来得及穿好的外裳。 因着滑到的动作,外裳滑到了手臂处,露出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肩若削柳,背如凝玉,美人伏地,媚眼如丝。 男子几个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刻意避开她裸露出的肌肤,伸手将她扶起来。 肌肤相触的一剎那,恍若有一道电流飞快地窜过两人的四肢百骸,二人皆是身体一僵,心跳一乱。 温凝本就中了魅香,这会被他一触碰,口中便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吟。 闻声的齐渊一怔,长睫轻颤,抬眼见她双颊泛红,眼神迷离,红唇染着干涸的血渍,口中断断续续道: 「齐渊......我好......好难受。」 齐渊耳根通红,垂着眼不敢看她,心跳如擂鼓,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她的外裳套好。 中了魅香的她娇软又勾人,循着他的手就不断摩挲着,她的手心滚烫,他皮肤微凉的触感令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娇弱的喟嘆。 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他慌乱无措地轻轻移开她的手,正要起身道: 「会没事的,阿凝,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话落,温凝却挪动了身子,再一次紧紧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发烫的脸上,口中呜咽道: 「不要走......我难受.......」 齐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任她依赖又亲昵地蹭着一寸寸肌肤。 渐渐地,她仿佛不满足于这一点点的缓解,身子向前一扑,便径直扑进了他的怀中。 这下齐渊的耳垂简直红得能滴血了,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就连他的脸上也浸染出一片片的红晕来。 他衣裳的凉意贴着温凝纤细的双臂,她感觉到了舒坦,便凭着本能像只猫儿一样往他怀里钻。 耳边还传来她委屈又难受的声音,「齐渊......我难受......」 这一声快要他的心给叫化了,他忍着身体强烈的欲望,无奈哑着声哄道:「阿凝,我......我会忍不住的。」 魅香的后劲很大,若是一直未交.欢,那股浑身燥热又蚀骨的痒意便会越来越强烈。 齐渊垂头看着她露出的半张脸,眼神迷离,显然是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他盯着她娇艷欲滴的红唇,眼底仿佛有团火在烧。 可理智告诉他,若是他现在乘人之危轻薄了她,她清醒之后定会十分生气,那他与梁復又有何区别。 他暗嘆了口气,捉住她作乱的手,压下下腹灼烧般的渴望,将她打横抱起。 怀中的人微微喘息,红唇微张,手有意无意般摩挲着他锁骨处的肌肤。 将人放到软塌上,他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唤人打桶凉水进来,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勾着他衣领处的衣裳使劲一拉,他毫无防备。 接着,他便感觉自己的唇被她含住一块。 霎时间,他浑身一颤,脑子一片空白。 他浑身僵硬,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任她不甚熟练地亲吻。 初时,她仿佛怕他生气,只是浅浅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舌尖沿着他唇缘划过,一点一点试探他。 待发现他没有反抗时,她的胆子稍微大了点,轻轻用唇吸吮着,她鼻间馨香滚烫的气息悉数喷洒在他面上。 他紧紧攥着拳头,如玉的面上通红一片,眼中被害羞与无措,还有悸动和兴奋充斥着。 阿凝她......竟然主动亲吻了他。 她在他唇上辗转了一会,突地停下了动作。 愣愣地盯着他,眼神微有些涣散。 齐渊心里闪过一丝失望,见她盯着他唇久不做声,他心中又升起一些迷濛的期待。 只见怀中的娇娥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再次接触到他的唇瓣时,却用舌尖轻轻撬了撬,试图钻进他的口中。 铮—— 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他再怎样隐忍,终归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肖想已久的心上人,怎么可能不情动。 他颤着手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喘了口气,哑着声认真道:「阿凝,我会负责的。」 「可以吗?」 温凝神识早已不清,只是凭着本能在驱使自己的动作,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很热,靠近齐渊让她感觉到无比舒畅。 闻言,她什么也没听清,只是半阖着眼,眼尾通红,口中溢出一声嘤咛:「嗯。」 得到了答覆,齐渊再也按捺不住,揽着她腰部的手微微收紧。 他正要低头去衔住那张润泽的红唇,一品芳泽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101页 一瞬间,理智回笼。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温凝,扶着额头低斥自己一声。 差一点,他便要犯下令她不可饶恕的罪行了。 他将人安置在软塌上,才沉着脸去打开了房门。 「何事?」 孟河满脸焦急地拿着一份信件,忐忑不安地瞄了一眼自己殿下的脸色,才气喘吁吁道: 「殿下,宫中密信。」 齐渊拿了信件,便「啪!」一声将门使劲关上,留下孟河一脸惶恐。 这是怎么了,怎么殿下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而且...... 那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以为遮了他就看不见了吗? 难道......孟河一拍手,恍然大悟! 他得赶紧去和孟东几人说,他们八成是有女主人了! 正要撒丫子跑开的他,却见自家殿下的房门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殿下不光脖子上有红印,就连唇角也沾着暧昧的红色口脂。 他心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不能当着殿下的面问,真是难受得紧啊。 抬眼见齐渊耳尖通红,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像是压抑得十分痛苦,微哑着声音道:「打桶凉水来。」 孟河应了声,听见自家殿下又道:「不,两桶。」 语罢,便嘭地一声又将门关了。 孟河挠着后脑勺,悟了。 这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敢情还是没把人弄到手。 十年来孟河在心里第一次对自家殿下产生了鄙夷之意。 第56章 · 窗外月亮挂上梢头, 光晕浮在浓重的天幕当中。 屋内燃着宁神的薰香,刚从凉水中捞出来的温凝,面色总算是褪下了不正常的潮红。 她悠悠转醒, 望着眼前陌生的床幔,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 喉间干涩,浑身无力。 正怔忪间, 房门被人推开,齐渊穿着一身月色常服, 墨发被一根髮簪挽起,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他的额角微湿,像是刚刚沐浴过。 见到温凝醒了, 齐渊抿唇踌躇了一下, 伸手覆在她的额上,片刻之后, 才放下心来, 轻声道: 「幸好,并未发热。」 温凝向来身子弱,他担心泡了半个时辰的凉水, 在这寒冬里, 怕是经受不住,可是中了魅香除去交欢的法子,便只有冷水可去除药性。 温凝有些懵地看着他的动作,微蹙着眉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梁復的下作手段暂且不说, 她一想到她中了药以后主动缠着齐渊的样子, 便觉得脸上有火在烧。 她垂着眼,眼睫颤动得厉害, 有些难以启齿道:「若是.......我之前对你做了什么,你......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罢。」 说完,她的脸已经红成一片,不敢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为了不让她难堪,他只笑着应道:「好。」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他差点就忍不住了。 温凝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恍然间瞥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半惊半疑地抬头,问道:「那衣裳是你......」 齐渊端着碗的手一顿,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温凝权当他默认了,霎时间,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心跳得厉害,索性将被子抓起来盖住自己的脑袋。 那她的身子不是被他看光了? 温凝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心慌乱得厉害。 齐渊看着被子拱起来的一团,不禁失笑。 她沐浴后的衣裳当然是府中的丫鬟给她换的,他方才心虚,只是因为之前他也看到了不少不该看的东西...... 思及此,他耳尖发烫,不过,既然她误会了,那就误会了罢。 于是,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重新咽了回去。 他压下心中卑劣的慾念,眼睫微颤,坐在榻边语气认真却带着点小心翼翼道:「我会负责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屏住唿吸,忐忑地等着她的答覆。 过了好一会,被子中的人才慢慢钻了出来,一张脸被羞得通红,乌髮红唇,头髮垂顺地搭在单薄的嵴背上。 半晌之后,她红着脸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又立马垂下头盯着被子,支支吾吾道:「那......说话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如有违背,天......」 话未说完,一只手就慌忙捂住了他的嘴,温凝看着他认真道:「别乱发誓,会应验的。」 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房,搅得他又痒又燥。 齐渊盯着她,眸色深沉,眼底仿佛有一团压抑的火在烧。 他暗嘆口气,将她的手从自己唇上拿下来,这副娇俏灵动的样子,真是勾人得紧。 在他的卧房里,她穿着单薄,躺在他的床榻之上,任凭他再清心寡欲也控制不止地生出几分绮念。 他伸手一把将她圈在怀里,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双手环住她的腰肢,将自己的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温凝手足无措,愣在原地,感受到耳边传来一道热气,随即听得他道: 「未曾想过食言,所以不怕应验。」 话落,温凝感觉到有什么在心中掀起了波澜,还未等她去探究是什么,便感到两片温软的东西吻在了她的耳垂上,末了,还用牙齿轻轻咬了咬。 轰!瞬间温凝就已经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浑身如电流蹚过,热气将她的脑子熏得晕晕乎乎。 待人从她肩上抬起了头,她羞得眼眶微红,磕磕巴巴大为震惊道:「你......你在哪里学的这些?」 第102页 齐渊仿佛什么事都未做过一般,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中却带着意犹未尽的餍足。 想起书房暗格里几本少儿不宜书籍,齐渊眼神微闪,一本正经地嫁祸:「孟河说的。「 温凝满脸通红,表情严肃,义正言辞道:「不妥,不能学这些。」 「嗯。」面前的人乖巧点头,接着抬起头满眼失望地问,「阿凝......你不喜欢吗?」 这要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 温凝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没好意思崩出来,只好红着脸垂着眼,「我......」 她才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齐渊眼中的光亮陡然暗淡下来,垂了长睫,黯然低声道: 「抱歉,是我鲁莽了,以后不会了。」 他收了手,将温凝的手放回到被子里面,便转身就要离去。 留给温凝一个孤寂受伤的背影。 心口莫名被戳了一下,闷闷的,还有些酸涩,温凝急了,委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咬咬牙,终是顶着脸上的燥热说了出来,「我.....很喜欢。」 齐渊离去的脚步一顿,没有转过身来,半晌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希翼和委屈,「没有骗我吗?若是不愿,说出来便好,不要勉强自己。」 若是地上有条缝,温凝此刻羞得恨不得钻进去,「我喜欢,也没有不愿意。」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房间内一时静谧,温凝听到声响勐然抬起头,见得齐渊一把将她抱住,他拥得很紧,在她耳边闷闷说了句:「阿凝。」 眸中极快地划过一道狡黠的光。 「我在。」 心口一软,温凝垂了眼,轻轻抚上他的后背,今夜的他不知为何同往日有些不同。 「带你去个地方。」 温凝有些犹豫,「这么晚我还未回府,爹娘会担心的,而且惊春还下落不明。」 他看着她的眼,眼睫轻颤,将她额前碎发撇在耳后,轻声道:「你的丫鬟已经没事了,我已经谴人将她送回国公府了,今夜之事,无人知道。」 「至于梁復......」说到这时,他眼眸微沉,在温凝看不见的角度涌动着狠厉,再转头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復如初,轻声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他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委屈与耻辱被他悉数看进了眼中,只觉得胸口有针在扎。 他向来手段冷静狠厉,唯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害羞无措,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捨不得碰她半分,就连亲吻都克制三分,可梁復却用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差点就让她声名尽毁。 他掩下眸中戾色,轻声安抚,「信我,阿凝。」 温凝莫名地安心下来,点点头,憋着气喝完碗中驱寒的汤药。 见到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齐渊嘴角微微翘起,阿凝原来同他一样也是怕苦的。 好不容易喝完,温凝被汤药苦得整个人都恹恹,却见齐渊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小包油纸封着的蜜枣。 「你怎么知道我怕苦?」温凝含了一颗蜜枣在嘴里,为身侧人的细緻贴心感到暖心。 齐渊长睫颤了颤,耳尖悄悄红了,他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每次喝药怕苦,又怕下属笑话,买来藏在屋内解苦的。 于是只说,「猜的。」 「这样啊。我原以为是你怕苦,不过想了想,你应是不惧的。」 瞥见温凝亮得惊人的眼眸,齐渊眼神乱飘,心虚地假咳两声。 门外传来孟河的声音,恰巧打破此时房内若有若无的尴尬。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齐渊朝着门外应了声,将自己厚实的大氅披在温凝的身上。 马车内舒适宽敞,燃着浅淡的薰香,和齐渊身上的冷香如出一辙。 前面受了惊,此时温凝在身侧人的身边彻底地放松下来,有了几分倦意。 过了半晌,她终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带我去哪里?」 齐渊并未回答,只是瞧着她整个人懒洋洋缩在他的大氅里,一张芙蓉面染上三分俏丽。 脑子里恍然想起之前不经意看见的大片春光,他募地有些口干舌燥。 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将她半揽在怀里,见她并未察觉,眼中极快划过一道流光,轻声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话落,却并未听到怀中人的答覆,只听得她均匀放松的浅浅唿吸。 齐渊垂目,目光所及是一片赛雪的肌肤,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唇瓣流转着莹润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诱人採摘。 一瞬间,眼眸渐深。 鬼使神差地,他垂了头,不受控制般去触碰那处莹润。 正当他就要吻上那片润泽,马车却忽地一颤,怀里的人被震醒,迷迷煳煳睁开了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马车内一时静谧。 温凝眨眨眼,下意识问道:「你想偷亲我?」 下一刻,就见那张清逸的脸,瞬间从耳尖红到脖子根。 第57章 · 车内光线昏暗, 饶是如此,也被温凝看得清清楚楚。 齐渊慌忙垂了头,眼神不敢落在她身上, 在心中早就把孟河千刀万剐。 偏偏这时,温凝瞧见他这般害羞无措的模样,竟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是不是呀?」 这幅刨根问底的模样落在齐渊眼中,却是心上人在向他撒娇。 第103页 这他哪里抗得住, 顶着羞囧,老老实实点头道:「是。」 只不过,声音却小。 温凝眼眸弯弯, 唇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越了解才发现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般疏冷,相反害羞可爱得紧。 感情就是很奇怪, 一方害羞, 另一方便大胆。 齐渊利用余光偷偷看她,见她并未生气,只是轻轻笑了笑, 问道:「那我也可以吗?」 半天齐渊才从羞赧中反应过来, 她的意思不会是...... 她想亲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叫嚣沸腾。 脸比方才更红,强装镇定回答道:「嗯。」 末了, 还加了句, 「你想怎样都可以。」 孟河驾着车, 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猝不及防听见自家殿下这句「你想怎样都可以」, 这语气里为什么瀰漫着一股浓浓的娇羞和期待呢? 片刻之后,他悟了。 殿下发春了,对象是温小姐。 于是,齐渊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闭上眼,期待地等着心上人吻上他的唇。 幽香的气息拂过,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侧脸颊被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原来,她只是想要亲他的脸啊。 有点失落,又有点不甘。 转头看见温凝垂着头,绞着手指,他踌躇了半晌又补了句,声音很轻: 「其他地方......也可以。」 「嗯?」温凝还沉浸在害羞中,听见他说话,顺口问道:「哪里?」 说完以后,温凝勐地反应过来,两人似乎讨论的点在往某个方向偏移。 她视线跟随着他修长的手指,见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唇。 随后幽幽盯着她,小声而期待道:「这里。」 这下轮到温凝又羞又窘了,心尖颤得厉害,目光接触到他的薄唇,像是被烫了一样,立马缩了回去。 怎么之前还很害羞的一个人,这么却突然变得这么......这么...... 温凝抿抿唇,手指蜷得很紧,正暗暗下定决心。 还未等她做出行动,就感觉到身旁的人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软声唤道:「阿凝,你讨厌我吗?」 语气委屈,姿态可怜。 若是被孟河几人看见,怕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 他们那运筹帷幄的殿下、疏冷睿智的殿下竟然做出这等「强迫」小姑娘的行径! 「没有!」温凝算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一下子心就软得不行,「我很喜欢你。」 齐渊眸中毫不掩饰地划过狡黠的光,接着又在她的颈间蹭了蹭。 温凝实在受不得他这幅粘人的模样,一颗心化成一滩水,只好任由着他胡来。 下一刻,她感到他牵起她的手,细细摩挲了一会,然后将她的指间放在了他带着凉意的唇上。 耐心地重复道:「这里。阿凝知道了吗?」 温凝被他的话烫得脸红,这人是怎么顶着一张禁慾的脸,却说出这样不害臊的话。 「知......知道了。」 她转过身,扶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很轻,却搅得齐渊心神不宁。 他眼神暗了下来,微哑着嗓音道:「阿凝,我还想要。」 语气依然可怜巴巴。 温凝犹豫了一瞬,浑然不觉眼前人周身危险的气息,红着脸,再次吻了上去。 离开之际,却被人从腰后禁锢了身躯,浑身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什么,心中慌张,开口:「齐......齐渊。」 然而下一秒,她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冷香强势地包围了她。 她自喉间发出一声嘤咛,被车外的孟河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怎么了?」 齐渊拥着她,恋恋不捨地暂时离开她的润泽,哑声斥道:「车驾稳些。」 孟河是男人,虽然没开过荤,但听得两人的反应便知里面发生了什么,随即识趣地不说话,只是默默放低了车速,方便殿下行事。 温凝脑子一片混沌,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推着他的胸膛,眼角溢出醉人的绯色。 她害羞又无措,「你......」 还未说完,便看见齐渊盯着她,眼中墨色极重,意犹未尽看着她唇角被吻散的胭脂,委屈低声道:「阿凝,我饿了。」 温凝瞥见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欲望,心中一个咯噔。 来不及做出反应,面前的人一反常态,再次低下头,径直衔住她的唇。 她的腰肢被紧紧环住,整个人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唇上的触感在一点点带着她跌入无尽的欢愉之中。 起初,他并不熟练,只是压着她的唇辗转反侧,耐心而细緻地尝遍她唇瓣的每一寸。 忽地,他手臂勐地一用力,温凝猝不及防微微惊唿出声,娇唇微启,他便借着机会探入口中,攻城略地。 温凝哪里受得住,当即整个人便瘫软在他怀中,面色含羞。 夜色中,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幽暗的小道,月光洒在车身,车内,春色无边。 * 城南一处别院内,屋内燃着一盏灯,光算不上亮。 两道起伏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重重叠叠。 屋内时而传来女子的喘息,时而传来男子的低呵。 床吱呀地响动过后,听得二人同时一声满足的嘆息,终于偃旗息鼓。 第104页 床榻上的女子浑身不着寸缕,如蛇一般攀在男子的身上,在他耳边幽幽吐息: 「云郎,你什么时候去我府上提亲啊?」 被唤作云郎的男子闻言眼神微闪,才贪恋地在她背上光滑的肌肤不断来回摩挲着,道:「自然是要去的,这两日府中有些事要忙,过了这两日,我便同爹娘说。」 女子自然是知道为何他迟迟不愿提亲的原因,眼中酸涩,一下子眼泪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她呜咽着:「你是嫌我只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才迟迟不肯同家中人提起罢。」 云郎见她哭了,倒是未生出几分心疼,反而生出一股厌烦来。 但终是耐着性子安抚道:」怡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林池云是这样的人吗?勿要忧心,我会娶你的。「 温怡儿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期待地问道:「此话当真?」 林池云的手抚着她光洁的皮肤,心下不禁又有些意动,于是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信你,云郎。」 得了答覆,温怡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林池云是北蜀侯家的独子,若是她嫁过去,便是正经的世子夫人,这风光正盛的林家,可不比那什么齐国质子强,当然,比没了兵权和皇上青眼的魏云峰也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待将来林池云袭爵,她便是侯爷夫人,高低有个诰命在身上的,到时候,国公府的人哪个敢轻视她。 她暗自思忖着,却没发现男子在看见她眼中野心时,嘴角不加掩饰的讥讽。 * 待马车停下来时,孟河见得车帘被人掀开,从里面出来的女子眼角微红,嘴唇微微肿起来,唇上的胭脂也不见了踪影,面上染上羞红。 再看自家殿下,虽面色无波,周身却瀰漫着一股餍足。 不用想,这是又对温小姐做了什么好事了。 没想到啊,殿下二十年来不近女色,他同孟东几人还以为是殿下清心寡欲,现下一看,这哪是禁慾,看人家温小姐哭唧唧的一副委屈模样,这根本就是禽兽啊。 齐渊下车瞥见孟河正直勾勾盯着温凝,他脸色一沉,径直挡住了孟河的视线,随即飞快地甩过来一个眼刀。 孟河浑身一颤,凶什么,看也不许看了...... 温凝下了车,脑子里还有些晕乎,腿也被吻得发软,身侧的人轻笑一声,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她脸上一烫,静静跟在齐渊的身后。 入目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微微掀起的风浪携带着一股河水的凉意。 江边停着一座精緻小巧的画舫,样子与京中的形制不同,颇像江南的小舟。 画舫上传来一阵乐音,伶人在船头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小曲,是江南的调子。 在齐渊的带领下上了画舫,舫上的装饰、伶人所穿的衣裳、隐约传来的糕点的香味、舫下挂着的灯笼,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 温凝定在原地,记忆随之涌上心头。 来到京都已经六七年,期间再也未回过她心心念念的江南。 江南民风淳朴,不似京城这般勾心斗角,她从小在江南习得一口吴侬软语,至今还未改掉。 若不是祖父去世,到现在她也应在江南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不会知道母亲对秋姨娘做的事,也不会看见容姐姐与兄长爱而不得,不会遇上樑復受尽耻辱。 昔日的好友面容已有些模煳不清,江南的影子在这一刻却被重现。 她抬头对上齐渊的眼,眼眶有些热。 幸好,她还是来京城了,不然大概这辈子也遇不上他罢。 兴许他一辈子被困在梁国,也许回到齐国娶了另一个姑娘,而她也嫁在江南。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心知她的身份终究是要回京的,江南只是尘封在记忆中的一个遥远的梦罢了。 「齐渊,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裹挟着落进他的心间。 她穿梭在画舫上,感受着熟悉的氛围,品尝着具有江南特色的糕点,一切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身后人的神色,只是兴奋地拿着一个泥人,上面捏着一个似妖似狐的东西,口中道: 「你去过江南吗?在江南民间传说原来有一只狐妖祸害人间,最后却得了仙人指点,修炼成仙,成了江南三江一带的庇护神。」 她说着,回头拿着手中彩绘泥人给他看,「你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狐神!」 舫下的灯笼照着齐渊的半边侧脸,晕上黄澄的光晕,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说话,眼中有着浓重的不舍。 他只是轻声道:「阿凝,还有一件事我未曾和你说。」 第58章 · 温凝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脸上的笑意微滞,道:「什么事?」 江边窜起一阵风,将舫下的灯笼吹得歪歪扭扭, 在温凝逐渐不安的眼神中,良久,他终是启唇道: 「阿凝, 明日我便要离开梁国了。」 拿着泥人的手一顿,一个不留神, 泥人便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她垂了眼,「怎么这么突然?」 齐渊垂目看她, 见她情绪低落, 单薄的身影似要被风吹走,不禁担忧起来。 若是他不在她的身边, 万一梁復贼心不死, 她又该如何防备。 第105页 浓重的不舍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他抚了抚她的发顶,眸中满是压抑的缱绻, 「一直未告诉你, 你会难过。」 她抬起头,轻声道:「所以,那日你赠我玉牌,便是为了今日?」 齐渊点了点头。 闻言, 温凝却未再多说一句, 只是看着他, 语气很轻,却带着某种坚定:「我会等你回来。」 齐渊眼睫一颤, 回了一个字:「好。」 兴许是因为离别,温凝在画舫见到江南的旧景,并不如来时欢快。 回府时,她站在门口,目送齐渊乘着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张开手心,看着手里的玉佩,是初次遇见他那块,上面刻有「长岁」二字。 于这枚玉佩,他只说了八个字。 此为信物,非卿不娶。 她悄悄红了脸,这大概算是定情信物罢。 * 不知道齐渊说了什么,她回府时爹娘并未怀疑,只是都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温凝被看得有几分心虚,问了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唯有惊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平安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在听说齐渊次日便要回齐国时,惊春一脸不可置信道:「小姐你今晚差点......他便要回国,就放心你一个人啊?」 见到惊春咋咋唿唿的样子,温凝心底的不舍消散了几分,有些好笑道:「这不还有爹娘和大哥吗?」 惊春转念一想,也是,但一想到梁復的所作所为,惊春眼睛都气红了。 「小姐,这件事真不告诉老爷夫人啊,该死的梁復!我呸,还是个皇子呢,尽干些挨千刀的勾当。」 「先不要让他们知道,最近爹娘为大哥的事情烦扰,心神已是十分疲惫,何况,梁復身为皇子,若是这事传了出去,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吃个哑巴亏,到时候,说不定真要嫁给他。」 话落,二人皆是嘆了口气。 梁復一向在百官眼中印象极好,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保不齐名声尽毁的是她。 想起当时的场景,惊春颇有些自责道:「小姐,奴婢原是守在门口的,可突然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过,奴婢便倒地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发现是齐三皇子身边的侍从将我送回府里的。」 温凝脑中有什么快速闪过,她回想起之前那次在围场时,也是这样,惊春无故失踪,而她陷入险境。 当时未曾在意,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这两次的事情都如此凑巧,摆明了是有人故意迫害她。 只是这两次都是梁復吗? 结合上次梁復的神情,应当不是,那到底是谁? 梁復此前虽在她面前放荡不羁,但基本上都是见好就收,那这次为何突然性情大变,竟强迫于她。 那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三番两次地针对她呢? 想了半晌,也只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她的身份,阻碍了某些人的路。 脑子里像有一根线,快要把这两件事串在一起,却始终不得其法。 一天的劳累,让她现下犯困,索性便简单洗漱,上了床歇息。 * 翌日。 一大早,京中便传遍了一个消息,五皇子梁復昨夜便打了! 据知情人士说,昨夜梁復正要歇息,却忽闻窗外有奇怪的动静,他下床去查看,还未走两步,便闻到一阵异香,紧接着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第二天,某客栈的后院处,洒扫的小丫鬟在枯井里听到了声音,叫了几个小厮将一个麻袋给吊了上来。 等几人解开袋子一看,发现里面竟是鼻青脸肿的五皇子殿下,梁復! 若不是那身衣裳,就这幅尊容,丫鬟小厮差点没认出来。 这般丢脸的事情,梁復清醒过后便要立马封锁消息,可是哪里来得及,这才两个时辰,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件事便越描越黑,甚至于在一处茶馆有一脸上长麻子的年轻人说,梁復不仅容貌尽毁,就连衣裳也不是完好的。 闻言,茶馆里的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要将这等劲爆的消息讲给家人朋友听。 不过半个时辰,这件事便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直接变成有人对梁復爱而不得,最后强上不得,一气之下,将人打成重伤。 可谁也没注意,方才那个长麻子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 一处暗巷。 一个穿着普通的人,正将一袋银钱递给方才那个年轻人,嗓音也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事情干的不错,这是赏你的。」 年轻人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喜笑颜开:「多谢大人。」 目送着人离开,身后的男人抬步离开,衣衫之下的铜牌上,写着三个字。 文三川。 * 五皇子府。 梁復躺在榻上,听闻京中传言越传越离谱,额头上的青筋气得突突地跳。 他咬牙,一把将侍从递过来的汤药打碎,怒喝道:「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做的?」 说完,梁復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半边高高肿起的嘴角,眼中怒气冲天。 屋内齐刷刷跪了一地人,头上皆是一层白汗,都死死垂着头,不敢吱声。 「废物!」气上心来,梁復狠狠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侍从身上,咬牙切齿地低呵一声。 被踹在的侍从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又规规矩矩跪在梁復的脚边。 第106页 半晌过后,跪在最前方的暗卫终是艰难开口,「殿下,恕属下无能,再多给两日,属下们定能揪出兇手。」 梁復冷哼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是谁,联繫起昨日的事情,定是齐渊。 都怪他自己粗心大意,以为在府中就是安全的,看来是他小看了齐渊,真是有些手段。 只不过,现下还苦于没有证据,今早接到线人的密报,说是齐渊一大早就秘密离开了京都,看方向,应是前往齐国。 想起这个,他心中本就堵着的气更甚,父皇不可能不知道齐渊身为质子私自离京的事情,既然没有阻止,那定是默认了。 敢情齐渊是特地跑过来打他的,打完就回齐国。 而且,他敢肯定,自己脸上的伤都是拜他所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睛也高高肿起,有些视物不清。 他暗暗发誓,若是齐渊落到他手上,他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闻梁復被打的事情,梁煜震怒,下令彻查,定要找出兇手。 殊不知,兇手此时已经离了京都几百里。 曲贵妃听闻,连忙跑来看望自己的宝贝儿子。 待进了屋子,曲贵妃看见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的儿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扑到梁復的床榻边,泣不成声,「復儿,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母妃地定要他付出代价!」 梁復躺在榻上,盯着窗幔发呆,自从得知他被打的事情,他的几个兄弟,高官们都跑来慰问。 老实说,他有些麻木了,他是个极为看重脸面的人,这些人成天在他床榻便哭哭啼啼,不知道的以为他死了。 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拒绝,那些个人表面上是来探望他的,可有几个不是来看他笑话的呢? 梁復强忍着疼痛,翻了个身,侧躺在榻上,疲惫地说:「母妃,孩儿有些累了。」 闻言,曲贵妃也不好再打扰,只好哭哭啼啼地留了许多珍贵的药材,险些哭昏过去,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 上了宫轿,曲贵妃便感觉到身上又传来一股隐隐的瘙痒。 她掀起袖子一看,发现手臂上已经有些发炎溃烂。 身侧的婢女见状拿出药膏,赶忙抹在她的患处。 「娘娘,怎么擦了几日药膏也不见好啊。」 曲贵妃心烦地闭上眼,道:「今晚叫张太医来,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是,娘娘。」 刚送走了曲贵妃,嘉禾公主与姚曼晴姗姗来迟。 嘉禾看着自己皇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心中咯噔一声。 那人下手竟这么狠,皇兄看起来就只剩一口气了。 若是皇兄没了,她以后闯的祸谁给她兜着。 思及此,嘉禾不免有几分伤感,呜咽地小声哭了起来。 榻上的人半阖着眼,本来心中还有几分暖意,自己这小妹还记得来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大哥,现听得她哭,心头涌上一阵心烦,只得没好气道: 「哭什么,还没死呢。」 嘉禾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瞥见皇兄没什么大碍,便问道:「皇兄,今日我去质子府,发现齐渊竟不在里头,这已经一天了,也不见个人影。」 「皇兄,你派点人帮我找找。」 这一提齐渊,他就来气,他这身伤拜谁所赐,可不就是齐渊嘛。 亏得嘉禾这个蠢东西还心心念念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被齐渊拒绝在自己这哇哇大哭的场景了。 他气上心头,大喝一声,「你皇兄这身伤就是被他打的,他早就回齐国了!蠢货!」 「啊!」 嘉禾惊唿一声,「真的吗?皇兄。」 梁復压下怒气,点点头。 现在知道是谁打的他了吧。 嘉禾不可置信,「齐渊竟然回齐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话落,梁復鼻子都差点气歪。 他心头一凉,瘫在床上,闭了眼,不再去看嘉禾。 床尾处站着姚曼晴,今日穿的倒是素净,让本就心火旺盛的五皇子殿下火气稍微降了降。 他瞥了瞥嘉禾一身张扬的绛红宫装,只觉得刚消散一点的火气又簇地燃了。 于是,他索性不去搭理嘉禾,朝着姚曼晴道了句,「你怎么也来了?」 闻言,姚曼晴得体地笑了笑,眼中尽是忧虑,「殿下是曼晴表兄,曼晴自是要来的。」 梁復见不得她假惺惺的模样,冷着脸道:「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 姚曼晴脸色僵了僵,转瞬又恢復如初。 「既是如此,那曼晴便不多留,只是父亲拖我告知表兄,与其盯着国公府,不如看看身边人。」 梁复眼神一凛,视线落到姚曼晴的身上,而对方丝毫不惧,不闪不避,笑意盈盈。 「你胆子倒是大,敢在本殿面前说这些,不怕隔墙有耳。」梁復冷笑。 姚曼晴遮唇轻笑,「曼晴不过是钦慕表兄罢了,才吐露了心里话,表兄不妨多看看曼晴,至于父亲,和曼晴是一个意思。」 半晌,梁復微微眯眼,意味不明地赞赏道:「表妹真是聪颖,上次的计谋也甚是出色。」 说到后面半句时,隐隐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若不是她出什么主意,他也不会有这一身伤,现下,偏偏还抓不到人。 第107页 心知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姚曼晴也不多逗留,径直出了皇子府。 第59章 · 「殿下, 到城门了。」 孟河骑着马,看见不远处耸立的高墙道。 身后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立于马上, 墨发悉数被发冠挽起,多了几分少年的恣意。 离开梁国已半月有余,为尽早回国, 几人索性骑了马走小路,一来可以躲过搜查, 二来也更快一些。 齐渊神色默然,眼中划过不明的情绪,眸色阴郁, 只淡声道:「进城罢。」 几人一扬马鞭, 马儿便飞快地向城门口驰骋而去。 * 夜色降临,齐国几个皇子正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线人在大皇子齐岚耳中说了什么, 其余几人便见他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二皇子齐麟道:「是什么事, 让大皇兄如此高兴?」 齐岚抿下一口酒,意味不明道:「老三今早已经秘密入城。」 闻言,几人皆是一惊, 要知道齐渊当初作为质子被送往梁国, 少说也得待个几年,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国了? 「宫中传言父皇割了两座城换三皇弟回国,莫非是真的?」 二皇子齐麟有些不确定道。 剩下三人皆是眼神一暗,那老三到底有什么本事, 竟让父皇愿意做到如此。 而眼下皇子中间都心知肚明, 齐骜大概就在这两年了, 目前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便是大皇子齐岚。 齐岚母妃德妃出自四大家族之一, 又备受宠爱,加之中宫无子,他便是最有可能的人。 本来五弟齐湛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奈何年轻尚轻,于是,其余几个自知与龙椅无缘的皇子便已经私下与齐岚站在了一起。 这次齐渊突然回来,再加上父皇的态度,难不成....... 几人对视几眼,心下瞭然。 客套几句之后,便都纷纷告辞,齐岚也不多留。 进了书房,齐岚眼中深藏的见不得人的欲望才展露出来。 众人皆以为他会因此忌惮齐渊,但齐渊于他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他有个秘密,只有亲信才知道,那便是: 他暗自肖想了三弟许多年。 只是可惜啊,三弟却恨他得紧。 * 齐湛在三日前便已抵达齐国,此时正在御书房内。 火舌燎着架上的铜丝,单手撑在桌子上的天子满脸疲惫。 他开口,嗓音浑重:「梁国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座下齐湛乖巧地垂着头,恭敬地开口,「他不愿意将唯一的公主嘉禾公主嫁给大皇兄,只是封了一个官员的女儿为郡主,此时正安置在儿臣府内。」 天子轻扣桌面,不甚在意,「既然不愿便罢了,总归有人便是,这次你大皇兄的婚事便由你监督礼部来办。」 齐湛行礼,应道:「是。」 正待他要出门之时,齐骜却忽地叫住了他。 「朕听说你此次回来,还带回了一个苗疆女子,可有此事?」 齐湛脚步一顿,回道:「确有此事。」 齐骜面色却凝重起来,语气严厉,「苗疆人多擅蛊,容易遭人忌恨,若是真喜欢,便看紧些。」 话落,齐湛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羞意,道:「儿臣并不喜欢她,只是见她可怜,便顺路带回来了。」 「哦?可朕怎么听说,她出入你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齐骜挑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是有几分兴趣。 然而下一刻,天子却面色骤变,「苗疆人为宫中忌讳,你这番行事,少不了招人猜忌。」 齐湛见状,识趣地双腿一跪,垂着头,眸中潋滟被掩盖,「儿臣心知此番行事不妥,但请父皇相信儿臣,绝不会任由她胡来。」 房内一时寂静,片刻之后,方听得齐骜几不可闻地嘆息一声,道:」你去罢。「 「是,父皇。」齐湛起了身,恭敬府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出御书房。 门外的台阶上,窗纸上透出的光晕照在齐湛的侧脸上。 他眼中恭敬悉数褪去,往日桀骜重现。 呵,就算是他真有什么心思,谁也阻止不了他。 马车走到宫门口时,却见宫门一侧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守在马车旁的侍从有几分眼熟。 像是......他微微眯了眯眼,像是齐渊身边的。 正巧这时,孟河微微偏了头,熟悉的侧脸撞进齐湛的视线中。 他眼中一凛。 看来齐渊回国了。 * 五皇子府。 被册封为长宁郡主的女子叫做赵鸾心,是工部侍郎的嫡女。 此时,正坐在屋内绣着荷包。 丫鬟连翠听见齐湛回府的消息,连忙跑去告知自己小姐。 「小......郡主,五皇子回来了。」 本是叫习惯了小姐,话刚出口,小丫鬟便改了口,郡主说身在异国,身不由己,自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闻言,赵鸾心眼中一喜,连忙起身要去门口迎接。 五皇子府算不上多大,赵鸾心到时,齐湛刚刚从门口进来。 他一身绛红的锦袍,墨发被束起,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 赵鸾心赶忙行了个礼,「五殿下。」 齐湛心情算不上多好,只是草草敷衍了一句,「郡主。」 语罢,便要抬步离去。 第108页 赵鸾心见他心情不佳,满心的欢喜也成了委屈。 在这半个月中,她是随着齐湛一起来到齐国的。齐湛为人随性,待她只算是三分客气,虽说都在一个车队但两人一天也只能见上一两回 慢慢地,她却对齐湛生出了别的心思。 她自是知道她来到齐国是要做大皇子妃的,可是偶尔听见侍从丫鬟闲聊,才知道齐大皇子不光年近四十,并且私下阴狠,全然不似表面上的温润谦恭。 如此一来,便更是不愿嫁给大皇子。 她想着,若是能够嫁给齐湛,也是不错的。 赵鸾心正要抬步跟上,却从见房顶上下来了一个人。 头上银饰泠泠作响,一身的红黑相间的异域服装,脸上神情俏皮不羁。 这不是苗姜姜,又是谁?先前二人跟随齐湛一起回齐国,她便已经认识。 苗姜姜出身苗疆,心中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以及门第观念,常常直唿齐湛姓名,回齐国的路上,两人没少斗嘴。 果然,她落地第一句便是,「齐湛!又出去了?你答应给我带的玉带糕带了吗?」 齐湛脚步一顿,没好气道:「说了多少次不能直唿本殿名讳,天天脑袋就想着吃,也不害臊。」 苗姜姜眉头一拧,上去就挽住齐湛的胳膊,这幅场景落在赵鸾心的眼里,刺得她一痛。 「怎么,你将来可是本姑娘的夫君。我叫叫你的名字又怎么样?」 似是不服气,苗姜姜反驳道。 闻言,齐湛耳根微微一红,挣脱开她的手,咬牙道:「谁是你夫君,闭嘴。」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赵鸾心酸熘熘道:「还未出阁便将殿下称作夫君,苗姑娘真是不害臊。」 听见她的话,苗姜姜似乎觉得她话里这股敌意来的莫名,遂好脾气解释道:「按照我们苗疆的规矩,他当然是我夫君,因为他偷学.......唔唔......」 还未说完,她的嘴便被齐湛一把捂住,他气得青筋直跳,真是个蠢货,什么都往外说。 苗姜姜使劲揪住齐湛的手臂,疼得他眉头一皱,松了手。 喘了口气,她便咋咋唿唿道:「你干什么?!差点憋死你姑奶奶,憋死了你可就得成鳏夫。」 齐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边有些莫名的害羞,一边又听见她胡说八道生气。 于是只得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跟我来。」 两人用了轻功,便眨眼消失在原地,俨然忘记了还有赵鸾心这个郡主在。 赵鸾心手中的帕子搅成一团,她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身旁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道:「郡主,还是先进屋罢,外面湿气重。」 * 窗外夜色沉沉,齐渊坐在窗边,借着灯光,正细细写着手中的信笺。 距离上次见阿凝,已过去半月,甚是想念。 脑中浮现心上人的音容笑貌,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提笔写下自己的想念。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齐渊细细将信装在信封里,交给身旁的侍从,才抬头看向门口。 孟河轻手轻脚关上门,才道:「殿下,尹贵人那边传了话,想您明日进宫一趟。」 闻言,齐渊眸中瞬间郁色翻涌,他纤长的手指微曲,冷声道:「不去。」 「可是......」孟河欲言又止,过了一瞬才接着道,「听伺候的贴身婢女说,尹贵人的病又重了,已经好些日子下不来床了。」 齐渊手微顿,垂了眼,并未答覆。 孟河微微嘆口气,看来,殿下是铁了心不去看尹贵人了,母子俩怎么会闹得这么僵呢? 听见门被关上,屋内人垂着的眸子才重新抬起来。 他盯着屋内的烛火,半晌,抬手将烛火熄灭。 宫内人已经歇息,唯有一处宫殿窗纸上还映着微弱的烛光。 珍珠将最后一盏灯灭了,遂蹑手蹑脚地掩了房门。 屋内的榻上,躺着的尹贵人睁着眼睛,今夜三皇子府没有回信,看来,她的儿是铁了心不会来了。 迷迷煳煳中,她恍惚感觉到床榻边有一道视线正静静地盯着她,她心头一惊,连忙睁眼,借着窗外的月光,却发现屋内什么也没有。 她有些怅然地嘆了口气,原来是错觉。 窗外月色高悬,一道影子立在方才的窗边,片刻之后,又消失不见。 第60章 · 次日, 众人上朝之时,却突然发现在大殿前头,站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待得那抹身影从人群中站出来时, 朝臣才惊觉,原来大半年前送去梁国做质子的三皇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朝上众人议论纷纷, 猜不准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殿前那人穿着一身黑紫色朝服,头戴紫金玉冠, 如常的装扮,却又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齐湛一如往日穿着绛红的衣袍, 眼下泪痣晶莹, 他舔舔唇角,幽幽道:「成想皇兄这么快便回来了, 看来, 那安和公主终究绊不住皇兄啊。」 前方半步的男子未接话,在听得齐湛嘴中的名字时,眼中陡然划过一道冷厉的光。 其他几位皇子也姗姗来迟, 见到齐渊之后, 面上皆是佯装的惊喜。 二皇子齐麟道:「三弟啊,怎么这突然就回来了,也不谴人告知兄弟几个一声,我们好去城门口迎接你啊。」 第109页 「是啊, 三哥, 也不知梁国的那些皇子公主知道三哥出身卑贱, 有有特意为难你。」四皇子齐熠一向是几个人中最会往伤口撒盐的人。 果然,闻言, 齐渊嘴角绷紧,垂着长睫有说话。 站在两人身后的大皇子齐岚听着兄弟几人说话,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他目光隐晦地落在齐渊身上,不动声色贪婪地扫过对方一寸寸的肌肤。 突然道了句,「二弟、四弟,三弟喜静,就少说两句罢。」 齐渊听见他的声音,瞳孔几乎不受控制般勐地一缩,片刻之后,方才压下不知名的情绪。 几人一向以齐岚马首是瞻,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原本站在齐渊身边的齐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自袖中翻找出什么东西,接着嘴角微勾,手指轻轻一弹,便有什么东西瞬间入了齐岚的衣领。 下朝之后,天色已经大亮,臣子们纷纷赶回家中用膳。 至于方才在殿上,陛下对于三皇子齐渊此次归来的原因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安排了大理寺的闲职给齐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说这个位置自是比不上大皇子齐岚所在的户部,也比不上五皇子齐湛所在的礼部,甚至比不上二皇子齐麟与四皇子齐熠,但众人却知道,相较于以往齐渊身无一职的情况,这已经表明陛下对于齐渊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齐渊走在台阶上,尽管周围官员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耳力长于常人,便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长睫在眼下覆下一片阴影,不动声色地绕开下朝的大臣,独自一人朝着宫门口走去。 正在这时,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 「三弟。」 齐渊浑身一僵,不堪的记忆如潮水般上涌,他的唿吸陡然急促起来,眼中的戾色几乎掩盖不住。 见对方愣在原地,也不回头,齐岚并未生气,自己走到前面,对着齐渊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他继续道:「恭喜三弟了。」 十分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从齐岚嘴里出来,去奇怪地多出了点暧昧不清的意思。 他扫过齐渊如玉的脸,依旧那般无暇清傲,面上神色一如初见般疏冷,身形挺拔如松,倒是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更为撩人了些。 齐岚如是想到。 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一股尘封的噁心与仇恨涌上心头,齐渊偏了头,未发一言,抬步向着宫外走去。 齐岚负手站着,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头那股火气烧得越旺。 他近乎痴迷地凝视着齐渊的背影,难耐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神中涌动令人心惊的暗色。 这次回来,可逃不掉了。 * 今日日头晴朗,街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京中有名的胭脂铺中,不少贵女正在里头挑选着上等的胭脂水粉。 一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将手中沾染的胭脂,覆在身旁女子的脸颊之上,那女子便顿时羞红了脸,嗔笑一声: 「这么多人看着呢,云郎。」 林池云温柔地笑了笑,道:「怡儿甚美,我一时间忍住。」 闻言,温怡儿的脸便羞得更红了,她娇俏地用手点了一下面前人的胸膛,便垂了头,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买了胭脂出门,一路卿卿我我便并未注意两侧的行人。 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个女子,遂听得对方吃痛地娇唿一声。 林池云正要开口训斥,待对方抬起头来时,却突地愣住了。 对方玉软花柔,乌髮红唇,极盛的容貌让他一时怔愣。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对方微微蹙着眉头,朝着他的身边唤道:「四妹,你怎会在此?」 听见温凝唤她,温怡儿脸色一僵,只得讪讪回道:「三姐。」 温怡儿本想快些攥着林池云离开,谁知对方竟然跟丢了魂似的,任凭她怎么暗示,却仍然一动不动,就直勾勾盯着温凝看。 温凝看到温怡儿身侧的林池云,不解问道:「这位是?」 这也怪不得温凝,她平时鲜少出府以及参加各种宴会,所以京中大多的人只听闻过却并不识得她。 自然地,温凝也不认识这位林小侯爷。 听到她问,温怡儿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语气有些得意道:「这是北蜀侯家的小侯爷。」 见得林池云还直愣愣盯着温凝看,她心头一噎,赶紧暗地里掐了一把男子的胳膊。 趁着男子尚未回神,她有意想压温凝一头,便将林池云紧紧拉在自己的身边,状若无意道:「也是我的未婚夫。」 本以为温凝会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因为林池云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是上乘,可她并有,只是盯着两人看了几眼,有些迟疑道:「那真是恭喜四妹了。」 温怡儿从鼻子里溢出来一声得意的冷哼,便拉着林池云径直走向门外。 林池云这才从惊艷中回过神来,先前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国公府嫡女,还以为众人口中的姿容极盛太过夸张,今日一见,冠绝京都实至名归。 他再看看身旁的温怡儿,便有些食不知味了,心中不免将两人拿来比较一番。 本来觉得温怡儿姿容上乘,身段不错,在京中的一种贵女间已算是貌美的那一批,然而今日却让他知道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110页 跟温凝比较起来,一个是那天上的仙女,一个则是那寡淡的丫鬟。 显然温怡儿也知道林池云此时有点不对劲,她当即微微冷了脸,嗔怒道:「怎么,见了我那姐姐你就魂都了?」 「哪有,在我眼里,当然还是怡儿最美。」 林池云熟练地哄道。 虽不知这句话的真假,但温怡儿显而易见地开心了,便欢喜地拿着手上新买的名贵胭脂细细抹起来。 一旁的林池云余光扫过因为几盒胭脂便高兴地忘乎所以的样子,心下鄙夷。 到底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瞧这见识的样,真是惹人耻笑。 但他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兴许可以借着温怡儿去接近温凝,毕竟,那般的美人谁不想得到。 在温怡儿见不到的地方,他嘴角陡然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温凝回府时,收到了一封信,送信的人也不说是谁,只是道了三个字: 文三川。 她心里募地反应过来,随即心中一喜。 匆忙回了房,将信封小心打开。 果然,落款是齐渊两个苍劲有力的小字。 信中大致说了自己这一路的情况,跟她报了平安,并且许诺若是有意外,便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到梁国。 虽都是些平常琐事,温凝却一个字一个字看得极为仔细,信中未曾说过一个「想」字,但是她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二人之间的羁绊。 她将信收好,在心里默念愿他平安,便无比细緻地写了回信。 她亲自找到叫做文三川的店铺,将手中信件交到对方手上才微微放下心来。 在信中,她也郑重地许下了一个承诺: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等他回来。 他们之间相隔几千里,彼此能做的,便是相互等待与信任。 * 皇宫内灯火通明,特别是皇帝所居住的宫殿,此时更是亮如白昼。 殿内梁煜坐在榻上,一个头髮花白的太医微微抖着手为其把脉。 殿内已经跪了一地的太医,正在为皇帝把脉的是太医院的院首,若是他也一点办法的话,那他们不知多少会人头落地。 室内一时静谧,不知过了多久,院首李太医终于颤着收回了搭在皇帝脉搏上的手。 跪在地上的众人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却见李太医抹了把虚汗,接着便双腿朝着梁煜重重一跪。 底下的人心顿时凉了半截。 「陛下,老臣无能,实在诊断不出来陛下所患的病症。」 此言一出,其余的太医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院首也办法,看来...... 唉...... 依靠在扶手上的帝王半阖着眼,久久不说话,一时间只听得众人小心翼翼的唿吸以及掉在地上的汗珠的响声。 见帝王不说话,李太医瞅了瞅对方的神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可以注意下平常接触了什么东西,兴许可以找到源头。现下,微臣只能先给陛下开一些外敷的方子,至于要彻底治癒,还是得找到源头才好确定病症。」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已经心如死灰时,终于听见梁煜道了句:「那便照你说的办,朕会命于统领协助你,早日找到源头,不然,提头来见。」 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才刚松了一口气,嗓子眼又提到了心头。 李太医到底是老人,还未吓得两股战战,伏地领旨道:「臣遵旨。」 待太医们走后,大内总管魏公公便拿出上好的膏药,为梁煜细细处理着手上的溃烂。 他一边擦药,一边小心翼翼斟酌道:「奴才近日听说,曲贵妃娘娘最近经常偷偷召见张太医,似乎娘娘也得了什么病症。」 梁煜挑眉,「哦?倒是未听她说。」 那厢魏公公接着道:「听说要的都是些擦药,也不知是伤到哪里了。」 闻言,梁煜无意识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微顿,眼中冷光一闪而逝。 第61章 · 立了春, 便到了温窈与魏云峰成亲的日子。 这日,朗日高照,天空一碧如洗, 冬日的料峭寒意暂时褪去,柳条悄然抽出了嫩绿的枝条。 因着温窈自小同温凝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永宁便请了自己的母亲来给温窈梳妆。 大长公主,当今陛下的长姐, 温凝的外祖母,亦是温窈的叔祖母,这份殊荣, 便是京中贵女的头一份。 温凝进到温窈的闺房时, 已经见她梳好了妆,身穿一身做工极精细的喜服, 脸上施了粉黛, 明艷得不可方物。 而温窈的脸上,全是欣喜和娇羞。 姐妹两个在房内说了些体己话,便听见门外的喜婆喊了一声, 「魏将军来啦!」 屋内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禁不得调笑一声:「瞧把魏将军急的, 这还没到时辰便来了!」 这时,一贯伶牙俐齿的温窈却不说话了,垂着头,脸红得厉害。 身侧的丫鬟将盖头盖上, 便牵着温窈向着府门口走去。 还未到府门口, 就听得外面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门口围了一堆人贺喜的人,小厮们扬着笑意散着封好的红包。 温凝跟着出了门, 就被门口的场景惊了一跳。 只见魏云峰一改往日的沉稳,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头髮也被红绸束起,身前繫着一朵红花,稳稳噹噹坐在马上,虽极力克制,脸上眼角的笑意却止不住蔓延。 第111页 待见得新娘被搀扶着出来,身后的副将们高声齐叫道:「夫人好!」 这一声给魏云峰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他一眼横过去,却见往日怕他的副将们个个嬉皮笑脸。 喜娘是一个四品官员的夫人,在温解承手下做事,见状拿着帕子掩唇笑道:「新娘子就在这儿呢,方才我在门口可看见魏将军往府里看了好多眼呢。」 闻言,顶着盖头的温窈手指微微攥紧,一心扑在温窈身上的魏云峰自是注意到了,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轻轻松松将温窈抱了起来。 温窈勐地一惊,下意识抓紧了面前人的衣裳。 身后喜娘着急地喊道:「魏将军,魏将军!」 人群中一阵闹笑,魏云峰那张有些黝黑的脸都盖不住羞红。 怀里温窈捶着他的胸膛,有些着急:「呆子!你干什么呢?」 好在魏云峰虽是个草根出身,还是讲规矩的。 只见他将温窈抱起来之后,又小心将她放下来,让丫鬟搀着坐进了喜轿。 新娘子坐进喜轿后,队伍又一路路吹吹打打渐渐远去。 温凝回头看着抹泪的伯母,还有神色欣慰又不舍的伯父,心下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为温窈感到高兴。 * 齐国地处南边,一年四季气候温暖湿润,饶是如此,齐骜却仍然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 窗外的风透进来,齐骜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咳嗽,一声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都咳出来一般。 他接过高和递过来的帕子,闷声咳了几声,再次拿开帕子时,上面俨然是一团污血。 高和颤声叫道:「陛下.....」 齐骜摆摆手,满脸疲惫,眼下乌青,这些日子拖着病体操劳,身子早已经不堪重负。 半晌过后,殿内的烛火微微晃荡,齐骜招了招手,高和便心领神地凑上前来。 「你凑近些。」 高和见着齐骜的神色,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他听见对方说:「高和,你跟着朕快四十年了,朕是信得过你的,你听着......」 闻言,高和竖着耳朵,毕恭毕敬,生怕听漏了什么。 齐骜压低了声音,慢吞吞有些艰难道:「现下东宫无人,朕现在要你传朕口谕。」 高和眼皮一跳,万万没想到陛下同他说的,竟是立储的大事。 然而下一刻,齐骜忽然面色骤然难看起来,像是一口气突然喘不上来似的,一张脸憋得青紫,一双手忽然僵硬起来,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齐骜憋着一口气,用气音道:「立.......立......」 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完,便头向着靠背忽地一歪,整个人没了声音。 高和顿时大惊,颤着手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片刻之后,他松了口气。 来不及回想方才的话,高和抖着声音,高喝一声:「来人啊!陛下病倒了!」 宫中原本是一滩表面平静的湖水,在此刻,忽地掀起了波澜。 圣上病倒这件事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城,各个嫔妃大臣,皇子公主皆收到了消息。 首先奔到皇帝寝宫的,是一堆嫔妃,都穿着素净,围在齐骜的榻前小声啜泣着。 接着便是皇子公主们,一窝蜂往里挤,本来十分宽敞的寝殿,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拥挤了。 大皇子齐岚不愧是众人眼中最为贤能的储君人选,一进门,眼圈便红了,他大步走进殿内,一下跪在昏迷不醒的齐骜榻前。 一见齐岚演戏演的如此情真意切,剩下几个皇子皆是不甘落后,都在暗地里使劲掐了自己一把,逼得自己掉下两滴眼泪来。 二皇子齐麟哭得满脸泪水,一边喊道:「父皇......父皇......」 四皇子齐熠一看,这还了得,当即跪到床尾,也抹了抹眼泪,嚎着「父皇父皇」。 齐湛跪在最后,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桀骜,听见几个兄长假惺惺地哭着,没好气说了句:「父皇又没死,一个个哭得这么厉害给谁看?」 几人面色微僵,这种事本就是大家默认的,都心知肚明是演戏,这要是被戳穿就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了。 但也只能一个个接着哭,当做没听到这话似的。 皇后与齐骜是少年夫妻,哭得倒是情真意切,一听齐湛的这话,便忍不住斥道:「老五你说的是什么浑话?」 「你这是咒你父皇吗?」 一旁的丽妃忙赔笑道:「皇后娘娘息怒,湛儿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臣妾回去好好教训他的。」 语罢,便递给自己儿子一个眼色。 齐湛但笑不语,一个个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可算等到老不死的病倒了,演得倒是挺真。 不过,他对这皇位没兴趣,懒得陪他们演戏。 他想着,嘴角勾了勾,这不还有一个人也哭不出来吗? 视线转到他左前方半步跪着的男子身上,对方一身玄色常服,嵴背笔直地跪在那里,寝殿内的光打在他半边侧脸上,教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有那纤长的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掩盖了眼中的漠不关心。 只是与他不同的是,齐渊即便眼中没落下泪来,可脸上神情肃穆,加之微有些孱弱的背影,倒是也有几分哀伤的意味。 等了半晌,一旁的太医姗姗来迟,在一众嫔妃与皇子公主的注视下进了寝殿。 第112页 太医盯着众人的视线,只觉压力山大,他抬手摸摸不存在的虚汗,赶紧钻进了帷帐,进去把脉。 大概过了一刻钟,才见那有些年纪的太医从里间退了出来,脸色凝重,一抬眼便对上了着急的皇后。 皇后急切地问道:「刘太医,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这话一出,原本几个小声啜泣的皇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哭声,竖着耳朵听着。 那刘太医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皇后的神情,又垂下头来,斟酌着字句,嘆了口气道:「微臣无能,陛下的病症非突发情况,乃是一日日累积而成,如今病症愈重,已经拖垮了肺腑。微臣实在无力回天,只能开些方子暂时温养着。」 话没说得十分明白,但下面跪着的哪个不是人精,这不就是说齐骜不行了,大概就在这些日子了。 闻言,底下的人哭得更凶,一时间啜泣声充斥着整个寝殿。 皇后心头一颤,后退两步,险些站不稳,再开口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微臣告退。」 刘太医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出了寝殿。 从皇帝寝殿出来,一行人各怀心思。 现下皇帝眼看着就不行了,下面又没有立储,如何站队倒是成了如今最紧要的事情。 齐渊回到府中后,果不其然,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据线人来报,秉承着无嫡立长的原则,朝中好些大臣都在私下已经站到了大皇子齐岚的阵营。 仿佛是已经默认了齐岚如今的身份已等同于东宫太子一般。 齐渊垂下长睫,手指衔着信纸,慢慢地移动到燃得正盛的烛火之上。 等到火舌将纸张一点点舔舐殆尽,他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有了重臣的支撑又怎么样,没有兵权,终归是纸老虎罢了。 他拉开一处隐蔽的抽屉,拿出一个盒子细细摩挲着,打开一看,里面一块虎符正躺在其中。 之前霍家通敌叛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众人只顾着看热闹,却不知霍家早已失了兵符。齐骜与齐岚几人找了许久的虎符,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他手中罢。 齐渊眼睫微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就这般在黄澄澄的光亮中显得有几分狠厉。 齐骜老眼昏花,早已识人不清,朝臣生出了异心,民生哀怨,地方多贪腐,这天下,是该换个人来做了。 第62章 · 因着温窈的婚事已经办了, 永宁便总催着温怀定早些娶蓝心莹过门。 温怀定却总以大理寺事务繁多为理由拒绝了。 永宁心里清楚自己儿子这是对容早忧没死心,可眼下别人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她作为主母也不好再去苛待什么, 免得落人口舌。 上次事情闹大了之后,容早忧自知自己的身份尴尬,便鲜少出门, 也自然而然很久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 要不是最近府中都说住在偏远院子里的表小姐病得都起不来榻了,房里的小丫鬟哭哭啼啼去寻了永宁, 怕是好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府中还住着一个表小姐。 温凝去时,里间的榻上躺着一个人,被一床薄被盖着, 被子拱起的弧度很小, 可见这人消瘦得厉害。 待看到榻上人的容颜时,饶是温凝早有心理准备, 还是被吓了一跳。 此时容早忧的形貌用形销骨立来说也不为过了, 她面色极为苍白,白得两颊都没了血色,嘴唇发灰, 因为消瘦, 颧骨凸了起来,眼睛深深得凹陷了下去,乍一看,倒是吓人得很。 往日清澈有神的眼睛, 此时里面只泛着青白, 见温凝来了, 竟是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温凝看得心里陡然一酸,只不过十日未见, 容姐姐便成了这副样子。 她快步走过去,坐在塌边,伸手握住容早忧的手。 更令她惊讶的是,如今已是早春的天气,这屋子却还烧着暖气,但容早忧的手却是一片冰凉。 眼眶骤然有些酸涩,她低低唤了一声,「容姐姐,我来看你了。」 榻上的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挣扎了一番后,浑身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于是只得抱歉地笑了笑,「劳烦三妹妹了,如今我这幅身子,连下榻都是困难得紧了。」 「会好起来的,容姐姐,我让母亲去请宫里最好的御医,一定有办法的。」温凝不知怎样安慰她,只得握着她的手哽咽道。 闻言,容早忧的眼睛里并未露出什么希翼的光,只是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道:「多谢三妹妹了。」 话落,便又勐地咳嗽起来,温凝连忙起身倒了半杯温水,让她服下,好在咳嗽很快止住了,只是咳过之后,这张脸却越发显得灰败。 因着容早忧许久未曾出去了,温凝有心想让她开心一些,便净挑了些趣事说与她听,说到一些地方,容早忧便轻轻抿唇笑,这一笑让温凝有些恍惚,仿若又回到大半年前,那个初来府中,娴静腼腆的容姐姐了。 坐了没多久,外面见儿便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世子爷!」 似乎这般大声,是有意喊给容早忧听得。 闻言,容早忧原先脸上的笑意褪去,嘴唇微微抿着,垂着眸不说话了。 「大哥。」温怀定掀了帘子进来,温凝看见,口中唤道。 对方笑着点点头,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113页 温凝亦心知二人之间的纠葛,只是与温怀定打过招唿,便识趣地向着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温凝因着脚程不快,听得里面容早忧咳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世子怎的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温怀定嘆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早些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怎么说我都可以。」 床上容早忧合了眼,声音微弱,「世子还是少说这样的话,免得引人误会。」 话刚刚说完,便又是一阵压抑嘶哑的咳嗽。 容早忧本就孱弱,这一咳,险些是要将身子骨都咳散了。 温怀定上前将她扶起来,顺着骨头突出的嵴背一下一下耐心抚着。 好不容易怀中的人不再咳了,下一秒却用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挣脱。 担心她的身子,所以温怀定并不敢拘着她,只好顺势放了手。 瞧着榻上的人灰白的脸色,温怀定心情复杂,有心疼,有愧疚,或许还有几分心虚罢。 当初是他招惹的她,害得她动了心,他却没办法给她一个体面的名分。 她虽出身不高,却自有一身傲骨在,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做妾的。 如今她因为他在府中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现下就连身子也是一日日垮了。 若是他不是嫡长子,大不了舍了这身份,与她且去过平淡的夫妻生活,奈何,他是府中世子,既姓温,便註定是卸不下肩头这份责任。 榻上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唤回了走神的他。 「我现下有些疲倦,就不多留世子了。」 声音很小很轻,却重重砸在温怀定的心中。 他心中勐地被揪住,让他一时哑言。 室内沉默了一会,温怀定再将视线移过去时,却见得那张消瘦的脸上划过一滴清泪。 心口一阵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刺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哑声唤道:「早忧......」 榻上的人却未应他,反而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原本想说的话在这一刻却被死死钉在了喉里,陡然失了说下去的勇气。 之于她而言,他温怀定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负心汉罢了,是一个为了前程和家族利益,将她置于不顾,转身要娶高门大族的贵女的人罢了。 他只得起身,走出她的房间。 但他走得极慢,他知道,他还想听她说些什么。 终于,在即将踏出房门的最后一刻,微弱的声音在榻上传来。 这一声,让他疼得浑身一颤。 他听见她说,「世子不日便要成婚,我这晦气的地方,以后还是别再来了。」 他站在门口痛苦地喃喃一声,「早忧。」 语气如初见时那般。 容早忧再次转过身看向门口时,方才的人已经不见,只看见春日有些刺眼的阳光。 她拿着手挡了挡眼,有些恍惚地想,兴许,这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 趁着春日日头好,永宁在府中办了一次宴会。 美名其曰吟诗作曲、共赏美景,可府中的人都知道,这是特意为了府中的世子爷和三小姐办的。 虽与蓝府定了亲,但温怀定却鲜少与蓝心莹一同想处,而蓝心莹作为未出阁的女子,也自是不好主动邀约,心急的永宁便想了个法子,将人喊到府中来。 当然,这不仅是为了温怀定,也是为了温凝。 虽府中的人都心知温凝与齐渊两情相悦,但永宁却不满意。 齐渊出身皇家又势微,而齐国更远在几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会让温凝与他在一起。 这日,永宁广发了帖子,京中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与世家贵女们都到了国公府。 看着院子里一堆堆的年轻公子,永宁给身边丫鬟吩咐了句:「去将三小姐叫过来。」 丫鬟得了命令去了。 不多时,温凝便带着惊春到了前厅。 她今日穿得素净,一身藕青色的衣裳,脸上也未施脂粉,头上的朱钗也堪堪两支。 饶是如此,太过出众的容貌在一堆特意打扮过的贵女中间,依旧扎眼。 可永宁却不太满意,皱了眉道:「你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娘前两天送到你房内的几身衣裳都是现下流行的款式,怎的不见你穿?」 温凝抿抿唇,没有说话。 她自是清楚自己母亲的心思,可她心中已有人,又怎会对这些男子生出半分兴趣。 厅中站着一个人,与几个世家子弟说过话,便径直走到一边,端着一杯花茶慢悠悠喝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胭脂铺子遇见的林池云。 他是北蜀侯家的嫡子,自是收到了帖子。 此时,他品着手中的花茶,一边暗自打量着不远处的温凝。 先前只是惊鸿一瞥,就已经惊为天人,现下隔得近,仔细看了,才方知温凝不仅一张芙蓉面极是美貌,就连身段也是一等一的风流。 削肩细腰,柳眉桃腮,真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他驻足看着,眼中露出几分觊觎。 温凝正听着永宁说话,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正在偷偷打量她,她微微侧头,对上了一双暗含着危险的眸子。 然而对方很快收了神情,面上一派清朗,对着她微微颔首。 温凝收回了视线,虽有几分不舒服,但并未放在心上。 第114页 第63章 · 厅里人声嘈杂, 温凝只坐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其间有不少世家子弟上来搭话,本想能入了温凝的眼,实在不行同国公府攀上些关系也是好的。 却不曾想温凝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于是众人也只好打过招唿便去到一旁。 坐得有些乏了,温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坐下没多久,却看见惊春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声音焦急:「小姐,你快去看看, 梅园那边出事了!」 温凝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沉静:「母亲呢?」 惊春道:「夫人方才有事出去了。」 此时府中母亲不在,父亲兄长也皆不在府中, 温凝当机立断, 「去看看。」 温凝带着惊春到时,梅园附近却没有几个人, 一如往常一般。 梅园是专门用作接待世家小姐的, 难道是在里面歇息的小姐出了什么事? 走得近了,便发现门窗都盖得极为严实,从其中隐隐透出一些呛人的烟味, 随即便隔着薄薄的窗户纸, 看见其中隐隐有火光跳跃。 温凝秀眉微拧,沉声吩咐道:「走水了,惊春,你马上去通知管家, 让他带一批人过来灭火。」 惊春应了声, 转身朝着院门外跑去。 不知房中是哪家的小姐, 温凝只得站在门口尝试着与里面的人取得联繫。 她敲了敲门,脆声说道:」不要着急, 我是温凝,我已经叫人过来灭火了。「 里面的人没有应答,温凝推了推门,却推不开,眼见着里头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燃到窗边了,站在旁边的温凝都已经感觉到了几分烫意。 难不成是里头的人因为吸了太多的烟,已经昏迷了? 温凝有些踌躇,若是里头的小姐真出了什么事,国公府铁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但她又没几分力气,定是推不开这门。 她在周围环视几圈,见得院子檐下躺着几把扫帚,她几步走过去拿了起来。 扫帚是实木做的,倒是硬得很,她便用扫帚的一端使劲戳着两扇门中间的缝隙。 饶是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门竟是纹丝不动。 里头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温凝心下更着急,猜测应是被烧坏的桌椅之类的。 此时顾不得仪态,她狠狠一脚踹在门上,那门只是吱呀响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温凝急的额上冒出了细汗,就在这时,她听得里头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救救我.....」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那声音继续道:「我是温怡儿,救救我,我不想死.......咳咳.......」 虽然温凝平日不喜这个四妹,但生死攸关,哪里计较这些。 怕温怡儿当真晕过去,温凝只得在外面扬着声音道:「四妹,我是三姐,你别睡,我马上进来救你!」 话是这样说,可她哪有什么办法,忽地瞥见院内的一角有一口井,猜想其中应该有个水桶,便三两步跑了过去。 温凝这些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将水桶从水井里面提起来已是十分不易,裙摆被打湿了也顾忌不得。 她拿着水桶,狠狠一下一下砸在门上,那门也只是响了一会,压根没有被撞开的迹象。 正当温凝急的手足无措时,身后去传来了一道男声:「安和公主,你——」 话未说完,温凝便打断了他的话,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林世子,这间屋子走了水,舍妹困在里面,烦请你帮个忙。」 林池云也不拖泥带水,立马应下,接过温凝手中的桶便使劲砸着房门。 男子力气毕竟较女子力气大上许多,虽林池云也只是个文弱书生,还是将门给砸开了。 甫门一打开,温凝便沖了进去。 屋内烟雾着实大得很,好在火势算不上很大,温凝一边掩着口鼻,一边唤着:「四妹!四妹!」 找了一圈,却没看见人,温凝心下奇怪,但未多想,只是又进了里间,试图找到人。 然而,不知是不是吸了太多烟雾的原因,温凝的头有些昏沉,视物也开始不清。 没走两步,便两腿一软,整个人没了意识,不受控制往地上倒。 方才跟在身后的林池云伸手顺势接住人,从鼻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林池云将温凝搂在怀中,脸上褪下了方才温润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龌龊和急不可耐。 而温怡儿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衣裳整齐,面容白净,哪里有半点被困火海的样子。 「人已经昏了,你之前答应我的话可要作数啊,云郎?」 她盯着被林池云抱在怀里的温凝,脸上云淡风轻,可眼中的嫉妒是藏不住的。 温凝你可真是个狐狸精,明明已经在大殿上与那什么齐国三皇子互表衷肠,现下却还要来勾引她温怡儿的男人。 林池云美人在怀,自是什么都好说,也不介意多哄两句,「那是肯定的,怡儿,你才是我心中真正想娶的——。」 然话未说完,林池云却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 他垂眸一看,方才已经「昏迷」的温凝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拿着一把尖锐的钗子靠在自己的脖子上的血管在。 她眼神清明,眼中神色冷厉,手上微微用力,林池云便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接着便有什么顺着他的皮肤流了下来。 第115页 他心头狠狠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温凝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是中途醒来。 温怡儿原本看着温凝的眼神满是怨恨和嫉妒,此时眼中却震惊地无以復加,神色惶恐,心跳如雷。 温凝立在一旁,手中的钗子朝着林池云的皮肤狠狠一刺,对方立刻痛唿出声,求饶道:「安和公主,轻些.......轻些......」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温怡儿一听,顿时冷汗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怎么敢老老实实将自己与林池云的计划说出来,不然,这国公府她怕是待不下去了。 于是,她额头冒着虚汗,支支吾吾道:「你听错了,三......三姐。」 温凝自上次遭了梁復一趟之后,便谨慎了许多,方才她就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根本不是东西被焚烧的味道,于是她连忙屏住了唿吸,未将这奇怪的烟雾吸进去。 见这温怡儿被拆穿还不说实话,她眼神一凛,手腕又微微用力,扎进了林池云的脖子中。 瞬间,血就顺着簪子流了出来,果不其然,听得林池云哀嚎一声,立马道:「别使劲,我要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你可千万别再使劲!」 温怡儿心里一紧,再看向林池云的眼神充满鄙夷。 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这般胆小怕事,又没有一点骨气,看情况,怕是马上就要将她供出来了。 思及此,她脚底发软,正想着转身逃跑,可她没想到的是,不过片刻,惊春就已经带着管家还有十几个小厮过来了。 这会已经到了院门口,一阵阵脚步声令她心中发慌。 温怡儿看看一脸惊恐怕事的林池云,当即坦言道,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是转了弯。 「三姐,其实这件事都是他用姨娘和五弟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帮着他,他便要趁人不注意,加害他们!」 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温怡儿也不管说不说得通,有没有人信,赶紧将自己摘干净才是。 闻言,林池云气得怒气上涌,他没想到以前处处听他的温怡儿,这时候却全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来了。 眼见温凝手中的钗子又要使劲,他又没什么功夫,是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赶忙开口道:「安和公主、三小姐!你可别信她的话,明明是她嫉妒你,所以才找到我,想要我毁了你的名声,而我本来就心仪三小姐已久,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您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补偿!」 温怡儿气得只想将他的嘴缝起来,遂狠了狠心,在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情真意切道:「三姐,你再怎么说也是我姐姐,我怎么会真的加害于你呢?」 正巧这时管家带着两个小厮破门而入,见到里面的场景顿时一惊,然后听得温凝道:「何叔,将四小姐与这登徒子带下去,派人去将此事告知爹娘,请他们回来理论。」 管家何叔一头雾水,但也只好依着温凝将人带了下去。 被带下去前,两人还在喊叫。 林池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挣脱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他一边挣扎着,一边道:「我爹是北蜀侯,就是皇上也不敢随便动我,你要是真动我,我便要你好看!」 温凝罕见地冷笑了一声,北蜀侯不过是个空壳子,真论起来,怕是不及半个国公府。况且,她是个外软内硬的性子,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倒是温怡儿,有些难办了。但一想到上次温怡儿暗中推她下水的事,她大度没有计较,可不代表这次也会如此。 你若是一味忍让,那别人便会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 温怡儿似乎也看出温凝短暂的思忖,立马又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哭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怜。 「三姐,我真的是被威胁的!我是国公府的人,哪会帮着外人算计你呢,都是他威胁我!三姐!」 「三姐三姐!你相信我!」 管家这一听便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一向好说话的温凝脸色凝重,遂二话不说,便将人带了下去。 毕竟,除了老爷夫人世子,这府里最大的便是温凝,更遑论还有个公主的封号。 处理好事情,温凝回到自己房中时,头脑还有些昏胀,好在吸入的不多,喝完碗解药的汤便也没什么大碍。 因着特意隐瞒了消息,前厅的公子小姐们,并不知道后院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下想来,若不是温怡儿参与其中,第一次来国公府的林池云又怎么会出现在后院的梅园,又怎么会在她砸门救人的时候刚好出现? 温凝吐了口气,好在她留了个心眼,若是像上次一般毫无防备,现在不敢想像已经发生了什么! 现在只需要等着父亲与母亲回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便会水落石出。 第64章 · 派去的小厮动作快, 不多时,永宁便回来了。 林池云与温怡儿皆是个胆子小的,一听要将两人送到大理寺, 便都招了。 只是,两人口径不一致,都想将责任往对方身上推。 永宁到底在大宅里浸淫了许多年, 一眼便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被人拉着的温怡儿,问话时勐地激动起来, 自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身下突然流出一滩血水来。 第116页 霎时间,林池云脸色一变。 既不是来葵水的日子, 又为何会下身流血, 府里有经验的嬷嬷便知是小产了。 现下,这件事便闹得越发大了。 永宁本就不喜欢温怡儿, 此番又知道温怡儿怕是与林池云私通, 更加脸色不好看了。 温怡儿出了事,便会连累整个国公府的名声,自然也会连累温凝的名声。 当即永宁便派人去了北蜀侯府, 请了侯爷夫人过来商量。 商量的结果, 便是选了日子将温怡儿抬过去,做个妾。 原本以温怡儿原本国公府庶女的身份,嫁给侯府世子怎么也是个贵妾,可眼下还未出阁便已怀了身子, 自降了身份, 只能说是作茧自缚。 至于两人合伙算计温凝的事情, 因为大祸未酿成,如今两家又是姻亲, 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永宁也明白自己的女儿受了气,便未给一分钱给温怡儿做嫁妆,再加上与林池云之前狗咬狗的事情,只会有她不好过的。 北蜀侯夫人自知自家的混帐儿子又做了蠢事,这见色起意,打谁的主意不好竟然打到了温凝的头上,于是只得讪讪接了永宁的话,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在别人府中被打了十个板子。 她那个心痛得呀,又不好说什么,还盼望着对方赶快消气。 在看见躺在榻上的温怡儿时,北蜀侯夫人更是没有好脸色,心想等入了府便要好好磋磨这个贱胚子。 从始至终,温凝只是喝着手中的热茶,面色无波地看着下面的闹剧。 等送走了北蜀侯母子,永宁嘆了口气,语气心疼,「凝儿,你受惊了,没伤到哪里罢?」 温凝闻言转过头来,敛眸淡淡回了句,「我并无大碍,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 永宁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自己女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得作罢。 自从上次温怡儿说漏了那件事以后,她与凝儿便越发疏远了。 春色极好,院里的桃花开了,前厅的热闹与她无关。温凝从房内拿起信件拆开,看了看内容,便抿唇笑了起来。 这是这个月齐渊从齐国寄来的第二封信,信中说道,若是不出意外,大抵三月后便可以再次回到梁国,届时,他会亲自上门求娶。 *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过去,齐骜于昨日已经驾崩,他离世得突然,并未来得及立储,一时间几位皇子各怀心思。 灵堂中,一副棺材摆在其中,四周挂着白皤,正前方摆着一堆牌位,正前方那一块,正是齐骜的。 屋内一众穿着丧服的妃嫔哭哭啼啼,几位皇子也满脸悲戚,其中要数大皇子齐岚哭得最为情真意切。 一张刚毅的脸上,眼睛通红,眼下一片青黑,一瞧便知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身后的二皇子齐麟悄悄拉了了他的衣角,小声道:「大皇兄,你已经守了一夜,是时候去歇息了,若是身子拖垮了便得不偿失。」 这时候就是要看谁哭得厉害,齐岚哪会真因为自己的疲惫而真听了老二的话就去休息,他本来就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宝的人,如此一来,岂不是落人口舌。 于是便沙哑着声音道:「不了,二弟。」 语罢,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弟弟们,善解人意道:「三弟、四弟、五弟,若是累了,便先去歇会,这里有大哥守着。」 四皇子齐熠摇了摇了头,红着眼睛哽咽道:「大皇兄,父皇离世,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哪有心思歇息呢,我只恨不得能替了父皇的病痛。三哥、五弟,你们说是吧?」 齐渊跪在原地,面色沉寂,抿着唇一语不发,默然地烧着眼前的纸钱。 齐熠一时有几分尴尬,便将目光转向了齐湛。 齐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睛红肿的齐岚,心下嗤笑。 他从容地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嘴角一勾道:「既然这里有几位皇兄,那我便歇息会,待会来替你们。」 语罢,便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齐岚、齐麟、齐熠:「.......」 不过想着齐湛对皇位并未表现出什么兴趣,便在心中腹诽两句便罢了。 几人转过头,又开始哭哭啼啼地烧着纸钱时,却见又一人起身,不要说与他们说两句客套话了,便是连眼神也未给一个,直接起身走了。 这时正值夜晚,正值春日,还是有几分凉意。 几人目送齐渊离去。不一会,便有嫔妃陆陆续续晕倒在灵堂,丫鬟们只得搀着嫔妃们离去。 不多时,原本有些拥挤的灵堂此时却空荡荡,伴着敞开的大门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堂内白皤唿唿作响,点燃的白烛也被吹得摇摇晃晃,一时间有几分阴森。 二皇子齐麟咽咽唾沫,向着周围环视了一圈,低声道:「大皇兄,怎么有点阴森呢。」 四皇子眼中划过鄙弃,道:「二皇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有父皇在这里镇着,那些个小鬼敢来?」 「说不定就是父皇呢?」齐麟打了个冷颤,颤着声道。 齐熠眼神微凛,心思一转,问道:「二皇兄这么怕,难不成......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说到后半句,他声音越来越小。 二皇子齐麟「呸」了一声,为了壮胆大声道:「胡说什么,四弟,你二皇兄兢兢业业,可没做什么亏心事啊!」 第117页 那厢四皇子嗤笑一声,「哦」了一句,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齐岚眼中划过一道冷光,看向两人的眼神有瞬间的冷厉,片刻之后温声道:「父皇面前,少说这些。」 两人一向以齐岚马首是瞻,都应了声,不再说话了。 * 齐骜驾崩,四品以下的嫔妃全部陪葬,举国大丧三天。 三月十三,齐骜出殡以后,朝中不少大臣都在拥立大皇子齐岚登基,其中以大皇子母妃德妃的母家带头。 而齐岚却一脸悲痛,说父皇刚刚下葬,他要是顺势登上了皇位会寒了父皇的心,便道此事之后再议,朝臣也无异议。 但众人心里都明白,这皇位齐岚几乎是坐定了。 书房内,烛火燃得正旺,齐渊刚送走两位朝臣,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年红衣肆意,坐在桌子上,把玩着桌上的墨台,语气戏嚯:「怎么,皇兄就真的坐得住,让那禽兽登上皇位?」 齐渊长睫微颤,冷声道:「慎言。」 少年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定定看了他一会道:「皇兄不会忘了他对我们做了什么吧?」 此言一出,齐渊瞳孔勐地一缩,眼中翻滚着恨意,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忘了。「 「忘不了。」 齐湛的语气有一丝的颤抖,转而突然对着齐渊认真道:「皇兄,我们联手罢。」 齐渊身形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似乎有显而易见的讽刺,「你觉得,你和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话落,房中一时寂静得可怕。 风从窗户挤进来,烛光摇曳,光影打在人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两人的神色。 半晌,自少年处传来一道声音,「皇兄。」 「对不起。」 声音很轻,在这夜色中几乎就快要听不到。 齐渊未回道,闭了眼又睁开,语气很平静,仿佛是早就猜到一般:「我的蛊毒,是你下的。」 本以为少年会否认,未曾想,却并未,他道:「是,是我做的。」 齐渊抚上自己的胸口,仿佛能感觉到心口处正隐隐绞痛,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苦。 「为何?」 谁知,这句话像是突然刺激到少年一般,他突地眼眸通红,神色怪异,眼角的红色泪痣在他脸上仿佛要开出一道绮丽的花。 他望着齐渊喃喃道:「因为......我想皇兄同我一样.......」 齐渊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脖颈处慢慢蜿蜒出红色的纹路,逐渐扩散到半边脸上。 他拧着眉听得对面少年继续声音嘶哑道:「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窗户透进来的风将桌上的信纸捲走,双眼充血的少年一身红衣如同修罗,站在室内幽幽道: 「永不见天日。」 剎那间 ,齐渊感觉心头忽然有什么扯得生疼,遂听得齐湛濒临癫狂道:「皇兄,我给自己也下了蛊,我体内的是蛊母。」 一阵钻心的疼狠狠在心口一刺,齐渊身子一滞,双手撑在桌子上,青筋乍现。 他压着痛苦低声道:「齐湛,你疯了。」 少年却突地逼近他,红着双眼一字一句道:「皇兄......蛊母不死,蛊子不死......」 语罢,他却使了轻功,突地消失在房内。 夜晚冷冽的风颳得脸颊有些生疼,少年眼中血色乍现,近乎自言自语道:「皇兄,我们同幼时一样,同幼时一样......」 半晌疼痛得到缓解的齐渊才支起身子来,望着齐湛离开的身影,目光中有一丝极浅的怅然。 他闭了眼,脑中不堪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嘭!」地一声,桌子被砸出一个浅坑。 他也不想,但,不得不恨。 第65章 · 关外黄沙漫天, 一轮圆月高悬在天幕之中。 夜晚的风唿啸着,颳得营地的帐篷唿唿作响。 梦中酣睡之时,将士们被一阵号角声惊醒, 遂纷纷下床,冲出帐外。 只见圆月之下,一人浑身银色铠甲, 手中举着号角,立于山岗之上。 皎洁的月光洒下来, 手中莹润的虎符折射出光芒。 但听得山岗之上,那人振臂一唿,声音洪亮, 响彻整个山谷, 「霍家军何在?」 「霍家军在此!」 见到虎符的剎那,众将士纷纷清醒, 心中沉寂已久的豪情在这一刻仿佛重新被点燃, 纷纷响应! 他们已经被人遗忘于此好几年,如今铁骑霍家军终得以重现于世。 「三皇子有令,先皇驾崩, 而今朝中奸臣当道, 百姓民不聊生,尔等可愿追随殿下杀奸臣、肃朝纲、镇社稷?霍家以往罪行,被牵连者皆不论罪,尔等可愿?」 话落, 山谷一片寂静, 紧接着有稀稀拉拉几道声音回道:「四营第十八骑刘能愿追随殿下!」 「三营第二十五骑章为忠愿追随殿下!」 「八营第三骑武大愿追随殿下!」 渐渐地, 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多。 「六营第九骑......」 「十三营第四十骑......」 「.......」 片刻之后,山谷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霍家军愿追随殿下!」 谷中余音浩荡, 久久不能平息。 * 齐骜头七一过,齐岚便在朝中重臣的拥立之下登上皇位。 第118页 此时封禅大典上,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地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陡然黏腻烦躁起来,齐岚正穿着一身龙袍宣读封禅礼词,却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一群乌鸦,围绕在齐岚所站的位置上空,久久盘旋不去。 乌鸦乃不祥之物,此时突然出现在封禅大典上,是否意味着即位之人不详? 底下站着的大臣开始议论纷纷。 齐岚面色一沉,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读完封禅词,便正要开口大赦天下。 谁料此时,一群乌鸦却拧成一股绳似的,朝着天坛上燃着的香俯冲而去。 霎时间,点燃的香被扑得七零八落,紧接着一群乌鸦盘旋在天坛上空,开始发出悽厉的叫声来。 一声一声,尖利悲戚,让人悲恸。 底下朝臣的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一名大臣从人群中站出,语气沉稳,掷地有声: 「乌鸦乃不详之物,此时却于大皇子身侧久久不散,臣以为,是否预示了某些东西?」 齐岚面上的谦和的笑险些绷不住,他注意到了这个老匹夫的称唿,他已经即位,竟然还只是称唿他为「大皇子」。 再加上今日的怪象,这不是摆明了说他是个不祥之人吗? 果然此话一出,底下的大臣们开始躁动起来,有人迈出一步提议道:「不如今日封禅之事暂缓,殿下以为如何?」 齐岚一看,顿时气得他心血上涌。 这人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鼎力支持他的亲信。 他竟是不知道,这个老匹夫原来不是他的人。 有了两位肱骨大臣在前,其余的人也开始劝他封禅之事暂缓。 寡言难敌众口,齐岚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咽下这口气。 若是他手中有兵权,也不必忌惮这些迂腐不堪的老东西。 直接杀了便是,何须顾忌。 皇宫中的消息似乎长了脚一般,极快地传遍了整个皇城。 大皇子封禅之事受阻,遭到了天意的反对,预示着大皇子乃不祥之人,难堪大用,皇位应另择贤君。 此时,齐渊正坐在房内抿着茶水。 孟河自门外进来,抱拳轻声道:「殿下,消息已经散了出去,霍家军也已全部收服,接下了怎么做?」 闻言,男子长睫微垂,手指曲起,极缓地敲击着桌案。 他语气极淡:「不急,他还会有行动。」 孟河道:「依殿下看,是什么时候?」 男子眼下眸底的暗色,语气胜券在握。 「明晚。」 * 夜色沉沉,榻上的人却睡得并不安稳。 即便并未梦魇,平静地同往常一般,可在睡梦中依然清醒地感受到心口处沉闷的钝痛。 温凝自睡梦中醒来,身上的寝衣被浸湿,额头冒着虚汗,浑身发冷,心口处闷地厉害。 她并未有心悸的毛病,又怎么这般? 温凝下了床,借着窗外的夜色走到桌边,倒了一壶茶,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浇醒了几分理智。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不甚明亮,像是被一层乌云隐隐地遮盖着。 心口处的闷痛没有消散,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不过,倒不至于过分疼痛,只是压得她唿吸困难。 她扶着床榻,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慌得厉害。 另一边。 被一床薄被盖着的人,双眉蹙紧,满头大汗,薄唇紧抿着,像是十分痛苦。 即便这般痛苦,榻上的人似乎被魇住,无论怎样都醒不过来。 幼时的场景一一浮现。 宫内的一处废弃宫殿旁,三两个小少年正一脚一脚毫不留情踢着身下的小少年。 倒在地上的小少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锦袍沾染上淤泥,精緻无双的小脸眉头紧紧皱着,冷汗自额上缓缓滴下来。 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唿,只是牢牢护着怀中的东西。 领头的少年看起来年纪稍大,约莫十二三的样子,看着地上的少年死活不撒手,狠狠踢了一脚,骂道:「你个贱胚子,还不松手?」 身侧大约六七岁的小少年有些忐忑,拉拉身旁少年的袖子道:「二皇兄,我们还是别打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稍大的少年转头就嗤了一声,道:「怕什么!四弟,他的母妃不过是个罪奴,在宫里有什么地位,也不受父皇待见,今天就是打死他,父皇也不会——啊!」 他勐地惨叫一声,见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挣扎起来,朝着他的腿狠狠咬了下去! 夏天的衣裳薄,这一咬定是留了很深的印记,齐麟一脚狠狠踹在地上小少年的胸口处,末了「呸」了一声,「贱东西,还敢咬我?」 小少年咳了两声,自喉间溢出声闷哼,接着便有丝丝污血自嘴角缓缓流出。 身旁齐熠有些害怕,「二皇兄,他吐血了,会不会死啊?」 齐麟哼了声,狠狠道:「死就死了呗,正好和他那病秧子亲娘一样,两个下贱的东西,早些死了好。」 话落,原本安安静静的小少年不知从哪里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了齐麟的腿上,霎时间,便听得齐麟一声惨叫。 他骂道:「你不要命了,你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谁知,地上的小少年却不害怕,只是阴森森地盯着他,一双漂亮的凤眸全是狠意,他道:「不许辱骂我母妃!」 第119页 「呵。」齐麟自嘴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嘲讽,便要朝着小少年再次下手,他高高扬起巴掌,带起一阵风,正要扇在小少年的脸上,却突然有一只有力的手制止了他。 齐麟扭头一看,是他的大皇兄齐岚。 大皇子齐岚今年已二十有五,比几人年长许多。 他看见地上的小少年,顿时就明白两人干了什么事。 于是便斥道:「二弟、四弟,你们在干什么!」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齐麟一见齐岚便缩在一旁,都说长兄如父,他确实很怕他。 齐湛从齐岚身后钻出来,连忙将地上的齐渊搀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小声道:「三哥,没事了,我找了大皇兄过来给我们出气。」 齐渊默不作声,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便沉默站在一旁不说话。 齐湛看着他嘴角的淤青,有些担忧道:「很疼吧,三哥?」 说着,正要用手去触碰那处红肿。 但却在中途被一只手拒绝,他看见齐渊睨了他一眼,便顺势退后了一步,冷漠道:「不疼。」 齐湛失落地垂下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很清冷,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我并无大碍,无需担忧。」 闻言,齐湛的眼亮了起来。 好在有齐岚在,齐麟与齐熠两个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憋着怒气,讪讪给齐渊道过歉便灰头土脸地走了。 梦中齐渊记得他与齐湛跟随齐岚到他的住处疗伤,接着齐湛被自己的母妃接走,只留下他和齐岚待在一起。 先前他也以为齐岚是如他的外表一般温润谦和,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齐岚他...... 是个禽兽。 接下来的画面开始逐渐扭曲,只余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像是在潜意识里逃避一般。 榻上的人睡得越来越不安稳,额头上的虚汗顺着脸颊流下。 齐渊勐地睁开眼,被惊醒过来。 梦中的记忆仿佛昨日发生过一般,无比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他坐在榻上急促地唿吸着,长睫掩盖的瞳孔下尽是慌张与绝望。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地唿了口气,涣散的目光渐渐收拢,他翻身下了床。 外间传来敲门声,是孟河。 他道:「殿下,温小姐的信。」 屋内半晌传来回答,嗓音有些哑:「放在桌上。」 「是,殿下。」门外孟河应了声,便将信放下,出了门。 待外间没了声响,他才出去将信拿了回来。 触及到温润的信纸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犹豫,竟有些不敢打开信封。 时间过去得太久,他险些要遗忘了。 若是阿凝知道他这般不堪的过去,还会如现在一样心悦他吗? 想起往日同温凝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自心底生出一种无力的自卑来。 阿凝是天上皎月,他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满身脏污的杂草,竟妄图仙子的垂怜。 第66章 · 齐渊展开信件, 点燃房中灯,细细读来。 信中只字未提前些日子林池云与温怡儿算计她的事,但他在梁国都城留了一部分势力, 又怎可能一点不知。 幸好,她安然无恙。 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定会血洗北蜀侯府。 * 三月二十一, 这日,京都有件喜事。 那便是宁国公世子温怀定迎娶中书令家嫡小姐的大好日子。 宁国公早些年为国征战沙场, 颇受百姓爱戴,加之其子温怀定任大理寺卿,清正严明, 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 凡有冤屈,必定为其伸张正义, 百姓拥戴, 恰逢国公府喜事,更是有许多百姓自发为国公府清扫街道,疏通迎亲道路。 接亲的队伍声势浩大, 一路吹吹打打, 两旁百姓笑逐颜开,丫鬟小厮向行人散着喜糖与红包。 体型健硕的白马之上,坐着一人,意气风发, 身姿挺拔, 一身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 竟还显出几分温润如玉来。 那人眉眼清俊,肩宽腿直, 立于马上令多少看热闹的官家小姐红了眼睛。 这温怀定在世家子弟中乃是名列京中贵女最想嫁的榜首。 他年少成名,家世显赫,自身相貌拔尖,官运亨通,怎么就便宜了这中书令家的小姐。 围观的一贵女戴着面纱,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身穿喜服的新郎官,眼神中有羡慕也有嫉妒,半晌,终是落下一滴泪来。 身旁的丫鬟劝道:「小姐,回府罢,看久了也是徒增伤悲。」 贵女嘆了口气,不舍地将目光从马上的人收回来,遂进了马车。 有人伤感,自是有人欢喜。 闺房内一身喜服的蓝心莹,头上盖着红盖头,她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压不住。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袖子里那本小册子,霎时间,脸便通红。 院子的奶娘高声叫道:「姑爷来啦!」 在场的人一片打趣,遂牵着蓝心莹迎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回府、跨火盆、拜堂、入洞房,一整套流程下来,蓝心莹非但没觉得累,反而坐在新房中时,心跳的厉害。 陪嫁嬷嬷见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便劝道:「小姐,吃点东西吧,姑爷还要些时候才会回来呢。「 第120页 坐在床榻边的蓝心莹轻声「嗯」了一声,嬷嬷便走过来作势要掀她的盖头,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给阻止了。 蓝心莹隔着喜帕有些羞涩道:「嬷嬷不用了,我等着夫君来掀呢。」 话落,嬷嬷愣了愣,笑道:「好好好,都依小姐的。」 房外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入席的皆是达官显贵,温怀定穿着一身喜服端着酒杯穿梭在其间。 他面上笑意温润,举手投足皆是风流,拗不过宾客的热情,只好笑着接下一杯杯的酒。 席间有一公子,是工部侍郎的次子,向来与温怀定交好,斟了满满一杯酒,冲着他眨眨眼笑道:「不知道这几杯酒下去,怀定还有没有力气去洞房花烛啊。」 话刚落,席间一阵闹笑,温怀定喝了酒两颊泛上些红晕,微斥道:「你小子,少说些不正经的。」 席间,有人不停敬酒,温怀定也只是笑着,来者不拒。 一处偏僻的院子。 纵使离得远,可府中热闹的声音还是不免传到这小院中来。 房内的榻上,正斜斜躺着一个人。 容早忧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支起自己的身子,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她整个人苍白如纸,原本合身的袖子此时空荡荡的,只露出一截干瘦如柴的手腕。 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煳,强烈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听着从正厅传来的隐约的嘈杂人声,还有府中随处可见的红色灯笼以及窗花,她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种浮萍般的漂泊感来。 她院子的凄冷与其他地方的热闹喜庆格格不入,就好似在这里,她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家,没有一个可以堂堂正正落脚的地方。 她空洞地望着窗外,从窗户窜进来的风明明是温暖的,她却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寒冷来。 枝头的桃花开得正艷,窗外是暖洋洋的日光,她艰难地将自己的手缩进被子里,蓦然发现原来房内的炭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难怪这么冷呢。 她有些恍惚地想到。 院子里除了两个洒扫丫鬟,便只余一个见儿。 估计是看她还睡着,便跑去凑热闹去了。 罢了,花一样的年纪总归是要活得鲜活些。 她突然觉得好累,是不是彻底睡着便好了。 梦里什么都有,有只存在于幼时记忆的爹娘,种满了满院子的芙蕖,滁州的风夹杂着塞北的冷,但那时候,心是暖的。 耳边传来一阵鞭炮声,是新娘子进府了。 温怀定他.......终究是娶了门当户对的人。 新娘子她之前远远见过一回,温顺善良,长相清丽,两人极是般配。 也好,也罢了,他生来便同她不是一路人,他给予过她短暂的温暖,这,便够了。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蒙着半块雾蒙蒙的东西,她索性闭了眼不去费力。 身子越来越冷,她不禁有些发抖,她想着等会见儿回来时,得让她再换一床厚一些的被子。 至于炭火,还是烧着罢。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柔清隽。 「早忧......」 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偏偏老是趁她快要睡着时来叫她。 她本想说两句,但是嘴巴张不开。 她真的太困了。 就让她好好睡一觉罢,醒来时,又会回到以前了。 她这般想着,耳畔传来一声无比清晰的声音。 「礼成!送入洞房!」 她恹恹蹙着眉,终是陷入了梦里。 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吹得枝头上的桃花左右摇曳,窗户半掩着,榻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一只手搭在床沿边。 那张如白纸的脸上,一滴清泪从眼角溢出,陡然划过脸颊,重重地砸在露出的半截手腕上。 * 屋内红烛摇曳,新娘正忐忑不安地等着门外的人。 「吱呀」一声,门被人打开,紧接着,有人慢慢地朝着床榻边而来,那步履不缓不急,轻重不一,看来是有些醉了。 蓝心莹攥着手指,心跳快地似乎要崩出胸膛。 脚步声忽地停了,蓝心莹听见拿东西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她闻见一阵酒气,伴随着这股味道,她隔着喜帕感觉到来人越来越近。 她紧紧攥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 眼前挤进一阵光亮,紧接着她的喜帕被挑开,映入视线的是一张清俊温隽的脸。 那人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一眼望进那双眼时,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心头有瞬间的凉意,但听见面前之人轻声唤她: 「娘子。」 那点疑惑转瞬又消失在这「浓情蜜意」之中。 铺天盖地的羞涩和喜悦将她湮没,她羞羞答答地抬头,柔声回道:「夫君。」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蓝心莹心生不悦,却听见温怀定温声哄她,「娘子勿动怒,我去看看。」 再多的怒气也在此刻陡然消散。 她轻轻点头,看见温怀定去开了门。 门口是常跟在身边的侍从,他压低声音道:「爷,容姑娘......去了。」 开门的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便恢復神情,声音微微透着点哑,「知道了,你去罢。」 第121页 「是,爷。」 侍从很快离去。 身后蓝心莹耐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事啊,夫君?」 她犹豫了一下方才轻轻唤出那两个字,回过神来,面上红了一片,同她嘴上的胭脂一般。 「没什么,大理寺的一些事情罢了。」 他随口应道,将门轻轻掩上。 蓝心莹斟酌着柔声道:「今日夫君与我大婚,便先将大理寺的事情放一放,可好?」 温怀定笑了笑,温声道:「听你的。」 听得他的应答,她敛眉羞涩地笑了笑。 再抬头时,便见男子正取了两个杯子,倒上了酒,将一只杯子放到她眼前,眉眼笑意温柔,「娘子,合卺酒。」 她接过,同男子交手而饮。 酒一入喉,她便生了几分醉意。 她眼前有些恍惚,只是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微微一怔,本以为是酒,可酒是凉的啊...... 未来及细想,灼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蓝心莹微微仰着头,迎合着他。 屋内红烛熄灭,窗幔拂动。 屋外夜色寂寂,窗边的桃花被风吹着簌簌往下掉。 宛如落泪。 第67章 · 前些日子的谣言传遍了京城, 齐岚索性便免去了封禅大典,按照无嫡立长的规矩,他尚未犯下大错, 自然是不能置噱。 当夜,他便招了亲信入宫商议朝中大事。 待到事情商量妥当,齐岚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已经同几个亲信说好了, 明日他们会尽力拥戴他上位,至于那几个不听话的老匹夫, 得先拿捏住他们的软肋才是。 暗卫得了吩咐,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齐岚抬头望了望天幕,紫微星微微闪烁, 不太明亮。 他眯了眯眼, 可恰巧这时,原本遮盖住紫微星的乌云却逐渐散开, 原本黯淡的星辰此刻却陡然明亮起来。 嘴角缓缓勾起, 不祥之人又如何,就连这天象也不正预示着他是这真命天子。 还未来得及多高兴一会,方才出去办事的暗卫此刻却突然回来了。 一群人隐在黑暗中, 齐刷刷地朝着他跪了下来。 齐岚眼皮一跳, 直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只见一群暗卫面面相觑,最后领头的道:「殿下,人跑了。」 「什么?」 领头的暗卫接着道, 「方才属下与弟兄们去执行任务时, 发现您吩咐的人全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就连那几个官员此时也不见踪影。」 说完, 便垂下头,等着接下来的命令。 齐岚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摩挲手上的扳指,半晌沉声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今夜一定要将人找到。」 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找不到人,便提头来见。」 底下的暗卫们纷纷低头抱拳,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话落,听得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再看时,一群人已经消失不见。 齐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还尚不十分明亮的紫微星,此刻周边没有一点遮挡,静静地挂在天幕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但是不知怎的,他隐隐有一种不安在心头萦绕,总觉得今夜之事,不会那么顺利。 他心头狠狠一跳,伸手轻轻揉捏两侧的太阳穴。 不过片刻,他又将手放下来,眼中迸射出一道锋利的光。 不管怎样,明日,他必定要成为齐国的新皇。 他转身回到房中,正有了些困意时,却突然听见院子外头一阵无比清晰的打斗声。 还未等他出门,便有人一脚踹开他的房门,紧接着便有一堆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被扔进了房中。 借着屋内的烛光,他定睛一看,这全是他府中的暗卫! 他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转身三两步就要去够放在架子上的剑,手离墙上那把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有一把匕首迎面而来,他下意识躲避,再反应过来是,架子上的佩剑已经不见了踪影。 齐岚心下骇然,却见自门口有一人踏着月色迎面而来。 那人身穿玄色的锦袍,衣服料子上绣有暗纹,犹如潜伏在暗处的野兽,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室内的光不甚明亮,来人眉眼精緻入画,轮廓分明,那双无波的眸子在此刻染上了几分冷意。 他开口时,声音清冷,语气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恨意与嘲讽。 「齐岚,别来无恙。」 齐岚眯了眯眼,语气听不出多少意外,「三弟这是什么意思?」 一身玄袍的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来,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精緻的剑身,遂突地「唰!」地一声抽出剑,银白的剑刃泛着光,他手腕微微转动,剑尖便直指齐岚。 齐渊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 转而眼神微微一凛,语气冷然,「皇兄既是不祥之人,这皇位,不如换个人来做。」 话落,齐岚一时沉默,片刻之后,竟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怀,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本殿原以为三弟不屑权势,没想到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却又突然收了笑意,视线一点点打量着齐渊。 从如玉的容颜,到宽阔挺拔的肩背,再到精瘦有力的腰身,最后再有如实质般一点点流连过那双笔直修长的双腿。 第122页 他舔舔唇,目光中的欲望几乎不加遮掩,「不过若是三弟想要,本殿便给了,这江山哪有三弟在本殿心中重要。」 「你闭嘴!」 孟河听着齐岚不堪入耳的言论,当即就大喝一声,冲上前来。 「孟河。」齐渊低斥一声,孟河闻言只得退回身后。 屋内落针可闻,一时间只听得蜡烛燃烧的声响,齐渊双眸淬满了冷意,眸底全是阴戾的杀意,他举剑,剑尖直奔着齐岚的脖颈而去。 眼见剑尖将要逼近,齐岚从嘴角溢出一声冷笑,当即一个旋身飞起,一手按在一处机关,一阵极短的震动过后,一把浑身长满了倒刺的黑色长剑正挂在墙上。 齐岚飞身上前,一把握住剑柄,手指触动机关,那些倒刺便瞬间朝着四周飞射开来。 齐渊眼神微凛,低喝一声,「有毒,立即散开!」 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暗卫躲闪不及,一时间有将近一半倒在了地上。 那厢齐岚握着剑,嘴角笑意盈盈,「三弟,你不会真以为皇兄什么都没准备罢,你的野心,父皇没看出来,可皇兄......」 「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齐渊嘴角紧绷,眼中恨意一闪而逝,遂脚尖一个用力,瞬间飞身向前,手中白刃直逼齐岚的胸口。 动作太快,手中的剑又十分笨重,齐岚反应不及,只得堪堪挡住这一击。 齐岚笑了笑,意味不明道:「三弟的功夫真是让皇兄刮目相看,不知道床上功夫是不是也这般好。」 闻言,齐渊不语,只是不断加快手中的攻势,刀光剑影中,齐岚逐渐有些不敌。 他日日纵情声色,身子早已被掏空,他只得勉强接住招式,一边朝着里间后退。 眼见齐渊手中的剑就要划破他的手臂,齐岚诡异一笑,手中的剑瞬间分成两截,剑尖朝着齐渊飞射而去。 齐渊见势,将身子压低,手中剑立起挡住剑尖,却不料那剑尖拴着铁链,竟是在半路生生拐了个弯,朝着齐渊的面中而去。 他赶忙侧身避过,奈何锋利的剑尖还是割伤了他的一侧脸颊,顿时,血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齐岚一手扭动机关,书柜瞬间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密道。 瞬间齐岚消失在密道之中,那机关也极快地合上。 身后孟河处理完暗卫,恨声道:「可恶,让他逃了。」 一抬头,便看见自己殿下的脸上有一条一指长的划痕,此刻正流着血。 然而这条伤痕并未让这张脸受损,在如玉的肌肤上反而透露出一种清冷的破碎感来。 「殿下,没事吧?」 齐渊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受伤的地方,一阵刺疼传来,他微微蹙眉。 然而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齐岚逃了,而是想着他这张受伤的脸,阿凝还会喜欢吗? 思及此,他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 他道:」无事,先回府。「 * 密道之中,齐岚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一路往前跑,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隐隐的亮光。 这是通往城外的一条密道,几乎不可能有人发觉。 他踉踉跄跄,身上的口子已经将他的衣袍浸湿。 他一脚踏出出口,却万万没想到,早有人在此处等着他。 「大皇兄。」 出口处的少年笑意盈盈,正把玩着手上一条浑身青绿的尖头小蛇,一身张扬的红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齐岚很诧异,「五弟?!」 「大皇兄这般狼狈,现下又这么着急,不知要去做什么呢?」 齐岚防备地看着他,老五不比齐渊行事光明磊落,多得是阴险手段。 他谨慎地回道:」你怎会在此?「 齐湛笑了笑,露出嘴角的尖牙,他舔了舔,眯起眼睛无比天真道:「当然是三皇兄叫我来这等着大皇兄啊。」 话落,齐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乱道:「他怎会知道这条密道?」 「还有,你们竟然联手了!?」 少年没回答他的话,拍拍手中小蛇的头,轻声道:「去。」 眨眼间,那条小蛇便钻进了齐岚的衣服当中。 齐岚惨叫一声,浑身瘫软倒在地上,眼神不甘地死死盯着齐湛,咬牙切齿道:「你们就算杀了我,登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齐湛恶劣地笑了笑,眼角泪痣晶莹,他拍拍齐岚松垮的老脸,道:「大皇兄啊,你败在一点知道吗?」 「哪一点?」齐岚不甘心地问道。 齐湛将小蛇收入袖中,才慢悠悠道:」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把别人想得太蠢,殊不知,你自己才是最蠢笨的那一个。「 「你!」齐岚本想再说几句,刚刚张口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第68章 · 次日, 等到了登基仪式的时候,却迟迟不见齐岚的人影。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直到众人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殿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然而, 来人并不是齐岚,而是一直默默无闻的齐渊。 众人惊讶的不仅仅只有此,还有齐渊身上的那身黑金的衣袍, 上面绣着龙纹。 他自殿门口走进大殿,头上的十二冠冕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神情肃穆。 纵使众人知道不合礼法,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驳. 第123页 原因在于,这身黑金龙袍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 仿佛他天生就该穿上这身衣裳。 他浑身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和隐隐的压迫感, 那张清冷如玉的面庞上此时却透着几分冷厉与杀伐之意。 半晌之后,终是有人站出来, 是齐岚的亲信, 道:「今日是大皇子殿下的登基仪式,三皇子殿下穿着这身衣裳实在是有违礼法!」 「那依肖大人的意思,大皇兄登位便是合乎礼法的?」 齐渊面色无波, 眼皮微微掀了掀, 看向了那位肖大人。 姓肖的大臣道:「那是自然,我朝皇后娘娘没有嫡子,按照歷朝歷代的规矩,无嫡便要立长, 自是应该大皇子殿下即位!」 齐渊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讥笑, 冷着声道:「那若是大皇兄也不合礼法呢?」 一时间, 有人窃窃私语。 「这怎么可能.......」 「大皇子殿下.....」 旁边的队伍中又走出一位大臣,道:「那三殿下既如此说, 总得拿出证据。」 齐渊冷笑一声,音色清冽,「呵,要证据是吗,孟河!」 殿外有人应了一声,随即押了两个人进来。 那两个婢女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当即便吓得腿软了三分,再加上做了亏心事,还未入殿便已冷汗涔涔。 孟河将两人押跪在地上,两个丫鬟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们两个告诉各位大人,大皇子殿下做了什么好事?」 齐渊站在原地,语气冷冽。 一听大皇子几个字,两个丫鬟当即就吓得哭了出来,趴在地上抖动着身子。 其中一个丫鬟嘴巴快,赶忙说道:「奴......奴婢是御膳房里专门煎药的,跟奴婢一起做事的灵儿姐姐专门煎的陛下的药,有一天,奴婢.......奴婢看见她往陛下的药里面放什么东西,奴婢一问才知道是大皇子殿下叫她放的补身体的东西。奴婢开始也以为是好东西,可是......可是后来陛下喝了药却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奴婢才逐渐意识到不对,后来奴婢再想去问灵儿姐姐的时候,才发现她被人杀......杀了,就死在她的房里。「 另一个丫鬟见状也赶忙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是专门负责陛下殿里的薰香的,之前有人找我换一种薰香,奴婢不敢,他.......他便以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奴婢无意间看到了......看到了那人身上的腰牌,是大皇子府里.......别杀我,我都说了......」 两个丫鬟的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就是说死去皇帝的死和大皇子有关,若是真的话,这弒父篡位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底下的肖大人道:「这二人空口无凭,如何能证明大殿下做了这些,兴许,是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故意嫁祸呢。」 这不明摆着暗示是齐渊在陷害齐岚吗? 「你!」孟河眼睛一横,作势要去拔手中的剑,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鬍子肖大人吓得缩了缩。 齐渊微垂了眼,淡声道:「是与不是,派人去查看往日倒下的药物残渣和香灰便知。」 「况且......」他说着顿了顿,睨了肖大人一眼继续道:「大皇子齐岚得行有失,经常残害貌美的年轻女子与年轻男子,想必,肖大人也是知道的吧?」 那厢肖大人脸一白,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虚张声势地反驳道:「老夫看你就是狼子野心,想自己上位罢了,才诬陷大殿下,谁人不知大殿下谦恭温和,得才兼备?」 齐渊转过了头不理会他,面向众臣子道:「这个月城中有五起案子,走失的皆是相貌较好的年轻人,其中女子三人,男子二人,他们的尸首,就发现在齐岚的后院。」 闻言,众大臣忍不住一阵战慄,紧接着听得齐渊冷声继续道:「若是哪位大人不信,便带人亲自去挖,兴许......有想不到的惊喜。」 说到这时,众人已然相信了,但仍有几个齐岚的亲信坚决拥护齐岚。 齐渊并不在乎几人的意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见众人仍有些犹豫,他自袖中缓缓掏出一枚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消失了近十年的兵符! 这枚兵符可调动三十万大军,以及宫中齐骜也曾无法调动的翼卫。 齐渊再没耐心和这群迂腐的老匹夫耗,他扫视了下面的人,眼中阴戾乍现,语气中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若是哪位大人,还有异议,就不要怪翼卫的刀不长眼了!」 话落,一群众人从来没见过的人沖了进来,紧紧包围着大殿里的所有人。 那些人个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装,脸上戴着统一的黑色面具,压迫感十足。 什么礼法,什么规矩,在刀刃面前,再硬的骨头都得屈服。 众人皆跪下高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六月十八,再过两日便是温凝的生辰。 府中的芙蕖开得娇俏,一如这间院子的主人一般。 温凝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薄衫,腰封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身姿纤细玲珑,侧卧在榻上时曼妙得紧。 她一只手拿着蒲扇微微打着风,薄裙几乎是贴在身子上。 衣衫的弧度在胸前微微隆起,顺着柔顺的布料往下,那弧度又在腰际处下陷,转而到臀处又隆起,呈现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第124页 裙裾扫过白皙莹润的脚踝,脚穿着月牙锦的绣鞋一晃一晃。 她自阴凉下抬起头,美目水盈盈的,眼尾处带着几分慵懒。琼鼻鼻尖晕出一点点微微的细小的汗珠,形状优美的唇瓣浅浅开合着。 她倦怠地微微偏头,懒声道:「惊春,进去了,有些热了。」 温凝刚刚进去,捧着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喝了一口,便有个小丫鬟急慌慌地跑了过来。 一进门便道:「小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温凝慢条斯理地放下琉璃碗,淡声道:「怎么了,这般着急?」 那小丫鬟急的额头冒出些冷汗来,「小姐,您快些去前厅罢,宫里的人传话让你即刻进宫呢!」 秀眉蹙了蹙,温凝没有多问,收拾了下便随着小丫鬟到了前厅。 这到前厅才知道,梁復又作妖了,今天竟然在金銮殿上公然请皇上赐婚自己与她! 在殿上,饶是温怀定与温解松极力阻拦,那梁復硬是不松口,说大不了听听她的意见。 温凝此时心头生出来一股无名的火气来,她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半分也不想嫁给他。 当即,温凝便进宫了。 到了金銮殿时,还未进殿门,便远远地看见梁復的身影,正立在大殿中央。 温凝进了大殿,感受到周围大臣的目光,即便很隐晦,大抵还是能感觉到是红颜祸水这么个意思。 她定了定神,道:「参见陛下。」 坐在上座的梁煜不知为何,较之以前苍老了许多,精神气看着也不大好,此刻坐在龙椅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低低应了声,「平身。」 随后便道:「安和啊,想必你来之前也知道了,若是你没有异议,朕现在就为你们两个赐婚。」 对上对面梁復志在必得的眼神,温凝丝毫不惧,她正要张口反驳,却被梁復抢了先。 梁復隐晦地扫过她因为衣裳穿得薄而曲线毕露的身材,朗声道:「安和公主自是愿意的,儿臣之前就与安和公主在私下里就已经互诉衷肠,今日竟愿意前来,想必也是愿意嫁给儿臣的。」 这真是废话,皇命不可违,到他的嘴里却变成是因为她愿意嫁给她所以自愿前来的。 这梁復,真是好厚的脸皮。 温凝心下不屑,正视着上座的人道:「陛下,安和此前已经在殿上与齐国三皇子互通心意,安和自是不愿嫁给五皇子的。」 还未等到梁煜说话,梁復却突地一笑,意味不明道:「安和公主,不知你可知道,两月前齐国政变,现下已是新皇登基,你口中的齐国三皇子,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齐国与梁国相距千里,消息不灵通也实属正常。 温凝心下颤了颤,被他说中了心事。 若是新皇心狠手辣,齐渊在齐国又势单力薄,若真是如此,那...... 她向来心思单纯,眼里藏不住事,一眼就被梁復给看了个透。 见此,梁復趁热打铁道:「安和公主既是明白这个道理,该怎么选择——」 「不用本殿再多说了罢。」 温凝自是千方百计不想嫁给他,但若是皇帝硬要赐婚,那她该如何? 何况她早就心有所属,不管怎样,她对齐渊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总觉得他不会被湮没在这场政变之中。 第69章 · 梁復见温凝没再说话, 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座上的梁煜有些心神不济,一手撑着自己脑袋, 道:「既如此,那朕就为你俩赐婚!」 闻言,温凝勐地抬起头, 眼中满是惊惶。 她知道这件事逃避不了,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安和公主贤良恭淑, 才貌兼备,与五皇子梁復甚是相配,今日, 朕将安和公主许配给——」 就在这时, 外面有宫人突地惨叫一声,打断了梁煜的话。 殿内的御前侍卫心领神会, 提起手中剑便出了殿门。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 心惊胆战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方才出去的御前侍卫没有丝毫要回来復命的迹象。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过后,大殿之外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而来, 脚步不缓不急, 一身玄色衣袍有龙纹在其上暗暗游动,看不清面容,只看得清他如玉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染血的白刃。 温凝随着众人一起回头,她盯着那人, 像是有一道声音在无比清晰地告诉她。 是他, 他回来了。 殿内大臣看见那白刃上的鲜血, 顿时吓得左右逃窜。大太监惊唿道:「护驾!护驾!保护皇上!」 殿内一片混乱,只看得见逆光而来的那人, 身形颀长,那把利剑的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而剑尖,一滴滴鲜血顺着刀刃一点点落在地上,在干净的地砖上开出一朵朵靡丽的花。 文臣早已吓得缩到了大殿两侧,只余几个武将穿着一身繁重的官服挡在梁煜面前。 梁国重文轻武,又大力打压武将,真要遇到危险时,还是武将沖在了前头。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他墨发被高高束起,被一只黑金玉冠挽住。脸上带着一只黑金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全是阴戾与杀伐,唯有视线扫过某处时,有一瞬间变得柔和。 第125页 温凝在与那双眼短暂对视的一瞬间,就觉得一阵熟悉感扑面而来,她张口欲唤,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她低头一看,是身侧的梁復。 梁復拉着她,将她带到身后,却没注意,在他接触到温凝的那一瞬间,来人的目光中陡然划过一缕杀意。 座上樑煜被一众人护着,佯装镇定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金銮殿!」 来人不作答,只是目光紧紧锁着梁復身后的温凝,他压抑地贪恋地看着她的脸,继而淡淡启唇道: 「朕来接朕的皇后。」 声音清冷而隐隐有压迫感,一如他周身的气质一般。 是齐渊! 温凝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情绪,她眼眶陡然一酸,心下思绪翻涌。 还好,他还活着,并未葬身于残酷的夺嫡大战中。 她正要走出去,却被梁復死死攥住了手臂,令她动弹不得。 兴许是殿内大部分未曾听过齐渊的声音,就连梁復也极少听过,时隔半年,竟然一时无人将他认出来。 梁復闻言眉头一皱,怒道:「这是本殿的皇子妃,阁下休要信口雌黄!」 梁復话落,齐渊周身杀意顿起。 一阵劲风掠过,方才那把带血的剑刃已经架在了梁復的脖子上。 齐渊冷声道:「给朕松手!」 座上樑煜暴怒,「放肆!阁下是谁,梁国岂容你胡来?来人啊!给朕拿下!」 话落,殿内鸦雀无声,原本在殿外守着的御前侍卫与御林军此时也未见踪影。 齐渊却对座上樑煜的反应视而不见,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冷。 「朕叫你松手!」 梁復这时才有点慌张了,但还是不肯在众多人的眼下丢了面子,仍是紧紧攥着温凝的手臂,立在原地不动。 他不动,可是齐渊的剑却是动了。 手腕微微用力,便在梁復的脖子上划下了一条血痕。 感觉到脖子上骤然一凉,紧接着一阵刺痛传来,梁復终于还是松开了死死攥着温凝的手。 甫温凝一被松开,便从梁復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立在原地,定定看着眼前持着剑,浑身是阴戾气息的人。 隐在面具下那双眼在接触到温凝目光的一剎那,却出人意料地闪躲开了,片刻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看向温凝。 饶是如此,他架在梁復脖子上的剑却是半分未动,那血顺着刀刃一直流进了梁復的衣领中。 若梁復真在他剑下出了什么事,那么他们两个便走不了。 温凝目光扫过他的面具,忽然发现未被面具盖住的一小片如玉的肌肤上,一条极短的伤疤蜿蜒其上,看起来当时应当伤得很严重。 不仅如此,那仿佛这条疤痕只露出了冰山一角,温凝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条疤痕顺着方才那块地方一直蜿蜒到了面具边缘,直至到面具里面看不见的地方。 温凝眼睫轻轻颤了颤,心口闷闷地,溢出无法言喻的心疼,不知他在夺嫡的过程中到底遭受了什么,会让他突然性情大变。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齐渊剑尖几不可察地一颤,眼睫垂下,将受伤的半边脸微微侧过去。 意识到他的动作,温凝心尖被勐地一扎,一瞬间让她疼痛难忍。 她手搭上他握剑的手,轻声哄道,「把剑放下。」 他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将这些日子对她的思念悉数化在这目光当中。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片刻之后,他突地低声开口,语气中藏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道: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温凝对上他的眼,看见他眼尾通红,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她粲然一笑,「自然。」 话落,他眼中阴戾褪去,耳尖转瞬攀上红晕。 架着的剑总算离开了梁復的脖子,他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戴着面具的是何人。 他不清楚两人之间的事,只是觉得这齐渊实在太过狂妄,不仅擅闯金銮殿,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他的皇子妃! 他一气之下,抢过一侍卫的剑,盛气凌人地用剑尖指着齐渊,他开口道:「想不到昔日的质子齐国三殿下,如今非但没身陨在齐国,反倒是坐上了皇位,真是令本殿意想不到啊。」 坐上樑煜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怒喝道:「够了!」 梁復道:「父皇,他纵使是齐国的皇帝,可这般张狂,不把我们梁国放在眼里,今日若不追究,要是传出去,百姓怎么看待我们,天下怎么看待我们?」 梁煜的面色显然也不大好看,他斥了一声「退下」,便朝着齐渊道:「齐国皇帝来大梁也不说一声,这一来便杀我御林军与御前侍卫数人,到底是何用意?」 齐渊立于殿下,可气势丝毫不减,沉声应道:「朕只是来寻朕的皇后。」 「那你口中的皇后是哪位?」 身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奇异的瘙痒,但碍于眼下的事情,梁煜只得皱着眉头忍耐。 齐渊视线落在温凝身上,眼中划过一丝温柔,道:「宁国公嫡女,温凝。」 梁復在旁冷哼一声。 座上樑煜微微眯了眯眼,道:「可是朕已经她赐婚给五皇子,君无戏言。」 齐渊不理会,只是沉声又道:「朕只要她。」 梁煜道:「若是朕不允呢?」 第126页 齐渊微微仰头,漂亮的下颌线带着凌冽的傲气与压迫感:「齐国三十万大军已入关,不允,大可以试试。」 「你!卑鄙小人!」梁復怒道,心下又涌起上次被齐渊暗算,被打成猪头的事情,心中愈加愤怒。 「呵。」梁煜发出一声冷笑,目光陡然变得锋利,「齐皇,你杀了朕数十将士,你又是独身一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大殿?」 「凭什么——」 殿外走进一人,张扬的红色刺花了人的眼。 「当然是凭你这条命了。」 梁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殿下齐湛立在齐渊身侧,低声道:「皇兄,我没来晚罢?」 齐渊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继而齐湛才舔舔尖牙,回道:「陛下不会以为自己皮肤上的伤口是普通的病痛罢?」 「你对朕到底做了什么?」 任凭梁煜前面再淡定,这回涉及到自己的命,于是显而易见激动起来了。 正巧这时,殿外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来,见到一地的尸体顿时吓得脸一白,他腿脚一软,跪着进了大殿,一边高喊道: 「不好了陛下!曲贵妃娘娘她——」 「她怎么了?」梁復赶紧追问,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太监伏在地上喊道:「娘娘她.......去了!」 梁復心头狠狠一痛,一脚踢在跪着的太监身上,赤红着眼问道:「你说母妃怎么了!?」 地上太监挨了一脚也不敢动,只颤颤巍巍接着道:「殿.......殿下,娘娘她今日突发病症,身上的皮肤无一不溃烂,血怎么也止不住,现下已经薨了。」 仿若晴天霹雳,噼得梁復后退了一下,遂顾不得礼法,赶忙奔出了殿门。 座上樑煜听得一身冷汗,原因无他,只因他知道,曲贵妃身上的病症和他一样,什么方法试过了,却始终不得好转。 现下曲贵妃去了,是不是下一个就到他了? 第70章 · 齐湛扫过梁煜不大好的面色, 嘴角勾了勾,一条浑身赤红的小虫子袖中爬了出来,与他绛红的衣衫融在一起, 倒看不大清楚。 他伸手轻轻捻住小虫的身子,那只赤红的小虫便痛苦地蜷起了身子,然而下一秒—— 座上樑煜勐地惊叫一声, 一只小指大小的虫子便突地冲破皮肤,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 转瞬化成一滩血水。 再看那处地方,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梁煜疼痛难忍,咬着牙, 额上冒出了冷汗。 殿上齐渊沉声道:「相信现在, 梁国陛下当是允了。」 说完,也不理会座上人的反应, 牵着温凝的手径直出了殿门。 身侧的御前侍卫刚要动身, 梁煜便艰难地伸手拦住,哑声道:「别追,让他们去, 你现下马上叫刘太医过来。」 那名御前侍卫不敢耽搁, 应了声「是」,便跑出了殿门。 原本躲在两侧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装模作样地问候道:「陛下,没事吧?」 座上樑煜没有应答, 只是冷着脸, 看不出喜怒, 唯有一双眼全是怨愤。 他道:「回寝宫。」 身旁大太监一甩拂尘,尖着声音叫道:「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皇帝都没有办法,一群文臣只得唉声嘆气地渐渐走出殿外,还一边感嘆着梁国不保之类的话。 温解松担忧地望着殿外,「阿凝不会出事吧,这位齐国的新皇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 温怀定走在身旁,眼眸闪了闪,道:「父亲放心罢,他......不会伤害阿凝。」 「希望真是如此罢。」 * 殿外的一处宫道上,齐湛识趣地离开了,留下给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齐渊还保持着牵着她的手的姿势,却也只是敢轻轻牵着,不敢稍稍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温凝垂眸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想到方才殿上剑拔弩张的样子,仍旧觉得心有余悸,可回过神来,又觉得两人的重逢像是一场梦。 一想到他方才在殿上言之凿凿的模样,一口一个「皇后」,温凝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轻笑出声,道:「谁答应做你的皇后了?」 前面的人嵴背微微一僵,遂停在了原地。 他微微垂着头,像犯错了一般,不敢正眼看她。 方才在殿上还不觉得,现下和她单独相处,他像是患上了一种病一般,耳根不由自主地便红了。 他沉默了半晌,摩挲着她手背上娇嫩的肌肤,终是微哑着嗓音开口,「阿凝,那你......愿意吗?」 温凝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她的眼中溢出笑意,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起来。 齐渊耳廓更红,一种酥麻的痒意直逼心头,令他浑身止不住战慄。 他耐不住逗弄,轻轻用力握住她的手,让她暂时动弹不得。 一直没有等到她的话,他心下不由忐忑起来,喉结不由得轻轻滑动。 终是在这种难捱的沉默中败下阵来,他站在她面前,半弓着身子,与她保持平视,用几乎带着乞求的语气轻声道: 「你.....不愿意吗?」 兴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说这句话时,已经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第127页 温凝看着他绷紧的下颌角,心里却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很坚定他呢。 真是个傻子。 时间只过了片刻,对于齐渊而言,却像是过了许久一般,久到他丧失了之前在大殿里那份睥睨天下的自信。 唯有在她面前,他卑微得不能自已。 他像是默认了一种回答一般,他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垂着眸,在温凝不理解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声音压地很低: 「若是......不愿,我会等。」 「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温凝听得心里一疼,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惊讶不已的眼神里,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方才在大殿我就说了,我愿意。」 语罢,她又低笑了一声,道:「真是个傻子。」 话音落下,顿时齐渊的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马上要跳出来。 他唿吸一滞,心头滋长的欲望像一头野兽在叫嚣着,他压下心中难以抑制的兴奋,伸手轻轻环住了眼前人的腰肢。 温凝伸手去触摸他的面具,他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侧头躲开了。 「别躲了,我都看见了。」 温凝闷闷开口,这人怎么和个呆子一样,他在害怕什么? 她伸手抚上面具未盖住的那条伤疤,凹凸不平,可见当时划得有多深。 心疼自指尖蔓延到心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便要去摘面具,齐渊身子一颤,终是没有制止她。 面具揭下,只见一张如玉的脸上,一条狰狞的伤疤自脸颊中央一直蔓延到耳朵。 虽然已经结痂,可温凝还是心疼地心尖发颤,她眼眶一涩,顿时眼睛就红了。 齐渊垂着长睫,掩下眸中的慌乱和自卑,他伸手就要将面具戴上,语气消沉:「阿凝,别看,会吓到你。」 温凝心头一软,心陷得厉害。 她压下他的手,轻轻抚上他脸上的伤疤,语气满是心疼,「疼吗?」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她便自言自语哽咽道:「肯定很疼。」 他心下的一点不堪和自卑被她的温柔攻陷,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煳涂。 他半弓着身子,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轻声安抚,「别哭,不疼,阿凝。」 温凝擦掉眼泪,抽抽搭搭地问他:「你方才不要我看,是怕我嫌弃你吗?」 齐渊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温凝便锤他,「你真是个呆子,我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你呢?」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他鬓边两缕髮丝,他苦笑道: 「阿凝,你太美好,我时常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吻上那处伤疤。 一点点,无比温柔、无比细緻地,吻过他每一处伤口。 接着,他便听到她用无比珍视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没有配不配,我自己知道,我只喜欢你,你便是最好的。」 他眼圈一红,伸手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锁骨处,他像是跌入了一场虚幻又美好的梦境,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喃喃道:「阿凝,我真的好喜欢你。」 温凝轻轻一笑,揉揉他的发顶,贴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也是,好喜欢齐渊。」 凉风拂过两人的髮丝,交缠在一起。 漫天的红霞之下,少年吻上她的唇。 第71章 · 寝殿内, 曲贵妃的身子躺在榻上,身下的褥子颜色被血浸染得更深。 因为死状太过悽惨,宫人们寻了块绸布将人给盖上了。 梁復一步步走进殿内, 只觉得遍体生寒,脚步有些不稳。 他无力地跪倒在曲贵妃的床榻边,室内充斥着一股腥臭的腐烂的味道。 他算计了皇位, 算计了权势,却唯独没算计到自己的母妃会如此突然地离开人世。 他想哭, 但是眼眶干涩得很,只有胸口闷得厉害。 不多时,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了一个人, 她一身繁复的宫装有些凌乱, 髮髻歪斜,脸上满是泪痕。 嘉禾冲进房中, 见跪在地上的梁復, 颤抖着声音道:「皇兄,母妃她......」 「母妃去了。」 嘉禾一下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泪水自眼睛流下, 她抬头问道:「皇兄, 是谁?是谁害了母妃?」 梁復闭了闭眼,道:「齐渊。」 仿若晴天霹雳,嘉禾满脸不可置信,她像是失了神一般, 低语道:「齐渊他不会的, 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梁復勐地怒喝一声, 「你还当他是那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吗?两月前登基的齐国新皇便是他!」 「他一回齐国便是来娶温凝的,你自己想想, 他对你可有半分情意?」 嘉禾呆滞在原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勐地抓住梁復的手,道:「皇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梁復咬牙,眼中的恨意顷刻被全部点燃,他狠厉道:「杀了齐渊。」 「不要!皇兄,别杀他!」嘉禾一听,便不停摇头,脸上原本精緻的妆面此刻已经被泪水全部沖花。 梁復狠狠扫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将公主看好,若是被本殿发现人不见了,提头来见!」 第128页 几个婢女纷纷跪倒在地,应道:「是,殿下!」 身后嘉禾见状站起身来,叫道:「皇兄,求求你!不要杀他!」 但却被几个婢女死死拦住,动弹不得。 她跌坐在地,一只手还保持着方才拉梁復衣角的姿势,喃喃道:「不要.......」 几个婢女将她搀扶起来,劝道:「公主,您就呆在这里罢,等殿下事情办完了自然会放您出去的。」 * 齐国新皇在金銮殿上公然挑衅陛下,传言宫中的曲贵妃娘娘突然身死,就连陛下也危在旦夕,一时间,皇城人人自危。 两日后。 这天正好是温凝的生辰,因着宫中的事情,也不好大操大办,便想着在自家过了便是。 吃过午膳,温凝便乘了马车出去,前往柳湖边上。 此时,一艘巨大的画舫正停在岸边,一见她来,便有侍从恭敬地迎上去,一直将她带到了一处宽敞的雅间门口。 侍从立在门外,道:「陛下,安和公主到了。」 说完,侍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的人伸出一双手,轻而易举就将温凝带了进去。 门又被关上。 依偎在面前人的怀中,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龙涎香,温凝不禁羞红了脸。 她从面前人的怀中微微仰起头,轻声道:「方才你那般急,被下人看笑话了。」 齐渊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锁骨处,蹭了蹭,才有些闷闷地答道:「可是我好想你。」 温凝才起来的一点气势瞬间软了,听得他接着道:「已经有两天未曾见到你了。」 说完,他半弓着身子,定定凝视着她,眼底的欲望被压制,将自己的脸凑到她唇边,他轻声开口,语气低沉而暧昧: 「阿凝,知道该怎么做罢。」 他唇齿间的热气喷洒在温凝的脸上,周身都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她不禁脸颊发烫,压下心中的害羞,微微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在他一侧脸颊轻轻挨了一下。 「好了吗?」 他的气息陡然颤了一下。 他盯着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心中难以启齿的欲望,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暗自翻涌,他单手用力扣住眼前人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她害羞又慌张的目光中碾上她的唇。 他反覆摩挲,直到那处柔软在他的指下越发靡丽。 温凝眼睫颤了又颤,莫名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不似之前那般温润谨慎,反而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占有欲。 他盯着她水盈盈的眸子,声音微哑,道:「阿凝,亲错地方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温凝心尖勐地一颤,她眼中带着慌张和无措,有些紧张地问道:「那是哪里?「 她大着胆子,莹白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唇,霎时间,他的唿吸陡然急促了两分。 「是这里吗?」 温凝害羞的声音传来,细细软软的,像单手握在手中的曼妙腰肢一般。 他红着耳根,眼中欲色难掩,低沉道:「嗯。」 温凝红着脸,小声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好。」他哑着声答应,接着,便乖乖闭上了眼睛。 温凝凑近几分,心脏砰砰直跳,两人之间离得很近,甚至于能看见他如玉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那浓密而卷翘的睫毛。 那双眼静静凝视着人的时候,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像旋涡,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窥探,最终沉迷其中。 她屏着唿吸,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她正要离开之时,齐渊却勐地睁眼,那双眼有种令人心惊的暗色,紧接着一阵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凝心惊却避无可避,他在她的唇缘辗转了一下,随即有些惩罚似的用力揉捏了下她的腰肢,引得她惊唿一声。 接着他不满地闷闷道:「阿凝总是这般敷衍,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却不给我。」 他唿吸一重,趁她张嘴的一剎那,瞬间探入她口中。 片刻之后,温凝便招架不住,浑身被吻得发软,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胸前,才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齐渊见状,便顺势坐在一侧的凳子上,将温凝揽在怀中,如此一来,她娇小的身躯便整个都被他包裹住了。 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他才恋恋不捨地离开她殷红的唇,意犹未尽地抹去她唇角溢出的津液,眼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得逞之意。 「这是对阿凝的惩罚。」 温凝此时喘着气,脸色红得厉害,听见他的话,便没忍住娇嗔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方才才稍微缓解的火气瞬间上涌。 他眸色一暗,哑声道:「阿凝,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温凝刚想开口,却再一次被他衔住了唇,这一次,他不仅在她唇上辗转了许久,离开她的唇时,他灼热的气息一点点移向她的耳垂。 她浑身一个战慄,感觉到他的舌头无比灵活地一点点侵入她的敏感点,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忍住,一声微弱的低.吟自口中溢出。 他唿吸一颤,滚烫的气息顺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下移,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反覆在她后背不断摩挲。 一阵凉风自湖边吹来,透过窗户打在温凝仰起的面上,让她意识清醒了几分。 第129页 她双手撑在齐渊的胸膛处,制止了面前人的动作。 齐渊不解地抬起头,眼中暗色并未消退,他看着温凝有些委屈道:「阿凝,不可分心。」 温凝羞涩地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不能惯着他,于是便两手一摊,下巴扬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道:「你说送我的生辰礼物呢?」 齐渊见状,便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摊开的手心之上,乖巧开口道:「我便是阿凝的生辰礼物。」 温凝见他乖乖将自己的脑袋放在她手上,心口被勐地击中。 她有些脸红红地想,他好......好可爱。 于是,她心中唾弃了自己的想法后,又像只小孔雀般开口道:「不算,你本来就是我的。」 齐渊盯着她扬起的侧脸,不禁低笑出声,「嗯,我本就是阿凝的。」 说完,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精緻贵重的小盒子。 就连盒子都如此贵重,不用想便知里面的东西并非凡品。 温凝怀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一点点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只做工极精美繁复的钗子,上面镶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浑身透亮的雪玉。 雪玉乃世间珍品,存世数量极少,这么一颗澄澈没有丝毫杂质的更是少之又少。 齐渊手拿着簪子,耳根红得厉害,极小心地为她戴上。 看着温凝爱不释手的模样,他眸间温柔化成水,「喜欢便好。」 守在门口的孟河隔着门,适时插了一句嘴,「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亲手做了半个月,废了好多只钗子,才终于做成这支。」 闻言,齐渊耳根更红,红得发烫,遂听见温凝极惊喜地问道:「是你亲手做的吗?」 他长睫颤了颤,「.......嗯,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温凝眸间笑意盎然,主动亲了下他的唇,笑颜如花,「我都喜欢,只要是夫君做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为小声,可齐渊还是听见了。 他瞳孔一缩,眼睫狠狠一颤,唿吸都为一滞,他似乎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颤抖着问道:「阿凝,你叫我......什么?」 温凝脸一红,小声重复道:「夫君。」 甫一抬眼,温凝便又陷入灼热滚烫的气息之中。 许久之后,她摸着自己被吻得发麻的嘴唇,哭唧唧道:「我不叫了。」 面前人似乎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气息渐渐逼近,低哑着声音道:「阿凝,我想听。」 室内春光一片,室外的孟河脸红望天。 小年轻,真是精力旺盛。 第72章 · 夜色寂寥, 一群人马偷偷躲过巡防的侍卫,悄悄潜入京城最大的客栈。 房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榻上的人眼神冷冽。 来了。 房顶上的人悄无声息地跳下, 手中利刃闪着寒光,一点点逼近床榻上熟睡的人。 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前头那人便高高扬起自己的手臂, 握着利刃狠狠朝着拱起的被窝扎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却并未传来, 前头那人心中一慌,将被褥一掀,只有两个枕头横在被窝里。 中计了! 几人对视一眼, 还未来得及冲出屋内, 就听见有人破门而入,对方实力强劲, 他们显然不是对手, 三两下便全部倒地。 孟河三两下自死士身上翻出一块令牌,道:「陛下,是梁復的人。」 齐渊眼神暗了暗, 沉声道:「这只是试探, 今晚,他还会来的。」 夜渐渐深了,树上的蝉在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叫着。 齐渊坐在房内,倒了一杯茶, 兀自饮着。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重不一, 丝毫不懂隐藏,看来来人并无功夫。 片刻之后, 孟河在门口道:「陛下,是嘉禾公主,说有要事相告。」 听见嘉禾两个字,齐渊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转瞬又恢復了平静。 他放下茶盏,道:「让她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嘉禾急慌慌冲进来,在见到齐渊的一瞬间,眼中满是惊艷,惊艷过后,她便开门见山道:「我皇兄今夜要来杀你,你快跑!」 齐渊垂目,慢条斯理道:「朕又凭什么信你呢?嘉禾公主。」 嘉禾一听他不信,面上全是着急,她有些抓狂起来,大声道:「我是偷听到的!你在梁国,比不得我皇兄的势力,你快些跑罢!晚了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便自院外传来一道声音,阴狠得很,「本殿就说你要跑去哪里呢,原来是来告密。」 嘉禾惊恐地回头,看见一队乌泱泱的人马自院外进来,打头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容俊俏却神情狠厉,他咬牙切齿道:「嘉禾,你可真是皇兄的好皇妹!」 「皇兄!」 嘉禾低喃一声,转头冲着齐渊大叫一声,「你快跑!齐渊!」 齐渊没理会她,从屋内走出来,冷声道:「既然来了,不然进来坐坐,五殿下。」 梁復嘴角噙着发狠的笑意,对着嘉禾怒斥一声,「还不滚过来,蠢货!你忘记母妃是谁害死的吗?」 未等嘉禾反应,几个侍从便冲上前,将嘉禾拽了回来。 原本挣扎的嘉禾被一个手刀打晕,扔在了后面。 梁復低斥一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130页 至此,梁復再不多说一句,带着人径直杀了上去。 齐渊眼神一凛,上前一步迎战。 刀光剑影之中,梁復凭藉着人数优势,压了齐渊一头。 饶是齐渊以一敌十,此番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不察,手臂被梁復划了一刀,齐渊微微皱眉,侧下身来,手挽了一个剑花,倾身朝着梁復下盘攻去。 梁復堪堪挡住,后退两步。 他扫了眼眼下的战况,齐渊带来的数十名精卫,此时只剩下不到十名,而梁復所带来的数百名死士,还有一半。 明眼人都看出来齐渊一方不敌,梁復收了手,退到死士身后,道:「本殿早就已经摸清你此次来梁国带了多少人,至于你身边那个擅蛊的皇弟,此时应该还未反应过来罢。」 梁復微微一笑,眼中的杀意不言而喻,他脚尖轻点,冲上前,一把举着剑朝着齐渊肩上砍去。 齐渊刚刚解决掉身侧包围的死士,此时一个不察,纵使全力抵抗,还是被击中。 他身子如悬在空中翅膀受伤的蝴蝶一般,陡然下跌。 他吃痛地捂住伤口,眼见梁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的剑丝毫没有犹豫,朝着他心头刺来。 而此刻,身边四个死士齐齐上前,招式狠厉,将齐渊逼至角落,眼看那把剑就将要刺进齐渊的胸口。 就在这时,一支带着火的利剑破空而来,以不可阻挡的攻势打偏了梁復的剑,这争取到的片刻时间让齐渊得以喘息。 梁復惊诧不已,接着,便有数不尽的火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带来的死士的纷纷倒地。 院子的四方墙上陡然亮起火把,一排排的士兵,手中举着弓箭,瞄准了他的方向。 齐渊一剑解决最后一个死士,从角落走出来,夜晚的光只照亮了他半边面容,他音色冷厉:「还不束手就擒吗?」 「梁復。」 梁復咬着牙,扫视了周围的情况,才终于明白。 这人根本就是在瓮中捉鳖,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这时,院门大开,一身戎装的魏云峰举着火把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见到人,梁復很是惊讶,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魏云峰!你竟同敌国皇帝相勾结!」 魏云峰面色波澜不惊,道:「微臣并未勾结敌国皇帝,微臣是随四殿下来捉拿贼人的。」 梁復皱眉,「谁是贼人?」 一人自魏云峰身后走出,一身白衣锦袍,在满院残藉中格格不入,他长相清润带点女气,浑身气质却温润如玉。 他摇摇手中的摺扇,笑道:「还能是谁?」 转而语气陡然一变,「五皇子梁復刺杀齐国皇帝,欲破坏梁国邦交,父皇特命本殿来捉拿五皇子梁復回宫復命!」 梁復气得目眦欲裂,他声音几近嘶哑,似乎是不愿意接受现在的现实,「父皇重病在卧,尚未清醒,怎么可能!」 四皇子不急不缓从袖中掏出一张金黄色绢帛,挑了挑眉,「五弟,你看,这又是何物?」 梁復不可置信,被人押下时双目赤红,眼中满是不甘。 四皇子心情很不错,遂走到梁復身边,半蹲下来,用只有两个人的语气幽幽道:「忘了告诉五弟,父皇今早已经驾崩了,恐怕你还不知道罢?」 这不就是说,四皇子同齐渊串通好了,将梁煜弄死,便安了个罪名来逮他。 梁復刚想一口唾在四皇子脸上,却被人塞住了嘴,只得发出愤懑的「呜呜」声,便被压着带了下去。 目送着梁復被压下去,四皇子摇摇摺扇,朝着齐渊拱了拱手道:「多谢齐皇相助。」 齐渊点点头,「不必客气。」 * 齐湛从宫中回来,便进了齐渊的书房。 他端起桌上沏好的茶,抿了一口,道:「皇兄,事情已经办妥了。」 齐渊看着密信,并未答覆。 片刻之后,才道:「将蛊解了。」 齐湛坐在桌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银饰,漫不经心道:「早就解了,在你来梁国之前。」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齐渊拆开一封密信,继续道:「你亲手杀了你父皇便不会后悔吗?」 齐湛笑而不语,梁煜是他的亲生父亲没错,可是他抛弃他的母妃,害得他母妃在他八岁时便郁郁而终。 本就罪有应得。 他道:「不后悔。」 窗外的风吹得室内的烛火不断摇曳,齐湛默了半晌,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句话,「皇兄,你现在还恨我吗?」 齐渊翻看信件的手微微一僵,他压下了眼睫,终是沉声道:「并未。」 压在心头的大石这么多年终于稳稳落下,齐湛嘴角扬起以往恶劣的笑,习惯性地舔舔嘴角的尖牙,道:「有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他说到「有人」时,语气有一瞬的温柔,齐渊并未抬眼,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他再抬头时,便见方才坐在桌子上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第73章 · 三日后, 四皇子梁玮登基,五皇子梁復因刺杀齐国皇帝被捉拿下狱,嘉禾公主被派往北蛮和亲, 终身不得回京。 不仅如此,梁煜的死又牵扯出曲贵妃母家姚府。姚府贪赃枉法、私吞良田,从西域进贡的薰香经姚府之手献给先皇, 导致了先皇与曲贵妃的死。姚府被抄,男子流放千里, 女子充为奴婢。 第131页 温凝在府中听说此事时,尚有些意外。 她也想明白了,若说她的身份妨碍了谁的路, 不过是姚曼晴罢了, 她一心嚮往权势,想嫁给梁復成为皇子妃, 日后好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如今遭此变故,倒是令人有几分唏嘘。 不过,她倒也不是心软之人, 之前姚曼晴害得她差点失身丢命之事, 她一件件清楚得很,现下看来,不过是她罪有应得罢了。 她跟随齐渊临走的那日,天气很好, 满池的芙蕖开得极为漂亮。 永宁哽咽着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手, 向她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温解松与温怀定不说话, 只是堂堂七尺男儿,悄悄红了眼眶, 趁她没看见的时候背过身子擦着眼泪。 温窈嫁给魏云峰已有三月,想必婚后极为顺心,一脸张红润有气色,竟是比未出阁时面容更加娇艷了。 她拉住温凝的手,将她带到一边,悄声道:「二姐给你的那些册子,可时常都要看着啊,你可别害羞,这马上就用得上了。」 她说完,温凝蹭地一下红了脸,利用余光看了看身侧的齐渊。 只见对方面色无波,视线定定地锁在她身上,嘴角浮起不甚明显的笑意。 温凝刚刚扭头过去,温窈「噗嗤」笑了一声,带着些揶揄道:「你看你旁边的那人,眼巴巴看着你,不知道憋了多久了。」 「二姐,别说了。」温凝禁不住逗弄,耳根子红得厉害。 永宁捏着帕子不停地拭着眼泪,她从丫鬟手上拿出一张单子,塞到温凝手上,哽咽着道:「阿凝,齐国远在千里之外,你过去之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温凝点点头,目光终是软了下来。 不管面前的人曾经做过什么,终归是她的娘亲啊。 「阿凝会的,爹娘、大哥大嫂、二姐姐夫,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众人点点头,永宁继续道:「这是府里给你准备的嫁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温凝将单子展开一看,被吓了一跳,这里头好些东西都是贡品,且足足四十八抬,加之梁国新皇赏赐的东西,加到一起,得六十四抬了,这比皇室公主出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凝看着众人不舍的目光,眼眶也逐渐湿润了,这时,却被一人温柔地揽进了怀里。 齐渊为她拭去眼泪,面向众人正色道:「小婿必不负阿凝。」 * 天启元年,新帝登基,封梁国安和公主为后,大赦天下。 这日,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风卷着花香,就连满都城的树上都繫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为首的马车极为奢华,隔着鲛纱隐隐能看见马车里面的人。 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进,风吹起车帘,众人只得窥见其中端坐着一个人,一身大红的嫁衣十分合身,包裹着车内人的身躯。 削肩柳腰,饶是婚服繁重,也掩盖不住其身段的窈窕。 两侧的百姓之中有人道:「哎!你们听说了吗,这皇后娘娘听说之前在梁国可是京都第一美人吶!」 「我也听说了,听说当时想求娶皇后娘娘的世家公子可多了,还有不少皇亲贵族呢,这不一个都没看上,最后和咱们皇上看对眼了!」 「也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真想见识见识!」 马车在拥挤的人潮中缓缓前进,似乎是遇到了不平的地方,马车忽地晃动了一下,盖着的盖头也随之一个晃荡。 围观的众人顿时惊唿出声。 只见盖头晃动之时,露出了车内人的半张面容。 那露出的半张面容,肤色极白,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下巴精緻小巧,两侧线条流畅,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 那张红唇形状极美,涂了胭脂显得极为潋滟,脖颈修长纤细,与正红色婚服相得益彰。 既明丽又贵气,既柔弱又坚韧。 马车又行了许久,却见前方的人群突地散开,一队人马朝着车队而来。 最前头那人勒住马,在马车前停下,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人群又是一阵惊唿,来人一身红色的喜服,隐隐有龙纹游于其上,红色的玉冠之上,两只镂空雕刻的盘龙栩栩如生。 喜服的颜色更衬得他肤色如玉,眉眼威严却清冷,浑身气质清冽但却不容侵犯。 两侧的行人皆下跪高唿:「参加陛下!」 齐渊沉声道:「平身,朕今日大婚,不必拘礼。」 温凝在马车中听得他的声音,脸颊一热,她还未进宫门,怎么这会他就来了? 正想着,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一阵龙涎香味道混着他浑身清冽的气息,顿时涌了进来。 温凝心头砰砰跳起来,却听见他只是掀了马车的帘子便没了动静,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她轻声开口:「怎么这会就来了?我还未进宫门呢。」 对面的人轻轻动了动,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他似是嘆息,低声道:「阿凝,我等不及了。」 温凝虽未笑出声来,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她隔着喜帕亲了他一下,低声哄他,「就这一会了,你快回去,被百姓们看了笑话。」 第132页 那人像是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才出了马车,翻身上了马,在前面为车队开路。 两旁的百姓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这皇帝大婚,这还是几百年来头一遭,皇帝等不及自己出来迎车队的。 看来,他们的陛下可真是爱惨了这皇后娘娘啊。 * 窗外夜色寂寥,月色如钩。 屋内的人端坐在床榻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禁紧张地攥了攥手指。 随即眼前一亮,头上的盖头被人掀起,露出一张极娇美的容颜来。 烛光照耀之下,只见温凝微微敛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瓷一般的肌肤上打下一片极浅的阴影。 她本就绝美,今日上了妆,更是玉软花轿,姝色惊人,一颦一笑间剎那便会勾去人的魂魄。 齐渊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眼底暗的厉害,像是要将这姝色悉数映在眼里。 他伸手抚上她娇艷欲滴的红唇,轻轻摩挲着,声音喑哑,「阿凝,你好美。」 温凝紧张地攥着身.下的被褥,慌乱地抬眼,一瞬间望进他暗涌的眼底,心跳的厉害。 她接过他端过来的合卺酒,浅浅抿下一口,一张芙蓉面便染上了层淡淡的红晕,竟是比两颊的胭脂还要诱人。 齐渊再也按捺不住,他将人一把揽在怀里,低下头去,直到她眼角氤氲,他才堪堪放过她。 他唿吸勐地一滞,他像是干涸已久的人终于找到水源。 温凝蜷着身子,害羞得不能自已。 她弱弱的声音自锦被下传来,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把灯灭了,好不好?」 「嗯。」他敛眸回答,声音哑得厉害,一抬手,屋内明亮的灯便陡然熄灭,室内陷入黑暗的沉寂当中。 寂静中,只听得见他沉重的唿吸声,以及喉结不停滑动的声音。 没了光亮,五官变得更为敏感,彼此之间唿吸交缠,心跳声在其中清晰无比。 他肌肤滚烫,裹挟着酒气,一点点侵占了温凝的理智。 温凝仿若自己跌入云端,辨不清方向,只能靠着本能,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紧紧依附着他。 他手掌宛如一团火,所到之处,冒出星星点点的燥意。 温凝咬着唇,额角溢出薄汗。 窗户关得并不严实,一缕月光悄悄挤了进来,光晕洒在床榻之处,借着这点光亮,他惊觉她眼尾的氤氲恰好与某处遥相唿应。 他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温凝眉头勐地皱起,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锁骨之上。 他被绞得厉害,闷哼一声,垂首吻干她的泪,轻声道:「阿凝,你终于是我的了。「 窗外蝉鸣声声,凉风卷着燥意带起几片落叶,飘过云遮雾绕的山谷,最终终是落在沉沉水面上,溅出晶莹的水花。 夜还长,舟行水中,时而逆流而上,时而顺水而下,时而遇到山谷幽径,时而又在湍湍急流中止步不前。 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将小舟打翻,让它搀着如练的月色,沉溺于这汪洋之中。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水到渠成,小舟幸不辱命。 黑暗中,他拥着沉沉入睡的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