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梨花开满天涯》 第1页 [现代都市]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作者:苏格兰折耳猫【全本】 简介: 漂亮,是女人的资本,也是女人的原罪。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1) 01、 七月,天气热的焦躁。有热风从外面吹来,伴随着操场上一下一下篮球着地的声响,凭白惹人心烦。 孟宪站在桌子对面,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一台小电扇,任它怎么吹也吹不到她身上。额头已经有薄汗沁出,孟宪却没有擦,双手紧紧地绞在身前,低头认真的听训。 「之前招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纪律!纪律!三令五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杨政委说完,感觉口舌焦躁的很,便一口气喝完了一大茶缸子的水。奈何喝的太急,浑身又开始冒汗,小电扇也不管用了,她捞起一旁的报纸混扇着。 孟宪没有吭声,继续绞手指头。 杨政委看她的样子,语气放缓了几分:「知不知道今天打的是什么人?周明明,他爸叫周继坤。周继坤知道吧,军区副司令员!再不济周正民的名号你总听说过吧——」看着孟宪瞬间刷白的脸,她长嘆一口气,用手扣了扣桌子,「你再不待见周明明,也不能这么闹啊。」 孟宪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杨政委,这事儿不是我们先闹起来的。如果不是周明明犯浑,陈茂安也不会动手。」 「既然你说了是犯浑,那就不能把他往死里打啊。」 孟宪轻轻咬住了唇。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难道要亲口说出周明明对她做的那些事?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孟宪深吸一口气,说:「政委,今天的事跟陈茂安无关。您看,能不能跟周明明那边说一下,不要找他的麻烦。」 「人是他打的,跟他无关,那跟谁有关?有矛盾的时候不知道来找我解决,现在把人打成这样想起我来了?」杨政委冷哼一声:「晚了!」 听到最后那毫不留情的两个字,孟宪终于没忍住,眼泪掉了出来。 「怎么样?」孟宪一从杨政委的办公室出来,同屋的唐晓静就围上来急切地问,看她只顾闷头掉泪,更着急了,「别哭了,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孟宪擦了擦眼泪:「就训了我一顿,停了我的演出任务,其他什么也没说。」 唐晓静明白过来了,拉着她走远,才说:「这倒也不奇怪,这事儿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宪宪——」她拉住孟宪的手,说,「我听他们说了,周明明家庭背景不一般,这回当众丢这么大人,真的怕是难收场。」 不一般,岂止是不一般。此时此刻,孟宪的心都乱了。 「晓静,你说我现在去找周明明,求求情,让他放过陈茂安,可以吗?」 「不好。」唐晓静想了想,说,「一来现在周明明刚挨了打住院,不一定有心思见你。你去了能见到的怕是只有周家其他人,你问问自己,能应付得了哪个?二来,即便是周明明肯见你,你拿什么求他,你想过了吗?」 她还真没想过。 「我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孟宪哽着眼泪道,「我现在只求不牵连陈茂安。」 唐晓静唉一声:「依我看,你还是别急,先回家去吧。你爸爸不是在军区后勤部吗?让他找找人,说不定有通融的办法。」 孟宪轻轻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她爸爸吗?虽然人是在军区里,可到底只是一个没实权的小干部,哪里够得上跟军区司令员谈」通融」。不过,晓静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这事儿,得让她爸知道。 唐晓静看着她恍惚茫然的神情,不由低声问:「宪宪,到底怎么回事儿,陈茂安平白无故怎么会跟周明明打起来了?还是因为你?」 孟宪怔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原本聚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看着孟宪。孟宪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头走到床前,打开柜子就收拾东西。 这一下可不得了,惊得一旁看热闹的忙问唐晓静:「政委怎么说,难不成把孟宪给开了?」 「别瞎说。」唐晓静横了多嘴的人一眼,「这事儿还没定性,上头还没处理呢,我看谁敢出去给我乱嚼舌头根子。」 她在队里一向有威望,大家顿时不敢多嘴了。 孟宪心慌慌地收拾着衣服,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了,收拾东西起身就走。唐晓静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连她听了她刚刚说的事,都觉得心惊。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离开,一脸的担忧。 往车站这一路孟宪都恍恍惚惚的,旁人见了她都静悄悄地躲到一边了。她倒也不在乎了,这么一闹,她知道自己在团里再也没法做人。只是陈茂安,他不该跟她一样,他是无辜的。 刚刚经过男宿舍楼,看见跟他同宿舍的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赶,她心里就难受。怕当众哭出来,她急忙走了。他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她现在却连去看他都不能。 孟宪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她妈妈田茯苓和弟弟孟子言在家。 田茯苓看到女儿回来十分高兴,这几天文工团里演出任务紧,整天在基层部队里连轴转着慰问,她已经有日子没见着女儿了。说起来,心里不由得起了对丈夫的怨怼,当初说什么都不让女儿读大学,费尽心思非要送到文工团里去,倒是可惜了女儿那门门优秀的成绩和聪明的脑瓜子。 第2页 她接过女儿的包,不由得打量她几眼。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田茯苓表情微变:「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 今天一天遭遇的事儿,让孟宪很想抱着母亲哭一哭,但她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比她更没主见,遇事儿了只会一起哭,倒是把家里的气氛搞得很糟。因此她忍住了,对母亲轻轻一笑:「没有,有东西掉眼里了,揉的。」 「你不会看着点啊。」田茯苓疼爱地责备,「多大的人了,还能迷了眼。」 孟宪嗯一声,为了不让她多问,岔开话题道:「妈,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田茯苓点点女儿的鼻子,「正在做甑糕呢,你爸最馋这一口,你先等等,一会儿就出锅了。」说完,她转身回了厨房忙活。 孟宪松了口气,回头发现弟弟孟子言不知何时停下了写作业的笔,正仰着头打量着她。她心里一阵紧张,要知道,这个弟弟可比她妈妈难对付多了。 「看什么呢?」她随手捋了下他脑门。 孟子言扫开她的手,问:「让你给我带的西瓜呢?」 孟宪一愣:「忘了。」 「哼!」孟子言不高兴了,「忘忘忘,你什么都能忘!」 要搁往常,她可能会嘲笑他一句「你是小狗啊」,可今天,孟宪没这儿心思。她不顾亲弟恼火的眼神,无力地滑座在沙发上,试图理出一点思绪。 今天是文工团下基层演出迎八一的日子,去的是军区下辖的一个警备区部队。原本孟宪还挺高兴的,她进文工团有一段日子了,却还没正儿八经地演过节目,主要精力都用在跟教员训练上了。今儿终于碰到一个还算大的场合,提前一个月她们就开始准备。虽然只是伴舞,但毕竟台下那么多观众,还有那么多领导,谁出错了都不行。 好在,演出顺利完成。孟宪跟着一群人去了后台换衣服候场,换完衣服去了趟厕所,一出来,在一个拐角处就被周明明给堵上了。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种变态的狂热,孟宪心知不好,还来不及叫,就被他摁在了墙上,衣服被扒拉了下来,露出白净的胸脯。周明明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扑上去使劲啃咬着,还用下身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不停顶撞着她。 孟宪吓的仿佛心跳都快要停了,她惊恐地喊叫出声,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她被周明明压得很紧,两条腿动也不能动,只能用胳膊使劲捶打他。周明明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只顾埋头在她胸前胡乱亲着。 正在孟宪绝望的不如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茂安来了。她用眼神向他求助,他也二话不说地抓起周明明的后衣领,跟他厮打起来。孟宪捂着脖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等她反应过来去阻止两人再打下去的时候,听到响动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事情已经闹大了。 后来再怎么样,她也记不太清了,脑子里像魔怔了一样,只记得周明明一下一下啃咬她时的疼,像是拿刀在剐一样。 「姐,你怎么了?姐?姐!」 孟宪被人晃的头晕,醒过神来才看清是弟弟孟子言。她艰难地咽下口水,看着弟弟:「怎么了?」 孟子言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妈叫咱们开饭了。」 孟宪哦一声,迅速站起身:「我去洗手。」 孟子言看着姐姐仓皇而去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姐这是怎么了? 这顿饭,孟宪吃的魂不守舍。几次田茯苓跟她说话,她都接不上。田茯苓正有些担忧女儿,丈夫孟新凯回来了,她迎上去,话还没说几句,就被丈夫一把推开。 孟宪看到父亲眼中的光火,吓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还来不及躲,就被他揪着头髮拽了起来,啪地挨了一耳光。 孟宪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只感觉耳边嗡嗡在响,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听到母亲田茯苓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疯啦,你打她干什么?」 孟新凯气的眼睛都红了,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指着孟宪:「问问你的好闺女,问问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田茯苓愣了愣,伸手去扶女儿:「囡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宪已经被父亲打懵了,她脑海中设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的许多反应,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打她。孟宪惶然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样子可怜极了。 孟新凯粗声粗气地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田茯苓听得几乎要晕过去:「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打架?还是因为囡囡?」 孟新凯气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根本没听妻子在说什么:「你知道老齐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场吗?我们处的人都在!我的老脸全让你这好闺女给丢光了!」 「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重要,你说!」田茯苓吼回去,这会儿她不煳涂了。 「是,我的脸面不重要!现在好啦,全军区的人都在说,说我孟新凯的女儿仗着有几分姿色在外招蜂引蝶,挑拨别人为她打架,挨打的还是周明明,我们军区副司令员的独子!因为你闺女,他被人打进了医院!」 田茯苓愣了愣,復又愤慨道:「你闺女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她肯定是受欺负啦!既然是受欺负了,那人还不该打吗?」 当母亲的天生护短,虽然田茯苓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便维护起女儿。 第3页 「该打!该打该打该打!」孟新凯光吼不够,双手还不住地在半空中颤抖着挥舞着,「但不至于打成那样!打过头了,有理也变成没理!」 田茯苓被丈夫洪亮的嗓门镇的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低下头抱着女儿哀哀哭泣。孟新凯一听到家里娘们哭哭啼啼地就感到心烦,加上正在气头上,也懒得劝。重重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喘着粗气。 孟宪此时此刻倒是恢復了镇定。 她想,父亲应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满腹委屈,她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一手捂着脸,一手抹掉眼泪,孟宪起身回了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门。 事情没有解决,这一晚家里谁也睡不好。 尤其是孟宪,几乎是一夜未眠。脑子里翻来覆去播放着的,全是白天的画面。夏日的夜晚,她双手紧紧攥着薄薄的毛巾被,浑身竟瑟瑟发着抖。 第二天一早起来照镜子一看,发现眼圈都熬出了青紫色,因皮肤白皙而显得愈加明显。孟宪神思恍惚地洗着脸,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后,发现昨晚被父亲打的那半边脸仍旧肿着。手指轻碰一下,木木地发疼。孟宪松开手,垂下了眼睫。 客厅里,田茯苓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孟新凯正坐在饭桌边吃着,见女儿从卫生间里出来,一颗心放了下来。看到女儿肿得老高的脸,一时心里懊恼的紧。想说句软话,到了嘴边却是硬邦邦的一句:「过来吃饭。」 孟宪走了过去,坐在了父亲孟新凯的对面。 「我妈呢?」 「去菜市场了。」实际上是他故意把妻子支出去的,怕她留在这里坏事。把几碟小菜往女儿面前推了推,他说,「赶紧吃吧,吃完跟我去趟医院。」 医院?孟宪一抬头,看见父亲身后立柜上放的那两兜子水果,猜想这一准是带给周明明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翻涌,连带着胃也不舒服,有些噁心。 「我不去。」她说。 孟新凯心里正乱,此刻听到女儿这么说,血压又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正要发作,便听见女儿说。 「爸,你根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孟宪低声说,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孟新凯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女儿,眉头下意识蹙起。 孟宪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到了此刻仍是有些说不出口。两片薄唇相碰,轻轻有些哆嗦的颤抖。孟宪微微用力抿了下唇,深吸口气,将昨天发生在演出后台的事讲了一遍。 孟新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只听了开头,脸部便迅速充血涨红,这是气的。等孟宪说完,他啪的一下把筷子砸到了桌子上,怒火中烧要发作,又不知该沖谁。心里气的不行,孟新凯起身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最后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一脚把一个凳子踹到在地。 「妈的!真他妈的!」 孟宪看父亲发火,心里那股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双眸泛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孟新凯此刻只想给自己两巴掌,一是悔的,二是气的。他用手狠狠地扒拉了下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忽然间想起什么,他看向女儿,问道:「有几个人看到了?」 孟宪低声:「除了陈茂安——」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见父亲视线游离,她忙站起身,说,「爸,我不想去,我不想见周明明。」 孟新凯却仿佛陷入了沉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调转视线,看着女儿,嘆一口气道:「宪宪,这下却是不得不去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2) 02、 一大早,燕城军区总院里就不太平。 接二连三的有病人送进来,各科大夫忙的脚不沾地,白大褂在各色衣饰间穿梭往来,仿佛一头扎进了闹哄哄的菜市场。三楼的单人病房区倒是安静许多,因此有一点动静,外边便能听的很清楚。 周明明的病房在右侧接近走廊尽头的位置,此刻正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嚎叫,听的外面护士站里的小护士小心脏一惊一颤的。 周明明的母亲舒俏,看着病床上疼的直哼哼的儿子,有些心疼。想去叫护士,儿子不让。 「我忍忍就行了。您叫小护士来,她们得笑话死我。」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舒俏冷着脸轻斥儿子一声。 周明明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一幕,他就想从窗户口跳下去算了,没脸见人。可这是三楼,跳下去多半死不了,只能落个半残。想想只能作罢。 舒俏见儿子这样,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说实话,她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赶到医院一看儿子鼻青脸肿的,差点儿没晕过去。当然,那时候周明明的伤势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是昨晚上他爸爸过来,用皮腰带狠狠地抽了他一顿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舒俏从没见丈夫下手这么狠过,先后用「打死他你先打死我」和「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立马离婚」两项说辞威胁,才勉强保住儿子这条小命。 「妈,那边有消息没有?」周明明趴在床上,问舒俏。 「问这个干什么?先管好你自己吧。」舒俏蹙眉,有些不高兴。还要说什么,一个小护士推门而入。 「阿姨,该换药了。」 舒俏忙起身,给护士腾地方,一边又嘱咐护士轻点。她养尊处优惯了,说话自带威严,吓的小护士举着托盘的手轻抖了一下,脸色微白。 第4页 然而周明明到底是新伤,再怎么注意仍是免不了要疼。一疼就要嚎,一嚎身旁的两个人就跟着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换好了药,周明明疼出了一头汗。舒俏看在眼里,心想儿子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罪。 「妈,您替我去孟宪家看看吧。」缓过来劲儿,周明明求舒俏道。 见儿子不停地提起这个,舒俏心里的火就拱起来了,语气带点不耐烦:「行啦,我知道了,跟你爸一个样儿!你先顾着点自己的伤,别侧躺,看压着伤口。」 舒俏爱子心切,一心惦记着儿子的伤,根本不理解他此刻在想什么。对于周明明而言,此刻有比受伤更让他煎熬的事儿。 病房外,护士站里,几个小姑娘也在低声私语。 她们有不少人昨晚值班的时候看见周继坤用皮带抽周明明,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军区副司令员,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至于周副司令员为什么如此大动肝火,没人不好奇,但也没人凑上前去,只能私下议论。 一个小护士问负责给周明明上药的那个小护士:「小齐,你经常往他病房去,知道怎么回事吗?」 小齐拍拍自己的胸脯:「快别提了,对着首长家属我吓都要吓死了,哪儿还敢打听那个。」 众人听完一哄而笑,正聊着起兴,远远的看见有两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今天高干病房的人不多,小齐见他们来回张望的样子,便问:「同志,您找谁?」 只见其中一个人回过头,问道:「您好,我找周明明,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咦?找周明明的? 小齐看了眼这人身旁那个穿着军装,分外亮眼的女孩一眼,说:「跟我来吧。」 来人正是孟新凯和孟宪父女。 昨晚孟新凯就托人打听到了周明明在哪个医院,今早决定要来,就一分钟也没耽搁地赶来了。孟宪跟在父亲身后,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此刻就要进去了,她突然停了下来,拉住父亲的衣袖,说:「爸,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孟新凯也不想为难女儿,但他深知女儿是这件事的关键,也只能委屈她。他拍拍她的手,说:「不要紧,有爸爸在。」 孟新凯神情肃然,缓步上前。病房的门半开着,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敲了敲门。 房间里,舒俏刚让赶过来给他们送早饭的警卫员给周明明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一瞧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只有刚靠坐到床边的周明明,眼睛陡然一亮,闪着惊喜的光。他作势要下床,被母亲伸手挡住。 舒俏警惕地看着孟家父女:「你们过来干什么?」 孟新凯知道自己今天一来必定是要看人脸色,早有心理准备。他搁下手中提的东西,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露出怯意,一脸冷静的说:「昨天的事儿我听孩子说了,怕这里头有什么误会,所以今天我们专门请了假,来医院看看明明,顺便把事情说清楚。」 误会。这两个字,相当于给了周家一个台阶下。 舒俏起先是错愕,但很快仿佛就明白了对方来这儿是何用意。她示意刚在病房里帮忙的警卫员出去,等门关上,冷着脸说:「劳你大驾了,我们真是不敢当。」 话仍旧是说的难听,但孟新凯心里仿佛已经有了谱。从舒俏的举动来看,她也是知道这事儿周明明做的难看的,因此即便是贴了她的冷脸,依旧并不觉得难堪。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果然让舒俏不太高兴,不好直接对着孟家父女发火,只好拿给周明明输液的护士撒气,让她弄好了赶紧走。小护士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再多停留。 等彻底清了场,舒俏才不甚情愿地松口道:「坐吧,坐下说。」 孟新凯这才带着女儿孟宪坐下,心里也放松了些许。他想,事情也许没他想的那么糟了。 舒俏亲自给孟家父女俩倒水。 她虽然心里不待见这对父女,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会有,不失首长家属该有的风范和气度。目光注意到桌子上孟新凯带来的两兜子水果,她眉目松动了几分。舒俏明白,这就相当于表态了,如果是铁了心来找事儿的,是不会带着东西来看她儿子的。本来她心里还隐隐担心着,现在一看,问题倒也容易解决。她又看向孟宪,这个自打进来以后就一直沉默安静的姑娘。仔细打量之后,也觉得这小姑娘倒真是个美人,倒也难怪儿子昨天—— 此时此刻的周明明,十分兴奋。他的视线从孟宪一进来就粘在她的身上,没错过眼珠。他没想到,孟宪会亲自来看他,在他做了那样的事之后。他原本以为,她再也不会理他了…… 孟新凯察言观色,从这母子二人的言语举动间,察觉到事情还有转机。但到底还是不喜周明明盯着他闺女看,用肩膀挡了挡,问舒俏道:「明明的伤,无碍吧?」 他这一问,立刻戳中了当母亲的痛处。舒俏板着一张脸答:「你也是看到了。现在下不了床,这几天都得住在这医院里头了。」 下不了床?听起来是真有些唬人。 孟新凯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听见周明明说。 「没那么严重。」周明明不乐意自己母亲夸大其词,生怕吓着孟宪。为了证明自己还行,他立马身体力行,从床上下来。舒俏瞧见了要去阻拦他,周明明却不管不顾,直直地走到孟宪面前,噗通一下,跪下了。 第5页 这一跪可惊着了在场所有人,孟宪更是连连往后,靠到了沙发坚硬的椅背上。她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正眼看过周明明,因为她很讨厌现在这个场合,想逃却不能逃,所以能不开口尽量不保持沉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明明会向她下跪。 舒俏看着儿子,震惊过后,连忙去扶儿子,却怎么都拉不起来他。气的她也顾不上好看了,蹲下身要把儿子拉起来:「明明,快起来,伤还没好,你干什么!」 孟新凯见状也伸手去扶,却怎么都拉不起来他。周明明谁都不理,只专注地看着孟宪,眼里交织着爱慕和后悔:「孟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怪陈茂安,我就是该打。」说着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原本去找你只是想找你说话的,可之前我喝了别人敬过来的酒,感觉浑身都烧着了,我看见你只想抱你,只想亲你。孟宪,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我一早就喜欢你……」说着他去拉孟宪的手,惊的她连忙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躲。 疯了。孟宪脸色苍白地看着周明明,觉得他真是疯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孟新凯也没料到周明明会这样说,慢了半拍才又去扶他:「明明,你别跪着,站起来说。」 一旁的舒俏被气得简直要心脏病发,这个傻儿子,一口气把心里想的全都囫囵倒了出来,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她看了眼孟新凯,果然这个精于世故的男人脸色缓和了许多。 周明明却不管母亲怎么想,他现在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孟宪身上:「孟宪,你放心,我再也不碰你。在你原谅我之前,我再也不碰你。」他向她保证,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孟宪听了这一席话,却紧紧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她想起了昨天,她在杨政委面前哭着求她帮忙。不过一夜时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却是周明明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情势转变如此之快,让她有一瞬的茫然。 周明明见孟宪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打断了。 她和孟新凯一起把周明明架了起来。为了防止儿子再在外人面前丢人,舒俏提起一口气,直奔重点道:「孟处,你也听明明说了。不是我们占你们便宜,昨天的事要说起来,真是个误会。」 一句话,说的孟新凯有些意外。他真是没想到,舒俏口风转的能如此之快,他都快反应不过来了。虽然他是来讨说法的,但其实是做着死磕的准备来的。 孟新凯看着周明明,好一会儿目光才转向舒俏:「您说吧,我听着。」 舒俏其实已经想好怎么安抚孟新凯,压下这件事了。这么快就示弱,纯属无奈之举。儿子把什么话都抖漏个遍,她这个当妈的自然得给他圆回来:「他爸管他管得严,如果昨天的事是明明有意为之,那不用你说,他爸就能把他打死。实际上,昨晚已经打了一顿了,你看明明这样。」 孟新凯注意到周明明走路一瘸一拐的,如此严重,想必是周副司令员的杰作。他缓声表态:「这点我是信的,周副司令员向来以严治军,对自己孩子的要求肯定是更加严格。」 舒俏听他话里直指丈夫,只字不提儿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握了握茶杯,她说:「刚我态度不好,在这里先向你和孩子道个歉。本来即便是你不来,我也是要找你们的,毕竟这事儿说到底是我家明明的错。孩子他爸委託我处理,也是怕露面了给你压力。」 孟新凯沉默片刻,说:「多谢司令员体恤了,从昨天我知道这事儿起,心里头就没安生过。也怕给司令员添麻烦,但毕竟是自家闺女,我受点委屈就算了,我闺女,不行。」 这话一出,舒俏已然落了下风,连孟宪听了也微微心惊。她侧头看向父亲,见他腰背板直,抬头挺胸,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心里不由一暖,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似乎也不叫她那么难受了。 孟新凯的态度,看上去十分坚定。 然而舒俏身为司令员家属,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很快就端正了姿态,说:「知道你就这一个女儿,也不会叫她受委屈。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昨天的事儿,绝不是明明故意的,他跟同院儿的几个孩子吃饭喝酒,闹着玩儿,开玩笑开的失了分寸,才会在你家闺女面前失态。但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一家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所以这错我们认。」 听到认错两个字,孟新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面上却迟了会儿才显露出来,他轻嘆一口气,说:「嫂子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也放心了。你知道,这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儿。」 舒俏明白,而且相当理解。 不光是对他孟新凯,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即便是他丈夫是军区副司令员,那也是不好善后的。其他的倒也罢了,对于作风问题,部队是绝对的零容忍。而明明,恰巧踢到了这块铁板。纵使有千般理由,也会落人口实。 她想了想,说:「这你放心,这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会有人乱说的。」 孟新凯点了点头,心中微定,却并不是那么乐观。整个军区大院的圈子说大也就那么大,面上没有人说,私底下还能管住别人的嘴?但既然周家已经表了态,那他可以暂时先放下心了。 思绪回笼,孟新凯看着一旁的周明明,说:「那既然如此,我也就代陈茂安这孩子向你道个歉,他下手没有轻重,伤着你了。」 第6页 周明明的眼睛正在一旁偷瞄孟宪,听到这话忙说:「不不,叔叔,这都是我的错。」 舒俏仍是气不过的。在她看来,这事儿要是没有陈茂安那一顿打,闹不到这么大。她看着儿子,说:「孟处,那个陈茂安,对你闺女还真是挺不一般的。」 孟新凯琢磨了下她话中的意思,看了眼微微发怔的女儿,蹙了下眉,没有接话。 这天,孟家父女俩人在病房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 一场矛盾就此化解,出了医院的大门后,父女两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他们谁也没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又迅速地解决,简直是有些诡异了。 「爸,事情是不是解决了?以后不用再来了吧?」孟宪轻声问。 「解决了解决了。」孟新凯连说两声,不知是在劝女儿,还是在说服自己。 孟宪嗯一声,仍有一种如坠云端的感觉,连脚下的路都变得飘忽起来。 孟新凯见女儿一脸恓惶模样,有些心疼。简直是飞来横祸,当父亲的却还不能尽情给她出气,只能这样憋屈着,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而且,先前他还打了她一巴掌,此刻心里已是悔死。 然而孟宪心里对父亲却是充满感激的,毕竟他不仅想着法儿地给她解决了问题,还为陈茂安说了句话。然而当她提及去陈茂安家当面道谢的时候,父亲却没立刻应下来。 孟新凯沉思片刻,「等等再说吧,近期你先跟他少来往。」 孟宪不太明白父亲如此安排的用意,但心知他是为她好,点头答应。 这次回家,孟宪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 这也是孟新凯的安排,说让她在家养养神,养好了情绪才回文工团。孟宪仍担心着杨政委停了她演出的事儿,但父亲叫她只管放心。母亲田茯苓知道女儿受了大委屈,每天在家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补身体,孟宪没什么胃口,却也没拒绝母亲的好意。 周日的傍晚,孟宪接到杨政委的电话,让她回团里,准备排练演出。横亘在她心里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孟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下就回了文工团。到的时候时间还早,上午的训练还没开始,这也就意味着院子里的人会比其他时间段多一些。孟宪原本心里还揣揣的,但路上遇见了几个熟人,见她们跟她说话打招唿时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才略略放了心。 回到宿舍时,只有班长唐晓静一个人在。见着孟宪,她惊喜的不得了。 「回来啦,宪宪!」放下梳子,她走到孟宪面前,仔细打量她一番,小声问,「没什么事了吧?」 孟宪点了点头:「都解决了。」 「那就好。」唐晓静由衷地替她开心,「你是不是去见过周明明了?」 「你怎么知道的?」 唐晓静笑了笑,说:「你回来之前,团里专门下了指示,说让大家私下不要再谈论你这件事了。所以我猜,周家那边肯定是跟团里通过气了。」 孟宪苦笑一声,说:「安排的还挺周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对象是她,她几乎要感激周家了。 「好了,别再去想了。」唐晓静安慰她,「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目前的情况看,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你想没想过,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你勾引的周明明来撇清自己,那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说的是。」良久,孟宪轻轻嘆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想开点,别不高兴了。等风头过去了,大家就都忘了。毕竟当时也没谁看到。」 「我没事儿。」孟宪抿唇一笑,笑的有些勉强,「我就是……有些担心陈茂安,他来了吗?」她小声问道。 「还没有。」怕她担心,唐晓静又宽慰她道,「不过也没听到团里要处罚他的消息,应该没什么事儿。」 孟宪不由有些恍神。还没来吗? 因为陈茂安,孟宪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心情,又掀起了一丝波澜。 她想去见见陈茂安,但一把这个想法说给唐晓静听,便遭到了她的反对。她认为,尽管现在大家表面上都不讨论这件事了,但并不代表风头就此过去了,她和陈茂安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难免引起大家的注意,私底下说不定怎么议论。 孟宪觉得唐晓静说的有一些夸张,但毕竟她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先前没有一点经验,被她这么一说,倒也真有些犹豫了。而就在孟宪举棋不定的时候,周明明又来找她了。 第一次来是在某个工作日的中午,那时她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简单洗了个澡,正准备回宿舍午睡时被人叫住了,说是外面有人找她。传话的人是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暧昧,孟宪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出门一看是周明明,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回走。 自出事第二天去过一次医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周明明,同时也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天的事儿,眼见着生活快要恢復平静的时候,他居然又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孟宪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会给他有什么往来,这会儿一见着他,那天发生的事儿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轰然一炸,脸烫的像是火烧了一样。 周明明似乎比她还慌张,他上前拦住她,说自己来军区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她。孟宪对他还是很礼貌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似乎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周明明懊恼不已,也越发为她着迷。 第7页 也许就是孟宪的礼貌让周明明产生了她并不十分排斥他的错觉,自此之后,便常常来看她。孟宪一开始还拿他当个陌生人,到后来几乎是不理他了,心里气恼地想:他毁她一次名声还不够,还这样一次次来让别人看笑话。 终于有一天,在她私底下听见别人说嘴她和周明明的事后,中午请假回家的路上又碰到开着吉普车来见她的周明明时,忍不住发了火:「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别再来找我了!」 周明明已经坐惯了她的冷板凳,并不太在意她此刻的态度,涎着脸跟上来:「宪宪,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车,谢谢。」 「天气这么热,公车上人那么多,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他讨好地笑,「就让我送你吧。」 孟宪不理他了,径直往前走,周明明也跟上前。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周明明。 周明明下意识转过身,带着孟宪也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乔秘书,怎么是你?」来人是乔文锋,周明明爷爷的秘书。 乔文锋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虽然是中校军衔,但对周明明一个小上尉却十分客气:「老远瞧着像你,怎么跑文工团这边来了?」 周明明看了眼被他使劲拉着的孟宪,没说话。乔文锋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他看着周明明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说他有眼光。 周明明讪笑:「大中午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忘了正事儿。」乔秘书一拍脑袋,「刚从机场接你三叔回来,准备回大院呢,路过这儿了看见你小子车停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唿。」 周明明大惊失色:「我三叔回来了?」 「是啊,这不,车里正坐着。」 顺着乔秘书指着的方向,两人重新看了过去。 隔着大概不到十米的距离,孟宪微眯着眼,看见那辆部队牌照的轿车后排正中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的军衬上衣,坐姿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端正,却随意地刚刚好,让人无可指摘。正巧此时他也看了过来,平静的双眸中,透着些许玩味。 周明明看愣了。确实是他的三叔,他爷爷周正民最小的儿子,周幼棠。 看清来人,周明明心就凉了半截,缠着孟宪的手就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这一眼,看的孟宪也有些心惊,偏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此时此刻,她应该说是这个场合里最尴尬的一个人。她见机想挣脱周明明,脸红的沁出一层薄汗,却又被抓住了手。 周明明有些为难地看了乔文锋一眼。 乔文锋立刻明白:「不耽误你事儿,我们绕道走,回头再跟你三叔打招唿。」看了眼四周,凑到周明明跟前又说了句,「一会儿完事了记得把你的小吉普挪开,免得挡住后面的车。」 周明明也压低声音回了句:「你跟我三叔说一声。」 乔文锋会意,点了点头。 乔文锋来得也快,去的也快。 周明明看着小汽车调头远去,心里松了口气,再去看孟宪时,发现她脸颊通红,双唇紧闭。 「松开!」声音不大,却因愤懑而略显尖细。 周明明看着自己紧缠着她的手,明白过来:「宪宪,对不起——」 孟宪转身就走。 周明明一愣,连忙又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去。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3) 03、 这天,孟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周明明赶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招唿也顾不上跟家里人打,回到房间就躺倒了床上。 田茯苓端了碗绿豆汤送到了她的房间,推门而入,看见孟宪曲着腿对着墙侧躺着,眼睛微微阖着,像是睡着了。田茯苓不放心的上前去看,手还没探到孟宪的额头上,就见她翻过了身,睁开了眼。 「怎么回来就躺下了,是不是中暑了?」 孟宪摇了摇头,起身,接过母亲手中的碗,将这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心中的浮躁也去了大半。 「吃过午饭没有?我跟你爸刚吃过,小弟出去跟同学玩了没回来,厨房里还剩一点,我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孟宪说着,挽过母亲的手臂,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饿。」 「那怎么不高兴?」田茯苓看着女儿白嫩的侧脸,问道,「这段时间在团里,没人说你闲话吧?」 「没有。」孟宪很干脆地答道,却看到母亲一脸担忧的神情。为了宽慰她,她笑了笑,嘟着嘴说,「你不信我,总该信周明明一家吧。」 田茯苓嘆了一口气:「真是天降的横祸,这段时间他没来骚扰过你吧?」 孟宪犹豫了一下,未免母亲担心,还是撒了谎,说没有。 然而田茯苓却是知道她的女儿的,一眼就识破她的谎言,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没有?囡囡,你可要跟妈妈说实话,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家里。」 眼瞧着母亲紧张起来,孟宪连忙说:「是来过几次,但没再像第一次那样了,都被我打发走了。」 犹是如此,田茯苓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周明明,真是脸皮厚。是嫌害你不够惨,还是嫌挨打挨的少!」 孟宪沉默着,没有吭声。 第8页 「等你爸回来,让他想个办法跟周家说说,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田茯苓站起身,拿起碗出去了。等傍晚孟新凯回来的时候,果然把这件事说给了他听。孟新凯起初神情紧张了下,听到后来,眉头慢慢松开,敲了敲门,进了孟宪的房间。 孟宪刚洗过澡,正靠在床头看书。见父亲进来,便将书放到了一旁。 孟新凯在她床尾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摆在了膝头,问孟宪道:「周家那小子去文工团找过你几次?」 「我妈都跟你说了?」沉默了片刻,孟宪答,「来过三四回吧。」 「不要在人少的地方见他。」 「我知道。」上次的教训,吸取的还不够吗? 「他见你,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孟宪小脸一红。 「没说什么。」她小声说,「他能有什么正经的话来跟我说。」 孟新凯差不多也从女儿的反应猜出来周明明跟她说了些什么了,眉头稍稍蹙起,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在那件事儿之前,周明明肯定在什么场合见到过他女儿了,而且——心里或许对她还有一丝好感。 这事情乍一看有些麻烦,但细细一想,或许也是个转机。 孟新凯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孟宪没好意思问父亲他知道了什么,见他起身要离开,叫住他问:「爸,咱们什么时候去陈茂安家里看看吧?」 孟新凯一愣:「他还没回到你们团里?」 孟宪摇了摇头。 孟新凯心里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了,沉吟片刻,说:「再等等吧。」 孟宪心里有些不解,她不知道父亲这么拖着不去的原因是什么,但她自己却是不想再等下去了。辗转反侧纠结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回了团里。 今天是周日,大院里的气氛要比往常热闹许多。孟宪跟路上遇到的几个熟人打过招唿后,回到了宿舍。刚进大门,就看见唐晓静背着挎包从里面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看见孟宪,有些意外地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孟宪唔一声:「有点事儿,就回来了。」 她说的含含煳煳,幸好唐晓静也没太在意。 「好吧,我在我桌子上给你留了两个大苹果,昨天一个战友探家回来送来的,我们那儿的特产,特别好吃,别忘了吃哈。」 「你干什么去?」 「去我舅舅那儿。」唐晓静嘆一口气,「例行公事。」 孟宪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 两个月前唐晓静刚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加上近五年的军龄,在舞蹈队里算得上是一个老兵了。她在队里一直都表现挺好的,工作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唯一让家里人担心的就是她的个人问题。父母远在西北老家,只恨太远搭不上手,便委託在燕城的舅舅给她相看相看。舅舅也很疼唐晓静,接下这桩差事后,连接给她安排了好几次,见过面后,竟没一个能成的。不是女方家里嫌男方年纪大条件不好,就是男方嫌女方长相一般还是外地人。曾经有一个唐晓静倒是挺喜欢的,心里也抱有很大的希望,不想通过介绍人传过来的话却是,对方嫌她长相不讨喜。也就是说,没看上。这让她颇受打击,心里对介绍对象这事儿慢慢也就有了牴触,每回都不很积极。 孟宪知道她的心结,便安慰她:「别着急啊。」 唐晓静无所谓地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说:「知道啦,我走啦。」 「嗯,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唐晓静离开,孟宪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去了男兵宿舍。 她想去男兵那里打探一下陈茂安具体的情况,可能的话,她还想跟他见一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但说出来怕晓静反对,便把话咽了回去。她明白晓静的好意,但若是不去,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到了男兵宿舍门口,刚往那儿一站,就有人看过来。孟宪连忙低下了头,遇见一个还算熟的男兵,就叫住了他,让他帮忙叫一下彭佳。 男兵笑看她一眼,应了。不一会儿,彭佳就出来了。他双手插兜,敞着军装外套,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孟宪:「什么事儿?」 孟宪明显能感觉到他话语间的不友好,尽量让自己不要在意。她知道,彭佳是陈茂安同一班的战友,也是他在文工团最好的朋友,经常能见着两人一起训练和排练。 「有什么事儿,赶紧,我时间有限。」孟宪走神的功夫,彭佳就不耐烦了。 孟宪连忙说:「我—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陈茂安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来?」 彭佳呵呵笑了两声:「为什么没来,我想你应该更清楚啊。」 孟宪微觉难堪,半晌:「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彭佳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见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看过来,便带着孟宪去了宿舍楼后一个稍微隐蔽,更方便说话的地方。 他开门见山道:「陈茂安这段时间都在医院。」 孟宪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住院了?」 被周明明打的?可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伤口啊。难道,是她没留意到? 「不是,他妈妈刚做了手术,他在医院陪护。」彭佳说完,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不过,他因为这事儿,被他爸打的也不轻。」 第9页 孟宪神情有些仓惶,过了会儿,她低声说:「我想去见见他。」 「没这必要吧?」彭佳瞅她一眼,说。 「有,我必须去。」孟宪说,声音轻柔却坚定。 「那行吧。」沉默片刻,见她不为所动,彭佳耸耸肩膀说,「你等会儿吧,我一会儿也要去,顺路带你过去吧。」 「谢谢。」孟宪由衷地说。 彭佳推了辆车子来,带着孟宪去了医院。路上经过一个水果店的时候,孟宪停下,买了些新鲜的时令水果。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彭佳说让她在门口看着车子,他进去把陈茂安叫出来。见她有些迟疑的样子,他笑了笑,说:「听我的,这是为你好。陈伯母是不会想见你的,你也受不了她的脾气。」 孟宪犹豫了下,把装着水果的袋子递给了彭佳:「那你帮我带进去吧。」 彭佳拉开袋子往里看了看,挑了挑眉说:「行,那我就借花献佛了。」 眼瞧着彭佳离开,剩下孟宪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有些紧张了。此时此刻她才想起,在这件事之前,她跟陈茂安其实并无过多的接触。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高中做了三年同班同学,但她生性腼腆,也从未与他说过话。到了文工团也是如此,只不过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所以她当时向他求助的时候,几乎就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帮自己。如此大的一个人情,可等会儿见面了除了「谢谢你」和「对不起」之外,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孟宪。」 正在孟宪绞着指头苦思冥想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刷的一下从车后座跳了下来,转过身,看见一身便装的陈茂安。 陈茂安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以为是自己吓着了她,见一旁的车子歪了,便上前去扶。 孟宪回过神,说:「我来吧。」 「没事。」陈茂安说着,就把车子扶了起来,在一旁扎稳了。 孟宪看着他扶着车把的双手,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陈茂安声音轻柔地问,似乎是怕再惊着她。 孟宪嗯一声,小声说:「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但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所以就只好麻烦彭佳。」 「彭佳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不不不。」孟宪忙摆手,「他人挺好的,真挺好的。」 注视着慌乱地有些脸红的孟宪,陈茂安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丝悸动,攥了攥手,才压制住。他看着孟宪,说:「这边人多,有什么话咱们去那边儿说吧。」 孟宪这才抬头看了看他:「方便吗?」她是指他母亲那里。 「有彭佳在,没关系。」 两人推着车子,穿过医院门前那条人声喧譁的大街,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 并排走了一段之后,孟宪开口,打破了沉默:「陈茂安,谢谢你。」 「别这么说,我应该的。」陈茂安扶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而且,我那天下手挺重的,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不。」孟宪停住脚步,望着他,语气认真地说,「那天要不是你,我,我早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那双清澈的仿佛水洗过的双眸,看的陈茂安居然心生一种不敢与之对视的窘迫。其实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后悔,不该把周明明揍成那样,这样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可不知为何,他当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看着他那样压着孟宪,只想把他揍的再也爬不起来。 「周家那边,没再找你麻烦吧?」 不愿意再想起跟周明明有关的事儿,孟宪摇了下头,说:「没有。」 「那就好。」陈茂安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而孟宪看了看他,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低声问她。 「我其实,早就应该来跟你道谢的。」孟宪有些愧疚地说。 「没什么。」陈茂安眼睛看着前方,「我知道你没事了就好。」 孟宪为他的善解人意而感动,踟蹰了下,又问:「陈叔叔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怪你了?」 陈茂安愣了下,抿下唇:「没有。」 「你别骗我呀。」孟宪有些焦急地说。 陈茂安原本面对她还是有些拘谨的,此刻倒一下子松懈了。他笑了笑,说:「真没有,孟宪。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有负担,再来的话,我还是会忙你。」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忙又说,「我不是咒你,你不要多想。」 看着他急急为自己辩解的模样,孟宪忽然就脸红了。 「我没有多想。」她声如蚊讷地说,「我怎么会多想。」 多说多错。陈茂安也是十分懊恼。 「没有就好。」他说。 不知怎的,两人之间忽然就尴尬了起来。往回走的那段路,谁也没再说话。 回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彭佳已经双手插兜等在那里了。见两人回来,便上前接过车子,对陈茂安说:「我们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陈茂安嘱咐道。 「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彭佳说着,看了孟宪一眼,又回过头问陈茂安,「什么时候回团里?」 「过几天吧。」陈茂安答的十分含煳。 然而其他两人却都没听出来他的潜台词,尤其是孟宪,听他这么说,便接了句:「团里见。」 第10页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烫。 陈茂安看过来,笑了笑,柔声说:「团里见。」 见过陈茂安后,孟宪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为了答谢彭佳,孟宪想请他吃了午饭再回去,被彭佳给拒绝了,说是给她省点津贴,毕竟之前买水果花了她不少,却又让他当人情给送了。经过路边水果摊时,还买了一兜子桃儿让她拿回宿舍吃。 孟宪是说什么也不肯要的,奈何彭佳一再坚持,只好收下。心里自然是对彭佳充满感激的,想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地是不坏的。殊不知,彭佳这小伙也是有点个人想法的。本来带着孟宪去医院已经够显眼了,再跟她一起吃顿饭,被团里的人看见了,对谁影响都不好。这点孟宪没参透,否则心里难保没有一点想法。 此时此刻,卸下心事的孟宪一身轻松。 左右无事,吃过午饭后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醒来后去澡堂洗了个舒适的热水澡,回到宿舍后,收拾了换洗衣物,装盆拿去水房去洗。 孟宪去的时候,水房里已经有人在洗了,是她同班的战友潘晓媛和楼上一个班的女兵吴敏,这两人走得近,干什么都一起,她在院里已经见过好几回了。见两人拿四个盆摆满了一边的水池,孟宪便把东西放到了另外一边。拧开水龙头接水的时候,听见身后两个人在聊天。 「你今儿上午去哪儿了,我去你们宿舍找你好几趟,都没见人。」潘晓媛问。 「我上国防科工委大院找我老乡去了。」 「就那个个矮头大,穿个便装土了吧唧的那个老乡?你找他干嘛呀?」 「他刚探亲回来,给我带了点家乡特产,我出去买东西,顺路经过就取了回来。」 「这么说,他心里还挺惦记你的。怎么样?」 「哪儿有怎么样,连个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整天俺俺俺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农村出来的。」 「哈哈哈,再怎么着也是干部啊,肩上挂星呢。」 「干部多了去了,我要是找他那样的,还干嘛来这里啊。」吴敏撇撇嘴,忽而想起什么,略有些兴奋地凑近潘晓媛,说道,「我跟你说,今天我在国防科工委大院门口等我那老乡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长的——怎么说呢,光看侧脸就让人脸红心跳的。 」 「跟你说话了?」潘晓媛颇感兴趣地问。 「没有,我这样的他能看上呀,你还差不多。我不是在门口嘛,门岗查他牌照的时候透过车窗偷看他一眼。军衔两毛二呢。」 「中校啊」潘晓媛微沉吟,「那肯定结婚了吧。」 「谁知道呢,看着挺年轻的。」 潘晓媛忽然就没了兴趣:「算了,性别、籍贯、年龄和工作单位一概不知,就光能想想,有什么用。」 吴敏哈哈笑了:「我记住他车牌后三位了,貌似是919,总参的牌照,应该能打听出来。」 「那我就拜託你了啊。」 两人说着,同时笑了出声,这种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孟宪有些尴尬,有种故意偷听别人隐私的感觉。然而她也不可能在她们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插一句提醒她们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打算先把衣服泡上等她们走了再来洗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人叫了她一声。 孟宪便回过了头,与潘晓媛和吴敏的视线撞个正着。那两个转过身看见孟宪时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都写着她怎么会在这儿。孟宪被她们看的有些尴尬,而喊人的唐晓静则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着潘晓媛和吴敏,简单跟她们打了个招唿,就跟孟宪说:「宪宪,来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孟宪正好找个藉口,离开了水房这个是非之地,留潘晓媛和吴敏两人面面相觑。 —— 作者有话说: sorry,今天加了一天班,公司电脑上没有稿子,所以没发成。 一、三叔军衔降一级,之前是上校,现在改成中校,比较符合实际。 二、知道大家特别想看三叔和宪宪的对手戏,但跟其他人必要的情节还是要有哒。所以这一章只能借着别人的对话让三叔出下场,wuli宪宪莫名听了个墙角,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今后会跟这人扯上关系。 某大院高干子弟:缘分,妙不可言。 wuli宪宪:( ?◇?)? 您哪位? 下次更新下周三。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4) 04、 回到宿舍,唐晓静摘下挎包,端起茶杯一气喝了大半杯,长出一口气,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看着孟宪说:「潘晓媛和吴敏怎么那么看着你啊。」 大概是因为她听见了不该听的吧。孟宪微微一笑,说了句没什么,便问:「今天战况如何?」 「没戏。」唐晓静耸耸肩,「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来,他嫌我在文工团工作没什么前途。想想也是啊,我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到现在还属于借调呢。」 听得出晓静话中的苦涩,孟宪安慰她道:「别这么想,咱们团就一百来个编制,绝大多数都是借调来的,大家都一样。」 「是啊,这么说,他可能不是嫌弃我没编制,大概是我长相普通又没个好工作吧。」 孟宪觉得难以理解:「长相和家境有这么重要吗?」 「也看你的内在,但前提是得先看得上你的外在。第一关都不过,怎么闯第二关?」 第11页 孟宪听着,居然觉得有些道理。 「你不用愁。」唐晓静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要长你这样,就不愁啦。宪宪,咱两打个商量吧,下回我舅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把你这长相借我用一用,行不行?」 孟宪被她逗的噗嗤笑了:「好啊,借一次两块钱。」 「真便宜!」唐晓静笑,「宪宪你对我真好!」 两人玩笑着,不一会儿,就把相亲失败这件事儿抛诸脑后了。 新的一周开始,孟宪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节目排练当中。 三周之后,一场为庆祝建军六十四周年的文艺晚会即将在总参大院的八一礼堂举行。军区歌舞团也选送了好几个节目,其中之一就有芭蕾舞队的《火凤凰》。这个舞蹈讲述的是一群在抗日战争中顽强斗争不怕牺牲的八路军女战士的故事,由着名音乐家郝寿昌作曲,自芭蕾舞队建队以来就开始演出,年年不落,延续至今,一直是芭蕾舞队的拿手戏,其中的主要角色江小杉也是队里的女兵争相出演的焦点。 今年的《火凤凰》从开始排练以来,就一直没定出演江小杉的演员,私下里流传了不少小道消息,但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眼瞅着还有三周就要演出,还没有确切地消息出来,队里难免有些人心浮动。 这天,上午的排练结束,指导老师金鹤将大家集中到一起,讲评了几句就叫散了。然而这边刚解散了,她又好像刚想起什么一样,折回身,指着孟宪,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孟宪正在擦汗,听见金鹤的话,与唐晓静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放下毛巾去了金鹤的办公室。她进去的时候,金鹤正在喝茶,见她来了,整个人动也没动,只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 孟宪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最近排练时状态怎么样?」金鹤忽而发问道。 孟宪不知她这么问是何用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挺好的。」 金鹤就笑了:「挺好是多好,有没有把握演江小杉?」 孟宪惊的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金老师,我——」 「先不要急着说不,因为这事儿不是我定的,你跟我说也没用。」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金鹤眯着眼看她,「团里昨天特意叫上咱们队里的指导老师们开了个会,就是为了定江小杉。杨政委推荐了你,其他几个教员也同意。」 杨政委?杨政委为什么会推荐她?孟宪被金鹤说的都有些煳涂了。然而这份煳涂,在金鹤眼里,却有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想不明白?」她说着,就笑了。 孟宪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她站了起来,轻而稳地说:「金老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用不着明白。」金鹤说,「我叫你过来,就是通知你,下去好好准备。这个角色你是拿到手了,但我要看你能不能担得起。丑话我说在前头,跳不好了,我有权随时换人。」 说完,见孟宪犹是有些怔然地站在那里,便不甚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出去了。 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江小杉这个角色,孟宪整个人都是懵的。倒是唐晓静,挺替她高兴的。江小杉是什么,是一个机会,一个在总部首长和首长家属面前露脸的机会,多少人都是因为这一点才争这个角色的。连她,都有些羡慕她呢。 然而孟宪却顾不上想这么多了。尽管她从小就跳芭蕾,舞蹈功底并不差,但却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自来到文工团,就本分低调做人,如果不是因为周明明那件事,杨政委恐怕连有她这么个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推荐她呢?难不成——是因为周明明? 孟宪越想越觉得可能,越觉得可能心里也就越慌。周明明,他对她的影响就如此之大? 有了怀疑,孟宪心里就对江小杉这个角色有了牴触。 然而在金鹤找她谈话的第二天,队里就宣布了决定。争议自然是有的,但在部队里,决定就是命令,所以还没人敢提议什么异议。私底下的闲言碎语自然是少不了了,尤其是跟孟宪同宿舍的潘晓媛。那天命令一下,受打击最大的就是她。 她们两人是同一批进来的,年龄相仿,家世相当,对这次演出也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期待。就这么被孟宪给浇灭了,心里自然是意难平。要不是自知舞蹈水平不如孟宪,说不定真就敢直接找领导要说法了。没地方撒气,给孟宪脸色看是一定的了。背地里的议论,光唐晓静就听见了两次,话里话外都透着孟宪是靠关系才得到角色的意思,听得她不忿,差点儿当众吵起来。 这些明里暗里的小龃龉,孟宪不能说一清二楚,但多少也是知道的。毕竟,她耳朵不聋,听得见。说别的也就罢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和周明明,好像他们两人真有什么牵扯一样。 怕大家对她产生这样的误解,孟宪很想找金鹤说不跳江小杉了,然而金鹤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似乎比她更快接受这个决定,到了排练厅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同她说,所有时间都用来指导她跳舞以及如何把握江小杉这个人物上。孟宪看着她,竟真的开不了口了,一日日沉默地练习着。一天下来,苦不堪言,仿佛全身都被坦克车碾压过一般,动一下都酸痛的不得了。 唐晓静看在眼里,也挺心疼她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坏处。 第12页 「你知道么,这几天私底下说你的人少了,大概是瞧你太惨了,自己有了心里安慰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澡堂洗澡。热水顺着花洒流下,铺满全身,适度柔和的温泉水,仿佛一双温软的手在抚摸全身。孟宪手抚着湿发,听到这话,有些出神:「安慰什么?」 「安慰自己江小杉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演的啊。金老师那种训练方式,谁能承受得了啊,也就你——」 孟宪低下头,将洗髮膏挤在手掌心,双手交叠轻轻搓揉着。打出来的泡沫,将掩在其中的十指衬得越发晶莹透白。她看着自己的指头髮呆:其实,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唐晓静看着她,只是她的难处,安慰她道:「队里选你,或许有这样那样的考虑,但金老师毕竟还是专业的,不是吗?到时候如果你真的表现不好,她也一定不会让你上场的。反过来说,如果你通过了金老师这一关,那说明你还是有能力驾驭江小杉这个角色的,正好也证明了你的实力,让那些人闭嘴!」 孟宪没有唐晓静的自信。但她的话,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一些启发。是呀,如果最后她成功上台了,不也说明她得到了金鹤的认可吗?哪怕,整个过程很辛苦。但被认可,就是值得的。 「你觉得我行吗?」孟宪小声问。 「当然行。」唐晓静说的毫不犹豫。 孟宪笑了笑,很快又抿住唇,用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语气说:「我试试吧。」 虽然拿定了主意,但训练的过程依旧是十分辛苦的。这种辛苦,靠意志也淡化不了多少。值得庆幸的是,在长久的付出之后,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回报。 这天上午,队里举行了一次内部彩排,将整齣剧过了一遍。结束的时候,队里的领导都站起来鼓掌,金鹤的脸上也微微带着笑,讲评的时候点名表扬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她孟宪。最后解散的时候,她把孟宪留下了。 孟宪知道金鹤又要给她开小灶了,但受了表扬,心里也没有以往牴触了,只是稍有一些累。正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向金鹤申请休息二十分钟再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女兵从外面进来,叫了她一声,说是有电话找她。 孟宪试探地看了金鹤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说了句马上回来,就跟着那女兵出去了。电话是父亲孟新凯打来的,也没说几句,就说让她请假回趟家。孟宪一听,直问父亲有什么事。父亲一字不肯透露,只说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请下假来。 挂了电话,孟宪有些头疼。回到排练厅,她硬着头皮跟金鹤说了请假的事儿。 金鹤一听,一扫脸上的浅笑,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她:「刚夸你几句就翘辫子了?孟宪,你别以为跳到这程度就可以交差了。我告诉你,你还差得远。」 孟宪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但假还请还得请,只好低头不语,任由她骂。不过金鹤现在多少也了解她了,不会真恼了她,给她脑子里上了上弦儿,还是批了她的假。攥着好不容易请来了半天假,孟宪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回了家,却在家里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看着端坐在沙发一首的周明明,连鞋也顾不上换,快步走过去,问父亲孟新凯:「他怎么来家里了?」 孟新凯哦一声,正要回答,听见孟宪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周明明一遍:「你怎么来我家了?赶紧出去!」 此时此刻,孟宪看到周明明,有种控制不住的烦躁,像是要把请假时在金鹤那里受的气——甚至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以来受的所有气全都撒到他身上,语气极不客气。 这让周明明有些坐立不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孟新凯一眼,就听见孟新凯斥责孟宪道:「囡囡,上门是客,你这什么样子?」 孟宪气的胸前剧烈起伏着,她指着周明明:「他算哪门子的客人?」 孟新凯一听,眼看又要训斥她,周明明连忙插话,让父女二人不要因为自己起冲突。他觑着孟宪因生气而更加生动的脸庞,小心翼翼道:「宪宪,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还记着那天的事儿。那天确实是我混蛋,我不敢给自己开脱。我今天来,就是想当着你们全家的面儿,郑重地给你道个歉。」 「你不用道歉了!」孟宪撇过脸,不看他,「我不会原谅你。」 「孟宪—」周明明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他太喜欢她了,受不了她对他一点的无视。 「好了,小周。」孟新凯适时开口,「我家宪宪就是这脾气。」 周明明嘴里说着不介意,视线一直粘在孟宪身上。孟宪却是不想再看周明明那副样子了,甩手回了房间,把门还甩的咣咣响。 「这孩子。」孟新凯微微皱眉,继而又对周明明说:「小周喝茶。」 周明明此刻并不是那么想应付孟新凯,他只想跟孟宪呆一起。然而他心里清楚,他要是想跟孟宪有进一步的发展,必定绕不开她的家人,所以只能耐着性子,陪他喝这功夫茶。 孟宪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肝疼。无处撒气,只能狠狠地捶打着柔软的枕头。发泄到最后,胃又开始疼。因为下午要练舞,她中午也不敢吃多,回来的路上肚子就饿了,刚又生了一肚子气,难免不舒服。 孟宪也不敢乱来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下来了。不一会儿,田茯苓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第13页 「囡囡,怎么了,哭什么?」 孟宪连忙擦干眼泪,坐起来看着母亲说:「妈,是谁把周明明放进家里来的?为什么要让他进家门!」 面对女儿的指责,田茯苓显得有些无奈:「是你爸,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们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倒是。」田茯苓应了一句,多少有些无力,「但是你爸肯定也有你爸的打算,你先不要着急,等周明明走了,听听你爸怎么说。」 还听什么呀,关于周明明的,她一句都不想听!孟宪躺回去,背对着田茯苓,一句话也不说了。田茯苓也没再劝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髮,算是无声的安慰。而孟宪反倒更难过了。她想不明白,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田地了。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金鹤和一些人对她有所改观了,结果回来一看周明明,一切仿佛就又回到了原样,她又被迫着记起别人议论中的自己。 她这辈子,就躲不过周明明了?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5) 屋内女儿在生着闷气,屋外的孟新凯也并不轻松。 其实今天周明明提着东西上门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过分吃惊,因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是拿捏地恰到好处。 因为那桩事,在一开始他并不待见这个周明明。可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和接触以来,再加上刚刚他在他女儿面前那近乎卑微的态度,他几乎是百分百肯定了,这个年轻人对他闺女已经不是有好感可以形容了,说一颗心装的都是她也不为过。拿不准这种喜欢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清楚周明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孟新凯决定先探探他的底。叫孟宪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却不想她这么排斥。 他能理解女儿的情绪,但现在情势不由人。那件事在大院早就传开了,明里暗里都不知道怎么编排和议论他们家。与其这样隐忍着,索性一切摊开来,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看着周副司令员的儿子提着东西上门道歉的样子,看谁还敢乱嚼舌根,毁他家闺女清誉。 孟新凯这样想着,又给周明明倒了杯茶,见他时不时瞟向孟宪的房门,呵呵笑了笑。 「小周啊,那天的事,你母亲说的含含煳煳的。现在我想听你再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明明也知道,那天孟新凯在母亲那里是受了气的。他上门就是来给他消气的,所以不想提那茬也不行。然而活了二十三年,那真的是他人生中最有挫败感的一件事了。 放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攥了攥,周明明说:「那天的事儿,纯属是个意外。」 孟新凯嗯一声:「你说说看。」 「那天,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带着几个朋友来部队找我,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想结帐走了,因为下午还想去看演出。」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平常都不去看这些的,但那天我提前知道孟宪来了,就想着去看看。叔叔,您可能不知道,我在那儿之前就见过孟宪了,不过不是在文工团,而是在我们警备区的新兵连。」 孟新凯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新兵连?」 「是的。」周明明说着,思绪渐渐飘远,「就是在新兵连。」 那应该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新兵刚入伍,到部队的第一天,老天就送给了他们一份大礼——一场大雪。新兵在雪中列队集合的时候,他正好坐在车里从旁路过。作为一个有着五年军龄的老兵,对于新来的这些生瓜蛋子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有几个新招的女兵能让他看两眼,其中之一,就有孟宪。她个子高,长的又漂亮,在雪中安静地站立,仿若一朵春日绽放的梨花,为这个阴沉的大院注入了一丝生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他一看她,就喜欢上了。 孟新凯没有想到渊源有这么深,也是愣了好久。要是没记错的话,女儿在警备区待了差不多四个月,就以借调的名义调到文工团了。本意他就是想让女儿去文工团的,奈何编制不够,只能曲线救国。倒没想到,惹出这一桩事来。 「我发小知道我对孟宪有意思,就怂恿我借这个机会跟她表明心迹,是我怕吓着她,没敢答应。后来我去结了帐,回来他们硬灌我一杯酒才放我走,等我到了礼堂,感觉身体不对劲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在里面加了料。」 孟新凯皱皱眉:「什么人啊,随身带这些玩意儿?」 「说是从一起来的那几个朋友的车里拿的,也不知道劲儿那么大。」周明明有些懊恼的捋捋头髮,「可能我这人意志力太差吧。」 孟新凯又呵呵笑了两声,那意思不言自明。 「这么说,你是着了别人道了。」 周明明嗯一声,不敢为自己辩解。 孟新凯嘆了口气:「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想再说你什么了,东西你都提回去吧,我不能收。」 周明明闻言有些着急:「不,叔叔,您收下吧。我——」 孟新凯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出来了,我家人,尤其是囡囡对你还是有气。我今天让你进来已经让她不高兴了,再留下你的东西,她怕是要不认我这个爸爸了。」 周明明有些怔然。是啊,看她的样子,恐怕心里还是不能原谅他。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这样吧,你先回去,改天有机会咱们再聊。」 第14页 周明明不想就这么走,哪怕让他看孟宪一眼呢。然而孟新凯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也没有办法。 当然了,孟新凯也给足了他的面子。一直送他到了大院门口,等他上了公交车,才折身往回返。回到家里,见老婆田茯苓从女儿房间出来,他便上前低声问:「怎么样了?」 田茯苓没好脸色:「还能怎么样?正生闷气呢。」 孟宪皱了下眉,又笑笑,什么也没说。 田茯苓却沉不住气了:「想什么呢?让周明明到家里来干什么?还把女儿火急火燎叫回来!」 孟新凯老神在在的,只挥了挥手,说:「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田茯苓哼一声:「我不管,只是你别再把那不三不四的人随便往家招惹!像周明明这种的,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关键就是咱还躲不起!同一个军区的,你说咱们往哪儿躲?」被妻子念叨烦了,孟新凯脾气也上来了,「跟你说别管你就别管,我能害咱们女儿吗?」看了眼女儿的房门,他说,「她现在闹脾气,是不懂我的一片苦心,以后她就明白了。而且,你以为周明明是为什么来咱们家?他不把这错好好认下,你看他回家能有好果子吃?」 田茯苓表示不信:「你是神仙,什么都能叫你猜着?」 孟新凯呵呵一笑:「不信你走着瞧。」 果然如孟新凯所料,回到家里,等着周明明的,是一场三堂会审。 周明明是怀着一肚子沮丧离开孟家的,心情难免失落。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家,以致于他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进门的时候一点也没注意到母亲舒俏给他的眼神,直直往里走,直到被人叫住,才看清楚客厅里坐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他爷爷周正民,他爸周继坤,和他妈舒俏居然都在! 周明明倒吸一口气,想装作没他这个人一样熘了,结果脚步还没挪开,这企图就被周继坤给发现了。他放下茶杯,眉毛一沉:「周明明,你小子给我滚回来!」 周明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舒俏旁边坐下了,跟长辈们挨个打了个招唿,做出一副十分乖觉的样子。 周继坤看着儿子,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又跑到哪儿浪了?」 这是既上次在医院之后周明明第二次见到周继坤,想起那晚父亲对他恨声痛斥的样子和那几乎想剐了他的眼神,周明明不寒而慄,打了个冷颤,往舒俏那边靠了靠。 舒俏一直宝贝儿子,见他被吓破胆的样子,难免护犊。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看你说的,什么叫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我这么说还委屈他了?」看着儿子缩头缩脑的样子,周继坤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了,唯唯诺诺,没一点军人样。」 舒俏一听这也不高兴了:「这兵是你让他当的,我可没同意!」 「你说什么——」 眼瞧着父母要当着爷爷的面儿吵起来,周明明不耐烦地说:「哪儿也没去,我提了点东西,上孟家道歉去了。」 提起这点周继坤就来气,但一想儿子这么做倒也是应该的,哼一声,说:「算你还懂点事儿。」 话说到这里,老爷子周正民也轻轻搭腔了:「明明,我听你爸说起你这事儿了,这回是你做的不对。」他用拐杖点了点地,「这喜欢女孩子没错,就怕你用错了方法,反倒得不偿失。再怎么着,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打架,以后可得引以为戒,别做那种让别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吗?」 周正民的话一出,周继坤和舒俏的脸色都不太自然。怕老爷子动怒,他们谁也没敢把实情告诉他,但又自知瞒不住,只得含煳地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跟别人打架。老爷子听了,自然也就没怎么动怒。 爷爷的话,算是说进周明明心里去了,他勐点头:「爷爷,我这次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她,长这么大还从没遇见这么让我喜欢的女孩儿,掏心掏肺地喜欢,只想着她一个人。」 舒俏在一旁嘆一口气,这个傻儿子,说话也不怕人笑话。 果然,周明明坦诚的态度逗笑了老爷子,他回头跟周继坤说:「你这儿子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倒是个痴情种。」 周继坤虽不喜儿子这么沉迷于儿女情长,但见儿子这副样子少有,也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他松了口风,说:「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这事儿我跟你妈都不会插手,但如果再闹出什么事,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断不让你出去给我丢人!」 周明明哪敢有什么二话,他垂头丧气:「我哪还敢乱来,她现在根本就不理我。」 这孩子气的抱怨逗笑了在场所有人,连周继坤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笑纹。舒俏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在丈夫那里算是过去了。瞅准时机,她连忙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吃饭吧?」看着丈夫,她又问,「老三今天有空回来吗?」 周继坤不防妻子突然提到这一茬,想了想,说:「前几天在总参大院见着他一回,瞧着挺忙的,今儿也没打电话来,估计是回不来了。」打量了眼父亲的神色,他低声问,「爸,咱们先吃?」 周正民点了点头,一句话未说,任由儿子搀扶起来。而逃过一劫本该庆幸的周明明,却是愣住了。 难怪下意识里一直觉得仿佛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三叔,是他三叔!自从上次在文工团大院门口那面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三叔,说好的招唿也忘了打。周明明一惊,他连忙拉住走在最后的母亲,压低声音问她:「妈,我三叔回来住吗?」 第15页 舒俏斜他一眼:「你三叔几时在家住过?」见儿子愣着,便说,「他住国防科工委大院那套房子,东西都在那儿,懒得往回搬了。」 「那我三叔这回回来不走了?」 「听你爸的意思,应该是调回来了。」 周明明使劲抓了抓头髮,想起那天他在车里看向他们的眼神,一摸脑门,觉得有点坏菜。 因为长辈都在家,周明明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了两天,没敢再出去。周一下午,坐父亲的车,被周副司令员亲自押回了部队。经过八一剧场时还颇有些惆怅,因为他原本打算等父亲走了来这儿看孟宪的节目。 今天是演出的日子,此时此刻,八一剧场的后台十分热闹。距离晚上的演出,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身为军区文工团芭蕾舞队的一员,孟宪一早就跟着团里的大巴来了八一剧场,此刻正对镜化着妆,顺便听着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心情略有些局促不安。昨天最后一次彩排的时候,她表现的并没有让金鹤满意,下来之后她单独训了她有差不多五分钟,这多少让她有些担忧。而就在前天,彭佳来练功房找她,告诉了她陈茂安要调走的消息。孟宪一时有些恍然,这两天都在想这件事,排练起来也不那么全神贯注了,此刻要上台,还真有些心虚。 不得不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孟宪看着镜子,一边往脸上扑粉,一边在心里默默过着舞步。不多时,唐晓静突然从外面小跑着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她给听愣了。她怔怔的看着唐晓静,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问她:「真的?」 这一声响惊动了化妆间里的不少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唐晓静在心里默念了句祖宗,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杨政委说让你去一趟,可能是有什么事找你吧。」 孟宪抿了抿唇,直视着唐晓静的眼睛,见她同样坚定地回望自己,终于松了口:「那我去看看。」 唐晓静没说话,领着她就往回走,找着一个小门,打开,让她从这里出去。孟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从小门下了楼梯,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唐晓静说的地方,却没见到人。心里正焦灼着,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一个瘦高挺拔的人从圆柏后走了出来。那人,正是陈茂安。 孟宪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陈茂安,看着她,浅浅一笑:「孟宪,好久不见。」 像是针扎了神经末梢一下,孟宪感觉到一丝刺痛,她回过神来,看着他,勉强一笑:「好久不见。」 「你……」 「你……」 两人对视几秒,几乎又是同时开口,同时停住。面面相觑之后,陈茂安半红着脸,说:「你先说。」 孟宪有些不好意思,她微低着头,没有正视他。 「我听彭佳说,你调走了。」 「是,我调到军分区了,部队大院就在城东,离这儿不远。」 「是因为我吗?」孟宪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茂安沉默片刻:「是,也不是。」他想了想,说,「我其实早就不想在文工团待了,借这个契机调动了也挺好。」 孟宪抬起头,犹豫了下,问出:「为什么那天见面的时候不告诉我?」 陈茂安笑了笑,眉眼温和地说:「你那天是来跟我道谢的,我要说了这个,你肯定又要胡思乱想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孟宪莫名地有些难受。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再问了,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听他们说,你现在在军分区宣传科。」 「是的。」 「那里适合你,你笔头功夫好。」 「我在那儿也不光要写东西,还得出任务。」陈茂安笑着举了举脖子里挎的相机,「这次有机会来这里,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孟宪腼腆一笑:「那你会不会拍下我们的演出?」 陈茂安眼神有种隐忍的温柔:「当然。」 孟宪被他的目光注视,仿佛心底划过一道激流。两人对视片刻,又很不自然地挪开。 演出在即,留给两人聊天的时间并不多,聊了一会儿,便不得不道别。 「我得走了。」孟宪满是歉意地看他一眼。 陈茂安看了眼表,笑说:「也到时间了,祝你演出顺利。」 孟宪微微抿唇,向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陈茂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涌上来一阵沉重感。一时冲动,他叫了孟宪的名字,趁她回过头的时候,举起相机一拍。 「等照片洗出来,我拿给你。」他晃着相机说。 孟宪脸红的发烫,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跑开了,一气跑回后台,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 作者有话说: 周明明和陈茂安这两个人,一个不会爱,一个不敢爱。所以孟宪只会属于三叔,因为他足够成熟,敢爱也会爱。他与孟宪的爱,并不是细水流长型的,是炙热的,会燃烧。别看他三十而立了,但经得起折腾。 下章下周二更,三叔本尊出场,绝不再是只活在传说中的男人。。。。我保证!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6) 06、 这天,孟宪的演出出奇地顺利,水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排练都要高,赢得满堂喝彩。这天,金鹤也很高兴,当众重点表扬了孟宪。也是这一天,因意外而牵扯到一起的孟宪和陈茂安,越走越近了。 第16页 孟宪是在演出结束几天之后接到的陈茂安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告诉她,照片洗出来了,想当面给她看看,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这就相当于约她见面了,而且是与之前两次性质不太相同的见面,孟宪一时愣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晓静听说后,被逗得直乐:「你们两个还挺有意思的,多大了,还玩儿纯情?」 孟宪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什么玩儿纯情?」 「有意思就直接说呗,还拐弯抹角照片来照片去的。陈茂安也是,一个大男人,说句喜欢能掉块肉是怎么着。」 孟宪被她这话吓的差点儿从把杆上歪下来,脸颊绯红地瞪过去:「瞎说什么呢,哪里就喜欢了。我们——我们是朋友。」 「这话也就你自己信了。」唐晓静嗤笑,「是朋友会不怕影响地帮你?是朋友会提起你的名字就脸红?是朋友会大老远跑来只为跟你说几句话拍张照片?」 孟宪脸更红了,觉得跟她说不清楚。 「那天他来……主要也是因为工作。」想来想去,就解释了这一句。 唐晓静笑的前俯后仰的,而后捏捏孟宪的脸,说:「宪宪,你真可爱。」 孟宪却沉默了。过了会儿,忽然说:「其实,我也想过,那天他为什么会来帮我,而且——」 「而且还把周明明打的那么狠。」 孟宪掩不住惊讶地看过去。 唐晓静眨眨眼,说:「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顿了下,她忽然很感兴趣地问,「你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熟吗?」 孟宪摇摇头。 「他跟你说话的次数多吗?」 孟宪摇摇头。 「这不就结了。」唐晓静潇洒地把腿从把杆上收了下来,做总结陈词道,「他一定是对你有好感,而且不敢表达出来。」 孟宪:「……」 真的,是这样? 因为唐晓静的话,孟宪心里本来倾向去见面的念头,又有些动摇了。 而就在这个犹豫的当口,演出任务就下来了。金鹤亲自宣布的消息,说是总政那边要从芭蕾舞队里借调一批人过去协助下基层演出。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从她的话中可以听出,对这个任务还是很重视的。 「上次在八一剧场的演出宋主任也去看了,说是很喜欢,所以这回在第一干休所给退休老首长们举办联欢会时,特意点名让咱们去的。时间紧张,所以这几天大家辛苦一下,把《火凤凰》再重新排练几遍,尤其是孟宪,你任务最重,脑子里要上好这根弦。」 这意思,就是让孟宪继续跳江小杉了。 解散之后,孟宪意识到可能无法跟陈茂安见面了。吃过午饭回到宿舍,经过值班室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拿起了电话,打给陈茂安。 嘟声响过几遍之后,电话被接起。得知她要找陈茂安,电话那头的人礼貌地告诉她他现在人不在,跟着一个干事下去跑军演採访了,大概要过个一两天才能回来。 「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人问。 「也没什么事。」孟宪说,「等他回来,你帮我转达下,就说我这周有演出任务,可能没有时间了。」 「好的,就这些吗?」 「嗯,就这些。」 挂掉电话,孟宪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轻轻唿出一口气,回到了宿舍。 因为才演过一场《火凤凰》没多久,这一次的排练就轻松了不少。 孟宪忙中有序地度过这几天,到了演出当天,一早跟舞蹈队的几个女兵一起坐总政歌舞团的大巴去了干休所。抵达之后就化妆准备,到上台前没歇过一分钟。演出也是相当的成功,可谓是惊艷众人。下到后台来,不少兄弟单位的男兵来跟她们舞蹈队的姑娘打招唿。孟宪作为主演当然也收穫了不少关注,但都没回应,她不笑时的样子看起来清高冷淡极了,倒还真让不少人望而却步了。 演出结束,后台挤满了人。孟宪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连续跳了两次《火凤凰》,感觉真的有些累了。她一刻也不想在后台待,卸好了妆,便打算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被同来的一个女干事叫住了,让她帮忙把一些道具送回去,特意嘱咐了是从干休所这边借的,一定要交接清楚。 孟宪也顾不上休息了,提着两大袋子东西就直奔干休所后勤处。不巧的是,管事的干部不在,孟宪等了五分钟后,去敲隔壁办公室的门。一个年轻的士兵探出头,问她有什么事。 孟宪一边看表一边说:「我是军区文工团的,来送一些演出道具给齐干事,他人不在,你看能不能先放你这儿,等齐干事回来了你告诉他一声?」 小战士用手拨开袋子,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说:「这个得齐干事验过才行,我不能私自帮你接收。」 「我知道,但是这里面没什么重要东西。」 小战士抱歉的笑笑:「这个真不行,出了问题我担待不起的。」他想了想,说,「我帮你打电话问一下吧,看齐干事在哪里,让他方便的话赶紧过来一下。」 「好的,谢谢。」 电话倒是打通了,但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确定。孟宪心里有些着急了,想撂下不管,但又生怕出了问题,后续又有什么麻烦。 可能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小战士又打了个电话帮她催了一下,过了大约一刻钟,齐干事才匆匆赶来。 第17页 他一手扣着有些歪的军帽,一手掏出钥匙来开门,还不忘向孟宪解释:「前面事儿多,顾不过来这里,久等了。」 孟宪又看了眼表,把东西放到齐干事面前,说:「你点一下吧。」 齐干事打开袋子,挨个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在一个记录簿上签了字。 孟宪确认交接完毕,快步回到后台。此时这儿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心里微觉不妙,拿上自己的挎包,一刻也不停地跑向停车场。 停车场里只剩下三辆骊山大巴,其中有两辆是空的,剩下一辆开着门,似是在等人上车。正巧这时有个司机从一辆车上下来,孟宪忙走过去,叫住他问:「师傅,我想问一下,总政歌舞团的车都开走了吗?」 司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纳闷怎么还有一个女兵在这儿:「最后一辆刚走不到五分钟。」 孟宪脑子空了一下。都走了?可她还没上车呀。 「怎么,把你落这儿了?」 孟宪抿住了唇,忍住翻涌的心绪,她左右张望了一番,问司机:「这些车都是往哪儿开的?什么时候走?」她指着停车场里的三辆车问。 「其他两辆我不知道,但我这辆你是等不着了,明天才下山。」 孟宪这才有些着急:「确定没有下山的车了吗?捎我到市里就行,我想办法自己回团里。」 「这我也不确定。」司机沉吟片刻,说,「我帮你问问吧。」 司机带着孟宪去了干休所大门口的岗哨,问了问值班中尉,得到的答覆是暂时没有。 孟宪有些失望。司机师傅见状,小声对中尉说:「能派辆小车不?送到市里就行,来回大概三小时。」 中尉笑了笑:「不是我不帮你,关键是现在管的严了,出车就得有上面批条,不然被查住了就得挨处分。」 这下连司机也没辙了,爱莫能助地看了孟宪一眼。两人从值班室里出来,司机说:「我那辆大巴太显眼了,不然悄么声地送你下山一趟也没什么。」 孟宪很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向司机表达了她的谢意:「谢谢,不用了,我再在这里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来车了。」 司机抬腕看了眼表,觉得这希望不大。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只有车进来的份儿了。但他却没直接道明这一点,只是说:「那你等等吧,不过我建议你可能的话还是给团里打个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派个车来。」 孟宪微微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倒霉透顶的孟宪,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等车。然而越等,越觉得希望渺茫。天色渐暗,一道道晚风吹来,有种贴骨的凉意。她将双手抱在前胸,微微蜷曲起后背来保温。虽然还是忍不住有些焦急,但孟宪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回不去该怎么办了。肯定是要先给团里去个电话的,说明情况,然后再请团里给这边的招待所打个电话,晚上给她安排个住处。做这些事不麻烦,但却是需要耐心去交涉的,打给谁好呢?队长,金老师,还是谁? 孟宪正在脑子里盘算着,值班中尉突然敲了敲门窗,对她说:「开饭了,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吧。」 孟宪摇了摇头,说:「谢谢,我不饿。」 「去吧,我在这儿看着车,一会儿来车了我帮你问问,有顺路的我叫司机等你一会儿。吃一顿饭,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中尉笑着说。 孟宪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 中尉笑着摇摇头,没再劝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中尉下哨了,临走前他看了站在大门口的孟宪一眼,把她看的心里有些难受,莫名有种被可怜的感觉。本身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惨,现在倒真有些委屈了。 孟宪踩着脚下的石子,深吸一口气,向身后的大院望了望。片刻后,她背起挎包,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食堂。 正值饭点,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大多数是男兵,或多或少地都对她投来一丝关注的目光。 孟宪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加快了脚步,太过匆忙,在过一个岔口时差点儿抢了一辆吉普车的路。司机摁了几下喇叭,孟宪连忙剎住脚步,给它让路。惊魂未定的瞥了眼那吉普的车牌照,竟是总参的车。 孟宪怔怔地看着他绕过礼堂,拐入大院深处消失不见。许久,才回魂,继续向食堂走去。 简单的吃过晚饭,孟宪等到晚上近八点都未等来一辆车。不得已,唯有放弃下山。 思虑左右,她往金鹤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幸好金鹤还在,孟宪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请金鹤给她联繫一下这边招待所的人,安排一个住处。金鹤今天没来,是让手下的人带的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果断地让孟宪等她的安排。 挂掉电话十五分钟左右,一个少校模样的中年男人来到了门岗,自报了家门,就要领孟宪去招待所。孟宪一手攥着挎包带,心里有些犹豫。 胖胖的少校军官笑了:「我是金鹤的老熟人了,喏这是我的军官证,你不信再给她去个电话。」 孟宪脸一红:「不好意思。」 少校军官摆摆手:「没事没事,出门在外,谨慎些好。」 孟宪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给金鹤打这个电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少校军官来到招待所,见他熟门熟路地给她登记开房间,原本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第18页 办好手续之后,少校亲自带着她上去。打开门一看,孟宪微微有些震惊。居然给她安排了一个套间,这实在是意外。 她看着少校军官,讷讷地说:「我住这儿,合适吗?」 少校军官把钥匙交给她,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就放心住啊,金鹤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她好不容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那我一定给她办妥了!」 这语气,实在是有些夸张。孟宪怀疑这位少校军官是不是喝酒了。细细一闻,果然有些酒气。 尴尬地笑了笑,孟宪说:「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客气!」 送走了少校军官,孟宪关上房门,深深唿出一口气。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既然没能回去,那就既留之则安之吧。 孟宪放下挎包,先是将套间里外打量了一遍。可以说,这次的住宿条件是她外出演出时住过的最好的一次。床铺整洁,卫生间有专门的洗漱用具,毛巾摸着也极软,还有洗澡的设施,水龙头一拧开,居然还有热水。孟宪有些惊喜,立刻洗个热水澡,好冲去这一身的疲乏。 洗完澡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孟宪擦揉着及腰长发,走到床边,拧开了床头灯。洗过一个热水澡后,孟宪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掀开被子,靠座在了床上,一边翻着床头放着的一本书,一边等着头髮晾干,不一会儿倦意袭来,眼皮就有些撑不住了。 摸了摸头髮,还没干。孟宪纠结了下,又去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轻轻地将头髮揉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她关了灯回到里间床上躺下,等待睡去。头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过夜,而且还是这样大的房间,孟宪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儿,不敢睡的太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到一阵钥匙哗哗响动的声音。起初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隐约仿佛还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孟宪一下子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声音在她的房门前暂停。下一秒,外间大门上咔哒一声开锁声准确而清晰的响起,孟宪瞬间将心提了起来,紧张万分地从里间走了出来,与推门而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差点尖叫出声,孟宪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万分地看着进来的几个人。又想起自己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她忙回里间披上了军装外套。 刚进来的邱所长也有些震惊,看着孟宪发愣,其他人也是同样的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邱所长问下属:「这个房间怎么有人住了?怎么回事?」 下属茫然,一问三不知。 邱所长火气有些上来了。他看着一脸通红从里间出来的孟宪,面对如此漂亮的一个年轻姑娘,邱所长压住了脾气,问:「你是谁,怎么住在这里?」 孟宪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尽量镇定地回答:「我是军区文工团芭蕾舞队的,今天来这儿演出,错过了回去的班车,我们指导老师就安排在这儿住一晚,是一个姓宋的……」 「老宋!又是这个老宋!他妈的天天喝酒误事!」邱所长没忍住,到底还是发了脾气,「今天晚上谁值班?把他娘的给我叫过来!」 一个干事应声而去。 孟宪被邱所长的气势吓的不敢吭声了,呆呆地站在一旁。邱所长看了孟宪一眼,大步越过她,走向里间。 倒也还算整洁,除了卫生间和床有用过和躺过的痕迹外,其他一切东西都还摆放在原位。然而再干净,再整洁,他也不能拿住过的房间来招待别的客人,哪怕这姑娘只在这房间待了一分钟,那也不行! 可是,不住这里,还有哪间房间能住?还有没有空房间?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照这样的标准收拾出来一间呢? 就在邱所长脑子飞快地运转思索着办法时,一个年轻的战士跑上来说,车已经开到楼下了。 邱所长也等不及值班地来听训了,眼睛一瞪,对怔愣在原地的几个部下说:「赶紧再收拾出来一间房,分头行动,我去给周主任解释一下,让他等一等。」 说完,他又瞪了孟宪一眼,出去了。 孟宪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等人都走光了,才回过神来,动了下腿,差点儿瘫软在地。她好像,惹到麻烦了? 邱所长一出招待所的大门,就看见有两辆车徐徐向这边开来。 车子停稳,一前一后,下来了两个人。邱所长忙走上前,握住了打头那个人的手:「曹参谋长,好久不见。」 曹参谋长回握了下他的手,说了声好久不见,便侧过身为他介绍道:「这是小周,今晚就请你帮忙招待下了。」 邱所长这才向被曹参谋长挡在身后的那人看去。夜色下,这人神色从容,静而自正,颇具威严。 「麻烦邱所长了。」那人低声道。 「不麻烦,不麻烦。」邱所长脸上笑成一朵花。 「那今晚就这样吧幼棠,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明天老爷子就托你照顾了。」 曹参谋长说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一笑,说:「参谋长客气了,应该的。」 曹参谋长似是真的有急事,说完拱了拱手,就坐着车急急离开了。 目送着曹参谋长的车走远,邱所长打量着他对待这位周主任的态度,心里头有些发憷了。想起在楼上房间发生的事,他犹豫了下,说,「是这样的周主任,本来给你安排好了一套房间,结果临时出了点问题,所以只好重新再安排一套,可能得等个几分钟。」 第19页 男人听闻这话,收回目光,看过来,问:「什么问题?」 邱所长没想到他会继续问,想了想,汗颜地说:「手下一个干部,喝多了,把房间错安排给别人住了,这会儿——」 「原来如此。」男人笑了笑,说,「那就等等吧。」 邱所长尴尬一笑,请他先去楼下大厅坐一坐吧,说是房间马上就能收拾出来。幸好这位周主任极好说话,当下便点头应允了。邱所长立时请他进去,还不忘吩咐手下人把同来的司机也给安排一下。 一楼大厅角落里摆放着一组实木沙发。邱所长请人落座,正想吩咐人泡杯茶来,转头看见这位周主任已取出了烟和打火机,有吸菸醒神的意思,便只好作罢,递上菸灰缸,安静地在一旁陪他等着。余光不住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就是总参作战部联合作战局下属某中心新任命的一把手,总部首长面前的红人,周主任周幼棠。 他是今晚临睡前接到曹参谋长打来电话的,说他家老爷子今晚过寿宴客,有位客人要留宿,让他给安排一下房间。这样的事情他经歷的多了,想着今天没有其他重要人物入住的安排,最好的那间房还留着,便也不是很着急。在从家来招待所之前,还特意打电话给一个在总部机关工作的老乡了解了一下周主任。这才发现这不是个寻常人,怠慢不得,于是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却不想遇见了先头那一茬。越想,越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当前的沉默,就听见坐在沙发上这位开了口:「邱所长,你也坐下来歇会儿吧。」站着晃得他头晕。 邱所长哎哎应了两声,刚坐下,一个年轻的中尉跑了下来,向他报告道:「所长,剩下的两个套间,一个卫生间没有热水,一个房间靠走廊尽头……」 邱所长眼睛一瞪,说:「还不赶紧找人去修。」 中尉露出为难神色,想说什么被邱所长给瞪了回去,无奈只能折身而返。 邱所长走过去,硬着头皮请周幼棠再等等。 男人淡淡道:「实在用不着太折腾,一宿而已,我不过就在您这儿睡一觉。」 邱所长笑了笑:「都说来者是客,周主任又是头一回来,自然要照顾周到的。」说着见他手里那根烟抽完了,递上一根中南海。 男人接过,没抽,夹在指间转了几转。 差不多又过了一支烟的功夫,楼上收拾好了,年轻中尉下来报告,邱所长立马上前去请周幼棠。 「周主任,请吧。」 男人回看他一眼,笑道:「谢谢了。」 —— 作者有话说:三叔出场了,一出场就让宪宪鸭梨山大,也是没sei了。下章周五更。以后只周内更哈。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7) 07、 208号房里,孟宪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她到现在总算是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了,是那个姓宋的少校军官把招待所所长留给某位首长的房间安排给她住了。她就知道,凭她一个年轻小女兵的身份,自然是住不了这么好的房间。 听着门外走廊上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孟宪咬了咬唇,一直屏息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匆忙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低而轻的说话声,在走廊上响起。 最终停在了斜对面那间房的门前。开门,一分钟后,关门。伴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整层楼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孟宪眨了眨眼,摸了摸心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看样子,那个所长应该是安排那位首长在斜对面的房间住下了,那就应该没她什么事了。然而孟宪忽然有点不敢再往里屋去了,总觉得凭空还会跳出来什么人,心里仍是有些紧张,同时也有一丝担忧。毕竟她住在这里确实不合规定,会不会给她和金鹤带来什么麻烦呢?万一要是那位邱所长被首长迁怒了后打电话回文工团告状呢?她不知道这件事对别人而言算不算得上一件事,但对于自己而言,足够让自己辗转发侧一宿了。 为了舒缓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孟宪站起身,在外间来回走动着。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旁的立柜上,只见上面摆放了一个不锈钢保温壶和一罐茶叶。看起来很精緻,不像是寻常会放在这里,应该是特意准备的。 原本她并未在意。但此刻,孟宪盯着那罐茶叶,思索片刻,眼睛微微一亮。 这边,213号房里,邱所长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了。 而打发走了这位邱所长,一直被他奉为上宾的周幼棠脱了军装外套,坐在了外间的沙发上。他将那根中南海撂在一旁,抽出一根惯吸的烟,点上,夹在指间。缕缕烟雾间,他的神情有些玩味。 周幼棠这次过来是来看望他的老首长曹西川,今天是他的七十大寿。得知他明天要去112师视察,老头一时兴起,想要回老部队叙叙旧。未免来回折腾,他也只得在这里住一晚。想起今晚这位邱所长,周幼棠微敛了下眉,夹起手里燃点快一半的烟,吸了一口。 正在这时,小几上的电话响了,周幼棠随手接起。是司机小何打过来的,来向他请示明早出发的时间。 周幼棠点下半截菸灰,说:「老爷子年纪大了,怕是起得早。」想了想,「八点半吧,这离112也不远。」 小何应下来,挂电话之前又想起一件事:「今早听程参谋说,昨天明明往办公室打过一通电话,当时您没在,就暂且记下了。」 第20页 周明明?这小子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用不着理他,小子没什么要紧事。」 挂了电话,周幼棠想起那天在文工团大院外面见着的情景,心里头觉得有几分滑稽。他揉了揉眉间,将手里的烟掐灭在了菸灰缸里,打算起身的时候,听见了三下敲门声。 声音有些微弱,似乎敲门的人有些底气不足。周幼棠没说话,门外的人又敲了三下,他才开口道:「进来,门没锁。」 门缓慢地从外面推开来,一个女兵露出了半张脸。瞧清楚她的模样,周幼棠微微挑动了下眉头。 推门而入的孟宪,看见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时,也愣了一下。 她在门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原本以为住在这里的会是一个像她父亲一样年纪的首长,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男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涌了上来,先前的准备都白费了,孟宪微微有些紧张。 「什么事?」 对方开口,将她唤回了神。 孟宪抬眸小心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将先前准备的话说了出来:「首长,很抱歉打扰您,我是住在208的那个文工团女兵,很不好意思占了您的房间,我——」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周幼棠打断她的话,再一次问,「你有什么事?」 「我——」 孟宪在脑子里紧张地组织着语言,眼神不经意瞟向立柜,有些傻眼。只见,那上面摆放着一个水壶和一罐茶叶,跟她房间里的一模一样。顿时,孟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再一次看向周幼棠,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无措。 周幼棠也注意到了她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玩意儿,问:「拿的什么?」 孟宪目光随之落在自己手里:「是,是茶叶。应该是,给您准备的。」她回答的有些忐忑。 周幼棠不是太在意那罐子茶叶是给谁准备的,只想尽快打发了这个小女兵。 「就放那儿吧。」手指一抬指了下立柜,他不甚在意地说。 孟宪几乎是有些尴尬了,她踟蹰着走过去,将手里的那罐茶叶与立柜上的那罐并排放在了一起,心里忙不迭地懊恼。原本是想着送东西顺便再向首长道个歉,说明一下情况,证明今晚这件事是她的无心之失,却没想到还是出了洋相。她能想到这些东西是为首长准备的,邱所长想不到,他手下的兵想不到?一定早就安排妥当了。 孟宪心里头稍微有些慌,她回过头,看了周幼棠一眼,小声道:「首长,不好意思。」 周幼棠原本没把这个忽然敲门进来的小女兵当回事,只等她放下东西走人,此刻听她又道了遍歉,不免正眼看向她。 这个女兵有些慌,他也知道她为什么慌。年纪轻轻的一道拐,遇到今晚这事儿,没有不慌的。沉默片刻,周幼棠将脖颈上的领带扯下来扔在了一旁,觑了她一眼,问道:「会不会泡茶?」 孟宪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个,愣了下才答:「不太会。」 挺老实的。 「给我泡一杯吧。」周幼棠起身,进卫生间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孟宪又怔了一下,回过神后,立马行动。 她从立柜里取出一个杯子来,用热水烫了好几遍,确认干净无误后,用来给他泡茶。茶叶是六安瓜片,孟宪没喝过这种茶,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泡法,纠结过后,就按照一般的方法泡了一杯。轻轻晃了晃,等到茶色显了出来,才给端了过去。 由于过于紧张,茶杯在茶几上磕碰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茶水晃动了下,眼看就快溢出来。孟宪连忙用手扶了下。等杯面不再有任何波动,她松开手,对着刚好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周幼棠说:「首长,茶泡好了。」 周幼棠注意到茶几上的那杯茶,点点头,抬手示意说:「麻烦你了,回去休息吧。」 孟宪反应慢半拍的说了句不麻烦,留下一句打扰您,离开了。关上门的一霎那,她轻出一口气。 房间内,周幼棠目光在紧闭的房门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晃了几晃,送到嘴边尝了一口。而后,放到了一旁。 泡完这杯茶,孟宪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跟着后勤採买的车下了山。 就在她刚刚离开第一干休所不久,远在文工团大院的金鹤一到办公室,就打电话把昨天负责带队的年轻女干部郁青和小朱叫了过来,噼头盖脸一顿训。 两个带队干部都是有苦难言。按理说,昨天本该是郁青一个人带队跟着总政歌舞团的人去第一干休所,然而她对象前一天忽然来了,为了腾出时间陪他,就拜託了另外一个女教员小朱帮自己带队。但这事儿呢,没敢叫金鹤知道。原本以为就一个演出的事儿,没想到临结束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 小朱更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本来就是看情分帮个忙,谁想会突然出这么一个岔子?真是无妄之灾。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为自己辩解几句。 「金老师,昨天也是我疏忽了。本来事儿就挺多的,忙昏了头,后来集合上车的时候,就叫晓媛帮我归拢一下人,交代她一定要点一遍人数,确保每个人都在,结果——」 「你叫谁?」 忽然被打断,小朱顿了下:「潘,潘晓媛。」 金鹤目光沉了下来:「那怎么还落了一个?」 第21页 「这——」小朱迟疑了下,「潘晓媛说当时车上乱糟糟的,几个单位的人挤在一辆大巴上,她起先点了一遍,人数是齐的,不知怎么回来就少了孟宪一个,估计她是不是后来上车又有什么事儿下去了?这——谁也说不清。」 可不是,谁也说不清,各有各的理。黑能说成白,死能说成活。 金鹤冷笑了下,深吸一口气:「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我不追究了。但出了事儿,你们两个带队的,包括我,都有责任。下次队里开会,咱们三人做公开检讨。」 小朱和郁青同时挎下了脸。 出了金鹤办公室的大门,小朱冷下脸来:「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答应帮你这个忙,费力不讨好!」说完,甩了下袖子,走人了。 郁青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咬碎银牙,在心里暗骂始作俑者潘晓媛,这个死丫头片子,找事儿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打发走了小朱和郁青,金鹤冷静了一下,又往干休所打了个电话,得知孟宪坐上了返程的车,这才放了心。 这场因她在几个女干部之间搅起的风波,孟宪丁点儿不知情。 回到文工团的时候正是日常练习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孟宪放下东西,轻唿出一口气,用手扶了扶腰。昨晚招待所的床太软,让她一个睡惯了木板床的人有些吃不消,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现在整个后背从腰到颈椎都是硬挺的。 缓和了一些,孟宪取出脸盆去水房。刚走出宿舍大门,就见队里的女兵们都解散回来了,一群人簇拥着走在前面,为首的正是潘晓媛。 潘晓媛看见她,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她脸上又挂满了笑,一脸歉意地走上前:「孟宪,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她看着她,说,「不好意思啊,昨天车上人太多了,我一个煳涂错把一个跟你长的有点像的人当成你了。后来车开起来的时候没见着你,我还你以为你上了另一趟车呢。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孟宪一愣,没想到这事儿跟潘晓媛还有关系。 「我没事。」她说。 「没事就好了,没事我就放心了。」潘晓媛笑了笑,看见她手里拿着放着衣服的盆,说,「要洗衣服啊?我来帮你洗吧,你去歇着吧。」 「不用。」孟宪被她的热情弄的有些尴尬,见路过的人都看过来,她连忙端着盆,转身走了。 步伐匆匆,自然也就注意不到潘晓媛脸上那藏不住的得意神情。望着孟宪有些仓惶的背影,她拍拍手,轻哼着小曲回了宿舍。 一个小插曲,并未让孟宪多想。 将衣服洗好晾好,她去了趟军人服务社,买了两双袜子和两包卫生纸。回到宿舍的时候,被值班员叫住,说是有她一个包裹和一通电话。 「包裹是门岗昨天送过来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一个被牛皮纸袋装帧的方方正正的包裹从窗口里递了出来,孟宪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写着「孟宪」两个大字。 会是谁呢?会是谁给她寄来的包裹? 孟宪道了谢,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将包裹打开。是两本厚厚的书,书的封皮上印着五个端正的楷体——《平凡的世界》,一本听过但还没来得及读的书。 孟宪更好奇了,谁会想起来送她书? 带着疑问,孟宪轻轻地翻开书封,两行清秀有力的字迹随之映入眼帘—— 「『既不懈地追求生活,又不敢奢望生活过多地酬报和宠爱,理智而清醒地面对现实。』我最爱的一本书,送给你。」 落款处写着三个字:陈茂安。 居然是陈茂安,他怎么想起来送她这个? 孟宪用手轻轻抚摸着写在扉页上的两行字,甚至摸到了因为写字太用力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印迹,生动的触感,让她由衷地从心底生出一丝欣喜。 孟宪抿住唇,又翻看了几页后,将书锁进了柜子了,去了值班室。 她问总机要了陈茂安的电话。 这一回的电话打的顺利极了,嘟声响过三秒后,那边就有人接了,而接电话的,正是陈茂安。 「你好,哪位?」 「是我。」孟宪说着,停顿了下,「我是孟宪。」 那边愣了下,仿佛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儿,才哦了声,说:「演出结束了?」 「嗯。」孟宪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户台上划着名圈儿,「我收到你的包裹了,谢谢你的书。」 「不用客气。我昨天请假出去了,去书店买书,看到这本书觉得不错,就买下来送给你。正好经过你们文工团大院,就留在了门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且还难得的没卡壳。孟宪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从昨天开始就在等她的电话了。 这个猜测,让她嘴边忍不住绽出一丝微笑。 「我会认真读的。」 那边嗯一声:「演出顺利吗?」 顺利吗?不知为何,孟宪脑子里忽然想起昨晚那件事,那位住在她斜对面房间的首长。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她用手捋了下头髮,似乎是要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剔除。 「还好。」她小声答。 「你一向谦虚低调,说还好就是非常好了。」很正常的一句话,却叫他说的语速有些快。似是还不习惯说恭维女孩子的话,陈茂安不自在地咳了下,问她,「孟宪,这周六有空吗?」 第22页 孟宪握着听筒的手有些发潮。这是,在约她见面吗? 「应该—会有空。」 「见一面吧。」电话那头,陈茂安刻意放缓速度说。 果然。孟宪抿了下唇角,眼角已微微有了笑意。 「好。」她欣然应允。 挂了电话,孟宪忽然想起值班员说的,还有一通电话找她。刚刚只顾着收包裹,便将这事忘到了一边。 她敲敲窗户,问值班员:「之前那通电话是哪里打来的?」 值班员看了下记录本:「某团红三连,姓周。」说完,透过眼镜打量孟宪一眼。 孟宪脸色微变。 除了周明明之外,她想不到会有第二个姓周的打给她。 心情仿若一下子跌入谷底,孟宪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给他回过去。这种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她理他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三叔终于跟宪宪说上话了! 加这些情节的原因是,我希望两人的开始,并不是因为周明明或者谁。这样多好! 下章下周二更。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8) 08、 静下心来,孟宪专心等待与陈茂安见面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周六。孟宪很早就起来,吃过早饭后就回宿舍洗头。洗到一半的时候,唐晓静从外面进来了,隔着窗户看见她,两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唐晓静的父母从老家过来了,就住在舅舅家。她便请了半个月的探亲假,陪爸妈在燕城好好玩了一玩。 「怎么回来了?不留伯父伯母多住几天?」按规定,她们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呢。 唐晓静斜靠在水房门边,累的直翻白眼:「你是不知道,他们在的这些天,隔一天就给我安排一个相亲的,简直跟赶场似的,再不把他们送走,我估计都没命回来看你了。」 孟宪忍不住笑:「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唐晓静用手给自己扇风:「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怎么一大早洗头,要出去?」 孟宪哦一声,眼神有些闪躲。 唐晓静几乎是秒懂,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进展神速啊,早知道那天就不帮他带话了。」 孟宪躲过她的魔爪,红着脸说:「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唐晓静笑笑:「甭管我是不是胡说吧,反正你心里清楚就行。」一撩头髮,她想起来的路上听人说起的一件事,忙问,「哎,我听说前几天去第一干休所演出的时候,你一个人被落在那儿住了一晚?」 突然转换的话题,孟宪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刚来就听说了?」 唐晓静挺没好气的:「你也是脾气好,要换做是我,甭管潘晓媛是不是故意的,先数落她一顿再说。你看咱们出去演出那么多回,有谁被丢下过?」 孟宪事后也并非没有怀疑过,然而事情过去这么些天了,她已经不想在纠结于其中的一些是是非非,更不想在此刻说起这件事。 「算了,下回我注意就是了。」孟宪指着满头泡沫,「我先洗头,你快回宿舍歇歇吧。」 唐晓静看着她,很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最后还是摇摇头,走了。 忽然被提及旧事,孟宪心情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好在很快就烟消云散,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头,也顾不上损伤发质,用干毛巾揉擦了好几遍,然后到澡堂借用了下电吹风,将头髮吹了差不多半干。 回到宿舍的时候,隔着门就听到里面很大的说话声,像是在争吵。孟宪一迟疑,还没伸手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潘晓媛气势汹汹地沖了出来,看见她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眉毛一挑,不管不顾地将她拉进了屋。 「正好,孟宪来了,让她跟你说说,看那晚到底是什么情况,看我是不是故意的!」说完,将她推到了唐晓静面前。 孟宪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唐晓静。 唐晓静此刻也正在生气,胸口上下起伏着。她剜了潘晓媛一眼:「你仗着孟宪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还来劲了是吧?」 「什么叫不跟我计较?本来就是我的失误,我已经跟孟宪说明理由道过歉了,她也原谅我了,怎么你一回来就要翻案重审啊?你是政委还是法官啊,别以为当个小班长就了不起,我告诉你唐晓静,我忍你很久了!」潘晓媛几乎是指着唐晓静的鼻子把这些话一句一句砸给她的。 唐晓静能忍就怪了,直接扑上前,眼看着两人就要撕打起来,孟宪冲进去,将她们拉开了。 她拦着唐晓静,问:「怎么晓静,怎么吵起来了?」 唐晓静气的眼睛发红,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唐晓静在收拾柜子,见里面腾出来的东西都堆在了你床上就说了她一句,谁想她不但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跟我吵起来了!」 「谁说我没意识到自己错误了?我不是立马就搬了吗?是你给我扣罪名说我欺负孟宪老实我才忍不住为自己还句嘴的,怎么兴你说就不兴我说了?你问问孟宪,看我有没有欺负过她!」 双方,甚至说全宿舍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孟宪身上,这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承认自己被欺负,好像是有些丢人。然而潘晓媛有些时候的某些作为,却又好像是真的在特意针对她的,让她多少有些心理不适。 第23页 孟宪觉得自己头疼的快炸了,纠结良久,她看向唐晓静,低声说:「晓静,算了。」 此语一出,潘晓媛笑了,极力抬了抬下巴,目光里透着得意。 唐晓静嘴唇抿的很紧,目光在潘晓媛和孟宪脸上扫视了一遍,忽而一言不发地回到床前,弯腰拿起脸盆,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孟宪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因为横插进来的这场争吵,孟宪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比说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陈茂安焦急地等在公交站牌下,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尤其显眼。孟宪一眼就看见了,视线移了移,注意到他身边还站了三个人。她放慢脚步走过去,尽量让心情不受刚才的影响,让表情显得放松,无忧无虑。 陈茂安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来了,孟宪。」他说着,伸出了手。 孟宪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了一步,好在陈茂安并不是真的要去扶她,所以并没有在意。 孟宪目光打量着一旁的三个人:「这是你的朋友?」 昨天在电话里,陈茂安说会带两个朋友来。毕竟是爬山赏枫,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人多了,还容易避嫌,遇见熟人了也不会显得太尴尬。这样的安排,对于目前他们的关系而言,还是挺合适的。 陈茂安连忙为她介绍:「还记得吗?都是咱们高中一个班的同学,那天偶尔碰见了,听说咱们要去爬山看枫叶,就约好了一起去。」 孟宪愣了下,这才又去仔细看那三个人。果然,其中一个相当眼熟,见她看过来,还冲她笑了笑。 「孟宪,是我,郝梦,高中当了三年班长呢。」郝梦说着,眨了眨眼,伸出了手。 孟宪尴尬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孟宪,我是宋春明。」 「我是张楚。」 剩下两个人也依次做了自我介绍。除了张楚看着面生点,其他两个名字孟宪都有印象,现下也对上号了。 「你就记着有个唱摇滚的歌手也叫张楚,就能记着我了。」张楚玩笑道。 孟宪笑了笑,脑子里搜颳了一遍,想不起来摇滚歌手张楚是谁。 「哎,我听茂安说,你们俩都当兵呢。」郝梦问。 孟宪点了点头。 「当兵好啊,铁饭碗。你在部队干什么的?」 「我——跳舞的。在文工团。」孟宪用手拨弄着挎包带,语气听上去有些轻描淡写。 「文工团?那是不是可以经常见着部队首长什么的?」郝梦有些夸张地挤眉弄眼。 孟宪对于这样的说话方式,还有些不习惯,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宋春明便笑道:「你少打歪主意,这么久没见面别把孟宪吓着了。」 郝梦哈哈大笑了两声,用胳膊挽住了孟宪:「开玩笑呢,我现在在燕城大学读书,天天闲的跟同学一起打麻将,以后有时间来找我玩啊。」 孟宪点了点头,惹的剩下两个人也接连起伏地说「找我找我」,气氛瞬间有些活跃了,化解了许久未见的尴尬。 陈茂安一直站在旁边笑看着几个人说话,见状觉得差不多了,才说:「行了,咱们该出发了,再晚的话人就要多了。」 「要是去东郊的话人肯定多,我知道一地儿,人少,风景还不错,要不去那儿?」张楚说。 陈茂安:「远吗?」 「怕什么呀,咱有车啊。」 郝梦:「你那辆破吉普能跑那么远吗?」 「别小瞧啊,今天就带你跑一趟。」 于是,就这么定了。 孟宪在一旁听着,未发一言。 陈茂安注意到了,低头问她:「这安排可以吗?」 孟宪微微一笑:「挺好的。」 一行人上了张楚开来的吉普车,风风火火地驶向目的地。 窗户大开着,为了助兴张楚还拧开了车里的音响,播放着所谓的摇滚乐。又冷又吵又颠得慌,坐在后座的孟宪很快就感觉到晕车,吸一口气都痛苦无比,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偏偏坐在一旁的郝梦一直跟她说话,孟宪除了忍受晕车的痛苦之外,还得拨出一半精力来听她说什么。每次都以简短的几个字回应,郝梦仍说个起劲,聊他们的高中,聊她的大学,聊他们如今各自迥异的生活。 这就是孟宪并不是很想跟以前的高中同学联繫和相聚的原因,不到一年的时光已足以让走上不同生活轨迹的人形同陌路了,再聚首,能说的已不多。更何况,她内心深处对没有上大学这件事有种深深的遗憾,躲避也好,艷羡也罢,她尤其不愿意见的,就是当年高中考上大学的那批人。也许,她昨天真该问一问陈茂安带来的朋友是谁,最起码可以有所准备。 「孟宪,你跟陈茂安是不是处着呢?」郝梦忽然在她耳边小声问。 孟宪吓了一跳,脱口否认:「没有。」 她说着,不自觉地往陈茂安那里看了一眼,与陈茂安看过来的目光相遇在半空。 陈茂安看着她先是一笑,意识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皱了下,问:「孟宪,你是不是晕车了?」 最先对这句话有反应的,不是孟宪,而是郝梦。 她啊一声:「你晕车啊孟宪,怎么不早说,快快快,张楚你开慢点,音响声音放小点,再把窗户关小!哦对了,带的吃的里面有橘子,赶紧拿出来让孟宪吃一个!」 第24页 一连串的安排,让孟宪瞬间被当成重点保护对象了,怀里被塞了好几个小橘子,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陈茂安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她:「喝点水吧。」 孟宪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口喝了几口后,吃了半个橘子,晕车的噁心劲儿被压下去了些许,孟宪面色好看了一些,将头轻轻靠在了车窗上。 而坐在另一头的陈茂安,时不时担忧地向她看上一眼。他总觉得,今天的孟宪,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差不多过了一个半小时,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车子停在了半山腰,再往上路途狭窄无法通车,几个人只能带着东西步行而上。 孟宪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有风吹来,飘动的红叶宛如盪起的红波,看得人恍惚,却也觉得有趣。唿入新鲜微冷的空气,原本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晰开阔了许多。怪道古代一些不入世的大家爱隐居山林,想必看着这样美妙的风景,也能写出许多好文章吧。 陈茂安走在孟宪一侧,见她眉眼舒展开来,心里略略放了心。他故意放慢脚步,跟孟宪落在了其他人的后头。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郝梦有一阵玩的挺好的。」陈茂安说。 孟宪一怔,她怎么没印象了?她只记得她跟郝梦做了一年的前后桌,有的时候会一起下楼上个厕所或者去小卖部买个东西来着。也许,是这让陈茂安产生了她们关系好的误解?也许,也是因为此,所以才会约着一起来爬山赏枫? 孟宪忽然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她看着陈茂安身上挂的包裹,全是刚刚张楚和宋春明塞给他的,里面装了今天所有的吃食。 「沉不沉,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陈茂安笑了笑,「当兵的人,这点负重还是能承受的。」 明显这是欺负他,但看他似乎并不十分介怀,果真是好脾气。 余光瞥见孟宪嘴角有笑,陈茂安犹豫了下,轻声问她:「有心事吗?」 孟宪被问的一愣。 「没有。」她说。 陈茂安有些泄气。他不是看不出来,她的情绪有些勉强。 孟宪也察觉到她的否认有些无力,便又补充了句:「跟战友闹了些小矛盾,没什么的。」 「需要帮忙吗?」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孟宪说着,同时也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那就不要放在心上了。」陈茂安轻轻一笑,「出来玩儿,开心点。」 孟宪脸一红:「不好意思啊,因为我耽误大家的心情了。」 陈茂安呃了一声,慌忙否认:「不不,没有没有,大家心情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虽然,你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但——」 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已没了底气。毕竟,这样的话,陈茂安之前从未说过。 两人都沉默了,脸同时红到了耳朵根。 正巧,一直走在前面的郝梦此时折回来了,招唿他们快些走,说前面的风景更美。看两人拧巴的样子,不由问:「发生什么事了,脸红成这样?」 孟宪抬头瞄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陈茂安注视着她的背影,有些懊恼,有些侷促地向郝梦笑了笑,表情怅然若失。 午饭是在山顶一个小亭子里吃的。 孟宪胃不舒服,吃的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拿着食物在听他们聊天,聊他们的大学生活,神情微微有些羡慕。更多聊的是高中生活,毕竟那是他们青春共同的一部分。 聊到兴处,张楚从包里取出吉他,自弹自唱起崔健的《花房姑娘》,目标明确直指孟宪和郝梦。两个姑娘,一个害羞,一个对他龇牙咧嘴。剩下两个男的,一个坐在那里淡笑摇头,一个上前对他拳打脚踢。一时间,好不尽兴。 在山顶玩了三个多小时,众人起身下山。半道,宋春明让张楚绕远路,买了只兔子送给了郝梦。 郝梦想养兔子很久了,恰巧宋春明对她有意思,打听挺久看哪儿有卖,专门买来讨好她。 张楚嘴里面一边抱怨你追妞儿凭什么让我出力一边开车,一会儿就有些迷路了,鬼打墙似的绕着一个圈儿开,怎么都出不去。这个时候,陈茂安挺身而出了,好歹是学过军事地形学的,下车辨认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给张楚指了一个方向。 张楚贸贸然地往那个方向开,半道又停下,让他再辨了一回。这回,陈茂安也有些迷煳了,迟迟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时,忽然听见郝梦一声尖叫——宋春明送她的兔子跑了! 众人一愣,赶紧下车去追兔子。然而兔子噌的一下窜进了树林,速度之快让人始料不及。几个人连忙沿着兔子逃跑的方向去追,一路奔跑过去,眼瞧着快要追到的时候,兔子顺着一堵围墙下面的小洞钻了进去,再无踪影。 张楚惊叫:「这儿什么时候圈了一个院子啊?」 陈茂安愣了下,大喊:「快去找大门!从大门进去追!」 几个人迅速选定一个方向,去找大门,片刻后,找是找到了,也傻眼了—— 大门设有岗哨,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正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看。 —— 作者有话说:前天热了,今天给大家降降温,过渡章。下章三叔出来,周五更。看了前天的番外篇,大家都明白了吧,一切的正经,都是假象……都是铺垫…… 第25页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09) 09、 众人喘着气,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 一个哨兵端着枪,走向前,极不客气地问:「干什么的?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单位吗?赶紧离开。」 好在,在场的都算见过世面的,没被这哨兵唬住。宋春明立马站出来说:「是这样的,解放军同志,我们买的兔子窜进你们的院子里了,能让我们进去找一下吗?保证不耽误你们的工作!」 这话说的,两名哨兵连同孟宪和陈茂安同时皱起了眉。前两者是觉得荒谬,后两个则是担忧。 哨兵:「什么兔子?没见着!」 「你!」 宋春明火立刻就起来了,还要再辩,被郝梦阻止。 她说:「解放军同志,真的是有一只兔子跑进去了,我们不骗您。要不这样,你派人跟着我们去找,我们绝不乱看乱摸,找着兔子就走!我们真的就是去找兔子!我们不是坏人,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证件呢?」哨兵反问。 郝梦瞬间傻眼了,回头看看张楚和宋春明,两人将上下裤兜摸了个遍,摇了摇头。 哨兵见状冷冷一笑,再次下达逐客令。 宋春明眼睛一亮,拉着陈茂安和孟宪对哨兵说:「这两也是解放军同志哎,没准你们还认识呢!」看着他们俩,「你们带证没?」 陈茂安摇了摇头,表示没带。 孟宪刚要说话,听见哨兵说:「带证也没用,咱们这单位性质特殊,有人接领也不一定让进,其他一切都按规定执行。你们这里面有当兵的更好了,希望你们能理解。」 三个地方大学生又被这话给惹毛了。 张楚表示:「行!解放军同志!你们不让我们进,那你们派人帮我们找,这行吧?」 两个哨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逗我们玩儿?」 「什么叫逗你们玩儿?怎么就逗你们玩了?」 郝梦也搓火,上前就想硬闯,被哨兵拦住往后推了一下。郝梦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孟宪连忙去扶她,余光注意到张楚和宋春明也扑上去了,陈茂安紧跟着上去拉,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就在场面越发不可开交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道短促的喇叭声。 两个哨兵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一辆车缓缓地朝这边开了过来。看清车前挂的牌照,心一惊,啪的一下站直,一边阻拦着身后这些人,一边艰难地敬了个军礼,心里头却暗叫糟糕。 他们这支部队是刚成立不久的快速反应型特种大队,隶属军区。今天是上面领导下来视察的日子,而且来的全是一二把手级别的。可他俩倒好,没好好表现不说,出了事还叫逮个正着,真是倒霉。 站在门外的孟宪,看见有一辆挂着总参牌照的车开过来,心里也微觉不妙。她想去劝郝梦几个停手,就见从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上尉军官,正缓步向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上尉军官瞧着眼前这场面,问道。 一名哨兵硬着头皮上前:「有几名地方同志想要硬闯,说是他们的兔子跑进来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然而这位军官却是面色未变,他扫了眼那几名地方同志,示意哨兵将这几个人松开。 手脚自由后的郝梦和宋春明眼瞅着来了一位「首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赶紧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当着这位「首长」的面儿痛斥了一番门岗的俩哨兵。俩哨兵听着,一言不发。 上尉军官听着两人喋喋不休地说完,他笑笑,说:「同志,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明白,这里是部队,不是菜市场。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容忍你在这里闹。」转而,吩咐哨兵:「打个电话给纠察吧,看营区里有没有特殊情况。」 哨兵领命而去,半分钟后回来报告:「没有。」 「那就只有抱歉了。」上尉看向郝梦。 听见这话,郝梦眼睛就红了,变成了兔子眼。沉默片刻,默默地拉着宋春明往后让了让。 孟宪在她身边站着,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在部队只适用上半句。 然而即便如此,孟宪还是想着试一试。趁这位上尉还没走,她向前迈了一步:「首长!」 冒然出头,孟宪的声音掩不住的颤,但却成功吸引了上尉的注意力,他向她看过来。 孟宪鼓起勇气,说:「我能进去帮我朋友找一下吗?半个小时——二十分钟就好。」 她说完这话,哨兵想起什么,指着孟宪和陈茂安对上尉说:「首长,他们说这两个人都是军人。」 上尉点了点头,淡声问:「查过证件了吗?」 孟宪连忙从包里翻出来士兵证递了过去,陈茂安因为忘记带了,只能难堪地站在一旁。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很想孟宪一个人出头。 上尉接过,打开跟孟宪本人比对了下,确定是本人无误,证件真假无误后,说:「你稍等一下。」 上尉拿着证件,回到车边,敲了下车窗。等车窗降下,他将证件递了进去。 孟宪顺着上尉的方向看去,透过玻璃窗,看见后排正中央坐了一个人。微有些模煳,也微……有些眼熟。 孟宪正皱眉思索着,上尉已拿着她的士兵证回来了,对哨兵说:「先打电话确认一下。」 第26页 跟谁确认,确认什么,哨兵自然清楚。 孟宪注意力连忙收了回来。她没有想到会这么麻烦,居然惊动文工团。她有些慌乱地看了眼陈茂安,发现他正紧紧地抿着唇,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不一会儿,哨兵来报。说确认无误,文工团里确实有孟宪这个人,军区文工团芭蕾舞队的。 「既然如此,可以放她进去。」上尉说,「时间三十分钟,到点了无论能不能找到,都得离开,不得在这附近逗留。」看向孟宪一行人,「都是成年人,我想你们应该清楚怎么能不给自己找麻烦。」 郝梦几个顿时转忧为喜,连连感谢这位上尉军官。孟宪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咬唇,笑了下,说:「谢谢首长。」 这样不痛不痒的感谢,自然是激不起这位上尉的什么情绪,他将士兵证递还给孟宪便离开了。而哨兵这边,既然已经有人担保,自然也就迅速履行登记手续,放行了。郝梦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抱着孟宪就想亲她。 孟宪躲着她,跟着笑笑,视线看向刚刚那辆车子远去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听着郝梦几个人「首长首长」的在说着什么,她脑子忽而一惊醒,仿佛想起什么。 难怪觉得车后座那个人眼熟——那不就是那天在招待所遇见的那个首长吗? 孟宪再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车子早已绝尘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孟宪所见。坐在车上的,正是周幼棠。 他原本敞着外套,靠着后座在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了眼,却也并未过多关注。他是在结束了一个视察后赶到这里的,因是总参二把手贾坤生副总参谋长亲自点名叫他过来的,也不好耽误,中途赶不及休息,只能在车上歪一歪。此刻被吵醒,他眼神清冷地看向窗外。 坐在前排的上尉军官程参谋见他清醒了过来,也不提先前发生的事,只是把晚上开会要用的材料递了过去。周幼棠翻了两页,便放在了一旁。程参谋心一悸,以为是材料准备的不好,不太敢吭声。殊不知今天的重点,对他顶头这位新领导而言,压根儿不是开会。 「刚那些人在找什么?」 等了许久,忽然来了这么不相干的一问,程参谋愣了下,忙答:「说是自己的兔子跑丢了,想进来找呢。」 周幼棠再一次看向窗外,营区的一幕幕景色仿佛走马灯一样迅速从眼前掠过,全然不见三年前的荒芜景象。 「叫门岗派一个人跟着,免得不知深浅乱闯。」他说。 程参谋应下,想着回去就打电话。 这边司机听了,说:「我看找也白找,炊事班那帮小崽子们都是属狗的,什么活物进了部队营区最后下场都是炊事班的油锅。」 这话说的车上所有人都笑了。 「这才像是特种部队的作风。」话说到这里,车身摇晃了下,似是磕到了马路牙子,周幼棠便吩咐,「营区里头,开慢些。」 司机答了句是,小心地放慢了车速。 车子稳稳地在了一栋七层大楼前,周幼棠直接上了二楼,那里有一间为他准备的休息室。房间背阳,推门而入扑面一股凉爽之气,让人有一种通透的舒坦。 程参谋快走几步上前去拉窗帘,被周幼棠制止了。 「先这么着吧,亮堂。」他解开领带和衣扣,整个人放松了些许,侧过头问接待他的那个年轻干事,「贾副总还在开会?」 「是的,开了一下午,这会儿应该快结束了。」 周幼棠说了声知道了,菸瘾上来有点想抽一根,但想了想,还是叫人泡了杯茶来。喝茶的功夫,他将会议材料又翻了一遍,而后,定睛瞧了程参谋一眼。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来:「昨天回院里时,嫂子交给我的那个包裹给明明送去了没有?」 程参谋心里松一口气:「今天已经安排小何去送了。」 周幼棠点点头,说:「辛苦他了,为了这些小事专门跑一趟。」 程参谋笑笑,有心多跟他说几句:「阿姨也是爱子心切,教导队确实挺辛苦的。」 周幼棠却没再言语。 近来工作忙,他已经鲜少关心家里除老爷子之外的事。也是昨儿偶然得空回了趟家,才得知周明明被大哥周继坤调到了基层连队后又送到教导队特训的事儿。作为过来人,他自然是知道这里面的辛苦,奈何周副司令员铁了心要来歷练自己的儿子,甚至都不让妻子去看他。无奈,嫂子舒俏便找到了他。他当然是不会劝的,但一点小忙却还是可以帮一帮。 懒得再去想这些琐事,周幼棠将目光投向紧挨着这栋楼的小花园里,瞥见在一大片法梧的掩映下,一个瘦弱纤细的身影随着阳光的落点在草坪中缓慢移动,大半身子向前猫着,十分认真地在找着什么。忽然,草叶晃动起来,似是有什么动静传出,那个身影似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仓皇间抬头,一张脸白的发光,仿佛是要刺痛他的眼。 周幼棠将视线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可有可无地收了回来。刚拿到士兵证只是匆匆瞧了一眼,现下回忆起上面那张照片,觉得似有几分眼熟。然念头刚起,桌子上的电话便响了。是贾坤生打来了,说要见他。周幼棠很快收拢思绪,整了下军容,离开了休息室。 副总参谋长贾坤生正在会议室的里间等着他,见他进门,微微一笑:「幼棠,好久不见了。」 第27页 周幼棠敬了个军礼,在他对面坐下了。 贾坤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说抽时间跟你好好聊聊,没想到忙到现在了。我听人说,你一回来就投身工作,着什么急,歇一段,多陪陪你家老爷子,省的他对我有意见。」 周幼棠:「也没办法。我离开了三年,不抓紧时间熟悉工作,怕压不住下面这些人。」 「哈哈,我是知道你的工作能力的。要是对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就不叫你回来了。」贾坤生说着,认真仔细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人。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周幼棠已经过去三年了,那时候他才29岁,是周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儿子。是他亲自向他宣布的调令,送他去往国土北端的边防部队。三年后,他又这么回来了。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双眸闪烁着熠熠清辉。 「听周副司令员说,我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了。」周幼棠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坐姿,却没有一般人的拘谨。 「原本是想再把你放到下面歷练歷练的,但一部这里实在缺人,我也捨不得往外给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异议。」 「你还别说,起先倒真有几分犹豫。」贾坤生含笑道:「怕你带兵带惯了,不愿意回来。所以这个决定,我和你爸也没徵求你的意见,瞒着你就做了。」 周幼棠笑笑,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您跟老爷子都多虑了。」 「得啦,你这脾气别人不了解,我多少还是知道的。」贾坤生喝口茶,说,「照理说,年轻人多在基层歷练几年是有好处的,现在总部选人也喜欢挑那些一线出身的,有实干经验,对基层情况熟悉,不至于总是纸上谈兵。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但不必急于一时。」他说着,看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瞬间明白了这位长辈的意思。他是想让他有了更扎实的总部机关工作经验之后再下去,一是好安排位置,二是更便于以后调回来。对于这样周到的好意,他没法不接受。 「我明白。」他说,「您大概不知道,在边防待久了,我倒是真有些念起燕城的好了。」 贾坤生会意一笑,「这三年,你可算是受了罪了。」目光下移,看着他的腿,关切地问:「回来之后,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一点小伤,不用费心。」周幼棠不以为意道,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双膝。 「还是去医院看看,你还年轻,不要因此再留下什么病根。」贾坤生轻皱了下眉头,「说起来你也是够犟,那年你爸听到你冻伤的消息,想要接你回来医治,电话打到辽城,连飞机都准备好了。可你小子倒好,轻飘飘一句不回就把多少人给打发了。」 周幼棠也想起了周老爷子在电话那端的大发雷霆,他淡淡一笑,说:「我伤的是腿,来回颠簸不如老实躺着。我就是想回来,我的主治医师也不能答应。」 「你爸那是关心则乱。他还担心你在置气,不肯回来。」 「您就拿话臊我得了。」他一边为贾坤生倒水一边说,「我好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跟他老人家置个什么气。」 「你啊,揣着明白装煳涂。」贾坤生拿手指了指他,却也没再往下说了。又啜了口茶,神情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疲倦。 周幼棠见状,请他回休息室歇一歇。 贾坤生摆摆手:「没那个时间,一会儿就等赶往下一个地方,这回你跟着我去。」忽而想起什么,他看向周幼棠,说,「差点儿忘了——曼辉知道你回来了想约你见一面,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没料到贾坤生突然在这里提起这个,周幼棠一怔,沉默片刻,眼皮也不抬:「家里电话号码一直没换,她怎么不能自己问我?」 「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姑娘,你跟她计较这个?」贾坤生失笑地点点桌子,「你现在这不是知道了,就不能主动给她打一个?」 周幼棠觉得挺好笑的。因说的是私话,他的态度放松了许多,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您这若是命令,我二话不说执行。要不是,您费心了,我俩在她出国前就把话说完了,现在还真不知能说什么。」 这拒绝的可够彻底的。贾坤生干瞪着眼,见周家三小子不为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没戏了。 周幼棠和方曼辉这一对,是他亲眼看着成的,都是他老战友的后代,长得又都那么标緻。眼看着两人都该领证结婚了,方曼辉突然去了美国,走过没多久,周幼棠就调到了东北,在东北一待就是三年。方曼辉比他提前一年回燕城,一直也没找别人,如今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就拉下脸来央着贾坤生来给两人牵线。 贾坤生一直觉得两人挺可惜的,就答应了,可今儿跟周幼棠这么一聊,就明白这小子心里的想法了。这事儿,难办。 「你啊,我是白为你操心了。」贾坤生站起身,长嘆一口气,「瞧你们俩给我出的这个难题,曼辉那边,我是没法交代了。」 周幼棠自是不会真叫这位既是领导又是长辈的人为难。 他微压眉梢,说:「那我就试试吧」笑了笑,「可以的话,做个朋友。」 —— 作者有话说: 孟宪:听说你要和她做个朋友。 周主任(扭头不承认):没有的事,要处朋友,我只跟你处。 第28页 替大家排个雷,曾经wuli三叔跟方曼辉是有过真爱的。曾经wuli宪宪对陈茂安也是有过那么点欲说还休的感情的。 有姑娘不喜欢陈茂安的戏份,但我要替小陈鸣个冤,他的戏份真的蛮重要,所以该出场的时候还是必须出场哒。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0+11) 10+11、 这天,孟宪到底还是没能找到那只逃跑的兔子。 一群人败兴而归,唯一一点收穫,就是临走前向哨兵问清了方向,回程的时候不用再担心迷路。 没能帮郝梦找到兔子,孟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郝梦却是想开了,暗骂自己当时真是轴了,干嘛非跟那两个兵耗那个时间,说不定兔子早就跑出来了。说到底,还是怪她没把笼子锁紧,没把兔子看好,才给了这小兔崽子可趁之机。 宋春明也是同感:「你说为了个兔子,闹这么一场,至于么?叫人家看笑话了。」 两人后悔了一阵,郝梦对孟宪说:「宪宪,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回头你哪天出来,我请你吃饭啊,这顿一定要请,馆子随你挑。」 孟宪忙摆摆手说不用了。 出了这种事,大家原本愉快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然而说了一会儿话,氛围慢慢的又活跃了起来。只有陈茂安,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倒是轮到孟宪担心他了。 「怎么了?不开心吗?」趁别人不注意,她小声问他。 陈茂安看着她,苦笑一下,说:「感觉自己很没用,刚才应该我站出来的。」 孟宪眨了眨眼,干笑了两下:「都一样的,只是正好我带证件了。」 不一样的,绝对不一样的。陈茂安不知该怎么跟她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嘴上勉强笑笑,心里懊恼到家。 孟宪却是不解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两个人只好就这样并排走着,越走越沉默。 倒霉的一天,随着傍晚的到来划上了句号。 张楚直接开着小吉普将孟宪送到了文工团大门口,几个地方青年好奇地往大院里头张望了一番,才说说笑笑着上了车。陈茂安跟他们一起走的,他看着似是有话要跟她说,但最终只嘱咐了她好好休息。孟宪笑笑,回了他一句今天玩的很开心。陈茂安也微微一笑,脸色好看了些许。 送走这些人,孟宪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回了宿舍,拿上东西就去了厕所。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小腹有些胀痛,此刻一看,果然是来例假了。幸好早有准备,孟宪简单收拾了一番,回去便给自己沖了杯红糖水,不等红糖水凉下来,眼皮子就已经沉的睁不开了。 极不踏实的睡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不到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看见唐晓静正坐在对面的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看。久久,不翻一页。 一开始刚睡醒,脑子还不好使,孟宪迷迷煳煳地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晓静放下书,看着笑成一团的孟宪,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牙,不准备忍了,上前蹂躏了她脸蛋几下,疼的她直求饶。 唐晓静还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是看你来例假,我才不放过你呢。」 孟宪知道她一语双关,便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唐晓静斜看一眼桌子:「红糖水还晾着呢。」 孟宪笑了笑:「今天上午都是我不好,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唐晓静哼一声:「让我气消容易,你给我洗一礼拜的袜子吧,我就不生气了。」 孟宪做作地嘟了下嘴:「我都特殊时期了,你还让我干苦力啊。」 「那怎么着,就耍耍嘴皮子啊?哪有那么容易。」唐晓静斜她一眼。 「行。」孟宪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多大决定一样,使劲把唐晓静推倒在床上,就要去扒她的袜子。 唐晓静被她逗乐了,笑着挠她痒,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了。 「不生气了吧?」闹完,孟宪靠在床边,卖乖似的把头凑到她面前。 唐晓静嗤笑一声,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是我这几天烦心事太多,一时就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潘晓媛这个人,她们都了解,最爱搞些小动作噁心人。偏问起来还挺有说辞,让人没法跟她撕破脸,只能生受着。她瞧不惯潘晓媛很久了,平时小龃龉也不少,这次吵架,多半也是借着孟宪宣洩自己的情绪,想想也怪对不住她的。 孟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当她还在为相亲的事烦恼,便劝慰她:「好饭不怕晚嘛,会有的。」 「谁能保证晚来的就一定是好的呢?说不定也是没人要的。」唐晓静轻轻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她看向孟宪,「今天玩的怎么样?」 孟宪露出一个有些怅然的笑:「你估计都想不到,我今天都经歷了什么。」 「怎么?是好还是坏?」 「有好,也有坏吧。」她嘆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唐晓静看着她,撩了撩她滑落到额前的发,也没再问。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一时无声。 接下来几天,孟宪没再跟陈茂安联繫。两人之间,都没有太过主动的人,但要说更为被动的,那一定是孟宪。然而这一次,一连几天,陈茂安也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这说不上反常,毕竟他们并未有过经常联繫的约定。但念及那天陈茂安的反应,孟宪心里又有一丝不安。 第29页 说起来,孟宪这几天过的还算轻松,怕也是因为此才有时间胡思乱想。正好团里这段时间也没什么重要演出任务,周末便请假回了趟家。 这天还是弟弟孟子言的生日,孟宪路过蛋糕店的时候还买了一大块生日蛋糕。上面铺了一层硬奶油,口感孟宪怎么也吃不惯,可弟弟却极喜欢,每年生日都要吃。 到家的时候,母亲田茯苓已经把菜做好摆盘上桌了,孟宪连忙洗了手去帮忙,左右环顾了下,不见父亲的身影,便问:「爸今天不回来吗?」 「忙着呢,上头有领导下来检查,你爸他们后勤在忙着招待。」 孟宪哦一声:「那小弟肯定要不高兴了。」 田茯苓笑笑:「哪能都由着他,你爸不要工作赚钱养家了?」 孟宪撒娇一般地凑过去:「我现在也开始赚钱了,不用光靠爸爸。」 田茯苓爱怜地点点女儿鼻子:「你那点钱,顾住你自己就不错了。去,叫小弟来吃饭。」 孟宪去敲了敲弟弟孟子言的房门,打开一看,他正跟几个小伙伴在玩军棋。看见了她,先是眼睛一亮,很快又撇了撇嘴,说:「你还知道回来呀?」 这话说的,跟大人似的。 孟宪笑了笑,不跟他计较:「我不回来,谁给你买蛋糕呀。」 孟子言惊喜地睁大眼:「你给我买蛋糕了?」 「门口柜子上呢,自己去看。」说这话的孟宪,有种身为姐姐的骄傲。 孟子言即刻放下玩具,带着小伙伴们风一般地跑了过去。孟宪两眼弯弯,回了厨房。 一顿饭吃下来,小寿星满意极了。孟宪把蛋糕切开,一大半都分给了弟弟和他的同学,留下了两块,端进了厨房。 「妈,歇一会儿吧,吃块蛋糕。」 「我不爱吃甜的,你吃吧。」 「我刚在小弟房间吃过了,你吃,碗留给我来洗。」 田茯苓拗不过女儿,只好把水池子让给她,自己端起蛋糕尝了两口,又放下了。看着女儿细长窈窕的身形,她心里既是欢喜,又有些许担忧。 「囡囡,这段时间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挺顺利的。」孟宪捡好的说。 「那周明明,没再来找过你吧?」田茯苓小心翼翼地问。 孟宪手顿了一下,正在洗的碗差点儿从沾满泡沫的双手下滑落,她连忙抓住,边洗边说:「没有,这回是真的没有。」心里却想起那封被她一收到就塞进柜子里的信。 田茯苓这才长舒一口气,想了想,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怕是想也不能吧。」 「嗯?」孟宪不解地看母亲一眼。 「我听你爸说,周明明从机关调到基层连队里了,现在人在教导队训练呢。他是从他老战友那里听说的,他那老战友正好在教导队管后勤,说周明明到了那儿还不安分呢,光他爸都去过两回电话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孟宪沉默片刻:「打听这个做什么?」 看女儿撇嘴,就知道她不乐意了。 田茯苓不由得在心里嘆口气:「还不是你爸,他这是在考察周明明呢。」 「考察他干什么?」 「看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再来打扰你。」话到嘴边,田茯苓还是改了口。 孟宪:「没那个必要,他来了我也不会理他的。次数多了,他也不会来缠着我了。」 田茯苓唏嘘道:「但愿如此吧。」 因为聊起周明明,母女俩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这一晚,孟宪睡的并不好,第二天早早就被母亲叫起,吃了一碗荠菜猪肉馅儿的小馄饨就回了文工团。 早起的天儿已经有些冷意了,孟宪灌了冷风,一路上直打嗝,想快点回宿舍喝杯热水,不想经过值班室的时候就被值班员叫住了。 「来的正好,有你电话。」 精神松懈了许久,孟宪一听到电话还以为是陈茂安。然而当她听到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时,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宪宪,是我,周明明。」 听到这句话,孟宪忽然打了个嗝,她连忙捂住了嘴:「找我有事吗?」 周明明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关切地询问:「感冒了吗?声音有些不对。」 「我很好。」孟宪松开手,「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也没什么事。就是训练结束了,有机会打电话,就打给你了。」 孟宪手指蜷紧:「要是没事,我先挂了,排练要开始了。」 「啊?那,那你先忙——哎对了宪宪,我下个月——」 孟宪不等他说完就挂掉电话了。手指在听筒上狠狠的摁了一下,留下一个指纹的印记。 而电话这头的周明明,盯着听筒,犹有些反应不过来。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是排在他后面的年轻军官:「哥们儿,打好了吗?」 周明明回头看了一眼:「我——」 「没聊够?」年轻军官笑了笑,「要不我的时间匀点给你吧?」 「不用。」周明明苦笑了下。 年轻军官见状,眉头一挑,突然伸出了手:「那就用这点时间认识一下吧,我姓岳,叫——」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周明明就像失了魂一样,耷拉着脑袋失落的离开了。 年轻军官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良久,讪讪一笑,收了回来。 第30页 正值饭点,大多数人都在食堂吃饭,孟宪回到宿舍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潘晓媛一个人。 进门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很快各自移开了视线。潘晓媛似是觉得不解气,还哼了一声。孟宪没理她,把带来的东西收到柜子里,便拿出洗脸盆准备去水房洗漱。然而一提热水壶,却发现是空的。也是奇了,昨晚她走之前明明接了满满一壶的。 抬头看了眼潘晓媛的背影,孟宪皱了下眉头,仍是端着脸盆出去了。 快走到水房的时候,迎头又遇见了值班员。值班员一见着她,就叫她去接电话:「快来,又是找你的。」 孟宪端着脸盆的手指一紧:「从哪里打过来的?」 「军分区。」 孟宪愣了愣,哦了一声。 军分区的话,应该是陈茂安。 孟宪尽量放慢脚步去接电话,不让自己显得太急切。 「孟宪。」电话那头,陈茂安的声线又恢復了往日的温柔,「最近还好吗?这几天忙着下去採访,一时间也没顾上跟你联繫。」 「我挺好的。」孟宪也放低了声音,「你忙回来了?」 陈茂安嗯一声,沉默须臾:「孟宪,那天真不好意思。我不该那样。」 孟宪不知他为何那么介意那天的事,但并未问出口,只是说:「没事的。那天,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啊。」 陈茂安笑了笑,说:「开心就好。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孟宪忽觉心尖一颤,耳根热了起来。 她此刻只觉得害羞,哪里晓得过去几天,陈茂安心里的不安。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后悔不该在孟宪面前表现的那么小家子气,生怕流露出一点不好,叫她看了有什么想法。这些心思,他藏得深,不敢叫她知道。 「孟宪,明天周日,我们见一面吧。」陈茂安说,「上次的照片洗出来了,一直忘了带给你。」 孟宪也快忘记照片这档子事了,此刻听他提起,心里也挺期待的。 「好。」她抿着唇,矜持地应下。 放下电话,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她现在能感受到晓静所说的陈茂安对她有好感是怎么一回事了。实际上,从上次去爬山,她就隐隐有所察觉了。尽管那天出了些小岔子,但陈茂安的心意她是明白的,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开心。所以她潜意识里很快就谅解了他带来的那些高中同学,而且在他情绪不佳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这算是——有一点心意相通了吗?孟宪出神的想。 「呀!」 一声怪叫将孟宪唤回了神,她眼神聚焦回来,发现潘晓媛正站在她面前怒瞪着她。 「你走路不看路啊,我端着一盆儿水呢!」 孟宪心情正好,不想跟她纠缠,说了句对不起,便给她让了路。 潘晓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能藉机发作一回,心里头难免有些不痛快。然而看孟宪眉眼生动的样子,她感觉她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眼珠转了转,她放下脸盆,去了传达室。 自从这通电话之后,孟宪和陈茂安好像能够以自然和从容的心态见面了。 比如周日这次见面。鑑于上次爬山时出了一些小问题,对于这一次,孟宪和陈茂安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些谨慎。都提前到了,穿着整齐而干净,见了面,互相一笑。 开始的十分顺利,往后的过程也没出什么岔子。两人去逛了公园,沿着公园的小湖散了好几圈步,聊聊高中,聊聊工作,聊聊其他,一下午飞快地就过去了。 分别的时候,陈茂安坚持送孟宪到公交车站,看着她上了车,才放心离去。孟宪在车上,看着陈茂安渐渐渺小的身影,心里头涌起一阵有些陌生的情绪,似激动,似兴奋,有点想抓握住什么东西,手心蒙上一层薄汗,湿湿热热的。 最终,她从包里掏出来他给自己照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八路军女军装,照相机按下快门键的时候,她正巧回过头来,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和不解,在身后夕阳余晖的映衬下,那双眼睛像是覆了一层迷离的暮光,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心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看着这张照片,孟宪感觉有些坐不住了。她轻轻晃悠着双腿,看着车窗外,落日的余晖拂过她清秀精緻的脸庞,照的她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了起来。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见面。两颗年轻的心再一次不约而同地这样想,同时对以后的见面,也开始充满了期待。 唐晓静听说了两人这次见面的过程,对这两个坚持纯情的人是由衷地佩服。现在的人哪儿还有心思谈什么单纯的恋爱,都兴直奔主题了好吗?偏这两个人喜欢迂迴作战,弯弯绕绕,似是不把自己整晕不罢休。然而看着孟宪出去赴陈茂安的约,心里头多少也有些羡慕。哪怕是再迂迴,也总比没有作战目标地强。 这次之后,孟宪与陈茂安见面的次数频繁了起来。 而远在东郊的周明明,压根儿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将两个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的人牵扯到了一起,而且越走越近。现在的他,一边沉浸在孟宪不理他的烦躁之中,一边在繁重的工作当中忙的头晕脑胀。 他从教导队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一直在忙着迎检。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波,迎来了假期,他吃了早饭立马回宿舍收拾了东西,走人也。 第31页 不幸的是,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他遇见了副营长,马上恢復成标准军姿站立。 副营长上下打量他一眼,说:「这是要回家?」 周明明挺直胸脯,答了个是:「准备去车站坐车。」 副营长用手使劲捶了下他的胸口,见他依旧纹丝不动,方笑了:「看来在教导队没白练。」 周明明表情坚毅,没说话。等副营长走了,才龇牙咧嘴地哎哟一声,捂着胸口佝偻着背离开了。 而这边副营长似是又想起什么,忽又折回了身。然而哪里还能看得见周明明的背影。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副营长嘟囔了句:「小子跑的够快的。」 不错,周明明正脚下生风地往外赶,恨不得插翅而逃。他现在心里头急的发痒,只盼着下一秒就能见到孟宪。 他走得快,就顾不上左右了,一个年轻军官在后面喊了他三四遍,才将他叫住。周明明回头一看,见这人跟自己一样背着包往外走,想是都是回家休假的。他看着这人,觉得有点眼熟。 「看你眼熟啊,是不是在教导队见过?」 年轻军官微有些诧异:「稀奇啊,你还记得我。」他笑笑,说,「师里就送了咱俩去,缘分。」 周明明也笑了笑:「回家去啊?」 年轻军官嗯一声,正好经过门口,让哨兵查过证件后,他才挤眉弄眼地对周明明说:「先跟朋友们玩玩儿去,部队待久了,就快忘记这花花世界是什么样的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 周明明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事儿。」 年轻军官也不勉强,只是说:「等会儿朋友来接,你别也去挤那小破公交了,坐我们的车走吧。」 周明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堂堂军区司令员之子,回趟家连个来接的车都没有,不免觉得有些没劲。听这人这么一说,还真有些犹豫了,只是还未待他说出口,就听见一阵短促的喇叭声。回头一看,居然是小何。 周明明一愣,一开始有些煳涂,想起上回小何来替他母亲送东西,以为又是母亲的安排。然而待他看见从一侧小门出来的三叔周幼棠时,就明白了。小何这是跟着他过来的,莫非是来视察的?他怎么一点消息没得到? 周明明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颤一颤的。他想熘,奈何周幼棠已经看见了他。 周幼棠确实是随同视察来的,因与一位熟人叙旧,才走的稍晚一些。 他瞧了周明明一眼,全无一点意外之色。 「回家?」他走过来,看着他问。 周明明挠了挠头,硬着头皮上前,跟周幼棠打了个招唿:「三叔。」 周幼棠嗯一声:「上车,顺路送你回去。」 周明明心里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他敢在家里横,不敢在他周幼棠面前横。 周明明回头向那个年轻军官摆了摆手,坐上了周幼棠的车,离开了。 上了车的周明明,自动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有点着急,想着待会儿怎么找个藉口中途下车。他看了眼周幼棠,开口跟他聊家常道:「三叔,您回来也没多久了,这就开始工作了?」 周幼棠也瞅他侄子一眼:「不上班我能干什么?」他说,「你怎么样,来这儿还适应么?」 「我?还成。」周明明扒扒他的板寸,「这儿比不上机关舒服,但我能适应。」 「能适应就好好待着吧,听话点,少叫老爷子替你操心。」 周明明忙点头,心里头却挺不以为意。 他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小何道:「小何,上回我让你帮我送那封信,你给送到了吗?」 小何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下周幼棠的神色,说:「送到了,放在门岗了。」 「哦,没交到她手上啊?」周明明略有些失望。 小何笑:「那天没带证件,进不去,不过门岗的人我认识,交代过了,你放心。」 周明明:「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你千万别客气。」 周明明乐呵呵地靠回椅背,跟周幼棠说:「上回小何来给我送我妈那个大包裹,我让他帮忙转交了封信。」顿了下,他说,「就之前在文工团大院门口见着那个女孩儿,我正追她呢。」 要不是提前知道了那姑娘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周幼棠还真没法将她跟在文工团门外看见的那个女兵对上号。 他笑了下,像个亲切和蔼的长辈似的问道:「追的怎么样了?」 周明明轻咳两声,略显苦恼:「不怎么样。她跟之前我认识的女孩儿都不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又扒拉了下头,他对小何说,「小何,等会儿市中心我就下了,我这就找她去。」 「不回家了?」周幼棠问。 「您不知道,回趟家再出来就晚了。」周明明随口应付着,周幼棠也没再理他。 到了市中心,周明明背包下车了。临走前,还挺有礼貌地跟周幼棠道了谢。 眼瞧着周明明走远,周幼棠的眼神淡了下去。小何察言观色,问道:「咱们是跟上去瞧瞧,还是——」 「不用,直接回大院。」懒得去凑他这个热闹。 小何得到指示,二话不说地重新启动了车子。 今天,是周幼棠难得的休息时间。却也不能全然放松,因为他约了方曼辉见面。 实际上,这应该是他回来以后第二次跟她见面了。几天前,他陪着贾坤生去看了场演出,结束的时候,在外面见着了带队来表演的方曼辉。 第32页 长的依旧是那副记忆中的模样,成熟优雅,高挑漂亮,一身齐整的军装,尽显风采,叫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几乎是感觉有些不真实了。那一刻,他只感觉到有点陌生。 周幼棠先回了趟大院,看过老爷子之后,才不疾不徐地赶赴与方曼辉的约会。车子稳稳停在距离提前约好的饭馆外五十米处,他一下车,没走多远,便看见了等在饭馆门外的方曼辉。她穿着一身素净大方的便装,背了个小挎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已吸引了所有来往人的目光。她也看见了周幼棠,面露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周幼棠快步走上前,看了眼表,说:「还以为我来晚了。」 方曼辉笑笑:「是我来早了。」 「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她说,「反正今天休息,我一早出来逛逛,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索性就等着你。」 周幼棠挑挑眉:「进去吧。」 两人并肩往饭馆走。门口的服务员瞧见他们,迎了上去:「周主任,您过来了。」 周幼棠:「楼上还有位置么?」 「有的有的。」服务员弯了弯腰,伸出了胳膊,「您往里面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落在后面的方曼辉细细打量着这家饭馆的布置,不由感慨:「我都回来一年多了,还不知有这么个好地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浅浅一笑,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幼棠,你看那儿摆的那个花瓶,要是真的,我家老爷子知道了估计得心疼的不得了。」 周幼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本是去瞧那劳什子花瓶,目光所及之处,却瞧见了一个又一次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的人。他缓慢地收回目光,回过头,不甚在意地对服务员说:「问问你们老闆这个花瓶值多少吧,就说我们买了。」 服务员应付这个早有一套:「那我们老闆得说了,别人就罢了,跟周主任哪儿能谈钱。您要,我们就给您送上家去,分文不收。」 周幼棠笑了,点点他说:「你们老闆聪明人,知道这样我就不好意思要了。」 方曼辉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逗乐了:「行了,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说话间,两人进了一个包间。刚落座,便有服务员递上了菜单。周幼棠翻也没翻就递给了方曼辉。方曼辉是头一次来,但却未跟周幼棠客气,翻了几页,点下了三四道菜。周幼棠没有加菜的意思,抬手示意她直接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 方曼辉见状半开玩笑道:「是不是跟我吃饭没胃口?连菜都懒得点了。」 周幼棠轻靠向椅背,解开外套的扣子:「有人代劳,我就乐得偷回懒儿。」 「那点的菜不好吃你可别赖我。」方曼辉拨弄着茶杯,悠悠道。 「菜不好吃,当然是得找这做菜的。」说着,周幼棠看了服务员一眼。 服务员立马上道地表示:「您擎好儿吧,这就给您二位下单子去,不好吃不敢收您的钱!」 等服务生走了,方曼辉就瞧着周幼棠笑:「三年不见,你何时改行说相声了?」 周幼棠一笑,没说话。 「最近工作就这么忙吗?几次约你吃个饭,都脱不开身。」 「任命刚下,一堆工作忙着交接,腾不开功夫。」周幼棠端起茶壶给两人茶杯里续水,不眨眼地说。 「那上次在礼堂外面我问你什么时候能一起吃顿饭,你还好意思说随时恭候。岂不是在敷衍我呢?」方曼辉含笑看着周幼棠,「就说吧,这个藉口,你还跟谁用过?」 当面被戳穿了,周幼棠丝毫不觉尴尬,他眉峰微动,看见桌子上小木盒里摆放着的打火机,忽然就想抽支烟。 「这段时间怎么样?」把玩着打火机,他开口问道。 「忙,刚调到军艺,各方面都不熟,课多演出任务也多。」方曼辉拨弄了下头髮,「这段时间在给毕业生排大戏,下礼拜天汇演,你要不忙就过来看看吧,先替领导验收下成果。」 「我去就是给孩子们添乱了,俗人一个,欣赏不了你们的情趣。」 「上回你还说好呢,别又是哄我吧?」方曼辉拿眼睥他。 周幼棠轻轻一笑:「我上回都应承你什么了,一併说出来得了,也省的你再套我话。」 方曼辉哈哈笑了:「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着,不一会儿,点的菜就上桌了。 周幼棠熟练的把小羊排切成可下口的小块,放进了方曼辉的盘子里。 方曼辉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他对她,还是那么体贴。但她看得出来,那只是出于礼节,而非男人对女人别有所图的讨好。想到此,心里满是酸胀感,她不得不努力克制住自己。她或许早就应该猜到,凭他现在对她的这个态度,他们之间怕是没有什么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方曼辉用刀和筷子剔着羊排上的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三年,有合适的了吗?」 周幼棠抬头看她一眼,没作声,又继续吃东西。 于是方曼辉沉不住气了,声音提高了八度问他:「有没有?怎么不说话?」 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方曼辉也不觉得难堪,权当一赌,赌他心里还有没有自己。 周幼棠心里头明白了方曼辉的意思,不由放下筷子,看向她。这是他今天中午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方曼辉,看得她有些紧张,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第33页 「想听实话?」他问。 「当然。」 方曼辉也认真地回视,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楼下,一个角落里,气氛也有些凝固。 陈茂安看着坐在桌对面的孟宪,心里头想着一会儿想说的话,有些紧张。 今天,是他们第九次见面的日子。出门前,看了下日历,今天是阳历六号。六,代表着顺利。一些埋藏在心里许久不敢说出的话,他决定在今天说出来。 然而孟宪却是一无所知的。她只是心里在为让陈茂安请自己在这么贵的地方吃一顿饭而略感不安。 她是在昨天晚上接到陈茂安电话的,说想请她吃一顿饭。她以为,他不过是想以此为藉口来跟她见面,却没有想到他对这顿饭这么重视,居然选了这么一个雅贵的地方。孟宪看着桌子上摆的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摸摸肚子,实在吃不下了。在心底微嘆口气,她放下了筷子。 陈茂安忙为她续上一杯水:「吃饱了?味道还行吗?」 「味道很好。」她迟疑了下,「就是太贵了。」 孟宪很老实地回答。 陈茂安笑了笑:「也没贵到吃不起。」 孟宪没有说话。她看陈茂安坦然的神色,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了。但她不一样,因此难免生出一丝不自在来。 陈茂安也察觉出她的沉默来,他想到了什么,便解释道:「我调到军分区之后涨了工资,一顿饭,还是能负担的。」 孟宪微微一笑:「看来你在军分区的工作还算顺利。」 「凑合吧。」陈茂安把玩着面前两根筷子,说,「我有时候挺怀念在学校的时候,现在生活哪怕再清闲,感觉也不如读书松快,可以的话,我想考军校,继续读书。」 如果是别人说起读书,孟宪或许会感到羡慕。但对于陈茂安,她是真的开心。 「读书好。」她声音很柔和地说,「我记得你高中时学习就很好,还是班上学习委员呢。」 陈茂安很高兴她能记得这些,但说起读书这个话题,心头多少有些沉重:「本想参加高考的,但父亲还是希望我能当兵。」 「也快了吧。」孟宪盘算了下时间,「明年六月份应该就能考了。有机会,就试试吧。」 这样轻柔动听的嗓音说出来的话语,听的人如沐春风。陈茂安眉目难得显出一丝胸有成竹来,他笑笑,说:「你也来吧,我们一起考,一起去读书。」 「我?」孟宪指了指自己,「考军校么?」 她的表情有些茫然。 却见陈茂安越发坚定地看着自己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只是里面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孟宪被他看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整个节奏都被打乱了,微觉窒息。 她脸一下子就红了,用手压着桌子轻轻平復下来,她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陈茂安哦一声,语气似乎并未太失望,转而,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聊了一会儿,孟宪藉口上厕所,起身离开了。 看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陈茂安感到一丝焦虑。怎么说才好?似乎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在话题外兜兜绕绕,始终不得要领。 陈茂安有种今天可能要鎩羽而归的感觉,心情也比先前更紧张。急的他狠狠地揉搓了下自己的头髮,而后又轻轻抚了抚,想要冷静下来。可偏巧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直直地向他走了过来。 ——— 作者有话说:今天真的是周末大放送了。加更了一万字的内容哦。下章打架。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2) 12、 孟宪在卫生间里躲了好久,才平息了紊乱的心跳。 她总觉得,今天陈茂安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却也不见他说出来,只拿眼瞧她,看得她有些心浮气躁。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绯红,胸脯上下起伏,莫名觉得有些难堪。连忙撩起一捧凉水,洗了洗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用手绢将自己整理干净才出去。 此时此刻,饭店的氛围要比之前嘈杂许多,孟宪一开始没有在意,只注意到许多人围成了堆,不知在做什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是有人在打架。她心勐地一跳,快步走上前,发现打架的人居然是陈茂安——和周明明?! 孟宪只觉得双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后面有人扶了她一般,看她娇怯的模样,好意叮嘱她:「小心。」 孟宪顾不得回应陌生人的好心,扯着嗓子喊了声:「陈茂安。」 最先听见这声的居然是周明明。他回过头,一边压制着陈茂安,一边喊她的名字:「孟宪。」 只喊出这一声,就被陈茂安用手捂住了嘴,拽住了头髮。孟宪见状又想上前,被人一把拉住了:「哎呀,别往前凑了,还嫌不乱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孟宪急的只想哭。 幸好,店里怕事情闹大没法收场,使大劲将这打架的两个人拉住了。 一个服务员灵机一动,在另外一个服务员耳边嘱咐了什么,他听完之后,立马飞奔上了楼。不一会儿,在嘈乱声中,孟宪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缓步从楼上走了下来。 周幼棠是直接被人敲门请下来的。 第34页 被打搅的他倒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悦,只是在听了服务员道出的原委后,微微皱了下眉。方曼辉立马就起了身,看着他。倒是周幼棠,动作不紧不慢。两人一起下了楼,从楼梯上就可以看到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间又有两拨人,将打架的两个人团团围住,似乎是怕他们再生事端。而正在打架的两个人——一个他的亲侄子周明明,一个军区下属军分区陈政委的儿子陈茂安,犹如两头髮了怒的公牛,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视线移了移,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那个文工团的小女兵。她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站在人群外围,小脸煞白,紧紧地抿着唇。 周幼棠一瞧这架势就明白过来了,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小女兵。刚刚看见她的时候,他心里头仿佛就有所预感。难免就起了腻,然而眼下这个情况,他不想管也得管。周明明怎么说也是砸了人家的场子,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这要是传出去,周家的脸面是别想要了。 眼瞧着周明明又要朝陈茂安扑过去,周幼棠走上了前,拨开人群,抬手就给了周明明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毫无预兆,不仅把周明明给吓懵住了,一旁的孟宪,也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实际上孟宪现在的脑子混乱极了,有种极力嘶喊后的窒息感。她不明白,她跟陈茂安正吃的好好的,周明明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她怎么拉都拉不住。那一刻她脑子里又想起了上次在演出后台,他们两人打架的情景,噩梦重演,心里有种止不住的恐惧。 还有这个男人。他是——那个首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清醒点了没有?」周幼棠问,不恼不怒,好像刚才那一巴掌不是他打的。 周明明嘴巴微张看着周幼棠,似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捂着脸,见到周幼棠的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脑子,他做不了任何思考。 「三叔,我,三叔……」 他试图为自己说些什么,但周幼棠阻止了他。他闻到了周明明身上的酒气,知道他喝多了,怕他此刻说出什么胡话,便制止了他:「我先叫人送你回去。」说着招唿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送周明明上他的车。 周明明不想走,他看着孟宪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周幼棠权当什么也没听见,看着人把他架走了,才转过身。 陈茂安当然知道周幼棠是谁,看着他走近,整个人都警惕了许多,犹如刺猬一般将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却没想到,周幼棠叫架住他的人松开了他。 「年轻人的小过节,没什么要紧,都散了吧。」他对周围的人说,示意服务员帮忙清场。 等围观的众人都各归各位了,周幼棠才正眼看向陈茂安,用手扶了下他,声音温和地问:「怎么回事小陈,你跟周明明怎么还能打起来?」 陈茂安心绪剧烈起伏,心里有情绪,便对周幼棠的问题保持沉默。 周幼棠倒也不强迫他:「你不乐意说,我也就不问。」伸手替他整了下衣领,他说,「我只希望今天这事儿,出了这道门就当没发生过,行不行?」 陈茂安看着停留在自己衣领上的那只手,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角色,也清楚他给了自己台阶下。他看了眼孟宪,见她哀哀地望着自己,便说:「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管教管教周明明。」 周幼棠微微一笑:「行,我替你转达。」迎着他的视线,他跟一旁的服务员说:「把小陈的这桌算在我的帐上吧,就当我替明明赔不是了。」 陈茂安脱口而出:「不用。」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这钱我们付得起。」 说完啪的一下把钱摔进服务生的手里,他拉起孟宪的手往外走。孟宪一时不备,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慌乱。 周幼棠全看在眼里。 当众被人下了面儿,他也并不着恼。目送着两人离开,他回过头对方曼辉说:「曼辉,不好意思了,我得先走一步。」 方曼辉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善解人意地说:「路上开车慢点,看着点明明。」 周幼棠说好,拍了拍她的肩膀,付过钱后即刻离开。 方曼辉目光在他碰过的地方停留几秒,才缓慢移开。 出了饭馆大门,孟宪犹是有些惊魂未定。 陈茂安则是气愤居多,向来沉得住气的他,居然用手重重地砸了一下墙,把孟宪吓了一跳。她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他。 陈茂安意识到自己吓到孟宪了,可此时此刻,对着孟宪,他实在笑不出来。 「孟宪,你没事吧?」他哑着嗓子问。 孟宪醒过神,摇了摇头:「我没事,你的手——」 陈茂安的右手刚刚砸墙的时候蹭破了皮,正往外冒着血珠。他看了眼,说:「不要紧。」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回去去卫生所包扎一下就好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陈茂安将伤口潦草的一包。孟宪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为什么和周明明打起来,但看他的动作一下重过一下,就知道他心里还带着气,只得把话咽下去。 「我送你回去吧。今天,今天真的是——」陈茂安说着,嘴角咧出一个苦笑。回想起刚刚那荒唐的一幕,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35页 孟宪看着他,一时间,也感觉有些无力。 「不用送我了,我坐公交回去就好。」她努力镇定,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地说,「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别再让伤口发了炎。」 陈茂安仍是坚持将她送到了公交车站,看着她平安坐车离开,一脸强撑的平静彻底破裂。他回过头,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周明明!又是这个周明明! 这边,周明明还没回到周家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要完蛋了。 他扒着后座求他三叔别把他送回去,可周幼棠充耳不闻,到家了直接打开车门,「请」他下车。 周明明喝了酒,腿脚不利索,哆哆嗦嗦地下了车。他看着周幼棠,求他:「三叔——」 周幼棠伸手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明明,你没什么需要跟我这儿解释的。这事儿我不管,一句话也不多说,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周明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看着周幼棠。 周幼棠懒得多看他一眼:「进去罢。」 说完,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周明明站在家门口,挣扎半晌,还是进去了——没有别的选择。 母亲舒俏正在家等着他。 昨晚就接到丈夫周继坤的电话,说儿子今天要回来,于是一早就在家等着,眼看着一天都快过去了,仍不见人影。 心里头有了某种猜测,舒俏也就不是很着急。打算上楼躺一躺的时候,听见阿姨喊她,说是明明回来了。她连忙下楼一看,果然看见儿子耷拉着脑袋进了家门,一副失魂落魄相。 舒俏吃了一惊:「干什么去了?怎么没精打采的?」离近了闻见一股酒味儿,她又问,「喝酒了?」 周明明是一向不怕他妈妈的,然而此刻惹了事,心里头慌乱,看着舒俏的眼神就有些躲闪。心里头几番挣扎,差点儿没忍住招了。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改了口。 「跟几个战友喝酒去了。」 「喝酒喝了一整天啊」舒俏嗔怪道,「眼怎么红了?哭了?」 「风沙眯了眼。」见母亲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周明明假意不耐烦道,「行了别问了,我先上楼睡一觉,晚饭不吃了,别叫我。」 舒俏一听这话急了:「喝了酒怎么能不吃晚饭,胃要坏掉的。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会儿给你洗一下,都咸菜味儿了,听见没有?明明?」 周明明没理会母亲的唠叨,进了门,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任谁敲门也不开。他现在脑子乱极了,迫切地需要静一下,回想一下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今天上午,在市中心跟三叔分开以后,他直接去了文工团大院,在门岗给女兵宿舍楼打电话,结果被告知孟宪不在。正烦躁着,忽然从旁经过一个女兵,问他是不是找孟宪。 周明明愣了下,说是。那女兵便笑着告诉他,孟宪和陈茂安出去了,两人约了在某个饭馆吃饭。周明明当下并没有多生气,他心里头倒是期望这事儿是真的,因为这样就可以藉机见孟宪一面了。至于陈茂安——他压根儿没考虑。 临近门前在附近一个馆子吃了点饭,要了瓶酒壮胆。结果酒量不济,半瓶下肚走路就开始打飘。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说话也还清晰——所以,他怎么会跟陈茂安打起来呢?他当时眼里压根儿就没这个人啊,他不过是想去找孟宪说几句话而已。在他残存的印象里,应该不是自己先动的手。那就应该是陈茂安—— 对,就是陈茂安!这他妈的! 周明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恨的牙痒痒。他想起来了,当时孟宪不在,他原本想坐在那里等会儿的,结果手一碰到桌子,就被那小子给拽住了,用力往回折。他疼得紧,下意识地反击出去,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真他妈的! 还有周幼棠。亏他妈还是他三叔,上来就给他一巴掌,现在半边脸还火辣辣地疼!真当他喝醉酒了,他那是被他吓的! 回想起整件事,周明明懊悔不迭。是他平时坏事做太多了,所以才给人「一出事就是他惹的」这种印象的?还有陈茂安——看着文文雅雅的,怎么一上来就跟吃火药了似的? 后悔过后,是后怕。 这下完了。这事儿要让他爸知道了,估计又得送出去小半条命。还有孟宪—— 想到孟宪,周明明是真想哭了。 这么个好姑娘,为什么不喜欢他。 饭店一架之后,孟宪提心弔胆了许久。然而过去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杨政委没来找她,陈茂安没来找她,甚至连周明明……也没来找她。仿佛是海浪来袭前,水面近乎诡异的平静,总是不能叫人安心。 这件事儿,孟宪谁也没跟谁说。事情过后就一直在文工团里待着,没敢回家,生怕叫父母瞧出端倪来。她知道自己没那个功力把一算称得上大事的事儿掩藏的十分好。就算在团里,哪怕她一句话不说,整天跟她朝夕相处的唐晓静差不多也感觉到了一些。近来,都很少跟她提陈茂安了。 差不多过了一周左右,孟宪稍稍松了半口气。看来,她选择缄口不言是对的。其他两个人——尤其是周明明,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大的意思。大家都从上次那件事里学乖了。 然而,这一念头刚一起,周明明的电话就又过来了。孟宪不接,并告诉值班员所有来自红三连的电话都不接,态度前所未有之坚决。尽管,这并未让周明明消停半分。 第36页 接踵而至的一件又一件事,让孟宪感觉到心累。某天半夜噩梦醒来,躲在被窝里,终是忍不住哭了。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要慌,但在她未满二十年的人生里,并没有太多阅歷和经验,让她足以抵抗过这些糟心事。 睡在她上铺的唐晓静听到了她在夜里的动静,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回来,趁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宪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没顶住压力,将一切和盘托出。 唐晓静并未过分吃惊,而是简明扼要地直奔重点:「这事儿他们两家家长知道吗?」 孟宪想了想,摇了摇头。要是知道了,怕她早就过不安生了。 「那就好。」唐晓静说,「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可是周明明怎么办,他老这样缠着我,我——」孟宪说着,忍不住有些无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唐晓静看着她,眼中情绪有些异样。真是人各有命,就在她为了能在燕城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而频繁奔波于一个又一个相亲场时,有的人却在为身边有太多狂蜂浪蝶而烦恼。纵使知道她是真的烦恼这些,唐晓静的心里仍是忍不住生出一丝酸涩来。 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为孟宪支招:「这事儿,你还是跟陈茂安商量商量吧。你俩也不能总这么拖着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清的。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他真想拿出什么行动来,也是师出无名啊。」 说到这里,孟宪情绪有些低落。她大概猜出来了,陈茂安昨天约她出去,怕就是要跟她说个清楚。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周明明就来了。她现在不能确定了,再经歷了这么一场闹剧之后,他还会不会是之前的想法。 沉默良久,孟宪低声说:「我知道了。」 —— 作者有话说: 为wuli三叔打call。 下章wuli宪要去找三叔了。 但是wuli三叔,呵呵。他的德性,大家都懂。 下章更新周五。 以及本周没有加更,存稿君经不住折腾。 所以在我加更的时候,请大家多多为我打call。 ps:上周日加更的万字大章,后来我看了下,发现漏了一点段,写的还是三叔的一段。但我看了下,不影响上下文理解,所以就不重发了。微信已经发出的章节没法修改,所以这一段,咱们实体见吧……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3) 13、 孟宪还是决定给陈茂安打个电话,但真正付诸行动。却是在两天后。 犹豫的原因,并非是拿乔希望对方能主动打给她,而是因为她已经不确定,不确定陈茂安是否与她心中想的一样。只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不管是何结局,她都希望是有始有终的。 孟宪没用值班室的电话,而是某天下午排练结束之后,用排练厅的座机打的。特意要了陈茂安宿舍的电话,结果一通过去,接电话的,是陈茂安的母亲。 起初,因为不知道是谁,陈母的语气还算客气。一听说是孟宪后,语调瞬间就变了,问她找茂安做什么。 孟宪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她,舌头一时僵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伯母,我也没什么事,我——」 「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茂安了。」陈母道,「之前因为小孟你的事,茂安受到了多大的困扰和影响想必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 「他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要静下心来准备考军校。我不想他因为跟你有所牵扯再惹上什么麻烦。所以,尽管阿姨的话不好听,但也希望你能理解。」 「……」她理解。 「你们还是普通朋友关系吧?」陈母问。 「是的……只是朋友关系。」孟宪低下头,看到她扶着桌子上的手关节已经泛白。 「既然是普通朋友,那没有特别需要联繫的事情,就不要来往了。免得被人看见说不必要的闲话。」 「……」 「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想必小孟你也明白,女孩子的名声是很重要的。我们茂安不耽误你,也希望你为茂安多考虑考虑。」 「……」 「假若我们茂安真的不懂事,想跟你有什么,我也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也请你不要太过挂念。」 这通电话,孟宪几乎插不上一句话。挂掉之后,犹觉心慌。 几乎不敢想,原来她在陈茂安母亲的心目中是这样的形象。困扰、影响、牵扯、麻烦、名声、闲话——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代名词?是只有陈茂安母亲一个人这样看待她,还是知晓了她的事的所有人?陈茂安呢,曾经的事,会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是不是因为这些事的影响,他那天才会那般失态?会不会因为她,让他背负了许多额外的压力? 这些以前从没细想过的问题忽然向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孟宪顿感胸口紧窒,喘不上气。有风从未关紧的门窗里颳了进来,唿唿作响。偌大的排练厅里,孟宪站在一片黑寂里,脸色煞白。 这天之后,孟宪连作了好几天晚上的噩梦,恰逢变了天,秋雨连绵,睡不好又着凉,终于在一天夜里发起了烧。这一次,直烧了快两天,孟宪觉得自己烧的都快化成水了,多少次从梦境中醒来,才发觉那是自己捂出的汗。 第37页 两天后,烧退了。队里的领导来看过她,说了些让她好好养病的话,脑子昏沉的孟宪一句也没听进去。唐晓静见她难受的样子,让她请假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说她这几天家里有事,来回两头跑,委实也顾不上她。 孟宪想了想,还是作罢,就这么耗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病才算好利索。 唐晓静从家里回来,看见她病后俨然瘦了一圈的样子,不禁感嘆道:「看你这样,我都不想去相亲了。感情还真是折磨人。」 孟宪正在梳头,听见这话,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丝怔忪。 微微低下头。 她心里清楚,她这病,除了着凉之外,多半是被自己吓的。就像她做过的那些噩梦一样,唯一能清晰看见正脸的,只有她自己。在梦里,她被抛弃了无数次,没人肯要她。而她就要着了魇一样,怎么都醒不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她反倒没有想到陈茂安。纵使她确实因为他心里感到难过,但这场突来的病仿佛烧走了所有的体力和水分,哪怕好了,也没什么气力去为之黯然神伤了。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她自己,怕自己真的像梦到的那样没人要。那些梦,真实的自私的有些可怕。 孟宪手轻抖了下,钩住了头髮,有些吃痛,让她回过了神来。她轻轻揉了揉额头,问唐晓静:「晓静,你听说过周幼棠吗?」 这个名字,那天从饭店离开的时候,孟宪似乎从陈茂安嘴里听到过。 唐晓静表情茫然:「没有,怎么了?」 孟宪犹豫了下,问她:「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晓静入伍早,人脉广,不似她,整个文工团除了那么一两个外就没别的朋友。 「好啊,没问题,等我回来吧。」唐晓静一口答应了下来。 孟宪看着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唐晓静动作很快,没几天就给打听了出来,告诉了孟宪:「周幼棠,周正民老将军的小儿子,现年32岁,军校出身,后在总参任职,三年前调往东北边防军区,三个月前又调回总参。」 「就这么点?」 「你还想要多少啊姑奶奶。」唐晓静点点孟宪的额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神情有些古怪。 孟宪看在眼里:「晓静,告诉我。」 唐晓静支支吾吾道:「我刚忘说了,他还是周明明的三叔。」 这个孟宪倒是知道的,那天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她听周明明一口一口的叫着他三叔。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关于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点,还不够写满一张履歷表。不过,她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这些就够了。 孟宪握住唐晓静的手,说:「谢谢你了,晓静。」 唐晓静的眼里满是担忧:「孟宪,你问他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干什么傻事。」 孟宪知道,唐晓静是在暗示她周幼棠得罪不起。实际上,谁她又能得罪的起呢。她只是——无路可走了。关于她自己,关于她和陈茂安。 而那个男人—— 孟宪想起与他搭得上话的寥寥几次,心里头还是没什么把握,甚至想到打算做的事时,小腿肚都隐隐发颤。然而即便如此,孟宪还是决定试一试。 周幼棠这几天过的异常忙碌,早已将周明明那点破事儿抛到了脑后。 总参谋部马上要在全军范围内召开一次联合演习,光演习预案就开会讨论了十几次了,唇枪舌战了上百回。这天,刚结束一个会议,还没走出会议室,通信员小刘就跑过来告诉他,有人想见他。 「是谁?」喝了口水,他问。 「说是叫孟宪,军区文工团来的。」 周幼棠眉头挑了挑,有些意外。他倒还记得这个女兵,只是不知道她直接这么跑过来找他做什么。 「她来干什么?」 「我问了,但她不肯说。」小刘察言观色,见周幼棠并没有特别想见的意思,便说,「也不知怎么门岗就把她放进来了,要不,我去把她打发走?」 「不用。」周幼棠站起身,「我去瞧瞧。」 一出会议室,下了两层楼,隔着老远的距离,周幼棠就看见了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孟宪。不似那日在饭馆,今天的她穿着一身军装,梳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儿。然到底还是长的漂亮,这制式的打扮到了她身上,就不显得那么老气了。周幼棠的目光从她军装小翻领上挂着的那对红肩章扫过,最终落在她白净纤细的脖颈上。 孟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打量着,她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等着周幼棠,一边想着心事,忐忑不安。她还在纠结自己这趟来的对不对,尽管她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一个借着替金鹤送东西的契机进入总参大院的机会。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通过那天那件事,她看得出来,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能让周明明畏惧。能畏惧,便是一件好事。 「你找我。」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低沉又不乏威严的男声,孟宪吓了一跳,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待看清是周幼棠,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用平稳的声音回答道:「是我,首长好。」说完,她想了想,敬了个礼。 这一举一动让周幼棠觉得有几分违和,仿佛像在看一个垂髫孩童穿着宽大的衣裳假扮大人那般滑稽。 第38页 「进来吧。」打量她些许,看得她头皮都要发麻时,周幼棠松口道。 他带着她进了办公室,指着靠墙的那排沙发让她坐下。孟宪打量着这间布置的低调又严肃的办公室,迟疑了下,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周幼棠在办公桌后坐下,姿态闲适地问。 孟宪双腿併拢,坐姿拘谨地答:「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如果您记得的话,我想就上次在饭店的事向您表示感谢,还有……道歉。」 感谢,周幼棠尚且能理解。只是——道歉? 「你道什么歉?」摘下开会时一直带着的眼镜,周幼棠捏了捏鼻樑,微眯着眼看向孟宪。 他这么问,是纯属不解。孟宪却会错了意。 她低下头,修长的颈部不经意间弯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零星散发落了下来,又被随手捋到了耳后。孟宪低声说:「那天在饭店,陈茂安是一时冲动才会那么说,他对您并没有恶意。」 陈家那个小子说了什么,周幼棠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倒是她的态度让他觉得有趣,她这么说,是怕他「恼羞成怒」去找那小子的麻烦?那么她这么护着他,想必是不知陈茂安家的背景了 「年轻气盛,英雄救美,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放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周幼棠说。 孟宪听完脸都红了,急着解释什么,被口水呛住突然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声「不好意思」,她别过脸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过头时,一旁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被水,正冒着裊裊的热气。 孟宪呆呆地看着周幼棠,见他坐回椅子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才端起了杯子,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压了回去,她近似低语地说了声:「谢谢。」 周幼棠随手翻着桌子上的资料,待到孟宪喝完那杯水,他才开口说道:「我想,你来找我,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孟宪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还是说,她自己根本藏不住事?孟宪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毫无退路。 孟宪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周幼棠,「我想,请您转告周明明,让他不要再来找我。我不喜欢他,也不会跟他发展什么别的关系。」 周幼棠听完,看着她沉默了一息,忽而笑了。 「小同志,我想你误会了。」他徐徐开口,「我跟周明明虽然是亲叔侄,但管教他这个任务,向来是落不到我头上的。」 孟宪虽然做好了被拒绝地准备,但心里还是有些慌乱,她忙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让您有些为难,但是——」 「而且——」周幼棠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我要管教他,也无法要求他不去喜欢一个人。那不叫管教,那叫胡闹。」 孟宪张了张嘴,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那死缠烂打地去追一个明明白白说过不喜欢自己的人,就不算胡闹了吗?」 这个问题,周幼棠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 「你不喜欢周明明,为什么?」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问道。 「我——」 孟宪自认脸皮还没厚到将周明明做过的事一件件说给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听,只说了一个字,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周幼棠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撇开所有不谈,他倒是很欣赏她留给他的这个侧影,美的很有分寸,柔软又不失骨气。 「换个问题,为什么来找我?」 接连被否认,被打击,孟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脑子迟钝地转着,还未想出合适的措辞,周幼棠便替她说了。 「是我看着好说话,还是我看起来不像那么得罪不起的人?」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心思陡然被戳破,孟宪惊的连忙站了起来。她想为自己解释点什么,但发现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任何话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是藉口。他太聪明,而且不为所动。 「首长,我没这么想。」嘴唇颤动了半天,她为自己找了个最拙劣的藉口。 「你这么想,无可厚非。」 周幼棠说着,停顿了下,似是仍有话要说。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他随手接起,说了两句便挂了,又拨通了内线,让小刘送会议纪要进来。 通信员小刘忙不迭地进来了。在他看来,主任跟这个女兵说了快半个小时了,快要创他会客纪录时长之最了,心里难免好奇这两人在说什么。可等他进去了,才发现场面不如他想像的那般。周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材料,而那个女兵,正双手紧紧揪着挎包肩带,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小刘犹豫着是否要扶她一把,突然听见周幼棠说:「小刘,再给她倒杯热水。」 「哎——」 「不用——」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小刘诧异地看向这个女兵,只见她抬头看向周主任,勉强一笑:「不用麻烦,我这就要走。耽误首长您工作了,十分抱歉。」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走了出去。然而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仓促地给周幼棠敬了个礼。 小刘在一旁看着,来不及说什么,这个小女兵就走了,只余一股淡淡的香气。发了会儿愣,回头发现周主任正在盯着他瞧。浑身一激灵,他立马回过神,熘了。 待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周幼棠将手边的公文合上推到了一旁。他看着沙发上刚被孟宪坐过,凹下去的那一块儿,陷入沉思。 第39页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4) 14、 从总参大院回文工团的路上,孟宪几次想哭,都忍住了。 她不怪别人,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她这才明白唐晓静之前为什么说她太嫩,把人和事都看的太简单了。 孟宪憋着一口气回到了文工团,在大门口就遇到了唐晓静。 晓静看见孟宪一脸苍白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有些惊讶,忙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宪宪,怎么了?」 面对这个在文工团里唯一一个可以吐露心扉的好友,孟宪眼眶再一次湿润,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然而不等她开口,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晓静,在跟谁说话呀?时间到了可以走了。」 一个中年妇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晓静身后,一张和气的圆脸,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穿着一身朴素整齐的套装,脸上挂着笑,微眯着眼看孟宪。 唐晓静看到这妇女,才想起来给孟宪介绍:「宪宪,这是我舅妈。舅妈,这是孟宪。」 孟宪急忙将眼泪压了回去,乖巧地跟晓静舅妈打招唿:「阿姨好。」 晓静舅妈笑眯眯地:「原来你就是孟宪呀,长的可真漂亮。每次晓静回去都听她提起你,说在舞蹈队里与你最要好。」 孟宪勉强一笑道:「在队里也是晓静最照顾我。」 晓静舅妈嘆口气:「你们关系好,可要帮我劝劝她了。她最近说对象呢,左挑右挑就是没看上的。你看,这边好不容易有个介绍人给说了个条件不错的,让她去见见,她非说不去——」 唐晓静没料到舅妈突然开口说这个,忙打断:「舅妈,你别说了——」 晓静舅妈看了孟宪一眼,嘆了口气。 孟宪见状,对唐晓静说:「你还是去见见吧,我这里没什么事,等你回来说。」 唐晓静与孟宪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我——」 「别我我我的了,再这样下去好姻缘都要让你浪费掉了,赶紧听你战友的,跟舅妈回去。」说着沖孟宪摆摆手,「小孟我们先走了,改天上家里做客。」 唐晓静还想跟孟宪说些什么,但一把被舅妈拉走了,也只能作罢。两人一同往公交车站走,唐晓静整整衣袖,略有些不满地对舅妈说:「以后别随便在别人面前说起我的事儿,都是同宿舍战友,让别人怎么想我?」 舅妈斜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呢,要我说最傻的就是你。文工团里本来女孩儿就多,你还挑个最漂亮的整天形影不离,但凡遇见一个男的,能多看上你一眼才怪!」 唐晓静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听见这话,一怔,闷不做声地快走向前。 舅妈看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跟了上去。 从总参大院回来后,孟宪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到了周末,她没忍住,请假回了家。 因为没有提前打电话,倒是给了母亲田茯苓好大的惊喜,当晚做了几样孟宪爱吃的菜,还拉着她聊了一晚上的天。孟宪看见母亲,那种委屈从心底就涌了上来。但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母亲,只是静静的听她说话,在母亲柔和的话语声中,心情才算平静了一些。在家庭这个温暖的避风港里,孟宪仿佛终于觅得一丝喘息之机,放空自己一般,像一个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安安静静地蛰伏了两天。 周一早晨,孟宪吃过母亲准备的热饭后,踏上了回程的公交。她先是去了城东的军分区大院,去见陈茂安。 这是她考虑过后的决定。 自那通电话之后,她就再也没跟陈茂安联繫过了,陈茂安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但于孟宪而言,仿佛总是有个心结梗在那里。所以,她还是决定来了。 不巧的是,陈茂安不在,说是下去採访演习,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孟宪想了想,将包里的那封信留给了门岗,托他们转交。 这样一来,回到文工团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孟宪回到宿舍,放下东西,一口气也没歇,将所有换洗衣物和床单都包了起来,拿到水房全洗了出来,揉搓的手心发热。费了老大的劲拧干,孟宪将它们都晾晒到了宿舍楼前的小操场。看着随风轻展的衣物,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痛快,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在操场惬意地晒了一会儿太阳,孟宪回了宿舍。此时屋里人多了起来,孟宪跟她们一一打过招唿,被其中一个叫住,说是金老师让她回来之后去她办公室一趟。 孟宪本觉得没什么,刚应下,却听见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回头一看,是潘晓媛。她刚洗完头回来,用毛巾包着长发,样子有些滑稽。察觉到孟宪也在看她,她忙撇过脸,装作照镜子的样子。 孟宪不是很想搭理她,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她去了金鹤的办公室。 去的不是时候。金鹤似是刚跟谁闹完别扭,秀眉微蹙,看着电话,撇着嘴。办公室门大开着,孟宪看见她这样子,有些迟疑地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金鹤朝门口看过来。 「来了?」她顺手捋了下长发,「进来,坐。哦对了,把门带上。」 孟宪按照她的指示行动,关上门,坐在了靠墙一侧的椅子上。 「金老师,您找我?」 她问的有些忐忑,上一次来金鹤办公室的场景仍记忆深刻。 第40页 「也没什么事。」金鹤丢开手里把玩着的笔,靠到椅背上,说,「昨天下午点名说了些事,看你不在。」 「哦,我昨天请假回家了。」孟宪不自在地捋了下头髮,「家里有点事。」 「什么事?棘手吗?需要帮忙吗?」 「不,不需要。」孟宪越发小声。 金鹤笑了笑:「在我面前不用太拘谨,我自问也没那么可怕。也不用藏着掖着,我这人别的不行,就眼睛利,尤其爱看那藏不住事儿的。」 孟宪一惊,几乎不敢抬头了,能感受到她看过来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金鹤嘆息一声:「你也不用把我当成好打听私事的,我是瞧你最近状态不太对,所以叫过来问问,看是不是遇见什么难题了。你看看你,现在毕竟也算是我带出来的得意门生了。」 金鹤半开着玩笑,一番话说的孟宪心绪一起一伏的。好半晌,才说:「谢谢金老师,我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金鹤没再问下去,「下去好好调整一下状态,马上就又有演出任务了,我期待你的表现。」 「是。」 孟宪应下,准备离开。 「等一下。」金鹤叫住了她,递给她了一个录像带,「上次在八一剧场跳的《火凤凰》我叫人录下来了,这盘是给你的,留着吧。」 这可真是一个惊喜了。孟宪嘴唇嚅动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谢来。 金鹤向她摆了摆手,正好电话响了,她接电话,孟宪则关上门离开了。走了老远,看着手里这盘录像带,她轻轻地,抿了下嘴角。 也许是受了这盘录像带的鼓舞,孟宪接受了金鹤的建议,慢慢地调整着自己。而且,现实生活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很快,团里就来了新的任务。 这次,是为军区的外事活动而专门准备的任务。既跟外事有关,那么不仅规格高,对文化内涵要求的也会比较严。芭蕾舞队准备上《红色娘子军》,时间比较紧,所有人都练得非常辛苦。孟宪也不例外,每天排练到很晚,几乎是沾枕就睡,倒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思去胡思乱想了。而且由于孟宪一心投入到排练当中,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也非常好,让金鹤都微感讶异,虽然担的不是吴琼花之类的重要角色,但下来的时候还是表扬了她。孟宪能感受到金鹤目光里投射出来的赞赏,也因之松了一口气。 就在整个文工团都忙着准备这次演出的时候,芭蕾舞队里忽然来了一个新人。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下午,姑娘们刚练完了舞,正累瘫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指导老师小朱突然带着一个女孩儿进来了。那个姑娘一走进来就让人眼前一亮,穿着一套简单的浅粉色条纹运动装,不仅显出她年轻的朝气蓬勃来,而且还衬得她白皙的脸庞鲜亮粉嫩。她的身材也极好,盘正条顺,前凸后翘。她们文工团里漂亮的姑娘不少,但身材能比得上她的,没几个。她乌黑清湛的双眸扫过在场众人,微微露出一个笑,颊边便凹出两个小酒窝,可爱动人。 指导老师拍拍手让大家集合,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队新来的队员,叫方迪迪。」 方迪迪挥挥手跟所有人打了一个招唿:「以后我就跟大家一起跳舞了,希望咱们在一块儿能互相照应着。我这个人好玩,熟了以后大家能一起玩最好了。我说话比较直,以后要是有什么让你们不高兴的,你们直接告诉我就行了,错了我就改。你们可别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憋肚子里不说生闷气啊,不值当的。」 这话逗笑了很多人,孟宪也跟着放松了表情。看得出来,方迪迪是个爽朗的姑娘。 下午排练结束之后,关于方迪迪的小道消息就在队里传的满天飞了。各种各样的,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说起她的家世背景来,齐刷刷地比大拇指,可见非同一般。孟宪也并不觉得奇怪,像方迪迪那样性格的人,一般的家庭,是养不出来的。 唐晓静从家里回来后也听说了队里来新人的消息,看到宿舍多了一张床铺,她还以为是将新兵安排在她们宿舍住了,那她作为班长,自然要过问。熟料潘晓媛一声哼笑,道出了方迪迪的背景。 「人家大概就把这里当个午睡的地方,还正儿八经在你这儿住啊。」 话说的难听,却也是事实。 唐晓静心里头不大舒服,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儿,不好跟她吵。只是中午在跟孟宪去食堂的路上,向她抱怨里几句。 「那个方迪迪那么有背景,怎么还到咱们团来?」 怨不得唐晓静这么说。来文工团的女兵身后多少都有点背景,这点不奇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像方迪迪这样的,确实不多见。 孟宪也猜不透,便说:「或许,是她喜欢跳舞吧。」 「难说,兴许只是兴致起了玩玩儿。」自从知道方迪迪的背景,唐晓静提起她时就颇多不屑,「以后看见她绕道走,免得得罪了她给你下绊。」 孟宪心里不太贊同唐晓静的语气,但也默认该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两人进了食堂,打了饭刚坐下,就听见有人问:「你们旁边有人吗?」 孟宪抬头一看,方迪迪正在对着她笑。耳边听见一声啪嗒筷子掉在餐盘上的声音,她瞥了眼唐晓静,回过头对方迪迪说:「没人,你坐吧。」 第41页 方迪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她看见孟宪的盘子,有些惊讶:「你就吃这么少啊?」她看唐晓静的盘子,也是一样,「怎么你们都吃这么少?」 唐晓静擦了擦筷子,没说话,低头继续吃饭。 孟宪只好回答她:「教员要我们保持体重,不能吃多。」 方迪迪撇撇嘴:「教员管的可真宽。」 孟宪没有接话,轻轻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方迪迪吃了几口饭,问孟宪。 「我叫孟宪」然后又指了指身边,「她叫唐晓静。」 方迪迪看向唐晓静:「她不会说话吗?一直没见她吭声。」 这可把唐晓静气着了,放下筷子,她严肃地看着方迪迪:「小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影响消化。」 方迪迪瞪大眼:「你说话怎么跟我爷爷一个腔调啊」说完她又笑了,「不过说的也对!」 孟宪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唐晓静的腿,提醒她冷静。唐晓静也压下了火气,拿起筷子吃起了饭。 这顿饭过后,唐晓静算是单方面跟方迪迪结下了一个梁子。 孟宪不太明白为什么唐晓静对方迪迪那么反感,但好在这两个人一个忙着自己家里的琐事,一个不怎么住团里,极少能有同时出现在宿舍的情况,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如孟宪所料,方迪迪很快就跟整个舞蹈队混熟了,这主要得益于她开朗的性子。见谁都是一张笑脸,言语间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背景,但也没多少架子。这样的人,最起码远观时是令人愉悦的。孟宪知道,队里私下跟她拉关系的不少,人情社会,在哪里都是如此。孟宪在这方面甚是手生,也没打算跟方迪迪有什么深层次的交情,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整个舞蹈队里,最先跟方迪迪结下友谊的,正是她自己。 说来也是巧合。方迪迪能进文工团基本靠的就是家里的关系,在这之前没什么文艺基础,仅有的一点舞蹈功底还是靠家庭薰陶出来的。然而舞蹈队的教员们对下面这些学员和小女兵管教还是十分严格的,平常就是训的多,再不行就是骂。被骂哭在舞蹈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方迪迪一开始还抱着侥倖心理,但在上了金鹤一堂课之后,心态就彻底被迫扭转了。没办法,谁让她遇到整个文工团里最严格的教员。光拉筋就拉了整整一个上午,整个练功房都是方迪迪的惨叫声,简直堪称魔音穿耳。其他女兵想起自己最初练舞时的情景,对方迪迪是又同情又觉得好笑。等到搭伴练舞的时候,也尽量避开方迪迪。 孟宪一开始跟方迪迪还不是一个组。练了两天之后,跟方迪迪搭伴那个姑娘就红着脸来找她,言语间想跟她换换搭档。这个姑娘孟宪平时跟她关系还算不错,也知道她脸皮薄,肯定是犹豫挣扎了很久才来找她的。 这个女兵说话的时候都快要哭了:「我当兵也有两年了,还没让金教员这么训过。我业务能力本来就不行,没想到遇到一个比我还菜的,我们两人一起整天就别干别的了,天天就着金教员的骂下饭得了。」 孟宪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哪有那么严重?她也就是刚来,多待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女兵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恳求她跟她换搭档。在她看来,孟宪多少也算金鹤眼中的红人,而且她业务能力一流,也能带带方迪迪。不论从她个人还是集体考虑,孟宪都更合适。 孟宪犹豫了下,没一下子答应下来,只说考虑考虑。结果第二天一早,金鹤就直接找她,让她带方迪迪,两人这才算是正式搭伴。 被金鹤骂了好几天的方迪迪已经适应了,大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但跟着孟宪练了几天之后,倒也真有些长进。喜的她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连带着对孟宪也刮目相看,每次排练必定会跟她站在一起。排练结束,她就来缠着她去食堂吃饭,路上挽着她的胳膊,宛若连体婴,引来别人侧目。不仅如此,有时她还把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给她吃,孟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私下里她曾问过方迪迪,那么多人中她怎么老找她。排练的时候也就算了,怎么自由活动时间也总是跟着她。她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供选择。 方迪迪看着她,笑得毫无城府:「因为你总是一个人呀。」 孟宪一时语塞,竟找不出话来反驳。确实,她在文工团没几个朋友,唯一交心的一个唐晓静这段时间也总是不在,她也不擅长跟别人交朋友,难免落单。 方迪迪见她沉默,便又说:「而且,我喜欢跟漂亮的姑娘玩儿。」 孟宪:「……」 方迪迪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孟宪这才知道自己被调戏了,却也不恼,微微一笑,眼睛明亮。 打这以后,孟宪也渐渐地跟方迪迪玩到了一起,而且也越来越喜欢方迪迪,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朋友。殊不知,不远的将来,正是这位朋友,将她推向了命运的岔路口。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多年以后,当被问及「回想起这一次见面,最想对对方说的一句话」时: 孟宪微微一笑,云轻风淡道:我把你想的太简单了。 周幼棠痛心疾首道:我也把你想的太简单了。 某作者:微笑,大笑,斜眼笑,奸笑…… 第42页 ps:看完上一章的留言,我发现三叔妻管严的形象似乎深入人心了,这怎么行啊,三叔不要面子的啊? pps:下章更新下周二。 ppps:下周真没有加更了……嗯……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5) 15、 《红色娘子军》高强度排练了大概半个多月,团里给这些姑娘们放了一天假。 孟宪只想躺在宿舍床上睡觉,然而方迪迪却兴致忽起,听说晚上军区大院的礼堂里有舞会,要孟宪跟她一起去凑热闹。 自从发生了周明明那件事之后,孟宪本能地排斥这种抛头露面的地方,她拒绝了,态度很坚决。方迪迪一看就知道孟宪是个乖孩子,便也不勉强她:「那咱们先去逛逛吧,然后再去看电影吧,最近有部喜剧港片特别火,怎么样?」 这个倒是可以。孟宪点头:「好。」 深秋时节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两人各添了一件衣服出了门。 先是去了市中心的百货商店。这几年燕城快速发展,不仅涉外商店完全对民众开放,一些新的百货商店或是大卖场也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拔地而起。孟宪当兵前也跟母亲田茯苓去逛过,但基本都是一些平价商城,像跟方迪迪来的这种专营高档货的商场,还是头一回。 标籤上的价格都贵的吓人,孟宪反正也是没什么想买的,就陪方迪迪四处看。逛了大半个下午,方迪迪收穫不少,件件都价格不菲。孟宪在一旁看着,暗暗心惊,拉了拉她的衣袖劝她:「你晚上还要看电影,带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在身上,会不会不安全?」 方迪迪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这才罢了手。 从百货商店出来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大街小巷的摊儿已经摆出来了,方迪迪看见其中一个,惊叫着跑了过去。孟宪跟过去看,不免一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原来是桂花糯米糰子。 方迪迪要了两串,递给了孟宪一串。孟宪不要,被她硬塞在了手里:「吃呀,反正今天休息,金教员她也管不着你。」 孟宪有些纠结,看着糰子上浇的缠丝儿的桂花糖浆,有点心动。她看了方迪迪一眼,在她眼神的鼓励下,理智终于被糯米糰子击败,她轻轻咬了一口,糰子里的豆沙馅儿和着桂花糖浆一起吃进嘴里,别提有多幸福了。 正在她细细咀嚼的时候,一旁的方迪迪突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向着不远处的一辆车挥了挥手。那辆车慢慢开了过来,最终停在了路边。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一个人的侧脸。看清楚这人是谁,孟宪愣住了。周幼棠,他怎么会来这里? 「幼棠叔!」方迪迪拿着糯米糰子,甜甜地称唿了周幼棠一声。 周幼棠原本正靠在后座假寐养神,他刚从东北出差回来,两天没怎么睡过囫囵觉,此刻正有些疲。乍然被司机叫醒,眼神还没来得及恢復一贯的锐利,看上去温和许多。他看着方迪迪,余光扫过她身后的孟宪,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凑在了一起。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方迪迪,注意到她手里提的东西,「又乱花钱了。」 方迪迪哼一声:「哪儿有乱花钱!我现在在军区文工团跳舞呢,都两个多星期了,这是我们家老太太给我表现好的奖励。你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难怪。周幼棠更清醒了一些,微微坐直了身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知道干点正事儿。」 「你可别小瞧我!」方迪迪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眼里浮出一丝笑意,他又问:「干什么去?」 「去看电影呢。原本打算去军区礼堂的舞会,可孟宪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说着她看向孟宪,「这就是孟宪,我在文工团的战友。」 突然被点名的孟宪愣了下,嘴里咬了一半的糯米糰子卡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松口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进去。她原本是想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赶紧把糯米糰子吃了免得凉了,哪想到方迪迪突然把注意力转向了她。 方迪迪看着她咯咯地笑出来:「瞧你那小傻样,像只小松鼠。」 孟宪只得把整颗糯米糰子咬进去,脸颊鼓鼓地嚼嚼咽了下去,头微微低了低。似是感觉到嘴角沾的有桂花糖浆,她不好意思拿纸擦,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周幼棠都看在眼里,深邃的双眸稍稍一敛。他对方迪迪说:「上车,正巧顺路,捎你们一程。」 孟宪听到这话,眼皮勐跳了一下,想拉着方迪迪的衣袖示意她拒绝。 然而已经晚了。方迪迪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好呀,我坐后面,宪宪坐前面。」 周幼棠却说:「你坐前面,让你的朋友坐后面。」 方迪迪不情愿,可想了想对于周幼棠,孟宪多少也算是客人,只好答应。一旁待着的孟宪却傻了,坐后面?挨着他坐?她呆呆地看着周幼棠。 周幼棠也同样看着她,却并没有催她上车的意思。没了方迪迪站在前面,他这才算是真正看见了她。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装,上身是一件牛仔衬衣外罩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外套,下身是一条深棕色灯芯绒长裤,再配上一双黑色皮鞋,打扮的像是一个正读大学的女学生,浑身上下充满了书卷气。头髮还是两股麻花辫儿,但是没有之前打理的整齐了,缕缕碎发散在鬓角额前,却并不难看。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随便打扮一下都是一身俏。 第43页 「宪宪,快上车呀!」 方迪迪的声音,将两人都唤回了神。孟宪低下头,上了车。余光注意到周幼棠正回了目光,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刚刚那短暂的注视是她的错觉。 车子慢慢地开向电影院,孟宪紧张地坐在后排,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都不敢再用余光打量周幼棠。好在还有方迪迪在前面叽叽喳喳,气氛太至于太让她窒息。 「幼棠叔,你是不是见过我小姑了?我听人说见你们一起吃饭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听谁说的?」周幼棠挺有闲心地跟她聊。 「真的呀?」方迪迪扭过头来,「那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小姑了?重新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迪迪口中的小姑就是方曼辉,他爸爸最小的妹妹。 听她提起方曼辉,周幼棠神色未变,只是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打听。」 「谁是小孩子?我成年了好不好。」方迪迪不满道,忽又充满期待地看过来,「幼棠叔,你就等等我嘛,等我满二十岁,就嫁给你!好不好?」 这话逗乐了司机,跟着笑了笑。 周幼棠却不领情。他笑笑,说:「算我求你,把这福气留给别人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方迪迪哼一声:「我就知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幼棠显然是心情不错在跟她逗闷子,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孟宪却听出了亲昵和纵容,这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一般。也是,像周幼棠这样身份地位的,一般人又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她想起了自己那次在总参大院的遭遇,觉得此刻坐在这里,就像她手里捏的这串糯米糰子一样尴尬。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方迪迪出来乱跑——孟宪整整地想,不自觉地将手里的糯米糰子往下移了移,免得被坐在她身旁的人看见。 殊不知透过后视镜,周幼棠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里愈发觉得这个小女兵有点意思。小动作极多,上车前躲在方迪迪后面盯着手里的糯米糰子想吃不敢吃,好不容易咬了一口还被他们给逮个正着,这会儿坐上车知道懊恼了,挺直着腰板,又把那串小玩意儿藏了起来。她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出来一点不好,但那不是为了博得什么人的好感,而是不自信的一种表现,似是怕别人说她什么闲话。 这样的不自信,仿佛是年轻且毫无阅歷的女孩的通病。但到了如惊弓之鸟这一地步的,却也是稀奇。周幼棠不由在心里猜测,她一定是被闲言碎语给折磨坏了,否则不会敢来找他。 所有人各怀心事,车子开了大概十几分钟后,稳稳地停在电影院门口。 两人下了车,方迪迪挽着孟宪跟周幼棠道别:「幼棠叔,你有空要来我家玩儿,趁我小姑不在的时候。」 周幼棠懒得搭理她的胡话,只是嘱咐:「看完电影直接回去,晚上不要在外面乱跑。」 「知道啦,谢谢幼棠叔。」 孟宪想了想,也跟着说了句:「谢谢首长。」 周幼棠已经习惯了她的称唿,微微一笑道:「客气了,孟小姐。」 长这么大,孟宪第一次被人尊称为「孟小姐」,而且还是这样一个人。她愣了下,脸毫无预兆地就红了,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方迪迪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拉起她直接奔向影院。在购票窗口排队买票的时候,孟宪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轿车已经绝尘而去,越来越多的人排在后面,挡住了她的视线。孟宪转过身,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犹有些发烫。 这一晚,孟宪没看进去几眼,大多数时间都在走神。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看见周幼棠,难免会想起之前的事,有些意难平。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会生出一丝惧意,而不是气愤。这样的后知后觉,让孟宪有点生自己的气。 对于方迪迪,因为知晓了她跟周家那边的关系,也尽可能地避免再跟她一起出去闲逛,但又怕她多想。幸运的是,方迪迪是个粗神经,没太注意到她的异常。 随着演出任务的日益紧迫,孟宪努力斩断脑子里的杂念,一门心思地投入到排练当中。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演出的日子。由于不是领舞,孟宪这次压力小了许多,演出的时候更多不是在完成任务,而是学会了享受。抱着这样积极的心态,孟宪跟战友们顺利而完美地完成了此次表演任务。其精彩程度,不仅获得了军区文化部领导的表扬,而且还深受来访某国嘉宾的喜欢,下来之后跟芭蕾舞队所有队员照了一张大合影,还送了她们每人一套纪念品以及一些巧克力威化糖果。 孟宪把糖果和纪念品打包带回了家,一个给了弟弟孟子言,一个摆在了她的书桌上,只将照片留在身边,没事儿的时候翻出来看看。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孟宪才从这枯燥乏味的部队生活中感受到一丝乐趣来。 演出结束后,方迪迪就藉口长辈过寿请假回了家。用她的话说,这大院就像是一个笼子,再不出去就要被闷死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方迪迪刚离开,唐晓静就从家里回到了文工团。 自那天在门口遇见过她和她舅妈以后,孟宪感觉晓静就很少有大块时间待在文工团里了。也不知她请假了没有,而且也没参加这次演出任务,一开始还担心她挨批评。时间长了,见队里领导和金老师都没说什么,才放下心来。 第44页 这天看见晓静回来,孟宪高兴极了。 唐晓静看着仿佛也是一脸春风,一进宿舍,就从随身提的兜子里掏出来许多好东西,堆在了孟宪的床上。 「这是我爸妈带的老家特产,上回他们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这回带了这么老多,我拿过来给你们尝尝。」说话间,她就把东西在宿舍分了一圈,连潘晓媛的桌子上也放了一些。 孟宪捏一颗红枣送进嘴里,有些惊喜地看着她:「伯父伯母又来燕城了?」 「嗯,上周末刚到的。这几天我没来,就是一直在家陪他们。」 「顺便相亲。」孟宪随口打趣了她一句,没注意到唐晓静的脸色僵了一下。 「是呀。」她笑了笑,说,「每回他们一来,我就跟冬季菜市场那滞销的大白菜一样,恨不得低价赶紧卖了。」 「哪有那么夸张。」 孟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看着她忙着收拾床铺,想过去给她帮忙,被唐晓静给拦住。 「我自己来,快擦你的头髮去吧,刚洗完澡吧?」 唐晓静手脚麻利地将床铺打扫干净,换上了一个新床单。整理完这一切,她回过头,看着孟宪说:「听说这段时间,你跟方迪迪走的挺近的?」 孟宪听见这话,手里擦头髮的动作一顿。 「是经常一起玩。」她想了想,说,「我感觉她其实还挺不错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大大咧咧了点。」 唐晓静又笑了下:「你看着行就行。但我对她,还是那个评价。」 孟宪一愣:「晓静,我……」 「没事儿。」唐晓静打断她的话,「我就是警醒你一下,让你留个心眼。」 孟宪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 对于唐晓静的话,孟宪心中有几分不解。 并非全然不信。晓静毕竟已经当了五年兵,识人比她强多了。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孟宪确实也感觉方迪迪似乎没晓静说的那么糟糕。心里头有些矛盾,很想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聊聊。 然而唐晓静这次回来,似乎有无数件事要忙,总是腾不出时间来。每当能坐下来喝口水喘口气的时候,已经到了熄灯时间了,大家都累的不想说话。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四五天,终于有一晚,两人在食堂一起吃了晚饭,晓静叫住了要回宿舍的她,说去操场走一走。孟宪自然是说好的,十分高兴地挽上了她的胳膊。 两人绕着操场转了几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孟宪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打着腹稿,忽而听见唐晓静问她。 「你最近跟陈茂安怎么样了?」 孟宪的脚步慢了下来,一会儿才答:「许久没联繫了。」 也是晓静突然这么一提,孟宪才意识到,他们差不多快有一个月没联繫,从她送完那封信之后,从深秋到秋末。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怎么突然断了。是他的原因?」 孟宪摇了摇头:「跟他有关,也跟他无关。」看着操场对面的男兵宿舍楼,她的神情有些迷惘,「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什么叫是你自己的问题?」唐晓静蹙了蹙眉,「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哪里能分得这样清。」 孟宪苦笑了下:「我们之间,可能还没到说感情的时候。」 唐晓静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又慢悠悠走了一会儿,唐晓静突然停下来脚步,看着孟宪,问道:「咱们老兵退伍是十一月底吧。」 孟宪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忽的抬头看向唐晓静。 只见她黑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愁绪,看着她,说:「孟宪,今年底我可能就復员了。」 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然而于孟宪而言,可算得上一枚重磅炸弹,炸的仿佛这操场四周的建筑跟着一起轰隆作响。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假的?」 「真的。」唐晓静故作平静地说,甚至还试图一笑,「当了五年兵,跳了五年的舞,没什么长进,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 作者有话说: 新版连载也有六七万字了,这里有几句话想要跟大家说: 之前在weibo问下了大家对新版的看法,有不少姑娘反映相比旧版,新版进展太慢了,我反思了下,觉得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大家对旧版印象太深刻了,而旧版在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的感情是飞速发展的,所以在看新版的时候,大家反差太大。这种我表示理解。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也是非常想写对手戏的,毕竟我是辣么爱wuli三叔和宪宪。而梨花在一开始写的时候,定位的就是一个中短练笔之作,当时想着就是尽快完结,所以一切进展都是飞快的,重点突出的也是两人的感情戏。好处就是大家入戏快,坏处就是当后面准备写长的时候,越写越难以为继,因为前面铺垫太少了。所以我不得不停下来,从头写起,把一部完整的长篇需要的各种元素都补齐。第二个原因呢,可能真是我前面铺垫太多了。当大家反应很慢热之后,我将现有的存稿从头到尾又撸了一遍,将前面部分做了一些删减,又添加了一些铺垫的小段落,希望能整体看起来更紧緻一些。但老实说,改动余地并不大。也就是说,目前的节奏,在我看来,其实是还ok的。所以即使有这种原因存在,在我看来也不是最主要的(但并不否认它的存在),因为能删减的地方非常有限。第三个原因呢,可能是连载的时间间隔造成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因为我之所以觉得目前的节奏还ok,是因为我在过目前的存稿时,是一气看下来的,中间没有任何时间间隔,前后感觉有衔接性,所以觉得其实是正好的。但大家在看的时候,中间可能会停顿两到三天,如果一开始就是对手戏大家可能会觉得这种停顿还能够忍受,但一开始是铺垫,所以这种停顿就有些致命了。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因为这一点也是我造成的。 第45页 针对以上三个原因呢,我有几点想法。一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太过纠结于旧版。我其实很喜欢旧版,不然也不会写长这个故事。目前的新版也是在旧版的基础上拓宽的,但其实又跟旧版不太一样。我更喜欢新版的感情线发展,因为旧版一上来没多少字就给大家一个结果,就是三叔看上宪宪了,但新版会有一个过程,而且是三叔和宪宪双方都有描写的,是一个感情互相角力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人物的矛盾和纠结也会比旧版写的更细,好处可能是大家觉得人物立体了,但坏处可能就是,大家觉得wuli宪宪更矫情了,emmmm关于这个评价,亲妈已坦然接受。当然了,我这样说不是向大家保证说新版一定比旧版好看,因为这是靠大家后面慢慢去感受的。二就是往后写的过程中,我也会尽量把握一下节奏,减少无用的废话。但该有的情节,我还是会写的。我这个人在写文的时候,非常在意剧情节奏,哪里该高潮哪里该平淡,我写完都要自己体会一番。哪怕大纲已经有了,决定要写某个情节,但我写出来觉得感觉不对的话,也会删掉重来。否则就有一种自己在尬写的感觉,可能这也算是强迫症的一种吧。三就是尽量加快码字的速度,以便能加快更新的速度,或者早日出版,让大家看上全文。我相信,梨花这篇文如果直接看全文,或许会跟看连载有不一样的感受。而且我现在也发现了,这篇文确实适合一气看下来qaq。也曾经怀疑自己连载是个错误的决定,想要停止连载。但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连载下去,因为这个过程中收到的许多反馈,会让我能更积极的去思考,去想着怎么更好的完成这篇文。如果大家真的觉得目前的情节发展太慢,看起来不舒服,可以先不要急着弃文,先攒一攒,到时候一气看下来,或许感觉又会不一样了。 本来只想说几句,但说完发现有点多,辛苦大家看完。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跟我提的,我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基于以往的经验,有一点我先说明,我期待的批评和建议,都是平心静气提出的,不接受任何无理由的谩骂和质疑哈。这篇文,无论对我多重要,对读者而言可能都只是一个消遣,不需为它着急上火。当然啦,我知道我的读者中还是小天使居多(绝不是拍马屁……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6) 16、 「真的。」唐晓静故作平静地说,甚至还试图一笑,「当了五年兵,跳了五年的舞,没什么长进,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孟宪呆呆地看着她:「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是才下的决定,前段时间我爸妈不是来过一回了么,那时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这次来了又提起这事儿,我想了想,也觉得復员对我而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像我这个年纪,在部队里,也就这样了。而且,我爸妈总觉得是因为把我放这么远来,一直没顾着我,所以才耽误了我的婚事。他们年纪大了,也没别的奢求,就希望我能离他们近些,再找个好人家。」 「那你要回老家,不留在燕城了?」 想起远在西北某县城的老家,唐晓静有一瞬间的出神。 「也许吧。」她笑笑,「在这儿等不到我的缘分,回家了好歹还有我的高中同学。地方小,说出去谁都认识谁,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好。」停一停,她低声说,「我爸来之前就说,已经看好一家了。」 听她这么细緻的分析,孟宪就知道她是说真的了,眼圈当下就红了:「晓静,我——」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跟你道别的。犹豫了好几天,也说不出口。」唐晓静看着她,眼角也有几分潮意:「哭吧哭吧,等我真走的那一天,可就不许哭了。」 孟宪强忍着泪水,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哭,我为你高兴,离开这里,是好事。到了那天,我要祝福你。」 唐晓静却仿佛有些忍不住了,她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滑落,落尽枯黄的草木里。 「我是真不想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在这儿耗了。」 孟宪的眼睛又红了。她看着晓静,伸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会好的。」 唐晓静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用手捂住了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孟宪回忆起这一天晚,虽然因为好友的离去有些感伤,但心里却也同时充满了对她的美好祝福,因此便也不觉得这离去有多可怕。 然而到了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一天,是她真正地、彻底地、失去这个朋友的开始。 想问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唐晓静就又走了。仿佛真如她所说,这次来,就是跟孟宪道别的。 晓静一走,孟宪身边就空了下来,一个人,多少会感觉到无聊和寂寞。也没有太多交心的朋友能一起聊聊天,于是便趁着不太忙的时候,拣周末的空档,请假回了趟家。 十一月中旬,燕城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有几件薄衣已经穿不上,放在柜子里也是任由发霉。孟宪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换季衣物,想着把用不着的东西都带回去。忙活了一上午,心情一直还算不错,却不料临回家前,发生一小件不愉快的小事儿。 起因很简单,就是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往潘晓媛的床铺上落了灰,当下就给她擦干净了,但被她看个正着,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抱怨了几声。显然是还记得之前跟唐晓静的那一架之仇。 第46页 孟宪心想马上就回家了,不想跟她有过多口舌之争。谁想潘晓媛看她不吭声,还以为她心虚,便因此来了劲。 「某些人,稍微有点事就上别人那里去告状。而另外某些人,以为自己手里有些权力,在班里就训这个训那个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看呢。」 听到这话,孟宪心里有些生气。她放下脸盆,对潘晓媛说:「你说话注意点。」 见她说话了,潘晓媛倒有些惊讶:「我说谁了?我说你呢?指名道姓说你了?你凭什么让我注意点?」 「你说谁你心里清楚。」孟宪沉声反驳道,小腿却有些打颤。毕竟,这种跟人吵架的事,非她所长。 潘晓媛「啊哈」着笑了一声:「你真有意思。那我就是说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再找唐晓静告状去?让这个大政委来教育我一顿?就许你们往别人床上放东西,我往你床上放就是欺负人?大政委是不是这个理?」 「你不要扯晓静,这事跟她无关。」孟宪红着脸说,「说话少含沙射影,对我不满就直说。我错,我会改。我没有错,也不是容你随便欺负的。」 简直是用尽孟宪勇气说完的一句话。 潘晓媛一听果然就炸毛了,还想再跟她吵,被同宿舍的战友小张劝住了。毕竟一个房间住的,闹的太过也不好看。 孟宪就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看潘晓媛被别人拉走。良久,唿出一口气,手脚冰凉地回到床边。 中午的时候,孟宪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 母亲田茯苓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父亲和弟弟也都在,见她回来了,忙招唿她上桌。孟宪心情并不是太好,但难得全聚在一起,看着家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她努力把心里头那点小情绪抛到了脑后,坐到了桌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饭。饭毕,小弟去找小伙伴玩了,父亲孟新凯去睡午觉,临进屋前趁孟宪背过身收拾碗筷的机会跟妻子使了个眼色。 田茯苓心领神会,跟着孟宪进了厨房。见她要上手洗碗,忙把她拦下了。 「放着,我来吧。别一个不小心再把我的碗打碎了。」 孟宪想说她哪有那么笨,却还是被母亲毫不留情地赶到了一旁。孟宪无法,只能在后面看着,帮母亲把洗净的碗筷擦干摆好。 母女两人小声地聊着天。才几天不见,想说的话就攒了一箩筐。叽叽喳喳地聊了几句,孟宪刚有些饱困,就听见田茯苓问她:「囡囡,你爸说他有个熟人要给你介绍对象呢,你想不想见?」 孟宪一个激灵:「什么对象?」 「还能是什么对象?」田茯苓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笑着嗔怪了女儿一句,「说是今年刚大学毕业的,在中学当老师。据说是教数学的。」 「地方上的?」孟宪有些意外。 「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孟宪低下头,看着自己拖鞋尖上的小毛球,说,「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介绍地方上的了,我爸不是一直希望我找个军人吗?」 「想是那样想,但不是没有合适的么。处对象不光要看身份,还得看他跟你合适不合适,否则身份再好也白搭。」 田茯苓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明白的。如果不是上次跟周明明的事闹的,在大院里找一个合适的可心的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今,闲言碎语传的到处都是,人言可畏,再想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丈夫嘴上不说,但她却是知道的,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松口说要在地方上找。 孟宪并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反倒觉得有些可笑。 「怎么不合适了?当初不就是希望我找个军人才送我进文工团的吗?」记起这个遥不可及的初衷,再联想起在文工团的生活,唿吸莫名有些不畅。 田茯苓一怔,「你这孩子——」她失笑,想说些什么,被孟宪打断了。 「我不想见。」孟宪低声说,语气却很肯定。 田茯苓便知她这是较上劲了,却也不知她是打哪儿来的这股气。想了想,便也作罢。 「不想见就不想见吧,又不是非要你见,只是徵求一下你的意见。你倒好,还生起气来了。」她看着女儿,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额发,「得了,快去睡吧。」 孟宪低着头,良久,嗯了一声。 尽管因说对象的事儿闹了些情绪,过后孟宪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因为跟母亲发了火而略感内疚。但母亲是一点也没在意,倒是父亲孟新凯,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愁虑。为此孟宪也就没在家多待,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赶回了文工团。 到的有些晚,孟宪就没回宿舍放东西,而是直接去了练功房。本来时间就有些紧,经过排练厅的时候,还被队里另外一个教员郁青给叫住了,说是让她今天有空去她办公室一趟。自从因为总参干休所那件事在支部会议上做公开检讨之后,郁青和小朱老师很久没给她和潘晓媛好脸色看了,尤其是郁青。孟宪拿不准她找自己是有什么事,便也不好让她久等,于是结束了上午的排练后,吃过午饭就去了郁青的办公室。 郁青正在对着镜子梳头,见她来了,还让她坐,神色态度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是这样的小孟,下面军分区为了丰富家属们的生活,要组一台晚会。人手不够,管咱们要支援。你现在练的独舞前几天不是刚通过军区的审查么,就先拿军分区练练手吧。」 第47页 孟宪挺直腰板,答:「是。」 郁青见她这样,便知道这阵子自己总是甩脸色给她看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惧意。心里头有些虚,说话的语气也软了几分:「这次你们队里选送了两个节目,都是独舞,一个是你,一个是潘晓媛。到时候有车来接,你们相互照应着,别再出上回那样的事了。」 这会儿提起上次那件事,意思就是将这事儿就此揭过了。孟宪脑子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只是嘴有些跟不上,迟了半拍才开口:「……是。郁老师,上次的事,真是抱歉。」 郁青摆摆手:「算了,带女兵就是有操不完的心。再说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孟宪动动唇,没有再说话。 郁青对她的上道很是满意,又聊了几分钟,临走前递给她一份资料。 「金老师正在京西那边开会,刚打电话来说有份下午要用的材料忘记带了,正好你来了,帮我跑个腿送过去吧。」 孟宪迟疑了一秒,接了过来。临走前关上门的那一秒,她看见郁青边哼歌边不住地对着镜子照着脸。 孟宪的心情却不如郁青这般松快,感觉就像是硬撑着吃掉了一个腐烂的苹果一样,胃里不上不下的。然而留给她消化自己情绪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手里这份资料金鹤下午急等着用,所以一回到宿舍,孟宪简单收拾了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出发了。 一路上,天色阴沉,空气里仿佛有股化不开的阴郁,压的人心口沉甸甸的。赶到京西宾馆的时候,正值门岗的哨兵换岗,孟宪从包里取出介绍信,交给换下来的哨兵,让他领她进去。 哨兵查验过后,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了3号楼,跟楼口站岗的哨兵通过气之后,才让她进。孟宪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没有想到会这么麻烦,哨兵似是也看出了她的不解,半是解释半是警告的说:「今天四总部一些领导在这边开会,注意不要大声喧譁。」 原来如此。 孟宪点了点头,踩着脚下的软毯,迈着没有一丝声响的脚步,几乎连气都不敢喘。 按照郁青交代的,孟宪上到了2楼,找到了213号房,轻轻敲响了房门。等了会儿,见无人应答,孟宪又屈指敲了敲。这一次,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看见孟宪时,眉目间一闪而过的讶异。而后,问道: 「你是——?」 孟宪也挺意外地看着他,短暂的愣了一下之后,视线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寻找金鹤的身影,结果除了这个士兵外,再没有其他人,只好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士兵:「请问,这里是金鹤老师的房间吗?」 士兵呃了一声,笑了笑,说:「那你可能记错房间了,这是总参周主任的休息室。」 在士兵微笑看她的眼神中,孟宪略感窘然。她已经有了走错房间的预感,但仍有些费解——抬头看了眼房间号,确实是3号楼213,郁老师就是这么告诉她的,难道她听错了? 孟宪心里有些犹豫,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士兵看过去,尴尬地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是别人告诉我金老师在这里,所以我——」 士兵也有些不解:「确定是说的3号楼213吗?这里整层楼都是总参的休息室。」 孟宪有点被问住,她现在已经不确定。 就在孟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年轻的士兵说了声抱歉,便快步去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不知吩咐了什么,士兵连说了好几个是,临挂电话前,他看了孟宪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对那边说:「主任,有个女兵过来要找一个金鹤的女干部——嗯,好,我问一下。」 士兵没挂电话,转过头来问孟宪:「单位,姓名。」 孟宪刚听见士兵那句话就一直提着心,一听他这么问,忙说:「军区文工团歌舞团,孟宪。」 士兵将孟宪的姓名和单位报给电话那头,只听那边又吩咐了什么,士兵挂了电话后又打给了服务台,问全军文艺创研会的人安排在哪栋楼。半分钟不到,他撂下电话,对孟宪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东区13号楼的213。」 如此迅捷的速度,让孟宪有些尴尬,她红着脸向士兵道谢。 士兵笑着说不客气,并把听筒递给她:「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孟宪摆摆手:「不用不用。」 又道了一次谢,孟宪就退出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长出了一口气。 十五分钟后,孟宪在13号楼213里找到了金鹤。 到的时候金鹤正在跟人聊天,见她进来也没说什么。孟宪就安静地在一旁等着,期间还给金鹤和她的客人续了一杯水。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客人起身告辞了,金鹤送走她,回来问正在收拾茶杯的孟宪:「刚走错房间了?」 孟宪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茶杯给摔倒地上:「金老师,我——」 金鹤笑了笑:「行行,不要紧张,我就是问问。」 孟宪小心翼翼地问:「金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你来之前周主任的司机给我打了个电话。没事儿,一个老熟人。」金鹤说着,又是一笑,「下午没什么事吧?没事的话就留在这儿吧,给我帮个忙。」 孟宪哦了一声,默默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下午,孟宪都留在京西宾馆帮忙,等到会开完了才跟着金鹤一起离开。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孟宪现在正在练的这个独舞,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金鹤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频频向右侧张望。 第48页 孟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辆车停在了3号楼前。不一会儿,一个人从楼里出来,快步向汽车走去。看身影,孟宪只觉得略有些眼熟。 她看向金鹤,就见她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向那边招了下手,招唿道:「周主任!」 孟宪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人是谁,顿时有种受到惊吓的感觉。 周主任——就是周幼棠? —————— 作者有话说: 周主任:小女兵是谁?哦?孟宪?那……这个忙我得帮! 我跟孟宪一样,都不太会吵架。有时候,这个技能真的还挺重要的…… 在文工团里,孟宪生活其实挺不愉快的,也有点压抑自己的性格。不过相信我啦,不会让孟宪的军旅生活一直这么压抑下去的,也会让她有美好的回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7) 周幼棠刚开完会出来,听见有人叫他,开门的动作微顿。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金鹤和孟宪。打量了这两人一眼,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扬起眉,向前走了几步。 唇边带着点笑意,他伸出手,跟金鹤打招唿道:「金老师,有日子没见了。」 金鹤一把握住他的手,说:「我只当今天见不着你了,干什么去?」 「没什么事,回趟大院。」 「回家还那么着急?」金鹤挑眉,「今天倒是巧了。听我家那口子说,现在忙的想见你都得排号了。」 「你们两口子见天就知道编排我。」又问,「会开完了?」 「开完了,只会不议,忒没劲。」忽然想起先前的事,金鹤忙为他介绍,「我带的兵,孟宪。」说着用手在孟宪后腰推了一把,把她往前带了带,「这是周主任,刚帮了你忙的就是他。」 从一开始见到周幼棠,孟宪就尽量躲在后面缩小存在感。冷不丁被推到了前面,一时有些紧张。但她尽量还是拿住了,声音平稳礼貌地道谢:「周主任好,多谢您……帮忙。」 周幼棠就像是刚瞧见她一般:「小孟同志客气了。」他不甚在意地回了句,看着她,微微一笑,对着金鹤说,「你这个兵,倒是跟我的休息室挺有缘。」 后半句话,一下子让孟宪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压根儿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记得之前在招待所的事。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她还没把这事儿跟金鹤说。 她偷瞥了眼金鹤,只见她依旧笑容淡淡的:「不然呢,没我这个兵,今天还见不着你了。」言语间似乎并未多想。 周幼棠似乎也没想多说什么,两人很快转移了话题,这让孟宪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却也不敢退的太远。目光所及之处,仍能看见周幼棠。比如稍稍一抬眼,便看见了这人的军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站姿极稳重。再往上,腰间扎了一个皮带,军衬的下摆便被这皮带紧扎在军裤里,显出宽窄合度的腰身来。手间带着一块腕錶,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干净利落。 不知不觉间,孟宪便把这人给打量了一遍,以至于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转移了目光,却不巧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很不经意的一眼,眉眼却格外清晰疏朗。孟宪马上掉过了脸,心头狂跳。 周幼棠却是过了会儿才收回眼角余光。 又聊了片刻,两人道别。周幼棠提出送她们回文工团大院,金鹤笑着说不麻烦了。 「我现在就坐不了汽车,一坐就晕。我坐公汽,方便极了,你别管我,忙你的吧。」 既然如此,周幼棠也不勉强她,说了声回见,便上车离开。期间看也未看孟宪一眼,但有种余威仍在的感觉。 孟宪揪住挎包的带,用力往下抻了抻,仿佛才压住那一抹心悸。 相比之下,对于这场意外的偶遇,周幼棠则淡定的多。 他上了车,一句话不说,任由司机向着大院的方向开去。他坐在后排,靠在椅背上,神情怡然。 不一会儿,国防科工委的家属院就到了。周幼棠在院门口下了车,交代完小何明天几点过来接,缓步迈进了大院。 院里,是一番平和的光景。昨夜刚颳了一夜风,几个勤务兵正拿着扫帚清理落叶,见着他,都纷纷驻足敬礼道首长好。周幼棠一一颔首而过,偶然遇见几个熟人,也会停下来寒暄几分钟。他喜欢这个大院,一进来便感觉连时间的针脚都放慢了步伐。 整个大院共有八栋楼,两两并列。这些楼都起建于六十年代初,有些年头了,红瓦灰墙,中央顶部高耸,颇有苏式风格。周幼棠住的房子在最后一排的右侧栋,三单元三楼。这套房子是母亲留下来的,是她当年在国防科工委工作时分下来的。自她去世以后,这房子就闲置了下来,直到周幼棠军校毕业进入总参工作之后,才重新搬过来住。 周幼棠打开房门,便觉着一股清冷的气息,想来是太久未住的缘故,毕竟近半个月他都在南方出差,前天凌晨刚赶回燕城。但角角落落里并未覆上灰尘,处处可见清理的痕迹,应该是有人来打扫过。 周幼棠脱下军装外套,打开窗户透气,一阵寒风趁机钻了进来,刮的他微眯了眼。站立片刻,回到了里屋。正好,桌子上的电话也响了起来。周幼棠解开袖扣,随手接起。 电话是老爷子打来的。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南江疗养,预计是到了年根下才回。 第49页 两人先是叙了一番旧,而后话锋一转,便听老爷子说:「你回来的正好,今天老大媳妇给我打电话,说老大要把明明送到南江来学习。她心疼儿子,想让我劝劝老大。本来这点小事儿,我也懒得管。但是现在——」老爷子顿了下,说,「你替我打个电话给老大,就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爷子说这话,就是有点生气了。 周幼棠心里头也腻味这档子事,便说:「这事儿用不着我说,您不吭声,大哥就知道您老的意思。」 「你还是打一个,老大耳根子软,指不定过会儿又改了主意。」 周幼棠就笑了:「您总给我摊派这种差事。我是真不想管。」 老爷子嘆了口气:「要是定了要去,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你要么抽空回家一趟,要么打个电话给明明。你大哥面儿薄,严父做惯了,想来是拉不下来脸多嘱咐明明几句。你去,好好教教明明出去了怎么做人做事,也好叫孩子心里有个底。」 到最后周幼棠还是应下了。挂了电话,他回到客厅,站在窗户前,点燃了一支烟。 没急着打电话,倒是在烟雾缭绕间,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半个月前他陪同总部领导下去视察军分区的演习时,被人请去了一个饭局。席间听人提起军分区的一把手陈仲平,感慨他终于要高升,调进军区了。那人说,本来半年前就传出来要提拔的消息,却不知为何迟了这好几个月才落实。随后就有知情人透露了陈仲平之子陈茂安跟上面哪位领导的儿子之间有过节,指不定是跟这有关系。在场所有人听了,表情都变得莫测起来。 坊间流传,不足为信。周幼棠作为知情人,更是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他很清楚,大哥周继坤不是公报私仇之人。不是不屑为,是不敢为。位子越高,越是如履薄冰,而他大哥又是为官之人中胆子比较小的。陈仲平此人,周幼棠见过几回,工作原因在一起议过事。为人还是比较圆滑,会议间隙,特意找他说起上回在饭馆的事儿,双方互相道了歉,算是说开。事后,周幼棠得知,陈仲平早已将儿子陈茂安送下去歷练,想来,倒是跟大哥周继坤如今的安排如出一辙。 说起来,不过是为了儿子伤透脑筋的父亲。无论位置高低,都有同样的烦恼。然而周幼棠不免又想起孟宪,一个不见时想不起来,见着时就叫人印象深刻的小女兵。个高,腿长,脸白的发光,长得漂亮,将周明明迷得五迷三道。这么个小女兵,搅得多少人睡不好觉。 周幼棠深吸一口烟,回到里间,拿起了电话,问总机要了112师某团红三连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请问您找谁?」 「找你们副连长周明明。」 「副连长不在,休假回家了。」 于是周幼棠又挂了电话,打了家里的电话,勤务阿姨接的,同样告知他明明不在。 周幼棠挂断电话,将菸蒂碾熄在菸灰缸里。望着窗外,顿时觉得有点意思。 孟宪是在几天后才见到的周明明。 十月末,燕城的天气已有转冷的迹象。文工团里的氛围,也颇有些凝重,因为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又将拉开帷幕。是去是留,难免会有一些人心浮动。 孟宪作为一个刚入伍不到一年的列兵,还轮不到她来考虑这些问题。再加上提前已经得知最好的朋友要復员的消息,所以现在对这些事也不算太关心。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十月的最后一周起,孟宪在金鹤的指导下开始练习芭蕾独舞《飞天》。这是金鹤在军艺读书时在毕业汇演上跳的舞,作曲编舞都是军内有名的大家,难度系数较高,很少放在一般的晚会上演出。这次拿出来练,主要是为了来年初的军区文艺汇演。 军区文艺汇演是整个军区文艺口每年最重要的一项演出任务,表演的好不仅能在军区级领导面前露了脸,而且还将作为选送节目参加每年六月份的全军文艺汇演,届时若是能拿奖,那可就是扬名全军了。孟宪所在的芭蕾舞队一直都是歌舞团的金字招牌,自然也被团里的领导赋予了拿奖重任。为了不负所望,每年芭蕾舞队都早早地开始了演出准备。 孟宪没想到金鹤会大胆到选她来跳独舞,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诚惶诚恐了一晚上,第二天排练的时候听见队里其他人讨论别的节目才略略放了心。想来也是不会的,她一个刚来不到一年的新兵还扛不起这个担子。但一想到金鹤给她选的这个舞,又觉得她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不得不拿出高度重视的态度好好练舞。 相比之下,方迪迪就轻松多了。 方迪迪是上周回来的,而且还是被她父亲的秘书亲自送回文工团大院的。这次回来,明显感觉跟之前有些不一样,最起码,不像以前那样积极,再加上她本来基础就薄弱,平常练习还喜欢偷懒,连下基层演出的任务都很少给她排,更别提军区汇演了。不过她们队里一向管的也严,尽管方迪迪没有演出任务,也得乖乖地待在练功房里练习。 方迪迪对此很不满,一天趁金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抱怨,偷懒还被小朱老师逮个正着,于是就被训斥了几句。等小朱老师走后,方迪迪对着她背影做了个鬼脸,逗乐了一旁的孟宪。看着方迪迪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晓静有些多虑了。 第50页 方迪迪看她笑,更加泄气了:「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来了。」 孟宪微喘着气,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你不喜欢跳舞?」 「压的腿疼死,我才不喜欢呢。」 孟宪想说那是因为你偷懒的缘故,想了想把这话咽下去了,她问:「那你干吗来这里?」 「因为一个人呗。」 孟宪看过去:「因为谁?」 「这个人你也见过啦,就是那天送咱们去看电影的,我幼棠叔。」 孟宪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怕方迪迪看出来,她侧过脸弯下纤细的腰身压腿,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爸总嫌我不读大学到处乱跑,正巧那天幼棠叔来我家看我爷爷,就说我练过舞,让他把我送到军区文工团的歌舞团来锻鍊锻鍊。」 孟宪有些不理解:「可是咱们这里很辛苦啊。」 方迪迪噘着嘴说:「他们就是送我来吃苦的。」 孟宪:「……」 方迪迪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其实我明白幼棠叔的意思,他就觉得跳舞的女孩子好看,像我小姑那样。他虽然不跟我小姑在一起了,但还是喜欢我小姑。可我小姑哪点好了?扔下他去了美国不说,还害得他去东北边防待了三年,那么远那么冷,执行任务的时候他都冻伤了。结果回来没多久,他就巴巴地来我家了。说是来看我爷爷,其实是在想见我小姑,还想让她回心转意呢。」 孟宪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了,有些尴尬地听她抱怨了一通,听到最后,倒是有些不解。隔了一会儿,小声问:「他那么爱你小姑,你小姑怎么还捨得去美国?」 「谁知道呢,她最好赶紧回美国,待在那儿别回来了。」 孟宪扑哧一声笑了:「哪有这么说自己小姑的?」 方迪迪哼一声:「你见着她就知道了,我这么说还算客气呢。」 听她这么说,孟宪还真有点好奇了。 这天,在方迪迪的强烈要求下,孟宪早早地结束了排练,跟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刚吃完回到宿舍,准备午休的时候,同宿舍一个战友回来,拍拍孟宪的床铺,说外面有人找她。 孟宪忙着起床穿衣服,一时没注意战友有些暧昧的神情,等她出了宿舍楼的大门,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周明明时,才恍然发觉刚刚战友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来人正是周明明。他穿着一身齐整的便装,站在台阶下,向她抬了抬手打招唿,脸上挂着有些忐忑的笑。 孟宪已经有阵子没见过周明明了,也没想过会见他,因此一看见他的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走。 周明明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愣了下才上前拉住她:「宪宪!」 肌肤相碰,孟宪感觉像是被蛰了一下一样往回缩,惊恐地睁大双眼:「你放开!」 周明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但他此刻更怕孟宪不理自己,所以,不敢轻易放手。 「孟宪,我这回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他急急地说。 「你本身就是个麻烦。」孟宪说,「你松手。」 周明明不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孟宪气急,气到有些无奈了,使劲拽了一把周明明,将他拽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看着他,压抑住胸腔的起伏,许久,才说:「你有话快说。」 周明明看着她气红的眼神,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又做错了事。 自从上回在饭馆那次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出来了。给她打电话不接,写信不回,周明明觉得自己是真的没办法了。他真的,特想见她,想的抓心挠肝。 周明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摘下了军帽,捋了捋精短的头髮,踟蹰地开口:「正好今天出来,所以过来看看你。前几天来过一次,你不在。」 孟宪抿着唇,侧着脸目光看向别处,皱着眉的样子似乎充满了无限烦恼。 周明明早就习惯了她对自己的这副样子,她知道她拒绝不了他,但也不会勉强自己来屈就他。周明明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在她面前却还得使劲压抑着,不让她看出来。 「宪宪,上次不是我动的手,我——」 他试图为上次的事做一些解释,但孟宪显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周明明不由尴尬地抓了抓耳朵。他就知道,在孟宪面前,他的任何辩驳都毫无意义。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懊恼和沮丧。 「我要去南江学习几个月,可能这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咽下所有的不甘,周明明小声说。 听到他要走,孟宪这才看他一眼:「祝你一路平安。」 周明明苦笑一声:「你,是不是挺想我走的?可是,我不想去。我怕,我一走你就把我忘了。」 孟宪倒是希望她能那么容易把他忘记,把他带给她的所有伤害都忘记。 「你想多了。」她说,「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做什么事也不用来跟我说。」 周明明已经习惯她说这样的话了。他像是犯了错误被训斥的小动物一样,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孟宪,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想证明,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话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倒有几分坚决了。 而孟宪没感受到他的决心,只觉得累。 「怎么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明白。」她反问,「你已经带给我很大的困扰了,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被你搅成了一团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站在这儿,凡是看见我的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笑话。」 第51页 说出最后两个字,孟宪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声音已有些暗哑。怕在周明明面前哭出来,她双手握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说完,转身离开。 周明明看着孟宪的背影,沮丧地耷拉下了肩膀。 ———— 作者有话说: 三叔:孟宪这个小女兵,搅得多少人睡不好觉。 作者:别得瑟,马上就轮到你! 孟宪:( ?◇?)?关我何事? 那么问题来了 :当三叔发现wuli宪宪在偷瞧他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呢?嘻嘻。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18+19) 毫无意外,这次见面又是失败的。 周明明虽然清楚无论有没有上回打架那档子事,孟宪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心里还是有一丝颓败感。他想不明白,孟宪还有什么可生气的,一切不都解释清楚了么。自小目空一切惯了的他,从来不必在意别人会怎么议论他,自然难以理解像孟宪这样的一个年轻小女兵,遭遇了这样的事以后,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不光是别人的非议,还有难以逾越的心坎。周明明是无法意识到这些的,现在的他,像是回到了青春期的大男孩,满心都沉浸在自己爱而不得的烦恼中。再加上最近这水深火热的处境,愈发叫他烦躁了。 这段时间,周明明过的并不好。原本他已经顺利完成集训队的训练,并逐渐适应了基层连队的生活,父亲周继坤对他的表现也还算满意。但自从饭馆打架的事儿被父亲知道以后,他就又没好果子吃了,直接被打发到南江的南陆,距离燕城上千公里远,坐火车单程得一天一夜。周明明原本是想按照父亲的意愿好好当这个兵的,有千难万苦也忍下了。但如今被整治地逆反心理又有死灰復燃的迹象,恨不得立刻脱下这身军装走人。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想想罢了,到底是没那个胆子。 周明明自嘲一笑,放眼一看,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老远,没来得及填饱午饭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作响。也没什么食慾,随便挑了街边一个馆子进去了,点了几瓶酒和两三道下酒菜。 带着心事喝酒,一会儿就有了一丝醉意。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停在了饭馆外面,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边摘帽边说:「老远瞧着是你。怎么一人跑这么个小馆子来喝酒了?」 周明明抬头,双眼有些模煳地看向来人,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你是——」 那人也就自说自话地挨着他坐下了:「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这人正准备报出自己的名字,肩膀上忽然一沉。 「我想起来了,你是上回跟我一起去集训的兄弟。行了,别废话了,先喝一杯。」 来人一愣,随即笑了,「行,你这多少也算是记得我了,这杯酒我得喝。」端起啤酒给自己倒了半杯,跟周明明碰了碰。 两人喝了一阵,周明明话多了起来。这人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跑这儿来喝闷酒。 「什么姑娘,有这么好?」他挺好奇的。 「军区文工团的,长的漂亮,舞跳的也好。手摸着,也挺舒服的。」周明明回忆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孟宪有接触,能回忆到的只有她的手,柔软细腻。 「照这么说,你俩——」来人玩味地停顿一下,暧昧地看了眼周明明。 「我俩什么我俩?我俩什么也没有。」周明明瞪他一眼,挺不高兴的。 那人唇角一勾,往嘴里送了颗花生米。 「这就是你不对了,该有的时候就得有,不然想有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 周明明咂摸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你想有的时候就能有?」 那人哈哈一笑:「当兵前有,当兵后就没了。也不能有,有了也得跑。」 是啊。周明明心想。全他妈是这身军装闹的。 「行了,别烦了。」那人说,「有机会哪天领出来见见吧,听你说的挺好奇的。」 周明明苦笑,拍了拍桌子:「哥们儿,我要是领的出来,还用在这儿喝酒?这破酒——」端起瓶子一看,又咣一声放回桌上,扯嗓门喊,「服务员,来瓶二锅头。」 服务员忍着笑把二锅头给他端了上来。 来人却觉得他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死活给他拽了出去,扔上了车,送回了营区。 到了部队,周明明清醒了些许,跟来人道了谢,下了车。踉踉跄跄地走回宿舍,看见桌子上整理好的包裹,不免又从酒醉中回到现实。 再过俩天他就要离开燕城去南江了。一走好几个月,到时再回来,又会是什么样呢?不敢想。 重重地倒在床上,周明明闭上了眼。 周明明的短暂离开,对于孟宪而言,多少算是一件好事。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这次他的突然造访,正好叫偶尔住在宿舍的方迪迪瞧见了。 方迪迪自然是认识周明明的,虽谈不上关系多亲近,但也是熟知他的为人的,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痴情的时候,于是便跟在孟宪身边八卦。奈何无论她怎么问,孟宪始终打定主意不吭声。纵然十分好奇,方迪迪只好适时打住。 末了,不死心地叮嘱她一句:「你可别那么轻易答应他呀,这小子花花肠子多着呢,现在看他对你死心塌地,以后说不定又出什么么蛾子。」 第52页 孟宪说她心里有数,但看神色,还是有几分茫然的。 周一,团里忽然来了一个通知,说是统一组织去八一剧场看话剧,这可把方迪迪给乐坏了。这几天队里气氛十分紧张,虽然自己没有任务在身,但被周围人感染的都觉得不自在了,莫名有一种紧迫感。现在好不容易安排了一项娱乐活动,心情简直就像是上学时春游一般开心。 孟宪有点不想去。她这段时间舞练的不太理想,想趁大家都不在的时候一个人琢磨琢磨,但金鹤却提前发话了,让她休息。 「你能这么勤奋,当老师的我自然很高兴。但为师也看出来了,你现在是把这个舞当做一个任务来练了,想加班加点赶紧完成,但这也是你恰恰练不好的一个原因。太着急了,感情和情绪被你甩到了动作后面,练了也白练。」 不知从何时起,孟宪就特别信服金鹤的话了。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一反思,发现确实有这个问题在。不由嘆息一声,觉得还是急不得。到了周日,便放松了自己,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八一剧场。 这次团里组织看的话剧叫《太阳照在高山上》,是东北某军区话剧团组织排演的一部优秀剧目,已经下来巡演过十几场了。孟宪之前就听人提起过了,但看还是第一回,心里也有几分期待。方迪迪纯粹就是看个乐子了,早早地占在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就招唿孟宪过去。落座之后,不消片刻,全场的灯便被熄灭,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了。搭建好的高原驻地场景,生动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这部话剧讲述的是一个独自驻守在高原的士兵与他妻子间的感人爱情故事。剧中,这位年轻的士兵从入伍下连以来就被分到了一个高原哨所里,刚来的时候这个哨所里还有三四个老兵陪他一起驻守,一年年过去了,士兵娶妻生子,而班里的其他老兵也因服役期满,一个个都离开了部队,哨所最后只剩下这个士兵一个人。 士兵变成了老兵,尽管一次次传来消息说上面将要裁撤这个哨所,但他仍坚持驻守在这里。一个人孤独寂寞的时候,就给妻子写信,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对着电视屏幕满屏的雪花,在老猎狗的陪伴下,一遍遍重温妻子的信。有一天,他忽然收到妻子的来信,说是要来队探亲,信中还提到给他的战友们一人预备了一双厚实的棉靴。老兵感慨妻子的贤惠,但心里也有一点担心。因怕妻子担忧,他从未在信中提过,这个哨所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老兵自然是不忍妻子一来就如此失望的,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妻子来队的这一天。老兵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去县城里把妻女接回了哨所,并告诉她,他的战友正在哨所里等着她们母女两人的到来。果然,在距离哨所不到两公里远的时候,妻子隐隐约约听到了有锣鼓声传来,只是时断时续。妻子心有疑虑,等到了哨所一看,发现营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老猎狗蹲在床边,尾巴上绑着一只绳,而这只绳的另一端牵在喇叭的开关上。面对妻子泪盈盈的双眼,老兵道出了实情…… 得知了一切真相后,妻子苦劝老兵退伍回家。但老兵却坚决地告诉妻子,哨所在一天,他就在一天。善良的妻子只得尊重他的选择,而且通过一天天的相处,了解到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沉眷恋,内心想让他回家的执念也慢慢动摇了。然而高原生活并非那么容易,枯燥乏味,在这个环境中朝夕相处的年轻夫妻少不了吵架拌嘴。老兵几次想送妻女回家,一直捨不得,直到有一次,他外出巡逻时,妻子在家做家务,没顾及到孩子,使孩子从床上摔了下来,磕破了头皮,当夜还发起了高烧。两人漏夜推着排车去给孩子治病,黎明时回到哨所,老兵终于提出送妻子回家。 妻子心里十分矛盾,最后为了孩子,终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便收拾行李,趁下面来送给养的时候,坐着顺车一起离开了哨所。老兵忍痛没有去送,眼看着车子走远,心里后悔万分,拔腿去追,摔倒在了雪地。这时他恍惚听见了汽车的轰鸣声,抬头一看,见妻女站在不远处,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原来,妻子终究是不忍心走,又让司机将她们送回来了。老兵爬起来上前,一家人拥在了一起,而就在这一刻,高原的黎明终于迟迟地来了,第一缕阳光破过重重云层,掠过层层高山,照在晶莹剔透的雪花上,也温暖这一家人。 至此,便是全剧终了。未等帷幕拉上,全场便爆发了震耳的掌声。演员一个个出来谢幕,场面热闹极了。孟宪也十分动容,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一旁的方迪迪却觉得这话剧没设想中那么有趣,凑热闹似的拍了几下巴掌,十分敷衍。 等出了剧场,她便开始抱怨:「感觉像是被我爷爷拉着硬看了一场主旋律教育片。」 孟宪还沉浸在剧情当中,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笑。 「挺好看的。」她说。 「看多了就觉得无趣了。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傻,一个人的哨所,还坚守个什么劲儿?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老婆也是,还回来干吗呀,想不通。」 这个话题,再进一步讨论,就涉及的军人的坚守和付出等深层面的东西了。孟宪也想不明白,更懒得去想。陆陆续续的有人从礼堂里出来了,她拉着方迪迪,准备去集合上车。 第53页 方迪迪的步伐有些惫懒。她伸了个懒腰,说:「好想熘出去逛逛呀。」说着,视线不住往门口瞄,却不想瞄到一个让她眼皮子勐地一跳的人。回过神,她拉着孟宪的手连忙往人群里钻,但仍是晚了一步,还是被那人给叫住了。 「方迪迪。」 被点名的人肩膀一抖。一旁的孟宪顺着声音来源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高个女人,站在不远处。 她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不等她想起来,就听见方迪迪回头称唿了她一声:「小姑。」 原来是方迪迪的小姑,方曼辉。 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孟宪不由多看了几眼。军装得体,打扮得当,长相精緻,再加上常年练舞保持下来的苗条身材和优雅气质,方曼辉站在哪儿,哪里就变成了磁场,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方曼辉显然是不在意的,她走过来,把方迪迪叫了出来。 「怎么跑这儿来了?」她问。 「来这里看话剧啊。」方迪迪说,指了指后面的大巴,「这会儿正整队带回呢。」 方曼辉往后看了一眼,便看见了孟宪。孟宪正巧也在看她,两人视线撞个正着,她有一瞬的慌乱,忙向她敬了个礼,说:「首长好。」 方曼辉一笑,并不拿她当回事,转头又对方迪迪说:「上周末回家就没瞧见你。这周末休不休?」 「那你问我爸吧,他让我休我才能休呢。」方迪迪撇撇嘴,显然对父亲十分不满,对她小姑也有一丝怨气。 「你爸去南江视察了,隔这么老远也管不着你。这周末我来接你,替你请假,回家待两天吧,陪陪你爷爷。」方曼辉说。 方迪迪一下子来精神了,调皮地敬了个礼,说:「谢谢小姑。」看着方曼辉穿着一身军装,这才想起来问,「小姑,你来这儿干吗?」 「过几天军艺毕业汇演,我过来看看场地。」方曼辉说着环顾了下四周,似是在找什么人,仿佛是没找见,便又收回了目光,「回头没事儿也过来看看吧,受受薰陶,怎么说现在也是个小文艺兵了,不能一味躲懒,还学习的地方还得学习。」 方迪迪最讨厌被说教了,而且是被她最讨厌的小姑说教。但当着人的面儿,还不好直接表达出来。眼神乱熘,瞧见一个男人正朝这边走来,她忙打断方曼辉的话,说:「小姑,那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方曼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带着眼睛的高个男人。见她看过来,向她招了下手。方曼辉回以微笑,回过头,就看见自家侄女正一脸暧昧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方曼辉拧眉。 方迪迪嘿嘿一笑:「小姑,他是谁呀?」 方曼辉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没好事,当下严肃回道:「你管他是谁,小小年纪只会瞎想。」 「我哪里瞎想了。」方迪迪不满撇嘴,「你不心虚怎知我是瞎想?」 「你——」方曼辉一滞,觉得这话倒也没法反驳。她气极反笑,用食指点了点方迪迪的额头,「小丫头嘴利,我还说不过你了。」 方迪迪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有理。」 「行,你有理。」方曼辉懒得跟她多说了,「赶紧集合去吧,一会儿就该点名了。这几天少气我,不然周末自己想办法回。」 「自己想就自己想。」 方迪迪嘀咕了句,等方曼辉走远了,转过身对孟宪说:「你看吧,我没说错她吧,一边吊着我幼棠叔,一边跟别人的男人见面呢。」这么说着,越看那两个相携走远的背影越觉得刺眼。 而一旁的孟宪也是有些出神。 方曼辉,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其实在这之前,孟宪见过方曼辉。不过不是真人,而是照片。 是上周在金鹤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一张微微有些泛黄的照片,上面四个穿着军装的女兵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笑对着镜头,其中就有一人,是方曼辉。 孟宪记得当时还听跟她同一个办公室的教员调侃过,说她不把老公的照片摆桌子上,居然放同学的。金鹤听了,只笑了笑。 这么说来,她们的教员金鹤居然跟方曼辉是同学?这世界,也真是太奇妙了。 对于这一个小小的发现,孟宪没想过告诉方迪迪。以防万一,她怕方迪迪因着这层关系再去找金鹤提一些要求。她了解金鹤的为人,知道她最讨厌这些人情世故,自然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她添麻烦。实际上,这件小事,孟宪自己过不了两天也就忘了。放松过后,孟宪全身心地投入到《飞天》和另外一个独舞的排练当中。然而这天刚到排练室,就被郁青叫了过去,告知她军分区的演出任务取消了。理由是选送过去的两个节目都是芭蕾,观赏性上有重复,于是就将孟宪的替换成歌唱类的,潘晓媛的保留。 孟宪虽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决定。倒是郁青,看她这么痛快,反倒有一丝歉意,她笑了笑,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听金老师说你准备参加明年的军区文艺汇演是吧?正好腾出时间来好好练习。」 孟宪和金鹤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金鹤有些不以为意:「不去就不去吧,这种演出也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也算不上一个好的歷练机会。」顿了顿,她瞥了孟宪一眼,问:「觉得可惜?」 第54页 孟宪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金鹤一怔,噗嗤一笑:「原来你还不傻。」 师徒两人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一般对视一笑,关于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午睡过后,本来下午安排的有独舞的排练,因为演出取消,难得的有一丝空闲时间。方迪迪回家躲懒去了,无人相陪,孟宪闲来无事,便去队里请了假,拿着金鹤给的档案袋,准备跑一趟军区,替她把一些公文送到军区文化部刘干事处。 刚一出门,没走多远,就迎面碰见潘晓媛和另外一个同宿舍的战友小张。孟宪与她们对视,看见潘晓媛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得意。孟宪抿了抿唇,表情十分平静,正打算与她们点头而过,被另外一个战友小张叫住了。 「孟宪,下周末有个联谊会,一起去吧,给你报上名了。」 孟宪停下脚步,不解道:「什么联谊会?」 「刚金老师给政治部的林干事打的电话,说是下周末跟总参某部那边有个联谊会,让咱们舞蹈队的都去参加呢。多好的机会啊,一起去吧。林干事说这是任务,不许拒绝啊。」 孟宪微微蹙了蹙眉,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见潘晓媛在一旁咋唿:「下周末,我有演出任务呀!」 小张笑看她一眼:「林干事说,有演出任务的除外。」 「除外?为什么除外?就不能改改时间吗?」潘晓媛目光哀求地看着小张。 小张也挺为难的:「这应该是总参那边定的时间,估计林干事也做不了主。」 潘晓媛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小张无奈地看她一眼,又叮嘱孟宪道:「小孟,别忘了啊。」 「知道了。」孟宪说着,看了潘晓媛一眼,迈步离去。 时间尚早,孟宪一路坐车慢悠悠地来到了军区大院。 到了才发现,忘了带士兵证。哨兵不敢轻易放她进去,让她在门口稍候片刻,等值班军官回来了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孟宪左右也是不急,便站在一旁安静等着。来往出入军区大院的人极多,不防有几个对她侧目,未免惹人注目,孟宪往后退了退。刚压低帽檐,就看见一辆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不经意地瞥了开车的人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开车的人是周幼棠。穿一身冬常服,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军衬领子。 认出来这个人,孟宪不自觉就有些紧张,低下头,只盼着他的车赶紧过去。却不料下一秒,这辆挂着总参牌照的车就停在了警戒线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张军官证从里面递了出来。身旁的哨兵愣了下,上前去检查他的证件。而孟宪在堪堪一米的近距离压迫下,不得不抬起头,跟他打招唿。 她礼貌地敬了个礼:「首长好。」 周幼棠这才向她瞧过来,眼睛里一丝意外也没有。他颔首示意,待接过军官证之后才开口问道:「又来找你金老师?」 不知缘何,听他这样问,孟宪感到一丝赧然。 「没有。」她答,「来帮金老师送个资料。」 「那怎么不进去?」 犹豫了下,答:「……忘带证件了。」 也不知这人听清楚了没有,但见他唇边仿佛笑了下,便听见他对哨兵说:「这位小同志是军区文工团的,放行吧。」 孟宪愣了,哨兵也愣了:「那接领人——」 「写我的名字吧。」周幼棠看了孟宪一眼。 孟宪抿了下唇,立马道谢:「谢谢周主任。」 这人没接话,点了下头,便开车离开。 留下孟宪一人,倒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回望了下站在一旁的哨兵,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舒了一口气,低下头,迈步进了大院里面。 没有周幼棠在跟前,孟宪不一会儿就恢復了轻松自如,踩着轻盈的步伐,进了机关办公大楼。这还是她第一回来军区大院,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文化部刘干事的办公室。然而刘干事人不在,办公室的门也锁着。问了隔壁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孟宪等了一会儿,二十多分钟过去了,仍不见刘干事的人影,心里又动摇了几分,犹豫着是否要改日再来的时候,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过去一瞧,果然是刘干事回来了。 刘干事看见她,十分抱歉地开门引她进去,边跟她解释着:「今天在礼堂搞了一个摄影展,我盯场去了,所以回来晚了。」 孟宪没太介意,也是不敢介意。她将档案袋里的资料取了出来,交给了刘干事。天气不好,她只想交接完资料赶紧离开。 然而刘干事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着急。他一边核对着材料,一边跟孟宪聊天,将他们团里正在排练的节目和剧目问了一个遍。 孟宪心里头有些急切,但也不太敢得罪这些军区文化部的人,只得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好不容易,等他翻阅一遍确定无误后,要去给她开接收条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孟宪示意他先接电话。 刘干事笑笑,拿起听筒:「餵?哦,小陈啊。我这会儿在办公室呢。你要开个证明?行,你来吧。你小子这次的作品不错啊,说不定能拿个奖。」 就这样,又聊了几分钟才收线。这下倒是不好意思耽搁了,快速地办完了交接。 孟宪道过谢后,离开了刘干事的办公室。 第55页 此时,天色已不像来时那般透亮了。铅云低垂,阴沉浓重,俨然是风雨欲来的迹象。孟宪站在走廊的窗户外向外伸了伸手,须臾便有小雨点砸落在手心。孟宪微蹙眉头,想起自己没带伞,不由快走了几步,想在雨势渐大之前赶到公交站台,结果在二楼拐弯处,差点儿与上楼的人迎面相撞。双方互相道了句对不起,抬起头看清对方模样,又都愣在了当场。 陈茂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孟宪,嘴唇微张,眼睛睁大,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孟宪也是同样的反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起刘干事接的那通电话,小陈——是他?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幸而,与陈茂安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打量了下这两人之间的情形,悄悄问他:「认识?」 陈茂安收回视线,看向战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边孟宪听见有人说话,迅速地醒过神来,什么也没说,绕过这两人快步离开了。 陈茂安看着她急速离去的背影,也顾不上战友还要说什么,便追了上去,留下战友一个人一头雾水,人都走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孟宪没走几步就被陈茂安给追上了。 「孟宪!」他握住她的手腕,微喘着气,目光急切。 孟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了出来,有些心慌,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回过头,将手抽了回来。看着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陈茂安也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平復了唿吸。 「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办点事。」孟宪说。 「哦,我也是过来办事。」 孟宪嗯一声,低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陈茂安察觉到她的态度,沉默片刻,说:「我看见你的信了。」 听到他提那封信,孟宪表情有些僵硬,面上却仍镇定自若地说:「本来想当面给你的,那天你不在,就托门岗转交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下面学习,前几天才回来。孟宪,我——」陈茂安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宪被他看的心里难受,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你还有事忙吧?我也得赶紧回去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转身离去。 陈茂安还想再追上去,听见战友在上面叫他。 「小陈,走不走?」 陈茂安顿住脚步,望着孟宪的背影,有一瞬的失神。 怕陈茂安追上来,孟宪从军区大院出来,便一步也不敢停顿地往前走。等她走了老远,再回头一看时,发现身后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外,再无其他。孟宪有一种如释重负感,转过身继续走,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越发沉重。 跟陈茂安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繫了。一开始不是没想过他看到那封信后会来找她,可渐渐的他不来,孟宪也就忘记了这件事,甚至连带着逃避似的不会再想起这个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和慌乱。雨渐下渐大了,她不敢再多想,拔腿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跑,紧赶慢赶,到站台时军装外套仍是湿了一片,肩头的那片绿色越发浓重了。孟宪也顾不得整理自己,抬头就看公交站牌。 先前闷头走的时候未察觉,现下仔细一瞧,发现自己走出了距离军区大院老远的距离。现在躲雨的这个公交站台以前没来过,一旁站牌上罗列的几趟公交车,没一趟到他们文工团的。最近的一趟距离文工团还有两站地,勉强能坐,却还没来。看这雨势,再回军区大院门口坐车已不现实,孟宪咬牙忍住寒冷,将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往耳后拨了拨,神情惶惶地向前张望着。然而等了许久,这趟公交仍是迟迟不来,雨越下越大了,孟宪心头有几分急切。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看见一辆有几分眼熟的车正缓缓地向这边开来。一时,有些怔然。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又遇见这辆车——或者说——那个人了? 孟宪忽然就有些紧张,盼着这辆车只是凑巧路过。 然而车子却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探出来一张年轻的脸。孟宪瞧着有几分眼熟,叫什么来着?听金鹤提起过一次,仿佛是姓何,是那人的司机。 看清楚开车的人不是周幼棠,孟宪松一口气。 小何向她招了招手:「你是军区文工团金干事手下的小孟吧?」 孟宪迟疑地点了点头:「我是。今天来这边给金老师办点事。」 小何笑了笑:「这会儿是回文工团吧?上车吧,我送你。」 孟宪怔了下,连忙摆了摆手,指了指公交站牌说:「不用麻烦,我坐公交回去就行。」 「这里没有直达文工团的公交,上车吧。」小何坐回车里,探过身,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孟宪犹站在原地,脸色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臊的。怎么这个人上来就要送她?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我走几步就好。」 「下着雨呢。」小何指指外面,「上来吧,别客气。」 「我知道。」孟宪抬头看了看天,望了望远处开过来的车,「没事的,你快走吧,后面过来了一辆车。」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 小何被她噎的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从后座摸出一把伞来。 「那给你把伞吧,在路上打着用。」 第56页 「真不用,谢谢了。」孟宪心里头知道这个司机是谁的,直觉上,竟不太想扯上关系。 小何忍不住失笑:「你怎么这么犟啊?」 孟宪红着脸,抿着嘴,没有吭声。 小何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只好放弃了。 「行,那你路上小心点吧。」 他收回伞,开着车,离开了。 孟先看着被他碾出的水迹,忍不住疑惑:周幼棠的司机,怎么会突然过来说要送她? 而被孟宪拒绝后,独自一人开着车回军区大院的小何也在感嘆:主任这是,被一个小女兵给拒绝了? ———— 作者有话说: 孟宪:周幼棠????他想干嘛???想不明白,拒绝好了。 那么无奖问答来了,求问三叔献殷勤被拒后的心情:___________________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新年番) 某天,周幼棠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屋里灯全灭了,便自觉地掏出了钥匙,自己开了门。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果然是都睡下了。 周幼棠将行李箱和大衣挨着沙发边放下,一边解着常服外套的扣子,一边往孟宪的房间走。走到门前,顿住脚步,抬手敲了下门。等候了几秒,见里面没有任何响动,便推门而入。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看见床上蜷缩着的人影。果然是睡着了。 周幼棠摁开了靠近门口的壁灯,放轻脚步走近房内。先是给孟宪掖了下被角,而后走到柜子边,拉开柜门去找自己留在这儿的衣服。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发出一道响声,有点刺耳。于是他就知道不太妙了,回头一瞧,床上的孟宪果然被吵醒了。 刚睁开眼的孟宪,神志还不是太清醒,只知道柜子前站了个人,还以为是母亲田茯苓。妈字还没叫出口,便知道不对了,她妈妈哪儿有这么高? 「你谁呀?」孟宪轻声问,揉了下眼睛,看清是周幼棠,愣了一下,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幼棠一听孟宪这么问,就知道她半睡半醒间又犯傻了。他走过去,站在床边,拨了下她额前的刘海,看进她眼睛里。 「能大半夜进你房间的,除了我还有谁?」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 孟宪犹自呆着。 「你不是……你不是明天才到吗?」说到后来,她回过神来了,看着眼前这人,眼睛里闪现一丝光彩。这大活人还真是她老公。 「我赶飞机回来的。」周幼棠说着,想摁着她的肩膀让她躺回被窝里。他刚一进来就察觉到岳父家的暖气不太暖和,怕她穿这么薄睡衣在外面冻着了。 孟宪却沉浸在他提前归来的惊喜里:「不是说没订到飞机票么?」 「老贾来视察,正好搭他的专机。你先躺下,别着凉了。」 孟宪不肯:「那你今天不是也有视察,这么赶多累呀。」 「累就累点吧。」他低着头,把孟宪扯开的睡衣扣子重新扣上,「身体怎么样?这几天反应是不是有点厉害?」 孟宪一怔,小声反问:「是我妈给你说的?」 「丈母娘不给我通风报信,你就打算一直瞒着?」周幼棠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探进睡衣里,去摸她的肚子,这里面有他们刚怀上还不满三个月的孩子,「小东西怎么这么能闹腾?」 「跟孩子没关系。」孟宪低头看着他的手,「不过,这几天,是挺难过的。」 说到最后,声音忽然就哽咽了,像是生理反应一样。孟宪想忍,却根本忍不住。眼泪啪嗒掉,委屈也都跟着来了。 「吃不好……吃什么都吐……我妈、我妈说她当时都没害喜害怎么严重……」 孟宪一哭,周幼棠就立刻把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好了好了好了,没事。明天我给你做饭,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孟宪仍抽噎着:「我怕孩子有什么不好……」 「不会的。」周幼棠说,用指腹给她擦眼泪「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不会有问题的。」 孟宪身体仍一抽一抽着,在周幼棠的安慰下,冷静了下来。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幼棠觉得怀里的孟宪乖的不得了,顺着她的长髮,低头找着她的唇,亲了一下。 「这么难受,怎么不早跟我说?」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 孟宪靠在他怀里,不吭声。 周幼棠也不催问,抱着她轻晃着,跟哄孩子一样。过了会儿,又问:「倒点儿水喝?嘴唇有点干了。」 孟宪刚点了点头,就听见了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周幼棠说:「进来。」 敲门的是田茯苓。 她推开门,看见周幼棠,还有偎在他怀里的孟宪,就知道她来的不是时候。也是有点意外的,女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刚听见好像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迷迷煳煳的,出来看见宪宪屋里灯亮着,就说过来看看。幼棠回来了?」 「刚到。」周幼棠松开了孟宪,「吵着您二老休息了?」 「没事儿没事儿,怎么回来的,不是说明天吗?」 田茯苓有同样的疑问,周幼棠正要解释,孟宪就替他说了:「正好有飞机往燕城来,他就跟着一块儿回来了。」 田茯苓哦一声:「那就早点休息吧,工作一天又赶回来挺累的了。」又说,「柜子里有洗晒好的棉被,幼棠你再拿一床出来盖,这段时间暖气不怎么好用,晚上睡觉别冻着。」 第57页 周幼棠说知道了,起身相送。 到门口了,就见丈母娘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他说:「厨房有熬好的粥,你要没来得及吃饭就热点,别不吃饭啊。」 周幼棠笑笑:「您费心了,一会儿饿了我看着办,在自己家里,我亏不着自个儿。」 田茯苓这才放心走了。 回到房间里,孟新凯也被妻子的动静惊醒了,半眯着眼问:「大半夜不睡跟谁唠嗑呢?」 田茯苓在他身边躺下,说:「你女婿回来了。」 孟新凯一听,睡意没了一半:「小周回来了?现在?」 「刚刚。说是坐飞机回来的,刚去宪宪屋里,看见他正抱着你闺女说话呢。」田茯苓一笑,有点偷着乐的感觉。 孟新凯却觉得她没数:「人小两口说话,你去凑什么热闹?看见了还不赶紧回来,还得聊几句?」 「我那不是不知道是幼棠回来了么?大半夜看见你闺女屋里灯亮着,还有说话声,我不得看看是什么情况吗?你个老头子,沖我发火干吗?」田茯苓不忿道。 「行行行,赶紧睡。」孟新凯懒得跟她多说,翻了个身,就要睡去。 田茯苓讨了个没趣,使劲推了孟新凯一把,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渐渐有了睡意的时候,忽然听见丈夫说:「估计是知道闺女这段不得劲,心里头惦记,才提前回来的。」 这话说到田茯苓心坎上了。别的不说,这女婿待她闺女的心,她心里是门儿清的。 啪嗒一声响从外面传来,是开灯的声音。屋里的两人是都听见了,孟新凯半起身:「干嘛呢?」 「还说我呢,睡你的吧。」田茯苓没好声气道,「操闲心。」 深夜时分,孟家厨房里的灯亮着,晕黄一片,十分暖人。 孟宪刚经母亲提醒,才想起周幼棠可能没吃晚饭,就催着他去热粥。怕他懒得动弹,就说自己也饿了,想吃点。 「回来之前,我跟军区总院的孙大夫打过招唿,明天就过去瞧瞧。有什么不舒服的,趁早解决。往后还有六七个月,总这么难受也不是回事儿。」周幼棠打开炉灶,开始热粥。 孟宪披着他的大衣外套站在一旁看他热粥,听他这么说,忙说:「没事儿的,我妈说怀孕都这样,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这不是快了吗?」 刚还哭的不行,现在说起要去检查,孟宪心里头又犹豫着。 周幼棠还不了解她么?根本不容拒绝。 「有没有事儿,不是你和我能说了算的,明天去医院,一切听医生的。」 孟宪沉默了。 周幼棠关小火,扭过头看她。拉过她的手,用拇指和食指圈住她的手腕,丈量了一下。果然瘦了。 「瘦成这样——这两年白养了。」他说,颇为可惜的样子。 孟宪微撇了下嘴。 「还不是给你生孩子么?」 「这么说是我不好了。」周幼棠说着,把人带怀里,就想占点便宜。孟宪惦记着炉子上煮的粥呢,就推开了他。 「粥好了,一会儿该煳了……」 话音刚落,又听见啪嗒一声响,回头一看,是父母房间的灯亮了。仅几秒,又关了。 原来父母还没睡着,孟宪顿时就不敢造次了。 周幼棠也瞧见了,低声说:「在你家就这点不方便。科委大院的房子收拾差不多了,过两天搬过去住。」 孟宪也知道周幼棠在这儿住的挺不舒坦的,谁让他有一对挑剔的岳父岳母呢。尤其是她爸,有事儿没事儿就能找点他的毛病。虽然他每回都能应付过去,但时间长了估计也挺累的。 孟宪挺心疼她老公的,不过想了想,说:「再多住两天吧,你才刚回来呢。」 刚回来就要把她接走,父母那边才有话说呢。她这也是为他着想。 周幼棠没说话,一只手关了火,一只手隔着大衣揉捏了下老婆的翘臀。这就算是答应了。 要么说呢,丈夫难做,女婿更难做。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0) 20、 孟宪冒雨回到文工团当晚就有些感冒,睡前喝下浓浓一剂姜汤,第二天起来感觉好了一些。心情仍有些乱,直觉中总感觉会发生些什么,果然午睡后,就接到门岗的电话,说是有人找她。 孟宪一下子就猜着是谁,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见。见,无话可说。不见,又显得有些刻意。毕竟,是朋友,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跟他见面打招唿,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毫无芥蒂才对。孟宪纠结了一刻钟,最后,还是去见了他。 陈茂安仍等在那里,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面容似乎有些紧张,看见她的时候,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 孟宪走过去,看着他,轻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他说,「那天,在军区大院见着你,比较匆忙,没说几句话。所以,我今天来,想找你说说话。」 说起那天来,两人都比较尴尬。 孟宪低了下头:「你说吧。」 陈茂安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我,我前段时间下连队了。待了一个多月,上个星期才回来。」他说着,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帽檐,「一直没顾上跟你联繫,你还好吧?」 「挺好的。」孟宪挤出一个笑,「你要是忙,就先忙你的。」 第58页 她的语气十分客气,让陈茂安愈发拘谨了。 此时此刻,他十分后悔。后悔一走这么久,后悔这么久没跟她联繫,后悔每次鼓起勇气想要给她打电话时那个犹豫不决的自己。但是,他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呢。很多话碍于这层朋友关系说不出口,可当他想要将这层朋友关系进一步升华的时候,又常常发生各种意外,打乱他的所有计划。陈茂安心里清楚,面对孟宪他是多么的没有自信,简直不像个男人,还不如周明明。 「孟宪——」叫了声她的名字,陈茂安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着,「我,其实,那天——」 他的语无伦次,让孟宪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揪了下裤边,她轻声打断他:「事情都过去了。」 陈茂安一愣,反应过来,也说:「是啊,都过去了。」顿了顿,又说,「那天,我失态了,真对不起。」 「没什么。」孟宪说,「你别放在心上了。」 她是真心实意在劝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样的事上浪费心力了。 「我没有。我只是——」陈茂安本打算解释一下,但碰触到孟宪的眼神,他一下子语塞了。索性,放弃。 「我看到了你的信。」他转而忽然说。 孟宪扣着裤边的手指抽动了下,没有说话。 陈茂安看着她,轻声问:「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么?」 一阵沉默,孟宪点了点头。 陈茂安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过了会儿,苦笑了下。 「我其实。」他抬头,眼角带一些笑,「挺喜欢你的。」 突然的表白,让孟宪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却是尴尬。 幸而,礼堂整点的报时声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响彻整个文工团大院。两人像是同时被惊醒。 孟宪看着陈茂安说:「我该排练了。」 这就是回答了,比直接拒绝还叫人难受。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陈茂安双手紧握,笑了下,说:「行,那你先忙。」 孟宪嗯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这让陈茂安眼神中又稍稍燃起了希望。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望着她的背影,他良久未动。 而走远的孟宪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然。 她憋着一口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角被风带起,额角的碎发被风吹拂迷住了双眼。有从身边经过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注目,孟宪却恍若未见。直到走到练功房外,她停下来,深唿一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远处传来女兵银铃般的嬉笑声,她回头看了眼,看见有不少女兵在向练功房走来。连忙拭了下眼角的泪渍,转过身,迈着平静的步伐,进了练功房。 于孟宪而言,跟陈茂安的事,到这里算是划上了一个休止符。一瞬的难过过后,心里感到洒脱了不少。 于陈茂安,却是痛苦的开始。坐车回军分区的一路,都在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诚如他所说,从很早开始,陈茂安就喜欢孟宪了。印象中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开学第一天,他站在三楼,看楼下小卖部一长串排队买冰糕的人,其中有一个女生,穿着素色裙子,头髮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在脑后荡来荡去,被太阳晒的偶尔会皱皱眉,一张白净的脸,不加掩饰的漂亮。排了许久,她买了一根奶油冰棍,跟一个女生离开了,片刻后,出现在他班级的门口。意识到是自己同班的同学,他竟有几分窃喜。从那之后,他对她的关注,比对班里其他女生就多了一些,但并未有什么想法。直到后来有一次换座位,她坐到了他的前面。 那是高二刚开学,天气热的反常,头顶上的老旧风扇无力地转着。整个教室就如一个闷热凝滞的蒸笼,窗外撕心裂肺的蝉鸣和着老师低柔的声音,宛如催眠曲二重奏,所有的人都听得昏昏欲睡。陈茂安胳膊支撑着下巴,眼皮沉重的几度想要合上,都凭着意志力睁开了。最后一次实在撑不住了,就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桌子上,一股淡而清新的香味儿沁入鼻腔。陈茂安勐一清醒,睁开眼,看见孟宪的后背。她轻靠在他的桌子,从上往下都挺得很直。依旧扎的是一个高马尾,最下面有几捋碎发,因为汗湿贴在后脖子上,黑白分明。发梢隐入衣服里面,在单薄布料的映衬下,隐约可见。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视线偏移,又看到了细细的肩带。意识到那是什么,陈茂安忽然感觉脸一阵烧红,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盯着黑板,再无睡意。当晚,他又经歷了一次久违的梦遗,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弄脏的床单,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可耻。 从那以后,他对孟宪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但从来都没过非分之想,甚至因为曾经这不为人知的秘辛,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可玷污的美好化身。许是正是因为此,所以在后台看到周明明欺负她,才会那般奋不顾身。现如今回想起,才意识到,正是他的冲动,害了她。 陈茂安回过神,公交也到站了。他下了车,迈着缓慢的步伐回了宿舍。 同宿舍的小李正在吃泡面,见他回来了,抬头跟他打招唿:「回来了?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几时过去?」 陈茂安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在问他调到野战部队的事儿。 第59页 自从父亲升入军区之后,就把他从军分区调到了燕城军区下辖的一个集团军的王牌师,到最基层的连队去当兵。 「明天就走。」他打起精神回復道。 「这么快?」小李咂摸咂摸嘴,「可惜明天得下去採访,不能送你一程。」 陈茂安笑笑,没吭声。 小李没意识到他情绪不佳,唿噜唿噜吃完面就端着碗出去了。陈茂安在床边静坐了片刻,弯腰拉开抽屉的第二层,从里面取出来一封淡棕色的信封。他将信抽出来,展开,读第不知道是多少遍。而信上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陈茂安,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陈茂安忽然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跟孟宪所有的接触,都仿佛是一场梦。他不该,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跟她开始的,哪怕是做一个朋友。而且他似乎没法跟她做一个朋友,在她面前,他还像那年夏天的自己一样,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患得患失。他也不该,在她可能需要他的时候,一下子离开那么久。他甚至怀疑,父亲安排他下连是不是别有用意,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所有的念头涌了上来,陈茂安心里是无尽的懊悔。说到底,都是怪他。是他不够有勇气,不够有担当,处事不够稳妥,才会让父母为难,让喜欢的人失望。 陈茂安将信塞进了信封里,看着窗外,发呆。 忽然,桌子上的座机响了。陈茂安被刺耳的铃声震了下,一愣,连忙抓起了听筒。 「喂!」 「餵?是茂安吗?我是妈妈。」 「……哦。」陈茂安提起的心落了回去,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受。「有事吗?」 「刚午休完吧?」那头陈母问,「我前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那边问呢。」 「说的什么事儿?」陈茂安完全想不起来了。 「瞧你这孩子的记性。」陈母笑,「不是说给你介绍对象呢吗?你下连队前跟你提起过一次,这一个多月也没给中间人回信,人家着急了来问呢。」 「……」 「那边大概说了下情况。也是一个女兵,今年底就復员,老家是西北的,舅舅家在燕城。就了解了这么多,多余的,你们见了面再聊也不迟。」 没有想到是说这事,陈茂安沉默了片刻。 「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儿。」 「怎么不想考虑?」陈母淡淡反问,「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想谈对象的事儿?」 陈茂安没吭声。 「再说了,只是让你见见,又不是让你当场定下。即便是有意,谈也得谈个一两年呢。到时候你可就二十四五了,还小吗?」陈母说,「打小你上学就被耽误了,我不能叫你以后事事也慢人一步。」 陈茂安听得有些头疼。 「我还有事,这些以后再说吧。」 不顾陈母的反对,陈茂安挂下了电话。 望着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的那张淡棕色信封,他摩挲几番,拉开抽屉,将它妥帖地放了回去。 周五傍晚,舞蹈队里来了一个通知,叫第二天参加总参联谊的人下午四点在文工团礼堂门前集合。孟宪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对于这种事,她一向不很热衷,这段时间更是缺乏这个兴致。再加上,前两天吃错了东西引发了过敏,脸上起了好几个小红点,样子不甚雅观,不想去外面丢人。于是接到这个通知后,就去找政治部的林干事请假,看能否不去。林干事笑眯眯打量她几眼,以「过敏也不影响跳舞」为由,婉拒了她的请假要求。 孟宪回到宿舍,就听见潘晓媛跟吴敏靠在宿舍门口抱怨,说因为演出的事儿,要错过这次联谊活动。 吴敏安慰她:「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以后机会多的是。」 潘晓媛撇撇嘴:「谈何容易,本来这次根本就没咱们这些小女兵的事儿,能去的都是干部级别的。是金老师跟那边熟,跟人家沟通过后才让咱们加塞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从旁经过的孟宪一眼,心里头有些不痛快。也有些懊悔,当初图一时痛快非要争明天这个去军分区的演出机会,结果因小失大。 吴敏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咱们去不去都没什么意义了,反正都是陪衬。」 「是啊。」潘晓媛嘆一口气,又说,「可是万一呢。」 一个万一,说的两人都心动了。 吴敏碰碰潘晓媛的胳膊:「哎,你还记得不,我之前跟你说起过的那个两毛二。总参牌照,车牌后三位919的那个?」 潘晓媛斜她一眼:「怎么?」 「说不定明天有他呢。」吴敏抿着嘴偷乐。 「那又关我什么事?」潘晓媛一脸意兴阑珊,「我又去不了。再说了,你只看人一个侧脸,能当场认出来么?」 「是啊。」意识到这个事实,吴敏抿住唇,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气。 聊无可聊,两人一会儿便各自散了,收拾东西去澡堂洗澡。 孟宪坐在小马扎上收拾着洗好的衣物,动作缓慢地有些出神。 她在想刚刚吴敏口中那个车牌号,总参牌照,后三位919。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孟宪细细地回想着,等到好不容易想起来时,不由一愣。 好像那天在军区大院外的公交车站旁忽然出现要来送她回文工团大院的小何开的车的牌照后三位就是919,而且也是总参的车!所以说,吴敏她们说的那个人是周幼棠?孟宪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她周围的人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的。 第60页 像是不经同意窥破了他人一个秘密,孟宪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第二天的联谊活动照常举行。 文工团的女兵是四点多一刻到的总参大院,进到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按照男女之别矜持地各坐一边。她们的到来虽然引得在场的男军官多看了几眼,却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毕竟在场的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军艺舞蹈系的姑娘们,容貌气质俱是一等一的好。与她们相比,她们这些文工团里的小女兵简直不够看了,更像是来衬红花的绿叶。 意识到自己的配角定位,孟宪顿感轻松了不少,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舞会正式宣布开始。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讲了几句话,并且跟他的家属跳了个开场舞,之后有几个大胆的军官像心仪的女性伸出了邀请之手。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自己的舞伴,开始了今晚的第一支舞。孟宪也接受了一个人的邀请,那人看起来有几分腼腆,不怎么说话,也不敢直接看她。这倒合了她的意,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略显僵硬地随着节奏摆动着舞步。 礼堂里灯光通明,一派温馨祥和的景象。礼堂外,却慢慢地飘起了雪粒子。门口站岗的哨兵,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视线不由自主地偏了偏,正心不在焉的时候,从不远处驶来了一辆车,车灯投射而来的光芒,刺得哨兵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楚车牌后,立马恢復了笔挺的军姿。 车是副总参谋长贾坤生的,远远地看到陆陆续续往礼堂里进的年轻军官,他问秘书:「今天这里有活动?」 秘书想了想,回过头说:「我记得是跟军艺还有b军区文工团联合举办了一个舞会,前阵子一直战备,这两天给下面的人松松弦儿。」 「不错,这个想法好。」贾坤生说着,侧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周幼棠,「这活动适合你,要不要进去凑个热闹?」 陪领导下去视察了一天,此刻周幼棠真不耐烦应付这个。 「您老行行好,让我清静清静,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谁敢嫌你麻烦?」贾坤生瞥他一眼。 周幼棠笑了笑,扫了眼礼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没再说话。 ———— 作者有话说: 今年第一更,小陈某种意义上算是领盒饭了(后面戏份不多惹) 之前一直说小陈不敢爱,是因为孟宪是他年少时期能想像到的最美好的化身。而且这种美好会随着回忆和时间的加深不断被美化。可以说在孟宪面前,陈茂安是有些自卑的,深知不知道该如何与孟宪相处,所以两人的结局註定只能是这样。但孟宪给予他的这份美好,会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1) 礼堂里,孟宪正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里躲懒。 她只跳了两支舞就不再跳了,礼貌地跟舞伴示意,回到了椅子上。等乐声响起,再有人来邀请的时候,她就藉口身体不适拒绝了。毕竟脸上的过敏印记还在,所以假话说出来也脸不红心不跳,听了这话的人也不勉强她。 就这样,孟宪一个人坐在那儿,从桌子上放的果盘里拿了几个小蜜橘,放在手里慢慢剥着,吃在嘴里酸甜可口,倒也挺惬意。 然而不多时,乐曲声戛然而止,正在跳舞的人也都停了下来,不解地互相观望着。孟宪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兵动作迅捷地上前打开礼堂大门,接着就有一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瞥见其中一个唯一算是相识的,孟宪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一跳。 在场的都是军人,看见贾坤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下意识站出军姿,敬了个礼。贾坤生笑眯眯地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放松。 「我啊,就是路过。听秘书说礼堂里正在办舞会,就进来凑个热闹。」贾副总说,「要我说,这个活动办得好,要特别对出谋划策的人提出表扬。不仅体现了我们部队对年轻军官个人问题的关心与关怀,也说明我们的部队生活就是既严肃又活泼嘛。」 虽然这话略显官腔,但听着舒坦,大家都配合着笑了笑。 贾坤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接着跳,他带着人往外走了几步,问主办活动的干事:「院里单身的军官都在这里了?「 干事难得跟贾坤生这样级别的人说上话,激动地说话都快结巴了:」大、大部分都来了。「 熟料贾坤生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得,还是有漏网之鱼的嘛。」说着看向陪他一起进来的周幼棠,指了指他,「你看,这儿就让我逮着一个。」 周幼棠料到贾坤生不折腾他个够就没完,甭管心里头多腻味,说出来的话是跳不出错的:「我可冤枉,今儿我干什么去了您可都知道。「 「正好,累了一天了,过来松松筋骨。「贾坤生挑挑眉毛,「你不是想要清静么?回头我放你几天假,你自个儿找清静去。今晚上这个是任务,是军令,你完成不好我是要罚你的。」 话说到这份上,周幼棠是也忍不住笑了:「您老都快赶上我们家老爷子了。」扫视了下全场,他说,「那您回去休息,我在这儿执行命令?」 贾坤生这才满意,指着周幼棠对那个小干事说:「你替我盯着他,跳不完不准走。」 说完,又瞧了周幼棠一眼,离开了。 第61页 小干事目送着副总参谋长离去的身影,回过头来,打量了下周幼棠的神色,笑着说:「周主任,您看——」 既来之,则安之。周幼棠悠悠向场中望去,边对小干事说:「你去忙你的吧。」 小干事想起副总参谋长临走前的交代,不敢擅自离去。 周幼棠笑笑:「你放心,累了一天,我这会儿也想坐下歇歇了。」 话说到这份上,小干事也怕得罪首长,嘴里说着那您歇歇,避到一边去了。 周幼棠捡了个位置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了小半杯,微微偏了下头,在这一排座位的末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宪正安静地坐在原位——尽管内心已经起了一丝波澜。 周幼棠一进来她就看见了。想像不到他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当中,若是跟人跳起舞来倒也罢了,偏偏一动不动地坐在距离她不足五米远的地方,让她感觉自己这个位子突然扎眼了起来。 但毕竟仍隔着一段距离。孟宪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偶尔抬头也是平视前方,不往他那边瞧。在场的女性当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周幼棠,频频向他这边看来,眉眼带俏,似乎挺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孟宪与这些人正相反,她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有多么特别,也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不好,仿佛怕在他面前露出什么隐秘的破绽一样。对于这个曾经走投无路求助过却被拒绝的男人,孟宪的感情有些复杂,似乎生怕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丝软弱,叫他看笑话。然而似乎有些用力过勐了,在他面前,她总是显得特别不自在,有一点侷促,就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来。比如此刻。 周幼棠早就注意到了她,而且毫不意外。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打他坐下,她浑身就紧绷成了一根弦。不由想起那天在军区大院的偶遇,他坐在车里,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他一时鬼使神差,就叫小何去追,开着车把她送回文工团大院。结果意外的被拒绝了。几次下来,周幼棠慢慢地体悟到,这个小女兵,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一时不解。他是招了她,还是惹了她? 周幼棠想了想,叫来了小干事。 「那个小女兵哪儿来的?」他明知故问道。 小干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前一亮。想了想,说:「应该是军区文工团来的,听我们主任说,都是舞蹈队的。」 「就她吧。」 小王一愣,又看了眼那个小女兵,说:「周主任,那是个小女兵,而且——」 「不是说舞蹈队来的么?」周幼棠打断他的话,「正好我不会跳,请个老师教教。」 小王想说这回来的基本都是搞艺术的,但首长发话,也不太敢耽搁了,直接就去叫人了。 孟宪正紧张着,此刻见王干事向她走来,立刻站了起来。 「首长。」 小王笑笑,说:「是这样的,咱们这边刚来了一位首长,副总参谋长亲自带过来的。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你要不过去陪他跳一支?」 孟宪原本垂在裤边的手立马蜷了起来,看着王干事,有几分迟疑。余光偷偷觑了周幼棠一眼,见他正低头给自己倒水,便小声对王干事说:「首长,我这会儿身体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别人?」 小王颇有些为难:「能不能坚持一下?或者,你过去跟首长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 许是孟宪眼神中的疑惑太明显,小王又说:「首长点的你的名。」 孟宪:「……」 他点的她的名?是他点的她的名?所以——他留意到她了? 趁孟宪愣神的空档,小干事推着她走到了周幼棠的跟前。 「周主任,这是文工团来的小孟,让她陪您跳一曲吧。」 周幼棠看了孟宪一眼,放下水杯,站起身,对王干事说:「好的,麻烦了。」 小王干事嘴里说着不麻烦不麻烦,好不容易完成了领带交代的任务,脚下熘得极快。 周幼棠目送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打量孟宪,发现她正站在那里绞着手指。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后,慢慢松开了手,垂在了两侧。 周幼棠早已发现她小动作一向多了,微抬眉梢,他问:「可以么?小孟同志。」 孟宪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跟她跳舞,心里愈发不安。 「我——我跳的不太好。」 这个藉口,对于一个专业舞蹈演员来说,十分不具说服力。孟宪一说出来,就后悔地想咬舌头。 周幼棠却没有戳破她。 「随便跳跳吧。」他似是并不十分在意,「我跳的也不好。」 说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望着这只掌心布满薄趼的手,孟宪犹豫了下,轻轻抓了下裤子,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随即便被握住了,粗糙而温热的质感,让孟宪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唰的一下脸就红透了。 面前的人胸腔微震,旋即右手就扶上了她左侧肩胛骨的下缘。这进一步的接触,让孟宪身体愈发僵硬了。周幼棠也意识到了,稍稍放松了下手上的力度,垂眉看她:「放松。」他说,「你这么僵着,一会儿怎么跳?」 孟宪也很想放松,可惜她做不到。本来就很少跟男人接触,更何况现下半个身子都被他圈住的情形。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孟宪抿了唇,伸出左手,带着整个手臂向上,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右臂上。 第62页 准备工作到此终于算是完成了,孟宪缓缓唿出一口气。微微抬头,看了周幼棠一眼。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波动,见她摆好了姿势,便带着她,迈出了第一个舞步。 孟宪顺势后退,那一刻稍有一些飘忽感,随即便踏实了下来,配合着背景音乐的韵律变换着脚步。一开始有些磕绊,但很快也就过去了,而且舞步越来越顺畅。 在起初的眩晕感过去之后,孟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就这么跳起来了? 她沉默着,感受着周幼棠的节奏。不由感慨,他这也叫跳得不好? 周幼棠其实很久没跳过舞了。 他不喜欢跳舞,尽管有个舞蹈家前女友。以前他跟方曼辉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很少参加这些舞会。他忙她也忙,有这么个功夫他宁愿在家待着躺着也不愿意受此洋罪。但他跳舞,确实是方曼辉教会的。后来去了东北边防之后,就再也没跳过。幸好记性够好,第一步没迈错,接下来就顺理成章。 周幼棠揽着孟宪,感觉脚步十分轻盈。他垂下眼,看见她微低着头,表情有些严肃地在陪他跳舞,视线停留在他军装外套第一颗纽扣和第二颗之间,像是在研究什么。 「看出来什么了?」他不由问。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孟宪惊了一下,抬眸看了周幼棠一下,慌忙又低下头。柔软的脖颈,弯出柔美的曲线。周幼棠再瞧她,就只能看见她细长的睫毛了。好看,是挺好看—— 「头抬起来。」 这么个姿势,即便是没什么,叫旁人看见也能瞧出什么来。 孟宪只好听话地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他挺拔的鼻樑上。睫毛微微颤抖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 「紧张什么?」周幼棠瞧着她问。 「没有。」孟宪嘴硬道。 「手心出汗了。」 孟宪动了下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的手指,果然感觉到掌心有一些湿热。她脸微热的解释,「怕踩着您的鞋。」 这样说着,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看周幼棠的皮鞋。一双普通的三接头皮鞋,打理的锃光瓦亮,莫名有种威严。孟宪又望向周幼棠,意思是这下您看见了吧。 周幼棠嘴角微扬,孟宪不自觉地又弯下了脖颈,想起他的话,又稍稍往上抬了抬。 「宪是哪个宪?」 孟宪想了想,才意识到他在问她的名字。 「宝盖头,一个先。」 「名字不错。」 「……谢谢。」 「多大了?」 「十九,快二十了。」 「本地人。」 他用的肯定语气,孟宪也不确定这算不算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父亲从军。」 「嗯……在军区后勤部。」 她回答的有些迟疑。所幸,他也没再继续问了。 此后许久,两人再没交谈过,专心跳舞。 曲子渐进尾声,在落下最后一个尾音的时候,周幼棠适时的松开了她的手,掌心仍残留着来自于她那只手的温度和柔滑的触感。 没了肌肤接触,孟宪全身的警报立即解除了,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些许。周幼棠将她的表情尽数收在眼底,察觉这个小女兵对他,不是矜持和羞怯,而是紧张和警惕,心中越发肯定之前的猜测。 「今晚谢谢你了。」他说。 孟宪呃一声:「……不用谢。您客气了。」立时又变得同先前一般拘谨了。 周幼棠皱了皱眉,却也没说她什么。正好王干事过来了。 「周主任这是要回了?」 「还有点事。」周幼棠拿过外套,见孟宪仍站在一旁,微微一笑,道,「小孟同志,以后再见。」 孟宪心里刚刚放松下来,全然没有想到,他说的「以后再见」是真正要见的意思。等周幼棠走了,她悄悄请示王干事,能不能回到座位上。 王干事原本看着她可惜的眼神稍稍有了些变化,带了点客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心里感嘆:这个小女兵,不简单。 这一晚的舞会,到了很晚才结束。 造成的影响却是深远的,过后几天还能听到去参加的女兵在谈论,甚至私下还有议论,说是真的促成了一两对,准备再接触了解看看。消息一传开,不免又惹得人心浮动。对于孟宪而言,这如梦似幻的一晚过去也就过去了,她努力地不将它放在心上。 与周幼棠的任何交集,孟宪从来都将其视作一个偶然,从未想过会有下一次。尤其是在现在,周明明去了南江学习,方迪迪陪爷爷去了南江疗养。这两个她认识的,又有可能跟他产生关联的人都不在,孟宪更觉得她跟他遥不可及了。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没多久,她跟他就又见面了,而且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跟她的生活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联谊结束没多久,文工团舞蹈队又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金鹤要结婚了,就在这周日。 孟宪初听就懵了。队里其他人也挺意外的,短暂的沉默过后,却是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这里面,有为金鹤高兴的成分,更多的,却是为自己。这文工团里的女干部,不论哪个,但凡结了婚,留给舞台和手下这些兵的心思和精力就少了一大半。也不难理解,大多嫁的人家都不错,在家伺候公公婆婆给丈夫怀孕生子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操心其他的。有多少天赋姿色均不俗的女干部在结了婚之后因体型走样离开舞台转到幕后带兵的?有多少因为家庭事业两头难顾选择转业的?不是任由家里头随便安排一个类似小学副科老师的清闲工作,就是干脆在家安安心心地做起了家庭主妇。这样的前例,在文工团数不胜数,同时也被不少女兵羡慕着。但对于金鹤,大家更多是庆幸,庆幸她终于要结婚了,以后就没那么多时间放在她们这些小兵身上,大家也终于能解放了。 第63页 孟宪心里头没那么多想法,她对金鹤是由衷的祝福。虽然她内心有时候也挺畏惧金鹤的,但更多的却是敬仰。敬仰她的气质、性格和为人处世,各方面都是自己的榜样。同时心里头也有一点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的金老师。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将金鹤丈夫的身家背景都挖了出来,说是一个研究员,研究设计战斗机的,家里算是有点背景,追金老师好些年,金老师这块石头美人的心终于让他焐热,他也终于抱得美人归。 ——————— 作者有话说: 三叔内心:美滋滋。 宪宪内心:愁,发愁,愁死了。 (单身)作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隐隐有点想冷笑。 下章更新下周二。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2)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金鹤就来团里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传闻,而且还在舞蹈队里邀请了几个人去参加她的婚礼,其中就包括孟宪,还让她通知唐晓静。孟宪挺高兴的,解散之后就给唐晓静的舅舅家去了电话,邀请她来。 电话那头,唐晓静的声音有些犹豫。 「那天可能有事儿,去不了了。」 「不能往后推推吗?金老师挺想你来的。」 唐晓静是金鹤带的第一批兵,也是其中表现比较优异的,自然有感情在。 「我看看吧,能去我一定去。」唐晓静笑了笑,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 孟宪忍了忍,还是没把烦心事吐露出来。这个时候的唐晓静,要解决的事情只会比她更多,能不给她添堵就尽量不添了。然而却没料到,唐晓静却主动问起她的事来。 「你跟陈茂安——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孟宪一怔,过会儿才说:「我们就做朋友了。」 「什么就做朋友了?」唐晓静又问,「你们——没可能了?」 孟宪没说话,代表着默认。 唐晓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这段时间,孟宪不能说跟陈茂安完全没有联繫。几天前,她还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调到了某团某连。孟宪说了声好,两人在电话两头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她先挂掉了电话。 孟宪能察觉到陈茂安心里似乎是在挣扎,是不甘心?还是在犹豫?抑或是两者都有。孟宪想自己何德何能呢。 微微嘆了口气,她说:「他会遇到适合的吧。」 许久,电话那头说:「是啊。」顿了顿,又说,「你也是。」 孟宪莞尔一笑,扫除愁绪,轻声说:「能来一定来啊。」非听她应了声好,才挂断电话。 这边的唐晓静,却发起愣来。 一直在一旁听她打电话的母亲在问她是谁打来的,唐晓静抿了抿额角的发,回头说是战友。 「是那个姓孟的吧?」坐在沙发上的舅妈忽然插嘴问道。 唐晓静点了点头,在母亲身旁坐下,继续帮她缠毛线。 舅妈却是有话说了,她指着唐晓静,对她母亲说,「你家囡囡可是真有出息,在文工团里跟这个姓孟的漂亮小姑娘交好,天天走到哪里形影不离,别个男人会多看她一眼那才叫奇怪,风头都叫身边的人抢去了,哪个还能注意到她。」 见舅妈旧事重提,唐晓静有些烦躁:「舅妈,您别说了,跟她没关系。」 「你看看你看看,还不让讲。」舅妈摊摊手,十足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唐母小心翼翼打量嫂子一眼,嘴里早就笑着说开了:「你是她舅妈,当然能讲。你也是为她好,没有别的意思。我之前还说呢,怎么在部队这个男人最多的地方待了五年也没寻下个男人。晓静这孩子也是,怎么这么没心眼?」 唐晓静很想翻个白眼:「您也知道部队这么多男人,那孟宪只有一个,即便是她有心想找,也只能找一个,顶多耽误我一次。还能次次都耽误啊?」 唐母嘆了口气,说:「我娃在燕城待久了,说话音调都快变成燕城人了,真要跟我回西北老家了,连我都觉得可惜了。」 「所以说,赶紧在燕城找个人家是正经。」舅妈适时补上一句,「上个月说的那一家前几天来信了,父母那边说是要见的。」 「哪一家?」唐母和唐晓静同时问。 「就是你们军区陈副参谋长家啊,多好啊。」舅妈扳着指头数,「家世好,小伙长的也精神,也是军人。可比这周六要去见的这家强多了。」 唐晓静明白过来是谁,眼皮子顿时一跳。 「不是之前说小伙子不愿意见吗?」唐母问。 「哪里是不愿意见,是忙。你囡囡也是当兵的,肯定能理解的。」舅妈看向唐晓静,「年轻人,想先在事业上混出头来也是正常。这次是他妈妈主动找中间人的,哎哟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清高得很,低下头来不容易。她施压,小伙子肯定得听话。」 唐母仍有些顾虑:「强扭的瓜不甜呀。再说了,人家条件那么好,我家晓静——」 「晓静哪里配不上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舅妈笑说,心里却是清楚的,这个机会多难得。要不是男方那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哪里轮得到她家晓静。不管如何,总要一试的。 唐母被舅妈说的动心了,回过头看唐晓静,问她的意思。 第64页 唐晓静却沉默了。 如果是陈茂安,她是不愿意见的,因为她清楚陈茂安的心思在谁那里,不愿去冒这个险。但随着復员的日子渐渐临近,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想起未来,她实在没法不动摇。甚至因为舅妈的话,心底有了一丝期冀—— 既然他愿意见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决定放下了?而孟宪这边,也是决定做朋友了。那么,她跟他见面,是不是也不算挖好友墙角了? 唐晓静十分犹豫,心里痒痒的,看着母亲和舅妈期待的眼神,仍狠不下心来做决定。 「我再想想吧。」她说。 因为金鹤忙于婚礼,舞蹈队的姑娘们过起了舒坦日子。 孟宪倒是没有闲着,被邀请参加婚礼的第二天,就去找了金鹤,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金鹤得知她的来意,还挺意外的。 「不趁着这几天松快松快,倒过来给我跑腿了,嗯?」 「我看就您一个人,怕您忙不过来。」 也是从别人那儿听的,说金鹤未婚夫一直在外地工作,似乎还挺忙的。孟宪想着结婚毕竟是件大事,也是金老师的喜事,她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看金鹤在收拾一沓子书,她忙问道:「这些都要带过去么?」 金鹤点点头:「你别动,小胳膊细的别再拧着了。」笑了笑,她说,「罢了,我也不跟你客气。家里那边需要收拾,婚礼还有一些东西需要买,你过来帮帮我吧。」 「行。」 两人在金鹤的宿舍里忙了好一会儿,收拾出来一大摞东西,从团里要了辆车,一併搬到了金鹤婚后要住的房子里。也没顾得上整理,直接就坐着车又去了市中心的百货商场,因为还有一堆东西要买。 路上两人聊着关于婚礼的安排,孟宪忽然想起个事儿,问她:「金老师,听说您不是本地人,那到时候您从哪儿出嫁?」 孟宪之前参加过亲戚朋友的婚礼,知道结婚都是要新郎去新娘家接的。 「我用不着接,到那天直接过去举行个仪式就行。」 「呃……那您父母,您的亲朋好友——」 「这就更不用发愁。」金鹤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说,「我父母都不在了,剩下的亲戚都不怎么亲,就没邀请他们来。哪天有空,回老家摆一桌就算全了这个礼。」 孟宪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 「金老师……」她不好意思地开口。 不想金鹤却全然不在意,反过来安慰孟宪:「咱们队里有这么多姑娘呢,到了那天,你们就是我的娘家人。你们可得给我长脸啊!」 看着金鹤白净的笑脸,孟宪点了点头。 也许是知道了金鹤的身世,潜意识里对她有点心疼,孟宪是卯足了劲儿帮着她筹备婚礼。金鹤也对孟宪有点改观,心想这姑娘表面看着挺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内心还是很热乎的。虽然,她是不怎么需要。 两人在商场里转悠了一下午,终于把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刚放上车准备打道回府,有一辆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车上的人似乎在向这边张望,仿佛是熟人。 孟宪忙叫住金鹤,两人一起回望过去,发现从那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方曼辉。 「老远瞧着像你,离近了看出来是你才敢跟你打招唿。好久不见了啊茜茜。」方曼辉走过来,熟络地跟金鹤打着招唿,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金鹤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方曼辉,稍稍一愣,才回抱住她:「真是好久不见啊。」又将方曼辉拉远点打量,「漂亮,你怎么又变漂亮了?」 「别逗我,都奔三的人了。」方曼辉笑笑,「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在军区文工团舞蹈队里带兵。」说着想起孟宪来,「喏,这是我手下带的一个兵,我准备结婚,我俩出来买点东西。」 听金鹤介绍到自己,孟宪不自觉地挺了下腰,看向方曼辉的视线却有些迟疑。在方曼辉那里,孟宪自知是无名小卒一个,不足挂齿。但于她而言,对方曼辉却是久仰大名。 方曼辉只粗粗瞥了孟宪一眼,全部注意力都被金鹤话中的「结婚」两个字吸引过去了。 「你要结婚了?」方曼辉一脸惊喜,「跟谁啊?」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跟那谁么?」 金鹤哈哈大笑:「我不跟他我跟谁啊,还有谁敢要我?」胳膊轻杵了下方曼辉,「我又不像你,追求者众。这么多年,我身后也就他一个人。」 「那挺好的呀,真的是要祝贺你。」方曼辉笑,神情有一丝怅然,「那时候,咱们宿舍里我是最先谈的吧。没想到现在大家都要结婚了,我反倒拖了后腿。」 「你要想的话,不也快了么。」金鹤被风吹眯了眼,「那谁也回来好几个月了吧,可以试试。当然了,你也不是非他不可。」 方曼辉自然知道金鹤指的是谁,却只是笑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分别时,金鹤邀请方曼辉来婚礼,不想那几天她要带队外出演出,也只能作罢。 「这是老天爷可怜我,免得我这个孤家寡人受你们成双成对的刺激。」方曼辉玩笑道,「等着,等我包份大礼给你送去。」 金鹤一听两眼放光:「那我可等着了。」 两人约好了时间再聚才散。 第65页 回去的路上,金鹤却话不如来的路上多了。孟宪在一旁坐着,也不敢问什么。过了好久,许是想起来还没跟孟宪介绍,金鹤忽然说:「刚那个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方迪迪跟你挺好的吧?那是她小姑。」 孟宪嗯一声:「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还知道,她不光是方迪迪的小姑。 随着听到和见到方曼辉的次数越来越多,孟宪对她的印象也越发深刻。 虽然每回方迪迪向她提起自家小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话,但仅有的两回见面,还是让她对方曼辉挺有好感的。确切的说,是仰慕。 身处文工团,她见过的漂亮女性太多了。然而只有金鹤和方曼辉,让她感觉到漂亮还能有质感。换句话说,就是容貌和气质兼具。每每看到她们,都让孟宪觉得自己所谓的美,十分浅薄。 尤其是方曼辉。甚至孟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方曼辉有「尤其」这种感觉。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3) 23、 周幼棠在婚礼三天前知道了金鹤要结婚的消息。是金鹤丈夫谢清缘直接打电话通知的他。 相比金鹤,周幼棠跟她丈夫关系更深一些。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南边做实验,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稍有些意外。 挂了电话,周幼棠处理完手头公务,问总机要了南江邛山疗养院的电话,直接父亲周正民老爷子的房间。 老爷子刚从外面遛完弯回来。说是遛弯,不过就是在房间外走了几步路。前两天老爷子因为身体的一处毛病做了一个手术。虽是小手术,但到底年岁大了,各方面都大意不得。周幼棠当时在身边陪护了两天,因为工作的事又不得不返回燕城。 周老爷子接到小儿子的电话还挺高兴的,两人聊了一会儿,周幼棠说起谢清缘婚礼的事儿。 周老爷子原本还亮堂的嗓门瞬间就哑了,过了会儿才说:「谢家这小子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他比我小不了多少,跟人也处了七八年,差不多是时候了。」 周老爷子哦一声:「那确实是到时候了。」 周幼棠耐心等着,许久不见老爷子有下文,便说:「婚礼那天,清缘爸妈应该都在。」 周老爷子清咳两声:「那你代我去瞧瞧吧,问他爸爸妈妈好。」 周幼棠领悟了老爷子的意思,说了声知道了,就转移了话题。 跟老爷子通过气之后,周幼棠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翻开日历牌,用笔在婚礼当天的日历上做了个备註。后又发现日期下方印着三个大字,宜嫁娶。这么说,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周幼棠扬一下眉,刚放下笔,就听见门口有人喊报告。 「进来。」 一个年轻的上尉小李走了进来,站在桌子不远处抬手向周幼棠敬了个礼。 周幼棠抬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事?」 小李并在裤缝边的两只手微微抬动,表情有些迟疑地说:「主任,我想请几天探亲假。」 请假?周幼棠不由又看他一眼。 小李轻咳两声,涨红了脸说:「打算回老家结婚。前几天对象来电话了,说今年再不结就不用结了,所以——」他抬起头,发现周主任正定定的看着他。 又是一个结婚的?这些结婚的都赶一块了? 周幼棠看着小李,说:「你这对象挺有意思。」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平时挺干脆利落的一个军校毕业的年轻军官,现在说起结婚和对象来,反倒有些忸怩了。 「我知道现在中心挺忙的,这会儿请假也不太合适,但老家那边——」小李一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直视着周幼棠说,「我就请五天,不会耽误手里边的工作,还请主任批准!」说着抬手又敬了个礼。 周幼棠看到他这严肃的阵仗,笑了一笑,示意他放松。 「行了,这不是多大的事儿。」他说,「要说忙,现在确实挺忙的。」见小李脸色一僵,他又补充,「但咱们局里的工作,也很少有清闲的时候,你要是找合适的时机,怕也不容易。」 这话说到小李心里去了,不由点了点头。 「家是哪里的?」 小李听这口风,知道请假的事儿应该有戏,忙说:「东北辽城丰齐县的。」 周幼棠听了,说:「辽城的话,光是回去一趟也要坐一天半夜的火车,五天的时间还是有些紧张。」想了想,他又说,「这样吧,我给你十天假。定了哪天走你立刻走手续,时间一到准时回来销假。」 对小李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喜的他立马站直,又给周幼棠敬了个礼:「多谢主任!」 周幼棠回了个礼。在他临出门前叫住了他,问:「婚礼是哪天?」 小李报了个日期。在他走后,周幼棠翻看了下日历牌,果不其然,又是一个宜嫁娶。 这黄道吉日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周幼棠想着,拿起电话问总机要了文工团金鹤办公室。旁人接了,说是金教员不在。想必是忙着筹备婚礼,他又拨了内线,要了车。 因是私事,周幼棠没让小何过来,自己开车去了701家属院,就是金鹤婚后住的地方。到了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在这里。 他在车里稍候了片刻,半根烟的功夫,金鹤就过来了。他打开车门下去,乍一瞧见金鹤的样子,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66页 金鹤哪里能看不出来,哈哈笑了两声,说:「刚跟我们队里几个姑娘闹呢,她们说结婚脸上就得化成这个样子,就摁着我给我打扮了。来不及洗了,见笑见笑。」 都有心思玩了,想必这婚礼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周幼棠看着金鹤涂抹成红苹果一样的脸,伸出手,微微笑道,「金老师,提前祝贺了。」 金鹤爽朗一笑,握住他的手:「多谢,他跟你说了?」 周幼棠嗯一声:「我过来瞧瞧,时间仓促,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都收拾妥当了,我手底下的姑娘可是一个比一个能干。」金鹤说着,嬉笑示意他道,「要不上去瞧瞧,请首长同志给把把关。」 周幼棠没说话,拿手指点了点她。两人一同去了礼堂。 701唯一一所礼堂里,此刻正热闹着。三两个年轻的女兵围坐着,看一个姑娘给另外一个姑娘化妆。 孟宪就是被打扮的那个,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只好催促给她化妆的那个人:「孙班长,好了没?」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你别动,好看着咧。」说着轻捏住孟宪的下巴,打量了一番,甚是满意。 孟宪却是不信的,她扫了眼后面那几个已经化好的,全都是红彤彤一张苹果脸,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怎会轮到她就是好看了? 刚才她们几个人正在帮金鹤收拾礼堂,不知谁起了头说起老家新娘的装扮,金鹤颇为感兴趣,就从家里拿了化妆品让她们在她脸上试试,说婚礼当天选个最好看的来。孙班长第一个给她化,化完之后金鹤一照镜子,脱口道:「妈呀,你把我的脸整成猴屁股了呀。」 几个小姑娘顿时乐不可支。金鹤觉得挺有意思,指使孙班长给她们每人都化一张同样的,还说要合照留念。 这礼堂里也就她们几个人,玩玩倒也无妨。大家挨个化,化完了互相对着一看,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彼此间正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玩闹着时,礼堂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都以为是金鹤回来了,回过头一看,却发现金鹤身后还跟了个男人! 「呀!」 坐在最靠外的小张惊叫了一声,连忙跳下桌子躲到了其他两个女兵后面。这两个女兵看见有外人来了也怪不好意思的,但到底多当了几年兵,反应还镇定一些。都别过头,不敢往那边看。 孟宪被人遮住视线,反应慢了一拍,待大家都躲开之后才看清楚来人是谁。心里一惊,往后躲了躲,就听见孙班长哎呀了一声。 「小孟你别躲嘛,一会儿划花了喽。」 孟宪不得不定在椅子上,感觉脸烧的根本用不着涂腮红了。 金鹤也是看见手下姑娘们一个个「猴屁股」脸才想起来大家还在这儿玩闹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看向周幼棠。 「我忘了,真不好意思。这都是我们舞蹈队的姑娘们……」 周幼棠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至于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倒是没想到金鹤还有这样的乐趣。他笑笑,说:「金老师,我真是佩服你。好好的小姑娘,叫你给折腾成了什么。」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有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偷偷看清楚周幼棠的样子,转过去颇有些羞涩的跟同伴挤眉弄眼。 她们其中虽然有当了好几年兵的,但周幼棠这样的人确实不常见。部队里,长相隽秀,身材高大挺拔的军官太多了,普通人穿上军装还要精神三分呢。但并不是谁身上都有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质,那是出身、教养、地位等多种因素长期影响下才能在一个人身上造就而成的。别的不说,这样一个看上去年龄并不算大的男人却挂着一个两毛二的肩章,就足以说明绝对不是普通人。 周幼棠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有意无意看向他的目光,但他并不在意。他的视线落在坐在最里面那个小女兵身上,身板挺的很直,目不斜视。周幼棠微眯了下眼,转移了目光。 孟宪此刻正如坐针毡,心里期盼周幼棠能快点走。然而偏偏那人却不着急,跟着金鹤在礼堂里转了一圈,时不时还聊些什么。看到两人说话,孟宪就有些紧张,却不知在紧张什么。幸好小张来叫她给孙班长化妆,暂时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等到孙班长化好了妆,金鹤也带着周幼棠参观完了礼堂。 她走到前面,把手下的姑娘们召集过来,说:「咱们不是说要照相吗?正好这会儿周主任过来了,咱们连摄影师都不用找了。」 原来是主任。哪个部门或中心的主任?总部机关的?军区的?在场的女兵第一反应都是这样猜测着,毕竟部队里挂着主任名头的多得是,重要的是哪一级干部。 周幼棠听完金鹤的话,说:「照相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自己瞧瞧,她们有几个敢看我?」 他神情平淡的时候还是挺唬人的,这话说的女兵们更不敢看他了,都捂着嘴偷笑。孟宪站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也跟着大家笑了笑,随即就感觉到似有目光扫过来,她便看向站在一旁的金鹤。 金鹤没拿他的话当回事:「你看她们装呢。一个个胆子大着呢,你们说是不是?」 女兵们齐齐答了声是,答完又发现不对,忙不迭地反悔说不是。 金鹤知道姑娘们害臊,就点了其中一个去她家里拿相机。那个女兵忙捂住脸:「金教员,你放过我吧,给我们化成这样,出去得被人笑死。」说着指着孙班长,「让孙班长去,都是她化的。」 第67页 孙班长才不依:「我好歹给你们化的还能见人,你看看你们一人一笔给我化的,比金教员的脸看着还像猴子呢。」 众人又是笑,相互之间推辞,直到周幼棠发话。 「要我说,都不难看。」他说,「刚跟你们金老师开玩笑,都是正年轻的小姑娘,能难看到哪儿去。」 女兵们很轻易就被这句话给安抚了。 金鹤也是拿她们没辙,微摇头笑了笑,只得叫孟宪:「那让宪宪去吧,就是化成猴屁股她还是最美的。」 孟宪从头到尾就一直站在旁边没说什么,这会儿被点名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见大家都贊同,也不好推辞。正要答应,忽听周幼棠说。 「还是我去吧。」他问金鹤要了家里的钥匙,抬头瞧了孟宪一眼,「是挺漂亮的。」 这话说的孟宪一愣,脚钉在原地一样忘记了动弹。 金鹤也是一怔,反应过来,把钥匙给了他:「得,英雄救美。我替我的姑娘们谢谢你。」 周幼棠一点也没有被调侃的窘态,他神态自然,笑了一笑,就接过了钥匙。 这一幕就仿佛一个小插曲一般,一闪而过。 但孟宪的心里却是没法平静了,她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化了个「猴屁股」妆,脸再红也不容易被看出来。不然,她真是没法儿站在这儿。 也幸好,周幼棠没有久留,给她们照完相就离开了。金鹤下楼去送他,交代她们自己玩儿。孟宪趁大家不注意,第一个奔去洗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大红脸,哪里能看出漂亮了? 孟宪忙埋头洗脸,用洗掉一层皮的力度使劲揉着脸,等洗的白白净净了,她才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镜子,长出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想更个大肥章。 然鹅下面的依然需要修改,今晚要改完更新的话应该会很晚了,不想大家等那么晚,所以今天先更啦!接近4000字!然后!周末加更一章!么么哒! 三叔:最近黄道吉日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作者:然鹅哪个你都用不上。 三叔:就有你嘴整天叭叭叭 ps:今天选够100条留言上墙,全部回復,谢谢大家!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4) 往后几天,孟宪就没再去过701的家属院。幸好婚礼准备就绪,她这点反常倒也没引起金鹤和其他人的注意。 那天从701回文工团大院的路上,倒是听大家一直在谈论周幼棠。孟宪觉得是自己小题大作了,他不止是夸了她好看,其他的人在他嘴里也是「都不难看」,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即便如此,孟宪心里头仍是惴惴的,似是有一种异样的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样。细细一想,最近却是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除了——金鹤的婚礼。 周日,金鹤的婚礼如期举行。 孟宪前一晚睡得有些迟,但第二天早上仍是起一大早就跟着舞蹈队的人一起过去了。唐晓静没来,说是有事实在走不开。孟宪只好帮她也包了个红包带给金鹤。 到的时候,金鹤家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多是男方那边的亲戚。见她们来了,金鹤挺高兴的,直说自己这边的亲戚也来了,还把她们介绍给了自己的丈夫,谢清缘。 也是到了婚礼这天,孟宪及文工团的姑娘们才见到了金鹤丈夫谢清缘的真容。 此人身形挺拔高大,五官英俊周正,气度潇洒倜傥,鼻樑上架一个眼镜,却并不带有知识分子的古板,爱开玩笑但分寸有度,相当平易近人。唯一能说得上缺点的,就是脸上颜色不太好,有些发白,大概是工作太过繁忙所致。孟宪先前还没法想像金鹤能嫁给一个什么人物,这次一见着谢清缘真人,觉得再没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谢清缘待她们也极客气,金鹤介绍完毕后,一撩衣服,拱手给她们作了个揖。 「我都听你们金老师说了,前几天真是辛苦你们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今儿我能结成婚,军功章上得记你们一半的功劳。」 姑娘们都笑了,觉得金老师的爱人挺有意思。 金鹤也笑觑丈夫一眼,对姑娘们说:「一会儿去礼堂,过会儿会来不少人,等到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候,你们帮我招待招待。但该吃也得吃,别饿着自己啊。」 姑娘们齐声应好。转身出去的时候,孟宪听见有人在她身后悄悄问:「哎,那天给咱们照相那个主任会不会来啊?」 孟宪心旌一摇,下意识地在在场人群中张望了下,回过神来,垂下了眼睑。 中午十二点整,婚礼正式开始。 小小一个礼堂挤满了人,文工团来的女兵们围着靠近主席台的圆桌坐了一圈,时不时有目光向这边往过来,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身为新娘金鹤手下带出来的兵,姑娘们也不负所托,自觉地承担起了接待客人的任务,各个温柔漂亮活泼可爱,绝对拿得出手的门面。 整整两个小时,婚礼在一片温馨和感人的氛围中结束。虽然准备仓促,但整个过程仍旧很顺利,真切的感情弥补了形式和排场上的不足。仪式结束后,新娘子金鹤喝了点小酒,兴致上来,非要带着她的一帮娘子军摘家属楼外那颗枣树上结的冬枣。丈夫谢清缘拦她不住,也只能由着她,搬来了一个梯子,让她们爬到距离枣树最近的平房上去採摘。看着她们玩的乐呵,他笑着嘱咐她们盯住金老师别让她掉下来,就回礼堂去善后。 第68页 孟宪跟同来的几个女兵一时还不太放得开,金鹤从上面露出头来,拿一颗冬枣轻轻地砸了下来,被一个女兵给接住了。 「今天我结婚,这冬枣也沾了我的喜气。你们谁要是吃了,指不定明年就嫁出去了啊。」 女兵们被说的脸通红,都快比上化了新娘妆的金鹤了。但又有哪一个年轻女孩不对未来的婚姻抱有期望和憧憬呢,尤其是在见证了这么幸福的一对之后,所以大家二话不说,开始分工摘枣。 孟宪跟另外一个同宿舍女兵小张在下面拣掉落的枣,随着掉落的枣越来越多,两手搂不住,孟宪便脱下军装外套,将枣包在里面。阳光下,她穿了一件厚实的枣红毛衣,衬得她的皮肤如凝脂般白皙透明,鹅蛋脸被晕上了一层光,任谁看来,即便是刺眼,也捨不得挪开视线。 「孟宪,你脱了军装外套不冷吗?」一位在屋顶摘枣的班长问她。 孟宪微抬起头,用手遮住眼睛不被刺痛,笑了笑说:「没事儿,今天太阳挺暖和的。」 女班长却被她这一笑晃了眼:「别说,孟宪穿这一套还真挺美的。」 只这一句话,引的大家都来看她,连金鹤也向她看过来,打量了几秒,笑着回去继续摘枣。 「是呀,那天咱们大家的脸都化成猴屁股,一个个都要笑死了,就咱们宪宪还能看。」小张说。 「那是能看呀,你没听那天那位首长说吗,挺漂亮的,哈哈!」 孟宪本来就被大家夸的不好意思,乍一听她们提起周幼棠,更加不自在了。只好做出一副赧然的样子,继续埋头捡枣。大家见状也很快转移了话题,但这话题,却是引到了周幼棠身上。 「哎,说起那天那位首长,我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小张忽然说,「好像是在上次跟总参的联谊会上,我有点印象。」 那天在礼堂见过周幼棠又参加过联谊舞会的另外几个女兵立马说不可能吧,毕竟来参加联谊的都是单身,可看那位主任,不像是单身呀,毕竟军衔都两毛二了。 大家纷纷向金鹤求证。 金鹤笑笑,也不吊大家胃口:「倒是没结婚,至于是不是单身,去没去联谊会,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一个少妇,总不能因为你们几个小妮子就上去问人家这种问题吧。」 女兵们都笑了,一个又说不可能:「人家要找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谁指望在联谊会上找着对象呢? 小张连忙举手反对:「怎么不可能,我爸当初就是这么娶到我妈的,他老人家一进去礼堂就瞅见我妈了,直接要求跟我妈跳舞,跳着跳着,就跳成他老婆了哈哈……」 众人闹笑,只有孟宪在一旁听的心尖忽地一晃。那晚的事,这里面也许只有她最清楚。 「行了。」眼见大家越说越离谱,金鹤及时喊停,「正主儿来了,别叫他听见你们议论啊,让我丢人。」 女兵们立马打住,回过头,果然看见金老师爱人带着一个人正在向这边走来。孟宪反应慢了些,站起身的时候,谢清缘已经带着人走到了楼梯口。 她一眼就看见了周幼棠。那人站在谢清缘旁边,穿一身冬常服,上身五个扣全敞着,露出里面的深色毛衣。隔得有些远,孟宪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也不敢多看,只瞧了一眼,便悄悄挪开了目光。接着便听见谢清缘招唿金鹤:「老婆,幼棠来了。」 金鹤装作才看见的样子,哎一声,抬头看了眼:「周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着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周幼棠站得有些远,但看这边也是能看得清楚。只觉得站在阳光下面的那个小女兵,美的简直不真实。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待金鹤走近,才看着她说:「金老师,您这是结婚么?看着倒像是来扫荡的。这枣树在院里头多少年了,头一天您嫁进来就给人抄了家。」 金鹤闻言,回头看了眼光秃了的枣树,也乐,嘱咐姑娘们停手:「把下面这些捡捡,一会儿给食堂要几个袋子,带回去分着吃吧。」 姑娘们笑着应了。 孟宪站在人群后面,视线混杂在众人当中,再一次看向周幼棠,看向他笔直高大的身影。而他在跟金鹤夫妇转身进入楼道前,也向这边投来一瞥,不知在看谁。 孟宪转过身,站在枣树下,脸微微有些热。 周幼棠跟着谢清缘和金鹤上了四楼。 婚礼虽然已经结束,但家里还留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些果盘点心。这是新郎谢清缘特意让亲戚给准备的。为了他这次婚礼,很多在外地工作的髮小都赶回燕城来了,先前一直忙也没顾得上聚,这会儿趁人都走差不多了,留下来说说话。 这些发小,大多也是周幼棠的熟人。见他进来,都站起了身,跟他打招唿。有的嫌他来晚了,要罚他酒。周幼棠便支使新郎官,去厨房给他拿了半瓶茅台来。自罚了三杯,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提议罚他酒的人,笑呵呵递过来一根烟。 周幼棠接过来,却没抽:「金老师还在,你少抽几根。」 发小扒扒半秃的头,说:「菸瘾养大了,不抽不得劲,老是掉头髮。」 「这跟抽菸没关系吧。」周幼棠正经道,「我看你还是趁早上医院,别是肾虚。」 一句话,听的在场人都乐了。周幼棠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因开了小半天会而紧绷的筋骨,在一两句玩笑话中,松懈了不少。 第69页 这些人加上谢清缘,其实都算是周幼棠的髮小。在他的母亲调入国防科工委之前,一直就在701所工作,那时701所尚未与三机部合併,仍属军队系统管,他常随母亲过来,结识了这一些玩伴。相比在部队大院的那群发小,在座的人都含蓄了很多,见着周幼棠也只是笑笑打招唿。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高知分子,不是子承父业,就是留在高校当老师。周幼棠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从军的,虽不同路,他却挺乐意跟他们打交道的。用谢清缘的话说,受受知识分子的薰陶。 可今儿却不知道怎么了,坐这儿老半天了,听他们聊,一直听不进心里去。 金鹤注意到他的沉默,递过来一个点心盘子:「听说最近有演习?」 周幼棠随手拿了个一口酥:「消息这么灵通?」 「我可没刻意打听啊。」金鹤笑,「我们下个月不是有场慰问演出么?前天来通知说取消了,说是要参加演习,没时间。正好,也让我的姑娘们休息休息。」 提及金鹤的娘子军,周幼棠脑子里很快就有了具体而清晰的形象。他微直起身,仿佛正打算说什么,忽听在场其他人问。 「金老师,下面那群小女兵都是你带的兵啊?」 「是啊。」金鹤斜眼瞧他,「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受刺激了呗。金老师,有合适的给咱们老林介绍一个,老大不小了也。」 闻言金鹤还没来得及说话,头一个开口问的老林脸就红了:「你少拿我打镲啊。我就是找,我也得找个金老师这样的,小女兵不要。」 金鹤嘿一声:「小女兵怎么了?给你你还不一定制服的了。」 老林连连告饶。 随即就有人指着老林说,「就是就是,像你这样又没什么情趣工作又忙的,跟搞艺术的还真不一定合得来。你呀,还是找个老老实实的,搁家里头放心。」 这话,前半句听着像是在帮腔新娘子,后半句就听着变味了。金鹤想反驳,但丈夫一个眼神过来,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跟这群书呆子计较。临走前瞥周幼棠一眼,见他也瞧了过来,老神在在的。 谢清缘笑着目送妻子离开,回过头,对周幼棠说:「好久没来701了,进大门口的时候看见报刊栏了没?」 周幼棠喝了口茶,说:「怎么,又有什么大新闻?」 「我猜你就没留意。告诉你啊,我们所现在研究的新歼,全尺寸金属样机总装成功了,倍儿漂亮。前两天刚发了喜报。」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多数知识分子的注意力,周幼棠举着茶杯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谢清缘见状,立马就去给大家找照片,无论何时,说起飞机来,他总是激动不已。 「你们瞧!」谢清缘把一张彩色照片放到了桌子上,距离周幼棠较近的位置。「你们瞧啊,鸭式布局,腹部进气,能外挂3个副油箱,预计航程3500公里,11个挂架能搭载更多武器……」 耳边听着谢清缘的介绍,周幼棠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照片上那架飞机上。那是701最新研制的歼击机,也是我空军第一架自行研制的三代战机,银色外形,昂首伫立在停机坪上,鸭翼向两侧伸展,在背后霞光的映衬下,凛凛生威。虽然早就看过它的一些资料,但亲眼见到真机,还是颇感震感。周幼棠注视良久,伸手拿起了照片,仔细端详。 一旁的知识分子们早就热烈的讨论开了,他们有的是搞航电设备的,有的是研究航空动力的,起个头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谢清缘兴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周幼棠的默然不语,凑近问他:「怎么样?」 周幼棠放下照片:「我一个外行人也就能瞧个热闹。」顿了顿,他又说,「漂亮,是真漂亮。」 谢清缘目光闪烁着骄傲:「不是我吹啊幼棠,过去这东西在图纸上,你再怎么说它好,都没说服力。百闻不如一见,样机搞出来,立在那儿,你一看就知道,这就是我们要的战斗机。」 周幼棠也笑:「照你这么说,有这个宝贝在,张老总不愁要不来经费了。」 「还是你门儿清。」谢清缘哈哈大笑道,「这次我回来之前,张老总让我带给你一个有机玻璃造的新歼模型,就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放着呢。等会儿去拿给你,不能让这帮子人瞧见。是张老总亲自做的,论证会上用的。」 周幼棠微感意外。 「替我谢谢他老人家。」他说。 就这飞机这个话题又聊了片刻,有些人酒劲上来,便起身告辞了。满屋就剩下周幼棠一个客人,金鹤夫妇俩也就不拿他当外人了。 「有时候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榆木脑袋瓜真叫人讨厌!」当着周幼棠的面儿,金鹤向谢清缘抱怨道,「什么叫娶个安分的?我们文工团的姑娘一个个漂漂亮亮的就不安分了?这种另类的以貌取人相当肤浅!」 谢清缘吃吃的笑:「你这话就当着我和幼棠的面儿说说得了。」 周幼棠及时撇清自己:「我目前孤家寡人一个。」 「可你有前例啊。」金鹤抬手给他倒茶,「刚是不是有话问我?这会儿没什么人了,说吧。」 周幼棠笑笑:「那你是瞧错了。」 「不可能。」金鹤一脸得意,「周主任,我瞧您的眼神就能瞧出来。」 周幼棠抵住了刑讯逼供的压力,指着她不慌不忙地对谢清缘说:「找金老师这么个聪明女人,以后有你受的。」 第70页 谢清缘会意,冲着金鹤宠溺一笑:「我这榆木脑袋瓜,就得找个聪明人管管才行。」 三人又坐了一坐,周幼棠便起身告辞。他下午还有个会要开。 金鹤让丈夫谢清缘送他出大院,自己去了趟礼堂,经过前面操场的时候,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走过去一瞧,是孟宪在跟院里的几个小孩儿玩。 她停住脚步,叫住孟宪问:「怎么跟几个小毛孩玩上了?她们几个呢?」 孟宪回过头,见是金鹤,忙把手里的大绳给了另外一个小孩:「她们出去逛了,说难得出来一次。」 「你怎么不去?」 「想去呢。但这几个小朋友说我们偷摘院里的枣,不让我走,非让陪他们玩游戏。」 金鹤失笑:「什么偷摘?这是我家的枣树!」 孟宪笑了笑:「我知道,但跟他们玩玩也挺有意思的。」提起身旁的一塑胶袋枣,递给了金鹤,「金老师,这是给您的。」 「怎么还留有我的份儿呢?不是让你们全拿走么?」 「不是有『枣』生贵子这个说法吗?当然得给您留一份。」 金鹤乐了:「借你们吉言。」打量她一眼,她说,「你这军装外套糟蹋的不像样了,跟我回家换件衣服去。」 孟宪留这儿就是为了给金鹤送枣,此刻听她这样说,就有些犹豫。 「金老师,不用了,我——」 「什么不用了,军装穿成这样出去,像话吗?」金鹤不由分说,招唿着她,折身就往回走。 孟宪捏了下衣角,迟疑了片刻,才跟上前。 到家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人都走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空点心盘子和不再冒热气的茶杯。孟宪稍稍松了一口气,跟着金鹤进了卧室。 金鹤从柜子里取出几件衣服,一个个在孟宪身上比着效果,最后选了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孟宪一看这崭新靓丽的面料就知道金鹤还没穿过几回,推脱着不要。金鹤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的额头。 「花一样的年纪,不穿鲜亮点,难不成要等到我这个岁数啊?赶紧换上!」 孟宪没辙,只好脱下军装外套,换上了这件呢子大衣。 金鹤把她推到镜子前,为她抚平了褶皱,看着立在镜子前的丽人,甚是满意。又把她有些凌乱的髮辫散开,重新疏通扎起。 孟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金老师,不用弄这么好。」 她企图站起来,又被金鹤摁着肩膀坐下了。 她似是来了兴致:「你啊,不能仗着自己自身条件好就不知打扮了。稍稍一装点,好上加好,何乐而不为。待会儿走出去啊,准有好多人瞧。」 真是越说越歪了,但也不好扫了新娘子的兴致。孟宪只能任由金鹤折腾。 好不容易弄好了,临走时孟宪还想带上她来时的军绿小挎包,被金鹤给拦下了,用一个大袋子和她的外套装在了一起,让她提着带走。 孟宪接过,回头照了照镜子,红着脸下了楼。 此时的阳光,已不似正午那般烁目。温柔地铺洒下来,暖意熏然。 原本孟宪还像偷穿了大人衣服一般拘束,想着快走离开这个大院,此刻被阳光这样照着,也放慢了步伐。她挺喜欢这儿的,有一种被时间打磨出的低调与祥和。或许,这也跟她在这里见证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幸福有关。 离开大院前,孟宪顺路去了趟礼堂,把金鹤留在那儿的喜糖带走了。那是金鹤交代的,说带回队里分给大家吃。出了礼堂大门,经过操场的时候,孟宪看见之前那群小孩儿还在原地玩耍。她慢慢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枣,洗干净,又抓了一把糖,给他们递了过去。 小朋友们刚跟孟宪玩了一会儿,已经熟悉她了,见递过来的都是好吃,欢唿着便一把抢光了。孟宪看着他们,会心一笑,摸了摸几个小姑娘的头,转身离开了。 此时此刻,大院主干道上正有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向这边缓缓驶来。孟宪听到身后的汽车引擎声便已避让到了一旁,原想停下来让车过去再走,却不料那车却越开越慢,似乎是要停下来了。 孟宪微眯了眯眼,看见开车的是周幼棠,愣了一下,脚步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已经抵上背后那一排圆柏干枯的树枝。 车里的周幼棠,透过半降的车窗向她看来,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他刚从谢清缘的办公室拿了模型往回走,在这主干道上开了不多时,就看见前面那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那是军装绝对衬不出来的身影。尽管她穿了便装,但周幼棠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那个姓孟名宪的小女兵。 看着她被阳光照的微红的脸满是拘谨,他问:「回文工团?」 「是的。」孟宪老实答,全身犹如一根绷直的弦。 「用不用送你一程?」 「不用了。」孟宪礼貌地说,「谢谢首长,门口有公交。」 被拒绝。毫不意外。 周幼棠微扬了扬眉角,也不勉强她。笑了笑,说:「行,路上注意安全。」 「……」 孟宪嗯一声,原地站着,似是要目送他离去才放心。 然而周幼棠却并没有马上走,他依旧在看着她,眉目从容。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起来,响在耳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清晰。孟宪被他注视的越发紧张,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焦虑,似乎是他再不走,她就要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 第71页 周幼棠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似乎是不打算为难她了,脚踩在油门上准备开车走人。然而几乎不过一秒,他又改了主意。他停了下来,看向孟宪,开口问她。声音被阳光衬得很轻。 「孟宪。」他说,「是否无论如何,你跟周明明都没有可能了?」 ———————— 作者有话说: 三叔:黄道吉日这事儿,诸位别操心,我自己就解决了,不指望这蠢作者。 蠢作者:…… 宪宪:(′?w?`) 所以,下步三叔想干啥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番外篇2) 周幼棠是九点到的家。 今晚有饭局,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脸上已经显出酒意来。 到家的时候,孟宪正在跟院里一个嫂子学打毛衣。辽城这地方,到了冬天冷的瘆人,普通的线衣根本不足以御寒。院里面很多嫂子都是买了羊毛线回来自己织的,用料一点也不含煳,织出来特别暖和。孟宪听人聊起了,眼瞧着天气转冷,也想自己织两件。但这东西光是自己盲织不行,她就请了院里一个嫂子专门指导她。这嫂子就住她楼下一层,人不过三十来岁,但会织很多花样,孟宪估计连母亲田茯苓也没法儿跟她比。 两人边聊天手里边飞针走线。突然听见门响了,孟宪探头过去一瞧,是周幼棠回来了。门开着,风一带,一股子酒气就蹿了过来。孟宪最闻不得这个了,眉头微微一皱,回过了头。 旁边嫂子一看,悄声问她:「周参谋长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周幼棠走了过来。 周幼棠从刚刚孟宪的表情里,就看出来她闻见酒味儿就不大高兴。 走过来刚想说两句,瞧见里面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人。同院的一个军属,看样子是两人一起织毛衣。 「这么晚了,还在织?」先跟那个军属打了个招唿,周幼棠回过头来问孟宪。 在外人面前,孟宪一向很给周幼棠面子,便嗯了一声,说:「跟嫂子学花样呢,她会的可多了。」 周幼棠凑上前看了一眼:「织的这是什么?」 「袖子。」孟宪说着,闻见淡淡的酒味儿,不由离他稍远一点,「喝酒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说话的语气,相当平和了,一点儿也听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可周幼棠还不了解她?这是压着气性呢。 他笑笑,趁对面嫂子低头数针的时候,伸手在她后脖颈上摸了下。孟宪惊了下,再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迈着有些醉意的步伐去了厨房。估计自己去倒蜂蜜水喝了。 孟宪故意不去理他。一是心里头不喜他喝酒,二是嫂子还在这里,她也不好走开。 「参谋长才回来,看样子平常工作挺忙的吧。」楼下嫂子突然跟她唠嗑。 孟宪扯出一股线,边织边说:「一直都这样,我都习惯了。」她说着,笑了笑。 楼下嫂子却是另有想法。 其实周幼棠在这个旅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背景根正苗红,从总部直接任命过来的,据说曾经守过边防立过功。年纪不算大,但已经提了正团。虽说现在军衔还是两毛二,但有这个正团在,提上去也是分分钟钟的事儿。不过,在家属院里,周幼棠最大的谈资不是他光鲜亮丽的履歷,而是他爱人-孟宪。 当时孟宪刚住进院里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周参谋长家的亲戚,来辽城读大学。没过几天就知道,原来是周参谋长的家属,这可在家属院里头引起不小的轰动。 本身周幼棠已经足够具有话题性了,这下又来了一个,那阵子谁见了孟宪都要多瞧两眼。不光是因为长的漂亮,主要是看着太年轻了,跟周参谋长的年龄太不般配了。 有人私下就说了,年龄差距大了好,知道疼人。然凡是周参谋长这一家同时出现在院里,就没见两人有特别亲热的时候。尤其是这个孟宪居然还在上学,忙的时候都不回家,她住一楼,可以说是相当清楚了。这样的两个人,感情能有多好? 按理说,这些天跟孟宪相处下来,两人也算熟了。不过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过问,今晚也不过是瞧见了,才顺带问一嘴。 「我看周参谋长喝了不少酒,妹子你快去看看吧。」 孟宪本来听厨房的动静心里头就有些惦记,此刻听嫂子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那我去看看,嫂子你先坐着。」 起身就往厨房走,果然瞧见周幼棠把橱柜的柜门都打开了,在找蜂蜜。 孟宪一看就额角乱跳,走过去一把把他推开,弯腰从柜子里拿出蜂蜜,亲自给他沖了一杯。 周幼棠接过去,一口喝完,评价:「太甜了,放了多少?」 孟宪瞪着他,又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沖淡嘴里的甜味儿。 周幼棠接过,看着她收拾厨房,问道:「今晚打算织到几点?」 「不知道。喝了水快去洗澡,一股酒味儿。」 「哪儿有酒味儿?」某人装无辜,「知道你不喜欢,我今晚也没多喝。」 还没多喝?四两绝对有了。孟宪哼一声,没说话。 周幼棠也知道忽悠不过去了,笑了一笑,放下水杯,走过去,从背后揽住她的腰,低声说:「行了,今晚是喝了点儿。这会儿有点困,你别织了,过来陪我睡觉。」 第72页 温热的唿吸撒在耳畔,孟宪觉得耳朵痒痒,躲了躲:「你别闹,嫂子在外面呢。」 这会儿了,周幼棠哪管谁还在外面。 「赶紧去送走。」松开了孟宪,周幼棠没忍住,照着屁股蛋子上又给她来了一下。 孟宪简直要跳脚。罪魁祸首却敞着衣裳,大剌剌去了卫生间。 孟宪想咬人的心都有了,却不得不平静下来,毕竟楼下嫂子还在外面。 幸好,楼下嫂子是个识情知趣的。 等孟宪一出来,就主动提出太晚了,明天再织。孟宪就着台阶下,也就没有挽留。送走了嫂子,她回到卧室,经过卫生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不多一会儿,周幼棠洗好澡出来,看见孟宪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但他估计是没睡着,因为她那边的檯灯还亮着。 周幼棠上了床,就凑了过去。咬着她露在外面的耳垂,往下亲了一口,问:「还有酒味儿没有?」 孟宪没吭声,背对着他。 周幼棠伸手就往睡衣里头探,没走多远,就被一只软乎乎的手抓住了。 「你不是困了吗?睡吧。」孟宪闷声说,语气低低绕绕的,听着倒像是她困了。 周幼棠:「洗个凉水澡反倒精神了。」这会儿就想干点别的。 这是他的习惯,入冬以前很少洗热水澡,基本都是用温凉水洗。搁孟宪的话早就受不了了,一准感冒。 孟宪知道他这话的潜台词是什么,故意不接。 周幼棠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在她耳边问她:「明天上午有课没有?」 孟宪拖长音调嗯一声:「满课,早起。」其实是没课,一整个上午都没课,要不今天也不会回来。 「课表拿来给我瞧瞧。」话说着,另一只手快狠准地扒了她的睡裤和底裤。 孟宪哎呀一声,就去躲他的手。可她那里是人的对手,一个不小心,就被着了道了。 两人闷着声来了一回,孟宪一会儿就不行了,脸红彤彤的,额角的发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了。耍赖一样的喊不要,下身仍牢牢被这人给占着。 过了一会儿,两人翻了个个儿。孟宪换到了上面,周幼棠两只有力的手臂扶在她的腰侧让她坐住了。然而她哪儿受的住,没一会儿就哭着不干了,软泥儿一样瘫到了周幼棠身上。 周幼棠被她折腾的额头都是汗,微微咬牙,顶着捣弄她。不觉得解气,又直起身,咬住她的胸狠狠地吸吮。孟宪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或者已经死好几回了,可这人仍跟没够似的,掐着她腰的手都快把腰给捏折了。最后还是孟宪被压在身下,双腿紧紧绞住他的腰才算完。 过后好一会儿,屋里头还能听见两人的喘息声。缓过来劲儿,周幼棠又抱住孟宪,沿着胸乳往上亲到下巴。 「明儿上午还有课没有?」他压着声音问她。 孟宪这会儿只剩下轻声抽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舒服没有?」他又问她。 孟宪这回有反应了,拿手打了他一下,只听见轻轻啪的一声响。这人上身光着呢,没穿衣服。 「你穿……穿衣服吧。」她小声说,「别冻感冒了。」 周幼棠嗯一声,过会儿又凑过来吻她。两人接了长长的一个吻,吻完,孟宪才算是被伺候舒坦了。翻过身趴在他身上,赤裸的肌肤相贴,温暖的她已然不想动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5) 25、 这一晚,孟宪很晚才躺到床上。 许是因为劳累了一天,她很快就睡着,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起床号响。 工作日,照理说吃过早饭后就要去练功房上早课。但由于舞蹈教员金鹤今天开始休婚假,换了小朱教员来盯着她们这帮小女兵,众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不少,有说有笑地练着基本功。孟宪站在队伍的后面,右腿搁在把杆上,抬起左臂,腰侧向右边弯去,拉出一道优美纤细的腰部曲线。小朱教员走过来,看着她规范的动作,满意的点了点头。 压了大概十分钟,孟宪直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充血而微红的脸颊,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上午排练结束后,孟宪换了身衣服,去食堂吃午饭。走到练功房门口的时候,被同宿舍的小张叫住了。 「宪宪,你帮我把那件外套给洗了?谢谢啦!」 昨天她跟小张一起用衣服在下面接枣,后来小张跟其他人出去逛的时候就把衣服交给了她。孟宪昨晚洗了个澡回来将换洗下来的衣物洗了一遍,顺便也就帮小张的洗了。 她笑了笑:「不客气。」 「昨天几点回来的?」 「唔……四点左右。」 两人并排往外走。 小张在孟宪耳边说个不停。小张家父母都是军队里的,所以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军人。但在昨天去过701所家属院后,觉得找个知识分子也不错,而且最好是能找个金教员老公谢清缘那样的。金鹤是舞蹈队不少姑娘的偶像,大家觉得她什么都好,包括择偶的眼光。 孟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等到她终于说完换到下一个话题时,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她现在是聊什么都行,就是不愿意听别人提起昨天在701的事儿。 两人坐在一起吃完了这顿午饭。小张因为还有些别的事先走了,孟宪将两人的餐盘刷好,送回原处,慢悠悠地回了宿舍。经过操场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了仔细一看,发现是经常和潘晓媛在一起的吴敏,随行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第73页 孟宪多看了那男人一眼。一槓两星,相貌平凡,肤色黝黑,一看就是从作战部队基层出来的,身上有一种老实憨厚的质朴气息。 虽然这一眼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仍未逃过吴敏的眼睛。她叫住孟宪,跟她打招唿:「吃完饭了?」 孟宪点点头:「吃过了。」 「有什么好吃的吗?」吴敏又问,「今天我老乡来跟我送东西了,带他来尝尝咱们食堂。」 吴敏这样说着,站在一旁的老乡似乎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过了头,看着孟宪,向她颔首示意了下。 孟宪能注意到,吴敏在说「老乡」这两个字时,刻意站的离男人远了一些。她微微笑了下,向男人点了点头,报了下今天中午的菜名。 「行,谢谢了啊。」说完,吴敏招唿着她的「老乡」,先一步走了。 孟宪也没多停留,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回走。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着吴敏这位老乡。因为跟潘晓媛交好,吴敏时常往她们宿舍来,有时候两人聊天也没个顾忌,孟宪已经好几次听吴敏说起这个老乡了。两人是从一个县城来的,只不过吴敏家在县上,老乡则在下面一个农村。老乡比她早入伍几年,去年刚提了干,两人的走动自此频繁了不少。 尽管大家多少都猜到点两人之间的关系了,但在吴敏嘴里,他们永远只是「老乡」。尤其是在上次跟总参的联谊之后,吴敏跟一个军官谈上了,打那以后就没听她提过这位老乡,也不知是怎么今天忽然又出现了,而且还是在这大院里,还正好叫孟宪看个正着。也难怪吴敏会主动跟她打招唿了,实际是想借着问菜撇清她跟老乡之间的关系罢了。 孟宪心里对吴敏的心思很清楚,觉得她真是想的太多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潘晓媛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刚脱了衣服躺倒了床上,准备午休。 孟宪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坐在床上的时候床板仍是发出了一声响动,潘晓媛啧了一声,翻过了身。 这几天潘晓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前天队长刚过来跟小张说,让她在唐晓静走后负责她们这个小班,相当于就是让她当班长了。权力不大,但多少也能管着人。潘晓媛也瞄准这个位置好久了,没想到落了空,心里自然是不大爽快。 孟宪内心并不惧怕她,因此也没把她那一声当回事。正准备躺下,听见潘晓媛说:「刚传达室来人,说有你的电话。」 孟宪动作一顿,下意识问道:「哪儿打来的?」 问完,才觉得并不合适。 正要下床,见潘晓媛又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说:「说是从南陆来的。」 说着,睁开眼,看了孟宪一眼。眼神里有淡淡的嘲讽意味。 孟宪抿了抿唇,心里已经知道是谁,清秀的眉目间有一丝局促不安。 自从周明明去南江陆军学院进修以后,时不时会给她来一封信或者一通电话,但相隔千里,孟宪只需要不理不睬就行。习惯了,便也不将其视作一种困扰。可昨天以后—— 孟宪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周幼棠。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周明明跟他说了什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到了现在,孟宪已经忘了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只记得他听完之后的反应。看着她,微微笑了下,而后离开。那笑容究竟代表着什么,她看不透。 小小地嘆了口气,孟宪翻过身,背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意味着她此刻内心活动颇为剧烈。有几分忐忑,更有几分茫然。 远在军区大院的周家,这几天却是平静的很。 这个下午,周幼棠开完会后谢绝了所有邀请,开着车回了军区大院。勤务阿姨小宋给他开的门,瞧见是他,微微一笑:「幼棠来了,老爷子正在客厅下棋呢。」 周幼棠说了声知道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交代了几句后,换了鞋往屋里走,果然瞧见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对着一本《韬略元机》,照着上面的棋谱研究棋局呢。还挺会自娱自乐的。老爷子是前天从南江回来的,身体恢復差不多,就在那儿待不住了。说是照顾的再周到也不如家里舒坦。 周老爷子也瞧见了他,向他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过两招。」 周幼棠:「我多久都没碰过象棋了,比不上您这日日新的。我怕您胜之不武。」 老爷子笑笑,将书放到了一旁,正欲说什么,就瞧见舒俏从楼上下来了。 「幼棠回来了?」舒俏自然也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周幼棠,微笑着跟他打招唿,「今晚留下来吃饭吧,你哥等会儿也回来。」 周幼棠应下,见她背着个小挎包,便问道:「要出去?我送送你。」 「不用,就在咱们院里,特别近。」舒俏穿好鞋,想起什么,看着他说,「也是不巧,你要是早回来一会儿,就能见着小方了。」 周幼棠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小方是指方曼辉。 「她来过了?」 舒俏听他这称唿,也拿不准两人现在的关系:「也是刚从外地回来,带了一些特产来,说是让老爷子尝尝。」 周幼棠点点头,一带而过道:「回头见着了我替老爷子谢谢她。」 「一声谢就完了?」舒俏有意开开他的玩笑,「老爷子最爱的故乡土产,一罈子的梅干菜,从东南搬回燕城,怕是没少叫小方费心。做到这份上,可不光是有心了。」 第74页 周幼棠笑笑:「那照您这意思,她这是另有所图了。」 舒俏一噎:「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少把我往沟里绕。」笑指着周幼棠,她说,「你倒是会装煳涂。」 「跟嫂子你逗个闷子,俗话说得好,笑一笑,十年少。」 舒俏呵呵笑了两声:「再笑,再笑我眼角这褶子都快没法儿看了。」 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等门关上,原本一直不出声的周老爷子拉下脸来。 「你嫂子现在不知是着了什么迷,见天出去。」老爷子不悦地将手里的棋谱撇到了一旁。 「兴许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就家委会那档子事儿。」 前些时候,军区大院里的家属们自发成立了一个家委会,负责上传下达,逢年过节搞搞活动之类的。舒俏被选为第一届家委会主任,这几天正在兴头上,有事没事就爱去家委会办公室里转转,召集家属们开个小会。有人乐意捧她的场,有人背地里却笑她有官瘾。 「嫂子刚退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想找点事儿做也正常。家委会主任算是个过渡,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这个大院去,您老放宽心。」周幼棠笑了笑,又说,「再说了,嫂子在家您两人也不是多对付,不如两不见清净。」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话也说的太过直白。 周老爷子拿手点了点儿子,虽然心里仍有不舒服,但也没在当着儿子的面儿抱怨。他看了眼小儿子,轻声问道:「清缘婚礼你去了吧?」 「过去坐了坐。」 「也难为你们现在还有交情。」周老爷子感慨,「他现在在701做的怎么样了?」 「据说还不错。现在负责新歼的起落架项目,一直在南边做试验。」 「他啊,能吃苦,是个好苗子。以前他不爱学习,气的他爸爸满大院追着他打,没想到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仿佛眼前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老爷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长到这把岁数,多少得有点长进吧。」周幼棠漫不经心地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老爷子还沉浸在回忆当中,看见忽然摆放到面前的那张照片,愣了一愣。他看了眼儿子。 「新歼的全尺寸样机总装成功。」周幼棠说。 老爷子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回过神来,摸出老花镜带上,拿起照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过了许久,他轻轻感慨一声:「不容易。」 周幼棠在一旁註视着老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几天就是老太太祭日。」他低声说,「我陪您去看看她。」 老爷子微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周幼棠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子话,眼见着老爷子有些累了想扶他回房间休息,忽而听到老爷子又说。 「先前你嫂子说到曼辉——」老爷子顿一顿,「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不妨老爷子忽然提起这个。 周幼棠抬头看看他,问:「什么什么想法?」 「跟我你还装煳涂,清缘人比你小一岁都已经结婚了。你跟曼辉—你们两个?」老爷子目光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原来是说这个。 周幼棠挑一下眉头,泰然自若地回答:「我跟她再没可能。」 在练功房里练了一下午的舞,出了一身汗后,孟宪心里略畅快了一些。 周明明她是从来都不当回事的,至于周幼棠——她想,那也许不过是他的兴致忽起而已。毕竟,很久之前,她并不是没去找过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孟宪一时间忽然觉得没什么可烦恼的了。此刻松懈下来的她,哪里会料到,过不了多久,她又会见到周幼棠。 十一月中的燕城,已经有了冬日凛冽的寒意。文工团里的气氛,相较于前些时日倒活泛了不少。退伍的名单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尘埃落定,是走是留,大家心里都有了数,该走的准备走,该留的,自然还有一堆任务等着人来干。 舞蹈队里走了六个人,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兵们早已习惯这一年一轮迴,虽说难免伤感,但也不会太久。面对离别,情绪更为剧烈的,恐怕是新兵。 孟宪对队里走的其他五个人都没有太深的交情,唯独唐晓静,她是真的捨不得。然而也知道留不住,连她自己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这个时刻真的来到的时候,她对唐晓静只有祝福,没有挽留。 唐晓静是在金鹤婚后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回到了文工团,准备办理退伍手续的。孟宪排练完,回到宿舍看见她,挺高兴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唐晓静抬头,看着孟宪摘下军帽,露出一张白净泛红的脸颊,微微笑道:「给你个惊喜呗,怎么样,没吓着吧?」 「吓着了你赔。」孟宪笑着抱了抱她,「去看金老师了吗?」 「去了。」唐晓静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婚后生活肯定很幸福,金老师脸都圆了一圈儿。」 「是吧。」孟宪捧着杯子笑,「我们都这么说,她还不承认。」 「金老师爱美,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天你没来,金老师还挺遗憾的。说吧,干什么去了?」 「我还能干嘛呀。」唐晓静白她一眼,「那天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场相亲,舅妈非让我去。」 第75页 「相的怎么样?」 唐晓静嘆口气:「换个话题。」 孟宪微微一笑:「别着急。」 「我不急了,我早就不急了。」唐晓静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我就是烦透了家里人催我,不然我一个人也挺快活的。」 孟宪知道唐晓静这是故作洒脱,也不戳穿她,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忽然有人过来敲响了屋门,通知她来电话了。 孟宪最近对「电话」两个字过敏,顿时就有些紧张。她看了眼唐晓静,迟疑了下,放下水杯,出了宿舍。 唐晓静仍站在原地,维持着跟孟宪说话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是若有所思,眉头微微蹙了蹙,很快,又展开。 出乎孟宪的意料,电话是陈茂安打过来的。 一听到他的声音,孟宪心跳忽而漏了一拍。陈茂安倒是挺自然的,问候寒暄,没有一丝不自在。 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之前那张照片的胶捲托人给她带了过来,因为自己实在出不去,只能拜託别人。 如果不是他说,孟宪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胶捲这回事,一时失语。 「谢谢。谢谢你还记得。」 「不用客气。」他在电话那头笑笑,声音有些沙哑,「应该的,我让他放在门岗,你记得去取。」 时间紧张,陈茂安没说几句就挂了。孟宪站在原地,微微发了会儿愣。 果然,下午门岗来电话通知,有她的包裹,让去取。孟宪排练结束拿回了宿舍,并没有拆开,而是直接放进了柜子里。唐晓静陪她一起去取的,见状问道:「怎么不拆开看看?」 孟宪回头解释:「是胶捲,不能见光的。」 唐晓静闻言不禁一笑:「他也是有意思,怎么想起来送你胶捲了?」 孟宪没吭声,静静地将柜门锁上了。 也忘了是哪一次了,她跟陈茂安见面的时候,说她很喜欢他给自己照的那张照片,说能不能把胶捲给她。那应该是他们关系最近的时候了,否则她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便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忘了。没想到他倒还记得。 唐晓静将孟宪的缄默看在眼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早已徘徊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宪宪,我看他还挺喜欢你的。」 孟宪解衣扣的动作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却只是笑了一笑。笑着带涩。 不知为何,唐晓静却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反应来的自然而然,她自己都被吓着了。她连忙站起来,假装整理,说:「算了,收拾收拾,去洗澡吧。收拾一下午,浑身都是灰。」 「好。」 对于陈茂安,孟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索性便什么也不说。原本还在想着收到胶捲后再给他回个电话,但听了唐晓静的话,想想,还是作罢。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6) 接下来的几天,是部队里最为伤感也最为热闹的几天。 老兵退伍了。到处可见流着泪送别的场面,文工团里也不例外。尤其是团里女兵多,平常相处并不见得多好,但或许是被这一氛围感染。在离别的时刻,不少人都留下了眼泪。 孟宪的情绪一开始还很稳定。这一个月来,她已经接受并习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将退伍的事实。两人早就道过了别,该流的泪早就流了。而且唐晓静在走的前一晚告诉她,这半年还会留在燕城,来日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所以在送她离开文工团大院的时候,孟宪只是微微红了眼,只当她是又请假回了家。 然而等她回到宿舍,看到唐晓静的铺真的空了的时候,却开始有些忍不住。坐在那里看着光秃秃的床板,心里很难受。为了分散一点自己的注意力,孟宪找出了一堆衣服,抱了两个大盆,去水房洗。 冬天的军装外套,浸了水又重又硬,孟宪单手拎起来都要打颤。热水还没烧好,就着冷水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揉搓了几下,终于有了发泄出去的感觉,心情也好了一些。孟宪轻吁了口气,就看见潘晓媛摆着手臂,迈着大步从外面进来了。她瞥了孟宪一眼,走到炉子前掀开壶盖看了看水烧开的情况,见还没全开,微微蹙了蹙眉,对孟宪交代了句:「一会儿水烧开了倒我水壶里吧,我回来洗头要用。」 孟宪洗着衣服一时没有听清,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潘晓媛已经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叫了她两声,也不见她停下脚步。孟宪回过头看了看洗了一半的衣服,还有她被水冰的通红的双手。思忖了片刻,提着壶将一半多的热水倒进了洗衣盆里,又将壶接满,重新坐到了火炉上。 忍着手疼又洗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洗干净晾了起来,孟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宿舍,刚喝上一口水,传达室就有人过来叫她,说是大门外面有人找。 孟宪差点儿就被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给呛住了,咽下去之后,她咳嗽了几声,满脸通红地问:「是谁呀?」 「不知道呢,门岗打来的电话,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孟宪放下水杯,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 怕人久等,孟宪小跑着去了门岗。却没在大门口见着人,只看见一辆挂着地方牌照的车,停在距离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孟宪潜意识里就没想到那辆车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左右环顾了下,见却是没有人影,便打算去岗亭里问一下。然而还没等她离开,那辆车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第76页 孟宪停住脚步,迟疑了下,迈步向前。还没走到跟前,就认出了车里的人。是周幼棠。 看见他,孟宪有种受惊的感觉,脑子有些发晕。所以,是他找她? 孟宪犹觉得不敢置信。她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确定这儿除了她再没别人,才又走上前:「首长,您找我?」 周幼棠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眼。那副无框眼镜还架在鼻樑上,透过镜片,他看向站在距离副驾驶车门不到一米远的孟宪。她穿着一身浅咖色的毛衣,下身是军装长裤,似是匆匆跑来,唿吸有些急促,胳膊上的套袖都忘了摘。 孟宪见他不说话,以为她会错了意:「或者,您是来找迪迪的?」想起了这种可能,便说,「这段时间,她都不在文工团。」 上次看完话剧方迪迪回了家就没再回来过。她想,他是应该知道的。 「我不找她。」果然,周幼棠开口说道,「我找的是你。」 孟宪眼皮子勐地一跳,一时间懵了。 「小孟同志,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他低声问,声音沙哑不失磁性。 孟宪没有回答,抬眼看着他,似是猜不透他在做什么。 周幼棠看出她脸上的迷茫和不知所措,明白她这是没听出他的潜台词来。 「方便的话,就回去换身衣服吧。」他又说,「我在这里等你。」 经他这么一提醒,孟宪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身怎样的打扮。她低下头,脸有些发热。 「首长,我——」她想问问他要干什么,话没说出来,就又被她咽了回去。纠结了片刻,转身回了大院。似乎是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她,孟宪越走越快,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剧烈。 周幼棠看着她那逃跑一般仓皇离去的模样,微微,挑动了下眉头。 换了身中规中矩的衣服,孟宪再次回到了大门口。看着周幼棠,没急着上车。 「周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想了想,她还是问出了口。 周幼棠摘下了眼镜,一双眼睛没了遮掩,看着更为深邃,也更具威慑力。 「是有一点小事。」他点了点头,没有明说,只道,「上了车再说。」 孟宪很想问他是什么事。 但首长发话了,她犹豫了几秒,还是照他说的做。 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地驶离文工团大院。孟宪的感觉却是越来越紧张,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但上一次有方迪迪一起,且目的地明确。而现在呢,她一个人,对一切都未知。孟宪有种度秒如年,如坐针毡的感觉。 「靠到后面来,你这样坐着不累么?」 孟宪心里正打着小鼓,突然听到身旁的男人开口如是说。她怔了下,哦了一声,放松了上身,靠到了后排的椅背上。 周幼棠用余光瞧了她一眼,不是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紧张的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耳朵根白皙通红,上下唇轻抿,纤长十指无意识地绞起。轻敛了下眸光,周幼棠回过头,继续审视前面的路况,慢慢地开着车。 不多时,车子停在了一个饭店的门口。孟宪下了车,抬头看了眼饭店门上挂着的牌子。燕西饭店,燕城顶有名的一家饭店,很多国务和外事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过。 孟宪有些不明所以。所以……他是要她跟过来吃饭? 「进去吧。」 孟宪回过头,发现周幼棠正站在她身后。她轻轻唔了一声,给他让了让路,跟着他走了进去。 两人刚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服务员稍稍弯着腰将他们请了进去,对两人微笑颔首。孟宪勉强扯了一抹笑,算是回应。 「周主任,包间有富余,给您开一个?」服务员问着,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他不是第一回见着周幼棠了。 「不用,就在一楼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服务员应了声,把两个人请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落座,又迅速地递上了菜单。周幼棠翻了几页,头也不抬地问孟宪:「有什么忌口?」 孟宪原本正盯着摆在她面前的那套餐具发呆,听他这么一问,愣愣地答道:「没有,都可以。」 周幼棠又换了种问法:「那你喜欢吃什么?」 孟宪想了想,说:「我爸是四川人,家里吃饭偏辣。」 「那就不巧了,这里主打淮扬菜,合你口味的菜恐怕不多。」周幼棠微沉吟。 孟宪哪里知道那么多,她慌了下,说:「首长您看着点吧,我吃什么都行的,也不一定非要辣的。」 周幼棠打量了孟宪一眼。在头顶那盏莲花小灯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她那张白皙的脸看上去她面前套上了釉的白瓷还要鲜亮。他扬了扬眉,垂下眼睑,按照平常的口味要了几个菜,将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离开后,桌旁一下子就剩下两个人。 孟宪微垂着头,一直盯着那套餐具。周幼棠两次看她,都不见她抬眼。 「茶壶递过来,我倒杯水喝。」他终于发话了。山不来就他,只好他去就山。 孟宪瞥了眼手边一寸远的茶壶,提起来,想给他递过去。递到一半,反应过来:「我给您倒吧。」 说着倒好一杯递给了周幼棠。 周幼棠接过:「谢谢。」 孟宪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用谢。」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喝着,也算是有了事做,不再那么尴尬。 第77页 菜没过一会儿就上来了,两人净了手开始吃饭,谁也没有说话,饭桌上安静得很。孟宪一开始有些不解,在她看来,男人们的饭局多半都是为了谈事情,就像她父亲孟新凯那样。所以她以为他是找她有话说,然而悬着心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便只好跟着吃饭了。慢慢吃着,她多少也能放开一些了,吃到最后,吃了个八分饱。 「怎么吃得这么少?」见她放下筷子,周幼棠问。 「要练舞,晚上不敢吃太多。」孟宪解释道。 「那剩下这么多,你是打算让我都吃掉,还是吃不完浪费掉?」 孟宪顿时有几分尴尬。 「再吃一点。」他说,「不会让你多有负担。」 「……嗯。」 孟宪只好捡起筷子,又吃了一些,吃到肚撑。一桌菜,也下去了七七八八。 周幼棠这回没再说她,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叫来服务员结帐。 付了钱,两人起身离开,一前一后地出了饭店大门。孟宪走在前面,出门的时候一个服务员从外面进来,差点儿相撞。孟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便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腰。这下受的惊似乎比刚才还要大,她后背僵了下,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侧过头脸色绯红地打量着周幼棠。在微弱的灯光里,她只能看清他那双幽黑明亮的眼眸,深邃又平静,毫无一丝波澜。 两人又坐上了车原路返回,自始至终周幼棠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似乎他找她出来,就是为了吃顿饭。 孟宪也觉得费解,觉得首长的心思太难猜,索性也就不猜了。她试着让自己放松心态,反正她现在也没事儿求他,也不用太紧张。这么想着,车速似乎都变快了,很快就到了文工团大院的门口。 孟宪下了车,想着在离开前应该跟周幼棠说点什么,她想了想,琢磨出来一句:「今晚,谢谢首长。」 周幼棠微微一笑,说:「客气了,多谢小孟同志赏光。」 只这一句,似乎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孟宪不知为何,被他那「小孟同志」四个字称唿的有些不好意思,感觉他仿佛是在逗着自己玩儿一般。 她十分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那我先回去了。」她小声说。 周幼棠说了声好,目送着孟宪离开。待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彻底消失不见时,他回过头点了一支烟。 他没有吸,只是看着这支烟燃完,才将它摁灭碾碎在菸灰缸里。 很莫名其妙的一顿饭。 虽没有让孟宪消化不良,但也足够她坐立不安。 来文工团工作了快半年,她并不是没陪领导们吃过饭。但那不过是演出之余,团里和队里的人也都在。像单独陪一个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而像周幼棠这样的人,她更是从未遇到过。如果只是一个陌生人,感觉或许会好一些。想起与周幼棠偶有的几次零星的交集,孟宪心里有些忐忑。 忐忑过后,她一开始并未打算将此事放在心上,仍以为那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然而没过多久,那辆车子又停在了文工团大院的大门口。也是去的饭馆,同样的方式,她又安静地陪着他吃了一顿晚饭。 一而再,再而三。事情的发展逐渐超出了孟宪的控制,她再也无法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始作俑者周幼棠倒是很镇定。他将孟宪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声张。 只是在某一次,在回去的路上,他开着车,忽而发问:「孟宪。」他叫她的名字,「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 他问这话的时候没看她,似乎是很不经意的一句。然而这种把疑问句问成肯定句的问题,孟宪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睛一霎,有一闪而过的慌乱,过后回答:「没有。」 答完之后,车厢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她不由抬头瞧了瞧周幼棠。只敢看他的侧脸,嘴角是上扬的弧度,似乎在笑。 「那就好。」过了会儿,他说。 对于她的回答,他似乎还挺满意。 可孟宪却是真的有些发慌。她慌起来,并不是明显的手足无措,只是眉头微蹙,流露出一丝不安与忧虑,但这已经足够影响到她的心情和日常生活。 这天排练结束,金鹤就把她叫住,说了她一通。这几天她趁着新婚常常熘号,手下的姑娘们也跟着偷懒,一个个小腰都松塌成什么样了。软绵绵的,既无美感也乏气势。 孟宪双颊飞红的听她训话,没敢为自己辩解。心里头知道金鹤是为她好,所以也乖乖听着。 「是不是最近又遇着什么事儿了?」 金鹤这一问,就把孟宪给问住了。想起她跟那人的关系,孟宪本来有个冲动,将这几天的烦恼告诉金鹤的。然而与她褐色的瞳仁对视的瞬间,她忽而退却了。她为此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脸部充血般泛红。 最终还是否认了。孟宪暗吐出一口气,看着金鹤,微微有些尴尬地笑。心湖一角,泛起小小涟漪。 就在孟宪兀自烦恼的时候,团里,确切地说是队里,又出了一桩新闻。 新闻的主角是与潘晓媛交好的吴敏,说是她脚踩两只船,这边抻着老乡不放,那边跟上次联谊认识的总部军官眉来眼去。不巧的是一次跟老乡外出的时候被那个总部军官撞了个正着,就此便露了馅儿,两边都炸了锅要不干,尤其是那个老乡,找到文工团来指着吴敏骂她朝三暮四,老实人被逼急了,反反覆覆都是这一句话。吴敏就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听着,脸上青白交错。其他人站在旁边围观,看那个男人就像是在看个笑话。 第78页 孟宪并没亲眼见识到那个场面,只是听小张说了一耳朵,当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见吴敏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她们宿舍来,把潘晓媛叫了出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张凑上来,又跟她闲聊了几句,孟宪没怎么回应。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怎么喜欢私下谈论对方的私事。无论如何,被其他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算不得一件高兴事。而且在这文工团里,又有哪个女孩儿是简单的呢? 向小张微微一笑,孟宪弯腰端起洗漱盆,去了水房。 下午午睡起来后,孟宪去了趟金鹤的办公室,帮她收拾东西,搬到了另外一栋楼。自从昨天被她训了那么一顿后,孟宪的心神似乎定下来一些,并不怎么老想着那件事了。只是偶尔经过门岗的时候,会往外瞥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幸好,这几天他并未再找她出去,也让孟宪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再度心安了。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暴风雨来袭前的最后一刻安宁。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7) 27、 这天,孟宪帮着金鹤收拾完新办公室后已经挺晚了。在食堂吃过晚饭,回去的路上不巧下起了雨,她浑身都被淋透,禁不住打着哆嗦。回到宿舍放下挎包就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洗到一半小腹突然难受发胀,她心知不好,心里算了算,果然是快要来例假。 仓促地洗完,她回到宿舍灌了一碗热烫的姜糖水,也不等头髮全干就窝在了床上。看着窗外骤雨初歇,想起自己泡在盆子里的一堆衣服还没洗,孟宪有些心烦意乱,眉心微微蹙着。 正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潘晓媛从外面走了进来,却没顺手带上门。孟宪的床铺正对着留下的那道间隙,有风颳了进来,钻进了她的脚心。孟宪犹豫了下,下床将门关住了才又回到床上搂着被子抱着热水瓶,一边翻闲书,一边听潘晓媛跟别人聊天。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外面下雨了,你没淋湿吧?」小张问。 「怎么没有,淋的透透的。」潘晓媛娇俏地抱怨道,「不过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娇气,一点冷也受不得。」话中矛头直指孟宪,很明显她注意到她刚刚下床关门的举动了,心里也恼了她。不会提醒她一句么,巴巴的自己跑下来关,不就衬得她潘晓媛不懂事了么。 孟宪也不是听不出潘晓媛的话中有话,只是不愿意搭理她。她被她针对的惯了,不是逼急了轻易不做理会,不想给她看笑话的机会。 孟宪的不动声色,看到潘晓媛的眼里,无疑又点燃了她的火气。她觉得孟宪看不起自己,紧接着又在心里问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父亲同样都是在部队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一样的出身,她凭什么?想了想,她又对同伴说:「对了,今天我不是去军分区看我哥了么,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新闻。」 「什么新闻?」同宿舍的小张看到她亮亮的眼睛,感兴趣地问。 「咱们的唐班长,处对象了!」潘晓媛拖长音调宣布道,目光透着一股神气,仿佛处对象的是她自己一样。 潘晓媛是该神气。她可以说是全队,乃至全团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小张一惊:「真的假的?」 孟宪也不由向她看去,目光里带着疑惑。晓静处对象了?那怎么没告诉她?孟宪怀疑潘晓媛此刻不过是在譁众取宠,但下意识里还是竖起了耳朵。 潘晓媛视线在宿舍里扫视了一圈。很显然,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余光觑了眼靠坐在床上的孟宪,她勾起唇角,颇为自得地大声说:「说来也巧,男方也是咱们都认识的。以前也是咱们文工团的,说起来跟咱宿舍还挺有渊源的呢。」 「谁呀?」小张胃口被吊的老高。 潘晓媛抿唇一笑:「就是那个陈茂安嘛。我哥跟他一个连队的,要不怎么能知道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两人望过去,只见孟宪捂着嘴,咳的满脸通红。 小张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捂住了嘴。潘晓媛眼角一挑,一边擦着头髮一边走到孟宪面前,问她:「宪宪,咱们宿舍里就你跟唐班长关系最好,不会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吧?你说这唐班长也是,这可是件好事儿啊,捂的这么严实做什么。还怕咱们跟她讨酒喝啊。」说着回头看了旁观的小张一眼,兀自发笑。 同在一个宿舍,小张多少还是知道些孟宪跟陈茂安的那点牵扯的。现在也看出来潘晓媛的用意了,明白她是专门针对孟宪的,尴尬的不好说什么。 潘晓媛见孟宪憋红着脸不作声,假装关切地问道:「不过宪宪,你不会生气的吧?」 孟宪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仍勉强维持着镇定,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她反问,「既然这是好事,我会祝福她的。」 「那就好。」潘晓媛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扔下这么一个惊天大雷,潘晓媛端着脸盆,扭着腰去澡堂洗澡了。 孟宪看着她走远,看着她轻轻地带上门,看着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小张,心里犹如狂风过境一样凌乱不堪。 晓静处对象了,而且是跟陈茂安? 孟宪用此刻运转极其迟钝的大脑慢慢地处理消化着这个刚听到的消息,仍是觉得不可相信。她很想给晓静打个电话,问个清楚,但整个人就像被钉牢在床板上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手里的那本书,一眨不眨。 第79页 这一晚,孟宪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去了练功房,就听到好几个人在讨论唐晓静和陈茂安这件事情,似乎已是板上钉钉,十分确凿了。一时间,孟宪有些恍惚。但她有了心理准备,绝不会像昨天那么失态,只是心跳动的剧烈。 教员金鹤也听说了,还有些意外地问孟宪:「前一阵子晓静来看我,说起谈对象的事儿还愁眉不展。这才几天呀,就处上了。听说那人以前还是咱们团里的?」 金鹤对于她和陈茂安之间的事,似乎并不清楚。整个队里知道的就没几个,大部分不过是借着当初陈茂安「英雄救美」的事迹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已。 孟宪也不知该如何回到金鹤的问题,只微微笑了下。 本来孟宪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给晓静打一个电话,但一整个上午过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她也是想不到的,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一个是她少女时期第一个产生朦胧好感的男性,一个是她来到文工团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心好友。没有任何牵扯,甚至可能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两个人,忽然就传出谈对象的消息,叫人如何不惊讶。 但孟宪又太了解唐晓静的处境,知道这对于她来说算得上一个好消息。她作为好朋友,也应该祝福她。可不知为何,她感觉心尖像是被细针挑了一下,隐隐地作痛,又像是被压上了一块重石,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在练功房练了一上午的形体,她满头是汗地长出一口气,对着镜子,轻轻地揉了揉心口。 结束了上午的训练,孟宪直接回了宿舍。刚练习发了一身的虚汗,莫名觉得难受,她收拾了下洗漱盆,去开水房提了壶热水回来,在水房的隔间里轻轻擦了擦,又将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洗了出来,晾晒到了外面。 做完这一切,孟宪回到宿舍准备睡觉。今天是周日,下午难得可以休息半晌。 不多时,小张也回来了,看见孟宪问道:「孟宪,今天中午你没吃饭么,怎么没在食堂看见你?」 孟宪散开长发正在解衣扣。听见问题,稍稍回了下头:「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是感冒了吧?昨晚听你打了好几个喷嚏。」 话音刚落,潘晓媛正好进来,将她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眉毛稍稍一抬,瞥了孟宪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可就这一眼,看的孟宪更加不舒服了。一时晃了神,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小张。也正是这个时候,宿舍门又从外面推开了,传达室的值班员过来,告诉孟宪说门岗打电话过来,有人找她。 「大中午的,谁呀?」值班员笑着开她玩笑。 孟宪一怔,登时就想到了那人。 怕值班员再乱说话,孟宪系好衣扣,换上鞋,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出了大门一看,果然是那辆车,但来接她的,却不是周幼棠,而是他的司机,小何。 司机小何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孟宪出来,连忙下车打开了后排的门。 孟宪没想到是周幼棠的司机来接。一直以来,她跟周幼棠见面时都是颇为忐忑的,怕被别人看到。几次下来,面对周幼棠时她已经有些习惯。但面对他之外的人,难免会有一丝心虚。她不想被误解,哪怕是这人的司机。 孟宪没急着上车,她走过去,看着小何,低声问:「怎么今天是你来?」 「主任临时有点事,要耽误点时间,所以让我先过来接你一趟。上车吧。」小何笑了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又问,「你就穿这身去吗?用不用换身衣服?」 孟宪茫然地看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为何这样提议。顺着他的视线,她打量了下自己今天的穿着,才明白他的用意。刚刚出来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她穿的是军装。虽然这一身打扮中规中矩,但她这段时间以来,还从未穿成过这样去见周幼棠。 孟宪想了想,说:「不用了。」 小何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请她上车。 孟宪迟疑了下,往大院门口看了眼,最后还是上了车。 这次去的饭馆有些隐秘。 小何开车带着她,绕了好几个胡同,才找到这家饭馆。这家开在胡同里的馆子看上去十分平常,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门口连个迎宾的都没有。可孟宪刚下了车,就有服务员出来了。 小何指着她对服务员说:「周主任的客人,他一会儿过来,这位麻烦您先招待着。」 服务员笑笑:「刚刚周主任来过电话,您放心,交给我。」送走了小何,他回头向孟宪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宪跟着他走了几步,站在天井下,望了眼里面别有洞天的庭院,说:「我先不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吧。」 服务员挺意外,但他会瞧人脸色,看得出来这位客人有心事,听到她的话也就二话不说地退了下去。孟宪一个人站在原地,抬头望了望投射在天井上方的阳光,心绪也随之沉淀了下来。 许是这一回有了喘息的空档,她不如之前紧张。孟宪觉得,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拿定了主意,所以才能自在一些。她心里甚至有些期盼,盼着周幼棠赶紧来。 「喵。」 身旁突然冒出一声猫叫,沉浸在思绪中的孟宪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猫来到了她的身边,踩着她的脚,扒着她的裤腿想往上爬。 第80页 那副着急的小模样,沖淡了这几天盘亘在孟宪心头的沉重,她弯下腰,将它抱了起来。小奶猫舔着孟宪的手掌心,像是在找什么。孟宪抚摸着它瘦小的身躯,问它:「是不是饿了?」 小奶猫又喵了好几声,在孟宪这里找不到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它准备离开另寻目标了。两只明亮的小眼珠像雷达一样四处搜索着,觑见大门处又进来一个人,它立马从孟宪的怀里跳了下去,向来人挪步而去。孟宪随着它向后看去,看见了周幼棠。 他也穿着一身军装,或许是觉得有些扎眼,就将外套脱了搭在了手肘上,露出里面深色的线衣和白色的衬衣衣领。那小奶猫凑到他跟前,如法炮制地扒他的裤腿,周幼棠俯身逗了逗这只猫,将它抱起来递给了走过来的服务员。 「你们杨老闆日进斗金,养的这只小猫还得向客人讨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轻松,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服务员安抚着闹情绪的小猫,很捧场地顺着周幼棠的话开玩笑道:「这几天餵它都不好好吃饭,估计是见着周主任您了才知道饿了。」 「那得找医生瞧瞧了,别是油水太大不消化。」 周幼棠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宪。刚进来的那一剎那他并未认出她来,还以为她坐在订好的位置里等着他,没想到却是在这里。他缓步走过去,看着她的目光沉静而柔和。而被他注视着的孟宪,不知怎么,忽然有些紧张。 「怎么把头髮散下来了?」周幼棠打量着她,终于找出了一点不一样。她今天没扎麻花辫儿,难怪他一进来没瞧出来。 孟宪啊一声,摸了摸头髮才想起来自己散下头髮来就一直这样晾着,忘了扎。她慌忙拢了下头髮,说:「出来的急,忘了。」说完就去摸手腕,上面空空如也,原本用来扎头髮的皮筋儿早不知被她随手塞到哪儿了。 周幼棠打量了一番她此刻的窘态:「就散着吧。」他说,「你专门站这儿等我?」 确实是专门等他。可不知怎么,被他这么一问,竟有一种别有企图的意味。 耳根渐渐泛了红,孟宪没有说话。 周幼棠眼神透出点笑意:「进去吧。」 孟宪嗯一声,跟在了他的后面进去之后,才想起来,她先前站在那里等他,是因为有话要跟他说。 两人依旧是在大厅找了个安静的位置,但这里跟之前那家不同的地方在于,每个位置都用屏风隔开了,相当于一个小包间。这样也好,孟宪默默地想。 落座之后,服务员递过来菜单。周幼棠简单翻看了一下,点了几道菜。这也是跟他一起吃饭的好处,她永远不用担心在点菜上出丑。 「这家做川菜的,应该会合你的口味。」服务员走后,周幼棠为他们各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道。 「谢谢。」孟宪说。 「不客气。」 周幼棠并不避讳地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那次她来找他他就知道,同样的制式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比别人出彩许多。 孟宪被看的头皮发麻,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回视过去,开口说:「首长,我有话,想跟您说。」 「洗耳恭听。」 跟那双墨黑深邃的双眼对视不过一分钟,孟宪就有些扛不住了,然而她仍然硬撑着,说:「跟您一起吃饭这几次,我很荣幸,也感到很惶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察觉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孟宪停了下才接着说,「或许您是因为您的侄子周明明才对我另眼相看,但如果您真是因为他,那我只好请您见谅,我的想法不会因此改变。」 周幼棠举着杯子顿在半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以为,我见你是因为周明明?」 孟宪老实回答:「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这么说,一直以来,你都是把我当做周明明的说客来的。」 孟宪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是因为上次在701大院里我问你的那句话。」 一句句话,看似是疑问,实际他已给出了答案。孟宪顿时就有些侷促。 周幼棠并不因她的缄口不言而感到生气,反倒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你瞧啊,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随便找了一个藉口煳弄得了她自己,可却别想煳弄他。前几次相处时她都是一副乖巧恬静的样子,这回不知怎么,忽然就露出了爪牙。 周幼棠放下杯子,又给自己填满了茶水。 「孟宪,你要拒绝我,用不着找这么拙劣的藉口。你是觉得我傻,还是你傻?」 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他识破戳穿,孟宪惊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差点儿碰倒了前面的杯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宪有些无措的为自己辩解,却被周幼棠打断。 「你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就好。」他十分从容地说,「这样的事,本来就得你情我愿。」后四个字,他说的很慢。 孟宪脸色刷的白了。她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却显得比她还要淡定自若,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一桩丝毫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沉默的间隙,他们点的菜一一上桌了。看着面前这些他照顾她的口味一一点的菜,孟宪觉得自己食难下咽。她站起来,努力维持平静镇定地说:「对不起周主任,我想,我想先回去了。」 第81页 周幼棠觉得自己还真没看错她,她真是容不得别人看出她一点不好来。 他短短一笑:「只是一顿饭。」 孟宪干杵着,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错。 周幼棠也没想到她这么犟,皱了下眉,又缓缓松开:「这么多人看着我带你进来,你要是直接这样走出去,我的面子可以不用要了。」 孟宪有些犹豫了。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她这么做,是挺让他没面子的。 「坐下来。」看出了她的动摇,周幼棠示意她道,「吃完这顿饭,我送你回去。」 语气平常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让她倒也说不出坚持要走的话了。 权衡了再三,孟宪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8) 这顿饭之后,孟宪忐忑了很久。 她怕自己因此便得罪了周幼棠,脑子里已经设想过很多由此带来的后果,甚是不安。殊不知,周幼棠这段时间忙的顾不上想她。 吃完饭的当天,他便接到命令,启程前往燕城附近的一个疗养胜地丰山岛参加一个会议。两天后折返,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当中,连带着下面的人也跟着连轴转,忙碌不堪。 周主任在工作上一向严要求,再加上这几天也没见他心情有什么不好,手下的人都不觉有异。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司机小何,却觉察出他的一点反常来。 自周幼棠从辽城回来有了工作配车之后,小何就跟在他身边做司机。这位领导不大爱自己开车,所以平常都是他接送他来往各个工作场合,深知他有多忙。然而过去一段时间,小何能明显感觉到,周主任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越来越多了。偶尔中午或晚上出去一趟,没有任何交代。 小何自然也不太敢打听,要不是那天周主任临时有事,怕是至今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自打那天之后,这位领导似乎就没再为这事儿出去过。小何揣测,要么是真忙,要么是谈崩了。毕竟那天那个姓孟的女兵的脸色,他可谓是记忆深刻。 回头再一想整件事,小何觉得他这领导真是挺有意思的。他常跟在他身边,偶尔也见过这位跟其他女同志的接触,也听说过他跟军艺某位女教员的往事,觉得像他这样的,绝不该是到了这个年纪还孤家寡人一个的,最起码对象得处一个。可回来工作这么久了,观这位的言行举止,不像是有这方面打算的人。慢慢的,连他都不以为怪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 要不是替周明明送过信,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姓孟的小女兵是谁。可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觉得他们周主任有意思。 怎么会是这位? 首长这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 有同样疑惑的,不止小何一个。 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孟宪才松了这口气,放弃揣测周幼棠的想法。因为在这过去的几天里,周幼棠确实如他所言,再没来接过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一颗心,终于就此落了地。孟宪收回了注意力,去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中。十二月是每年任务最繁重的时候,有新年演出、新春演出,还有翻了年的军区汇演,轮番等到前头,叫人喘不过气。孟宪在金鹤的高强度训练下,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好好休息了。好不容易盼着谢清缘从南边出差回来,终于可以休息两天。 难得一个清闲的周末,孟宪准备回趟家。刚去队长办公室请完假,回宿舍正收拾东西的时候,分管她们舞蹈二队的队长忽然带着一个女兵来了她们屋。 二队长拍拍手,让她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大家注意了啊,咱们队里刚来了一个新兵,通信总站过来的,以后就在你们宿舍了。小张,你是班长,带着她整理下内务,熟悉下环境。」 说完队长就走了,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还是小张最先反应过来,发挥班长的积极带头作用,对新同志表示了欢迎:「做下自我介绍吧。」 新同志咧嘴笑了笑,虽长得小鼻子小嘴的,但皮肤白皙,一双眼天生带笑,看着十分讨喜。 「大家好,我叫乔心念,籍贯南江蒲阳,今年二十岁。以后就是你们的战友了。愿跟大家和睦相处!」说着从提包里拿出来一袋子糖果,分发给在场所有人。孟宪和小张都对她的热情报以微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唯独潘晓媛,接了她的糖果,瞥她一眼,好奇地问道:「刚队长说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乔心念眨巴眨巴大眼睛,回答道:「军区通信总站。」 文工团的新兵跟其他部队的新兵还不太一样,多是从艺术类院校和各地文艺社团筛选特招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从普通部队过来的也有,但并不占多数,除非是特别有特长。孟宪和这位新同志,都属于后者。 「难怪了。」潘晓媛微微一笑,「那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跳舞的话,这些糖果啊花生啊还是要少吃,不然发胖了动作要不好了。」 乔心念微微愣了愣,回过神来,又眯眼一笑:「谢谢啦。不过我还好啦,我干吃不胖的!」说完,捧着花生糖回了自己的铺位,没理会潘晓媛在她身后的一声冷笑。 不知为何,乔心念那句话听在孟宪耳朵里,觉得尤为解气。她留下来,帮她整理了内务,还替小张带着她熟悉了圈环境。 第82页 临回家前,她向她道别:「心念,我回家了,周日晚上回来。你先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的,出门右拐就有服务社,或者用我的也行。」 乔心念向她摆了摆手,又说:「谢谢。叫我小乔啦,大家都这么叫我,心念听着怪别扭的。」她憨憨地笑。 孟宪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小乔」,也向她微微一笑。 因为上午忙的这一通,孟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母亲田茯苓正在厨房烧菜,孟宪要在一边打下手,被她撵出了厨房,只好去弟弟房间辅导他功课。 娘仨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刚收拾完碗筷,父亲孟新凯从外面回来了,瞧见孟宪在家,把她和妻子叫到了客厅。 孟宪瞧父亲急吼吼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到了客厅一问,居然是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 孟宪有些吃惊:「给我?」 「怎么,你也没对象,还不能给你介绍了?」孟新凯笑眯眯地灌了口水。 孟宪闭上嘴,不说话了。 母亲田茯苓也有些意外,这件事就是他们两人在家的时候丈夫也没跟她提起。 「谁给介绍?是哪家的呀?」 「是军区军械保障大队政委的家属要给宪宪介绍。说是总部办公厅秘书长的独子岳秋明,今年刚跟他父亲从西北调过来的。人呢,据说是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一表人才,少校军官,现在军区下面的一个王牌师任职。除了年龄比宪宪大上几岁,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军械保障大队政委的家属——就是那个姓刘的?」田茯苓皱皱眉,「她怎么想起来给囡囡介绍对象了?」 「你管她怎么想起来的,反正这是做好事,不问缘由。」 「你得了吧,你一听人家的爸爸在总部机关当官就觉得这是好事吧。得人好才行呢。」 「人好不好,那也得认识了,接触了才知道。」孟新凯懒得跟妻子争辩,直接问孟宪,「宪宪,你觉得怎么样?」 孟宪其实心里是有些反感这样的方式的,放在以前,基本不会考虑。 可这回听了,第一反应竟不是要拒绝。也许,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机会了? 孟宪心里想着,抬头看了眼父母。大概因为之前自己拒绝过一回,父母看着她的眼神,等待中带着一点慎重。 她抿了抿唇,说:「你要觉得好,就见见吧。」 孟宪难得松口,着实叫父亲松了口气,当即就联繫媒人安排时间了。正巧,双方都有空,于是就立刻敲定了见面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地点就在军械保障大队政委家。 孟宪没想到回家过个周末还要相亲,没什么心理准备,难免有一些紧张。到了约定的当天,她很早就起了,也没怎么细心打扮,穿着素净地就去了那政委家。两家离的很近,就在一个大院住的,孟宪看着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了。 替孟宪开门的正是政委家属。 「来了。」政委家属笑眯眯地将她让进了屋。如此和善的态度,让孟宪颇感不适,她连忙半鞠了个躬,向她问好。 她对这个政委家属还是有些印象的,平常在大院里见了,她也都会唤她一声刘阿姨。而这政委家属却是一贯眼高于顶,见了她和母亲田茯苓是从来不打招唿的。这回不知是怎么了,竟想起来给她介绍对象。 政委家属此刻仿佛忘却了自己以前的高傲冷漠,挽着孟宪的胳膊,亲切地说:「你可来了,秋明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你呢。」 话音刚落,就推着她进了客厅。果然,沙发旁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看到有人进来,连忙站了起身,一米八的个头让整个房间显得侷促了很多。他看着孟宪,眼睛带笑,微亮,那神情仿佛之前见过她一般。 孟宪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一来觉得赧然,二来觉得奇怪。本着女孩的矜持,她只是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没有看他。 那岳秋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忙向身为媒人的政委家属使眼色。 政委家属原本还有些恼自己这外甥这么沉不住气,但此刻也不好发作。暗地里警告他一眼,嘴上仍是客客气气地招唿着他们。 「孟宪啊,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她把她拉上前来,「这是我外甥,岳秋明。今年二十五岁,在军区下属112师某团任职。刚来燕城不到半年,以后不出意外也会一直在这边工作。他的家庭情况,想必你父亲也都给你说了吧?」见她点点头,她又把孟宪的情况向岳秋明做了简短的介绍。 岳秋明听完,伸出左手,握住了孟宪的:「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孟宪忍住跟陌生男性接触的尴尬,回道:「你好。」 政委家属见他们互相认识了,便安排两人入座,又端来了些茶水点心。正准备再说一些场面话就撤,就见岳秋明立马端起茶壶,殷勤地为孟宪倒了一杯水,全然不顾她暗示的眼神。 这一幕简直快要把政委家属气晕过去。这小兔崽子,不知是谁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了这一切,他反倒急着去给别人献殷勤,竟是如此急不可耐!这样想着,她不由得看了孟宪一眼。 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也挺有气质。坐在那儿稳稳噹噹的,不过分害羞,也不过分张扬。确实是看哪哪儿好,但唯有一点,也是最致命的的一点:名声不好。 第83页 目前听说的跟她有牵扯的男人已经有个周明明在那里了,没听说的谁知道能有多少呢?这女人要是名声不好了,那可算是什么都完了。要依她,原本是不会把这样的人介绍给自家外甥,架不住外甥喜欢,也不知打哪儿见了一面就魂牵梦萦上了,还振振有词的说:「别人说那是别人说,我要自己了解她。」 没有办法,只能先让两人见见。成不成的,往后再说。先不说这姑娘愿不愿意,她这外甥能坚持多长时间还不一定呢。 政委家属嘆了口气,交代两人慢慢聊,便避到了卧室去。 政委家属一走,孟宪的情绪明显就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 岳秋明似乎是察觉到了,开口打破沉默和尴尬:「孟宪,我之前见过你的。」 孟宪愣了下:「什么时候?」 「你肯定不记得了。是前几天,我去文工团见一位朋友,正巧与你擦肩而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 孟宪努力回想,奈何这几天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是真的记不起来有岳秋明这张脸。 她歉然地笑笑,说:「很巧。」 「是啊。」岳秋明意味颇深地笑了笑,「说不准这就是缘分。」 这句话说的让孟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嘴角微扯出一个笑,再度低下了头去。这一低头,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岳秋明打量她的眼神,深邃的似乎是想把她看透。 「听说,你是在文工团舞蹈队?」 「是的。」孟宪点点头,「主跳芭蕾。」 「芭蕾,挺高雅的。像我这样的,估计欣赏不了吧。」岳秋明故作谦虚的自贬,实则是想引孟宪多说几句。 「还好。」孟宪说,视线一直盯着面前的杯子,「也不是次次演出都有芭蕾舞表现,人手不够的时候,还会跳些别的。」 「什么时候来我们部队演出?」岳秋明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挺想看你跳舞的样子的。」 孟宪被他恭维了这么久,脸稍稍有些热了。 「有机会吧。」她说,「到时候你来看就行。」 「行啊,真来了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去看。」 好不容易结束了跳舞这个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主要都是岳秋明起的头,明里暗里捧着孟宪,希望两人能多聊几句。孟宪因此也稍显不安,他对她的好感,太明显了。简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幸好,岳秋明也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有所收敛。这让孟宪感觉好了一些。 这场见面持续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孟宪喝光了三杯茶之后,借着政委家属接电话的机会,起身告辞。岳秋明有些意犹未尽,互留了联繫方式后,坚持送孟宪下楼。 他双手插兜,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在孟宪身后。等出了楼道口,他才跟上前,问:「第一次相亲吧?是不是挺不习惯这种场合的?」 不远处就是广阔的大院操场,大片的空地,让孟宪感觉轻松了许多,不像刚在政委家那么拘谨了。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表示贊同。 「我也是第一次。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介意啊。」 「没有。」孟宪表示,「挺好的。」 「是么。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了!」岳秋明笑笑,「那这么说,咱们这个朋友,是交下了?」 呃?这么快。孟宪不由看他。 岳秋明忍不住哈哈一笑:「普通朋友。我说的是普通朋友。」 孟宪有些尴尬,幸好,很快到了岔路口,两个人分道扬镳。走出老远,孟宪仍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在一直注视着她。回头一看,见岳秋明仍站在原地,只好向他再度挥了挥手。 这天,孟宪回到家里,被父亲孟新凯问及对岳秋明的印象时。她想了想,说了两个字:还行。 孟新凯倒也不急,只让他们再相处看看。 孟宪心里对这件事本身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多是随缘的态度。回到团里一忙起来,就将这位「普通朋友」抛在了脑后。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岳秋明对她倒是很积极。隔两天会给她打一次电话,两三次下来,叫孟宪有些措手不及了,感觉就好像是多了一桩烦恼。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念头本身有些消极且不礼貌,也显得她不尊重岳秋明。如此以来,只好又打起精神应付他。 好在,这些情绪的起伏并没有对她的工作带来什么影响。孟宪和队里的其他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金鹤的指导下练习一个新舞,已经通过了军区政治部审查,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上表演。 ———— 作者有话说: 本章过渡章,不过上线了两个新人物:小乔和岳秋明。 看过老版的肯定都知道这两个人物,就不细作介绍了。 忽然发现,小乔都上线了,张正方还没上线,阔怕,哈哈哈哈哈哈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29) 有任务压身,孟宪自然练习的很刻苦,效果也很显着。金鹤对她也算很放心,看她跳了一遍之后,就放手让她去带新来的小乔练基本功。孟宪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小乔对这个安排也十分满意。她在宿舍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发现最好相处的就是这个姓孟的女兵,平常跟她说话也最多。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就比其他人要近一些。见是她来带自己基本功,就忍不住撒个娇偷个懒什么的,时常还拿出一堆零食来贿赂她。 第84页 对此,孟宪觉得十分好笑。 「你不练,准备什么时候出任务?」 「我这不才刚来嘛,不着急出任务。」小乔十分想得开,「新兵刚入伍不还有三个月的缓冲期才下连嘛,你就拿我当新兵对待好了。」 「可你别忘了,最苦的也就是新兵连这三个月。」孟宪幽幽地提醒她。 小乔正啃着萨琪玛,闻言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孟宪被她逗乐了,脸色也绷不住了。 「好吧,暂时可以先给你放放水。不过,零食不能再带到练功房里来,被金教员看到是要挨训的。」 小乔连忙点头保证,将没咬过的那一部分掰下来塞到了孟宪的嘴里。孟宪一怔,嚼了嚼,咽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笑,抹干净嘴唇,很默契地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孟宪和小乔搭伙一帮一差不多两星期之后,两人迎来了第一次演出任务。 这次演出地点不远,就在东郊的112师,选送的也是这段时间练的新舞。姑娘们驾轻就熟,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倒是小乔,第一次出任务,虽然只是在后台帮忙,但也激动的不得了。 孟宪一下车就看到她在东张西望,忙叫住她。 小乔兴奋地跑了回来:「这还是我头一回来别的部队呢。原来在文工团有这好处啊,能到处跑。」 孟宪笑笑,没说什么,挽着她的胳膊,跟大家一起进了礼堂后台。 时间紧张,孟宪换上演出服,就开始化妆了。演出服是鹅黄色的,衬得孟宪皮肤晶莹白嫩,像是一枚刚剥了壳的荔枝。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放弃了浓妆艷抹,只打了些腮红,衬得气色好看了一些,便作罢。 刚化完妆,发现有一个自带的道具落在了车上,原想着让小乔帮忙去拿的,扫视了一圈不见人影,孟宪只好披上大衣自己去。 此时此刻,天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了。外面寒风刺骨,孟宪被冻的直打哆嗦。她取了东西,小跑回了礼堂,结果却意外地在礼堂侧门撞见了一个熟人——岳秋明。 「孟宪?」岳秋明略带惊喜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大步地朝她走来。 孟宪毫无防备地在这儿看见他,竟有些紧张。 「你怎么在这儿?」岳秋明大步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她,瞬间恍悟,「今晚的演出有你的节目?」 孟宪尴尬一笑:「有一个群舞。」 「这么说我来的还挺是时候。」岳秋明抬抬帽檐,看着孟宪。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比上次见面漂亮了。 「我前两天刚调到师部来,不然今晚还没机会看你的演出。」他说。 难怪,能在这里见到他。 孟宪捋了下鬓边的碎发,说:「祝贺你。」 「谢谢。」岳秋明笑笑,还想说什么,就见孟宪抱着手里的东西,频频向礼堂侧门张望。他明白过来,说,「快到演出时间了是吧?不耽误你,先去忙吧,忙完再聊。」 孟宪巴不得赶紧脱身,闻言说了声谢谢,转身跑了。 岳秋明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笑,停了停,才离开。 回到后台,孟宪有种如释重负感。 小乔看着她笑,凑过来问:「谁啊?」 孟宪没想到那么短的功夫还能被人看见,心微微一悸。 「一个朋友,遇见了,打个招唿。」她低声答,昏黄的灯光下,上了腮红的脸颊似乎更加红润了。 小乔哦一声,不疑有他。 「你在这儿干吗呢?」孟宪问她,掀开她身后的幕布,全是乌泱泱的人。没什么可看的,她又将幕布撂了下来。 「看人啊。」小乔嘿嘿笑,「看有没有长的又好看肩上星星有多的,我好钓一个回家。」说着又往幕布外望。 孟宪见她成功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演出还算成功。 孟宪回到后台就忙着卸妆换衣服。这次的演出服看着是好看,但质量却很粗糙,穿在身上时时有种针刺感,脱下来一看,胸前果然被扎红了一片。孟宪换回了军装,将头髮扎回熟悉的马尾,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小乔在外头等着她,见她出来了,忙向她招手,一脸神秘。 「我刚在礼堂大门口看见一个军官,长的特英气。他还看了我一眼呢!」 孟宪笑笑,回:「怎么不上去跟他打个招唿?」 「我哪敢,人家是首长,我才没那么傻呢。」 「嗯,你是有贼心没贼胆。」 小乔听孟宪这么说,正打算假装生气呢,可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噗嗤一笑,追着她挠她痒。两人就这么笑闹了一会儿,忽然有个女兵从外面进来,叫住了孟宪,说有人找她。 孟宪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闻言,僵了一下。 小乔凑过来问:「谁找你呀?还是那个人?」 孟宪不语。 除了岳秋明,还会有谁? 孟宪到礼堂侧门的时候,看见岳秋明就站在外面。手里提了个精緻的小盒,时不时抬腕看下表。看见孟宪出来,忙抬手向她示意。 孟宪小跑着过去,看着他,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岳秋明看着她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我前些天去南边出差,带回来一些点心。本来想着哪天有空给你送去,正好今天碰见了。」 第85页 孟宪不是很想收他的礼,觉得提这么一个盒子太显眼了,便摆了摆手,说:「谢谢,我不是很喜欢吃甜的。」 「那你就留着分给战友吃。」岳秋明说,「总不至于叫我拿来了再拿回去吧?」 一席话,倒说的孟宪先尴尬了起来,她只得接了过来。 「什么时候回去?有时间的话,去我宿舍坐坐吧。」岳秋明发出邀请。 「等会儿就走。」孟宪立刻说,「下…下次吧。」 「行啊,你别紧张。」岳秋明又笑。 孟宪并没有紧张,只是感到有一丝不自在,尤其是在触碰到岳秋明眼神的时候。刚刚演出的时候,她就一直有一种被某种目光注视着的芒刺感,慌乱间打量了一下台下的观众,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三排右侧的岳秋明。是他在看她吗?是他的眼神,让她感觉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岳秋明忽然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 孟宪觉得这距离有些暧昧,不着痕迹地往后小退了一步。 「没有。」她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牵强。视线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时不时向他们这边投来一瞥,便问,「那人,是跟你一起的吗?」 岳秋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一声:「不认识,估计是在这儿等人的吧。」回过头,他对孟宪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接你,一起在燕城逛逛吧。我刚来半年,对燕城哪儿都不熟悉,但哪儿都好奇。」 孟宪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想了想,却是:「等过段时间吧。这段……有些忙。」 岳秋明看出来她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到后来却改了主意。 「好啊。」他扬扬眉,「那说好了啊。」 两人说了会儿话,孟宪怕再误了回去的车,就要告辞。 岳秋明原本已跟她说了再见,等她转身的时候,却又叫住了她。 孟宪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岳秋明看了看四周,往前迈了一步,直视着孟宪,低声问她:「孟宪,你觉得我怎么样?」 孟宪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岳秋明见状笑了下:「我对你挺有好感的。」说完,又强调了遍,「是真的挺有好感的。」 孟宪眼神微微一霎,被突然的表白震的有些手足无措。 而这种无措看在岳秋明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仿佛是羞怯,睫毛微颤,惹人怜爱。看的他一时眼热,忍不住伸出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拐过来一辆吉普车,正向这边开来。两个车灯直射出来的光芒十分刺眼,而且似乎是看见前面站的有人,开车的人还按了两下车喇叭。 孟宪微眯着眼看过去,借着身后的路灯,隐隐约约看见开车的人,有几分眼熟。再离的近一些,孟宪似是看清开车的人了。 好像是——小何?周幼棠的司机,小何?! 孟宪只感觉心里一颤,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等那辆车开过去,她才仓皇看了岳秋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落荒而逃。 岳秋明被她搞的有些懵,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仍不见她回头。那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一头雾水地看着刚来的那辆车驶远,岳秋明没忍住,在心里头骂了句娘。不经意瞥了眼那辆车的牌照,只看见前两位,甲a,来自总参。 孟宪回到后台,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毕竟她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那样落荒而逃,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了。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孟宪就止不住的心慌。靠着墙根静站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对自己这一反应,打心眼里有些厌恶。 她只看到了小何就没敢再望那边注目了。也许,他并不在车里呢?孟宪如此自我安慰着,而此刻被她念叨的人,正因为她而犯难。 在驶出112师部大院的吉普车上,小何正一丝不苟地开着车。他注视着前方的路,不怎么敢去看后排周幼棠的脸色。刚刚路边那两个人,他们都看见了。也正是因为看见了,小何才觉得尴尬。一个首长前几日还让他去接过的女兵,此刻正跟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看那架势关系似乎还匪浅,搁在谁身上似乎都不会太痛快。小何虽然不能全然猜到周幼棠的想法,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此时此刻,周幼棠正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一刻钟的功夫,他恢復了精力,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窗外。 前几天总参的主要领导在丰山岛桃园宾馆召开会议,初步讨论扩建一个大型现代化的练兵场。议题一出,首先摆上案头的就是选址问题。这几天他已经实地调研考察了许多地方,这次去的是112师的一个训练场。到了一看,就发现这地方并不合适。一是地方太小,一个装甲师都排不开,不利于未来协同作战,即便是扩建,周围村落太多,需要与地方协调的问题必将层出不穷,难保没有后患。二是地形单一,以平原为主,无法模拟其他地形条件下的战术动作,放在以前倒是个适合机械化部队集结、调动的地方,但已不适合未来战争的需要。世界局势风云变幻,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大兵团式的排兵布阵法则怕是早已落伍了。 周幼棠有些出神地想着工作,过了会儿才发现车停了下来。 他问小何:「怎么不走了?」 第86页 小何回过头说:「前面有辆大巴正在过岗哨,看样子应该是落下人了,正在往这边赶,估计马上就到。」 周幼棠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大巴,借着路灯发现上面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应该是今晚来看节目的军属。112师部太偏,为方便家属就业和孩子读书,家属院建在了距离这儿50公里的燕郊。 周幼棠不免又想起孟宪。 刚刚实地考察结束,112师部领导邀请他留下用餐,车一开回师部,经过礼堂的时候,就看见了挂着军区文工团牌照的车停在那儿,于是后来再在礼堂里瞧见孟宪的表演就不奇怪了。 他看着台上的女兵,想起先前的几次见面,心想怎么就着了她的道。看上去既年轻又单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一句话没说的天衣无缝,提到了不该提的人,她就能见招拆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点儿也不笨,该聪明的时候很聪明。 这样的姑娘,会缺人追么? 周幼棠回过神,心想:也挺有意思的。 望着前面渐渐开远的车,他对小何说:「一会儿路边停下,换我来开会儿,这一天你也辛苦了。」 眼瞧着首长长出一口气,小何也稍稍放松,立马答道:「是。」 当晚,回到文工团时已经很晚了。 孟宪累得很,洗漱完躺床上,一夜倒也睡的安稳。 第二天是周日,再加上前一天刚结束演出任务,姑娘们可以休息一天。孟宪和小乔请假外出,陪小乔逛了几家百货商店,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本打算在外面下馆子的,但两人把带在身上的钱花的差不多了,只要掐着饭点回食堂吃。 回到宿舍两人嬉笑着收拾东西,刚准备午休,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值班员探进头来。 「孟宪,刚忘了告诉你,上午唐晓静来过了,来找你的。见你不在又走了。」 晓静来过了? 孟宪一怔,半晌哦一声。 值班员走后,孟宪在床边静坐了片刻,才脱了衣服躺倒床上。然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哄着自己睡着,意识却仍是清醒的,想着晓静为什么要找她。是有话要跟她说吗? 想到她可能跟自己说的话,孟宪更加睡不着了。在心里默嘆了口气,她翻身下床,去了传达室。问值班员要了电话,手指轻巧地转动拨号盘,听着细长地嘟嘟声,直到那头把电话接起。 「餵?哪位呀?」听声音,像是唐晓静的舅妈接的电话。 「伯母你好,我是晓静的战友。她……在家吗?」 「哎呀不巧,她中午刚坐火车回老家。」 孟宪有些惊讶:「她回老家了?」 「是呀。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没,我没什么事。谢谢伯母,伯母再见。」 那头晓静舅妈却叫住了她:「哎,你是那个叫孟宪的小姑娘吧?」 孟宪:「是的伯母,我是孟宪。」 晓静舅妈拖长音调哦一声:「那等她回来我叫她给你回电话哈。」 「好的,谢谢伯母。」 挂断电话,孟宪心头有几分乱。 晓静怎么突然回老家了?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还有,她为什么选在回老家前来跟她见一面?一时间许多疑问涌上心来,手指在拨号盘上摩挲良久,最终孟宪还是压下了再打一通电话的想法。 ———————— 作者有话说: 有一段时间没加更了,因为上一章更的过渡章,所以加更一次吧。 之前经常在留言看到大家说,不知道三叔是怎么喜欢上宪宪的。或者在其他小说也见到过类似问题,不知道男女主是怎么喜欢上彼此的。在这里分享下我的看法。在我看来,其实感情这个东西,不太需要理由的,也许对视一眼就能天雷勾地火。它可以来的很突然,也可以很漫长,是很主观的存在。但爱上一个人,并且决定跟ta相守一生,那一定是有理由的。我现在写到三叔对宪宪有好感(也可以说是喜欢),但距离他们终成正果其实这中间会是一个蛮长的过程。因为两人从各方面都相差很多,一开始三叔给的可能也并不是孟宪想要的,所以会有矛盾,会有纠葛,这就是他们慢慢爱上彼此的过程。我会给爱一个理由,一个过程,但喜欢这种感觉,我就觉得随意点吧,哈哈。另外说一下,这文大概会40w字往上,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会写的太仓促。 ps:因为周末加更了,所以下周更新时间调整一下,调整为周三、周六。 pps:前几天微信公众平台的后台为我开通了【流量主】的这个功能,开通之后会在正文下面附加一个gg推荐,介于正文和留言之间。可以的话,还请大家帮我点进去一下,增加一点曝光量的话,会有收入,捂脸。对于大家而言是免费的哈。谢谢大家!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0) 30、 错过了这次与唐晓静的见面,孟宪心里有几分遗憾。 好在没过几天,一封来自西北的信及时送到了文工团,是唐晓静寄来的。 孟宪结束排练,拿到信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拆开了信。 孟宪: 展信佳!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从燕城回到了庆安老家,是陪我妈回来的。前阵子她身体不适在燕城做了一个手术,现在恢復的也差不多了,开始想家,我便送她回来。 第87页 我是在回来的前一天才知道团里已经遍传我已经有对象的消息,思前想后了一夜,决定去找你。你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想说,这件事是真的。我确实在跟陈茂安试着接触,一段时间以来,关系还算良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隐瞒你,所以如数相告。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媒人想介绍我与陈茂安认识了,但那时我知道他与你的瓜葛,所以并未松口。这一点也请你相信我,那时我虽然急切,但从未想过掺和到你们两人的关系当中去。 陈茂安对你的感情,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正是因为见证了你们两个人,所以我才决定放弃这漫漫无期的相亲之旅。感情,在没来之前应该顺其自然,在来了之后应该水到渠成。在很多场相亲见面中,我放低姿态,巴望着别人给予我一份感情的行为其实是很愚蠢的。我累了,也倦了,在我做好回老家准备的时候,当时想介绍我与陈茂安的媒人,又来找我了。考虑到你与陈茂安已结束,这一次,我答应了。 孟宪,我并非为自己辩解。但我答应的时候,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不,这样说或许有些虚伪。但即便是有,也是非常渺小的。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对的。良好的教养让陈茂安对我礼貌,客气,但看得出来,他对我没有展露任何其他方面的好感。我亦是有我的骄傲的,所以也以同样的方式相待。 那次见面之后我们再无联繫,直到后来,他打来电话,约我看电影。这一次,我也答应了。 孟宪,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开始了,也不明白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转变。但我看得出来,他来约我的时候应是认真的,这让我感到受尊重,也有些动摇,在你与他之间动摇。我想,我不该如此。 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我也不知,如果未来这份关系需要跨出新的一步的时候,我该不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我知道,我与你是朋友,也应该对你坦诚,所以才写下这样。 过几天我便回燕城,已找到一个在百货商店站柜檯的工作。期盼你的回信! 读完了唐晓静的信,孟宪缄默良久,而后将信对摺,塞回了信封里。 她仰起头,望向天空。此时已进傍晚,阳光正在逐渐隐去,只余一线淡橙色的光芒,爬过这个小花园的枝枝蔓蔓。远处,不知是谁还在刻苦的练习着手风琴。一曲《山楂树》透过窗户,被轻风送了过来。 孟宪走在那里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许久,轻起身离开。 亲自听唐晓静证实了她与陈茂安之间的事后,孟宪的心情波动倒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她只是在想着,如何回復她。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孟宪去找了金鹤。 在文工团里,目前唯一能够让她放下戒备的人,就是这个亦师亦友的女人。而且她想,反正她也已经知道了晓静和陈茂安之间的事…… 金鹤很意外,她自认平常已经挺关心孟宪这个小女兵,但没想到她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谈过了恋爱。 这天上午刚结束排练,听孟宪说起这件事,金鹤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拿一双凌冽的凤目上下打量她,直到她被她看的有些尴尬了,才挪开视线,忍不住乐。 「你们这帮小女兵,真是到了年纪了啊,也会有这种烦恼了。」见孟宪脸红的简直要遁地,金鹤也不再打趣她了,转而问,「你跟陈茂安谈过了?到什么程度?有没有——」 「没有。」孟宪打断她的话,「我们——不算谈过。」 「哦?」金鹤困惑地看过来。 「只能说,是曾经互相有过好感吧。」孟宪脸微红。 「曾经?」金鹤着重重复了这个词,不解地问,「既然是曾经了,你还烦恼这些做什么?」 孟宪目光看向别处。 金鹤心下瞭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孟宪抿了下唇。不得不承认,金鹤说得对。 「我们已经说开,算是已经断了……」 「那也只是嘴上说清楚了,心里边其实还藕断丝连,否则你还难的哪门子受?」 是这样吗?孟宪有些茫然。 金鹤收好毛巾,看向孟宪。阳光下的年轻女孩儿眉目清晰,就连脸颊上那细细的绒毛也照的那样清楚,看上去精緻又耐看。年轻,真好。也只有这个年纪,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 嘆口气,她又说:「不管怎么说,你跟小陈已经没关系了。那小唐跟小陈谈朋友,就不是你该伤心难过的事。小唐也不该写这样的信给你,这算什么,徵求你的同意吗?有你的批准了她才跟小陈的关系才能进一步升华?你们这些小年轻,花样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尽管金鹤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孟宪却感觉心里舒服许多。 「金老师,那我——」 「你就回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牵扯到别人。你不是她的理由,也不是她的藉口!」 孟宪慢慢咂摸着金鹤的话,还有些没吃透。 金鹤却勐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回来例假怎么总是肚子疼。缓过这个痛劲,她见孟宪仍在一旁发愣,便问:「今晚上队里还有别的安排吗?」 孟宪摇了摇头。 金鹤点点头:「那你到我家来,我给你好好上上课!」 见金鹤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孟宪微窘,想说不用。但金鹤没等她拒绝,又说:「来之前不要吃饭,今晚涮火锅。」 第88页 孟宪:「……」 行,行吧。 金鹤说的家,是她在文工团家属院分的宿舍,跟另外一个单身女军官合住。女军官回老家探亲,现下只有她一个人。谢清缘这段时间又在南边出差,金鹤为了上下班方便,一直都住在这边。 孟宪推门而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鲜香微辣的味道,是金鹤在炒火锅底料。她看见孟宪进来,也不客气,直接使唤她:「刀功行不行?萝蔔和土豆洗了切片。」 孟宪哦一声,走过去看她案板上摆了那么多的东西,问道:「金老师,这些都洗吗?」只有她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多。 金鹤探头过来:「你看着洗。」 两人分工合作,一阵忙活之后,火锅上了桌。 金鹤拉着孟宪在桌边坐下,十分开心:「这两天一直馋火锅,但只有我一个人吃也太没意思,所以今天拉你过来。聊天事小,吃饭事大。」 孟宪早就猜着了。忍不住一笑,实际上她也很久没吃火锅,这会儿看着满锅的菜,连空气里都透着香气,味蕾瞬间就被唤醒。于是两人话不多说,埋头开吃。 吃完饭已经差不多快九点,金鹤不让她动手,自己在厨房收拾,孟宪就只好在客厅里熘达消食。因为是合住,客厅里摆放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只有靠墙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张黑白照片,是年轻时的金鹤和谢清缘。 孟宪驻足欣赏了片刻,回过头问金鹤:「金老师,您跟您爱人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金鹤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刚满二十,现在二十七了,你自己算算几年。」 「七年了。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拍的吧?」孟宪又问。 照片里的两个人虽然十指交缠,但脸上都有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涩和赧然,瞒不了人。 「这都叫你看出来了?」金鹤走过来,边擦手边笑。 孟宪点点头,私下里相处,她也放松了不少:「金老师,给我讲讲您跟您爱人的故事吧。我一直就特别好奇。」 金鹤笑觑她一眼:「不是说你的事儿么?怎么又掺和上我了?想得美。」 孟宪浅浅一笑,说:「其实,上午跟您聊完,我也就想明白了。您说的对,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想再多也是自寻烦恼,而且也会成为别人的烦恼。其实,我已经想开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合适,孟宪卡壳一般看着金鹤。 金鹤被她逗乐了:「你这不像想开,倒像是在跟我做检讨。」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说,「其实说给你上课,但感情这回事儿,谁又能说的清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笑,「就我跟我爱人,我们认识七年了才结婚。这期间吵了无数次,分分合合无数次,很多次我也觉得自己想开了,决定要跟他分开,但现在不还是跟他结了婚?」 孟宪听的有些新奇:「谢工会跟您吵架?」毕竟看着是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 「怎么不会?」金鹤好笑地睥她一眼,「不过,嗯,一多半都是被我逼急才吵的。」 金鹤是个急脾气,话说到这里,干脆就把自己与爱人谢清缘的来龙去脉交代了。 「我是刚进军艺进修的时候认识的我爱人,那时候还不到二十,跟你一般大,不过应该比你成熟一些,在这之前我已经当了六年兵了。」 关于这一点,孟宪记得当时帮金鹤准备婚礼的时候,听她偶然提起过。她是在七岁的时候因一场车祸没了双亲,在舅舅家长到十三岁,小学毕业那年凭藉常年在学校宣传队跳舞练就的一身本领,被前来招人的文工团给选中,从此入伍当兵,成了国家的人。在部队七年,凭藉优秀的业务能力提干,后又被选送至军艺进修两年。 「方曼辉,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是我大学同学。」 金鹤忽然问,孟宪愣了下,点了点头。 「就是她把我爱人介绍给我的。」金鹤说,「她比我大一岁,那时候也是刚处对象,那天她和她对象还有另外一个人来学校,我们四个一起吃了顿饭,过后就认识了。这个人就是我爱人,方曼辉当时处的对象你也见过,就是那个周幼棠周主任。说起来,这一对也没比我们消停到哪儿去。」 听她提起周幼棠,孟宪有一瞬的失神。 「我这个同学,总说她是我们宿舍谈对象最早的。其实我知道,她光追周幼棠就追了小一年半,那时候我已经跟我爱人在一起了。不过争这个也没意思,所以每回她说,我就听听,从不戳穿她。」金鹤笑的有些狡黠。 这些孟宪都是第一次听说,不免有些好奇。 「怎么会追这么久?」她听见自己问,问完有些后悔,似乎不该贸然打听别人隐私。 「不知道啊。不过周主任这人你也是见过的,长相不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谁想追就能追。」金鹤摊在沙发里,手捂在小腹上,皱了皱眉说,「那时候我们宿舍四个人都谈对象了,数我跟她最折腾。不过周幼棠有本事,人两人吵架从来没有超过两天的,有的时候甚至不隔夜。我老同学说,没有他哄不好的人。相比之下,像我爱人就没这份能耐,给他两天也不一定能发现我在生气,所以有时候也挺羡慕我这老同学的。那时候我们宿舍就有这么个说法,谈恋爱跟周幼棠这样的人谈,结婚跟谢清缘这样的人结,这样人生就无憾了。」 第89页 怀念了一会儿青春年少的时光,金鹤才意识到孟宪的沉默。侧过头一看,发现她正看着她在发呆。 「想什么呢?」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 孟宪这才回神,躲了下金鹤的手,嘴角扯出一个笑:「没想什么,听您说呢。」 金鹤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本想问她,但想了又一想,还是作罢。她看着孟宪,也是笑了一笑。 这一晚,两人聊到挺晚,聊到忘了时间。 孟宪一开始还很有精神,但等到吃火锅时喝的那点儿米酒的酒劲上来,就有些撑不住了,不知不觉地就在沙发上睡着,一下子睡到夜里两点。醒来后发现自己平躺在沙发上,脑袋下枕了一个枕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应该都是金鹤为她准备的。睁眼看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路灯灯光,又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起床号响。 孟宪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响,睁开眼一看,是金鹤要喝水,不小心把杯子碰到在地上了。见她弯腰似有些困难的样子,孟宪忙起身,帮她把杯子捡起来,递给她的时候,才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甚至冒汗珠。这大清早的,屋里暖气也不够热,怎么会冒汗呢。 孟宪一下子清醒过来,握住她的手:「金老师,您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金鹤捂住小腹,声音也不如以往有气势了:「我来例假了,痛经。」 孟宪身为女人自然很懂:「沖杯姜糖水喝吧。」 金鹤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说:「炉子上烧的有水,等水开了帮我沖一杯,沖完你就去出操吧,我先上个厕所去。」 「好的,我知道了。」 孟宪一边应声一边行动,穿衣服梳头髮外加切姜泡茶,全部都弄好了之后,她才意识到金鹤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 孟宪没急着走,在沙发上等了两三分钟,还不见金鹤出来,她走上前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没有人应。心里有几分担忧,孟宪试着推了下门。 「金老师——」 门边似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孟宪使用推了下,才看清挡住门的是什么。是金鹤,她整个人都斜躺在地上了,看样子已经昏迷了过去! 孟宪脸色刷的白了,试着叫醒她。叫了几下没有成功,孟宪意识到自己得找人帮忙把金鹤送去医院,慌忙中赶紧下楼。敲了几家的门,终于找了一个女军官。 此时此刻,她魂都快要没了,只哆嗦着挤出两个字:「救人!」 女军官被孟宪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她了解的事情的原委之后很快就联繫了舞蹈队的宋队长。 幸好是早上,团里的车子都没出去,宋队长要来了一辆,用最快的速度将金鹤送到了军区总院。送到急诊没多久,就查出让金鹤晕倒的罪魁祸首——宫外孕,必须马上手术。 听到手术二字,孟宪刷的出了一身冷汗。 ————————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习惯周二、周五更了,所以这周还是按照这个时间来吧,本周没有加更。 以前写文的时候,总是极力避免男主在女主之外的感情,比如跟前任的。现在可能是年纪见长,觉得这也不是这么不可接受。毕竟大家都是人,哪能没点过去的,所以该涉及的时候,不会避讳。 预告下,下章宪宪要在三叔面前仙女哭了,大家可以期待下……(不期待也没关系……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1) 医生拿出知情同意书来签字,但在场的没有一个跟金鹤有直系和旁系血缘关系的人在,最后还是跟来的舞蹈队宋队长大手一挥,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把金鹤送进了手术室,宋队长转过身,一脸严肃的说:「得尽快通知小金家属。」 可话音一落,真正的问题却来了。 金鹤甚少在团里提起她家里的情况,除了几个参加过她婚礼的舞蹈队姑娘们见过谢清缘,大部分都是不知其庐山真面目。而且谢清缘工作保密性极强,知道他工作单位的也没几个,再详细的更是无从得知了。 宋队长想了想,留下小朱教员和小乔在手术室外等候,便让在场唯一参加过金鹤婚礼的孟宪跟她走。两人一点没有耽搁,坐着送金鹤来医院的小吉普,飞快地赶到了701所家属院。见外面有人站岗,宋队长便知这事情可能不太简单,连忙带着人上门岗交涉。 门岗的人对他们倒是客气,但并不轻信,听他们说完第一反应不是帮忙联繫人,而是要看他们两人的证件。宋队长把军官证露给他看,又让他察看了下吉普车的牌照,确认是文工团的无误后,才操起了电话,要了701所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值班员把事情详细地向那边汇报了一番,挂了电话,说:「谢工目前不在所里,具体情况我已经都像所里办公室的主任反映过了,他会帮忙联繫的,有消息了通知你们。你们留个联繫方式吧。」 「能不能直接联繫到谢工本人?」 「抱歉,暂时不能。」值班员也非常为难,但这所里的事儿他们都清楚,上下级间保密非常严格,不是他想帮就能帮的。 「那——能不能联繫到跟谢工关系非常近的同事?请他们转达?」宋队长退而求次。 「如果你们有认识的,我可以帮忙联繫,如果没有……」 第90页 宋队长与孟宪两人面面相觑。显然,此方法在这儿行不通。 「这样吧,你们还是回去等消息。陈主任说了会帮忙联繫,也请你们相信他,毕竟事态严重,所里肯定都有考量。」值班员安慰她们道。 无奈,宋队长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又追问大概何时能有回覆。 值班员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宋队长脸色阴沉了些许,但也没再说什么,叫上孟宪离开了。 车上,宋队长说出自己的担忧:「金教员家属的单位应该是保密级别较高的,那边说了会帮忙联繫,但应该也会比较慎重。真等联繫到人了,恐怕也得过个一两天。」 「那怎么办?」孟宪皱着眉头问。 「等我回去向团长汇报一下吧。或者等小金出了手术室,醒了再问问她。不过,以小金的脾气——」宋队长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此时正值中午十二点半,虽阳光普照,但仍挡不住飕飕冷风。孟宪沉默地看着窗外,内心是一片焦灼。此时此刻,她内心是有些自责的。从昨天开始金鹤的脸色一直都很不好看,她如果早些发现她的问题,敦促她去看医生,或许还能避免…… 孟宪越想越后悔,呆愣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当车子从燕西饭店门外驶过时,脑子里忽而有一道灵光闪过,孟宪想起了一个人。 孟宪感觉自己眼皮子跳了下,她连忙伸手扶住了窗棱。平復了片刻,她对宋队长说:「队长,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上次在金老师的婚礼上见过他,他应该跟金老师和她的爱人很熟。」 宋队长立马问:「叫什么?能立刻找到他吗?」 孟宪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听金老师跟他聊天。他……工作应该挺忙的。」 「那还是算了。」宋队长说。 孟宪嗯一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而宋队长这边想了想,却叫司机停下了车。 「小孟,是这样。你现在试着去联繫一下这个人,我回团里跟团长汇报一下,我们兵分两路,各种方法都尝试一下,最后在医院会合。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孟宪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好。」宋队长松了口气的样子,拍了拍孟宪的肩膀,「那辛苦你了。如果联繫不到就赶紧回医院,不要到天黑,知道吗?」 孟宪咽了口口水,稳住心跳:「知道了。」 宋队长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孟宪几句,在一个公交站放她下了车。 孟宪也顾不得多想了。恰好有一个公交过来,她瞅了一眼,迅速地上了车。两站地后下车,来到了总参大院的门前。 总参大院向来守卫森严。外面看着虽简单不起眼,但想要进去也是颇费周折的。孟宪没有介绍信和接领人,单凭一个士兵证是进不去的。权衡了下,孟宪去了岗亭。说明情况后,请值班的军官给她接通电话,找周幼棠。 年轻军官抬头在她身上上下睃巡了一边,才拿起电话机。当然,他自然不会直接贸然地给她接到周幼棠那里去,而是打给了他的通信员小刘。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是紧急情况,绝大多数电话打到小刘那里,问题就会被解决。这一次也不例外。 挂了电话,年轻军官说:「周主任不在,有什么事你改天再来吧。或者你回去等电话,情况已经都向周主任说明了。」 孟宪不大放心:「都说清楚了吗?是他朋友的一个家属,在文工团工作,今天发生意外住院了,但一直联繫不到他的朋友……」考虑到谢清缘工作和个人隐私的关系,孟宪没好意思直接点出他的名字。但她想,她描述的这些特徵,应该够明显够独特了。 年轻军官注视着孟宪那张漂亮的脸,多了几分耐心,玩笑道:「都按照你教的说的,你觉得说清楚了,那就说清楚了。」 孟宪脸颊微热地点了点头。心想就这样吧,反正也没报什么希望。 此时,值班室的电话又响了。孟宪不便打搅别人工作,便打算离开了。可刚推开值班室的门,就被值班的年轻军官叫住了。 「同志,周主任请你进去。」 孟宪:「……?」 虽然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但孟宪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周幼棠的办公室。 到的时候周幼棠还在领导办公室里开会尚未回来,孟宪经通信员小刘的示意,就坐在靠墙的一排长椅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大概不到五分钟,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临近。几乎是门从外面推开的同一瞬间,孟宪刷的一下从长椅上起立。这过分慌张的动作制造出来的响动,引得进门的周幼棠直接就向她看了过来。 孟宪脸忽然就涨的通红,但好在脑子还在转。她匆匆忙忙抬起手,敬了个礼。 「首长好。」 周幼棠轻点了下头,那意思就是知道了。孟宪颇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往后站了站。 「把这份公文发下去,各级传阅。通知大家明天上午开会,布置具体工作。」把手里的文件交给通信员小刘,周幼棠回过头,示意孟宪,「你跟我进来。」 孟宪不敢耽搁,跟上去,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坐。」 依旧是靠墙那排沙发。 孟宪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刚刚小刘大概跟我说了下情况,说的也不清楚。现在你详细跟我说一说,金鹤为什么住院?」周幼棠坐回办公桌,一边翻着桌子上批下来的公文,一边说道。 第91页 孟宪能看出来他很忙,也就不敢多占他的时间了,赶忙说:「医生说是宫外孕,突然晕倒的,送到医院就直接进了手术室。情况比较兇险。」 周幼棠眉峰微蹙:「现在脱离危险没有?」 「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在抢救。我们队长的意思是,要赶紧通知到谢工程师。可能也是怕……」 周幼棠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孟宪。 「您能帮忙联繫到谢工程师吗?」孟宪脸色发白,小声地发问,「我们去过701所家属院了,找了所办公室陈主任,说是会帮忙联繫。但这不是小事,我们队长担心那边会因为慎重对待耽搁了时间,所以想再找别人联繫一下。」 这并非宋队长多虑。 据他所知,谢清缘现在应该正带队在某个地方做实验。新歼已经到了攻坚关头,这个时候有一点小小的变动,可能都会对实验带来致命的影响。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再慎重都不为过。 周幼棠没跟她解释那么多,只是说:「我打个电话问一问。你先坐下。」 孟宪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而不自觉地站了起身,看着周幼棠拨号,她听话地坐回了沙发。 周幼棠直接打给了701所办公室,把情况又说明了一遍。本来那边已经在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了,接到他的电话后,立马表明态度,说会立刻商议解决。而且果然如周幼棠所料,谢清缘现在正在西南边区的一个飞机厂做落震试验,全封闭。 「那您看,我是否方便跟他通个电话?」周幼棠问。 那边又说了什么,周幼棠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后,转拨总机,直接要了飞机厂的电话。 接通后,嘟声一直在响,连孟宪都听得见。许是响的时间过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随着这嘟声跳动了。 也许是她的心跳声太响,周幼棠又向她看过来一眼。下一秒,电话接通了。 「我找谢清缘。」他看着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孟宪也忘了挪开视线,静等着那一头的结果,结果周幼棠没说几句,却把电话给挂了。 孟宪一时不解:「怎么——」 「他还在厂房里,已经有人去叫他了,等会儿会回过来。」 「……嗯。」 如此一来,只能等待了。 孟宪在一旁安静坐着,周幼棠批完了手里的公文,抬起头,看了看她,说:「渴了自己倒点水喝,茶壶和杯子都在那边柜子上。」 孟宪怔了下。 「我不渴。」她说,「谢谢首长。」 「嘴皮子裂开了。」他说。 孟宪脸一红,立马屈起手指去碰嘴唇。触感微微扎手,果然干裂了。深抿了下双唇,她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周幼棠手边空着,也给他倒了一杯。 「谢谢。」 「不用谢。」她小声回。 坐回沙发上,孟宪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小小的吞咽声,衬得这个房间愈发安静了。一开始还好,可时间久了,这样的沉默就让人觉出几分尴尬来。 孟宪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旧事,学周幼棠一般淡定,只是眉眼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局促不安来。一杯水也很快见了底,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刚坐下,就听见周幼棠问: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他头也没抬。 孟宪一愣,说:「上次在金老师的婚礼上见过您。想着您跟金老师还有谢工应该是不错的朋友。」 周幼棠闻言只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孟宪却觉得他的笑容,似是有一种嘲讽的意味在里面。这使她有些紧张。 她答的不对吗?但,这确实是她所想呀。 孟宪正摸不着头脑,电话铃声终于响了。周幼棠接了起来。 「喂,清缘,是我。」 孟宪仔细聆听着周幼棠打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忽而转过头来,把电话给了她。 「他要跟你说话。」 孟宪连忙接了过来,电话里谢清缘的声音有些喘,应该是直接跑过来的,上来就直接问金鹤情况如何。孟宪也没时间想别的,将金鹤的情况如实相告。谢清缘在那头千恩万谢,说幸好当时孟宪在场。如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谢清缘这话说的真情实意,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哽咽。 「小孟,我真要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 孟宪原本还是有些自责的,听见这番话,不知怎么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跟着涌了上来。 「我……我是应该的。您不用谢我。其实,也怪我……」 「不,谢谢你。」 谢清缘再三道谢后,请孟宪把电话再递还给周幼棠。 孟宪依言照做,准备把电话给周幼棠的时候,才想起原来他一直就站在旁边,听着她跟谢清缘讲电话,那也就是说,她刚刚的失态也被他悉数看了去。 孟宪微微张着嘴,有些吃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轻轻颤动着。发了几秒的愣,才把听筒递了出去。 周幼棠神色平静地瞧了她一眼,接过了电话。孟宪迅速地站到了一旁,用衣袖擦眼泪。情况紧急,两人也没有多聊,但也总算是通知到了。 挂了电话,周幼棠看着孟宪,说:「哭什么?怕了?」 孟宪本来对周幼棠是充满感激的,正想谢谢他,听了这话又用手擦了擦眼泪。眼角不再有泪流出,只是鼻子一抽一抽的,小巧的鼻尖红红的。 第92页 「没、没有。我没怕。」她声音暗哑地说,「只是……没控制住眼泪……」 这还叫没怕? 周幼棠无意强迫她承认,只说:「行了,不会有事的。」语气很笃定。 孟宪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幼棠见她缓了过来,拨通了内线,把小刘叫进来交代了一番工作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对她说:「回不回医院?我送你过去。」 孟宪自然是不好意思麻烦他:「谢谢周主任。我自己过去就好。」 「并不是只送你。」周幼棠打断她,「去瞧瞧你们金老师,有什么紧急情况,替谢清缘拿个主意。」说着,觑她一眼,用很平淡的语气问,「金鹤一直说你很懂事,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听听我的话?」 孟宪微窘,想说金老师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关于她的话? 但她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用手背拂了下脸颊,似是要掩去那一丝绯红,孟宪点了点头。 —— 作者有话说: 金老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孟宪:金老师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三叔:有本事你问问你金老师说没说过这种话? 孟宪:没本事(委屈巴巴.jpg) 三叔:小女兵死犟,但哭起来还是很美的。 ps:下次更新下周二。 pps:请大家看文、留言、点gg,谢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2) 因是私事,周幼棠并没有叫小何来送,而是自己亲自开车。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金鹤已经送回了病房,麻醉药效还未退去,仍在昏睡当中。周幼棠见状,直接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孟宪没跟去,而是留在病房陪着金鹤,没过一会儿,小乔和小朱教员提着两大壶开水回来了。 看见孟宪,小乔便问:「通知到金教员的家属了吗?」 孟宪点点头,轻声说:「通知到了。说是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小乔哦一声,又小声在她耳边说:「医生说,金教员以后只剩下一侧的输卵管了。」 「另一侧的呢?」 「切啦。说是扎进去一个针管,抽出来的都是黑煳煳的血,看着吓人极了。」 孟宪也莫名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要切输卵管?是因为宫外孕吗?」 「对啊。说是本来应该在肚子里着床的卵子,卡在输卵管里了。必须得切了,否则威胁生命呢。」 小朱教员正在忙金鹤擦汗,闻言忍不住哂笑道:「什么肚子里?那叫子宫!你们两个小姑娘懂什么,别瞎说了,吵着金教员休息。」 小乔被训斥了一番,背着小朱教员偷偷吐了吐舌。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以后再想怀孩子只能用剩下的那一侧输卵管了。」 那万一,另一个也卡住了怎么办? 孟宪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后悔的不得了,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摇走了。 孟宪回来没多久,宋队长也回来了。说是已经通过团长与701所领导的沟通,直接向谢清缘所在的飞机厂通了电话,得到他已经返程的消息。 「看来是有人快我们一步。」宋队长笑眯眯地问孟宪,「是小金的那个朋友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队长话音刚落,周幼棠就陪着医生过来了。 宋队长一看就看见了这个挂着中校军衔的男人,走上前问道:「您是?」 「我是谢清缘的朋友,代他先来看看金鹤。顺便替他谢谢团里的领导和战友,这次多亏你们了。」他说着,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宋队长一点也没将这个男人跟孟宪所说的在金鹤婚礼上遇见的那个人联想起来,」谢工程师应该能直接回来吧?我听说他已经坐上回来的火车了。」知道了谢清缘的工作单位,宋队长总担心他会被什么事儿给绊住脚。 「直接回燕城,明天傍晚就到了。」周幼棠说,「今天也辛苦你们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那哪儿行啊。就让我们队里小朱也留下吧,有她在,有什么事儿也方便。」 「也好。」周幼棠抬眸,看小朱教员一眼,「辛苦了。」 小朱教员被看的竟有几分脸红。 「没什么,都是战友也是朋友。」说完就劝宋队长、孟宪和小乔回去歇着,还很关切地问孟宪,「小孟忙到现在午饭都没吃吧?赶紧回去吃点吧。」 孟宪立刻表态:「没事的,我……也不饿。」 其实她心里还不放心,很想留下来照顾金鹤。但眼下,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周幼棠还在这里。 孟宪决定跟着宋队长回去,但心里想的却是: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声谢。 眼看着其他人都离开,小朱回过头,先是忙活了一通金鹤,把她上下都收拾好,才矜持地跟周幼棠攀谈。 「您是谢工程师的朋友吧?多谢您对金教员的关心。」 「你客气了。这也是我应该的。」周幼棠说着,观察了滴管,「点滴快打完了,我去叫护士。」 小朱嘴里说着好,目送他离开病房,心里多少有些意犹未尽。 这边,周幼棠通知了护士换瓶,却并未急着回病房。 第93页 他站在楼梯后的窗前,点燃了一支烟。透过窗外的斑驳光影,看见医院大院里人来人往,却唯独少了那一抹纤细的身影。 突然的一场病,金鹤被医生勒令住院休养。 一是宫外孕术后恢復,二是长期劳累导致身体各项机能下降,亟需调养。饶是金鹤再想当女强人,为了以后生孩子着想,也得服软。谢清缘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显然是有点受刺激。 同样受到惊吓的人还有孟宪。她是亲眼目睹金鹤倒在卫生间里的,手术前又听医生说了许多须知事项,知道这病情有多兇险,当下不觉如何,回到文工团以后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有一晚竟然梦到金鹤被开膛破肚,浑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被惊醒后再也没能入睡。这种情况,直到她腾出时间去医院看望了金鹤两次,才有所改善。 金鹤住院的前几天,孟宪因为排的有演出任务,多数时间都忙着在演出驻地和文工团大院间来回奔波。第一次去看望金鹤的时候是晚上,匆匆忙忙的没顾上说几句话,大半都是谢清缘在拉着她说感谢。第二次去的时候是周末,她跟小乔一起去的,于是就变成了谢清缘拉着她和小乔一起说感谢。 孟宪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谢清缘说:「谢工,您别再谢我了,您一说谢,我就想起那天的事儿,晚上回去,估计又要做噩梦……」她说的情真意切,似乎真的挺为这件事儿烦恼的。 金鹤在一旁哈哈大笑,伸手拍了她老公一下:「行了,你别再把我的姑娘们给吓着了,快点回家给我做饭去。」 谢清缘挠挠后脑勺,摸了摸妻子的脸说:「那你好好的啊,我做好饭就过来。」 眼瞧着谢清缘依依不捨地走了,小乔回过头对金鹤做了个鬼脸:「那你好好的啊!」 金鹤点了下她的额头,脸上竟有几分羞怯。 「别取笑我了,喏,这是别人来看望我的时候带过来的水果,去洗洗吃。」说着递过来一个篮子,小乔很开心地接了过去。 孟宪在一旁笑看着,替金鹤掖了掖被角,问她:「金老师,你还要住多久的院?」 「下个星期就出院了,平常忙习惯了,待久了不动弹感觉很难受。」 孟宪皱皱眉:「我觉得,您还是再调养一段时间吧。团里那边也耽搁不了多少,而且大家知道您生病都挺担心的,平常排练起来也认真了不少……」 金鹤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让她宽心,但手底下的姑娘们是什么样,她心里是清楚的。她笑了笑,拍了拍孟宪的手:「行了,你别安慰我了,我是真的恢復差不多了。说起来,这回真是要感谢你,那晚要不是你住在我家,第二天早还替我留了个心眼,我现在估计……」 「那只能说是您吉人自有天相。」孟宪打断她的话,甜甜一笑,「没白蹭您一顿火锅。」 金鹤失笑:「等我出院了,别说一顿,十顿也没问题。」想起什么,她又问,「我听我爱人说,那天是你找到周幼棠周主任通知的他?」 孟宪心一紧,忐忑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想着找他帮忙的?」金鹤十分好奇。 孟宪猜到金鹤知道以后可能会问她这件事,也早就想好了答案:「那天周主任不是来参加您的婚礼了么?而且,您晕倒前一天晚上,还不是跟我说了您跟谢工还有他的事。所以第二天,我就首先想到他了……」 她说了一半实话,一半假话。实话是因为上面这些她确实考虑过,假话是,她最先想起他,却不是因为金鹤,而是因为她自己,她跟他。 但显然,这样的说法是行得通的,金鹤很快释然:「那你倒是挺聪明的,这么快就找着他了。」 孟宪笑笑,说:「我就是碰运气。」 金鹤也笑了笑,说:「都是机缘巧合,只能说我太幸运了,阎王爷不收我这条命。」 「什么阎王爷,金老师不要瞎说,快呸呸呸!」端着一篮子水果进来的小乔就听到三字,忙嚷道。 金鹤十分配合的呸了三声,看到她洗好的水果,惊讶道:「我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把这篮子水果都洗了,吃的完吗?」 小乔嘻嘻笑:「吃得完吃得完。」 「你呀!」 这两人顾着玩笑,没有注意到一旁孟宪的神情。 她看向窗外,脸上有迷惘,一闪而过。 在金鹤出院前,孟宪又去医院看了她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忙着演出,临近年底了,文工团的演出任务是一波接一波,所以难得有个休息日,孟宪只想赖在床上不起。 跟她同样累的小乔却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吃过早饭了就来挖她起床,让她陪自己出去。孟宪这才想起昨天答应了小乔,今天要陪她外出。奈何实在太累,她扒着枕头耍了会儿赖,到了临近中午才起,两人索性就在团里食堂吃了午饭才出门。 这天是难得的好天,太阳热烈,照在人身上也暖和和的,让劳累了许多的孟宪感觉舒坦不少。她靠在小乔肩膀上,问她去哪儿。 小乔是要去她姨夫家。前段时间她小姨回乡探亲,小乔妈妈就托自己妹妹给女儿捎了一个包裹。到了这个时候,孟宪才知道小乔在燕城还有亲戚,而且也是当兵的。据说官儿还不算小,小乔进文工团的事儿就是他给托关系办的。 两人坐了十几站地又步行了数百米才找到小乔姨夫住的大院。小乔门岗打接领电话,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第94页 「听我姨说我妈给我寄来了好多牛肉干。这下可美了,以前晚上饿的睡不着只能挠墙,现在能爬起来啃牛肉干啦。」 孟宪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你就知道吃,什么时候才能瘦下来?」 「再说再说吧,先填饱肚子要紧呀。」 小乔十分不以为意,孟宪忽然有点想不明白,她来文工团到底是干嘛来了。 两人聊着,没多久接领小乔的人就来了。是她十六岁的表弟。 表弟长的高且瘦,穿一身还算新潮的运动服,吊儿郎当地往这边走。 「你不能自己进来啊?每回还得我接你。」表弟一脸不耐烦地沖小乔喊。 小乔也不甘示弱:「这话你跟门岗说去啊,你沖我嚷嚷什么呢。」 「你不当兵的吗?当兵的干嘛还拦你?」 「我怎么知道。」小乔白他一眼。 「那……牛肉干分我一半,不然不领你进去了。」表弟开始讲条件。 「想得美你。」小乔懒得搭理他,但又不得不为孟宪介绍她,「我表弟,小峰。」 孟宪跟他打了个招唿。 小峰这边也是忽然发现他表姐身后还站着一美女,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谁呀?」小峰问他姐,眼睛却一直盯着孟宪,嗓门低了不少,似是怕吓着她。 「我战友。」小乔答的十分敷衍。 「我知道你战友,叫什么呀?」小峰急问。 「叫什么管你什么事儿?」小乔侧挡在孟宪面前,指着小峰对她说,「你别理他啊,小毛孩一个,一见美女就特来劲。」 孟宪不以为忤,只是笑笑:「你去拿吧,我在外面等你。」 小乔点点头,回头一拍小峰肩膀:「赶紧走。」 小峰原本站在小乔另一侧偷看孟宪,见他表姐走开了,立马伸出手:「来都来了,认识一下呗……」 话音刚落,小腿就被人勐地踢了一下,疼的他皱眉弯腰,还没缓过劲来,就被表姐小乔扯着耳朵走了。 「你扯我干吗?松开!美女姐姐……我认你做姐姐成吗?」 孟宪被这两活宝逗的忍俊不禁,微笑着目送着两人走远,心里想起自己的弟弟了。这么一算,她也有好久没回家了,年底太忙了,但久不着家也想家,哪天请假回趟家合适呢? 孟宪正百无聊赖地在心里盘算着,忽有一辆车沿着她们的来路开了过来。她闻声探头瞥了眼那坐在车里的人,发现穿着便装坐在副驾上的女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等车再开的近一些,孟宪终于认出那女人是谁。是方迪迪的小姑,方曼辉。 孟宪是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方曼辉的,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大院的大门,不见有任何标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方曼辉下车后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地往里走,经过大门的时候连证件也没有出示,能够这样自由出入军事管理区的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常来,要么就是住在里面。 趁方曼辉没有留意到她,孟宪在心里大概猜测着。而就在这时,又有一辆车从同一个方向开了过来。这一次不用看车上的人,单看车牌号孟宪就知道是谁。 她稍稍一愣,没想到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周幼棠。然而想到刚刚进去的人,她似乎又明白什么了。 周幼棠是到了近前才瞧见孟宪,心里头自然也是有些意外的。他下了车,跟司机小何交代了几句,提着行李走到了她的面前。 孟宪本来想装作没看见转过身,只是迟了些,就被他的视线逮住了。只能待在原地,向他敬了个礼。 「首长好。」 因是在大门口岗哨前,周幼棠抬手回了她个礼。 「大中午的站在这儿做什么?」他问她。 孟宪答:「来陪战友取个包裹。她进去了,我在这里等她。」 「那就好。」他语气平淡的调侃,「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叫你找到这里来。」 孟宪脸微红:「没什么事,首长您忙吧。」 周幼棠被太阳晒的微眯了下眼,「你们金老师怎么样,出院了没有?」 「前天刚出院,这几天在家里休养。」 周幼棠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样?」 孟宪被问的有些莫名。 「我……也挺好的。」下意识地挺直腰腹,又说,「首长,你有事要忙吧,不打扰您了。」 周幼棠再迟钝也知道这会儿她是在赶自己走。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忙?」他要笑不笑地问。 孟宪:「……我猜的。」她亲眼看见的。 「这么聪明,要不再猜猜看,我准备忙点什么?」 孟宪:「……」 周幼棠很不喜欢她在他跟前自作聪明的样子,但瞧着她闷不吭声,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上回在701所家属院见到她时的情景,心里稍有的一些不痛快,也散了大半。 他看着她,松开了微蹙的眉头,说:「这边人少,去岗哨下面站着等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孟宪望着他离开,心里头反而没有轻巧多少。呆立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往岗哨下面走。 ———— 作者有话说: 作者:emmmm……宪宪啊…… 孟宪(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吃醋!!!! 作者:…… 第95页 方曼辉:…… 三叔:emmmmm。 孟宪:oo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3) 33、 大院里,周幼棠快步回了家。原来,这没挂任何标识的大院就是国防科工委一号院。 这一回,他几乎又是小半个月没回来。先前是忙着各处调研考察选址,大前天又飞了一趟徽南,刚刚才回到燕城。在徽南,有一个全军最早建立的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总部领导派他去参观学习,特意嘱咐要把教训和经验都带回来。经验自然是有,但看上去似乎教训更多。 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发现了问题。基地的整体建设理念拔的很高,然而在实践当中却没能真正发挥作用,变成部队的磨刀石。他去的时候某师整师过来演练,结果一问原来是借用训练场进行实弹射击,好好的一个现代化训练基地,被当作一个训练保障单位来用,实在可惜。 有的时候是思想理念跑的太快,现实难以追赶。有的时候却是现实的基础已打好,新的理念无法深入人心。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时间、时间、最缺的怕也就是时间。所以他这会儿还真没功夫想别的。 一路思考着,周幼棠走到了单元楼下。正要进去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过来了两个人,细瞧了一眼,他停下了脚步。 对方也看见了他,抬手打了个招唿,脚步快了几分想走过来,碍于手里边扶了一位老人,只能慢慢地走。也亏得周幼棠耐心,等两人临近了,上前虚扶了一把。 「不要,不要扶。」老人推了他手一把,看了他一眼,目光是全然的陌生和小心翼翼。一边提防着他,一边迈着缓慢的步伐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稍事休息。 周幼棠这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老人是方曼辉的亲姑姑。她跟老伴退休前都在国防科工委工作,退到二线后仍住在这里。小时候方老爷子曾外调过几年,几乎举家都搬了过去,只有方曼辉一个人留在了燕城,当时就住在姑姑家,是以感情非常好,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探望。也是因为此,当初两人才会相遇。 早在认识方曼辉之前,周幼棠就跟老人比较熟,因为老人及老伴与他的母亲都是同事,经常往来,所以绝没有见着他了不认识的道理。 「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跟在后面的方曼辉。 方曼辉见着他很高兴,聊起姑姑的病情,却是一脸愁容加无奈:「先前是中风,好了之后腿脚不行了。近几个月又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好些人已经认不出来了,就连我有时候也得想半天。」 周幼棠再次看向老人,目光有一丝怜悯。他还记得当初老人跟母亲一起工作时风风火火的样子,不过几年的功夫,一个老年垂暮,一个斯人已逝。 「去医院检查了没有?军区总院或者协和,我有认识的大夫。」 「都去过了,医生也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方曼辉倒是一脸坦然,显然已经接受。她看着周幼棠,问他,「出差了?」 「去了趟徽南。」抬起头的时候,周幼棠表情已恢復如常。 「很忙吧?」 到今天为止,方曼辉感觉自己怕是有小两个月没见过周幼棠了。而他似乎也没有找她叙旧的意思,这里头代表着什么,她再傻也明白了。 「习惯了。」周幼棠摘下帽子,看向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也是刚刚。稍晚一会儿,估计在门口就能碰到你了。」 她轻声说,却见身旁的男人仿佛一怔,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等她来得及问,他已回过神,对她说:「上次你去东南给老爷子带的土特产,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下回别这么麻烦了,搬来搬去也不方便。」 方曼辉听的心里头有些闷堵,但脸上还是带着笑:「这是我的心意,你也得管?」刺了他一下,她转移话题道,「我听人说,金鹤前些天住院做了个手术?」 周幼棠点点头:「没什么大问题,我去瞧过了。」 「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也该去看看的。」 问完,才意识到这么说话已经不合适。他以什么身份通知她呢?再看周幼棠,果然他只轻笑了下,没有说话。方曼辉就讨厌他这样,什么时候分寸都把握的恰到好处,一丝遐想的余地也不给她留。 「天还是凉,遛一会儿就带老太太回去吧,别冻感冒了。」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走了。 方曼辉嗯一声,弯腰去扶姑姑,却见老人自己站了起来,向周幼棠伸了伸手。周幼棠见状,忙握住了,半扶着她站了起来。 老人像是重新认识了周幼棠一样,浑浊的眼睛里也有了光:「小曹啊,这是小曹啊?」 周幼棠还没听清老人说什么,方曼辉却是脸色大变。 「姑姑,这是幼棠,周幼棠。」她大声对姑姑说。 老人却跟没听见一样,瞅瞅她,瞅瞅周幼棠,对他说:「小曹啊,好久没来家里了。」 周幼棠这回听明白了,这是把他认成别人了。他笑了笑,对老人说:「这段时间忙,没时间上家里看您。您老身体好好的,以后我多去瞧您。」 老人哎哎地点着头,动作缓慢地抓着方曼辉的手放进他的手里:「好好的,我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 方曼辉心怦怦直跳,想把手抽出来。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在姑姑认错他的情况下,跟他有这种近距离接触。可周幼棠却虚虚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有干燥的温度。 第96页 「行,老太太,咱们都好好的。」 听着他大着声音哄老人,方曼辉忽觉一丝难堪的心酸。想去抓住什么的时候,他已松开了她。 因为忙着金鹤和演出的事儿,孟宪有一段时间没跟岳秋明见过面了。 每次他打电话过来,孟宪都是仓促说两句就挂了,到最后岳秋明已有些不悦。 「孟宪,你要是不愿意见我或者跟我出来,你就明说。」电话那头,岳秋明无奈道。 「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都不太有空。」 孟宪有些抱歉,心里也有些没底。忙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岳秋明。 岳秋明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此刻听她示弱了,便缓和了语气:「你是有多忙啊。」他失笑,「那行吧,等你有空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孟宪嗯一声,心里竟有种逃过一劫的松快。 「会给我打吧?」 「……会的。」 岳秋明笑笑:「还是我给你打吧。」 挂了电话,孟宪的心情反而更有些沉重了。 她意识到,她跟岳秋明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负担。也许,不能再这样下去。 在这之前,不是没想过直接拒绝他,可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让她想再试试,矛盾无比。孟宪忽然有些讨厌起自己的优柔寡断来。 回到宿舍,床上摊着一沓信纸,是她写给唐晓静的信。只写了一个开头,孟宪拿过来看,只觉得烦闷无比,撕下来揉成一个纸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小乔听到声响从上铺探下头来,递过来一小包牛肉干:「干嘛呢宪宪,吃一块牛肉干吧。」 孟宪抬头,看到小乔娇憨可爱的一张脸,此时此刻是真的很羡慕她。她伸手拿了块牛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忍不住蹙了下眉。 「好硬呀。」 小乔嘿嘿一笑:「晒过头了。不过有嚼劲啊,越吃越有味儿呢。」 孟宪品了品,果然回味无穷。 「小乔。」她站起来,扒着她的床边问,「阿姨是不是从小就给你晒牛肉干吃?」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小乔一边往嘴里塞牛肉干一边看过来。 「因为我猜呀,你嘴里的小豁牙,肯定都是嚼牛肉干嚼出来的。」孟宪说完,就把自己逗乐了。 小乔一怔,才知道她在编排她,连忙起身去抓她。 两人正闹着,宿舍门从外面推开了,班长小张回来了。 「孟宪你在呢,正好。」小张摘下帽子扔到床上,就手递给孟宪一张报纸,说,「你看,周明明上军报了!」 孟宪一愣:「什么上军报了?」 「周明明呀!」小张指了指报纸,「说是外出的时候看到有人落水,想也没想就跳进河里去救人。救了四个人呢,两个老人两个小孩儿,最后自己差点儿没上来。当然,最后的最后,还是上来了。被救的那一家就找到部队去了,又送锦旗又下跪的,还说要给军委写表扬信,哈哈。」 孟宪这才听得明白,低头一看报纸,果然如小张所说。报导的最后,还配了一张周明明的全身照,头髮剪的精短,看上去精神又利落。 「听我一个在南陆的髮小说,最后奖励了他一个三等功。」小张说。 「可这不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么,怎么现在才上报纸?」孟宪看了眼时间,疑惑地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张耸了耸肩膀。 小乔听他们在一旁说的热闹,插嘴问道:「周明明是谁呀?」 小张看了眼孟宪,笑笑没说话。她告诉孟宪,纯粹是因为这事儿太新鲜,倒也没有谈论她隐私的意思。 而孟宪早已陷入沉思,根本顾不上回答小乔。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过周明明这个人了,那些每周从南江寄过来的信,她一封也没拆,全锁进了柜子里,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孟宪想了想,把近一个月周明明寄过来的信都拿了出来,一封封拆开,粗略地过了一遍,发现他竟没提这件事。 孟宪不由发愣,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了。这样一件大好事,他竟只字未提。 周明明救人上军报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传回了周家。 舒俏特意拿回来两份军报,一份摆卧室,一份放客厅。这样这段时间任谁来他们家,都能看见自己儿子的光辉事迹。对了,家委会那边她也放了一份儿。 周继坤对妻子的做法不置可否。 早在这事儿登报之前他们就知道了,是南陆的院长亲自打过来说的,那时候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当时舒俏听见这事儿就晕过去了,醒来以后泪流不止,不住地骂他黑心,非把儿子送了那边远的地方。好像儿子出了这事儿都怪他,这逻辑听的周继坤也是恼火不已,念在她关心则乱的份上也懒得跟她吵。其实他心里头一开始也是有些怨怪儿子的,怪他太鲁莽,行事思虑不周全。 可等到儿子安然无恙,这事儿又演变成英雄事迹以后,夫妻两人看待这事的想法又变了。尤其是舒俏,见人就说,嘴里头虽然全是担心和后怕,但语气里的骄傲谁都听得出来。周继坤比妻子稳重一些,别人跟他提起时,他也只是笑笑,一副见义勇为理所应当的样子。等这事儿登报后,他给儿子去过一个电话,本意是想警醒他以后做事有点分寸,外加稍微给他一些鼓励。没想到儿子周明明听到登报的消息后,气急败坏地埋怨军报多事。 第97页 周继坤被儿子的态度搞的一头雾水。他哪里知道,周明明是想藏着掖着回来告诉孟宪呢。在他看来,她们这些小女兵平常总是唱一些歌颂革命英雄的歌曲,跳一些讲述英雄事迹的舞蹈,心里头对英雄们肯定有仰慕之情。他虽上不算英雄,但最起码这件事也证明了他不孬种。他在她面前提起,多少也能挽回点形象不是? 周明明向毛主席保证,当时救人的时候是一点杂念也没有。事后的这番用心,也纯粹只是针对孟宪。这下好了,军报一下子张扬的四处都是,倒显得他想要凭此扬名夺利了,把他打的如意算盘全给砸了,周明明能不气么? 周继坤不知儿子的盘算,还以为他是不想声张的意思,惊讶过后,反倒是欣慰。心想把儿子送到南陆去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不过才二个月,已有脱胎换骨之势。 周家这边,舒俏也在周老爷子面前夸周明明。对着老爷子,舒俏自然不会说出当时的情况是有多么兇险让他担心,无意中就更显儿子的本领了。 老爷子听的十分开怀和欣慰,直说:「明明真长大了,看来这趟把他送去南陆的决定是对的。」 舒俏趁热打铁:「是啊,明明在那儿确实歷练了不少。他爸爸想让他学的,也都学的差不多了。爸,您看要不把明明调回来吧,这都去了这么些天啊,你不想他啊?」 老爷子听见最后一句,眉尾稍稍一抬。瞅了儿媳一眼,定了定神,说:「我自然是想的。我不光想明明,还想我的筠意呢,可她愿意在南边待着,那我也就不会强迫她回来。明明也是一样,他能那么快在那里建功立业,这说明他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是喜欢待在那里的。那里的老同志教给他的东西,他也乐于去接受。你干嘛非在孩子奋力往前跑的时候拉他回来呢?我觉得还是照着继坤的安排,让他在那里继续学习吧。」 舒俏在心里叫苦,怎么能拿她儿子和她小姑子比呢。 筠意,大名周筠意,周幼棠的妹妹,周正民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儿,但并非他亲生,而是由周正民的妻子林泽慧抱养回来的。在林泽慧意外过世之后,周筠意就被送到了林泽慧的亲弟弟林泽锡家。 林泽锡所在的琛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改革开放以后发展最迅速、经济最为富庶的地方。再加上林泽锡又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优越不说,家里还只有两个男孩,独缺女儿,周筠意过去之后简直是被当作亲生女儿疼,不愁吃不愁穿,每天日子逍遥自在着呢。而她儿子呢,却在全军出了名严苛的学校学习和训练着,每天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要说儿子愿意待在那个地方,她是一万个不相信的,光凭儿子打来的电话就知道他多想回来。可现下还不能这么说,毕竟刚刚在老爷子面前表扬了自己儿子吃苦耐劳勇立新功,转眼又说他受不了那里的罪?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舒俏自然是不会办。 老爷子也不顾儿媳面色不豫,轻声感嘆道:「刚说起筠意,我才发现,这小丫头有阵子没给我来电话了。是不是都要把我给忘了?」 得,刚说了那么多,倒叫老爷子想女儿了。 舒俏讨了个没趣,苦笑了下,说:「让幼棠给他舅舅那边打个电话,等筠意放寒假的时候,接回来过年吧。」忽然又有一个念头涌上来,「说起来,幼棠也有一阵子没回来了,今天正好周末,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起吃顿饭吧。」 老爷子知道儿媳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笑笑允了。 电话打到周幼棠办公室的时候,他刚开完会。听是家里来的,他立刻便接了。 舒俏说的时候,他正分神盯着桌子上那张军报看,听她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笑,说:「今天不巧,我跟人约好了。」 「真是请你吃个饭还得排队,就那么忙?」舒俏不免念叨他,回头瞅一眼老爷子。纹丝不动的,没一点说话的意思。 周幼棠:「嫂子,我今天是真有事,改天吧。正巧我出差回来带了些东西,到时候给家里送过去。」 「行吧行吧。」舒俏不情愿地答应。 挂了电话,周幼棠没有耽搁,喝下半杯水,就叫小何把车开了过来。 他昨天刚从内蒙回来,总部在那里选定了一个装甲兵训练场,派他去实地考察可行性。那里土地辽阔,有沙漠、草原、山地、丘陵等多种地形,一眼望去仿佛没有边际,天地一线,朔风一起捲起尘土,倒真有一丝沙场点兵的意味。 回来之后就紧接着开会讨论,忙到这个点才腾出一点时间,打算去一趟医院。老首长曹西川前些天因为高血压住了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赶往机场奔赴内蒙的路上,一连忙了几天没顾得上问。现在虽然知道对方已无大碍,但还是打算过去探望一下。 ——————— 作者有话说: 本章信息还是挺大的哈,还引出了三叔妹子。哎,也是一个妙人啊。写婚后番外的话,她会占比较大比例的戏份。 本章无奖竞猜:请问,三叔怔那一下是在想啥?莫不是在美滋滋?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4) 午后,阳光甚好。碎金子一样洒在地上,照的人睁不开眼。周幼棠开着车从军区大院出来,慢悠悠地在街上跑着。 今天恰好是周末,街上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也有穿军装的夹杂其中,大多都是男性,偶尔有几个女兵,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军帽下露出两簇皮绳扎起的小揪。一样的打扮,却各有各的美。 第98页 看着这些小女兵,周幼棠不由就想起孟宪。因为是文艺兵,她的头髮比机关和作战部队的女兵留的长一些,每次都是扎成黑油油两股麻花辫,衬得她那张脸愈发白。 想起这张脸,周幼棠很容易就想起那日上午,她站在他办公桌前,打着电话泫然欲泣又生生忍住的模样,睫毛轻颤,鼻尖泛红。想起那日午后,她站在大院门外,白净的一张脸,躲闪着看人的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脑海里似有似无地过着她的诸多模样,却不知怎么越来越清晰,清晰到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这么个人—— 周幼棠踩住了剎车,在红灯前停下,目光直视着从斜对面的小道上走过来的人。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就是孟宪。 还真是她。 周幼棠看着被两个男孩儿围住的她。虽然一言不发,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并不讨厌的。她也没怎么看路,微低着头往前头,甚至能让人感觉到她低垂的睫毛在抖动。 周幼棠靠在驾驶椅上注视她片刻,等到那一行人拐了弯,渐渐远去,才收回了目光。 孟宪丝毫未注意到马路的那边有人在看她,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乔和小峰在拌嘴。 今天,她和小乔请假出来买东西。坐车坐到前门的时候,唿唿啦啦上来了一堆人,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孩儿见着她和小乔就喊姐。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乔的表弟小峰。 小峰看见她们很是惊喜,尤其是孟宪,于是就跟粘上她们了一样。孟宪和小乔走到哪儿,小峰就带着那帮男孩儿跟着她们走到哪儿。这帮半大的孩子都是燕城第三体校的,大多十五六岁,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期,平常见不着姑娘的时候还想呢,这一下子见着这么两个漂亮女孩儿,当然想多看几眼。 快到百货商店的时候,小乔终于说动小峰,由她出钱请他们去商店对面的电影院看电影,好打发这帮孩子赶紧滚。小峰也知道他姐忍他快到极限了,立马见好就收。于是小乔去买票,孟宪和小峰一群在外面等着。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回头一看,竟是岳秋明。 「孟宪,你在这儿呢?」岳秋明大踏步向她走来,身边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 孟宪看着他,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 「来跟战友买些练舞用的东西,买完就要回去。」 「我说呢,还以为你不愿意搭理我自己偷偷跑出来了。」岳秋明笑着说,目光往小峰他们几个身上斜,「这几个是你的战友?」 很明显,小峰几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军人。但既然岳秋明这么问了,孟宪也不好不回答,便说:「不是。是我战友的表弟和他的朋友,来看电影。她去给他们买票了。」 不知为何,尽管说的是实话,但孟宪总觉得岳秋明看上去并不那么信。他的目光看着她和小峰几个,很是玩味,这叫她有些反感。 正待说话,身旁的小峰先开口了:「你谁呀?」 小峰的语气充满了挑衅意味。但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毛头小子,岳秋明倒也不跟他置气。他压根儿就没把他放眼里,只是对孟宪说:「下星期六有空吗?一个朋友过生日,要办舞会,跟我一起去吧。」 孟宪不想去。而且她觉得,是时候该跟他说清楚了。 「我去,不太合适吧。」她说。 岳秋明一愣:「怎么不适合?」他笑笑,「没什么不合适的,就是一个生日聚会,挺多人都去的。」 「还是算了。」孟宪想了想,抿唇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是别走这么近了。」 岳秋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笑不出来了。 「孟宪,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尽管想法坚定,但孟宪的手心还是不自觉地冒出了汗,「我觉得之前当个一般朋友就挺好,没有必要再近一步……」 「没瞧上我?」岳秋明打断她,问道。 孟宪一愣,解释道:「我不是——」 「当个一般朋友不就是没瞧上我?」岳秋明冷笑一声,「那你怎么早不说?看着我热脸贴你冷屁股心里挺得意是吧?」 孟宪不知道岳秋明还有说话如此难听的时候,尽管知道这事儿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但还是难免有些生气。 然而她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就听见一旁的小峰上前质问岳秋明。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没听见我姐说了嘛,一般朋友,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谁呀?」说着小峰推搡了岳秋明一下。 岳秋明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再被人这么一激,就手就给了小峰一巴掌。 「有你他妈什么事儿?」 啪的一声,把小峰打傻了,也把孟宪给打愣了,过了几秒才去扶小峰:「没事儿吧?」 拨开小峰捂着脸的手,发现他的嘴角破了,有血从嘴里渗出来。孟宪这回是真生气了,不敢相信地质问岳秋明。 「你打他干什么?!」 岳秋明这会儿也有些后悔刚才的不理智,尤其是看到孟宪双目泛红地瞪着他,浑身发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尖细。也是气急了的表现。 岳秋明没想好该拿出什么面目来面对孟宪的怒气,而小峰也没给他这个时间,看到手里沾上的血迹,骂了句草就直接抡拳头上来了,对着岳秋明就打,还叫着身后的人一起。 第99页 「小峰,不要!」孟宪想拦住小峰,又想回头去看岳秋明。 岳秋明身上挨了好几下,跟他一起来的人见形势不对,也连忙跑了过来支援,两拨人顿时混战作一团。 孟宪本来还能在中间劝架,到后来就被挤出来了,在外面干着急。她一开始还叫着小峰的名字,想让他不要冲动。可小峰这帮人到底还是孩子,哪里敌得过那几个大人。眼看着他们渐渐落入下风,孟宪急了,正不知怎么劝架的时候,听到对方一个女孩儿尖细的声音在喊:「秋明,警察来了!」 这一声挺管用,大的几个都被唬住了,往不远处一看,果然有警察正在从对面那条街上往这边来。 「秋明?」有朋友向岳秋明示意。「走吧,条子来了,别惹事。」 岳秋明看向被他打在地的小峰,和去扶小峰的孟宪,啐了口混着血水的痰,多余的话没有,跟着朋友转身就走。于是等警察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就剩下孟宪和小峰一群人了。 警察一来,看见这一群半大的孩子和一个漂亮姑娘,就大概明白什么事儿了。这年头,这样的群架他见多了。 「我说,吵什么吵啊,还打起来了?」他说着,把这几个孩子一个个扶起来,格外多瞥了孟宪一眼。 孟宪此刻仍惊魂未定,但这几个人里面数她最大,只好站出来说:「叔叔,没什么事儿,是他们先动的手……」她这话,还真不算冤枉岳秋明。 「那也不能在这儿闹。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那么多外宾呢,让人家瞅见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到时候是不光逮你们,连累我们也得挨批你说是不是?」 几个人生怕真被逮进去,什么话也不敢说,低头任人训。小峰几个整天皮的倒也习惯了,就是孟宪。她很少有这么难堪的时候,往这儿这么一站,心里头满是被人羞辱的滋味。 幸好,不一会儿小乔就回来了。她刚跑远给小峰几个买了点吃的,回来一看刚还好好的几个人现在都负伤了,还有警察在这儿,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啊?」她去问孟宪,发现她也眼圈红红的。 孟宪看着小乔担忧的眼神,只觉得羞愧难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小乔只好先忍住不问。 警察说了十几分钟话,也有些口干舌燥了。这会儿见来人了,便适可而止,恐吓一番,背着手走了。 等他走远了,小峰抬起头,往一旁啐了一口:「死胖子,说起来没完没了了。」话刚说完,就被拧了一下,是他亲表姐干的。 「你你你你又惹事了你!」鑑于小峰过去的种种劣迹,小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定这事儿是他惹得了。 小峰惨叫,频频看向孟宪,却不敢说话。 孟宪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用指尖摁去眼角的泪水,走上前拉住小乔的手,说:「这事儿不怪小峰……」 随后便将刚刚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小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 小乔一听,十分生气:「这事儿怎么不叫我呀!我打得他满地找牙呀!」 孟宪没料到小乔是这个反应,眼泪卡在了眼眶。 小峰就在一旁笑,说:「是啊,你以一当三——哎哟!」又被拧了一下。 「所以说你怎么不叫我呀!」小乔很生气,打架的事儿居然不叫她,当她几年的武术白练的吗? 小峰被拧的很委屈,偷偷看孟宪。 而孟宪却笑了,是真笑了。 出了这事儿以后,大家都没心情看电影了。孟宪心里挺过意不去,坚持要请大家吃东西,还让小乔把票给退了。 一行人在街上走着,小乔这才想起关心孟宪的事。 「这男的就是上回演出时找你那个?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俩是别人介绍的,又不是自己处的,你不喜欢他还不能拒绝了。」 孟宪现在一点也不想提起岳秋明,便握住小乔的手,说:「算了,过去了,不提他了。」 「哼,你过去了,我可过不去。把你们欺负成这样,以后可别让我看见他,看我打不死他!」 孟宪看看她,觉得她气鼓鼓喊打喊杀的样子竟特别可爱,不由又笑了笑。 小峰在一旁偷瞄着孟宪,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又想起什么,他冒着被亲表姐打的危险,凑了上去:「刚警察训话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辆车牌特别眼熟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谁?」小乔和孟宪同时看过去。 小峰蹙眉想了想:「不确定是不是,那辆车我就在我们院儿看到过几回。因为挂的牌照不是我们院的,是总参大院的。」 一听总参大院四个字,孟宪心里一咯噔。 「你们院儿是……?」 「国防科工委下面一个院儿,我爸在那里面工作,嘿嘿。」小峰刚一得瑟,就被亲表姐赏了一个爆栗。 孟宪听到这五个字,心里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只觉得手心又开始冒汗。 「那你,记不记得车牌号后三位?」她小心翼翼地问。 「记得啊,919,多好记。」 国防科工委大院,总参牌照,后三位919. 孟宪微闭了下眼,一时有些仓惶。 註:不缺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5),作者标题数字标错。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6) 第100页 孟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出去一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她跟岳秋明算是彻底完了。但岳秋明似乎并没打算就此放弃,第二天就开始疯狂给她打电话。孟宪只接了一个,剩下的全都已不在为藉口让值班员给挡回去了。 唯一接的那通电话里,岳秋明不住地在跟她道歉。然而孟宪从他打小峰那一巴掌和事后他毫不犹豫地逃走就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暴戾,毫无担当。这样的人,即便是朋友她也不会跟他做。然而当着岳秋明的面儿,她还是给他留了几分薄面,没把话说透。 岳秋明说到最后有几分无奈:「孟宪,我真的,那天我是气急了,以后不会了。你信我好不好?我对你不会那样的。」 孟宪平静地握着话筒,说:「我知道,我理解。不过我们是真的不合适,我应该早跟你说清楚的,这样就不会耽搁你了。这一点,是我做的不好……」 「孟宪,你别说了。昨天我是犯浑了才说这话,你能当作没听过吗?」岳秋明带点恳求意味地说。 孟宪停顿了下,又说:「岳秋明,我没法当作没听过。而且,我也不值得你这样。所以,你也别——」 「啪」地一声,对方挂断了。 孟宪愣了下,过了会儿,才撂下了电话。 要说孟宪现在的心情,是既意外又庆幸。意外的是,她想不到岳秋明会是这样一个人。庆幸的是,发现的够及时。病急乱投医,还真是要不得。 然而岳秋明的事虽然解决了,孟宪的心里仍未轻松多少。 这天,小朱教员组织她们在练功房里排练。孟宪正在一旁帮小乔压腿的时候,忽听她凑到她耳边,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说:「宪宪,你还记得小峰说那天在百货商店外面打架时遇到的那个人不?」 孟宪原本想说她练功的时候别说话,怕她喘不过气来,但听到这话,勐地就抬头了,碎发凌乱,脸颊通红。 「你说谁?」她小声又小心翼翼地问。 「就小峰说他们院那个,开着个车?」腿终于压下去了,小乔长舒一口气。 孟宪压在小乔腿上的手忘了收回:「哦,怎么了?」声音里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小子说了,就是他们院的。那天晚上他回去就看见那辆车了,第二天看见车主还跟人上去搭话了。」 「都说什么了?」 「就谢谢人家呗,小峰说那警察是他叫过来的。」 孟宪一怔。这倒是没想到。 「哎哎,宪宪,快把手拿开,压得我腿疼。」 孟宪回过神,连忙挪开了手。 「那——那个人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笑笑,老神在在的。」 什么也没说?什么意思?孟宪有些出神地想。 其实,在这之前,孟宪已经认定那天的人就是周幼棠了。而且那一幕也全被他看在眼里。但此刻得知了真相,仍有些触动。 难堪么?会有一点。不,应该说是十分难堪,非常难堪,尤其难堪。 从第一次去总参大院找周幼棠开始,孟宪就觉得自己心里被种下了一个极其敏感的种子,见不得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不好来。似乎是她在单方面的较劲,只要露出一丝马脚来,就是她的失败。 然而过去那么久了,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每次见到他时的那种不自然,是因为较劲,还是什么其他别的原因。很多很多事情,她已经解释不清楚了。 其实不过是一件非常小的事而已,如果放在过去,可能也就过去了。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去想过,这背后隐藏的种种。 可这回不知怎么了,孟宪想的有些多。也许是难堪过了头,也许是内心深处某些不愿意正视和承认的念头在作祟。 这样一个男人,他曾经对她有过好感—— 这样一个念头冒出来,孟宪浑身打了个颤。她连忙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赶走。但脸还是忍不住红了,心跳也有些快。她抬头看着窗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既然小峰已向周幼棠求证过,孟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他道谢,连带上回的一起。当面有些麻烦,但打个电话总是可以的。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后,孟宪在食堂停留了一会儿才回宿舍,经过传达室的时候,问值班员要来了电话。 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回宿舍里躺下了。天色阴沉,楼口的门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卸去了,有刺骨寒风直接从外面颳了进来。孟宪手指微颤地拨了总机,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 经过两个总机转接后,电话里传来绵长的嘟声。不一会儿,就被人接起了。 「你好,哪里?」 「你好,这里是军区文工团,我想找下周主任。」 「军区文工团哪里?叫什么名字?」 「歌舞团舞蹈队,我叫孟宪。」 「舞蹈队的?」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小声嘟囔,「稍等一下。」 「好。」孟宪应下,冷风中身体微微打着摆。等了不过三四分钟,就感觉脚底已经凉透了,拿话筒的那只手也冻得发僵,孟宪有些受不住了,想回到线上叫住那人问一下情况时,那头的电话被重新接起了。 「餵。」一道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传了过来。 孟宪微怔了下,才说:「是我,我是孟宪。」 第101页 「我知道。」他说,「找我什么事?」 声音平静,毫无起伏。 孟宪打了个冷颤,有些含煳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您。」 「谢我?谢我什么?」 咦?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孟宪一手绞缠着电话线,回道:「那天,在百货商店外。还有上次,金老师的事……」 话说到这里,通信像是突然出了故障一般,咝啦响了一阵。孟宪不由拿开了一些,再回到线上时,听见那头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宪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才回答他:「是住您院儿里的小峰,那天他跟我一起,说是看见您了,是您把警察叫过来的。」 「用不着谢我,举手之劳而已。」他说,「你要谢,就谢谢警察吧。」 孟宪心想,谢你跟谢警察又不矛盾。 「还有别的事吗?」似是见她许久不说话,他问道。 孟宪心有些惴惴的:「没有,就是想谢谢您——」 「那就先这样,我在开会,有什么事过两个小时再说。」 「呃……好的。」 孟宪呆呆地应了声,就听那边把电话给挂了。听着不断传出来的短促嘟声,她犹是回不过神来。就这么挂掉了? 同样的,这电话挂的也让远在总参大院某中心主任办公室的通讯员小刘有些意外。难道是他记错了?这个叫孟宪的女兵不是上次和上上次来找过周主任的那个女兵? 「主任。」小刘有些忐忑地叫住周幼棠,毕竟是他把他从会议室里叫出来的。 「除了重要领导之外,其他电话都不接了。」周幼棠叮嘱。 小刘忙点头,而后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既然其他电话都不接,怎么又独独接了这个小女兵的? 孟宪没料到周幼棠会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态度,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而始作俑者周幼棠却仍在气定神闲地开着会。 主持会议的是总参联合训练局的副局长陈锋大校,他刚在会上宣布,中央军委已经加紧审议通过了之前的提案,要在内蒙草原扩建一处演习基地,作为未来跨军区多兵种实战演习的主战场。陈副局长还重点表扬了周幼棠,能得到军委的认可并且即将列入重点规划项目,多少也是一项成绩。 周幼棠坐在后排,面对表扬,脸上并未显出任何喜悦或得意之色。 倒是一旁的搭档老宋抚摸着下巴说了句:「草原条件还是有点差啊,虽然地方大,但自然环境太恶劣,要想真的建成并投入使用,怕是要等上个好几年。时不我待。」 「你说的几年,是建筑工人的速度,还是军人的速度?」周幼棠反问。 老宋一愣:「那倒是。而且军人嘛,再恶劣的环境都是要适应的,不能太娇惯。」 周幼棠不置可否。过了会儿,低声问老宋:「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老宋有几分不解:「什么?你还有问题需要请教我?」 周幼棠无视他的调笑,问道:「做好事不留名的人,都是什么心理?」 老宋被他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一个可能是真不想让别人知道,一个可能是等着让别人知道。怎么?」 周幼棠微微一笑。 面对老搭档的疑惑,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可老宋在他调去东北边防前就跟他搭伙工作了,还不了解他?没事儿绝不可能多说一句废话。 「老实交代吧,什么情况?」他笑着问。 周幼棠往后靠了靠,嘆息似的说:「最近遇到一个人。」 「哦?」老宋来了兴趣,「什么人?」 「一个总能给我别样惊喜,也能让我自我怀疑的人。」周幼棠一字一字的说,像喝酒般浅斟慢酌。 这话说的就有点高深了,老宋没能顺利领会精神。但他知道,这人肯定是个女的。 他看周幼棠,神色暧昧。 周幼棠也笑,两人相视,对彼此的意思心领神会。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7) 因为一通电话,孟宪心底又起了波澜。 坐了冷板凳之后她才想明白,尽管曾经她一直以来都在试图跟这个人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里却仗着「这个男人对她有过好感」的依恃,冒出过许多令她无法启齿的念头。在打这通电话之前,她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等回过味来时,心里头感到十分羞耻。 孟宪想,他应该也有所察觉了,或许还觉得她很可笑。对于她自己而言,这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失误,很丢人。以至于每次不小心想起的时候,都要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会让她懊恼不已的回忆晃走一般。或者轻声哼着歌,心里头默念不要想。 就在孟宪快要能够坦然面对这件事的时候,队里突然又来了任务。这次下来的不是演出任务,而是配合军区机关完成即将召开会议的接待工作。燕城军区将于下周安排了一场十分重要的会议,会来不少人,接待的人手不够,就建议文工团抽几个年轻有眼色的去帮帮忙。伺候人的事儿,孟宪不想去,却是第一拨被抽中的。不得已,唯有执行命令。 她和小乔安排的是端茶倒水的活儿,会议开始四十分钟后值第二班。孟宪负责前排,小乔负责后排。两人提前十分钟进入后台做准备,小乔听了值班安排后有些庆幸,毕竟前排都是大首长,她粗心大意地还真怕出错。 第102页 放下心后,她又往幕布前凑了凑,好奇地往里瞅了一眼,噘着嘴回来了,「唉,这些首长怎么都长那么老,就不能有个既年轻长的又好而且还没结婚没对象的嘛!」 孟宪都在往水壶里灌水,闻言差点儿笑出来。年不年轻和好不好看这些能够直接通过肉眼看出来,但没结婚没对象怎么看? 「你可以往坐在后面的看看,应该有年轻的。」 小乔表示不屑:「坐在后面的都是小官儿。」 「那你往前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有被你漏掉的呢。」 小乔想想也是,凑到前面,瞧了好久,还果真被她发现了一个。她忙招唿孟宪来看:「哎,你看那个人。我刚怎么没看见啊?」 孟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她口中的那个人,眼皮子紧跟着跳了下。小乔口中「低调」的那个人,正是周幼棠。 孟宪忙撤了回去,顺便将小乔也拉了回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看见了。 他怎么也来了?不是军区会议吗? 孟宪一时有些慌。 会议场中的周幼棠,并未注意到孟宪。 他坐在中间区域第六排靠边,不显眼,却又足够核心。坐在他旁边的是燕城军区某集团军下辖某师某装甲团的参谋长张正方,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此前一直在下面挂职,两人这回还是周幼棠回来从东北回来以后头一次见面。 相比周幼棠的端正从容,张正方的坐姿就有些懒散了。他用手捂着打了个哈欠,说道:「周副司令员这讲话太有水平,我真是欣赏领会不了。」 周幼棠瞥他一眼:「要不说你坐在这儿,他坐在那儿呢。」 张正方闻言,瞅着主席台上发言的周继坤,直乐。视线又从最前面一排扫过,瞥见那一水的首长和领导,想起了什么,凑到周幼棠耳边说:「哥们儿,你跟方曼辉最近怎么样了?前儿老贾在我们家喝酒还跟我爸抱怨呢,说他想和你跟方曼辉两人牵线,结果你小子半点面子没给他。」 周幼棠:「贾老煳涂了,我不能跟着煳涂。」 「你行!」张正方调侃他,「方曼辉那么漂亮傲气一人,在你这儿就成了回头草了?」 周幼棠端起茶杯喝一口水,没有理他。 张正方自知失言,他推了推眼镜,过了会儿,又说:「那你这回可见我刮目相看了,回来快小半年了吧,还没动静?」 「自然是比不了你。」 张正方笑:「得了,你少装。」 其实他还想说,您要是禽兽,那咱就是个禽兽不如啊,到了还是忍住了。正巧有服务员过来给他倒水,他随手将杯子递了过去,顺带瞟了眼给他倒水的,看得人小姑娘脸刷的红了。张正方倒觉得没劲了,重重地靠回到椅背上。 「怎么,瞧不上眼?」 旁边的人就势挖苦了他一句,张正方老脸有些搁不住,要不说他最讨厌周家老三呢,数他眼最毒,最不留情面。 「我跟你说,这女人吧,甭管真的还是装的,有时候还是有点正经矜持的模样才好。一招手就来的,最没意思了。」 周幼棠听他这么说,脑海里倒是浮现出这么一个人来,有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乌黑明亮的一双大眼睛。 「再说了,刚这个哪够看?」张正方凑近他,低声说,「不说别的,就刚进来这个,前面,你仔细瞧。」 周幼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峰微微一挑。张正方说的,是孟宪。 这些在会场里服务的女招待都是统一着装。长发高高盘起,上身是深紫色掐腰的旗袍上衣,下身是同色系的阔腿长裤。这样老气的打扮和颜色,穿在孟宪的身上,压下了所有年轻特有的轻浮,衬得她的美中多了几分庄重,轻而易举就博得了所有人的注目。而她本人,仿佛美而不自知。 那天那通电话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的面儿。之前两拨人当街为她打架难堪成那样,电话里提起来声音都有些抖,没成想今天她又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他眼前晃。就像再早之前,前脚还在他办公室哭的梨花带雨,后脚绷起小脸翻脸不认人。 「怎么样?」张正方问。 周幼棠没说话。然而张正方却是最了解他的,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他笑了笑,说:「这小姑娘一进来,不知道多少目光都粘她身上了。」说着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转过身又说,「不过呢,这样的漂亮姑娘也就欣赏一下得了,一般人千万别碰。」 「怎么说?」 张正方耸耸肩,无谓道:「这样的女人,护住了就是你掌心里的宝贝,护不住——」意味深长地啧啧嘆了两声,他又说「说不定还真有人上赶着,可别指望现在的男人骨头多有硬。」 「你倒实诚,连带自己一起骂。」周幼棠目光注视着前排的孟宪,过了会儿说。 张正方嘿嘿一笑,没再多言。 随着台上周继坤讲话的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周幼棠看着提着茶壶仓皇退到后台的孟宪,微微眯了下眼。 会议结束已经接近傍晚。 周幼棠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场,在会议大厅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周继坤。他正在跟总部领导说话,他陪他聊了一会儿,等人走了,周继坤对他说:「我听说了,军委已经决定要把我们军区一个装甲兵训练场扩编了,议案还是你们提的?前阵子你去内蒙出差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103页 周幼棠点了下头:「只是通过了提案,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行啊,有什么需要配合的,燕城军区一定鼎力协助。」 周继坤颇有一些得意。军委将这个重点项目放在燕城军区来做,很明显已经说明了本军区的地位。如果搞好了,将来也是大功一件。 周幼棠知道周继坤在想什么,他笑了笑,说:「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好,你忙,你忙。」周继坤看着他走远,以为他会直接出去,却见他拐弯上了楼。 周幼棠去的是二楼。 除楼下会议厅里还在忙着收拾的以外,其他所有女招待都在二楼的操作间里。门大开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叽叽喳喳声。周幼棠慢步走了进去,里面的姑娘们都在忙,一时也没注意到有人来。 只有靠近门口的一个,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有一个人男人站在门口,微蹙着眉头,仿佛在找什么人。 「您好,您要帮忙吗?」这位女招待问道,这一声吸引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向门口看来,看见一个两槓两星,长相清隽的男人。 周幼棠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孟宪,便问:「军区文工团来的人都在哪儿?」 「她们应该都走了,或者也可能是在前面饭店里吃饭。要我帮您问问么?」 「不用了。」他说,「谢谢。」 女招待说了句不用谢,注视着周幼棠离开,回过头红着脸跟其他姑娘们笑闹,一分钟的功夫,她们已经从他的长相谈论到他的军衔再到他的工作单位了。 —— 作者有话说: 哪个姑娘在被一个优秀男人追求的时候会没有点想法呢?哪怕她知道自己不会答应。这就是人的虚荣心。 在写《梨花》这一篇的时候,我尝试写更为复杂的人心。也许有些念头或行为看起来有损他们的正面形象,让他们看上去不那么可爱,但还是坚持写了出来。其实是有些不讨好的,当一个虚拟人物无限接近人的时候,也将会是ta受到批评最多的时候。因为人类都是有劣根性的,是最为复杂的。当然,我说这一段话挺复杂的,大家领会这个意思就行…… ps:昨天那一章标错了章节数,应该是35,但既然已经标成了36,只好继续往下接37,强迫症作者十分受不了,奈何平台没有这个修改功能,恨! pps:多谢每章坚持为我点gg的,爱你们,请继续……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8) 孟宪此刻正坐在招待所前面的饭店里吃饭。这是军区特意为她们安排的,说是忙了一天也辛苦,吃完饭让她们早些回去休息。 晚饭准备的很丰盛。但孟宪因为身体不舒服,也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些小菜喝了些米粥,便停了筷,下楼去透气。 一楼大厅里也十分热闹,不少来参会的人都在这儿吃饭,其中还有一小部分人要留下来,继续明天的会议。孟宪从过道里匆匆走过,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雨。一往外迈一步,便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想来这燕城的天气也真是怪,已经入了冬,雨水却多了起来。 孟宪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身上觉得冷得要命,只好回去。刚进大厅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叫岳秋明。 「秋明,把那小女兵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呗,听单四说,长得特美。」这道声音说。 「单四怎么知道?丫见过?」 「他两不是一个师的么,上回那小女兵上他们那儿表演,单四跟着秋明见过一回。说为了见那小女兵一面,搭上了一盒出差从南江带回来的点心。」 有一面屏风挡着,孟宪并不确定这个岳秋明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然后听到表演、点心等字眼时,她百分百确定了,就是他。心间顿时有一股气涌了上来,让她直反胃。 「甭提了,扫兴。」岳秋明的声音,含煳不清地像是喝了酒。 「怎么了?」 「那天在街上,看见她跟一帮体校的一块儿看电影,多问了几句就翻脸了,不想跟我处了。」 「哟呵,这妞儿够能撩的啊,一个不够还一帮?」 「真他妈晦气。我还没说她什么,她倒先来劲了,就这操行,我他妈才不惯她。」岳秋明满口脏话道。 「秋明,有几句话哥们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说错了你可别怪罪。」说话的人顿了下,「我听我一在文工团的朋友说过,你这妞儿挺开放的。周明明你知道吧,某次你这妞儿下去演出,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对上眼了,还在后台呢就那什么上了,被她当时正处的对象逮一正着,气的那男的当下就对周明明大打出手。事后那男的被调到下面军分区了,这妞儿还好好地待在文工团里,也不知道给周明明灌了什么迷魂汤,隔三差五地还去找她。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绿了还不知情。」 「周明明我知道啊,小子这么有种?真可看不出来。」岳秋明呵一声,「敢情都他妈不是处了,还在老子面前装呢。老子摸摸她的手都不行,原来找不知道被别人睡过多少回了。别让我逮着机会,否则我一准上了她!」 「行了秋明,你喝多了,少说几句吧。领导们都在上头呢,今儿也不让喝酒。」有人劝岳秋明道。 第104页 「我怕谁啊?」屏风包间后的岳秋明嚷嚷着,「我怕过谁啊?要是孟宪在这儿,我立马把刚才那句一字一字说给她听,我看她敢给老子甩脸色!」 话音刚落,一桌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岳秋明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发现孟宪正站在包厢门口。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晃脑袋,再看,她还站在那儿。 孟宪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坚持着站在那里,实际上她已经气的手脚发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给岳秋明一巴掌的冲动,转身就走。岳秋明后知后觉地跟出去,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一路拉扯到大厅门口。 「孟宪,你听我说!」 孟宪甩开他的手,回过头,目光清冷地直视着他:「听你说什么?听你怎么侮辱我?」 岳秋明换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我侮辱你?」他竟笑了,「你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我也就是给你脸,说真的,咱两半斤对八两,谁也甭跟谁装。你在这儿摆谱,还真他妈当自己是个雏儿呢?」 孟宪气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他妈竟敢打我!」 岳秋明哪在女人这里受过这等侮辱,一时酒意上涌昏了头,手立马抬了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人钳住了。 岳秋明脸色极差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人,眼前有些晕,看不清这人的军衔到底是两毛一还是两毛二,在酒意的怂恿下,口出狂言道:「你谁,给老子松手!」 周幼棠冷眼看着醉醺醺的岳秋明,手中却暗暗使力,往后折他的手腕。 岳秋明哪里料到这人的力气这么大,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疼的直嗷嗷叫:「放手,你他妈放手!」 周幼棠果真如他所愿的松了手。 岳秋明一个不备,瘫倒在了地上。 「吵什么?」周幼棠平心静气地问,「楼上楼下这么多首长在,你在这儿吵什么?」 岳秋明此刻清醒了一些,也知道后怕了。 「没,没吵!我酒喝多了,一时、一时没注意……」岳秋明大着舌头说,竟有些结巴了。 「还在开着会呢,你在这儿喝酒?」周幼棠一字一顿地反问。 岳秋明彻底说不出话了,脸色煞白。 周幼棠懒得跟他再多说一句,叫了个服务员来,让把人架走。 岳秋明想说不用,但喝了酒后脚底发虚,走起路来忍不住打飘,到底还是扶着服务员,硬撑着走了回去。这一场争执持续的时间很短,还没引起很多人注意,但在岳秋明看来,这人是丢大了。 处理完了岳秋明,周幼棠回过头,神色平静地看着孟宪,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伸出手,似是要扶她一下。 孟宪却犹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气一惊,心绪起伏的厉害。她看着周幼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门槛上,后脑勺生疼,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孟宪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用袖子飞快地擦了下眼角,站直身子,说:「谢谢首长。」 周幼棠收回手,觑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小孟同志,这个谢字,你打算跟我说几遍?」 孟宪一愣。他帮了她,她不说谢,还能说什么? 「还是你觉得,我帮你这几回,几个谢字就能了了?」 孟宪:「……」 她定定着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 周幼棠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正要走,却忽然听她说。 「前几回……是你说的,用不着谢你。」孟宪想起来他之前说过的话,用来回答他。 周幼棠一顿,品了品她这句话,忽地就笑了。 「我说的话多了,怎么你就只记着这一句?」他低声问她。 孟宪却是再没后招。本来刚刚那一句,就是鼓起十万分勇气才说的出口的。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些气。 周幼棠瞧她又当上了锯嘴葫芦,心里头莫名攒的气才顺了些。 「用不着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抖小机灵。」 孟宪全身倏忽一僵,又听他说:「你要真聪明,也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轻描淡写说完这句,周幼棠也没多看她一眼,先一步往里走了。 孟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感觉浑身烧的都快化成了水。 费劲忍住涌上来的泪水,等到自觉看不出什么异样时,她才回了二楼。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39) 这一晚对孟宪而言,似乎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回到文工团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恢復了平静,跟小乔一起聊了会儿天就睡下了。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感觉到不对劲,嗓子干疼,浑身发冷,脚底发虚,很明显是感冒发烧的症状。 孟宪匆忙服下了两颗感冒药就去练功房,因为前段时间忙着招待培训的事儿,演出排练有些耽搁了。只是练了没多久,那种生病难受的劲儿就上来了,大冬天的,在暖气不足的练功房里,孟宪冒出了满头的大汗,脸色还苍白的可怕。 小朱教员见她这样,连忙让她去卫生所。孟宪自觉的还好,发了发汗身体松快一些,去卫生所的路上被冷风一吹,症状又加重了,硬撑着走到卫生所门口,脚一软,差点儿瘫倒在地。 第105页 她这一来可把卫生所的医生护士吓一跳,连忙扶到床上,用体温计一量,高烧,近40度。于是赶紧给她降温,偌大的病房里又是一阵忙乱。 孟宪这一烧,烧了有一整天,反反覆覆,到了晚上才有所缓解。护士怕她回去再烧回来,就留她在卫生所住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孟宪的烧才彻底降了下来,整个人从酸软无力感中解脱了出来。 然而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她很清楚,这场病来势汹汹,跟昨天受的那场虚惊有很大关系。 虽然孟宪看似淡定,但心里还是怕的。她已经看清了,岳秋明这人就是个无赖。现在又把他得罪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採取什么行动来报復自己。还有他昨天在酒桌上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会不会出去到处散播。 而且,她也不知道外面竟把她跟周明明的事传成了这样。会有多少人听过这些传言呢?陈茂安,或者陈茂安的母亲,是不是都有所耳闻?或者,会不会传到她父母的耳朵里。病中的人难免脆弱,孟宪心里忽然有些绝望,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 退了烧之后,孟宪回了宿舍。 经过传达室的时候,特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田茯苓话里话外对她和岳秋明之间发生的事儿似乎并不知情,语气没有太过担忧,也不像是在隐瞒的样子。幸好父母不知道,否则她或许就没法好好在这儿坐着了。 挂了电话,孟宪顺口问了句值班员:「这两天没我的电话吧?」 值班员说:「没有。」 孟宪刚放下一半的心,又听值班员说:「哎,有一个,总参总机转接过来的。」 孟宪微愣,整个人缩在厚实宽大的军大衣里。 总参来的—— 是周幼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孟宪自己勒令打住,怕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脸有些烫,不知是发烧后遗症还是被这身厚重的衣服捂出来的。孟宪用冰凉的手背贴了下脸,但并没有好多少。 「要回过去吗?」值班员问,作势要把电话拿给她。 孟宪轻轻摇了摇头。 总参大院里,周幼棠开完会回来,用眼神示意小刘。 小刘便把这一上午的来电记录拿给周幼棠看,从上往下翻,没有来自文工团的。 这在他的意料之内,那天他当着她的面儿把话说的不太好听,她对他自然也是能躲则躲。他现在基本已摸清孟宪的路数。一个不仅漂亮,而且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年轻姑娘。 确实有些伤脑筋。 正想着要不要再打一个过去,听见办公室里座机响了,周幼棠把记录簿扔回给小刘桌上,进屋接电话。 电话是张正方打过来的,他上来便问:「周主任,过几天你是不是要去辽城?」 「是要去一趟。怎么?」 「到时候哥们儿跟你一起去,探探底。」 周幼棠听出来他话中有深意:「要外调?」 「八九不离十吧。」张正方笑笑,「过几天去总参大院看晚会,见面了跟你细聊。」 「跑这么远看晚会,闲着没事做?」 「嗨,不知道了吧,冲着姑娘去的。」张正方挺得意。 周幼棠懒得跟他多聊一句,直接挂了电话。 盯着听筒思忖几秒,往文工团的电话到底还是没打出去。 因为这一场高烧,孟宪休息了差不多快一周,没怎么参加队里的排练。 病好重新回到队里的时候,正巧赶上金鹤回来。她见孟宪脸色不好,就没让她参加几天后的表演。不过孟宪不想闲着,便申请当幕后。 演出当天,下了很大的雪,是从一早开始下的,鹅毛般一片片落下,等到天亮时,积雪已经没过厚厚的鞋底了。小乔是去年从南方过来的,这还是第二回见到下雪,很是激动了一番。 吃过午饭,文工团的一行人坐着大巴赶往了演出现场。孟宪不用演出,从里到外都裹得严实极了。到了后台,大家都为准备即将上台的演出而忙碌着,孟宪和小乔没有表演任务,但也没闲着,帮着化妆和准备道具。 等到演出正式开始,两人才清闲下来,靠在后台那扇玻璃前,头并着头看着外面簌簌而降的雪花。没一会儿,小乔就觉得无聊了,要去前台看演出。这对孟宪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她在后台找了本艺术导论来看,翻了几页,竟还能看得下去,不由就想起曾经冒出过的一个念头。 两三个月前,在一次排练的时候,金鹤在跟小朱教员聊,说从今年起军艺也从部队里招收士兵学员了。下来后金鹤还问过她,有没有兴趣试一试。孟宪当时回绝了,但后来想想其实这也是上大学的一个门路。只不过大学毕业后还得穿着这身军装而已,这是她犹豫的地方。 孟宪轻咳了一声,继续看书。没过多久,小乔回来了,嫌这里太闷,拉着她去侧门透气。 因为礼堂里暖气打的足,空气燥的很,不少人都躲在了侧门图凉快。 这会儿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反正也是没事做,年轻人爱玩的心一起,捏几个雪球就打起了雪仗。孟宪不想动,就站在一旁看热闹,小乔却是早就进入了她们的混战当中,一边忙着躲闪,一边叫孟宪:「来嘛,宪宪,一起玩儿嘛!」 孟宪笑着摆了摆手:「你玩儿吧,我看着你们玩儿。」 第106页 小乔还想说什么,一个雪球朝她飞去,砸中了她的帽子。小乔哎呀一声,便追着那个砸她的人要报仇。那个男兵其实是要砸别人的,本来还想跟小乔道歉,见状只能赶紧熘了。但运气不好,脚下一滑,跌倒了,摔了个狗啃泥,不应该说是啃雪。小乔一看机会来了,连忙上去,结果快到跟前了,一个不小心也摔了个屁股墩。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把围观的两三个人逗的哈哈大笑,孟宪也笑得开怀。 小乔羞愤不已,爬起来以后,非要拉着孟宪来跟她一起报仇,孟宪只得被迫加入混战。 玩到最后,却是小乔跟她的对决了。她团起一个雪球,追着孟宪跑了老远,似乎非要砸她一下不可。 孟宪仗着靴子耐滑,跑了老远,弯下腰也团了一个雪球,探头等着小乔跑过来,雪球还没扔出去,就见小乔尖叫着从她面前滑了过去,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雪球也失控地砸向前方,发出了啪的一道声响。 两人都愣住了,同时抬头看向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站立在一辆车前,其中一个人向他们看来,喊道:「谁在那儿?」 两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小乔最先反应过来,对她说了声快跑,然后捂着脸跑开了。孟宪傻愣愣地蹲在原地,没想好要不要跑,就看见其中一个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她甚至能听见他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枝桠声。 孟宪只好站起身,借着身后路灯微弱的光,看清了这个向她走来的人。居然是周幼棠! 孟宪心脏勐跳了一下,觉得大事不好。她后悔刚刚怎么没跟着小乔一起跑了,可此时此刻,她只能这么呆站着,看着他走近。这么冷的天,他也只是穿了个件墨绿色常服外套而已,大檐帽下,只一张表情有些严肃的脸。 孟宪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开口跟他打招唿:「首长好。」 周幼棠微眯着眼,看着孟宪。 他刚刚跟张正方谈完事出来,无心浪费时间在这千篇一律的演出上,打算提前走,不想刚出了前侧门,就受到了「暗算」。目光再度落在孟宪身上。今天的她,穿了一套厚厚的军大衣,却也并不显得臃肿,倒透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可爱来。 他将砸到他衣服上的雪拢在手心里,问:「你砸的?」 孟宪想实事求是地回答不是,但小乔已经跑了,她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 周幼棠笑笑:「那我是招你惹你了,你要用这个招唿我?」 孟宪感觉脸有些发烫:「我们只是闹着玩儿,不是故意砸您的。对不起。」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尽量不露怯。但周幼棠听的明白,知道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底气。 「你就是故意的也没关系。」他说,「心里头有气,总得发泄出来。」要不然怎么会不回电话? 孟宪:「……」 她觉得自己应该笨点,就听不出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首长,我,我没有生气。」最起码现在没有。 周幼棠已不在意她的答案是真是假,他瞧她一眼,将手里因掌心热度化了一小半的雪球扔到了地上,问道:「我看节目单上有你们芭蕾舞队,怎么你跑到这里偷懒来了?」他记得上回在东郊112时看到的那场表演,她穿一身黄色的演出服,表演百鸟朝凤,纤细苗条的样子叫人印象深刻。 「这次我没有参与演出。」孟宪努力跟上他的节奏,一板一眼地答,心想她怎么跟他说起这个了? 「为什么不参与?」周幼棠又问,似乎是真的挺好奇这个问题的。 孟宪忍住心里奇怪的感觉,说:「我前几天生病了,就一直没排练。」 「什么病?」 天聊到这个深度,似乎已经不适宜再进行下去了。但他还在问。 「……发烧。」孟宪轻声答,露在外面的手,轻轻发颤。 周幼棠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安静了片刻,忽而问:「外面是不是太冷了?」他说,不等她回答,「演出结束,我送你回去吧。」 孟宪感觉自己唿吸一滞。 「首长——」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看着她的眼睛里。似有一道激流涌遍全身,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孟宪没动,就那么与他对视着。他隐在半明半昧灯光下的五官清隽英挺,又高深莫测。她觉得,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他。 「想好了,再回答我。」他看着她说,似乎又笑了下。 孟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似乎就响彻在耳边,双手不自觉蜷起,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我们有班车,不用麻烦您了。」停顿了下,她又说,「下次吧。」 三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周幼棠低头才听清了,也是一怔。 孟宪却不敢再看他了,手背到身后,跑远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0) 孟宪觉得匪夷所思! 孟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可她,确实是答应周幼棠了! 演出回来这晚,孟宪很晚才睡着。怕吵到大家,她躺在床上不怎么敢动,就看着窗外出神。第二天一早起来照镜子,眼底有了黑眼圈。 这一天,她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状态。每每值班员过来她们宿舍让人出去接电话或者叫人,她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是找自己。然而却也是奇怪,没有一通是找她的。 第107页 往后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第五天上午,排练结束,小乔被金鹤叫去谈话,孟宪一个人回了宿舍。经过传达室的时候,被值班员小邓叫住。 那一刻,孟宪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加速,竟有点喘不过气。然而接下来却听小邓说:「孟宪,你们宿舍小张这几天是不是不在?这里有她两封信,你帮忙带回去吧。」 孟宪哑然,过了几秒应声:「好。」 接过信封,孟宪在登记簿上签了字,递还给小邓的时候,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有我的电话吗?」 小邓摇了摇头:「在等电话?哪儿的?打过来我叫你。」 「没有。」孟宪仓促一笑,「就是问问。」 孟宪有些茫然了,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然而等她冷静下来以后,发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她的回答太过含煳,也许他根本就没明白她的意思! 想当这种可能,孟宪脑子忽然空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一种既感到轻松,又有些失落的复杂情绪。 这一瞬间,孟宪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孟宪陷入焦虑之际,她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这天她正跟小乔还有舞蹈队一群女兵在宿舍前踢毽子,团里要举行趣味运动会,小乔非要报名参加,还把她拉了进来。本来踢的挺好,一个女兵不注意把毽子甩到了潘晓媛晾晒的被单上,引得她出来跟她们大吵了一顿,正相持不下的时候,有人叫了孟宪一声,说有人找,是她们班唐班长。 唐班长三个字,成功的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尤其是潘晓媛。 然而孟宪却是反应了会儿。她回过头一看,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女人,她已经剪了齐耳短髮,身穿一件鼠灰色的棉服大衣,身形高挑又消瘦。 是唐晓静。 孟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向她走去。 却有人比她更快。潘晓媛放下手里的脸盆,快步几乎是小跑着到唐晓静面前。 「唐班长,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唐晓静看着潘晓媛,脸上挂着笑容,看不出两人曾有嫌隙的样子。 「今天正好休班,就过来看看了。」 「上班了?在哪儿呀?」 「百货商店,卖衣服。」 不算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但唐晓静答的还挺坦然。 潘晓媛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下才接上话:「那挺好,以后找你买衣服能不能便宜点?」 唐晓静微微一笑:「那我说了可不算了。」 两人又站着说了几句话,唐晓静侧头看向站在潘晓媛身后的孟宪。而潘晓媛也像是才看见孟宪一样,恍悟道:「唐班长是来找孟宪的吧?看我,光拉着你说话,耽搁你们叙旧了。你们好好聊啊。」 后半句是搭着孟宪的胳膊说的,热络的样子让孟宪不知该作何回应。而且,她也不喜欢潘晓媛脸上的笑容,一脸笃定,似乎是知道唐晓静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眼看着潘晓媛走远,孟宪回过头。与唐晓静对视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彼此间的生分,仿佛隔了数年不曾相见。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孟宪向前迈一小步,唇边抿出一个笑来:「回来了。」 唐晓静嗯一声:「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在忙着上班。那边太缺人手了,领班也不让我们请假。」 「那岂不是很辛苦?」 「也没办法,在城里想找个工作不容易。」唐晓静轻嘆口气道,将肩上的挎包往上掂了掂。 孟宪再一次打量唐晓静的穿着打扮,感觉她跟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唐晓静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这是从我们店里拿的衣服,都说适合我,可我就是穿不惯。」 孟宪笑笑,说:「是挺适合你的,穿上好看。」 「真的?」 「真的。」她说,「再卖一段时间衣服,你就越来越会打扮了。」 唐晓静嗤笑一声,嗔怪道:「你就尽管取笑我吧。」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都感觉好一些了。孟宪说:「回宿舍坐坐吧。」 唐晓静环顾了下四周:「今天天气好,咱们出去走走吧。」她指着大门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孟宪没想到她会直接这么说,本来这几天脑子就转的有些慢,迟了两秒,才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文工团的大门,沿着右侧的一条小路慢慢走着。这条路是有名的梧桐道,道路两旁栽满了青桐。年头久远,树干之粗,两人也合抱不住。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是团里的家属纳凉的最好去处。冬天树叶枯败,一眼望去便有些萧索之感。 唐晓静望着小路尽头的家属院,说:「我走以后,宿舍里又来新人了吧?」 「哦。从军区通信总站调过来的一个女兵。来了有一个多月了。」 「好相处么?」 「挺好的。简单、活泼,没什么心眼,人也挺仗义。」 「听你这样评价,那就是很好了。」唐晓静放慢脚步,「刚才看你跟她们一起踢毽子,什么时候跟队里的人这么好了?」 孟宪一愣:「有吗?」 想起刚才,不觉一笑。 「团里要搞趣味运动会,小乔非要拉着我参加。不过这倒真是我除了练舞之外第一次跟队里的人一起做点什么事,时间长了,慢慢也就熟了……」 第108页 唐晓静抿唇一笑:「这是好事。」 她凝望着孟宪,心情有些复杂。 唐晓静觉得,似乎她脱离了这个大院以后,才真正看清孟宪。以前一起的时候,她总觉得孟宪年纪还小,安静,不善言辞,随时一副可能受人欺负的样子。等到她跳脱出来再看,似是才发现很多之前被她疏忽的一面。 孟宪年轻、漂亮、有吸引力。燕城本地人,父亲在部队虽然官职一般,但仍算是正经部队大院的出身。这样的长相和家室,与其是说互补,不如说是相辅相成。跟她站在一起,终是要被她的光芒所遮掩。而她,在阴影里待的已足够久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想说什么。」见她就不说话,孟宪索性先开口道。这几天她没顾得上想她与唐晓静的事儿,但那天金鹤已跟她分析的很清楚,现在再提起来,心里竟如明镜般敞亮。 唐晓静心头一震:「宪宪。」 「你先听我说。」孟宪温柔地阻止了她,「我早就收到你的信,也看了。我是要给你回信的,但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就给耽搁了。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回——」停顿了下,似乎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说。脑海里闪过金鹤那些话,她忽而道:「其实,是我不对。」 唐晓静愣了愣。 「我一开始跟你说清就好了。」孟宪轻声说,「这样你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唐晓静明白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你做不到这么坦然的,我知道。你不行,我也不行。」 她说着,笑了笑。 孟宪哑然,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宪宪。」唐晓静说。 孟宪听的有些心慌:「你不要这样说,好像我跟陈茂安还有什么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晓静的眼睛微微泛红,「我就是自私,总觉得这样说,心里才好受一些。」 孟宪心情莫名有些难受。她知道,如果不是在意她们之间的友情,唐晓静不会这么左右为难。而她又何曾想到,自己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会成为另一个人感情开始的羁绊。 「我是有些难过。」她说,「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跟陈茂安,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结束的也很干脆。所以,我也不该这样。」看了眼唐晓静,她低声道,「晓静,我都想明白了。」 唐晓静低头,伸手拉住她的手,声音暗哑:「我知道……」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手拉手的姿势沉默了片刻,孟宪轻声问她:「那这件事,到这里为止,在咱们两人之间就算结束了。行吗?」 唐晓静心里忽然就挺闷堵。她来,是想来化解两人心中的隔膜,而不是想把事情弄成这种局面,好像逼着孟宪表态一样。可话赶话一般,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再难收回。她也不能再拖泥带水了。 「行。」她深吸口气,笑笑,「过去了,都过去了。」 孟宪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望着唐晓静,抿出一个笑。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1) 唐晓静的突然来访,了结了孟宪一桩心事。 这段时间她过的太乱了,晓静于她而言便算是一个慰藉,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对于其他的心事,她忽然也没再那么执着。比如周幼棠。如果他真的理解错了她的意思,那么将错就错也挺好的。孟宪这样天真的想。 唐晓静来过以后没几天,方迪迪也回到了团里,此前她一直在南江陪爷爷疗养。 她到的时候孟宪刚洗完澡回来,快到宿舍楼的时候,便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台阶下晃悠,再仔细一瞧,竟是方迪迪。 方迪迪也看见了孟宪,忙向她招手:「宪宪,过来。」 孟宪快步走上前,有些惊喜的看着她:「你回来了?」 「前天回来的,在家休息了两天就来看你,够意思吧!」方迪迪说着,跟其他人找了招唿,就拉着孟宪往出走,「走走走,咱两找个地方说会儿话去。」 「你不回宿舍了?」孟宪跟着她走了几步。 「回什么宿舍呀,我不在这儿住了。」 孟宪停住脚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排练?」 方迪迪嘿嘿一笑:「我不在这儿跳啦,我妈说年后给我安排到军艺上学去,趁这段时间我就自个儿给自个儿放假了。」 上学,那还真不错。孟宪由衷地恭喜她。 方迪迪却嗨一声:「其实我不想上,我都不喜欢跳舞,上什么军艺啊。纯粹耽误时间。」 「毕竟是大学,对你有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指望我成才不成?」方迪迪扑哧一笑,「我说这话把自己都逗乐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大言不惭?」 孟宪摇了摇头。她知道,方迪迪是有说这话的资本的。 「行啦,不聊这个啦。」方迪迪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咱们出去玩儿吧,逛街看电影去。大周末的,就得好好消遣时间,就你天天闷在这大院里。不觉得无聊啊?」 孟宪有点不想去。因为她看见她就不免想起周幼棠,还有她的小姑方曼辉。甚至还有方迪迪本人对周幼棠的那份心思,都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这些又恰恰都是说不出口的理由。 孟宪笑了笑,说:「等我换身衣服。」 出了文工团大门,两人直接去看电影。看的是武打片,方迪迪的最爱,激烈的画面看的她激动不已,却看的孟宪昏昏欲睡,全靠一惊一乍的打斗声提神。 第109页 好不容易从电影院出来了,孟宪想回文工团,方迪迪却不许,她想找个地方吃完饭然后去熘冰。大概是在南江的时候被方老爷子管束的太严了,一回来立马就撒欢似的玩儿。 孟宪被熘冰两个字吓退。上次跟人一起去熘冰还是高中时候的事儿,作为熘冰场上的一枚生瓜蛋子,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把自己摔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人打了一样。 方迪迪听了这描述直笑:「就沖这个,你也得跟我去。」 孟宪无奈:「你就拿我取乐吧。」 两人到街边站牌处等公交,趁着车还没来,一人一句地讨论着今晚吃什么好。方迪迪决定去不远处胡同里的一家饭馆吃,孟宪没听人说起过,还以为是家普通馆子。到了才知道,这地方她来过,而且还是跟周幼棠一起。 孟宪微红着脸,进去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是。她知道这地方是不便宜的,方迪迪能来,可凭她每月那点儿津贴,在这里面消费还是有些奢侈。 孟宪拽拽方迪迪的衣袖:「咱们换个地方吃吧。」 方迪迪似是明白孟宪的顾虑:「你放心,这儿用不着咱们掏钱。吃完我就给我妈秘书打电话,让他来付钱。」 孟宪在心里嘆息。那她就更不能在这儿吃了,她一个基层小女兵,怎么敢占首长家属的便宜。 正在此时,有人从门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人时,熟稔地招唿道:「呵,什么风把我们方小美女给吹来了。」 方迪迪似是跟来人很熟,笑笑说:「今儿天气晴朗,什么风也没刮,我是自个儿跑过来的。不过,我没带够钱,能不能进啊?」 来人眯着眼笑:「没带钱没关系,说什么也不能把你饿着,尽管点。再说了,你跟周主任还是前后脚,实在不行了蹭他的饭去。」 方迪迪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幼棠叔也在?」 「刚来没多久。」 方迪迪嘿一声,顾不上多说什么,拔脚就跑里面去了。 而孟宪却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了。周幼棠,他在这里? 好一会儿,孟宪才在来人的殷勤相邀下走进了门内。一眼便见了方迪迪和周幼棠。两人正站在院里一处屋檐下说话,方迪迪抬头仰视着周幼棠,样子格外娇俏动人。一旁的周幼棠穿着一身便装,时不时低头回应一句,眼含纵容。 孟宪只看一眼,便稍稍撇了撇头,错过了视线。 周幼棠也看见了孟宪,见她孤零零地站在了那里,他拍了拍方迪迪的背,让她站直:「是你带过来的?」 方迪迪啊一声,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把孟宪落在外面了,忙跑过去把她拉了过来,对周幼棠说:「幼棠叔,你说说她,说好一起吃饭的,都到门口了又不进来了。」 孟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刺了一下,火辣辣的。 周幼棠看孟宪一眼,说:「那要怪你照顾不周,带人来了又把人撇下了。」 「我这不是想见你嘛。」方迪迪嘿嘿笑一声,挽着孟宪的胳膊说:「这下好了,咱两也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了。有我幼棠叔在,让他请。」 孟宪就沉默地站在方迪迪身边,没说话。 周幼棠借着屋檐下暗沉的光打量她,那张精緻的脸隐在半明半昧中,神色不明。 因为大厅里已经坐满了,服务员把周幼棠一行三人领到了楼上一个包间里。待人都坐定,递上了菜单。 方迪迪说要吃鱼,看也不看菜单就点了一道。服务员笑了笑,说:「咱们这儿的鱼都是现杀,全是顾客自个儿选的。那您看,您三位谁去合适?」 周幼棠翻着菜单,头也不抬:「谁点的让谁去。」 方迪迪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去就我去。」 服务员立马从外面叫了一个人来,带方迪迪进后院。 方迪迪一走,整个包间除了服务生外,就剩下两个人了。孟宪忽然有点如坐针毡,莫名有种要被打回原型的预感。 「前几天我出差去了趟辽城。」 就在孟宪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周幼棠说。脑袋停滞了几秒,轰的一下就炸了。他知道她的意思! 孟宪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脚踢到桌脚的时候发出一声碰撞的声响,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了周幼棠一眼,而他也在看她,似是在等她的回应。视线胶着,更让她感觉透不过去。匆匆移开眼,她低低嗯了一声。 周幼棠看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出她脸色变了几变。倒也不急着问,而是将手中的菜单递了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服务员。」 孟宪哪里还有心神点菜。 「您点吧。」她说,「我不知道什么好吃。」 这回接话的是服务员:「就点您想吃的就行,咱们这儿的后厨什么都能做。」 孟宪推回菜单的手顿在了那里,只觉得面皮子微烫。片刻,她翻开了菜单。来回翻了两遍后,点了两道菜。都是酸辣开胃的菜。 一旁的服务员听的一愣,接回菜单时想说些什么,听见周幼棠说:「就照着这个上吧,辛苦后厨师傅做快点。」 服务员笑笑:「得嘞,您今儿有口福。」 周幼棠闻言没言语。等服务员走了,提起茶壶倒了三杯茶,其中一杯递给了孟宪。 孟宪接过,礼貌地道了谢。点完了菜,她反倒觉得好一些了。但也只是一些。此刻她的嗓子眼里焦的仿佛把刚刚点的辣都干嚼下去了一样。正好有一杯水递过来,她连忙喝了一口,下去了小半杯。 第110页 「你们两个经常出来玩儿?」周幼棠问。 「她来团里的时候,有时会找我玩儿。」孟宪镇静了下来,慢慢答。 周幼棠点点头,转而又问:「病好了没有?」 生病对孟宪来说,已经是几天前的事儿了。她顿了下,答:「早好了,只是发烧感冒。」 她这么答,答完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见他的时候,她还在生病。这次见面,却是「早好了」,一个「早」字,无端显得这两次见面中间的时间拉的有些长。 周幼棠抬头瞧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仿佛是在笑。 孟宪是没有别的意思的,被他这么一笑,倒有些心虚。 「是我不好。」他说,神情正经,「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 孟宪:「……」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2) 「是我不好。」他说,「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 孟宪:「……」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看面前的茶杯。 周幼棠瞧她低眉垂眼的模样,把原本搭在扶手上的手搁在了桌子上,有点想说什么的时候,方迪迪回来了。 「幼棠叔,你看这是什么?」 她手上拿了瓶伏特加,周幼棠一顿:「怎么把这个拿上来了?」 「杨老闆说是你之前放在这儿的,一箱呢,我就给你拿了一瓶上来呀。」方迪迪嬉笑着说。 周幼棠嗤笑:「跟你们两个吃饭,我喝什么酒?」 「那让我尝尝吧,我现在特想喝酒。」方迪迪说着把头向孟宪歪了歪,「宪宪,喝不喝?」 孟宪看那装了满满一瓶的透明液体一眼,摇了摇头:「我不会喝,再说一会儿还得回团里呢。」 「怕什么?我送你回去,谁敢说你呀。」 孟宪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你也别喝了。你之前喝过酒吗?」 「就是没喝过才想尝尝嘛。」 方迪迪豪情万丈并充满渴望地看向周幼棠。 「不行,你喝不了这个,想喝酒的话就要瓶啤的吧。」周幼棠不为所动,让服务员拿了两瓶啤酒来。 方迪迪有些泄气,不甘地把整瓶伏特加放到了一旁。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孟宪就着点的几道菜慢慢下饭,耳边听着方迪迪同周幼棠说话。从方迪迪进来之后,周幼棠就没再跟她讲过话。孟宪不知道这是他无意为之,还是有意避讳。总之歪打正着,让她松了口气。 幸好有方迪迪在,她对着周幼棠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管对方能听进去几句。 「我俩今天本来说要去熘冰么,晚上钟楼那片熘冰的人可多了,但宪宪说她不会。」说着问孟宪,「你小时候就没跟院里的人一起去过熘冰场啊?」 孟宪咽下口中的食物,摇了摇头。 「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呀?」方迪迪好奇道。 「平时上学,一到礼拜天就去少年宫。有时间了就跟院里的人跳皮筋,踢毽子,别的就没了。」 「哎,你去少年宫啊,我小时候也去,咱两可能那时候就见过面了。」 孟宪笑了笑,两只眼睛微弯。 「我教你熘冰吧。我熘可好了,还是幼棠叔教我的呢。对吧?」方迪迪问周幼棠。 周幼棠听两人聊天的时候就一直没说话。明明是他请客,现在倒像个陪客的了。他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多少年前的事了?早不记得了。」 「就是你们刚从朔平搬回来那会儿嘛,那时候你跟我爷爷住一个院儿。你不是常来我爷爷家吗?有段时间我也在。」 周幼棠显然是真不记得了,也就不搭茬,只听她说。 「幼棠叔,听说你们总参大院后面有个小公园,里面有个湖,冬天一结冰就是天然熘冰场?」 「别问我,我还没你清楚。」 「那当然,我是谁呀!燕城有名的小顽主!」方迪迪得意地摇头晃脑,「我们院里的人都去那儿熘过好几回了。说比钟楼那儿地方不小,而且人还少。宪宪,改天咱两去那儿吧,我教你熘冰,可好玩了。」 孟宪一点也不想学熘冰,一听这建议就想拒绝。 「试试吧。」周幼棠忽然说。 孟宪抬起头,看向他。 「跳舞出身的,平衡能力应该不差,学起来很容易。」周幼棠看着她说,似是很随意的一个提议。 孟宪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唔一声,不置可否。 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 吃完周幼棠去结帐,顺便给方迪迪家里去了电话,让派一个司机过来接。一行人在包厢里停留一刻便下了楼。方迪迪走在最前面,孟宪紧随,周幼棠走在她的后面。楼梯上铺了软毯,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孟宪甚至能听到身后平稳均匀的唿吸,耳根有些发热。腿下一软,差点儿歪倒。 下意识伸手去扶楼梯栏杆,身后的人已经比她更快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这一瞬的接近,孟宪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她连忙站稳,顺势抽回胳膊,不敢往回看。 到了一楼大堂,车已经来了。 「幼棠叔,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你又没开车。」方迪迪坐在副驾上,招唿周幼棠。孟宪坐在后排,视线透过昏暗和车窗看着站在外面的周幼棠。大约是隔着一层玻璃,感觉上足够安全,没有刚才那么心神不定了。 第111页 「等会儿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寒风中,周幼棠说话的声音有些哑。他嘱咐司机把车开稳,回过头看见坐在窗边的孟宪正认真地往上摇着窗户。心念一动,他伸手,挡住了窗户。 孟宪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双眼睁得微圆看着他。 周幼棠微低着头,明亮清透的双眸俯视她一眼,说:「别忘了,先把小孟同志送回文工团。」 方迪迪看不见后面,拖长音调应了声知道了。 孟宪心跳突然剧烈了起来。而周幼棠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松开了窗户,抬了下手,让司机开走。 渐渐有风吹进来,本该觉得冷,孟宪的手心却冒出了一层汗。 这晚躺到床上,孟宪还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潜意识里还是有几分紧张,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她自我安慰是想多了,结果第二天中午就接到了周幼棠的电话。 吃过午饭回到宿舍,经过传达室的时候看见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一问是总参转过来的,但是没有留号码。孟宪一猜可能就是他,犹豫了下,回了练功房,用那儿的座机给周幼棠回了过去。 等到周幼棠的声音被电话线送过来那一刻,孟宪感觉自己的双腿在轻轻打颤。 「餵?」 「您好,我是孟宪。」 他似是嗯了下:「上午在排练?」 「是,是在排练。我们这周有演出任务。」 「方不方便?我们见一面。」 要见面么? 「出差回来,我带了东西给你。」周幼棠又说。 孟宪回神:「这周……可能没有时间。」她说的是实话,但又怕他觉得她是敷衍,便又补了句,「下周,可以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 那头沉吟了下,「可以。」又说,「现在是午休时间,回去休息吧。」 「好。」 说完了准备挂电话,却听那头又叫住了她。 「孟宪。」周幼棠说,「我知道你那句话的意思。」 孟宪:「……」 手里的听筒乍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含煳嗯一声,匆忙挂掉了电话。 周幼棠听着那短促的嘟声,嘴角轻牵。 昨天见到孟宪时倒真让他有些意外。真是没成想,原来她想着见他呢。虽她一字没说,但那眼神绝骗不了人。早知道,他或许不该在辽城折腾如此之久。 周幼棠放下电话,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木匣来。 打开木匣审视片刻,他按下了内线电话。 孟宪是周五演出结束回的文工团。这两三天,确实没有再接到过周幼棠打来的电话。 回宿舍刚放下行李,就听值班员说门岗有她一个包裹。孟宪觉得奇怪,想不出有谁会给她寄包裹。等她拿到一看,只一眼就明白,没有写地址,只写了收件人的名字。这哪里是寄过来的,分明是直接送过来的。 大门岗人来人往的有些嘈杂,孟宪匆匆回了宿舍,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的。到了宿舍发现正好,没什么人在,连小乔都不在。孟宪忙奔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做遮掩,才将包裹从挎包里取了出来。 拆开了最外层的那个牛皮纸包装,露出了一个铁盒,上面印着一幅外国的画。一个穿着小洋装的女人,披散着长发,手捧着一束鲜花,歪着头看着她。孟宪端详了这幅画几秒,将铁盒打开,里面又放着一个类似盒子状的东西。孟宪觉得奇怪地摸着这个盒子,表皮光滑,触手的感觉像是某种植物的树皮,凑近一闻,倒真有股植物独有的清香。带着到了极点的好奇心,她屏着唿吸轻轻地打开了盒子的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放的东西,就被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惊了一下,啪地一下又把盒子盖上了。 又环顾四周了一圈,见依旧是没人,孟宪做好心理准备后,再一次将盒子打开。里面缓缓流淌出一首乐曲,她细听了下,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着名芭蕾舞曲《天鹅湖》。盒子正中央有一个穿着紫色芭蕾舞裙的小人,摆着一个妙曼的舞姿矗立在那里,下巴高高昂起,双手交叉举过头顶,矜贵又孤独。 孟宪躲在柜门后,听着这首《天鹅湖》,看着芭蕾舞小人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眼中闪过意外的惊喜。 这就是他说的礼物吗? 一阵喧譁声伴随着脚步声临近,孟宪连忙将礼物收进柜子里,走回床前,看着窗外,心脏狂跳。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3) 午后,孟宪坐车陪小乔进城。 收到礼物以后,她心里颇有些空茫,反正也睡不下,正好遇到小乔要外出,便跟她一起出来了。 两人打算去百货商店。过几天小乔父母要来部队探亲。为了能让父母耳目一新,小乔想给自己从头到脚置办一身新衣服。然而到了商店一看,花样着实繁多,但价格也贵的令人咋舌,根本不是她们一个月只领几十块钱津贴的小女兵能消费得起的。 两人只在这里稍稍逗留便准备离开。没走几步,经过一家店时,孟宪忽然听见有人似乎叫了她的名字,扭头一看,居然是唐晓静。 她穿着一整套黑色的修身西装,从一个店里探出头来,在向这边招手。 一瞧是她,孟宪连忙带着小乔快步走了回去。 「今天请假外出啦?」唐晓静笑着问孟宪,看见一旁的小乔,也跟她打招唿,「这就是小乔吧?」 第112页 因为唐晓静去过团里一次,小乔也还记得她,便也笑着回礼。 「我们来买衣服,正准备走。」孟宪打量了下她身后的店,「你就在这里面工作吗?」 「对,这就是我上班的地方,进来看了吗?」 「看啦,不过都好贵,我们买不起。」小乔抢答道,吐了吐舌。 唐晓静自然也是知道自家店里卖的东西的价格,看着小乔的眼神不自觉地往店里张望,她说:「再进来瞧瞧吧,看中什么,我看能不能给你争取下优惠。」 小乔一听到优惠二字,就有些心动,拉着孟宪进了店。之后她忙着挑衣服,孟宪在一旁给她参谋,顺便围观唐晓静的工作。 看得出来,这个店里生意不错,一波一波客人来,两个店员都挺忙的。然而却丝毫不见她们慌乱,尤其是唐晓静,一点也看不出是新手的样子,看来适应的很快。 「这么傻看着我干吗?不给自己挑一件吗?」见孟宪站着发愣,唐晓静笑着打趣她。 「我穿不上,就不买了。」孟宪看着唐晓静啪啪摁计算器的手,说,「我看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这么一家店,也不见你手忙脚乱的。」 「熟能生巧。」唐晓静理完手里的货,推孟宪,「去看看,那么多件衣服呢,没一件相中的?」目光在店里的衣服上逡巡,看小乔从试衣间出来,唐晓静眼睛一亮,「她拿的那件粉色的呢子大衣,就挺适合你的。现在买了,今天就可以穿回去。」 话音刚落,小乔就扭过头来,站在距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问:「这件衣服怎么样?」 「这衣服挺搭你的,想要么?价格咱们好商量。」唐晓静老神在在的笑。 孟宪和小乔犹有些不解。这种商店,即便是讲价,能便宜到哪里去? 「不是在这儿买。」唐晓静低声说,「在另外一家店,东西呢都是一样的,就是稍微有一点瑕疵,一般不影响的。」 唐晓静点到为止,小乔还有些迷煳,孟宪却是明白了。 「会比这个便宜很多吗?」她悄声问。 「这件,这个数。」唐晓静用手比了个数,虽然还是不算特别便宜,但已经在小乔咬牙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了。 小乔也回过神了,但想到有瑕疵稍稍犹豫,又听唐晓静说可以先验货后付钱,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跟唐晓静商量好了看货的具体时间,又好好谢了一番唐晓静,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出了百货商店时已经是三点多了,小乔开心的直蹦高。 「以后买衣服咱们还来找唐班长,她人又大方又好说话。」 是啊,晓静一直都是这样好的人,很会为别人着想。看她这样浑身充满干劲地生活着,孟宪也很为她高兴。 解决了衣服的问题后,两人又去附近买了些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卖糖炒栗子,刚出炉的,个大又甜,两人就买了一些,准备给晓静送去。然而刚走到百货商店门口,孟宪就看见了一个熟人,脚步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那个人也看见了孟宪,原本插在兜里正往外抽的手顿在了那里。双目微凛,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惊异。 「孟宪……」陈茂安叫她的名字时声音微颤,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清了下嗓音,才又跟孟宪打了个招唿,「孟宪,好久不见。」 孟宪比他镇定一些,她笑了笑,也说:「好久不见。来找晓静的吧?」 在商店外面站着不进去,显然是等人的。 陈茂安没有太意外孟宪知道他和唐晓静之间的事,只是勐地听她提起,不那么自在。 「是啊,我们……」 「陈茂安——」 唐晓静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台阶一侧传来,陈茂安侧头一看,看见她推着车子出来了。 唐晓静自然是看见了陈茂安面前的孟宪和小乔,但她只是一愣,便笑着问:「你们两个怎么又回来了?」 孟宪也笑:「小乔买了点糖炒栗子,想让你尝尝呢。」 小乔也把袋子递了过去,拿了一袋给她:「刚买的,趁热吃啊。」 唐晓静一看,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整个过程,陈茂安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几个女孩间的熟稔和坦然倒衬得他的尴尬更加尴尬了。他后退了一步,无意间向唐晓静靠近了一些,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孟宪。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那我们回去了。」孟宪拉着小乔,目光在唐晓静和陈茂安身上转了一个来回,「你们也快回吧。」 「行,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孟宪挥了几下手,算是应答。 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出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后,小乔才悄声问:「刚那男的是谁呀?」 孟宪想了两秒,答:「晓静对象,以前文工团的战友。」 小乔哦了一声,似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好奇。一阵寒风吹来,冻的她缩了缩脖子,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唐晓静的视野里,她收回目光,看着陈茂安说:「咱们也走吧。」 陈茂安似是没有一丝出神,他点点头,微微一笑,接过唐晓静的自行车:「我带你吧。」 唐晓静莞尔:「好。」 两人共乘一辆车子,向军区大院的陈家驶去。 第113页 今天周日,陈茂安难得休假在家,陈母便提前打电话给唐晓静,说今天她过生日,让她来家里一起吃顿便饭。唐晓静艰难的匀出两个小时提前下班。她坐在车后座,看着路旁的行人,双手扶上陈茂安的腰,感到满足。 路经一个蛋糕店的时候,陈茂安停了下来,说要进去取订好的蛋糕。唐晓静在外看着车子,顺便帮他提着挎包。他的挎包里装的都是书,撑得满满当当,有一本书露了出来,看那书封有几分眼熟。唐晓静隐约记得,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脑子里有一个念头闪过,鬼使神差的,唐晓静就把那本书抽出来了。随手一翻,密密麻麻的字看着有些眼晕。正要合上放回去的时候,有一个纸片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掉落了出来。 唐晓静好奇地拿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照片。而照片里的人,她也十分熟悉。 是孟宪。是他曾经帮她拍过的那张照片。 孟宪和小乔闲逛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才回文工团。宿舍里空无一人,两人叽叽喳喳聊着,那股兴奋劲儿还没散去。 「宪宪,以前唐班长就住在我这个铺吧?」小乔把东西往床上一放,拍拍床沿问道。 「是啊,你俩有缘分。」 「她跟你关系应该特好吧。」 孟宪露齿一笑:「她挺照顾我的,以前在团里,我跟她关系最好。」 「难怪了。都说人以群分,你跟她身上都有种让我感觉特别舒服的气质,所以我跟你亲近,跟她也有话说。」 孟宪又笑笑,没有说话。 她心里其实不太平静,但也说不出是为什么而不平静,只隐隐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未免自己再多想,她忙跟小乔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把剩下的糖炒栗子就着热水吃完,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 不一会儿班长小张回来了,看见孟宪正好在宿舍,就对她说:「宪宪,值班室的黑板上写着有你的电话。」 孟宪手里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来,微微有些紧张:「写着哪儿打过来的吗?」 「没有。挺奇怪的。」 孟宪心里大概就有谱了。 上午收到礼物的时候,她曾给周幼棠去过一个电话,只是他不在,她便託付小刘转达。在电话里她已经把事情跟小刘说清楚了,他再打电话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孟宪随意猜测着,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有了一丝起伏。 「收拾好了吗宪宪?先回电话还是先洗澡啊?」小乔在一旁问。 孟宪立马说:「先洗澡吧。」 磨磨蹭蹭洗完澡已经将近八点。 孟宪在镜子面前折腾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头髮弄干扎了起来。而后穿上外套,对小乔说:「乔儿,我出去一趟。」 「大晚上,去哪儿呀?这么黑,用不用陪你?」 「不用陪。我去练功房,有东西落那儿了。」 其实孟宪是去那里打电话。 她不太敢在人来人往的传达室门口回周幼棠的电话,怕人多口杂。只好这样大费周章地绕到练功房去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打,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自以为这样就不容易引人注意了,殊不知故弄玄虚地更容易暴露。 天气极冷,孟宪到练功房的时候手脚都被冻僵了。幸好没什么人,她手指僵硬地拨通总机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一转两转后总算是接通了。自然还是小刘接的,孟宪知道周幼棠忙,心里其实暗暗期待着他这会儿已经不在了,但小刘只喂了一声,听出她的声音后就直接转给了周幼棠。他还在。 「哪里?」沉沉的声线从电话那头传送了过来,伴随着沙沙声,不知是电流的声音,还是写字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是我,孟宪。」 电话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有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寒意。孟宪躲在窗帘后,应答道。声音很轻,很柔。 那边沙沙声消失了,接着是他的声音:「外出回来了?」 一句话问的,仿佛是在刻意等她。 孟宪觉得耳廓有些痒,便把听筒拿的稍远了一些:「嗯,陪战友出去买东西。」想起什么,又说,「您的礼物我收到了,上午打电话也是说这件事。谢谢,我很喜欢。」 未免他问到,孟宪提前就把该说的说了。 「瞧着还不错就买了,你喜欢就好。」他说着,声音离远了一些再跟别人说话,好像是在交代工作上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她:「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您呢?」 纯粹礼节性地一句反问,似乎并没有怎么酝酿就说了出口,却听那边答:「正要去。」 听了他的回答,孟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电话那边的周幼棠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应,一时也没说话的意思。短暂的沉默,有些烧耳,孟宪手指缠了下电话线,踟蹰着说:「那您……」 她想说让他赶紧去吃饭吧,话未说完,他忽而打断她:「下周还有没有演出安排?」 「目前还没有。」 孟宪回答,答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嘴唇轻颤,还要说什么,突然就有一道光从门口照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谁在那儿?八点半要关门了,赶紧啊。」 是管这些练功房的人。他看见孟宪,提醒她了一句,同时还把大灯又打开了。孟宪被白炽灯的亮光惊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话筒,向他比了个ok的姿势。等人走了,才惊疑未定地重新回到话筒上。 第114页 「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周幼棠问。 「在练功房。宿舍那边的有人在用。」孟宪扯了个谎,扯完觉得不太高明,手心发烫。 果然,那边沉默了下。 「跑这么远,你不嫌折腾么?」 他又问,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下回等她们用完你再打吧,我没那么着急。」 不知是不是孟宪的错觉,总觉得「着急」二字,他说的有几分刻意。 孟宪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快八点半了,回去吧。」 说话间似乎是要挂电话的意思。 孟宪不知怎的,脑子里忽有一个念头闪过,冲动的叫住了他:「等一下。」她握住电话筒,「等一下首长,我还有话想跟您说。」 那头的人似乎并不觉得突然:「说吧,我在听。」 孟宪酝酿着想要说的话,整个身体都在轻轻颤抖着。 「我是—我是想说,我还能反悔吗?」 听筒里是短暂的静默,最开始听到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过了几秒后消失,才又听到周幼棠的声音。 「孟宪,你答应我什么了,需要现在反悔?」他低声问。 孟宪一怔,居然想不起来。脑子里飞快地过着那个雪夜,他站她面前,跟她说话,却想不起来她答应了什么。仔细说来,她答应或者承诺他什么了吗?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 「想起来了?」 「……」 「不着急,你慢慢想。今天太晚了,抓紧回去吧。」没等她再说什么,那边挂了电话。 孟宪十分后悔。 果然冲动是魔鬼,她不该在处于下风的时候说出这种没怎么经过脑子思考的话。她不是周幼棠的对手,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 孟宪慢吞吞地走在文工团大院里,寒风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头顶是浓黑的不见一点星光的夜空,沉重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迈着迟缓的脚步,孟宪目光怔然地看着前方,时而只见长睫微抖。 周幼棠。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落入虎口的小羊,还想挣扎下。 这章5000字,算是加更2000吧。 还请大家继续帮我点gg哈,点一下即可,不用关注~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4) 总参大院里,挂断电话后,周幼棠双手交叠摆放在桌子上,看着半空一点,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刘推门进来,看着这副场景,犹豫了下,才叫他一声:「主任,车在楼下了,您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原本周幼棠今晚还有一个饭局,但这会儿,他却说:「不过去了,今晚我回大院。你让小何把车钥匙留下回去休息吧,车我来开。」 小刘不知道首长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也不敢问,赶紧下去安排了。 这两天周幼棠忙着开会,一直没有回家。警卫员前天就打电话过来说,老爷子这两天身体不好,变天了,旧疾又发作。趁这会儿有功夫,他打算回大院瞧瞧。 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老爷子还没休息,见着他回来了十分高兴。 「吃过饭没有?今晚家里炖的羊蝎子,新来这个警卫员小石手艺特好,说是打小跟着父亲学厨练出来的。你要没吃,我让他给你热热」 周幼棠看了眼表,「这个点了,用不着大鱼大肉,随便弄点吧。」 老爷子点点头,示意警卫员。 小石过来跟周幼棠敬了个礼,立马下厨给他热饭热菜,还新加了一道白灼菜心,荤素搭配,十分得宜。周幼棠早就过了最饿的时候,但就着这两道菜,还是下了一碗半的饭。 老爷子在一旁看着,微微笑着。人年纪大了,就爱看孩子们吃饭,吃的越香他越高兴。 「你天天飢一顿饱一顿的也不是回事儿,回头就得把你的胃弄坏喽。赶明儿让小石去你那儿吧,专管你的伙食。」 周幼棠吃饱了,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神情闲适地说:「您老想一出是一出,我这够得上用警卫员的级别吗?」目光斜视了下自己的肩章,意思很明显。 「那你就回来住。」 周幼棠嘴角扯动了下,皮笑肉不笑,沉默地示意警卫员过来收拾碗筷。 周老爷子这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幼棠,多少年了——」 话刚起了个头儿,周幼棠就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他伸手想打断他,就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舒俏回来了。 舒俏事先不知道周幼棠今晚会回来,一看这爷俩的神情,就知道刚在聊什么被自己打断了。反应过来,她笑着跟周幼棠寒暄几句,就让他们爷俩聊,自己上了楼。 周幼棠瞧舒俏这个态度,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要搁往常,舒俏话绝不会这么少。转过头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怎么回事?」他问。 「你嫂子跟我还能有什么事儿?」老爷子有些无奈,「说明明呢,想回来过年,我没有同意。」 这家里的事儿,周正民已不大管。但一旦说话,谁都得听。 周幼棠想了想,说:「送出去两个多月,可以了。」 「可以什么可以!别人家的孩子一出去当兵三年不能回家一趟,你嫂子这样的,三个月就能要了她的命!而且,当我不知道呢,想回来是为了什么?真想他爸他妈他爷爷我了?不知道是冲着哪个小姑娘呢。」 第115页 周幼棠笑笑,想起那么一个人来。 「您心里都清楚呢?」 「我又不是老煳涂,摸住他的胳膊就能号住他的脉。」老爷子哼道,「前儿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了一大堆。」 「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现在这小年轻说的话我都不爱听,腻味。」老爷子说着,过会儿却是笑了,「不过说真的,这回我也察觉出点不一样来了。就这让明明魂牵梦绕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周幼棠沉默一会儿。 「那您现在是怎么打算?」 老爷子考虑了会儿,正色道:「回来是可以回来,但我得晾晾你嫂子,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她,让她知道什么叫为难。省的一天到晚给我提条件,烦人。」 周幼棠不由笑道:「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行吧,都听您的。」 周末,唐晓静起了个大早,就过来文工团给小乔送衣服。前几天她一直在忙着新店的开张,一时没有时间歇班。 不仅小乔,她帮孟宪带了一件。是件鹅黄色的风衣外套,颜色挑人,穿上不是显得胖就是衬出黑来,但穿在孟宪身上却是正好。 孟宪接过衣服,嗫嚅道:「你太费心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和小乔不过是每个月才领几十块钱津贴的小女兵,做她们的生意唐晓静能赚几个钱?不过是看在朋友的情面上。 「我也不是来无私奉献的啊。」唐晓静哂笑,「你说你长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我上哪儿找你这样的模特呀。咱们队里这么多女兵,都是我的潜在客户,你穿上就是给我免费宣传了。」 「行吧,那我就收下。」孟宪歪头想了想,「衣服钱的话,就用我的gg费付吧。多不用退,少我也不补,嘻嘻。」 唐晓静听了,眉一横,作势就要去挠她。 两人很是笑闹了一阵,直到传达室来人叫孟宪,说是有她的电话。 孟宪躲过唐晓静的魔爪,脸上笑意未凝:「谁呀?」 「不知道,一个女的。」值班员小李说着,目光被孟宪那件衣服吸引了。 孟宪瞧见,心说这么快就有客户上门了。沖唐晓静挤了挤眉,她脚步飞快地去接电话。 电话是方迪迪打过来的。 说是她有几本书落在文工团宿舍了,这会儿走不开,让孟宪帮忙给她送过去。孟宪想不到她这会儿要书干什么,但听她挺急的,顾不上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只说有事儿,大概要过一会儿才能到。 回到宿舍,孟宪看见小李跟另外一个女兵在试衣服,悄悄地把唐晓静拉到一旁,跟她说明了情况。唐晓静本来待不了多久就要走,听她这么说,却是蹙了蹙眉:「她就这么使唤你啊,你还答应了!」 「本来我就要出去的。也是头一次,不算是使唤我,就是让我帮个忙。」孟宪说着,目光流连在小李和另一个女兵身上,「她们穿着也挺好看的。」 唐晓静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 「不如你好看。」她说,「你正好要出去,那就穿这件吧。」 孟宪没觉得这次外出有多么特殊,要穿上这么漂亮的新衣服。但唐晓静不由分说,硬是要她穿上。穿好了推到镜子前一照,果然是另一种风格的美,看的唐晓静有几分失神,触碰到孟宪有些惊喜的眼神,她缓缓一笑,说:「我眼光不错吧。」 不错,岂止不错,简直非常惊艷。孟宪走在街上的时候,能感受到周围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就连方迪迪,看到她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两人约在市中心偏北的一个地方见面,方迪迪比她早到,看见她从公交车上下来,起初没认出来。 「宪宪,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出来了?」 孟宪被她这么一说,颇不自信地上下打量一番自己:「不好看?」 方迪迪摇了摇头,锁眉端详她一阵,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孟宪轻咳两声,把书递给她:「要的是这几本吧?」 方迪迪收下,看也没看,就拉着她的手要走:「走吧,趁里面还没什么人,咱们赶紧进去。」 孟宪哎一声,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去哪儿啊?」 「去熘冰呗。」方迪迪笑嘻嘻地说,「我上回不是跟你说总参大院后面有个天然熘冰场嘛,来都来了,咱们去玩会儿呗。」 孟宪抬头,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这才发现原来总参大院的后门离这儿不远。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想看我出丑啊?我真不会熘冰。」 「我是想教你。」方迪迪拉着她的手晃悠着恳求,「我认识的人里不会熘冰的就你一个,好宪宪,你就让我过过这个瘾吧。」 说着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孟宪被她弄的有点疼了,让她松开好好走。 「就这一次啊。」她板起小脸故作严肃地说,「下回你可别骗我了。」 方迪迪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保证。 此时还不到十一点。天气也晴好,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还有些许暖意。 总参大院后面的小公园里此刻有不少人,都是附近院里的,要么晒太阳,要么熘冰。这里面倒真有一个湖,而且确实比钟楼公园的还大。只不过因为地方偏,而且靠近军事管理区,所以游玩者不多。 因为是天然熘冰场,自然就没有租赁熘冰鞋的地方,大多数过来玩的都是自带的。方迪迪有意诳孟宪过来,当然也早有准备。 第116页 孟宪换上冰鞋,冰刀刚触及冰面,身体就开始打晃。连带着扶着她的方迪迪也跟着晃悠,两人差点儿摔了个大马趴。嬉笑着站稳了,方迪迪开始教她怎么滑。 「身体前倾,重心向下——好好,保持保持——哎,站稳喽!」 方迪迪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无奈孟宪实在天赋有限,又一下子摔的直接蹲坐在了地上。因为穿得厚,倒不觉得怎么疼。方迪迪忍着笑把她扶起来,鼓励她从头再来。 就在两人进行现场教学的不远处,来熘冰的人群自发地组成了一个长队,绕着冰湖最外围的大圈在滑。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人在带队,滑的越来越快,飒飒生风,看上去好不惬意的样子。 饶是孟宪这样的新手都看的心痒痒,更别说方迪迪。又嘱咐了孟宪几句,她一蹬脚上的冰刀鞋,唰地一下滑出去一大截,跟上了队伍后。 孟宪看着他们,暗自羡慕了一阵,低下头继续练自己的。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住底盘稳当,所以只敢在一根栏杆旁边转悠。时间长了,也能找到一点感觉,但还是不敢撒手。 方迪迪跟着人群转了一圈回来,犹如一阵风一般从她身边划过,孟宪被闪的晃了几晃,一抬头,看见方迪迪在向她招手,笑的牙龈都露出来了,显然很得意。 孟宪也被她逗乐,忍不住想挥挥手回应她,刚抬起手腕,就看见方迪迪一个急剎车向这边滑了过来,目光直视着她身后,不知看见了什么,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孟宪下意识地扭转身体跟着瞧过去,看见来人的一剎那,被稳住重心,脚下的动作也慢了半拍,啪嚓一下就摔在地上,而且还是以最笨拙的姿势,当下就逗的方迪迪哈哈乐了起来。 孟宪羞愧的想赶紧爬起来,却不想越急越乱,双脚像是被缠住了一样使不上力,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扶了起来。孟宪知道是谁,不敢看他,说了声谢谢,低头拍起身上的冰碴。 方迪迪原本是打算扑向来人的,倒是孟宪这一摔,绊住了她的脚。她看着孟宪,有口无心地笑道:「宪宪,你还真豁的出去,想吸引幼棠叔的注意也不用这样呀。」 一句话,说的孟宪尴尬不已。余光注意到身旁的一抹绿,心想他怎么会过来。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5) 方迪迪口中的「幼棠叔」,正是周幼棠。他将孟宪扶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 「笑什么?」怕方迪迪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添乱,周幼棠说她,「她摔倒了,你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方迪迪没有注意到周幼棠单用一个「她」字而不是「小孟同志」来称唿孟宪,心虚地吐了吐舌,解释道:「我离的太远,没来得及嘛。」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滑了过来,拉起孟宪的手,热切地慰问道,「宪宪,没摔到哪儿吧?」 孟宪摆了摆手:「没事儿。」 「你看吧?」方迪迪沖周幼棠抬了抬下巴,「幼棠叔,你是专门过来看我们熘冰的?」 周幼棠看着她,似是笑一下:「不知道。是谁给我办公室打的电话?」 被拆穿了,方迪迪嘿嘿笑了两声。 不知为何,周幼棠这句话在她听来,一点儿也没有长辈的口吻。像是同龄人的对话,带着些许似有似无的韵味儿。方迪迪忽然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平时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此刻竟然感觉到了害羞。她忙低下了头,正好那头有人叫她,她脚下一使力,熘开了。 等她跑远了,周幼棠才回过头来看孟宪。她正在揉腿,见他看过来,便松开了手。 「摔疼了没有?」他问。 孟宪轻轻摇了摇头:「我穿的衣服厚。」 周幼棠闻言打量她的衣服:「是够厚的,一会儿步子要迈不开了。」 孟宪:「……」 尽管这会儿孟宪表现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正慌着呢。距离上回打完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一周了,这一周没有联繫,但刮进她心里的风,似乎就没有停过。孟宪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也幸好,这人不是沖她来的。有方迪迪在,她暂时不用发愁这件事。 弯腰重新系了下鞋带儿,孟宪默默滑开了。但这一下也没滑的多远,经刚刚那么一摔,她现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又重蹈覆辙。 周幼棠看着她滑走,就知道她有点儿躲着他的意思,却是一点没在意。他注意着她的左右脚,发现她迈出去的步子很小,满是谨慎和后怕,便说:「你越是怕越要摔的。步子迈大胆一些,不要怕。」 话音刚落,就见踩着滑冰鞋的她身形晃了几晃。他走上前了一步,扶住了她。 孟宪看他一眼,脸颊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憋着一口气。她站好后立马躲开了他的手,扫视了一圈偌大的熘冰场,她小声说:「谢谢,我自己可以。」 周幼棠没动:「先站稳。」 孟宪感觉脚底发烫,调整了一下力度,站稳了。目光不自觉地向周幼棠瞥去,似乎是等他还有什么「指示」。 周幼棠眉尾微抬,放低声音说:「试试吧。」 三个字,听的孟宪耳根发热。脚上用力一蹬,往前滑了一大步,而且还是很平稳的一大步。不知怎么,忽然就有点领悟了周幼棠话中的真谛,孟宪胆子大了些,脚下的步子也随之越来越大。 第117页 冰场的另一头,方迪迪跟认识的几个人正在熘冰,带点斗技的意思。但其实真要论起来,都是三脚猫的功夫,纯属图个乐子。一群人玩的正起兴,一个高个男孩儿熘到方迪迪身边,问她:「迪迪,你带来那女的是哪儿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啊?」他们这一群都是部队出身的大院子弟,哪怕不是一个院儿的,相互之间也都认识。 「什么那女的,人家有名字!」方迪迪就手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下。 「行行行!」男孩儿捂住头,告饶道,「我问你话呢!」 「军区文工团的,怎么了?」 「没事,我刚看见周幼棠跟她说话呢!」 「是么?」 方迪迪这会儿也顾不上挑剔男孩儿对周幼棠的称唿,直直向站在对面的周幼棠看去,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发现他的目光似乎真的是停留在场中的孟宪身上。 「这妞长的挺不错的,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吧?」另外一个男孩儿滑过来,凑方迪迪耳边说。 方迪迪不耐烦的瞪他们一眼,再看孟宪时,目光带了些审视。这么一看,她还真是挺漂亮的,而且这种漂亮,对男性很有诱惑力。心一提,方迪迪一踩滑冰鞋,向对面滑去。 「幼棠叔,你看什么呢?」 滑到周幼棠身边,方迪迪攀住他的胳膊,张望着问道。 周幼棠朝孟宪抬抬下巴,说:「替你验收下教学成果。」 方迪迪再次看向孟宪,才发现她越滑越像那么回事儿了,不由得意地仰起头:「还可以吧?她就是笨了点儿,不然早学会了。」 周幼棠笑一笑,说:「那你就多教教人家,不然说出去多丢你方老师的脸。」 「谁敢笑话我呀,除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了两句话,刚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方迪迪嗔怪地睥他一眼,脚一蹬滑向孟宪。孟宪刚顺利地滑完了一小段,见方迪迪过来,便停下等着她。 「你刚跟幼棠叔说什么呢?」一剎住脚,方迪迪便忙不迭地问。 孟宪微喘着气,说:「没说什么,就说了下怎么滑冰。」也确实如此,所以她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方迪迪哦一声,又撇撇嘴:「不是说好我教你嘛。」 孟宪无奈地笑笑:「你不是在玩么。」 方迪迪心虚地嘿嘿一笑:「你看你不是学的差不多了吗?咱们下次再来玩儿,我再教你一些其他动作,这样玩起来才更有意思。」 孟宪抿唇一笑:「好。」 熘完冰,方迪迪缠着周幼棠带她们去吃好吃的。 孟宪无意跟去,但她刚刚已经跟方迪迪约好了去商场,两人都有必需的东西要买,此刻也就没法推辞。幸好周幼棠也没说什么,自己开车,带着她们二人去了就近的一个饭馆。 一进大门,孟宪就看见了一只眼熟的黄白毛色的小猫,这才想起,原来这个饭馆之前来过。就是披头散髮,很不愉快的那一次,还是跟周幼棠。不自觉抬头向走在最前面的周幼棠看去,他侧对着她,似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回头虚瞧了一眼。视线有一瞬的相对,孟宪迅速地移开了,去看窗台上的那只猫,感觉比上一次见它时胖了些许,见着客人也不粘人了,晒着太阳舔着自己的毛。那副慵懒的小模样,看得她莞尔一笑。 这次吃饭周幼棠没要包间,就在大厅里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简单要了几道菜。 玩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连方迪迪都比往常安静了不少,只顾埋头吃饭。一顿饭很快吃完,周幼棠叫来服务员结帐。正巧这个时候,楼下包间下来了一伙人,说说笑笑的。孟宪起初并未在意,忽然其中一个,开头叫住周幼棠。 「嘿,周老三,还真是你!」那人快走几步下了楼,「迪迪也在这儿?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搁这儿碰见了。」说着,目光落在孟宪身上,有些想不起来,「这位是……」 周幼棠忙着买单,没怎么搭理他。倒是方迪迪抢着回答:「正方叔叔,这是我在文工团的朋友,跳芭蕾舞的,叫孟宪。」 被称作「正方叔叔」的张正方哦了一声,看孟宪的眼神就多了几丝玩味。孟宪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莫名觉得脸烧得慌。 「幼棠,好兴致啊,带两个美女下馆子。」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叫赵卫东,目光在方迪迪和孟宪身上打转。 周幼棠仿佛是才听到,笑了下,起身跟那三个人一一握了手。其实,他跟这三个人都很熟,从小一起长大的,还跟其中两个共过事。只不过他们都跟张正方一样下到基层歷练了,他从东北回来工作也忙,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你们三个怎么凑一起了?」他问。 「这不今天都来军区开会了么,好久没聚了,就凑一块儿吃顿饭。秦越给你办公室打过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你忙着呢。没想到,原来你这是另有约啊。」张正方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 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秦越,终于听不下去:「我说你有完没完了?哎,幼棠,我从127调回军区了,就在周副司令员手下工作。」 周幼棠微微一笑:「那可要恭喜你了。」 「可不吗?这小子往后这日子可比我和卫东舒坦。」张正方不无羡慕地说。 「行了行了,咱别挤这儿叙旧了,你不是说找个地儿打麻将呢吗?刚还三缺一,现在幼棠来了,人齐活了,赶紧着。「赵卫东说。 第118页 周幼棠原本下午另有安排,但也不好拂了发小们的面子,刚应下来,就听见方迪迪说:」打麻将?我也要去!「说着就来缠他,「幼棠叔,带我去吧!」 「这我做不了主,得问你爷爷。」周幼棠好声好气答。 「我爷爷今天不管我!」方迪迪急切地说,「反正跟着你们就不是乱跑,就玩一会儿,我等会儿还有事儿,还得跟孟宪去百货商店呢。」 那意思是好像别人求着她多玩儿还没门似的。 众人听了,都乐了。赵卫东摸了摸方迪迪的小脑瓜:「行吧,那就带着迪迪小美女吧。」 周幼棠也笑笑,回过头,看了孟宪一眼,见她抿唇不语的样子,便说:「那就玩儿会吧。」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6) 几个人很快地找了个相熟的茶楼,要了个包间,点了些茶水点心之后,就摆开了龙门阵。方迪迪非要打,张正方比周幼棠还宠这个小妹妹,连把位置让给了她。这就惹得秦越和赵卫东不满,表示对着一个小姑娘怎么下得去手。张正方连忙保证,说给方迪迪看牌,输赢都算他的,两人这才作罢。 孟宪不太会打麻将,只好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周幼棠优哉游哉摸牌看牌出牌,吃碰槓,不一会儿就和了。他们不玩钱,玩的是筹码,谁最后输的多就付了这茶水钱。然而即便是这样,张正方也输的直哇哇叫:「周老三,你对个小姑娘下手也这么狠,我我我我看错你了!」 周幼棠视线注视着牌面,不紧不慢道:「不是你说输赢算你的?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张正方嘿一声,正要说什么,看见方迪迪打出去一张九筒,忙去阻止。奈何小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不听他的,愣是让他没办法。 「该!让你随便讨好人,急眼了吧?」赵卫东嘴上幸灾乐祸,手里功夫却一点没耽搁,吃进方迪迪的九筒,打出去一张一条,宣布,「我听牌了啊。」玩到高兴处,他掏出一支烟要点上,不料一旁的人发话了。 「今儿禁菸,有小姑娘在。」 赵卫东瞧了周幼棠和他身边的孟宪一眼,讪讪地把烟搁在了一旁。正想调侃两句,就见下家周老三碰了他的牌。 周幼棠:「和了。」 赵卫东:「……行啊你周老三,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闷声发大财啊。」 他气笑了,发动余下几位群众一起讨伐周幼棠。总不能一个人老赢吧! 面对群愤,周幼棠十分淡定地喝了口茶,码好了牌后,对一直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孟宪说:「来,替我打一局。」 孟宪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尤其是叫她打牌。 愣了下,她说:「我不怎么会。」 「没关系,知道大概规则就行。」他温和地说,起身让了位子。 孟宪:「……」 他这么说,她也只好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其他三个人一看,有点来劲,尤其是张正方。他双手环胸,过了会儿挑挑眉:「那你这怎么算?」 周幼棠:「输了我的,赢了她的。」 秦越听了,「哈」了一声,点着张正方说:「瞧见没有,幼棠可比你大方。」 「我说呢。」张正方抖腿笑,「迪迪,千万别对这帮坏叔叔们客气,赢了都是你的啊。你张叔叔我一分不要,有什么招儿你尽管使出来。」 方迪迪挺不高兴周幼棠让孟宪替他的,她现在不想看见两人有任何互动,但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正好张正方送上门来,方迪迪拿他开刀,不耐烦地说了他一句:「哎呀你别说话,思路都被你打乱了。」 张正方举起双手投降。 孟宪边认着牌边出牌,帮周幼棠打了几局。手气一般,赢的少,输的多,算是让其他几个人把势头给扳了回去。 孟宪余光注意着周幼棠,怕输多了惹得他不高兴。可那人却是一点都不关心这边,出去了趟,回来就一直跟亲自上来送茶叶的茶楼老闆低声说话,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孟宪只得自己定了定神,又打了两局,全输。她可不敢再打了,下了牌桌,立马被候补已久的张正方给挤占了位置。 「终于轮到老子上桌了。」张正方摩拳擦掌。 话音刚落,脚就被人踢了一下。 「嘴上干净点啊,你是谁老子?」秦越说着,示意了下一旁的孟宪。 张正方瞅孟宪一眼,要笑不笑地回过头,扔出了一张牌。 孟宪被张正方这别有意味的一眼看的有些发毛,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正想坐回原位,就听方迪迪说:「宪宪,里头有个休息间呢,你可以去歇会儿吧,我再来几局咱们就走。」总之不能让她在外面,在幼棠叔眼吧前! 孟宪自然领悟不到方迪迪深一层次的意思,但她本来就不愿意待,里间没有人还能清净点,于是就「听话」地放下杯子去了里间。 等里间门关上了,方迪迪对周幼棠说:「幼棠叔你别让宪宪替了,她一点儿都不会。」 周幼棠看过来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张正方说:「那不正好,输了叫你幼棠叔掏钱。」 「你才输呢!」方迪迪挺护短的,「幼棠叔,你看他!」 周幼棠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怕他呢。」 说着跟茶楼老闆一起走了过去,给她看牌,方迪迪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第119页 陪着方迪迪玩了两局,趁大家都在兴头上,服务员又上来送吃食的时候,见没什么人注意,周幼棠才推开了里间的门。 这里间比外间小一半,只放了一长一短两条沙发和一个茶几。孟宪就窝在长沙发里,用围巾遮住小半张脸,睡着了。唿吸绵长均匀,看上去应该睡的很香,连搭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了下去都不知道。 周幼棠今儿一眼就注意到她穿的这件大衣了,鲜嫩的颜色,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穿在身上也格外般配,远远望去,宛若一朵在冬日绽放的水仙。俯视她睡颜片刻,周幼棠弯腰给她捡起来大衣,要重新给她盖到身上。而恰巧就在此刻,没睡实的孟宪似是感受到了身边有人,慢悠悠从睡梦中转醒。睁开眼的一剎那,看到周幼棠时,还有些怔忪,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幼棠难得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停顿了两秒,才低声问她:「醒了?」 孟宪呆呆地嗯了一声,意识渐渐回笼,才想起自己此刻身处何处。立马坐了起来,动作之快之急,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幸而他避了一下。 周幼棠直起身,把大衣递给了她:「刚外套掉了。」 孟宪唔一声接过,过了会儿小声说了句谢谢。拍干净上面沾染上的灰尘,迅速地套到了身上。而整个过程,周幼棠都没动,一直在一旁看着。 「睡着了。太累了?」他问。 孟宪摇了摇头,低头忙着系扣子。余光注意到周幼棠挨着她坐了下来,头皮又是一麻,下意识收了收大衣的下摆。 周幼棠注意到她这些小动作,知道她在紧张。微微展眉,他说:「不想过来玩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方迪迪?」 孟宪一愣,心想他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情愿? 垂下眼睑,她答:「我不想来,她也会缠着我来。会很难看。」谁让她一开始就跟她出来了? 「脸皮太薄,拉不下脸,为难的是你自己,取悦的是别人。」周幼棠评价道,「看来,你拒绝人的本事,全使在我身上了。」 这人…… 孟宪被他说的臊眉耷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不吭声。 「说话。」偏偏这人不放过她。 孟宪:「……那我现在就走吧。」 倒是先生气了。 周幼棠忽的就笑了:「行,我送你。」 「不用麻烦您。」孟宪小声拒绝,「……迪迪还在这儿。」他要真送她走,就太瞩目了。 周幼棠闻言瞧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她小半张侧脸,这才发现,原来她耳珠上有个痣。 孟宪能察觉到他在注视着她,不敢往那边看,只觉得他的目光犹如一团火焰,烧的她半张脸都红了。 「想起来没有?」忽而听他低声问。 孟宪不解地瞅他一眼。 「想起来要反悔什么没有?」 孟宪浑身一凛。那天,她在电话里问他能不能反悔…… 这下感觉是全身都烧起来了,听着咚咚响在耳边的心跳声,她低下头小声说:「不反悔。我……没有反悔。」不过也就是那么一想。 她说完,不见身旁的人吭声,心里正惴惴着,手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孟宪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被周幼棠摁住了。 「怕什么?」他微微皱眉。 「外面有人!」 里间与外间就隔了一道门,随时有可能打开。她虽然不反悔,但不代表她现在就想被别人看见!孟宪哀求似的看着周幼棠。 周幼棠有些不理解,既然不反悔,怎么还能怕成这样?但他受不了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深吸口气,松开了。而孟宪则是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假装整理衣服,实际是跟他先保持一定距离。 周幼棠瞅瞅她,瞅瞅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有些想笑。每回都是如此,明明什么都没有,非被她搞成像是发生过什么一样,紧张兮兮。 他站起身,压着声音说:「下回不要再跟方迪迪一起出来了。」他不想跟她一块儿再带个电灯泡。 孟宪嗯一声,低垂着头,有碎发落下来,堆在鬓边。 周幼棠瞧着有些心痒,想帮她撩上去,然而想想还是作罢。直接打开门,出去了。孟宪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出去好久了,才大喘了口气。抚住跳动错乱的心口,脸颊滚烫。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7) 这天,孟宪提前离开了茶楼,一个人去了商场。 临走之前,方迪迪正大杀四方,一旁站着周幼棠,自然是顾不上她。 晚上队里没有安排,倒有几个女兵来宿舍里试衣服,她们看中了唐晓静给她和小乔带的新衣,动了念头想买,孟宪也都由着她们。 热闹到熄灯号吹响才散去,孟宪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她就觉得今晚要失眠,从出了茶楼以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时不时会出下神。内心仿佛平静,又仿佛在积蓄力量,时刻准备波涛汹涌。怕吵到人,她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能够让她安稳入眠。 到最后孟宪几乎是有些苦恼了,内心在挣扎:她想睡,让她睡着吧!可脑子依然是清醒的,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里面跳舞,东一下西一下,搅得一团糟。孟宪很想化成一个小人跳进自己的脑子里拉掉这场「舞会」的电闸,隔绝所有噪音,让自己清静清静。然而实际情况是,她只能睁眼看着、听着、想着、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第120页 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对眼睛发涩发红,点了些眼药水进去也不见好转,只好一整天顶着一双兔子眼。 白天里,孟宪有了之前的教训,冷静了许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说不定他又临时有什么事,一下消失好几天,她已做好心理准备。然而中午刚吃过午饭回宿舍,刚掀开门帘子,孟宪就瞧见值班的小王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对着电话听筒说着来了来了,孟宪没来得及多想,听筒就被塞到了她的手中,下意识放到耳边,就听到了周幼棠的声音。 「是我。」低哑的声音徐徐从电话那头传来。 孟宪像是被冻懵了,迟了两秒才回:「首长好。」 「叫我什么?」 「……你好。」孟宪低下头。 那头沉默了下:「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孟宪想他怎么这么会问。 「挺好的。」答完想了想,她决定实话实说,「有些失眠。」 周幼棠笑了下,问她:「到底是挺好还是失眠?还是你觉得失眠挺好?」顿了下,「不要老想着蒙我。」 孟宪感觉脸上一刺,犹如火烧。她想,他其实心里都清楚吧?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没什么要紧事,看看你的情况。」他说,「明天要出差,预计三天。」 孟宪没明白过来他向她交代行程的意思,就听他说:「总要吸取经验和教训,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 什么经验和教训? 孟宪有些懵,等脑子转过弯来,她闷红了脸。 「我、我也有演出任务,大概要一周,今天上午刚宣布的。」 周幼棠这回沉默了挺久。 「你倒是比我还忙。」他解开风纪扣,放松了下来,说:「那就等你忙完吧,我们再见面。」 孟宪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因为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不太方便,孟宪的说话语气比较公事公办。她知道,其实她的心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无波,咚咚的心跳声仿佛是一首节拍错乱但主题激昂的交响曲,让她有些按捺不住。 孟宪使劲攥了下拳,轻唿一口气,将体内的不安分压了下去。 临近春节,文工团演出任务繁重。是以分成了好几个小分队,奔赴燕城军区驻地稍微偏远的一些部队慰问演出。孟宪去的地方要更远一些,出了关,接近东北,来迴路程大约要走两天,当地气候也十分寒冷。 然而慰问部队的热情却是十分高涨,他们刚刚结束高原冬训归来,有文工团来演出感觉就像提前过年一样。因为效果良好,返程的途中加演了两场,抵达燕城时已经是十天后了。 虽然迟了几天,孟宪却是宿舍里最先回去的。夜里凌晨到的,收拾好铺盖卷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一早,被母亲田茯苓打来的电话叫醒。 田茯苓在电话里说今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并祝她生日快乐。孟宪一怔,探头看了下传达室办公桌上摆的月历牌上显示的日期,今天还真是她的生日。二十岁生日。 「谢谢妈。」孟宪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喜气,毕竟是生日呢。 「你回不来,妈也没办法给你做好吃的。你自己去服务社买点什么,千万别将就,食堂有面条就吃碗面条。」说着田茯苓嘆一口气,「哎,姑娘二十岁了,真长大了。」 不知为何,听到母亲这句话,孟宪微觉鼻头泛酸。 母女两人聊了好久才挂,值班员听到孟宪今天生日,也祝她生日快乐。 孟宪就笑着跟她聊了一会儿天,要走的时候,看到一旁的电话,脑子里忽然滑过一个念头。 她想:要不要拨一个给周幼棠?毕竟之前说是一周,迟了三天不说,而且还没有跟他联繫。现在想想,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好。 盯着听筒出神了片刻,孟宪拨通了电话。长长的嘟声响起,每一下几乎都与她的心跳同步,大约过了半分钟,电话被接起。 「您好,哪里?」接电话的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您好,我是军区文工团舞蹈队的,想问下,周主任在吗?」 「不好意思,主任不在。」顿了下,那头问,「你是文工团小孟吧?」 「……嗯。」 电话那头那道年轻的声音告诉他周幼棠外出了,让她过会儿打过来。孟宪说了声谢谢,放下了电话,犹如心里头那块石头落了地。 周幼棠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回到总参大院,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医院。 昨天晚上他是将近凌晨的时候回到家属院,一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出门,就接到大院打来的电话,说老爷子血压不稳,已经送至人民医院。周幼棠立刻开车去了医院,陪护在老爷子身边,等老人血压平稳了下来,他才离开。 一回到办公室,小刘就在向他汇报上午工作的时候提到了孟宪那通电话。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问:「几点打过来的?」 「九点钟左右。」 周幼棠转而问他今天工作安排。小刘看了下记事本,一下午的会。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他说。 等小刘出去了,周幼棠看了眼腕錶,十一点半,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半小时。扬了下眉,他拿起手边的会议资料开始翻看。 下午一时,会议准时召开,关于内蒙演习基地扩编一系列事宜的讨论,结束时已经八点半,夜幕已至,黑沉沉的一片,零零散散点缀了几颗星。 第121页 周幼棠回到办公室,小刘仍在。见他看过来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把下午的来电汇报了上去。没有来自文工团的。 周幼棠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临进去之前,让小刘回班了。 回到办公桌前,周幼棠坐回到椅子里,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间。目光落在桌子上那部安静的电话上,注视许久。 长出一口气,他拿过听筒,问总机要了文工团的电话。 文工团宿舍里,孟宪刚洗完了澡回来,正对着镜子梳头髮。 她的头髮黑且密,平常总是扎麻花辫,久而久之原本的直发变成了微卷,她也就不爱散着头髮了。但小乔总说她披散着好看,有点香港电影明星的感觉。孟宪对着镜子照半天,想不到哪个香港明星长她这样,倒是发现自己的刘海有些长,快要盖过眉毛了。 从抽屉里拿出剪子,刚下去一剪,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惊的她差点儿剪豁。伸手打开门,传达室值班员的头探了进来。 「有你电话,另外我有老乡来,想上楼聊会儿天,你帮我盯会儿行不行?最多半小时!」值班员搓搓手看着她。 孟宪笑笑,说行。跟着她一起去了传达室,看着她上楼,才拿起倒扣着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她喂了一声:「你好,我是孟宪。」 似是有舒缓的唿吸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接着就听到他的声音:「是我。」 是周幼棠。虽然每次他的开场白都是两个字,但孟宪几乎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他的声音,很有辨识性,低哑的很有力度。 孟宪的手不自觉缠上电话线:「你好。」 除此之外,她有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那人听了她这两个字,却好像陷入了沉默。时间久到孟宪有些坐立不安,不说话,什么意思? 「你…您有事吗?」孟宪有些侷促的问了句,问完有些后悔,干吗用「您」! 周幼棠似乎也被她这句前后有些矛盾的问候逗乐,终于出言打破沉默:「孟宪,是不是我不给你打这通电话来,你今天就准备这么算了?」 因为他的质问,孟宪心急腾腾地跳了两下。 「我上午联繫过你,你不在。」她解释道。 「嗯,打过一通,意思确实是到了。任务完成,万事大吉。」 孟宪瞬间就有种遮羞布被掀走的感觉,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热。 —— 嗯,开始谈恋爱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8) 周幼棠的声线很平稳,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像是在跟她闲聊。但她还拿捏不准他的脾气,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宪想为自己解释。往下却不知要怎么说,毕竟她心里想的什么,全被他说中了。 尽管之前在周幼棠那里大着胆子说了她不会反悔,但她心里其实还是没底。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第一次去探险的旅人,对一路上的奇遇和风光充满嚮往,也对可能存在的未知怀有恐惧和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时而充满勇气,又时而有所畏惧。就比如今天上午,她确实鼓起勇气给周幼棠打那通电话,但听到他不在以后,她也确实是松了口气,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想,她也算是联繫过他了,只是他不在而已。 对于他,孟宪可以说是既怕又想。虽然知道退堂鼓没用,但有时还是想敲那么两下,纯属本能的反应。 周幼棠猜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久等不来她的下文,便又说:「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想这么跟我耗着了。」 连接被扣帽子,孟宪心跳也跟着加速。 「那您挂电话吧,不耽误您时间。」 周幼棠听了,有些想笑。 「你倒先生气了。」停了会儿,他缓和了下语气,「那我等了你小半天电话,这笔帐找谁算去?」 孟宪感觉自己在椅子上都要坐不住了。 「你不能,打给我吗?」她鼓起勇气反问,感觉脸颊发烫。他那么忙,有时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他合适。 「这么说,是怪我了?」 他替她总结道,孟宪不敢应承,只说没有。 周幼棠听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就知道她刚刚大起来一点的胆子又缩回去了,他嘴角轻牵,问:「那我这会儿又在干什么呢?」 孟宪一愣,回过味儿来后,忍不住就笑。扑哧一声,听起来特别明显,她连忙捂住了嘴。 「笑什么?」他低声问。 「没,我笑我自己。」孟宪闷声答。 但周幼棠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我可以给你打。」他说,「但像这次的情况,下不为例。不惯你这坏毛病。」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孟宪浑身不自在。她唔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头便也没吭声,一时又是沉默。 孟宪似乎是知道他这样的沉默是在等待着什么,捂了下自己的脸颊,主动开口道:「我今天凌晨才回来,临时加演了两场,所以晚回来了几天。」 「给我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个。」 又是肯定语气的疑问句,孟宪低低嗯了声。 「都去了哪些部队?」 孟宪把去过的部队一一报给他听。 「跑那么远?」 孟宪很佩服他。她只说了些部队番号,但这人却一下子把番号跟驻地对上了。 第122页 「但是挺有意思的。」孟宪一只手抱着屈起的双腿,一只手拿着听筒,「比在军区和总部的大礼堂演出有意思。」 「怎么说?」他不疾不徐地问,语气温和地让人不自觉想多说两句。 「就是感觉,我们的演出真正能给他们带去快乐。」孟宪感觉到在他面前说这个有些牵强,「是我瞎想的,可能他们的感觉没有这么好。」 这话却让周幼棠笑了笑,他说:「你能这么想也挺好的。最起码你已经得到了满足,还觉得很有意义。」 孟宪不由点了点头,想到这是在电话里,忙又说:「对,确实很有意义。」 想法得到了他的理解和共鸣,孟宪感觉就像是有股暖流从心底流过,十分熨帖。然而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又不说话了。 她等了几秒,喂了一声。 电话这头,周幼棠正虚虚注视着半空,听到她的声音,他回到电话线上,说:「你倒是会转移话题。」 孟宪:「……嗯。」不然呢,她要跟他说什么?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周幼棠轻笑了下,坐直身体,肘关节顶在桌子上,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微屈放在桌子上,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 「周末什么安排?」他问她。 「周六还有一次演出任务,周日——没安排。」孟宪轻声答,把头埋进蜷起的双腿间。 「那就是等着我安排。」 孟宪没吭声,没反驳。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等了她两秒,他才又说,「好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最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宽而广的声带仿佛在她耳边引起了一阵共鸣,除了他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别的任何声响。孟宪感觉自己耳朵麻麻的,过了会儿才说了声好,挂掉了电话。 等她松开听筒,发现大冷的天里,她的掌心竟腻出一层薄薄的汗。 这通电话,让孟宪莫名心安不少。 仿佛终于卸掉了身上的包袱,也开始期待起与周幼棠的见面了。 然而毕竟还有任务摆在前面,孟宪先收了收心,准备排练赶赴周六的演出任务。 这一次的演出任务是杨政委亲自宣布的。说是在燕郊疗养院有个小型的寿宴,是给中央军委退下来的茅崇山老爷子办的。老爷子一向节俭,不喜欢铺张浪费,但这次除了他过寿,还有他跟老伴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老太太跟他一样,年纪轻轻就参加了革命,为祖国奉献了一生,非常值得尊敬。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喜欢看舞蹈表演,尤其喜欢《红色娘子军》这一类的革命题材。茅老爷子对老伴十分珍重,这才答应举办一个小型的仪式,但得以庆祝金婚为前提。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写亲笔信给文工团,看是否方便在寿宴的时候给老太太表演一出,助助兴。 对舞蹈队的姑娘们而言,虽然这是个任务,但《红色娘子军》这一类的舞蹈大家都跳过很多遍了,演出上没有任何压力。大家更感兴趣的当然是茅崇山老爷子的生日会,虽然说是刻意简办了,但应该也会去不少人,而且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这些首长,确切地说是首长家属们面前露面,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机会吧,姑娘们说起来还挺激动的。 孟宪没有什么想法,她现在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满脑子都是周幼棠那句「等着我安排」,时不时就有些走神。 幸而,很快就到了周六。 上午十点,文工团参加演出的人均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军装,一起坐车去了京郊疗养院。平日里他们很少有机会能来这样的地方,一路上看着风景,聊聊天,时间倒也过的很快。 演出的舞台已经搭建好了,就是借一个小礼堂的主席台改的。场地虽然简陋了些,但也足够用了。因为观众本来也不多,除了茅崇山夫妻二人,就是他们的子女以及疗养院里照顾他们的工作人员。 演员们吃过午饭就来到后台精心准备,下午四点,等观众都落座后,这场特殊的演出正式开始。 小礼堂里,舞台幕布徐徐拉开,背景音乐也随之响起。孟宪站在第二排,从音乐响起的一剎那,她就沉浸在其中了,舞姿轻盈灵动。然而随着一幕幕剧情的不断深入,她忽然感觉身体轻的要立不住了,嵴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转圈的时候小腿还意外抽筋。幸好,她忍痛站定,借着接下来的几个舞蹈动作缓过了这一阵,最后顺利地完成了整场演出,还赢了台下阵阵掌声。 茅老太太看的十分感动,亲切地上台来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问了每个人的名字。孟宪硬撑着应对完这一切,下了台后腿都软了,瘫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 小乔看到她煞白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孟宪摆了摆手,过了会儿才低声回答:「低血糖,老毛病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糖来,倒出两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片刻,缓过一些劲儿来,打起精神卸妆。 等大家都收拾妥当了,跟队来的郁青教员进来说,茅老太太邀请大家留下来,参加晚上的庆祝会,让有才艺的可以准备几个节目,老太太就爱热闹,人越多越好。 此言一出,姑娘们不禁欢唿。孟宪却是没力气了,想请假,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潘晓媛对郁青说:「郁教员,我看孟宪好像不舒服。」 郁青转过身来,低头看孟宪,见她蔫蔫的样子,忙叫人送她去医务室。 第123页 孟宪摆摆手,说不要紧:「就是低血糖,我想回去休息。」 郁青批准了,让小乔扶她去招待所,那边有人会给她们安排房间。小乔正好不乐意在这儿待,麻熘地扶着孟宪离开。 等出了小礼堂的侧门,小乔忍不住抱怨道:「潘晓媛今天怎么这么殷勤,见着你不舒服了立马跟郁教员说了。是不是不想让你去参加庆祝会,好惹得茅老太太不高兴呀。」 孟宪也有一点担心,但又觉得茅老太太看着不像那么小心眼的人。 「小乔,你不用扶我了,也去凑凑热闹吧。」 「跟潘晓媛那种人一起,我才懒得去呢。」小乔不屑道,「还不如去泡泡温泉。」 「这里有温泉?」 「当然了,我刚来就听说了。」小乔雀跃地说,「咱俩回去换了衣服洗个澡,就去泡温泉,怎么样?她们走了更好,没人跟咱们抢了。「 「好呀。」 两人正说着,从不远处驶来了一辆车,车灯投射而来的光芒,刺得她们微微眯了眯眼。幸好车子很快转弯,停在了小礼堂的门前。孟宪站在暗处,看见车上下来了两个人,都穿着军装,其中一个看背影有些眼熟。待想再看,视线已经被来往的人给遮挡住了。 —— 有期待三叔为宪宪过生日的? hhhh我更期待三叔得知自己错过宪宪二十岁生日时的样子……so,本章没有庆生。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49) 回到招待所,两人收拾妥当后,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泡温泉。 然而孟宪今天状态不好,在池子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些头晕,只好先行回去。她们住的是两人间,孟宪又洗了一个澡,头髮也没擦就躺倒了床上。怕沾湿枕头,她把长发拨了出来,顺着床沿垂了下去。 盯着天花板上雕刻繁复的花纹,恍恍惚就要睡去的时候,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就响了。孟宪不想动,喊小乔去接,想起她不在,只好挣扎着爬起来。甫一接通,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她愣住了。 「孟宪,是我。」语气笃定地叫出她的名字,好像一早就知道接电话的会是她。 孟宪下意识地抓紧听筒,有点想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而且还在这个房间! 「你……」想说什么,但脑子这会儿正混乱着,最后只憋出三个字,「你在哪儿?」 「我在六号楼后面等你。」他说,「下来的时候穿厚点,外面冷。」 「……」 孟宪懵懵地挂掉电话,原地发了会儿愣,仿佛被忽然点醒一般,拿起大衣就出了门。 招待所所在的这栋楼就是六号楼,下了楼往后面一拐,有一个小花园。孟宪问了前台,套上大衣就往后门走,推开门一看,黑黢黢的一片,不见半点星光。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借着身后楼里的灯光,隐约看到一条石板路。孟宪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过去,眼睛张望着,不见周幼棠的影子。 是她找错地儿了? 孟宪停下脚步,正有些怀疑,听见两声短促的车喇叭声。她寻着声音望去,隐约可看见一辆小轿车停在路的尽头,有人从上面下来。黑暗里,虽人影幢幢,但孟宪觉得她的胸腔有种满胀的感觉。 她快步向石板路的尽头走去,越走脚步越凌乱,就快要到跟前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就要摔倒。幸好,等在那儿的周幼棠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着她肋下直接将她半抱了下来。 双脚短暂的离地,孟宪被吓了一跳,站稳后还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 周幼棠低头,一手护着她,要笑不笑地瞅着她:「你跑什么?」 「我没跑……」孟宪呆呆地答,「我不知道……」 周幼棠只是瞧着她。 孟宪冷静下来,小声发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能见着你?」他反问,停一停,「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孟宪忽觉心尖一晃,身体微颤着向他怀里靠了靠,低下了头。 周幼棠难得见她这么顺从的样子,心里头颇为受用。伸手把她的碎发拨到脑后,竖起她的大衣领子,他说:「上车吧,外面太冷。」 孟宪听话的点了点头。 天气寒冷,车上比外面暖和许多。 但周幼棠还是把他的大衣从副驾拿了过来,给孟宪搭腿。 孟宪瞧他只穿了一件冬常服,还怕他冷,但这人坐下后就解开了头两粒衣扣。她就没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好奇地问,「也是来参加茅老爷子庆祝会的吗?」 「过来瞧瞧。」他随口道,「我看楼上有不少文工团的人在,你怎么没去?」 周幼棠是陪贾坤生一起过来给茅老爷子祝寿,代表的是父亲周正民。父亲退下来之前跟茅老爷子一起共过事,交情还算不错。只是方才在庆祝会上看见几个年轻的女兵,才知道燕城军区文工团也来了人,他就没多留,提前下来了。 「有点累,就回来了。」孟宪说,「我也不感兴趣。」 周幼棠参加这一类的聚会多了,也能猜到孟宪说的不感兴趣是指哪方面。他笑笑,说:「这么多人想来还来不了,你反倒不感兴趣?」 孟宪一愣,还以为他是觉得她这样不好。 「那……我要再上去吗?」她说着,心里已经在开始考虑是否要叫上小乔。 第124页 周幼棠闻言沉默几秒:「不用了,你在这儿陪我就行。」难不成他下来是为了让她上去? 孟宪也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嗯。」 「哪儿不舒服?」他又问。 孟宪看着他,不解和惊讶皆有之。他怎么知道她不舒服? 「手很凉。」周幼棠指指她的手,解释道。 孟宪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往大衣袖子里缩了缩:「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低血糖。」 「那吃过晚饭没有?」 孟宪点点头:「吃了点,在招待所食堂。」 周幼棠闻言,伸手从扶手箱里取出一个袋子递给了她。孟宪接过,打开袋子,看见一块方方正正的蛋糕和一杯盒装牛奶。 「蛋糕是这儿的西餐厅现做的,别的地方都没有,尝尝看。」他看着她说。 孟宪取出蛋糕看了下,很软,表面一层烤的焦黄,有种香甜的味道,确实很诱人。只是,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了,专业跳舞之后,她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再进食。想了想,她问周幼棠:「我可以带回去,当明早的早饭吃吗?」 「现在吃,就在这儿吃。」他说,「明天再吃就不是这个味儿。」 孟宪犹豫挣扎了下,最后还是把东西都拿了出来。 她轻轻咬了一口蛋糕。软糯可口,很软却又不过分甜腻,叫人吃起来也没什么负担。这口咽下去之后,她又咬了两口,腮帮子稍稍鼓了起来。 「怎么样?」见她吃的欢快,周幼棠问道。 孟宪占着嘴,只能点头,表示很好吃。 他凝视着她的嘴角,发现嘴边沾了面包屑,没多想就抬手替她抹去。 孟宪毫无防备,下意识一躲,手里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牛奶洒了出来,全洒在了她的大衣上,老大的一片,十分显眼。当下她就呀了出声,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翻出手帕来擦拭。 周幼棠接过牛奶替她拿着,看着她闷头不语擦拭着牛奶渍,开始还不动声色。眼瞧着她脑袋越来越低,都快压到了胸口,他才说:「抬起头。」 孟宪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拿回牛奶,没想到周幼棠不给。 「我就这么叫你害怕?」他握住她的手,凑近她问。 孟宪想说,她不害怕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之间该有的亲密。她对这些都不反感,但还做不到他那么自如。 孟宪想来想去,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沮丧地举起剩下的小半块蛋糕,对周幼棠说:「我吃不下了。」 周幼棠微怔,很快接过蛋糕,两口吃了下去。味道略甜,幸好只有两口。 孟宪没想到他会吃她剩下的,一时呆了,脸像是上了腮红,红的发烫。触碰到他看过来的眼神,她也忘记了闪避。良久,又拿出手帕,握住他拿蛋糕的那只手,替他擦了一下。 「沾上油了。」孟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非常小声。 周幼棠忍不住笑。 「允许你再害羞这一回。」他说,「以后见面不能再这样。」 孟宪擦手力度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心怦怦跳动,过了会儿嗯了一声,心中已是一片柔软。 两人在车上待了小半个小时。回去的时候,周幼棠一直跟在孟宪身后,把她送到了招待所楼下。借着光,看到她的眼睛明亮有神。 他把牛奶盒给她:「凉了,烫一烫再喝。睡前喝吧。」 孟宪接过,道过了再见,想起什么,又问:「明天—还见面吗?」 明天,是周日。上次他说了,听他安排。 周幼棠也想起来了,问她:「你觉得呢?」他看她一眼,别有意味。 孟宪也听出来了他语气中的威胁,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幸好忍住了。她清了下嗓子,有几分认真地答:「那就……见吧。」 周幼棠这才满意了:「上去吧。」 这天,孟宪回到宿舍的时候,小乔已经睡着了。 她自己烫好牛奶,慢慢喝完,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她在想周幼棠,想他想的睡不着觉,心情甜蜜又忐忑。 她想,她应该是喜欢他的。 —————————————— 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请个假。 新版已经更了将近21w字,这个过程中收到很多反馈,有好有坏,给了我很多思考。比如前一阵很多人反映很拖沓,我停下来跟一些读者聊过之后,发现确实有许多需要改善的地方。这就是连载的好处,能从读者的反馈中不断完善自己。但我也不得不说,有时候也会感到痛苦,不被认同的痛苦,一种自我怀疑的痛苦,导致我曾有一段时间,不停地回看现有的存稿,问自己这段是不是又拖沓了,要不要删掉,要不要给其他人加戏。这种感觉真的挺不好受的,也曾跟自己说过,不要这么在意评论,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但遗憾的是,我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强大,我时好时坏,信心崩了又重建无数次。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完结不了,才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现在存稿已经到了30w字,可以说是关键时刻了,为了能够更好的完成下面的作品,我想请假一段时间,这段先不更,完全忘记网上的一切,安安静静地把剩下的写完。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0) 第二天一早,文工团的姑娘们坐车打道回府。经过六号楼小花园的时候,孟宪特意向昨晚周幼棠停车的地方看了看,心旌一盪。 第125页 回到宿舍,所有人的第一件事都是休息,只有小乔,包都没来得及放就去传达室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兴沖沖的去,灰熘熘的回。没有,一封也没有。 孟宪看她一脸失望之色,有些不解,忙问她是怎么回事。小乔一开始还不说,后来还是忍不住向孟宪透露了一点,说自己在等一封信,等收到了再告诉她。孟宪瞧她一脸红光的神秘样子,笑一笑,没再追问。 小乔也迅速恢復了心情,小碎步凑到孟宪面前,跟她八卦道,「知道么?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听到有人说潘晓媛昨天晚上跟总部一个首长的儿子打得火热,应该是勾搭上了。刚我去水房的时候见她跟那个吴敏兴高采烈的在说什么,我一去两人就不说了。八成跟这个有关呢。」 孟宪就知道出去这一趟回来得有不少谈资,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流言传出来。关于潘晓媛的这一则乍一听也没什么稀奇的,谁谁攀上哪个高干或者高干家属,在文工团里也算是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之一,时不时冒出来一个,大家谁也见怪不怪。 「那不是挺好的。」孟宪一笑,没有对这个话题表现出过多的热情。 「是呀,祝她早日梦想成真,搬离宿舍,咱们也就清净啦。」一想到这个,小乔顿时心情大好,跟孟宪说,「今天反正没事儿,咱们出去逛街吧。」 孟宪正在往柜子里收衣服,闻言心勐地一跳。她伸手摸了把脸,确定没烫才转过身对小乔说:「下个星期吧,今天还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 「好吧。」小乔拉长声音答应。 孟宪莫名有点心虚。其实,以小乔跟她的关系,即便是把她和周幼棠之间的事告诉她也没什么。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合适,连她自己都还有些茫然,更不知该如何说给别人听。幸好,小乔没有多问。 收整好衣服,关上柜门前又看到那个放着八音盒的铁盒子,想起今天要跟他见面,孟宪心里头麻麻的。 总参大院里,周幼棠刚刚结束一个会。 连着开了几天的会,今天总算收了尾,又是周末,不少人都直接回家。周幼棠跟着副局长陈峰还有部里一些领导去总部汇报工作,会后贾坤生把他留下谈话。 「前段时间你去徽南训练基地调研后写的报告我读了,问题写的很深刻。也辛苦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的成果。」贾坤生看向周幼棠的目光满是赞赏,他毕竟是他推荐出去的人,工作上出成绩,也是有他用人得当的一份功劳。 周幼棠笑了一笑,却说:「不瞒您说,这段时间我听的最多的就是夸奖。在您这儿,我就想听点不一样的。您老一句话,我就能受用好几年。」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贾坤生跟他家老爷子周正民一样,都是十几岁入伍,可以说是跟人民军队一起成长起来的,在这里面摸爬滚打四五十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教他,绰绰有余。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谦虚,恭谨。 「你啊,少给我戴高帽吧。」贾坤生笑指着他,「夸奖是夸奖,问题是问题。奖罚分明,是我军歷来的优秀传统嘛。」 周幼棠说了声是。 贾坤生本来还想跟他谈谈工作上的事,但听他方才的话,就知道他最近压力不小,干脆先按下不提。想起什么,他说:「昨晚上茅老爷子的庆祝会,你怎么提前走了?」 昨晚上周幼棠临走的时候跟茅老爷子和贾坤生都说了一声,只是当时贾坤生正跟别人聊天,没顾上多问。这会儿想起来,便想闲聊几句。 周幼棠八风不动地答:「遇见一个熟人,过去打了个招唿。」 贾坤生点点头,又说:「今晚有个饭局,你跟我去吧。请不动你家老爷子,你作陪也行。私人的。」 周幼棠沉默了下,说:「今晚估计不行,我约了人。」顿了顿,说,「女的。」 贾坤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跟小方?」 周幼棠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说:「一个小姑娘。」 贾坤生倒真有些意外了,瞧了他一眼,想说什么,酝酿半天,却是先笑了出来。 「你让我怎么说你。」拿手点了点周幼棠,见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又问,「你爸爸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老人家。」 「这么说,要不是让你今晚跟我过去饭局,也不打算告诉我是吧?」 周幼棠轻轻一笑,没接话,意思很明白。 贾坤生不由哈哈大笑:「昨天晚上也是这个?」 周幼棠拜服:「得了,什么都瞒不过您。」 一连两天都见,可以想见是什么关系了。贾坤生前些日子还见过方曼辉和她父亲方老爷子,大概知道了些方曼辉跟曹方来往的事,原还想着见了周幼棠再问问,没想到他倒先给他来了这么一手。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贾坤生嘆一声:「行行,走吧,赶紧走,不耽误你。」 周幼棠起身,戴上军帽,敬了个军礼才离开。 车就停在楼下。来时有领导坐他车,周幼棠便亲自开。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抬手看了下腕錶,四点四十分了。嘴角轻牵,他打开车门上了车。 这边,五点不到,孟宪就赶到了在电话里约好的地方,站在寒风中等着周幼棠。 中午他打过一通电话来,说是晚上见面,约在了五点一刻,见面地点定在了距离文工团两站地的地方,因为她正好要到这来取东西。但孟宪还是提前二十分钟过来了,原因是她的头髮。 第126页 下午跟小乔洗澡回到宿舍以后,她就在摆弄头髮,想尽快弄干好扎起来。小乔知道她是急着外出,就劝她反正穿便装,不打紧。就让她披散着头髮,还照着香港某明星的髮型给她发梢挽了几个卷。虽然用的土办法效果一般,但风情确实是有了,长发往后脑勺一批,直把那明星都比下去了。孟宪平常扎麻花辫干爽利落惯了,一时间还不习惯这样的髮型,一直忍不住照镜子。小乔却是极喜欢,怕她再改主意,外套扔给她就推她出门,这才早到了。 孟宪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好站在街头的位置,来往许多人群和车辆,时不时有人向她看来。为了避让行人的目光,她只好微微低了下头。幸好,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周幼棠也提前过来了,只是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他应该是早就看见了她,降下车窗,向她招了下手。 孟宪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势,趁着绿灯亮起没多久,她快速步行穿过了马路,顶着一众行人和汽车车主的注视,小跑到了周幼棠的车边,打开车门,上了车。近旁的行人还有凑头往车里头瞅的,正好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周幼棠,一套便装,穿的气宇轩昂。还想多看,就听见一声短促的车喇叭声,讪讪地掉过了脸。 周幼棠今儿第一眼看到孟宪的时候,就觉得她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但仔细一瞧,穿的还是那天在茶楼穿过的鹅黄色大衣,下身是一件普通的深色灯芯裤,一双棕色皮鞋。要说有什么变化,无非就是头髮散了下来。可气质陡然就变了,多了一丝女人味儿,难怪引人瞩目。 「又跑什么?」等她坐稳了,他问。 孟宪微喘了下气,说:「黄灯了,马上红灯。」 周幼棠嗯一声,趁着绿灯驶过十字路口,等车流渐少的时候,才说:「还以为你是着急见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宪:「……」脸红了。 昨晚也不是没见过,她再着急也不差这几分钟。不对,她根本就没着急…… 「怎么不说话?」他偏偏还跟没事人一样的问。 「你……先开车吧。」孟宪半天憋出来一句。 不知为何,白天里这样跟他相处,孟宪总觉得不如晚上自在。幸好,周幼棠瞅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让她继续脸红的话。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一个饭馆前头。 「吃饭了没有?」他问孟宪。 孟宪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就先吃饭。吃完了再去中央剧场。」 这是今天晚上的安排,在中央剧场有外国芭蕾舞艺术团的演出。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他特意问过她想不想看。 孟宪自然是想的。 ———— 作者有话说: 又一波严打,梨花军旅题材比较敏感,目前缓更为主,见谅~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1) 两人进了饭馆,简单吃了一顿饭后,开车去了中央剧场。 两人赶到的时候,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里面差不多已经快要坐满。孟宪久不在外面看演出,到了地方才想到票的问题。刚想着票会不会已经卖光,就见周幼棠直接出示了两张票给检票员。不知为何,孟宪忽然就想起小乔追付云洲时说过的那句「不打无准备之仗」。 「谢谢。」她小声对周幼棠说。 周幼棠笑了一笑:「进去吧。」 两人进了剧场,很快就找到了座位。他们的位置在不前不后正中间,不过分显眼,看舞台也能看得很清楚,孟宪挺满意。看着四周乌泱泱的满是人,她不由感嘆了句:「原来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芭蕾舞表演。」 周幼棠闻言没说话,实则是不想打击她。在座的真能欣赏这种美的又有多少人呢?多半都是更喜欢这种看芭蕾舞表演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心理上的满足,比视觉上的享受更重要。 不多时,演出正式开始。随着指挥的一个手势,《胡桃夹子》前奏响彻整个大厅,这是今天的演出剧目。台上重重幕布也随之拉开,一群芭蕾舞演员穿着华丽的服饰出现在台上。舞台的正中央,是一颗装饰精美的圣诞树。树前,还摆放了许多洋娃娃。 周幼棠心想,幸好是这样欢快的剧目。他对芭蕾其实没什么兴趣,跟方曼辉在一起的时候陪她看演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被她取笑为俗人一个。若真要是什么深沉的剧情,没几分精力和情趣,他是欣赏不下来的。 孟宪看的就很入迷。记得刚进入文工团的时候,曾有一个观摩来访芭蕾舞艺术团演出的机会。她很想去,但由于名额稀少,加之当时她还是个新人,提都没敢跟队里提。她曾经很喜欢跳舞,喜欢芭蕾,所以从小到大都很认真投入地去学了。但自从进入文工团以后,她觉得她的热情在日復一日的排练和演出中被渐渐消磨殆尽,很难找到真正享受的时刻,即便是有意义,也是观众带给她的,而非舞蹈本身。 孟宪不知道周幼棠为什么会带她来看这个,她又想起了他送她的那个八音盒,不由得就向他看去。正好他也看了过来,她被他逮个正着,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在欢快的节奏中,她感受着身边这个人,心跳也随之乱了一个节拍。 舞台上,剧情渐渐深入,胡桃夹子指挥着木偶击退来犯的老鼠,从睡梦中惊醒的克拉拉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又被这场面吓昏了过去。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台上的木偶们已经击败了老鼠,胡桃夹子在魔法的作用下变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的王子,观众席上响起了阵阵掌声。 第127页 孟宪看的十分新奇,也跟着鼓了鼓掌,手放回座椅扶手上时,忽然感觉触碰到一片温热而干燥的柔软,等她意识到这是周幼棠的手的时候,他突然反过来覆住了她的手。孟宪惊了一下,侧头望去,那人仍是一副平静而淡定的表情,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孟宪转过头,心跳声却一阵强过一阵,仿佛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还没在有这么多人在场的时候跟他这样亲近过,虽然头顶的灯关着,四周的人也在专心地看演出,但她总有一种做了坏事会被发现的紧迫感。然而周幼棠仿佛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紧张。黑暗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轻轻捏了一下,而后顺着弯曲的弧度滑下,将她的手全部收进了掌心。 孟宪有一种被电到的感觉,如果她是短髮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全部炸起来了。她试着抽了抽手。他看似没用力,实际却叫她挣脱不开。实在没办法,她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首长。」 他不理。 「首长?」 「……」 「周幼棠。」 被叫到的人终于侧过头来看她,两人一下子挨的极近,近到仿佛她眨眼的时候,那纤长捲曲的睫毛能够扫过他的脸。 「手这么软,长没长骨头?」他低声问她。 孟宪脸红的像煮熟的虾:「看演出吧。」 「尽管看,没挡着你的眼。」他说,不为所动地转过头。 孟宪心想这人怎么这样。 她闷头不语,能够感觉到两人相握的手已经有些湿热,抬头偷偷觑了他一眼,用手指报復似的小小地勾了下他的手指,换来他握的更紧。 黑暗中,孟宪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看着台上的演员来来往往,却再也看不进心里去。 演出结束,已经九点半。等到观众都退了场,周幼棠和孟宪才往外走。 走到灯光明亮的大厅时,孟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指头被握的发红了。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周幼棠也瞅见了她的小动作,问:「我昨天晚上怎么说的?」 孟宪:「……」 她很想装傻,但却一下子就想起昨晚他说那句话。他说,允许她再害羞一回。 看着她微低着头,就知她是想起来了。周幼棠笑笑,说:「这就是惩罚。」 孟宪觉得他有些不讲理,嘴唇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翘越高。两人并排走着去取车。 到了停车的地方,周幼棠发现右边不知什么时候开来了一辆车,距离他的车非常近,一不小心就会擦刮上。他的车技是军区司训大队练出来的,应付这个倒是小菜一碟。 「你先在这边等会儿,我把车倒出来。」他对孟宪说。 孟宪点点头,往右边挪了挪给他让路,刚站稳,便听见右边车的引擎响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幼棠给扯到了一边,接着就看见原本停在右边的车往后开始倒车。当然,没倒出来就停下来,只听咔嚓一声,两车的倒车镜撞上了。 孟宪吓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刚她就站在离车不到一尺的距离,要是这个车真的倒出来了,自己肯定会被撞到。如果这个司机不管不顾再开快点呢?孟宪不懂车,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周幼棠看着孟宪脸色发白,就知道她被吓住了。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没表现出来,怕再惊着她。他走上前,先看了眼这车的车牌,心里有了点数。只是他还没有所动作,右边这车的车主就嚷嚷开了。 「谁呀,他妈的谁呀,会不会停车,你丫的会不会停车。」那人伸手就想开左边的车门,打开发现从这边下不了,只好骂骂咧咧地从副驾下来。 「你他妈怎么停的车!」这人上来就指着周幼棠鼻子骂。 站在一旁的孟宪闻到一股沖天的酒味儿,连忙捏住了鼻子,往周幼棠身后躲了躲。 看来是遇到酒鬼了。 周幼棠也不打算跟他讲道理,他站在孟宪前面,问这醉鬼司机:「师傅,您这车,部队里头的吧?」 那司机醉眼一张:「怎么着?还挺识货。那你说吧,咱们这事儿怎么办?」 周幼棠笑了一笑:「什么来头?」 司机也笑笑:「来头?说出来吓死你!燕城军区,后勤部!」 「后勤部?那得是燕c开头的,怎么您这是燕b?」 司机和孟宪都被他说煳涂了。司机煳涂是因为他不明白燕b和燕c之间有什么区别,孟宪则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这个司机说这个。 「周幼棠……」她轻扯了下他的衣服。 周幼棠微微侧头,拍了拍她的手,意思是没事儿。 「您再好好想想?」他对司机说。 司机想不明白,也不耐烦想了,只说:「是哪儿的有你什么事儿?你你你少扯别的话题,我这后视镜是你的车别的吧!还有我这后车门,是你停车的时候给我擦刮的吧,我告诉你哎,我这车可是新买的,你想好怎么赔吧你!」 这是想把帐一股脑全算在周幼棠头上了。 周幼棠不由冷笑一声。上他这儿碰瓷来了! 「师傅,先不论咱两谁先把车停在这儿的。我只问您,这车是您的么?要真是您的那问题可就大了,您看清楚,您这车牌是假的。私套军车车牌,现在可是明令禁止的,您这已经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的知法犯法。还套个假牌,依我看,可以数罪併罚了。」他说话语气挺和气,但却听的人不寒而慄。 第128页 司机酒醒一半了,看周幼棠的眼神就有点变了,但仍不露怯:「你说假的就是假的,我他妈还说你的车牌是假的呢!」 目光向周幼棠的车牌瞄去,明晃晃甲a两个红字,吓得他腿立马软了。 周幼棠知道他已经没胆了,内心不屑,但表面上还是很和善的:「那要不这样,咱叫警察来,让他们辨辨谁是真谁是假?」 「不不不!大半夜,大半夜的,别麻烦人民警察了!」司机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又忙不迭给孟宪道歉,「妹子,大妹子,是大哥不好,马尿喝多了,上头了,倒车没注意,差点儿误撞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大哥给你赔不是!」 不知怎么,孟宪看着原本一个彪形大汉在她面前点头哈腰,频频作揖求饶的样子,竟有些想笑。 「他怎么认怂认的这么快啊?」孟宪低声问周幼棠。 周幼棠笑了下,还没说什么呢,那司机就又开始连声道歉了,这回真把孟宪逗笑了。 周幼棠瞧在眼里,问她:「跟你道歉了,原谅他么?」 孟宪想一想,瞅着他点了点头。原谅吧,反正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那司机见状心头一喜,巴望着周幼棠。 周幼棠也觉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司机,把他看的浑身发毛了,松口说:「明儿就把这车牌摘了。别搞阳奉阴违那一套,车牌号我已经记住了。」 「是是是!」司机说完,连忙跳上车,把车往一边开了开,给周幼棠腾地儿。等周幼棠把车开出来,他拿了一叠钱,满脸堆笑的过来,意思是修车钱。 周幼棠看了一眼,就把车窗关上了。 ———————— 请叫三叔周大忽悠~ 昨天那章对手戏不多,所以今天再更一章,下章缓更~ 糖罐子撒啦,看在这章甜甜甜的份上,帮忙点点gg?嘻嘻~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2) 孟宪原本是有些被吓到的。可坐在回程的车上,越想越觉得好笑。 周幼棠原本以为她情绪会受些影响,不想见她唇角微弯着,便问道:「笑什么?」 孟宪抿了下嘴,敛住情绪,问他:「他的车牌确实是假的吗?」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先来了这么一句,拐过去弯儿后,又说,「是真的。」 孟宪啊一声:「那他怎么——」 「但他人和车都是冒牌的,对军牌一知半解,哪怕套个真的也是假的了。」 孟宪已经被他说的有些煳涂了,什么真真假假的。看着他望过来的眼神,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只是觉得再心里面又刷新了对他的认识。 「没想到你对付流氓还挺有一套。」一诈一吓就摆平了。 周幼棠有点意外,他看孟宪一眼,问:「这算是夸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更为醇厚。 孟宪听的心里那根弦仿佛被弹拨了一下:「算是吧。」 她看着窗外,低声说着,忍着声音里的颤。 周幼棠却是笑了出来,停了停,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夸早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孟宪忍不住偷看他一眼,心头麻酥酥的。 这一晚,躺在床上,孟宪有种悬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的感觉。就如当初第一次登台演出,上台前揪心地紧张,顺利完成任务后,她满身虚脱地发现这件事也没有她想的那么难。 跟周幼棠相处也是如此。她发现,他跟她想像中的好像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让她有一丝兴奋,也有一丝惶恐。最终,还是前者占据上风。就像刚吃到了糖味儿的孩子一样,她很想先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再去考虑其他。 当然,孟宪从小到大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糖不能多吃,否则会长蛀牙。同理,跟周幼棠见面也不能太过频繁,最好每次见完面可以有时间缓一缓,不然总会有一种要露馅的紧张感。孟宪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心态也随之越发自知。但遗憾的是,周幼棠并不这样想。 自周日之后,他们又陆续见了好几面,都是在他的要求和安排下。他很了解孟宪这个人,像个兔子一样滑不熘手,稍有空隙便有可能趁虚而逃。所以,不能抓得太紧,也绝不能放的太松。 孟宪当然不知道他的确切想法,她曾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被周幼棠婉拒。 「知道什么是脱敏疗法么?所谓的以毒攻毒。」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滑冰场,「你以前怕熘冰,但强迫自己面对之后,不也做的挺好?」松开她的手,周幼棠说,「试试吧。」 他想说什么?他是她的过敏源,所以也是她的解药? 孟宪觉得自己脸红了,一定是被风吹的。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那天在茶楼说的那句「没有反悔」代表的是什么。但好在,那不是一时冲动和轻率说出口的话。所以,她有准备。 这天,正值周末。但周幼棠下午要开会,所以两人只一起吃了顿饭,孟宪便回了文工团。 下车时,她说:「这几天,可能会有演出任务。」 这句话的企图太明显了,周幼棠笑笑,很配合她的说:「正好,我也要出趟短差,我们回来见。」 孟宪点点头,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往年春节确实是文工团最为忙碌的时候,但今年因为把演出往前排了一部分,过年期间的任务就没那么多了,尤其是最近几天。孟宪撒了个小谎,因为她觉得自己确实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样密集的见面让她有点承受不住。他不是很忙吗?! 第129页 孟宪捂着脸,回到文工团大院。因有不少人请探亲假,再加上刚下过雪,院里一时有些冷清。 她穿着厚重的冬常服,踩着有些打滑的路面,越过积水慢悠悠地往宿舍那边走。经过一棵树下时,枯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折弯了,雪啪嗒一声掉落在孟宪的肩膀和围巾上,一小部分见缝插针地透过围巾钻进了她的脖子里,孟宪轻呀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伐,回到了宿舍。 孟宪先看了下小黑板,没有她的电话通知。上午的时候,她接到了陈茂安的拜年电话。电话里的他声音自然了很多,亲口告诉了她他跟晓静在一起的消息。孟宪心里很平静,得知唐晓静过年没回家,就想着给她打一个电话,没想到却是联繫不上。 或许是时间不够凑巧,孟宪不再多想。 宿舍里,只有小乔一个人。小张家就在文工团的家属院里,过年自然就住家里。至于潘晓媛,之前出完任务就打申请要休假,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儿。 「回来啦?」小乔拖长音调跟她打招唿。 孟宪嗯一声,把半路买的糖球递给小乔:「喏,给你带的。」 小乔欢唿:「谢谢,我现在正需要这个。」说完立马拿出一个,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孟宪笑笑,看见她枕头上铺着一张纸,眼前一亮:「你收到回信啦?」 小乔嘴巴一顿,明明吃的是甜甜的糖球,却露出吃到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收是收到了,但是——」小乔嘆了口气,「他拒绝了我。」 孟宪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谁拒绝了你?」 小乔看孟宪满头问号,表情有些纠结。 孟宪渐渐回过味儿来,有些不可思议外加小心翼翼地向小乔求证:「你在追谁?」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乔,被她问的,竟有几分娇羞。 确实是有这么个人。是小乔下部队演出时遇到了一个军官,名叫付云洲,现年26岁,在燕城军区115师某装甲团服役。十八岁入伍,当兵五年提干,目前是中尉军衔。据说曾经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在演习场上也有过抢眼表现。长相嘛,也是一表人才,个头足有一米八五。综上,此人简直既有才又有貌,小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想追他,而且立马採取了行动——回来就跟他写信! 孟宪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惊天大雷,她看着小乔,不知道该替她终于有了喜欢的人而高兴,还是安抚她被喜欢的人拒绝的难过。 「他会不会是已经谈上了?」她小声揣测。 「我有个老乡跟他是战友,说他还没处过对象呢!」 幸好,小乔的抗打击能力也很强,一会儿就恢復了自如:「我猜到他也不会凭藉一封信就答应我,那也太随便了。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让他先知道我,到时候我杀到115去找他,看他当着我的面儿还能不能说出拒绝我的话。」她十分自信道。 孟宪也没有方才惊讶了。 看小乔的表情,她猜不出她是否认真,见她重新又精神抖擞了起来,没再多加追问。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小乔撂下话的第三天,就请假去了115师。孟宪吃惊过后,又觉得像是小乔的作风。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在小乔请假的当天下午,孟宪也回了趟家。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3) 因为要春节值守,孟宪已经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田茯苓见她回来,十分开心。弟弟孟子言正在为作业犯愁,一看姐姐回来了,连忙拿着作业本上去请教。孟宪以前上学时学习很好,对付孟子言初二的功课绰绰有余。 母亲田茯苓心疼她在外面演出辛苦,让她先休息。孟宪反倒不觉得累,辅导完弟弟功课,还帮忙母亲做家务。母女两人有说有笑的,不多时,孟新凯也回来了。 看见闺女在家,孟新凯也挺高兴。他把孟宪叫到客厅,问了问她最近的工作,而后又问她这段时间跟岳秋明相处的怎么样。 孟宪早就把岳秋明这号人给忘了,此刻听父亲问起,不由会想他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含煳地煳弄过去,说他们两人不合适,父亲竟也没有追问,只是怅然地嘆了口气,最后说了句:「反正你还小,我和你妈能多留你两年就多留两年。」 孟宪忍不住笑,边帮父亲按摩肩膀边撒娇道:「两年不够,再多留几年吧。」 孟新凯斜她一眼:「你也就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遇见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了,怕是留都留不住你。」 孟宪嘴上说着哪儿会,心里却因为父亲的话活泛了不少。 因为孟宪难得回来,田茯苓准备晚上包饺子吃。 家里香油不多了,孟宪便自告奋勇去打,田茯苓便嘱咐她把拿去修的锅也取回来。临出门前,还听见弟弟从房间里扯着嗓子喊说要吃糖糕。孟宪都一一应了。 她换了身简单舒适的便装出门。本想买好东西最后去取锅的,奈何人家今天要早点关门,孟宪只好用塑料提着一口炒菜锅走在大街上。不远处,太阳正在渐渐落下,余晖洒满天空,暖橙色的光看上去异样美丽,仿佛一副油画般在天边铺展开来。 孟宪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有炸糖糕的香味儿。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没人提醒不觉得,弟弟一说,她也特别想吃。正好刚出炉了一小锅,孟宪凑上前先买了一个,用油纸垫着,接过来就咬了下去。油味儿的香,米糕的糯,红糖的甜,瞬间充盈唇齿,让她忍不住咽下又咬了一口,有糖汁儿从嘴角溢出,孟宪伸出舌头舔了舔。 第130页 不远处,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驾驶位上的人盯着她瞅了几秒,想等她自己抬头看见他,却发现她只顾埋头吃了。不得以,摁了两下车喇叭。 这边孟宪不知道车喇叭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见停在斜前方的那辆吉普了,车牌号眼熟的紧。 孟宪愣了下,第一反应是怎么在这儿也能见到他?紧接着是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装扮,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半只脚已经转了过去,又被她生生扭了回来。立正以后,就看见周幼棠隔着一条马路,向这边走来。 周幼棠是今天回的燕城。 一下飞机就听说中心里有一个干事出了车祸,赶过来探望了一下,不成想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她。他原也是想着见她的,但没想着这么快。 一瞧孟宪那见了鬼的表情,他就有几分好笑。他知道,这姑娘最近被自己逼得有些紧,好不容易拾起胆子找了个藉口躲他两天,没想到今天在街上又撞上了。他看着傻站在那儿的孟宪,走过去问她:「你躲什么呢?」 果然被他看见了,孟宪懊悔不已。她不自觉地把提油瓶炒菜锅的手往后藏了藏,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幼棠藉机打量她。上身一件深绿色外套,宽大,袖口有轻微磨损的痕迹。下身一件牛仔裤,洗的发白。脚上踩了一双白鞋,发旧,但刷的挺干净。通身学生样的打扮。要说之前打扮的愈见成熟,这一回可算是全都回去了。 孟宪见他在盯着自己看,头皮就发麻。她今天穿了一身旧衣服,旧外套、旧裤子、旧鞋。浑身上下怕是只有头髮是新的,新洗的。孟宪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就听见周幼棠说。 「今天。」他说,指指她手里的糖糕,「再不吃糖汁儿就要流出来了。」 孟宪唔一声,忙就着糖糕一角儿咬了口,把糖汁儿都吸了进去。 余光注意到他在瞅着她,孟宪略感羞赧。然而就这么个小东西没处藏,都是油,她总不能把它塞口袋里吧。只好当着他的面儿匆匆两口把糖糕吃完,用油纸擦了擦手。 周幼棠顺手接过,替她扔到了垃圾桶里。无比自然的动作,却让孟宪心中一动。 「要干什么去?」他问。 「去打香油,我今天在家。」 周幼棠瞄了眼她提着的袋子:「东西给我吧,我陪你过去。」 孟宪想了想,把东西递给了他:「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吧,我去打。就在前面,很近的。」 周幼棠接过了袋子,重申:「我陪你过去。」 孟宪:「……」好吧。 两人一起去了香油坊。前面有四五个人在等着,加上时不时有人过来买些零碎,所以速度就稍微慢一些。孟宪排在后面,隔几秒踮起一次脚,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身旁的周幼棠所察觉。 「我不着急。」他说。 孟宪唔一声:「要不你到那边去等我吧?」她指了下不远处的一棵树。 周幼棠看都没看:「跟我站一起让你不自在?」 孟宪习惯性否认,只是觉得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提着一口大锅站在这儿,这画面过于诡异了。想像着别人眼中的他,孟宪忍不住抿嘴一笑。 周幼棠大概猜到了她在偷乐什么,要笑不笑地暼她一眼。孟宪连忙收住了笑,结果却发现这人眼中笑意越发深邃,带着点她摸不清的意味。 孟宪脸有些热,幸好,马上排到她了。 孟宪把香油瓶递过去:「老闆,一瓶小磨油!」 买好了香油,周幼棠顺便送孟宪回去。他慢慢地启动车子,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孟宪坐在副驾驶上,手里头依旧拿着香油瓶,一时觉得自己的有些心思显得很多余。在周幼棠面前,她的小聪明似乎总是讨不了好。 周幼棠审视着前方的路况,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一辆车的车牌有几分眼熟。微一蹙眉,他没有理会。看着坐在身旁的孟宪,他问:「春节期间的演出任务都结束了么?」 孟宪点了点头:「排了三场演出,应该差不多了。」 「感觉怎么样?」 「还行。」又说,「有一场让我印象深刻。」 周幼棠挑眉:「哪一场?」 孟宪稍加回忆:「最后一场。我们去了一个装甲团,慰问了一个专门看守国防通讯电缆的班排,里面有个兵有五年没有回家了,连里就瞒着他把他的亲人接了过来,参加了我们的联欢会。那个老兵看见亲人的时候,一句话没说,直接哭了出来。大家都很感动。」 「你也哭了。」 「嗯。」就是现在提起来,想起那个场面,孟宪也微觉鼻酸,她喃喃道,「见证了这些时刻,才让我觉得成为一个军人,是有意义的。」 周幼棠倒没想到她的感触会这么深。他在军队十几年了,对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军人要做的是什么?忠诚、奉献。在服从每一个命令的时候,很难再去探究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微微一笑:「多大了?做事还这么执着的追求意义。」 孟宪略有些不解,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眨巴了下眼睛,没有回答。周幼棠也没有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只是觉得这样认真的她,有几分可爱。 他慢悠悠地把车停在一个小巷后头,再往前开右拐,就是后勤部家属院的大门。他又看了孟宪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比平时还滑腻,凑到鼻边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香油味儿。 第131页 孟宪看见他那个动作,脑袋发炸。心里后悔:干嘛用手捧着香油瓶,提着就好了…… 「在想什么?」 周幼棠忽而发问,孟宪吓了一跳,还以为心里想的刚刚说了出来。 「我手上有油吧。」她想把手抽回来。 「嗯,都沾我手上了。」周幼棠说。 孟宪这会儿已经忘了是他主动握的她的手,听了这话耳朵更毛的不行,放下香油瓶子,翻了翻口袋,说:「换衣服了,没带手帕。」 一句话,把周幼棠的注意力又引到了她的外套上。 「今天穿的其实挺漂亮的。」他评价道。 孟宪:「……」 「用不着因为一身旧衣服就躲我。」他又说。 孟宪:「……」这人,什么都能猜到。 「确实,你这会儿心里头想什么,我都知道。」 孟宪不得不投降,举白旗。 「你学过读心术吗?」她问。 周幼棠心说:对你还用得着这个? 孟宪却以为他默认了,心理防线瞬间松懈。她觉得,面对周幼棠,再怎么警戒也没用。 ————— 作者有话说: wuli三叔这么作死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孟宪反撩的_______(请大家填空) ps:本宝宝更新的欲望都已经突破天际了,难道还不值得大家给我点个赞,留个言,点个小gg嘛~ pps:严打,缓更~(该表态还是要表态的:))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4) 「你学过读心术吗?」她问。 周幼棠心说:对你还用得着这个? 孟宪却以为他默认了,心理防线瞬间松懈。她觉得,面对周幼棠,再怎么警戒也没用。 于是周幼棠乘胜追击道:「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孟宪隐约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挺好的。」她老实答。 「跟我在一起的感觉,是不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孟宪的心忽又腾腾地跳动起来。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小着声,用几不可闻的音调答,「嗯,也挺好的。」 小鱼上钩。周幼棠不觉多得意,相反心头有种被羽毛轻抚过的感觉。他使劲捏了下孟宪的手,想压下那股浮躁。孟宪想起刚才那句话中的意思,顿时也有种酒喝多了上了头的感觉。 「你诈我。」她,懊恼十足。 周幼棠笑笑:「我诈你什么了?这是你自己的心里话。」 他瞅她一眼,只这一眼,暧昧氤氲。 孟宪垂下眼睑:「我没有想的很糟过,我只是觉得……进展会不会太快了?」毕竟他们才在一起没多久,但相处模式似乎并不像刚刚交往的男女一样。当然了,这些感悟都是孟宪「纸上谈兵」得来的,所以她也不确定对不对。 周幼棠听了,不紧不慢,悠悠反问,「孟宪,我追你多久了?」 孟宪:「……」他追她? 「总要有三个月了。」他说,「耗了这么久,你反倒觉得快?」 孟宪眼睛睁得熘圆,被他这么一质问,反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眼睫毛飞快地颤动。 「我说不过你。」孟宪再一次投降,举白旗。 周幼棠一笑:「当然,真理在我手上。」顿了下,又问,「今天晚上,是一定要在家吃饭么?」 话中含义简直不要更露骨。 孟宪:「当然!」她果断说,「后天要回文工团,可能要再过几天才有假。」 周幼棠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轻出一口气,松开了孟宪的手,有些遗憾地说:「那就改天见吧。」 时间有限,孟宪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下车回了家。 周幼棠目送她走远,等她拐了弯,才倒过来往回开。前行了数十米,在路口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也瞧见了他,笑眯眯地向他一挥手,伸腿拦住了车。 不料周幼棠视若无睹地直接从他面前驶过,车身险险地擦过他的鞋尖,倒是把这人吓退了几步,张口就要爆粗。话没说出口,眼瞧着周幼棠就要把车开走,连忙跑上前,勐敲了几下车窗。 周幼棠这才把车停下,瞅一眼车外的张正方,在他挥着胳膊几次示意下,才降下车窗:「巧,张参谋长。」 这原本是张正方的台词,现在被人抢了先,噎的他说不出口。用手点了点周幼棠,他没好气地说:「巧个屁,捎我一程。」 「你车呢?」 「哟呵!你看见我了?」张正方笑,「这不是遇见你了,我就让他们先走,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跟你一起走。」 「等我干什么?」 张正方笑的十分暧昧,「先上车,上车了我再跟你唠。」 周幼棠到底还是让他上了车,还把驾驶位让给了他。毕竟刚出差回来,不好疲劳驾驶。张正方心里是万分不乐意,但还是接过了钥匙,当起了他周某人的司机。 他把车汇入大道,瞥了眼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的周幼棠一眼,先来个下马威:「我可都看见了啊。」 周幼棠掀开眼:「怎么着,吓唬我?」 「没有没有。」张正方连忙讪笑着否认,「我这不好奇么,想咱们周主任什么时候多了一妹妹。」 张正方是在孟宪和周幼棠上车离开的时候看见的,他正好从那儿路过,眼瞧着那车牌有几分眼熟,他忙让司机跟了上去,打算等车少的时候上前打个招唿。不想等离近了,瞥见副驾上有个女的。张正方来了精神,就一路跟踪,到地儿让司机走了,自己在这儿守株待兔。 第132页 周幼棠听完,评价道:「你这人,够没劲的。」 「说了比不上你。」张正方摇头晃脑,「怎么样?是那天那个小女兵?」 周幼棠没言语。 「我靠,真是?还真是那小妞?」张正方惊愕不已,方向盘一歪,差点儿撞到路边一老太太。惊的老太太跳起小脚怒骂。 周幼棠就在副驾上,看着老太太惊疑未定的脸,叫停,让他下去给人道歉。 张正方没辙,停车下去让老太太臭骂了一顿,吸了一肚子汽车尾气回到车上。看周幼棠悠哉地坐在副驾上看热闹,气不打一处来。 周幼棠毫无同情之心地说:「吸取个教训,别人的事儿少打听。」 张正方哼一声,半晌又笑了出来,抽出两根烟,一根给周幼棠,一根塞进自己嘴里。等了一分钟把气咽下去后,他咬着菸嘴含煳不清道:「小姑娘长的是不错,没比方迪迪大几岁吧。」 「同岁。」 张正方:「……真年轻,小你丫十岁。」言下之意是你也下的去手。 周幼棠却笑了,手指敲掉了菸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张正方反倒有点看不明白他的意思,没好再问下去。他要不是认真的,或者不是那种关系,开开玩笑倒也无妨。但他瞧周幼棠这架势,似乎还就是那种关系,而且态度莫测。 然而他这边闭嘴了,周幼棠反倒发话:「回去别乱说话。」 张正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怕吓着人小姑娘嘛。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趣:「我看你还是悠着点,总感觉这小姑娘有些邪乎,上一秒沖你笑,下一秒就能要了你的命。」 周幼棠瞥他一眼,扯动唇角,什么也没说。 张正方倒吸一口冷气,感嘆道:「有意思!」 孟宪在家待了一天半,便提着大包小包回了文工团。 小乔已经回来了,她这次鎩羽而归,正是需要美食安慰的时候,看见孟宪带的一堆吃的,嗷呜一声就扑了上来。孟宪险些被她扑倒,堪堪站稳后,把东西一股脑全交给了她。 她已经知道小乔又被拒绝的事,还想着怎么安慰她。话没说出口,就看见桌子上摊开的信纸。 「你还要给他写信呀?」 「不然呢。」小乔啃着糖糕,含煳不清道。 其实她是有些忧愁的,想不到自己竟然又被付云洲拒绝了。他一没有谈对象,二对她并不讨厌,但就是不接受跟她发展任何战友以外的关系,着实令她费解。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么,怎么到她这儿怎么就这么难?难不成她这层纱被胶布封死了,一个洞也破不开? 小乔不信这个邪,所以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决定不能因为一两次受挫就轻易放弃。即便再多被拒绝两次,她也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毕竟她还年轻,不怕跟他耗! 孟宪闻言失笑。她其实挺佩服小乔的勇气的,换做是她,或许早就知难而退了。她笑笑,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等小乔写完信,两人一起去了练功房。这段虽然已经没有了紧迫的演出任务,但因为在值班,所以一时也不能完全松懈。当然了,也没有教员看着,想早退也可以早退,于是两人提前熘了一个小时,去食堂吃了顿小乔最爱的排骨。 回到宿舍,一进门孟宪就看到小邓在沖她招手,还以为是有自己的电话。 「孟宪,你上报纸啦!还是军报!」小邓兴奋不已,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上了军报。 孟宪不明所以:「什么上报纸?」 「你看!」 小邓把报纸摊开给她看,是昨天的军报。她翻到第四版,递到孟宪面前。孟宪一下子就看到陈茂安给她照的那张照片,赫然出现在报纸上。她一时无语,愣怔几秒后,将报纸抓了过来:「怎么回事?」 小乔凑过来看了看:「应该是军报搞的一个活动吧,最美军人剪影。但你的照片怎么会被选上,这个陈茂安是谁呀?」 这些照片都是原作者或单位自行投的稿,下面也会标明。孟宪那张照片是那次演出的时候陈茂安为她拍摄的那张,下面也有一行小字:原军分区宣传处陈茂安摄。 「真好看。」小乔和小邓双双感嘆。 孟宪却看着那张照片,久久回不过来神。 这是怎么回事?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5) 孟宪上军报的事儿以光速传遍了整个舞蹈队,大家神情各异,有羡慕的,有意外的,还有像吴敏这种知道点什么看着她要笑不笑的。 孟宪已经顾不上理会,回到屋里,她对着军报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既然标明这照片是自行投稿,那就意味着这是陈茂安自己投给军报的?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应该跟自己说一声啊,然而前几天他打拜年电话的时候却又是提都没提,这不像是他的作风。而且孟宪觉得,以陈茂安慎重沉稳的性格,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孟宪压下所有的猜测,去给陈茂安打电话。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考虑这样做好不好,费了很大的劲接通,结果被告知他今天外出休假,不在连里。 孟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幸好,不一会儿陈茂安把电话打到了文工团来,因为他也看到了军报。 「孟宪,对不起。」他在电话里道歉。 第133页 「这是怎么回事?」孟宪问。 「是我留在军分区宣传处的一些照片,那些干事觉得不错,就投给了军报。你的误夹在其中了,真的非常抱歉。」当初他洗了好几张,不经意就落在了办公室一张。那些干事在投稿的时候也徵求过他的意见,但没有细说究竟是哪几张,他毫不知情便同意了,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孟宪心晃晃悠悠落了地。 「没事。」她冷静了下,说。 陈茂安却觉得很对不住她,翻来覆去的道歉,说的口干舌燥。孟宪知道他也是无心的,怕他太过内疚,反倒劝慰了他许久。 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但孟宪的心情并没有因之放松,她脚步有些沉重地回了宿舍。小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能察觉得到,孟宪似乎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 「怎么了宪宪,你不想上报纸啊?」她凑到她耳边问。 这是多好的事呀,扬名全军吶。是光荣,是骄傲啊!如果她也能登报,她立马拿着她找付云洲去! 孟宪只是苦笑:「我不知道。」 「是不是事出突然,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惊喜?」小乔想逗她笑。 「有这个原因吧。」她低声说,「我总觉得不好。」 小乔无法理解:「有什么不好,多漂亮呀!」 孟宪拿起桌面上的报纸,细细端详那张照片,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乔解释。上报纸确实是件好事,但如果没有下面註明出处的那行字,或许会更好。她现在已经不适合跟陈茂安一起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只要一想到会有谁看到这张报纸,她就难以平静。尤其是晓静—— 孟宪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陈茂安是唐班长的对象。」 「嗯?」小乔一时没明白。 「在这之前,他也追过我。」 「呃……啊?」 小乔恍悟了,再看这照片,觉得有些暧昧。 「你说,晓静她会看到军报吗?她怎么怎么想?」孟宪小心翼翼地问小乔。 小乔抓抓头:「应该不会太在意吧?但……也说不好。」 孟宪心里越发没底,她想起什么,起身打开柜子的门翻检了一番。然而——没有找到!陈茂安给她寄过来的那个装着胶捲的信封不见了! 以为是自己马虎漏掉了,孟宪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确定确实不见了。 「乔儿,你见我柜子里之前放着的一个信封了吗?上面写着孟宪收三个字。」因为小乔时常会开她柜子拿一些零食之类的东西,所以孟宪问了问她。 「没有呀,没留意过,怎么了?」 「那是陈茂安寄给我的,是报纸上这张照片的底片,现在找不到了。」 小乔啊一声,又帮她翻了一遍,仍是不见踪影。 「你不是往家带过几回换季的衣服吗?会不会是夹在那里面了?」小乔提出一个可能性。 孟宪本能地否认了,因为每次往家带东西她都会一件件叠好装进袋子里。但现在她脑子有些疲惫,也开始衡量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也许吧。」她脸色发白地说。 周幼棠也看到了军报上的照片。 他没多休假,只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就回来工作。四月中旬总部要在燕城军区某基地召开一个信息化条件下的技战术创新集训,重点强调了联合作战行动这一课目。副局长陈峰年前就下达了任务,未来两个月怕是都要忙这一件事。 周幼棠到了办公室,就叫小刘把开会的安排传达了下去。桌子上压了一堆报纸,他让小刘带出去,然而随意一瞥,他又改了主意,将报纸压了下来。等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他才抽出一张来看,看到了孟宪那张照片。 乍然看到她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周幼棠多少有些意外。他扫了眼标题——最美军人剪影,那倒是挺符合这个主题的,他依稀也记得前阵子宣传口好像是来要过照片,难不成跟这个有关? 周幼棠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投稿人为这张照片起了个名字,叫女兵心事。从照片上很容易看出,这是在日暮时分拍的。应该是某次演出的时候照的,因为她穿的是演出服。年轻的女兵,悄然回首,看着镜头,眼神迷茫又天真。仿佛藏了心事,又仿佛只是单纯在凝望照相的人。 平心而论,这照片拍的不错,抓住了孟宪的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熠熠生辉。如果不是拍照的和被照的产生了共情,怕是很难拍出这样的照片。周幼棠眸光凝定的审视这照片许久,视线落在下方的那一行小字上。 陈茂安。 刚默念出这三个字,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张正方打过来的,看了军报过来幸灾乐祸。他是男人,很理解男人的想法。在他看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乐意自己女人的美被以这样的方式广而告之。尤其是下面还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这得多膈应。 周幼棠懒得搭理他,只是挂断电话后,再看那照片,目光就有些复杂。 女兵心事?够酸气的。 轻扯嘴角,将报纸摺叠放到了一旁,周幼棠拨通总机要了文工团的电话,按理说这会儿孟宪应该已经回到了文工团了,但一分钟后,那边的接线员传来的答覆却是:孟宪不在。 孟宪一早就请假出了门。确切地说,是请了假,准备出门。 第134页 她有点想去找唐晓静,但又有几分犹豫。一夜过后,她冷静了一些,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作。不过是一张旧照片,甚至在哪儿照的唐晓静应该都能一眼看出来,她知道当时的情况,应该不会当回事。又或者,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军报,陈茂安也不会主动告诉她。然而——万一呢?很多次孟宪做好的心理建设,都被「万一」这两个字给打碎了。 只是去找她,又能说什么呢?她了解晓静,她即便是真的在意,嘴上也不会说什么的,反倒会让这个心结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或者她本身不在意,她这样贸然找过去,又会加重这件事的影响,起了反作用。除此之外,她心里隐隐还有一种抗拒,觉得自己但凡就这样找过去,就足以证明她心虚了。事实并非如此,她只不过是在乎朋友。 孟宪在一个小练功房里思量了许多,决定还是作罢。她快步走回了宿舍,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小黑板上有她的名字,还是小邓叫住了她。 「宪儿,电话。」 孟宪看了眼,小黑板上没留电话,便知道是周幼棠打过来的。纠结了下,还是给他回了过去。 「回来了?」电话那头,周幼棠倒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过电话来。 孟宪猜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请了假,便说:「还没出去,刚刚有点别的事。」 「去哪儿?远的话我叫人送你。」 「不用,就是去趟百货商店。」孟宪说,「你找我有事吗?」 自然是照片的事儿。但这么会儿时间过去,周幼棠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一张旧照片罢了。 「没什么事。」他说,「就是这两天会有些忙。」 孟宪哦一声。 「你去忙吧。」说着要挂电话。 孟宪却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一时冲动叫住了他。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有些迟疑。 周幼棠回到电话线上:「你说。」 孟宪想了想,说:「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朋友可能会误会,那你觉得有必要跟她说清楚吗?」 周幼棠沉默了几秒,他抽出那张报纸,看着上面孟宪的照片,问:「很想知道答案?」 「嗯。」 周幼棠挑下眉:「我觉得你首先需要确认两点。一,你确实是无辜的,并始终坚信这一点。二,你的朋友足够理智,你确定能跟他说清楚。」 孟宪觉得他说的有些复杂,但细细一想,其实又很明白。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周幼棠坐在那里又沉思了几秒。莫非,这是有话要对他说? 「主任,该开会了,车在楼下等着。」小刘敲了下办公室的门,提醒周幼棠,发现他在出神。 周幼棠抬眸,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嘱咐小刘:「留意电话,尤其是文工团转过来的。」 小刘:「是!」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6) 午后,孟宪坐上了去往百货商店的公交。到了唐晓静所在的专卖店,却没找见她的人影。倒是她们店长,一眼认出了她:「你就是晓静那个战友吧。」 孟宪点点头:「晓静她今天上班吗?」 「上的,正好是下午的班。不过昨天打电话请假了,说晚来一会儿。」 孟宪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那我能在这儿等她一会儿么?」 店长当然同意,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还打算拿店里的衣服给她试,说给她打折,让她帮忙给带货。孟宪僵硬的推脱着,觉得自己还是去外面等的好。 燕城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雪,积雪未消,寒风刺骨,冻的孟宪脸颊发红,手指发僵。但她不敢挪地,就在上回见着唐晓静存车子的地方站着,等着她来。等了将近有半个钟头,唐晓静姗姗来迟。 孟宪站在马路这一边,一眼就看见了身穿枣红色大衣的她,抬起手向她挥了挥。唐晓静原是打算过马路,看见了孟宪,却是立在了那里。 孟宪又向她招了招手:「晓静!」 唐晓静纹丝不动,表情木然地看着她。 孟宪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挥动着的双手却慢慢僵在了半空,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就在这时,唐晓静抬步向她走来。 孟宪看着她慢慢走近,冻僵的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而唐晓静的脚步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她看了孟宪一眼,什么也没说,与她擦肩而过。 孟宪惊愕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走了。她木愣愣地回过头,唐晓静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后面。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十分钟。孟宪在原地站了将近十分钟,而后转过身,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心里自我安慰着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当她没来这一趟。可坐下那一刻,眼睛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融化了寒冷后,开始簌簌掉眼泪。孟宪被自己的泪水惊了一下,用手抹了一把。但很快就放弃,因为眼泪越来越多,根本擦不及。 来之前,她曾设想过唐晓静得知后的种种反应,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这个结果,是她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但来的这么突然,真的让她难以承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就是这样,一句话也没有!崩溃来得很快,孟宪完全傻了。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到达了终点站。孟宪在司机的提醒下最后一个下了车,环顾了下四周,才知道刚刚做了一件多傻的事儿——情急之下她上错了公交车。眼泪不由自主地又冒了出来,她用手捂住了眼。不能再哭了,否则说不准会做更多的错事。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回文工团再说。 第135页 就在孟宪迈开腿走向街对面,准备找到公交站牌坐车回去的时候。一辆挂着甲a牌照的军车遥遥相对着开了过来,目的地是她前方五十米远的一个未挂任何标识的部队大院。车上坐的都是一些来自校级以上的军官,都是过来开会的。周幼棠坐在第三排的位置,随着车子逐渐临近大院门口,他往外一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他一眼就认出是孟宪,身体不由前倾——怎么跑这儿来了? 孟宪也看见前面有个军车开过来,这才留意到公交站牌后面不远处是个部队大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她现在脑子混乱的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正要挪开目光,她看到那辆军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常服的人从上面下来。定睛一瞧,居然是周幼棠。他在向她这边看过来! 孟宪脑中瞬时警铃大作,甚至顾不上发愣。脸色一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现在决不想见到他。恰好这时,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正是她刚刚上错的那辆。也顾不得许多了,门一打开孟宪就立马上了车,一眼也不敢往后看,立马催促司机关车门。 司机是记得她的,被她带动的也有些紧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马关上车门开车走人。等开出老远了才透过后视镜往后一看,只看见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哎,这小姑娘,这不没事吗? 孟宪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微微发抖。 而被她甩在身后的周幼棠则是有几分错愕。一下车人就跑了,这是在——躲他?! 「主任?」跟在他身边的程参谋见他提前下车,特意过来寻他,却见他一个人站在这儿。 周幼棠微抿了下唇,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由于这横生的枝节,孟宪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才回到文工团。她没吃晚饭,直接去澡堂里洗了个澡,微烫的水浇在身上,终于洗去这一身寒冷。回到宿舍,衣服也没洗,一股脑泡进盆子里,她掀开被子上了床,准备睡觉。 今晚舍友们都不在,小张回家,潘晓媛不知所踪,小乔去探望姨妈,只余下她一个人,按理说可以睡个好觉。孟宪也是这样打算的,将自己裹得严严的就想睡过去。不料天太冷了,暖气不太管用,套了一双厚袜子的她仍觉得脚凉,只好下床灌个热水袋。刚把水灌上,值班员小邓打着哈欠过来,说有人找她。 孟宪手一抖,热水袋里的水差点儿洒了出来。她微拧了下眉头,手忙脚乱地把热水袋拧上,站在那里愣了几秒,披上大衣出了门。 直觉告诉她那人是周幼棠。回来伊始她就挺忐忑不安的,当着他的面儿就跑,那人肯定会有想法。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过来,而且之前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孟宪忽然有些紧张,老远看见他的车,她缓缓地走过去,在副驾驶门前站定,身体微抖。 周幼棠就坐在驾驶位上,手里摩挲着打火机。看见她过来,他打开了车门。 「上来。」语气一如往常。 孟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上了车。她一关上车门,周幼棠就发动了车子,往前开了几百米,拐了个弯,停了下来。车一熄火,周围就全黑了下来。孟宪感觉自己心跳声慢慢大了起来,仿佛就响在耳边。她伸手抓住了扶手。 「说说吧,今天下午你见到我跑什么?」周幼棠开口,神情松散淡然,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孟宪眼角轻轻抽动了下,她垂下眼睑,缓慢地说:「我没看出来是你,所以……」 周幼棠眉头非常明显地一皱,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撒谎,她选择撒谎。他瞅了孟宪一眼,脸色阴沉下来。孟宪被他看的一颤,闭上了嘴。 「孟宪。」他叫她的名字,「这话我跟你说过没有,不管什么理由,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煳弄我。多少次了,不长记性是不是?」 孟宪双手微抖,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被周幼棠打断。 「而且——」他顿了下,「想跟我玩儿欲擒故纵?可以,我受着。但要是耍我,那我不会惯着你。」他说着,语气还算平静,但却听得孟宪一愕。 其实她刚刚撒完那个谎就后悔了,被戳穿后就想着还是说实话的好。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孟宪瞪大眼睛看着周幼棠,错愕了许久,想要打开车门下去,发现车门落了锁。她使劲,发了狠一般开车门,死活也打不开。 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感觉到一股强力拦住了她的腰。根本来不及反应,脸就被人捏着下巴扳了过去。孟宪吃痛,哼出一声,剩下的全部被堵了回去。颤抖的唇瓣被一团温热包裹住了。 事情发生的毫无预警,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双唇的门关却是大开,由得他侵入和掠夺。她要躲,挣脱间扯动髮丝,疼的她几乎要掉眼泪。腰也被他钳制住了,她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柔软的舌尖被他毫不留情地吮吻和勾缠。孟宪简直快疯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到这一地步的。 周幼棠也稍稍有些意外,原本是宣洩怒意的,但这个吻的滋味出乎意料的好。不由放缓了动作,过了会儿才松开她。而怀中的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就势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喘着气。他伸手拨开遮住她脸颊的长髮,低头看着她。借着照进来的路灯灯光,他看到她被他亲吻过的唇瓣泛着鲜艷的红。拇指刚触上去,就被她一把推开了。 第136页 「我没有!」孟宪大声说着,胸前剧烈的起伏,「我没有欲擒故纵,我没有耍你。我、我喜欢你啊!」冲动之下,孟宪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把自己给吓着了,瞪圆眼睛看着周幼棠。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7) 周幼棠也没料到孟宪会突然向他表白,眼睛锐亮的吓人。孟宪察觉到不妙,要躲,这人却忽然上前,捉住她的下巴又凑上来亲。 孟宪:「……」怎么又亲她,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这一吻,又是吻了许久。因为受了惊吓,孟宪开始打嗝了,又不会换气,到最后眼前阵阵发黑。周幼棠只好松开她,把人虚揽在怀里,手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孟宪渐渐清醒过来,悲愤犹在,伸手推开了他,又去开车门。她要下车,必须下车! 周幼棠要平復唿吸,就冷眼看着她折腾。眼瞧着她快把车门锁块掰下来了,才出手阻止。快狠准地钳住她两只手,不让她动。 「你放开我!」孟宪轻喊,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周幼棠直盯着她:「放一颗响雷就想跑,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孟宪憋红了脸,手腕使力挣了下,仍是撼动不了他分毫,只好放弃。她瞪着他,实则已经投降。 周幼棠感受到她服了软,缓缓松了力道,也是怕弄伤她。 「气性大的吓死人。」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是一点脾气都没了,甚至带着点点笑意。 孟宪想说话,张张嘴却是一声抽泣。鼻酸涌上,让她眼眶一热。不想让周幼棠看到,她忙撇开了头。 周幼棠很快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有一个问题他还是要搞清楚的。 「见了我跑什么?」他又问,「说实话。」 剧烈的心跳在沉默中渐渐变得平稳,孟宪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其实她一回来就在想,如果他问起来她要怎么说。要说唐晓静势必扯出陈茂安,她不愿意,要说陈茂安又会扯出周明明,她更加不愿意!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跟我最好的朋友分开了。」她声音微哑地开口,「我们、我们因为彼此而伤心。我很难过,她伤害我,我伤害她。她不信任我,可我、可我……我只喜欢你呀,没有别人。」她真的对陈茂安没有多余的感情了,她不明白晓静为什么还不懂。兀自感伤着,孟宪还没留意到自己顺嘴又说了什么。 周幼棠眼中的光起起灭灭,他侧过头看着孟宪。正巧孟宪也在偷瞄他,水亮亮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盯着他。两人视线相遇,孟宪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下暗藏或者压抑着什么,忽然就有些慌张。 「就是这样,没别的了。我说的有些乱,我脑子已经乱掉了。你、你让我冷静一下。」千万别亲她了! 周幼棠看着她着慌,忍不住短促一笑,忽觉一股暖流涌过胸腔。虽然孟宪的叙述语无伦次,但他大概能猜出来,因为他远比她所知道的更了解她。 「这样的事,你照实说就是。跑什么?」 孟宪脸红的像苹果。 「我哭过了,不想让你看到。」她小声说。 「那这又是什么?」他的手扶上她的眼角,为她擦去未干的泪渍,低声问,「又哭什么?」 是的,她刚刚又哭了。但孟宪已经顾不得害羞和懊恼,反正今晚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索性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回头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告诉自己全是梦。 感受到周幼棠为她擦泪的动作越来越温柔,她微微抬头,小声问:「那你还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你这么会哄人。」知道她不是又像以前那样躲他,怒火瞬间就散了。 孟宪却没成功领会他的意思,发急道:「不是哄人!」 周幼棠看过去:「你是还想让我亲你?」 孟宪:「……」 「怎么,不想?」他问。 孟宪感觉有些坐不住。有点不想,但好像又不是真的不想,主要是怕他还在生气…… 周幼棠被她有些纠结的表情逗乐,盯着她那张水润的脸思忖了半天,仿佛是在挑从哪儿下口合适。末了,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孟宪微微躲了躲,心想自己还是没说清,他还是在不高自己的兴。不然怎么亲个没够了? 「我们,我们都冷静一下吧。真的,冷静一下吧。」她有些苦恼,觉得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错什么。 周幼棠嗯一声:「确实,你的脑瓜这会儿已经不够用了。」 然而说着这话的他,却离她越来越近。虽然只是轻顺着她的头髮,却让孟宪感到一股压迫感。她快头疼死了,再这样下去,她也要生气了! 孟宪勐地抬起头,在黑夜中与周幼棠对视,都被彼此的眼神勾起了一团火。忽地,带着压抑许久的勇气,她仰首贴住周幼棠的唇,用了些蛮力,一下子将毫无防备的他撞回了椅背。她又被自己吓了一跳,想撤离,然而只来得及轻微后退就被他揽住了腰,摁住了后脑勺。这个吻比之前的几次,都要漫长,都要生动。孟宪觉得自己没法静下来,她有太多的气没处撒,太多的委屈没地儿宣洩。 周幼棠却察觉出不对劲。一开始他享受这个吻,但慢慢地,他感觉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他动了下,由深变浅的抽出这个吻,轻抚着孟宪的背。 第137页 「好了,孟宪。」再亲下去他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孟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轻抖了下,想离开他的怀抱,却仍被他抱着。再试一下,仍是挣脱不开。 周幼棠能感觉到她别着股劲儿,忽而一笑。 「孟宪。」他又叫她。 孟宪不由仰头看他,微弱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深邃的仿佛一片海。 这双眼睛看着她说:「我也喜欢你。」 关于这一晚,孟宪最后的记忆就是周幼棠这句话。就是这一句,让她能够安稳入眠。 然而等她晕晕乎乎睡够一夜,第二天再想起昨晚的时候,甜蜜之余,隐隐约约有种又被诈了的感觉。她昨晚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难道不是在吵架吗?不对,为什么会吵架?莫名其妙! 孟宪想起来她说的话,感觉像是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有点喘不上来气。尤其是当她去水房洗漱的时候,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破了。 孟宪顿时觉得有一颗雷在自己头顶炸开。她抿了下唇,隐隐蛰疼,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头有些懊恼。昨晚,那是她的初吻呀。 是啊,又有几个女孩不珍视自己的初吻呢?孟宪当下就恼了周幼棠,不是很想理他,结果刚吃过早饭回来,电话就过来了。 孟宪接的慢吞吞:「您好,我是孟宪。」 周幼棠一听这么称唿他,就知道她现下是在刻意疏远他,便说:「你好,叫昨晚上那个孟宪来。」 孟宪耳朵炸红,险些结巴:「没有,没有昨晚上那个。」 周幼棠似乎是笑了下:「看来是没亲够。」 孟宪觉得嘴角仿佛在隐隐作痛:「还在电话里呢。」 「那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反倒不依不饶,丝毫不怕总机有人偷听。孟宪没办法,很没底气地威胁了句:「我挂电话了。」 「好,我直接去你们团里逮人。」 孟宪:「……」 她抬头看着窗户玻璃映出的自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能忘记昨晚上吗?」她小声地问。 「怎么,你想重来一遍?」他慢悠悠反问。 「哎呀。」孟宪嘆息一声。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往回收是不行了。」 「我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已经忘了。」孟宪给自己洗脑,千万不能想起昨晚说的那些话。以后也绝不在他面前撒谎,半句谎话也不说。后果太严重! 周幼棠被她逗乐。如他所料,天一亮,她这胆子就又缩回去了。果然,小吵怡情,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觉得丢人,吃过午饭,孟宪还是去卫生队拿了点药抹嘴。 刚一回宿舍,就看见小乔,她从姨妈家回来了。一见到孟宪,她飞奔上来,一阵嘘寒问暖后,递上了自己调制的灯影牛肉请孟宪品尝。接着,她发现孟宪唇边的伤口,问:「宪宪,你的嘴怎么了?」 孟宪已经想好了说辞,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上火了,起了燎泡破了,刚从卫生队拿了药回来。」 小乔哦一声,有些可惜:「那你岂不是不能吃辣了?」 孟宪看着饭盒里鲜辣扑鼻的牛肉丝,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小乔收起了盒子,眉头一挑,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是准备过几天请假去付云洲的部队玩。 「这回是让我姨夫带着我去,他老战友刚调到那边当副师长,嘿嘿嘿!」 三声傻笑,充分体现了小乔对此行的期待。孟宪笑笑,揉了揉她的头。 小乔蹭了两下,问:「对了,忘了问你,昨天见到唐班长了吗?聊的怎么样?」 昨天她们一起请假出的门。 孟宪脸上笑容微凝,想了想,说:「我感觉,我可能没法再跟她做朋友了。」 小乔一惊:「这么严重?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就因为一张照片?」 孟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因为是最好的朋友。」她说,声音涩然,「所以才能伤彼此最深。」 小乔一时无语,表情也变得十分惋惜。 「其实应该也没有那么糟。」孟宪笑的很勉强,「过了这段应该就好了。咱们也不提了。」 小乔也不想孟宪再难过,点头附和道:「嗯嗯,不想了不想了,任务要紧。」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8) 是了,还有任务。 春节演出结束后,像孟宪和小乔这样值守的是可以休整几天的。然而前两天又来了一个小任务,说是有个高级别的会议要在军区招待所举行,招待人手不够,要向文工团借几个人。要说文工团里漂亮又能干的人着实不少,但每回一有这样的任务,准落在孟宪头上。这回因为值守的人少,小乔也在其列。 小乔急着去115师找付云洲,当然很不乐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但孟宪稍稍有些庆幸,因为她这两天还没法面对周幼棠,正好借着这个任务躲一躲。两人每天去军区招待所点卯培训,身心俱疲。然而就在这个孟宪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孟宪得到一个消息——周明明回来了。 是方迪迪打来电话告诉她的,前天她去军区大院,见到一辆车载着周明明进了周家的门。孟宪不明白她打电话告诉自己这件事是何用意,反应也十分平静。 方迪迪笑笑,说:「宪宪,我感觉周明明这回回来跟以前真不太一样了。他要是还喜欢你,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呢。」 第138页 这话孟宪听的不太舒服,藉口培训太忙要挂电话。方迪迪还不死心地在那边问她会不会考虑他。孟宪坚决地告诉她不会,听方迪迪的语气仿佛觉得挺失落。孟宪有些奇怪,但没多问。至于周明明回来这件事,她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毫无必要。 周六,会议准时召开。在这前一天,负责此次会务的都入住了招待所,方便第二天统一管理。 当晚筹备会议到十二点,第二天早上孟宪和小乔都起晚了,赶到分会场的时候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两人匆匆去找自己所属的会务组,组长对孟宪没好气,见她来了,直接让她把一壶沏好的茶水送进去。孟宪喘了口气,端起一个茶壶,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 孟宪负责的是第二会议厅,坐在这里面的军衔基本都是上校及以上的,两毛二的很少见。然而她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瞥见了一个。那人坐在第二排圆桌最末尾的位置,肩上两槓两星的肩章在这些人里也是垫底的。只是瞧他从容的气度,闲适的姿态,哪里看得出来垫底的样子? 孟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幼棠,立时傻眼。周幼棠同样也看见了她,两人对视了几秒,有人落座在旁边跟他打招唿,他便转移了视线。孟宪只觉得端着壶的手也开始微微抖了下,她缓缓低下头,跟另外一个女兵从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开始,依次为这些首长们端茶倒水。 越往后走,心里越是有些紧张。要不是壶里的水已经倒去一大半,此刻估计都要被她洒出来了。孟宪痛恨自己的不争气,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那一晚,手就不太稳。不由放慢脚步,孟宪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周幼棠的椅背后,例行公事地柔声对他说:「首长,我给您倒水。」 周幼棠的反应也算正常,把茶杯往外面挪了挪,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宪便弯腰上前,举起茶壶,缓缓往杯子里倾注热茶。不一会儿杯子就要倒满了,一切都很顺利,她正要松口气,忽听身旁的男人低声问她:「用香水了?」 孟宪一惊,手一抖差点儿将茶杯掀倒,幸好周幼棠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她迅速地抬眼看了一圈儿,见没有人注意,飞快抽出手绢将桌面上的水擦净,然后又将他的茶杯蓄满。做完这一切,她察觉到身旁这人仿佛是笑了下。她瞅他一眼,而他也在看她。 「怕什么?」他问。 孟宪哪里敢回答,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端着茶壶就出去了。回到工作间里,她长出了一口气,借着墙上的镜子发现自己脸红了。 别人都只当她是紧张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确实有淡淡的香味儿,那是她早上出门前同屋的小乔往她身上喷的,她当时一点也没在意,却不想被他给逮个正着。 什么鼻子,那么灵?孟宪低声咕哝了句。 意外见到周幼棠,让孟宪又多了一重心理压力。这几天他们通了一次电话,他也知道她有任务,而且就是这次会议。但是他却没有告诉她,他要来参加会议!是不是故意的呢! 而就在她面红耳赤绞着手指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幼棠的司机小何过来找她了,站在操作间门外叫她。孟宪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他:「你找我?」 小何打量了下房间里其他的人:「有事儿,出来说。」 孟宪只好跟小组长请了个假。出了操作间,她压低声音问小何:「什么事?」 小何说:「主任让我带您去他的休息室。」 「去休息室干什么?」 小何摇摇头:「主任没说。」当然也不会跟他说。 孟宪有些为难:「可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做,一时走不开。」 小何笑笑:「这你就放心好了。」 难不成是另有安排? 孟宪只好点点头。 休息室布置在另外一栋楼里。这栋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外观陈旧,但内里布置还是不错。孟宪一路跟着小何来到周幼棠的休息室,小何打开门,对她说:「主任说让您就在这儿等着他,剩下一切等他散会后再做安排。」 孟宪点点头,送走小何,她望着眼前寂静的休息室,放缓脚步走进房间。这个休息室是宾馆的房间改造而成的,布置低调严肃,干净整洁。虽然之前来这儿培训了好几天,但孟宪还没机会进来过这栋楼,她四处参观了一番,才来到床边坐下。 房间里真是太静了,轻轻唿出一口气都听的异常清楚。孟宪不自觉晃悠着双腿,目光在房间里打转,不一会儿,就笑了出来。又似是被自己的笑声惊到,她再一次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真的放松下来。 整个房间里,属于周幼棠的痕迹只有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因为上面贴着他名字的标籤,楷体,挺拔隽秀,如同他这个人。孟宪靠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个水杯,一会儿就觉得疲了。昏昏沉沉间她看了眼腕錶,还不到十点,会议结束还早。 孟宪一边无聊地玩着手指,一边等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她警醒着睡了一个多小时,恍恍惚惚听到啪嗒一声响的时候,脑子里的弦儿振了一下,她立马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周幼棠。 周幼棠原本正在跟司机小何说着什么,见状停了下来,示意他出去。小何眼睛根本就不敢往床那边瞟,后退了几步带上了房门。 第139页 周幼棠看着呆愣地坐在床边的孟宪。她的神情还有些怔忪,右侧脸颊有压出来的印子,几缕髮丝散落在颈边。他看着她,眉峰微动:「睡着了?」 孟宪懵懂地嗯了一声。 周幼棠看她的眼神仍有点涣散,就说:「没睡醒就再睡会儿。」 孟宪即刻就清醒了过来,说了句不用。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床上坐着,她马上弹了起来,不忘用手顺着床面上被自己睡出来的褶皱。 「不用麻烦,这儿有人收拾。」看她一通忙乱,周幼棠说。 孟宪顿了下,想了想还是把床面铺平了。 周幼棠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过身边摘帽子边问:「这几天在这儿累不累?」 「不累,为首长服务。」孟宪揉了下眼,含煳地答。 周幼棠扯动了下唇角,说:「你倒是有觉悟。」他说着,透过穿衣镜打量着站在他后面的孟宪。视线扫过她的唇角,眉头微微皱了下,他停下摘领带的动作,几步过去,捏起她的下巴,问:「这儿怎么弄的?」 孟宪刚睡醒脑子转的有些慢,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破掉的嘴角,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儿。横了他一眼,她撇过了脸,挣脱了他的手。 周幼棠立时也明白过来,眼神随之变的玩味。目光游移在她唇边,他声音微哑地说:「几天了,还没长好?」 孟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怕他不放过自己,不情不愿地答:「我怎么知道。」 周幼棠轻笑:「跟块嫩豆腐似的。」 孟宪又横他一眼。 这一眼别具风情,周幼棠又凑近了些,问:「刚刚在里面紧张什么,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孟宪觉得这人也是贼喊抓贼。 「你老逗我。」她小声说。 「谁知道你那么不禁逗,脸皮跟纸煳的似的。」 孟宪不想理他了,低下头,却被他捉住了下巴。她微微向上一抬,他就亲了下来。 孟宪挣扎了下,她的嘴角还没好呢。可她的力气终究抵不过一个男人,最后还是被得逞了。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59) 一吻结束,孟宪身体软的都快要站不起来。她将额头轻轻靠在周幼棠的肩膀处,手松松地搭在腰间,姿态温顺无比。周幼棠随意拨弄着她的头髮,将她挽起的长髮解开了,说:「以后把头髮散下来。」 孟宪知道他喜欢自己松散着头髮时的样子,却还是说:「穿着军装不方便。」 「那就不穿军装的时候。」隔着肩膀轻轻顺着她的头髮,慢慢的又来了兴致,他略低了低头。 孟宪稍稍一躲,低声抱怨:「上瘾了吗?」 周幼棠却一本正经问:「你见哪个开了荤的还愿意吃素?」 孟宪:「……」 「你故意的吧。」她闷声说。 她指的是那天晚上。那天回去之后她就想,虽然她撒了谎,但他至于生那么大气么?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借题发挥。至于目的是什么,目前也已经十分明确了。只有她被他带歪,居然还主动……! 周幼棠闷声一笑。这是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几天了,够笨的。 「嗯,故意的。你想怎么办吧?」他摆出一副无赖架势。 孟宪羞赧地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反正那晚把脸也丢光了,还是……放纵一些吧。 好几天没见,两人温存了一会儿。 但毕竟有要事在身,没一会儿就有电话打上来。周幼棠一边打电话一边沖了杯蜂蜜水,递给了孟宪。孟宪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味充盈齿间。一双明亮的黑眸慢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不太能喝烫的水。 周幼棠挂了电话,他看向孟宪:「什么时候能有假?」 「开完这个会应该可以,如果没有临时任务的话。」孟宪老实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哂笑。 孟宪一噎,却发现没法反驳。 周幼棠瞧她水浸过的双眼,喉间就有些发干。他拿过杯子喝了口水,说:「还是开会完再说吧。等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先让小何送你回去。」 孟宪摆摆手:「不用,我自己知道回去的路,我们休息室就在对面那栋楼上呢。」 周幼棠却说:「让他送你回文工团。」 孟宪一愣:「可我下午还有接待任务呢。」 「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往后两天也不要来了。」 周幼棠说的轻描淡写,可孟宪哪里敢。是不缺她一个,但是组长那里怎么交差? 「你不是做事总讲意义么,在这儿端茶倒水能有什么意义?」他低下头看着她问。 孟宪还在犹豫:「可以吗?」她充满期待地看着周幼棠,「我还有一个战友呢。」 周幼棠看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一起回去吧,去叫她下来。」 省得跟块磁铁似的在这儿吸引别人的视线。 孟宪不知他所想,只晓得能回去了,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孟宪和小乔就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文工团。但至此,孟宪的一些小秘密在小乔面前就瞒不住了。 两人是自己坐公交车回来的,没用小何送。但小乔还是一下子就察觉出这其中的猫腻来,不过没急着问。等回到宿舍只剩她们两人的时候,小乔「原形毕露」,脱了外套,坐在孟宪的床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宪宪,我可能要问你一个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啦,你不会生气吧?」 第140页 孟宪早有心理准备,她笑睥她一眼:「坦白从宽吧?」 「当然当然!」小乔搓手,「快点快点,老实交代。」 孟宪把衣服都放进衣柜,对着镜子梳了下头髮,看着镜中的自己,组织了下语言,她红着脸说:「我最近,是有点情况。」 小乔两眼放光,支着下巴听她说。 孟宪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好,她皱一皱眉,十分苦恼的样子,纠结了会儿,她回过头问小乔:「你真的一点没发现吗?」 小乔懵懵地摇了摇头。 孟宪觉得更不好开口,她微微抿了下唇,抑制住心里的紧张,说:「我,谈恋爱了。」 「真的呀?」小乔一惊,从床上弹起来,咚一下撞上了上铺的床板。 孟宪哭笑不得,拨开她捂着脑门的手给她揉了揉。 小乔早已忘记了疼:「是谁?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孟宪想了想,小声问她:「你还记得金老师住院时,来医院看她的那个军官吗?」 小乔茫然地摇了摇头。 「下雪那天演出时,你用雪球砸中的那个首长?」孟宪又提示道。 小乔这才想起来,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是他呀!」 小乔不可置信的眼神,让孟宪脸颊上又染上一丝红晕。 「你还记得?」她没想到小乔对他还有印象。 当然!她当然记得! 小乔抑制不住激动的让孟宪把她跟周幼棠之间的故事详细讲来听。然而孟宪哪有这么强的心理素质,两人你追我躲,手无缚鸡之力的到底抵不过会点三脚猫功夫的,玩闹下来孟宪也交代了一大半。当然,隐去了周明明那一段。 小乔事后诸葛的想了想,发现前一段时间孟宪是有些奇怪,电话很多。不过正值过年,她还以为是给别人拜年呢,现在想来这些都是证据啊线索啊,她真是太笨了。 「真好,宪宪。」两人挤在孟宪的小床上,小乔感慨道,「前天潘晓媛还炫耀呢,说自己处了一个首长的儿子。没想到你直接处了一个首长。」 「不一样。」孟宪下意识不想随便拿来一个人跟周幼棠比。 「对对对,不一样。我也见过的,我知道首长长什么样。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再见见他不?」 孟宪想了想:「……可以。不过过段时间行吗?」毕竟他最近那么忙。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小乔已经在脑中展开想像了,觉得孟宪和那位首长怎么看怎么般配。 孟宪不知小乔在想什么,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高兴,为能分享自己的喜欢而高兴,也为自己能有一个可以分享的朋友而高兴。 在得知孟宪的小秘密后,小乔颇受刺激,第二天就请假回了姨夫家。 孟宪又在文工团里值守了两日,第三天上午去了队长办公室请假,想回家待几天。队长对她们这些小女兵最近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二话不说就批了假。 孟宪拿着假条十分开心,回到宿舍后考虑了下,还是把自己的休假时间电话告知了周幼棠。她想着周幼棠要到后天才能开完会,所以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答应弟弟明天带他出去玩儿。然而不成想,周幼棠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军区招待所。 「明天有空,我们见一面?」电话里,他说。 孟宪没料到他明天就有空闲,有些为难的说:「明天估计不行,我得带我弟弟出去玩儿。」 周幼棠听了哂笑不已:「你弟弟多大了,还得你带着?」 孟宪一阵赧然,沉默不语。 「要带他去哪儿?」他在那边问。 「也不去哪儿,就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再带他吃顿好吃的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你也带带我吧。」 孟宪听的一愣:「你要来?」 「你答应了弟弟,总不能食言,是不是?」 「……嗯。」 「那就这样。明天见。」 孟宪:「……」 孟宪还在这边犹豫不决的时候,电话那头周幼棠已经挂断了。 孟宪手握听筒,觉得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她哪里料得到,他会有心情来跟她一起带孩子。真的不是在逗她? ———————— 这章稍微短一点,下章会多更点。 会先甜个几章,但最甜的还不是这里。真的,不然岂不是白辜负了三叔的这份不要脸…… wuli三叔,真的,难以形容……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0) 因为这通电话,孟宪回家的心情忐忑了许多。 慢悠悠地回到家,迎接她的是一桌子菜,还是父亲孟新凯亲自下厨做的。这毕竟是孟宪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前几天她匆匆回来,家里没有准备只包了顿饺子。这一次想着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休假,就做的丰盛一些。做父母的总是心疼女儿,怎么补都觉得不够。 看着一大桌都是自己爱吃的,孟宪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全家人一起和美地吃了顿晚饭,算是补上了大年三十那一顿。 第二天,孟宪克服了生物钟的袭扰,睡了个懒觉。起床的时候全家只剩下她和弟弟孟子言还没吃早饭,然而看时间已接近中午。 姐弟两边拌着嘴边吃着早午饭,田茯苓在旁边乐呵呵看着,想起什么,问孟宪:「前天我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遇见你的唐班长了,怎么,她不当兵啦?」 第141页 乍一听人提起唐晓静,孟宪心里就跟针扎了一下似的,她遮掩似的喝了口豆浆,说:「她去年退伍了。」 「哎呀,你不早说,哪天再请唐班长来家里坐坐。」 孟宪的战友中,田茯苓唯一见过的就是唐晓静。是孟宪进团两个月以后带回家里来的,她对这个姑娘印象还是蛮好的。 孟宪勉强一笑:「她现在在大商场上班,这几天应该挺忙的。等到淡季,我叫她来家里玩儿。」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再无可能。 午后,弟弟孟子言过来缠着她带他出去玩儿,要她兑现诺言。 孟宪想起这事儿就有些头疼,跟他打商量,看能不能过两天再带他出来。孟子言坚决不同意,说是再往后推他都要开学了,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没办法,孟宪只能带着他出门,路上嘱咐他,要他乖,说会有人跟他们一起。 孟子言才不管这人是谁,只要他提出的要求得到满足就行。吃快餐看电影买课外书,姐姐不答应他就不走。孟宪简直要被气死,只能半路进快餐店给他买了个炸鸡腿,先堵住他的嘴。 两人赶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周幼棠还没来。孟宪牵着孟子言的手在门口等着,神情紧张的仿佛一个在等待首长检阅的士兵。而孟子言却丝毫体会不到他姐的紧张,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奔一旁的杂书摊上去了。 孟宪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大题小做了,前几天他们不是才见过吗?她转身来到杂书摊前,心不在焉地随手翻开了几本书,不一会儿弟弟孟子言来找她,手里拿着几本武侠小说,说是要买。 孟宪哪里敢给他买这个,这要是买回去,一定会被父母说的。而且这些都是闲书,她怕弟弟过于沉迷其中影响学习,便哄着他换几本看看。然而孟子言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赖在书摊前不走了,打定主意就要这几本,见孟宪犹犹豫豫不肯付钱的样子,他生气地嘟囔:「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花钱,小气!」 「谁小气了,要是学习用书,多少本我都给你买。这书买回去,你是想挨骂吗?」孟宪点点弟弟的脑袋。 孟子言不耐烦地歪歪头:「谁天天看学习用书啊?脑袋都要看木了,看点课外读物不行吗?」 孟宪开始后悔带他出来了:「那你回家跟妈说吧,她同意我就给你买。」 「她同意,肯定同意!」孟子言抱着孟宪的胳膊开始撒娇,「姐,你就先给我买了吧,回家再跟妈说。」 孟宪被弟弟缠的没办法了,正有点被他说动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道声音说:「老闆,把这几本书包一下。」 孟宪一惊,侧过头去看时又吓了一跳。周幼棠,他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声不响? 也顾不上多想,孟宪把弟弟拉到一旁,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幼棠也不看她,等老闆包好了书,把钱付了才回过头说:「刚到。」他接过书,将目光落在了孟子言的身上,「这是你的弟弟?」 孟宪慢吞吞地应了声:「是我弟弟,叫孟子言。」说着杵了他一下,「快打招唿。」 孟子言愣愣地瞅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虽闹不清这人跟他姐什么关系,但已然感觉到了独有的强大气场。心里有些不服气呢,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听他姐的话,说了句叔叔好。 这句叔叔可把周幼棠给逗乐了:「我这年纪确实只能当你的叔叔了。」他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拿着吧。」 突来的惊喜,孟子言反倒不敢接了。他犹豫地瞅了他姐一眼,孟宪接收到他的眼神求助后对周幼棠说:「你不要给他,回家会被妈妈骂的。」 「小孩子多读些课外书总是好的,这些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可以给他看。」 孟子言听见这话就高兴了,他又充满期待地看了他姐一眼。孟宪顿感头大,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孟子言立刻接了过来,嘴甜的说了句:「谢谢叔叔。」 周幼棠摸了摸孟子言平刺的脑瓜,趁这小子正兴奋地摩挲着新书注意力不在这边的时候,他回过头问孟宪:「弟弟叫我叔叔,你该叫我什么?」 声音倒是平静的很,可说的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正经。 孟宪脸像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抬了抬眼,睫毛微颤:「我不知道。」 语气略带嗔怪,周幼棠听的笑了。他看着孟子言抽出一本书,问他:「这些书里,你最喜欢看哪本?」 孟子言晃了晃他手里拿的那本:「这本!」 周幼棠哦一声,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可以娶七个老婆!」 孟宪大窘,这,这确定适合小孩子看?她不禁怀疑地看向周幼棠。 周幼棠也有点被孟子言震到。小子有想法! 一行人进了书店。 有了新买的这几本书,弟弟孟子言不用孟宪安置,进了门找了个空桌子就坐在那里看起来了。孟宪叮嘱了一两句便去找自己的书,她今天也是有买书计划的,而且都是纯理论且没什么实际价值的书,一般人没什么必要轻易不会看的,所以书店里也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 孟宪沿着书架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周幼棠差几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神情认真的样子也没有打扰。找了好一会儿,孟宪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书,却是在书架最高的一层,饶是她这种高个子踮起脚尖还够不到,始终差了那么一小截。正纠结的时候,一只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把书取了下来。 第142页 「够不着,你不会叫我么?」周幼棠拿书在她头上轻拍了下,递给了她。 孟宪唔一声接过,说了声谢谢,理了理头髮。 「你今天怎么不用开会?」她问。 「要议的已经议完了,提前离场。」 孟宪还从没见过熘号熘的这么光明正大的,她微窘的哦一声,转过身去接着选书。 周幼棠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又抽出来的一本书,问:「中国艺术通史——怎么想起来看这样的书了?」 突然听见他问自己,孟宪犹豫了下,答:「我报了今年八月军艺的两年制轮训班,要考试的,金老师给我推荐了这本教材。」这是她最近才下的决定。 周幼棠接过,随手翻了几页:「你要考军艺?」 孟宪点了点头:「我想试一试。」 「学什么?继续学舞蹈?」 孟宪抿抿唇,转过头目光在书架上流连,沉默了一息,才轻声回答:「就是想读大学。」 周幼棠瞬间瞭然。她想读大学,但想学的未必是舞蹈。这个读大学的念头怕是进文工团之前就有了,只是她迫于什么压力改变了初衷?是学习成绩不好,还是觉得—进文工团比读大学更有前途? 「孟宪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关于她,他忽然想多了解一些。 孟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乖乖答了:「我爸。」听她奶奶说,当时孟新凯是照着男孩名字起的,因为他请一个老中医把过脉,说田茯苓怀的肯定是个男孩,不是就让他来砸了他的招牌。孟宪凯一高兴,就提前把名字给起好了。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当时又急着上户口就直接拿来用了。孟宪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可叫了这么多年也懒得改了。 「有小名没有?」 「没有。」孟宪摇了摇头,停了停又说,「不过家人有时会按老家的叫法,叫我囡囡。」 「囡囡。」周幼棠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压低的声音和缓而磁性,「是这个?」他说着,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囡来。 孟宪感觉手心痒痒的,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牵的牢牢的。 「只有这一个?」他又问。 「……奶奶偶尔会叫我妞妞,别的就没了。」妞字他肯定知道是哪个吧。 周幼棠果然松开了她的手,孟宪五指一蜷,掌心湿热。她松一口气,正要继续选书,忽听见周幼棠说:「一个小男孩儿,就把你吓成这样?」 孟宪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回过味儿来,不由一凛。原来他都发现了。她今天带了弟弟出来,就有些刻意疏远他。 孟宪转过身,触碰到他的眼神。 「而且还是你弟弟。」周幼棠接过她手中的几本书,觑她一眼,「就这点出息?比做贼的还心虚。」 孟宪脸迅速涨红,伴以一种委屈的情愫在体内发酵。 「因为你老逗我。」她为自己辩解。 周幼棠嗯一声,似乎是信服了她这个说法:「我逗你什么了?当着你弟弟的面儿?」 孟宪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逗她的那些她哪能说出口,而且,确实也没当着弟弟的面儿…… 「对不起。」孟宪思来想去,唯有道歉。 周幼棠笑笑:「犯了错道歉倒是挺积极,看准了我吃你这套是不是?」说着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滑不熘手。 孟宪没躲,用手轻轻拂了下脸:「先不让他们知道,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周幼棠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指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以,不着急。」现在确实不合适。 孟宪喜笑颜开,伸手轻抱了他一下,这已经非常需要勇气了。结果没想到臀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孟宪受到了切切实实的惊吓,一个没站稳,直接栽进周幼棠的怀里。 「呀!」 她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下,正巧有一位工作人员经过,孟宪连忙把脸又埋进周幼棠的怀里,等人走远了,才敢抬头。 头顶上方,周幼棠眼神促狭。 「这回是真叫人逮个正着了。」 孟宪也觉得自己真是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__________________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1) 从书店出来,孟宪带着弟弟又去他想玩的地方逛了逛。周幼棠全程陪同,颇有耐心。 很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在周幼棠建议下,他们选了一家平价西餐厅,既满足了孟子言想吃新鲜的要求,价格也不至于让孟宪负担不起。因为这顿是她请。 饭桌上,周幼棠跟孟子言还挺谈得来。从小在部队大院成长,孟子言一直很嚮往当兵,尤其是看了那么多影视作品,最佩服边防军人,得知周幼棠曾驻守过边防,简直化身为了十万个为什么,围着他不停的问,孟宪制止都来不及。 周幼棠就挑着能说的回答他。寥寥几句,孟子言小脑袋瓜子里已经有了画面。高耸的雪山,被皑皑白雪覆盖,战士们骑着军马,哒哒地在雪地里疾驰,十分潇洒。周幼棠被他逗乐了,没有打击他。在他看来,边防有它的美,也有它的险。一个孩子能真正理解多少呢? 孟宪却是知道的,她想方迪迪曾经说过的,他曾在东北边防冻伤了腿。即便那里有浪漫,也是血色的浪漫。不过,她倒是真的对在雪地里骑马挺感兴趣的,趁弟弟不注意,问他:「你也会骑马吗?」 第143页 在她看来,他是军官,会亲自去边境线巡逻吗? 「想知道?」他微微侧了身,忽然拉近的距离,让孟宪能够感觉到他唿吸的温热,一时间有些紧张。 怕被弟弟瞧出端倪,孟宪立马撇过脸,叉了一块水果送进嘴里。 周幼棠笑了,回过头就看见孟子言在沖他挤眉弄眼。他忽然觉得这个小灯泡有那么点儿意思,趁孟宪去卫生间的功夫,两人来了次短暂却深入的交流。 「周叔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孟子言充满期待地看着周幼棠,他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憷他了。肯给他买武侠小说看的,肯定是好人。 周幼棠抬起眼睛看他:「先说说看,我听了再考虑回不回答你。」 「啊?还要考虑啊?你们大人最喜欢讲条件了。」孟子言小弟弟有些不高兴。 「你可以问,我也可以不答,这叫江湖规矩。你不是喜欢看武侠小说么,这点道理得懂。」 孟子言小弟弟感觉有些晕,突然有点不确定到底要不要问了。他还以为这个叔叔喜欢他姐,想追她呢。可看起来怎么又那么不像呢,以往想追他姐的人也不是没有,哪个见了他不上赶着巴结呀,还没见过这样的。 「你肯定喜欢我姐。」过了会儿,孟子言泄气的说,不能将「周叔叔」一军让他很不开心。 周幼棠这回是真笑了。 「你比你姐聪明。」他说。 孟子言嘿嘿一笑:「那当然。我在我们班可回回考第一,成绩比我姐上学的时候还好呢。」 「你一个男孩子,为什么总是跟你姐比?」周幼棠故意拿话激他。 「因为我姐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就特别好,年年拿三好学生,奖状在墙上都贴满了,害的我的都没地贴。我妈常说,我姐要不是去当兵了,现在肯定在读大学了。」 难怪想考军艺,成绩这么好,不上大学确实可惜。 周幼棠收回思绪,举起杯子,说:「来,未来的大学生,先干一杯。」 孟子言小有些激动,他很喜欢「干一杯」这种话,让他有种被当成男人一样对待的感觉。于是他赶紧端起杯子,跟伸到他面前的玻璃杯轻轻一碰。 这一晚,散场的时间已经有些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周幼棠开车送她们两人回家,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孟子言都快睡着了。孟宪叫醒弟弟下车,没想到这臭小子居然还挺依依不捨。 「叔叔,下回你还带着我跟姐姐玩儿吧。」一顿饭下来,孟子言已经对这个周叔叔很有好感了。 「可以。」周幼棠回过头,回答的是孟子言的问题,目光锁定的却是孟宪,「只要你姐姐批准同意。」 「同意同意,我姐肯定同意,他听我的。」 孟宪在一旁听的颇有些无语,拍了弟弟脑瓜一下,她对周幼棠说:「我们回家了。」 「去吧,再联繫。」 这话说的简单,但孟宪明白他的意思。 她微红着脸嗯一声,带弟弟下车,等周幼棠把车开走了才领着弟弟回家。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向爸妈透露今天跟谁出来玩了。 孟子言听的耳朵长茧,不耐烦道:「哎呀,我都知道啦。」停了停,「姐,周叔叔是在追你吗?」 孟宪:「……我们是朋友。」 孟子言大惊失色:「啊,你还不知道周叔叔喜欢你啊?」 孟宪:「……快走快走回家吧!」 她当然知道! 孟宪心里莫名得意,大院黑沉的夜里,这张年轻的脸,带着最明媚的笑。 虽然周幼棠说了「再联繫」,但孟宪知道他忙,没有想着他会立刻联繫她。 然而没想到,两天之后,就接到了他打过来的电话。他现在在燕郊,嘱咐孟宪明天早上起早,让小何接她过来。 孟宪没想到他会把电话直接打到家里,吓了一跳。幸好家里大人都出去遛弯了,只剩下孟子言一个,她冷静下来,问:「去那儿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骑马吗?」他说,「过来,我告诉你答案。」 呃,用得着这么麻烦吗?孟宪这样想着,心里还是很高兴。 「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孟宪去衣柜里挑衣服,把昨天跟母亲一起逛商场时买的新棉服拿了出来,对着镜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的笑。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第二天一早,孟宪不到六点就洗漱完毕了。前一晚已经跟家里说过今天要出去玩儿,早上走的时候就没吵醒他们,出了家属院大门,在上次周幼棠停车的地方,果然停着一辆车。 司机小何见她过来,打开了车头大灯给她照明。孟宪哈着冷气上了车,坐稳后跟小何打招唿:「太早了,麻烦你了。」 小何笑笑:「过去差不多要两个钟头,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孟宪嗯一声,心想那么远呢。 出了城,车子一直往北开。天光渐渐大亮,孟宪原先还打着瞌睡,可越往城外,景色越发别致,北国风光一览无余,看的她起了兴,心情也跟着明快许多。一路就这样赏着风景,也没晕车就到了地方。 目的地对孟宪来说有些陌生。从外面看,只能瞧见一个三层小楼,往里有纵深,但因为有遮掩瞧不清楚。孟宪正待细看,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小何报了周幼棠的名字,服务员会意,将孟宪引了进去。 第144页 两人一路穿行,从三层小楼里穿过,又行过一个五层小楼,孟宪的视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放眼望去,面前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冬天里草木都已枯黄,却无半点肃杀之意,不远处圈起来的马场里不时有骏马奔驰,看得人心潮澎湃。 「我们老闆正跟周主任遛马呢,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吧。」服务员笑着说。 孟宪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过头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小凉棚,眺望着马场。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个人骑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他两手抓住缰绳,稳坐马鞍,双腿紧贴着马腹,姿势轻松又自然。快到终点的时候他逐渐放缓了速度,最后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的孟宪两眼发直。那是,周幼棠? 「看傻了?」周幼棠走近了,见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孟宪脸一红,却也没躲闪:「你会骑马。」 「现在你知道了?」周幼棠说着,把马交给了一个马倌。 孟宪没想到,他带她来的是个马场。她问他会不会骑马,他就这样给她一个答案。想想怎么觉得有点浪漫呢?周幼棠式的浪漫。 孟宪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笑你。」这回孟宪大大方方承认了。 周幼棠要笑不笑地瞅她一眼,她也不躲闪。玩心上来,她看着他骑过来的那匹马,想上前摸摸,被他制止了。 「别碰,小心它伤着你。老闆刚买回来的蒙古马,脾气躁,还没驯服帖。」 「那你怎么还敢骑?」孟宪再看向那匹蒙古马的时候,眼神就有些怯。 「好歹我也在边防待了三年。」他说着,看着那马,笑了笑,「那边什么烈马没有?巡逻的时候赶上大雪天路难走,马发起脾气来的样子你是没见过。」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指着周幼棠刚骑过的那匹马,说:「这匹马交给你了,你给我驯服了再走。」 「可以,不过驯服了就是我的。给我养起来,以后只能我来了骑。」 中年男人被周幼棠这番话逗乐:「想得美你。这是我儿子。」 周幼棠笑笑,指着他给孟宪介绍:「老佟,这地儿的老闆。」又指着孟宪,「小朋友孟宪。」 孟宪有些无语,什么,什么小朋友? 果然,老佟闻言哈哈大笑:「刚摸过马,手还没洗,就不跟你握手了。欢迎欢迎。」 孟宪轻轻一笑,脸有些热。趁老佟不注意,她嗔怪地看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全盘照收,问她:「吃过早饭没有?」 「吃了一点。」不吃路上肯定会晕车。 「那就再吃点儿,这儿的羊肉汤不错,暖暖身子。」 ___________________ 哪个女孩儿没点虚荣心呢。 要是有三叔这样的男人喜欢我追我,给我个窜天猴我就能与太阳肩并肩呵呵呵呵呵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2) 孟宪就又喝了一碗羊肉汤吃了小半块饼。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她也把这个马场的来歷了解清楚了。 老佟以前也是个当兵的,地道燕城人,在总参大院炊事班里待了二十年,手艺巧到上至将军下至士兵无一不称赞。四十五岁头上,卖了小半个四合院,来这儿开了个马场,不到三年功夫,已经营的有声有色,俨然燕郊一景。 孟宪虽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对老佟这个人,十分佩服。 吃过早饭,周幼棠先到后厨去挑了一条鱼,让老佟亲自做。然后带着孟宪绕着这个马场周边熘达了一圈,再去骑马。他看出来了,孟宪挺想骑的。 他叫人牵来了一匹马,对孟宪说:「这匹马可以摸一摸,不过别绕到它的后面,小心它用后脚踢你。」 孟宪有些忐忑地上前。近距离看,这匹马真是漂亮极了。通身雪白,鬃毛油光水滑。她伸手碰了它一下,马很乖,只是朝天打了个响鼻。 孟宪打量它一番,回过头问周幼棠:「它怎么这么矮?」比他骑的那匹蒙古马矮多了。 「南边来的德保矮马,你可以试试。」 孟宪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可我不会。」 「没关系,没有那么难。」 周幼棠给这匹矮马挂上了调马索,对孟宪说:「来试试看,能不能上去。」 一旁的马倌也走了过来。 在两人的指导下,孟宪左脚踩住马镫,右手抓住马鞍,结果不小心踢了马一下,马往外走了两步,吓的她连忙松开了马鞍,从马镫上下来。她回过头红着脸看着周幼棠,一脸的后怕。 周幼棠向前走了两步:「没事,我在这儿看着,再试试。」 孟宪踟蹰着上前,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怕重蹈覆辙,右脚迟迟不敢蹬地,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手抓住了她的左脚,一手顶在她右腿大腿根的位置,把她扶了上去。孟宪下意识地抬着右腿跨过了马的臀部,坐在了马鞍上。 完成这一切后,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幼棠,松松扎起的头髮被风吹的迷了眼。低头看了看,确定自己坐稳之后,她沖周幼棠笑了笑,有些惊喜。 周幼棠看着她,眼神清明。他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别傻笑了,坐稳。」 声音短促有力。 孟宪抿住唇,抓紧缰绳,神情也认真了几分。 第145页 马倌跟孟宪讲解了骑马的基本知识,想让她自己试试。但孟宪还是有些害怕,马倌就在前面领着,引着马在专为矮马设置的小道上走了几圈。孟宪慢慢掌握了技巧,用力夹了下马腹,让马跑动了起来。这感觉可跟刚刚又不一样了,虽然只是一匹矮马,却又一种驰骋的快感。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周幼棠,有种想跟他挥手的冲动。但一只手刚松开缰绳,还没抬起来,马就加快了速度。吓的她赶紧抓稳绳子,稳定重心。等她控制住马的时候,目光再看向周幼棠时,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莫名心安。 孟宪骑着这匹小矮马在马场上熘了半个多钟头才意犹未尽地翻身下马。自然,下马时也费了不少功夫。她不敢直接下,用眼神向周幼棠求助,等他走过来给她牵制住小马后,才慢慢下来。 「骑马什么感觉?」他问。 「挺好玩儿的。」孟宪说,指着马场外的大片空地问他,「可以骑着马去那边吗?」神情有些跃跃欲试。 「还早着呢。」他笑,又说,「不着急,慢慢练吧。」 「好。」孟宪顺手将遮住脸颊的髮丝捋到耳后,笑得很甜。 等小矮马被收拾妥当后,孟宪又亲手餵了它一些干草,看着它吃完才离开。 两人从马场外围绕了一圈回前面的小楼,这里未经开发,路不是很好走。但天高云淡,一望无际的风光,却让人心情舒快。 周幼棠能看出来孟宪心情很好,这让他感觉也不错。 「很少跟家里出来玩儿?」他问。 孟宪嗯一声:「我妈不喜欢出来,我爸他上班也很忙。」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来这儿,这几天不忙吗?」 「前天去外地开会,回来的时候路过这儿就待了一晚,偷得浮生半日闲。」 孟宪笑,「不是半日,是一日。」 说完,脚下没留意,差点儿被土块儿绊倒。幸好周幼棠注意着她,双手一伸,直接把她半抱跨过了土坎儿。 孟宪一窘,双脚落地后,她脸红地看着他,说:「谢谢。」 周幼棠也看着她:「口头感谢?」 孟宪:「……」 「那我还是不谢了吧。」 孟宪开始耍赖,羞涩的表情里有一丝狡黠,模样竟灵动非常。 周幼棠一顿,她已经转身跑了。 周幼棠微眯眯眼,笑了下,心想:胆肥了。 回到饭馆的时候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周幼棠选的鱼厨房也烹制好了。 两人正打算选个位置落座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了声周幼棠的名字,回头一看,瞥见一行人,三男一女。孟宪侧头看了周幼棠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果然是你啊。」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一个走上前,跟周幼棠握了握手。 来人是航空部军机局的徐局长,与周幼棠的母亲是旧友,跟周幼棠自然也相熟。 「徐局长。」周幼棠客气地跟那人打着招唿,「今儿您得闲,来这儿逛逛?」 徐局长笑了笑:「哎,不能总是忙,家属该有意见了。」 周幼棠又一一跟剩下的人打了招唿,握了握手。 听说他们要吃饭,徐司长强烈要求两人去他们那桌,说人多了热闹。周幼棠沉吟下,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一落座,老佟就把周幼棠要的菜送上了桌。徐局长一看那盆鱼,不由抚掌称好:「今天咱们跟着小周算是有口福了,我就好这口。」 周幼棠便说:「那就请徐局长先下筷。」 「小周,旁边这位,该给咱们引荐引荐吧。」坐在徐局长旁边的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男士,推了推眼镜,示意着孟宪说。 孟宪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了周幼棠一眼,恰逢他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她看到他眼中有些许笑意。 「小姑娘叫孟宪。」他只说了这一句。 别人看着孟宪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微笑中带着探究。只有徐司长的家属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句真俊,孟宪红着脸,回了句谢谢。 菜全部上桌,女人们专心吃饭,男人们则边吃边聊。徐局长要给周幼棠倒酒,被他以开车的理由婉拒了,他也就不再勉强。 「昨天我们在桃园宾馆开会,老张也在。今天本来也想请他过来放松下心情,但老张说南边还有实验,急急忙忙就回去了。这个老张啊,现在是一心扑在飞机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徐局长感嘆。 「老张工作不好做,新歼已经研制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有反对的声音。他身上压力大呀,说起来,要是林工还在的话,事情也许就能好很多。」知识分子男慨嘆,一旁的徐局长脸色却变了一变,打量周幼棠一眼,见他嘴角仍噙着笑,才略略放了心。 「万事开头难。张老总摸着石头过河,这点勇气也不是谁人能有的。」周幼棠说。 「是的,佩服,相当佩服。当初空军提出来的技战术指标,大家都觉得太高了,张总和林工硬是一个折扣也不打就答应了下来,部里有些领导不敢相信,他们还给立了军令状。这么几年过去了,重重困难之下还在坚持推进,实属难得。」 「可不是嘛,前阵子全尺寸样机搞出来后,空军来了很多领导,看到以后有的激动的老泪纵横。」 这话是周幼棠第一次听说,他心中略感安慰,微微一笑,说:「空军的领导大多飞行员出身,开过的飞机不计其数,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新机就成功了一半。」 第146页 「是啊,张总日子也好过一点。不然老这么熬,谁受得了。幼棠,你是真该去看看他,头髮秃了一大半啦。」 徐局长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幼棠点点头,保证一定去慰问他老人家。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周幼棠看了眼身旁的孟宪。玩了一上午,她应该是饿了,正低头一口一口专心致志地吃着饭。盘子里只有他要的鱼和一些蔬菜,除此之外不见别的荤腥。 周幼棠举筷,给她夹了一块羊腿。 孟宪吃不下这么多肉,刚想小声拒绝,不想匆忙间吞入一根鱼刺。她筷子顿了下,一脸大事不好地看了周幼棠一眼:「我出去一下。」 说完,起身就去了后厨。 周幼棠皱了皱眉,跟在座其他人说了句抱歉,也跟着走了出去。等到在后厨找到孟宪的时候,她正拿着一碗醋往嘴里灌,此等壮举看的一旁的大老爷们都睁大了眼。 周幼棠上去就给她枪了下来,看着她问:「怎么回事?」 孟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鱼刺卡住了。」 周幼棠失笑不已,有心说她几句,可见她这副可怜样儿也捨不得再说重话。 「张嘴我看看。」他说。 孟宪也顾不得美丑了,乖乖听话张开了嘴。周幼棠看了一眼,发现卡的并不深,当下让人帮忙去找镊子。等镊子找来之后,他把孟宪拉到门外,就着太阳光,用筷子压住她的舌苔,亲自把鱼刺给取了出来。 孟宪一瞬间感觉舒服多了,接过水漱了漱口,平静下来后就开始打嗝。她从小都是这样,一受到惊吓就容易打嗝。 「感觉好点没有?」周幼棠俯视着坐在门外长椅上歇劲儿的她,问道。 孟宪点点头,又打了个嗝。 周幼棠不由想笑:「跟我说说,你刚是打算喝多少,一瓶,还是一缸?」 又取笑她。孟宪没有说话,却不料那人俯下身,凑近她闻了闻,在她耳边低声道:「一股子醋味儿。」 孟宪浑身打了个颤,伸手推了他一把,不想理他。 没想到他就势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孟宪:「……」 她抬起头看他,懵懂地又打了一个嗝。 周幼棠终于被她逗乐了,笑了出来。 孟宪:「……」这人真讨厌。 —————————— 作者有话说: 稍微剧透下:林工,三叔的母亲,生前是一位飞机总设计师,曾参与多个型号的战斗机研发,包括我空军第一架自行研制的三代机歼10。当初想这个设定还蛮带感的,所以在文里多加了这一部分的内容。今年也是我军首架自行研制的三代机歼10首飞成功二十周年,聊表心意。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3) 要是没有被鱼刺卡住这一出,这一天还算完美。 下午三点的时候,两人返程。回到燕城时已经将近六点,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延长至三个小时,除了因为周幼棠绕远兜了圈风,还包括停下车赏景时接的十五分钟吻。孟宪想起来就脸红,他不是嫌她一股子醋味儿么,还非得尝尝有多酸? 到大院后门时,天已经擦黑。 孟宪提着老佟给的两大袋野味下了车:「我回家了。」 周幼棠这会儿倒恢復了正经:「再打电话。」 孟宪点点头,走了两步,倒又回来了:「我……看着你走吧。」 周幼棠笑笑:「还是我看着你走。」并打开大灯,给她照明。 孟宪没辙,只好转身先走。 周幼棠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坐了一坐,才脚踩油门离开。 这愉快的一天,无论对于他们谁,都是难忘的。所以孟宪没着急回家,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大院的操场上转了一圈儿,平復了下心情,才往家属区走。刚走到单元楼下,就听见楼上家门开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看见母亲田茯苓从里面出来。 「妈,你干什么去?」 田茯苓竟有一丝慌乱,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宪觉得奇怪,正待要问,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人时,愣住了。周明明?他怎么会在家里! 孟宪放下东西,快步走了过去:「爸!」 孟新凯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早就听见门口母女俩说话的声音,原想站起来迎迎,看见周明明一脸的急切又稳住了。他回过头,沖女儿和蔼的一笑:「回来了?正好明明也在。」 田茯苓懒得理会丈夫这副样子。她刚才就是不想在这里听他们说话才想着出去散散步,等人走了才回来,没想到正碰上女儿。瞪了丈夫一眼,她去了厨房。 孟宪没说话,看了周明明一眼,幽黑的双眸有一闪而过的疑惑,看的周明明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 「宪宪。」他站起来,「你回来了。我从南江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忙工作,今天好不容易休假,就过来看看叔叔阿姨,顺便向叔叔汇报汇报最近的工作。」 周明明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近三个月没见过的孟宪。其实他隐瞒了半截,他先去过文工团一趟了,知道孟宪休假在家,才匆忙买了些东西过来。当然,他原本也是有上门拜访的计划,只是因为孟宪的休假而提前了。 孟新凯听的一笑:「不光如此,小周还送来好多东西。你也是啊,下回来就不要带这么多东西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第147页 周明明十分谦逊地摆手:「要的要的,不成敬意。」 孟宪听着他们一唱一和,怔愣过后,心不住往下沉。 她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并不排斥周明明上他们家门了,这让她有些失望,心里也有些生气。不过孟宪没有急着发作,她看了周明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周明明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孟新凯对女儿的态度也不是很满意,但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勉强她。他知道她跟周明明之间还有些隔阂,又有些小任性在这里头,一时不愿意理会他,也是情有可原。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惊喜和意外的。惊喜的是周明明一去南方数月,再回来已比之前成熟了许多,隐约可见其担当;意外的是,他还记挂着女儿。前一个是加分项,于是后一个顺理成章的就不再那么难接受。孟新凯现在看周明明,目光已有一些欣赏。他想,这小子要真想追他女儿,也不是不行。如果女儿乐意,以她现在的情况,嫁给周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了。 心里有了计量,他对周明明的态度越发和颜悦色。 周明明一面跟孟新凯聊着工作和生活,一面时不时瞟向孟宪紧闭的房门,心中有喜有忧。孟新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道:「孟宪从来都是个别扭孩子,心里想得多也想的深,有时候我们做父母的也闹不清她的心思。多处处,多处处就好了。」 周明明点头称是,心中却是焦虑不安的。这次回来,他发现孟宪待他比以前更加疏远了。多处处,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叔叔,我看宪宪还是不愿意理我。」他低垂着头,看样子有些失落。 孟新凯皱了皱眉,说:「她还是有心结。」 一句话,说的周明明愈发惭愧。 「都是我不好,要是没有那件事……」 孟新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做好你自己,孟宪也是能看在眼里的。」 真的能吗? 周明明心里不敢太奢望,但还是使劲点了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孟宪的漠视,周明明没坐太久,就依依不捨地起身告辞。孟新凯也未多作挽留,和妻子一起送客。看周明明心神不属的样子,稍一思忖,他不顾田茯苓的眼色,隔着房门喊孟宪,让她去送送他。 几个人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孟宪的房门打开了,她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明明:「走吧。」 周明明心头狂喜,他向孟新凯投去感激的一瞥,跟着孟宪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去,田茯苓埋怨丈夫道:「你明知道闺女不待见他,还让她去送他。」 孟新凯表情淡定:「送一送,怕什么?」 田茯苓很想说你懂个屁,最终还是忍住了,哼一声继续回厨房做饭。 门外,孟宪快步走在周明明前面,领着他去大门口。 周明明心情激动地跟在她身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试着问出口:「宪宪,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了,明天我要回团里了。」 被拒绝了,周明明有些遗憾:「那就等我下回休假吧。」他挠了挠头,「宪宪,今天我本来是先去找的你。但你不在,所以我就擅自来了,你别生气。」 孟宪没吭声,心想她还是大意了。方迪迪早就告诉过她周明明回来的消息,但她一直没当回事,以为该说的话都已说清,信也从未回过一封,周明明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不管不顾。而且会是在今天,这个时候! 孟宪忽然就想起周幼棠,心里头有些难受,愈发不想跟周明明走一起,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周明明也加快步伐跟上她,差点儿就想去拉她的手,还好及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大院门外,孟宪没急着离开,反倒隔着一臂的距离陪周明明一起等最后一班公交车。周明明没想到她会陪自己,心里头乐的炸开了花,眼瞅着公交远远地开过来了,他正想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再跟她说几句话的时候,就见孟宪也向他看了过来。是的,她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周明明与她对视,一颗心却跳动地厉害。 「以后别来了。」孟宪终于开口,说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直直地泼向周明明,「别来我家,也别来文工团找我。别再把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纯属浪费。」 从头凉到了脚底,周明明似是连话也不会说了,许久才哆嗦着开口:「宪宪,你——」他慌了,「我——」 「是的,这话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但这回不同,这回我是在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孟宪说着,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心却是滚烫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明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孟宪一字一顿重复道。 周明明脸色煞白:「是谁?」他喃喃地问。 孟宪却什么也没有说,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周明明怔怔地望着孟宪离去的背影,远来的公交车停了又开走,带起一阵冷风。冷的他身体微微颤抖。 —————————— 作者有话说: 这阵一直甜,后台就收到很多留言,说看的很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虐起来了。 第148页 现在好了,周明明出来了,小虐也快来了,你们……可以放心看了。【顶锅盖跑~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4) 扔下这么一颗大雷,孟宪第二天就回了文工团。 一是有些生父亲的气,二是心里头有些乱。虽然她昨晚也是深思熟虑后告诉的周明明,但一夜过后,再想起来,心里隐约有几分不安。她怕周明明直接鲁莽地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里,这样父亲孟新凯就一定会过问这件事。而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交代。其实也不用交代,父母或许直接就理解成那不过是她的一个藉口。只是孟宪心里是清楚的,所以先就有些心虚。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孟宪刚到宿舍,传达室就来人告诉她有电话。她不觉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去接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说是她走的突然,准备好带给战友的东西都没拿。一听到这儿,孟宪松了口气,只说下次回家再拿。田茯苓幽幽嘆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孟宪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她看着听筒,忽然想:要给周幼棠打一个电话吗?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她知道,周明明这个人避无可避,但她不想把他这样推到周幼棠面前。最起码,现在不想。 令孟宪庆幸的是,往后几天她都没跟周幼棠见面。 他那边太忙,连去马场都是「偷」得的半日闲,偶尔打过来电话,都是从总参转机过来的,可见一斑。 孟宪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直到再度接到周明明打来的电话。 这通电话,是周明明鼓足了勇气打给孟宪的。 这周末他又顶着巨大的来自父亲的压力休假回家,本来他是想直接去找孟宪的,奈何今晚全家人要聚餐,他只得先回到家来。趁家里人都没注意,他拨总机要文工团的电话找孟宪,拨了三次,均不在。 周明明沮丧地回到客厅,经过大门口的时候,与推门而入的周幼棠打了个照面。他下意识站成标准军姿,给周幼棠敬了个礼。 周幼棠觑他一眼,说:「行了,没带帽子不能敬军礼。」 周明明呃一声,有点懊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三叔周幼棠面前出丑,他把这归结为童年阴影。 幸好,舒俏听见开门声,知道是周幼棠回来了,连忙过来招唿他们去吃饭。 今晚这顿饭,是舒俏张罗的,说是要为周明明接风洗尘。周明明从南江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拜周继坤所赐,落地燕城后只在家吃了一顿饭,就被踢回了部队。上星期回来过一趟,但周继坤腾不出时间来,于是接风宴只能挪到今天。 周幼棠今天也是挤出来的时间,这几天忙着做演习预案,整个部里都忙的人仰马翻,更别提他明天还要出差,所有工作都要赶在那之前做完。如果只是舒俏请,他今天未必来,但电话是老爷子打过来的。 老爷子周正民还是很疼孙子的,所以也就默许了舒俏唱了这么一齣戏。奈何,主角周明明却是一直心不在焉,周继坤在一旁看着心里有气,不好当着老爷子的面儿发出来。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周幼棠陪老爷子在大院里遛弯消食,回到家里时周继坤已经走了。他安顿好老爷子,看他睡着之后也打算离开,下楼的时候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周明明,手里头拿着一份报纸,看的认真。 周幼棠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军报,「最美军人剪影」六个大的楷体字十分显眼。瞥了一眼,他换上鞋打开了门,不想周明明也跟了上来,叫住了他:「三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周幼棠侧过身:「说。」 周明明又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想知道,怎么变得能更容易让别人喜欢一些?」怕周幼棠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换了种说法,「或者、或者怎么把自己变得更好?」 周幼棠听了表情平静:「这种问题,你确定我知道答案?」 周明明挠挠头:「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吧。」毕竟那么讨女人喜欢。 周幼棠笑笑:「我只能告诉你,要做人,你就老实做人。要做事,你就踏实做事。没什么别的诀窍。」 周明明显得有些苦恼:「我做人很老实啊,我做事——现在也慢慢踏实了。怎么还是——」 周幼棠看着他,微嘆口气:「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 周明明还有些懵,看着周幼棠远去的背影,微微发呆。 回到总参大院的办公室里,周幼棠看着堆满桌子的文件,没有急于工作。 他沉思片刻,拨总机要了文工团的电话。接通以后被告知,孟宪不在宿舍。周幼棠倒是不着急,挂了电话,拉开一旁矮柜的第二层,取出一份报纸来—正是刊登了孟宪《女兵心事》那张照片的军报。他端详了一分钟,又放了回去,起身时发现刚刚那军报时夹带出来另外一张纸,掉落在了地上。 周幼棠俯身捡起,本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便放了回去,却在关上抽屉的一剎那,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把那张纸拿了出来。那是孟宪入伍以来的履歷表,是那晚在总参参加完联谊会后,他向文工团要来的,很早之前了。 周幼棠的视线落在孟宪的出生年月上,桌上的电话也响了。 孟宪清脆微喘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去洗澡啦,刚回来。」说着小声嘀咕了句,「嗳,头髮还滴水……」 第149页 周幼棠笑了笑,说:「跟你说一声,明天一早我要出差,一周。」 电话那头静默几秒:「嗯。」又问,「你累不累?」 这句话问的,周幼棠心中一软。 「习惯了。」他说,声音有些哑,「宿舍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嗯,她们都还没回来。」小乔还在姨妈家,小张住自己家,至于潘晓媛,不知所踪。 「那不如这样,」周幼棠点了支烟,忽而提议。 低沉烟哑的嗓音,听的孟宪面红耳赤。 「你……好好说话吧。」毕竟是在电话里。 周幼棠轻笑,点了下菸灰。他本来是要好好跟她说话的,但现在的气氛已经不太合适了。 「孟宪。」他叫她的名字,「有些事儿,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 孟宪被问的一懵:「什么事儿?」 「跟你密切相关的一件事儿。」 这提示丝毫不起作用,孟宪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周幼棠:「不着急,慢慢想。等我出差回来,我们谈一谈。」 孟宪着实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心里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以为他指的是周明明来找过她的事。但如果是这件事,他应该会直接点明,不会卖这样的关子。如果是别的,又会是什么呢? 孟宪摇了下头。既然他说回来谈,那她就先不多想啦。 「好。」她应下。 「好了,去擦头髮吧,我没别的什么事儿了。」 孟宪嗯一声,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说了句:「我会想你的。」 说完才觉得有几分肉麻,拿听筒的手一抖,她赶紧挂了电话,脸红红的。 周幼棠颇有些意外。 他听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嘟嘟声,摇头一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少一些,主要是为了保持情节的连贯性,下章会多更一些哈。 昨天更完那一章,有姑娘在后台留言问我:如果周明明和孟宪没有一开始那档子事,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的看法是:没有。 孟宪的性格,大家都知道——矫情,这点我不为她辩解,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女人,有的时候需要的是顺着她心意的捧和宠,有的时候需要的则是征服。尤其是对于孟宪这样一个矫情的姑娘,她好的时候你顺着她捧着她宠着她可以,她一旦钻牛角尖作起来就需要的是男人的强势。明明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很软很痴,他可以很宠很宠很宠孟宪,但他没有办法征服她,他性格里没有强势的一部分,他面对孟宪很多时候会束手无策。所以他和孟宪,即便是在一起了,也会分手。 说白了,孟宪需要的就是能屈能伸的男人,而周明明在她面前,只会屈不敢伸。也只有wuli三叔这种大丈夫,才能该不要脸的时候不要脸,该板起脸的时候板起脸。。。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5) 得知周幼棠出差的消息后,孟宪直接告诉传达室小邓说,凡是门岗电话过来找人的,都说她不在。她一个人就在文工团大院里窝着,除了练习的时间,大多在宿舍里,看书学习哪儿也不去,直到小乔回来。 小乔一进门,脸上的喜色就遮掩不住。放下行李,掏出来一堆特产后,就拉着孟宪喜滋滋地讲着她去付云洲部队的事儿。说他这回待她要比上次好,不光带着她参观了营区,而且还跟她在周边转了转。更让她兴奋的是,她这次去还见着了付云洲的老娘和他的妹妹。付云洲的父亲早逝,就留一个年迈的母亲和妹妹在老家。他自己因为工作走不开好几年没回家探亲了,这次过年前就将母亲和妹妹接到部队。 孟宪一听,觉得有戏:「那付云洲表态了吗?」 「没有,还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小乔撇撇嘴,一双杏眼满是委屈,不过转念她就想开了,「没关系,我攻不下他,就先拿下他的大后方,到时候他们一家都向着我,看他答应不答应!嘻嘻,他妈跟他妹妹且得在燕城住一段时间呢,过几天了我请假再去看她们,她们见着我可高兴了。」 孟宪觉得有些蹊跷,她上下打量了下小乔,亭亭玉立一个小姑娘,也挺招人喜欢的,为什么付云洲一直不接受她呢? 「小乔,付连长,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才没呢,我都问过他妈妈啦。」 孟宪哦一声,问出自己的疑惑:「那他为什么不接受你?」 「他说他配不上我。」想起这个,小乔就生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我是傻子吗?用这个来敷衍我,哼!」 孟宪听罢只好在心里嘆息一声,这两个人,且有得熬呢。 小乔回来以后,孟宪就不寂寞了。趁着这段时间训练不紧张,两人疯玩了一气。往后几天,队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包括她们宿舍的潘晓媛。孟宪有些日子没见潘晓媛了,乍一看竟觉得她比之前成熟了许多,脸色越发白皙,身材也更加丰满。她原本就长得不错,现在更具风情,有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见着孟宪,她依旧是爱答不理,却也没有再阴阳怪气。在宿舍的时间多用来梳妆打扮,空闲时间大多见不到人,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潘晓媛不在,孟宪反倒乐得清静,一点儿也没往其他地方想,直到小乔来找她八卦。 第150页 这天,她跟小乔两人正在澡堂洗澡。孟宪脱个精光,站在花洒下面,帮小乔搓背。花洒流出的水缓而慢的从她后背滑过,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两人不知说起什么了,小乔忽然问孟宪:「宪宪,你知道不,潘晓媛处对象了。」 「嗯?你不是说过吗?首长家的?」 「是吗?」小乔扭头,忽然凑到孟宪跟前小声道,「那有件事儿我肯定没跟你说过。」 孟宪眨眨眼,把湿头髮往后捋了下:「什么呀?」 小乔观察了下周围的人,不放心地又往孟宪面前凑了凑:「昨天我去活动室找我落在那里的东西。忽然吴敏和潘晓媛推门进来,她们没看见在幕布后面的我,只顾自己聊天。我就听见啦,听见潘晓媛跟吴敏说,她跟那个军官那什么了,还说她被弄得很痛。」 孟宪有些懵懂地又眨了下眼,没听懂。 小乔急了,用口型说出「上床」两个字。 孟宪的脸腾一下红了,幸好澡堂里热气腾腾的,不然准叫人看出异常来。 小乔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宪宪,你太单纯了吧。」 「不许说了!」 孟宪恼羞成怒,推了她一下,让她转过去好继续给她搓背。 「你别急。」小乔抓住她的手,小声说,「你知道,潘晓媛对象是谁么?她是说叫什么岳秋明,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孟宪一愣,问:「谁?」 「岳秋明啊。」小乔又重复一遍,见孟宪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瞬间想起这个人来! 顿时,两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我的天吶,这么巧。」小乔感慨。 确实,好巧。 孟宪怎么也想不到,潘晓媛找了半天,找了这样一个人。以至于出了澡堂看见潘晓媛时,表情都有几分不自然。小乔也是,但她是憋笑憋的。想起那个她曾经喊嚷着要打要杀的男人成了潘晓媛的对象,她就想笑。 潘晓媛正边脱衣服边跟吴敏聊天,说到前段时间跟岳秋明出去玩的事儿,见着孟宪过来也毫不避讳。她看孟宪一眼,眼带得意。 孟宪想她应该都知道了,但心里头并不发憷,只跟她点点头便擦肩而过。没有留意到潘晓媛再看向她时,那略带妒忌的眼神。 一回到宿舍,小乔就向孟宪道歉,为她曾经无知的将岳秋明和周幼棠对比而道歉。 孟宪当然知道她是在幸灾乐祸,毕竟她们都清楚岳秋明是个什么人。但潘晓媛知道吗?孟宪有些迟疑。 小乔一看她的目光游离,一下子就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宪宪,你可别跟她挑明。」见孟宪眼神瑟缩了下,她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这说明什么,不是一类的凑不到一起去,勉强凑到一起也会分开。咱们静观其变吧。」 孟宪想了想,觉得小乔说的有几分道理。等她冷静下来再一想,确实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并不合适。毕竟,她跟岳秋明还有过那么一段过去。 随着人员陆续归位,文工团的工作也回到正轨。孟宪练习舞蹈,为今年的汇演做准备。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懒散的生活随着金鹤的探亲归来而宣告终结。 第二天早功课刚结束,吃完早饭回来,金鹤就把大家集中了起来。一个新年没见,在金鹤看来,大家又变成了「人没个人样,队没个队形」的散漫群体。但她心情好,只说了大家几句,就叫男兵散了自由练习。 女兵们一片哀嚎,金鹤失笑地看着手下这些姑娘们:「行啦,别嚎啦,一会儿叫人看笑话。」 她说着,自门外请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进来,大家都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不约而同地哇了出声。孟宪站在第二排靠外的位置,等这人都在正中间了才看清是谁——方曼辉。 方曼辉嘴角噙着淡笑,举止优雅,态度极佳地面对着大家站立,微一颔首。金鹤顺势为大家作介绍:「这是军艺舞蹈系的老师,副教授级别的啊,今天请来为大家把把关。」 众人先是鼓掌,又问:「金教员,把什么关呀?」 金鹤眨了下眼睛,卖了个关子:「保密。」打发完了她们,她向方曼辉示意可以开始。 方曼辉笑了笑,走了一步上前:「其实没什么,就是看一下大家的基本功。大家就按照现在排好的队,一个个打我面前过几个动作。行了,开始吧。」 姑娘们都还有些云里雾里,但看着方曼辉严肃起来的神情,还是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为她空出了一大片地方。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女兵,已经站上前,起了个范儿。 孟宪位置比较靠后,她站在人后,略带好奇地看着。 「宪宪,这是干什么呢?」小乔凑过来问。 「我也不知道呢。」她低声回。 「一会儿过几个动作呀?我翻跟头行不行?」 小乔咕哝道,孟宪听着笑了笑,视线仍停留在方曼辉身上。她进来的时候穿了件大羽绒服,脱去之后里面穿了一套黑色的拓着八一字样的贴身练功服,尽显她前凸后翘的高挑身材。长发挽起,一丝碎发也没有。脸上只化了淡淡的妆,却已美的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孟宪想起周幼棠。这是他的前女友呢。再想起自己,她的心情稍微有一点点复杂。 方曼辉行动起来效率非常高,不一会儿就过了十多个人,她通常只是看着,极少数情况下会点评一两句,这说明她对这个人还算满意。 第151页 很快,就轮到了孟宪。金鹤看着她过来,也向前走了一步,表示关注。孟宪心里头更紧张了,深吸一口气,先做了小踢腿和大踢腿两个芭蕾舞的基本动作,就听方曼辉说:「大噼叉。」 孟宪一顿,跪了下来,将两条腿噼成了180度,双腿笔直,脚背紧绷,整个人后仰,右手伸向左脚的方向。 方曼辉笑了笑:「这姑娘腰线很漂亮,小腿也够细的。是跳芭蕾的吗?」 这句话,前半句是对金鹤,后半句是对孟宪。于是孟宪维持着这个动作,嗯了一声。 「那还真不容易。」方曼辉说,「起来吧。」 孟宪起身,脸部因为充血而微红。她喘了口气,将散下来的头髮重新扎起,往人堆里走了走。再抬起头时,发现方曼辉的视线仍停留在这边,不知道在看谁。 孟宪悄悄移开了眼,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整个上午舞蹈队都在忙这一件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孟宪借着去给金鹤拿材料的由头,和小乔先行离开。出了练功房的大门,她轻轻唿出一口气,感觉舒服了一些。 上一次见到方曼辉的时候,还是在金鹤的婚礼前,那时候她跟周幼棠还没什么,心里头也敞亮。这回就不大一样了,见着了她,整个人也就没那么坦然。有些对比,简直就是无意识的。她很反感,但也没法控制自己。她想,大概所有人都是如此吧。 孟宪自我宽慰着,拿到材料以后,就去了金鹤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半敞着,里面人说话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那个小姑娘,孟宪,还可以吧?」 这是金鹤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名字,孟宪下意识顿住了推门的手。 「行啊,让她试试吧。」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头有底了。」 「哎可别,别着急啊,这事儿我也说了不算。」 「我知道,你我还不知道。」金鹤笑笑,「听说,最近你跟一个叫曹方的走的挺近?」 「连你都知道了?」方曼辉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鹤,「我们——只能说还是朋友关系。」 「这么说,咱们周主任还有戏?」金鹤促狭道。 提起周幼棠,方曼辉心头犯堵。但当着金鹤的面儿,她当然不会表露出来。 「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了,我可说不好。他那人,谁能做得了他的主?」 这话,里里外外透着暧昧,听得门外的孟宪心里一咯噔。 「得,不说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得谢谢你帮我这么大个忙!」 听见两人要走,孟宪忙敲了敲门,推门而入:「金老师,资料我拿回来了。」 金鹤瞧见孟宪,神情一顿,接过资料放到了桌子上。 「辛苦了,开饭了吧,快去吃饭吧。」她笑着说。 「嗯,金教员,方教员,我先走了。」 孟宪飞快地离开了金鹤的办公室,连走几步,看着头顶的阳光,心里头有些茫然,脑子里不停回想方曼辉那句话? 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6) 孟宪一个中午都没睡好。 她不会因为方曼辉的话而去贸然怀疑什么,但心里还是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方迪迪曾经说过的话也时不时冒出来,让她有点心烦意乱。躺在床上,出神许久。 当晚,孟宪看了下挂历,发现周幼棠出差已经走了八九天了。心里正有些犯嘀咕,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小刘打来的电话,说发生了点计划外的事,周幼棠要在辽城多呆几天才回来。因为隔得远了军线容易受限制,周幼棠在外出差的时候是很少给她打电话的,像这样让别人代为通知的也是第一回。 他就这么忙吗?孟宪有些怅然地想,回到宿舍时脸上表情也不太自然。 「宪宪,怎么啦?」小乔看她不高兴,凑过来问。 孟宪摇摇头:「没事儿,走吧。」两人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外出,她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两人收拾妥当后,一起坐上前往军区总院的公交。小乔姨妈住院,孟宪陪着她去探望。一路上阳光和煦,两人有说有笑的,孟宪很快也就扫除了烦恼。 下了公交后,小乔要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一些水果。孟宪在一旁等着,视线四处游移时,不经意间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像周幼棠常坐的那辆吉普。孟宪疑是自己眼花了,没作声。等小乔买好了东西,两人从那辆车旁经过时,孟宪特意看了下牌照,才确认了确实是周幼棠的车。 心里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疑惑。他的车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应该在停放在总参大院才对啊。难不成是谁开了他的车,或者是—他回来了? 孟宪转念否认第二种猜测,毕竟今天早上才接到小刘的电话。但很快又冒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他不会瞒着她就回来了吧? 孟宪心事重重地跟着小乔进了医院大门。心里头有了怀疑,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小乔姨妈的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藉口看见个熟人,要出去打声招唿。 然而等孟宪出了病房的门,她又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医院这么大,她去哪里找人去?而且是不是他还是两回事呢。孟宪心里头有些小小的惭愧,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怀疑他。于是很快打消念头回病房,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熟人迎面向她走来。是周幼棠身边的程参谋,孟宪见过两三回。 第152页 程参谋也看见了孟宪,脸上也是意外的表情。他停下脚步,笑着跟孟宪打了个招唿:「你好,怎么在这里?」 孟宪瞥了眼他的上尉肩章,有些不自在:「你好。我没事,陪战友来的。你是——?」 程参谋哦一声,说:「我有些感冒,过来拿点儿药。」 孟宪有些明白了:「那外面的车?」 「哦,是我让小何开过来的。」程参谋不好意思地笑笑,「主任不在,我就……」 孟宪瞭然,体贴地没再问。她抿唇一笑,转移了话题:「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小声问。 「得再过两天,主任回来肯定会联繫你的。」 孟宪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战友在等着。」 程参谋点点头,孟宪半红着脸离开,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而站在原地的程参谋等了等,等孟宪彻底走远了,他才去放射科取出拍好的片子,回了四楼某间病房。 从医院回来,孟宪因为心里对周幼棠的那点猜测而越发觉得惭愧。是以再听到跟方曼辉有关的消息时,她的心里也没再有大的波动。 其实自那天方曼辉来过之后,舞蹈队里私下里就开始流传各种消息,一直也没有断过。孟宪没有太留意,觉得不会跟自己有太大关系。然而没过两天,金鹤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向她透了个底。大致跟流传的消息没什么两样,说是军区话剧团今年要排一部话剧,里面女三号是个颇有天资的舞蹈演员,在戏里有一场跳舞的重头戏,因为这场戏对这个人物至关重要,所以编剧和话剧团的领导一致认为,应该挑一个专业的舞蹈演员来担任这个角色。她希望她能试一试。 孟宪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找到自己。她考虑了下,谨慎地说:「我没演过戏。」 金鹤笑笑:「重在参与。先去试试,话剧团那边会集中培训三个月,也不定就让谁演了,毕竟这是团里今年的重点任务,各军分区都选送的有人来,你只是我推荐的其中之一。也不要有心理负担,选不上就选不上。要是选上了,到各军区巡演,露了脸不说,表现优秀的话,别说军区和团里的嘉奖了,到时候直接提干都是可能的。当然,这都是后话。」 孟宪没想到金鹤为她考虑这么多,心里不是不感动。虽然隔行如隔山,她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但试一试总是可以的,也不算拂了金鹤的好意。 孟宪就这样想着,回到了宿舍。推开门一看,传达室的黑板上写着她的名字,有她的电话。那号码她看着极眼熟,是她曾经拒接过很多次,由112师某团红三连打过来的。孟宪没有回过去的意思,只瞥了一眼,就回了宿舍,收拾了换洗下来的衣物,去水房浆洗。不巧的是,潘晓媛也在。 孟宪看她快洗完了,打算自己先把衣服泡上,等会儿过来洗,正好跟她错开时间。只是刚接好水,就听潘晓媛问:「哎,金老师找你,是说话剧选角的事儿吗?」 方才金鹤叫她的时候,潘晓媛也在场,只是孟宪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她拧住水龙头,说:「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潘晓媛笑笑:「瞧你,我又不是要从你这儿知道点什么,那么紧张做什么?周明明给你来电话了,回了吗?」 孟宪一惊,看了她一眼。 潘晓媛眨眨眼:「你不知道?我对象跟他一个团的,那地儿的军线我熟。」 「你想说什么?」孟宪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尽量不显得太嫌恶。因为她,因为她提到的周明明。 「没什么。」潘晓媛一边拧衣服,一边说,「我对象,正好跟周明明关系不错呢。听他说,你有喜欢的人啦?」 孟宪忽然觉得头一晕。岳秋明跟周明明是朋友关系?而且—周明明还把她说过的话,说给了岳秋明听?于是,潘晓媛也知道了? 孟宪觉得脑袋发炸,是气的。 潘晓媛看孟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就知道她戳中了她的痛处,很是得意。她心里还是很在意曾经岳秋明跟孟宪谈过的那一段,尽管现在他提起她来多有不屑。虽是过去的事了,她没法制止,但现在过过嘴瘾,刺激她一下也是好的。 她见孟宪脸色越来越难看,心说这就生气了,她话还没说完呢。然而,眼见着孟宪额头开始冒汗,表情越来越痛苦,她心里也发毛了。伸手扶了下她,问:「你,你没事儿吧?我可没碰你啊。」 孟宪双手扶着小腹,浑身直冒虚汗。缓过这一阵痛后,她咬着牙说:「我,我来例假了……」 头一回,孟宪来例假这么难受。她想,多半跟她生这场气有关。 灌了杯姜糖水,孟宪就迷迷煳煳睡下了,恍惚间听到小乔和潘晓媛在吵架,应该是因为她,但她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就这样熬过了这一夜,第二天起来一看外面的天色,阴沉得很,仿佛要下雨。事后,孟宪想过,这样的天气就仿佛是一个前兆,预示着这一天註定不够平静。但当时的她,只顾着难受,便忽略了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 早上起来,孟宪还是觉得难受,腰都直不起来。小乔陪着她去医务室,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她怀疑肯定是因为潘晓媛惹孟宪生气了,她才会这样。孟宪知道跟她说不清楚,只摇了摇头,心里因她的关心而倍感温暖。拿了止痛片回到宿舍,刚进门就听小邓说有孟宪的电话,是唐晓静打过来的。 第153页 孟宪听的一愣,不知道唐晓静为什么会在这时给她打电话,但头脑晕沉,浑身乏力,她决定休息片刻后再给她回过去。服了药,喝了一杯滚烫的姜糖水,她躺在床上迷煳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十一点多,大家都排练完回了宿舍。 「宪宪,吃中午饭了,我给你打回来?」小乔趴在她床边问。 「不用,我感觉好多了,跟你一起去吧。」 孟宪用胳膊撑着从床上起来,刚换上衣服,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到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人呢?孟宪!孟宪!你给我出来!」 声音气势之盛,听的孟宪心惊肉跳。她跟小乔对视一眼,两人都还没说什么,门咣当一声响,就被踹开了,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孟宪!谁是孟宪?!」 孟宪看着这个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中年女人,脸一瞬间就白了。她鼓起勇气上前,说:「你好,我,我是……」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 作者有话说: 早。嗯,挨打了。。。一波小虐即将来袭,扛住。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7) 这一巴掌打懵了在场所有人,原本跟着进来看热闹的人都吓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不敢再出声。孟宪被打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她下意识捂着脸,好一会儿才踉跄着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而这中年女人似乎没打尽兴,见她起来了又挥着手沖将上来,被一旁站着的小张拉住:「宪宪!」 她是让孟宪躲的意思。 小乔也回过神,挺身站在孟宪前面,怒视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女人:「你谁呀?怎么上来就打人?!」 中年女人气的够呛,她一把拂开小张的手,说:「你别拉我,我不打她我就消不了这气!」说着又要扑上来,小张瞧着情况不对,转身跑出去叫人。 缓过劲来的孟宪将小乔往回拉,混乱中头髮被中年女人扯住了,她疼的一时不备,被拉上了前,闷头挨了好几下打,样子好不狼狈。小乔见状连忙去拉中年女人的胳膊,另有一个女兵上来帮忙拉住另一个,几个人混成了一团。 就在场面逐渐失控的时候,保卫科的一个女干部带着几个战士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芭蕾舞队的队员们,一大群人蜂拥而至,瞬间就挤满了整间宿舍。女干部先是指挥人把中年女人架开,那女人犹不服气,嘴里叫嚷着狐媚子狐狸精不要脸之类不堪入耳的话语。接着女干部又让人扶起了孟宪。 孟宪被中年女人松开的那一剎那就跌坐在了地上,嵴背撞上床的横樑上,却也感觉不到疼。她的脑子已经被打成了一片空白,甚至都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见有人要扶她起来,可她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了,她想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整个人都抽搐着蜷到了一起,样子好不可怜。 小乔蹲下身,把她抱在了怀里,免得她再受人欺负。 没多久,杨政委也到了,看到眼前这个混乱局面,眉头下意识地就是一皱:「怎么回事?」她看向那个中年女人,「你这个同志,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出手打人呢?」 「我呸,我跟个狐狸精我有什么好说的!」中年女人尖声骂道,见胳膊仍被钳制着,不由发火道,「松开,这是把我当犯人了还是怎么着?该抓的人,是她!是她!」她用手指指点着孟宪,引的房间里和窗户外所有的人都向她看来。 孟宪下意识地把头埋在小乔怀里,喘着气,如哽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政委只好继续问中年女人:「不是把你当犯人,只是松开你你又要打人。我还是那句话,有话你好好说,打人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中年女人恨足了孟宪。但现在人多了她不占优势,只好喘息着平静下来,死瞪了孟宪一眼,说:「放开我,我是陈茂安的母亲。」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孟宪也愣住了,心头微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政委一听,瞬间让人松开了陈茂安的母亲,语气也放缓了许多:「既然是小陈的母亲,那咱们就更不用闹成这样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来说。」 陈母冷笑一声:「不用,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就是来出气的。」 她看着孟宪,用悲愤至极的语气向在场所有人道出了事情原委。说是昨天陈茂安去112看战友,两人在师部外面的饭店吃饭。正好遇见了周明明,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打了起来。陈茂安的头被周明明用酒瓶敲破了,血流了一地,送进了医院。就这样陈茂安还没想告诉家里,可在场人那么多,哪里瞒得过。 「听茂安的战友说,周明明是因为茂安抢了他对象才跟他打起来的。可是杨政委,我儿子已经有对象了,处的好好的,犯得着跟周明明抢这个浪蹄子吗?啊?」 杨政委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又是这档子事。 她想了想,说:「小陈被打,我这个老领导也很难过。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光听你一个人说。」她说着,走到孟宪面前,俯下身问道,「小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完,示意小乔将孟宪扶了起来。 孟宪腿脚发软地站都站不直,她靠着小乔,过了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真真切切,一点一点也不知道。 第154页 「你不知道?」陈母一听就来气,「你好意思说你不知道?我儿子为你挨了多少次打了?你说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可眼下这都是第三回了。这回是给他开了瓢,下回他周明明是不是准备把他打死才算完啊?我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我们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我家茂安那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了,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管你跟周明明有什么,你让他找别人去行吗?行吗?」 陈母的话像一个又一个巴掌一样扇到了孟宪的脸上,把她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瞧着她就要向自己跪下,孟宪连忙上前扶她,被杨政委抢了先。 「小陈妈妈,你别这样。我们还是要听孟宪说清楚……」 「还有什么可说的?被人打成这样,我儿子还要不要做人了,你说?」陈母炮仗一样把杨政委呛了回去。 杨政委无奈,只得看向孟宪。 孟宪站直了身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到几近透明。她看着陈母,低声说:「阿姨,这事儿对我也很突然。我是从您这儿才知道这件事,我……」孟宪睁大眼,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茫然。 陈母倒也没想听她说什么,如她所说,她就是来发泄的:「对,你是不知情,但你听了我的话之后就该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是你种下的因,就要做好吞苦果的准备!」说着她面向房间众人,「我来也没别的,一是替我儿子证证清白,二是想告诉她个浪蹄子,管好她的那些个周明明还是李明明,但凡这样的事儿再有一次,我就来打她一次!既然不想活,大家就一起死!」 这话说的带着炸子音,又要死要活的,听的在场不少人脸色跟着一白。 杨政委心里却不太耐烦了。要她说,这事儿谁打的直接去找谁不就完了?上这儿来发一通脾气,除了给她找一堆麻烦之外,有个屁用!当然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说,只能尽力安抚着,让人冷静下来后,把人送走了。 陈母和杨政委一走,原本一声不吭看热闹的人顿时热闹起来了,都往小小的一间宿舍里挤,互相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住在这宿舍的倒是待不下去了,潘晓媛哐当哐当拉了抽屉又合上,拿起饭盒就要出去。 小张叫住她,问:「晓媛,你干什么去?」 潘晓媛头也不回:「不想在这屋待着,还不够丢人啊?」她故意提高音调说,表面上嫌孟宪丢人,做张做势的样子实际是怕她不够丢人。 小乔当下就气不过,要跟她争论,被进来的小邓把话给堵了回去:「杨政委叫散了,此事不许再讨论。」指着孟宪,「宪宪,杨政委找你。」 孟宪原本站在原地,听到这句话,视线从面前众人身上扫过,用尽最后一点尊严,从她们面前走了出去。 杨政委对今天的事情很生气,但对着孟宪,她也没说什么。毕竟事情来得突然,大家毫无心理准备,而且看孟宪也不像知情的样子,于是又是训斥又是安抚了一通,便放她出来。 整个过程孟宪都精神恍惚着,出了门腿脚一软差点儿跌到,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即便这样,发出的动静还是引的别人看了过来,目光或是不屑或是同情或是疑惑。孟宪很想装作不在乎,但心理到底没有那么强大,一路快走,终于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弯腰附身,哇地一下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浑身止不住的抽搐,身体往前一倾,差点儿栽倒。幸而被树枝挂住,她站稳了,看见胳膊上被划了一道伤口。看到流出来的血渍,孟宪有些眩晕。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8) 事情一出,一顿午饭的功夫,迅速传遍整个舞蹈队乃至整个文工团。金鹤下午一上班就把孟宪叫到了办公室,瞅着她肿起来的脸有些心疼。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看她脸颊苍白,考虑到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只好让她回去休息。 回到宿舍以后,孟宪就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她本来就痛经难受,经中午那么一闹,身体更虚。她这样安静的样子,倒是惊诧了众人,想着受这么大侮辱居然还能一言不发。孟宪知道大家怎么想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在床上一躺就躺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她一早就随着大家一起起床。 小乔看见了,忙问:「宪宪,你要出去吗?」 孟宪点点头,「我,我想去看看陈茂安。」 小乔有些意外:「你不先去找周明明吗?」 孟宪摇了摇头。 小乔瞠目结舌:「怎么不去找他?事情是他搞出来的呀!换做是我,首先就要去把他揍一顿!而且,你也不应该去看陈茂安,去了不就承认这件事是你的错了吗?可你是无辜的呀!」 孟宪沉默几秒:「你说的对,乔儿。但周明明总归是因为我才牵扯到陈茂安,如果不去看看,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小乔无语了片刻:「那周明明呢?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孟宪知道,她心里也恨死了周明明。可要不要找周明明,找到了又能跟他说些什么?她心里还没有谱。她自觉过去该说的一切都已说清楚,这样的事情不是照样发生?可是如果一句话也不说,她也觉得不甘心,很不甘心!又是他,将她置于这般境地! 小乔见孟宪的脸色乍青乍白的,想了想,提议道:「这事儿,用不用让你家里,或者首长那边,知道一下?」 第155页 孟宪立刻站起身,果断地回绝:「不用。」 孟宪请好了假,专挑中午时间出的门。 尽管事情发生当天团里就下了通知不许再讨论这件事,但人的好奇心到底不是一道命令能管得住的。孟宪还是能收到一些注目和听到一些议论,她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些,但效果并不明显。所以孟宪只能趁着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出门,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一些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花光了小半个月的津贴,买了一袋水果和一束鲜花,孟宪直接去了军区总院。陈茂安住在这里,这还是杨政委跟她谈话的时候不小心说的。 医院里人来人往,孟宪在一楼大厅打转了片刻才想起去服务台问陈茂安住在哪个病房。打听清楚以后,她提着东西上到那一楼层。她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那块透明玻璃向里面张望。她看到了靠坐在病床上的陈茂安,正面看上去还是完好的,伤口也许是在后脑勺。还有坐在床边的唐晓静,正在剥橘子,往陈茂安嘴里送。两个人一个神态安详,一个娴静温柔。 孟宪忽然有些侷促,她觉得自己不该来,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会破坏这种平和的美好。她仓促地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个护士,她伸手拦住了她:「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东西送给312的病人陈茂安?」 小护士有些奇怪:「你人都来了,还让我帮你送?」 孟宪忍着尴尬,说:「是的,麻烦你了。」 护士有些不耐:「我忙着发药呢,没空,你还是自己送吧。」 「诶?护士——」 孟宪连忙追上去,请她一定帮帮忙。两人正推来推去的时候,孟宪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竟是陈茂安的母亲。她愣住了。 陈母的表情有些奇怪:「你来干什么?」 孟宪嘴唇嗡动了下,良久才发出声音:「我来看看……」 「不用。」陈母打断她,「你走吧。」说着伸手撵她。 「阿姨。」孟宪想说明自己的来意,「我知道,我不会进去。我……」 她把手里的水果和鲜花递上前,陈母看也不看,只顾着赶她走:「不用你惺惺作态,走,赶紧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孟宪的脸因为难堪而发红,她顿住脚步,直直地看着陈母。 陈母冷笑一声:「你就喜欢让人看笑话是吧?」 孟宪脸色乍然一白,双手微微抽搐了几下。嘴唇颤动着,良久才吐出一句话:「阿姨,没有人喜欢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但如果有人铁了心要让我变成一个笑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陈母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底一虚,有种被看破的窘迫。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我跟周明明,我们没任何关系。苦果我自己咽了,但也只咽这最后一回。您……消消气吧。」 硬撑着说完这句话,孟宪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陈母望着孟宪的背影,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一出了医院大楼,孟宪眼眶里的泪就再也忍不住,簌簌往下掉。仓促间她用手擦了擦眼泪,怕别人看见只顾埋头往外走,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孟宪含煳不清地说了声对不起,还带着哭腔,本想就此离开,不料却被拦住。 程参谋有些讶然地看着她:「小孟同志,你没事吧?」 孟宪这才看清面前这人是程参谋,她哭的一噎:「我没、没事。」打了个嗝,又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可……」 程参谋还想说什么,孟宪已经顾不上理会,嘴里连说着「没事」便离开了。 程参谋轻蹙了下眉头,觉得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而是快步去了住院部大楼,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病床上没有人,只有看了一半的会议纪要摊放在床头。程参谋看了下腕錶,刚要退出去,房间内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程参谋抬手敬了个礼:「周主任。」 这人正是周幼棠,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四天了。 周幼棠示意他放松:「你来的正好。刚跟老杨说了,今天可以出院。一会儿办好了手续,我跟你一起回去。」 程参谋应了声是,但神情有些犹豫,似是有话要说。 周幼棠看出来了,问道:「还有事吗?」 程参谋清了清嗓子,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小孟同志。」 周幼棠一顿:「又瞧见她了?」上一回在医院见着她的事程参谋已经告诉了他,短短几天,又来医院? 程参谋提及这事儿时不太好意思,毕竟孟宪对于周幼棠而言,算是私事。他抓了下头,说:「好像是哭着出去的。」 周幼棠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程参谋立刻道歉:「对不起主任,我多嘴了。」 「不关你的事。」周幼棠皱了下眉又松开,「等会儿你先回办公室。」 程参谋立正道:「是!」 孟宪坐在公交上回文工团的时候眼泪已经止住,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她有些庆幸这是医院,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一时的软弱。心里闷堵的很,一路上孟宪都在想着要不要去找周明明,经过门岗的时候被哨兵叫了三声才回过神。他指了指她身后,孟宪心脏勐的一缩,转身望去,神情茫然。 第156页 「军区司令部的牌照。」哨兵肯定的说。 军区司令部?孟宪心里一个咯噔。她握紧挎包带,缓步走向那辆车。车上的司机见她走来,连忙下车,给她打开了后门。 孟宪没急着上车,站定后问了他两个字:「是谁?」 这个司机显然老练许多,他笑了笑,说:「司令员家属想见见你。」 孟宪一愣。舒俏?她才想着要见周明明,那边就找过来了? 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司机又向她笑了一笑,实在不像找事的样子,终是迟疑地上了车。 军区大院距离文工团不算太远,二十分钟的车程便到了。 这还是孟宪第一次来周家,但她并无心思打量,只是在进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里应该也是周幼棠的家。 周司令员的家属,舒俏正在家里忙活着。见勤务兵小石引着孟宪进来,忙走过来,语气舒缓地跟她打了个招唿:「来了。」 孟宪有些拘谨,但并未紧张到手足无措,她保持立正姿势:「您好。」 舒俏笑了笑:「行了,放轻松。来,坐过来。」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舒俏高高在上的态度太让她印象深刻了,孟宪一时不能适应她此刻的平易近人,站在原地没动。 舒俏走了一段,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这孩子,快来呀。」 孟宪只好走了过去,放下挎包,坐在了一侧的长沙发上。 ——————————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台评论都要炸了哈哈。有说宪宪怯懦的,确实。但当时那个场景,她是真懵了。而且,陈母就是泄愤来的,她说什么都是个错。现在回过神来,她也会反击的。 ps:记住三叔这次住院,是个hin重要hin重要的伏笔~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69) 「要茶吗?」舒俏说着要替她倒茶。 孟宪:「不用,我不渴。」 「还是喝一杯吧,今天外面也热,晒的人焦渴。」说着她替孟宪倒了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孟宪说了声谢谢,却没动。 「我今天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儿。」舒俏说着一笑,「你这么聪明,大概也猜到了。」 孟宪没有吭声。她不是很能理解舒俏现在的态度,说说笑笑,轻松无比,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让她不免有些怀疑,她要说的事,跟自己想的是同一件吗? 舒俏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笑的不合时宜,她肃了肃容,说:「我是替明明向你道歉的。」说着,她突然向前倾身,握住了孟宪的手,「那天文工团里的事儿,杨政委已经跟我说过了,本来早就该跟你道歉,但她说你请了假在宿舍休息,我也就没在那个时候打扰你。孟宪,实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孟宪被舒俏的举动惊的一下,镇定下来后,她默默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舒俏没想到她会这么抗拒,愣了下,又说:「我知道,这是明明带给你的麻烦。那天出了事后,明明就让关了禁闭。这孩子也是死犟,半句软话不肯说,其实他心里面已经知道错了。小陈那边呢,我已经去道过歉了,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舒俏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是因为她已经骂过闹过哭过了。她疼儿子,却也恨儿子不争气。犯得着因为一个小姑娘接二连三的犯错吗?她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即便是有冲突,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更何况她已经了解的很清楚,这姑娘跟陈茂安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再怎么跟这姑娘闹,也不能把气撒在无关的人身上啊!煳涂,真是煳涂!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师部领导做主想处理了周明明。这样就是丈夫再生气,也不至于冲动到直奔112去将儿子打个半死,那样丢脸就丢到全军了。至于其他的,她也不想再管了!眼不见为净! 舒俏回过神,看着一言不发的孟宪,说:「原想让明明当面跟你道个歉,但又怕他知道了这件事发昏,又要出去惹事,所以就自作主张拦下了。你不会怪阿姨吧?」 对上舒俏恳切的眼神,孟宪忽然明白了她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一小部分是为了道歉,最主要的估计是怕她没忍住找到周明明面前,又引诱他犯错误。孟宪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她都快坐不住,身体要打摆。受过的羞辱跑马灯一样的从脑海里划过,她一时气涌上头,很想立刻走人。 但孟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她从自身的角度出发,领悟了舒俏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是啊,确实没必要找周明明,他那么冲动,再做出什么事来,也许又要殃及自己。她现在已经坐在舒俏面前了,有什么话直接跟她说就好。 孟宪很庆幸自己一下子想通了,于是她说:「不会,阿姨。这事儿确实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因为情绪转变剧烈,孟宪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抖。 舒俏能明显感受到孟宪情绪的起伏,但听她这么说,她着实松了口气:「你能体谅阿姨就好。听说你挨了打,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没伤到哪里。」孟宪把手往后放了放,想了想,说,「只是阿姨,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舒俏挑一挑眉头,有瞬间的犹豫:「你说。」 孟宪看着她,轻吸口气,嘴唇轻颤着说:「阿姨,我想要清静,我想要生活不被打扰。您能帮帮我吗?」 第157页 舒俏愣住,表情有些错愕。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神色和蔼地问:「那阿姨想先知道,你跟明明,到哪一步了?」 「阿姨,不瞒您。我跟周明明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话说到这里,孟宪眼眶微微泛红,但她竭力忍住了,「我,真的是受够了。否则,不会对您提出这样的要求。」 舒俏听完以后哑口无言,甚至感到有些难堪。她这段时间一直没管过儿子的个人问题,知道儿子因为这个小姑娘跟人打架,还以为至少两人在处着。没想到,竟是儿子的一厢情愿! 她缓缓放下茶杯,沉重开口:「小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 舒俏正在一字一顿地斟酌着要说的话,忽而,院子的大门响了。她一惊,探了探头,喊道:「小石,是谁来了?」 警卫员小石透过窗户向外看了看,说:「是周主任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舒俏神情有些慌乱,披上外套走了出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孟宪突然煞白的脸庞和微颤的双手。他回来了?在这个时候? 「回来了?这趟还顺利吧?」舒俏的声音在窗户外响起。 「还好,我看院子外面老爷子的车不在,出去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老爷子年纪越大反倒越在家闲不住。」 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会儿就跨过了门槛儿,来到了屋里。孟宪再也坐不住,放下茶杯,拿起挎包,站起了身,视线正好撞上刚进屋的周幼棠。 他看见了她,却只是短暂的一瞥。继而笑了笑,对舒俏说:「有客?」 舒俏看孟宪一眼:「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人过来说说话。」 「您什么时候跟小女兵说上话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跟眼前没孟宪这个人似的。 「瞧你说的。」舒俏显得有些尴尬,匆忙转移话题:「得了,你先别说我,你不是说要晚几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有点事儿。」周幼棠说着,进了客厅,随手将外套往沙发上一搭,带起点小风,莫名让站在一旁的孟宪感到一丝凉意。 她往边上站了站,勉力镇定地对舒俏说:「阿姨,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舒俏也立马顺水推舟道:「也好,今天你也回去吧。」她本想叫司机再送她,一想起周幼棠口中的「小女兵」三个字,又把话咽了下去。 孟宪没再看周幼棠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周幼棠的车就停在外面,孟宪看也没看,闷着头向大门口走去。 没多久,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孟宪回头一看,是小何开着车跟了上来。见她看过来,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孟宪没理他,转过身反而走的越来越快了。 「上车吧。」小何跟了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孟宪回绝道。 「还是上车吧,不然我没法跟主任交代。」 「……」孟宪没吭声,只是加快了步伐。 「小孟同志,别怄气了。」小何愁眉苦脸,不抱任何希望的劝道,却见孟宪突然停了下来。 「我没怄气。」孟宪说出这四个字,眼泪哗的就流出来了,吓了小何一跳。她连忙擦了擦,哑声说,「我就是觉得自己可笑。」 孟宪是哭着离开的,悲愤交加之下,根本就顾不得再去想,周幼棠为什么会掐的这么准赶回来。而留在车里的小何,目瞪口呆了一阵,觉得这事儿实在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只好把车子开回到了周家门口。差不多十分钟后,周幼棠才从里面出来。他连忙下车,上前扶他。 周幼棠推开了他的手:「我没事。人走了?」他问。 「不让送。」 小何没敢多说什么,本来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他该看到的。 周幼棠眉头微蹙:「先回单位吧。」 小何说是,启动引擎,直接开往总参大院。这一路上,没怎么敢说话。尽管周幼棠看上去神情非常平静,但他还是能明显察觉到周幼棠压抑着的火气。毕竟,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 其实周幼棠在三四天前就回了燕城,这几天一直在军区总院住院。 去辽城出差时,他因私去了趟辽城极北的一个小县城安远,停留一天,返回辽城的当晚腿就疼的无法沾地,撩开裤子一瞧,整片膝盖都红肿了。幸好当晚有飞机回燕城,落地后直接进了军区总院。这件事他不让人声张,除了顶头上司和身边寥寥几个人外,谁也不知情。 这件事说来很叫周幼棠恼火,正是工作繁忙的时候,他因个人原因导致旧病復发住进医院。但再怎么不乐意,也得遵医嘱静养,在医院里头老老实实待了这么几天。没想到,今天刚要出院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更为让他恼火的事。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金鹤,听她说完来龙去脉,忍了又忍,没有当着小程的面儿发火。 周幼棠直视着前方,表情凝定。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坐在了椅背上。 等到了总参大院门口,他对小何说:「车留下给我,你回去吧。」 小何说了声是,没熄火就下了车。两只脚刚沾地,车就跑远了,留下嗖嗖一股冷风。 ——————— 作者有话说: 三叔生气了,后果没有孟宪生气严重…… 第158页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0) 孟宪没回文工团,而是直接回了家。 父亲孟新凯不在家,跟着军区后勤部的一个领导去了南方某城市开会出差。只有母亲田茯苓,她看见孟宪红着眼睛进来,吓的扔掉手里的针线活,急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孟宪知道,回家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可她已经无处可去。 她抹了把眼泪,压下哽咽,声音有些沙哑地对母亲说:「我,跟战友吵架,就回来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说着,泪水又要掉下来。 她很想把所有的委屈说给母亲听,但她也知道母亲承受不起。也不想哭,但心里实在难受。 田茯苓放心了一半,但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心里也不舒服,忙追问着是否被欺负,是否挨了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又有些不明白女儿怎么能哭成这样,但也没有再问,只是安慰着孟宪,轻拍着她的背。孟宪靠在母亲怀里,默默垂泪。 她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好像过去几天所有的委屈都在沉淀,只为在今天找个契机,全部喷发出来。她不愿意承认,这个契机,就是周幼棠。 孟宪打心眼里由衷地恨自己。周明明的鲁莽,陈茂安母亲的羞辱,唐晓静的试探,杨政委的批评,战友同事的讥讽不屑都没能击垮她。而他周幼棠只用了区区几句话,就让她乱了阵脚,哭的如此狼狈。要说她对他有什么期待吗?没有,她甚至都没想过要告诉他。因为——就怕听到这样的话! 孟宪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背后瘦削的肩胛骨,微微耸动着。 因为这一晚的哭泣,第二天早上孟宪起来照镜子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用热毛巾敷了敷才有所好转。 田茯苓看女儿的样子,想让她再在家休息一天。孟宪摇头拒绝,她虽然脸消肿了,但手腕上还有伤,怕一时不备被母亲看见。而且,只是吵个架,再待下去难保母亲不会起疑。 出门的时候天色尚早,赶到文工团的时候天边已染上了一抹亮色。孟宪无心欣赏这清晨特有的美,她低头迈着匆匆的步伐往团里赶,在距离文工团大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看见了那辆挂着总参牌照的车。 孟宪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过来了,看来应该是专门等她的。她转身想躲,但车上的周幼棠已经瞧见了她,直接打开车门下车。 「孟宪。」他叫她的名字。 孟宪浑身有些僵硬,站在原地没动。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心跳越发的快。 周幼棠看见她僵直地杵在原地,就知道她是还在生气。当然,他现下也没什么好气,昨晚他开车去了军区文工团,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猜着,她可能是回后勤部大院了。知道他可能会过来,她就先行避着他。 他缓步上前,低头看她:「干什么去?瞧见我就躲?」 孟宪发现自己不能听他的声音,鼻尖一酸,眼眶就迅速集起了水汽。 周幼棠看她眼睛泛红,心也就软了。 「上车。」他说。 「不用。」孟宪嗓音低哑地拒绝。 「怎么不用?」周幼棠看着她反问,「找个地方,让我好好看看你。」 孟宪眼泪险些掉下来,幸好又憋了回去,但脚下还是没挪步。 周幼棠打量她一会儿,但她没有松动的意思,便说:「也好。我腿脚不好,但你要是愿意,那咱们就在这儿。一会儿人多了,一瞧一个准儿。」 孟宪身体轻颤了下,她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她抬头,瞪他一眼。却发现他用来注视着她的双眼,幽深莫测,仿佛在隐忍。 孟宪一愣,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 周幼棠带着孟宪去了一个她想不到的地方。总参大院,他办公室。 时间还早,又是周末,整栋楼静悄悄的,连在外间的通信员小刘都还没来。 周幼棠直接领了她进里间,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孟宪瞬间又紧张上了。 「坐。」周幼棠指着沙发示意。 孟宪又说了句不用,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周幼棠也不强迫她,倒了杯温水给她:「先喝点水,嘴都干了。」 孟宪抿了下唇,没有接。可她这边不接,周幼棠也就那么一直拿着。最终比不过他的定力,她败下阵来,接过来一口气喝掉,结果因为喝的太勐,呛的她开始咳嗽,咳的红了脸颊和耳朵根儿。 周幼棠垂眼看着她,见她咳的实在厉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孟宪一个警醒,往后退了半步。周幼棠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 「消肿了?」他的声线和缓平稳。 孟宪:「……」她什么也不想说,这会儿只觉得难堪。 周幼棠忖度着她的表情,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孟宪下意识别过头,用手捂上自己的脸颊,余光注意到周幼棠微微变了脸。他捉住了她的手腕,瞧见了上面的伤。 「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弄伤的,不小心。」 「划伤的。」他审视着伤口,语气笃定。 「树枝划的。」孟宪答,把手抽了回来。 手里面落了空,周幼棠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药膏:「伤口有点深。把衣服捋上去。」 孟宪一直让自己尽量镇定,但这会儿有点撑不下去了。她很不想在他面前提起那一巴掌或是为此受的伤。哪怕说点别的呢? 第159页 「不用了,已经涂了紫药水,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周幼棠抬眸看她,「再过二十天也好不了,会留疤。」 「留就留吧,不用涂了。」孟宪秀眉微蹙。 周幼棠被她气笑了:「够大方的,让这么细嫩的胳膊上留条疤?」她捨得他还不捨得呢。 孟宪低头不语,僵持了一会儿,终是把手腕伸了出去。 周幼棠特意擦了下手,然后拧开药管,挤出一小粒,用手指抹匀在胳膊的伤口处。孟宪能感受到冰凉的药膏透过皮肤渗入肌里,微打了一个冷颤。但很快又炙热起来,仿佛放在火上烤。冰火两重天,恰如此刻她心里的感觉。 「这药有点刺激,但癒合效果极佳。你拿回去抹,一天三回,等伤口完全长好了再停。」他说着,直接把药塞进孟宪的外衣口袋里,抬眼看见她的鼻尖微红,眼角湿润,要哭不哭的。 「抬起头看我。」他在她头顶上方轻声说。 孟宪依然埋着头,眼睫毛抖动的厉害。 「你这是怕我,还是跟我闹脾气呢?」他问她,「我瞧着像是闹脾气,是不是?」 孟宪吸了口气,十分固执地坚持不理他。 周幼棠不怕她装锯嘴葫芦,接着问:「气都在我这儿撒了,那为什么一开始不知道告诉我?」 孟宪有种被看穿的羞耻。他说的对,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人里头,她只敢在他这儿横。其他人,她说句硬话腿都要发抖。 「就是些小女兵的事儿,不劳您费心。」她哽咽着嘴硬道。 当空来了这么一句,周幼棠还以为她是单纯的情绪发泄呢,回过味儿来,才明白她是意有所指。他眯眼瞧着她,失笑:「孟宪,我说这么多话,哪句难听你专记哪句?」 孟宪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就那三个字,让她一溃千里的三个字。陈母骂她那么多句都没这三个字让她难受。一腔委屈涌至心头,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孟宪用袖子擦了下。 周幼棠没料到说给舒俏听的「小女兵」三个字让孟宪反应这么大,原以为她是迁怒,没想到昨晚的火气真是冲着自己来的,罪魁祸首反倒成了他? 毫无缘由的,心头郁积的火气忽而就散了一大半。周幼棠的心情忽然就有些复杂,他看着孟宪,一时无言。打量她半晌,见她眨巴着眼睛憋泪憋的难受,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渍。孟宪有些抗拒,把他的手挥开了。 周幼棠的手顺势滑至她的腰上,没用力,但能感觉得她往一旁躲了躲。总之,就是不乐意他碰她。 「还躲我?」他凑近了低声问。 「不是躲你。」孟宪抽噎着说,「是不想理你。」 「有什么区别?」他越发放低了声音。 孟宪没说话,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想理你」。 周幼棠倏忽笑了,正要说话,办公桌上的内线响了。他看了一眼,说:「我接个电话。」 趁他走到办公桌边接电话的功夫,孟宪往一旁挪了几步躲开他。这动静引的周幼棠向她看来,打电话的过程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她身上,孟宪没跟他对视,但莫名也不敢动了。 大约过了一分半,他收了线,对孟宪说:「不哭了,那句话不是说给你听。」 孟宪心想:不管说给谁听的,但那三个字确实是说她的不是吗?这就足以让她心里难受了。 「但既然你在乎,那我向你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周幼棠又说。 孟宪微抬了抬头,有些意外。他的表情坦荡正经,是真的在向她道歉。 「我收回,也不许你因为它再难过了,行不行?」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 孟宪又眨了下眼睛,手指飞快地拭去眼泪残余,一时没有说话。 「行不行?」他又问,手轻碰了下她的眼角。 这回孟宪没躲,她吸了吸鼻子,许久,轻点了下头。 见她答应,周幼棠眉头松开,说:「一会儿我要开个会,先让小何送你回去。出差前我说要跟你谈一谈,我再找时间。不过孟宪,有一点我得先跟你说明白,以后明明再来找你,或者说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孟宪一愣,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 周幼棠知道她顾虑什么,他平息了一下情绪,问她:「跟我,这么见外?」 孟宪:「……」她抬头看他,原本强撑的表情露出一丝心虚的破绽,「没有……」她反驳道。 周幼棠却是懒得再跟她争,只看着她。眼神已说明一切。 孟宪抿住了唇。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 作者有话说: 孟宪窝里横是真,但三叔那句话让她伤心也是真的。就是一种「别人随便说我怎样都无所谓,但我不能听你说我一句不好」的心情。 明天周六,请大家今天尽情地召唤加更,么么哒!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1) 从总参大院出来,孟宪的情绪平定了一些。但她没让小何送,自己回的文工团。一路上乱糟糟想了许多,只觉得精疲力尽,到了宿舍闷头便睡,一睡便是整整一天,小乔叫都叫不醒。 远在总参大院的周幼棠,却是开了大半天的会。会议结束后,直接开车去了112师。上午见过孟宪以后,他的火气确实消了一些。但,这件事还没完。 第160页 昨天他跟舒俏聊了十几分钟,大概又了解了些。周明明打人不假,但陈茂安的伤势也并非那么严重,只是磕破了头皮,包扎一下即可。根本没有什么血流一地,酒瓶子也是因为摔到了地上才碎。然而陈家那边还是让他住了院,说是怕有脑震盪等后遗症。这与其说是看病,不如说是膈应舒俏。军区总院人多口杂,难保熟人见着了问两句,这事儿也就慢慢传开了。占理的一方自是不怕,理亏的一方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 在周幼棠看来,这其实就是周陈两家因小孩打架闹闹矛盾,没几天自会消停,甚至都不会影响到陈平和周继坤的关系。可这回为什么闹成这样呢?因为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啊。周明明啊周明明,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周明明! 一个半小时后,周幼棠把车停在了周明明所在连队的营部外面,直接去找营长老张。张营长没想到这个时候周家会来人,更想不到会是周幼棠,他看着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轻,军衔却比自己高的人,犹豫了下,说:「周明明现在在禁闭室……」 112师部的禁闭室里,周明明正对着信纸写检讨书。 他已经被关了五天禁闭,整个人有点崩溃。自从当兵以来,他还从没这么「清闲」过,除了吃饭睡觉写检讨外什么也不用干。这种被圈禁起来的生活,让他想起了农场养的某类家畜。 周明明抹了把脸,将被他用笔戳出一个洞的稿纸撕扯下来,揉成一个球扔到了角落里。又一次百无聊赖地提笔在第一行正中的位置写下「检讨书」三个字的时候,禁闭室的门打开了,岳秋明走了进来,扔给他一个东西。 周明明接住,发现是一块奶油面包。他苦笑了下,撕开包装袋,几下将面包送进嘴里。别说,味道还真挺不错。在这一天只供一顿饭的禁闭室里,他吃什么都觉得香。 岳秋明环顾四周,想给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结果发现唯一一个凳子就是周明明屁股底下那个,只好作罢。 「我替你问过了,顶天了关你一个星期。陈茂安那边也没什么事儿,估计给你个警告就算完了。」 周明明听了,没精打采地点点头,他对自己的处理结果是一点儿也不关心。 岳秋明讨了个没趣,呵呵笑了两声,说:「我听人说,那个陈茂安好像有对象了,也是军区文工团的,好像姓唐……」 周明明勐地抬起头:「真的假的?」 「听人说的。」岳秋明给了个模稜两可的回答。 周明明抓了抓头,整个人愣怔怔的。尽管如此,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跟陈茂安打那一架。他早就看不惯陈茂安了,上一次在饭店里,如果不是他有意当着孟宪的面儿跟他打了一架,他想孟宪不至于会那么讨厌自己。而这一次,他承认,他就是故意的。他挨了陈茂安两次打,第一次是他对孟宪不敬在先,他认栽!第二次他陈茂安凭什么?他就要还回去! 岳秋明瞧着他,有些想笑。他想,这周明明还真是走运,那么打也只是磕破对方的头皮,如果再严重一点,处分结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头,说:「我走了。等你出来了咱们聚聚。过了这个月,再想找我可就不容易了。」 周明明没听出来他的话外音,只是挥了挥手里的面包袋:「谢了。」 岳秋明嘴角勾起个笑,也没说什么,接过面包袋走人,刚出禁闭室的门,就看见一个两槓二星的军官向这边走来。他隐约觉得眼熟,等想起来是谁时,脸色不禁一白。 周幼棠也认出了岳秋明,不过只是瞥了他一眼,陪同他过来的张营长却叫住了他:「小岳,你来这儿干什么?」 岳秋明哂笑:「我来看看明明,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赶紧走吧,小周正关禁闭,叫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张营长说着,又问,「转业的事儿办的咋样了?」 「正在办,正在办。」岳秋明打着哈哈熘了。 张营长蹙蹙眉:「这小子跑的倒是挺快。」回过头看见周幼棠已经走远了两步,连忙跟了上去。 周明明又开始写不知道多少遍的检讨,这回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落在纸上,就看见走进来的周幼棠和张营长。 他有点愣,下意识地站起身,一脸惶惑地往后退了几步。 张营长:「小周,周主任过来看看你。」又对周幼棠说,「你们先谈。」 周幼棠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过身表情平静地看着周明明,重复了一遍张营长说过的话:「我过来看看你。」 周明明还在发愣。他想过他妈来,想过他爸来,从来没想过是他三叔来。他,他来干什么? 周幼棠看看桌子上摆的稿纸:「检讨写好了?」 「没、没有……正在写……」说话不自觉就有些结巴,周明明清咳了两声,又说,「正在写。」 周幼棠点点头,有士兵给他搬了个椅子进来,他说了声谢谢,在椅子上坐下后,示意周明明,让他也坐。 周明明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坐在了凳子上。两人面对面,他不敢抬头看周幼棠。脑子里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饭店跟陈茂安打架时,他打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 周幼棠冷静地看着周明明:「为什么打架?」 周明明表情难堪:「那天,喝了点酒。」 「说实话。你不是喝点酒就会打架的人。」 第161页 周明明一噎,手在头上胡乱扒拉几下,说:「我讨厌陈茂安。」 「讨厌一个人,就是你动手打他的理由?」 周明明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幼棠说。 「三叔,您别问了。」他咬紧牙关道。 周幼棠轻出一口气,果然不问了,就那么瞧着他。周明明更加顶不住了,没几个人能顶得住他三叔的这种眼神。 「其实,我那天没想打架。」周明明沮丧地说,「那天我遇见他,是我先跟他说的话,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不回答,看我的眼神也很……」 充满了冷漠和蔑视,仿佛他问的问题十分可笑,他很不屑回答。 「我受不了,就跟他起了冲突。那会儿我脑子也乱了,酒瓶子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自己手里,于是我就——」周明明又抓抓头髮,「就这样了。」 「你问他什么问题了?」 周明明仿若灵魂出窍一般想着这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他就问了他一句「是不是你」。陈茂安起初不解,但等他问第二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过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后面的一切,也就随之发生。 「三叔,这个您真的别问了。」周明明的神情十分黯然,脆弱的仿佛一个婴孩。 周幼棠看的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回答,也就不再逼问。 「那天你一个人去了饭馆?」他换了个问题。 「不是,跟秋明一起去的,还有他女朋友。那会儿我们吃过饭了,我是喝了点酒,但没喝醉。」周明明说。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借酒消愁。 周幼棠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心里面已经稍有头绪,但抓起来还没有个清晰的脉络。他收回思绪,敲了下桌子,问周明明:「打人的感觉好吗?」 周明明随即用一个又是像哭又是像笑的表情看着他:「三叔,您骂我吧,您别问我了,我受不住!」 能好吗?不好,非常不好!一点儿也没有报復回去的痛快,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失败。 周幼棠不为所动:「骂你?为什么要骂你?你这么大了,做人做事一向有分寸,即便是打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和动机。」 他越是这么好声好气地说着顺耳的话,周明明越是接受不了,他宁愿他把自己的脸摁在地上擦地用! 周幼棠也看出来他有多难受了,仿佛是在油锅上煎,火海里烹一般。于是,话头一转,他说:「但是明明,我要跟你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周明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这个后果或许会实现在你的身上,也或许会是你至亲至爱的人帮你承担。你的父母,亲属,朋友,甚至是你喜欢的姑娘。你现在坐在这里写检讨,但这些人在外面替你承担了什么,你知道吗?」 周明明静默了片刻,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孟宪曾经的一句话。她说,她站在这里跟他说话,别人看她也许就像看个笑话。以前他从来不懂,现在忽然明白了。再厚的脸皮也无法承受他此刻涌上来的羞耻感,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毫不留情,半张脸立马红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够,他狠抓了一把头髮,勐敲了自己脑袋几下,啪啪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站岗的士兵,还以为里面打起来了,凑头一瞧,见是这样的场面,又闪了回去。 周幼棠没料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但他没阻止,只是冷眼瞧着。 —————— 周明明: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三叔:你自己打了,我就省事儿多了。 作者:下周一见!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2) 周幼棠没料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但他没阻止,只是冷眼瞧着。他心想他还应该不知道孟宪为了他挨打的事,如果知道了,怕不止是自扇耳光这么简单。当然,这会儿他也不准备告诉他,免得他再惹是生非! 过了一会儿,等周明明发泄完了。周幼棠站起身,瞧着他说:「庆幸吧,现在打自己几下还管用。若是一件关系到你前途命运的大事,会有什么后果,自己想吧。」他说,「慢慢想。你今年二十五了,我相信你想得明白。」 周明明不想想了,他现在羞愧的只想哭,眼睛发红。 周幼棠没有安慰他,看着他的眼泪,只说了句:「没有下次了,周明明。」 声音骤然压得低,听的周明明一惊,神情惶遽地看着周幼棠,几秒后,失神垂下了头。 周幼棠也没多逗留,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跨出了禁闭室的大门。 外面张营长还在等他,见他出来,忙过来问:「怎么样?」 周幼棠这会儿倒没有来的时候生气了,他走远几步,说:「不用管他。」他的神情有些疲倦,想起什么,又问,「那个岳秋明,什么来路?」 张营长想了想:「据说家里是总后那边的,怎么了?」 周幼棠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 就在周幼棠去过112师的第二天,周明明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即受到行政警告一次,月末军人大会当众检讨,外加农场学习一个月。 孟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外出演出的路上,是潘晓媛告诉她的。虽然她很讨厌她,但也相信她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自己。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周明明被关禁闭的消息,听到这个处分结果,她终于心安了一些。不算重,但也不算轻,对于周陈两家,都是一个交代。 第162页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孟宪犹有些不敢相信,摆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小乔就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孟宪已经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回过头,看见她温和明亮的笑,心里头顿觉宽慰不少。她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打起精神准备演出。 当晚,演出还算顺利,只是快结束的时候飘起了雪粒子。慰问部队为参演人员煮了一大锅姜汤,用暖壶盛好送到了招待所里。卫生间里已经烧好了热水,孟宪一进屋就被小乔推进去洗热水澡驱寒,说是自己练过武,底子厚抗冻。孟宪被她逗乐,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打了几个喷嚏,就没再推辞。 洗完澡出来,孟宪散开头髮躺倒床上,长出一口气。本来这一次的演出她不想来,因为状态不佳。金鹤没答应,说是让她短暂的换一下环境散散心。果然,这一天忙忙碌碌下来,她的心里顾不上想别的,倒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眼皮已经有些沉重,孟宪盖上被子,就要睡去的时候,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孟宪被震的倏然睁开眼,动作有些迟缓地接过听筒。 「餵?」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是我。」一道低沉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了过来。 孟宪呆在了床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打给你们传达室,小邓说你们出外演出了。」 哦,于是孟宪就默认是小邓告诉了他她们的慰问部队。 「嗯……走得急,忘了告诉你。」孟宪撒了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那头果然笑了笑。 「真忘了?」周幼棠徐徐地问。自那天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他今天刚出了个短差回来,傍晚打电话到文工团想着跟她见一面,结果得知外出演出的消息。 孟宪:「……」 周幼棠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应该是心里还没消气,还「不想理他」。 「下回别再忘了。」他说,显然是不计较这次了。 孟宪「唔」一声,算是应答。 「这两天怎么样?」 「挺好的。」 「记得按时涂药,手腕务必不能留疤。」 孟宪:「都涂了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伤口,已慢慢开始结痂,仔细一看竟有些狰狞。 「眼见为实。回来我要检查。」 孟宪感觉耳根发热,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正巧身后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她听见小乔问她:「大半夜,谁的电话呀?」 孟宪仓促地看过去,眨了下眼睛,欲言又止。小乔瞬间了悟,先是不好意思,而后捂着嘴偷笑。孟宪红着脸回到电话线上。 周幼棠也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说:「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孟宪小声问他:「是有什么事吗?」否则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她不知道,周幼棠是估算着她演出可能结束的时间点打的这通电话。 「没什么事。」周幼棠说,「我知道你在演出就好。」 孟宪有些不解。 周幼棠笑笑:「好了,挂电话吧。」 孟宪只好听话地挂了电话,躺回到床上,发呆。这下可好了,先前本来就要睡着了,一通电话过来,一下子没了睡意。 睡不着,孟宪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一会儿小乔也躺到了床上,关了灯似是要入睡。孟宪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正悄然地酝酿着自己睡意,忽然听见小乔说:「宪宪,我觉得首长一定很喜欢你。」 孟宪一愣,不明白她此时此刻为何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她略有忐忑地问。 小乔答:「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肯定是想你啦。」 孟宪:「……」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大道理。 孟宪:「快睡吧!」 小乔嘻嘻一笑:「还不好意思啦?」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又说,「跟你开玩笑啦,不过我就是觉得首长一定很喜欢你。」 孟宪从被子里冒出头:「理由呢?」 「先不说理由,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首长跟你谈恋爱,其实是给自己找了件麻烦事?」小乔斟酌着用词,问道。 孟宪沉默几秒,嗯了一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想想就应该明白,毕竟有周明明在,他们又是亲叔侄,他选哪一个姑娘不好,非要选你。这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后患无穷,对不对?」 孟宪:「所以?」她不明白小乔突然这样说的意思。 「所以,他选择了你,肯定是认真考虑过后的决定。否则找你干嘛,嫌自己过的太清净了吗?肯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小乔煞有介事道。 暗夜里,孟宪思索着小乔的话,居然觉得她说的有一定道理。她脸颊微红,纠结良久,低声问她:「那你觉得,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小乔一怔:「什么意思?」 孟宪:「……没事,睡吧。」 小乔却不依了,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不行不行,说清楚。」 孟宪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因为她并不想质疑周幼棠,也不想抹杀自己的信心。但她现在似乎已经控制不了这样的念头,内心实在焦灼。犹豫了下,孟宪把那天在金鹤办公室门外听来的话告诉了她。 小乔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再一次更正了对周幼棠的认知,良久没有出声。孟宪被这样的沉默折磨的有些心慌。 第163页 「乔儿?」她唤小乔。 「宝贝儿啊,你们真是……」小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了半天,不确定地反问:「应该不会吧?」 孟宪一下子被她反问的心里没了底,无言以对。 小乔陷入沉思。她想起那天方曼辉来过团里以后,金鹤给她们放的她某次演出的录影带。配乐是中国着名民歌《茉莉花》,曲声缓缓如月光流泻,而方曼辉的舞姿也甚是精湛灵动,轻盈流畅,下颌上扬时,扬起的优美线条流露出一种空灵优雅的美,看的她们这些小姑娘心都痒痒了。 小乔不得不承认:「她是挺漂亮的。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她用尽自己知道的词彙形容方曼辉道。 孟宪静默良久:「她——不止是美。」有学歷,有见识,有家世,也许比她更懂男人心。在这么多优点的基础上,美貌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小乔敏锐地察觉到孟宪情绪有些低落,连忙安慰她:「也不能这么说。美人多了,难道首长都会喜欢吗?」 她自己说完都觉得没有说服力,但孟宪仿佛听进去了,又嗯了一声。 小乔挠了挠头,左思右想,最后说:「宪宪,你还是跟首长好好聊聊吧,把话说清楚。」 孟宪失神片刻,点了点头。 —————————————————— 陈茂安、唐晓静彻底下线。明明暂时下线。 看上章的留言,切实地感觉到一些想法上的差异。其实三叔这样的处理方式,我之前在写的时候也是认真设想过的。很多读者问我为什么不去找陈家?我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三叔是没法找陈家的。别忘了他是周明明三叔,如果真的找陈家,他是以周明明三叔的名义还是孟宪男友的名义?如果是周明明三叔,他完全没有去找陈家的必要,毕竟隔着一层关系,他理这等闲事干吗?但如果是孟宪男友,又涉及两人关系公开,这个时候註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纯属火上浇油。我知道这在有些读者看来,不够爽。但我要说,三叔考虑的更多还是孟宪。而且,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周明明自己的问题,是他的行为已经超越了自己的自控能力,而非孟宪到底跟谁在一起。所以三叔对症下药,我觉得在我看来已经是最理性的处理方式。但博弈论也讲,理性的策略都是次优的,所以三叔也很生气啊,这次压着火儿呢。再来一次就是下狠手了,但这样的情节要放在后面。而且经过这次事,他也会慢慢为两人关系公开做铺垫了。 这是我的看法,写的时候也是这样写了,欢迎大家讨论~!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3) 虽然孟宪认可小乔说的要跟周幼棠好好谈一谈,但心理上还是有些逃避。有些事她想要不动声色地解决,不想让他看出来她很在意,却又担心自己没那个道行。毕竟,她面对的「敌人」,是相当狡猾的。所以,她很纠结,非常纠结,纠结的头大。 而就在孟宪冥思苦想的时候,周幼棠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反常。 在跟周明明谈过的第二天,周幼棠就出发去了内蒙,考察四月中旬集训中联合作战项目的现场演示场地。两天后回来,得知了周明明的处分结果。既有情理之中,又有意料之外。他想,农场学习一定是周继坤的意思,只有他才能想到这样的惩处措施。 如他所料,这件事上两家很快就消停了,甭管之前做的多难看,现在也肯定没有再彼此难为的意思。周幼棠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出了112师大门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然而这天开会回来,他却接到了周继坤的电话。 周幼棠知道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何,估计是已经知道他去过112师,所以早就备好了说辞,一句为了老爷子就把他打发了。电话那头的周继坤果然就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应该有了数,但具体是什么,周幼棠没有去揣摩。在周继坤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上,他一向是少谈为妙。毕竟他的这位大哥最好面子,尤其是在自己家人面前。 挂了电话,周幼棠一边签着公文一边扫了眼日历牌。将批好的公文递还给小刘,他想了想,又拿起了电话听筒,拨通了总机。 「请接军区文工团。」周幼棠说。 电话接到文工团的时候,孟宪刚帮出差在外的金鹤参加了一个军区政治部表彰文艺骨干的领奖仪式,领了一个奖盃回来。这是燕城军区的活动,但在签到的时候,她看到方曼辉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当然,这个仪式方曼辉也没有出席,因为她现在只是临时挂靠在燕城军区。但孟宪还是听不少人提起她,可见也是颇有影响力。 回到宿舍刚放下包,就听到传达室小邓喊她接电话,她手一抖,差点儿把刚倒满水的杯子打翻。小乔帮她稳住水杯,让她赶紧去接电话,还冲她挤眉弄眼了几下。孟宪装作没看见,还喝了小半杯水,去了传达室。 不知为何,她心情突然感觉有些紧张,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声音竟还有些抖。好在周幼棠没听出来,只觉得她接电话慢。 「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 「演出顺利吗?」 「挺好的。小打小闹,没什么不顺利的。」 周幼棠本是顺口一问,听了她的回答却笑了笑:「可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164页 孟宪知道周幼棠工作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打电话给她。她心里正有些乱,根本就没留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出了什么,她回神,低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什么大型演出,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幸好,周幼棠没在这上面再做纠缠,直奔主题道:「明天有没有空?我下午提早下班,我们见一面。」 「不行。」孟宪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 周幼棠没料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过了会儿,问:「有别的安排?」 孟宪也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大,镇定了下,说:「明天下午有事。晚上——要开会。」下午有事确实属实,但并非非去不可。至于开会,纯属她杜撰。 「那后天呢?」周幼棠又问。 「后天……也可能有别的安排。」孟宪硬着头皮找藉口,只知道自己不想见他。却没想过,这样拙劣的藉口怎么可能骗得过周幼棠…… 果然,周幼棠沉默了下来。他将面前的会议纪要收起来放到了一旁,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孟宪,你这是在跟我闹别扭?」 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但孟宪听了,心跳错乱了一拍。 「没有闹别扭。」她慢吞吞地说,声音有些干巴。 周幼棠一时没有作声。他想他忽略了很要命的一点,他怎么会觉得孟宪很好哄呢?她可是自作聪明的很。周幼棠很确定,她正躲着他呢。 他把玩着钢笔,想了想,说:「那就周六日吧,我尽量腾时间。」 「好。」 孟宪应下,松开听筒的那一刻,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她不由想,以前拒绝周幼棠的勇气都跑哪儿去了? 挂了电话的周幼棠,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想,这确实是他的疏忽,把孟宪想的太过简单,忘了她一向是天真与复杂的矛盾体。而现下,正是她向他展现她的复杂的时候。 周幼棠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这周工作安排,心里有了主意。 话已出口,第二天下午,小张主动叫上孟宪,去帮团里宣传科的林干事搬家。 这就是孟宪昨天在电话里说的今天下午的事。是林干事拜託小张帮忙,因是同宿舍的,小张就先跟她和小乔说了。小乔因为要去小姨家没有空,孟宪本不想往林干事跟前凑。但昨天跟周幼棠打完了电话,她就找到小张说要去。她自欺欺人地认为,她这是真的去了,那说过的话也就不算是藉口。 林干事对她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和感谢,带着她们把一些小件往新房里搬,大件剩下留给丈夫找来的男兵。说是搬家,其实就是从院里的一栋楼搬到另一栋楼。房子面积没大多少,象徵意义却是不同。在部队里,不同级别的干部有相应的住房标准,是不能随便分配的。所以很多时候,搬家意味着军职的提升。林干事的丈夫便是由正营职调到副团职,迈过了卡住许多军人的一道坎儿。 女兵们边干活边聊天,对林干事多有羡慕。 「林干事,你真行,能在燕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住。」一个女兵用艷羡的口吻说。 林干事心里也挺自得,但还是故作矜持道:「这房子说到底还是军产,哪能一直让你住。」 「那自然是不能一直住这儿,等您家那位升官了,肯定又得换新房了。」 「可不嘛,所以说与其羡慕咱们林干事有房子住,不如羡慕她有个好丈夫。」 「就是就是。」 众人随声附和道,被恭维了一番的林干事听的是浑身舒坦,她笑眯眯地说:「着什么急,一个二个都长的跟花一样,还怕嫁不出去呀?」 「就怕嫁不好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兵说,「我别的不求,就求一个像咱林干事家里这样的就行了。」 「我家里这个有什么好。你们要是有本事呀,就往首长家里的找找,那才是真的好。」 「首长家里的哪有您家这样的踏实呀。」一个女兵不屑道,「咱们团里那谁不就找了一个?三天两头闹分手!前几天我还听吴敏说呢,说是那个军官要转业,那谁死活不同意。还没嫁过去就管上了,哪个男的受得了呀,就要分手。真要分了,男的倒没什么,女的可就不好找了。听说呀,两人都上过床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女兵压低了声音,脸也微红,毕竟都是一群小姑娘。 「是吗?这也太煳涂了。」林干事皱皱眉,看向孟宪和小张,「那谁就住在你们宿舍吧,现在怎么样了?」 孟宪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潘晓媛,看了眼小张。后者摇了摇头,她说:「她不跟我们说这个。」 对于潘晓媛的事,闭口不提是她们宿舍其他人一致达成的默契。 林干事嘆一口气,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找个平常人好,最起码他们两人门当户对,谁也不必费心去讨好谁。」 「是呀。」众女兵附和,孟宪在一旁静静出神。 忙完已经是下午五点。 林干事特意送她们出门,绕了半个大院,从正门出去,说是这里有趟直达公交。小张有事先走了,孟宪和剩下几个女兵一起站在空荡荡的车站里等车。这几个女兵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潘晓媛,甚至还有人不死心地问孟宪,看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内幕,毕竟是一个宿舍的,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第165页 孟宪是知道她们心思的,没几个真正待见潘晓媛,她说的越惨她们越高兴。在心里嘆了口气,她笑着说:「真没什么了,我跟她关系不好,你们是知道的。」 女兵们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们又聊别的了,女人总是不缺话题。 孟宪松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今天天气阴冷,这里又是风口,一会儿便觉得站不住了。偏偏公交还不来,孟宪只得小幅度的一下一下跺着脚,靠活动取暖。 不经意间,孟宪瞥见有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依维柯从远处开了过来,停在了街对面的一家饭店。车门打开,陆续有几个人从车上下来。 起初孟宪不以为意,毕竟这家饭店顶有名,来这儿吃饭的人相当多,直到她看到最后一个人下来。那人步伐沉稳,穿着一身冬常服,是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看见他,孟宪有些傻眼了。怎么在这里也能碰见他?见鬼啦? —————— 孟宪: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三叔:幸好不是哄不好的那种…… 撑过这个坎儿,后面就都是甜甜甜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4) 没错,那人正是周幼棠。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向这边看了过来。隔着一条街就看清楚是她,微微眯了眯眼。原本向里面走的脚步慢了下来,撇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在那儿等他。 孟宪忽然就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让她等他是想干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按照他的意思做,毕竟战友还在这里。正在这个时候,公交车来了,同伴叫她上车。孟宪下意识往街对面看一眼,见周幼棠刚跟一人说了什么,正准备向她走来。 「看什么呢孟宪,快上车呀,门要关了。」 战友的声音惊醒了孟宪。她抬起头,见战友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向不远处的周幼棠。一瞬间孟宪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上了公交。门啪的一声关上,把她吓了一跳。 「刚发什么愣呢,叫你上车也没听见。」隔壁宿舍的女兵一脸狐疑地看着孟宪。 「没什么。」胸前剧烈起伏着,孟宪故作镇定的说,在战友好奇的眼神中找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下,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向窗户外一瞥,早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第二次了,第二次当着他的面落荒而逃了。上一次受到的教训还记忆犹新,可那一次她是真的想躲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这一次,她脑子空白的就上了车。 一时间,孟宪忽然后悔死了。 揣着一肚子懊恼回了宿舍,孟宪一晚上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她有点担心周幼棠会像第一次那样大晚上赶过来。然而没有,一整个晚上过去了,大门口没有来通知,找她的电话铃声也一直没有响起。有一丝失落,更多的是不安。最后实在耐不住,熄灯前,孟宪去了传达室,问小邓有没有人打电话找她。 小邓摇了摇头,看她有些失望的模样,说道:「等电话呢,着急的话你也可以拨过去问问嘛,这都快吹熄灯号了。」 孟宪看了眼电话机,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那我打一个。」 孟宪小声说着,拿起了听筒,拨通总机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总机很快为她接通了,但嘟声响了很久,那头一直没人接听。孟宪等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她想应该也是这样,他今晚在外面吃的饭,很可能喝了酒就回家休息了。说服了自己,孟宪只好也回去睡觉。 往后一连两天,都没有周幼棠的一通电话。 孟宪心里有一些慌,但没再主动给他打过去。 周五晚,小乔从姨妈家回来,就看到孟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问她出什么事了。有些难以启齿,孟宪决定暂时还是先不告诉小乔。小乔也看出来了,肯定是遇到感情问题了。但她没有戳破,只是问她:」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儿?」 孟宪想起周幼棠说的周六日,有些犹豫。但一想他一直不联繫她,估计就是没打算周末见她了。心里忽然难受了下,她答应了小乔。 」去哪儿呀?「她趴在床上,软着声音问。 小乔笑了笑,颇为神秘道:「听说付云洲那天要来市里看他的战友,我要堵他去!」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小乔抬抬眉,一脸得色。 孟宪想了想,明白了:「他要看的那个战友,就是你那个老乡吧。」 小乔:「……对!」她捏捏孟宪的脸,「真聪明!」 孟宪怀疑地看着她:「这……可以吗?」 「不管啦!让他生气也总比见不着他强!」 孟宪看着小乔一脸的跃跃欲试,也没再打击她的积极性。 第二天上午,两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因为前一晚没睡好,孟宪上了公交车就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等到站了才醒过来。看着车窗外有些熟悉的大门,孟宪微微晃神,就被小乔心急火燎地拉下了车。等登记时等人来接领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在哪儿。这是总参大院! 「怎、怎么是这儿啊?」她难得有些结巴地问小乔。 「我老乡就在这儿啊。」小乔一派天真的说。 孟宪:「……」突然有点不想进去了。 没多久,小乔的老乡就过来接领她们。老乡姓李,在总参大院警卫连里当排长。李排长穿一身整洁的军装,浑身上下收拾的也十分干净,头髮精短,腰板挺直,看上去极有精气神儿,很有在总部机关工作的气势。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向小乔挥了挥手。 第166页 「来了。」他大步跑过来,跟小乔打了个招唿,看向孟宪时,眼中有惊艷一闪而过,「这位是?」 「我的好朋友,孟宪。」小乔挽住孟宪胳膊,笑着说,「你可不许打她的主意。」 「瞧你说的。」李排长黝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他抓抓后脑勺,跟孟宪握了握手,孟宪礼貌回礼。 三个人并排往回走,凭藉两个姑娘的长相,即便是在总部机关这样的地方,也是十分吸引眼球的。这让李排长也倍儿有面子,当她们是第一次来一样,殷勤地为他们介绍着总参大院。小乔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他说:「付云洲什么时候来?」 「说是吃中午饭前会到,你着什么急啊?」 「我当然着急,我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李排长掩不住的羡慕:「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去你的!」小乔踮着脚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李排长一个不注意往前趔趄了一下,惹得小乔哈哈大笑起来,孟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几个人正乐着,后方突然传来车喇叭声。李排长连忙收起笑,领着小乔和孟宪往路旁避让。孟宪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周幼棠的车子从眼吧前开了过去,她还跟坐在后排的他有两秒的目光接触。 孟宪唿吸一滞。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车就要停下来了。但是没有,吉普车直接就开了过去,甚至车速都没慢一慢。 「宪宪?」小乔见她不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孟宪回神,握住小乔的手:「走吧。」 一行人来到警卫连。 李排长有点事儿要回连里一趟,孟宪和小乔就在警卫连楼后等着他,这里还安静点。有哨声和篮球落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听的格外清楚。越过前面那栋五层小楼,就是篮球场,今天似乎有比赛。 总参大院的绿化不错,春天万物復甦,一茬茬绿接连冒出,再加上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正是人心旷神怡的时候。然而孟宪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不住地回想刚刚周幼棠看她的眼神。其实,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他的眼神,潜意识里觉得,一定很冷漠。 想起他冷漠对待自己的样子,孟宪心里忽而酸了一下,眼眶开始发潮。小乔发现她的不对劲,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孟宪慌忙捂住眼,说:「有虫子掉进眼里了,真难受。」 「你别揉你别揉,让我看看!」 本来就是藉口,孟宪忙说没事儿,可小乔还是要扒开她的手看。 「真没事儿。」孟宪松开手,看着她,抿出一个笑。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缓过来了。 小乔仔细看了看她的眼,这才放心了。她抬头看了看,发现两人正站在树下面,正要拉着她往前走走,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小乔最先看见,有些懵,怕认错,拍了拍孟宪,示意她向后看。孟宪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就看见周幼棠正向这边走来。他走路的时候不看别人,但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唿敬礼,他轻轻颔首还礼,就这么一路朝这边走了过来。 孟宪看着他,愣在当场。 周幼棠一眼就看到她微张着嘴发傻的样子,走到跟前,放慢了脚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转而看向小乔。 「你就是乔心念?」他问小乔。 小乔没想到周幼棠会先跟她说话,接话时都有些磕巴了:「是、是我。」 他笑笑:「多谢你对孟宪的照顾。」他说,「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上下语句转变没有任何衔接,小乔只好继续磕巴:「应该的,我、我跟宪宪是好朋友。我们来这儿没什么事,就是来找老乡玩儿。」 周幼棠点点头:「那我跟孟宪说几句话?」 小乔精准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轻咳了声,主动往一边避了避。这都省了周幼棠的事儿了。 周幼棠很感谢这个小姑娘,收回视线,看着孟宪。 孟宪打他出现脑子就不转了,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刚缓过的劲儿又向浪头一样重新向她拍过来,湿意又在眼底蔓延。她开始使劲眨巴眼睛。周幼棠的目光凝定,又似有暗潮汹涌。孟宪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但他没有,就这么一直瞧着她。孟宪慢慢就承受不住了。 「你别看我了。」她几乎是有些难堪地抗议,低下头。 周幼棠瞧她这样,就知道她这是心虚着呢。 「不看你,我看谁去?」他状若平常地反问,一开口,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仿佛是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凝视,孟宪不敢动了,也没吭声。 「抬起头,看着我。」过了会儿,他说。 孟宪抬了抬头,瞅他一眼,却是别过了脸。 周幼棠轻笑一声:「矫情。」 孟宪唿吸一滞,似是不太相信他会这么说自己。她鼓起勇气瞪他一眼,睫毛颤的厉害。 周幼棠将她心绪起伏的样子看在眼里,眼神一软:「说你矫情还不乐意听,就这点沖我发火的出息了,是不是?」 孟宪脸有些臊:「你、你是专门过来训我的?」 「我要是正经说好话,你听吗?」周幼棠凑近了些,在她跟前说,「跑得比谁都熘。」 孟宪很想反驳,但把柄太多,无言以对。 周幼棠瞧她放弃挣扎任他训斥的模样,心里头也软了几分。 第167页 「周末了,能腾出时间见我了吗?」 孟宪想这人可能是想臊死她,脸一下子就红了。但瞧他一眼,却是正经诚恳的模样,似乎在很认真地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今天……不行。有战友在。」她头皮发麻的小声说,「你看到了……」 确实看到了。 「那就明天。」他扯动了下领扣说。 孟宪看他一眼,眼神稍带犹豫,周幼棠见状立马又说:「就明天。」 孟宪咬了下唇,正要说什么,就见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稍稍与她拉开了下距离。接着,就听见一道声音在喊:「乔儿,小孟,可以走了……」 是李排长。孟宪听了出来,也往一边站了下。 李排长大步走过来,看见周幼棠,脚步一顿,抬手敬了个礼:「周主任。」 周幼棠的目光这才从孟宪身上移开,朝他点了下头,说:「你们玩儿。」 李排长傻了,看看孟宪,看看周幼棠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才想起来回一句:「是,首长!」 孟宪:「……」 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总参办公大楼的一侧,停着一辆吉普车。小何透过倒车镜,看到周幼棠正向这边走来,他连忙跳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 周幼棠快速上了车,坐稳后,长出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个笑。 —————————— 矫情。好了,三叔替大家训宪宪了。 这章很肥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5) 出来一趟见着周幼棠,是孟宪没有想到的;明天就要跟他见面,是孟宪措手不及的。 前一秒还想着或许就此完蛋了,后一秒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孟宪这一天都过的大起大落的,回到宿舍,就一下子趴倒在了床上。 小乔看她这样,止不住地偷笑。虽然今天付云洲因为临时有事没能赶过来,但能见着周幼棠,这一趟也算是值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首长上来就把她清场了,这就是魄力啊。倒是看着孟宪躺在床上傻呆呆的样子,她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孟宪脑子迟钝到过了好久才发现小乔在偷着乐,有些无奈:「你今天又没见着付云洲,怎么还这么高兴?」她还想着怎么安慰她,现在看来不用了。 小乔嗖一下跑到她面前:「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宪撇撇嘴,又躺了回去。明天见面,要跟他说什么呢?孟宪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于是这一晚又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酸涩,四肢乏力。小乔就拉着她去洗澡,澡堂里据说引的是温泉水,还有小小的一间汗蒸房,只在周日上午开放。两人在里面熏蒸了二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孟宪感觉自己像是蒸熟的大虾,但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不少。 和小乔说笑着回了宿舍楼,就听到小邓跟她说:「大门口有人找。」 话音刚落,小乔就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还冲她挤眉弄眼。孟宪羞恼地瞥了小乔一眼,飞快地回了宿舍。 小乔也跟着回去,推开门就看见孟宪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她笑笑说:「别磨蹭啦,首长在外面等着吶。」 孟宪唔一声,她其实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还以为仍会是到晚上。沉默两秒,她动手编起了麻花辫。 「宝贝儿,今天周日哎,你还编麻花?」小乔梳理着自己吹干后发炸的头髮揶揄孟宪道,「而且,你还是去约会。」 孟宪快服了小乔的嘴,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也觉得麻花辫有些随意了。 「那我披散下来?」她徵求小乔的意见。 「对呀,披散下来多美,香港明星都没法跟你比!」 孟宪微哂,心想哪有那么夸张。但还是将头髮散下来,拿起梳子将头髮认真梳通。梳到一半她又想到,他喜欢看她长发散下来的样子,她这样算不算是投其所好?孟宪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恢復麻花辫。小乔在旁边看她瞎折腾,已然无语。 二十分钟后,孟宪终于出门了。麻花辫配新年在家买的已经穿过两三回的呢子外套,中规中矩,寻不出错处。她慢慢地向外走,在大门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看到了周幼棠的车。只不过,开车的是小何。 小何看见她过来,向她招了下手。见孟宪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便说:「主任上午还有个会,怕结束的晚耽搁时间,就让我先过来接你了。不过,这会儿应该也快开完了。」 孟宪想起刚刚自己磨蹭的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那赶紧走吧。」 上了车,吉普沿着主干道向东开去。孟宪以为跟往常一样,又是接她去哪家饭馆。不想一路过去,人流车流越发稀少,站岗的门哨越来越多,周边都变成了一个个守卫森严的大院。孟宪按捺住心中的不解,等小何将车子停在一个大院门前时,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这个没挂任何标识的大院,心想这不是国防科工委一号院吗?她曾经陪着小乔来过一回,还遇见了周幼棠……和方曼辉。后来才知道,周幼棠就住在这里。怎么带她来这里? 孟宪纳闷,但没有表现出来。 小何去了趟岗亭,回来对孟宪说:「主任已经出发,应该马上就到了。」 孟宪点了点头,下一秒就看见一辆车子朝这边开了过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看着车里的周幼棠,没动。 第168页 周幼棠自然一眼就看见了孟宪,他踩住了剎车,问小何:「过来多久了?」 小何:「刚到。」 「正好。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小何也没好意思再当电灯泡,开上车走了。周幼棠示意孟宪:「上车。」 孟宪没明白他到底整的是哪一出,便问:「要去哪儿?」 「进大院,不过还要走一段路,上来吧。」 要进去? 「怎么来这里?」她问,难道有什么饭馆藏在这大院里? 「外面饭馆也没什么可吃的了,今天中午在家吃。」周幼棠说着,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孟宪慢了一拍才跟上他的节奏,在、在家吃? 周幼棠把车停稳在一栋楼前,示意孟宪下车。 「我住三楼。」 孟宪唔一声,跟着他一起上了楼。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建筑了,但里面收拾的非常干净,尤其是扶手,锃光瓦亮。 周幼棠进门就脱了军装外套,说:「先坐会儿,也可以四处看看,饭一会儿就好。」 孟宪还沉浸在第一次进入他家的新奇中,闻言怔了下:「你做饭吗?」 周幼棠回看她一眼,要笑不笑:「这里还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 孟宪:「……其实外面吃也可以的。」她想他跟她见面也不是为了要吃饭吧。 「无妨,也不麻烦。」他说着,进了厨房。 炉子上有早就吊好的高汤,他让老爷子的警卫员小石过来弄的。瓷盆里有和好的面团,周幼棠撩开盖布看了下,醒的正好。孟宪跟着他进了厨房,看见这一切,才明白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她不由抬头看向周幼棠。 周幼棠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孟宪不自然的偏了偏头。 周幼棠揉了下眉:「去外面等着吧。」 孟宪本想问要不要她打下手,但想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出了厨房,她就去了客厅。没好意思去其余三个房间,就打量了下客厅。然而客厅又布置地过于简单,如同一个小会议室,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一个茶柜,一个小书架,一台电视机,靠墙的角落和窗台摆放着几盆绿植,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孟宪一眼就扫完了,而后就有些无所事事。幸好,饭很快就做好了。 饭厅的餐桌上,摆放着两碗两碟。一大一小的碗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碟子里则是一荤一素两道热菜佐餐。手擀面是用吊的高汤做的,有浓厚的骨汤香气,面碗里一侧搭的是新鲜时蔬,一侧摆放了几块排骨,面条就埋在下面。不得不说,这顿饭单从色泽来看,还是很诱人的。 周幼棠擦擦手,示意孟宪:「坐吧。时间紧张,随便吃点。」 这还叫随便?孟宪发自肺腑地说:「已经很好了。」 周幼棠扬了下眉,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 孟宪说了声谢谢,脱下外套,在餐桌后落座,她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第一个感觉是鲜香,紧接是——烫!她连忙吸了两口气,用手在嘴边扇了扇风,眼睛也微微泛了红。 周幼棠坐她对面,瞧她这样,眸色微深:「你不会先尝两口菜?」专挑着埋在汤里的面条去吃,不烫才怪! 孟宪脸也跟着红了,看着他夹到她面前盘子里的菜,把口中的咽下去之后,才夹起一筷。尝了尝,她说:「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周幼棠说着,又给她夹了些菜。 孟宪乖乖都吃了,于是这一顿饭就把自己给吃撑了。饭后在客厅里熘达消食,手里捧着一杯山楂茶,时不时抿一口。 周幼棠简单收拾了厨房,也给自己泡了杯茶。而后坐在沙发里,长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孟宪想他这段时间应该挺累的,便没有打扰他,特意放轻了熘达的脚步声,喝着茶,欣赏着窗边的绿植和窗外的风景。客厅的窗户外,栽种了很多树,春天一来都发了新芽,有些已经结了花苞,有些甚至开了花。 孟宪凝神细赏着,忽然咦了一声。想起什么,又抿住了嘴,余光微微向周幼棠那儿瞟了瞟,就听见他问。 「怎么了?」他一直没怎么睡,时刻关注着孟宪的动静。睁开眼,看见她站在窗边,炽烈的阳光铺洒在她的身上,侧对着他的那只耳朵被光照的通透无比,泛着淡淡的粉嫩,差点儿晃了他的眼。 还是吵醒了他。孟宪指了指窗外:「我好像看到梨花开了。」 这还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簇盛开的梨花,雪白晶亮,似星光点缀在树间。孟宪又多瞧几眼,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临近,是周幼棠走了过来。 他向外看了看,果然楼前那棵树开出了花,一团团的,分外亮眼。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6) 他向外看了看,果然楼前那棵树开出了花,一团团的,分外亮眼。 「那是老太太栽的树,年年都开。」他说。 老太太。是他的母亲? 孟宪哦了一声:「挺好看的。」 周幼棠嗯一声,站在那儿没有动。孟宪却是有些紧张了,感觉到他的唿吸声,也不敢往后看。透过镜子的投影,模煳地看到他的视线似是落在她的身上,更不敢动弹了,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风景。 周幼棠能感觉到面前这具身体在微微紧绷,他放缓唿吸,问:「今天这顿午饭怎么样?」 第169页 「挺好的,谢谢。」孟宪背对着他说,声音已有些生硬。 周幼棠笑笑:「那就好。」他顿了下,状似不经意地说,「虽然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但一顿生日面还是得有的。」 孟宪一愣,十分诧异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她看着他,小声问。 周幼棠淡淡反问:「我不该知道?」 孟宪:「……」她想起那天在电话里,他问她是不是忘了告诉他什么事。她以为是指周明明,没想到是她的生日。 「那天,我也忘了……」震惊过后,她尝试着解释。 周幼棠没有听的意思,又走近了些,抬起她的下巴就要亲下去。孟宪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差点儿碰倒窗边的绿植。她连忙站稳,双目圆睁,有些慌张地看着周幼棠:「对面有人……」 前面就是一排居民楼,距离不算远,万一看到呢? 周幼棠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唰的一下拉上了窗帘。孟宪只觉得眼前一暗,就被吻住了。这吻,来得突然,其势汹汹。孟宪紧张地浑身发颤,要不是背靠着墙,她怕是站都站不稳。手下意识着推拒着周幼棠,但没什么用。他很快就缚住了她的双手,掐着她的腰一把把她抱上了窗台,手箍着她的后脑勺,又吻了下来。他咬住她的唇,肆意含吮。勾住她的舌,唇齿交缠,舌根被吮的发麻。孟宪感受到他湿热的唿吸和迫人的力量,听着自己的喘息声,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实在受不住,她轻哼了出声,眼角也沁出了泪。 一吻结束,孟宪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压着窗帘,背靠着窗户。头髮也散了,但她顾不上整理。大口喘着气,看着周幼棠的眼神像失了焦。 周幼棠这会儿也不算冷静。他轻抵着孟宪的额头,平缓着唿吸,感觉好一些了又要吻下去。孟宪察觉到他的企图,偏头躲了躲,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和下巴上。 「又躲我,嗯?」声音压得很低,似是绷着一股力道。 「不要……」孟宪可怜兮兮哀求似的看着他,反倒更刺激了他。 但周幼棠知道她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所以还是收住了力道,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一手轻抚着后背帮她平顺唿吸,一手拨开她的碎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孟宪,我们谈谈。」 二十分钟后,东湖公园。 孟宪到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某个人已经解了安全带,示意她下车:「我去找个地方停车,你在这儿等会儿我。」 孟宪抿着嘴,没有吭声。周幼棠轻笑了下,把车子开走了。不知为何,孟宪能感觉得到,从大院出来之后,他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难不成先前还压着火气呢? 孟宪环顾了四周,不知道为什么周幼棠要找这样一个地方跟她谈,不过总比在他家里强。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孟宪就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烫。她摘下帽子,吹了吹风,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幼棠停好车回来,走远了点儿才找到孟宪。她正蹲在一棵树边,陪着一个小男孩儿玩吹泡泡。脸颊微鼓的攒了一小口气,轻轻一吹,一连串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飞上天空。小男孩儿在一旁拍手叫好,撒着娇让姐姐再给他吹一个。于是孟宪又蘸了蘸肥皂水,继续给他吹。见他们两个玩的正高兴,他没有打扰,而是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孟宪知道周幼棠过来了,但面前这个小傢伙缠的没办法,她只能继续陪他玩儿,问他妈妈在哪儿也不说。幸好孩子妈自己找过来了,再三道谢,抱着孩子离开了。 孟宪回过头,看见周幼棠坐在长椅上,便站在树下没动。 「坐过来。」他说。 孟宪靠树靠的更紧了:「你是真的想认真跟我谈吗?」她问。 「不然呢?」 「那我就在这儿吧,跟你保持距离。」 周幼棠笑了下,知道她是怕了:「那我还怎么跟你说话?」 孟宪:「我听得见。」毕竟还不到一米的距离,「你说吧。」 周幼棠想了想,说:「还是你先问吧。」 孟宪不解地看着他。 「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或者其他,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他说完,直直地看着她。 这几天他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躲着他。对于孟宪,他一直是尽量地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人事,思考问题。但他毕竟不是她,不可能完全掌握她的想法,还是会有疏忽。所以,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在怕什么。 孟宪沉默了几秒:「我……没什么想问的。」 「想清楚了。」他提醒她,「过了这村,就再没这店。」 就这么点诚意?孟宪有点被噎住的感觉,思忖了片刻,她微抬双眸看着他。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她确认道。 「你试试。」 孟宪想了想:「那……我想问方曼辉。」 这次轮到周幼棠沉默了。他想过了她可能问过的所有问题,包括他的过去,但没想到第一个问出来的就是方曼辉。他看过去:「是方迪迪跟你说什么了?」 「我自己亲眼看到过,也听到过。」 周幼棠瞬间就想起那回在大院门口见着她那一次,果不其然就是因为方曼辉。他忽抿着唇轻笑。 第170页 「你想这么跟我聊?」他说,「我没想到,她在你心里这么紧要。」 孟宪把手背在身后,没说话。她有勇气问出口,但真没勇气当面承认自己很在意这件事。 看来是认真的了。周幼棠手扶着长椅的扶手,思忖几秒,说:「我跟她谈过三年,后来她要出国,当时计划是要定居国外。于我是个不会也不可能接受的决定,谈过几次,彼此都没法改变对方的想法,和平分了手。」 孟宪有片刻失神。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听不少人说起过他们之间的事,方迪迪、金老师,还有那次去帮金鹤领奖时意外地听一些人谈论起方曼辉跟他的过往。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听他亲口说出来让她感觉难受。 「你爱过她吗?」她小声问。 周幼棠看着她微低下去的头,说:「我不会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三年。她是,你也是。区别在于,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也许,这个「过去」并未完全过去。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他的「过去」。孟宪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也许很快就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 「她回来了,说不定……还对你有感情。」 周幼棠深吸一口气。他其实不想在这上面跟她绕,但若是说不清楚,这个问题怕是要一直留在她心里,是个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隐患。一个刚满二十的小姑娘,初涉爱情,对什么都很在意。这一点,他得理解。 「她回来,不是为了任何人。或许会有我的原因在其中,但如果仅仅是我,不足以让她下这个决定。」他注视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我不会要求她为我牺牲这些,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成年人,谁也当不了情圣。感情基础不足以支撑我们回到过去,那么任何偏离这个方向的决定都是对彼此不负责。」 孟宪愣愣地看着周幼棠。 「想说我什么?」他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孟宪回神:「我在想我自己。」她说,「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保持理性。」 周幼棠:「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人。」 孟宪低头,有些别扭的撇过脸。 周幼棠看着她,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孟宪,我今年三十一岁了。」他说着,微微笑了下,「不可能再跟你一样。」 「所以,很可能我们不合适。」孟宪小声说。 「怎么不合适,你说来我听听。」 「……我不知道。」 「你知道。」看着她在绞手指,周幼棠很想握握她的手,「其实,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因为所有的理由都是她想出来吓唬自己的。 ————————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7) 这话说的孟宪有些想哭,费了很大劲忍住了。她抬头,看着周幼棠:「你知道的,我跟你的认识并不算好,有一堆麻烦,比如周明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周明明,很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我一直讨厌他,一直不去想他,却一直摆脱不了他带给我的阴影。」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我曾经拒绝过你一次?」 「也许有这个原因——」她低声承认,「但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把这样的耻辱告诉你。」她说着,觉得鼻子一酸,「我就是矫情,连我都讨厌自己。」 周幼棠安静下来,细想孟宪话中的含义。从察觉到她在躲他,他就在想是什么原因,而后就想起第一次在总参大院见到孟宪时的场景。那一回也是因为周明明和陈茂安的冲突,她就能那样大胆贸然地找过来。那么这一回呢,冲突似乎比上一次还要尖锐,她却对他闭口不谈。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其实翻江倒海,只是他们都被她的平静麻痹了而已。因为有他,她或许比上次还要更加害怕。因为他已经拒绝过她一次,所以她会觉得如果再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会让她更加难堪。所以,那天他在舒俏面前用一个「小女兵」就让她彻底崩溃。引线,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很早就埋下来了,所以才会牵一髮而动全身。 「对于周明明,你不用再有顾虑。我既然选择开始,这些都会考虑到。这次的事是意外,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我会处理的更好。」他稳声说。 「不光这些。」孟宪低声说着,「还有我粘人得很,我可能想让你多陪我。而且我容易想多,很敏感。我其实——前段时间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是真的很快乐。但现在有这些人这些事,我就想可能跟你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不敢再迈开脚步。我很自私的,我怕受到伤害,所以如果会有人给我带来伤害,哪怕他对我很好,我也会离他很远,很远很远。我不要给他机会,我就是……这样的人。」说到最后,孟宪的声音越来越哑。 周幼棠耐心地听她剖析自己,听完以后说:「我知道了,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不是!你很好!」孟宪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我,是我自己不好。很可能,你最后会受不了我。所以,我们还是分手的好。」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周幼棠失笑:「孟宪,我好不容易抽出这大半天的时间,是要来跟你说分手的?」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问她,「还是你真的想跟我分手?」 第171页 孟宪眼泪忽然就掉下来:「我不想。可我……可我会让你讨厌……」 「谁说我会讨厌你?我亲口说的,还是你自作聪明自己想的?」他紧接着问,「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为什么总是做最坏的假设?是针对所有人,还是只对我?」 孟宪被他问懵了,眼神迷濛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因为我从来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所以不敢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气。」 周幼棠很想看看她的脑瓜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你才多大,就说这种丧气话?」 孟宪吸了吸鼻子,没有作声。 周幼棠微微嘆息,良久,他解开领扣,慢慢说:「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干脚踩两只船的事儿。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就不会有别人。这是我向你的保证,以前没说过,现在一併说清楚。甚至包括明明,以后也不会再是你的困扰。但是孟宪,我需要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喃喃的问。 「你——总是往我身上附加很多东西。首长、周明明的小叔,方曼辉藕断丝连的前任,以及其他什么我还不知道的。我希望你完完全全抛开这些,就把我当作喜欢你,要跟你继续相处下去的男人来看待。你要选择相信我。如果这样你仍感觉不快乐,再来跟我说分手。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很冤。」 孟宪傻傻地看着他,不会说话了。 「记住没有?」周幼棠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明亮,「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 孟宪又想哭了,散开的发迷乱了她的视线。 「我、我说了,我很粘人的……」他总有一天,会后悔说过这些话。 周幼棠笑笑,很认真地凝视她,说:「我知道了。那你就先粘着我试试看。」 孟宪久久回望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固封的心田终于破开一个小口,有汩汩清甜甘冽的泉水注入,带来生机与活力,让她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她低头,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下。 当晚,天色忽变,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春雨。 第二天早起雨停了,温度却比往常低了几分。小乔一早就从医院回到了文工团,昨天孟宪外出以后,她也请了假去医院探望姨妈,在那儿留守了一宿。现下刚到宿舍,经过水房的时候,就不小心听到了有人在嚼舌根。换做平常她是不屑于听这些人胡言乱语,只是注意到说话的人是吴敏,下意识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跟吴敏在一起的是老乡加同年兵,两人在水房里洗衣服,小乔经过的时候,吴敏正幸灾乐祸地跟老乡说:「昨天晓媛她们宿舍那谁打扮的挺漂亮的出去了,今儿早上才回来,神思恍惚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脸还特别红。」 老乡笑笑说:「人家那么漂亮,干什么都不稀奇。」 「是啊,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吭的,指不定闷声发大财呢。」感慨一声,吴敏又说,「你说那些追她的人都不知道她那点事儿么,一点也不在意?」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着,同时笑了起来。 门外的小乔听的搓火。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是再听不出来这两人讥讽和嘲笑的是孟宪,那这脑子就不必要了。重重地敲了下水房的门,她看着这两个被她吓的不轻的人,冷声说:「背后说别人坏话可是要下地狱的,而且还得拔了你的舌头。」 吴敏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 「你胡说什么你,谁让谁坏话了?」 小乔不理会她的狡辩,翻个白眼走了,气的吴敏想骂人也无处发泄,只得把个盆子摔的叮噹响。 回到宿舍,小乔就去找孟宪。没见着她人,问了小张才知道,被金鹤叫去了。她一愣,金教员找她干吗? 而在不远处的办公大楼里,孟宪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的金鹤,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只比小乔早半小时回来,刚换好军装,就有人来叫她,说是金鹤找她,于是就赶快过来了。 金鹤本来也正忙着,见孟宪过来就让她先坐。等她忙完一堆琐事,喝了口茶,再看向孟宪的时候,发现她有一点不安。她不由一笑,问她:「最近感觉好一点没有?」 孟宪没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一些了。」 「那就好。」金鹤拿给她一块儿巧克力糖果,又说,「我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要赶紧打起精神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你还有要做的事。」 孟宪知道她是指什么了,神情稍稍严肃地点了点头。 金鹤一看,忍不住又笑了:「行了,我是以朋友的立场来跟你说这件事的。你干吗搞的这么沉重?」 孟宪面颊一热:「没有。」习惯性地否认一句,她又说,「谢谢你,金教员,我会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的。」 「嗯,对你我放心。」金鹤温和地看着她,「今年的军区汇演、全军汇演,还有话剧选角,都是重头戏。你要尽力去做,但别有压力,走到哪一步是哪一步。」 「是!」 金鹤抬腕看了下表:「好了,快到排练时间了,你回去准备下吧,我去政委办公室一趟。」 孟宪说好,刚一起身,跟金鹤并肩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金鹤慢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她,脸上带着好奇和揶揄:「差点儿忘记问你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第172页 孟宪听的脚下一趔趄,碰到了一个椅子腿,差点儿没歪倒。金鹤被她这反应逗乐,觉得这问题已经不用再问,哈哈一笑,推开门率先出去了。留孟宪一个人在原地,脸红的像个熟烫的苹果。 —————————————————— 为了不让大家惦记好好过个周末,今天更了哈哈哈~下一更下周一。 其实今天三叔对孟宪说的话,也是我想跟大家说的。如果大家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看待,似乎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 大家周末愉快,看完了别忘了基本操作啥的,哈哈哈哈 ps:下面就都是甜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8新) 先说一下:第三卷,即三叔和孟宪在东湖公园谈完话之后的内容,重写了。之所以重写是因为之前的内容太拖沓,严重影响了向辽城副本的过渡,纠结再三,还是重写了。本想着尽量赶在十一前写完一起放出,但由于中间又有多次反覆的修改,占用了不少时间,导致没能完成。非常抱歉,但想着今天十一过节,还是先放出来一部分吧,剩下的我争取假期写完,一併放出。因为第三卷重写时删改了许多情节,所以我将之前的旧的相关章节全部删掉了,保留到了77章,本章也是接着77章内容继续往下放,所以怕时间太久忘掉的,可以先重温一下77章,再接着往下看。我知道反覆修改会降低大家的阅读体验,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改这么多次,先说句抱歉了。下面看文吧。 ps:因为字数较多无法放在一章内,所以分了几个章节推送的,看完本章记得去目录找剩下的章节哈。每章内容字数较多,大家慢慢看。 回去的路上,孟宪一直在想金鹤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之前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过于专注在这一个问题上,以至于在练功房整队的时候,她都没有注意到小乔使给她的眼色。 小乔很着急,想问问是什么情况,但不敢造次。因为今天是周一上午,杨政委还过来亲自过问了军区汇演的事儿。大家都不敢懈怠,在教员的带领下认真地练着舞。好不容易等到上厕所的间隙,她把孟宪拉过来问:「怎么样?」 孟宪有一肚子话想跟小乔说,所以现下不是时候,她小声对小乔说:「等一会儿解散了,我好好跟你说。」 小乔一听,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想再问,外面已经有人在叫了,两人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解散,小乔却不敢贸然问了。一整个上午观察下来,她发现孟宪总是时不时地走下神,眉头微蹙,若有所思,表情一点儿没有雨过天晴的意思,她怕万一结果不好,再让她徒增伤心。 孟宪不知小乔心中所想,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偶尔出神想下自己的心事。下午排练完洗完澡,她才想起还没回答小乔的问题,忙叫住正在穿衣服的她,说:「一会儿吃完晚饭有事儿吗,咱们去操场走走吧。」 小乔看她的表情,还是上午那个样子,心里一咯噔,忙说好。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去了操场。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从草坪上一缕缕拂过,最后消失在天际。小乔看着天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抱住孟宪的胳膊,问:「怎么样,谈了没有?」 孟宪看着她,点了下头,却有些欲言又止。 小乔不由放轻唿吸:「结果不好么?」她轻声问,似乎是怕吓着孟宪一样。 孟宪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小乔快被她急死了,凶她:「捡重点说!」 孟宪被她惊的心口勐一跳,她有些苦恼地想了想,终于轻声对小乔吐露:「乔儿,我前段时间是不是挺不正常的?」 小乔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首长……呃……说你了?」她本来想用「嫌弃」这个字眼,想想还是不刺激孟宪的好。 「没有,不关他的事。我就是觉得,前段时间我似乎过的浑浑噩噩,都不太像我自己了。」孟宪看着远处,苦笑道。 昨天,在跟周幼棠谈完之后,她只有一瞬的放松,接踵而至的是自我怀疑和质问。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又小题大作了?或许本来只是一个吃药就好的小感冒,却被她弄成了需要动刀上手术台的大病。然而,他还那么配合她,纵容着她折腾。 小乔快被孟宪气吐血了,不明白她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考虑到她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她还是冷静下来,给她分析:「其实没有。你也是受了刺激,而且不止一次的刺激。之前周明明欺负你那次留给你的阴影,你还没走出来,只是你一直找不到机会排解。积累了这么长时间,加上这一次事的刺激,你就爆发出来了。所以,你即便是有些不正常,也可以理解呀。辩证唯物主义说了,要用普遍联繫的观点看待问题嘛!」她最近在跟进付云洲的脚步加强政治学习,所以这些话也是张口就来。 孟宪看待她的眼神由茫然转为不确定:「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小乔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如果首长不能理解,那就是他的问题了。」顿了顿,她问,「这么说,你们真的和好啦?」 孟宪点了点头,脸上慢慢绽出一个笑。能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让她感觉很好。 小乔有点想掐她脸的冲动:「那你干嘛还一脸哀怨的模样?吓得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想着怎么安慰你才好呢。」 第173页 孟宪表情十分无辜,显然是真不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小乔越想越气不过,去挠孟宪的痒,「哎呀,你吓死我啦,吓死我啦!」 孟宪笑着躲她,整个操场都迴荡着她们两人的笑声。 等到闹累了,小乔喘着气,看着孟宪认真道:「真的宪宪,别再多想了。你没有小题大作,也不是借题发挥,什么都不是。这是你的心病,从一开始就有了。我理解你,首长肯定也理解你。」 她放缓语调,语气真诚地令孟宪感动。 「我知道了。」孟宪说着,伸手抱住了小乔,「乔儿,你对我真好。」 小乔假装嫌弃地看看她:「其实我现在应该远离你,不然会衬托得我更加悽惨。」 「为什么?」 小乔嘆一口气:「今天老乡给我打电话,说漏嘴了,其实昨天付云洲是知道我去了才临时改口说有事不来的。你说这个人讨厌不讨厌?」 孟宪嗯一声,点点头:「讨厌。」 小乔本来没什么的,不过想抱怨一下,但听到孟宪也说讨厌,不知道怎么的,鼻头忽然酸了下。 「真讨厌!」她发狠似的说,说完笑了出来。 孟宪也笑。两个年轻姑娘疯疯笑笑的,引来不少人注目。但她们不在乎,因为——爱情! * 就在孟宪和小乔在操场上谈心的时候,一辆车开到了京郊疗养院。车门打开,周幼棠从车里下来。他是过来看父亲周正民的,近半个月来周老爷子因身体稍有不适一直住在这儿调养,他今晚有时间,便赶过来陪陪老爷子。 这会儿,老爷子刚用完药,周幼棠推开里间的门时,正巧一个送药的年轻护士端着托盘出来,因为紧张脚步有些快,差点儿撞到了他。小护士一抬头,就瞧见这么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装,五个扣全敞着,露出里面半截扎进军裤里的军衬。五官清隽疏朗,眉宇间裹着一股锋锐之势,很夺人眼目。因这一撞,他朝自己看了过来,稍往一旁让了让,说了句小心。许是怕打扰到这晚间的静谧,他声音压得有些低。 年轻护士脸红了下,目光从他的肩章上划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周主任,尾音不自觉绕了个弯儿。周幼棠暼她一眼,没说什么,等人走了,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房间里,周正民正拿了一张报纸在看,见他进来,挑了下眉头:「来了?」 「嗯,今晚有时间,过来瞧瞧您。」 周正民也有段时日没看见他了,因此便笑了笑。 周幼棠给他倒了杯茶,说:「我听大哥说,老贾前两天来过?」 老贾,即贾坤生。他跟老爷子是几十年的战友,情谊深厚。得知老爷子住院,专门过来探望了两回。 周老爷子嗯一声,拍拍床边,「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幼棠瞧老爷子摆出了跟他促膝长谈的架势,心里有几分好笑,但因为他也正好有话要同老爷子说,所以就按照他的吩咐,在床边坐了下来:「您说。」 老爷子放下报纸,斟酌下了,说:「前两天老贾来,跟我说了曼辉的事儿,听说她有对象了?」他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打击到周幼棠。尽管他曾经当着自己的面儿明确表态跟方曼辉再无可能,但老爷子还是觉得,毕竟有好几年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要不,现在怎么还单着呢? 周幼棠虽然知道让老爷子跟老贾凑一起准会提及他的终身大事,但没料想老爷子还挂念着方曼辉。 「应该是这样。」他说,「不过好久没见了,不知道情况是不是有变。」 见他答的这么肯定,周老爷子竟有些怅然:「这么说,你俩真没可能了?」他小声地试探。 周幼棠举着水杯的手一顿,将含在口中的水咽下:「早前就已经跟您说过,我们俩现在就是朋友。而且——我这边也有情况了。」他不疾不徐地吐出后半句。 周老爷子一愣,没想到炸出这么一个雷来。 「真的假的?」 周幼棠笑:「真的假的都叫您说了。」见老爷子瞪眼,他又说,「是真的,我是怕您着急,所以先给您透个风,免得您先从别人那儿听到消息。」 周老爷子静默几秒。 「行,你小子行!」又问,「哪家的姑娘?」 「平常人家的。等定下来了,再带她来见您。」 「定」这个词用的周正民老怀甚慰,他多么希望小儿子能够早日定下来! 老爷子想了想,又问:「不打算让我见,那你说这事儿干吗?」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周幼棠一挑眉头:「循序渐进,我得先让您知道有这么个姑娘,才能告诉您是这个姑娘。说了让您老别急。」 老爷子用手指指他,表情倒是很高兴。 周幼棠也跟着心情不错。此前,他心里一直有一种莫名躁动。仿佛一个焦渴的人,面前悬着一杯甘甜的清水,他却被捆住了全身动弹不得。而现在,他的感觉是就像是挣脱了这些束缚,抓住了杯子,一饮清甘。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透着舒爽。 彻底的抛开了思想包袱之后,孟宪感到由衷地轻松和快乐。她开始想周幼棠,有一种想要再见到他的冲动。 周幼棠也没叫她多等,第二天中午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彼时孟宪刚吃过午饭回来,听见小邓叫自己,心又腾腾快跳了两下。 第174页 「回来了?」 透过电话线传过来的声音干净又冷静,瞬间就让孟宪有一种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这两天她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如今听到他的声音,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嗯,刚刚在排练。」 那头似乎是有事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又回到电话上:「宿舍里什么时候能按个电话,每次找你都得通过别人,像是平白多了个领导。」 领导。不知为何,孟宪没法想像他面对领导时的样子。她忍着笑问:「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他反问,声线低沉。 孟宪被搅得耳廓痒痒的:「……能。」谁管得了你呀。 周幼棠似是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笔,问:「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答,「你是觉得我会睡不好吗?」 「怕你还在胡思乱想。」那晚她提出想回家,他就明白她的意思,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没有!」其实是有,但思想包袱已经抛开,就没有必要再告诉他。 然而周幼棠还是了解她的。那天从东湖公园出来,他没直接送她回文工团,而是带着她在燕城兜了圈风。晚上吃过饭才送她回的后勤部大院,下车的时候,她的眼神似还有些朦胧。现在听她如此爽脆地说出没有两个字,周幼棠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 「什么时候见面?」他直接问。 孟宪耳朵一热。 「见面做什么?」她问。 「约会。」语气不急不缓,不容反驳。 孟宪感觉脸部急剧升温,用手冰了下脸,过了会儿,说:「看你的时间啊。」 这就是答应了。 「那就这周六。」他说,「我腾时间。」 孟宪听他肯定的语气,心里麻酥酥:「好。你……不要太辛苦。」 那头沉默了下,像是喝了口水:「刚说什么?」 这人想干吗? 孟宪心里腹诽,但嘴上飞快地又说了一遍:「你别太辛苦,注意休息。」 周幼棠满意了,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你也去午休吧。「 孟宪说好,在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忽然又喊住他:「周幼棠。」 那边也顿住,耐心等待着她要说的话。 孟宪忽然感觉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说,谢谢你!」 说完,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周幼棠听着「嘟嘟」声,有些啼笑皆非。几秒后,撂下了电话。 * 跟一个很想见的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中间这几天就无端显得很长。幸好这几天杨政委抓得紧,时常过来巡视,孟宪才能警醒自己聚精会神练舞。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能看出她时不时的走神——比如金鹤。 近来她不止一次发现孟宪在排练的时候走神,虽然影响不大,她也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一直这样下去总归不好,毕竟还有军区汇演在前面等着呢。有心说说她,但是也知道没什么用,谁还没有沉迷爱情的时候呢?怪只怪,那个引诱她沉迷爱情的人! 孟宪完全没有注意到金鹤最近审视她的眼神,因为周末来了,到了她和周幼棠约会的时候。 这一次,周幼棠让孟宪安排。孟宪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把小乔正式介绍给他。本来不想这么急,但上次在总参大院里,周幼棠的表现很明显就是已经知道了小乔,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她得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正名。她的安排是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正好她跟小乔约了周六上午去逛商店。周幼棠没有任何意见,他周六上午要开会,散会后直接去订好的饭馆汇合。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孟宪心里有些激动,小乔心里有些紧张,因为孟宪越是看重自己,她越怕自己拿不出手。 「宪宪,我要说错话,会不会给你丢脸啊?」周六,坐在外出的公交车上时,小乔低声问。 「不会,别紧张。」 小乔嘆一口气:「上次我见首长的时候,说话还磕巴了。好丢人。」 孟宪失笑:「你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就行,不要往他身上附加任何东西。」 小乔:「这样就行了?」 孟宪使劲点点头。 小乔嗯一声,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先去了附近的一个百货商店。周末,商场里在搞降价销售活动,到处都是人。孟宪和小乔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挤了半个小时,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战斗力实在比拼不过这一帮中老年,两个人及时撤离,去了外贸街。 这是燕城近些年来逐渐发展起来的一条商品街,以前多卖一些外贸尾货,随着名声和客流量越来越大,一些款式新颖的专卖店也开了过来,很吸引现今的年轻人。小乔一个老乡的亲戚开的那家店就在这条街上,孟宪和小乔此前就来过一两次,现在已是熟门熟路。 店长看见孟宪,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熟稔地跟她打着招唿,让她再帮忙带几件衣服。孟宪笑笑,没说话,倒是小乔说道:「老闆,你很会做生意。我们都帮你带多少货啦,给我们算便宜点,我就让我姐妹多买你几件衣服。」 店长一挥手:「没问题。」 小乔开心地差点儿蹦起来,欢天喜地去选衣服了。 孟宪没有买,只给她当参谋,这次来商店主要就是为了小乔,因为她打算过段时间再去找付云洲,但是已经没有合适的便装穿了。两人在外贸街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买了好几件,在最后一家店结帐的时候送了她们一人一副墨镜。 第175页 出了门,孟宪看着小乔手里提的袋子,有些担忧:「你把津贴都花了,万一往后需要钱怎么办?」 小乔嘻嘻一笑:「你放心,我的小金库还没掏光呢。」说着把墨镜往孟宪鼻樑上一架。 孟宪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再一睁眼,看周遭的人时,感觉他们朦胧了许多。她伸手去摘,被小乔挡住了,「别摘,多酷!」 然而孟宪受不了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是摘了,别在了上衣口袋上。小乔一瞧,觉得这样更酷,也想效仿。刚把墨镜摘下来,就听见人喊:「抓小偷!抓小偷!」 孟宪和小乔俱是一惊,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嗖的一下从面前跑过去,撞的两旁的人怨声载道。孟宪刚扶起倒在自己脚边的一个小孩儿,一旁的小乔就把东西塞给了她,墨镜顺手一戴,说:「我去抓小偷!」 孟宪啊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小乔就飞窜出去了。孟宪在原地怔愣几秒,也跟了上去。 小乔跑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快追上了小偷。 小偷回头瞧见了,在路边抓了一把石子,向小乔砸了过来。小乔躲了过去,石子却打到了一旁一个老太太的头上。老太太惊叫一声,小乔不得不停留几秒,确认老太太没事儿了才继续追上去。 孟宪跑的慢一些,就在后面帮着喊抓小偷,然而小偷跑得飞快,等到路人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孟宪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紧追着小乔和小偷跑。 就在她们两人一前一后追小偷的时候,一辆挂着总参牌照的军车开了过来,坐在驾驶位上的正是周幼棠,他刚开完会,正在去饭馆的路上。他看着刚刚跑过去的那道背影,隐约觉得十分眼熟,思忖了片刻,他靠边停了车。 这边的追逐依旧在继续,小偷简直快被追吐血了,本想占占两个弱女子的便宜,没想到踩了颗大雷。小偷慌不择路地又钻进了一个胡同,结果在一个拐角处没留意被几块砖头绊倒了。紧追其后的小乔趁这个机会上去抓住了他,本想就地制服他,没想到小偷也是个练家子,跟小乔厮打起来。 孟宪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小偷专挑小路跑,所以这里地方有点偏,人不多,但还是有两三个人在围观,其中还有男人。孟宪看到他们站的不动,就很生气:「你们、你们、帮忙呀!」 她大喘着气说,围观的人有些犹豫,没闹清楚状况不敢管。这边小偷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使劲甩开了小乔,亮出了一把军刺。 「都他妈闪开!」他大叫一声。 众人看着那闪着冷光的军刺,都不敢动了,孟宪也赶紧把小乔扶了过来。小乔根本顾不得自己,她大喊:「报警呀!」 「你他妈闭嘴!」小偷拿军刺指了小乔一下,孟宪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个小偷。 小偷见制住了小乔,又拿军刺在其他人面前晃了晃,这些人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小偷心下暗喜,正要逃,忽然膝盖一软,他啪嗒跪在了地上。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道绿影闪过,手中的军刺就被人夺了,他试图挣扎,双手立刻被人反剪在了身后。 「有能绑的东西没有?给我一个!」他听见这道绿影说。 孟宪呆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周幼棠,一时动弹不得。还是小乔率先回过神来,立刻扯过脖子上的丝巾给了他。周幼棠接过,用它绑住了小偷的双手,打了个死结。他扫了眼旁边两个男的,说:「别他妈在这儿傻站了,去打110,报警。」 这些人被他凌厉的目光扫视的臊眉耷眼,其中一个就是附近小卖部的,忙用公用电话报了警。制服了小偷,周幼棠从地上捡起一个挎包,递还给孟宪和小乔。 「检查下,看少了东西没有。」 小乔连忙打开看了看,看完了才想起来:「这不是我们的包!」 周幼棠不由失笑:「不是你们的东西被抢?」 小乔挠挠头,讪讪道:「刚买完东西,听到有人说抓小偷,就跟过来了。」 周幼棠静默两秒:「嗯,见义勇为,胆子够大。」 小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夸奖,怯怯地看向一旁的孟宪。孟宪小脸惨白,她被那把军刺给吓到了,第一次有人拿着那东西直接对着她,虽然只是一下,就够她胆颤心惊的。周幼棠也发现孟宪有些不对劲,眼瞧着她的腿要打弯,忙上去扶住了她。 「吓着了?」他低声问。 孟宪没说话,只是往周幼棠怀里稍微靠了靠。周幼棠轻抚她的背,缓缓地安抚着她。 不一会儿,失主和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就都赶到了这里。失主是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跑的几乎快岔了气,绕了两条弯路才找到这儿。她接过包,确认东西没有少后,不住地向小乔、孟宪和周幼棠说感谢。警察问明情况后,抓捕了小偷,并请周幼棠和小乔去做笔录。 孟宪听的心一惊:「他们是见义勇为的,为什么还要去做笔录?」 警察笑笑:「这是例行程序,很快的。」 孟宪这才放心了,哦一声,她看向周幼棠,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做笔录的过程十分顺利,半个多小时后,一行人就出来了。派出所还专门派了个车,把他们送到了周幼棠停车的地方。 送别了警察同志,周幼棠对孟宪和小乔说:「两位女侠,上车吧。」 第176页 孟宪没忍住脸红了,小乔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首长,你就别寒碜我们了。」 周幼棠笑了一笑,看向孟宪:「好点儿没有?」 孟宪点点头,周幼棠便为她们打开车门。 说是好一些,但孟宪上车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刚那个小偷拿着军刺指着我和小乔。」说着轻拍了小乔一下,「你呀,看到他有武器,干嘛还刺激他,不要命啦?」她现在真是想想都后怕。 小乔有些无辜:「他要是敢刺过来,我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给他个过肩摔。」 孟宪:「……」 周幼棠:「练过?」 小乔颇为骄傲:「当兵前我学了十几年的武术呢,我爸是开武馆的,从小跟他练。身手不差的。好久没有比划了,刚刚也是一时手痒,嘿嘿。」 孟宪:「不能仗着自己有点身手就莽撞,万一遇到一个比你还厉害的人呢。」 「我知道啦。」 「你刚刚那样刺激他也不好,万一……」 小乔听孟宪说出一个又一个万一,头都要大了。 「我真的知道啦宪宪。」她哀嚎一声,「首长,你管管她吧,我要被她念叨死了。」 周幼棠正安静地开着车,听见小乔的话,他抬了下眸,透过后视镜看见坐在他后面的孟宪。正巧孟宪也看过来,眼里竟带有弱弱的威胁,似乎是在说:你想好了再说。 周幼棠微挑眉头,假装思考了下,说:「我尊重小孟同志的意见。」 说完这句话,他回以孟宪一个眼神。孟宪瞬间有一种被撩拨的感觉,但她还得绷着不能破功,因为她还在训人。 小乔嘻嘻一笑:「首长同志,要帮理不帮亲啊。」 孟宪听了立马反驳:「我也有理!」 周幼棠任由这对小姐妹拌嘴,等她们都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徐徐开口:「做好人好事是对的,但我更提倡见义『智为』,而不是见义『勇为』。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有些危险的,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记得,穷寇莫追。任何财物的损失都不及人的性命重要。」 小乔听完,认真地点点头,孟宪却说:「好些人连勇为都做不到,哪里还会智为。」 周幼棠:「这不就体现小乔同志的魄力了么,值得表扬。」 被表扬了,小乔同志有些激动。 「你也值得表情。」孟宪小声说,偷偷补了句,「都值得表扬。」要不是他顺路经过,而且感官敏锐,及时出现,身手矫捷利索,能不能抓到小偷还真两说。尤其是,她刚刚听到他骂人了,怎么说来着,用小乔那个词—— 好酷。对,就是好酷!她第一次觉得骂人也能骂的这么好听。 周幼棠一顿,才知道是说自己。他从后视镜望过去,发现孟宪正侧着头看窗外,耳根发红。 因为意外的一个小插曲,中午这顿饭就吃的有些仓促。好在,因祸得福,小乔因此与周幼棠熟稔不少,这顿饭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吃完了午饭,回到车上,周幼棠询问两个人接下来的安排。 小乔自然是还想再逛逛,但东西已经买的差不多,饭也吃过了,她不好意思再当周幼棠和孟宪的电灯泡。孟宪却不想小乔就这么一个人回去,她还想陪她再玩会儿。 周幼棠明白孟宪的意思,很大方地表示:「今天我就是你们的司机,想去哪儿都可以。」 小乔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平生头一次有首长来给她开车。孟宪也有些意外,今天的他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小乔偷瞧孟宪一眼,眼含揶揄,孟宪装作视而不见。 周幼棠假装没看见这两人在他眼皮底下「眉目传情」,慢悠悠地开着车。 「去哪儿?」孟宪小声问小乔。 「你说。」小乔捣了孟宪一下,她哪儿敢对首长发号施令啊,胆肥么? 孟宪看着窗外,觉得就像现在这样兜兜风也不错。她想起之前有一次他们见面,他开车带着她在燕城转悠,眼神一时迷离。小乔瞧着她出神,用手挠了她一下,孟宪回过头也跟她闹,身体不经意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引起一阵滴滴的铃声响起。 孟宪一惊:「什么在响?」 周幼棠倒是不急:「你找一下。」 孟宪翻上翻下,最后从车座后面找出一个黑色的电话听筒状的东西,竟是声音来源。她看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一直在响?」 周幼棠向后看了一眼:「给我。」 他拿过去之后,只按了一个按钮,便有说话声从那边传来,是张正方的声音。他打电话来就是要这个黑傢伙的,说是把电话落在了他的车上,让他抽空给他送过去,急需。周幼棠很不耐烦这个整天没事要给他找点事儿的人,懒得搭理,直接挂了电话。 孟宪见他随手将那个黑东西扔到了副驾驶座上,问:「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说,「想好去哪儿了么?」 孟宪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带着我们随便在市区逛逛吧。」她觉得之前那样还挺好玩的。 周幼棠闻言抬眸,从后视镜里看见孟宪明亮的眼睛和飞扬的碎发,视线稍稍一交汇,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乔呢?」他笑笑,问。 「报告首长同志,我尊重小孟同志的意见。」小乔狡黠一笑,又被挠了一下,她嘿嘿着躲到一边。 第177页 「那就去趟南郊吧。」周幼棠说,「那边风景不错,115的一个驻训点也在那儿,我顺便过去给朋友送个东西。」 孟宪对南郊没什么概念,但小乔听到却有些激动了。因为付云洲就在张正方的115师,之前跟留在燕城工作的付小妹通电话的时候,听她说起过她哥这周要外出拉练。很显然,应该就在他们要去的地方。 孟宪看小乔的表情,也明白了过来。她替她说:「好啊,就去那儿吧!」 周幼棠开着车,带着孟宪和小乔直奔南郊。 行驶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远离了市区,人烟渐渐稀少,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又走了一段略不平整的山路,总算是到了115师的野外驻训点。基地门口有哨兵站岗,看清周幼棠的牌照直接放行。周幼棠倒是不急,问清了张正方身在何处,他直接将车开到了靶场,途径各个训练场地,看到不少士兵在训练,其中还有光着膀子的。 周幼棠清咳一声,提醒后面两人。孟宪是根本没眼看的,见小乔抻着头向外看,连忙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你干吗?」她小声说她。 小乔有点委屈,小声回:「我找付连长呢。」 「下车了再找,现在先坐好。」 「好吧。」小乔也意识到这样影响不好,忙缩回了头。 张正方早得了消息,一直就在靶场候着。看见周幼棠的吉普车过来,连忙一蹿上前,没一点首长架子。 「哟,大驾光临,大驾光临啊!」油嘴滑舌地打了个招唿,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东西直直地向他扔过来,差点儿砸到他鼻樑上,把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住。原本是想开骂的,但看清楚是他的大哥大之后,立刻眉开眼笑,「有劳周主任!」 周幼棠没眼瞧他那副德性,下了车后,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对里面的两位女同志说:「衣服穿好,郊外风大。」说完,顺手将孟宪衣服上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孟宪没防备,眼前黑了一瞬,轻呀了一声,抬起头看见周幼棠近在咫尺,眼睛直视着她。她微抿下唇角,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一旁的张正方原本正争分夺秒地按着号码,想给他的姑娘打个电话,这就是他急着让周幼棠送电话过来的原因。然而等他看见孟宪和小乔那一刻,手里的动作立马僵在了那里。 「我靠,周老三,你这阵仗行啊!」走上前几步,目光在孟宪和小乔身上绕了一圈儿,他颇为艷羡地看着周幼棠,「不带则已,一带就俩。」 周幼棠听了这话则是微微一笑:「你当我跟你一样?」声线是平稳和缓的,但语气着实有些危险。 张正方赶紧哈哈一笑,打马虎眼。他先看向孟宪,两人视线一遇上,这小女兵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也警惕了起来。 张正方不知道自己哪儿吓着她了,又看向小乔,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唿,就听见站在他身边的人说:「孟宪,你带小乔先去前面逛逛吧。」 孟宪巴不得离张正方远点儿,点点头,挽着小乔的胳膊就走了。 张正方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们俏丽的身影,啧啧一嘆,「别说,你这小女兵着实不错,身材要什么有什么。」 周幼棠目视远方,沉默几秒才朝他看过来,神色如常,叫人毫无防备。 「张正方。」他叫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全名,「以后我要是再听见你叫她小女兵,就把你送到这靶场来当靶纸。」 张正方半张着嘴,有些愕然。这他妈——什么情况? 周幼棠快走几步,追上了孟宪和小乔的步伐。两人正在眺望远处的景致,午后的太阳散发着明亮却很温和的光芒,跃过山岚,覆盖住整个训练场,照的人有一种慵懒的惬意。耳边时不时有子弹滑出枪膛刺破空气的声响,这对于她们这两个文艺兵而言,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尤其是,在靶场里打枪的同样也是女兵。 孟宪下部队演出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女兵,不过大多是在机关还有通信口,像这种在战斗班里的,很少有机会见。如今见到她们如此英姿飒爽的一面,心里面还是有点羡慕的。 小乔也被这风景迷住了,附在她耳边说:「当兵还是要来当这种兵,文艺兵一点意思都没有。」 孟宪笑笑,回视她道:「你是因为能见到付连长,才想来这儿当兵的吧。」 「才不是。」小乔拧了她一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觉悟啊。」 「不然呢。」孟宪睥她一眼,眼神不言自明。 小乔见状又想跟她闹,还好想起来这是在哪儿,赶紧收敛了起来。她看着跟上来的周幼棠和张正方,突发奇想地大声问道:「首长,我能不能试一下打靶啊?」 张正方犹沉浸在刚才那句话的冲击当中,听到这话,不由得讪笑看着小乔,心想这个小女兵真胆大。照理说靶场是不准闲杂人等进入的,但如果是现役军人的话,也还好说。 「试一下?可以啊,但前提是你得确保上靶,否则就是浪费我的子弹了。」他笑着说,摆出要为难小乔的架势。 「您小看我呀?」小乔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也还是笑了笑,「那您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正方做了个请的姿势,叫来手下一个兵,带小乔去了一个小靶场,找了一个空闲的靶位。想了想,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第178页 看着两人的背影,一直未发话的周幼棠说:「你这个战友的胆子倒还算大。」 孟宪莞尔一笑:「是啊,所以我跟她一起,都是她保护我。」想起上次挨打时小乔跪下来护住她的那一幕,尾音不觉一颤。 周幼棠察觉到了,回头看她:「冷?」 孟宪摇摇头,看着他傻傻一笑。 周幼棠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想不想试试?」 孟宪皱皱眉:「我打不好。」 从一开始入伍就打不好枪,五发子弹,到军训结束最好的成绩也没超过35环。一方面是受限于身体条件,一方面……是她当时还想着上学,压根儿不想当兵,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我就知道你得说不。」周幼棠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么细的腕子,怕是也握不住枪。」 孟宪下意识里就想抽出手来,但这人看似没使劲,却叫她挣脱不了,唯有任他拿捏。 「那么多人呢!」孟宪不得不提醒他注意一下场合。 「我怕谁看?」他离的很近,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表情要笑不笑。 今天自见面以来,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忽然这样「原形毕露」了,孟宪竟有些不习惯。她感觉脸颊微烫,斜了他一眼,撇过头不理他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微微上扬了许多。 两人一起走到小乔的靶位后面看她打靶。 张正方只让人给了她五发子弹,少是少了点,但小乔也不言语,如数压进了弹匣里,装好枪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子弹全打了出去。片刻后,报靶员报靶,47环。这成绩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最起码足以惊诧张正方的狗眼,他愣了愣,鼓起掌来。 「有两把刷子啊。」他看着小乔,发自肺腑的恭维道。 小乔没说话,嘴角的笑却满是得意,就这成绩她还算不满意,要打满才行呢! 孟宪也挺吃惊的,跟她好了大半年了,还不知道她的战斗力这么强呢。她轻哇了一声,给小乔鼓了鼓掌。小乔也向她招手:「宪宪,来嘛,来试试。」 孟宪连摆手,意思是拒绝。 张正方看过来,刻意无视她身后的周幼棠,阴阳怪气道:「别客气,5发子弹,一张靶纸,我还供得起。」靶纸二字,咬字咬的格外重。 孟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公子哥,要拒绝,听见周幼棠开口道:「用不着给他省子弹。」手覆上她的腰,轻轻一拍,他说,「去试试,就当玩了。」 「我不会呀。」孟宪略显苦恼。 「没事。」他说,「还有我。」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孟宪就被他这句话给忽悠了,下了场。 士兵照例给孟宪拿来5发子弹。作为一名军人,装弹夹这件事儿孟宪还是会的,就是不熟悉手里的枪。她知道手里这把是新配发的八一槓,大规模列装到各个部队还没几年。像之前她们训练时,用的都是六三式。 装好弹夹后,孟宪举起枪,尝试着瞄准,把食指轻轻扣在了扳机上。内心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打枪的感觉来了一样,孟宪扣下扳机,打了5发点射出去。之后满怀信心的听着报靶员报靶,却不料结果是——全部跑靶! 孟宪愣住了,许久才放下枪,回望着周幼棠。 周幼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他走上前,叫报靶员送来靶纸,仔细一看,真是一个枪眼也没有。他看着孟宪有些沮丧的小脸,嘴角轻噙着笑。一旁的小乔也是有点忍不住,在偷偷笑。 「一靶也没上?」张正方凑到周幼棠身后,啧啧嘆道,「要都是小孟同志这种打法,真让我来做靶纸,我也乐意啊!哪怕上一枪呢,周主任?」 孟宪简直没法相信这人能幸灾乐祸到这种地步,她看着张正方,脸滴血一样的红。再看周幼棠,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幼棠看着靶纸,略加思索,抬起头对一旁的士兵说:「给我个填满的弹夹。」 接过弹夹,安装好之后,他微微校准了一下瞄具,示意孟宪后退,准备开始射击。张正方见他并没有摆开架势,以为他是要替孟宪试枪,结果打完5发之后,就听报靶员报了50环。稍稍有些诧异,他笑说:「周主任,宝刀未老啊,多久没摸枪了,一打就是50环。」 周幼棠没理他,只叫报靶员取靶纸。 取来后,周幼棠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孟宪。果然,次次都是10环,而且都是正中的位置,打下来只有一个枪眼。 「哇,看首长身手那么好就知道他练过,没想到打枪也这么厉害。」小乔感慨道,两眼放光。 孟宪也有些吃惊,她拿着这张靶纸,看向周幼棠的眼里带着崇敬和佩服。 「给他。」周幼棠笑着抬抬下巴,示意张正方,「就算我替你还给他一个枪眼。」 孟宪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给她报仇呢。心跳失序了下,她哦一声,把靶纸递给了张正方,嘴角有掩饰不住的轻微笑意。 张正方盯着眼前这张靶纸,看着中间彻底被打穿的那个洞,忽然有种这几枪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受的他只想原地跳了几下,面上还得装正经。收下这张靶纸,他咬牙切齿的说:「那我就多谢周主任这美意了。」 周幼棠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应该的,不用谢。收好。」 第179页 张正方:「……」谁他妈想谢你了! 张正方很想锤死自己,一时想不开招这么一活祖宗来。 但他也看出来了,周幼棠是认真的,也就不敢再随便招惹这俩小女……姑娘,正正经经地带人在驻训点周边逛了一圈,这里的景色向来很美。 小乔在旁边一直欲言又止,孟宪看在眼里,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跟周幼棠说了。首长同志非常理解小乔的心情,指着张正方对她说:「要找谁,让他带你去吧。」 张正方一抬帽檐,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小鼻子小眼,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姑娘,笑笑:「行啊,不过现在还在训练,你不能耽搁他太久时间。」 小乔连忙竖指保证:「不耽搁,绝对不耽搁。」 张正方呵呵一笑:「那就走吧。」 看着张正方高大的背影,孟宪想起那张靶纸,问周幼棠:「你这样……他会不会生气呀?」 「生什么气?」 「那个枪眼。」孟宪提醒他。 「以眼还眼,他生什么气?」周幼棠说的很不以为意,也知道张正方不至于这么输不起。他看着孟宪,问,「你高兴么?」 虽然觉得多少有些不地道,但孟宪心里确实挺高兴的,她点点头,忍不住一笑,露出一排齐整亮白的牙齿。 「那就行了。」 不知为何,听完这句话,孟宪心底升起了一丝甜意,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一点放大。两个人在沿着一个平缓的山坡往下走,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周幼棠,午后略热,他脱掉了军装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军衬。 「周幼棠。」她站住,叫住他。 周幼棠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她,习惯性地已经伸出了手。 孟宪本来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但看到伸过来的手,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便握住了。 「今天谢谢你。」走到他身边,她微仰着头说。 周幼棠低下头瞧她,那乌黑的双眸在阳光的暗处亦如水洗过一般清亮。 「谢我什么?」他饶有兴味地问。 「你知道的。」她说。 其实孟宪也不知道要谢他什么,但就是想说这句话,而且肯定他会懂。他这个人,越了解到他的真实,就越容易被吸引。以前,他高高在上的时候,她就没能躲过。现在,他放低了所有的姿态,她更加难以自拔。 「我感觉,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孟宪鼓起勇气说。 周幼棠嘴角的笑一敛,注视着她的神情也认真了起来。 「你的感谢和喜欢,都是靠嘴说说?」他低声问她。 孟宪眨巴眨巴眼睛,红着脸:「要不然呢?」 周幼棠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目的很明显,孟宪想装傻都不行,干脆别过了头。 可周幼棠还拿不住她吗?直接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在她唇边流连,再深入,孟宪就要躲了。 孟宪很享受这样温柔的吻,心旌微盪,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过了一会儿才躲过他的吻,埋头在他怀里。 周幼棠又亲了一下她的发心。 「孟宪,你就继续这么吊着我吧。」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孟宪自他怀中缓缓抬头,浅浅一笑。 「好。」她轻声一应,松开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单看脚步便能看出,心情是欢快的、愉悦的。 轮到周幼棠在后面注视着她,他神情平和,细瞧的话,眼角却始终凝着一丝笑。 原本以为小乔要过些时候才回来,周幼棠和孟宪在营区后的山上多熘了一会儿。然而等他们手牵手回到营区后门的时候,张正方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他们回来,那人按了两下车喇叭。 孟宪看着等在车旁的小乔,走过去,好奇地问:「怎么这么快,见到付连长了吗?」 小乔看着她,一脸不开心:「他没来。」 孟宪一开始没听明白,看小乔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恍悟了。付云洲没来拉练,那付小妹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周幼棠,他接收到她的目光后,问张正方:「怎么回事?」 张正方咬着一支烟刚点着,含煳地说:「小乔同志情报有误,这回来这儿驻训的是下面一个装甲步兵团,他付云洲是师属侦察营的,不在这一批。」他笑笑,「有意思啊。」 小乔越加愤懑:「你说他不想见我就算了,还联合自己妹妹一起欺骗我,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 很显然,小乔自己想清楚了,她被付小妹虚晃了一枪。至于这一枪是付小妹自作主张,还是有付云洲的意思在里面,她就不得而知了。 「你先别这么想,也许他们是临时有别的任务了呢。」孟宪安慰小乔,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会么?」小乔鼻子抽了抽,试探性地看了看张正方,似乎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张正方被她这么一看,差点儿被菸头烫了一下。 「也许吧。」他漫不经心的说,「如果这能让你高兴点儿。」 小乔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根本就没有这个也许,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张正方被她逗的直乐:「动动你的小脑子,想想,他们这么骗你会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小乔被他说晕了。 第180页 「就是没意思。」张正方懒的跟她兜圈子了,吸完这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来,刚续燃上,发现周幼棠在盯着他瞧,目标直指他手里的烟,意思很明显。轻轻靠了一声,他把烟扔在了地上,狠狠一踩。 周幼棠看着沮丧的小乔,说:「既然没见到,那我们就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这话是对孟宪说的。 张正方:「别急啊,哪能让您白跑一趟,今晚我请客,吃完了再回去吧。」 周幼棠:「你能有什么好地方?」 张正方嬉笑:「小瞧我了不是,甭废话,咱这就走。」 周幼棠询问孟宪她们的意见,小乔小声对孟宪说:「我想先回去了。」 孟宪还没说话,张正方倒抢了先:「傻姑娘,不能因为一个男人错过这么一顿大餐啊。失恋了,更要吃饱饭。」 「我没失恋!」小乔强调,「我还没恋呢!」 这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小乔更加不想去了,但架不住孟宪的劝,最后还是去吃了这顿大餐,还抢了张正方半瓶二锅头喝,成功把自己给灌醉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原本开心的一天蒙上了一层阴影。 周幼棠送她们回了文工团,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小乔已经清醒了一些,红着脸跟他道歉,说让他见笑了。孟宪哭笑不得地扶着她,看着周幼棠:「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幼棠也不避讳醉酒的小乔和车上的张正方,摸了摸孟宪的头,叮嘱道:「今晚留神看着点儿她,要是吐了及时清理干净,免得被呛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今晚我在家。」 孟宪红着脸点点头,扶着小乔回了宿舍。 等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周幼棠才回到了车上。感受着车子重新启动,原本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张正方眼睛张开一条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开车的某人,而后发出一声嘆:「周老三,行啊,有你的。这回来真的。」 周幼棠掠他一眼,没说话。 张正方也不用他说什么,他有眼,会看,能看出周幼棠在孟宪那小姑娘面前有些不一样。就连这种「不一样」他也不感到陌生,因为任何一个男人在对待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时都是这样,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没有任何姿态。他也谈过恋爱,有这种体会。然而就是这样的「寻常」,由周幼棠这样的人做出来,便有几分异样。不得不感嘆一句,爱情面前,谁能免俗呢? 其实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周老三在这小姑娘面前压着性儿呢,毕竟年纪越小越得哄着宠着不能打不能骂的。也就是他现在正稀罕着这姑娘,才有这份耐心。就他这脾气,时间长了指不定哪天就兜不住了,到时候一下子原形毕露,说不定就把这小姑娘给吓跑了。那时候才好玩呢。在心里阴暗了下,张正方顿时觉得舒坦了,长吁一口气。然而刚靠回椅背,就听周幼棠问。 「调令下来了吧?」 张正方一顿,心说这周老三真会给人找腻歪,不就刚刚在心里排揎他一回么?然而这确实是他的烦心事,能说的人也寥寥无几。 嘆口气,他说:「上礼拜就到师里了,这次拉练完后尽快回干部处述职,赶往辽城报到。」 「还真要去辽城?」难怪刚吃饭的时候一直见他灌自己酒。 「可不么?」张正方嗤笑一声,「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天高皇帝远,这下老爷子想管我也管不着。」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无奈又不甘。 张正方和父亲张赟的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张家兄弟姐妹众多,关系错综复杂,外人很难看得清楚,更很难管。但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周幼棠还是多说了几句:「老爷子把你调过去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你想一想,辽城军区的二把手是谁。」 「我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张正方无所谓的笑笑。 周幼棠:「辽城军区副司令员蔡毅,祖籍山东,是你父亲带出来的兵。当年蔡毅在204师下面一个机步团当营长的时候,手下的兵惹了事杀了人,还是老爷子出手力保,上面才没让蔡毅摘衔走人。」 张正方沉默片刻:「他是有所考虑,但他考虑别人,永远比考虑我多。」说到这儿,他呵笑一声,「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瞧咱哥俩这缘分,你刚打东北回来小半年,我这又颠颠的去了。」 「那你就争取在那儿多待几年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咱们又在一块儿了。」 张正方瞬间眼中一亮:「怎么着?又要下去?老贾跟你谈了?「 「我自己的意思。」周幼棠不紧不慢地说,窗外五颜六色的光照进来,显得他的双眸极亮,「还没定。或许直接下去,或许先去进修。」 「行啊你,人才。」张正方比了个大拇指,又邪邪的笑,「不过你这最快也要半年或者一年以后了吧?」 「嗯。」他既然在老爷子面前夸下海口说定下来,当然就不会这么快走。 张正方悠悠嘆息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周老三啊周老三,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套儿啊。」 套儿?可不就是一个套儿? 但既能套住自己,那就能套住别人,且还能让人被套,而不自知。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79新) 孟宪最近很高兴,她感觉一切都越来越顺利,尤其是从南郊回来以后。 第181页 尽管之前她也不曾面临什么大的波折,但遇到一些事时常常会有一种无力感。现在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她能感觉得到生活在向着更好的方向迈进,一切也都在掌控之中,这使她由衷感到喜悦。这种心情的变化带来心态的改变,而心态的改变则使她越发从容。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再带点从容,就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知从何时起,队里和团里私下开始流传孟宪谈对象的消息。 最初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孟宪是有些紧张的。但慢慢的她就坦然了,甚至决定如果有人来问她,她就大方承认。没有什么可藏可掖的,毕竟周幼棠又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人,相反,他让她充分体会到了爱情的美好,他满足了她所有的虚荣心,让她骄傲自豪。 爱情上的一帆风顺似乎也给事业带来了好运,军区汇演和全军汇演进展一切顺利,而在此基础上,又加进来一个话剧选角。没错,就是金鹤曾经跟她提起过的那个话剧选角,后来杨政委当众宣布拟推荐她和另外两名女兵参加话剧选角的集训和选拔。这一决定在团里引起了热议,连孟宪本人都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先前当众被打闹的那样轰动,团里怎么样也得先冷她一段,没想到会交给她一个如此重任! 「人生之中哪有不遇到挫折和矛盾的,不让自己一味的沉溺其中,总有一天会走出来,雨过天晴的。你的业务能力队里和团里都是认可的,眼下,这就是个机会。」 似是怕她多想,决定宣布后,杨政委特地找她过去谈话,如是说道。孟宪听了之后非常感激,下来之后便立刻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各项准备当中。 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首当其冲的就是潘晓媛。这天杨政委刚一宣布这个决定,下来后回到宿舍,她就用摔摔打打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当然,这自然也招致了别人的反感,比如暴脾气的小乔,当场就反击了回去。 「有什么不满的你出门找没人的地方发泄去,少在这儿扰人清静!」小乔说道。 潘晓媛一听,脾气更盛:「我摔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儿?」 「我要睡觉,你打扰到我睡觉了!」 「那你就睁着眼躺着!」 「你——」 小乔眼看着就要冲上前跟潘晓媛干起仗来,幸亏此时门从外面推开了,孟宪从杨政委办公室回来了。看着眼前的阵势,她一秒内恍悟,拉着小乔就要往外走,说有话要跟她说。这一听就是藉口,小乔自然不从,但还是被孟宪给拉了出去。 整个全程,孟宪没有看潘晓媛一眼,这让她更加恼怒。在门关上以后,发泄似的将手中的盆子狠狠地掼到了地上。塑料质地的盆子触地后又弹起砸到了门上,把后来推门而入的小张吓了一跳,一双眼瞅着她惊惧而迷茫。潘晓媛也没料到差点儿砸到人,一时怔在了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小邓在走廊里叫了声,说大门口有人找她。匆匆丢下句对不起,潘晓媛越过被自己砸出一道裂纹的盆,向大门岗走去。 因为脚步太快,加脸上挂了相,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都在看她。潘晓媛微低了下头,难堪之余有些不耐,心想着谁会大中午的来找她。可等她走到大门口,看清来人的时候,微微有些发愣。来人是她对象,岳秋明。 看见岳秋明,潘晓媛的心情有些复杂。短暂的欣喜之后,涌上来的是满腔满腹的委屈与恼火——他还知道来! 这人自办完了转业手续之后就去了南方,整整一个半月。说是去开拓生意,忙正事,所以每次她打电话过去,他要么不接,要么语气就很不耐烦。时间久了不免就让人怀疑——真有这么忙吗?怕不是栽进哪个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就在潘晓媛想着两人会不会就此分了的时候,这人又回来了,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她面前,一副吊儿郎当相,要多看不惯就多看不惯!潘晓媛嗤了一声,没有理他。 岳秋明一看就知道这女人在生自己气,不大在意地啧了一声:「你又来。我不是说了去忙生意吗,刚下飞机就来找你,你甩脸子给谁看?」 潘晓媛气的心疼。听听,这叫什么话,他来找她,她就必须照单全收,当无事发生过?哪有那么好的事!瞪了他一眼,她依旧没有说话。 岳秋明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但毕竟这事儿是他理亏在先,所以还是收了脾气,耐下心来哄了几句:「行了,给你带了礼物,赶紧上车吧。找个地儿吃饭去,我快饿死了。」 潘晓媛紧绷的防线在听到这句话时有所松动。一是因为有礼物,还算他有心。二是心疼,怕饿着他。当然,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你从机场过来都不知道吃点东西,都几点了?「 岳秋明一挑眉:「这不是急着见你么?」 原本就是虚张声势,再听到这话,天大的气也没了。潘晓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走过去,上了车。 见着了亲近的人,所有的情绪也都有了去处。上车后没过多久,潘晓媛就开始跟岳秋明抱怨话剧选角集训的事儿,一通苦水倾倒完毕,她让岳秋明给她找人,想办法把她塞进去。 岳秋明开着车,一副不太上心的样子:「去不了就不去,有那功夫还歇歇呢,你不是整天抱怨累么?」 潘晓媛无语。平常说累那是想让他心疼她,现在这个可不一样,这是一个机会,天大的机会。从她跟岳秋明相识以来,岳家父母就对她也不满意,从不主动让他带她回家。心酸之余她就明白,必须努力给自己博一个前途,才有可能在岳家站稳脚跟。 第182页 岳秋明一见她又要绕到老话题上就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潘晓媛乐得亲了他一口,末了又嘱咐道:「你快点儿啊,我可不想被人比下去。」 「知道了。」岳秋明懒懒地应了一声,脑子一转,从潘晓媛的话中嗅到了什么,他问:「这回参加集训的都有谁啊?」 尽管他显得毫不在意,潘晓媛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瞅着他,冷笑了一声。 岳秋明立刻就从她这番作态中猜到了答案,心里头有些意外。自从那次禁闭室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周明明了,转业后这一个多月也从没跟他联繫过,所以自然也不知道那件事的后续。针对周明明的惩戒是一定的,只是不知作为那件事起因的孟宪后果如何。原想着可能会遭一阵子冷落,没想到现在混得还挺不错? 这女人,也是有意思。岳秋明嘴角勾起一丝笑,许久才收回思绪,一踩油门,车又开出几米远。 * 当晚,潘晓媛没有回宿舍。这在跟她同屋的人看来,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了,尤其是当她们得知来找她的人是岳秋明后。 孟宪是一点儿也没受潘晓媛的影响。且不说她早对来自她的恶意习以为常,即便是心有芥蒂,现在也顾不上理会了。因为一旦确定参加话剧选角的集训就意味着她又要忙碌起来了,而先前一直在准备的军区汇演,也马上就要来临。 军区汇演是燕城军区每年文艺口最为重要的一项演出,届时全军区的文艺团体都会汇聚到军区八一礼堂共襄盛举,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比个高下。今年孟宪也有个双人舞要上。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军区汇演,意义自然非同寻常。然而她兴奋激动也不光为此,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周幼棠也会来。 这还是他提出来的,那天两人见面,在送她回来的路上他不经意地问了句军区汇演开始的时间,得到答案后想了下,便说要来。孟宪一开始有些意外,紧接着是高兴。毕竟在她以为周幼棠还没看过她的演出呢,又恰好赶上这么有意义的第一次,自然是又多了一层期待。不消说,打这之后,准备汇演的精神头更足了。 小乔得知周幼棠要来捧场的消息时,有些羡慕。今年她也有演出,虽然是个群舞,但这也是她头一次在这种重量级舞台上出场了,自然希望场下坐着她想要见到的人。不过小乔也知道,她的情况跟孟宪不同,这希望多半是要落空了。 「你亲自打电话邀请他来,就说这场演出对你很重要。」某次排练完,孟宪边擦汗边给她支招。 小乔想了想,苦笑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认为重要的,未必能让他看在眼里。」 小乔的回答出乎了孟宪的意料,原本以为提到付云洲她就会不管不顾,没想到现在也会如此理性克制了,看来之前真是伤的不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两个姑娘用心准备着,很快,就到了军区汇演这一天。 因为是这场演出的重头,军区文工团一早就带队来到了军区八一礼堂的后台,开始了演出前的准备。未及中午,军区其他文艺团体也都陆陆续续抵达了,所有人一起挤在后台,好不热闹。 演出是在晚上八点正式开始,所有的准备在晚饭前都已就绪,剩下的就是演员的服化。因为演出排的比较靠后,孟宪在等到天渐渐擦黑的时候才开始化妆。刚坐下,就见小乔气唿唿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问。 「还不是潘晓媛。」将手中东西往桌上一扔,小乔抱怨道,「刚去外面拿道具,碰到她也要用,不由分说要拿我的,就跟她拌了几句嘴。」 原来如此。孟宪笑笑,目光不由自主斜向了后进来的潘晓媛。她正在跟吴敏说话,似是察觉到她在看她,也向她投来一瞥,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和不屑。 孟宪面色如常地移回视线,说:「不理她就好。」 「要不是她自己找上门,谁稀得搭理她呀。」随口咕哝了一句,又瞪了潘晓媛一眼,小乔自觉无趣,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孟宪身上,「宪宪,演出就快开始了,首长怎么还没来?」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而周幼棠还没有来,台前台后都不见人影,这不由让小乔有些纳闷,不是说要来看演出的吗? 孟宪却是不急。 周幼棠最近的忙碌相比于她也是不遑多让。本来部里的事情就多,前阵子三总部又下达了准备秋季演习的通知。命令一来,重任又落在了军训部的身上,作为下属中心,周幼棠自然就跟着忙了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因之减少。几天前,因为要视察演习基地的现场保障工作,周幼棠随同总部领导又出差去了华北某地。得知消息的时候孟宪有些担忧,怕他赶不及演出。然而周幼棠临行前跟她保证了说准能及时赶回,昨晚又特意打来电话说是今早的飞机。算一算从华北某地到燕城的距离,这会儿应该早就到了,之所以还没过来,估计是因为什么事儿绊住脚了吧。 「哎,真好,都忙成这样了,还不忘来支持你。」小乔由衷羡慕道。 孟宪听了这话心中也是甜蜜的紧,但面上还是很矜持的,一边化着妆一边说:「等会儿化完妆再去前面看下,他应该快到了。」 「好啊。」小乔应道,想起什么,笑了笑,「说不定首长会直接来后台给你个惊喜呢,正好你们也在众人面前亮个相,哈哈。」 第183页 孟宪也笑了笑:「这还是算了吧,我今晚还想稳稳噹噹演出呢。」 现在后台正人满为患,要是周幼棠出现在这里,被来往的人注意到,不定要传出什么。再说了,他性子那么低调,应该不会往这边凑。孟宪这样想着,心里头起的一丝期待又被摁了下去,专心准备着演出。然而就在她快化完妆要去前面的时候,进来一个人说外面有人找她,孟宪起身从礼堂侧门出去一瞧,嘿,还真是周幼棠! 周幼棠是从总参大院过来的。 他是今天中午到的燕城,简单吃了些东西垫补后就组织人员开会,要将此次前往视察的情况形成报告,提交给上面。因为情况复杂、内容繁多,会议开到傍晚才结束。散会后周幼棠没有耽搁,直接取了车要往军区大院来,结果在大门口遇见了张正方。 张正方是来办调职手续的,见着周幼棠就凑了上来,得知他要去军区大院看演出,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周幼棠没辙,只得带着这大灯泡过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就看见孟宪从侧门出来。几天没见,上了妆的她似乎更加漂亮了,穿着一身玫红色的演出服,头上带着银色的头饰,举手投足间一股异族风情。打量她几秒,周幼棠不由向前走了几步。 孟宪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时也有些惊喜,心想他还真过来了。有一点点出乎意料,更多的是激动。几乎都要忍不住向他小跑过去了,视线一转,看见了张正方。 有外人在场,孟宪冷静收敛了些许,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到周幼棠面前,同他打招唿:「你来啦。」 周幼棠注视着孟宪,发现她脸颊微红,眼睛很亮,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不自觉地就笑了,他嗯了一声:「没来晚吧?」 「没有。演出要过会儿才开始,而且我的节目排的也比较靠后。」 周幼棠:「那就好,重要的不耽搁就行。」 重要的……这话说的孟宪心中一盪,眼神越发透亮。但碍于种种限制,她把心头真正想说的压了下去,只是说:「时间有限,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呢。你们等会儿也赶紧进场吧,里面人已经很多了。」 「好。」周幼棠说,「我就先祝你演出顺利,剩下的,等结束了再说。」 说完,摸了下她的头。因为头上都是头饰,只用手指轻抚了下她的鬓角。 孟宪原本打算跟他交代完就走呢,被这么轻撩了一下,终是有些忍不住,上前轻抱了他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收手,回了后台。看那背影跟逃似的,跳脱的有些可爱,引得周幼棠跟着笑了一下。笑完,就听旁边的人慨嘆。 「你俩全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听到这话,周幼棠收了收唇边的笑,似是回味了一番,才微微侧头说:「不是跟你打了个招唿么?「 张正方想翻白眼。是,在跟心上人打完招唿后,这姑娘是沖他点了点头。可未免太象徵性了,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过后一句话没有,仿佛俨然在他与她之间划了一道红线。这不禁让他有些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才让人对他这么疏远。 在心里腹诽了一通,张正方点了支烟,说:「这么看着是挺不错的。」斜周幼棠一眼,「周老三,你这厮眼光不赖啊。」 周幼棠一点没有被夸的与有荣焉的得意,悠悠瞥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先一步走了。 张正方品了品他的眼神,有些恍悟,不由也是一乐,折断手中的烟塞进垃圾桶里,跟上了他的脚步。 * 见完周幼棠回了后台之后,孟宪准备演出的劲头更足了。忙忙碌碌像只小百灵鸟,走路都带风。 八点整,演出正式开始。一道道节目轮番上演,堪称精彩绝伦。因为节目排的比较靠后,孟宪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上场,临到上台的时候内心各种情绪已经堆积到了极点,以至于幕布拉开的那一刻脑子都有些空白。好在,经过过去那些日日夜夜的排练,所有的舞步都已化作本能一般刻进了她的身体里,几乎不用任何思考,她就迈开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一切,便也都顺利成章了。 五分四十秒的演出,完美至极,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几秒,整个礼堂就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中,孟宪鞠躬下了台,又迎来了一阵来自战友们的夸赞。 孟宪说了好多声谢才从人群中脱身,坐在化妆檯前整个人都没劲了,但心脏依然在狂跳不已。缓了好一会儿,孟宪才有了些力气卸妆,然而在她刚摘下头饰的那一刻,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立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着侧门奔去。 果然不出所料,在距离礼堂侧门不远处,在缀满星星的天幕下,周幼棠正站在车旁,等着她。而且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再无旁人。对视几秒,孟宪也就没再犹豫,这一回是真的小跑到了他的身边。 周幼棠感觉像是有个小精灵踏着月在向自己奔来,见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一伸手就攫住了她,将她拉到身边来。 「跑什么?」他笑问。 孟宪几乎立刻就想回答,但一提气发现自己有些喘,停顿几秒平復,她笑笑说:「怕你等久了。」 周幼棠没再说什么,手指微曲,颳了刮她的鼻子。孟宪为自己的直接微微感到赧然,摸了下鼻尖,她问:「你看了吗?感觉怎么样?」 这话是满含期待问出的,但却冒着傻气,让周幼棠听了微微想笑。不看她的演出,那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至于第二个问题么—— 第184页 他想了想,说:「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让孟宪一喜,眼睛越发明亮的看着他。然而接下来周幼棠却是无话了,这让她有些困惑——还有呢?没了吗?就这三个字? 一时间,孟宪颇有些失落,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委屈出来。然而就在这时,这人笑了。孟宪瞬间又恍悟了过来——这是在逗她呢!脸瞬间就涨了个通红,她没好气地瞪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也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好逗,敛了敛笑,颇为诚恳真挚地说:「是真挺好的。」 然而孟宪这回不上当了,微侧着脸不是很想理他。周幼棠微微扬了扬眉,而后转身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捧出一样东西来。 孟宪这边还正生着闷气呢,就听他在那边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悄悄瞄了一眼,目光瞬间就被定住了——是一束花。一束鲜翠欲滴,月光下散发着迷人幽香的玫瑰花。 孟宪控制不住地看愣了,看看花,又看看周幼棠。 「这是?」她指着玫瑰,不太确定地问。 「送给你的。」周幼棠嗅着被轻风送过来的花香,看着孟宪,微微一笑,「祝孟宪小同志首次军区汇演圆满成功。」 孟宪:「……」她要说不出话了,脑袋发炸,脸红的就像他怀中的那一朵朵玫瑰花。 周幼棠注视了她一会儿,见她还在发愣,说:「要不要?不要我收回了。」 「要!」 孟宪回过神来大喊,接着就看见周幼棠又露出浅淡的笑。又被他逗了,但这回孟宪没有假装生气,而是微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花接了过来。拨弄了会儿玫瑰柔软的花瓣,她抬起头,目光烁烁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周幼棠将她的喜欢看在眼底,心里头也高兴,面上却仍是镇定的:「光口头感谢就够了?」 孟宪捧着花,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弯出个笑,一时没有说话,想以静制动,看他想干什么。 周幼棠抬头瞅了下不远处人来人往的礼堂,说:「时间还早,去跟团里说一下,我们出去走走,等会儿我送你回文工团大院。」 孟宪:「……」十点了,哪里还早!而且,这么多人呢,就这么跟着他走真的好吗? 诸多顾虑涌上心头,然而一碰触到周幼棠的眼神,所有拒绝的理由都不再是理由了。她笑了笑,说:「好!」 将花暂时塞回给周幼棠,孟宪又小跑回了后台,找到了金鹤,委婉地说出了周幼棠要她表达的意思。金鹤自然是头疼不已,毕竟这妥妥的违反了纪律。然而看着孟宪期待的眼神,再联想到她近日的辛苦,只好同意了。 「早去早回,不许在外面过夜!」她嘱咐道。 孟宪大喜过望,连忙应了句是,就回到后台卸妆了。 此时此刻,后台的人越发的多了,连个梳妆檯都够不着。孟宪就从随身包里翻出来一个小镜子,拿着卸妆的工具,找了一个角落开始忙碌。 时不时有人跟她打招唿,孟宪都应的有些敷衍,难免让有心人产生好奇,猜测她急着要去干什么。孟宪没有理会,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合上包正要走的时候,小乔进来了。 这才想起忘了跟小乔打个招唿。孟宪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小乔说:「宪宪,我在外面看见那个张什么方了!」 孟宪想了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张正方?」 「对,就是他,他怎么在这儿啊?」小乔一脸懵然。 孟宪笑笑,说:「他跟周幼棠一起来的。」 「哦,我说呢,我说怎么能在这儿见着他。」 小乔落了口气,但表情若有所思。孟宪觉得有些奇怪,就停了一步问:「怎么啦?」 「没事儿,就是看见他了,随口问问。」 小乔若无其事地答,孟宪却觉得事情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八成是见着张正方,又想起上回被付云洲和他妹妹一起欺骗的事了,心里头觉得难受,又觉得丢人。也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她的肩膀,孟宪说:「我先走啦,等会儿就不跟着团里的车一起回去了。」 小乔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拉住她问:「你去哪儿呀!」 孟宪停一停,小声说:「他在外面等我。」 小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表情酸酸的往外推她:「走吧走吧,你快走吧!」 孟宪笑了笑,沖她眨了下眼,撩开侧门的门帘,离开了。 此时此刻,夜色越发浓重了,也有了一丝入夜的凉意。孟宪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仿佛忙碌了一天下来积累的疲倦顿时就消散了。轻揉了下脸,她向着不远处走去。 周幼棠的车仍停在那里,但是却已不见他的人。孟宪以为他是低调不想被来往的人注意先一步坐进了车里,是以就没当回事。然而当她距离车越来越近的时候,却看见车的另一侧隐匿了两个身影。 一个自然是周幼棠。另一个—— 孟宪上前一步,定睛一瞧,顿时有些意外。居然是方曼辉! 方曼辉也看到了孟宪,原本上下翕动的嘴唇瞬间停在了那里,精緻的眉眼间闪过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个小女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宪也从方曼辉的注视中感到些许尴尬,仿佛她的出现真的有那么一丝不合时宜。但心中有一股底气撑着,她到底没有退缩,径直走上了前。 第185页 周幼棠也从方曼辉异样的神色里察觉到什么,目光一斜,便看到了孟宪。心中有些感慨,感慨她回来的倒真是时候。再一瞧她佯装淡定的样子,又有几分好笑。未免她陷入尴尬的境地,他向外走了几步,招唿孟宪:「团里那边打完招唿了?」 见周幼棠若无其事,一派从容地跟自己说话,孟宪觉得自己更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她嗯一声,走到他身边:「跟金老师说了,她同意了,让早去早回。」 说完,目光指向方曼辉,无声地问他怎么回事。 周幼棠笑了笑,向她介绍道:「方曼辉,方迪迪的小姑,现在军艺任教。」又向方曼辉,「孟宪,燕城军区文工团舞蹈队的一名现役女兵,我的对像。」 仿佛原地丢下一颗雷,炸的在场另外两个人都有些懵。孟宪是因为没想到他会没有任何缓冲地就道出两人的关系,而方曼辉则是惊讶于他话中的意思——对像,什么意思?他在跟这个小女兵处对象? 耳边嗡嗡响了好一阵,方曼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有些颤抖。 「你们俩个,在谈?」 周幼棠嗯一声,看孟宪一眼,说:「有段日子了。」 方曼辉:「……」 一阵窒息感涌了上来,似乎立刻就能晕倒。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方曼辉将视线从孟宪脸上掠过,再看向周幼棠,脸色微白的一笑:「祝贺你,祝贺你们俩个。」 「谢谢了。」周幼棠说,「我今天出差刚回来,好久没见了,准备跟她出去走走,你要没什么急事,日后再聊?」 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方曼辉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微微一愣,她说:「好,你们先忙。」 周幼棠点一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孟宪上了车,径直离去。 整个过程,孟宪除了说出开头那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半个字。面上也尽量做到镇静,面对方曼辉的诧异和审视时也努力表现出一种既不张扬,又不露怯的姿态。然而心底到底是不能平静的。尽管她早已对他们两人过去的关系释怀,但直接就这样在方曼辉面前暴露她跟周幼棠的关系,孟宪还是没有做足心理准备,因此内心深处,稍有一丝冲击。 「怎么不说话?」车子驶出军区大院好远,周幼棠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孟宪就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下意识想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迟疑了下,还是放弃了。 「你怎么直接就跟方教员说了?」她略带不解地问。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说?」周幼棠开着车,抽空瞧她一眼,「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孟宪直觉就想反驳回去,但张了张口,发现无甚可说。好像还真是这样,她跟他就是这样的关系,他这样答确实没什么问题。而整件事,也确实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地方。要说有什么不对的,就是他说的太自然了,反倒似乎让人不太那么容易接受。可孟宪忽然发现,这件事在他那里似乎就是如此,没什么值得张扬的,不存在刻意刺激谁,但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因为他内心足够坚定,足够坦然。 心里忽然就变得敞亮了,孟宪没有再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周幼棠看在眼里,低声问她一句:「我的回答还让你满意吗?」 这么明显揶揄的一句话,让孟宪微微红了脸。她嗔怪地看他一眼,笑笑不做声,打算将这件事情略过,然而周幼棠却是不打算放过她一般。 「满意的话,我就说下一件事了。」 咦?还有下一件事?孟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事?」 周幼棠目视前方,清了清嗓,说:「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回家,见见老爷子吧。」 孟宪:「……!!!」见见老爷子——这是要见家长? 孟宪感觉天上又砸下来一道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微弱的开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对于周幼棠而言,其实也不算突然。早在那天跟老爷子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后,他就想着什么时候时机合适了带她回家一趟,只不过后来被孟宪抢了先,带着他先见了小乔一趟。再加之后面工作忙,慢慢的就搁置了。 「反正一个两个的总会知道,与其让他们听别人说,不如当面亲口告诉他们。」 孟宪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会不会有些早啊?」她低声问。 这还早?周幼棠在心里反问,面上却是笑笑,说:「见家长也不代表着什么,只是让老爷子知道一下,并不会影响我们之后的相处节奏。」 原来如此。孟宪有些放心了,紧接着又开始考虑在这种情况下应不应该答应他。周幼棠见她不吭声,似乎仍有些为难的样子,便说:「也不着急,这件事我只是想起来了提一提,你慢慢考虑,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再给我答案也不迟。」 还有时间考虑,这下孟宪彻底轻松了。她感激地看周幼棠一样,笑了笑,说:「好。」 * 这晚,将近凌晨的时候周幼棠才将孟宪送回文工团大院。过后,孟宪就带着他留给她的这个问题投入接下来的工作。而周幼棠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不着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她,一边忙着自己手中的事。 两人的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向前推进着,然而有人却因他们变得不那么淡定了。这个人,就是方曼辉。 第186页 这天,周幼棠去医院看望一个战友,离开的时候刚出急诊大门,就被一个人叫住了,回头一瞧,是方曼辉。看见她,他稍稍有些意外。 「怎么到医院来了?」他问。 自上次分别之后,方曼辉积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他说,乍一听到他这样问,瞬间有种酸涩的动容。 「没什么,来替我姑姑拿药。」 周幼棠点一下头:「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能慢慢控制这不让她的病情恶化了。」方曼辉苦涩一笑。 周幼棠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万千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也只是:「人老了皆是如此,顺应现实吧。」 两人就这样聊着向外走去,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方曼辉突然站定,说:「有没有空,我有件事,想跟你聊一聊。」 周幼棠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本来觉得意义不大,但转念一想说清楚也好,就跟她一起去了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站定后,他说:「你说。」 方曼辉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那天,在军区大院亲眼见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后,方曼辉就一直感觉有些燥,内里仿佛聚集着一团火,怎么也消不去。她知道,这团火是周幼棠在她心里点着的。 自从上回在文工团跟金鹤聊完周幼棠以后,她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一抹冲动,不想就这么跟他散了。这样的念头一直存在,再加上每当跟两人共同的好友说起时对方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惋惜,更让她踟蹰犹豫。当然,却也不是谁都这样想。她的父亲早就知道曹方的存在,见她在周幼棠的问题上多次反覆,就曾直言提醒她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否则最后只能落得一手空。然而方曼辉还是有一丝不甘,不想就这样放弃。她想找周幼棠再谈一次,正好也藉此理清自己这一团糟的感情脉络。 打定主意之后,她就开始寻找时机,然而总是对不上。不是他忙,就是她忙。几番下来,她有些坐不住了,想着要不要另寻他法。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在这军区大院偶遇了周幼棠。她是过去看演出的,受金鹤的邀请。一来是替她评判下节目,二来是看看她手下的那些兵。对于金鹤如此投入执着的工作,方曼辉其实有些不解的,但她手底下确实有几个好苗子,比如那个叫孟宪的小女兵。上次测过了她的基本功,很扎实。这次再一瞧她的舞台,确实很有感染力,也难怪金鹤器重她。 因为深知金鹤的心思,下来后她就着重表扬了一番孟宪。当时金鹤脸色似乎就不是太自然,但由于后台人来人往的,她也没有太过留意。后来见到孟宪和周幼棠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明白金鹤那番作态的原因,想必她也是早就知情了! 方曼辉的心情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分手三年多,不是没想过他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但真当事实摆在面前时,方曼辉觉得难受,很难受。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对方是一个比她年轻那么多,又那么漂亮的姑娘。这让她觉得自己毫无胜算之余,又有些疑惑:周幼棠是认真的吗? 带着一丝垂死挣扎的意味,方曼辉觉得自己必须跟周幼棠谈谈。幸好,这次没让她多等,不等她去找他,两人就在这里遇见了。 回过神来,方曼辉看着周幼棠,有些艰难地问出:「你跟小孟,你们俩个,是认真的?」 周幼棠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停顿了几秒,才答:「是。」 很简单,却也很笃定的一个字。方曼辉瞬间有种崩溃的感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样剧烈的反应在周幼棠的意料之外,他正要说什么,就听方曼辉说:「周幼棠,你、你是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样的质问,充满着感情宣洩。可周幼棠听了,却停留在了原地,原本想着扶她一把的手也收了回来。毫不避讳方曼辉的直视,等她镇静了些许,他才说:「曼辉,你现在不冷静,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你明白,却执意如此,那就是对自己和曹方的不负责。而我,也不会认同。」 曹方。听到这个名字,方曼辉瞬间清醒了过来,心中不知是愤懑还是悔恨。是的,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跟他说这些。是她不够坚定,在没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就接受了曹方。这样左右摇摆,像周幼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呢。她是知道的,这人虽然性子冷,话不多,但一向正派,绝不会做出这种朝三暮四的事来。 「幼棠,我现在有些混乱。」这句话是实话,也是示弱。 周幼棠听了沉默几秒:「你会想明白。但无论如何,这个答案都不会再是我,别让自己钻牛角尖。」 方曼辉没有再说话。周幼棠在一旁静候了些许,见她情绪稳定了,才离开。 目送着他的背影,方曼辉发了一会儿呆。疏忽有一只鸟从眼前掠过,她骤然醒了过来,抬步匆匆向外走去,上了一辆车。 因为关门的力度过大,坐在后排的人被惊醒了,正是方迪迪。本来想抱怨,但一看见小姑的脸,话头又顿住了——小姑竟然在哭? 愣怔几秒,她才回过味儿来,轻抚方曼辉的背:「小姑,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方曼辉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方迪迪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答案,不由有些着急。就在这时一辆车从旁开过,扫了眼那车牌号,竟然是周幼棠的车。 第187页 方迪迪又是一愣。刚拿完药从医院出来,小姑说见到一个熟人,让她先回车上。莫非,这个熟人就是幼棠叔?而小姑跟他见完面,竟然哭着回来了? 抚背的手僵在半空。方迪迪的表情若有所思。 对于方曼辉与周幼棠的这次会面,孟宪并不知情。 军区汇演结束之后,孟宪的工作量一下子少了许多,只剩下话剧集训和一些临时的演出任务。工作压力的骤减带来了精神上的松懈,然而孟宪也不是全然放松,毕竟还有周幼棠留下的那个难题在那里。虽然他说了不急,也给了她时间去考虑,但孟宪也知道不能一直拖着,所以时不时也会踟蹰一二。 她倒不是怕见周老爷子,只是这样以来她和周幼棠的事情势必会向周家所有人敞开,想起以前的种种,就有些踌躇。然而,她又是充满渴望的,渴望在所有人的祝福下跟周幼棠继续交往。如此矛盾的心态,导致她一直拿不定主意。 因为想问题想的头大,孟宪就想找个周幼棠之外的人聊聊,这个人的最佳抉择当然是狗头军师小乔。然而军区汇演之后她就请假回姨妈家了,一直未归。孟宪就等啊等,好不容易盼着她回来了,却发现有那么点儿不对。 这天一大早,孟宪刚洗漱完就得知小乔回来的消息,一进宿舍看见她坐在床上时还挺高兴,跟她打了个招唿。本以为她休假回来心情应该很不错,走近了才发现她脸色有点儿不对。 小乔看着孟宪,语气低沉地说:「宪宪,我生气了。」 孟宪一懵:「……发生什么事了?」 小乔抬眸看她,脸上表情顿时一垮:「昨天我陪姨妈去医院,又遇见张正方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上次我喝醉酒,居然,居然做出那种事!我在他面前丢人丢大了!」 孟宪:「……」 事情是这样的。小乔的姨妈长年卧病在床,每个月都要定时定点地上医生那里点个卯。昨天就要去医院复查和拿药,小乔正好在,就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去了。没想到在那里又遇见了张正方。 起初,看在张正方军衔的份儿上,哪怕小乔不待见他这个人,倒也把他当首长一样尊敬和恭维着。张正方一开始也挺客气,两人一块儿取药,他还主动让小乔在前面。就在小乔拿完药要走的时候,忽听张正方问她一句:「小乔同志,你不会都忘了吧?」 小乔被问的一愣,看他那要笑不笑的表情,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张正方见状笑的更邪了,就把那天她喝醉酒是如何抱着他哭,如何对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着对付云洲的爱意,离开的时候又是如何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大喊着我喜欢你你不要走之类的话。还说这话让全店的人都听见了,而他自己听着她这情真意切的话,几乎都快动心了——要不是她哭的太丑的话。 小乔当时都傻了疯了,从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一出啊,她第一反应就是这话是张正方编出来骗自己的。 张正方笑笑:「我又不是要你负责的,犯得着编瞎话骗人么。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看咱两也算是有过交情的人了,以后对我用不着那么客气。」 小乔冷眼瞧他。她确实不想对他太客气,她想揍丫的! 孟宪听完,知道不应该,但还是笑了出来,眼角差点儿飙出了眼泪。小乔羞恼地上手挠她,孟宪立马求饶,红着脸说:「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我看你那几天因为付云洲情绪不太好,怕说出来再给你心里添堵。」再后来,更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毕竟觉得这两人以后不会再见了,说出来更让小乔尴尬。哪里想到,就会这么巧了…… 孟宪一脸无辜地回视着小乔,小乔越发下不去手了,悲愤欲绝地对着墙哀嚎:「我,我居然会抱着那个纨绔子弟不让他走?我眼瞎了吗我!关键是,他还说我哭得丑!谁喝醉了哭起来会好看啊!」这是小乔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孟宪忍不住又笑了下,伸手轻拍小乔的背,安抚她。 过了片刻,小乔冷静下来,在床边坐下,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表示:「下次他再说这种话,我一定揍他!」 孟宪:「……」行吧,能解气就好。 大清早就这么闹一出,孟宪也顾不得再跟她提自己的事。因为生气太耗费体力,不到中午小乔就饿了。解散的命令一下,她就拉着孟宪直奔食堂,啃了一份自己最爱的排骨,这才心情好点儿。吃完饭两人笑闹着往回走,快到宿舍楼的时候,都看见楼前站了一个穿便装的人。一开始都没怎么留意,等认出来是岳秋明后,两人都放慢了脚步。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意外。 岳秋明穿着一身新款西服,外套脱了随手搭在肩膀上,时不时看下腕錶,十足不耐烦的模样。一瞧见孟宪,他眉眼间有一刻的怔然,随后一挑眉,笑了:「孟宪,好久不见。」 孟宪和小乔都跟他没什么说的,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地就想走过去。 岳秋明伸手拦住了孟宪:「好歹相识一场,见面总得打个招唿吧。我印象里,你也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啊。」 没礼貌?他还有脸说她没礼貌?孟宪没生气,因为她知道不值当。 「我的礼貌,只对人。很可惜,你不是。」她轻飘飘地说。 岳秋明知道她这是骂自己呢,但一听她软绵绵的话音,骨头就软了。这反应,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一瞬间心旌摇盪,再一瞧她紧绷着却又不掩美丽的一张脸,一时就有些冲动。 第188页 「这是还跟我生气呢?」他稍稍凑近她,「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忘?」 孟宪往后退了一大步,见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就直起腻。她有些庆幸,今天回来的早宿舍楼这边还没什么人,否则被人看见,一不小心要跟这人传出点什么,那她真是呕死了。 小乔早就不耐烦听孟宪跟他周旋了,再加上本来心情就不算太好,听完他的话便直接嗤之以鼻道:「别自我感觉良好了。谁踩了一坨狗屎后不赶紧把鞋洗干净,留着闻臭味吶?」 这话说的呛人,饶是岳秋明脸皮再厚,听人骂自己是狗屎,脸色也渐渐不好了。 孟宪怕再起冲突,拉着小乔的手要走。巧的是,这个时候潘晓媛从宿舍楼出来了,两拨人顿时打一个照面。 潘晓媛本来行色匆匆,看见孟宪,不由得脸色一变。孟宪顾不得去猜她现在是什么想法,直接越过她进了宿舍楼。 潘晓媛警惕地看着她的背影,就听岳秋明冷声地在那儿喊她:「磨蹭这么长时间,午饭点儿都要过了。」 潘晓媛扭过头,撇了下嘴向他走过去:「请人吃饭我不要打扮一下啊?到时候丢的可是你的人。」等走到他身边,她又说,「怎么,看见老情人,就看我不顺眼了?」 岳秋明脸色缓和了一点儿,听到这话又呵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谁。潘晓媛本来说出来是想让他否认的,现在见他是这反应,不免有些吃味。 「你啊,就别惦记她了,人家有对象了。说不定条件不比你差呢。」 「谁?」 「是谁也不告诉你。」潘晓媛扭着纤细的腰走远了。 岳秋明皱了皱眉,原地停留片刻,嗤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一场意外的偶遇,对孟宪的心情没有太大的影响,午觉照样睡的酣。起来的时候,刚巧潘晓媛回来了,弄出一些响动,把宿舍里的人都吵醒了。 潘晓媛没有一丝歉意,反倒叫住要去洗脸的孟宪,颇有些得意地跟她说:「孟宪,明天我跟你一道去参加话剧选角集训。」 孟宪眨了下眼,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或者说没反应过来。潘晓媛已经收拾好东西,趾高气昂的走了。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小乔坐在上铺,问孟宪:「她刚刚什么意思啊?」 孟宪摇了摇头。 有了潘晓媛这句提醒在先,第二天在话剧团大礼堂里见到她的时候,孟宪表情没有太惊讶。倒是同去的另外两个女兵,看到她过来,有些讶异。 潘晓媛今天打扮的极俏,气色很是不错。看出来这两个人的疑惑,她丝毫不卖关子道:「咱们团里的名额有四个,先定了你们三个,第四个我争取了下,团里也同意我来了。昨天才定的,忘了跟你们说。」 另外两个女兵尴尬的笑笑,没说什么,却都有意无意地看了孟宪一眼。在她们看来,她俩不知道还算情有可原,毕竟不是一个宿舍甚至不是一个分队的。但孟宪要说不知道,实在是——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两人关系一向不好。 孟宪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之前听金鹤提起过,军区文工团里确实是有四个名额,之所以只定了三个,是因为第四个始终有争议。既然第四个名额有空位,那么潘晓媛争取来,大家也都无话可说。对于孟宪而言,潘晓媛跟另外两个同来的女兵没有任何区别。 潘晓媛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一直盯着孟宪看,想从她的神情中瞧出些端倪来。昨天她说完那句话后看到孟宪脸上流露出的诧异时,心里着实暗爽了一下。她一直引而不发,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想告诉她:你孟宪有的机会,我也有,并且会牢牢抓住。 虽然之前已经集合了几次,但正式的话剧选角集训实际上是从这周才开始。不得不说,潘晓媛来的正是时候。为体现对这部话剧的重视,军区和团里请了一些专业老师和资深话剧演员来为这些姑娘们进行授课,以便她们能够更快地掌握话剧演出的要领和诀窍。既是专业的,要求自然就相当严格,饶是来的这些人都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来这里之后一切也必须都从零开始。 一上午的密集训练下来,姑娘们身心俱疲,结束之后休息了许久才去洗漱换衣,相继离开。孟宪没有急着起身,为避开潘晓媛,她最后才去的更衣室,独自一人回团里。 因为走得晚,等车的人也便少了。孟宪正绞着手指望着车的来处漫无目的的发着呆,不一会儿,忽听见有人喊她:「宪宪!」 孟宪顿住手上的动作,有些茫然地回头。看见不远处从车上下来的人,微微一怔——居然是方迪迪! 方迪迪看见她时却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小跑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这儿了?」 孟宪看着她,说:「我来这边有任务……你怎么在这里?」 「跟朋友一起来的。」方迪迪说,「之前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怎么都没回呀?「 孟宪:「……」 孟宪记得最后一次接到方迪迪的电话还是很久之前,那次她在电话里告诉了自己周明明回来的消息,之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自己因他被打这件事。印象中后来有几次确实有在传达室的小黑板上看到方迪迪来电的消息,但她都没有回。原因无他,单纯的不想回。 「最近事情多,就给忙忘了。」 第189页 因为是藉口,孟宪答的心底有些虚。好在方迪迪没有察觉,她笑呵呵地说:「现在正好叫我逮住你了,有空没有呀,一起去玩吧!」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得回团里。」孟宪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准备军艺考试吗?」还有心思玩吗? 方迪迪笑笑,说:「我不考军艺了,考燕城的另外一个学校。专业课刚顺利通过,回来放放风。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被关在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学校,天天补课,都快疯了!」 孟宪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听她这么说,只面上保持着微笑说了声恭喜。 方迪迪:「念在你这次要回家就算了,下次一定跟我一起出来玩儿啊,我介绍新朋友给你认识。」 孟宪又是笑了笑,恰好这时等了许久的公交车开过来了,她向方迪迪示意。方迪迪瞭然,沖她挤挤眼,说:「等我啊」 孟宪点了点头,说好,上车离开。方迪迪目送公交开走,才回过头,去找自己的朋友。 这边跟方迪迪同来的男孩儿早就看见她在跟人说话,等她回来,便立刻问道:「刚刚那个女兵你认识?」 「军区文工团的嘛,以前一个宿舍的,跟我关系还算不错。」方迪迪答。 男孩儿笑笑,说:「长得挺不错的。」 方迪迪撇撇嘴:「也就那样吧,文工团里漂亮的姑娘多得是。」嘟囔了句,她又说,「刚让我介绍朋友给她认识呢,我也打算介绍个正经对象给她。」 男孩儿有些意外:「她让你介绍对象?」 「你以为呢,文工团的女兵不都这样?」 方迪迪回的不以为意,男孩儿也似有所悟,回头看了眼那远去的公交车,有些意兴阑珊,又有些蠢蠢欲动。 方迪迪这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随意诋毁和排揎人有什么不对。她甚至觉得,孟宪本质就是她想的这样,跟其他踩高捧低的女孩儿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放在以往,她早就不会再理她了,可现如今不行。因为对她来说,孟宪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威胁——她怀疑,她暗中想勾搭幼棠叔,或者说,幼棠叔对她有好感。这怀疑绝非空穴来风,很早之前幼棠叔出差回来就送她礼物了,后来熘冰的时候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打麻将的时候还让她坐自己的位置。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之间即便似乎没有什么故事,也有了一些暧昧的蛛丝马迹。这是她所不允许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家小姑上次哭的那么惨,八成是因为跟幼棠叔彻底掰了。那么他现在单身一人,正是最好攻入的时候,她不允许有人趁虚而入,尤其是孟宪。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荒谬的责任心,让方迪迪觉得,她必须得盯着孟宪,直到她彻底远离周幼棠为止。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0新) 孟宪这边根本不知方迪迪的真实所想,她甚至还怀疑自己对方迪迪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她也没什么坏心。当然,她也是清楚的——她跟方迪迪确实是没法当朋友了,受不了她性格里的公主脾气。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这次过后,方迪迪果然打过来两次电话约她见面,但因为时间不凑巧均未能成行,而孟宪也没有太在意。 随着燕城的天气渐渐变热,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这是一年之中孟宪最喜欢的季节,每到这时心情都会不错,更别提最近还有好事临门。 严格说来,这好事不是她的,而是她的好友小乔的,而且还跟付云洲有关——他要来见她了。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那天,她们排练完回到宿舍,就被值班员小邓告知说有小乔的电话。小乔接过之后,欣喜若狂地回到宿舍,说付云洲要来找她。 孟宪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有几分吃惊。原本付云洲这个名字已经渐渐消失在她们的生活中了,小乔已经差不多死心,决意不再去打扰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出现了,而且还是主动上门,这不由得让人兴奋不已,小乔为此一夜都没睡好觉。 孟宪和小乔一样激动,答应陪她一起见,为此还推掉了跟周幼棠见面的安排。周幼棠对此稍有不满,他这段时间照旧忙得紧,能腾出来的时间并不多。但考虑到这对小姐妹的感情,还是做出了让步。 「瞧你高兴的,倒像是你要见面似的。」电话里,他调侃孟宪道。 孟宪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说:「我跟小乔一条心,她高兴,我就高兴。」 周幼棠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句:「没见之前,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孟宪不以为意,以为是他的谨慎性子使然,寥寥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结果没想到,竟让他一语成谶。 到了约定见面这天,两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开始梳洗打扮。费了好大的功夫收拾齐整后,付云洲也到了。孟宪让小乔先去。 按照她们的计划是小乔跟付云洲先聊,聊完之后再正式介绍孟宪给他认识,所以自小乔走后,孟宪就一直在宿舍里等着电话。原本以为要许久,没想到不多一会儿,宿舍的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小乔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孟宪瞧见她,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乔没有说话,木楞地走到一张床边,坐了下来。孟宪见她脸色有些灰败,颇有些担心地走过去,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乔儿,怎么啦?怎么回来了?跟付排长聊完了? 第190页 小乔茫然点点头:「付云洲走了。 走了?这么快?孟宪话头一噎,片刻后又问:「那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小乔一时没有回答,被孟宪推了一下,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怔忪,说:「付云洲,付云洲他说……」 」他说什么?」孟宪都快被急死了。 然而小乔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都怪张正方,张正方这个王八蛋……」 孟宪听得一头雾水,关张正方什么事儿?然而小乔却只是一味哭泣:「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孟宪还从未见小乔哭的如此惨烈过,莫非张正方在她和付云洲之间做了什么事,导致这两人彻底不可能了?以张正方这人惯常的德性,还是挺有可能的。 孟宪一听挺生气,生张正方的气,想着要做些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值班员小邓过来,通知说有她的电话。孟宪迟疑了下,立刻起身,塞了一捲纸到小乔怀里,就去接电话。 电话正巧是周幼棠打过来的:「孟宪……」 他只来得及叫孟宪名字一声,就被她打断了。 「张正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她问。 周幼棠有些诧异,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士兵,问:「你问他的电话做什么?」 「哎呀,你不用管了,只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就行。」 在周幼棠的记忆里,孟宪还很少用如此急切甚至说不耐烦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因之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了?」他声音一沉。 发生什么事?孟宪压抑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怒火,说:「付云洲来找小乔了,小乔回来一直哭,大骂张正方。我想知道,张正方究竟做了什么,让小乔哭成这样!」 周幼棠理了会儿才弄清这其中的关系,说:「我来联繫正方。」 说完,挂了电话。孟宪听着短促的嘟嘟声从那头传来,感觉与自己心脏跳动的一样快。 没多久,周幼棠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正方什么也没做,就是遇见付云洲的时候跟他提了提小乔醉酒的事儿,让他同她讲清楚。」 孟宪不是很信:「就这样?那小乔怎么哭成这样?」 「估计是因为付云洲的缘故。」 付云洲?孟宪有些煳涂了。 周幼棠接着说:「正方告诉了我一些付云洲的事,你确定想听?」 「嗯!」孟宪毫不犹豫。 「好吧。」周幼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付云洲前年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一伙抢劫,他见义勇为解救了被抢劫的一家人,结果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身体,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这辈子可能不能生育了。我想,这就是他拒绝小乔的原因。」 孟宪:「……」千想万想,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孟宪没法相信,说话都有些磕巴:「怎么,怎么会这样?」 周幼棠:「世事无常。」 孟宪:「……不是张正方在开玩笑?「 周幼棠:「他再不着调,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孟宪:「……」是啊,是关一个人的一生,谁会开这种玩笑呢。恐怕只有老天爷。 孟宪傻了。 周幼棠那边见这边久久不出声,唤了一声:「孟宪?」 「嗯?」孟宪恍惚的应了一声。 「事情就是这样。」 孟宪:「……太意外了……」 周幼棠没做评价,只是说:「好好安慰安慰小乔吧,让她不要难过。」 孟宪:「……嗯。」可是,该怎么安慰呢? * 挂掉电话,回到宿舍,小乔还在哭。 孟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有坐在一旁,替她擦眼泪。 哭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小乔累了,含着眼泪睡着了。孟宪就在一旁守着她,寸步不离。 因为心里有事,小乔睡也没睡安稳。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孟宪看她,就见她睁着眼盯着上铺的床板,一眨不眨。 孟宪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乔儿,醒啦?」 小乔嗯了一声,过了片刻,鼻音浓重地开口:「宪宪,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打算再去追他了。」 孟宪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我从没想过要把他逼到这一步,把这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对我讲出来,我不知道他需要下多大的决心,要经歷多大的痛苦。」小乔说着,又哽咽了,「宪宪,我恨我自己。」 「不,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多事的张正方。」 「不能怪他,他也只是想帮我。」 怎么不能怪他?如果不是他,小乔和付云洲之间什么事也不会再有了!都怪他!不,还是怪她,如果不是她,小乔又怎么会认识张正方呢。 「乔儿,那就怪我,不是我,你也不会认识张正方。」 小乔看着她摇摇头:「不,更不能怪你。」 然而孟宪这会儿已经走入死胡同了,觉得这事儿就怪自己。可她又是怎么接触到张正方的呢?还不是通过周幼棠。说来说去,这事儿的根源,竟然在周幼棠身上?! 对于这个结论,孟宪只愣怔了一下,接着就连周幼棠一起迁怒了。都怪他,交的什么朋友! 「乔儿,你打算怎么办?」 小乔有些迷茫:「我不知道。他说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了,不想连累我。」 第191页 「那你呢?」 「我?」小乔傻傻地看着孟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 「那就分开吧。」孟宪斩钉截铁地说。 小乔怔愣地看着她。 「现在的难过是一时的,总好过日后生活不幸带来的怨怼。这是对你们共同的伤害。」 小乔出神地想了想,良久,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他已经够不幸了,不能因为我的犹豫,再给他增添痛苦。」 越说到最后,语气越是肯定。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但最终,眼圈还是红了。 难啊,毕竟她那么喜欢他! 孟宪懂小乔,因此她紧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她力量。 * 一件原本令人无比期待的事最终以这种方式落幕,是谁也没想到的。可伤心过后,生活仍在继续。纵使难以接受,也要打起精神来面对现实。 这几天,孟宪一直陪在小乔身边,开解着她。而小乔也在孟宪的安慰下,慢慢走出了伤心。只是终归有阴影存在,让小乔难过,也让孟宪有些内疚。因着这份内疚,孟宪越发不喜张正方了,而对交下这个朋友的周幼棠,也有些不由分说的埋怨。 周幼棠还不知道自己被株连,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辽城出差,期间给孟宪打过两个电话,都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一开始他还有些纳闷,担心是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后来隐约有些明白,就没再给她打电话,出差结束回到燕城之后,放下行李就直接开车去了文工团。 孟宪这边刚洗完澡回来,盆还没放下,就听说大门岗有人找她。披散着头髮出门一瞧,是周幼棠。看见他,孟宪有些意外。她是知道他今天要回来的,还知道他是下午的飞机。往常抵达燕城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没想到这个点儿了他还会过来。 心头闪过一喜,紧接着想起什么,她又绷住了脸。这瞬息之间的表情变化被周幼棠看在眼里,引得他忍不住一笑。走上前,他说:「你就是给我定罪,也得让我知道是什么缘由吧?哪有你这样的不讲理的,小孟同志。」 孟宪听到「小孟同志」四个字时就有些绷不住了,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嘴角憋出个笑纹来。 「你还说呢。」她小声抱怨,「都是你交的好朋友。」 周幼棠眉峰微动,瞬间明白了,知道自己这是被迁怒了。 「正方也是好心,办成了坏事。」他替自己,也是替好友解释。 而孟宪听了却是:「哼。」 此路不通,周幼棠思忖一秒,放弃讲理,直接说:「孟宪,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见你,之前连续忙了好几天,没怎么休息。」 孟宪:「……」 明晃晃的苦肉计。孟宪有些忍俊不禁,但笑过之后,还是有些心疼了。尽管是使计,但这段时间周幼棠在内蒙、辽城、燕城三个地方来回跑忙着演习却是真的,着实算不上轻松。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她放软了声音说。 「不急,再跟你聊一会儿。」 周幼棠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孟宪犹豫了下,没有挣脱。 两人沿着文工团大院外不远处的小路走了走,聊着这几天的日常,话题最多还是集中在小乔和付云洲身上。不得不说,尽管孟宪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仍是有些感慨。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天爷的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一定要拆散有情人吗?」孟宪着实有些费解。 周幼棠静静地听着,过了会儿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另一半,并顺利地在一起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幸运的。」 孟宪:「……」尽管这不是她想像中的答案,但不知怎的,却莫名地答进了她的心坎里。心倏地一动,她用了点力,反握住周幼棠的手。 周幼棠原本是很有感触地回答她这个问题,手忽然被反握,就知道这个答案让她动容了。侧目瞧了孟宪一眼,他说:「通过小乔和小付的事,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更应该被好好珍惜了?」 孟宪若有所感地嗯一声,点了点头,随后感觉到有些不对,一抬头,果然看见周幼棠在瞅着她笑。 「所以,见老爷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徐徐问。 孟宪:「……」 「哪有你这样的……」她底气不足地指责他见缝插针,挖坑给她跳,「你不是不着急吗?」 周幼棠毫不心虚:「我是不着急,但对你这种滑不留手的同志,我也不能太客气,该抓住的时机就要抓住。」 这话说的话中有话,孟宪听的不禁脸一红,三分底气一下子消的一分也不剩。本还想抵抗一会儿,现在只能束手投降。 「我就是有些顾虑,你知道的……」她低声说。 「我知道。」周幼棠轻声打断她的话,「但你放心,都交给我。」 你放心,交给我。这六个字,轻,却又重。孟宪抬头凝视着周幼棠,而他也回望着她,分毫不移,让她感受到他足够的坚定。良久,孟宪轻轻一笑,说:「你要说到做到呀。」 周幼棠知道她这就算答应了,笑了笑,他说:「我会的。」 一个意料之外的见面,又意料之外地将见家长的事就这么定下了。过后,孟宪又陪周幼棠多待了一会儿,快熄灯的时候才回团里。而周幼棠在离开文工团大院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军区大院。 第192页 夜深了,周老爷子却还没睡,听到周幼棠过来的消息,有些惊讶地起身下床。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示意小儿子在一旁坐下,周正民问。 周幼棠摘下军帽,说:「刚出差回来,过来看看您,听小石说,这几天您身体不大舒服?」 「老毛病了,没什么。」喝一口热水,周正民看着周幼棠,问,「这趟是从辽城回来的?」 周幼棠沉默两秒:「嗯。」 周正民一手摩挲着杯盖上的提珠,看神情是想说什么,未等开口,就听周幼棠说:「等过几天忙完,我带她回来见见您。」 周正民乍一听没理解这个「ta"是在说什么,一看儿子故作镇定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不由就笑:「好啊,你自己拿主意。」顿了下,「这么说,是要定下来了?」 周幼棠也笑了笑,说:「定不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先带回来让您瞧瞧吧。」 周正民听了觉着新鲜——还有他做不了主的事儿?但一看儿子这么谨慎,想必是很看重这个姑娘了。这种认真的态度叫他十分满意,当下也宽了心,故作英明道:「这可不是我催你的。」 周幼棠觉得可乐:「是,是我自己迫不及待。」本来,上次军区汇演完向孟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是很着急,想着可以慢慢来。但现在,他觉得尽快的好。 心头大事有了眉目,周正民精神好了些许。父子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这次去辽城出差,到安远去看过了没有?」 不妨父亲突然这样一问,周幼棠怔了下,嘴角笑容微敛,他说:「去过了。」 就知道会是如此。「怎么样?」 周幼棠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说:「还是那样。」 周正民微微嘆一口气:「早就跟你说过,找人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办,中国那么大,你偏不听。」 「找人的事已经有了些头绪,倒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周幼棠说,「我只是看那边情况不太好,心里头不太舒服。」 周正民愣了一愣,说:「那这就没有办法了,人死不能復生。」过了会儿,他又轻轻嘆息道,「珍惜现在吧。」 周幼棠静默片刻,缓缓开口:「您说得对。」 这四个字说的很是沉重,端详儿子的神色,忽然就明白了他突然提出带那个女孩儿回来见他的用意,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周正民说:「不要多想了,尽快带那个姑娘来见我吧。」 周幼棠点了点头,笑笑说:「是。」 这晚之后,孟宪彻底消除了心中的内疚,开始为见家长做心理准备。 见家长,这可以说是孟宪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大一件事。尤其是,这人还是周幼棠的家长,有名的老将军周正民。面对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没有之前那些的故事,也足够让她有压力了。哪怕有周幼棠的保证在先,她也没法做到轻松看待。 周幼棠也知道孟宪最近压力不小,但他没有急于去安抚。他是不希望她为这件事太过焦虑,但适当有些压力,倒也不是件坏事。然而许是老天看不过去他的这种心态,在他游刃有余的处理工作的时候,给他添了点麻烦——这边的事情还没忙完,那边却又来了出差的通知。 是总部领导亲自点名叫他陪同的,推却不过,周幼棠只好打电话告知孟宪。乍一听到又要出差的消息,孟宪心里头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见家长的事因之又可以推后几天,又有些庆幸,尽管她知道很不应该。 在打过电话的第二天,周幼棠就迳自飞去了外地。孟宪也难得松快了一些,给自己放了个假,也陪陪小乔。 这些天,小乔的精神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渐渐的又恢復成往常那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姑娘。虽然偶尔提起付云洲的时候眉宇间还是难掩失落,但已经不会为此痛彻心扉了。孟宪感觉很欣慰,也庆幸小乔是一个豪爽开朗,不钻死牛角尖的性格,遇事能够很快想开。殊不知,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什么,你说你又见到张正方了?」商场里,两人边闲聊边买东西,听到这句话,孟宪小小惊唿一声。 小乔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手中拿的东西差点儿掉在地上。心惊地放回架子上,她说:「就前几天见了一面。」 「他跟你说了什么?」孟宪追问。 「也没……说什么。」 看孟宪这样严肃的样子,小乔竟然不太敢说了。其实就是三天前的事儿,她回姨妈家的时候,在院里遇到了张正方。尽管她知道他也是出于好心才会对付云洲说那番话,但真人当前,见着了心里还是有些堵。也顾不上他是什么大首长了,直接当没看见,就想绕过他。张正方没跟她计较,还嬉皮笑脸地想逗她,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她就一直忍着,到后来实在不想忍,有些想揍人的时候,这人来了句:「小同志,别灰心。你其实——很不错。」 很不错。不知为何,从这人嘴里听到这三字,小乔心忽地一跳,再看面前这人笑着的脸,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当然,嘴上她还是没对他太客气,硬撑着丢了句「我知道」,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知道那背影看上去,像不像是在逃…… 稍稍回过神,小乔竟感觉心跳又有些快。等她平復完情绪,再看向孟宪时,发现她的神情比方才更凝重。 第193页 「乔儿,他会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呀?」孟宪试探着,缓慢地问。 小乔:「……」 「你说什么呀!」小乔哭笑不得,「他嫌我丑呢,哪儿会喜欢我。」 小乔的反应,也让孟宪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虑了。倒不是因为小乔说的这原因,而是凭着她对张正方仅有的那点了解,知道他喜欢的都是风情万种型,而非小乔这种活泼机灵型。 然而却也不是全然放心,她嘱咐小乔:「他这人没谱,要真找你,你可留心别被他骗哦。」 小乔无语,但看孟宪一脸认真,还是答应了:「我知道啦。」 关于张正方的话题到底为止,过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又在商场逛了逛,才回文工团。到文工团大院时已经快六点了,刚下公交,孟宪就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瞧,发现方迪迪从门岗里出来,飞快地向她跑来。 「正要打电话找你呢,你可就来了!」方迪迪挽着她,亲热地说。 孟宪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怔怔地看着方迪迪,她说:「你找我有事?」 方迪迪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我猜你就忘了,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今天是我生日呀!」 孟宪:「……」 孟宪细细想了下之前方迪迪来过的两次电话,第二次得知她有事不能外出的时候,好像确实是说过月底有什么事要她一定要抽出时间陪她,现在想来,难不成正是生日? 看着方迪迪的眼神一下子就带上些歉疚:「对不起,我给忘了。」 方迪迪闻言哼一声:「看来,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朋友。」 孟宪脸一红,没有说话,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 方迪迪立马就绷不住了:「开玩笑啦。」她嘻嘻笑了两声,「你都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那边一直说你不在,我还以为你是不想理我呢,只好亲自过来接了。」说着揽过她的肩膀:「不说了,就差你了,赶紧跟我走吧。」 距离上次在剧团外见面也过去好久了,孟宪不知她为何这么热情地拉着她去,按理说两人的关系现在已经没到这个份儿上了。 「迪迪,我没准备,要么我……」下意识的,孟宪就想找理由拒绝。 「不需要任何准备,你人到场就行了。」看出了孟宪的意图,方迪迪叉腰道,「今天我过生日,我是老大,必须听我的。」 孟宪:「……」得,在人生日这天败坏她的兴致确实有些不礼貌。犹豫了下,孟宪还是服了软:「你等下,我把东西放下,换件衣服。」 方迪迪的生日宴会安排在她们大院的一个小礼堂里。 孟宪跟着方迪迪刚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给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耳朵。方迪迪看着她笑,把她手扒拉下来:「这是摇滚乐,好听吧!」 好听什么呀,简直就是噪声冲击波,感觉屋顶都快被掀翻了。孟宪坚持了一会儿,又把耳朵给捂上了。方迪迪也不勉强她,带着她上了二楼。 楼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方迪迪请来的客人,孟宪没一个认识的,只好随着方迪迪跟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唿。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刚去接你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我去招待他们一下。」 「行,你去忙。」孟宪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方迪迪看着她,眼中闪过一道光,听到有人叫她,她又恢復如常,笑着迎接客人去了。 生日宴会在晚七点开始,随着时间渐渐临近,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不少都是男孩儿。有留意到孟宪的,偷偷向她瞄了几眼。孟宪尽量视而不见,却不想方迪迪非要把她拉到人群中间,介绍给这个,介绍给那个的。一圈下来,也算是认识了几个人,但孟宪也有些疲于应对了。好在,很快,宴会就开始了。 方迪迪的双亲出现了一会儿,讲了几句话就把场子交给她们。方迪迪今晚似乎刻意收敛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架势,也没怎么闹,切过生日蛋糕后,就放了音乐,招唿大家一起跳舞玩乐。 作为一个舞蹈演员,孟宪觉得现在最无聊的就是跳舞,因此是能躲则躲。她不是没看到在场那些男的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可就是这种眼神,这样的关注,让她不舒服。然而有方迪迪在,她到底还是躲不过,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把一个模样周正的男人叫到了她面前,让她带着他跳舞。 孟宪心里快腻味死了,可不好上来就拂了方迪迪的面子,只好勉强接受。好在,那人举止还算有度,手放在她腰上,却没贴的很紧,跳舞的时候距离也保持的很好,即使步伐显得有些僵硬。 一曲终了,方迪迪又给她介绍了两三个舞伴。孟宪一一应付完,趁方迪迪忙着别的事顾不上她的时候,拒绝了好几个邀约,从侧门离开,下楼透气。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雨,渐有下大的趋势。孟宪裹紧自己有些薄的外套,从侧门往礼堂正门走。心里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提前离开,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忽然听见两个人低声闲谈的声音。 「哎,今儿晚上方迪迪带来那妞,你跟她跳过一次舞,感觉怎么样?」 「还行,小手滑不熘秋的,腰挺细,腿挺长。」 「嘿,算你小子走运了。我刚要去跟她跳,结果小丫头片子脸色一甩,不干。你瞧那谁,不就跟她跳一次舞,下来以后魂都没了。」 第194页 「那小子刚从军校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还没开过荤呢。」说话的人一笑,「不过这妞儿是长的不错,我刚跟她跳舞的时候,看她胸前鼓囊囊的,摸着肯定带劲。」 「我劝你别碰她。」 「怎么着?」 「这妞是周明明的人,估计都被他玩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岳秋明那小子说的,说以前跟这妞处过,当时跟他的时候就不是姑娘了。而且她跟周明明之前,还跟别的男的处着呢,跟周明明那什么的时候当场被抓住,周家那小子被一顿胖揍,军区总院住了好几天,我好几个朋友都见着过。」 「嘶——看着小模样挺娇挺柔的,没想到这么劲爆。」说话的人感嘆一句,「不过方迪迪他们家跟周家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会不知道这妞儿跟周明明之间的那点事儿?你没见今天她那架势,很明显是要给那妞儿介绍对象。」 「谁知道呢?方迪迪这丫头被家里宠上天了,做出什么事儿来都不稀奇。那妞儿估计也知道方迪迪带她来这儿的目的,要不能跟一个又一个男的跳的那么欢?」 「是啊。说起来,周家那小子也是个愣头青,估计这妞儿不用怎么钓他他自己就贴上去了。哎,你说,她那地方该长什么样?」 「滚你大爷的。」这人骂了句,过了会儿又说,「不敢想,想了我怕顶不住。」 「哈哈哈哈!」 在那两人猥琐下流的笑声中,站在拐角处的孟宪,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咬紧下唇,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疼。她愤怒,一种茫然到不知所措的愤怒——先是为方迪迪,她没想到,原来她请她过来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把她当成什么?紧接着是为眼前这两个人,她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孽,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并不熟悉的两个人这样口头猥亵自己? 突来的激愤,让她脑子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在冲动的支配下,她随手从花丛里捡起一个土块,冲上前对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 一个松散的土块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却也把那两人给吓了一跳,被砸那个就是跟她跳过舞的。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掸掸身上的土,状况外地看着孟宪:「你他妈干什么你?」 孟宪此刻已经出离愤怒,没给他们一句解释,直接将土块往他身上砸:「我让你说!我让你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那人一时不备,被打的抱头鼠窜,急向另外一人求助。 另外一个没急着出手,瞅准时机,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孟宪,手还没摸上她的胸脯,脑门就把她用包砸了一下。 「滚!别碰我!」孟宪脚在地上乱蹬着。 这人偏不松手,咬紧牙抱紧她把她往后拖。孟宪为了绊住他,逮住他的胳膊勐掐。 起先被打的那个人缓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懵了:「你干吗?别惹麻烦。」 「是她先惹的咱们!」那男的恨声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个人看着死命挣扎的孟宪,有些犹豫:「放了她吧,别一会儿惊动了岗哨。」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质询:「谁在那儿?」 「我x!你他妈真是一个乌鸦嘴!」那男的骂了一句,立刻松开了孟宪,把她扔在了一边。 不一会儿,一个哨兵跑了过来,把手电筒对准他们三个照了照:「哪个单位的,在这儿干什么?」 两男的都是老油条,见着年轻的哨兵并不觉得害怕:「没事儿,雨天路滑,她摔倒了,我们把她扶起来。」说着就去搀扶孟宪,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哨兵将信将疑,打量了眼孟宪,最后还是说:「跟我去趟保卫处。」 把孟宪拖到这儿的那个男的急了,这事儿要去保卫处那就闹大了,他们不过说了几句粗话,哪能上那儿丢人去。他连忙说:「别,真没什么事儿,就是闹着玩。」他说着,示意同伴去扶孟宪,然后又油嘴滑舌地哄着哨兵。 然而总部机关的哨兵根本不吃他这套,见孟宪不表态,又叫来一个哨兵,坚持要把他们送到保卫处。两个男的骂骂咧咧的不肯去,推三步走一步。整个过程,孟宪一言不发,苍白着一张脸,走在最后。快走到大路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的反悔了,又跟哨兵胡搅蛮缠起来。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忽然有两束车灯灯光从不远处照了过来,刺的人都睁不开眼。等车灯灭了,一辆车开了过来。那车停在了距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孟宪微微睁开眼,看清楚那人是谁,心脏骤然有一种停窒的感觉,紧接着涌上来源源不断的暖流。 来人是周幼棠。 周幼棠也认出了孟宪,有些意外。但他的目光很快被她旁边两个人吸引。 「怎么回事?」雨夜里,周幼棠的声音格外冷,听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哨兵认出了他,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情况。周幼棠眼睛眯了一下,他走到孟宪面前,把她拉到有光亮的地方,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就是衣服有些脏时,才放下了心。 他转过身,对哨兵说:「等会儿把他们送到保卫处。」 他的意思是等他回来处理,不想惊动他人,哨兵也应了下来,可对孟宪动手那个男人见着他时整个人都傻了,听到这句话,他连忙上前告饶:「周主任,周叔叔,我们就是闹着玩儿!」 第195页 「闹着玩儿?」周幼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中有戾气浮现,他手一抬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男人被打懵了,根本来不及张嘴叫唤,小腿被人一踹,他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上身不由自主往前扑,又被人拉着衣领拽了回来,他被迫直起腰,昂起头,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脸上又挨了几个大嘴巴子。下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嘴里很快就有了血腥味儿。 孟宪也被周幼棠突来的脾气给吓着了,看着他啪啪地扇人耳光,甚至都不敢上前去阻止他。 直到把那人打的饶命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周幼棠才松了手,把人交给了哨兵。他回过头看孟宪,见她正站在原地哆嗦,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他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却并不急着安抚她。目光一转,他看见匆匆跑下楼的方迪迪。 方迪迪看到眼前这一幕都呆了。 「幼棠叔……」 周幼棠点着那两个人:「这是你请来参加生日宴会的朋友?」 方迪迪看着那两个不太相熟的人,不是很想承认。 周幼棠呵笑一声,嘲讽意味很是明显。方迪迪感到脸上一刺,迟疑两秒,她上前问孟宪:「宪宪,这是怎么回事啊?」 孟宪此刻仍沉浸在亲眼目睹周幼棠打人的震撼和心惊当中,乍一听方迪迪这样问,有些失神。然而等她想起那两个人方才那番话时,想起之前在楼上方迪迪的种种作为,眼神瞬间又变了,变得淡漠。静静地注视了方迪迪片刻,她移开了目光,似是不想看她。 方迪迪被孟宪看的有几分莫名,眼皮子一跳,顿时有些心慌:莫非,她知道了什么?不敢再去想,她将目光转向那两个男人。尽管不是很熟,但她知道,这两个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来参加她的生日会的。目光游移一番,最终落向那个没有被打,却一脸惨白的人身上。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干了什么?」 那人本来看到同伴被打就吓得够呛了,此刻再这么一被质问,哆嗦了下,立马拿手扇自己的脸:「都怪我们嘴碎,说了不该说的,对不住,真对不住……」 方迪迪此刻可是恨死这两个人了,坏了她的好事。然而当着周幼棠的面儿,她也不好发火。而她的生日会,还得继续。咬了咬牙,她对周幼棠说:「幼棠叔,他们都道歉了,该挨的打也挨了,要不你就看在我过生日的份儿上,别跟他们计较了?」 周幼棠没说话。先前哨兵只说了这两人跟孟宪起了争执和动了手脚,他为了先送孟宪离开就没急着问缘由,没想到竟是如此。两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能说什么不该说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想像了下这两个人聚在一起用言语猥亵孟宪的场景,周幼棠面色顿时阴沉的可怕。 因为周幼棠的沉默,方迪迪的心也一下下落进了谷底。正待再开口求情,忽听孟宪说。 「算了,我想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但还是引起了周幼棠的注意。他瞧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疲惫,便知她是真的想走。依他的脾气,自然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这两个人。但考虑到孟宪,以及方迪迪先前说的话—— 视线再度转回到面前这两个男人身上,在他们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周幼棠终于缓缓开口:「管好你们的嘴,别再让我知道有第二次。」 那两人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夹着尾巴熘了。周幼棠也没再说什么,向哨兵示意了下,带着孟宪上了车,迳自离开。 整个过程,没人再瞧方迪迪一眼。等她回过神来时,现场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看着驶远的车灯,脑袋一片空白。 * 天色渐晚,雨越下越大。 孟宪仍是心有余悸,等车子开出大院老远,她才反应了过来,微微侧头问周幼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幼棠直视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答:「我不回来,由着你被欺负?」 这话说的有些呛人,孟宪能明显感觉到周幼棠周身的怒气,虽然可能不一定是针对她的,但还是有些被噎到。 周幼棠也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冷硬,缓和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孟宪:「怎么还跟方迪迪在一起玩儿?」 「我也不想,但她说她生日,我觉得拒绝了不太好。」孟宪过了会儿答。 周幼棠嗤笑了一声:「她总是有办法缠着人答应她的任何要求,偏偏你还是个脸皮薄的。」顿了下,又说,「你是把拒绝人的功夫全用在我身上了。」 这回是真的在说她了,尽管是以嘲讽的语气。按理说这个时候沉默是金,但孟宪心里莫名就有些委屈,抑了几下,还是没忍住。 「以后再也不来了,省的讨不了好,还凭白受辱。」她略微赌气地说,声音也有些哑。 周幼棠一听这话就知道孟宪的脾气也上来了,嘴唇略动了动,却也没再说什么。等遇到红灯的时候,他慢慢停下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孟宪被他惊了下,反应过来就是要抽开,谁知这人抓得牢,怎么也挣脱不开。渐渐的,也就放弃了。 因为这一牵手,两人之间略微争执的氛围缓和了下来,一时,谁也没有再说话。 「你那么打人,不会有什么事吧?」过了一会儿,孟宪想起什么,问道。 周幼棠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没事。」 第196页 孟宪这才放心了。想起他刚刚扇人耳光的架势,心里仍慌的厉害——她还从来没见过周幼棠发那么大火呢。 好几天未见,本来应该是高兴的时刻,却被这件事给搅黄了。雨越下越大,周幼棠就没有带孟宪去别处,直接送回了文工团。 下车的时候,孟宪忽然想起她忘了顶重要的一件事,开车门的手一顿,她问周幼棠:「你今晚去那个大院干吗?」 语气里满是警惕。 周幼棠看她一副老实交代的严肃样子,没想到她还顾得上问这个,积攒了一路的火气顿时就消了,甚至还有些想笑。心情好了些,手指轻敲了下方向盘,他说:「送一同出差的战友回家。「 送战友?还好还好。 孟宪面色松动了几分,又说:「你也少跟方迪迪来往吧。」这是她第一次向他提出远离一个女人的要求,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谁想周幼棠直接笑了出来,说:「孩子一个,我跟她有什么说的。」摸摸孟宪的头,「知道了。」 孟宪这才满意的下车了。周幼棠瞧着她进门,才发动车子,离开。 本来今晚刚出差回来,他打算送完战友就去文工团见孟宪一面。现在所有计划泡汤,周幼棠又回了总参大院,计划将剩下的工作收尾。 此时整栋大楼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两间办公室里透着窗户闪着光。周幼棠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灯坐下,桌上的座机电话就响了。接起一听,是方曼辉打过来的。 「你跟迪迪说什么,回来就开始哭,生日也不过了。」 周幼棠眉头一皱:「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丫头哭着回来,只说是看见你了,其余什么也不肯说,只顾着哭了。」 周幼棠自问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纵使当时气极。但既然方迪迪哭了,那定然也是哪里让她不高兴了。 「大约是我没祝她生日快乐。」周幼棠说。 方曼辉哭笑不得:「那不至于伤心到这种程度,她还没这么任性。」 周幼棠只笑了下,没有说话。 方曼辉也自知这话说的没有什么说服力,低嘆一声,她说:「幼棠,迪迪一直崇拜你,甚至是有些喜欢你。」 不知为何,这话从方曼辉嘴里说出来特别具有讽刺意味。周幼棠不知她何出此言,但也不太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便说:「大约是我今天出手教训了一个人,扰了她过生日的兴致,惹她不高兴了。」 这话方曼辉倒是第一次听说:「什么事?」 「私事。」周幼棠不欲多说。 方曼辉知道再多问下去也无益,又是一声嘆息,挂了电话。 客厅里,小公主方迪迪还在哭。方曼辉走过去,递给她一捲纸,说:「别哭了,你幼棠叔没得罪你。」 方迪迪仍是抽泣了片刻,而后撕下一大片纸,擤了擤鼻子,瓮声瓮气地对方曼辉说:「小姑,你知道孟宪吗?幼棠叔跟她在一起了。」顿了下,「我亲眼看到了。」 没想到今晚这齣还跟那个孟宪有关,方曼辉微讶,但对着方迪迪,她面上还很是冷静,甚至有些不在意的样子,说:「这事我知道,听你幼棠叔提起过。」 「你知道?」方迪迪惊讶地鼻涕也不擦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方曼辉一皱眉头,对方迪迪的质问感到莫名:「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儿又跟你没有关系。」 方迪迪感到由衷的气愤,甚至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没有关系,怎么没有关系!她牺牲自己的生日会,处心积虑地给孟宪介绍对象,就是想阻止她跟周幼棠的任何可能。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这两人居然早就搅到了一起?! 孟宪,听到这个名字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孟宪,她跟她同岁,甚至家世背景都没有她好,可周幼棠竟然选择了她?方迪迪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可能,我不允许!」 丢下这句话,方迪迪哭着回了楼上。留方曼辉在楼下,一脸愕然。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1新) 因为生日宴会闹的这一出,过后孟宪的心情便不算太好,又逢上来例假,可谓是雪上加霜。实在难受,就请假回家待了两天。 这两天里,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让孟宪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又知道了她跟周幼棠的关系,方迪迪定然坐不住。没想到两天过去了,竟连一个电话也没有,这实在太不符合她的性格,反倒让孟宪有些不安。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没做什么理亏的事,细论起来的话她可以说是受害者,即便是方迪迪真有所动,她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这边放下心来,孟宪发现团里又有些不对劲。这天她是一早回的文工团大院。天色阴沉,下着濛濛细雨,孟宪放下东西后又去拿晾在水房的鞋。 回宿舍时,走廊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往水房这边洗漱了。因为是周日,大家都显出几分懒散来,但一见到孟宪出来,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了。孟宪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用手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来。回到宿舍想找个镜子照照,就看见潘晓媛站在正中,她一进门,她就立刻向她看来。 孟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正要说话,潘晓媛就越过她,出门了。 孟宪疑惑更盛,就问一旁的小张:「她怎么了?」 第197页 小张摇了摇头,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孟宪心里越发笃定有事,冷静了下,她对小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张清了清嗓子,说:「她怎么了,我不知道。但是孟宪——」顿了下,她抬头跟孟宪直视,「刚吴敏来宿舍,说周四晚有人看见你从一辆车上下来。」 小张点到为止,孟宪想了下周四晚正是她去参加方迪迪生日宴会的那晚,是周幼棠送她回来的。不由恍然大悟:有人看见周幼棠了? 这倒也不奇怪。 然而孟宪还是有些不解:这关潘晓媛什么事,她为什么那么看着自己? 目光不由看向窗外,落在那个在雨中独行的人身上。 这边,潘晓媛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岳秋明的车,啪一下关上了车门。 岳秋明正在打瞌睡,被关门声一震,陡然转醒,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清楚是潘晓媛,他放下心来,用手抹了把脸,看潘晓媛木楞着一张脸,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看着一脸不高兴?」 边问边启动引擎。 潘晓媛过了会儿才答:「没事。」 岳秋明听见没事两个字就没再理会,懒散地往前开着车,没什么再说话的意思。 潘晓媛等了会儿却是忍不住,开口道:「我早先跟你说过,孟宪有对象了,你还记得吧?」 岳秋明正在审视前面的路况,听到这话反应了片刻,倏地看向潘晓媛:「怎么?知道是谁了?」 这速度,够快的。潘晓媛哼一声,报了一个名字。 岳秋明一顿:「你说谁?」 潘晓媛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周-幼-棠。」 岳秋明显然一副没想到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说:「……是他?」 不错,是他! 从团里接二连三从未断过的流言里,潘晓媛就猜到孟宪可能有对象了,私下也跟吴敏讨论过到底会是谁。有过无数种猜测,却谁也没想到,她的对象居然是他,是周幼棠。 知道周幼棠这个名字,还是从吴敏那里。 有一个周末,吴敏外出去她那在国防科工委工作的老乡那里拿家里寄过来的特产,回来的时候便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在国防科工委大院门口看见一个男人,长的极好,周身还特有气势,一瞧就是从大院出来的高干子弟,军衔还是个两槓两星。当时她一听也颇为心动,就问她跟他说话了没有,吴敏十分遗憾的说没有,只记住了车牌号。 只知道一个车牌号,姓名、籍贯和工作单位一律不知,这样的人上哪儿找?于是她就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一段时日之后,在某次协助演出的时候,在某驻训场上,吴敏特激动地跑来告诉她找到那个中校了。当时她早已将那个男人抛之脑后,经吴敏提醒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心中悄然一动。出于已有对象的矜持,她很委婉地要求吴敏带她去看看,于是两人就趁着大家都还在忙的时候,偷偷跑去总部领导所住的几个帐篷,一睹那个男人的风采。 确实,吴敏不曾夸张。那个男人一看上去就有跟普通高干子弟不太相同的气质,很瞩目,很有质感。这样的男人,註定她们谁也不可能拥有。于是看完之后,两人便回去了。后来,吴敏还打听出来那人叫周幼棠,军区副司令员周继坤的弟弟,周明明的叔叔。如此背景,她们更没有想头了,反倒冷静了下来。 没有想到,再见的时候,他竟然是孟宪的对象!一个她们想都不敢想的男人,居然是孟宪的对象!潘晓媛第一反应不是嫉妒,而是茫然:孟宪,她就那么好么,连这样的男人都可以拥有…… 而这边,初听到这个名字的岳秋明也茫然了一阵:怎么会是他? 周幼棠,这他妈不是周明明的三叔么? * 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后,孟宪便不怎么慌张了。承受着大家好奇的议论,耐心地等待着周幼棠。今天,是两人约好去见周老爷子的日子。 昨晚在跟周幼棠打电话的时候,他忽然说了句今天有时间,孟宪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终于要见真章了。因为这两天情绪受了些影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孟宪是有些犹豫的,觉得状态和时机都算不上太好。但一想起周幼棠先前说的话,早晚所有人都会知道,便不再纠结这点,答应了下来。 时间约在下午,孟宪睡过一个午觉后,就接到了门岗打来的电话。迅速地整理好着装,她小跑去了大门岗。 果然,一出大门就看见周幼棠的车停在那里。副驾车门打开,能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他穿着一身整饬的夏常服,姿态闲适自然。不知何故,虽然距离上一次他送她回来不过两天,但孟宪却有一种许久未见他的感觉,因此傻傻地站在原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 周幼棠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她,两人目光相对,原本平静的眉目霎时便柔和了下来,看着她发傻的模样,他笑了笑。在雨后越发炽热日光的映衬下,这个笑容看似不那么分明,却有种无限温柔的感觉,孟宪像是受了蛊惑,不自觉也沖他一笑。反应过来,有些脸红,轻捂了一下脸,孟宪小步走过去,上了车。 「来了。」她跟他打招唿。 周幼棠嗯一声,问,「热不热?」 还真有点儿,时间慢慢进入六月,燕城的天气已经彻底沸了起来,几步路走过来,身上就开始冒汗。孟宪用手轻轻在颊边扇着,微微降下了车窗,感受了一会儿窗外透进来的风,一回头,发现周幼棠在瞧着她,眼中仍有淡淡的笑。 第198页 孟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就有些侷促:「你笑什么呀?」 周幼棠没说话,回过头,慢慢启动引擎,说:「走了。」 这答非所问的两个字,让孟宪有些无语。但过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她也淡淡地笑了。 两人出了文工团大院前面那条路,便一路往西开。这不是去军区大院的路,而是开往东郊一个疗养院。两个星期前老爷子就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在家里调养不好,便来到了这专为军内老干部置办的疗养院。里头各项设施齐全,又有医护人员悉心照顾,比在家里单纯靠一个保健医生强。 这边刚驶入疗养院大门,孟宪就觉得有些眼熟,想起去年底有一次小型慰问演出,似乎就是在这里。看着路旁花坛里种的花花草草,一路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这算不算是她跟老爷子有过的一点点交集呢? 将车子在楼前停稳,周幼棠领着孟宪一路上了三楼,走到走廊快尽头的位置,推开了一扇门。房间里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察觉到动静,抬了抬头,看见周幼棠,一乐:「哟,幼棠来了。」 周幼棠也笑了笑:「您二老又在切磋?」 「是啊,这不闲着没事儿干么,陪你爸下下棋。」那人说着,目光从孟宪身上掠过。有一丝惊讶,但却什么也没问,沖孟宪笑笑,又低下了头去。 背对着大门的那个身影,就是周老爷子周正民。进门声和对话他都听见了,但似乎是沉浸在了棋局中,他一直没有抬头。见此情状,孟宪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自觉就看了眼周幼棠。周幼棠是知道父亲的,下棋的时候不爱被打扰,于是就拉着孟宪在一旁坐下候着。 果然,几分钟过去,一盘棋终,老爷子才抬头,瞅他们两人一眼:「过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听的孟宪心一紧,毫无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周幼棠正准备应,见孟宪紧张如斯,也跟着起来,站在了她的旁边。 「再不来,您老该有意见了。」 周幼棠说着,这话逗的在场两位长辈都乐了。陪下的那位对周正民说:「真羡慕老周你这好福气,儿子一招唿就来,哪像我那个。」 周老爷子听了面上显出几分得意来,嘴上却还是客气的:「谁让你把人打发那么远,早点儿调回来不得了?」 「我倒是想呢,可人在外面待野了,不乐意回来受管束。」那人一摆手,笑笑,「得了,不影响你们叙旧,我先走了。」说完,抱着一个大茶缸子走了。 周老爷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端起一旁的杯子缓缓地喝了口茶,轻轻放下后,才慢慢将视线移到孟宪身上。 「你就是小孟?」 「是。」孟宪忐忑地答,「首长好」三个字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幸好及时剎住了车,她略显生硬地说,「伯父好。」 周正民嗯了一声,望着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别站着了,坐吧。」 孟宪「诶」一声,却没急着坐,而是又看了眼周幼棠。周幼棠笑笑,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步:「坐吧,别紧张。」 孟宪微红着脸嗯了一声,心里默念: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 「您老中午药吃过了没?「重新在椅子上坐稳,周幼棠问道,如同寻常叙旧一般。 「吃了,下棋前小张就送过来了。」 周老爷子说着,下床,起身,端起床头一盘洗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向这边走了过来。周幼棠伸手欲接,老爷子避了过去:「不是给你的。」话落,将整盘葡萄放到了孟宪面前。 「吃吧,今儿刚送来的,正新鲜着。」 孟宪受宠若惊,连忙又半起身:「谢谢。您吃吧伯父,我——」 「太甜了,我吃多了不好,你们小年轻没这个忌讳,正好替我多吃点。」 周老爷子一锤定音,孟宪只好不再客气。 「一路过来,挺热的吧?」 这话是对着孟宪问的,所以自然也是由她答。孟宪正襟危坐,抿唇笑了笑,说:「还好。」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都说西郊凉快,到了中午也得开电扇。」老爷子说着,指使周幼棠去开电扇。 电扇一开,加快了空气流通,整个屋子顿时凉快了不少。老爷子又叫人送来了一些瓜果,几个人边吃边聊。 所谓聊天,不过就是老爷子问,孟宪答。一开始孟宪很是拘谨,因为她并不习惯跟一个如此重量级的长辈或者说首长对话这么久,每答一个问题都思量几秒。慢慢地,当她意识到老爷子是借着问问题了解她的时候,就淡定了下来,语气也越发轻快。在孟宪和老爷子聊天的时候,周幼棠就在旁边坐着,尽量不说话。他是故意的,想把场子交给孟宪,看看她能做的怎么样。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两人聊的还挺好,他竟真的一点用武之地也没了。 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护士过来送药,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老爷子用药,周幼棠下楼去见主治医生,孟宪在一旁坐着,也稍稍的松了口气。 刚来的时候见到周老爷子的时候她真的是紧张死了,以为他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大首长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威严。然而通过刚才短暂的接触,孟宪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这真的是一个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老人,没有那种长期身居高位的架子,跟人说话的时候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让人感到包容和尊重。总之,是他的父亲会有的样子。 第199页 孟宪感到很是庆幸,之后又有些踌躇。在来的路上周幼棠告诉她,暂时没把之前她跟周明明的事告诉老爷子,怕老爷子藉此对她有偏见。现在跟老爷子聊的这么好,不免就有些担心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对她改变看法…… 「怎么一直不见你吃葡萄?」 一道低沉浑略带沙哑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孟宪一抬头,不知何时护士已经离开了。周幼棠还未回来,只有老爷子在瞧着她笑。孟宪不好意思地回以一个微笑,捻起一个葡萄,送进嘴里。 「挺甜的。」孟宪说的是实话,并非客套。 周老爷子又看着她笑了笑,见她慢慢地往嘴里塞着葡萄,他缓声问道:「小孟,你跟幼棠认识多久了?」 孟宪咽下一颗葡萄,说:「快一年了。」 周正民哦一声,有些疑惑。同样的问题他是问过周幼棠的,在儿子那里,答案是一年半,怎么到了这个姑娘这里就少了半年?莫非是怕他觉得他轻率,故意多说了半年? 周正民颇觉失笑,暗自摇了摇头,他看着孟宪,又问:「也不算短了,你觉得自己了解他吗?」 这不是个好答的问题,孟宪迟疑了下:「算了解吧。」 周正民点了点头,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满意否。一贯的淡笑,过了会儿说:「幼棠性子深,我自认算是了解他了,但很多时候他也会让我感到意外。他妈妈过世早,在的时候就盼着他能找一个合适的姑娘定下来。我也是,也曾在心里设想过他会领回来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可等看到你,就知道这回可能又『失算』了。」 孟宪:「……」失算?意思是说他没想过周幼棠会跟她这样的女孩在一起吗?一抬头,与周正民对视,发现对方想的果然如她猜测这般。 「周伯父,我——」 「我不是说你们不合适。」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周正民很快解释道,「只是有些人或事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正确答案,有些……却不能。」 说这话时周正民的语气仍旧很是温和,但孟宪却听的心一紧。无论如何,这样的评价对她算不得是一种肯定。但若说否定,那到也不至于。就像老爷子说的,他还没法对她做出判断,所以任何一边,都有可能。 「小孟,幼棠是你的正确答案吗?」老爷子又问。 「是的。」孟宪很肯定地答。 周正民也没想到她会答的这样毫不犹豫,怔了下,随后笑了笑,说:「那就好。我可以没有答案,但你们一定要心里清楚。这日子,没有人能代替你们过。」 那是自然会的。孟宪双手放在膝头,缓缓地扯出一个笑。 这天,两人没有在这里待多久。老爷子身子尚未痊癒,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周幼棠回来之后两人就离开了。 开车下山时,阳光已经不如来时那般热烈,但照在人身上依旧很热。孟宪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景,有些沉默。 「怎么不说话?」开了一段时间后,周幼棠问孟宪。 「没什么。」孟宪答,有些驴头不对马嘴。 周幼棠又瞧她一眼,显然不太信她的话:「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孟宪不得不佩服周幼棠的敏锐。尽管在老爷子面前她表现的很是笃定的样子,但经由这样的一问,她心里还是有些波澜的。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周幼棠,最终还是没忍住,她问他道:「你觉得,我真是你要找的人吗?」 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个问题,周幼棠顿时失笑,他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开车。 这下孟宪可急了,忙着追问:「你怎么不说话?」 周幼棠审视着前方路况,仔细看车走过了这段山路,等正式驶入平地上时,才再次开口:「孟宪,你当我随便带一个人就来见我父亲的?」 孟宪:「……」 一时不能确定这话的意思,孟宪偷偷瞄了周幼棠一眼,换来不客气的一撇,似是在嘲笑她明知故问。孟宪故作愧疚地摸了摸鼻,内心却早已绽开了花。是呀,不管正确与否,他们都是彼此有且仅有的一个答案。既是如此,谁还会说是错的呢?微微一笑,孟宪看向窗外的目光又明亮了起来。 因为晚上安排的还有会,简单地吃过饭后,周幼棠直接将孟宪送回了文工团大院。在她下车的时候,嘱咐道:「回去休息一下,不要再多想。」 「知道啦。」孟宪这会儿早就想明白了,眯着眼对着他笑,沖他挥了挥手。 周幼棠也早就习惯她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没再多说,唇角微微一弯,开车回了总参大院。 因为内容繁多,晚上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周幼棠没麻烦小何,自己又开车回的家。回到国防科工委大院的时候,正赶上交接岗,周幼棠没急着进去,在外面等了会儿。就这么会儿功夫,他瞧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借着薄弱的灯光细细一看,居然是周明明。 看到他,周幼棠微微讶异:他怎么过来了? 虽然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他,但周幼棠还是很快下车,向周明明走了过去。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他问。 周明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周幼棠与他眼神相触,察觉到他的异样,脑海中忽的闪过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微眯了下眼,正要说话,就听周明明问:「是不是你?」 第200页 周幼棠:「……」 周明明目光犹如火灼地盯着周幼棠,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你!」 周幼棠很快就从周明明的质问中回过神来,明白他这是听说了他和孟宪的事了。心绪顿时有些起伏,但好在并非没有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切,还不至于失态。 「你确定要在这个地方跟我讨论这个问题?」稍加沉默后,他从容反问。 周明明没有回答他,脚步也没有动。 「好吧。」稍等了片刻,周幼棠看着周明明,直言不讳,「我确实和孟宪在一起。」 周幼棠的话,犹如一枚利剑,直射周明明的心窝。他看向周幼棠的目光,当即就变得出离愤怒起来,同时又有些茫然。怎么是他?怎么就是他了? 自从农场学习回来之后,周明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一直待在部队里。从基层连队的排长干起,任劳任怨,表现很是让人满意。但他心中总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差孟宪一个对不起。经三叔周幼棠点醒,他才知道自己给孟宪惹了多大的麻烦。以前的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爱而不得的烦恼中,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才知道周围的人因为他而受到多大的伤害。本来想着立即去找孟宪的,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忙是一个原因,更多是怕孟宪不愿意见他,所以他想等等。没想到,竟等来这样一个消息。 昨天,他正在组织训练,忽然有人打电话找他,说有急事。怕误事,周明明请个假就去接了,没想到电话居然是方迪迪打来的。跟她周明明不算熟,想不到她会有什么急事,甚至心里有些埋怨她耽误训练。不想方迪迪上来就问:「周明明,你知道孟宪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问的周明明一愣,不明白她打电话来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想起孟宪曾经说过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之类的话,他问:「你什么意思?」 那头似乎也没期望他能说出什么,又问:「那你知道是谁吗?」 周明明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屏住唿吸,静等她的答案,仿佛等一把刀落下。那头的方迪迪的也不负他望,说:「周幼棠,你三叔。」 那一刻,他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他三叔?孟宪会跟他三叔在一起?这不可能。然而方迪迪说的头头是道,坚决如他,也有些动摇了。就这样一直精神恍惚着,直到方才听到他亲口承认,他们两个在一起!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回过神,他声音低沉地问周幼棠。 周幼棠在心中嘆了口气:「确切地说,是去年冬天。」他说,「但我喜欢孟宪,是在这之前。」顿了下,「很久。」 很久?能有多久?难不成他对孟宪还是一见钟情,见她第一面时就喜欢了?周明明脑子勉强地运转着,想起这俩人可能的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因为他吗? 一时间,周明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抑了又抑心中的怒气,他嘶哑着声音说:「周幼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孟宪!你明明知道!」 这是撕破了脸,连叔叔也不叫了。 周幼棠静默片刻,笑了:「是,我知道。」 须臾:「但我更知道,你跟她不可能。无论如何,明明,你跟孟宪不可能。」 周明明眼睛立刻就红了,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但他看着周幼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法反驳,他说的每一句,他都无法反驳。 良久,他才哽咽着开口:「所以,那次我关禁闭,你那么快就赶过来,也是因为孟宪了?」哽了下,「那你那天一定很生气,一定很想扇我几巴掌,是不是?」 周幼棠看着他:「是。」 周明明狠狠地闭了下眼,做了个粗重的吐纳。片刻后,他倏地蹲在了地上,犹如一棵大树轰然倒塌般,将脸埋进了曲起的双腿间。不一会儿,便看见肩胛骨微微松动。 他哭了。 周幼棠停了几秒,伸手去扶他。手刚碰上他的背,就见他勐地又是一抬头,眼睛通红的看着他:「周幼棠,你他妈不能这样!」骂完,他即刻拂开了他的手,起身快步离开。 周幼棠微微一怔,有那么一秒想要追过去,但刚迈出去一步,就见门岗匆匆赶过来说:「周主任,您车挡住门口了,门里有车要出来,您看要不把车挪一下?」 周幼棠脚步顿住,眉头微蹙,犹豫了下,去把车子开走了。等他再度向周明明离去的方向望去,深沉的夜色下,已不见他的背影。 周幼棠没有贸然再去追了,只是面容变得越发冷峻:周明明是怎么知道的? * 事发突然,这夜周幼棠註定难眠。然而这一晚孟宪却睡得不错,往后几日,还都满心沉浸在见过周老爷子之后的喜悦和兴奋当中。 尽管见之前颇多顾忌,见之中也不是全然顺利,但下来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好的坏的都有,但更多的是好的一面。无论如何,两个谈恋爱中的男女一旦扯到家庭,都会有些变化,尤其是得到祝福和认可之后。仿佛一下子对未来又多了期待,也仿佛像是有了依靠。 小乔也很快知道了这一消息。自经歷了付云洲的情伤之后,她已经很少过问孟宪在谈恋爱方面的事,连玩笑都很少开了。得知这件事后,不免也有些惊喜。 「真好诶,以后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了。」小乔说。 第201页 孟宪笑:「本来也没有躲躲藏藏啊。」 小乔也笑,吐了吐舌,说:「那首长这边的见过了,下一步该你家的了吧?」 孟宪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要不要把周幼棠也介绍给家里。在她看来,这事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容易。毕竟这个人是周幼棠,饶是没有之前那些事,这样一个人对于她的家里来说也算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了,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而她的父母又不像周老爷子那样见惯了世面,宠辱不惊。 「你别事先假设这么多困难嘛,试试看呀,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叔叔阿姨比你想像的心理强大啊。」 孟宪失笑。强大这个词放在父亲孟新凯身上或许可以,但母亲……是个最胆小的人,说不定会直接晕过去。一想那场面,孟宪就颇感头大。 「让我再想想吧。」她小声对小乔说。 小乔也怕自己不了解情况,就没再多劝。 过后,孟宪在工作之余,也会时不时地考虑一下这件事。只是尚未周全,就被一件突来的事打断了计划——方迪迪找上门了。 这天,孟宪刚从军区话剧团集训完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人说门外有人找。匆匆去了,一瞧是方迪迪。 看见是她来,孟宪既意外也不意外——不意外她会找她,意外她竟然过了这么久才来找她。心勐地跳了下,她向方迪迪走了过去。 方迪迪原来背对着大门站立,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了身,看见孟宪,她说:「你来了。」 孟宪一下子就瞧出了方迪迪的不对来,从表情到语气似是都变了一个人一样。看来,她是真不再拿自己当朋友了。心中忽地就松了口气,孟宪轻嗯一声:「你找我有事?」 这番淡定自如的样子,落在方迪迪眼里,有些许刺眼。 「我听说,你跟幼棠叔在一起了。」 这是方迪迪想了许久的开场,但在孟宪听来,却有几分可笑。她听说?听谁说呢?是早就听说了一直没来找她,还是刚听说了就急匆匆过来了?一句话,处处是漏洞。 但孟宪并不打算纠正她,她看着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是,我们是在一起。」 方迪迪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饶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些天来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今天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又是另一种感觉。原本故作淡定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下去,她崩溃般质问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孟宪,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你怎么能这样?「 孟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良久,才轻轻开口:「迪迪,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在你生日那天就不会那样对我。」 听孟宪提起生日,方迪迪又急又气,同时也心虚了一把,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既然是来对质的,再装煳涂就没有意思了。」孟宪无奈一笑,「迪迪,我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为我来安排。」 方迪迪:「……」看来她都知道。 「我也不想那样对你。」她说,「但是孟宪,谁让你就那么讨人喜欢呢。」尤其是,讨周幼棠的喜欢。 方迪迪喜欢周幼棠,喜欢很久了,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太记得了。但这种喜欢是不带有任何想要占有的性质的,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她可以拥有的,她可以对他撒娇,缠着他答应自己的任何要求,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让他喜欢自己,爱自己。因为她知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上她这样的姑娘。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孩子。 因为深知这一点,很长时间以来她的想法就是,趁着他还没找到另一半的时候,能离他近一些就离他近一些,让那些想要趁机接近他的女人都滚得远远的。长久以来,她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那时的她,决计想不到他有一天会找到如她一样的女孩儿。而这个人,还是她千防万防的孟宪。方迪迪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兵,不明白她究竟凭什么。凭她长的漂亮?凭她比她听话懂事?还是……凭她会勾引男人? 无论她凭的是什么,她都让周幼棠看上了,这是最让方迪迪痛心的地方。只因她很了解周幼棠这个人,知道这个男人尽管看上去浑身上下都是风流招摇的本钱,但实际最是专一坚定不过。就像当初跟她小姑在一起一样,如果不是产生什么实在他无法妥协的矛盾和冲突,绝不会轻易放手。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有足够的资本,但却是最踏实,最会为人着想的一个人,不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属于她。方迪迪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忍。 回过神来,她发现孟宪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依旧平和淡然,仿佛不屑与她争执。心中又起了一丝不甘与愤怒,但方迪迪将其压了下去。 「别得意,你不会一直顺利。」她说。 孟宪无语,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耐与疲倦:「你还想做什么呢?「 「不是我。」方迪迪直视着她,说,「还轮得到我出手吗?周明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不会同意的。」 孟宪:「……」 孟宪着实有被惊到。周明明知道这件事了?怎么回事?是谁—— 目光直直射向方迪迪,孟宪用眼神质问。方迪迪一抬下巴:「是我几天前告诉他的。本来也该早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但有些事耽搁了,所以现在才来。你不嫌晚吧?」 第202页 孟宪看着方迪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事,由不得你管,跟他更扯不到关系!」 「这你可说了不算了。」方迪迪说完,竟然笑了笑,之后一脸冷漠地离去。 孟宪看着她那嚣张的背影,心中很是堵胀。然而现在也顾不上生气了,迅速地回到宿舍,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 在方迪迪面前故作淡定只是为了不跌份,实际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那头接的很快,而且还是周幼棠直接接起的:「你好,我是周幼棠。」 孟宪也顾不得跟他打招唿了,直接说:「方迪迪来找过我,说周明明已经知道了,是真的吗?」 那边一顿:「方迪迪跟你说的?」 「是啊,她刚来过一趟。」孟宪又问,「是真的吗?」 周幼棠沉默几秒:「是真的,他知道了。」 孟宪:「……怎么办呀?」 周幼棠笑了:「不怎么办,怕他做什么?」 孟宪:「……」倒不是真心惧怕周明明,只是有种事出突然的慌乱。现在听他语气这样镇定,倒忽然冷静了一些。 「没事,孟宪。这件事我有准备,你不要担心,也不要瞎想。」周幼棠说。 听他这样胸有成竹地说,孟宪感觉好一些了,嗯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就听那头说:「那就先这样,我这边还有点事,结束之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原来扰到他工作了,孟宪连忙哦了声,让他去忙。那边周幼棠不放心又嘱咐了她一遍,孟宪彻底冷静了。放下电话后,她想:反正事已至此,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总参大院里,周幼棠却不如电话里那般从容。放下听筒后,他看着手中的文件,一时没有动作。小刘在一旁候着,见他迟迟不批,只得出声提醒下:「主任,这公文……」 周幼棠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神智来,拿起笔,迅速地在那些公文下籤上自己的名字,交还给小刘。在他临出门前,忽然又叫住他,问:「今天周明明那边来过电话没有?「 小刘一顿:「还没。」 周幼棠微微颔首,示意小刘去忙。小刘看着周幼棠眉头微皱,联想到这些天来周明明频繁的来电次数,想着可能这叔侄俩个是遇到什么发愁的事了,但周主任不说,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边,带上门出去了。 其实周幼棠说不上发愁,但这些天来事情的发展,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自那晚跟周明明摊牌之后,他就想过要找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让他没想到的是,周明明比他更心急,连番打过来好几通电话,让他跟孟宪分手。这等撒泼耍赖的作态,跟小孩无异,倒让周幼棠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也只剩下失笑。 早在之前,他就怀疑过是方迪迪将他与孟宪在一起的消息告诉的周明明,今天跟孟宪通过电话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然而他并不认为周明明之后做的这一切都是受人怂恿的,应该是出于他的本心所为。周幼棠几乎是有些诧异地发现,明明对孟宪的喜欢,要比他预料的深,而且深很多。 在他的印象里,周明明一直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他不懂得什么叫珍惜,更不懂什么是爱。现在看来,一个人不懂爱,不代表着他不能去爱。而对于周明明而言,他想爱的人,怕就是孟宪。 意识到这一点,周幼棠感到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简单了。 「主任,司机到楼下了。」小刘又敲了敲门,进来说。 周幼棠回过神,看了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下午还有个会,在空军一家招待所开,现在就要出发。 「我知道了。」 收回思绪,周幼棠穿上外套,带好军帽,下了楼。 此时正值中午,来往的车辆比较多,出门的速度有些受阻。小何正跟在一辆骊山大巴慢慢往外挪,视线一转,突然瞧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个人影。加油门的动作停在了那里,他回头跟周幼棠说:「主任,明明来了。」 周幼棠正合着眼养神,闻言立刻向窗外看去,瞧着那个人影,果然是周明明。怔了一秒,他立刻说:「出了门在路边停下。」 小何:「是。」 周幼棠下了车,很快向周明明走去:「什么事?」 他直视着他,从容不迫地问。 周明明回看着周幼棠,几天以来,他的神色也憔悴了一些。 「三叔,你跟孟宪分手吧,你们两个不合适。」 周幼棠神情不变:「这么几天了,我的答案你都知道,还过来跟我说这个?」 「你电话里不答应,我只能来找你了。」 周明明梗着脖子道,这种视死如归的架势,让周幼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微微咬牙,他点了下头,问:「理由。」 「你跟她不是一路人,放过她吧。」 放过她,这个字用的,终于激起了周幼棠的一丝怒意。他看着周明明,微微眯了眯眼:「周明明,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又知道我是什么人?谁给你的自信下这样的结论?」 面对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太敢得罪的人的怒气,周明明脸色苍白,但没有退缩:「我管不着你,我只为她好。」 得。真够大言不惭,自以为是的。 周幼棠顿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跟周明明说的了,最后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车,绝尘而去。 第203页 周明明看着远去的车影,惊惧之余,更多的是懊恼。他就知道自己无法说动他,这些天来他在心里想了无数种跟周幼棠对峙的方式,然而每一次都已失败告终,这让他无比困苦。可若是就让他这样放弃,看着孟宪进入一个註定不幸的漩涡之中,他又是做不到的。他已经带给她足够多的伤害了,不能再放任别人这样欺骗玩弄她。绝对不行。 周明明内心又一次坚定了他所谓「保护」孟宪的想法,然而苦于无计可施的现实,这雄心多少显得有些窘迫,也没让他好受多少,仍是一脸沉重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抬头看见一个饭馆,正想进去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就听见有人唤他。 「周明明!」 是岳秋明,他看见周明明十分高兴,快步走上前:「好久没见你了,今天休息么?」 周明明看见是他,也轻轻挑了下眉:「今天请假了,有点事,过来处理下。」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周明明摇摇头,笑笑说:「没什么事。」 岳秋明却摆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周明明咧出一个苦笑,他也知道自己这萎靡的样子瞒不了人,再加上他现在内心愁苦,也确实想找个人说说话。犹豫一秒,他对岳秋明说:「进去说吧。」 两人进了饭店,找了个安静位置,刚坐下,就听岳秋明说:「是因为孟宪吧?「 周明明倒茶的动作一顿,很是惊讶地看着岳秋明:「你怎么知道?」 岳秋明一笑,掩下眼中的精光,说:「我听我对象说了,她不是也在文工团吗?这事儿,她们团里传遍了。」见周明明神色有些凝重,他又道,「不过也没说什么过分的。但你知道,这件事本身就挺让人惊讶的,所以私下议论的不少。」 周明明不禁又是一个苦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岳秋明嗅出这话中的意味:「是挺让人意外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打算怎么做?」 周明明摇了摇头:「毫无头绪。」 岳秋明也看出来了,手指在杯子上摩挲片刻,他说:「明明,哥们儿我跟你说句实在的,你别不爱听。」 「你说。」周明明脸上显出几分郑重来。 岳秋明清咳两声,说:「这件事是周主任做的不对,他这样是将你和孟宪都置于不义之地。之前你们俩个的事儿也不是全无人知,一旦今后这件事曝光了,别人私下该怎么议论你和孟宪。尤其是孟宪,你和周主任倒也没什么,都是男人,别人说几句便罢了。但孟宪是个姑娘,她现在在团里的处境也说不上好,毕竟之前你和陈茂安闹的有点大……」点到为止,岳秋明继续说,「所以周主任这么做完全就是火上浇油,但凡他为你们考虑一点,一开始就应该及时剎车,哪还至于到这一步呢?」 周明明起初还有些茫然,越听脸色越难看,铁青一片,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岳秋明看在眼里,又补充了句,「明明,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是看你实在熬煎才说的。有不对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不,你说的很对!」周明明一拍桌子说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还有很多是我也没想到的!」他的神情显得十足激愤,转而又有些痛苦,「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件事。「 岳秋明就等着一句呢。他喝了口茶,压住内心涌动的兴奋,说:「你自己阻止不了,你家里呢?这件事最终影响的也是你家里的名声,周老爷子和周副司令员不会不管吧?」 「我爷爷?」周明明有些迷惑。 知道这件事以来,他都是当做这是他跟三叔周幼棠之间的事来处理的,从来没有想到捅到家里,尤其是爷爷那里。也是怕闹大,对孟宪不太好。但现在么—— 周明明缓缓坐直,若有所思。良久,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岳秋明,说:「我明白了。」 * 周幼棠是两天后接到的电话,这期间他依旧在忙工作。 通过那天跟周明明不愉快的见面,周幼棠已经暂时放弃了跟他交流的想法,准备等双方冷静一段时间再说。不过周明明此次前来倒也给他提了一个醒,是时候跟老爷子通个气儿了。之前本来打算慢慢跟老爷子说,现在被周明明这么一搅和,计划得提前了。现时的周明明就像颗炸弹,不定哪天就爆,他必须有所防备。 既是跟老爷子通气,那么事先自然也要跟孟宪打个招唿,再加上两天前打完那通电话后就没再联繫过,周幼棠决定干脆去文工团,跟她见一面。 因为决定突然,去之前他就没跟文工团那边打招唿,孟宪接到电话以后,很是惊讶地跑了出来。 「怎么突然来了?」她看着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开完会,顺道过来看看你。」周幼棠瞧着她,眼中带有轻淡却温和的笑意,「这两天怎么样?」 孟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里有些暖。那天跟他通完电话之后她冷静了许多,但不可能一点影响也不受的。而这些,他都知道。 「挺好的。」孟宪眯眼一笑。 周幼棠抬手摸摸她的头,问:「还没开饭吧?」见孟宪摇摇头,他说,「上车,先带你去吃饭。」 孟宪:「……好!」 说是去吃饭,但两人并没有直奔饭馆,而是径直将车子开回了国防科工委的大院,经过附近一个市场的时候还买了一些食材,这是打算在家里自己做着吃了。 第204页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打算自己下厨,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别的不说,他的手艺是真的好。 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一旦稍沾染上些烟火气,感觉瞬间就温馨了起来。一进家门,换了鞋周幼棠就进了厨房,开始忙碌。孟宪也想给他打下手,但周幼棠没让,打发她出去歇着,自己一个人足以。孟宪无处下手,只好等着吃现成饭。 两菜一汤,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好摆上了桌。两人吃起来更快,不到一会儿就消灭了这一桌。 饭毕,收拾好厨房后,两人靠座在沙发上休息。近来周幼棠工作辛苦,孟宪知道他累,就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偎在一旁,等他养了会儿神,两人才开始说话。 「周明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周幼棠微微带着些鼻音说,「反正是既成事实,他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我们也没必要因他而做出什么改变。」 孟宪也是这么想的,但心中还是有一些顾虑。 「我就是担心,怕他一时无法接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想起以前的种种,孟宪仍心有余悸,「而且,我们刚见过老爷子,他还不知之前的事。」 「无妨,我明天回家就告诉他。」 孟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安排,怔愣过后一个担忧就涌上心头,怕会不会太匆忙。但转念一想这又是早晚的事,保险起见,还是赶早不赶晚吧。 接受了这一安排,孟宪心神稍定。想起什么,她又问:「之前,你为什么没先告诉老爷子我和周明明之前的事?」 她现在已经能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用「我和周明明」这个说法了,可见已对这件事足够释然,也对他足够信任。周幼棠嘴角轻牵,说:「老爷子身经百战,心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而且——「稍稍一顿,」我不希望老爷子在见到你真人之前,因为这些非你本意的事而对你产生不好的想法,这对你不公平。」 周幼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淡,但却在孟宪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若说之前只是感觉心中温暖,现在可以说是相当感动了。她没想到,他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眼眶有些涩。 周幼棠静默了一会儿,但孟宪不说话,便侧过头看向她,只见她眸中有盈光闪闪。这是哭了?感动的?心中有几分讶异的失笑,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孟宪也为自己的失态感觉不好意思,但这会儿已经懒得掩饰了,反倒是嗔怪道:「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提前说了,还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周幼棠悠悠反问。不得不说,孟宪这反应,还是挺叫他受用的。 孟宪立刻就知道自己又被他逗了,却已经生不起来气。 「那老爷子现在已经见过我了,再听说以前的事,会改变对我的看法吗?」过了一会儿,孟宪问道。 「也许会。」周幼棠说,「但无论如何,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莫名的,孟宪就觉得这四个字说出来不是为了安慰她的,而是他真心如此笃定。于是她的心也跟着稳了。 「好,那我也信。」 这晚,孟宪没有在这里久待,聊完之后,周幼棠就送她回了文工团大院。 此时时间还不算太晚,周幼棠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回了总参大院。这是他之前就计划好的,明天既然要休息,今晚就得加班提前把工作做完。 办公室里,小刘还没走。见他从外面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周幼棠以为他是在等自己的批文,便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公文我签好后会放桌子上,明天早上来了你再发下去。」 小刘答了声是,却没有直接走,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周幼棠扫了眼,问。 「是,是还有事。」小刘挠挠眉毛,说,「刚家里打过来电话,说有事让您回去一趟,听语气,好像还挺急的。」 周幼棠开里间门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2新) 不防突然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在小刘走后,周幼棠在原地思忖片刻,还是先进了里间。桌子上摆了不少公文,都是待批的。他坐下签了两份,待到第三份的时候,终是有些犹豫。抬腕看了下表,倏忽,他放下笔,起身拿起车钥匙,下了楼。 夜晚,路上的车流不多,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缩短了将近一半。周幼棠缓缓将车子停稳在周家院外,视线微移,看见并排已经停了一辆车,是周继坤惯常坐的那辆。看来,他也在家了。 看见周继坤的车,周幼棠对今晚即将到来的一出已经有了预感,心绪顿时有些复杂——看来他又晚了一步。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周幼棠在车上待了一会儿,稍理了下思绪,他整了下着装,才下车进院。 一进客厅。果然,周老爷子、周继坤和舒俏都在。因舒俏坐在最外面,周幼棠先向她问了声好:「嫂子好。」 舒俏却是冷眼瞧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这倒真叫周幼棠意外。目光没再在她身上停留,他干脆直接看向老爷子。只见老爷子肃着一张脸,拄着拐杖的双手,青筋微凸。 「爸。」周幼棠跟老爷子打招唿道。 周老爷子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轻哼一声,把头瞥向了一边。舒俏微微倾身,给老爷子的茶杯里续水。唯有周继坤,瞧着他,说:「坐吧幼棠,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205页 既是已经猜到了他们要说的,周幼棠便不慌不忙地在夫妻两人对面坐下了。 「有什么话,说吧。」 原本是想好好冷一冷他的,但一瞧他这么镇定从容的样子,舒俏就气不打一处来,抢在丈夫之前开口:「幼棠,老爷子一向说这家里最稳重明事理的人就是你。我也常跟明明说,在外头要多跟你三叔学,没坏处。倒头来没想到,竟是你干出了这样的事!」 虽然知道谈话註定不会愉快,但对于舒俏一上来就上纲上线抢占道德高地的做法,周幼棠还是有些不耐。他略皱了下眉:「嫂子,您先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事,再来批判我也不迟。」 「还用我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舒俏冷哼一声。 周幼棠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舒俏,倒把舒俏看的一抖。 一旁的周继坤一听妻子的开场白,就知道她拿不住周幼棠。除了吵架,没有半点用处。 「别说这些没用的。」周继坤瞪妻子一眼,态度倒算是和缓地对周幼棠说,「今天明明回来,说了你和文工团一个小女兵的事。那个小女兵,是叫孟宪?」 果然是周明明。周幼棠一点儿也不诧异这事儿是他捅出去的,甚至神情都未曾有变。 「周明明呢?「他问。 周继坤清咳一声,说:「他说连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周幼棠有些想笑。这叫什么,惹了事儿就跑,连留下跟他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对,是她。」微敛了神色,他说。 周继坤没料到他直接就承认了,噎了下,才又问:「那不是明明前段时间一直在追的女孩儿吗?怎么又跟你在一起了?」 周继坤不得不承认,自己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着实吃了一大惊。老三有对象这事儿他其实已经嗅到一丝端倪,最起码有两三个人跟他说起,曾见到老三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挺亲热的。当时他并不感到吃惊,毕竟老三到年纪了,有这种事也纯粹正常。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不仅是军区文工团一个年轻小女兵,而且还跟他的儿子周明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竟是曾经被儿子周明明「欺负」和勐追而不得手的那一个!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要是传出去叔侄俩共追同一个小女兵,周家的脸面可以说是亲手被他们丢在地上任由别人踩了! 周幼棠看周继坤的脸色一会儿一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喝了口茶,他说:「明明前段时间是追过她,但孟宪从来没有答应过,这一点,嫂子应该清楚。」 舒俏想起自己曾经跟孟宪在家中的那番谈话,心中一凛,嘴上仍是不落下风的:「有你在,她怎么还会答应明明?」 「嫂子的意思是,是我搅黄了明明和她?」周幼棠不紧不慢地反问。 舒俏一噎,见他似有在老爷子面前提起儿子干的那几桩煳涂事的意思,话头弱了几分:「我可没这么说,你别乱把自己的猜测往我头上按。」 这话就有几分无赖了,但周幼棠无意与她争辩,冷静了下,他说:「纠结这个没有意义。但有一点我要说明白,无论我与孟宪怎么相识和相知,都跟明明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说的,好像全程都是周明明自作多情一样!气性又上来了,舒俏不过脑地说了一句:「照你这意思,明明现在把这事儿告诉家里,难不成还是想让全家给他撑腰,明晃晃截你的胡?」 周幼棠没想到舒俏会这样曲解自己的话,这是对他有多大的恶意?一直压着的脾气隐隐抬头,他冷笑一声:「他倒是想截来着,也得有这本事。」 周继坤夫妇:「……!」 气氛一下子陷入僵局。 周幼棠看了正中一言不发的老爷子,心中微微嘆息一声,正要开口把事情讲明,忽听舒俏说。 「爸,您看见了吧,平常不遇事的时候倒没什么。一遇到事,而且是跟自己相关的事,幼棠对我们的态度就显出来了,这是根本没拿我们当亲哥嫂看待。」 舒俏这话,说的在场三个男人俱是一惊。尤其是正当中的老爷子周正民,他微微抬头,看着大儿媳,说:「什么意思?」 舒俏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逾越了,但已经到这份儿上了,索性说个痛快。 「我知道,我们老周不是您的亲生儿,所以在家一向都是百倍殷勤地答对着所有人,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辱没了您老的养育之恩。但咱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那任人揉圆搓扁的泥人。咱是想拿真心换真心,奈何,总有人不拿咱这真心当回事,您老说说,我们委不委屈?」 原来,这话里头还藏着一桩陈年旧事。燕城军区副司令员周继坤竟然不是周正民老将军的亲生儿,这事儿恐怕现在知道的不多了。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当年,周正民是跟同乡同族的另外一个人一起参加革命的。两人一同打过几次仗,就有了过命的交情。建国后,在一次出差过程中,同乡遭遇了车祸不幸逝世,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在同乡下葬后的第二天,老婆就跟着他去了,至此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就是周继坤。同乡夫妇的去世给了周正民不小的冲击,为了使小娃娃能健康长大,他向组织申请领养了他,取名继坤,因为他亲生父亲的名字中有一个坤字。自从养育了他之后,周正民是一直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哪怕曾被他伤过心也没有埋怨过,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倒是有了怨言! 第206页 周正民顿时就感觉不好了,唿吸有所加重。周继坤在一旁看着,就知道妻子说错了话,他欲伸手去扶老爷子,却被老爷子扬手拂开。 「滚开!」 老爷子低喝一声,周继坤不敢动了,拿眼色示意周幼棠。 周幼棠也怕老爷子有个好歹,想去安抚他,也被老爷子拍开了。 「你也滚!」 呵斥了两个儿子后,周正民拄着拐杖站起来了。想说些什么,不料一阵眩晕袭来。他狠拄了一下拐杖想站稳,却不想耳边还是阵阵耳鸣,且节奏越来越快。一个支持不住,他歪倒在了沙发上。 「爸——!」 就在周家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起因之一的孟宪,一无所知。这一晚没有别的事,她早早就入睡了,也许是因为跟周幼棠的见面,这晚她还做了个极香甜的梦。 第二天一早,她跟着团里的人一起去参加话剧集训。到了这个时候,集训已经隐隐有了大势已定的意味。对于谁能上谁不能上,大家心里多半已经有了数,更多人都抱着重在参与的想法来上课,氛围倒比一开始轻松了许多。孟宪也是如此,只是今天在来话剧团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些不快,而且还跟潘晓媛有关。 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都不值一提,但还是引起了一番争执,确切地说是潘晓媛不依不饶。孟宪没有相让,没有让潘晓媛占得什么便宜,但本身这种争吵就够耗费心神了,所以即便如此,仍是有些受影响,一上午下来,情绪都不算太好。 因为这番争执,集训结束后孟宪自己一个人离开的。本想讨个清静,没想到一出礼堂,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一个人,是岳秋明。看见他,她并不觉意外,很有可能是来接潘晓媛的。不过还是有些疑惑,毕竟潘晓媛早就走了,而他应该跟她在一起才对。 岳秋明没有东张西望,看见了她,便跟她打招唿:「孟宪,好久不见了。」 对于岳秋明,孟宪还真没有一种「好久不见」的感觉,瞧了他一眼便打算离开,不想被他一把拦住。 「知道你找了个了不起的人,但不至于这么不把老朋友放在眼里吧?」 孟宪抬头,以一种极其锐利的目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上钩了。岳秋明嘴角勾出个轻笑。 不管孟宪如何冷眼相对,岳秋明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在碰钉子。他是见识过孟宪青涩温柔的一面的,知道在这硬钉子下包裹的是一颗怎样温柔的心,哪怕这温柔不再是对着自己。 最初跟孟宪闹掰的时候,他心里是没什么遗憾的,但奈何认识一个周明明,可以说是对孟宪死心塌地,叫他有些好奇。好奇的结果就是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关注,一开始不过是想藉机整整她,给她添点麻烦,看她身陷泥淖拔不出来。后来见她真惨了便不太捨得下手了,目光却依然无法从她身上离开。无法解释是什么心理,但他乐在其中,甚至偶尔还会设想下有没有机会跟她复合。 不是没想过她会有对象,只是无论如何他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而且这人还是周幼棠。周幼棠是什么人?那可是周明明的三叔,这么敢玩的吗? 从第一次接触周幼棠起,他就知道这人惹不起。并非因为他的家世背景,而是这人身上带有一股杀气,一种靠真刀真枪磨鍊出来的杀气。当时他就想他应该有特殊任务经歷,后来知道他是周明明的三叔后稍稍了解了一下,果然如此。打那以后,他就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但时不时听周明明提起,算是在他内心留下了深刻印象。偶尔想起当初在他面前的狼狈,忍不住咬牙切齿,却从不敢想去为自己找回面子。可就是这样让他由衷惧怕的一个人,孟宪竟然会跟他搅和在一起? 震惊之余,内心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蠢蠢欲动——知道她身边站着一个周幼棠后,他反倒越对她着迷,越想得到她了。不为别的,就为刺激,羞辱她,也羞辱周幼棠。是不太好办,不过难度越大刺激越大么。而且通过周幼棠的了解,他也慢慢发现,原来他并非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的。 扯回走远的思绪,压下心中的兴奋,岳秋明笑了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周幼棠么,总部机关最受器重的青年军官之一,履歷极漂亮,家世背景又好。年纪轻轻已是中校,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得不说,你眼光挺好的。」 他怎么知道?孟宪有些意外,但紧接着明白了过来——应该是潘晓媛告诉他的。可潘晓媛又怎么知道那是周幼棠呢? 「关你什么事?」切断纷乱的念头,孟宪面无表情地看着岳秋明。 「确实不关我的事。」岳秋明一脸遗憾,转而却又说,「不过咱俩毕竟也有过交情,我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你掉进坑里当做视而不见。」 孟宪:「……」说的什么胡话,什么掉进坑里? 懒得再搭理他,孟宪径直往前走。 岳秋明也没拦她,只说在她身后说:「孟宪,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到时候可以来找我。「 去死吧!孟宪平生第一次在心里如此恶毒地咒骂一个人,脚下步伐不由更快,迅速地离开了岳秋明的视野范围。 因这一天被潘晓媛和岳秋明这一对连接噁心,孟宪回到团里时心口都是堵着的,晚饭也没太吃的下去。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了宿舍,将换下的衣物和床单全搜罗了出来,一气洗了。 第207页 洗完这一大盆的衣服,孟宪终于感觉心口的郁气下去了一些,浑身也舒坦了不少,然而等她抱着盆出去晾晒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开始下雨了。双眼瞪着这从天降落的雨滴,孟宪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小邓叫她,说是门口有人找。 孟宪有些惊讶,想不出谁会这么晚还来找她,难不成又是周幼棠?心急腾腾一跳,她应了一声,换上衣服出去了。 此时,外面的雨越下越急。孟宪没有打伞,索性就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站岗的哨兵是个熟人,递给了她一把伞,孟宪接过,道过谢后就出了门。 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慢慢绽了出来,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霎时又凝固在了那里。因为,来人是周明明! 孟宪撑着伞,顿时有种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感觉——敢问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她不喜的人接二连三的往外冒? 周明明也很快看到了孟宪,伞下的她依然如初见时那般美丽,这不禁让他有些恍惚—是她吗?她跟三叔在一起吗?一阵难过自心底蔓延,周明明冒着雨,向孟宪走过去。 「宪宪,好久不见。」 孟宪:「……」这些她不愿意再见的人,竟然连开场白都一样。 「你好。」孟宪轻轻回应,短暂的几秒,她已经调整出了应对周明明的最佳情绪。 周明明察觉到孟宪的冷淡,努力让自己不在意。他看着孟宪,踟蹰了几秒,说:「对不起,孟宪。」 上来就道歉,让孟宪有些意外,之后又觉得好笑。值得道歉的事都过去多久了,他到现在才来说这声对不起,不觉得晚了一些吗?孟宪发现,她有时候是真的不懂周明明在想什么。 周明明也看出了孟宪脸上的诧异,和嘴角那抹淡淡的嘲讽。她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搁在以前,他或许会就此手足无措。但今天,他必须坚定,因为他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今天来也不是跟你说我们之间的事……」顿了下,他说,「孟宪,我已经知道你和三叔的事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点,但听他提起时,孟宪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勐地一跳一缩。用手抚了下心口,看向周明明的眼神,有一瞬的警惕划过。 「你想说什么?」她紧绷着声音问。 这种戒备的神态,看的周明明心中一绞。他想,她一定很喜欢三叔。就是为着这份喜欢,他今天也必须来。 「我反对。」周明明果断地说。 孟宪听到这三个字时,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诧异,而是——可笑。 她甚至真笑了一下,觉得很是荒唐。 「你在说什么啊?」 周明明却毫不退缩:「孟宪,我说我反对。」 孟宪:「……」 仍是觉得滑稽无比,但观周明明脸上那坚定沉重的表情,却是从不曾有的。孟宪愣愣地看着他,慢慢地,神情严肃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 军区总院,灯火通明。 在医院里,纵使到了晚上,也依旧是人来人往,喧闹依旧。然而此时此刻住院部的六层却有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入口处的墙上贴着的高干病区,也预示着住在这里的都是不同寻常的人物。 周幼棠走进病房的时候,周继坤已经穿戴完毕。 看着弟弟,他说:「今晚还有一个会。」 周幼棠点了点头:「老爷子状况稳定下来了,你先过去吧。」 语气轻轻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周继坤莫名有些惭愧。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了,推了两个会,今晚也是实在推不掉才走的。回头又瞧瞧睡眠中的老爷子,他说:「那我去了。」打量了下周幼棠的表情,见还算柔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在忙老爷子,也没顾上跟你说。幼棠,昨晚你嫂子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幼棠看了周继坤一眼,笑了下:「我是没什么,这话你该跟老爷子说。」 周继坤哪里瞧不出这笑中的凉薄之意。他知道,如果没有他的纵容,妻子何以能说出那种话?换句话说,妻子说的话,是有他的意思在里面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老爷子气的不是舒俏,而是他啊! 周继坤心生一阵愧疚,再也没说什么,悄然离开了。 周幼棠直到门关上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知道,刚刚对大哥周继坤的态度称不上好。然而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懒得再搞虚与委蛇那一套。老爷子是他的底线,而他们正好碰触在了这条线上。 回过神,周幼棠倾身给老爷子掖被,却见老爷子放在被面的右手手指一动。他停下来观察了几秒,再抬头看老爷子,果然就见他眼睛睁开了。 「爸,您醒了?」周幼棠俯身,轻声问。 老爷子没吭声,眼睛都没眨一下。周幼棠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坐了回去。 老爷子昨晚因急火攻心血压飙升入院,被医院一番救治之后第二天早上就醒了过来。然而整整一天了,老爷子睡了醒,醒了睡,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就叫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可他不想说话,也没人能强迫他开口。 周幼棠看了下表,已经将近六点,到饭点了。即便是不想说话,饭总是要吃的,于是撂下衣袖,他就要去安排这件事. 第208页 「要有事,你就先去忙吧。」老爷子忽然开口说。 以为老爷子误会自己要走,周幼棠忙说:「我没什么事,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去给您安排晚饭。」 老爷子眼眸微转,没再说什么。周幼棠见状立刻去了外间,给家里小石打了电话。之后又回到床前,在一旁坐下。 「爸,都是我不好。」此时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周幼棠俯首认了错。无论如何,这件事他终有不妥之处。 周正民听他这样说,再度忆起了晕倒前的情景,想发的脾气却是发不出来了,良久,嘆了口气。 这一声仿佛嘆进了周幼棠的心里,让他越发愧疚。他是知道老爷子的,一生最重视的就是家庭的圆满,所以他曾因妻子林泽慧的过世而郁郁寡欢许久,更曾因为这个,原谅了许多在他看来不能原谅的人和事。 想起往日里的种种,周幼棠又低声说了遍:「爸,是我不好,您有火沖我发。」 周正民抬起枯瘦的手,摆了摆。 「以前总盼着你定下来,好了了我和你妈的残愿。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候,倒让事情不好收场。」周正民低着声气说,「老三,我问你一句。你跟着小孟在一起,真没半点私心?不是冲着你大哥一家去的?「 周幼棠将老爷子的手握在掌心。 「没有。」他答,「他们还不值得我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去做砝码。」 老爷子又嘆了一口气:「虽是如此,可你还在置气。」 周幼棠没有言语。有些事,老爷子那里能过去,他过不去! 一阵沉默,老爷子又问:「你跟这姑娘,还能不能分开?」 周幼棠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 周正民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能,能分开,他离了谁都能过。可是他不想,他就是不想。一时间,他很为儿子的「任性」而动火。 「不过才一年而已!感情能深到什么地步?」周正民低斥他。 周幼棠又是许久未语,轻轻地摩挲着老爷子干枯的手,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不是一年,是一年半。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和谭阳去执行任务前。」停一停,「只是她不记得了。」 周正民:「……」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发红的眼看着儿子,而周幼棠也抬起了头,平静深沉地与他对视,毫不退缩。良久,周正民嘆了口气,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周幼棠没动,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下来。再一看老爷子,扇完这一巴掌,就闭上了眼睛,似是没有再跟他说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老爷子这是不打算反对了。 紧握着父亲的手,周幼棠低下了头。 孟宪是在见过周明明后的第二天傍晚接到周幼棠电话的。此前一整天都在排练,听到小邓的转述,立马就跑去了大门口。细雨中,果然看见了一辆车子,停在那里。原地犹豫了下,她快步走上前。 副驾驶的车门在她快要走到的时候从里面打开了,孟宪停住脚步,向里头望了望,果然看见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周幼棠。 不过两天未见,孟宪仍想他想的厉害。只是此刻人就在面前,她却没有立刻就上车。 周幼棠也看见了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不打伞就出来了。」紧接着,「赶紧上车。」 孟宪这才上了车。周幼棠见她坐稳,启动车子又往前面开了一些。 整个过程,车厢里都是沉默着的。停稳车子后,周幼棠问孟宪:「怎么不说话?」 孟宪是有话要问,要说。但不知怎么开口,因为她看得出来,周幼棠此刻有些疲累。 「看你有点累。」孟宪照实说。 周幼棠一怔,随后笑了笑,握住了孟宪的手:「真体贴。」 孟宪依旧不说话,只盈盈望着他。这样明亮,出神的眼神,看的周幼棠心中一动,低下头,就想吻过来。 孟宪躲了过去。 「有人。」 周幼棠凝视着她:「怎么,现在你们团里还有人不知道你处了对象?」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孟宪望着他,不说话。周幼棠抑了又抑,才只轻轻在她唇边烙下一个吻。 孟宪没有躲闪,睁着眼睛看他亲过来,心中像是被猫挠了一样。 「周明明来过了。」她小声在他耳边说,似是怕人听到一样。 周幼棠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孟宪眼神闪烁了下:「昨天。」 「说什么了?」 说了……挺多的。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找我还能说什么?」说着,她假装不在意地笑了下,看向周幼棠。 周幼棠有一会儿没有出声,似是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良久,他平静地说:「用不着理他。」 孟宪也不想理会周明明,但她做不到周幼棠这般洒脱。 「毕竟你是他的亲叔叔呀。」她说。 「不是亲的。」 孟宪嗯一声,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周幼棠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和周明明,我不算他的亲叔叔。」 孟宪一愣,而后立马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他没告诉你?」 孟宪:「……」还真没有。 「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周幼棠是真的好奇。 孟宪低下头。尽管周明明没有说到这一层,但他确实告诉了他,周幼棠与他们一家不睦的事。所以—— 第209页 「他是不是跟你说,我跟我大哥一家关系一般,打小对他也不好,尽是欺负他。凡是他有的东西,我都要想法设法夺过来。」周幼棠忽然说。 孟宪:「……你怎么知道的?」 周幼棠呵笑一声:「那么他是不是还告诉你,我跟你在一起也是出于这种心理,想要报復他,报復我大哥一家?」 孟宪看向周幼棠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明明还真就是这么说的,而她听完,还自我怀疑了许久。 「所以你今天看见我,才这么恍恍惚惚的?」到这儿,周幼棠算是全明白了,为何孟宪今日如此沉默。 孟宪都有些愧疚了,难不成自己又是小题大做了?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周幼棠,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周幼棠低哼一声,攥住她的手指,就吻了下来。孟宪一开始还有所顾忌,然而抵不过心中的惭愧和想念,就任由他去了。两人难捨难分地温存了许久才分开,孟宪靠在他的怀里,轻喘着气,问:「到底怎么回事呀?「 周幼棠靠座在椅背上慢慢平復唿吸,一手轻抚着孟宪的背,说:「他倒也没全说错,我跟我哥的关系确实称不上好。」静默了几秒,他伸手颳了下孟宪的鼻子,「想不想听故事?」 孟宪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当然想听! 周幼棠笑了一下,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 这故事,还得从很早的时候说起。打小,周幼棠就知道,他有个大自己许多岁的哥哥,而且还不是亲生的。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是「亲生」的,只知道有个待自己还不错的哥哥,一家四口很幸福。长大以后他才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十分圆满,有些罅隙,从一开始就註定存在。也是因为此,他由衷地更为钦佩母亲林泽慧。 老爷子是三十七岁那一年遇到的老太太,这一年也是他收养周继坤的第七年。 老爷子正式领养周继坤的时候才三十岁,刚立了业,正是成家的好时候。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好小伙,却迟迟找不到对象。原因无他,皆因为周继坤这个拖油瓶。每当有人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他的第一条件都是必须视周继坤如己出,如此不知吓退多少姑娘。他只好就继续单身,一晃七年过去,在他刚过完三十七岁生日的头上,他认识了老太太林泽慧。 两个人的相识很稀松平常,当时老爷子在装备部工作,专门负责军机订购的,如此就认识了当时刚调入燕城701所工作的林泽慧。两人有个共同的朋友当时想介绍他们认识,他一听就拒绝了,也许是受打击太多了,再加上对方又是这么年轻一个姑娘,他怕耽误人家。倒是老太太林泽慧听说了他的故事之后,主动找到他说不介意周继坤,要跟他处一处。老爷子大为感动,但还是拒绝了。而林泽慧自有一股科研人不屈不挠的精神,死追着他不放,一段时间以后全所上下都知道了,甘愿做她的说客,老爷子为这姑娘的犟劲甘拜下风,正式投降,并说会一辈子对她好。 两个人就这么结婚了,果然像老爷子所保证的那样,两人恩爱异常。婚后第五年,生下第一个儿子,小名枪枪。 枪枪出生那年,老爷子已经四十二岁了,中年得子,喜不自胜,连续几天待在家里,守着炕头的老婆孩子,感慨人生就此圆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只在人间停留了不足一年,就重新回到了月亮上。死因还异常奇特——他是被活生生勒死的。 在枪枪出生之后,老太太林泽慧就自动减少了工作量。然而当时型号任务重,空军催得急,哪怕所里再多人照顾,她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家里,只好请保姆。可保姆也有歇着的时候,赶上事儿了,可不得自己上。偏偏,就是有那么不凑巧的时候。有一天,枪枪生病了,保姆不在,她只好在家陪护。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所里打来电话,说国防科工委来人了,她作为副总设计师必须到场。老太太没辙,就想让放假在家的周继坤替她看着枪枪。然而周继坤却说,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那时的老太太哪里捨得难为儿子,只得自己想办法,用一个绳子松松地绑住了枪枪的肚子,另一头拴在了床头,还堆了很多枕头在外面,以防小孩子掉下来。当时的她想的是去去就回,不打紧。然而就是这个「不打紧」,让她失去了这个儿子——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枪枪整个人都没有一点气息,嘴唇发紫,身子有一半吊在床沿外。原本绑着他肚子的绳子,不知怎么着勒在了他的脖子下方。是个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是活活被勒死的呀! 当时,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之后有半个月下不来床,枪枪的后事是闻讯回来的老爷子忍痛办的。 就这样,他们送走了第一个孩子。事后,老太太调养休整了整整一年才堪堪缓过来,老爷子也有大半年不敢提枪枪这个名字。唯独周继坤,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似乎死去的并不是他的弟弟一样。这让老太太看在眼里,如何不伤心。 因为枪枪的死带来的打击太大,往后几年老太太都没有生育。当时夫妻二人也就认命了,这辈子也就周继坤这一个孩子。可谁曾想,枪枪死后五年,老太太去扫完墓后一个意外晕倒,被查出来已有孕两个多月。突来的惊喜砸在夫妻两人头上,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两人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好好养大。于是,就有了他周幼棠。 第210页 自他出生以后,周家的日子似乎慢慢顺遂了起来。先是老爷子和老太太事业有成,紧接着周继坤成家立业,次年有了第三代周明明。一时间,整个家在大院里风头无两,备受瞩目。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政治运动席捲而来,一家人的考验又来了——老太太林泽慧被下放到临省一个小县朔平的一个小厂改造。 「当时组织对老爷子的要求是要么划清界限,要么跟着一起下去。老爷子二话不说,捲起铺盖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朔平。临走时,他们向组织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再见儿子周继坤一家一面。」顿了下,周幼棠看向孟宪,「你猜我大哥怎么做的?」 孟宪摇了摇头。 周幼棠一笑,满是讥讽意味:「我大哥早就料到老爷子会跟老太太一起下去,所以提前就写好了保证书——保证跟林泽慧划清界限。」 孟宪:「……」 周幼棠:「当时我就在身边,亲眼看到父母收到保证书时的痛苦神情,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容忍和谅解了他。然而我不行,我没法做到那么大度。没法忘记在老太太最艰难的时刻,是谁亲手向她放了一枚冷箭。是我的哥哥,是我母亲疼如己出的哥哥周继坤!」 即便是现在心里,心中也激愤不已,周幼棠握着孟宪的手加重了几分。孟宪也反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 这样的安抚很快起了作用,周幼棠停顿了片刻,平復了情绪,才又说:「从那以后,我在心里就不怎么信服他了。我哥也知道。但我们依然维持表面的平和,全是为了老爷子。老爷子这一辈子最注重的就是家庭,所以他选择原谅。而我为了老爷子,选择了容忍。我们就这样,一起相处到了现在。」 话音落,车厢里是一阵沉默。 许久,孟宪轻轻开口:「老爷子和老太太还真是伟大。」 周幼棠笑了下,笑容里多是苦涩:「有时候,我倒希望他们自私一些。不至于被人伤的遍体鳞伤。」 孟宪低嘆一口气,过了会儿,小声问:「那我们之间的事,你跟老爷子说了吗?」 周幼棠知道孟宪在担忧什么,但还是如实告知:「他已经知道了。」 孟宪一怔:「那他怎么说的?」肯定不太喜欢她了吧?谁会自己搅乱家庭的人呢? 「爆发家庭战争,他老人家被气进了医院。」 ……结果比她想像的还糟。 「……真的假的?」孟宪僵直身子,脸色煞白地看着周幼棠。 「已经无碍了,这两天我都在那边守着,明天就能出院了。」周幼棠赶紧安抚。 孟宪放下一半的心来,仍是有些自责:「都是我不好。」 「你是不好。」周幼棠幽幽的说,「我已经为了你打破家里长久以来的平和了,你却还在怀疑我,嗯?」 孟宪:「……」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是呀,连那样的大哥都能容忍。却为了她,选择了豁出脸面。 「对不起。」她小声说。 「没关系。」周幼棠握紧她的手,「有我在,不要怕。」 孟宪微微抬头,静静地凝视着他,良久,绽出一个笑:「嗯,我不怕。」 有他在,她就不会怕。 因为老爷子的突然病倒,周明明的这一计策宣告失败。 过后老爷子出人意料地什么也没说,尽管没有全然贊同,但也没表示反对。仿佛当起了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了。 老爷子没有一个确切的态度,这让孟宪有些着急,怕他心里对她有什么看法。周幼棠对此却表示相当淡定,他知晓老爷子的脾气,明白他这会儿其实心里仍有气。反正说什么也没用,干脆就等老爷子气性下去,再带孟宪来家里几回。孟宪觉得他的做法有些消极,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爷子这边暂时只能如此,然而整件事情却也不是完全搁置,过后没几天,周幼棠就提出见一见孟宪的父母。 这个提议在孟宪看来其实也挺顺理成章的,不想周幼棠却是另有理由,且还是因为周明明。在他看来,周明明没有理由告状只告一头,孟家那边,他应该也会说。 孟宪倒真没想过这一点,心想周明明应该不会到自己家里来搅和,但既然有这个隐患在,就应该早早地将它消灭在萌芽状态,于是孟宪联繫了家里。 见面的时间定在周末,所有人都有空。 去之前,孟宪心里一直擂小鼓,仿佛已经抱定最坏的打算,然而父母的态度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孟新凯夫妇确实对这一事实感到意外,听了之后好几天没缓过神来,见面时,即便是周幼棠真人坐在面前,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丝毫不见轻松。然而他们却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隐约流露出不太贊成的意思,却又不是立刻就要让他们分开。 这种态度,虽说有些模稜两可,但却又在情理之中。面对周幼棠这样的人,一下子接受肯定不现实,一下子否定但又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只能暂时持观望态度了。这个结果可以说比预期的好一些,孟宪离开家的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们已不能期许太多,只是盼着前方路漫漫却仍有方向可寻便好。毕竟他们不是立刻就要定下来结婚的那种,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待。 摸清了双方家长的态度后,孟宪心中放下了一个大包袱,然而有些人却坐不住了,首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周明明。 第211页 爷爷的置之不理让他失望不已,孟家父母那边又失了先机,两条路都堵死了。而当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给孟宪打电话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周明明,我和周幼棠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要再插手了。」 这话剧彻底粉粹了周明明所有的期望。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孟宪。 如是,周明明越发不安了。 同样有些失望的还有岳秋明,他没想到周明明这么不中用,连个浑水都不会搅,心里颇有些瞧不起他。更没想到的是,周家,尤其是周家老爷子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能这么出人意料。不得不感慨,孟宪还是有几分运气的。 事情确实比想像中要难,但好不容易点燃了一点火星,不燎原一场怎么甘心放弃。岳秋明仍时不时在周明明身旁煽风点火,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遇到了一个人。 这天,岳秋明正跟周明明在112师营区外一个小饭店吃饭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跑了进来。 「周明明,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岳秋明回头一瞧,看清来人,愣了一下:方迪迪,怎么是她? 岳秋明是出于机缘巧合认识的方迪迪。前阵子为了拿下西郊一块地皮的合作开发权,他辗转託了不少人请城建局的局长吃饭。局长倒是给面子,真的亲自来赴宴了,只不过随行还带了一个小姑娘,介绍说是自己的外甥女,姓方名迪迪。这位刘姓局长的背景在座的无一不晓,看方迪迪的眼神随即就变了,饭后下来再一查,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真算是个人物,怪不得那么傲,谁跟她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 岳秋明肯定方迪迪没记住自己,也就不急着跟她打招唿了。而方迪迪果然也没理会他,径直在周明明身边坐下,跟他纠缠。周明明被她嚷的头疼,懒得理她,闷头吃饭。方迪迪气的直跺脚,正要追出去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住了。 瞧着眼前这个打扮的人模人样的,方迪迪颇多不耐:「你谁呀?拉我干什么?」 岳秋明笑笑:「明明正烦恼着,这会儿让他静静吧。「 方迪迪看他面相不正就挺烦他的,正要摆脱他,就听他问:「你来找他,也是为了孟宪那件事儿?」 方迪迪一听到孟宪的名字,立刻就停住了脚步:「你也认识她?」 岳秋明很谨慎地答:「听明明提起过他和孟宪的一些事儿。」 方迪迪见他知道的还不少,顿时眼前一亮:「那你能帮周明明追到孟宪么?」 岳秋明不动声色道:「孟宪不是已经有对象了么,怎么你了,非要拆散他们?」 「怎么我了关你什么事儿?你又不能帮我!」方迪迪切了声。 「那倒不一定。」丝毫不把方迪迪的态度当回事,岳秋明徐徐说道。 方迪迪看他语气不疾不徐的,颇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岳秋明明白她眼神的含义,故作惭愧的一笑,说:「刚刚明明在,我没好意思说。其实,我跟孟宪处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她后来把我给甩了。」 方迪迪:「……真的?」陡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岳秋明。 岳秋明点点头:「千真万确。」 方迪迪再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岳秋明,觉得凭孟宪的眼光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男人。然而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要紧,管这男人是不是在撒谎呢,只要能帮到自己就好。 方迪迪:「孟宪,她抢了我喜欢的人。」 岳秋明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心中一惊,之后又是一喜。心跳倏地加快,看着方迪迪,他说:「这个忙,我帮你。」 * 孟宪再接到方迪迪的电话,是在一个周六。 这段时间生活重归正轨,孟宪着实过了一段充实又清静的日子。这期间好事也是不断,话剧选角接近尾声且一切顺利,军区汇演获得一等奖成功入选全军汇演等等。而在这之中最让孟宪开心的,莫过于周老爷子态度的转变——昨晚周幼棠打来电话,说老爷子松口了,提出要见她。这个消息让孟宪振奋不已,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因为两人白天都各有安排,所以周幼棠将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晚上。当然,本来也可以等到第二天的,但——兵贵神速嘛! 挂了电话之后,孟宪就去军区话剧团参加集训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这一上午的训练也格外顺利,孟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晚上的到来了。然而就在此时,她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因为选拔中的女三号有一场舞蹈的重头戏,所以在此次集训中也安排了舞蹈相关的课程。今天是头一次上,据说是专门请了军艺的教员来教。所有人对此都很期待,听了干事的介绍就急切地想一睹教员的真容。孟宪也是如此,可等教员真的走上前台来时,她却吃了一惊,居然是方曼辉。 方曼辉穿着一身贴身的练功服,姿态优雅地听着干事介绍完自己,视线才轻扫向下面。掠过孟宪的时候轻轻一顿,很快却又移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噙着淡笑。 孟宪知道她看见了自己,心跳有一瞬的起伏,几乎立刻又归于平静。没有必要紧张,她想。不偷不抢,不藏不掖,而她也不过是方教员而已。 因为加了一节舞蹈课,培训结束的时间就有些晚了。孟宪照旧是最后走的,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忽听身边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又是方曼辉。 第212页 此时面对面,不打个招唿就显得不太礼貌,于是孟宪称唿了她一声方教员,往一旁站了站。 方曼辉嗯了一声,在她让出的位置站定了,似乎也是在等车。孟宪犹豫了下,到底是没再开口,就这么陪她一起站着。 气氛倒也不算尴尬,孟宪也由起初的不自在慢慢恢復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方曼辉突然开口道:「我其实没想过,他会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姑娘。」 孟宪愣了下,片刻后,微微侧目,看着方曼辉,等待着她的下文。然而方曼辉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轻轻笑了下,看着远方,面容深沉。孟宪见状没有接话,默默转过了头,双手微微蜷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站立了一会儿,一辆车遥遥地开了过来,停在了不远处。方曼辉向那辆车招了下手,却是没有急于过去。 「祝福你们。」她轻声说道,目光依旧是没有对着她,「这些年他过的不容易,不要辜负他。」 说完,不待孟宪回应,她径直走向了那辆车,背影依然高傲无比。 对于方曼辉的祝福,孟宪起初有些讶异,紧接着却是哭笑不得。有些人的骄傲真是刻进了骨子里,连放手都仿佛是在施捨。但其实,她真的不需要,她甚至都不需要她的祝福。孟宪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周幼棠会和她分手,也许,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因为方曼辉的这番话,孟宪大半天下来愉悦的心情变得有一点复杂,好在影响不大。回到团里,她放下挎包就去衣柜里选衣服,没过一会儿小邓就来叫她,说是有电话。 孟宪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这电话是周幼棠打过来的,正有些诧异怎么比约定的时间要早,拿起听筒一听,电话那头是方迪迪。 有阵子没跟方迪迪联繫了,孟宪不知她找自己还有什么事,刚「餵」了一声,就听方迪迪说:「孟宪,我心里还是不服气。」 孟宪:「……」有些头疼,她抚住额头,「方迪迪……」 「我们谈谈吧。有些事你未必知道,幼棠叔也未必告诉你。」 又来这一套。 孟宪苦笑:「迪迪,不用了。很多事情,我也未必想知道。」 「你就这么自信?」方迪迪反问。 孟宪:「……」 方迪迪:「燕西宾馆504号房,今天下午五点,我等你。」说完,挂了电话。 孟宪无语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摇了摇头后,挂断了电话。 有了周明明这个前车之鑑,孟宪当然不会再想着去知道一些自己「未必知道」的事,徒增烦恼而已。然而方迪迪仿佛不愿就此放过她,等孟宪和小乔一起洗了个澡回来,就看见小邓在向她招手:「宪宪,刚方迪迪打电话找你,似乎还挺着急的。」 孟宪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佩服方迪迪的毅力。累到不想说话,她摆摆手,示意她别管。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小邓接起一听,递给孟宪:「方迪迪,找你的!」 孟宪无语一秒,接过了电话。正想说话,忽听那边大喊一声:「孟宪,救我!」说完啪一下挂断了。 孟宪:「……」 她愣愣地一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小乔也听到了方迪迪的唿喊声:「她让你救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宪又发了会儿愣,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方迪迪打过去电话。然而手指放在拨号盘上时,她顿住了——她还不知道方迪迪在哪儿! 孟宪拽住小邓问:「能查出来电话号码吗?「 小邓摇摇头:「外线接进来的,没法查。」 小乔:「她不是约你在什么地方见吗?是不是从那儿打过来的?」 孟宪立刻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莫非方迪迪真的去了燕西宾馆,还发生了什么事? 越想越觉得可怕,回过神来,她抓起电话,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最后打给了周幼棠。然而很不凑巧,那边没人接。 孟宪是真有些急了,连拨了两遍仍无法接通后,她对小乔说:「乔儿,周幼棠这会儿应该在开会,你在这儿帮我继续给他打电话,我去趟燕西宾馆504。」 小乔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我陪你去!」 「不用了,宾馆里也有人,你先帮我打电话。」 时间紧张,孟宪没有多说,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小乔张望着她远去,只好守着电话继续给周幼棠打。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孟宪没有带伞,索性就一路冒着雨去了公交站。好在,车来得很快,孟宪上了车后,不住地催促师傅,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了燕西宾馆。 到的点不巧,燕西宾馆正好刚到一波旅客在办理住宿,孟宪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了片刻,终于逮着一个空档,她上前去问:「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方迪迪的在这里开房?」 接待员检查了她的证件后帮她查了查,回覆:「不好意思,没有。」 没有?那她怎么叫自己到这里来?孟宪怔了下,又向接待员确认了一遍,依旧是没有。 孟宪顿时有些煳涂了,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又想出另一种可能:也许房子是别人帮方迪迪开的,要不她就上去看一下? 孟宪犹豫了下,最终决定上去看一看。 幸好燕西宾馆安装了电梯,且现下就停在一楼,孟宪随同一群人进了电梯,很快就到了五楼。 第213页 五楼的走廊空无一人,电梯门打开那一刻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静的只能听见孟宪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在加快。此情此景下,孟宪越发的紧张了,然而她还是抚住了胸口,来到了504门前。 看着门上拓印的504三个数,孟宪候了几秒才敲门。一次,不应,两次,依旧不应。 孟宪屏息,正待要敲第三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叫她的名字 「孟宪。」 孟宪诧异着一张脸回头一瞧,看清楚了来人,手指顿时僵在了半空,心勐地往下一沉。 来人是岳秋明。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3新) 周幼棠是开完会后十分钟接到电话的。挂了电话后,直接开车去了燕西宾馆。 此时已经六点了,得知孟宪五点多就出了门,他不由加大了油门,快速地向目的地驶去。 赶到燕西宾馆的时候,仅过去了十分钟,周幼棠快步迈进大门,正要找接待员要504房钥匙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幼棠!」 周幼棠回头一瞧,是方曼辉,和方迪迪! 看到方迪迪,周幼棠眉心勐地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孟宪呢?」他问。 方迪迪一脸无辜:「我没见着她呀,她也在这儿吗?」 周幼棠有一瞬的不解。小乔在电话里说的十分简短,只说方迪迪有事找孟宪,在燕西宾馆504。当时他怕方迪迪故意找麻烦,没有多问,挂了电话就来了。没想到,方迪迪竟不知情。 「不是你说有事找孟宪,将她约来了燕西宾馆?」周幼棠直视着方迪迪问。 方迪迪眼神躲闪了下,假笑道:「幼棠叔你听谁说的呀,我跟我姑姑也是刚到这儿,打算在这儿吃晚饭。」 周幼棠不说话了,审视方迪迪的目光越发锐利。方迪迪顶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的方曼辉瞧情形不对,对周幼棠说:「幼棠,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孟宪?她在哪儿?」 周幼棠没有理会她,依旧盯着方迪迪。 「迪迪,不要让我知道你在对我撒谎。」 声音低而冷,听的方迪迪和方曼辉同时打了个冷颤。方曼辉正要说什么,周幼棠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方曼辉转头问方迪迪:「到底怎么回事?」 望着自家姑姑严厉的双目,方迪迪缩了缩脖子。 * 楼上,孟宪在看到岳秋明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身陷一个骗局之中了。 一开始她不敢相信方迪迪会这么骗自己。她知道方迪迪任性,却不知道她也能这么……坏。坏到跟岳秋明联合起来欺骗自己! 「方迪迪呢?」她冷声问。 岳秋明笑笑:「哪有方迪迪,这里只有我跟你啊。」 孟宪眼皮子勐地一跳,反应过来就要离开。岳秋明拦住了她:「别急着走啊,见到老情人不想聊几句?」 孟宪冷眼瞧着他,像是在瞧一个蝼蚁。 「岳秋明,我刚开始跟你接触的时候,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的岳秋明一愣,几秒后又恢復玩世不恭的笑:「孟宪,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我就小看你了。你看看你现在多有本事啊,将周明明和周幼棠叔侄俩玩的团团转,要是换我在你手里,怕不是现在头顶得青青草原一片了?」 孟宪最听不得他提周幼棠,觉得糟蹋了这三个字,是以当下就怒了:「你闭嘴。」 岳秋明又笑,笑的混不在意:「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了,还装什么装呢?孟宪,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我就是……忘不了你。」说着一伸手,企图去抹孟宪的下巴,被她躲开了。 岳秋明也不恼,继续说:「我这人就有个毛病,得不到的东西就一直惦记着,比如你。所以孟宪,你就帮帮我吧。」 「帮你给你一巴掌扇醒你?」 孟宪怒目瞪着他。 而岳秋明听到这话则是哈哈大笑了一番,笑的孟宪不寒而慄。推开他正要走,被他一下子抱住了。 「帮我了了这无痕春梦吧!「说着,一脚踹开了门。 这房门竟然没有锁! 孟宪愣了一瞬,之后回过神来就拼命地推拒岳秋明。然而力气之小,如何抗衡地过一个男人,孟宪还是被他拖进了房间里。 「你放开我!」孟宪尖叫。 岳秋明怕她引来人,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孟宪用力挣扎,趁其不备,狠咬了他手指一下。岳秋明皱了下眉头,另一只手使劲捏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看着她拼命想要逃脱的样子,岳秋明笑了,笑的很是狰狞:「孟宪,你乖乖的省些力气,一会儿有你累的时候。」 孟宪没有说话,挣不脱他的手,就用脚使劲的踢他。不知踢中了什么,就听他闷哼了一声,接着弯下了腰去。 孟宪趁势就要跑,可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拽回来了,一把拦腰扔在了床上,随后,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去他妈的,你敢踢我?」说着又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我他妈让你跑!」 两个巴掌,将孟宪打的耳鸣了一阵,眼前一阵晕眩。等她缓过来,就感到一道阴影压了下来,同时有两只手在扯她的衣服。 孟宪知道自己不能松懈,就用手去推他。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竟然将他推开了。岳秋明愣了一秒,骂了句又去逮她,而孟宪就跟发了疯似的,一边尖叫着,一边扫摔着触手可及的东西。那阵势,竟让岳秋明不太敢接近,迟疑了片刻,才上去堵她的嘴。 第214页 然而孟宪的火气已经被激出来了,逮着他的胳膊就勐咬,似乎是要咬出血来。岳秋明大叫一声,故技重施去捏她的下巴,被孟宪躲了开来,拿起手边一个水杯一砸,紧握住碎片,对准岳秋明。 「你别过来!」 岳秋明看着直指鼻尖的尖刻碎片顿了下,反应过来就要去抢,孟宪却比他还要疯狂——她竟然要拿着那碎片来扎他。 「孟宪,你他妈疯了!」 孟宪就权当自己疯了一样,紧握着那碎片往下扎。岳秋明闪躲着,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捏着她的腕子把碎片夺出来。 到此孟宪手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她形容散乱地看着岳秋明,眼睛发红。岳秋明此刻也狼狈不已,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这么野,他竟有些拿她不住。 对峙的双方此刻都停了下来,孟宪保持警惕地看着岳秋明,时刻想着要跑。然而岳秋明看着她,竟然笑出来了,还笑的前俯后仰的。 孟宪冷眼瞧他,正想着趁他不备给他一下跑开,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三下。 孟宪一愣,看向岳秋明。岳秋明也止住了笑,看着孟宪。双方眼神一碰触,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岳秋明赶在孟宪叫出声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敲门声仍在继续,岳秋明大骂一声:「他妈谁?」 敲门声终于停了。孟宪生怕人走了,使了吃奶的力气掰开了岳秋明的手,正要喊叫,忽然门从外面打开了。而她,看见了周幼棠。 终于来了! 孟宪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挣脱了岳秋明就要去找周幼棠。 而周幼棠也没料到里面是这样的情形,怔了一秒后,他迅速地将替他开门的接待员挡在了身后,侧身进来后立刻关上了门,大步走进了房间。 「怎么回事?」他走到孟宪身边,沉声问。 孟宪此刻犹是惊魂未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周幼棠也不用她说了——他看见了一旁的岳秋明。 岳秋明自看见周幼棠那一刻就僵在了原地,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地就想跑。然而周幼棠一早就堵住了他的去路,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也不见他怎么动手,就听岳秋明喊叫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松、松手!」 「松手?」周幼棠居高临下地冷冷瞧着他,「岳秋明,我他妈废了你!」 说完,兜头就是一巴掌。狠狠地一下,听的人心惊。 岳秋明被打的整个人都懵了,浑浑噩噩中感到一股热流从鼻子中涌了出来,用手一摸,当下就惊叫起来了:「血!血!」 他惊恐地看着周幼棠,连连往后退。周幼棠依旧攥着他的腕子,甩他巴掌,一时间屋里只能听到啪啪的痛击声,一下狠过一下。 孟宪靠在旁边看着,就知道周幼棠的狠劲又上来了。心知他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想要去阻止他,然而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根本就站不起来。好在这个时候门从外面打开,方曼辉和方迪迪赶过来了。 看见屋内的情形,方迪迪没忍住尖叫了一声,一双眼惊惧地睁着老大。方曼辉也很吃了一惊,但到底经事多,她看见周幼棠抓着岳秋明狠打,立马出声制止他:「幼棠!」 见周幼棠不理,她立刻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幼棠,你不能再打他了!「 周幼棠本来想甩开她的,但当他看到瘫在一旁的孟宪,手下的动作停了。心绪剧烈的起伏着,他看着被他打的满脸是血的岳秋明,用冰一般冷涩的声音说:「岳秋明,这事儿没完。」 说完手一松,岳秋明如死狗般瘫在了地上。 周幼棠没有多看他一眼,甚至也没有看方曼辉。他径直走向孟宪,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来晚了。」他说。 孟宪摇头,疯狂摇头,泪水随之滚落。周幼棠看着心疼,用手抹了把她红肿的脸,扶着她就要往外走。 「幼棠叔。」守在门外的方迪迪上前,低低地叫了周幼棠一声。 周幼棠看了她一眼,用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眼神,看的方迪迪心骤然一紧。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正待她再要去分辨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了。 呆愣愣地注视着他离开,方迪迪回过头看着姑姑方曼辉。 从彼此沉默的眼神中,她们都知道:完了。 小何赶过来的时候,看见周幼棠满脸的怒气和孟宪红肿的脸颊时很是吃了一惊。但他什么也没有问,迅速地调整好情绪,他对周幼棠低声说:「主任,我把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外面。」 周幼棠点点头,转向坐在车里的孟宪。 孟宪自被周幼棠救出来以后,就一直在车上待着。身上披了他的军装外套,然而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却仍忍不住浑身发抖。见周幼棠走过来,她一双眼眸瞬间攫住了他。 周幼棠如何不知孟宪现下心中的恐惧,他弯下腰,摸摸她的头说:「这边的事还需要处理,我让小何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孟宪不想跟他分开,但知道他要处理的事是什么,终是低了头,却没有立刻动。 周幼棠也没有催促她,等了一会儿后,又说:「等会儿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回去行动有什么不便的,让小乔帮你个忙。」 孟宪沉默了片刻:「……好。」 周幼棠心下稍定,顺势将她扶下了车。那边小何早已将车子发动好,见孟宪过来,立刻跳下车打开后车门,帮周幼棠送孟宪上车。 第215页 「回去好好睡一觉,其余什么都不要想。」 周幼棠最后嘱咐道,孟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而就在小何即将踩下油门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扒着车窗,对周幼棠说:「你不要再打人,这对你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孟宪眼圈忽然就红了,出来后一直隐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周幼棠感觉心上仿佛受了一击,缓了一下,才说:「我知道。」 那边这才放心了,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周幼棠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等车彻底驶远了,才转身回了燕西宾馆。 * 出这事之后,他就立刻在前台要了个房间,而现下,方迪迪和方曼辉以及被他打电话叫过来的方妈正在里面候着。陪同方妈一起前来的,居然还有方老爷子。方妈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一旁,将事情听的个清清楚楚,一下子也坐不住了,跟着赶了过来。 此时外面的雨要比之前下的更急,二楼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氛围是异常的压抑。方老爷子,方妈,还有方曼辉齐坐在沙发上,看着坐在床上的方迪迪,面容十分严肃。尤其是方曼辉,她都快恨死这个小侄女了。 她是今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方迪迪问她有没有空,要请她吃饭。对于这个一向没有正经事的小侄女,她本是懒得搭理的,出门吃饭要乱花钱不说,她那会儿还和曹方在一起。然而方迪迪在电话那头一直撒娇,她没辙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样一桩事! 只有孟宪也就罢了,偏偏周幼棠也过来了。让他看到自己在场,八成也是将自己划进这件事了,再加上她是方迪迪的亲姑姑,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思及此,方曼辉火气就来了。她压抑着脾气,对方迪迪说:「别哭了,老实交代吧,这事儿你是别想煳弄过去。」 方迪迪没动,依旧在哭。方妈对她的口气很不满:「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先别急着给孩子定罪行不行?」 方曼辉嗤笑一声,满是不屑地对嫂子说:「就是自家人我才这么客气,换了别人,你看看是不是这么好说话。」 方妈也知道小姑子这话在理,可顶不喜欢她的语气,还要再说什么,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司机小李进来了:「爷爷,阿姨,总参周主任过来了。」 周主任这三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方迪迪最先站起来,跑到她妈旁边:「妈!」 「慌什么慌!」方妈口中低斥她,却是握住她的手将她藏在自己身后,然后对小李说:「知道了。」 周幼棠一进屋,扫了眼坐的满满当当的人,松展了下眉头,先向老爷子问好:「扰您老清静了。」 老爷子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见他来了,才低低开口:「你们的事儿我听曼辉说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好大家都在这儿,索性说清楚吧,免得心里有隔阂。」 老爷子一说话就把事情定了调—误会。方妈赶紧附和:「是啊,幼棠,这事儿是误会吧?」 周幼棠语气很客气:「嫂子,这事儿是不是误会,我说了不算,得迪迪来说。」 说着,将目光指向方迪迪身上。 方迪迪被他看的打了一个哆嗦。自从见周幼棠抱着孟宪离开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他不让她们走,还请来了她的妈妈和爷爷,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然而到底还是会挣扎一番,面对周幼棠的指控,方迪迪嘴硬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周幼棠被她这话逗乐了,轻轻一笑。这笑中的讽刺意味谁都看得出来,方老爷子一敲拐杖:「方迪迪,事情做了就要承认。」 连自家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方迪迪慌了,嚷道:「我没有让岳秋明那么欺负孟宪!」 这话一说出口,方妈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而周幼棠立刻逮着这个破口,勐攻:「那你让他干什么了?」 方迪迪惊愕地睁大眼,见防线已经一塌再塌了,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我就是不喜欢她,就是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岳秋明说他有办法,我就让他帮我了!」 这话说的,方家人俱是一惊——这小姑娘,也太大胆了! 周幼棠仍是面色不变。 「他说他有什么办法?「他问。 「他只说让我把孟宪找来,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再多问的话,他就不帮我了。」 「什么办法也不知道,你就照做了?」 「我照做了,反正不成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方迪迪!」首先听不下去的是方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女儿,「说的什么胡话!」 事到如今,方迪迪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她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一句辩解的话也不为自己说。 方妈却不能任由情况这样发展下去,她看看老爷子,又看看周幼棠,说:「幼棠,你看这事,都是孩子不懂事……」 周幼棠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嫂子,要说误会,我确实跟迪迪有些误会。藉此机会,我跟她说清楚。「 方妈讪讪的,却是没再多话。 周幼棠看着方迪迪:「迪迪,我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这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喜好以前没在,以后更不可能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以前两家关系好,再加上我跟你姑姑有过一段关系,所以我虚担你一声『叔叔』。以后你大可不必将我当长辈一样尊敬,我也不会待你像寻常小辈那样宽容。我告诉过你不要向我撒谎,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代价。」 第216页 这话是一口气说完的。话音落,众人都还没回过味儿来,倒是方迪迪最先有所反应——哼了一声,跑开了。 一直候在外面的小李赶紧去追,而房间里的众人心里五味杂陈。方妈没话说,方曼辉不想说,方老爷子嘆一口气,不得不说:「幼棠,话不用说的这么狠吧。」 对于方老爷子,周幼棠还是尊敬的,他微低低头:「老爷子,话不说不明。只有说清楚,才能阻止她犯更多错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可以一直宠下去,但不能藉此要求我。幼棠冒犯了。」 如此一来,老爷子也无话可说了。 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周幼棠也不欲多待,起身告辞。方老爷子和方妈一时没有反应,只有方曼辉追了出去。 「幼棠!」她低声叫住他。 周幼棠面无表情地回身。 方曼辉看着他,禁不住一个苦笑:「这事,我要说我事先不知情,你不会信吧?」 周幼棠不答反问:「这点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方曼辉什么也没再说,往后退让了一步,注视着他离开,心里有种落幕后的悲哀。 * 周幼棠出了房间,重新上到了五楼。504门口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守在那里,见他过来,连忙起身。 「人还在里面?」 保安点点头:「没有动静。」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周幼棠,「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可提前跟您说,咱们宾馆可是国宾馆规格的,不能乱来啊。」 保安被叫上来的时候只说让帮忙看下里面的人,别让他出来,其他的一无所知。 「我知道,只是跟他说几句话,不会有事。」周幼棠一脸坦然地说,「这个房间就是里面的人开的,可能有些毁坏,有什么损失你们直接找他算。」 保安咋舌,但看周幼棠的架势也没敢多问。挠挠头,离开了。周幼棠站在原地,等保安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才旋开房间的门,进去。 岳秋明仍窝蜷在一个角落里,此时此刻他头晕脑胀,四肢发软,是典型的晕血症状。唯有狂跳的心脏,不知是晕血引起的,还是因刚刚那一番殴打。 岳秋明想过周幼棠最终会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方迪迪直接把他也给招到这里来了,让他被抓了个现行。本来跟孟宪的纠缠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体力,在面对周幼棠的滔天怒意时,他根本没有任何招架还手之力。 靠着墙喘息了片刻,岳秋明感觉稍微恢復了些力气,就想起身离开这里。手腕被捏的极疼,一点儿也使不上力,他唯有将胳膊肘顶着床,慢慢支撑着自己的腿部力量。就在他快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一声咔嚓的开门声传了进来,岳秋明抬头一看,看见来人后,像被人直直踹了一下腿窝,又重新瘫了回去。 「你,你……」他看着周幼棠,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周幼棠看着像条丧家之犬苟在地上的岳秋明,心中恨极恶极。然而或许是这种情绪达到了顶点,倒是显不出来了,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的不正常,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想走?」他轻轻地问。 岳秋明此时脑子清醒了一些,嗅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山雨欲来之势,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干什么……」他往后挪了挪,可惜后面就是墙,已经无路可退,不得已,又慌张的转过头,「你,你别过来,我报警了!」 「报警?」似是他说了多么可笑的话,周幼棠眉梢轻抬了下,仿佛是在笑,「电话就在这儿,你打个试试,把警察叫过来,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儿把这事说一说,怎么样?」 岳秋明见他一点也不为所惧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寒意,然而面上的气势却不能输,他又喊了句:「打就打,谁怕谁!」 说完,他挣扎着想要去够电话。而周幼棠的脸色,却陡然一变,阴沉了下来。岳秋明看的心中一紧,幸好电话已经拿在手里,他正要去拨,就听周幼棠说。 「岳秋明,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我不敢把这件事闹大?」 拨号的手顿住,岳秋明脑子转了几转,才明白过来周幼棠的意思,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怕个鸟啊!不是早就想好的么,这事儿根本不怕闹大,因为到时候他一定会扯孟宪一起下水!看他周幼棠怎么收场! 想清楚这一点,岳秋明放下听筒,看着周幼棠,嘴角轻扯出一个笑。 「是啊,真要闹大,这事儿且有的说呢!」喘一口气,他接着说,「周主任要是觉得不尽兴,可以再打我一顿,把我打死在这里,更热闹。或者,您打个电话给您侄子周明明,把他也叫过来。这事儿说起来,他也有份呢。没有他,我还掺和不进来这趟浑水。「 周幼棠微眯起眼睛,用看垃圾的目光看着岳秋明。果然他猜测不错,这事是岳秋明处心积虑设下的一个陷阱,他早就对孟宪图谋不轨! 对岳秋明这个人,周幼棠自然不会陌生,但不光是因为先前在燕城军区招待所代孟宪教训他的那次。在这之后,他也曾对他有过怀疑。 早在岳秋明还在112师的时候,周幼棠就觉得他动机不纯,无关其他,只因他是他知道的为数不多与周明明和孟宪均有牵扯的人,而且周明明和陈茂安最后一次因为孟宪起争执打起来的时候,他岳秋明正好也在现场。要知道那个时候孟宪早已同他闹掰,周幼棠没法想像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另外两个男人为着一个曾经跟自己相处过且最后不欢而散的姑娘打架的,也不确定周明明干的那些蠢事里他有没有从中助力。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小子绝没安好心。 第217页 从那以后,他对岳秋明可以说已经有了戒备,暗中请舅舅林泽锡帮忙调查。而等他拿到调查结果后,周幼棠发现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原来岳秋明早就以「发小的朋友」这个身份混迹在周明明身边了,甚至比认识孟宪还要早。后来两人一同调到112也是在认识孟宪之前。由此可以看出,他后来根本就是一边跟周明明称兄道弟,一边试着跟孟宪接触,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机早就埋下了,可怜周明明个蠢货一无所知! 本想提点一下周明明的,但因为后面出了老爷子那档子事,他一时恼怒就没有说。没想到,他仍旧跟这厮搅和在一起,还让他钻了个这么大一个漏子!一时间,周幼棠不知道该恨的是自己,还是周明明。 「你赌赢了,我是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的,因为势必会牵扯到孟宪身上,并且很有可能毁了她的名声。这样一来,岂非如了你的意?」压住所有想要爆发的情绪,周幼棠语调平稳地说,「但是岳秋明,没有这件事和孟宪做由头,我就不能整治你了?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岳秋明被他话中明晃晃的威胁震得暗吸了一口气,许久才稳下心神,说:「我信您,您周主任是谁啊,两手通天,谁敢得罪。不过周幼棠,你真自信到觉得自己一点儿把柄都没有?」 这话话中有话,但周幼棠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要走。 岳秋明有些急了,提高声调说:「您得罪的人也不少啊,真以为自己没对头?那天在方迪迪生日会上您痛打的两个人还记得么?他们可是对您记忆深刻呢。」 方迪迪的生日会,听到这个关键词,周幼棠顿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微皱着眉看向岳秋明。 「你想说什么?」 岳秋明见他有所撼动,一颗心也回落了。他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挽了挽袖口,说。 「那两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也是偶然听他们说起的。很小一件事,不过现在看来也算是对付您的一个杀手锏了。」 那两人被周幼棠当众殴打过之后就怀恨在心,一直想着找出周幼棠的把柄,伺机报復。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人,还真叫他们找出来了。当时他听他们提起的时候也吃了老大的一惊,后来费了很大的口舌才说服他们,把这个把柄交给他用。当时不过是想着有备无患,现在看来,这竟是他唯一可能做对的一件事。 不禁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岳秋明笑了笑,问:「日理万机的周主任,辽城安远的沈星,您还记得吧?」 话音刚落,果然如他所料般,面前的男人,脸色大变。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4新改) tips:这章是重写的,具体原因看后面的作者有话说,祝大家阅读愉快。 孟宪这一晚早早就躺下了,然而却一直没睡着。 这夜註定是难眠的,除了因为这件事而心悸惶惶,更多是担心周幼棠,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别的不怕,就怕他狠劲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怕惊动好不容易被她劝消了气的小乔,孟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褂,出了宿舍,想去外面透透气。此时夜已经深了,为怕惊醒众人,孟宪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刚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电话声响,值班员小李模模煳煳地接起,而后抬头张望了一番,看着孟宪:「大门口有人找,说是姓周。」 小李说完就趴下继续睡了,孟宪却愣在了当场。有人找,还姓周,莫非是周幼棠? 孟宪屏着唿吸,快步跑到了大门口。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不是周幼棠,而是……周明明。 没想到会是他,孟宪愣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被周明明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松开!」孟宪几乎是有些惊怖地尖叫出声。 周明明也被她吓了一跳,慌张地看着她:「孟宪,对不起,对不起,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周明明?」孟宪冷眼看着他,「你敢说今天发生的事你一点也不知情?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想看到的?」 听到她的话,周明明一脸哀戚。再看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他满心都是心疼。 他是一个小时前知道的这件事,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边哭一边跑回大院的方迪迪,几经追问才得知今晚发生的事。听完之后,几乎就要立刻晕厥过去。他没想到,一直以来当做朋友的人竟然是如此阴险毒辣的小人,不仅欺他骗他,还把魔爪伸到了孟宪头上,这叫他如何能忍! 周明明当即就去了岳秋明家。正好他刚回来,看见他也是一脸慌张和惊讶,反应过来就要解释。可周明明哪里还听得进去,揪着他的衣领,举拳就要打下去。而岳秋明哪里还扛得住一顿狂揍,不得已,高喊了一句「我知道周幼棠的一个秘密!」 周明明并不相信他,奈何岳秋明再三申明这个秘密事关孟宪,让他一定听完。权衡再三,他暂时放过了岳秋明,而岳秋明也如实交代了他所谓的「秘密」。 周明明听完又很是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岳秋明在故意诋毁周幼棠。然而岳秋明却是冷冷一笑,说:「周明明,我用我这条命向你保证。我跟你三叔也说过了,他听完之后脸都白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他?都到这时候了,我还犯得着骗你?」 岳秋明的言之凿凿,让周明明无法立刻做出判断。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这件事尽快告诉孟宪。 第218页 回过神来,他看着孟宪,哀求般的语气说道:「孟宪,我知道我现在没法求得你的原谅,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 「你不用说了。」孟宪打断他,「我受够了你们所谓的这些事那些事,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来编谎话来给我听了。」 「是真的。」周明明喊道,「我三叔他在辽城另有女人,他骗了你!」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孟宪一时没法儿消化。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周明明:「不许你诋毁周幼棠!」 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护着三叔,周明明嘴里漫过一阵苦味。 「是真的,是岳秋明告诉我的。」 一听这话出自岳秋明之口,孟宪更是愤怒:「你竟然还信他?「 「我不信他,可我也不信三叔。」凝望着孟宪,周明明坦白道,「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刚刚挨了三叔一顿痛打,你觉得他还会再撒谎吗?」 孟宪没有说话,却依然瞪着他。 周明明几乎是有些绝望了,他苦笑一声,说:「孟宪,我们就算他是撒谎。但这并非是一件小事,你就向三叔求证一下,也不行吗?你就这么信任他吗?」 孟宪:「……」她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就在周明明等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她说,「那个女人是谁?」 * 周幼棠赶到文工团大院的时候正好是十点,悠扬的熄灯号在大院里迴荡,仿佛摁下了一道开关,那些原本还亮着的灯光渐次熄灭,夜色越发的浓重了。 他没有急着打电话叫孟宪,凭空燃掉了两支烟,才去了门岗。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披着月色缓缓地向他走来,走近了,正是孟宪。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还会过来。刚刚回到宿舍之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发呆,想着周明明的话。突然听到小李又过来叫她接电话的时候,她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门岗,然而当看到他车子的第一眼时,孟宪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在那里停留了几秒,才继续向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太多的话在舌尖打了几转,最终吐露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你。」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划过,周幼棠问,「伤口处理过了?有没有大碍?」 孟宪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脸上的红肿只是看上去吓人,真正的外伤只有掌心被利器划破的那一点,已经处理过了。 「都弄好了,脸上也抹了药膏,之前你给我的那管祛疤消肿的药膏还在,我回来就用了。」孟宪平静地说。 周幼棠嗯一声,静默两秒:「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周幼棠将车开到了一个较为隐秘的角落,停下后,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孟宪才轻声开口问:「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周幼棠说着,停顿了下,握住了孟宪的手,「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 孟宪听到这话一怔,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反驳:「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方迪迪,是岳秋明……」 「我知道孟宪,你别急。」轻拍了下孟宪的手做安抚,周幼棠接着说,「方迪迪的心思我是知道一些的,总觉得她还是孩子,而且心性不至于坏至此。至于岳秋明,我之前也有过怀疑,但没想到他图谋会如此之深。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有一部分是我的疏忽造成的。」 孟宪:「……」 孟宪没想到他会如此自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尝试着动了动唇,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手忙脚乱地去抹泪,结果却越抹越多。 周幼棠没想到孟宪会哭,连忙就去哄她。没想到她越哭越厉害,几乎都有些不正常了。周幼棠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孟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颇有些急切地问。 孟宪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仿佛这个男人不该对她这么好了,又仿佛这样的好很快就要离她而去。而她,又是那样不舍。孟宪觉得自己快要难受死了,被这种想法折磨死了。 「周幼棠。」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沈星是谁?」 周幼棠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顿时僵在了那里。孟宪有所察觉,抬起头看他,借着路边微弱的光,看到他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看着她的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孟宪顿时心一沉,追问:「她到底是谁?」 「谁告诉你的?」他不答反问。 孟宪顿了下,答:「周明明,他今晚过来告诉我的,说是岳秋明说的。」 这样的事没必要再有任何隐瞒,所以孟宪都是如实相告。而她说完之后,又见周幼棠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收回了手,注视窗外良久,回过头看着孟宪:「孟宪,我们暂时不提她,可以吗?」 * 小乔这一晚睡的也不好,主要是听了孟宪的事生了一肚子闷气,连做梦都是跟人在打架。幸好,打架的结果是她赢了,不然要呕死。然而等小乔神清气爽地坐起来时,却发现孟宪正坐在床边,神情狼狈地仿佛一夜未睡。 「宪宪,你怎么了?」 她以为孟宪还是在为昨晚的事而难受,连忙下来安抚她。然而孟宪却一句话未说,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 第219页 小乔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紧张了,声音微颤:「宪宪,到底怎么了?」 孟宪仿佛终于回了神,看着小乔,眨了下眼睛。 「乔儿,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厉害,嗓子也干疼。孟宪干咽了一口,这边没好多少,眼泪倒是给惹了下来。孟宪没想哭的,但一撕开了这道口子,后面的就忍不住了。她埋首在小乔怀里,低声哭泣。 小乔彻底慌神了,不住声地哄她。而孟宪哭了好久,才轻声说:「乔儿,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可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小乔都快急死了。 「周明明说,周幼棠在辽城有过一个女人,据说为他流过产。」 孟宪仍是轻声说,但却仿佛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小乔快被炸懵了,过了好久才啊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怎么可能!」 看到她的反应,孟宪又掉下一滴泪:「我也不信,可我问过周幼棠,他——」 「他怎么样?」小乔急切地问。 「他——」想起昨晚周幼棠说的两句话,孟宪心如刀绞,「他不让我提,我再问,他就让我回来了。」 昨晚他说完那句话后,她自然是不肯就那么放弃的,反问了句为什么。而周幼棠沉默了片刻后,却只丢下一句:「没有为什么。太晚了,你回去吧。「 孟宪本来就不是厚脸皮的人,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小乔听了孟宪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儿。 「宪宪,虽然首长没有否认这个人,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但不代表他就跟她有什么呀!」 「可什么样的女人,连问都不能问呢?」 无怪乎孟宪多想,这也是个小乔匪夷所思的一个地方,如果是她,八成也会生气。不,如果是她,就算他不允许,她也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一个问题,容不得任何含煳。 「宪宪,你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神经太紧张了,所以首长那么一说,你就慌了。实际上,如果你挑个合适的场合,用一个合适的方式把这件事跟首长提出来,他也许就能给你一个答案呢?」 孟宪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对于这个女人的存在,周幼棠的「不否认」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打击了,她不敢再想像还会有什么更深入的答案。万一,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如果真的如周明明所说的,有这么一个女人,而且还曾跟周幼棠有过那样一段关系。孟宪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宪宪,别慌,再跟首长谈谈。」 小乔的话,像是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正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小邓忽然跑了进来:「宪宪,你家里打来电话,说你爸受伤了,让你赶紧回家一趟!」 孟宪差点儿没晕过去:「什么?」 * 一事未断又生一事,孟宪接到消息后,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脸也顾不上洗,背上挎包就要走。走之前她交代小乔帮她请假。 小乔也跟着忙乱了一会儿,等孟宪出了屋门才想起来,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东西,追了出去:「宪宪,给!」 这么会儿功夫,孟宪已经快走到院门口了,忽地被塞进手里一个小瓷瓶,她有些懵地看着小乔。 「药膏,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你拿回去给叔叔,看能不能用。」小乔喘着气说。 孟宪霎时就很感动,但来不及多说什么,她抱了抱小乔,把瓷瓶塞进包里,立刻就离开了。 幸好,刚到车站常坐的那辆公交就到站了,孟宪立刻上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回了家。一进家门,看见父母都在,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孟新凯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右腿,她忍不住惊唿一声:「怎么成这样了?」 孟新凯这会儿也恍惚着,看见女儿,一时没有回答。得不到回应的孟宪便急急地问母亲田茯苓:「妈,这是怎么回事?」 田茯苓正心疼丈夫,听了便说:「你爸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撞了下,伤到腿了。」 孟宪听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大碍吧?还能走吗?」 「暂时不能走动了,医生说得休养一阵子。」 「怎么不住院?这样能行吗?」 「医生让住院来着,可你爸说什么也要回来!」田茯苓看向丈夫的眼神心疼中带略埋怨。 孟宪也不说话了,目光莹莹地看着父亲的腿。 这边孟新凯被女儿的神情暖回了神,他声音平和地开了口:「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养养就行。」说着示意妻子田茯苓,「我有话跟囡囡说,你先回房吧。」 田茯苓大概猜到丈夫今天出事跟女儿有关,此刻听到他要跟女儿谈话,就不是很想避开。但架不住丈夫坚持,只得依言回了房。 这边,确定妻子关上房门没法偷听,孟新凯将视线移回到了女儿身上。此时此刻,孟宪的注意力仍然在父亲的腿上,看着那裹缠严实的绷带,带点哭腔地问:「爸,您难受吗?好好地怎么撞车了?您不是骑自行车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孟新凯也有些难受了。他声音沙哑地答:「没事儿,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囡囡不哭,你先坐下,爸爸有话要问你。」 孟宪点点头,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渍,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然而孟新凯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发问。只是单手一直在完好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摩挲,把裤子都揉皱了,揉到孟宪都觉得有几分奇怪了,他才低声开口:「囡囡,先前周明明是不是又因为你跟陈茂安发生了矛盾?听说,陈茂安的母亲还冲到文工团将你教训了一顿?」 第220页 孟宪:「……」 一阵怔愣,之后孟宪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差点儿碰倒面前的杯子。 「爸,您,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孟新凯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没忍住,低喝了声:「你怎么都不告诉家里!」 孟宪被训斥的心急腾腾一跳:「爸——!」她想说什么,却被孟新凯打断。 「这么大的事儿,我女儿被欺负成这样,我这个当爹的还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宪宪,你这是想把我这肺管子戳成筛子吗?」 压抑着低喊出这么一长句,孟新凯感觉刚刚好一些的腿又开始疼了,嘶地轻出一口气,缓过这股疼痛,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女儿。 他是今天上午知道的这件事。本来他今天的心情就不算太好,但跟孟宪并没有关系。 今天一到单位,直属领导刘处长就将他叫过去,跟他谈转业的问题。按理说他也快到年纪了,能力自然还是有的,但无论是从学识还是精力方面都无法跟新进来的那些小年轻比了。倒是也有跟他同岁的,但各方面条件说起来都比他强,现在部队年年都在精简人员,部里也实在找不到理由留他了。 就孟新凯本人而言,自然是不愿意退的。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就意味着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部队里干一辈子,到了该走的时候就得走。孟新凯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觉得现在走还是有些早,以他现在的级别,到了地方也安排不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工作,不如在部队多干几年,再把级别提一提,到时候回地方的时候选择面也更宽广一些。 打定这样的念头,孟新凯就把自己还想多留在部队干几年的想法跟刘处长交代了。刘处长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说会考虑。话没说死,但听这话音,处里今年如果非要走一个的话,那就是他了。孟新凯心情复杂地出了刘处长的办公室,一上午都在想这事儿,无心干活。一个平常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老张过来找他办事,见他愁眉苦脸的不禁询问缘由,孟新凯也想找个人拿拿主意,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老张一听,哈哈大笑,直嘆他是守着菩萨找佛爷。 孟新凯一开始还煳涂着,在老张的一再暗示下,终于明白了,这是让他找周家。关于孟宪谈了对象的事,朋友里只有老张一个知道,还是他从别处听说,跑来求证的。孟新凯很不愿意跟朋友提起,一是觉得还没定下来,二是就怕有这种言论,以为他闺女找这个人是冲着沾光去的。当下孟新凯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但碍于朋友的情面,没说什么。不成想这朋友不知趣,一直感慨她女儿会找,有福气之类的话,听的孟新凯大为光火,也顾不得什么朋友不朋友的,直接发火将他赶走了。 老张被他搞的颜面扫地也很不痛快,一时冲动就来了句:「你这会儿装起清高来了,忍辱负重让你闺女跟人家谈对象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孟新凯一听他这话中有话,立马拉着他不让他走了,非让他把话说清楚。老张以为他这是跟自己装煳涂,就把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周明明是怎么因为孟宪跟陈茂安起冲突将他打的头破血流,陈茂安的母亲又是怎么冲到文工团大院当众扇了孟宪几个耳光全吐露了出来,说到最后老张都有些痛心疾首了,觉得老孟再怎么想让闺女攀高枝也不该再将她送入这样的家庭,受过这么大的屈辱,这让她如何自处嘛。再者说那周幼棠,以前可是跟方老将军家的小女儿处过的,怎么就忽然看上你闺女了,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年轻漂亮? 孟新凯已经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扇到女儿脸上的耳光仿佛又扇给了他,耳边尽是嗡嗡声,脑子里反覆迴荡的只有一句话:女儿被欺负了,他还不知道? 也顾不上再多想别的了,孟新凯回过神来,立刻冲出了办公室,就想去文工团找孟宪问个清楚。结果因为骑车过快没有看路,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一辆小吉普撞了一下,伤到了右腿。 扯回思绪,孟新凯深吸一口气,对孟宪说:「别的不多说了,你立刻跟周幼棠断了吧。」 孟宪还沉浸在父亲得知这件事的震惊当中,听到他硬邦邦丢出的这句话,立刻惊唿:「为什么?」 「你说呢!」孟新凯瞪她。 孟宪惊慌不解地看着父亲:「这件事是周明明搞出来的,跟周幼棠又没有什么关系!」 「你煳涂!他是周明明的叔叔,怎么没有关系!」 「他不是他的亲叔叔!」孟宪急喊,「周明明他爸是被收养的!「 孟新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层,双眼大睁,怔愣了一会儿。 「那就更得断。现在就这么不安分,谁能保证他周明明以后不会生出其他是非!有血缘关系的时候他或许还能有几分忌讳,没血缘关系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宪宪,你是女孩子,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復,我不能送你去冒这种险!」 「还有周幼棠呀。」孟宪使劲争辩,「他会在——「 「他是有能耐,但他也不是神,否则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为什么就护不住你!」 孟新凯打断她,厉声吼道。孟宪一噎,竟就这样被他问住了,愣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新凯看着女儿恓惶失措的模样,满是心疼,但话该说的还是要说明。 第221页 「宪宪,或许小周现在对你不错,我们对他无可挑剔。但以后呢,谁能保证呢?」孟新凯冷静下来,「没有一个家庭会喜欢和接纳可能给自己家里带来风波的人,如果以后周家因你而再生事,他周幼棠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可以容忍一辈子吗?谁不想过安稳日子,谁愿意自找麻烦?是个人就会有烦的时候,等到他不想再容忍的时候,就会把这一切的根源推到你头上!可凭什么,你再不济,也是从小被我和你妈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凭什么要被别人用『祸根』这样的字眼来看待!」 这话说的太直白,孟宪听的句句惊心。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就这样退缩。 「爸,不会的,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辩解,在孟新凯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说服力。 「囡囡,周幼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谁都无法立刻下结论。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了你,他也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别人,甚至比你更年轻,更漂亮。而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毁在周家了,谁还敢再要你?」孟新凯说着,竟有一丝丝哽咽,「囡囡,爸妈从没指望你攀高枝,只希望你能平平顺顺地过一生,不受任何屈辱。趁现在还来得及,算了吧啊!」 孟宪:「……」 凝望着父亲通红的双眼,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周幼棠是两天以后才得知孟新凯受伤的事。这两天,他往返了辽城一个来回。 「见到人了,怎么说的?」京郊某疗养院里,周正民放下手中的茶杯,徐徐问道。 「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应该不是她做的。」周幼棠说,「而且我相信她的人品。」 周正民嘆了口气,说:「孩子是好孩子,可大人就未必了。当初想着要完成谭阳的遗愿,要过你心里的那道坎,所以我全力支持你跨越大半个中国去找人,现在人是找到了,结果呢?反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父亲在抱怨,周幼棠心理清楚,也理解。 「您老相信我?」他问。 「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了解?」周正民瞥他一眼,「关键现在那伙子人已经要将这事儿捅上军纪委,该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你心里要有数。」 周幼棠不由冷笑一声:「那群杂碎,想要个交代,他们还不配。至于军纪委那边,我会想办法处理。无论如何,该保全的我照样要保全。」 周老爷子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幼棠,有些事情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知道。」周幼棠打断父亲的话,不是很想谈下去。 周正民知道儿子这犟劲又上来了,无言片刻,他低声问:「小孟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 周幼棠望着眼前已不冒热气的茶,良久,开口:「我会跟她说的,但不是现在。」 周正民听到这话微蹙了下眉头,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敲门声,小何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何先向两人敬了个礼,之后对周幼棠说:「主任,刚来的路上按您的吩咐去了趟文工团,得知小孟同志这两天都不在团里,说是家里那边出了点儿事,好像是孟处长出了车祸。」 周幼棠眉头骤然一挑,眼神微变。周正民则说:「那你别耽搁,快去看看。」 周幼棠看父亲一眼:「好,那我过去看看。」 * 孟宪接到周幼棠电话的时候,刚跟母亲田茯苓从外面买菜回来。 这两天她没回团里,一直在家里待着。一边帮着母亲照顾父亲,一边还想寻找时机再跟父亲谈谈周幼棠的事儿。然而父亲孟新凯却像铁了心一样,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每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扯起一个话头,都被父亲绕过去了。这让孟宪头疼不已。 父女两人这样僵持着,夹在中间的田茯苓想不知道也难。她自然心疼女儿。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比丈夫更懂女儿。 「囡囡,你跟小周相处的还好吧?」回家的路上,田茯苓忽然问道。 不妨母亲突然提起他,孟宪愣了一下,说:「挺好的。」 虽然得到了这一个答案,田茯苓还是嘆了口气,说:「囡囡,其实得知你跟小周谈朋友的时候,我跟你爸都吓了一跳。我们想过你会找一个军人,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孟宪:「……当初爸爸送我到文工团,不就是想让我找一个这样的军人么?」 这话说的就带几分赌气了,好像是在埋怨父亲当初抱着这样的目的送她进部队,现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出色的,他又不满意了。 田茯苓哪里听不出来,当即训斥道:「胡说。」瞪了女儿一眼,她说,「我们是想让你找个不错的,但这个不错是指人品和德行,有这两样在,无论是哪家出来的孩子都错不了,不一定非得是那首长家的,我跟你爸还不知道咱家几斤几两重?「 孟宪低头走了许久:「我知道,可周幼棠也很好很好,为什么我想好好跟他在一起,就这么难?」 田茯苓并不知道这几天来发生的事,以为女儿只是针对丈夫的反对发出感慨,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宽慰她:「爱情应该是让人幸福的,如果你感到艰难,或许是这个人不对,或许是时机不对。如果是人的话,那该放弃就要放弃;如果是时机,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 第222页 孟宪没想到母亲会说出一番如此有深意的话,立刻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就在这时,一阵车喇叭响从前面传了过来,抬头一瞧,孟宪眼神一霎。是周幼棠。 * 周幼棠在看见孟宪的第一眼,就察觉出她憔悴了一些。不过两天的功夫,仿佛瘦了一圈。在心底深深地嘆息一声,他将车停在路边,快步下了车,向她们走去。 「伯母好。」他先向田茯苓打了个招唿。 田茯苓这会儿这正愣着神呢,没想到正跟闺女聊着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盯着周幼棠瞅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说:「小周过来了。」 「嗯,听说伯父伤了腿,我过来看看。」 「哦,这么说,这是刚从家里出来的?」田茯苓问。 周幼棠轻咳了声,说:「没进得去门。」 田茯苓和孟宪:「……」母女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 周幼棠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愿叫她们难堪,便说:「伯母,我有几句话,想跟孟宪单独聊一聊。」 田茯苓哦了一声,却没急着动,而是看了孟宪一眼。见她闷头不语,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先行离开了。 等田茯苓的背影消失在大院的门后,周幼棠才回过头,对孟宪说:「上车吧。」 孟宪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理他,否则这两天的难受就白捱了。然而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峙不到一分钟,她服了软,上了车。 周幼棠将车开到一个大院后面的一个小巷,孟宪记得这里,最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偶尔送她回家,他就会将车停在这里而不是大门口。那是她要求的,因为不想那么快被人看到。有的时候想想,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很迁就她的。 鼻尖忽然泛起了酸,孟宪赶紧扯回思绪不再去想这些了。她清了清嗓音,打破沉默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周幼棠看着前方,仍是没有言语。孟宪觉得奇怪,眼睛瞥了下他,就见他忽然侧过身,向她压了下来。 孟宪:」……!!!「 他怎么亲她来了!!孟宪快要吓死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做这种事! 反应过来,孟宪就是要推拒。然而她的力量哪里抵得过周幼棠,一番推搡之后,只能任他由他。 唇齿间的纠缠是温柔的也是激烈的,孟宪一会儿就受不住了,眼泪落了下来。周幼棠也很快尝到这一道苦味,动作慢慢地缓和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平息着唿吸。 「哭什么,嗯?」他轻声问。 孟宪低着头没有说话,待缓过这股劲儿后,她一把推开周幼棠,坐直身子,看向窗外。周幼棠一个不备倒是被她逃走了,看着空了的臂弯,他也靠回椅背,看向前方。没过多久,再度看向孟宪,只见她一动不动,唯有胸前不断起伏着,透露出她内心的暗流汹涌。 「不哭了,孟宪。」用手轻抹了下她的眼角,又握住她放在下面的手。 孟宪没有动,眼泪却越流越多,等到眼前模煳不清的时候,她回过身一个拳头无力地捶在了周幼棠的肩膀上:「你也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 周幼棠没有动,任她发泄,等她力量渐渐弱下去,才低下头,在她额前亲了一下。 「那晚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他低声说,「孟宪,没有他们说的那些事,相信我。」 孟宪安静了一会儿:「那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周幼棠犹疑了片刻:「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这边事情全部处理完,等到你我都有时间,我带你去辽城,亲自见她,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辽城你知道的,我经常过去。「 「我知道,我也去过。」孟宪闷声道,「还不是因为演出去,也不是跟爸妈一起去,是我自己去的。」 这话明显是在怄气了,周幼棠却笑了笑,而后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才不知道!孟宪从他怀里离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周幼棠也没再去捞她,待两人情绪都稳定下来后,他说:「明天我要出趟短差,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我舅舅处理,他知道你,会尽心帮忙的。」 要出差?这个时候?孟宪觉得有几分突然,但嘴上没说。 可周幼棠哪里还不了解她,便说:「这次出差推不开,不过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兑现。你也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不要让我担心。何时他也需要跟她说这样的话了? 孟宪莫名觉得心里难受,趁着眼泪还没流出来,她眨了下眼,说:「我知道,你去吧。不过,还得加一条。」顿一下,她看着周幼棠说,「之前陈茂安妈妈来团里闹的事让我爸给知道了,因为这个,他又不同意了,很恼火,后果很严重。」 周幼棠:「……难怪今天不让我进门。」 孟宪:「……」这话说出来本来是想刺激他的,倒没想到他是这反应,这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他,于是孟宪一个没忍住,有些想笑了…… 「反正你知道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我要回家了,不能待太久。」怕自己真的再被他逗笑出来,孟宪肃了肃面孔,说道。 周幼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达成了,便很大方地放人。 第223页 「好,团里那边我替你又请了一周的假,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 「知道了。」孟宪下了车,隔着半开的窗户对他说,「你回去也开慢点。」 周幼棠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仍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孟宪也回视他好久,慢慢地,唇边才绽出一个笑。 周幼棠也微微笑了下,这才开车走了。孟宪却仍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去的车影,不知想什么想入了神,直到被一道泼水声惊回了神。 孟宪低头看着被泼在水泥地上的那一大片水渍,未尽的水流不甘地向前爬动着,然而到底抵不过天上的太阳光,不一会儿就被晒干了,水渍区域不断减小,慢慢归于一个小点,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对于那被泼掉的水来说,这一幕可算是悲剧了。然而孟宪看在眼里,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夏天的到来。这个,她最喜欢的季节。 以手撑额看着天空,孟宪不觉又露出一个笑容。 (燕城部分完) 作者有话说: 燕城部分写到这里算是结束了。 原本计划中是想把孟宪如何去辽城的过程全部写出来再结束这一部分的,但后来想一想这样的话内容太繁琐,导致又要拖这一部分和辽城部分的节奏,阅读体验还未必会好。所以,我重写了这一章,并决定就停在这里了,算是留一大白,然后将没写出来的这部分内容,以回忆的方式插入到辽城部分当中去,到时大家一样会看到。 燕城部分结束,这篇文的一个大头算是写完了,剩下的就是辽城部分收尾了。大家可能最关心的就是沈星这个人物,我提前说下,这个人物是我后来修改加进去的。从今年復更以来,我更的就是新版的内容,但是新版前面的内容没有放出来,导致大家可能看到的时候有些晕,这个不要紧,我后面更新的时候会给大家写明白的。 说到新版,大家可能又有疑惑了——这文到底有几版?说实话我也说不清了,这文光是废掉的稿子可能就有二三十万了。这文从2015年12月开始写,一直到2016年10月第一次停更,这算是一版了;第二版是2017年11月第一次復更的一版,这一版是从头开始更新的,直到2018年6月停更;停更之后,我又对第二版进行了大幅度修改,这算是第三版了,但进行的一直都不顺利,再加上情绪病復发,所以不得已于今年3月停下了;从今年5月份的时候,我开始从头修写目前这最新的一版,这一版写的比较顺利,所以今年7月份下决心又一次復更。这次復更放出的所有内容,就是我从今年5月份开始写的这一版。尽管这一版加入了很多细节以及前情,但考虑到大家的阅读体验,我没有从头开始更,而是接着之前停更的内容继续更。这次更新也不算太顺利,中间停更反覆修改了好几次,大家也都知道的,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anyway,我现在说的新版,就是指今年5月份开始的这一版。这一版我总体还算满意,应该不会大改,到时候无论出版还是电子上架,都会在这个基础上做小修。平台上今年7月份復更以来的内容都属于这一版,所以会出现与之前更新的内容有出入的情况,但总体问题不算大,这里不打算做修改,不过会在更新的时候做补充说明。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虽然我修修改改无数次,但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这个框架。我这几年,就是一直在这个框架里打转。虽然中间经歷了好几次长时间的停更,但其实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想这篇文。去年夏天开始情绪病,不得已停写了一段时间,因为太痛苦了,每天都像是跟自己在做精神搏斗一样,我必须靠着药物和每晚出门暴走才能缓和一下这种痛苦。当然,也不是一点成果也没有的——靠着每天暴走的步数换取的能量,我在蚂蚁森林种下一株花棒。所以,有得必有失,反过来,有失也必有得。这是这几年经歷教给我的,在这里也跟大家共勉。 这应该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作者有话说,但写这些不是为了跟大家告别。我之前说过,平台上只会放到燕城部分结束。但这几天考虑了下,还是将辽城部分放上来吧。这篇文大家陪伴它够久了,一直一直等待着,我也不能辜负大家,所以接下来还是会继续更,更辽城的部分。但需要一些时间,因为我想多写一些内容,再开始更。不会太久的。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5) 1994年,辽城,冬。 孟宪没有想过,再见周幼棠会是这样的情景。 边远小县城的十月末,入夜气温已接近零度,昏沉了一天的大地在傍晚来临时终于飘起了雪花。下午连里通报说团部家属院里好几户电话突然无法正常通话,于是孟宪跟同班几个战友集体出动去检查线路排除故障。身为副班长的她一马当先爬上了线杆,下来后浑身僵的不能动弹。冻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开过来一纵车队,车灯开的晃眼,晃得孟宪微微侧了侧头。等到她眯眼再看过去的时候,车队停下了,领导们纷纷从车上下来,赶来慰问他们。只有一个人,落在了最后头,走得不急不缓。借着头顶路灯洒下来的微弱光芒,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周幼棠。一时间,她愣在了原地。 周幼棠也看见了孟宪,但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几乎是瞬间就转移了视线,看向她刚刚爬下来的线杆,又看向身旁的人,跟同来的人说话。从头至尾,神情未变,淡定自若。 第224页 孟宪看在眼里,心头忽然有种发梗的感觉。正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 「班副,班副!首长跟你说话呢!「 一个女兵捅了捅她的胳膊,孟宪循声看去,果然看见为首的大校正含着微笑,一脸和煦地看着她。内心一警醒,迅速回过神来,孟宪抬起手,敬了个礼:「首长好。」 「你好你好。」大校压压手示意她放松,「你是她们的班长?是你带领她们来检查线路的?」 「报告首长,我是副班长,奉命在此排除家属院通讯故障。」孟宪言简意赅地答。 大校笑了笑:「很好,这么大冷天依然坚守工作岗位,不错!」 大校说着,沖她们比了个大拇指。其他跟随前来的领导,也纷纷给予了夸赞。孟宪此刻的心境称不上好,但听到领导的肯定和夸奖,还是礼节周全地回了礼:「多谢首长。为人民服务,不怕辛苦。」 这一番表态,又引得众人和善地笑了笑。 「好,你们忙你们的吧,我们先走了。」 大校说着,率先上了车,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如下车时一样,那人离开的时候也是落在了最后。孟宪看他步伐缓慢,总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停下来,转过身。然而没有,自车子驶离,那人都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恍若雪下进了心里,孟宪感觉心头一阵冰凉。 「班长?」有人看出了她的异样,碰了碰。 孟宪转过头,很勉强地沖她们微微一笑:「去检查下一个。」 * 排除完这一故障,回到团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 孟宪赶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都分散地坐着,边吃边聊着,氛围很是放松。孟宪随便打了一点饭,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边吃,边听着他们聊天。 原来,是在聊傍晚检查团过来视察的事。听到检查团三个字,心头不免又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原本就有些冷硬的饭,越发难以下咽了。好在打的不多,孟宪匆匆吃完,将餐盘洗净送了回去,便回了宿舍。 因为是周日,晚上难得没有安排,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织毛衣,写信等等。孟宪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分工」就绪,哪个她也不好插进去,外加上没有心情,便拿起一本书,坐在小板凳上看了起来。 是一本读了过半的书。平常忙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读还来不及,今晚有大片时间,却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了。孟宪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一页面,良久,嘆息一声,将书合上,放到了一旁。而后手撑着下巴,默默地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外面的雪下的比傍晚的时候更大了些。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降在了十月末,但相比往年,终究来的晚了一些。而就是在这初雪到来的这一天,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周幼棠。 不自觉地又想起他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如同窗外这雪一样冰冷。孟宪心里觉得难受,但紧接着,却是自嘲一笑。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么?既然如此,还为何这样难受? 没有必要。 在心中默默念出这四个字,孟宪略停了停,又重新翻开了书本。 * 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班长不在,孟宪作为副班长,替每个人掖过被角后,最后一个上了床。 意料之中的有些失眠,孟宪在心中默默数着羊,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宿舍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几乎是瞬间,孟宪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快地接起了电话。 「餵?」她压低声音,小声说。 「喂,副班长吗?机房这边出了点事儿,宋倩倩胃病犯了,这会儿疼的直不起腰来!」 孟宪一惊:「怎么回事?送卫生所了吗?」 「送过去了已经,说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可能值不成班了,叫下一班的来一个替她吧!「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孟宪稳一稳心神,看了眼值班表。排的是小聂和小李。 回头看了眼睡的正香的小聂和小李两人,孟宪沉吟几秒,没有叫醒她们。重新穿好厚重的棉服,孟宪拿着配枪和挂包,出了门。 此时此刻,距离熄灯号响过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整个营区都陷入了夜的沉寂,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声。孟宪就披着这样浓厚的夜色,步履缓缓地向着营区后面的半山走去。 机房就建在那个上面,据说是为了照顾到全团的信号连接和覆盖,这个位置最为合适。然而就此却苦了通信连了,尤其是女兵,每次值夜班的时候,都要走不短的一段路,外加爬小半截山才能到值班室。要是遇到什么事儿一个人漏液前来,那真需要莫大的勇气了。 孟宪夜间往来这条小路已经很多次了,然而每次走过都是揪着心,哪怕是有人陪同的情况下。虽然团里设了流动哨,也知道99%的情况下不会出什么事,然而到底还是有那1%不是,所以再小心也不为过。尤其,是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 孟宪还没走到山脚的时候就有些怕了,心里默念着没事没事,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然而今晚就像是撞了邪一样,风声唿啸刮过,呜呜地响在耳边,同时还伴有一道低沉的笃笃声,像是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孟宪回头看了一眼,不到两秒就迅速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那声音依旧在继续,而且听着距离她越来越近了,孟宪心跳到了嗓子眼,脑中一阵激流涌过,她握紧枪,回过了头。 第225页 果然有一个人影在向她走来,孟宪头皮一阵发麻。 「谁!」她低声冷斥道。 那人不说话,仍在继续往前走。孟宪心跳的快撑不住了,但她仍坚持站在原地不动,再一次问道:「谁!「 那人脚步终于停住了,但不像是被孟宪震慑住,而是他自愿停下的。 「是我。」良久,他的声音被风送了过来。 孟宪分辨了片刻,蓦地,眼睛圆睁。这声音——是周幼棠?! 脚步声再度响起,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孟宪看清他隐在夜色下的面容,果然是周幼棠。 提着的心瞬间落归原位,孟宪松开了手中紧抓的枪枝,看着周幼棠,心有余悸地问:「早就吹熄灯号了,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走走。」 孟宪:「……」如果没记错的话,招待所距离这儿比她们连还远,他能走到这儿? 「你要干什么去?」周幼棠忽然问。 「我要去值班,值班室在山上。」指了指不远处那亮着微弱光芒的一排平房,孟宪说道。 周幼棠嗯了一声,顺着她指的方向向上看了看,而后收回视线,目光再一次落到她的脸上。 「还有什么事吗?」盯住他的直视,孟宪问道。 然而周幼棠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孟宪被他看的心跳骤然乱了一拍,然而莫名有股气顶着,她没有躲开。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待孟宪的心跳越来越快,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忽然听到平地一声吼。 「小孟,干嘛呢!」 孟宪快要被这声吓死了,回头一瞧,是他们连里的技师,徐强。 徐强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孟宪,然而等他视线一转,看见周幼棠时,更困惑了。 「周主任,您怎么在这里?「 周幼棠这才将视线从孟宪身上移开。 「睡不着,出来走走。」同样的说辞,原封不动地送给徐强。 「哦,上面是我们连的值班室,统管全团的电话线路,你要上去瞧瞧吗?」 「不用了。」稍加沉默,周幼棠笑笑说。又看了孟宪一眼,转身往回走。 徐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走了,便就没有多问。 「快去值班吧。」给孟宪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也离开了。 孟宪看着那黑夜中相继离开的两个背影,一时有些迈不动脚步。 「周幼棠……」黑夜中,她默念他的名字。 * 这一夜,因为替人值班,孟宪凌晨两点才睡下。本以为还会睡不着,但躺下之后,不仅很快就进入梦乡,而且——还做了一整夜的梦。 孟宪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刚来的时候,因为不习惯,她睡着的时候总是半梦半醒。后来适应了之后就很少做梦了,尤其是关于燕城的梦,即便是有也都是片段式的,从来没有像这一晚这样的,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燕城,将所有的事又经歷了一遍。梦境太过冗长又真实,以至于孟宪醒来的时候都有几分恍惚,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见到周幼棠的缘故吗?孟宪在心中苦笑一声,在起床号声中,从床上爬了起来。 水房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孟宪接了一杯水,来到窗边,对着窗外刷牙。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孟宪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确信刚刚那是一场梦。 正如梦里她回到了燕城一样,此时此刻,她正身处辽城下辖的一个名为丰齐的小县城。这是一个位于辽城南部的小县城,而就在这个县城靠南的白云镇上,驻扎了一支团建制的部队。这支部队虽然驻地在辽城,但在行政归属上却是划归燕城军区管辖的,这其中的渊源要追溯到建国初。那时这支部队的驻扎地还在白云镇以南属华北地区的滦水镇,为了剿匪曾向丰齐派过短暂的驻军,后为了方便指挥作战,将指挥部也挪了过来,部队也就整体移防至此。 孟宪所在的连队就是这支名为701团的部队的通信连。一年多前她不得已来到辽城的时候就被分到了这个连队的话务班,成为了一名话务女兵。孟宪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但适应了之后,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每天守在三尺机台前,偶尔会有野外拉练和演习调剂生活。最为重要的是,来这里之后,她收穫了一群彼此真心相待的战友。靠着他们,她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班副,昨天连长找你谈话,说的是不是跟昨晚来的检查团有关?」忽然一个人拍了拍孟宪的肩膀,问道。 孟宪思绪正放飞着,听到问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提了一嘴,说昨晚有检查团下来,让咱们班女兵去门口迎接下。」 昨天她们刚从野外拉练一周回来,下车的时候连长李少梅把她叫了过去,让她安排人手准备迎接晚上的检查团。本来她也是在迎接人员之列的,结果这边突然出了通讯故障,她为了排障,就没去。 「那那件事连长没说吗?」又有人问。 「什么事儿啊?」孟宪有些不解,一触到大家急切的眼神,顿时又明白过来了。 说的是将701团划归辽城军区管辖的事。701团的尴尬境地一直备受关注,关于要将701划归给辽城军区或者重新移防至燕城军区辖内的传言也一直存在。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视察的领导都来了好几波,却仍没有动作。这一次据说是要动真格了,从军区来了领导,要对701重新进行战略部署。701作为夹缝中生存的一个团,人员常年配备不足,各种武器装备都较落后,从来都是二三梯队的存在。如果这一变动真的成真,那么701的境况将大不一样,所以团里上下都很关注。 第226页 「连长没说,我也没问,违反纪律呀。」孟宪笑笑答。 众人颇有些失望地散开了,但没过多久,又聊开了。 「我觉得有戏,你看昨天来了不少领导呢!小李去迎接的,小李知道。」 「对对对,据说还有从总部机关请来的顾问,专门过来考察呢!」 「总部还来人啦?」 「对呀,我亲眼见着了,一个中校军官,挺年轻的,特别有质感一男的。据说直接从燕城总部过来的。」 中校、燕城、有质感。孟宪在一旁听着,听到这三个词,几乎立刻就知道她们说的是周幼棠了。不由一个恍惚,又想起昨晚。他那样看着她是想对她说什么吗?要知道一年零四个月过去了,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天光渐亮,有阳光缓缓照进来。孟宪抬头感受着微弱的光照,不由又想起了最后一次她跟周幼棠能够好好说话的场景。那时是她最喜欢的季节,阳光要比今天炽烈多了。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站在那样的阳光下,微笑目送他离开。那时的她是满怀希望的,尽管已经麻烦缠身,但她仍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殊不知那已是属于他们两人最后的温存,在那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一切都脱了轨…… tips:为方便理解文中所处年代,新版加入了时间,故事开始在1992年夏。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6) 吃过早饭,简单的休息过后,上午的训练正式开始了。 话务班的训练依旧是孟宪组织的。本来应该是由各班的班长负责的,但话务班班长杨红清现在正在外地参加全军级别的通信兵科技练兵专业竞赛,这是本团近几年来唯一一次够格派出人员参加这次比赛,从上到下都很看重,尤其是杨红清本人,走之前特意交代了孟宪,一定要看好家。为了不辜负杨红清的期待,为了团里的荣誉,身为副班长的孟宪自然责无旁贷,各项工作都要承担起来。 正当各个班的训练都有条不紊展开的时候,一行人从不远处的招待所向操场上漫步而来,为首的是701团团长老葛和检查团领导赵大校。 「老葛啊,不来不知道,你们团的士气挺勐的嘛。瞧瞧这一个个的。」赵大校笑笑,指着那一个个光着膀子做抗寒训练的兵们,说道。 「那是,不能上面不要求,咱们就放松自己。平时即战时,这一点我们时刻牢记在心。」老葛也颇为得意地说道,多年心血终于被人看在眼里,纵使再务实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兴奋。 「好,平时即战时,说的好。」赵大校感慨一番,问身旁的年轻人,「小周,你看怎么样?」 小周—周幼棠,在赵大校和葛团长的双重注视下,微微一笑,道:「士气不错,装备差一些。」 这话说的挺实诚,葛团长笑笑,无奈地一摊手:「咱就这条件,只能有多大的锅吃多大碗的饭,饿不死就行!」 「行啦,你个老小子别借题发挥了,我们这不是来给你解决问题来了么?」赵大校瞪他一眼,目光转向操场另一头,「那群女兵是干什么的?」 葛团长看一眼:「是我们团通信女兵在训练。」 赵大校眯眼看了看,「那个领头的挺眼熟,昨天是不是见过?」他回过头,问正好站在他身旁的周幼棠。 周幼棠注视着不远处那个纤长的身影,说:「是见过。」 孟宪打首长们出现在操场的那一剎那就留意到了,尽量装作没看见,依旧在组织着自己的训练。然而随着首长们越走越近,连连长李少梅也跟着过来,她就没法装傻了。 「孟班长,过来!」 孟宪只得集合队伍让她们立正,然后小跑到那一行人面前,立正,敬礼。 「报告首长,通信连二排话务班正在进行收放线训练,请您指示!」这声音不够粗犷,但自有一股柔韧在其中,让人无法小觑。 赵大校点点头,对葛团长说:「你们这儿的女兵也不错,昨晚来的路上看到这个小孟班长带着人爬线杆排障,原来是话务班的?」视线转向孟宪,「小孟班长,你们是话务女兵,专管接电话的,怎么还干起了爬线杆和收放线的活儿。」 孟宪自见到周幼棠那一刻起,整个人就不太自在。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听到赵大校的问话,她说:「报告首长,我们连长常说,话务员既要守好三尺机台,上了战场也要有独当一面的本事,不能离了『拐棍』就不能活,要多练两手,时刻准备着。」 这话说的很漂亮,偏偏配上孟宪那张脸,让人又觉得挺真诚。几乎是即刻就有人笑了:「你这个女兵会说话,来部队几年了?」 「报告首长,我是第三年兵。」 「三年,也不短了。」赵大校看着她,还要说什么,忽听葛团长说。 「赵处长,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女兵,是燕城人,从燕城军区文工团调过来的,算是文艺兵半路出家!」 老葛的意思是想炫耀一番,半路出家的女文艺兵到了701团也能干出一番成绩。检查团的人听了也有几分意外。 「燕城人……」他徐徐望向周幼棠,「是你老乡啊小周!」 自孟宪过来,周幼棠就一句话没说,只在一旁听着。此刻听赵大校这么说,他看向孟宪的双眼,微微眯了下。 「经赵处长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周幼棠微微一笑,「我跟小孟班长,还挺有缘。」 第227页 听到这话,赵大校饶有趣味的哦了一声,葛团长也看了过来。孟宪则是心里咯噔了一下,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周幼棠也回视着孟宪,一眼就瞧出来她在紧张。但他依旧那么看着她,看的她都快撑不住了,他才说:「以前在燕城的时候看过她的演出。」 语气何等的轻描淡写,轻拿轻放。众人听完不过是笑笑,再无八卦的心思。孟宪听完也着实松了口气,然而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一个念头:这人,故意的? 探究地向周幼棠看去,那人已经随着众人转移了视线和视察阵地。孟宪仍站在原地,直到连长李少梅看她一眼,说:「回去吧,继续带着你们班训练。」 孟宪偷偷用余光瞄了眼那道已经转过去的高大身影,深吸一口气,说:「是。」 * 因为有检查团在巡视,这一天训练结束的稍微有些晚。 吃过午饭后,孟宪顺道去服务社买了些东西。出来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叫她。孟宪回头一瞧,是一个年轻中尉,叫彭杨。 「彭排长好。」孟宪简单跟他打个招唿。 「你好,吃过中午饭了吗?」彭杨走过来,笑着问。 「吃过了,你找我有事吗?「 彭杨看着孟宪的笑脸,挠了下后脑勺,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东西:「听说你前两天感冒发烧了,这是我回燕城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药,比卫生队开的应该更管用一些,给你。」 孟宪没想到他是要给自己药,愣了下,扑哧一笑:「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药了。」说的是前几天外出拉练的时候孟宪发烧的事儿,确实挺兇险的,一度烧到了41,好在救治及时用药得当,拉练回来的时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彭杨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给她有些晚了,有些后悔拉练的时候怎么没带着。 「你还是拿回去吧,现在天冷了,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它都能治。」 「那你呢?」 「我?」彭杨被问的一愣,耙耙头髮,腼腆一笑,「我皮糙肉厚的,抗冻,你们女孩儿就不一样了。」 「那行。」孟宪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我替我们班的谢谢你啦。」 「不客气,老乡么,就该互相照顾。」彭杨笑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那边有人叫彭杨,他就先走了。孟宪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孟宪没想到,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小县城,还能遇到一个老乡。彭杨,地道燕城人,军校毕业后分配过来的。偌大一个团,一开始孟宪不认识他,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经人介绍才知道自己在这儿还有个老乡。自那以后两人就熟了,遇到什么事儿彭杨也会照顾她一些。当然,照顾的多了闲话自然也就出来了,不过都是没有恶意的。孟宪自己也察觉到彭杨对自己那隐隐约约的好感,但没捅破,只是在跟他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大大方方的,尽量不给他遐想的空间。她相信,凭彭杨的聪明,总有一天会想清楚。 收回思绪,孟宪微微一笑,将药塞进口袋里,转身往回走。然而不过几步,她又顿住了。孟宪看着停在拐角处的那辆车,以及车旁的人,微有些讶然——周幼棠,他怎么在这儿? 周幼棠像是站在那儿很久了,看着表情不加掩饰的孟宪,眉峰微动:「吃过饭了?「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孟宪不至于回答不上来。 「嗯。」想起来是在外面,又想起来面前这人的身份,孟宪连忙抬手敬了个礼,「首长好。」 突来的郑重其事,让周幼棠神情有些复杂。恰恰又是合乎礼节规范的,他也不能说她什么。抬手回了个礼,他又问道:「前几天生病了?」 他问的语气极平淡,就像是在随口跟她唠家常一样,可孟宪却听的有几分恍惚。他们有多久没见面没说过话了,怎么听他的语气,仿佛昨天才分开一样? 孟宪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自若,因为她就做不到。 「没什么,就是小感冒发烧,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 孟宪冷静的答,态度疏远冷淡。周幼棠察觉到了,一时没有再说话。 孟宪见他不语,也不想再跟他站在这儿了,虽然中午时分大家都在休息,但保不齐会有什么人因为什么事出来,看见她跟总部机关来的首长站在这里,怕是又要传出什么来。 老实说,自来到辽城701团之后,孟宪遇到的无论男女都是待人非常友善的那种。私下偶尔也会谈起某个人的八卦,但基本都是单纯的好奇,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像燕城那种绵里藏针型的,在这里孟宪再也没有遇到过。只是人的大脑对于伤害的记忆总是刻骨的,所以即便现在身处的环境是如此温和,孟宪仍是忘不掉曾经在燕城经歷了一切,该谨慎的依旧谨慎,就比如此刻。 孟宪打定主意就要离开,然而不待她迈开脚步,忽然又听周幼棠说:「我看你在这里跟他们相处的都挺好,想来,应该交到了几个朋友。」 这是自见面以后,他对她说过的最长一句话,孟宪却听的有些懵,没太明白他突然说这话的用意。她没说话,略显警惕地看着他。 周幼棠仿佛也并不需要她的回话,两人对视几秒,他又说:「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一谈,我有话想跟你说。」 孟宪:「……谈什么?」 第228页 周幼棠看着她:「你说呢?」 反问的语气相当平静,但眼神却是一下子就变了,看上去是那样的炽烈又意味深长,仿佛他每次亲吻她之前的样子。孟宪没想到他突然变脸,被他看的一惊,心突然狂跳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周幼棠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孟宪很快躲开,让他落了个空。 「要我说,就没什么可谈的。」心中懊恼于自己的失态,但面上孟宪还是故作镇定道。 周幼棠倒也不生气她这么急于跟他撇清关系,但也不吃她这一套,就直直地盯着她瞧。孟宪被他看的有几分难堪,仿佛自己还是从前那个任性的女孩儿一样。于是偏了偏头。 这轻微的动作,透露出个含义却是深刻的。周幼棠眉间当即就松了松,正要说话,听见身后短促的一声喇叭声。那是司机在提醒他,再不走开会就来不及了。 「下午还有事,这会儿得赶过去。」顿了下,周幼棠又说,「等我回来。」 孟宪也是服了这人的自说自话,心绪剧烈起伏,没有表态。停了一停,她干脆什么也不说,转身走开了。 周幼棠有些没料到她这样的反应,抬一抬脚步,最终却没有追上去。原地驻留几秒,等孟宪背影消失了,他也上车离开了。 * 孟宪这中午没睡着,心中有几分惊乱和气愤。 惊乱是出于周幼棠的态度。昨天傍晚在野外相遇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瞧她,这让她上来就心冷了三分,结果没想到今天就这样对她,跟她说这样的话……所以昨天,他那是装的? 气愤也是因为周幼棠,孟宪没想到周幼棠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提出要跟她谈一谈。她不是不知道「谈」这个字背后的深意,只是一年零四个月他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忽然冒出来说要跟她「谈一谈」,有这么好的事? 孟宪想起来就觉得憋屈,不是一天,不是一星期,也不是一个月,而是足足一年零四个月,他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孟宪不是没有心理准备,那时她千里迢迢从燕城来到辽城,就知道要跟周幼棠僵一段时日,但万万没想到,这个「时日」会持续这么久,久到她不得不灰心…… 一想到曾经经歷的这些,孟宪就想干脆直接不理他,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可在气愤过后,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想起以前的种种,孟宪又有几分捨不得。她是痛心于过去这么久以来周幼棠对待她的态度,然而当初提出要来辽城的那个人,却也是她。 当时,她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周幼棠就不同意,为此不惜丢掉风度发了老大的火。孟宪心里很委屈,毕竟在那个时候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时也明白他如此坚持的原因,都是基于他对她的感情。孟宪从未怀疑过周幼棠对她的感情,所以无论周幼棠如何冷待她,来这里的一年多她也从没忘记过他。只是时间的威力太巨大了,经歷了那么多事,又这样一路走到现在,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这是孟宪不敢确定的。 * 一旦有太多的不确定,人做起决定就容易患得患失。孟宪想了一个中午也没想出一个章程来,下午训练的时候,就得知了检查团回了辽城的消息,说是还要去别的部队视察。 孟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愣,而后却是舒了口气。作为总部机关来的调研员,无论是什么视察,周幼棠应该是会跟着一起去的。一来一回最起码也要好几天,这说明她也不用那么快问自己要个答案了。 也好。孟宪这样想着,心情却有些复杂。 接下来几天,孟宪就如往常般度过。这天中午回来刚坐下,就听见同班的冯颖跟她说,有她一个外线电话,是从燕城打来的。 外线,又是燕城,孟宪以为是父母打过来的,等她看到电话号码的时候,才发现是另外一个人——唐晓静。 看到唐晓静这三个字孟宪有些意外,但在下午训练结束之后,还是去服务社给她回了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餵?」是晓静的声音,不过压的有些低。 「是我,孟宪。」孟宪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你上午给我来电话了?「 「是呀。」唐晓静笑笑,说。 「有什么事吗?」孟宪也笑,问道。 「也没什么事。」唐晓静一顿,慢慢说道,「就想跟你说一声,答案揭晓了,是个男孩,五斤六两。」 孟宪一愣,反应过来,不由一惊道:「生啦?这么快!」上次跟唐晓静打电话的时候才刚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可就生了。 「嗯,上个星期六凌晨,比预产期提前了快两个星期,不过挺顺利的,没受什么罪。」唐晓静的声音是当了母亲后特有的温柔,「上次打电话你不是说生了的时候给你说一声吗?本来想早点儿给你去个信的,但这几天一直忙没顾得上,今天趁着孩子在睡,赶紧给你打一个。」 孟宪的心情是惊讶过后的喜悦,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不知道说什么,缓和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好了,恭喜你晓静,你当妈妈了!」 「也恭喜你,你当小姨了。」 「对哦!」孟宪这才想起来,高兴一笑,「当初说好了,我是孩子的小姨。我当小姨了。」 孟宪沉浸在喜悦中,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多少带点傻气,不光电话那头的唐晓静被她逗乐了,连服务社的阿姨都不住向她看来,轻抿着嘴在笑。 第229页 意识到自己有些欣喜过度,孟宪收敛了下嘴边的笑,又跟唐晓静聊了几句,忽然听到有呜呜哇哇的声音传来,她问:「是他在说话吗?」 「是在哭,睡醒了。」唐晓静笑中带些无奈的说,「孟宪,我先去哄哄他,咱们回头再聊。」 「好,你去吧,回头聊。」 意犹未尽地挂断电话,走出服务社时,孟宪一扫来之前心头的阴霾,心情愉快的连看着路旁早已枯萎的树都觉得生动了几分。这就是新生命的魅力。 孟宪是上上个月得知唐晓静怀孕的消息的,而在此之前,她们早已经和好了。 孟宪其实是从未想过会有跟唐晓静冰释前嫌的一天,她们彼此之前给予的伤害太过深刻,能各自安好已是最好的结果。抱着这样的念头,孟宪再也没联繫过唐晓静,她想不到有一天唐晓静会主动上门来找她,而且还是在她即将离开燕城的时候。 那是孟宪最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一段时光:对外跟周幼棠闹掰,团里也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对内父亲脚伤未愈又添新病,母亲两头奔忙手足无措。而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接近崩溃的时候,唐晓静敲开了她家的门。 「我知道你的事了,潘晓媛告诉我的。」 这是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孟宪当时听完第一反应是:「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当时她这么想的,便也这么问了。唐晓静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看起来心中似有千头万绪,然而孟宪仔细看了,唯一没从她脸上看到的,就是幸灾乐祸。这个表情她近来看的太多了,几乎不用分辨就能认得出,心里也早就麻木了。然而晓静的脸上却没有,她平復了情绪后微微一笑,说:「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你的。」目光扫过她身后堆满一地的东西和旁边一个空空的行李箱,「这是你要带过去的?都收拾好了吗?」 孟宪没说什么。她当然需要帮助,家里家外都这么乱,小乔因为任务也不在身边。此时此刻,她确实需要一个能帮她分担一些的。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唐晓静。唐晓静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更怕表达多了孟宪会有什么误会,于是便干脆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帮她收行李。孟宪在一旁站立许久,最后在她身旁默默蹲下,和她一同收拾。 两人一起沉默地收拾了一下午,第二天,唐晓静又来了,于是孟宪和她一起去医院看了父亲。之后,第三天,第四天……两人说话不多,但相处下来,彼此之间都感到越来越平静。 最后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孟宪,她主动问晓静,能不能送她去火车站。唐晓静这才知道她是要瞒着家里和周幼棠离开,心中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且在这一天让陈茂安开着车子过来,将两人一起送到了车站。路上两人依旧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到下车的时候,孟宪回过头来,给了晓静一个拥抱。 「晓静,谢谢你……」她说着,便落下泪来。孟宪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她来送自己。 晓静眼睛也红了:「孟宪,之前那件事,对不起。我本来想拦着我婆婆的,但没拦住。后来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再后来想找你,也没了勇气……」 孟宪知道她说的哪件事,也知道她想说的不光这一件事。只是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于她而言都是过去了,尤其是在她即将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可以丢掉。于是她笑了笑,说了句:「别哭了,我们还是朋友。」 当下她说出这句话,确实是想要跟唐晓静放下过去的纠葛的,但对于能不能做回朋友,心里却不是很有底。或许唐晓静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从来不在她面前提「朋友」两个字,然而联繫却是慢慢恢復了,而且还是孟宪主动的,到辽城以后,两人时不时通个电话,维繫着这种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的交情,一直到了现在。是朋友吗?或许吧,但她们都不很在乎了。人总要从时间和成长中学到些什么,而能这样平淡的相处下去,已是最奢侈的结局。 * 得到唐晓静顺利生产的消息后,孟宪觉得自己得给孩子买些什么,不能白当人小姨。于是趁着周六的到来,孟宪安排好班里的事,便向连里请了假,准备去趟县城。 虽说701团部就在白云镇上,每当有什么购物需求的时候,女兵们还是更倾向去丰齐县城。好歹比镇大一级,东西也全一些。团里也是考虑到这一现实情况,专门辟了一辆车做来往县城的班车,周六日发,每天两趟。 孟宪捏着假条,在距离开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就到了集合地点。因为天气阴冷,今天外出的人并不多,孟宪心里头庆幸等会儿坐车上不会太挤。然而过了没多久,孟宪就发现不对了——毕竟是周末,外出的人再少,也不至于只有两三个吧? 孟宪和他们面面相觑,眼瞅着过了时间车还没来,几个人都有些急了。而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旁经过,看见他们在等车,喊了一句:「今天车坏了,暂时不发车,你们没接到通知?」 几个人都愣住了,回过味儿来,那两三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而孟宪还留在原地。 车坏了,暂时出不去了,可她东西还没买,这可怎么是好!放在平常的话倒是可以再等等,然而这个月,却是不行的。反正假都请了,不然先步行到白云镇,到那儿看看有没有去县城的车? 第230页 孟宪脑子飞快地思索着,脚下也没耽搁,慢慢地往团部大门口走。就在她快走到的时候,一辆吉普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孟宪下意识地避让,不经意一抬眸,扫过后排的人,脚步便顿在了那里。 周幼棠?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重感冒,头晕的厉害,所以只写了这么多。乍开始写辽城部分,前面肯定要铺垫两三章,预计下一章就会解释清楚大家所有的疑惑了,别急哈。这部分就是收尾的,不会拖节奏。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7) 周幼棠也看到了孟宪,叫车子停了下来,降下后车窗问:「要出去?」 孟宪还沉浸在见到周幼棠的些微震惊中。几天没有消息,她都快以为他可能已经回了燕城,没想到他却已经悄悄回来了。 「有点事,要外出一趟。」抿了抿唇,孟宪说。 「你要走着去?」上下打量孟宪一眼,周幼棠又问。 「连里的车出故障了没法外出,我去镇上坐车。」 周幼棠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凝视着孟宪。孟宪起初不为所动,但架不住他的目光太锋锐,没多久便颇为生硬地转过了头。 周幼棠看在眼里,笑了笑,说:「上车吧,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首长。」孟宪客气地婉拒,「您有事儿就先去忙吧。」 「我没什么事儿,上来吧。」 孟宪不说话了,眉眼间慢慢冷了下来,看着周幼棠,也微微皱了下眉。 周幼棠仿佛是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之意,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说:「你知不知道从你们团部到镇上要走多久?而且你试过一个人坐车到县城吗?安全性有没有保障?」顿了下,「即便你都可以确定,那么回来呢?现在是冬天,晚上六点不到天就黑了。」 周幼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孟宪微微有些动摇,稍作思忖,正想开口说她不去了,忽听周幼棠说:「孟宪,我不能在这儿停很久,后面有车过来了。」 孟宪一惊,抬眸向后看去,果然有一辆车向着这个方向慢慢开过来,看着好像还是团长的车。不能再耽搁了,孟宪有些慌张地看向周幼棠。后者就势打开了车门。 孟宪:「……」 眼瞧着团长的车越来越近,孟宪微微咬牙,心一横,竟就这样上了车。 坐下之后,孟宪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她居然上了周幼棠的车。清醒过来后就想立刻下车,然而车已经慢慢启动,后面团长的车也渐渐跟了过来。本来就不想被人看见,此时下去更要说不清了。可不下去,就这样坐着? 孟宪纠结着,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了。 周幼棠的情绪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因为她的上车有所波动。他看着窗外,等车驶上正道,说道:「我是昨天夜里到的。」 孟宪正懊恼着,听到这话沉默几秒:「……嗯。」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一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去县城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周幼棠又问。 「去买点东西。」想起什么,孟宪立刻说,「把我放在百货商店门口就行。」丰齐县城只有一个百货商店,而且就在县中心,想看不见也难。 「别耽误您工作。」孟宪想想又补充道。 「无妨,今天也没什么安排。」 周幼棠说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故意说来宽慰她的,孟宪于是就有些纳闷了,701团的视察按说已经结束了,他还回来做什么?想起那天他说的「等我回来「,孟宪忽然心一提,唿吸也跟着乱了一拍。难不成—— 孟宪正在心底乱猜测着,又听周幼棠说。 「有工作也是从明天开始。」停了下,「这次上面要对你们团重新进行部署,老葛邀了我,和他一起做一个改编方案。」 原来如此。心慢慢回落,孟宪平声问:「会有很大变动吗?」 周幼棠:「不好说。」 孟宪:「……」 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然而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会再问了。 从车内向外看去,已经走出团部老远了,跟在后面的团长的车也在某个路口拐了个弯,应该去的是团部下面某个部队。此时此刻,天空的阴霾渐渐散去,有阳光隐隐从云后露出了头角,看着缓缓亮起来的天空,孟宪也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想:车已经上了,此时再下也毫无意义,只要她对周幼棠的态度—— 孟宪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想明白应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他。热情?没有必要,且她还做不到。抗拒?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孟宪微微苦笑,知道此时再抗拒已经毫无说服力,显得她很矫情。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既能让她心头舒服,也不至于面子上太难看,那就是——疏远,客气。像她一开始做的那样。只要他不找惹她,孟宪相信自己能做到。 周幼棠也能感觉到孟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不像刚上车时那般如坐针毡了。微微蜷起放在膝头的手,他问道:「到县城要买什么?」 「先看看。燕城有个朋友刚生了小孩,我想买点东西寄回去。」找到了应对周幼棠的方法,孟宪此刻坦然了很多。 周幼棠察觉到孟宪的态度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淡,然而此刻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她口中的那个「朋友」。燕城的,且刚生了孩子—— 第231页 微微眯下眼,他说:「唐晓静。」 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孟宪正有些后悔她刚才说什么多,现下见他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惊讶之余,有些怅然。如果不是出于对她的了解,他又怎会轻易猜到?总有一些事,不经意地提醒着她跟他拥有的那些过去,哪怕她并不愿想起。孟宪忽觉心头有些酸涩,手轻轻巴住车窗沿,好一会儿才压下胸中翻滚的情绪,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 「你跟她和好了。」 又是如上语气的问句,孟宪稍有些恼怒。 「是。」她硬邦邦地答,「之前我来这儿,就是她来车站送的我。」 周幼棠:「……」 提到离开这件事,算是戳中了两人共同的死穴,周幼棠瞧了她一眼,终于没有再言语。而孟宪看着窗外,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沮丧。 *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丰齐百货商店门口。 孟宪下了车:「谢谢。」 因为方才的事,孟宪这句谢说的有几分生硬。 周幼棠倒看着挺淡定的,他点了点头,跟着一起下了车。见孟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说:「来都来了,我也进去看看。」 孟宪:「……」 孟宪不会傻到看不出,他这是要跟着自己,心中况味一时有些复杂。不想离太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推更远,尤其是在方才已经说过狠话的情况下。默默地在原地纠结几秒,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商店。 周幼棠见状轻轻挑了下眉,交代了司机几句,便抬步跟在了后面。 丰齐百货商店可以说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商场了,孟宪一走进来便看到不少人,想来因为是周末,大家都出来逛街买东西了。虽然来丰齐有一年多了,但孟宪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没太重的物慾,大多数购物需求在团里服务社和白云镇就能得到满足,便甚少往县城来。像这样正式郑重的购物,还是头一回呢,女人天生爱买的欲望被点醒,孟宪也不免有些兴奋,立时就逛了起来。 给生了孩子的朋友随礼于孟宪而言还是第一次,来之前问了同班好几个战友看买什么好,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孟宪想着怎么也要往县城来一趟,不妨随看随买,然而等她真到了商场,看着货架柜檯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她发现自己更没有主意了——不是不知道买什么,而是见什么都想买! 这个想法可要不得,首先钱包就不能答应。于是孟宪纠结了一会儿,在一个卖童装的柜檯前停下了。 「你好,想要点什么?」老闆见有生意来,很热情地凑了上来,「给自家孩子买?」 孟宪红着脸摆摆手:「是给朋友买。刚出生的小婴儿,您这里有好的就拿来让我看看吧。」 老闆丝毫没有猜错的尴尬,她笑眯眯地向上一指:「这些都是新到的货,你慢慢看,有相中的我给你拿下来。」 孟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心里慢慢做着比较,手微微抬起,指着其中一套正要老闆取下来的时候,忽听身旁的人说:「小孩子见风就长,无论你现在花多贵买一套,他也穿不了许久,不划算。」 是周幼棠。打从一进来,孟宪就无视了身后这个人,自顾自地逛着。她以为时间久了这人就觉着无聊自动走开了,没想到一直跟着她,现在还来发表意见,且听起来还相当不入耳。 孟宪微蹙了下眉头,克制了下,才没使得自己语气很糟糕:「长的再快他也总得穿衣服吧,我买稍微大一点的,他能穿几个月也行。」 周幼棠一早就料到她可能不会听自己的,见她如此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孟宪这边也怕他再「飞来一句」,立刻指了其中一套,要老闆拿下来。 这是一套浅蓝色的婴儿服,初拿到手中的时候孟宪感觉很喜欢,然而摸久了她就感觉到不对了。样式倒是还算不错,只是质量是真的不怎么好,布料摸起来有些粗糙,怎么适合刚出生的小宝宝穿呢。 压下心中的质疑,孟宪又让老闆拿下来几套,放在一起对比,发现都有这个问题——布料质量欠佳。 「小姑娘你眼光不错,相中的都是我这儿卖的最好的。你看看,要拿哪一套呢?」老闆淡笑着问。 孟宪犹豫了下,问:「还有没有质量更好一些的?」 老闆露出意外的表情:「这质量还不够好呀?这可是我从省城拿的货,你去外面店里可都买不到的!」 话虽如此说,但孟宪摸着布料,还是下不了决心。老闆看出她的为难来,也有些不高兴了,嘀咕道:「您这朋友的孩子可真金贵,这么好的衣服都瞧不上。」 说完也不顾孟宪是何反应,抓起一把瓜子,去跟旁边摊位的老闆聊天了,时不时睃过来一眼,仿佛是怕孟宪趁她不备把东西偷走。 孟宪被她搞的有些难堪,很想放下东西立刻就走。然而她也知道这老闆说的对,在这里都相不中的东西,放在外面更买不到好的,所以就有些犯难——买不买呢? 「买不买?」 孟宪正举棋不定的时候,就听到周幼棠在旁边问她。眼皮子勐跳了下,本来不想理会他,但徵询意见的话却不由自主地问了出去:「你觉得呢?」 问完就后悔了,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以为定然要遭到嘲笑,却没想到周幼棠语气平和地回她:「质量是很一般。」顿了下,「你一定要在这里买?」 第232页 「不然呢?也就这个商店的东西还拿得出手。」孟宪言语间有些无奈,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嘟了下嘴。 周幼棠看在眼里,尽管知道她是不经意而为之,但眼神还是微微一变。不动声色地向她身边靠近了一步,手摸了摸那衣服的布料便扔到了一旁。 「去辽城看看吧,那里商场多。」 孟宪一愣,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疯子:「这里过去辽城最起码得两个半小时,来回五个小时!」 周幼棠不以为意:「外面有车。」 她还要坐着他的车去辽城?更不可能! 「不麻烦了,谢谢!」孟宪当机立断道,转过身背对着他,表明此事不用再商议。 周幼棠也没有强求她,目光落在她透着淡粉的耳垂上,他低问:「那就买了这个?」 孟宪:「……我再看看。」她颇为艰难地答。 商场里货物很多,不一定要买衣服。然而当受过一次打击之后,凡是看中什么,孟宪的心中便有了质疑,眼光于是也就越发挑剔。逛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是没什么收穫。孟宪觉得这不光是她自己的原因,跟周幼棠也有关系,要不他说辽城有更好的,她心里也不会就此有了对比,觉得这小县城的东西都上不了台面。 一定是这样的。孟宪在心里恨恨地想,越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自己。 周幼棠倒是学乖了,不再发表什么意见,就这样静静地跟在她后面。按照他的愿意,是孟宪买什么就是什么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孟宪似乎钻起了牛角尖,看什么都不对,整个人感觉也不对。这不知是在跟他较劲,还是跟她自己。 无论哪一样,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沉默良久,在看到她又拿起放下一件商品时,他徐徐开了口:「孟宪……」 只听到这两个字,孟宪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倏地转过身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周幼棠被她看乐了。嘴角轻轻牵出一丝淡笑,他说:「你就一定要给孩子买衣服吗?」 「我没有非要买衣服,我在看别的了。」孟宪面无表情地答。 周幼棠看似认同地点点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给孩子买。大人,女性,尤其是刚生产完的女性,也是需要关怀的。但很多人往往想不到这一点,只顾及着孩子。」 周幼棠的话,倒是真给了孟宪一个新思路:可以给晓静买点儿补品送回去,辽城不是正好产红参和红枣么! 「可以买些红参和红枣。」孟宪说。 「可以,这个不错。」 周幼棠的肯定也让孟宪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然而紧接着问题却又来了,这小小一个丰齐县城,她上哪儿去买正宗的红参和红枣去?难不成—— 孟宪静静地看向周幼棠,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是故意的,绕来绕去还是想让自己去辽城。 周幼棠一瞧孟宪的神情,就知道她回过味来了。眉峰微动,他毫不心虚道:「我是为你好。现在过去辽城还来得及,到那儿正好中午。吃过饭我们就可以立刻去商场,你已经知道要买什么,我也大概知道哪里有卖,行动起来会很快。而且红参和红枣虽说都是补身体的,但具体怎么用也要有个章程,我们到辽城,正好也可以请教一些懂的人,你说是不是?「 周幼棠娓娓道来,没有任何不耐的意思。孟宪听完,却没有说话。 她依旧静静地看着周幼棠,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今天这一切似乎有被他安排的意思在里面。然而到现在了,她还能拒绝吗? 环顾了下四周,她低低嘆了口气,不知是嘆自己,还是嘆什么。 「那就去吧。」垂下眼眸,孟宪说。 作者有话说: 作者:把宪宪安排的如此明明白白,三叔你高不高兴? 三叔微眯眼:如果是给自己的孩子买衣服,给自己的老婆买补品,我会更高兴。 作者:…… 今天写的顺,就更新一章吧。很多朋友看辽城部分可能会觉得突兀,这里稍稍解释下,因为新版是採用倒叙的方法,类似于《你若不曾来,叫我如何老》那篇的写法,开头写的就是1994年的辽城部分,之后插入燕城部分,结尾再回归1994辽城,这样下来的话,文章还是比较流畅不难理解的。但现在因为是前面旧版+后面新版的结合,大家看着可能有些突兀,但如果想继续更新辽城部分,也只能这样了,大家就凑合着看吧。等到看新版全文的时候,会更顺畅一些的。而我之后更新,也会跟燕城部分停下的地方接住的,大家绝对能看得明白! ps:下一章就会写到接到部分,么么哒~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8) 孟宪答应下来,两人便立刻出发前往辽城。 如周幼棠所说,赶到辽城的时候确实已经接近中午,一行人简单吃过午饭,便立刻去买东西。既然已想定买什么,两人也没有耽误时间,经由周幼棠的指引,两人去了一家开在胡同里的小店。这是一家专门经营辽城特产的店,但做的都是批量发货的生意,像孟宪这样的单买单卖很少招揽。但幸好,周幼棠跟这家店的马老闆是熟识。 「幼棠兄弟,好久不见了啊!」年近四十的马老闆拍了拍周幼棠的肩膀,笑的很是豪爽。 周幼棠也笑,目光循着孟宪,示意她向前:「带一个朋友过来买点儿东西,红枣和山参都来一点,要最好的。」 第233页 「行,没问题!」马老闆目光打孟宪身上掠过,老实憨厚一笑,「跟我来吧。」 本就是周幼棠介绍的店,再一看到马老闆是个踏实正经做生意的人,孟宪全然放心了,笑一笑,跟着马老闆走进了后面充作库房的房间。里面有大批收来的山珍野味和农果,走进来仿佛瞬间置身于一座宝库,孟宪环顾四周,心想,真是来对了地方。 按照孟宪的需求,马老闆给她取出了几斤红枣和几根山参,经她过目后,才开始装袋打包。 「带回去吃吧,好了再来啊!」马老闆笑笑说。 「好。」孟宪笑着点点头,「这些加起来一共多少钱?「 马老闆没说话,目光向周幼棠那儿游移了下。孟宪看在眼里,不等两人有任何沟通,立刻道:「就按照您平常的价格给我就行。」 马老闆瞅她一眼,笑笑,再一看周幼棠没有任何表示,便向孟宪报了个数。孟宪愉快地掏钱买单。 周幼棠将全程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一句话,等马老闆收了钱进去给孟宪找零的时候,他才开口道:「记得跟小唐说,山参不要立刻吃,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可能虚不受补,需要养一养。调养身体不能着急,是个长久的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而缓,于孟宪听来,仿佛某种管弦乐器揉弦时发出的声响,带着低低的震颤,引得她的心弦也跟着轻轻波动。心绪忽然就乱了一拍,为了掩饰异样,孟宪轻抚了下胸口,低声问:「这道理你听谁说的?」 她纯粹是想知道这话到底有没有依据,没想到周幼棠停了下,看了她一眼,说:「以前的战友,他给家属买过。」顿了下,「我自己当然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孟宪:「……」 这……误会了吧?孟宪很是无辜地回视了周幼棠一眼,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是被他捉弄了。微微有些着恼,但却没有生气的感觉。微睨他一眼,孟宪没再理他。 买好了补品,来到市中心,周幼棠建议再去辽城的商场里看看。孟宪也确实有些心动,见时间尚早,便答应了下来,一行人又奔赴辽城最大的百货商店。 省城的东西果然是丰齐一个小县城没法比的,质量款式高出好几个档次,孟宪选了两套,一大一小,都想要。不巧的是大的那套已经被人预定了,想要的话还要调货,需要等一会儿。孟宪立时就有些犹豫了,还是周幼棠拍板,说他们可以等,让售货员立刻去调货。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等从商店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依照孟宪的意思,这会儿应该赶紧回去了。然而周幼棠却不急。 「你还想带着这些东西回去?」他说,「趁现在邮局还没下班,即刻就去寄了。寄完之后吃点东西再走。」 孟宪心想他是真不着急,但一想他的话倒也都在理。且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跟他客气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便全由着他安排了。 等一切全办完,启程回701团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晚饭孟宪只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小菜,但为防晕车,还是服了一片晕车药。本意是上车就睡的,然而路途颠簸,她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不这样的。来辽城以后,因为生活工作太累,她已养成随时随地补眠的习惯,躺下几乎就能立刻入睡,很少失眠。可今天不知怎的,都吃了药了还是睡不着。头依靠着车厢,脖子都泛酸了,孟宪不得不坐直,稍稍放松下肩颈。 「头晕了?」 黑暗中,周幼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待孟宪回答,他又递过来一个东西。 「难受的话掰一瓣儿尝尝,皮也可以放在鼻下嗅嗅,应该有用。」 孟宪接过,是一枚桔子,闻之有淡淡的清香气,很是怡人。 「你从哪儿弄的?」她好奇问道。 周幼棠:「刚才吃饭的时候问店家要的。」 孟宪沉默片刻:「谢谢。」 这声谢说的真心实意,谢的也不光是这枚桔子。周幼棠想必是听懂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用不着。」 或许是一天下来太累了,往下的路程,谁也没有再说话。而孟宪握着那枚桔子,靠在车窗边,慢慢睡着了。 回到团里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周幼棠让司机把车子停在了招待所附近,看向孟宪。孟宪此刻也醒了过来,见周幼棠看过来,她立马说:「今天麻烦你了,我先下车了。」 周幼棠没言语,微颔了下首,算是应答。 今天一路周幼棠的态度都算得上温和,此刻突然有些冷淡,倒让孟宪有些不适。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背上挎包就下了车。 「孟宪。」 那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孟宪心中蓦地引起一道共振,她一时不备,有些慌张地回过头。 周幼棠叫住了她,却是没有再说话,只是就那样看着她,眼神在黑夜的映衬下,越发深邃而明亮。孟宪被他看的心中倏地一惊,而后也慢慢平和下来,安静地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样相望片刻,周幼棠说:「不早了,回去吧。」 孟宪就像是忽然被人点醒一样,恍恍惚,露出一个仓促而不失礼貌的笑:「好。」 说完这句,孟宪转身匆匆离开了。周幼棠依旧坐在车里,沉默许久。 「周主任,咱们还去那边吗?」端详他许久,司机低声问。 第234页 周幼棠回过神,揉了揉膝头,说:「不去了,回招待所吧。」 司机:「是。」 * 随礼这件心头大事算是解决了,然而这一晚,孟宪却是睡不着了。熄灯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猎猎风声,一时难以入眠。 她在想周幼棠。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感觉了。仿佛依旧有爱,却也有怨,有恨。 周幼棠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让人抗拒不了他。孟宪也知道自己仍爱着他,但却有些迈不过那道坎。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他会那样反对她来辽城,并且在这之后对她不闻不问。一开始孟宪还觉得他可能只是生气,时间越长,她才越明白:自己正在遭受惩罚,而这惩罚来自周幼棠。曾经她也有过数次想要联繫周幼棠的想法,然而这些冲动在「被惩罚」这个念头的暗示下,最终也都归于无了。 她不敢。她怕捅破这层窗户纸后,留给自己的只剩下绝望。所以她要尽力伪装自己,哪怕在周幼棠面前。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要跟周幼棠分开,也得体体面面。为了这份体面,她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可没想到,对方不应战。不仅不应战,他还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也还爱着她。 这让孟宪欣喜,这让她迷惑了:她到底该怎么对待周幼棠?真的要如他所说那样,跟他谈一谈吗? 孟宪脑子彻底乱了,思来想去得不到一个章程,这让她有些烦躁。不由在架子床上翻了个身,动作稍重,引起了些微响声。孟宪立刻收敛了,然而还是打扰到了别人。 「班副,你睡了吗?」上铺宋倩倩低声问。 「这就睡。打扰到你了么,不好意思啊。」孟宪轻声回。 「没事……」 宋倩倩摇摇头,没再说话。而孟宪也决定收回思绪,赶紧睡觉,毕竟明早起来还得值班。然而就在她阖上眼的时候,忽然听到有微弱的呻吟声从上铺传来。 孟宪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没有声张。没想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还夹杂着几分痛苦。 「班副,倩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睡在隔壁下铺的冯颖也被吵醒,向上探了探头,又问孟宪道。 孟宪摇了摇头,披衣起身,拍了拍宋倩倩的被子:「倩倩,你没事儿吧?」 宋倩倩没有说话,好久才有一道低弱的声音传出:「班副,我胃里难受……」 孟宪一惊,立马伸手探上宋倩倩的脑门,湿漉漉地摸了一手汗。难不成,这都是疼出来的? 孟宪立马察觉事情不妙,她回头对着冯颖说:「快,倩倩胃病犯了,赶紧送卫生队!」 * 就在话务班因为宋倩倩乱成一团的时候,远在营区一角的招待所里,周幼棠刚回到房间。 本来送完孟宪他就准备回房间休息的,老葛打来电话说有事谘询,又约他到办公室谈了近两个小时。谈完时间已经不早了,谢绝了老葛的陪同,周幼棠独自回了招待所。 因为实在太晚,未免吵醒已经入睡的人,周幼棠没有喊亮廊灯,而是摸着黑开门。试了两把不对,正要试第三把,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影从门口闪了出来:「多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周幼棠看着这个乍然出现在自己房内的人,丝毫不觉得惊讶,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他径直走进去,关上门,说:「这话不该我问你?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不关心你么,过来看看。今晚不走了,我住你隔壁。」说话的人大言不惭,仿佛别人多需要他的关心一样。周幼棠也熟知这人的德性,嗤笑了一声,没说别的。 张正方丝毫没有受到怠慢的感觉,坐回沙发,端起手边的茶轻啜了一口,他问道:「听说你今天跟小孟同志出去了一天?怎么样?」 周幼棠脱了军装外套,抬眸看他:「听说?你听谁说?」 张正方一噎,被他那如电的目光一扫,立时便装不下去了。嘿嘿一笑,他说:「我今儿下午在商店看见你们俩人了,怕打扰您老雅兴,就没上前打招唿。」 「那你大晚上的还跑过来做什么?」 「工作,我明天在这边有工作。才不是为你来的。」张正方义正言辞说完,立刻又换上一张八卦脸,「快说,到底怎么样?」 周幼棠:「不怎么样。」 张正方:「……」他不太敢相信地看看周幼棠:「……逗我呢?「 周幼棠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意思自己很认真。张正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端起手边的茶又喝了一口,好压压惊。 去年七月初,刚调到辽城一个多月的他接到周幼棠自燕城打来的电话,说有一个熟人调到辽城来了,要他得空照顾一下。自相识以来,周幼棠还很少跟他提这样的请求,张正方以为是他以前关系极好的老战友要过来,没想到居然是孟宪。 当时他就懵了,问是怎么回事,可周幼棠没说。察觉到他的心情极差,张正方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出什么事了,但他不说,他也不能强求,只能抽空来看望孟宪几次,且还不能让她知道。燕城军区在辽城地界的部队只有那么一个,来过一次之后他就知道,这两人之间肯定出大问题了,否则绝不可能让孟宪来这儿。 在他看来,到了这步两人应该就该彻底结束了,没想到后续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一开始还只是隐隐约约觉得,直到八九天前周幼棠突然从燕城过来。要知道那时他刚结束十个月的学习从国外回来,时差都没倒过来,就直接来了辽城。明面上是出差,说是为了调研辽城军区某王牌师师改旅的工作情况,实际上在他看来,绝对是为了孟宪而来。这不,在辽城没待两天,就直接来了白云镇。张正方以前觉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髮小跟孟宪这个小女兵就是闹着玩的,可这一年多下来,他觉得周幼棠是真栽了,栽在了孟宪这里。 第235页 「那你打算怎么办?」沉默片刻,张正方问。 周幼棠揉了揉眉间,没有说话。 张正方注视着他放在膝头的手,不住地揉动着。想起什么,他问:「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 周幼棠轻描淡写道,然而张正方却是最知道其中的厉害,尤其是在这大冬天:「什么没事,赶紧吃药!」 周幼棠已是懒得折腾,但他知道自己最好还是吃点药。可带来的药都吃差不多了,本来今天是打算去医院拿的—— 周幼棠闭了闭眼,问张正方:「这边卫生队晚上有人值班吧?」 张正方:「啊?」 周幼棠已穿衣起身:「去拿点止痛药。」 张正方:「……」这厮,他服了! 两人出了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整个营区安静极了,只有极个别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卫生队所在的那栋楼大门还开着,应该是还有人值班。 周幼棠缓步走过去,快要走到的时候,突然看见墙角那边拐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男兵,背着一个女兵,旁边还围了两个女兵,行色匆匆,看上去挺着急。 周幼棠只是扫一眼,没想到就此却移不开了。他站定,盯住其中一个女兵,皱眉唤道:「孟宪!」 慌乱中,孟宪也看到了周幼棠,一时微愣,不明白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幼棠已经大步走过来:「怎么回事?」 孟宪回神:「班里一个女兵胃病犯了,送她到卫生队来看看。」 说完这话,就听见冯颖在喊她。匆匆丢下一句「我先进去了」,孟宪便急急离开。周幼棠看她着急忙慌的,也快步跟了上去。 卫生队今晚只有一个年轻的军医在值守,正昏昏欲睡着,突然被闯进来的一行人惊醒,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眼瞧着他们慌不择路的样子,他眼皮子跟着勐跳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他跑过来。 「我们班宋倩倩,她胃病犯了,医生你给看看吧!」扶着宋倩倩在椅子上坐下,孟宪急道。 军医瞅了一眼,他知道宋倩倩,通信连一个小女兵,年纪轻轻得了胃病,上个月来这儿拿过两回药。 「拿的药她没吃吗?」 「吃了吃了!」冯颖说,她跟宋倩倩最熟,经常一起值班,「但好像不太管用,医生你要不再给开点别的药?」 军医有几分犹豫,打量了片刻宋倩倩的情形,他觉得不大好,立马奔去给另外一个更有经验的刘医生打电话了。刘医生就住在楼上,来得很快,看见宋倩倩的样子,他吃了一惊:「怎么成这样了?」 孟宪有些无奈:「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才送您这里,您才是大夫!」 刘医生面容严峻:「这姑娘应该不是普通胃痛,没上医院检查过吗?」 「去过!上上个月我陪她去的!」冯颖说,「医生检查完说是有胃溃疡,开了药的!」 胃溃疡?刘医生表情微变,上前往宋倩倩的上腹部一探,就听她哀弱地惊叫:「别……疼!」 刘医生即刻收了手,说:「疼成这样,我怀疑可能是胃穿孔。咱这里治不了,还是赶紧往县医院送吧!」 胃穿孔,孟宪和冯颖都惊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很严重吗?」孟宪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看!」刘医生指着痛的直不起腰的宋倩倩。 孟宪打了个哆嗦,说:「那大夫您赶紧联繫派车吧,我去找我们连长。」 孟宪说着就要走,不想刘医生拉住了她:「今天车坏了你不知道?赶紧找你们连长安排一辆吧!」 孟宪这才想起今天外出的车趴窝了,到现在还没修好?来不及多想,叮嘱冯颖陪着宋倩倩,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怎么回事?」周幼棠见她急急忙忙从诊室出来,上前问道。 「医生怀疑是胃穿孔,让我们赶紧送到县医院去,车坏了,我要去找连长派车!」 孟宪说完就要走,被周幼棠一把拉住。 「有这么严重?」他皱着眉问。 「她都快疼晕了!」孟宪有些气愤他在这儿耽误自己的时间,瞪着眼想甩开他。 周幼棠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说:「我送你们过去。」 孟宪一愣:「不用,这么晚了,你——」 「你找你们连长,你们连长还得找汽车连安排出车,这中间说不定要耽搁多少时间。我的车就停在那儿,可以立刻就走。」说完见她犹在发愣,周幼棠干脆替她做决定,「行了,不用说了,去把人背出来。我去开车。」 周幼棠转身就走,孟宪却呆在了原地,直到冯颖出来叫她:「班副,你怎么没去啊,宋倩倩这会儿不大好。」 孟宪瞬间惊醒,说:「快去叫小李把倩倩背出来!」 小李背着宋倩倩刚出卫生队大门,周幼棠就将车开了过来。张正方看着乱糟糟的几个人,皱了皱眉:「怎么搞的这是?「回头再看周幼棠,人已经下了车。 张正方:「……」 孟宪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看周幼棠独个前来,微微讶异道,「你开车?」 「司机休息了,没叫他,我开也是一样。」周幼棠说,「把人送上车吧。」 孟宪却迟疑了,她没想到是周幼棠亲自开车,这一路过去都是土路,差不多要半个小时,他可以吗?之前那次开车送她送进医院的事,她可说是记忆深刻! 第236页 「要不找个司机吧,这一天你也——」 孟宪犹豫着开口,却被周幼棠不留情面地打断:「没那么多事,赶紧送人上车!」 孟宪轻咬了下唇,没有动。周幼棠见状,干脆自己上来抱宋倩倩! 「你——」 孟宪要追上前,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抬眼一瞧,是张正方。看见这个人,孟宪又吃了一惊,不明白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张正方没解释,只是说:「让他开吧,辽城他待的比你我都久,路最熟,最会开。正好,他也要去医院拿药。」顿了下,「我跟着去,回来路上我开。」 孟宪:「……」 拿药,他要去拿什么药? 孟宪心中有诸多疑惑,然而眼下事情紧急,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眼瞧着周幼棠已经把宋倩倩安顿在了后座上,孟宪一咬牙,回过头,叮嘱小李回去把事情告诉连长后,跟着上了车。 * 深夜里,周幼棠打着车灯,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只在门岗做了短暂停留,哨兵认得他的牌照,看了一眼便迅速放行。 车子疾驰在乡间土路上。路很不好走,但周幼棠将方向盘打的又急又稳,一路过去,竟也不觉得太过颠簸。孟宪这才明白张正方说的「最会开」是什么意思,没有丰富的经验,没法在这路上把车开成这样。 「你慢点开!」 孟宪拥着宋倩倩,低声嘱咐道。 周幼棠自后车镜里看了后排的孟宪一眼,借着偶尔闪过的灯,看到她经过一番惊吓后仍强自镇定的苍白面容,心中稍稍一软。 「没事,你扶好小宋。」片刻后,「不用担心,很快就到。」 后八个字说得很轻,但却仿佛一枚定海神针,安住了所有人的心。透过光影看着他沉默却坚毅的侧脸,忽有一种酸涩感袭上心头,差点儿将她淹没。孟宪忍了又忍,才没红了眼眶。紧拥住宋倩倩,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县医院门口。周幼棠直接抱起宋倩倩,将她送到了急诊大厅。 深夜时分,医院里的人比白天少了许多,急诊大厅难得安静片刻,不消一会儿,又被打破了。值班的护士看着进来的几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是驻地军人,她胃病犯了,军医怀疑是胃穿孔,送过来检查下。」 孟宪跟在后面说,护士看了下宋倩倩的情况,立刻去请值班的医生。值班医生很快就来,大概检查了一下,就让孟宪去挂号,他这边安排相关检查。 孟宪应下就要去,被周幼棠拦住。 「你去陪着小宋,号我来挂。」 周幼棠的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孟宪听他这样安排,莫名心定了许多。 「好。」 于是孟宪又回到了宋倩倩身边。此时消化科的医生已经被请来急会诊,查看了宋倩倩的情况后,安排做检查,一行人又立刻向检查的地方转移。 好在来时军医给宋倩倩打了止疼针,好在晚上人不算太多,检查结果出来很快,x线检查显示膈下游离气体,考虑是胃穿孔。 「要做手术吗?」孟宪急问。 「不用手术,先保守治疗看看情况吧。」医生说完,立刻叫护士来安排。 孟宪听到不用手术这四个字就放了一半的心,等护士过来,很配合地帮着她安排宋倩倩住院。 等一切都办妥的时候,连长李少梅赶到了。她先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周幼棠,眉眼间满是意外。 「周主任……」 「正巧遇到,就帮着送了过来。」周幼棠说。 李少梅听说是一个首长帮忙送过来的,但没想到会是周幼棠。惊讶过后,她抬手敬了个礼:「多谢首长。」 「客气了。」周幼棠笑笑,「302病房,过去看看吧。」 「好,那我先过去了。「 李少梅赶到病房的时候,宋倩倩已经插上胃管,开始输液了。因为上了止疼药,这会儿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加上这一路来的折腾,她已经疲惫地睡下了。孟宪正在一旁守着,叫李少梅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连长。」 她欲敬礼,被李少梅压下。 「怎么样了?」李少梅悄声问。 「说是胃穿孔,保守治疗,需要住2-3星期的院。」孟宪低声回。 李少梅点点头,上前看了看宋倩倩,小脸蜡黄,可见是真的受了罪。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确认她此刻没了危险,她回过头对孟宪和冯颖说:「辛苦你们两个了,车还在外面,今晚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回去吧。」 「连长不用,您回去吧,我在这里就行。我是倩倩班长,她有什么需求,也好跟我说。」 李少梅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怕她留在这儿宋倩倩太拘束,便也没再坚持。 「那我去交下费,你们陪着倩倩。」李少梅说着要走,孟宪陪她出去,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又见她停了下来,「小孟,那个周主任是怎么回事?」 李少梅低声问,孟宪心倏地一跳,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见她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便定了定神,说:「周主任正好去卫生队,碰到我们,怕耽误治疗,就开车把我们送过来了。」 李少梅哦一声,点了点头,感慨:「真是好人啊,我得再去谢谢他。」 孟宪笑笑,什么也没说。 第237页 李少梅安排好一切,又待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她想带冯颖走,但冯颖说什么也不,就只好把她也留下来,好跟孟宪轮流照顾。 「孟班副,那个首长好像还没有走呢,在楼梯口那儿坐着呢。」冯颖打完水回来,对孟宪说。 孟宪一惊。从挂完号后她就没顾得上再管他,刚连长李少梅回来的时候说想找首长道谢没找到,那时她以为他已经悄悄回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抑住迅速跳动的心口,孟宪对冯颖说:「我出去看看。」 此刻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医院里越发安静了,走廊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人,所以孟宪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那儿的周幼棠,脚步微顿,而后缓缓地向他走去。 周幼棠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孟宪,便微微一笑。 「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他说。 孟宪耳垂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不好意思。 「今晚谢谢你。」她说,「你没什么事吧?」 周幼棠眉头微微皱了下,似是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孟宪轻轻抿了下唇,说:「张正方说你要来医院拿药,是哪儿不舒服吗?」 周幼棠哦一声,瞭然地松展眉头:「没什么事,老毛病。」 「那你拿好药了吗?」孟宪坚持问。 周幼棠手碰了碰空空的衣兜,看着孟宪不由自主显出的担忧,他笑了笑,说:「拿好了。」 孟宪这才放心,不甚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她说:「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都好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工作?」 「好。」周幼棠应下,顺便起了身。孟宪以为他这就要走,不想他回过头,说:「你送送我?」 孟宪:「……」 白炽灯照射下,他温和的面容下疲惫难掩,心忽然就软了,孟宪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出了门诊大厅,来到外面。入夜,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寒风打在脸上已有刺痛感。车就停在不远处,张正方正翘着腿在里面睡觉。 「风大,就送到这儿吧。」周幼棠说。 孟宪听话地停住了脚步,望了望车里,对周幼棠说:「回去的时候记得让张正方开。」 「好,一会儿上车叫醒他。」这样说着,周幼棠脚下却没动。 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只余唿啸的风声,孟宪静听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的意思,便低声提醒道:「你上车吧。」 周幼棠没有说话,依旧停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回过头,看着孟宪,低声说:「我房间的电话信号不太好,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给我看看?」 孟宪:「……」 孟宪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周幼棠也不躲闪,静静的回望。这样无言的对视,今晚是第二次。仿佛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那你要等。」过了好久,孟宪说,声音微颤,「我可能还要在医院待几天。」 这算是答应了?周幼棠眼眸微亮,又注视她几秒,见她没有反悔的意思,微微一笑说:「好。」 这笑容毫不掩饰,简直就是直接告诉她,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让试图含蓄的孟宪有些侷促,微掩下内心各种复杂的情绪,她说:「你快走吧,路上小心。」说完这句话也不待看他的反应,匆匆走开了。 周幼棠注视着她的背影,等到完全消失不见,他才微敛笑容,回到了车上。一上车,原本还在睡的张正方立刻就醒了。 「瞧您这情意绵绵,难捨难分的。」张正方笑,「怎么样,小孟同志成功被拿下了?」刚才他是装睡,成功将那一幕看在眼里,才有此刻的调侃。 周幼棠繫上安全带:「不知道。」 张正方的笑凝住:「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被周幼棠面无表情地打断:「开车吧。」 张正方刚光顾着看热闹了,此刻冷静下来才发现,周幼棠的情绪似乎没有想像中的好,相反,还隐隐有些躁?这可奇了怪了,明明刚跟孟宪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蠢蠢欲动地想再问问,但一看周幼棠脸色,还是作罢。低声嘀咕抱怨了句,他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因为这一晚的忙碌和折腾,孟宪最后趴在宋倩倩的床边,倒是睡了不错的一觉。第二天是被宋倩倩的动作吵醒的,一睁眼,就看见她微苟着背,在给她身上盖衣服。 孟宪尚有些怔忪,看她吃力的样子,连忙说:「快躺下!」 宋倩倩说着没事儿,但还是被孟宪按着躺了回去。冯颖也醒了过来,就着半开的窗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好点没有?」孟宪低声问。 「好多了。」宋倩倩吸吸鼻子,说,「班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又看看冯颖。 「这声对不起你该对自己说,有病不好好治,年纪轻轻把自己的胃折腾成这样。」轻点了下宋倩倩的额头,孟宪假装严肃的说,冯颖也跟着连声附和。 宋倩倩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想着跟以前一样,吃吃药就会好的,没想到这回这么严重,是我大意了。」 孟宪怎会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也是怕耽误班里的工作。 「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微微嘆息了声,她又说:「这回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把病一次性治好,别想着成天没事儿吓我们!」 第238页 孟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甚至还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样子,宋倩倩吐了吐舌,没敢反驳。 随着天光大亮,医院里渐渐热闹起来了。家属和能动的病人迎着清晨第一抹日光,渐次起来熘达、洗漱和吃饭。没过多久,医生纷纷到岗,开始了大查房。 由于宋倩倩是昨晚刚送过来的急症病人,查房的时候消化科的主任重点看了她的情况,认可了昨晚医生给出的保守治疗方案,并对她进行了多方叮嘱,毕竟像她这么年轻得胃穿孔的实在不多,很有当反面教材警示众人的潜力。孟宪和冯颖借着医生的话,也好好敲打了她一番。 医生查完房之后,一切都放松了下来,三个人围着床说说笑笑。没多久,宋倩倩迎来了第一波探病的。入院的消息最迟今早也应该传遍整个通信连了,正好是周一,过来探视的人应该不多,但应该也会有。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来的竟是外出比赛归来的班长杨红清! 看到杨红清,几个人都很是意外。 「班长,你回来了?!」孟宪站起身。 「是呀,回来了。」杨红清放下手中的包,脸冻的微红。 「不是说明天才到的吗?」昨天早上孟宪外出前接到杨红清打回来的电话,说是周二到团里,今天才周一! 「有个辽城的领导也去参加了这次比赛,我搭他的车回来的。昨晚就到了辽城,本来想着今早回团里,打电话回去说宋倩倩生病住院了,我就先过来看看。」杨红清的脸上有着长途坐车后的疲惫,但对着孟宪几个,还是笑着的,「倩倩,你怎么回事,我不在家,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宋倩倩已经被念叨一早上了,见杨红清又要来,连忙告饶:「班长,我知错了,你别念了!」 众人被她这苦巴巴的表情逗乐了,倒也放过了她。 「班长,恭喜你呀。」打趣了会儿宋倩倩,孟宪忽然对杨红清说。 杨红清眨巴眨巴眼睛:「恭喜我什么?」 孟宪笑笑,正要接着说,被冯颖抢了过去,「咱们连里都知道啦,班长你这回比赛得了话务组的第三名,连长可高兴啦!」 杨红清笑了:「没什么,又不是第一名。」 言语中颇多遗憾和可惜。 孟宪来辽城以后,最佩服的就是她的班长杨红清。同她一样也是从大城市来的,但丝毫没有城市兵的娇气,身为一个话务女兵,不仅「脑、口、手、耳」四功精湛,接线和爬杆等活儿也是手到擒来,曾经为练接线把手都磨出了老茧,速度连破全连最高纪录,连该专业男兵都比不过。这样一个人,要不是因为在他们团,早就不知拿过多少奖章和荣誉了。 「没事儿,你这也算开了个好头,再接再厉。」知晓杨红清心中的抱负,孟宪安慰她道。杨红清笑笑,又同她们讲起了比赛中的趣事。 一上午就在这样的欢乐中度过,到中午的时候连长李少梅也过来了。探望过后,要带几个人回。 杨红清让孟宪回:「我都回来了,哪儿还能让你辛苦。我过来就是替你的,你回去休息吧。」 孟宪没想到杨红清是这样打算的。听到「回去」两个字时,她心神微盪了下,但很快稳住了。 「还是你回去吧,班里的人还得交给你,我在这儿,替你站好最后一班岗。」孟宪笑眯眯地说,杨红清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知道,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多亏她了。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没待多久,杨红清和冯颖跟着连长李少梅一起回去了。送完她们,孟宪独个儿回到了病房。 宋倩倩已经服了药睡下,孟宪站在窗前,静静眺望远方。良久,才脸色微红地关上了窗。 * 之后几天,孟宪就留在医院陪宋倩倩。同一时刻,周幼棠在701团,陪同团长葛建民做改编方案。 葛建民最近心情很不错,上面对701团的视察工作相当顺利,全团上下多年的建设成果得到肯定,建制重新划归,改编工作也在有序推进中。说到整个团的改编,有一个人的形象在葛建民的脑海中越来越深刻,这个人,就是周幼棠。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总部机关来的青年军官很有想法,看问题鞭辟入里,提建议踏实可行。为人练达沉稳,却难得的又不世故圆滑。那一刻,他就觉得,这个人想必有背景。这个背景在这里绝不是贬义的意思,而是说有些眼界和阅歷,必须有一定的层次基础才能达到。后来稍一打听,原来是周老将军的小儿子,刚从国外交流学习近一年回来。这个层次,有点儿超出葛建民的意料…… 当然,葛建民之所以是老葛,也是因为他这人天生有点儿反骨。一般人知晓了周幼棠的背景,大约都要多几分谨慎。但老葛没有,该用还是会用,尤其是这个人还用的这么顺手。以至于辽城军区个别领导打电话来,大骂他滑头。老葛通常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挂断电话,然后让通信连转接周幼棠:「小周,这个方案我觉得还可以再探讨下。我们有个会,你要不来旁听下?」 对于葛建民的「使唤」,周幼棠全盘接受,还颇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思。这就让张正方看不太明白了,尽管他知道周幼棠这回来辽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但他到底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天天在701泡着是什么意思? 第239页 张正方向周幼棠表达了他的困惑,得到答覆:旅团不分家,了解团一级的改编和部署,有利于巩固和完善旅一级的建制。 张正方有些无语,无语完了之后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很多军人觉得当兵无非就是带兵和打仗,很少有人能跳脱出来,带有一种主人翁的心态将军队作为一幅作品来打磨成器,这是需要付出更多心血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干。所以,也难怪上面会让他来参与辽城军区132师师改旅的工作。 132是辽城军区辖下最为精锐的一个甲种师,随着部队改革浪潮的来袭,该师被首选为师改旅的试点单位,军区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极尽所能地往里头拔尖子,还从总部要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周幼棠,这也是他这次来辽城的正经由头。132是辽城军区首支师改旅部队,所有参与进来的都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就意味着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需要出众的能力,更需要超凡的勇气和智慧。 张正方得知周幼棠要为132而来,就知道这是他会干的事。他这发小,平时看似挺低调,但其实胆子大的出奇,尤其是在工作上。要知道这是在军队,动辄千军万马的事,可这人就是敢想敢干,大刀阔斧,运筹帷幄。自家老爷子张赟曾评价他脚踏实地,可在他看来,这人骨子里其实带点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情怀,否则干不了这事。打仗,可不就是门艺术么! 「你怎么又过来了?」 张正方正在心里对着人褒褒贬贬,就听他问道。 「来这儿逛逛,怎么,不欢迎?」张正方说这话的时候,眯眼俯视下了远方。此时他们正位于701营区后山的半山腰,低头就可览团部大院全貌。 周幼棠手中燃支烟,看过去:「不用上班?」 「最近休息呢。」张正方混不在意地一挥手,停了停,又说,「其实我来这儿就相当于上班。」 周幼棠侧目:「什么意思?」 「老葛没跟你说?」张正方邪邪一笑,刚他过来的时候才看见老葛从半山腰上下来,显然是刚跟周幼棠聊完。 「说什么?」 「老葛把701这摊忙完,就要调到128师去了,我军区有名的王牌师,任参谋长。这样一来,701的团长位置就空下来了。」 周幼棠确实听说了,刚跟老葛聊天的时候,还听他感慨了一番。可这跟他张正方有什么关系? 想到某种可能,周幼棠皱皱眉:「莫非是你要过来?」 张正方听他这嫌弃的语气,忍不住搁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非也,现701团参谋长老刘接替老葛,我来了坐老刘的位子。」 团参谋长,那倒还不错,尤其是改编后的701团。周幼棠忖度这事儿觉得挺有意思:「你这便宜捡的挺是时候。」 「有人种桃子,就得有人摘桃子,不然就得烂树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甘于奉献为人做嫁衣的,战略家同志。」 周幼棠:「……」瞥他一眼,没有计较。 张正方也觉得自己挺大言不惭的,所以说完他笑了笑,笑完看向周幼棠,发现他微蹙着眉头看着远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严肃。不由就想起那天从县医院回701团部的情形,整条路上,他一直就这表情。 八卦心思顿起,他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情绪不太对,怎么着,小孟同志又跟你闹别扭了?」见周幼棠瞅过来,他立刻说,「别否认啊,烟都点上了。」笑笑,「那天送医院的时候不是还挺好的吗?」 张正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孟宪对周幼棠还有感情。本以为他这哥们应该挺高兴,但这几天通过他的观察,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是挺好的。」周幼棠摁灭菸头,说。 「那你还这么躁?」 「就是因为太好了。」周幼棠说着,竟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张正方这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怎么个意思?」越好,这人越躁?神经病么这是? 张正方隐约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方便为外人道的事儿了,要真是这样,他倒是不会过问了。 「等小孟同志回来,你们谈谈。」 张正方这样说着,周幼棠没说话,只是微眯了下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他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没想到的是,等孟宪回来,却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孟宪在医院待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宋倩倩的情况已经稳了下来,不需要人过多照顾,于是就催着她的班副赶紧回去。孟宪答应了下来,却还是又待了一天,等到下午的时候才走。 杨红清提前来过电话,说团部有车过来接她,于是孟宪出了医院大门,就静立在一旁街边等候。此时已经五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余天边一抹淡黄。街上来往的人流多了起来,大多是下班归家,脸上挂着劳碌奔波一天后的疲惫。 孟宪看着他们,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在这里待了五天,不算长,也不算短,不知道周幼棠会作何感想。他还会在团里么?他们……还要谈吗? 孟宪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谈一谈」了,或许是有一时冲动在里面,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后悔了。只是心里仍旧有一点的不确定,不确定他想跟她说什么,更不确定,他们谈过之后是否就能回到从前…… 有风吹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孟宪打了个寒颤。一抬头,看见有一辆车遥遥开了过来,还向她鸣了两下喇叭。应该就是来接她的车了。孟宪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开车的人,竟是彭杨。 第240页 彭杨看见她仿佛很高兴,抬手向她挥了挥,慢慢停稳了车。孟宪顿了顿,才走过去。 「怎么是你呀?」她没上车,站在窗外问。 「今天正好有事出来,碰到你们班长了,说让我帮个忙,接你回去。」彭杨笑笑,说,「上车吧。」 孟宪有些意外,但看着彭杨一脸坦诚的笑,便也不好再多想,打开车门,上了车。 彭杨慢慢地将车开到主干道上,汇入车流后,才说:「小宋好些了吧,本来想去看看的,办事有些耽搁,就过来晚了。」言语间颇为遗憾。 「挺好的,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孟宪笑笑说,「今天挺忙的吧,还要麻烦你来接我。」 「没事。」彭杨挠了下后脑勺,「应该的。」 彭杨没说,其实今天不该他出门办事。但昨晚听了一个消息后,就有些坐不住了。辗转反侧一夜,一大早去连长那里把差事揽了过来,想着正好可以来县城见孟宪一面。本来还在发愁找什么理由,毕竟他跟宋倩倩不是很熟,藉口来看望她很是站不住脚。好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杨红清,托他来趟医院接孟宪回去,这才有了由头。彭杨想着,偷空瞄了孟宪一眼。 孟宪也正在用余光观察彭杨,目光的落点是他的手,只是脑子里想的却是……周幼棠。同样一条路,她能感觉彭杨开起来就是很谨慎,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这不能说不好,只是会让孟宪有种要晕车的感觉。然而来时周幼棠开的那样快,她似乎也没感到任何不适。 不能这样想。孟宪意识到这样的对比对彭杨不太公平,实际上也非常没有必要。于是她即刻收回了思绪,看向窗外。 「我听说,你今年要退了?」 察觉到孟宪在看自己,彭杨起初有几分窃喜,以为她有话要对自己说。眼瞧着她默然无语地转过了头,他有些急了,一直藏于心中的话,立刻吐露的出来。 孟宪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要不是他说,这些天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定下要退的人了。这里的退是指退伍,孟宪服役已经满三年,按照义务兵役制的规定,她已符合退役的条件。而孟宪,确实也没想再待下去了。 孟宪嗯了一声:「想回家了。」 「挺好的,女孩子不要离家太远。」尽管心有不舍,但彭杨还是觉得离开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仍是真心地祝福了她。 「以后再想见你只能回燕城了。」彭杨低声说。 这话说的不是那么含蓄,孟宪沉默了下:「我这不是还没走么。」她笑了笑,「到时候欢迎你来送我,回了燕城,也欢迎你来找我玩。」彭杨是个好战友,好朋友,但也仅限于此了。 「行。」彭杨也笑,停了停,说,「到时候可以再找你跳舞么?」 孟宪:「……」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其中含义可以说再明显不过了。孟宪心里咯噔了下,看向彭杨,果然看见他有些期待又紧张地望着她。 眉头紧抽了一下,孟宪冷静下来,说:「彭杨,有件事,我可能没告诉你……」 远在白云镇的701团部,此刻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刻。下午的训练全部结束,队伍带回,静等着开饭。团部大楼里,也有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团长葛建民。 「小周,方案审议通过了,军区说可以执行。」葛建民对跟在身边的周幼棠说。 周幼棠笑笑:「那就好。」 「多谢你了,我这齣谢幕演出才能这么顺利。弄完这一摊,我就可以从这里毕业了。」葛建民哈哈一笑,「今晚有没有空,去我家里吃顿饭?」 「不打扰了,有个发小过来,找我有事谈。」 葛建民自然知道他这个发小是谁,就没勉强,拍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开了。周幼棠等了一等,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正方正在路边等着,周幼棠瞧见他,问:「跟老刘谈完了?」 「谈完了。」张正方笑笑,「等接完新兵,我就上任。」 周幼棠在心里估摸了下时间,倒也不算慢,于是就没说话。两人一同往招待所餐馆的方向走去。一路过去,不断看见有结束训练的队伍带回,其中包括通信连的。女兵们经歷了一天的操课训练也不见累,口号喊得震天响,脸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冻的,清一色的红。 周幼棠看见她们,就不由得想起孟宪。五天了,仍不见她回来。他知道那个叫宋倩倩的女兵病情没有那么严重,没到离不了人的状态,这么久不回,怕是有他的因素在其中。想到这儿,周幼棠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团的兵,精神头看着真是挺不错。」张正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队伍,不由向周幼棠感慨了一句。半晌没得到回应,瞅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通信连的队伍刚过去,八成是睹人思人。张正方心中暗笑,同时也觉得有点意思。这都几天了,那姑娘居然还不回来,吊胃口没有这样的。要知道,物极必反啊。 张正方这样想着,一抬头,视线扫过某处时,略作停顿。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边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女方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男方,男方的表情看上去则是温和中带着几分认真的羞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两人都笑了。抛开其他看,这个场景还是蛮和谐的,俊男美女。只可惜,那个女人是孟宪。 第241页 张正方一怔,指着孟宪,颇有些惊讶地转过头:「这不是——」 他看向周幼棠,发现他也正看向那个方向。在傍晚彩霞的映衬下,他的眼睛里,满是冷淡。 孟宪正在跟彭杨说话。 方才,她在车上说完那句话后,就告诉了彭杨她已有所爱之人。之后,把她和周幼棠的事,简短地说给了他听。彭杨听完之后一直没吭声,孟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但她并不后悔。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团部,要下车的时候,彭杨叫住了她。他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 「祝福你。」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孟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说了声谢。 彭杨:「虽然只是简单的听了你跟他的事,但我想,你们感情一定很深。」顿了下,他正了正帽子,说,「其实我今天来的路上一直在后悔,后悔为什么没能在发现自己心意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非要等到你快要走了才有勇气说出口。现在我明白了,无论我什么时候说,你都不会答应我。」 孟宪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几秒,说:「是的。对不起。」 「没事,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没错,我也没错。」彭杨又笑了,「虽然心里挺难受,但我坦然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同样是没有得到一样东西或一份感情,「得知自己有可能得到却没有努力争取」和「从来都没有得到的希望」导致的竟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前者是释然后仍有遗憾,后者是遗憾后终得释然。相比起来,竟是后者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彭杨此刻,怕就是这种心情。 孟宪理解了之后,也笑了。彭杨真是一个好人,安慰了他自己,也宽慰了她。 「以后遇到心仪的女孩子,还是要大胆说出来。」孟宪说。 「我会的。」彭杨说,「但我不知道那得到什么时候了。」说这话的他,终究是有些遗憾的。感情日积月累,想要一下子消散,没那么容易。 「很快的,你那么优秀。」 孟宪笑着安慰他,彭杨也笑了,竟有些不好意思。 孟宪想,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她遇到的是彭杨这样一个人,或许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他,并跟他在一起,那样等待她的将是另一段平凡却温馨的生活,未必不如遇上周幼棠。可老天没有做这样的安排,指给了她另外一种活法,那她也只能遵从。哪怕很难。 孟宪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周幼棠,回过神来,正要跟彭杨道别,目光一偏,看见某道身影,停住了。 是周幼棠?孟宪不太确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几秒后,看清了那确实是他。心跳突然一下子加快,孟宪呆住了。 周幼棠同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会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过身,跟一旁的张正方离开了。这让孟宪看的一愣,怎么走了?不自觉地想要跟过去,就听彭杨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看赶不上吃饭。」 他看着她,依旧笑意盎然。孟宪却有几分力不从心,但又不能当着彭杨的面儿追过去,只得应声好,先回了宿舍。 宿舍里,众人都在,看见孟宪回来,都高兴地迎了上来,问宋倩倩的情况。孟宪与她们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不久,就到了开饭的时间。 「班副,去吃饭吧!」一个女兵叫她。 「你们先去吧,我收拾下就去。」 女兵诶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孟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手中原本在整理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她挨着床沿坐下,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营区的灯也渐次亮了起来,整整一排,看上去仿佛一条淡黄的光带。这就是她们这栋楼建在营区最尽头的好处,探出窗户,视野就能无尽头的延伸。 孟宪看着外面不断攒动的人影,不禁又想起了周幼棠,想起刚才他凝视自己许久,又转身离去的情形,心里头觉得有几分古怪。按理说这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是在外面,他为了避嫌不跟她说话也是应该的。可莫名的,孟宪觉得他当时的表情有些冷,是她想多了么? 孟宪想着这个问题,迳自出神着。忽然耳边噗通一声响,她侧目一看,竟是一直乌鸦撞到了窗户上,不由失笑片刻,而后用一根木棍隔着窗纱将乌鸦赶走。 乌鸦飞走,孟宪的心绪也没有那么乱了,想问题也乐观了许多。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刚才两人离那么远,她也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表情。或许,他当时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一定是这样。孟宪安慰着自己,心下放松了许多。察觉到有些饿了,她关上窗户,下楼去了食堂。 吃完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天是周五,晚间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于是孟宪吃完饭回来,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澡堂洗澡。在医院待了五天,各方面都相当不方便,孟宪已经最大限度地保持个人卫生了,但仍感到灰头土脸。幸好澡堂今晚烧了热水,孟宪跟冯颖一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一个小时后,两人包着头出来。入了夜,此时已经有些冷了。但两人自澡堂泡过后,出来反倒觉得舒爽。 「班副,你谈恋爱没有?」 孟宪正在捋脑后的头髮时,忽听冯颖问道。手中动作一停,她颇有些僵硬地看过去:「怎么了?」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 第242页 好在冯颖表情依旧如常:「没什么,就跟你聊聊呗。」 孟宪见她没有试探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心了,她笑了笑,问:「怎么,又遇到什么感情问题了?」冯颖偷偷摸摸谈恋爱了,这事儿她知道。 果然,冯颖嘆了口气:「就是觉得谈恋爱挺没意思的,我在这儿,他在老家,平常打电话偷偷摸摸的,写信一等就是一星期。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班副你说,异地恋是不是都是这样?」 孟宪抿抿唇,说:「不一定,看个人了。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说不定见不着才会更想念,感情也会更深。」 「还能这样?」冯颖感到挺新奇。 孟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一定,我瞎说的。」 冯颖却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缠着她多说。孟宪拒绝,两人就这样闹着回到了通信连楼下。忽然,冯颖哎呀一声,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 孟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也愣住了。只见她们连大院外面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形完全隐于夜色,微有指间那一点猩红可辨。然而孟宪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周幼棠。 孟宪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过来了。而不待她想清楚这个问题,周幼棠也看见了她,向她走了过来。 「回来了。」他看着她说。 孟宪还没想明白他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嗯了一声:「刚去洗了个澡。」 周幼棠点了点头:「我之前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孟宪眼皮子一跳,没想到他是过来说这个的,就……这么着急吗?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孟宪转而对冯颖说:「我还有些事,你先上去吧。」顺便把东西给了她。 冯颖也认出来周幼棠就是那晚送她们去医院的那个首长,此刻正有些云里雾里,听了孟宪的话便也没有多问,接过她手中的盆就离开了。 孟宪等她走远了才问:「你房间的电话,是要现在修吗?」这是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 「不可以?」周幼棠挑眉反问。 这大晚上的……孟宪还真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轻咬了下唇,她说:「你先回吧,我换件衣服就去。」 冯颖在宿舍里等她,一见她进来就问:「怎么回事呀班副,那首长找你有什么事?」 「他房间电话连接不好,让我去看下。」 冯颖:「……????」就这事?冯颖觉得有些奇怪,她们是话务女兵,又不是管线路的。还想再问什么,而孟宪这边已经开始忙着梳头换衣服,冯颖迟疑了下,就把话头咽了下去。 孟宪也有些奇怪周幼棠就直接这么找过来,但既然答应了下来,就没有耽搁,换好军装跟冯颖简单交代了下,立刻出了门。 此时正值晚间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天冷,大家一般都在活动室待着,所以大院里没多少人。孟宪哈着手心,快步地沿着小路向招待所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那栋小楼上亮着的红色招牌了。看着「招待所」那三个大字,孟宪像是受到了召唤,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许。 306,这是周幼棠的房间号,孟宪早就记在心里,却一回也没来过。这回来,她一口气上到了三楼,才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门没锁。」 周幼棠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孟宪下意识就要推门而入,忽而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急,她缓了一下,才旋开门,脚步轻轻地走了进去。 「来了?」周幼棠正坐在外间沙发上闭目养神,见她进来,睁开了眼。 孟宪见他这副从容的样子,倒是有些困惑了,仿佛刚才火急火燎地将她叫过来的不是他。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来了。」 周幼棠点点头:「先看下电话吧。」 孟宪:「……」还真是叫她来修电话的?有没有搞错! 孟宪在心中腹诽着,很是无语。偏那人见他没有动静,还看了看她,问道:「怎么?」 「没什么。」 咬咬牙,孟宪挤出一个笑,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电话就在沙发一旁的小几上,孟宪走过去拿起听筒,果然听见有刺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凭藉她当话务兵这一年多的基础,孟宪判断这应该是电话接触不良,动了动接口线头,嘟声立刻清晰了许多。孟宪又打电话给总机,让那边测试了下,确认信号无误,才放下听筒。 「应该是接口问题,下次再有听不清楚的情况,动一动接口就好了。」 孟宪向周幼棠「汇报」道,这人不知几时拿起了一本书在看,听到她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连头都没抬。孟宪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在那儿看书,便真的有些莫名了,不知道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叫她来,不是要跟她说话的? 孟宪很是费解,正要开口问个清楚的时候,忽然听得他问。 「下午跟你说话那个军官是谁?」 孟宪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彭杨。 「彭杨,我们团警卫连的排长,他接我回来的。」 「他接你回来?」周幼棠复述着她的话,疑问道。 孟宪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歧义,干脆说清楚:「他今天正好去县里,我们班长知道我要回来,就叫他接我一下。」 第243页 周幼棠听了这个解释没说话,良久,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呵笑了一声,含义莫名。孟宪却一下子就有被惹到的感觉,从她进来他就对她不冷不热的,现在竟然还阴阳怪气起来! 「你什么意思?」孟宪皱眉问他。 「我没什么意思。」周幼棠说,「看你跟战友处的好,我替你高兴。」 孟宪:「……」 孟宪终于回过味来了,他这是——在吃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心中的火气突然梗在了那里,孟宪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幼棠。 「彭杨,他只是我的战友而已,因为是老乡,所以走得近一些。」良久,孟宪开口解释,语气因为情绪的突然转变而显得有些僵硬,「在部队里不都是这样,老乡之间互相照顾一下,我们并没有逾距。而且,就这个地方,我身在这个地方,我——」 「这个地方?」周幼棠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孟宪,当初是谁要来这个地方?」 孟宪一怔,似是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然而触及他的神色,孟宪忽然明白过来了,顿觉心惊。原来,他还在介怀她瞒着他来辽城这件事!原来如此! 仿佛一块钢板压在了身上,孟宪只觉得胸口沉重的无法唿吸。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张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孟宪缓过来,转身就往外走。 张正方正在门外偷听,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这是?」他不解道。 孟宪没有说话,闷头往前走,被张正方拦住:「嘿,别走呀!」 孟宪不为所动,冷冷抬头看他:「让开!」 张正方竟有些被她镇住,也不敢再拦她,缓缓地撤回胳膊。 孟宪大步向前走,越走觉得越气,到楼梯口的时候仿佛达到了临界值,她猝然停下,回过头。几番压抑也抑制不住,孟宪大喊:「周幼棠,你王八蛋!」 这一声发泄,却是将眼泪引了出来。不想再在他面前丢人,孟宪抹了把泪,迅速离开。 孟宪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从周幼棠态度良好地提出要跟她「谈一谈」的时候,孟宪就隐约觉得,那件事在他心里应该放下了。也是基于此,孟宪觉得两人有了谈的基础,才答应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彭杨就让他现出了原形。他依旧介怀她瞒着他来辽城这件事,至今都不愿意理解她! 孟宪想不明白了,这件事就这么不可原谅吗?要知道,她当初这么选择,完全是为了他们呀! 一股委屈和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又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把在通信连大门口值班的一个女兵吓了一跳,直问她怎么了。孟宪没有说话,只擦了擦眼泪,上了楼。 班里依旧在热闹着,跟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归来和情绪的异样。孟宪在床边坐了会儿,觉得心里实在难受,便趁着没人注意,来到了楼顶的露天阳台。 此时月已升至半空,柔和朦胧的光如水银泻地,照亮整个大院。孟宪看着月亮,不禁想起离开燕城的前一晚。那一晚,月亮也如今晚这般明亮。而思绪,也像现在这样愁苦。是啊,那时的她,哪里想过,自己会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去往另外一个有着千里之遥的城市。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捉弄人。 事情,还是要从阳光晴好的那一天说起。 那天周幼棠来到后勤部大院找她,两人聊完之后,尽管他仍未说明沈星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但孟宪已经从心里相信,这两人是清白的。于是当天也就放松了心情,只等周幼棠忙完工作,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之后,两人再谈。周老爷子那边,本来说好要见,后来出了这么多事,也只好延迟了。当时孟宪心里已经放下这档事,却不想在见过周幼棠的第二天后,周老爷子忽然叫人来家里接她,说要见她。 老实讲孟宪心里很是忐忑,以为老爷子要过问燕西宾馆那件事,没想到他见了她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幼棠有时候认死理,遇事爱死扛。实际上,有些事,我们这些跟他亲近的人有权知道,也有权跟他分担「,随后,就将沈星的事告诉了她。 要说沈星,必然要提到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周幼棠在边防特种大队时的战友,已故烈士谭阳。那些污衊周幼棠的人,说沈星跟他有瓜葛。实际上真正跟沈星在一起的人,是谭阳。沈星是辽城人,家就在辽城安远县下面一个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同时也是特种大队的驻地所在。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一开始沈星跟他们是没有任何接触的,她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辽城工作,后来考虑到母亲的身体,为就近照顾她,辞掉工作回老家当起村办小学的一名教师。作为村里唯一一名大学生,来沈星家求亲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沈星一个也没答应。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她遇到了谭阳。 其实最先沈星遇到的人不是谭阳,而是周幼棠。那年冬天母亲趁她上班的时候上山捡树枝,天黑了还没回,沈星急的坐立不安,正准备组织人手去找,母亲回来了,而且还是被人背回来的。原来,母亲下山的时候意外跌落伤到了脚,被困在了林间。本想找人求援,喊了半天却没人应答。眼瞧着天要黑了,母亲越来越焦急,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队伍意外地从林间经过,母亲认出那是本地的驻军,连忙求救。而那支队伍的领头查看过她的伤势后,简单包扎了下,派了一个人将她背回了家里。这个人,就是周幼棠。 第244页 当晚,周幼棠把人送回家后就回了部队,没有久留。而沈星母亲记挂着部队的救命之恩,一定要请他们吃顿饭。部队不答应,她就让沈星几次三番地来营区门口等。无奈,队里只能派出代表赴宴。这代表有两人,一个是周幼棠,另一个就是谭阳。沈星和谭阳,就这样认识了。 沈星一开始倾心的人也不是谭阳,而是周幼棠。因为相比吊儿郎当的谭阳,周幼棠的沉稳实在太容易吸引人了,再加上他对自己有救母之恩,很容易因感激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然而接触的次数多了,沈星就发现,周幼棠对自己实在是没那个意思。而随着与周幼棠的接触,她又渐渐被时常出没在他身边的谭阳所吸引,于是经过一番考虑后,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认真跟谭阳相处,两人就这样谈上了。 谈起恋爱的谭阳,一改之前的散漫不羁,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人。而沈星就在这样的攻势下,开始对谭阳死心塌地。尽管因为出任务平时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两人的感情却是相当好,俨然一对神仙眷侣,羡煞队里众人,谭阳为此特意感谢了周幼棠,若没有他的「有眼无珠」,哪里来的他今天的幸福日子,被周幼棠提熘到训练场一顿狠练。那个时候谁都以为他们要结婚了,就连沈星的母亲也认准了这个女婿,直到一场意外发生。 身为特种兵,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既是如此,就难免有牺牲。在一场边境行动中,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队里有一名少校种了埋伏,虽经过几番抢救,但最终还是遗憾离世。闻讯赶来参加追悼会的家属哭倒在灵前,在场的所有人尽管见惯了生死,也无不为之动容。其中受影响最深的就是谭阳,下来之后就变得很是沉默,没几天就向沈星提出了分手。 沈星一开始很是崩溃,后来在知道缘由后便冷静了下来。她先是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他,借着吃散伙饭的机会灌醉了他,最后两人发生了关系。清醒后的谭阳恨不得拿枪崩了自己,但沈星却只是微笑,她说,谭阳,第一次都给你了,这辈子只能你娶我了。看着她明明难过还强颜欢笑的样子,谭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唯有紧紧抱住她。那段时间于周幼棠的记忆,就只是谭阳忽然低落了,又忽然开心了,后来等雨过天晴的时候,谭阳才很开心跟他说起,他要跟沈星结婚,并且还要帮她找回她那个外出打工两年之久渺无音讯的父亲,让他来参加他们的婚礼。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执行野外任务,在雪地里埋伏了两天一夜,浑身都冻僵了,只能说点闲话解闷。周幼棠自然很为谭阳高兴。那时他们的队长常说,虽然我们总要出生入死,但不能因此就不过日子了。而结婚生子,就是过日子的最好方式。他做不到,他的兄弟能做到也是一样的。那时不光是他,队里所有知情的人都为谭阳感到高兴,可没想到,命运再次跟他们开了个玩笑。那次任务,谭阳没有回来。 之后的事,周幼棠就记不大清了,因为在那次任务中,他也受了伤,被送到了医院救治,连谭阳的追悼会都没能参加。那段时间他是很想见见沈星,安慰安慰她的,但一直没有音讯。他以为她是伤心过度不愿见人,后来大队政委来探望他的时候,才悄悄告诉他,沈星也入院了,宫角妊娠大出血,切了一半的子宫。周幼棠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严政委沉默了半晌,解释道:沈星怀孕了,但现在又没了,而且还切了子宫,以后或许不好怀孕。顿了顿,又嘆:造孽啊。那天下午,到严政委离开,周幼棠没再说过一句话。 「后来幼棠就一直在辽城治病,治好了病就调回了燕城。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记着谭阳这件事,果然回来之后,就跟我说要帮谭阳完成他生前的心愿。一个是给老家的小侄女治病,一个就是帮沈星找回她父亲。」周正民说,「小侄女你应该见过了,就是小苗苗。至于沈星父亲,据说也有了点儿消息。」 当时,孟宪听完老爷子的讲述,沉默了许多。她没想到,沈星这两个字背后,竟藏着这样沉重的故事。也难怪周幼棠不告诉她,那么周老爷子为什么—— 面对她的疑惑,周老爷子只是笑笑:「我知道现在有人借着沈星生事,所以想着还是让你知道的好。而且,幼棠在这事上容易钻牛角尖,到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劝劝他。」 孟宪当时并不是很明白周老爷子这话背后的含义,以为他是想让她劝周幼棠放下这件事。而她听了老爷子的讲述,也是很心疼周幼棠背着这样的心理包袱,准备等他回来跟他聊一聊的,只是让孟宪没想到的是,周幼棠出差回来没多久,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就有人立刻借着这个生事了。 孟宪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两人是准备见面的,孟宪正要从家里出发,就接到了周幼棠打来的电话,说有点事不能过来接她。当时她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被军纪委叫去了——有人举报他有作风问题,又一次拿沈星说事儿,说他搞大别人的肚子,又弃之不顾。对于这一点,周幼棠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这不是头一回了,之前军纪委就有人跟他通过气。没有做过的事,周幼棠自然不会承认。然而不成想,军纪委来调查的人说,举报的人这回提供了证人。这个证人,就是沈星的父亲,沈大诚。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镇定如周幼棠,也不免有些失态。要知道他一直在跟舅舅林泽锡找这个沈大诚,从南找到北也不见人影。没想到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恶意栽赃他跟自己的女儿有不正当关系。这让周幼棠有些没法接受,再三询问军纪委的人是否属实。军纪委来调查的老张也有些为难,他跟周幼棠有私交,自然觉得周幼棠不会是这样的人。但现在人家姑娘的父亲都出来指证他了,这事儿就有些不好办了。聊到最后,他对周幼棠说,有什么情况就如实说吧。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猜到了,周幼棠大概有苦衷。 第245页 周幼棠想撇清自己自然很简单,直接交代了谭阳和沈星的事就行,但他不能说。先不说之前沈星的母亲就央过他保密沈星怀孕流产这件事。就是她没有,他也不会说,因为这事有关谭阳的烈士声名。他知道出事前谭阳已经准备跟沈星领证了,然而最后两人到底是没有领,所以自然还是未婚关系。两个人未婚有子,其中一个还是军人,这件事要是说出去,会引的多少非议?无论是他还是沈星,都不允许谭阳因此事被人抹黑一点点!所以不光他不能说,就是沈星也无法为他出面解释这件事。到这一步,沈星那边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私下痛斥她的父亲,要他撤回举报,不惜以死相胁。然而沈大诚不为所动。一来是他已经回过家一趟,知道了女儿做手术切掉半个子宫不好再生育的事儿。不能生育就意味着不好再嫁,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而周幼棠又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要是能借着这次机会赖上他,让他为女儿负起责,那是再好不过。再来就是,他之所以这么干,也是背后有人怂恿的。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就是岳秋明。 事情一出,周幼棠就知道这件事是岳秋明在背后策划的,所以他根本不打算说出真相,而是要揪出这背后的人。然而岳秋明此人也不是毫无准备,让周幼棠不是那么容易找出漏洞,两方较着劲,这事儿一时就僵住了。 孟宪当时是全程看下来的,很为周幼棠揪心。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周老爷子让她劝的是什么事了——他老人家早料到了,周幼棠绝不会拿谭阳来为自己解围。然而她想说,老爷子也高估她了。在这件事上,她再心疼周幼棠也不会开这个口,因为她知道周幼棠肯定不会同意。而且,事情也没到这一步。 想明白这个道理,孟宪就冷静了下来。然而她身边的人开始不淡定了,首先就是她的父母。之前因为周明明那件事,父母亲对周幼棠已没了好感,现在又出了作风问题,且迟迟没有定论,孟新凯就坐不住了,又想让孟宪跟他分手。孟宪因此被家里逼得很紧,而就在这个时候,文工团这边又出了一件事。许是见折腾不动周幼棠,岳秋明这边又出一招,这回是派出了潘晓媛。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孟宪和岳秋明先后出入燕西宾馆的照片,潘晓媛拿着举报到了团里,认为她跟岳秋明有不正当关系。孟宪自然是矢口否认,然而潘晓媛不依不饶,说是岳秋明亲口所认。孟宪没想到,为了搞臭她,岳秋明不惜把他自己拉下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而团里这边因为双方各执一词,没有立即做出处理决定。眼看着这件事又要僵在这里,潘晓媛吃安眠药自杀了。虽然被救回,但这事就此闹大了,这一下不光团里,连军区也惊动了。无奈之下,为了平息争端,团里决定将孟宪调到下面部队去。 这件事刚出的时候,孟宪还没告诉周幼棠,眼看着无法收场,只能知会他。周幼棠得知这件事之后,自然是要跟文工团里谈。然而孟宪瞒着他,趁着他临时出差的小半天,跟杨政委说,她接受团里的处理决定。她想的很简单,一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闹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谁也承担不起;二是,她不想周幼棠再为自己所累了。然而周幼棠却不领她的情,知道之后甚至发了很大的火。因为在舅舅的帮助下,他已经拿到了岳秋明和沈大诚勾连的证据,很快就能证明自己,顺便撇清孟宪。 孟宪当时还不信,直到周幼棠拿出证据。原来,沈大诚被岳秋明许以重利,眼瞧着事情渐成,他就想去找岳秋明要钱。而岳秋明因为事情僵持心有不爽,给钱就不那么利索。两人因为这事儿当街起了争议,打了起来,正好被林泽锡派去跟着沈大诚的人拍了个正着,还顺便给两人报了警。两人一时不备,被请到了局子里,就此牵连出许多来,事情也就露出了马脚。周幼棠抓住这点一举反击,军纪委就把这件事按了下来。 到这一步,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牵扯其中的人,大概也都清楚了。周幼棠提出把孟宪调回来,却仍被她拒绝。经歷过这么多事,她是真的不想在文工团待了,换个环境也许会更好。而且她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她和周幼棠之所以那么难,可能就是因为时机不太对。这是老天註定的,她没法改变,又不想再有人借着自己去给周幼棠添麻烦,所以她就想把这一切交给时间。然而周幼棠觉得她多想,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孟宪一气之下,就趁着他出差的时候,离开了燕城…… 事到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孟宪觉得自己除了瞒着周幼棠离开这点有些过分,其他的决定都是可以得到理解的。周幼棠即便有气,过后也就消了。只是她没想到,足足一年四个月,他都没有理会她。而到了现在了,在她以为两人可以谈一谈的时候,他依旧在介意这件事…… 看着月亮,难过再一次袭上心头。孟宪吸一吸鼻子,擦干眼泪,离开了阳台。 作者有话说: 为了把事儿写明白,我足足写了2w5个字才更新,所以隔了这么几天才更。看完之后,大家应该知道,宪宪为啥来辽城了吧。 这里面写到沈星和谭阳,这两个人物之前几乎都没出场过,所以大家看过这章即便是知道两人发生了啥事儿,可能也觉得有些突兀。我想说,在新版里,我都是铺垫好的,到时候看起来可能更流畅。这里望大家谅解,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一定要写的。 第246页 另外就是,看完这一更,大家可能觉得三叔态度有些欠打。其实我要说,三叔比大家想的更爱宪宪,这里要先交代完为什么宪宪来辽城,接下去就会接着交代三叔为什如此介怀这件事的缘由。以及之前有人问我,会不会写到孟宪回燕城,我这里统一回答下,会的,可以看到我已经做了铺垫啦,孟宪要退伍,所以自然会写到回燕城部分。回到燕城也会有部分情节要写,比如再见家长,对之前人物结局的交代,以及领证之类的。从下一更开始大概就会开始甜了,之后也会很甜,请大家期待~ ps: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留言,看我有没有漏下没交代的。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89) 清晨,起床号声在营区上空响起,飘向后山,隐隐似有回声。在这号声的召唤下,整座营区缓缓甦醒,渐渐有了动静。 孟宪是被人叫醒的,醒来之后就感觉到有些头疼,概是昨晚吹的。昨晚从阳台上下来就隐约觉得难受,当下服下了一粒感冒药,许是在这药效的作用下,也许是本就累了,本来以为这夜註定难眠,最后却也睡下了。 「班副,你没事吧?」叫她的是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小女兵。 孟宪笑着摇了摇头,起床拿上洗漱用具,去了水房。冬天即至,天气越来越冷了,大早上用冷水洗漱颇需要勇气。孟宪速战速决,缩着脖子回到了宿舍。房间里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孟宪一回来集体都安静了,起初不觉有异,等她放下东西要去柜子里取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大家都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孟宪有些懵了,不知道这是何意,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杨红清笑着从众人中间走出来:「别摸了,美得很。」目光在孟宪脸上微微停留,她又说,「之前我不在家,让你帮着代班。现在我回来了,从今天起你就歇一歇吧。」抱了抱她,在她耳畔轻声道:「宪宪,辛苦了。」 孟宪:「……」 她傻傻地看着杨红清,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干什么。孟宪今年是要走的人了,随着退伍的时间渐渐临近,有许多手续要办,按理说可以多一些时间忙自己的事,班里的活动可以减少参与。然而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杨红清的参赛通知,为了确保她能够心无旁骛地准备和参加比赛,孟宪放下了自己的私事,替她承担了班里大多数的公务,在这个最后时刻,严格践行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职责。现在杨红清回来了,孟宪也可以放下重担,准备一下自己的退伍事宜。 回过神来,孟宪一笑:「没什么的,我应该的……」 杨红清没再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班里的其他人跟在杨班长后面,一人给了她们班副一个拥抱。而孟宪则被她们这个简短的仪式感动的红了眼眶。 「大清早的,你们想干嘛……」为掩饰自己的情不自禁,孟宪笑道,「眼泪都快被你们弄下来了……」 姑娘们被逗笑了,「主谋」杨红清笑意最盛:「快要走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孟宪之前忙的时候根本顾不得想这些事,现在乍然被问起自然有些答不上来。她笑了笑,凝神想了想,然后郑重点头:「有。」 * 早起过后,各个连队带到了操场,开始了一天必备的早操。不一会儿,就有整齐的跑步声徐徐传来,打破了晨间寂静。远在营区一隅的招待所里,某个房间也随之亮起了灯。细看,正是周幼棠所在的306。 淡黄的光照亮整个房间,周幼棠仍坐在昨晚孟宪离开时他坐的那个位置,眉宇间疲惫难掩。不是这夜睡的不好,而是压根儿没睡。此刻晨光熹微,耳边隐约传来早操的号令声,周幼棠松展眉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后忍不住苦笑,笑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从最开始看到彭杨起,周幼棠就猜到了这男孩儿对孟宪的心思。男人,本就最懂男人。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虽有不快,但更多的是怅然。他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哪怕不曾深入接触,也很容易被她所吸引。所以这件事上,不怪彭杨,不怪孟宪。怪只怪,命运安排孟宪来到了这个地方。若是两人不曾相识,又何来喜欢和惦念?所以,他只怪这一点。 他是在结束学习回国前一星期接到的贾坤生的电话。电话里,老贾跟他探讨回来之后的安排,当时他就觉得此举有些反常。来之前他确实是交出了中心主任的位置,但新职位的任命不急于一时,回国当面聊也不是不可。老贾似是察觉到他心中的疑惑,笑了笑,跟他说:辽城有个甲种师要改编,你不是一直想下去么,回来之后过去瞧瞧吧。 周幼棠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老贾的意思,一时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是不是家里老爷子找老贾聊过,也不知道两个老头子想了多久才想出这么一个各方面都周全的理由——既照顾到了他迫不及待想去辽城的心情,又把他接下来的工作给安排好了,而且安排的还很合他的心思,一个拒绝的理由竟都想不出来。 在心里感慨完这二位的老谋深算,周幼棠还是问了句:「老爷子找您聊过?」 老贾笑而不答:「你就说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而且就是为了孟宪而去。这一点,他毫不避讳,并不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 第247页 因为有了这道安排,周幼棠回国的进程加快了许多。回来没待两天,见过父亲后,就直接来了辽城。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平和,甚至是带着喜悦的。一来是因为他向来视辽城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久别重归后,自然无限感慨。二来,自然是因为很快就能见到孟宪。可以说,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情还算不错的。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种心情很快就变了。 跟孟宪没有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心魔。看见不好的地方,听说她过的苦,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来了这里;看见有异性想跟她亲近,对她有意思,会觉得都是因为她离开了自己身边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孟宪本人,她对他好,对他笑,他都会觉得遗憾:如果她不曾来这里,这样的美好,他就可以一直得见。周幼棠原以为自己也已经释怀,没有想到的是,他比自己想像中更介意这件事,甚至到了有些魔怔的地步。 就像发小张正方疑惑的那样,为什么越好他越躁。他答,就是因为太好了。就是因为太好,所以才格外在意曾经的错失。明明这一切都不用发生,明明谁也不用来这里。当他将丢失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找回的越多,看到自己曾拥有的越多,越不能对这段时间释怀。说魔怔都是客气,他几乎是走火入魔了。所以当晚见着那么一幕,一触即燃。 明明不想叫她过来了,没忍住。明明不想当面说这件事,没忍住。接二连三的没忍住,导致的结果就是争吵爆发。眼见着孟宪甩门离去,他是想跟上去的,但这次忍住了。那时的他看似冷静,其实情绪早已失控,跟过去的初心是好的,但他已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把事情办砸。于是只好忍着,坐在这里。 此刻一夜过去,虽然没有睡着,但周幼棠却恍若一场大梦初醒。他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就是要接她回去么?目的地就在前方,但他却绕了这么久的路,最后还走偏了。成年之后,他何曾再做过这么蠢的事?张正方说自己栽了。他想确实,自己确实是栽了,恐怕还栽的不轻。 好在,现在往回走还时犹未晚。周幼棠又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身旁被孟宪修好的电话,铃声大作。 * 既然杨红清发了话,孟宪就彻底交卸了身上的工作,成了一个闲散自由人。 在纪律严明,起立坐行都有具体规定的部队,想做一个自由人也不容易。方才杨红清问她有什么想做的事,孟宪想了很久才想出来,有,她想去趟后山。 今天是周六,除了安排有值班的人,其他人都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杨红清得知她要去后山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陪,孟宪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 吃过早饭,收拾完内务,换上一件厚重的棉衣,孟宪就出门了。一步一步,逆着冷风往上走。 这条路孟宪并不陌生,因为值班室就建在后山上,从值班室到连队,她每天几乎必有一个来回。然而她今天不是去值班室的,而是要更往上,走到山顶。 从孟宪来到701团,这座团部大院背靠的山头就被人称作后山了,实际上当地人给它起过一个名字,叫神女山。中国之大,被冠以「神女」二字的山河湖泊何其多,这座不够挺拔的山峰实在当不得其中的翘楚,然而当地人还是赋予了她好美的寓意。白云镇因为自身资源匮乏难以发展经济,许多本地人从80年代开始就陆陆续续外出打工了,为保旅途平顺,许多人离开前都会来这里拜一拜,祈求好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个习惯,每当有事要出远门,尤其是外出打工的,都会在临行前来山上走一遭。身为军人,自然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却是可以有美好期望的。所以每年到了退伍季的时候,都会相约一起来到这里,合影留念,向神女山告别。 孟宪走了一会儿,在值班室稍事休息片刻,才继续往上爬。说起来,这还是她来到701以后头一回去往后山山顶,没有想到的是路居然如此难走。再加上风大,很容易就喘不上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眼瞧着距离山顶就剩下不到一公里了,孟宪又感到唿吸困难,不得不停下来。而就在她平復唿吸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迅速回头,果然看见一个人跟在她的身后,步伐从容地向这边走来。一抬头,是周幼棠。 孟宪看见他就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跟来。有心想问,但一想到昨晚才跟他吵完架,就硬憋着没有理他。 周幼棠接完电话,简单吃过早饭后,就去通信连找孟宪了。从班长杨红清处得知她来了后山,便紧赶慢赶地跟上来了。此刻见她站在那里不说话,就知道她还在生气。被风吹的微眯了下眼睛,他加快步伐向她走了过去。 「风这么大,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这话的他,已经恢復了以往的平静,全然不见昨晚那副模样。孟宪心里觉得奇怪,但知道自己不能吃他这套,她就不信他都跟过来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显然是明知故问。在心里哼了一声,孟宪侧过头,没有理他。 周幼棠见状,就知道这回她气大了。他要是不老实点儿,怕是行不通了。眼底隐约有笑意,他说:「天冷,我陪你上去。」等了几秒,见孟宪依旧不吭声,他又说,「昨晚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孟宪。」 第248页 这回孟宪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跟她说对不起,第一回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因为当着舒俏的面儿说的那句「小女兵」而向她道歉;第二回,就是现在了。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显得多落下风,但依旧有着不常见的正经和深沉,倒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孟宪缓过劲来,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周幼棠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嘴角轻牵,跟了上去。 因为有周幼棠跟在身后,最后这段路程,反倒是孟宪走的最快的一段。不久,就到达了山顶。从这里望下去,风景没有想像中的美,已经入了冬,到处都是枯枝败叶,被风捲起,凋零肃杀。若是秋天还好一些,叶子金黄,铺满山间小路,倒也别有一番意境。然而此时此刻看去,只是灰扑扑的,连带着山下的丰齐县城都是一片灰迹,看上去好不萧瑟。 不得不说,孟宪心中是有几分失落的。这样的景象,是万万给不了她告别该有的仪式感的,甚至连一起豪情都升腾不起。然而这样的景象看久了,却让人内心感到平静,倒也不失为一种收穫。孟宪打起精神,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随即有脚步声响起,孟宪一顿,回头说:「你别跟上来。」 这还是她今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周幼棠从善如流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孟宪见他真停下了,有些诧异。但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就没再理他,回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快要走到边缘,孟宪停下脚步,俯瞰着下面的小县城,几秒后,吐出两个字—— 「再见。」 这两个字,平而淡,细听还有些干巴巴的。孟宪也很不满意,有战友说告别就跟告白一样,要大声。可不知怎么,她感觉自己喊不出来,仿佛满腔心事无法诉说一样。 这可不行。孟宪决定蓄蓄势再来,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另一条山峦的轮廓,喊道:「再见——」 这一声喊了出来,仿佛还有了回声,听起来像另有一个人在跟她隔空对喊。孟宪微微笑了,却渐有一股酸楚,爬上了心头。她轻拭了下眼角,沉默片刻,再一次吸了一口气,对着远方,大喊:「再见————」 这一次她用尽了全力,将手拢成喇叭状围在了嘴边,终于彻底喊了出来。声音悠长响亮,像是要越过那道山峦奔向更远的地方。而这声音所掠过的地方仿佛也引起了震颤,纷纷应和,似乎在向她道别。这一瞬间,孟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落了下来。 从父亲送她进入军营的第一天,她就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如今真的来了,她真的要告别这个地方了,心中又仿佛有不舍。她真的爱这个地方吗?说不清,道不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何而流,或许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或许是被这三年不可追逝的时光,或许……根本就没有或许……什么也没有…… 就在孟宪默默流泪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周幼棠,内心也微微颤动。看着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那个纤长身影,慢慢走过去,将她拥入怀。 孟宪也感受到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瞬间眼泪流的更甚,哭得几乎不能自抑。 「你放开我!」她喊道。 周幼棠没有动,任她推他锤他打他,都将她牢牢抱着,挣脱不得。慢慢的,孟宪也没有力气了,只好不再挣扎。看着远方默默流泪许久,她转过身,埋进了周幼棠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孟宪告别这个场景,四年前就出现在脑海里了,四年,总算写到了…… 其实写到这里两人之间算是没啥大矛盾了,但之后还会有个一章之内的小波折,算作感情催化剂,让两人互诉下衷肠。其实我不太喜欢写男主的内心,总怕写矫情,但这里写完,大家应该暂时明白三叔的心情了吧。还没交代完,之后还有个重要前情要写。为保证情节连贯,下次应该还是一个肥章,所以需要时间,下次更新时间待定。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0新) 下山的时候,依旧是孟宪走在前面,周幼棠跟在后面。 两人默默地走下后山,来到通信连的楼后。前面不好再过去,孟宪停住了脚步,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周幼棠打量着她看不出表情的侧脸,问道:「还在生气?」 刚才没忍住趴在他怀里哭了一场,此刻再说生气未免有些翻脸不认人。但到底还是有些介意昨晚的事,孟宪忍了忍,撇过脸说:「不敢。周主任您不沖我发火就是万幸了,我哪里还敢生您的气。」 您。周幼棠被她这个字逗乐了,但没笑出来。 「孟宪。」他柔声叫她的名字,「我说过了,昨晚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心火太旺,走火入魔。你跟我生一晚气就够了,再气下去,是不是对自己身体也不好?」 孟宪:「……」这人真是道歉都不忘跟她讲道理。 瞥他一眼:「我不生气了。可你这道歉我也是不敢认的,你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你哪天想起来了会不会又是一通火,我承受不起。」 孟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可越是平淡,说明她越是在意此事,并非单纯与他置气。周幼棠心里清楚,嘆了口气,他说:「孟宪,你认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随便发过火?」顿了顿,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解,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内心真实所想,「昨晚是我不够理智。我承认,看到你跟小彭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心里确实不舒服。甚至,还有些不安。」 第249页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微微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周幼棠不闪不躲,目光温和平静地与她对视。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随时掌控全局的男人,而是一个也会有忐忑不安这种情绪的普通人。察觉到这一点,孟宪忽然心里有些难受,鼻尖一酸,倏地转移了视线。 周幼棠看见她眼角闪现的泪光,凝视她良久,伸手为她抹去了眼泪。孟宪本来还想躲,但最终拗不过,只能任他由他。 「你就当是我使苦肉计。」他在她身边说,「但是孟宪,我对你,确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成竹在胸。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别说了……」孟宪低着声。她不想听他这么「示弱」,因为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心软…… 周幼棠见她又有流泪的趋势,也就止住了话头。 「好,我不说了,你也不要哭了。」 然而孟宪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就那么簌簌地往下掉。周幼棠瞧在眼里心里头也不大舒服,上前又抱住了她。 「你就是看我心软好欺负。」孟宪忽然哽咽着说,「我来这儿一年多,你也没管过我。后来你来了,说要跟我谈,我心里还挺高兴,结果你又沖我发火。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理我,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心里也不觉得难受……」 说到「难受」两个字声音又塌了下去,委屈极了。周幼棠瞧着,只觉得什么安慰的话都不顶用了,就想亲亲她。头微微倾过去,还没挨着,就被孟宪察觉意图了,慌忙躲到一边去。而后,瞪了他一眼。 周幼棠回过神来,知道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打消这种冲动,清咳了下,他说:「我来过。」 孟宪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泪珠还在眼睫毛上呢,就满是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来过。」周幼棠看着她笑了笑,擦去她的眼泪,继而平静笃定地重复道,「出国进修前来过一次。」 孟宪惶惶地看着他,半信半疑。他来过?那她怎么不知道?要知道,来辽城之后,这是她最介意的一件事! 「什么时候?」她低声问,「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去年十月底的事了。那时周幼棠其实早已消气,一直想找机会去辽城看看孟宪,奈何没有由头。接到出国学习通知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来了,理好手边的工作,订好了前往辽城的机票。一切都很顺利,却不想飞机落地辽城那一刻他就开始腿疼。起初没有留意,等他走出机场的时候已经疼的无法走路了,只好先转道辽城军区总院。总院骨科专家老刘是他的熟人,之前他刚受伤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接受的治疗,他的身体状况老刘也清楚。简单做过检查后,老刘就建议他回燕城静养,得知他还要往丰齐县去,更是一百二十个不贊同。无奈,周幼棠只好取消计划。 「其实一来一回不过两天时间,我能撑得下来。只是当时状态非常不好,怕你看出异样来。」周幼棠轻声说,「回到燕城休养了一个星期就出国了,到那儿之后给你打过电话,但国际长途接军线实在是麻烦,等到你手里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这样,所以就没再打过。」 孟宪:「……」她确实不愿意这样。在这里,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兵,不想再被人说三道四了。 「这一年虽然没有管过你,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走之前,我也叮嘱过张正方。」周幼棠看着孟宪,认真地说,「孟宪,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我想跟你说,我比你认为的更爱你,更捨不得你。」 不知不觉中,孟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哭的很安静。周幼棠没再说话,只是上前再度将她揽入怀。 孟宪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呜咽道:「你别想煳弄我……周幼棠……」 「不煳弄你,我保证句句发自肺腑。」他轻嘆了口气,抱紧她,「那你也不跟我生气了,行不行?」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响彻在耳边,隐隐发紧。孟宪听了之后,终于没有再躲闪,就这样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 两人在这里聊了一会儿,随着来往的人渐渐增多,也是怕被人看到,孟宪抹干眼泪,准备离开。周幼棠一直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了通信连连部大门口,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人,他说:「上午还有时间,要不要去我房间坐一坐?」 「不要。」孟宪现在最听不得这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周幼棠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太得寸进尺,但听到她说不,心里头还是有些遗憾。 「也好,那你就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调整好情绪,周幼棠说。 孟宪:「……」类似瞪的瞥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 周幼棠笑了笑,说:「进去吧。」 孟宪轻嗯了一声,转身进了连部大院。进了门之后回头看见了一眼,见周幼棠仍站在那里,她向他挥了下手。周幼棠一笑,也离开了。 虽说是休息,但这一中午,孟宪没有睡着。周幼棠的话还是给她造成了一些冲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发着呆。 通过周幼棠所说,孟宪明白了,原来过去这一年多,他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对她不闻不问。她所经歷的一切,他应该都看在眼里了。而且,他还说爱她。 「爱」这个字眼,是最常被男人拿来哄女人用的。但周幼棠几乎很少跟她这样说,仅有的几次,态度还认真至极,叫人觉得即便是被他哄骗了去也心甘情愿。然而孟宪知道,周幼棠是不会哄她的。莫名的,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是有这种自信。只是,就这么原谅他了?心脏忽然开始一阵激跳,孟宪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许久才睡着。 第250页 思来想去,孟宪还是没有立刻就跟周幼棠重归于好。心里到底是有些委屈和不甘的,怎么能这么便宜他。周幼棠心里也清楚,所以就没有逼迫她,一边忙着改编工作,得闲了会来看看她。孟宪很是为难,主要是不想让连里发觉,但又实在拒绝不得周幼棠,只好每次都心惊胆战地跟他见面。 就这样来往了两三回,就在孟宪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的时候,周幼棠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让他回辽城。这不是第一通催他回去的电话了,之前陪孟宪上山之前就接过一通类似的,被他找藉口拖延了几天。那边等了几天,见他不急着回来,却又实在想听听他的看法,就请副司令员亲自给他来了电话,这下可是拒绝不得了。 孟宪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愣了下,还以为他要回的是燕城。周幼棠立刻解释:「是回辽城,那边还有工作等着我做。」怕她多想,周幼棠又补了句,「也是我在701待的太久了,那边等急了。」 孟宪:「……」她自然知道周幼棠在701待这么久的原因,还不是为了等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平復了下才说,「那你快去吧。」 周幼棠着实不想现在走,但电话那头说的很急,他也无法再拒。微嘆口气,他说:「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等那边工作结束,我立刻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多怕他不回来一样。忽然有种被看透心思的尴尬,孟宪闷着头,说:「你爱回来不回来。」 周幼棠装作听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挑了挑眉,说:「我当然爱回来。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孟宪:「……」油嘴滑舌。 周幼棠见她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过之后,他说:「虽然只去几天,但能不能给我个定心丸?」 孟宪:「……」 孟宪自然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按理说她不该答应他,然而就是拉不下脸来拒绝他。这几天周幼棠待她的态度跟以前不太一样,姿态前所未有的放低,仿佛他对她有许多的不确定,他的喜怒哀乐也都掌控在她手里一样。面对这样都是破绽的周幼棠,她反倒硬气不起来了。明明知道这是苦肉计,她仍选择上当。嘆息一声,孟宪知道自己没救了。 「路上注意安全。」她低声开口,过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等了良久,终于等来自己想要的一句话,周幼棠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好。」 许是真的高兴,周幼棠的笑意有些不加掩饰。孟宪本来还想含蓄一些,被他这么一搞,有些尴尬了。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你快走吧。」她微红着脸催促道。 周幼棠见状也就不再逗她了,也是时间赶得急:「好,有事打电话到军区参谋部,直接说找我就可以。」 孟宪没理他。周幼棠还想抱她一下,但最终只是握了下她的手,揉捏了几秒,才大步离开。 孟宪等他上车离开了,才长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他握的一片白一片红,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大的力气。脸色微红,孟宪不自觉露出个微笑。 在周幼棠走后,孟宪稳定了情绪,也恢復了自己的生活。在她看来,周幼棠这一走也是有好处的,免得他长久待下去两人迟早露馅。然而令孟宪没想到的是,她隐藏的这些小秘密早就被人察觉了,这个人,就是班长杨红清。 这天晚上她刚从外面回来,就见杨红清从她自己的床位走过来,说:「宪宪,有点儿事,你跟我来下。」 孟宪心中毫无察觉,起身跟她去了活动室。刚进去,就见杨红清反锁了活动室的门。孟宪有些诧异,正要问,就听杨红清问她:「宪宪,你跟那个总部机关来的姓周那位首长是什么关系?」 孟宪一愣:「班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红清知道她要说什么,表情严肃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孟宪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轻抿了下唇,说:「我们之前就认识。」 杨红清有些诧异,但一想两人都是燕城来的,又同在部队,即便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们——」 她欲言又止,孟宪听到这儿也知道她想了解什么了,想了想,她小声问道:「班长,你还记得之前你劝我接受彭杨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彭杨对孟宪有好感,连里看出这事儿来的不多,杨红清就是其中一个。她比他们都大,知道这两个都不错,脾气也相投,就想撮合他们。有一次在野外拉练的时候,孟宪崴了脚,就是彭杨帮她矫正过来的,杨红清看他对她照顾周到有加,就劝她接受彭杨。孟宪听了笑了笑,红着脸跟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在燕城。当时因为时间地点不合适,两人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聊,但杨红清心里就觉得孟宪是在敷衍自己的。没想到她现在忽然提了,杨红清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不由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她颇有些失态地指着孟宪,「你是说周首长是——」 孟宪觉得这场景有些许尴尬,但还是点头小声承认了:「他叫周幼棠,我来辽城之前,就是在跟他处。」接下来就大概交代了她与周幼棠的相识相知与相恋,以及她来辽城的始末。出于对杨红清的信任,她几乎毫无隐瞒。 杨红清作为孟宪的班长,是通信连里除连长和指导员外唯一一个知道孟宪来这里缘由的人。她只当她是犯了错误被打发到这里来的,没想到这个错误其中还有这么多内情。饶是杨红清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仍是感觉孟宪在自己耳边放了个大雷,耳朵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第251页 「吓我一跳你!」杨红清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说着还轻拍了孟宪肩膀一下。 孟宪有些不懂了。「就这么吓人么?」她小声问。 「你不懂!」杨红清失笑着一挥手。 虽然此刻她仍有些惊讶,但到底放下了心来,就跟孟宪讲起她如此反应的缘由。其实杨红清早就见过周幼棠,那天孟宪去后山的时候,周幼棠来连里找人,问的人正好就是她。当时她看他的肩章,猜到了是上面来的领导,不知道他找孟宪什么事,还有些替她担心。后来见孟宪回来之后神思不属了一阵,她还想过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当时她还觉得自己这念头荒唐,怕吓着孟宪没敢问,后来见孟宪偷偷摸摸出去好几次,她实在是有些担心,决定还是跟孟宪聊聊。这一聊不要紧,问出来的事实竟然比她想的更刺激——两人不仅有瓜葛,而且还真是的男女朋友关系! 「我还怕他找你麻烦呢,没想到竟是这样!」杨红清一脸「白操了心」的懊恼,孟宪看在眼里,不禁笑了。 「多谢班长为我操心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杨红清不解气地点了点孟宪的脑门,见她笑的好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完之后,她缓声问道:「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见杨红清一脸笑眯眯,孟宪有些不好意思了,几分逃避地答:「就那样吧。」 杨红清笑的更开心了,嘴上却说:「可不能轻易答应!」 孟宪好奇抬头看她:「为什么?」 「你想啊,你来这儿一年多,他都没来看过你,电话和信件也不多。等你快退伍的时候他可来了,接着就想跟你再续前缘,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啊。」杨红清本来说着玩的,没想到越说越觉得这个首长过分,语气都有些恨恨。 孟宪很少见她的大班长如此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失笑。笑过之后,她还是为周幼棠解释道:「他说他来过一次,在他出国进修前。后面几个月他一直在国外,但一直也让人关注着我这边。」纵然她心里有气,但该替周幼棠说明的地方还是会说明。 杨红清不吃这套:「他说来过就来过呀,你见着了?而且,一次就够了?」说着斜孟宪一眼,仿佛是在嫌她没出息。 孟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其实到现在,她倒是不再特别在意这些了,只是有一点,仍让孟宪觉得奇怪,那就是她隐约感觉周幼棠在对待她来辽城这件事上分外矛盾。如果他一直不曾来过也就罢了,她可以理解为他一直生气。可他偏偏又告诉她有过那么一次,这就叫孟宪有些费解:如果他肯来,说明他已经不是那么在意这件事了,可为什么那晚还会沖她发那通脾气。 那晚的争执,彭杨不过是个导火索,更多是因为周幼棠其实还在意这件事,只是压着自己不想提起而已。孟宪不觉得周幼棠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相反,他对她可以说是无限包容,这也是她当时为什么敢瞒着他就来这里的原因。本以为他气消了就好,没想到这事在他心里的影响这么大。是她真的不太了解周幼棠吗? 孟宪不禁想起那天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比她认为的更爱她,更捨不得她。所以,是因为这个吗?因为这个才更加在意?她是真的低估了周幼棠对自己的感情吗?孟宪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杨红清见孟宪不说话,过后脸蛋红红,就知道这姑娘也栽了。她悠悠一嘆,说道:「我是看出来了,你呀,没救了。」 孟宪瞅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不由又想起了周幼棠,盘算着他回来的日子,一阵激流从心间涌过,孟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 辽城军区大院里,自周幼棠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参谋部和132师的人忙着讨论师改旅的方案。熬了几个大夜下来,终于有了定论,这天上会讨论,得到了军区党委的一致认可。军区副司令员蔡毅拍板,照此执行。 散会后,周幼棠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正准备去小憩片刻,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回过头一瞧,正是副司令员蔡毅。蔡毅看着他笑笑,说:「小周,着急回去么?不着急,我就跟你聊聊。」 周幼棠自然不会拒绝蔡毅,两人就一起去了机关大楼后面的小操场,边散步,边聊。 「去年我查出三高,颈椎和腰椎也不好,大夫嘱咐我没事儿就要多走动走动,不能老闷在办公室里头。咱们这机关大楼后面正好修了个小操场,我时常就往这边来。」蔡毅说道。 「挺好的。」周幼棠笑笑,「人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蔡毅也笑,笑完之后,神情有些严肃:「听说你前几天在一直在701团待着?老葛那个方案,是你帮着弄的?「 周幼棠就猜到蔡毅会问这件事,松了松风纪扣,他说:「当时跟赵处长下去的时候私下跟葛团长聊过,我们有些看法一致,他就叫我留下帮个忙。不过——」他这一转折,蔡毅即刻就向他看了过来,微眯了眯眼。周幼棠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确实也是有私心。」顿了下,「我家属在701服役。」 蔡毅略略吃了一惊。他问这问题确实也是有自己的用意,几天前老赵来找他,说总部机关来的那个小周这段时间一直待在701不知道在忙什么,本指望132改编的事儿还听听他的意见呢。他当时也觉得不好,就动用副司令员的身份,打电话把他叫了回来。之后也想着要跟他聊聊,在他以为,周幼棠这样紧着701的事可能是对那边有想法,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第252页 想明白之后,蔡毅笑了:「你啊你,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他话中的「家属」二字,话头一转,他问道,「小周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正在努力。」 周幼棠说着,颇有些惭愧的样子。蔡毅听了,却是有些诧异。他是知道周幼棠的,是个有背景更有能力的人。这样一个人,倒也会为这样的私事发愁,那找的该是哪个人家的姑娘?还在701这个偏远的团服役?蔡毅越想越觉得有趣,一时倒也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有血有肉了起来,不再是样板一样的人物。 「要是为了这事,我倒放心了。」蔡毅松了口气,「你知道的小周,之前贾副总特意跟我说了你的事。得知你要过来,军区领导都很欢迎,改革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尤其是132师改旅这样一件大事,交到你们这样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手里我们才放心。之前见你一直待在701,还以为你对那里又有了想法,想去那里,可把132的老秦给急坏了,要知道他可是一直向我要你……」 蔡毅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周幼棠也是微微一笑,笑完之后,神情严肃地说:「是我的不是,让您操心了。关于我在辽城军区的工作,一切听由组织安排。」说完,郑重敬了个军礼。 蔡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要说什么,那边通信员忽然过来,说有重要电话。蔡毅应了声,又沖周幼棠笑笑,离开了。 周幼棠目送着蔡毅的背影消失在门里才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年轻的通信员向他跑了过来,叫住了他:「周主任,司令员让我跟您说一声,这边忙完了,您有事可以先离开。」 周幼棠怔了一秒,笑了笑,说:「好!」 701团里,在交代完周幼棠的事之后,孟宪放下心来回归自己的生活,准备退伍事宜。一连奔波忙碌了几日后,终于将退伍的手续办的差不多,只等宣布命令了。到了这一步,知道她退伍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来跟她道别,不光团里的,还有团外面的。这天,孟宪刚回来,就听同宿舍的一个女兵告诉她,说是丰齐西县下面石茅子村一个姓江的老太太打电话来,说是听说她要退伍,一定要来看看。女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好笑,因为她想不到她们的孟班副怎么跟农村一个老太太扯上关系的。 此事说来也是一段善缘。这个江老太太是孟宪外出的时候偶然碰到的,那天她去县城买东西,傍晚回来等车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老太太晃晃悠悠从一旁过来了。当时孟宪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看后来老太太自己又站稳了,便没有在意。没成想,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老太太就跟根面条似的软了下去,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孟宪一看不好,就招唿一个路人一起,将老太太送到了县医院,一查是脑血栓。幸好送去的及时,医生用了药,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只是在腿上留下了点儿后遗症。打那之后,江老太太及其家人就将孟宪视为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孟宪有空的话也时不时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不知道老太太打哪儿得知了她退伍的消息,孟宪意外了一阵,之后将这件事汇报给了连长李少梅。李少梅听了之后倒是表示很支持,说连里愿意接待老太太。然而孟宪考虑到老太太的腿脚问题,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李少梅同意了,嘱咐她跟杨红清一起去。 时间定在了周六,这天孟宪和杨红清起了个大早。虽然今天有外出班车,但因为不同路,两人只能自行前往。从团里到石茅子村差不多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要是走路过去的话大概也要两个多小时,为节约时间,两人从后勤那儿借了辆自行车。路上两人一人骑一段,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抵达了江老太太家。这时,阴沉的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就在孟宪和杨红清赶到江老太太家慰问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正冒着雪往701团部开。坐在后排的,正是周幼棠。 尽管得了蔡毅的允许,周幼棠还是彻底完成了工作才启程回丰齐。而且为了安132师长老秦的心,走之前他私下还跟他谈了谈。老秦这边自从知道周幼棠要下来,就一直筹谋着要跟军区把人要过来。不成想还没等他开口,蔡毅就知道找他谈了这件事,乐得他当晚没睡着。他是知道周幼棠的,以前这个年轻人还在东北边防的时候,两人就有私交,那时候他就很欣赏他。132师改旅这么大的事,不管这个小周是不是下来刷基层经验的,只要来了辽城,就是他的人。周幼棠这边,通过一番谈话也洞悉了老秦的心思,于是就跟他交了底,即他这番下来是想干出个名堂的,绝不会敷衍了事。老秦听了之后,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很高兴地留他吃了午饭。 两人兴致都不错,午饭的时候就喝了点儿小酒。当下不觉得什么,此刻酒劲上来,周幼棠就感觉有些燥,松了领口不行,他又将车窗降了下来。渐渐下大的雪花飘了进来,不远处701营区的建筑轮廓隐约可见,周幼棠将雪花接在掌心,不由想起了孟宪。过去这一周因为太忙,再加上联络不便,他就没给孟宪打过电话。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起之前那些天跟她相处的情形,周幼棠微微出神。 车子开入营区,碾压着积雪停在了招待所楼前。周幼棠下车,在司机略显诧异的表情中交代他上去放行李,而后径直地朝通信连的方向走去。因为身体稍有不适,本来还想着歇一歇再见她。但心里迫切想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干脆还是先见一面吧。 第253页 通信连门口站岗的班次刚刚交换完毕,新上岗的正是冯颖,她认出了周幼棠,看见他过来,微微有些诧异:「首长,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周幼棠简单回礼,说:「请帮我叫一下孟宪。」 冯颖猜到他是来找孟班副的,压下心中的好奇,她说:「孟班副外出了,估计到下午才能回来。」 「外出?是去县城了?」 「不是,是去下面的村子,骑车子去的。」 冯颖笑着说,周幼棠微微皱起了眉,抬头看向天空。眼看着这雪要下大,这么恶劣的天气,她竟然跑出去了? 左手微蜷,他微嘆口气,回过头向冯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孟宪不在,周幼棠只得回了招待所。简单地睡了个午觉后,捡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随着外面的雪花越下越大,周幼棠心里隐隐冒出一丝担忧。轻抚了下膝盖,他接通电话,要了通信连的门岗。那边值班的依旧是冯颖,周幼棠问了下孟宪,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没有回来。 周幼棠沉默的挂了电话,扶着扶手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此时,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雪白,放眼望去,是极为宁静的世界。然而周幼棠此刻却有些心焦。虽然知道孟宪不是一个人去的,但如此大的雪,还骑着自行车—— 思忖片刻,似是做下决定,他回身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在楼下等他。而后换上军装外套,从柜子里又取出一件厚棉衣,匆匆下了楼。 司机小陈已经等在车旁,见他过来,忙上前问:「周主任,有什么急事吗?」 周幼棠没答,却是问他:「这样的天,你还能在土路上开么?」 这司机是周幼棠来时军区给他配的,据说先前就是跑边防线的,这样的天气应该没问题。果然,小陈答了声是,但神情间仍有些犹豫:「能开是能开,但这样冷的天,周主任您还要出去么?」他明明记得,回来的路上这位燕城来的首长就感觉双腿不太舒服,特意叫他开慢点儿的,应该是骤然变天的缘故。既然如此,现在还要出去? 「无妨。」周幼棠说,「上车吧,去石茅子村。辛苦了,回来我开。「 这话都说出来了,司机自然不敢再多言:「没事,首长,我能行!」 周幼棠点点头:「走吧。」 司机立刻启动了车子,周幼棠轻吁一口气,靠向椅背,放松腿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针钻似的疼痛从膝盖骨向下蔓延,周幼棠眉头轻抽,再次用手轻抚着膝盖,希望缓过这股疼痛,不料事与愿违,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周幼棠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住座椅的手骨关节开始泛白,他沉着声对司机说:「停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1) 因为雪下的大,孟宪和杨红清快到晚饭的时间才赶回团里。 今天这一行还算顺利,只是到了江老太太家以后发生了一些小乌龙。原来,老太太想见她除了是为了跟她道别外,还打算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回燕城处。听见这话,杨红清立马笑喷了,孟宪也窘的不行,好说歹说才劝老太太打消了这个念头。中午留在老太太家里吃了顿饭,下午没敢耽搁,怕雪再下大,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就从冯颖处得知周幼棠来找过她的消息,一时有些怔愣——他回来了?孟宪在心里算了算他离开的天数,确实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他没说找我什么事吗?」孟宪问冯颖。 冯颖摇了摇头:「不过后来又打了两通呢,看着还挺急的。」 是么?孟宪又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跟冯颖说了声谢谢,背过身继续收拾衣服。杨红清一直在一旁听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便问:「不去看看呀?」 孟宪正犹豫着呢,听见这话便说:「不着急,一会儿开饭了,吃过饭再说吧。」 杨红清笑她:「瞧你装的淡定,今天不知道是谁在江老太太面前说自己有对象了,信誓旦旦的。」 被人戳破的孟宪颇有些不好意思,拧了杨红清一下,笑说:「我那不是为了劝老太太么,谁让你不帮我,只顾着在一旁笑了。」 「我才不干这种挡人桃花的事呢,会遭报应的。我还单身,得积德。」 什么邪门歪理。孟宪笑打了她一下,就将这个话题掠过了。 吃过晚饭,又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八点,孟宪晾着头髮,又想起周幼棠来。要去见他么,或者——回个电话?孟宪回头看了眼,宿舍里人都在,还挺热闹的。如果打电话,会不会被听到? 虽然按照杨红清的说法,连队里现在知道她这事儿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但孟宪还是想避一下嫌。所以,还是去趟招待所? 孟宪迟疑着,下了床梳头换衣,收拾妥当后,出了门。杨红清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等门关上,她不由笑了笑。 「班长,笑啥呢,该你出牌了。」 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兵顺着她的视线向门口看去,杨红清赶紧甩下两张牌:「王炸!」 此时虽然刚过八点,但整个大院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外面了,孟宪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其中,等风撩起她的发梢,才想起自己忘带帽子了。不过此刻已经懒得回去取,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孟宪冒着雪顶风继续向招待所走去。 第254页 招待所里,只有一个战士在前台值班。孟宪跟他核实了下,确认周幼棠还住在306,才继续往楼上走。走廊里依旧很静,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孟宪在原地停留几秒,缓和了因一路疾走而来跳动剧烈的心脏,才缓步走到306门前,屈指敲响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应门。孟宪低头静候了几秒,再一次抬手敲门,依然没人应答。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孟宪轻唤了下周幼棠的名字,回应她的是她轻轻的回声,孟宪这才确信他是真的不在房间了。也许,他有事外出了?心里头莫名有一丝失落,孟宪缓缓转身离开。因为只顾低头走路,一不小心差点儿在楼梯拐角处与上来的人撞上。幸好,孟宪及时剎住了车。 「对不起——」孟宪立刻道歉,抬起头看清来人,有些愣住。张正方? 张正方也认出了孟宪,有些惊讶:「怎么是你?」想到某种可能,他问,「你是来找周老三的?」 孟宪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呃——」 张正方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有为难之处。孟宪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张正方,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你别瞎想!」 张正方连忙摆手挠头,反倒越发证实了孟宪的猜想,她想周幼棠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心勐地往下一沉,她焦急催促道:「有什么事,你说呀!」 张正方见她都发急了,知道不好再瞒她,只好说:「你先冷静冷静,我刚接电话,周老三他……现在在医院。」 孟宪:「……」 仿佛一记闷雷击中胸口,孟宪忽然有些站不稳,张正方看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晃,连忙要伸手扶她,被她躲了过去。 「怎么回事?」孟宪哑着声问。 「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实在忍不了去了医院。」 老毛病?是他的腿伤吗?可是前几天不是刚拿了药吗?不管用吗?孟宪脑子飞快而复杂地运转着,回过神来看到张正方,她问:「你现在是要去医院吗?」 「是啊!只有一个小陈在那儿,不去看看怎么能放心呢。」 张正方说完,就见面前这姑娘眼睛一亮,他顿时也明白过来了,正后悔不已,就听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姑奶奶,你开玩笑呢,我敢带你跑这么远,周老三知道不得抽死我!」张正方哭笑不得。 孟宪正在心里想着劝说张正方答应的理由,见他说完这话就要走,她赶紧追过去,拦住他:「你不答应我,那、那你也别走!」 张正方看着门神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有些惊了。这姑娘,这么横的吗? 孟宪也看到了张正方震惊的眼神,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颜面,她平復了下起伏的心绪,缓和了声音道:「我谢谢你,你带我过去吧,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说完这话,孟宪眼眶跟着泛红,以防眼泪流出来,她赶忙用手擦了下。张正方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心里十分为难,也不敢再说拒绝的话,纠结一番,他豁出去地一挥手,说:「得了,楼下车边等我。」 孟宪知他这是答应了,连忙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楼下跑。张正方瞅着她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赶紧回房间取东西。 收拾好要往医院带的东西,通知了该通知的人,两人上路了。刚下过雪的路,非常不好走,张正方开着车,还是抽空给孟宪说了下周幼棠的具体情况。 「……回国前似乎身体不太好,据说是那边天气比辽城最北还冷。想着回燕城全面检查一下,结果一回来就往这边来了,也没顾上……」 「刚到这儿就忙,紧接着就往701来,一待那么些天,天又冷,他带的药又吃完了……」 「在县医院的时候不是拿药了吗?」孟宪声音干涩地问。 「谁知道呢?这人忙起来忘了吃药是常有的事儿,他又不喜欢向身边人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跟在身边的也没个能提醒的……」 孟宪沉默了会儿,良久,才略带鼻音地问:「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张正方瞅她一眼,嘆口气,说:「我是从司机小陈那儿听了一耳朵,你呢,也就这么凑合着听。说是看雪下大了,怕你回来的路上不安全,准备去接你。车刚开出营区,腿就不舒服了,很不舒服。但还是往外开了十几分钟,半路实在是受不住,就叫小陈开车回来了,去了县医院。县医院不好治,就直接来了辽城。好在县医院那边给安排了个救护车,这一路不至于太折腾。」 孟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眨,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张正方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孟宪这种他搞不定的,赶紧劝:「没事,真没什么事儿,周老三身体一向这样,咱都习惯了哈……」 孟宪没有说话,擦了擦眼泪,偏头看向窗外。 张正方也不知该怎么劝了,沉默了片刻,他不甚自在地说:「到辽城还早呢,你先睡会儿吧。」 这话说完好一会儿,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嗯,张正方这才算放心了。 一路风雪,赶到辽城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张正方停稳车子,侧过头正要去见孟宪,她已经从「睡着」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打开车门立刻下了车。张正方落了个空,不由微哂。 第255页 两人径直进了医院,按照小陈告知的病房号一路上了楼。小陈正等在病房外,见张正方过来,立马起身敬了个礼。 「首长好。」目光移向孟宪,他有一瞬迟疑,「这……」 张正方故作无视,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刚检查过,说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小陈说着,孟宪这边已经忍不住,推了门进去了。小陈和张正方面面相觑,良久,张正方无力地表示:「由她去吧,我去见见医生。」 孟宪一进房间就放轻了步伐,因为怕打扰到周幼棠睡觉。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双手在外,压着被边在休息。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着了也不得安宁。 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孔,孟宪忽然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揪住胸口,背过了身。 周幼棠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东北边防,与队里十几个兄弟一起训练、比试、出生入死,何其快哉。忽然,画面一转,转向一片白。那是一片山坳,被白雪覆盖,他和谭阳披着一身白衣,在这里打埋伏。耳边是谭阳在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跟星星领证,然而休假,帮她去把爸给找回来……再带她回家,见我哥嫂,见我小侄女……」 梦里的他笑了笑,抽一口烟,说好。 紧接着画面再一转,火光沖天,枪声在林间响起,似有迷雾遮在眼前,他看不清人,只听见谭阳在对他说:「兄弟,快他妈走……」 他拒绝,依旧坚持往前。忽然,雾散了,他看见了谭阳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熟料谭阳沖他一笑,而后就像是一团聚拢的雾一样,在寒风中慢慢散去。无论他怎么唿唤他,都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周幼棠在心中唿喊,忽地惊醒,坐起身,映入眼帘一片白。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现时身处何地,只知道心脏跳动地厉害。等反应过来是在医院的时候,刚刚那一幕纯属梦境时,周幼棠松了一口气。良久,低下头去,揉了揉额际。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再度抬头,发现一个身影端坐在床尾。周幼棠怔了几秒,喊道:「孟宪?」 那人循着他的唤声转过了头,一看果然是孟宪。看着她,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 孟宪正坐在床尾发呆,听到周幼棠的喊声才知道他醒了,立刻回身,从椅子上起来:「你醒了?」 周幼棠还在想她怎么会在这儿,凝视她许久,才说出下一句话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孟宪表情很是平和,语气也很自然。 周幼棠整个人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低声问她:「你怎么过来的?」 「张正方开车带我来的。」 张正方。周幼棠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就听孟宪问:「有没有不舒服,用不用替你叫医生?」 「不用。」周幼棠回神,看着孟宪,嘴角扯出一个笑,「坐下歇着吧,我没有不舒服。 孟宪嗯一声,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了。 周幼棠又缓了一会儿才抹平心中的起伏,看孟宪低头坐在那里,他不禁问道:「今天去石茅子村来迴路上顺不顺利?」 「挺顺利的。」孟宪说,「我们班长车技很好,这一路都是她带着我。」 周幼棠点了点头,这才算放心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周幼棠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习惯坐在病床上跟孟宪说话。自嘲一笑,看向一旁的茶杯,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正要嘱咐孟宪去喝水的时候,发现她正垂着头,在偷偷抹泪。周幼棠一怔:「孟宪——」 孟宪知道他看到自己在哭了,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儿哭,可眼泪就是这么忍不住。听到他喊她,眼泪干脆掉的更快了。 周幼棠微微失笑,心里更多的是动容。双腿不能轻易动,他直起身来,想去拉孟宪,被她一手打开。 「周幼棠,你使苦肉计是不是使上瘾了?!」孟宪恨恨地说他一句,说完又坐在那里哭。 周幼棠这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敢情是因为这个。心里直唿冤枉,但说来说去这个坑还是他自己挖的,也怨不得别人。无奈一笑,他继续够孟宪,好不容易才把人拉过来,给她擦干了泪。整个过程,也是够狼狈。 「孟宪,这回是真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 孟宪闷着头,不理他。 周幼棠没想到自己对着孟宪还有这么束手无措的时候,好一会儿才想出个应对措施来:「孟宪,我有点儿渴,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孟宪果然有动静了:「你这病,能喝水吗?」话是问了,却依旧不看他。 「能。」即便是不能,他也得说能。 孟宪不疑有他,拿起茶杯,给他打了杯水,见温度正好,就直接塞到了他手里。周幼棠接过,喝了一小半,又将杯子递给孟宪。 「瞧着嘴干了,喝点水润一润。」 「不用。」 孟宪不接。于是周幼棠也就举着不动。两方僵持了片刻,孟宪眼不见心不烦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周幼棠就一直在旁边瞧着她,慢慢地,嘴边牵起一个笑。 「你不要老欺负我心软。」孟宪忽然说,「你知不知道越心软的人越容易难受!」 第256页 周幼棠这才知道自己先前说了多蠢的一句话,不知在心底嘆了几息了,他说:「孟宪,我有那么傻没有?苦肉计照这样使就过了。」 孟宪仍旧气他照顾不好自己身体,嘴上的话就不够动听。 「你尽管说,反正我是不敢信你了。之前还说不煳弄我了,还说什么更爱我,更捨不得我……我看全是哄我的。你以后,你以后别想我信你……」 难得见孟宪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周幼棠有些想笑,但一瞧她说着又快哭出来,他收敛了笑意,神情温和地看着她:「你敢不信我?」假装威胁了她一句,他又说,「你要不信我,那我这三年就白熬了。」 孟宪心说他还好意思威胁自己呢,转念才发现不对劲——三年,什么三年? 「你少骗人!」孟宪瞪他,「你认识我也不过两年半,哪里就熬三年了!」 说完孟宪又瞪了他一眼,意在让他忏悔。而周幼棠笑了笑,神色依旧平静,口中也依旧是:「是三年。孟宪,我认识你已经满三年了。」 孟宪:「……」 孟宪表情有些讶异了,看向周幼棠的眼神也困惑了起来。虽然周幼棠早就猜到她不可能记得了,但见她这副模样,依旧在心里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确实不记得了。 心中有几分遗憾,他缓缓开口:「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问你的那句话?」直视着孟宪,他轻轻复述出那句话,「小孟同志,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孟宪自然还记得这句话,这是她记忆中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而第一句则是再普通不过的「你好,小孟同志」。当时听到这句问话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以为他指的是她在花园偷听他跟别人说话那件事,这是她印象中跟周幼棠最初的相识。难道在这之前还有?不可能呀!周幼棠这样的一个人,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啊!孟宪感觉脑中像是噼过一道雷,轰隆作响。 周幼棠见她整个人微微发颤,就知道这件事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意外,正要解释,忽然有人敲门。扭头一看,是张正方。 张正方:「打扰一下,我能进来吗?」 周幼棠:「……」来的可真是时候。闭了闭眼,他说,「进来吧。」 张正方也察觉到里面气氛有异,知道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但他也不能总在外面耗着,万一这姑娘一晚上都不出来呢,他在外面给他们守一晚上门?美得他周老三! 张正方呵呵笑着进了门:「刚问了医生,说是膝盖处少有积液,怎么样,现在好点儿了么?」 周幼棠不想再在孟宪面前提起自己的病情,但好友问起,他还是答了:「好些了,老毛病。」 「老毛病也得注意治啊,你这人就是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张正方自以为拿住了周幼棠的错处,还是数落他,结果被这人给瞪了一眼。张某人不经吓,立刻收敛了:「那行,那你这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小陈那边我也替你安排了。小孟——」他看向孟宪。 「你先回去吧,我今晚留下照顾他。」本来就是准备留下的,现在话说到一半没说完,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孟宪说完,瞅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自然不想她留在这里受罪,但此刻就让她这么走了,想必这一晚她也睡不下去。考虑了下,还是答应了。 「那就让她留下吧,明天你再来接她回去。「 「这么说明天我还得往701跑一趟?」 「你这段时间跑的还少么,张参谋长?」 张正方:「……得嘞。」参谋长都喊出来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举手投降,张正方一秒内撤退。 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了。不一会儿,周幼棠问孟宪:「刚刚的话题,还要继续吗?」 态度十分之诚恳,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孟宪被这么一打岔,再有火也发不起来了,沉默几秒,她松口道:「你先躺下休息吧。」经张正方一提醒,她才想起他还是个病人,需要养病。 周幼棠知道她这是又心软了,笑了笑,说:「躺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也想起来动动。你要不累,就陪我说说话。」说着起身下了床,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孟宪犹豫着,也搬了个椅子,在离他不远处坐下。周幼棠看着她笑,笑完之后,徐徐开口:「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的辽城,你当兵前一个月,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识。」 孟宪:「……」孟宪惊的几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居然还是在辽城! 孟宪回忆起入伍前的那个冬天,她确实来过辽城一次。但是,她不记得见过周幼棠啊。脑子飞快地转着,孟宪艰难地回想着那一次辽城之旅,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的,她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他:「是你?」 孟宪第一次来辽城,确实是在三年前,那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同的情况下出远门。因为对这次出门印象深刻,所以在听到团里要将她调往位于辽城的701团时,并没有过多的不安。因为,那并不是一个未知的地方。 三年前的十月,孟宪高中毕业将近五个月了。因为没有继续升学,这五个月里孟宪一直待在家里,整个人都快待烦了。再加上那时候在跟父母闹别扭,情绪一直不好,也是怕她出事,父母就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正好,远在辽城的老姑来燕城办事,听说了以后就提议让孟宪跟她回辽城农村玩几天。当时孟新凯夫妇不是很想同意,但孟宪听了却立即答应了。并非对辽城这个城市多么嚮往,而是就想跟父母对着干。孟新凯夫妇二人没辙,只好答应让她去。 第257页 长这么大以来,孟宪还没去过比燕城更靠北的地方,到了辽城之后,着实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后来验兵在即,孟新凯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家,正好有个老乡要往燕城来,可以带她一路。孟宪当时过惯了自由日子,对即将到来的部队生活着实牴触,就跟父亲商量能不能不当兵。这个问题在家的时候父女已经吵过无数次了,孟新凯仍当她跟以前一样,就是撒撒娇而已,没有特别当回事。而孟宪却是真的伤了心,见父亲实在不答应,一气之下给老姑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 当时她的想法是就这样出去躲几天,能熬过徵兵这段时间就好了。然而外面的世界到底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别说出去流浪了,没有车,她连老姑家所在的县城都走不出去。天空飘着雪,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看着昏黄的天,只觉得能走到天荒地老。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快走到天黑的时候,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从远处开了过来,见她走的跌跌撞撞,停下来问她要去哪儿。当时孟宪直觉不想与任何可能跟部队挂钩的人说话,但一路走来只有这一辆车停了下来,而她又累的实在走不动了。思忖过后,她报上了县城名,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军人笑着让她上车。 虽然不想当兵,但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孟宪对军人却是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也没有多犹豫就上了车。一路上跟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看见前头灯光闪烁,就知道县城快到了。那时走了一天路的她已是倦极,实在忍不住了,就想着睡个五分钟。当时她的心情是无比放松的,因为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逃离部队。殊不知,她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是两天后了,老姑正趴在她身边抹泪,嘴里念叨着「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当时孟宪头疼欲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明明只睡了五分钟,为什么醒来会看到老姑。后来等她好了一些之后,老姑才告诉她真相,原来她发高烧晕过去了,那两名军人将她送到医院后,通过她的身份证和手提包上的部队番号联繫上了她的父亲孟新凯,孟新凯立刻打电话给在家里疯找孟宪的老姑一家。老姑立马赶往医院,等他们到了之后,那两个军人才走。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孟宪沉默了好久,忽然笑了。她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註定逃不了,註定只能回燕城。于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抗拒当兵这件事了,跟随后赶来的孟新凯一起回了家,而后入了伍当了兵。后来偶尔也会想起当初这件事,这件从小到大她做过的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件事。然而不管她怎么想,她都没再记起过那两个军人,好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同样的一件事,在周幼棠的记忆里,则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遇到孟宪的时候,他刚和谭阳一起去送了陆岩的家属回家。陆岩,就是队里那名中了埋伏牺牲的少校。他和谭阳跟陆岩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的牺牲也给他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回程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开着车在雪里走,直到遇见孟宪。 是他先看见孟宪的,单薄纤细的身影,走在雪地里一拐一拐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疲力竭后的无助。他后来慢慢将车子停下来,示意谭阳跟她说话。 戒备。这是孟宪给他的第二印象。谭阳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双眼睛盯着他乌熘熘地转,确定他们不像坏人后,才松了口气,告诉他们她要去县城。当时他们以为她是附近哪个村子要外出打工的,正好顺利,就准备捎上她一程。这个时候这个姑娘反倒没有一丝戒心了,听到后立刻就上了车。许是谭阳也感到有趣,就开玩笑似的问她:「现在不怕我们骗你啦?」 孟宪听后,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黑亮的眼睛疲倦却有神。她说:「不怕,你们是解放军。」 解放军。当时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和谭阳都沉默了。因为陆岩的牺牲,那一段时间他们都在质疑军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所谓的光荣与牺牲吗?可谁想死呢?答案自然是谁也不想。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想活着。因为这个质疑,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较上了劲一样,拐不过弯来。如今这女孩儿无心的一句话,却仿佛撬开了他们的心田,注入了汩汩活水。那时他想,这大概就是军人的意义,来自陌生人无条件的信任与託付。 因为这一句话,这一路走来沉重的氛围被沖淡了些许,接下来的路程也轻松了许多。而他开着车,也会时不时留意下坐在后面的孟宪。女孩儿看着很安静,或许是累了,静静地靠在那里看着窗外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忽然问道:「当兵好吗?」 声音很轻,轻的让人以为是幻听。他当时没有接话,还是谭阳过了好久后回答了她:「有好,也有不好。」 这个回答说的模稜两可,然而孟宪听完之后,却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而后又靠回了窗户,说:「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当兵。」 这话说的他们两个都笑了,谭阳甚至还跟她开玩笑说:「来呗,女兵到了部队都很受欢迎。」 孟宪听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了,微抿了抿唇角,说:「我不想受欢迎。」 这话说的他们没法接,而孟宪似乎也不想再说话了。专注着看着窗外,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再也无话,就这样到了县城,等他们停稳了车子之后,才发现孟宪睡着了。他示意谭阳去叫她,结果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后还是他伸手试探着摸了下她的脑门,才知道她是发高烧了。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第258页 他们毕竟只是路过,在这个小县城不能久留,然而这姑娘发烧了,他们也不能就此丢下她不管。权衡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将她送到医院再说。等到了医院安排就医之后,他们又有新发现,原来这姑娘不是辽城人,身份证上写的住址是燕城的。而且她提的行李下面拓印了一个部队番号,看起来也是燕城的部队。察觉到这个女孩儿不太简单,再加上她生病需要人照顾,他立马让谭阳去查她的家人,务必通知到位。 谭阳走后,他就留在医院陪她。这时孟宪已经烧起来了,整个人烫的像是一个小火球,人一碰她,她就忍不住打哆嗦,看上去可怜极了。医生吩咐了要观察,他就没法走了,只能一旁陪着她,一边看着点滴,一边听她说胡话。昏睡中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不要当兵」,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像是受了欺负一样。当时他不由就怀疑,难不成是刚才谭阳说过的话的刺激?可这实在没道理。于是只好就这么看着她哭,哭到最后护士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哄哄她。 他自然是为难,但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还是为她擦干了眼泪,在耳边轻声哄着她,说不让你当兵。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哭累了,慢慢的,她就在轻声抽噎中睡着了。可能仍是安全感不够,她单手摸索了一阵,最后揪住了他的衣服,才沉沉睡去。 就这样守了她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谭阳带着一个老太太和中年男人风尘僕僕地回来了,说是找到了女孩儿的家人。那老太太看见女孩儿就趴在她身上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向他们道谢。如此一来,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关于女孩儿的故事也无意深究,跟老太太客气完就可以离开了。然而他到底还是迟疑了一下,而后对老太太说:「她睡着的时候一直在说着不愿意去当兵,可能是有什么心事。」 老太太听完只愣了下,接着又向他道谢,但似乎他的话,她没听到心里去。本来还想说几句的,但仿佛也没有这个必要了,跟老太太道别完,他跟谭阳就离开了。后去的路上谭阳才告知他孟宪的身份,但当时他们已经走远,他也无法为她做更多了。只能祈祷她早日康復,生活如愿。 孟宪听完都傻了。她没想到,那个一直以来不被她记起的两个军人,居然一个是谭阳,一个是周幼棠!她呆呆地看着周幼棠,似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 周幼棠看着她傻傻的模样,不由笑了,之后轻声说:「其实在这之后,我还见过你一次。「 孟宪:「……」还有一次! 她睁圆了眼,茫然地问:「什么时候?」 「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六月在燕郊一个部队的演出?」 孟宪还真记得,前年六月演出不多,在燕郊的也就那么一场。而且就是在这次演出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月后登台表演的通知,印象之深,她绝对不会忘。孟宪不无惊讶地看着周幼棠:「这次演出,你来了?」 周幼棠点点头。那时他刚结束治疗从辽城回到燕城,没有任命,他就跟着陈锋到处走,倒也惬意。那天正好去了燕郊那支部队,晚上演出他也去看了,只是看到一半嫌闷,就从侧门出来去透气了。正独自一人在一颗树下站着,忽然听见侧门处有笑声传来,侧目一看,是两个女兵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说边笑。虽然时隔半年多,但他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他和谭阳在小县城遇到的那个叫孟宪的小姑娘。看到她穿着军装,他有一瞬的怔忪,原来还是来当兵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两人聊天,原来另外一个女兵是她的班长,一个年轻的战士托她送一束花给她班长,两人正在聊这件事呢。言语之间,他能听出来她对这件事的羡慕。不是羡慕那束花,而是羡慕部队战士对文工团的那份情谊。说到最后她的班长鼓励她,说她下个月就有演出了,到时候也能收到花。孟宪笑了笑,眉眼间满是期待,说自己一定努力。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班长正从他面前走过,一点儿也没留意到他。而他则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她看上去年轻又充满憧憬,再也不是之前在他怀里哭着说不想当兵的那个小姑娘了。那一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先是怅然,她还是过上了自己不想过的生活。紧接着是释怀,无论如何,她还是从这样的生活中找到了快乐。这就足够了。 「再后来见面,也就是第三次见面,就是因为周明明那件事了。」周幼棠最后说道。 孟宪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只是话被周幼棠说完,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眸光一闪一闪。 「我并不是从那时起就对你产生好感,但是孟宪,从那时起你对我来说就是特殊的。所以当后面发现喜欢你后,对你的追求也成了理所当然。我其实一直是个不太会谈恋爱的人,总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真诚以待,不用说太多。可后来你来了辽城之后,我就想过,如果当时我把这些告诉你,那么或许你就更能明白自己对我的重要性,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来辽城的要求。」顿了顿,他声音微哑的说,「抱歉孟宪,因为谭阳的逝去,我从来不愿意提那时的事。但我说过的,我比你认为的更爱你,更捨不得你,绝不是骗你的话。这一点,你要信我。」 孟宪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她从来不怀疑周幼棠对她的爱,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没想到自己竟对他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所有的一切,并非她的自作多情。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他爱她,一直如此。 第259页 「……可能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我在处理你来辽城这件事上,有些不妥当。当初你刚走,老爷子就跟我说过,你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孟宪:「……」她泪眼朦胧地看他,有些不太明白。 当初孟宪刚离开燕城的时候,老爷子就曾跟他聊过,说他还不如孟宪见事明白。在他看来,孟宪去了辽城,不仅能锻鍊自己,而且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不光是文工团和方家那起子人,最重要的是,还有周家的。因为孟宪,他已经跟大哥周继坤一家闹的很僵。在他看来,他与孟宪是你情我愿。可在周继坤一家看来,他找这个姑娘就是故意给他们难堪。现在孟宪走了,两边最大的矛盾点已经不在。再加上孟宪去的还是条件那样艰苦的地方,这一下情势就很快逆转了。对周继坤一家而言,他们是想出口气,但过犹不及,把人整得这么惨,倒成了他们亏欠他的了。如此一来,对这件事他们就再也没有了计较的立场。以后无论他想跟孟宪怎么着,他们都一句话也不能说。 他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也清楚这个道理,但他就是不乐意这么办,他宁愿就跟大哥一家这么僵持着,也不愿意委屈孟宪。最后还是老爷子嘆了口气,说让他只当是为了他。听到这句话,他就冷静下来了。家对老爷子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所以老爷子自然不想真看着他跟大哥一家离心。然而老爷子也不想逼迫着他跟孟宪分手才成全这家里表面的平和,这就太委屈他了。现在孟宪做了这个决定,算是解了老爷子的两难,他老人家也就此完全接受了这个姑娘。而他呢,从小到大老爷子就没叫他受过委屈,唯一就这一次,他也不能忍吗?答案自然是能,不仅能,而且为了永绝后患,他还可以做得更狠,去了国外之后完全不跟孟宪联繫,就这样一直忍着,直到她能光明正大从辽城回来。 「其实,到后来我就后悔了,觉得这样较劲太幼稚,而且很像是在自我折磨。但是孟宪,只有这样才会叫他们欠我的,欠的越多就越不敢再动你。这办法说出去可笑,但能达到目的,也就值了。我不能让你跟了我以后,再受这样的委屈。」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孟宪没有想太多,当初她是很在意周幼棠对她不闻不问,可自从知道他来过辽城一趟,后面又叫张正方一直暗中照顾着她,就知道他心里依旧是有她的。至于很少收到他的电话和信件,她也是理解的,毕竟是在国外,很不方便。哪怕知道这其中可能有他故意冷落她的成分在,她也安慰过自己,说毕竟是瞒着来辽城这么远的地方,且一待就得待一年多,还不能让他发点脾气吗?可以说,孟宪把一切理由都替他找好了,唯独没想到过这一层。那一刻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心真狠。可转念她又很想哭,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所受的煎熬一点儿也不比她少,甚至可以说比她多得多,她还可以找个人埋怨,而他只能独自消化所有的不甘与忍耐,用这些换取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以说,他有多狠心,就有多爱她。就是这份爱,让他将自己软肋暴露在外,任由别人拿捏。若不是因为她,他又何至于受这种委屈呢?孟宪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对周幼棠的感觉了,痛他恨他,又心疼他。她不禁想问,为什么要有这么一个让她矛盾的男人? 周幼棠见孟宪哭的几近崩溃,心里头也难受,扶着沙发站起来,要将她拉过来。孟宪不配合,他心里一急,手上一使力,就连人带凳的全部拽了过来。孟宪惊唿一声,就被抱进了怀里,摁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疯啦,你的腿!」孟宪要被他吓死了,几乎立刻就要起来,被他牢牢地箍着。 「没事,这条腿是好的,不碍事。」周幼棠抱住她,说,「就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孟宪听见这话就受不住了,几乎是立刻又哭了。 「周幼棠,我真的……特别爱你。真的真的,特别特别爱你……」她揽着他的脖,语无伦次地说。 「我知道。」周幼棠哄着她,见她仍在哭,眼眶也跟着泛红了。怕她看出异样来,他低下头,找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时隔一年多的一个吻,两人亲的毫无章法又激情热烈。孟宪抱着他的脖颈不撒手,而周幼棠按着她的腰使劲往她怀里压,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恨不能就此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当然,最后还是要分开的,因为再亲下去,孟宪又要窒息晕厥了。分开之后,孟宪埋首在周幼棠怀里,缓缓地平復着唿吸。周幼棠将她放置在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上,一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薄唇在她鬓角唇边流连,似乎是亲不够。 「原谅我了没有?」他附在耳边,轻声问。 孟宪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在他怀里太舒服,她都快睡过去了,孟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答案得来的太简单,周幼棠反倒是不敢信了,捏起她的下巴,又问:「真的?不煳弄我?」 孟宪眼皮都哭肿了,听到他的问话眼眶又一次泛红,好在忍住了,没有再哭。 「真的。」她认真至极地说,「我爱你,周幼棠。」 周幼棠轻吸一口气,屏住唿吸,没有说话。孟宪也不急,微微笑着,与他对视。很快,周幼棠也笑了,接着眼神一变,他再度吻了下来。孟宪也非常积极的回应,抱着他,两人又亲到了一起。 第260页 作者有话说: 两人终于完结和好了,撒个花。 这一晚其实还没完,但先更这么多吧,两个人接下来还会腻歪一会儿。 ps:因为这一章里提到了孟宪以为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怕大家看不明白,所以在次条里放了最新版的前三章,大家看完这个可以去看一下那个,有助于大家理解。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2) 「怎么这么快就原谅我了?」一吻毕,周幼棠仍是低问,在他看来,孟宪听完他所说的这些后是需要一定的接受时间的,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 孟宪也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轻唿着气,她说:「因为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笑了笑,捧着他脸,她说,「而且,你有什么错吗?」 这是刚刚矛盾至极时,她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想来想去想不出一点的时候,她只能告诉自己:他没有错。而几乎就在得到答案的这一刻,忽然有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感觉,瞬间就让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在意了。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她只要这个男人。 周幼棠没想到孟宪是这么想的,只觉得她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瞬间就不再纠结这些,低头亲了亲她。 「我要不要下去?会不会压着你的腿?」在他怀里,孟宪小声问。 「没事。」周幼棠含煳地答。 孟宪微微一笑,在他寻她的唇的时候,轻轻迎上,两人温柔地接着吻。 「我听张正方说,你回国前身体状况就不大好,怎么会这样?」松开他的唇,孟宪轻声问。 「主要是那边入冬早,天气太冷。再加上饮食也不大吃得惯。」 「都吃什么?」 「酸甜居多,口味还重。」 难怪了,孟宪想。她跟周幼棠一起吃饭的次数太多了,知道他不喜欢油大味重的东西。难怪吃不好。 「等回到燕城好好补补。」她说。 周幼棠嗯一声,又低声跟她讲了很多在国外学习时的趣事,听的孟宪频频展颜。时不时的两人会亲一下,周幼棠发现怀里的人乖得很,只要他亲她一下,就能很快得到她的回应,两人都忍不住,接下来几分钟必然会沉浸在这样的亲热中。真的是分开的久了,全都抛开了羞涩与顾虑,再怎么亲密也不觉得腻歪。 孟宪也有这样的感觉。并非觉得不好意思,而是觉得有些神奇。她明明是来探病的,可这一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笑了笑,她又亲了下周幼棠,低声问他:「要不要休息?好像有些晚了。」 周幼棠看了下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整层的病房怕也只有他这一间还亮着灯。幸亏是单人间,医生也早就查过了房。 「睡吧,眼皮沉的都快睁不开了。」他捏捏孟宪的脸。 孟宪哼一声躲他:「我今天好累的,来回石茅子村路上将近四个钟头,回来的时候雪下大了班长不敢再骑车,我们是走回来的,洗澡的时候小腿都肿了……」 一脸娇气的模样,周幼棠又捨不得放她下去了,用手给她揉捏着小腿。 孟宪感受着,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知道今天江奶奶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周幼棠跟着问,猜到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孟宪笑笑,说:「老太太要给我介绍对象。」 周幼棠手中动作一顿:「你都要回燕城了,还怎么介绍?」 「老太太知道我要退伍,特意把他们村一个在燕城打工的人介绍给我了,说让我回燕城处。」说到这儿孟宪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老人家倒是想的周到。」周幼棠也笑了,紧接着威胁怀里的人,「你敢去,我就照着这儿收拾。」说着在她屁股上来了一下。 孟宪终于有点儿害羞的感觉了,缓过心头的悸动,她说:「还有彭杨……」 刚说出这个名字,就见周幼棠脸拉了下来,孟宪没忍住,小声笑了:」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生气。」一副假装烦恼的样子,她又说,「其实,我来辽城之前就跟彭杨见过一次面。」 周幼棠:「……」他看着孟宪,神情有几分意外。 「就是方迪迪生日那次,我去了之后,她硬塞了几个人给我,让我陪他们跳舞。第一个人,就是彭杨。」 这越发出乎周幼棠的意料了,他严肃了神情,说:「那小子对你不规矩?」 「没有,他对我很尊重。」确切的说,因为过于尊重,他整个人都僵硬了,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想起当时的情景,孟宪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你说,人生的际遇,是不是很神奇?」孟宪慨嘆似的问道。 周幼棠沉默了片刻,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是有点神奇。」他说,「不过你有我了。」 「是啊。」孟宪没有反驳,看着周幼棠柔柔一笑。周幼棠也没再说什么,低下头,以一吻终结这个话题。 揉了半个小时的腿,两人终于要睡了。好在病房里还有个摺叠床可以用,孟宪洗漱过后,将床放倒,安置在了周幼棠的病床旁。随后躺下,关了灯。 「你的病,有饮食禁忌吗?」黑暗中,孟宪忽然问。 周幼棠本来就有些睡不着,听到之后,轻声回答:「没有。」 「这么好?」音调微微上扬,孟宪说,「那我明天给你包饺子吧,你想吃什么馅儿?」 第261页 「不用,太麻烦。」 「我会包的,在炊事班帮厨的时候有学过。」孟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不会做,「我老姑家现在就在辽城,离医院不远,等明天我去看她,在那儿包好了给你带来。香菇肉的,好不好?「 周幼棠仍想拒绝,不愿意她这么来回折腾。但他也感受到了,孟宪现在就是心疼他,想对他好。他不能太扫兴。笑了笑,他说:「好,就香菇肉的。」 孟宪这才高兴了,嗯了一声,很快地就睡着了。黑暗中,周幼棠却是又凝视了她片刻,在一片难得的安宁中,他也慢慢闭上了眼。 * 这一夜,可以说是周幼棠自回来之后睡的最好的一夜。第二天醒来,就见已经穿戴好的孟宪在旁边收拾着床铺,许是怕吵醒他,动作放的很轻。 「孟宪……」他喊她,声音微哑。 「你醒啦?」孟宪回过头看他一眼,又转过身继续忙,「一会儿你洗漱,我去给你把饭买回来。吃完饭我就去老姑家了,你上午就在这儿待着看书吧,有什么需要叫护士,我尽快回来。」 周幼棠听她一连串的安排,就想起昨晚她说的饺子了。这会儿又有些反悔,因为不想她往外跑。 「孟宪,这医院伙食不错,而且是部队医院,对军人有照顾,你不用麻烦。」 「那怎么行,我都答应你了。」 得,又成了他想吃了。周幼棠失笑,说:「要不我打个电话,让医院厨房给你腾出来一小块地方,你在这儿弄?」这点事儿,他还是可以办的。 「不用,我前天跟老姑说好了今天去看她,中午就吃饺子,顺便把你的包了。」孟宪说着,在他床边坐下,递给了他一杯水。 周幼棠捧在手里没喝,见她执意要做这件事,也就不再反对。 「既然说好了,那就去吧。我打电话叫小陈来接送你,中午管他顿饭就行。」 孟宪知道再拒绝他就该不放心了,于是笑了笑,说好。 周幼棠起了床,孟宪想扶着他去卫生间洗漱,被他拒绝了。他的腿是老毛病,昨天来了之后找的又是相熟的老刘,彼此配合默契,处理过后就好了一些,简单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孟宪看他确实没太大问题,心里也放心了。 简单地吃过早饭之后,小陈那边就开着车过来了,孟宪准备妥当,坐着他的车离开了。在她走后,周幼棠这边也迎来了查房,医生了解了他的情况后,也嘱咐了他许多。总的来说,他的病就是太过劳累引起的,平常一定要注意休息。周幼棠虚心受教,也向老刘做了保证,回燕城一定好好休养。 在医生查完房之后,很快就有来探病的,让周幼棠想不到的是,来的人竟是父亲周正民。看着老爷子拄着拐棍由张正方扶着进来,周幼棠差点儿就被刚喝进去的水呛着。闷着咳嗽了两声,他慢慢下床:「爸,您怎么来了?」 「老爷子昨晚就来了,就住在军区招待所。天太晚了,我就让他今天过来看你。」张正方说,见周幼棠有瞪他的意思,他说,「你别瞪我啊,昨晚回了军区我才知道这事儿,也是怕你心里惦记,所以才没告诉你。」 「不怪正方。」周老爷子说,「你从国外回来也没在燕城待几天,我怕你身体不好就过来看看。结果还真是,昨晚刚一到,就接到你住院的消息。」 让父母担忧,就是子女的不孝,更何况老爷子这话已经隐隐有了指责的意思。周幼棠已经有好几年没被父亲周正民当成孩子对待了,此刻听了有几分惭愧,更有几分窝心。 「我没事,一直都是这样,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不能总仗着事后来补救,总有你补不了的一天。防患未然,这个道理你该懂!」 老爷子难得的动了气,周幼棠也不敢再敷衍了,怕伤了老爷子的心,清咳了一声,他表情认真严肃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会改。」 老爷子这才收敛了怒意。 张正方在一旁见证了周主任被训的一幕,心满意足地熘了。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老爷子问:「我听正方说,昨晚是小孟留在这里照顾你?」 周幼棠点点头:「是。」 「这么说,你跟她和好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分歧,事情跟她说清楚了,她就都能理解。而且别看她年纪小,很多事却能想的很通透。」周幼棠说着,笑了笑。 周正民打量儿子的神情,也多少能看出来一些端倪。他也微微一笑,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小孟见事明白,是个好孩子。受这一次委屈,以后就再也没事了,即便是有,我也不会答应。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偏心了。」 周幼棠听了颇为感动:「谢谢爸。」 周正民拍拍他的手,说:「小孟呢,回去了?」 「没。」周幼棠笑说,「她去给我包饺子了。」 周正民也失笑:「饺子?」 * 孟宪这边,还不知道周老爷子过来的消息。到了老姑家,跟她叙完旧后,两人就开始包饺子。听到孟宪说要多包一些带回去给别人吃,老姑笑问是谁。孟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答了,是她对象。老姑听了惊唿不已,连问是谁。孟宪想了想还是没有完全相告,只简单说了周幼棠的军人身份,说是从燕城过来看她的,现在生了病在医院。老姑也是真心疼孟宪,当下就要多调几种馅儿,让她包了都带过去。所以最后,孟宪带着满满两大保温桶的饺子及各种蘸料,坐上了回医院的车。 第262页 时间赶的恰好,到医院时不过刚十二点半,还不算太晚。孟宪飞快地上楼,找到周幼棠的病房,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孟宪语气明快地跟周幼棠打招唿,正要向他走去,视线一转,看见坐在一旁的周老爷子。看见他的那一剎那,孟宪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周正民看见她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有些惊到了她,他和煦一笑,说:「我听幼棠说你去给他包饺子了,就自作主张留下来尝尝。小孟同志,多一个人,不介意吧?」 孟宪依旧愣着,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还是周幼棠轻唤了一下,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保温桶说:「孟宪,老爷子要你请他吃饭。」 孟宪这才反应过来,傻傻地点点头说:「有的有的,我带了两大桶,管够。」说着察觉到桶已被周幼棠取走,她连忙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红着脸将保温桶放到了一个小几上。 「你和伯伯在这里吃行么?」不太敢先看周老爷子,孟宪对周幼棠说完,才又对老爷子笑了笑。 「可以,没那么讲究。」老爷子竟是任由她安排。 孟宪连忙手脚轻快地打开保温桶,又把蘸料一类的东西摆了出来,可以是说十分之齐全。忙完这些,她额头上竟然冒了一层汗,轻轻擦拭了下,她对周家的爷俩说:「那,请吧。」 爷俩顺从入座,周幼棠让孟宪也搬个椅子过来坐,被她拒绝了。周老爷子看着面前包的卖相很是秀气的饺子,饶有兴趣地问:「都是什么馅儿的?」 「两荤一素,荤的是香菇猪肉和白菜猪肉,素的是香菇鸡蛋粉条。」孟宪答。 老爷子笑着点点头,周幼棠插问:「不是就做香菇猪肉的么,怎么还弄了这么多?」 「老姑听说是给你吃的,一定要多调几种,我没拦住。」 周幼棠有些明白了,孟宪一定是告诉了老姑他是她的谁,不然不会是这种待遇。当下就笑了笑。 那边,周正民已经夹起一个饺子尝了起来。老爷子很给面子,吃一个会告诉她是什么馅儿的。比如这个是香菇猪肉的,这个是白菜猪肉的,等尝够个遍之后,他表扬孟宪,说很好吃。孟宪笑的见牙不见眼。周幼棠也是很久没感受到这种属于家庭独有的温馨氛围,胃口一开,吃了不少。 老爷子年纪大了,吃了一些后就放下筷子,去卫生间洗手。孟宪这才小声在周幼棠耳边问:「老爷子要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我也是被老爷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挨了好一顿训。」见孟宪微微嘟嘴,他往她嘴里塞了一个饺子,问她,「好吃么?」 孟宪点点头,也往他嘴里塞一个:「不能吃太多,你不能多走动,小心积食。」说着又塞给他一个,「好了,这是最后一个。」 周幼棠笑了,从善如流地放下筷子。 吃过午饭后,老爷子没有久留就离开了。他这次来辽城也不打算久待,看过周幼棠后就打算回去。虽说不让送,但周幼棠还是让孟宪代他送老爷子下楼。孟宪明白他的意思,乖巧地答应了。 她扶着老爷子下了楼,慢慢地走出医院。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老爷子仰头看看天,让她就送到这儿。 「其实,我这次来辽城,除了看看老三,也想看看你。」周老爷子忽然说,孟宪明显一怔。 看着她略有些不解的样子,周正民缓缓一笑,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让你受苦了,孩子。」 一句深深的慨嘆,听的孟宪微微动容。她轻吸了下鼻子,说:「这是我应该的,也不觉得苦。在这里一年多,快乐的时候也很多。」 真是个懂事孩子,不叫人操心。周正民再一次在心里感嘆,说:「好孩子,我在燕城等你回来。到时候,不必再让老三直接带你回家了,我们两家直接见面吧。」 孟宪一愣,等明白过来老爷子的意思后,眼神闪过一丝欣喜——老爷子这是,彻底接受她了。 轻绽出一个微笑,她说:「好,谢谢伯伯。」 周正民轻拍拍她的手,等车过来,上了车后径直离去。孟宪目送着他离开,等车影渐渐远去,她抬头望向天空。伸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看着它们融化在掌心,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有一说一,香菇猪肉馅儿的饺子还是蛮好吃的。 因为没有什么重要情节要交代,所以就不攒着大肥章更新了,写多少就更多少。接下来辽城的剧情就快结束了,回燕城还会有一部分,主要是给其他人结局一个交代,还有家长见面啊领证啊之类的,都会写一写。想四万字以内结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写着写着就多了总是。而且,岳父母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具体字数的多少,还得看我们三叔的战斗力哈哈。 ps:关于车,大家一定很迫切,但我想说,在领证前,一定是开不成的。即便是领了证,那也不一定开得起来。没错,我三叔就是这么苦逼~~oo ~~。不过会安排宪宪给三叔一点甜头,这个大概会在回到燕城以后写了。 pps:关于番外,有姑娘问到张正方和小乔。这里说下,这对会写个中短篇番外,也是激情四射火花飞溅的一对,大家可以期待下……(不期待也没关系哈哈)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3) 因为疾病来的急勐,周幼棠需要住院休养几日。孟宪原本还担心又有工作找上门,后来得知现阶段工作都已完成,可以专心休息才放下心来。 第263页 这几天,孟宪一直陪在他身边。原本说是第二天就要张正方送她回去的,但孟宪不愿意,周幼棠也就没有勉强。只是让她白天在这里,晚上再让小陈送她回老姑家休息。如此往来一周,周幼棠终于病好出院。 孟宪和他一起坐车回的701。还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在班里,孟宪都有些想家了,从辽城回来前特地买了一大袋零食。然而当她推门而入回到班里,正想招唿一声说我回来了,就见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孟宪:「……??」怎么了这是? 提起的一口气卡在那里半上不下的,孟宪表情微窘。缓过这阵尴尬,她笑一笑,放轻了声音说:「我回来了。」 姑娘们依旧沉默,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说话。孟宪是真有些奇怪了,视线在众人间逡巡,见冯颖躲躲闪闪的,正想点她出来问问,身后的宿舍门从外面推开,班长杨红清进来了。 看见杨红清,孟宪可算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向她使眼色,问这是怎么回事。杨红清一看就明白了,挡住想要跟她说话的孟宪,她喊了一声:「姑娘们,你们不是想知道咋回事么,现在当事人回来了,别客气,赶紧围攻吧!」 孟宪听见这话就知道不好,立刻瞪眼,想要阻止可能发生的一切。然而姑娘们原本就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伪装这一会儿已经不容易了,杨红清这个号令一下,她们就立刻向孟宪围了过来,喊着老实交代!孟宪被众人围攻,经过一番咯吱挠痒的酷刑,终于明白了,她们这是让交代周幼棠的事呢。孟宪震惊,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气还没喘匀,孟宪就问。 众人眯着眼笑,就是不接话。孟宪只好自己亲自揪「叛徒」:「冯小颖,是不是你!」 「才不是呢!」冯颖撅撅嘴,又嘻嘻一笑,「只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是就是,孟班副,我也看见过呢!」一个女兵接话,众人也跟着「就是就是」的附和,一时间孟宪有种她之前每次偷偷摸摸出去跟周幼棠见面原来都是在众人的围观下进行的感觉。也没得可狡辩了,只能坦白从宽。 早在孟宪回来前,女兵们就聊过一波了,此刻再听她说,仍是兴致不减。孟宪有种自己是说书先生的感觉,这念头一冒出来,顿时把自己窘的不行,只好赶紧简单交代了事了。 然而女兵们听了仍是感慨不已,她们没想到,在她们班副身上,还有这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呢。 「班副,真好……」一个刚入伍一年的小女兵感嘆道,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孟宪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她们会觉得难以接受呢,毕竟她跟周幼棠差距这么大,任谁看来都不是很般配的一对。 「谢谢。」孟宪甜甜一笑,说。 「我之前还在想呢,咱们班副这么漂亮性格又这么好,到底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又有一个女兵说,夸的孟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有这么好吗? 清咳一声,正要谦虚一下,只听另外一个女兵说:「不过那个首长看着比班副大那么多呢,会不会有点儿老啊?」 说话的是班里最小的小聂,孟宪听了差点儿没被口水噎着——什么?她没听错?周幼棠居然遭人嫌弃啦?终于忍不住了,孟宪扑哧笑出了声,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小聂本来怕惹孟宪不快,说出来就后悔了,此刻见大家笑的开心,也茫然地傻傻一笑,挠了挠额角。 又跟大家聊了一会儿,收穫了一堆祝福,孟宪从女兵们的「围剿」中逃出,找到杨红清「兴师问罪」:「不是让你跟大家说我请假去老姑家了么,怎么弄成现在这样了?」 「你以为就你先前那样还瞒得住呀,大家只是不敢问你罢了。」杨红清笑笑,说,「而且,大家知道以后都挺高兴的。你是她们的班副,她们都希望你好。」 是呀。孟宪也笑了。虽然刚才大家对待她颇有些「无情」,但她能感觉得到,她们也挺为她高兴的,不会私下说什么酸话。这就是这一年多来,她跟这些姑娘们处出来的情谊,十分经得起考验。 杨红清见她笑得开心,不由问:「和好啦?」 孟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杨红清长嘆了一声:「你呀——「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她的额头,「要幸福。」 「是。」孟宪笑着答,还敬了个礼。 杨红清哪里见过她这样调皮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过后,也很郑重地回她个礼。用军人的方式,献上了她的祝福。 * 既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孟宪也就没有再避讳,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招待所找周幼棠。从医院回来之后,周幼棠倒是清闲了下来。然而孟宪因为退伍临近,可以说是忙的脚不沾地,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算不上多。尤其是马上就要宣布命令了,周幼棠就让她专心在连里忙自己的,不要老操心他。 这天上午,刚吃过早饭没多久,一声哨响,各个连队的楼前,一个个队伍迅速集结而成,带往了操场。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目的不是训练,而是宣布退役命令。 通信连的队伍,在操场上的西南角。值班干部整队完毕,就见连里的干部们并肩而来,连长李少梅的手中,拿着一份文件,里面是退役人员的名单。 第264页 李少梅面向队伍站定,视线一扫,说:「今天的精气神看着比以往高很多啊,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心里头高兴啊?」 有人被连长的话逗乐了,队伍里发出一阵闹笑声。李少梅也跟着笑了笑,而后立正,严肃了神情,说:「下面宣布退役命令。」 众人听了这句话,也很快挺直腰背,立正站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连长宣布命令。 李少梅将命令从档案袋里取出,视线最后一次扫过人群,低下头认真的宣读命令。一个个名字从她口中念出,代表着这些人从此以后将退出现役,不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员。 不知过了多久,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李少梅笑笑,说:「本来以为没多少,现在一看怎么这么多?」 众人又笑了,但细看的话,好几个人眼中都闪着泪光,比如站在队伍最后的孟宪。她站在那里,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为曾有你们这样的兵而感到骄傲!这支部队,也为曾有你们这样的兵而感到骄傲!」李少梅说完,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所有的人,站直回了他们连长一个军礼。就以这样庄严的一幕,结束了今天的仪式。 解散之后,有老兵发出了万岁的欢唿。然而紧接着,就有人开始哭,互相搂着抱着哭。哭完之后,又开始相互吆喝着合影留念。从今天起,这些军人们在部队的时间开始以倒计时数了,每个人都格外珍惜这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想把带不走的都努力定格在记忆里。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团里派了不少摄影干事,来给这些老兵拍照留念。 就在操场上忙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时候,一旁机关大楼某层的办公室里,周幼棠正站在窗户旁,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操场。许是看的过于认真,连张正方进来都没有听见。 张正方叫了两声,叫他不应答,就顺势往前走了几步。一走近,才知道他在看什么。 操场上,即将退伍的老兵们在照相留念。褪去离别的伤感,这些年轻人都说着笑着,似乎是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这些即将四散天涯的战友。通信连的女兵是最受欢迎的,不时有男兵要跟她们合影,其中孟宪身边人围的最多,一波一波的来,她也没拒绝,跟他们笑着面对镜头。 张正方觑周幼棠一眼,眼神平静而深邃,倒没不高兴的样子。 他开玩笑道:「还挺受欢迎啊。」 周幼棠专注地瞧着,没说话。 张正方见火没撩起来,还非常不死心地想问一句他难道不吃醋?然而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就咽了回去。视线循着营区一座座老旧的营房看去,他颇有些感慨:「她在这里,应该吃了不少苦。」 他是要来这里当参谋长的人,自然了解了过去这支部队的歷史。了解越多,越明白这里这些官兵的不容易。心里头,也难得多了一份责任感。 周幼棠闻言,也颇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烟递给了他。 「是受苦了。」他说,再看向窗外的时候,看到操场上那个小而纤细的身影,看到她跟战友嬉笑玩闹的样子,目光顷刻便柔和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放缓,有些沙哑,「也长大了。」如果可以,他自然不愿意她受这份苦。可看到她歷经磨鍊后更堪风雨摧折的样子,他亦是为她感到骄傲。 张正方目光也在孟宪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他点着烟,抽了一口,问周幼棠:「怎么着?什么时候办事儿?」见他看过来,他连忙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啊,老爷子来这一趟,这事儿八成有谱了。」 周幼棠也笑了,笑完之后,说:「其实也没这么简单。」 张正方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有内情,忙凑上前,问:「这怎么话说呢?」 周幼棠没多说。瞥他一眼,只说:「放心,有你随份子的时候。」 张正方:「……」老子没有不放心谢谢! 勐吸一口烟,差点儿被掉落的菸灰烫到手。周幼棠看在眼里,呵笑一声,转身出去了。张正方犹豫了下,没有跟上去。 操场上,孟宪一直跟人照到最后。 回到通信连队伍里的时候,被几个女兵揶揄道:「瞧把咱们孟班长忙的,都快羡慕死俺们了。」 孟宪也没跟她们客气,直接上去挠她们的痒,女兵们顿时又笑闹到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女兵惊叫道:「哎呀,光顾着跟别人照了,咱们的大合影还没照呢!」 众人纷纷回过神,想起这事儿来,觉得这还得了,杨红清立马让人去找,却发现照相的人已经走了。大家一商量,打算去叫人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个人说。 「我给你们照吧。」 女兵们转过身,发现来的是个军官,挂着个两毛二的军衔。有眼尖的女兵已经认出来了,这不是孟班副的对象么? 杨红清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周幼棠,连忙示意孟宪。孟宪这边正跟人说相机的事儿呢,看见突然出现的周幼棠也愣了一秒,回过神来赶紧向他跑去:「你怎么来啦?」她小声问道。 「过来看看你。」安抚了她一声,周幼棠对着众人说,「不用去找人了,我带的有相机,到时候洗出来让孟班副给你们。」 众女兵还没能完全将眼前这个中校跟孟班副对象划上钩,听他这么说,一时都没动。最后还是杨红清招唿大家,说照相的来了,让大家赶紧整队。众人看了看孟宪,互相憋着笑,叽叽喳喳商量着开始摆造型。 第265页 孟宪当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见他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你会照相?我都不知道。」接过他手中的相机摆弄了一番。 「我会的多了。」周幼棠替她打开相机开关,「待会儿给你们照完了,咱们俩个也照一张,省的老是便宜别人。」 孟宪正要答应呢,接着就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了——原来刚才跟那么多人拍照都被他看见了?脸微微红,她说:「你吃醋上瘾呀?」那些可都是她的战友好不好! 周幼棠没说话,挑挑眉,深看她一眼。孟宪也没再说什么,嗔怪地瞪他一眼,将相机塞回到他手里,顶住众人的嬉笑,回到了队伍当中。 因为周幼棠的出现,孟宪就想尽量低调一些,照相的时候就想尽量往后退。然而以杨红清为首的女兵们还嫌场面不够热闹呢,怎么可能会让她躲,想尽办法把她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孟宪无奈,推拒一番无果,认命地站在了中间。这期间周幼棠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不说,任由大傢伙「欺负」她。 终于整好了队伍,周幼棠走到正中,举起相机,对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将生命中最美好的几年奉献给遥远北疆的军中绿花。正值上午九十点钟,天气难得晴朗,天空如燕城的秋日那般疏阔高远,有一缕阳光从一侧照过来,从身上拂过,留下丝丝暖意。 周幼棠注视着镜头,注视着镜头后的女兵,数出一二三,却没有按下快门,而是轻皱了下眉。 女兵们见首长不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情微微松懈。孟宪也以为是有什么不对,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时候,就见他自镜头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们说。 「笑一笑。」他说,「大家都笑一笑。」 女兵们恍悟,不管之前有没有在笑的,都开始调整表情。站在正中间的孟宪,也跟着调整了下笑容,同时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他这是想帮她留下最好的纪念呢。想到这儿,对着镜头的笑,越发温柔灿烂。 周幼棠看着她,看着她们,眉眼温和地抬手按下快门,将这最美的一瞬间,定格在了这一秒。 作者有话说: 三叔:不吃醋是不可能的,但当着张正方我是不会承认的。 张叔叔:???老子想知道? 作者:是的,你想…… 张叔叔:…… 孟宪宪:……( ??w?? ) ps:我要说张叔叔其实也挺喜欢孟宪的,你们信么……原本大纲里真的有哦哈哈,只是没写出来而已。 pps:下一章辽城部分预计就能结束了,马上回归燕城~以及最近沉湎于码字,都没有时间淘宝(不是),双十一大家准备买什么,可以来个好物分享嘛~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4) 「好。」 周幼棠举了下手示意,女兵们欢唿着散开了。孟宪也挺高兴的,跟着大家笑了笑,视线不经意跟周幼棠碰上,就见他向自己晃了晃相机。孟宪一顿,还没说什么呢,身后的女兵们就将她往前推。 「去吧,孟班副!」 孟宪不得已,红着脸走到了周幼棠身边:「还真要照呀?」 「难不成你当我逗你?」笑着揽上她的腰,周幼棠半举着相机,目光在其他在场女兵中间扫过,想找一个会照相的人。结果没等他开口,率先领悟过来的杨红清举起了手。 「我会照!」说完,上前接过了相机。 「那就麻烦你了。」周幼棠笑一笑,随后示意孟宪。 孟宪窘极了,但此时被大家联合起闹的下不来了,只好豁出去了,在周幼棠身边站好,并挽住了他的手臂。然而这般配合,班里那帮看热闹的姑娘们仍不放过她,嫌她姿势不够亲密。孟宪脸红的仿佛熟烫了一样,羞的差点儿跺脚说不照了,最后还是周幼棠压了压,才控制下来场面。两人就以最初的姿势,拍完了这张照片。 过后,姑娘们又玩闹了一会儿才渐渐散去。孟宪留在最后,等众人都走了,才回过头,瞪了周幼棠一眼。 「都怪你,害的我被这帮小丫头捉弄个够。」孟宪假装生气道。 周幼棠心说自己都是个小丫头,还好意思这样叫别人。微微失笑,他说:「不是挺好么?以后她们再想起我来,印象最深刻的就不是什么首长领导了,而是你孟班副的家属。」 还能这样么?孟宪微微讶异,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被他这么一安排,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印象深刻了。不知不觉的,自己倒把名分给领了。回过味儿来,她斜睨着他笑。 自领名分的周主任毫不心虚:「四处走走?」 孟宪:「……」还想再装一会儿的,然而面对狡猾的敌人,她实在不是对手。于是,只好投降啦。 两人就沿着营区一条小路悠闲地散着步,慢慢地向后山的方向行进。 「难不难过?」周幼棠忽然问,打破这一路走来的宁静。 孟宪知道他指的是退伍这件事。神情是有几分怅然,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在后山上道别完后,想起这件事就不觉得难过了。」 「那就好。」他说着,轻轻一笑,牵上了孟宪的手。孟宪也没再说什么,反握住了她的。 两人上到了后山的半山腰,从这里向下俯视片刻,周幼棠忽然说:「孟宪,早上接到燕城打过来的电话,我恐怕要提前回去了。」 第266页 孟宪一怔,很是意外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年后有场演习需要安排,部里打电话让我回去开会。」 「怎么叫你回去?」孟宪觉得奇怪,「你不是在休息吗?而且——你不是调到辽城来了?」 那天周幼棠告知她休息的时候,就顺便提到了即将调往辽城任职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命令还没下,所以他才能偷得几日闲。当时说是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陪她一起回燕城。这才过去几天呀,竟然又来电话了? 周幼棠也有些无奈,他笑了笑,说:「任命还没下,我现在仍属于总参谋部,所以实在推脱不掉。」 原来是这样。孟宪都不知道自己该自豪他能者多劳,还是难过他即将离开了。想了想,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不高兴了?」见她这样,周幼棠问。 不高兴,自然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担心。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才好几天呀,干嘛这么使唤人,找不出别人了么……」孟宪小声抱怨着,越说心里越难受。 周幼棠揽住了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我身体还好,你不用担心。之前学习毕竟是部里送我去的,我一回来就要下来,确实也有些突然。现在我人还在部里,有了任务,自然还得好好完成。而且——」他顿了下,说,「回燕城也好,除了工作外,有些事情我就可以提前安排了。」 「什么事情?」孟宪不解地问。 「你说呢?」周幼棠低下头,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孟宪被他瞧的心脏莫名地跳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心头浮现,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周幼棠看在眼里,也没为难她。他笑了笑,嘆息似的说:「我现在在你爸妈眼里估计已经不及格了,小孟同志,到时候还得你帮我在二老面前说几句好话。」 还真是这件事。孟宪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好悬没在面上显现出来,她故作镇定地说:「那得看你表现了,我说好话没有用。」 周幼棠有些意外,心说这招怎么不太好用了。最近两人浓情蜜意,她对他关怀备至,只要展现一丁点不适,就会换来加倍的嘘寒问暖。发现这一点后,他就会偶尔示下弱,也算是给自己讨点甜头。然而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碰了壁,看来,是他大意了。 周幼棠挑挑眉,只得老实了。 「好,我努力表现,一定让二老早日明白,我非你不娶。「 孟宪:「……」这还是周幼棠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娶」这个字! 孟宪傻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周幼棠与她对视几秒,忽然低下了头,吻住了她。孟宪再度被吓傻,这还是在营区里呢,他怎么能这样!反应过来用手推了推他,然而这人就跟块铁板似的,死推不动。 周幼棠如何感觉不到怀里人的紧绷,是以缓过了这股冲动之后,他松开了她,手在她腰上意犹未尽地捏了一把:「有你这样的没有?被求婚的时候还发傻。」 孟宪此刻心头也是鼓譟的厉害,听到这话,呜咽一声,低声抗议:「哪有你这样……」求婚的呀…… 是有些潦草了。周幼棠笑笑,说:「那等回到燕城补上,一定让你满意。」 孟宪:「……」那这次算什么?预演吗?莫名地就有些想笑,最后没忍住还真笑了,腰上又挨了一捏,屁股上也被人拍了下,是「恼羞成怒」的某人干的。 孟宪微微脸红,附在他耳边跟他小声说:「我会帮你说话的,我愿意你娶我。」 周幼棠:「……」这傻姑娘。明明刚还抗议,这会儿又答应他了。心头也有几分起伏,他压了压,亲了亲她,说好。 * 知道周幼棠要走的消息后,孟宪就开始准备了。然而他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多逗留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江老太太。 孟宪初听他提起时都懵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无误后,她很是失笑地问他想干什么。周幼棠有理有据,在他看来,虽然孟宪已经跟老太太说了她有了对象这回事,但为了让老太太彻底放心(确切地说是彻底死心),她还是应该带他见见她老人家。 孟宪彻底无语了,心说怎么早没看出这人这么小心眼呀,居然连一个从未谋过面的没谱的男人的醋也吃。然而没有办法,到底是拗不过他,只能带他去了。到了江老太太家里,她时刻注意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招架不住的话来。幸好,这人一向周全,见了老太太后有礼有节,没说太多的话,就讨了老太太的欢心,直说把小孟交给你我是放心了! 孟宪在一旁听着,吃惊之余,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他忽悠了。这样的人,需要她在她父母面前替他说好话吗? 第二件事,则是请班里的姑娘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外出不便,就在团里的小饭馆开了个小灶,由他出钱。饭菜虽然比不上外面的精緻,但味道很好,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很开心。通过这顿饭,大家一扫离愁别绪,也彻底接受了周幼棠。 办完这两件事后,也到了该走的时间。虽然事先早就道过别,也说过不让送,但孟宪还是一早就赶来了招待所。到了之后才知道周幼棠为什么说不让她来,原来团里的领导都来送了。 看到葛团长几个人,孟宪心里头没忍住打了个突,但到底是经事多了,没有被吓到。葛团长几个看到孟宪也没有太过惊讶,即便是先前没有耳闻,后来周幼棠住院的时候,他们也该知道了。 第267页 「小孟过来了。」葛团长笑笑,「小周要走了,送送你这老乡吧。」 这句话,算是解了孟宪的围。她很礼貌地一笑,走到了周幼棠的身边。因为在场人众多,也不能说什么私话了,孟宪只嘱咐他道:「路上注意安全,回去之后,工作不要太累。」她指了指他的腿。 「我知道。」周幼棠说,「你在这里也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急事找正方也可以。」 「嗯。不会有事的,我还有几天也就回去了。」孟宪说着笑笑,一副让他放心的样子。周幼棠看在眼里,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没说几句话。他是上午十一点的飞机,还得赶到辽城机场坐,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周幼棠又跟葛团长几个说了几句话,之后,小陈那边就提醒他上车了。 周幼棠跟众人道过别,又看了孟宪一眼。她站在离他不算太远的地方,向他轻挥了下手。周幼棠笑了一笑,这才上了车。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车子启动了,缓缓地向前挪动着。孟宪原本想开开心心看着他走,然而不知怎么的,自车开走那一刻,整个人忽然就难受了起来。孟宪觉得奇怪,她这是在为离别伤感吗?明明没多久就可以再见了,明明他们很快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怎么还会感到难过。是太习惯依赖他了吗? 孟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怕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向葛建民微微点了个头,就想离开。然而刚转过身,就听见他叫她:「小孟!」 孟宪立刻回头,竟看到前方周幼棠的车子停在了那里。她呆了一呆,有些不知所措。 「还愣,过去看看啊!」 葛建民催促她道,孟宪这才醒过神,先是快走,最后小跑向周幼棠的吉普车。 「怎么了?」透过副驾驶半降的车窗,她急问道。 周幼棠看着她,缓缓一笑:「忘跟你说了。孟宪,我等你回来。」 孟宪愣了一秒,慢慢眼圈开始泛红。怕自己哭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好一会儿,她松开手,看着他边哭边笑着说:「好。」 …… 周幼棠走后,孟宪的退伍节奏也跟着快了起来。 很快,全团就召开了退伍大会,在会上孟宪她们先是向军旗告别、而后互相卸掉了军衔和帽徽领徽,算是彻底脱离了军人的身份。在团里之后,各个营连也举办了欢送老兵仪式。 在各项仪式中,备受期待的就是各营连自己准备的会餐。这是极其丰盛的一顿,不仅有各色美味,还齐刷刷地摆上了很多瓶酒。而这些酒,哪怕再多,到最后也不会剩下一滴。 在部队,到了离别之际,唯一能淡化伤感的就是大醉一场。所以哪怕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女兵,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一杯接一杯。 孟宪也喝了很多。跟班里的姑娘们喝,跟连队的战友喝,再跟连长指导员喝。喝到最后,所有人都抛却了身份,拥抱在一起笑着哭着,一醉方休。 孟宪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等她再醒来时,周围已是一片安静,外面不知何时,竟又飘起了雪花。看着这些洒向大地的白色精灵,孟宪默默地发着呆。好了许久,轻轻地绽出一个笑。 燕城,我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宪宪真是一个傻姑娘。 下章回归燕城,停两天理下思路再更。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5) 离开部队之后,孟宪并没有很快回燕城。 原本孟宪是打算和两个要去燕城转车的战友一起坐火车回去的,票也让团里订好了。因为到燕城的火车多从辽城始发,所以团里就派了一辆车将她们这一行送了过来。车是凌晨发,到的时间还早,孟宪就带着两名战友一起去了老姑家。跟老姑道个别,顺便在那里休整一番。 老姑很是热情地招待了她们,给她们做了一桌好吃的,几个人吃的都很开心。结果到了晚上要出发去车站的时候,老姑突然开始发烧。这可吓坏了她们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人送到了医院急诊。 到了医院之后,医生很快的採取了措施降温,然而老姑的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降下来。怕后续再有什么反覆以及其他病因,孟宪考虑再三,决定留下来照顾老姑。她让其他两名战友先叫车去火车站,后又跟燕城家里通了个长途,父亲孟新凯得知她的决定后十分支持,考虑到老姑独自一人在家的情况,他还嘱咐孟宪多陪她几日。孟宪全都应下了。 之后孟宪在医院陪了老姑一夜,庆幸的是烧慢慢退下来了,但身体其他地方还是查出了些小毛病。考虑到老姑在外打工的儿子还有近一个月才能回来,孟宪决定这段时间就在这里陪她,到叔叔回来为止。老姑也很是开心有她陪伴,医院也不想住了,第二天就要出院。孟宪陪着她一起回了家,安顿好后就打电话通知了周幼棠,告知了他延迟返燕的消息。他听了缘由,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样,孟宪在老姑家住了下来,这一个月里姑孙俩倒也相处很愉快。而跟周幼棠那边,孟宪也时不时保持着电话联繫。两人可以说是天天都要打电话,次数多了就引起了老姑的注意。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小年轻感情好,到后来,就对电话那头的人越来越感兴趣了。孟宪见状,也就没再瞒着老姑,把前情跟她交代了一番。老姑当时正在调馅儿,听完之后,差点儿把半瓶酱油全倒进馅料里,幸亏被孟宪及时扶住。 第268页 「你说什么?这个小周,就是三年前你离家出走时遇上的那个人?」 孟宪失笑地点点头:「我也忘了,还是他告诉我的。」 「老天爷哎。」老姑还没见过周幼棠,使劲想三年前见着的那个年轻军人是什么样,但就是想不起来。然而不管怎么说,能主动帮助别人,还负责到底的人,那他就是好人,值得依靠。 「好好好,这就是缘分呀。」老姑笑眯眯地说,「什么时候好上的?」 「两年多前吧。」孟宪轻咳了声。 「两年多,那就是在你来辽城之前了?」老姑想了想,又问,「分开这一年多,挺不好受的吧?」 她来辽城的缘由,老姑不甚清楚,而孟宪也不打算告诉她,听她这么问,她只是笑一笑,说:「也还好,他后来出国学习了一年多,也是前段时间刚回来。」 「哦好,那就好。」老姑很满意,「还能公派出国学习咧,看来真是一个好小伙儿。」 孟宪甜甜一笑,眉宇间颇有些一荣俱荣的骄傲。老姑看在眼里,偷偷笑了笑。 了解了周幼棠的真实身份后,老姑看他也是越来越亲,想起来三年前他帮了家里那么大个忙还没来得及感谢,就要赶在孟宪走之前,去商场里买点东西让她带回去转交给她。孟宪有些无奈,再三说了周幼棠什么都不缺,可架不住老姑一门心思要做这件事,只好答应了。为防老姑多买,她去哪儿她都要跟着。 这天,两人去的是辽城最大的一个百货商店。一进门后老姑遇见了一个熟人,老姐俩就一起逛。孟宪跟在后头,时不时也看看有什么可买的,眼神四顾,不经意就看见了一个人。 看见她的时候,孟宪心唬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无误了,那个人就是沈星。 关于沈星,孟宪只跟她见过一次面,就是当初周幼棠被举报的事闹的最大的时候,她也从辽城赶来了。当时她以为沈星是来替周幼棠作证的,没想到在两人聊过一次之后,她就什么也没再说。虽然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但孟宪心里对她还是有些介意。再次相遇,事过境迁,孟宪已经没有一丝不平了。再看沈星,无论是从外表还是精神上,都比之前见她那次好了很多,想来她也应该渐渐放下了。孟宪想了一想,跟老姑说了一声,向她走了过去。 沈星正在挑衣服,听到有人喊她,颇有些茫然地回了头。看到孟宪时,她瞳孔剧烈一缩,显然是想起了她是谁。孟宪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连忙说:「我没什么事,就是看见你了想过来打声招唿。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话说这样问,但孟宪很确信,她记得自己。果然,沈星点了点头。察觉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记得你,你是周主任的对象。」 孟宪嗯了一声,微微一笑。 接下来是一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似是有些尴尬。孟宪见沈星没有主动的意思,只好克服尴尬,自己先开口:「那边有椅子,我们要不去那儿歇会儿?」她指着不远处一排长椅说。 沈星往那边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一起走到那里坐了下来,孟宪接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她,问道:「来买衣服吗?」 沈星接过,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天冷了,没有合适的衣服,就过来买几件。」 「挺好的。」孟宪说。 沈星又笑笑,目光从手中的水杯渐渐移至孟宪摆放在膝头的双手。那是一双白净纤细的手,是一个漂亮姑娘该有的。听说她原来在燕城文工团是跳舞的,调到辽城偏远的小县城,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而这苦,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 沈星觉得惭愧,她喝了口水,压下内心的起伏,低声问道:「近来你和周主任都还好吧?」 「哦,我们挺好的。」孟宪很快回,稍后,又补了句,「我们还在一起。」 沈星明白她补这一句的用意,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当时,都是因为我……」 「都过去了。」孟宪打断她的话,笑一笑,说,「幼棠他谅解你,尊重你,我也能。而且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以前无意间跟谭阳见过一面,他还帮过我。」 「是吗?」听到「谭阳」两个字,沈星眼睛都亮了,泛出不一样的神采来,「什么时候的事?」 孟宪就笑着把之前与谭阳和周幼棠的第一次见面,告诉了沈星。沈星听完,也笑了,是自见她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回。 「他这人就是这样,看着不着调,其实心很软,很善良。」沈星柔声说。 「是啊。」孟宪笑笑接话,「所以他要是看到你现在好好的,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沈星顿了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发愣。其实,她今天来买衣服是有目的的。几个月前,她在辽城新单位里的一个大姐给她介绍了对象,那人条件倒也不错,为人还忠厚老实,见过一面后对她印象也很好。然而她暂时还不想谈恋爱,就拒绝了他。那人也很尊重她,没有过多纠缠,却也没有彻底放手,遇到她在辽城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能帮则帮。 沈星很感动,却也知道不能这样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好,就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全部告诉了他,包括可能不能再生育的事。不想那人全不在乎,本来还想细水长流地慢慢感动她,被她这么一激,反倒直接向她表白了,还约她出来见面。沈星彻底不知该怎么做了,内心起了波动和挣扎,想拒绝,又有些犹豫。就在这样矛盾的感情的趋势下,她来到了百货商店,想给自己买件见面穿的新衣服。而当她看到那些衣服,想起以前跟谭阳的种种,又后悔地想离开,很为自己的动摇而羞愧。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孟宪叫她。现在,她又跟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所以,这是天意吗…… 第269页 孟宪看沈星出神的模样,就知道她可能又想起了什么,也没有打扰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直到老姑来叫她。 「我那边还有事,得先走了。」孟宪站起来,对沈星说。 沈星也回过了神,捋了下头髮,满含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了别的事情,所以……」 「没事,你慢慢逛吧。」孟宪笑,「刚才那件衣服很适合你。」 沈星又是一愣,继而缓缓一笑:「谢谢你。」 孟宪没说什么,摆摆手就要走,去被沈星一把拉住,紧紧地抱住了她。孟宪有片刻的怔愣,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她轻轻拍了拍她,也反抱住了她。两人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相拥片刻,分开后,对彼此展露一个微笑。 「再见。」沈星抹抹眼角的泪,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孟宪目送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回到老姑身边。 「刚刚那是谁呀?」老姑悄悄问。 「是我朋友。」孟宪坦然地答。 过了几天商场,老姑终于选定送给周幼棠的礼物了。她挑了一块皮子,又选了精棉,准备给周幼棠缝几对护膝。这也是听孟宪说了周幼棠腿有旧伤后想起来的,心思之精妙,让孟宪连连嘆息,再也说不出他什么都不缺这种话了。看老姑做出来的护膝又薄又暖,绑上去一点儿也显不出来,精緻的连她都想动手再给他做几对了。 护膝做好之后,也到了孟宪该离开的时候。她提前通知了家里,又给周幼棠打了电话。原本心里满是欣喜,想着就快要见他了,没想到周幼棠在那边迟疑了下,说她回来那天他正要要去外地出差,估计没法到火车站接她。 孟宪也不一定非要他来,但当得知他不能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失落的,当下就不说话了。而周幼棠哪里听不出来她不高兴了,如果说刚和好那会儿孟宪对他百依百顺,那么这一个多月过去,她的性子可以说是又回来了,该矫情的时候也就不跟他客气。好在,他也及时恢復了周主任的「派头」,应对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正好,以前中心里有个参谋,他老家就在丰齐县,前段时间请假回去接家属来燕城过年,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替你订票,到时候跟他们一路,也好有个伴儿。」 「不用。」她想也不想就使性子拒绝。 「不行。」这是周幼棠的答覆,毫无迴旋余地。 孟宪:「……」默默腹诽了一番,挂掉了电话。 虽然内心多有抱怨,但到了离开的时候,孟宪还是准时跟中心参谋小李夫妇在车站汇合了。送走了老姑和叔叔后,一行三人登上了火车。 等真见到小李夫妇,尤其是小李家属的时候,孟宪发现这个安排还是不错的。小李家属很健谈,又很会照顾人,跟她相处很舒服,两人一路说了不少的话,也算是解了旅途的寂寞。 三个人的票都是周幼棠订的,包厢软卧,躺在上面倒也算舒服。然而入夜了孟宪怎么也睡不着,听着火车与铁轨发出的沉沉撞击声,好一会儿才慢慢进入梦乡。 因为睡的太晚,孟宪第二天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起,还是被小李家属叫醒的。挺不好意思地洗漱回来,小李夫妇已经摆出了不少食物,邀她一起吃。孟宪起初没答应,经不住他们的再三相邀,就随着他们一起吃了些。 「孟宪,到了燕城,周主任会来接你吧?」趁小李去倒垃圾,小李家属低声问道。 孟宪摇了摇头:「他今天出差,应该不来了。」 小李家属啊一声,一脸说错话的表情。孟宪反倒笑了,说:「没事,反正我的东西也不多。」她甚至都不打算让家里来接,在辽城住那一个月的时候,就将所有的大件行李都寄回家了,只留了一些必需品。 小李家属也笑了笑,说:「其实周主任挺关心你的,我们来之前,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在说这件事。我家那位说,周主任一向是个干练利索的人,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孟宪愣了一下,脸慢慢地有些红了。她当然知道他关心她。其实那天跟他发完脾气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知道这一个月来他过的也不容易,除了忙工作,就是忙他们的事。光她知道的,他已经去她家拜访过三四回了,每次还都得不到父亲孟新凯的好脸。一想到他忙的挤压休息时间上她家来还次次失望而归,她心里就有些难受。想来,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冷待吧? 回去还是对他好些吧。孟宪默默地想。 半小时后,伴随着一道长长的鸣笛声,列车进站了。列车员进来通知终点站到了,坐了一天一夜车的人们都发出欢唿,纷纷起来搬动行李。孟宪也起身收拾了一番,但没有急着下车。因为大家都拥堵着往前,她想缓过这一阵。 站在车厢里,她不自觉地向外望去。看到暌违了一年多的燕城火车站,归乡的感动涌了上来,心脏跳动微微加快。正待她低了低头,想看的更清楚的时候,突然听到小李喊她:「看,周主任!」 孟宪一怔,连忙丢下手中的包,趴到了窗户前。隔着厚厚的一层车窗,顺着小李指向的方向,她看见站在月台上的周幼棠。他穿着一身军装,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眉头微扬,嘴角瞬间绽出一个笑。抬手向她挥了挥,见火车还在缓缓向前滑动,他也跟着走了过来。 第270页 确实是他! 孟宪惊喜地捂住嘴,想说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已经不受控制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周幼棠等人下的差不多了才走上前。刚一过来,就见小李夫妇提着行李走了过来。看他们有些费劲,他顺手帮了一把。 「谢谢周主任!」小李激动地敬了个礼。 周幼棠拍拍他的肩膀,问小李家属:「这一路过来还算顺利么?」 「顺利,软卧特别舒服,谢谢周主任!」小李家属笑眯眯地说。 周幼棠微微一笑,又将目光投向车里。只见陆陆续续又下来几个人,几乎是快要没人了,才看见孟宪提着行李箱慢吞吞走了过来。看见周幼棠那一刻,她又顿在那里,不动了。 周幼棠看她那一对湿漉漉的兔子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不过来,也不催她,只是递上了自己的手。孟宪这才向他走过去,递了行李箱过去。周幼棠接过,换只手,又将人扶了下来。 「你不是说有事不能来接站吗?」孟宪小声问道。 周幼棠看着她,明明上个月才分开,可如今再见仿佛已隔了三秋。伸手捋了她耳边的碎发,他说:「那你就当我是来看着你下火车的好了。」他怎么能不来?一年多前不能送她离开,现在回来了,他自然,要亲自把她接回家。 孟宪只觉得眼眶又湿润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是不想这样的,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怕别人看见,她低下头,埋进了周幼棠怀里。 周幼棠轻拍拍她的背算做安抚,而后对小李夫妇说:「我让小何开车过来了,就在站外等着,让他直接送你们回家属院。」 「那周主任你们呢?」小李问了句,被家属拍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多蠢的一个问题。 周幼棠笑一笑说:「我也开车了,不顺路,就不送你们了。」 「没事没事。」小李夫妇笑着摆摆手,不再打扰他们,提上行李赶紧离开。 等他们走了,周幼棠低下头,轻晃了下怀里的人:「好了没有?」 孟宪闷头不语,伸手拧了他一把。周幼棠笑笑,包住她的手说:「走了,回家。」 周幼棠的车就停在车站外面,一出站,两人就上了车。 刚坐上副驾驶,孟宪就想起来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谢谢小李他们两个!」刚才只顾着忘情,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没事,他们在燕城要待很久,以后会有机会见到。」 孟宪这才安心了。 缓缓地将车子驶离站前广场,等汇入主干道,周幼棠慢慢地将速度提了上来,但也没有开得很快。孟宪坐在副驾驶,一直看着窗外。此时天色渐晚,街边和店家挂在外面的灯都亮了起来,汇集起来,宛若一条明亮的长河。孟宪近乎是痴了地看着外面,想看看离开这一年多,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究竟有什么变化…… 「有什么变化么?」周幼棠开着车,分神看了她一眼,问道。 孟宪摇了摇头,可过了一会儿,又说:「还是有些变化的。」 周幼棠笑一笑没有言语,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捏。 车子一路驶向城南,等快到了周幼棠才想起来跟孟宪解释一下:「伯父伯母跟你说过没有?从部队大院出来以后,你们家搬到城南那套房子里住了。」 孟宪嗯一声,算是回答。 孟新凯到底还是在孟宪调去辽城那一年转业了,之后被安置在燕城南区下面一个街道办事处,任副主任。命令一下来,全家就搬离了部队大院,回到了城南那套老房子里。这还是之前爷爷在的时候留下的,是他们家在燕城置下的唯一一套房产。 周幼棠在临近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放缓了车速,因为毕竟是老小区了,外面的路都不好走。孟宪颇为好奇地向外探了探头,记忆里她很少回这边来,基本都是小的时候奶奶还在那会儿来过几次。因为来的少,她已经不大记得这个小区的样子了,现下乍一看,就觉得旧和乱。她记得当时爷爷在的时候大小也是个干部呀,怎么住的地方会这样差?对比起先前部队家属院里的整洁有序来,孟宪心里顿时有了落差。 周幼棠见她神情怔然,就知道她多半不喜欢这个「新家」,便故意岔开话题道:「今天去之前跟伯父伯母打了个电话,怕来回奔波累,就叫他们在家等着了。」 孟宪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向他们家所在那栋楼张望。周幼棠适时加快了一些车速,不一会儿就到了楼下。而孟新凯夫妇和孟子言,正翘首以盼地等在楼下。 看到父母和弟弟,孟宪有天大的不开心也抛到了脑后,不等车子停稳就打开车门下了车,飞快地向他们奔去。田茯苓看了女儿的第一眼鼻尖就开始泛酸。 「宪宪——」 「妈——「 母女拥在一起,都洒下了久别重逢后的激动泪水。 「妈,我回来了。」孟宪呜咽着说。 田茯苓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新凯在一旁看着,也跟着红了眼。任由母女俩哭了一会儿,他才上前轻拍着妻子的背,将她们分开。 「囡囡,回来了。」 「爸——」孟宪红着眼看了父亲一眼,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孟新凯纵使心情激动,也不习惯感情太过外露,抱了几秒就松开了她。孟宪又转头看向小弟,孟子言眼圈早就红了,但是他自觉自己是个男子汉了,不能轻易掉眼泪,于是就忍着。 第271页 「长大了。」孟宪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小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孟子言傻傻一笑,主动给了姐姐一个拥抱。 「姐,你终于回来了!」少年的声音,微微哽咽。孟宪听着,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在这一家团圆的时候,周幼棠很识趣地没有打扰。等他们叙完一圈旧之后,他才上前说:「先回家去吧,外面冷,伯父伯母穿的衣服少,别再冻着。」 这话提醒了所有人,都在张罗着上楼。孟新凯要去给孟宪提行李,被周幼棠抢了先。 「您别管,我来。」 孟新凯当着妻女的面儿没有说什么,摸摸眼角的泪,把行李丢给他,上前拥着她们上了楼。周幼棠倒无所谓,提起行李,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了,才跟了上去。 一进家门,就听田茯苓说:「囡囡,你看,这是咱们现在的家。这是客厅,我和你爸的房间、小弟的房间、还有这个——你的房间!」 孟宪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说不上新的家,虽然比不上先前的宽敞,但在田茯苓的巧手布置下,一样干净整洁,温馨舒适,顿时给孟宪一种,她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田茯苓见女儿喜欢,就拉着她要看她给她收拾出来的屋子。孟新凯由着她们转了会儿,才说:「好啦好啦,人都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参观。菜做好了,赶紧开饭吧,不然一会儿都凉了。囡囡也该饿了吧?「 「还真有点儿。」孟宪抚着肚子说。 孟新凯笑笑,示意妻子:「还愣着,快把饭菜端上来吧。」视线一转看见一直站在旁边的周幼棠,他似刚想起来一般说道,「小周你工作忙,我就不强留了。今天,谢谢你了。」 这话一说出口,全家都静了下来。还是周幼棠先反应过来,说:「也好,那我就先不打扰您和宪宪还有伯母说话了,改天有空再登门拜访。」 周幼棠说着就要走,被孟宪叫住。 「等一下。」她跑过来拉住周幼棠的衣袖,对父亲孟新凯,「爸,饭都做好了,让人吃完再走吧。他今天也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孟新凯听见这话,没有言语。只是呵呵一笑,走过去看妻子摆盘。孟宪又示意母亲,田茯苓见状想说些什么,但触及丈夫的神色,把话又咽回去了。 孟宪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当着她的面儿都这么不给周幼棠面子,正要辩驳,被周幼棠制止了。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又向孟新凯夫妇说:「我先走了,您二位留步。」 说完这话,他看孟宪一眼,转身就出了门。孟宪哎一声,没叫住他,又回头看父母。见他们依旧一动不动,也顾不上许多了,夺门而出,很快就追上了周幼棠。 「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周幼棠正要上车,见她只穿着一件毛衣就下来了,当下急斥道。 「我不让你走。」孟宪说,「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跟我爸妈好好说说,让你留下来。」 「不用。」周幼棠用手推着她回去,「我没事儿,你快回去,免得一会儿冻着了难受。」 「我不走!」孟宪揪着他的衣袖,犯起了倔,「你为我安排了一路,又把我送回了家,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我不行……」说着又有眼泪掉下来。 这可真是个傻妞。周幼棠失笑,把人拉回楼道里,跟她说:「我真的没事儿,孟宪。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是你们一家四口团圆的日子,不许多想,回家跟伯父伯母还是小弟开开心心吃饭去。」 孟宪还是没动,站在原地抹眼泪。周幼棠看着,心也软了,语气不由自主放缓。 「你要是为了我,就乖乖听我的话,回家去。伯父现在正不待见我,你这样为了我跟他起冲突,反倒更讨不了好。这个道理,你这么聪明,能想明白是不是?」 说到最后已经相当于是在哄她了。孟宪冷静下来,理智也渐渐回笼,可仍觉得心里难过。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 「行了,不哭了。」周幼棠替她擦眼泪,见她仍时不时抽泣着,他将人抱进了怀里,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感觉到好一些,他低下头在她鬓边亲了下,「回去吧?」 孟宪点点头,闷声嘱咐:「那你回去时开车小心,记得要吃晚饭,不要太辛苦。老姑给你做了几双护膝,我改天拿给你。」 「好,我知道了。」 周幼棠松开她,摁着她的腰往楼梯的方向推了推她。孟宪也不再坚持,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回过来在他侧脸上亲了下。烙下这一吻后,总算是没有负担了,孟宪抹干眼泪,快步上了楼。 周幼棠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用手轻触了下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摇头一笑,转身离去。 楼上,田茯苓正在后悔刚刚成为赶走周幼棠的帮凶,见女儿迟迟不上来,她瞪了丈夫一眼:「你就留小周吃顿饭能怎么样?怎么说他忙前忙后也辛苦一天了!」 孟新凯这会儿心里也正虚着,听妻子抱怨,不耐烦地嚷了回去:「你懂什么,盛你的饭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道汽车引擎响动的声音。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彼此正要松一口气,田茯苓忽然想起什么,说:「宪宪不会跟他走了吧?」 这话说完,就见孟新凯牛眼一瞪,起身就要出去。而与此同时,家门推开,孟宪从外面进来了。此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见父母一脸紧张,也心有不忍。 第272页 「他走了,我们吃饭吧。」说着就在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孟新凯还在那里站着,见妻子向他使劲使眼色,才反应过来,赶紧回到饭桌前。 「吃饭吃饭!」他高兴地说,动手给孟宪夹了一大筷子菜,见女儿沖他一笑,一颗心才彻底回落到肚子里。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6) 这一晚,在孟宪的配合下,一家人吃了一顿还算和美的晚饭。之后,孟宪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在父母面前多提周幼棠。她也算是想明白了,此时她说得越多,越容易加大父亲对周幼棠的反感。还是先冷静下来,等他忙完这段工作,来共同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周幼棠的意思,怕她多想,后来他又专门给她打了通电话。 回到燕城,孟宪才算是彻底退伍了。很多军人离开部队之后都要有短暂的适应期,然而孟宪却仿佛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将时间安排的很好。平常在家看书陪父母,偶尔跟周幼棠通个电话(情况允许的话见个面),若有闲情,就出门逛逛,见见朋友。 孟宪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就迫不及待恢復了社交活动。要说她急什么?当然是急着见朋友。而这要见的第一个人,当然是心心念念已久的乔心念同志! 小乔今年也退伍了,但为了等她一直没有回南江,这一个多月都住在姨妈家,得知孟宪回来的消息,恨不得马上就飞奔过来见她。于是孟宪当机立断地跟她敲定了见面时间。 两人约在了一家糖水老店,孟宪提前到了,刚点好了两碗冰糖银耳,就见小乔推门进来。乍一见小乔,孟宪真觉得快要认不出了。她似乎比先前长开了,穿衣风格又成熟了些许,整个人看上去文静了许多。然而这份文静在看到孟宪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消失不见,她双眼放光,直冲着向她奔来。 孟宪也立刻站起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宪宪,你终于回来了,我快要想死你了!」小乔说着,红了眼。 孟宪眼底也有些潮湿:「我也想你,生怕来不及回来再见一面你就走了。」 「怎么会呢,我这么讲义气,说等你就会等你!」小乔说着,灿烂一笑。孟宪也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在桌前坐下。 好友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尽管两人从未断了联繫,但还是不厌其烦地把彼此这一年多的情况问了个一清二楚。问完,小乔先感嘆。 「你还是跟首长和好了呀?」小乔看着她,俏皮地眨眨眼。 孟宪有些赧然,但笑容中更多的是甜蜜。小乔看在眼里,很是开心。 「这才对,就不能让那些小人奸计得逞!」小乔哼一声,突然凑近,跟孟宪说,「宪宪,你知道不,潘晓媛今年也退了。」 孟宪舀一口糖水喝,不觉得奇怪。潘晓媛跟她们是同年兵,到了年限不想待了自然也可以申请退役。 「那你还知道不,潘晓媛跟岳秋明分手了,还是她提的。」小乔又说。 这倒真不知道。孟宪拿勺的手一顿:「分手了?还是她提的?」 去年她走得急,也是到了辽城收到小乔的信以后,才知道岳秋明被立案调查了,理由是怀疑他偷税漏税外加涉嫌走私。当时看到这一条时,孟宪就猜测过是不是周幼棠或者他舅舅林泽锡所为,但当时两人还处在冷战中,她也没好意思问。因为证据充足,岳秋明的判决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当时团里都以为潘晓媛就此要跟他分手,没想到人家还挺长情,说岳秋明是被陷害的,她一定会等他出来。言之凿凿,一度沦为团里私下的笑谈。 「当时说着跟真的似的,现在人还没出来呢,她可就等不及了。就这样的,当初还因为那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抓着你不放,最后还闹得要死要活的。当时团里都被她骗了,以为她多深情多委屈,现在想想都是装出来的,就是故意来害你的。」小乔不忿地说。 孟宪也没想到潘晓媛会主动跟岳秋明提分手,在她看来,她对岳秋明还真不光是贪图他的身家背景,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当时拿着照片悲愤欲绝找到她的时候,那样子不像是装的,也不像是跟岳秋明的共谋。可若不是共谋,那岂非不是潘晓媛也被岳秋明利用了?也许,就是知道了这一点,她才死心离开他的? 孟宪心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回老家了,还是留在燕城?」 「回老家了呗。说来也是搞笑,从你走后,团里就没几个人跟她玩儿了,也就只有吴敏。就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闹掰了,吴敏一急就把她的事儿嚷嚷的满世界知道了。你想潘晓媛是多要脸的人,人家可是要嫁首长家的人,这下如意算盘全被吴敏给毁了,哪里还能待的下去,一到期就灰熘熘走了。「 孟宪心情更复杂了,但转念一想,世间事各有因果,她纵然是不再记恨潘晓媛,但也做不到同情她。只能说,甜果苦果都由她自己尝吧。想到这里,孟宪好受许多。 「你怎么样了?」又要了点吃的,孟宪忽然问。 小乔一愣:「什么怎么样?」 「你说呢?」孟宪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当然是感情方面。」方才聊近况的时候小乔说了许多,唯独没提感情方面。 小乔微微红了脸,说:「我哪有什么情况。你想想,如果真有,我还能忍得住不告诉你?」 第273页 这倒也是。孟宪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轻声问:「跟付云洲还有过联繫吗?」 小乔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断了就要干脆,犹豫不决只能互相伤害。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伤害自己。」 孟宪有些佩服小乔的决心,但也知道这场无疾而终的单恋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她到现在似乎都有些没走出来。 「乔儿,你总要谈恋爱的,不可能总是一个人。」 「我知道。」小乔笑笑,很是明媚,「我肯定要找的,而且要找一个很好很好的,绝不辜负自己!」 孟宪这才放心了,抬手跟小乔击了一掌。 这天,两人聊到很晚才分开。之后几天,因为小乔离开燕城在即,孟宪几乎是每天都陪着她,抓紧这最后的时间相处。 就在孟宪和小乔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周幼棠这边,依旧是周旋于各项工作中。一来是任务本来就紧,二来是他也想早些做完,趁辽城的命令下来之前,把他和孟宪的事情定下来。尤其是后者,出于这一层考虑,周幼棠这些天基本没有休息过。忙碌的程度不仅让孟宪担心,连老爷子都劝他,时不时会打电话叫人回来一趟,让他趁此歇歇。 周幼棠自回来之后,主动去军区大院的次数就比之前多了。这不仅叫周继坤讶异,连周老爷子都有几分意外——他没想到,他这小儿子居然还能让到一步。本来因为孟宪的事儿,大儿子一家已经对他颇多愧疚,哪怕是他回来之后依旧不给好脸,他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并且明面上不敢有怨言。然而周幼棠没有,相反他主动跟周继坤谈了一次,之后,两边彻底摒弃了前嫌。这事是他们谁也没料到的,事后周正民听说了,心里无不动容——老三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这个老父亲。虽然维持一个家表面的平和不难,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到底是希望一家人齐心的,能够彼此真诚以待。老三正是深知自己的想法,所以主动和解了。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小儿子心软了,但总之,窝心,窝心哪! 洞悉了小儿子的心思,本来就偏疼他的老爷子更加无所顾忌了,时不时就想叫他回来看看。这天特意让小石炖了牛骨汤,打电话叫人回来喝。 因为开会,周幼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一进门,就看见老爷子坐在客厅等他。旁边还坐着两人,一个是嫂子舒俏,另外一个是侄子周明明。两人都是正襟危坐,舒俏看表情有些不自然,周明明更甚,见了他很是侷促地问好。 周幼棠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周明明,此时瞧见了,也不显得多惊讶。面对他的问候,他回应的很适时,态度跟先前一样。舒俏见了不由松了口气,周明明的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周幼棠没在楼下待多久,吃完饭就陪着老爷子回了房间。刚坐下,就听老爷子说。 「明明回来说,等过完年就要调到陇城去了。」 周幼棠倒水的手一顿,抬头:「什么意思?」 「不是老大的意思。」周正民知道他所想,连忙说,「是明明自己的想法,说是想去锻鍊锻鍊,去的是陇城新组建的一个快反部队。」 周幼棠沉默片刻:「如果是他自己申请要去的,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个部队我知道,正缺人,也是个锻鍊人的好地方。」 听他如此说,老爷子也就放了心。他是有意让明明出去锻鍊下的,奈何舒俏心疼儿子,觉得他是为了赎罪去的。周正民倒不觉得明明会这么狭隘,就怕舒俏一个煳涂找到周幼棠那里,让他表个态。而周幼棠这边呢,为了避嫌,正好遂了她的意,那这可就糟了。好在,老三还没有这么煳涂。 「小孟回来有一阵了吧?最近怎么样了?你们两个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彻底放下心后,老爷子又关心起别的事来。 「等我忙完这一段吧。」周幼棠说,「她家里那边,还有些难度。」 老爷子见怪不怪:「抬头嫁女,低头娶妻,这是自古的道理。真正疼爱女儿的父母是不可能随便把人交给你的,受点磋磨是正常。」 周幼棠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想得开,失笑了下,说:「本来还怕您着急,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你是想的有点儿多。不过我不着急是一个,你也不能就此懈怠,能早娶回来还是早点娶回来。」 得,好赖话都让这老爷子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唯有领命。 又跟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待他睡了,周幼棠也关灯下了楼。此时楼下已经没人了,周幼棠就没想着再跟谁打声招唿,径直开门离去。不想刚走到门口,就碰见了周明明。 「三叔?」周明明看见他,眼睛一亮。 周幼棠瞧他一眼,大冬天穿着作训服,额头上挂着汗,头上还冒着烟,这是——跑步去了? 「去跑步了?」 「是。过了年要去陇城,听说那边对体能要求高,我在家就先练练。」周明明笑笑说,想起什么,他又颇为谨慎地问,「我去陇城的事儿,爷爷跟你说了吧?」 周幼棠点了下头:「说过了,你进去吧,小心冻感冒。」 说完就要走,却听周明明又叫了他一声。周幼棠停步,回过头见周明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想了想,终是没忍住,交代道:「陇城的廖旅长我见过几面,对他的作风有所了解,是个务实干练的人。你到了那里,不要玩虚的,踏踏实实做你该做的。」 第274页 周明明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教他呢。赶紧点了点头,说:「谢谢三叔,我都记住了。」 周幼棠没对他的谢表示什么,只问:「还有事么?」 周明明挠了挠头,说:「三叔,我一直想跟你说,之前在112禁闭室里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之后也一直努力想做好,但最终还是让你失望了……」 周幼棠打断他的自省,说:「明明,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既然你记住了,我就不用再跟你多说。以后的路,自己看好了再走。」 周明明茫然了一阵,眼神逐渐变的清明、坚定。他看着周幼棠,低而有力地说了声是。 周幼棠这下觉得自己是真的可以走了,不想周明明又叫了他一声,回过头,就听他说。 「三叔,你得对她好。」 周幼棠:「……」 有一瞬间,周幼棠有种被惹到的感觉,很想发火,问他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说这种话。然而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仍是一派云轻风淡。 「我会记住这句话。」他说,「同时我也希望,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到她。」 周明明一时怔然,没有说话。周幼棠也不想再跟他多言,留下一句回去吧,匆匆离开。 周明明站在原地,有些出神地看着周幼棠离去的方向。其实他早就知道孟宪回来的消息了,但一直没有勇气去找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再去打扰她,那么就让他默默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好了。她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掏心掏肺喜欢过的第一个姑娘。就这样不得不抹去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印迹固然是痛苦的,却也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既然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以后他会慢慢走回自己的路,而对于她,他只希望她越来越好。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那句话会惹三叔不快,但,他不后悔。周明明轻吸了口气,掉头进了门。 这边,周幼棠回到车上,到底没忍住,重重地关上了门。他是没想到周明明还敢跟他谈起孟宪,一时有些拱火。可该怪谁呢,怪周明明如此长情,还是怪孟宪太过招人。说来说去,谁也怪不得。 周幼棠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等唿吸渐渐平缓之后,他睁开眼,从储物盒里取出一个手提电话,摁了几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打到孟家的时候,孟宪还在回家的路上。 前天,她终于将小乔送上了开往南江的火车。小乔这一走,孟宪心里就跟塌了一块似的,失落了好几天。好在她还不算孤单,还有人可以缓解她的难过。这个人,就是唐晓静。 其实孟宪早就想去看看唐晓静,但忙着陪小乔逛街买东西收拾行李,实在腾不出时间来。现下小乔走了,她空闲下来之后,便带着从辽燕两地买的各种东西,去了唐晓静家。 唐晓静和陈茂安现在单独住,家就在离陈茂安所在军校不远的一个大院。那是陈家早几年在燕城购置的一套房子,虽然小,但胜在方便。这个大院距离孟宪现在的家也不算远,坐公交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很是便捷。 唐晓静正在家看孩子,见到她来,很是开心,急忙忙地将她迎了进去。孟宪观察唐晓静,发现她当了母亲后变化也很大,胖了一些,但鑑于之前她太瘦,所以这一点变化正好。重要的是,她变白了。以前唐晓静皮肤有些偏黄,想尽各种办法美白而不得,不想生个孩子竟然无意间达成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晓静五官本来就立体,再一白就更好了。人都说女人生孩子容易变黄脸婆,没想到晓静竟把自己变漂亮了。 唐晓静被孟宪一番话说的都不好意思了,连催她去看孩子。孟宪笑了笑,跟着她进了卧室。 刚生下来才两个月的宝宝正在襁褓里安睡。孟宪自看到他的那一刻心就软化了,因为这个孩子实在太小了,皮肤薄的仿佛一戳就透,让人根本就不敢碰他。然而她又忍不住想碰,因为孩子太可爱了,粉嘟嘟一个小人,微微侧躺着,微张着嘴酣睡,细长的眼睫毛附在眼下,安宁静谧,极为暖心的一幅画面。孟宪在一旁安静看了许久,才低声说:「像你。」 她看着唐晓静,微微一笑。唐晓静也笑了笑,小声说:「家里人都说像他爸爸,只有他爸爸说孩子像我。」 孟宪笑的很开心,没忍住,还是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傢伙握成拳放置在耳边的小手稍稍动了下,孟宪赶紧收回手来,跟唐晓静对视一笑。 看过孩子后,两人坐在那里聊了许多,一般都是晓静说孟宪听。讲怀孕的辛苦与期待,讲生产时的惊险与喜悦,讲坐月子时的折磨与欣慰,有苦亦有乐。孟宪在旁边安静地听她说,注意到整个过程唐晓静脸上都含着淡笑,一种独属于母亲的光辉在她身上显现,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平和而知足。人的心不由得跟着她静了下来,孟宪听完,情不自禁地说了句:「真好。」 她笑了笑,问晓静:「他待你很好吧?」不然她不会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晓静一顿,点点头,微笑道:「他待我很好,待孩子也好。」是真的很好,从不让她受委屈,月子里也最大限度地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尽可能地为她分担着一切。 「那就好。」孟宪握住她的手,说,「一定要幸福。」 第275页 感受着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唐晓静先是一愣,继而很温柔地笑了。 「你也是。」她问,「怎么样,跟周首长快定下来了吧? 「定」这个字,让孟宪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清咳了声,说:「他是有这个打算。」 唐晓静能听出来孟宪的语气,明着是羞涩谦虚,实际上有一种被宠出来的小傲娇和底气。恐怕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想来,周幼棠应该待她挺好。说起来,她还挺羡慕孟宪的,因她就没有过这样情浓的时刻。然而人这一辈子,能有一份细水流长的脉脉温情,就该知足了。其他的,可遇不可求。 这天下午,孟宪也是待的很晚才离开。两个人虽然没法像以前那样完全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但在心结打开的前提下,还是找到了一种最舒服的相处方式,这让她们都很欣慰。 因为唐晓静还要时刻兼顾孩子,孟宪就没让她送,自己下了楼去车站等车。而就在这等车的间隙,孟宪又意外的遇到一个人——陈茂安。他从一辆吉普车上下来,整个人黑了也瘦了,跟之前那个文气的陈茂安完全不一样了。笑着跟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说了几句话,正要往大院里走,眼眸一抬看见了她,脚步顿时停在了那里。 「孟宪,你回来了!」他很是惊喜地大步向她走来。 「嗯,你也回来了?」孟宪也有些意外。她知道陈茂安现在正在燕城一个军校读书,听晓静说,平常忙得很。 「是,今天休息,我请了假回来,看看晓静和孩子。」陈茂安说着,不太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我刚从你们家里出来,看过小宝宝了,长的真好。」 陈茂安满足一笑,脸上尽是为人父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你怎么样?」笑过之后,他问。 「我也挺好的。」孟宪笑看着他。 「那就好。」 两人对望片刻,看得出来陈茂安是有话说,但神情有些犹豫。 「孟宪……」他终于迟疑着开口。 「我做到了。」孟宪出声打断他的话,在他略显茫然地看过来时,说,「之前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陈茂安一怔,想起来后,又缓缓地笑了。 「恭喜你,也祝福你。」 「谢谢。」 这声谢说的很郑重,说完之后,孟宪被自己逗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快回家去吧,晓静和孩子等着你呢。」 陈茂安也回过神来,再次挠了下头,他说:「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家玩。」 孟宪嗯一声,挥挥手撵他走。陈茂安也没多留恋,笑一笑,回过身就大踏步向大院里走去。步伐不够沉稳,显得有些急切,想必是心有牵挂才会这样。 孟宪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刚刚说的那句话,不禁微微一笑。原来他还记得。 是一件只有她和陈茂安知道的往事。那是她正要往辽城出发的那天,陈茂安开着车陪唐晓静一起送她去车站。当时她和晓静刚和好,为了避嫌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后来到了车站,晓静执意要去商店给她买些路上吃的东西,还不要她跟随,于是就剩她和陈茂安坐在车上。当时她依旧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并非只是出于避嫌,而是心思不在他的身上。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了车,又什么时候回来,直至他递了一瓶水给她。 「看你嘴有些发干,喝点水吧,天挺热的。」陈茂安这样说。 孟宪愣了下,说了声谢谢,接受了他的好意。两人就继续这样闷坐着,他看着窗外,她喝着水。在她一瓶水快要见底的时候,忽听陈茂安说:「孟宪,你一定要找一个敢爱你,会爱你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她,但孟宪依然感到了内心的震颤,她有些愕然地看着他。陈茂安这时也偏过头,与她对视,而后笑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定要找到这样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那一刻孟宪有些想哭,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红着眼与陈茂安相视一笑,算是她的回答,也算是她的承诺。而现如今,她也终于有底气告诉他,她做到了。这种感觉,真好。 孟宪抿唇轻笑,回过头。正好要坐的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她立即上了车。 因为路上堵车,孟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父母小弟都已经吃过饭,单独给她留了一份。 孟宪毫不介意,自己动手热了饭吃。越吃越觉得不对劲,今天父亲沉默的有些反常。以往她从外面回来,父母都会问问她这一天做什么去了,然而今晚只有母亲陪着她说话,父亲孟新凯坐在那里看报纸,一言不发。 孟宪用筷子指指客厅里的父亲,向母亲使了个眼色。田茯苓一挥手,意思是别理他。 「你回来前,小周打过来一通电话。」她只说了这一句。 孟宪瞬间就明白了,琢磨一番,觉得有些好笑。 父亲现在是越来越懒得掩饰了。先前刚回来的那几天,她跟他提起周幼棠的时候,他还只是笑眯眯地跟她打哈哈。现在呢,越来越不给好脸了。不过,孟宪觉得这才像是父亲的脾气。所以,权衡再三,没有说话。 安静地吃过晚饭,洗刷干净碗筷后,孟宪来到客厅,在孟新凯旁边坐下了。也不说话,就拿了一本书在看。孟新凯自她过来那一秒就绷紧了战斗那根弦儿,时不时瞄她一眼,见她果真看起了书,反倒哼了一声。抖一抖报纸,发出不小的响声。 第276页 田茯苓有些看不过去了,回卧室取了衣服来,走过来说:「老孟,晚饭吃多了,陪我出去遛一圈。」 孟新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外面那么冷,遛什么遛,不去!」 田茯苓瞪眼:「你去不去?好好跟你说话不行是吧?」自从丈夫脱下那身「绿皮」后,她也不怎么怕他了,时不时也敢跟他呛声。 孟新凯被逼的没法,只得搁下报纸,嘟嘟囔囔地穿上了衣服。田茯苓一边嫌弃他,一边向孟宪使了个眼色。孟宪用手遮住嘴,露出一双笑眯了的眼。 等门关上,孟宪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父母亲走远了,才拿起电话,打给周幼棠。现在她联繫他可算方便了,直接打他的手提电话就行了,可携式的。不像以前,拨军线还要考虑下他在哪儿,问总机要哪个电话合适。 电话响过三遍嘟声之后,很快就被接起,周幼棠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回来了?」不等她开口,似乎就知道打电话的是她。 孟宪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谁还会打我这个电话?」 那倒也是,基本上找他的人都会打军线。 孟宪笑了笑,问:「你在哪儿呢?」 「在办公室。」刚打电话知道她不在家,他就先回来工作了。 「我妈告诉我说你打电话过来了,是有事吗?」 当时打,自然是有事。然而过了那个时候,火气散了,自然也就没事了。周幼棠不欲再提起,便说:「没什么事,忙完了想着给你打个电话,伯母说你不在家。」停了下,「这几天玩高兴了?」 他问的不紧不慢,孟宪听了却有丝小心虚。她回来也快两周了吧,但跟周幼棠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电话打的也不如之前在辽城勤。他忙是一个,主要是她被管的太严了。要是两人一起受折磨吧,那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关键是他在那边忙的脚不沾地,她在这边玩的倒挺好,叫人忍不住咬咬牙。 内心稍稍有那么一丝愧疚感,孟宪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讨好。 「小乔快走了,她等我那么久,我们关系那么好,我肯定要陪她。」紧接着,「也是陪陪小乔,剩下时间我都在看书了,没有乱跑。」 这话说的有底气,毕竟,孟宪是准备考大学的人。这个想法不是退伍后才有的,早在刚去辽城的时候,她就带足了高中三年的课本和练习册,到了那里一有空闲时间就看。当时还有话务上的业务要掌握,所以着实辛苦了一阵。好在,回报也是丰厚的,回来之后她又买了几本新复习参考书看,知识已经掌握了六七成了,再努力几个月,参加今年六月的高考应该没问题。考不考的上,那就另说了。 周幼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之前在辽城住院的时候就聊过这事儿,是以听到这个,总算没有再说她。 「这件事跟伯父伯母说过没有?」 「说过了,他们也支持。」 「那就好。」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你在忙吗?」孟宪不禁问。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周幼棠靠回椅背,以极为放松的姿态说,「有点想见一面。」 孟宪:「……」 他们确实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但她想,周幼棠说的,肯定不只是见面这么简单。肯定,要做些别的……想到这里,孟宪脸红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孟宪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够了解周幼棠。这个男人从一开始正式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是以「首长」的身份。这个身份,会带来一种她对他的天然敬畏感。哪怕是相恋之后,他们已经有了牵手和亲吻等亲密接触,这种感觉仍然存在。这种敬畏感在她对他产生好感以后,很容易转变成一种没有道理的崇拜。而这种盲目的崇拜,使她下意识地美化他,各种类似「高高在上」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如高洁明月一般的形象不住往他身上套。久而久之,他就被她架起来了,仿佛难以触及。等到后来,她慢慢被带着了解了真正的他以后,就渐渐明白,他是一个很真实的人,最具说服力的一点是,他也有欲。 起初,孟宪一直觉得周幼棠是个极有度的人,所以一开始两人有了接吻这一类的亲密接触时,她还觉得进展太快,觉得这人怎么这样,有些许颠覆对他的认识。殊不知后来在辽城医院时跟周幼棠提起这事时,他幽幽嘆道:「孟宪,如果不是认准了你,我不会这样。」 好吧。她那时候又不知道他对她感情那样深,否则早就投桃报李了。也就是从在辽城住院这个时期起,周幼棠的表现慢慢就变了,重要特徵之一,就是他向她索取的越来越多了。少不更事的她难免就感到害怕,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让她难以招架,由此陷入了甜蜜的烦恼之中。 周幼棠见她有些躲他,费劲周折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有些失笑:「孟宪,我也是男人。只要是个男人,就会有劣根性。」她这是把他想成什么了?不喝水不吃饭的神仙么?他还真没兴趣。 孟宪也觉得自己想的有些离谱了。 「那你也会有那种感觉吗?」那时她还不懂那叫做原始性冲动,只知道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曾由岳秋明或者周明明或多或少向她展露过的感觉。或者称之为,欲望。因为是从这两个人这里感受到的,孟宪对这种「感觉」的印象,并不太好。 第277页 「我要是对你没这种感觉,你就该哭了。」他想说欲望是爱的一种体现形式,但怕直接这么说出口,更吓着她。 「那这种感觉,会一直有吗?」孟宪又问,「当这种感觉来的时候,如果我不……」还是不好意思细说,她干脆直接跳过,「那你该怎么办?」 莫名的对她这个问题,周幼棠产生了一种被撩拨的感觉。他深知,自己面前这个姑娘,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想要雕琢一幅怎样的作品在上面,完全由他。这种认知,让他产生了冲动。你瞧,他对她的感觉,来的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以致于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就直接面临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有感觉了,而她不能。 暗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躁动,周幼棠回答她:「会有纾解办法。」 孟宪眼不由一瞪。这还有……纾解办法?难不成不就是得……忍着吗? 周幼棠瞧她眼瞪那么老大,就知道她想歪了,心头莫名冒火。心说他真的是没事干了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丢开手中早就看腻了的书,他直接拉过她白净细嫩的手,用极正经的语气说着极不正经的话:「用这个,自己解决。」 孟宪:「……」 噼里啪啦,以往所有加给周幼棠的光环,就这么无情脆裂了。那一下午她都没怎么搭理他,只要是察觉他目光往她手上扫,就瞪他,搞的来给他检查的老刘医生以为两人吵架了。殊不知,她是难为情啊! 无论如何,打那之后,她看待周幼棠的目光就变了。男人,果然还是男人! 回过神来,孟宪红着脸说:「不要见。」 周幼棠在这头挑眉:「老半天没说话,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不打自招,心虚,简直不要太心虚。 周幼棠真被这个宝贝蛋儿逗乐了,笑了笑,微哑着声音说:「我倒是想了一些。」 孟宪:「……」什么人啊这是,「你不许说了……」小声且毫无力度地抗议了声。 看来是真的害羞了,周幼棠也就不再逗她了。 「这边快忙完了,结束我们就见面。」 孟宪想说周主任您还是多忙一会儿吧,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还有多久?」 「大概一到两周,很快。」 确实很快了,孟宪心脏也跟着勐跳了一下。 「那就,等你吧。」 孟宪装作很勉强的样子,挂了电话,却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哎,这个男人啊…… 作者有话说: 计划有误,要下章才会有那什么了……嗯…… 宪宪:我只想谈纯纯的恋爱,没想到你却想对我这个那个…… 三叔:挑一挑眉,深深一眼,但笑不语。 作者:三叔,这几年……您辛苦了。 三叔:怕忍不住说脏话,我就不多说了,你知道就好。 脑内个小剧场玩玩,大概还有三章完结。如果章节内容多的话,大概两章,总之,快了~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7) 这一晚,怕父母回来过问,孟宪早早就回了房间躺下了。之后过了两天,才被田茯苓逮着机会问她。 「囡囡,小周打电话来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就是忙完了,休息一下,电话里聊聊天。」孟宪收拾着房间,随口答道。 田茯苓哦一声,手里拿着扫把,站在那里不知在出什么神。孟宪回头看到,喊了她一声:「妈,怎么了?」 田茯苓回过神,笑一笑,说:「没事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孟宪却瞧出了端倪:「是不是那天出去我爸又说什么了?」 果然还是叫她猜着了。田茯苓苦笑:「你爸还能说什么?左不过就是不同意。」 孟宪神情黯淡了几分,将手里的抹布翻过来覆过去的叠,她问母亲,「妈,我爸怎么这么反感他?还是因为之前的事儿么?」这些天周幼棠中途又来过一次,父亲又藉口单位有事出去了,他看着倒淡定,孟宪都快急死了。不愿意那时的情景再重演,孟宪拉住田茯苓的手,说,「妈,你跟我爸说说,误会都是要坐下来谈才能解开的,就不能给周幼棠一个机会么?」 田茯苓倒也是想,可这哪是她能左右的了的? 「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不想干的事,谁能管得了他?「 那倒也是。孟宪不禁有些泄气,转过身无力地在床边坐下。 不想再让周幼棠次次扑个空,很想先做些什么,可又怕帮倒忙,得不偿失。所以,怎么办才好呢? 孟宪望着窗外的阳光,秀气的眉头微蹙。而就在这心神俱乱的时刻,客厅里突然传来啪嚓一声响,是玻璃碎掉的声音,还有田茯苓猝不及防下的一声惊叫。孟宪连忙出去看,发现地板上一地的玻璃渣,而田茯苓正要俯身去捡。 「别动!」孟宪止住了她,迅速拿过来扫把和簸箕把地上的碎渣扫了。 「这是什么呀?」田茯苓在旁边问。 孟宪没顾上看,只问她:「伤到手没有?」 田茯苓一瞧,还真有一个小口子,就迅速回屋去取创可贴了。 孟宪继续打扫现场,等全收拾利索了,她才顾得上看是什么被打碎了——一个玻璃摆件,还是她从团里带回来的。如果孟宪没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是方迪迪送给她的。 第278页 方迪迪。脑海里浮现出这三个字时,孟宪一愣。 从辽城回来之后,孟宪就没再听人提起过方迪迪。所有关于她的消息,还是有一次小乔在信里提过一嘴,也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方迪迪出国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宪心中五味杂陈。按理说,当时那件事,方迪迪也是被岳秋明利用了。但她恨自己,想毁掉自己的心,也是真的。对于这样一个人,孟宪私心希望她能得到教训,所以知道她依旧过的好时,心里会有些许不平。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再想起这个人,除了有一丝怅然后,就仿佛什么也不剩了,想来时间还真是伟大。 就这样吧,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了。将垃圾扔进垃圾箱的时候,孟宪这样想。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她就遇上了这个故人。 那是周六,孟宪跟高中时关系最好的一个刘老师约好了,去她家里聊一聊,了解一下今年的高考情况。本来心情挺不错的,临出门前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说起来,一开始孟宪还以为是好事,父亲孟新凯主动叫住她,说要跟她谈周幼棠的事。孟宪挺惊喜,见有时间,就坐下来跟父亲聊了几句。 「宪宪,小周过完年,是要去辽城任职的吧?「这是孟新凯的第一句话。 孟宪不明其意,就老实回答了:「嗯,据说就快下命令了。」 孟新凯哦一声,又说:「那你想过没有,以后要是跟他在一起,岂不是又要远离我和你妈妈,到那千里之外的辽城去了?」 孟宪:「……」她还真有点被问住的感觉。 其实周幼棠还没跟她说过这件事,但她心里是有数的。他这次任职最少应该也会待三年,那么如果她跟他定下来之后,不出意外肯定也是要过去的。而且她也能感觉得到,周幼棠有这个意思,之前她刚跟他提起考大学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从辽城的几所大学里选。当时她心里还挺高兴的,现下听了父亲的问话,才发现自己又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如果去了辽城,确实又要离开父母了…… 孟新凯见她不说话,心里就是一阵冒火,原来他闺女还真想过这件事。而且看样子,还不排斥? 压抑住怒火,他对孟宪说:「你还是跟他早日说明白吧!」 孟宪正思索着,听见这话又是一惊:「爸,你什么意思,你这是——」 「对,我是让你跟他分手。」孟新凯说道,「先前你问我,我一直没说,那是顾及你刚回来,不想让你不高兴。现在我也不怕跟你说清楚,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孟宪惊讶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以为父亲是终于想通了才跟她谈的,没想到是来给她下最后通牒的。真真是哭笑不得。 「爸——」 孟宪还想跟父亲说几句,但孟新凯显然已经不想让她有迴旋余地,立即起身走人了。孟宪无语一番,看了看时间,到底没有再追上去。 因为这一出,孟宪下午跟刘老师聊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刘老师还以为她是太累了,劝她多休息。 没在刘老师家多待,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了。心绪繁杂的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脑子里不住地迴荡着父亲上午说的话。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父亲的心结,但眼看着她跟周幼棠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不是能再轻易分开的时候了,为什么父亲还要如此坚持呢?她不信到现在了他还看不透周幼棠这个人,所以难不成……是另有原因? 孟宪茫然地站在阳光下思考这个问题,直到要坐的公交驶入站里才缓缓回过神来。此时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见车过来,都开始向车门处拥挤。孟宪没有凑热闹,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人后。 街的对面也是一个公交站,此时也拥围了不少人。突然一辆黑色吉普从远处开了过来,到站时勐地一剎车,抓地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惊的过往行人发出阵阵惊唿,引得马路这边的人也向对面望了过去。孟宪走在外面,视线没被遮挡住,看的更清晰一些。只见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从车里下来,大多数都是男孩儿,只有一个女孩儿,却仿佛被这群人当成中心。 孟宪看着那个女孩儿,脚步一顿,表情有些讶然。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被众人簇拥着女孩儿……是方迪迪? 孟宪生怕自己眼花,往前走了几步。而那个女孩儿似乎也有所感应似的,也向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皆是一震。确实是方迪迪。 孟宪有些呆愣地站在了那里,而方迪迪在怔愣过后,竟逃也似的离开了,头也不回。孟宪一时错愕,有些想叫住她,但又被一阵车喇叭声惊醒。是公交车司机在提醒她,挡住道了。 孟宪回过神,立刻上了车。等站稳再向外望去的时候,已经不见方迪迪的身影。孟宪不由一阵恍惚:她、她不是在国外读书吗?怎么会在燕城?! * 意外见到方迪迪,孟宪回到家时心神还有些游离在外。母亲田茯苓知道了她走之前发生的事,以为她还在生气呢,谁想过来一问,竟不是。 孟宪没跟母亲提方迪迪,尽管当时燕西宾馆发生的事儿他们后来也都知道了。然而又实在觉得这件事奇怪,很想找个人问一下,于是在吃过晚饭没多久,趁着父母出去遛弯,她打给了周幼棠。 周幼棠正在加班,不妨她突然提起方迪迪,有些疑惑。自回来以后,孟宪就没跟他提起过方迪迪,而他自觉这个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就从不曾跟她说起。现在见她主动问起,难不成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279页 「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坐车的时候见着她了。」孟宪赶紧解释,「她不是出国读书了吗?怎么还在燕城?」 原来是这样。 周幼棠放心了,说:「她没出国,一直就在燕城。」 「什么?」孟宪更惊讶了,「那怎么小乔跟我说……」难不成小乔消息有误? 周幼棠没想到她还关心着方迪迪呢,轻笑了下,说:「小乔倒是没说错,方家对外确实是说过要送她出国读书,但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后来出了点意外没走成,她就一直在燕城待着。」 「什么意外?」孟宪轻声问。 周幼棠不大想跟她讲这个,但又怕不打消这个疑虑她又多想,只好言简意赅道:「方迪迪一向被家里管不住,去年出了你的事之后,方家就说要送她出国。方迪迪不愿意,为了表示抗议整天跑出去疯玩儿,结交了一堆二流子朋友,有一天喝多了,整晚没有回来。」 孟宪:「……」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喝多了整晚不回来会遭遇什么?孟宪不敢想。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家没有说,外人自然也不会去问,反正就是这样了。」 当然不会去问了,大家只是心知肚明。 「孟宪,你不要再去见方迪迪。」见她久久不说话,周幼棠嘱咐道。 「嗯,我知道。」她自然不会去见了,她就是有些惊讶而已。 「那她以后怎么办?」孟宪没忍住,还是问了。 「不怎么办,她自己选的路,后果自负。」 这话从周幼棠口中说出,叫外人听去,多少会显得他有些无情。不过孟宪却是明白的,他说的对,也只能这样了。 跟周幼棠聊完之后,这事儿在孟宪心里震盪一阵,慢慢也就过去了。她也理解了为什么方迪迪看到她会逃,或许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心理。骄傲如她,怎么能接受那样一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呢。哪怕那是她自己造成的,怕也很难释怀。所以,她也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吧?孟宪颇为笃定地想,结果没两天,就收到了她要跟自己见面的消息。 那时正值晚上,孟宪正陪着父母看电视,忽然敲门声响,一个小孩儿进来塞给她一个纸条,说是院门口有人找。孟宪看那纸条上的字,实在猜不出来是谁。首先肯定不会是周幼棠,哪怕父亲再阻挠他们见面,他也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约她。那会是谁呢? 孟宪看着那一行字,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手指不自觉地微抖。 「妈,我有点事,出去一下。」说完这话,她把纸条塞进口袋里,拿上大衣就要下去。 「谁呀,是不是小周来了?」孟新凯视线从电视机上挪开,问道。 「不是,是我的一个战友。」 孟新凯哼一声,显然是不信。孟宪也懒得再解释了,套上大衣换好鞋就下楼去。 此时天色早就暗了,幸而大院里亮起了灯,才不致路太难走。这是这个大院唯一让孟宪感到欣慰的地方,也是她敢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底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来找她的人应该是方迪迪。想到这儿,她有些费解——她来找她干吗? 来人确实是方迪迪,她穿着一身黑棉服,站在大院门口,眺望着里面各家亮起的灯火。 她也是早就知道孟宪回来的消息了,这一年多来,她一直都在关注着孟宪。然而就是不愿意来找她,出于莫名的无解的自卑,也出于……对她的嫉妒。 是的,嫉妒,她还嫉妒她。方迪迪觉得,因为周幼棠的存在,她可能得嫉妒她一辈子。当时听说她要调离燕城的时候,她心中还窃喜了一番,觉得她就此要去受苦了。然而窃喜归窃喜,但方迪迪并没有就此期盼着她跟周幼棠分手。毫无理由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不会轻易分开。而最终结果证明,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从来没有一次,方迪迪希望自己不要这般聪明。同时也仍是想不通,他到底看上她什么? 方迪迪冷冷地看着缓步向她走来的人。 孟宪慢慢走近,也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果然是方迪迪。心中不由嘆了口气,她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迪迪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孟宪有些无奈,她说:「天这么冷,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脚已经迈开一步,忽听方迪迪说:「你赢了。」 你赢了。这三个代表宣誓胜利的词,听的孟宪一头雾水。 「我赢什么?」她问道。 「你说呢?」方迪迪反问,那意思是她明知故问。 孟宪有些明白过来了,越发莫名其妙。 「如果你是说周幼棠,我只能告诉你这事儿没有输赢,我也不会拿他做赌什么。」顿了下,「你也不行。」 方迪迪看孟宪有几分愠怒,觉得这女人真是奇怪。她说她赢了还不高兴?撇撇嘴,她说:「随你怎么说,反正幼棠叔是你的了。」 孟宪:「……」 一阵无语后,紧接着是失笑。孟宪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会想要跟她来见面,而方迪迪也一如既往地没让她失望,一年多过去了,仍是毫无长进。 「你要是说这个,我就不跟你聊了。」孟宪正告她。 方迪迪没想到孟宪还会能这么有脾气的时候,瞠目片刻,有些泄气。视线飘忽地落向远方,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那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第280页 孟宪没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等回过味儿来,她一惊:「你是说……」 方迪迪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已经听说了她的事,明明是自己主动要告诉她的,现在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恼火,声音也不由大了几个分贝。 「对,就是那晚,我喝醉夜不归宿那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喊完这句,方迪迪眼圈红了。 孟宪着实有些惊讶,但方迪迪的态度也让她有几份不快:「你不用沖我喊,谁说的你沖谁发火去。」 方迪迪沉默了片刻,心潮不断起伏着,片刻后,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说:「本来那晚他们是想对我做什么的,但有个人护住了我,把我带回了他家。第二天我就老实回家了,谁想不到一天事情就传成了那样。我想过解释的,可家里人不让,说这种事儿解释不清楚。怎么解释不清楚,我做没做的,我还不知道吗?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 孟宪也沉默了,许久才声音低哑地开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我同情你,还是传授你一些应对这些流言蜚语的经验?」 「我不需要!」方迪迪又吼。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孟宪看过去,方迪迪抽泣着,错开了她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说:「你就当我是自作自受。」 孟宪彻底无语了。她自作自受?是,确实是她自作自受。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方迪迪把自己搞的跟当初的她一样惨了,她就要可怜她,进而原谅她吗?想都不要想!她从不需要靠别人的惨来慰藉曾经自己受过的苦,但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到这种地步! 「简直荒唐。」 丢下这句话,孟宪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生气,孟宪回到家里手都是抖的。未免父母察觉,她先行回了房间。 然而一个人待着,心情更糟。看书看不下去,睡也睡不着。折腾一番,孟宪从床上坐起,靠墙发着呆。 她不是不知道方迪迪此行来的目的。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她应该是来跟她道歉的。可天生骄纵的性格让她说不出「对不起,我错了」这一类的话,只能用这种「我都这么惨了,你满意了吧,还不原谅我?」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歉意。这是来道歉还是来讨债的?简直可笑。 她不会原谅她的,永远都不会。 孟宪兀自生了会儿闷气,觉得口有些干了,才下了床去了客厅倒水喝。此时客厅已经没有人,爸妈竟然已经睡下了。孟宪接了水没急着走,看了眼表,犹豫了片刻,拨通了周幼棠的电话。 那头接的很快:「孟宪?还没睡?」 孟宪嗯一声:「睡不着。」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会睡不着?」那头显然不信她的。 孟宪有些后悔给周幼棠打这个电话了,就是想找个人说几句话,谁想他会那么精。 「就不能是因为想你么?」小声辩驳了句,到底还是把方迪迪找过来的事告诉了他。 「不是说过不要再跟她见面么?」周幼棠说她。 「就是在我家门口,没有乱跑。」 孟宪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跟方迪迪见面,但知道了那件事之后,再一听说她来找她,就有些忍不住。说来她受这一番气,还是因为她自己。之前她听周幼棠说起那件事的时候,真的没有类似幸灾乐祸的心理吗?今晚她去见方迪迪,真的没有看看她有多惨的意思?这些,现在都说不清了。可见,人不能起一点坏心思。这不报应很快就来了——她被方迪迪气个够呛。孟宪低嘆口气。 周幼棠这边,听孟宪嘆了声气,知道她在反思自己,也就没再说她。他哪里还能不懂她?正是因为太懂,所以才不捨得说。而且不用他多嘴,她自己就能把事情想明白了。 「以后真的不许再去见了。」他最后说了句。 「我知道了。」孟宪有些懊恼地答,这回是真知道了。 「困么?」沉默几秒后,周幼棠问道。 孟宪摇了摇头,想他看不见,便说:「不困。」 「那要不要见一面?」他忽然提议,「伯父伯母都睡了没?」 孟宪愣了下:「你现在在哪儿呢?」 「刚出总参大院,到你那儿的话,大概二十多分钟。」 二十多分钟…… 孟宪又看了眼表,已经快十点了。 「你过来方便么?」 「我自己开着车。」周幼棠笑笑,说。 「……那就见吧。」几秒后,孟宪小声说。 今晚的事有些震撼孟宪了—原来她也有学坏的潜质。虽然及时受到了教训,但还是心有余悸。这种情况下,她就很想见周幼棠。见到他,就什么事也没了。 周幼棠来得很快,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个五分钟左右。孟宪接到电话的时候都有些惊了,挂了之后,悄悄凑到父母的房门前听了下动静,见父亲鼾声如常,她放下心,拿着钥匙下了楼。 周幼棠将车停在了大院的后面,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以前还住后勤部大院的时候,他每次接送她,都喜欢把车停在大院后门。搬到这边了,依旧如此。 周幼棠正坐在后排,车门半开着,孟宪裹着厚重大衣,踩着棉拖快步向车上走去。 「怎么这么快?」她有些惊喜地问。 周幼棠看着她上车:」路上车少,就开得快了点。「 第281页 孟宪哦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关上了车门。 「还生气么?」周幼棠忽然问。 孟宪摇了摇头,正要解释,忽然就见这人压了下来,紧接着,唇被吻住了。 孟宪:「……」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她还有话没说呢! 然而周幼棠显然是不关心方迪迪的,连带着也不关心她跟她的那些事。接吻,就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 封闭的车厢会聚着暖意,不一会儿车窗上就变得模煳了。孟宪不知何时被他抱到腿上,轻搂住他的脖颈,被他压在怀里,亲着。 「嗯……」 不一会儿孟宪就有些受不住了,要喘不过来气。周幼棠松开了她一会儿,两人额头轻抵轻喘着气,没多久,唇舌又被他吮住了。牙关轻启,舌尖探入,勾缠搅动,舌根发麻。孟宪感觉自己快被亲的魂都飞了,还得忍受他的手在她腰间和后背游走时制造的颤慄,整个人已经彻底晕了。 等到一吻结束,孟宪靠在周幼棠的肩窝,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双目微微失神。周幼棠也缓了一会儿,平復了心头的躁动,低下了头。 孟宪快被这一动作吓死了,有一点力气就想躲,却被这人一手压的死死的。另一只手,自然是在她胸前游移。解开了她大衣的扣子,棉袄的扣子,露出里面的胸衣来。看见被胸衣勒住的饱满双乳,周幼棠眼神微暗。他侧首亲了亲孟宪露在外面的脖颈,笑道:「都要睡了,还穿这个?」 孟宪无力地捶了他一下,没吭声。睡觉自然是不穿的,可这不是要见他么…… 「怎么解?」又亲了下,他问。 孟宪干脆连动都不动了,装死。周幼棠只得自己动手,很快就找到排扣,一下就解开了。 孟宪感到胸前一松,又是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解开了。只是还没待她有所动作,周幼棠已经埋首在她胸前,吮住了其中一枚。 孟宪觉得脑子发炸,像是有烟花在里面绽放,噼里啪啦尽是白光。控制不住尖细地呻吟了一声,她反应过来就想躲开,可腰被人锁的紧紧的,一只手被他牢牢攥住,仅凭剩下的一只,哪里能抵得过这个男人。 孟宪觉得自己快疯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害怕。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由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幼棠终于放开了她,两人互相拥着,车厢里尽是喘息声,孟宪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这回缓的时间久一点,理智稍稍回笼,周幼棠立刻抬手给孟宪扣衣服扣子,怕她冻着。 孟宪浑身都软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喘息了片刻,唿吸终于顺畅了,她问周幼棠:「你发什么疯?」 「那天在电话里不是说想了一些么」周幼棠的声音也有些哑了,尤其是再带点笑意,听的人心痒,「今天正好有空,就来做一些。」 孟宪:「……」这男人,真要命。 「我得回家了。」 她不能再在这儿待了,谁知道他还想了些什么呀。她投降了,根本招架不住他。 然而周幼棠根本不放她,盯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说:「你就让我这么回去?」 孟宪眨巴下眼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周幼棠捏了下她的腰,说:「孟宪,我要是这么回去,今晚别想睡觉了。」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下。 孟宪一下子懂了,火箭般收回自己的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周幼棠也有些后悔,今晚本来不想这么过火,但人在怀里,就有些忍不住。 「跟我回去,嗯?」他凑在孟宪耳边,轻声说。 可孟宪怎么敢答应他。 「不行……」她看都不敢看他,「你自己有办法……你、你忍着点儿吧……」 周幼棠靠坐回去,不说话了。 孟宪也知道自己这建议一点儿用没有,但她怎么敢当着爸妈的面儿跟他回家呀,还是因为这种事,被家里知道的话就完蛋了。而且,她也怕,怕到时候事情完全失控。可她也不是不知道周幼棠在忍,就有些心疼他。毕竟,这是她的男人。 孟宪纠结再三,鼓起勇气凑近他,想亲他一下,算是安抚。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他勒着腰,阻止了。感受到他的拒绝,孟宪眼神都灰了,心想他都气到不想让自己亲他了。殊不知,周幼棠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撩拨。 「我就是怕。」沮丧了一会儿,孟宪小声解释,「我家里……而且,我也没有思想准备。」 「不到那一步。」周幼棠忽然说。 孟宪一愣,傻傻地看着他。 「不到那一步,你就帮帮我,还不行?」周幼棠说着,主动亲了她一下。 孟宪有些缓过来了,原来就是帮帮忙? 她有些迟疑了:「可我家里怎么办……」她低声问周幼棠。 「明天赶早把你送回来,谁都不会发现。」 越说越可行,孟宪越发动摇了。周幼棠见状,又添了把火。 「孟宪,我明天要开会,今晚得睡个好觉。」 孟宪:「……」 孟宪已经顾不得去想「他睡不好觉这件事本质上还是他导致」这个因果逻辑了,低头犹豫了一阵,再一抬头,就看见周幼棠在等她答覆。眼神乌黑温柔。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下,孟宪终于点了点头。 「那你早点送我回来。」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第282页 * 又悄悄回家取了些东西,孟宪做贼似的回到了车上。 周幼棠已经坐回驾驶位,也恢復了先前的神采,就是看着她的眼神不太一样。很深,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孟宪没太敢坐前面,打开后排的车门上去了。周幼棠此刻也不跟她纠缠这个,见人坐稳,立刻踩下油门,出发。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周幼棠住的国防科工委大院。 周幼棠直接将车子停在了楼下,领孟宪上了楼。 一开门,一股热气扑来,这里的暖气可比她家的管用多了。孟宪脱掉了大衣外套,四处打量着这间许久未来的房子。还是跟先前一模一样的摆设,仿佛时间在这里不曾流逝一样。 周幼棠看她瞧的认真,也不去打扰她,脱了军装外套,他说:「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待会儿。」 被「洗个澡」这三个字点醒,孟宪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脸颊一红,她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周幼棠一笑,给她倒了杯水,进了卫生间。 孟宪自周幼棠走后就坐在那里看着冒着热气的水杯发呆,心里头仿佛长满杂草一样乱。虽说周幼棠只是说让她「帮忙」,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怎么样,才算是「帮」他?孟宪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卫生间的水流声停了。 「孟宪,帮我拿个毛巾,在阳台。」又过了一会儿,周幼棠说。 孟宪起身去了,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你开下门。」她把手伸过去,脸朝向一边,避免往里面看。 周幼棠一开门,就看见孟宪这样一副「避嫌」的样子,略觉得好笑。 「我穿衣服了。」他说。 孟宪回头一瞧,果然见他穿着一套体能训练服,就是头髮还在往下滴水。 「这是拿来擦头的。」 说着接过毛巾,低头往头上一盖,三两下就把头髮擦的差不多干了。孟宪不是头一回见他刚洗过头的样子,不如平时看着齐整,但这么凌乱着,仿佛比平时年轻多了。 「看什么?」周幼棠见她瞧的起劲,问道。 孟宪倚着门框,说:「我觉得你洗完澡看着显年轻了。」 这句话带点恭维的意思,但对于周幼棠来说,显然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照这么说,我平时看着显老了。」 孟宪:「……」她可没这意思。 乜斜他一眼,正要走人,被他拉了进去。一声抗议也来不及有,就被他悉数堵了回去。 又是亲吻。两人在家里接吻,比在车里要自在许多。尤其是孟宪,周幼棠能感觉到她慢慢地软在他怀里,整个人配合度高了许多,使他不由得想再度加深这个吻。 孟宪却有些受不了了,哼一声躲开他,喘息不停地说:「不是要帮你吗?」 「不着急。」 周幼棠含煳地说,又亲了她几下,直接将人抱上了洗漱台。微微有些凉,但孟宪还受得住,最主要是她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胸前又被他给解开了。 孟宪:「……」 很快就受不了这刺激了,她揪住他的发,想要将他挪开。脑子里很是混沌地想,明明是帮他,干吗还要折磨自己呀。 可周幼棠就是不动,发狠了吮和揉捏着,孟宪迅速崩溃了,哭着直往他怀里躲。一片迷濛中,感觉他拉着她的手,向下,触碰到了那里。 第一感觉是有些烫手,孟宪瞬间就想撤回,结果被周幼棠牢牢摁住。 「别动。」他低斥着,声线绷得很紧。 孟宪立刻就不敢动了,由他带着上下动作着。听着他的唿吸渐渐起来,羞耻心又回来了,孟宪又要受不住了——她在周幼棠怀里使劲地蹭,想让他放过她。 周幼棠控住了她的脑袋瓜,低头吻了吻算是安抚。而后压了压她的背,使俩人胸前紧贴。感受着那两团浑圆压过来的那一刻,一道激流自脑海中飞速闪过,他轻轻喟嘆了一声,惹得孟宪面红耳赤。周幼棠不在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后面的记忆,就有些模煳了。因为孟宪脑子早就成了一团浆煳,只记得周幼棠的唿吸越来越短促粗重,到后来他自己都受不了,咬着她的唇吻她。孟宪是一点儿也不能思考了,感觉他所受的折磨都到了她身上一样,心想还不如一步到位呢。 越这么想着越难受,到最后孟宪全面崩溃,有点儿想咬人。就在她咬上他肩膀那一刻,周幼棠忽然闷哼一声,紧抱着她不动了。孟宪也抽搐了一下,彻底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 床头灯的光悠悠地照亮房间。 孟宪躺在被窝里,听着周幼棠在外面收拾的声音,回想起刚刚那一刻,仍有些脸红。怎么就那样了?她呆呆地想,目光不自觉落在手上,就跟有人刺了她一下似的,慌的就把手收进了被窝里。再听到脚步声渐渐临近,她连忙用被子把头也盖住。 周幼棠一进来,就看见她躲起来了。两三步走过来,掀开了她的被子。 孟宪不妨他这么直接,愣了下,赶紧又夺回被子盖住了头。周幼棠又立刻给她拆开。如此折腾了两三回,孟宪自己先投降了。 「你干吗?」她只露出一双眼看他。 周幼棠扒下她的被子,又倾身吻了上来。孟宪滞了下,反应过来想躲,被他一把扣住了手。 第283页 就这么又亲了起来,满室都是彼此的缠吻声,听起来暧昧又温馨。也不知亲了多久,到最后孟宪双手搂住了周幼棠的脖子,渐吻渐轻着,才将两人分开。 「睡吧,要不一会儿你又想了。」孟宪眼睛乌熘熘地盯着他,小声地说。再说了,明天还得开会呢。 周幼棠也觉察到那种感觉又来了,心想,他可不是看见她就想么,真真的磨死人。手下却再也没有动作,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关了灯,上了床。 说起来,这还是孟宪头一回跟周幼棠同床共枕。但真的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了,毕竟,她连那样的忙都帮了。闻着晒的满是阳光味的被子,孟宪感觉心里满满的。她往周幼棠那边靠了靠,立刻就被他搂进了怀里。 孟宪心安了,数着他均匀的心跳声,说:「周幼棠,你赶紧忙完,就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感觉到胸膛在震颤,仿佛是他在笑。紧接着就被搂的更紧了。 「好。」周幼棠说。 作者有话说: 我们三叔,很卑微了。但凡换个姑娘追,不至于这样,哈哈 大家说,这章算什么车?我先说:这是一章用不到备用停车场的车。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8) 第二天,孟宪是被周幼棠叫醒的。睁眼一瞧外面天光稀薄,天色尚余一丝灰白,看来应该时间还早。昨夜她睡的很好,除了因为身边这个人外,更主要的是,这栋房子里的暖气打的很足,让一向畏冷的她睡的很是安心。 周幼棠在一旁瞧着她。不是第一回见到孟宪刚刚睡醒时的样子了,每回一看她微嘟着嘴,脸颊红润地揉着惺忪睡眼的时候,就觉得可爱非常。是的,可爱,就这个时候最可爱。 目光好一会儿才从她身上挪开,划过床尾的时候,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只黄色棉袜。周幼棠伸手拽了出来,说:「袜子怎么到床上了?」 孟宪一听,愣了下,原本慢吞吞的动作忽然加速,伸长胳膊把袜子抢了回来,埋头往自己脚上套。周幼棠一看就明白了,挑了下眉头,有些意外地问:「你晚上穿袜子睡?」 孟宪红着脸嗯一声:「家里暖气不好用,我脚容易凉,不穿袜子睡不着。」 周幼棠知道她家里暖气烧的不足,也听她抱怨过一两次,但没想到已经到了需要穿着袜子入睡的程度。这到底是暖气的问题,还是她自身活力不够? 「手脚冰凉多半是气血不足,实在难受找个医生调一调。不能老穿袜子睡,不利于血液循环。」说着就想起先前在辽城给唐晓静买补品的事儿,心道,最需要补的就在他眼跟前儿呢。 孟宪哪里想到周幼棠已经开始琢磨给她买什么补气血合适这件事,听他这么一说,不是很在意道:「我这是老毛病了,穿的袜子是我妈特意给我做的,很舒服,没事的。」也就是昨晚在他这儿睡太热了所以不小心踢掉了。当然了,跟她睡相不太好也有关系。 周幼棠一听她说老毛病就想笑,是失笑。这三个字总是他用来当藉口,没想到也会有别人拿来煳弄他的一天。不过正是如此他才懂,心里打定主意早晚要带她去瞧瞧医生,面上却是什么也不再劝了,摸摸她的脸,说:「一会儿去洗漱。洗漱完了送你回去。」 房子里什么东西都全,孟宪迅速地洗漱完毕,跟周幼棠一起下了楼。跟来时不同,回去的时候孟宪坐在了副驾驶上。车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出了大院。孟宪微眯了下眼,低头看见储物盒里放了一份红色邀请函一样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喜帖。 「是谁要结婚吗?」她问周幼棠。 「中心的一个参谋。」周幼棠审视着路况,随口答。 孟宪点了点头,忽然间,有点儿明白了。难怪昨晚他那么「过火」,莫非——是受到了这个刺激? 脸迅速变成跟喜帖一个色,孟宪偷偷瞄了周幼棠一眼。此刻的他又变成她熟悉的那个周幼棠了,正经中带点严肃,仿佛昨晚的事儿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可孟宪知道,她大概是永远不会忘了。嘴角轻抿出一个笑,她又看向窗外。 「孟宪,方迪迪那边,一定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不要再理她。」周幼棠忽然说。 孟宪一怔,这才想起早就被她抛到脑后的昨晚那场见面的起源—方迪迪。她是真的不会再去理她,而且经过昨晚,孟宪很高兴的发现,再想起这个人时,真的是一点儿情绪都没有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就像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自此就全部消失了。除了一声再见,她不需要再赋予她任何感情,同情、可怜,亦或是幸灾乐祸,都不需要了。 「好。」孟宪柔声答。 早上人少,周幼棠很快就将车开回了城南。路过一家老店的时候,还停下来买了两屉小笼包,让孟宪带回去当早点吃。孟宪怕麻烦不想要,周幼棠却是振振有词——万一回家时伯父伯母已经起来,她可以藉口早起出去买小笼包,来解释自己的不在家。孟宪立刻就收下了,觉得这人连做坏事都是滴水不漏。 周幼棠最后依旧是将车停在了大院后门,在孟宪下车时,嘱咐她道:「这两天开总结会,电话不能随时带在身边,有急事的话还是打给小刘,他能找到我。」 孟宪嗯一声应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到现在了还能有什么急事找他。结果没想到,叫他一语成谶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284页 送走周幼棠,孟宪立刻轻手轻脚回了家。到家一看父母仍还在睡,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见时间还早,应该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但此刻睡意全无,孟宪干脆就去厨房,帮母亲做起了早饭。因为在辽城的丰富帮厨经验,煮粥和调小菜之类的都不在话下,很快,孟宪就把饭菜准备好了,只剩下把打包回来的小笼包再稍微热一下就好。 此时,母亲田茯苓起来了,进到厨房看到摆的满满的一桌,惊讶道:「呀,囡囡,你把饭都准备好了呀?」 孟宪回头一笑:「今天起得早,想吃小笼包,就出去买了。顺便把早饭也给做了,马上就好。」 田茯苓欣慰一笑,满脸幸福:「长大啦,有你在,我可省心了。」 孟宪心中却有几分惭愧,她笑了笑,好说歹说才把母亲推出了厨房,让她坐等开饭。 全部饭菜端上桌的时候,父亲孟新凯也起来了,简单洗漱一把就坐到了餐桌旁。孟宪看他脸色不太好,仿佛没睡好,便问了一句。孟新凯摆摆手,说没事。 「哪儿来的小笼包?」孟新凯看到这盘不常出现在早餐餐桌上的吃食,忽然问。 「囡囡起早买来的,说是想吃。」田茯苓替孟宪答了。 孟新凯点点头,盯着这小笼包看了许久,夹起一个,送入口中。 一顿饭顺顺利利地吃完了,之后孟新凯没有立刻去上班,而是坐在客厅看起了报纸。孟宪就陪着母亲干家务,全当是消食了。 干的正热火朝天的时候,父亲突然把她叫了过去:「囡囡,你来。」 孟宪有些莫名,但还是摘下了套袖,在沙发一侧坐下。 看着女儿明亮又不解的眼神,孟新凯斟酌了下,才开口:「早上吃的小笼包,是你早起出去买的?」 孟宪心一提,迟疑了一秒,才答:「是啊,刚我妈不是说了么。」她说着,轻轻笑了下。 孟新凯哦一声,又问:「那你出去的时候,见到你齐叔叔没有?」 齐叔叔,是父亲搬到这个大院以后认识的棋友,两人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约着下棋。两家住的也近,齐叔叔就在后面的一个胡同里,每天靠炸油条为生,摊子就开在大院后头。孟宪仔细想了想,愣是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见到他,但一想他每天基本都定时定点的在那儿卖,今天应该也不例外。她记得快到家的时候特意用周幼棠送她的表看了下时间,按照那个时间算,齐叔应该出摊了。 「见着了,不过那会儿买油条的人不少,我就没过去跟他打招唿。」孟宪定了定神,答。 孟新凯又缓慢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要喝不喝的。孟宪看着,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冒了出来,正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齐叔,就听父亲说:「你齐叔昨天刚把脚给崴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还说今天去看看他呢,特意请了假在家,他可就好了,出来摆摊了?」 孟宪:「……」 她睁圆眼看着父亲,一时有些懵。孟新凯见状,重重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他喝道,「说,到底是谁买的!」 孟新凯这一吼,不仅吓到了孟宪,还把田茯苓给招来了。她急着问丈夫出了什么事,然而孟新凯就是不理她,死盯着孟宪。 孟宪也没想到谎话就这么被识破了,脸色微红,她说:「是周幼棠买的,他买好送了过来……」 「哦,我说你怎么捨近求远跑到陆家桥那边的老店去买包子了,原来是小周。但是囡囡,既然是小周买的,你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以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真要是周幼棠买好巴巴送来的,她替他说好话还来不及,哪里会瞒着。这其中肯定有鬼!想起什么,他目光一凛,很是严肃地看着孟宪,「囡囡,你昨晚快睡觉的时候又出去了一次,是见谁去了?」思及某种可能,他眼皮子一跳,「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宪没想到,父亲居然知道她昨晚又出去了,还这么快猜到她一夜未归。脸色瞬间煞白,她知道自己不交代也不行了,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昨晚我去见周幼棠了,他忙完之后过来的。我们在车上聊了会儿,他说有礼物给我,就一起去了他家拿。后来见时间太晚了,他今天一早要开会,就没让他送我回来。我就……」 「你就在他那儿留宿了一晚?」孟新凯声音很轻,但语气很硬地接过这句话。说完,就听见妻子倒抽了口气。 孟宪见状,连忙解释:「就只是住了一晚,没别的……」 即便是有,孟宪也只能咬死说没有,否则,她不敢想后果。然而即便如此,孟新凯的震怒仍是她所不能想像的。他昨晚半睡半醒间听到家门响了一次,猜到是女儿出去了,也猜到可能是周幼棠才找她。本来想叫她回来,但大半夜的怕惊动四邻也就作罢。想不到她会一去不回,所以不等她回来他就又睡着了。没想到,她还真敢不回来! 「荒唐!」孟新凯怒不可遏地低喝一声,「以前的教训不够是不是?随随便便就夜不归宿住在别人家,我跟你妈是这么教你的?!」 孟宪也知道这事儿自己做的不好,但父亲不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吧?周幼棠,他怎么就是别人了? 「爸,我不是跟别人,就是跟周幼棠。我跟他,我们已经……」 第285页 她想说他们已经相处到这种程度,即便是被人看见同进同出了,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她昨晚才敢跟他回家。也不是没想过会被父母发现,但豁出去就是挨一顿训,反正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父亲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孟宪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孟新凯仍在继续:「就是因为这个人是周幼棠,我才要说你!囡囡,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前几天才说了让你跟他分手,现在你们俩个就敢给我搞到床上,你、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你还要不要脸!」 孟新凯愤怒至极,田茯苓和孟宪也被他的话给惊着了。 「老孟,你说的什么话!」 田茯苓尖着声音骂他,孟宪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她看着孟新凯,已经有眼泪浮上来,但她忍住了。 「爸,我就是谈个对象,找个爱人而已,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也老大不小了,而且、而且——」没忍住哽咽了声,孟宪抹掉眼泪,说,「是你送我去的文工团,是你想让我找一个军人,我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受了多大的侮辱和委屈已经不想再提,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凭什么还要说我!别说昨晚我没跟周幼棠做什么逾距的事,就是做了,我也不会后悔!」 孟新凯本来有些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但现在一听孟宪如此说,火气又往上冒,指着她又想开骂。孟宪却不想再激怒父亲了,她擦干眼泪,对母亲出去说了句出去冷静冷静,就拿上衣服走了。 田茯苓两头顾不住,这边拦着丈夫,那边又担心着女儿。见女儿关门走了,丈夫还在这儿叫嚣,气上心头,她使劲推了他一把:「老傢伙,你给我闭嘴!」 这天,孟宪倒是没在外面待多久就回来了。之后也没再跟父亲孟新凯吵,却也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田茯苓以为父女俩这是一时的,想着过不了一两天就好了。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彻底开始冷战了,谁也不跟谁说话。 田茯苓慌了,劝了这个骂那个。所有手段用尽,实在没辙,她最后想到了周幼棠。要说这事儿也是他惹起来的,找他总没错吧。田茯苓毫无底气地想,费尽周折,拨通了周幼棠的电话。 电话打到总参大院的时候,周幼棠刚出了个短差回来,行李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小刘说一个叫田茯苓的人找他。他没敢耽搁,立刻给她回过去了电话。 田茯苓在这边等着,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跟找到救星了似的,连忙把事情倒豆子般告诉了他。周幼棠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办坏了。宽慰了田茯苓几句,他立刻挂掉电话,办完手头最紧要的工作,挤出时间去了孟家。 到的时候孟宪正好在家,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就莫名有些许预感,开门一看果然是周幼棠来了,脸色就有些不好。 「你怎么来了?」 「我都知道了,过来看看。」周幼棠说。 孟宪:「……」瞬间一阵难堪和羞耻涌上来,比那天当面被父亲骂不要脸还难受。 「没什么好看的,你快走吧,去忙你的。」回过神来,孟宪慌忙就把周幼棠往外推。 周幼棠被她还真推的踉跄了两步,迅速站稳,他抓住孟宪作乱的手微微失笑,正要说话,里头传来田茯苓的声音:「宪宪,是谁来了呀?」 「伯母,是我。」周幼棠先孟宪一步出声,在她的瞪视下,进了家门。 田茯苓看见周幼棠也是一愣,虽然她是有意打电话给他让他来解困局的,但没想到来的会这样快。 「是小周啊。」田茯苓侷促一笑,「快,快进来吧。坐,我去给你叫——」 「你伯父」三个字尚未说出口,卧室的门就打开了,孟新凯从里面走了出来。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秒后,周幼棠走上前,说:「伯父,晚上好。」 孟新凯背着手,神情严肃,看着周幼棠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言语,心却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终于等到孟新凯发话,却是对田茯苓说的:「去,你去带囡囡出去转转。」 话音刚落,就遭到孟宪反对。 「我不去!」 孟新凯看她跟头髮犟的小牛似的冲上来,眼睛不由就是一瞪。怕爷俩再起冲突,田茯苓慌忙拿着大衣,哄孟宪:「囡囡,陪妈妈出去买瓶酱油。」 周幼棠也上来劝她,还给她披上了衣服。孟宪没有办法,只得万分担忧地离开了。 两人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坐。」孟新凯指着沙发,沉声道。 两人在沙发两侧坐下,孟新凯将看了一半的报纸丢在一边,说:「小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极有数的人,怎么那天晚上那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虽然过去两三天了,但提起这事儿,孟新凯仍是满腔恼火。 周幼棠微弯着腰,双手交叉放置在膝头,说:「那晚的事,是我煳涂了,跟孟宪没有关系,您要发火,尽管骂我。」 骂他?他能骂他什么?而且一听到这个「骂」字,他的心里就阵阵刺痛。想起那天口不择言数落闺女的那几句,后悔的不得了。 深吸一口气,他说:「算了,先不提这件事了,我捡重要的跟你说吧。」 周幼棠微微坐直了身体:「您说。」 孟新凯瞅了他一眼,又微微凝神几秒,才缓缓开口:「这两个月你来家里的次数不少,我一直没跟你好好说过话。当时也是想着宪宪不在家,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宪宪回来了,话我也该跟你说清楚了。」停了下,復又道,「我一直感谢宪宪去辽城这一年多来你对她的照顾。还有之前在文工团,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为她尽了心。我们一家对此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但我还是想说,你跟宪宪,我不能同意。」 第286页 周幼棠一怔:「伯父——」 孟新凯一伸手,打断他的话:「如果可以,麻烦你直接跟宪宪说分手,指着她开这个口是永远不可能的。分手之后,你们就不要再见面。宪宪还年轻,过不了两年就能忘了你,到时候再找对象也不迟。小周你就更不用说了,样貌能力家庭样样都好,找个门当户对的不是难事。我也代我们全家,祝你以后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周幼棠沉默良久:「伯父,您既然觉得我样样都好,为什么就不能同意我和孟宪?」 「呵呵,这个世界上样样都好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孟宪都能嫁?找对象,还是讲究个合适。」 周幼棠掐住他的重点,问:「那您觉得我跟孟宪哪里不合适?」 「不合适的地方多了,首先光是你的年龄就很要命。我问你,你比宪宪大几岁?」 周幼棠:「……我是比她大了几岁。」他不紧不慢地说,「但在我看来,这一点只要孟宪不介意,就没有问题。」 「你们都还年轻,当然可以不在意。等老了以后就显出来了,到时候后悔还来得及吗?」 周幼棠明白了他的顾虑,便说:「我想,我以后应该有足够的能力,为孟宪安排老了之后的生活。」 孟新凯:「……」他还真不是在吹牛。 「那你的家庭呢?」他又问。 「这一点您更可以放心,我的家庭——」 「行了行了。」孟新凯一想起他的家庭只会更烦心,连忙打断。扒拉了一下头髮,他稍稍冷静,说:「总归,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有能力可以,你找别人去,放过我们家宪宪。」 这可真是不讲理了。周幼棠在心底嘆一口气,说:「伯父,我跟孟宪已经到这一地步了,您想让我们分开,光凭这些是不够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一般。孟新凯一下子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他瞪眼道:「怎么不够?我的女儿我还做不了主?难不成我不同意,你还来抢不成?!」 周幼棠失笑。他自然不会抢,好好的能娶回家,他为什么要抢?! 「伯父。」垂思良久,周幼棠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轻缓地开口,「我知道您可能不爱听这话。但如果您还介意的话,我愿意代我大哥,向您道个歉。」 孟新凯:「……」 孟新凯忽然觉得唿吸一窒,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周幼棠跟他对上,也不闪不避,两人就这么四目相逼着。孟新凯有些被逼急了,同时心底有种不可言说的怒火在汇集和燃烧,等到终于累积到了临界值,他嚯地一下站起,指着周幼棠,骂出七个字:「你他娘的放狗屁!」 * 孟宪这边,出了门就急沖沖地往外走,连路也顾不上看。田茯苓跟在她身后,小跑着才追上她:「宪宪,你再走那么快,妈妈脚要崴了!」 孟宪这才停了下来,心绪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看向堪堪追过来的母亲。 田茯苓脚是真的快崴了,平復着唿吸,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脾气怎么就那么大?你爸跟他说几句话能怎么?」 「是不能怎么,但为什么我不能在场?」孟宪脸有些红,是气的,「我一走,他肯定又要对周幼棠说难听话。」 田茯苓也知道自己丈夫那个臭脾气,无奈地嘆一声,她摸摸孟宪的背:「好了好了,你也不要怪你爸爸,他是为了你好。」 孟宪有些无奈。她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田茯苓看在眼里,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最不愿意从父母嘴里听到的就是这句『为你好』。但是宪宪,你爸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干脆说,「宪宪,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去辽城那年,你爸本来不用转业。」 孟宪站定,满是惊讶地看着母亲。田茯苓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思虑再三,她闭闭眼,拉着孟宪走到一旁,说:「那年部里本来是要你爸爸走,但后来他争取了一下,又可以留下了。只是没想到后面又发生了你的事,部里觉得这事情影响太大,正好上面又重提精简人员的事,就把你爸给安排上了。你爸活动了一番,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 孟宪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涌:「妈,你是说我爸是因为我才离开部队的?」 「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被栽赃陷害那件事。说起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田茯苓现在想起来都是恨恨的,她深吸一口气,说,「你爸回来就当着我的面儿哭了,我只当他是捨不得离开,后来才听他说,这都是天意。之前你那么不情愿去部队,他非要送你去。后来你在里面过的不好,他也因为受到影响而提前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这都是老天安排好的,让他受这个教训。」 孟宪从来没有想过这其中会有这样的曲折,一时控制不住地有些失神。 田茯苓瞧着她这样无着无落的模样,伸手揽住了她:「从此这就成了你爸的心坎儿。你要说他多讨厌小周,倒不至于。就算有从前的那些事,再难过也算过去了。但他为什么非要反对你和小周?无非就是过不去这道坎儿。他怕你再回到以前的环境中去,只想有多远带你跑多远。小周固然好,可也不是离了他不行。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冒那个险?你爸呀,倔脾气,一直不肯给你说,也就是出了那晚的事让他着急了,所以才动了怒……」 第287页 田茯苓仍絮絮说着,孟宪听着听着,思绪就跑远了。 一直以来她就觉得父亲的强烈反对有些异样,怀疑其中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隐情。千想万想,没想到原来竟会是这样! 心中的情绪一言难尽,孟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 孟家客厅里,属于两个男人的对峙仍在继续。几乎是同时,周幼棠看到孟新凯怒火滔天的反应,心里头也明白了。果然让他猜对了,孟新凯在意的是这个。不是他周幼棠,也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他自己离开部队这件事。 去年初周幼棠就知道了孟新凯要转业,说来也是微妙,这还是周继坤亲自打电话告诉他的。当时周副司令员的意思是,这是后勤部里自己做的决定,是整套程序走下来后得出的一个结果—让孟新凯转业。周幼棠明白他这位大哥的潜台词,这是怕他多想,以为他拿孟新凯做筏子,打击报復。接到这个电话后,周幼棠不得不感慨,他这个大哥还是不够了解他。但好在,他是知道周继坤的,知道他在那个位置,没必要耍这个手段来为难一个普通人。所以,他丝毫没有质疑他的意思。周继坤听到这话既欣慰又惭愧,兄弟俩人很快达成了互相理解的共识。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真正身处其中的孟新凯怎么想的,他们谁也无法左右。 在周幼棠看来,孟新凯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应该能看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若他执意要因为这件事而对周继坤乃至整个周家介怀,谁又能说什么?周继坤不可能亲自来跟他解释此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因为在外人看来,孟宪这个小姑娘给他们一家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他有的是理由在这件事上做点手脚。而孟新凯也不是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了,放谁在他那个处境,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都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结果是个巧合。心结就此埋下了,可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拿出来说,所以在周幼棠说出那句话之后,孟新凯才会发那么大火。 周幼棠肯坦荡荡地当着他的面儿说出这句话,实际上就间接证明了这事儿跟周继坤没有关系。一直以来内心的隐秘被戳破,不敢正视的东西被挑明,孟新凯承受不住,才会大发雷霆。从此他转业这事儿上就找不到任何替罪羊了,导致这一结果的只能是他自己。甚至他可能想的更悲观,认为这一切都是他逼着女儿去当兵的报应。这个错误决定,伤害了他们一家。在外人看来,这个因果逻辑很可笑。然而对于一个钻入牛角尖的人,他偏偏就认死了这点,难以自拔。 发完火的孟新凯像是一下衰老了许多,仿佛一根火柴迅速燃烧,最后只剩下一堆灰烬,轻轻触碰一下就会崩塌。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便立刻拔脚回了房间,关住了房门。 周幼棠没料到他就这么走了,怔了一下,起身就要跟过去。而就在此时,房门响了,孟宪和田茯苓回来了。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孟宪小声问:「我爸呢?「 周幼棠示意卧室,苦笑了下,说:「说错了话,惹伯父生气了。」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定然会引起山唿海啸,但这心结也是必须得解开的。所以,他不后悔。 田茯苓什么话也没说,摇摇头去了厨房。孟宪目送着母亲离开,回过头对周幼棠说:「今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 周幼棠有些犹豫,觉得目前的状况他不太适合离开。孟宪见状又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别操心了,后面交给我。」 周幼棠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头:「你打算怎么办?」 「你别管,反正我有办法。」说着,竟笑了下,露出一双小酒窝来。 周幼棠见她这样,心想她可能是真的有了什么好主意,只是一时不方便告诉他。心头有些躁动,但终究是没有再问,他说:「也好,那我先回去,有事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孟宪点点头,送周幼棠离开。回头注视着卧室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夜,孟新凯就没怎么合眼。脑子里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画面,仿佛是在做梦,又仿佛是以前生活的剪影,一时叫人恍惚。好不容易熬到天明,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头疼地简直快要炸裂。 歇了好一会儿才熬过这种难受,孟新凯起身去了客厅。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孟宪端着两碗饭,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女儿,孟新凯下意识有些想躲开。不想孟宪直接叫他:「爸,起床了?洗漱一下快来吃饭吧。」 孟新凯:「……」 这还是这几天来女儿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孟新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嘴头没跟上来,等孟宪放下东西又折身回了厨房,他才挠挠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迅速地洗漱完坐到餐桌旁,只见桌子上摆了一盘炸的金黄的油条。他用筷子一指,下意识就要问,孟宪抢先回答了他:「是从齐叔叔那里买的,他今天又出摊了。」 孟新凯:「……哦。」 除了这句再也无话,一家人安静地吃完这顿早饭。之后孟新凯起身去上班,穿好衣服就要走,忽然听见孟宪喊他。 「爸,我跟你一起去吧。」 孟新凯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我是去上班……」 「我要去见个朋友,正好顺路。」孟宪笑着说。 什么朋友要这么一大清早见?孟新凯已经听出来这是个藉口了,然而看着主动跟自己缓和关系的女儿,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反倒是跟着笑了笑,说:「行,外面冷,你再添件衣服。」 第288页 孟宪穿好衣服,就跟孟新凯一块儿下了楼。 因为上班的地方近,孟新凯一般都是走路去。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全当是锻鍊身体了。父女俩人并肩行走在早晨出门上班的人潮中,不紧不慢的步伐,显得有几分另类。走着走着,孟宪忽然笑了,孟新凯看过去,问她:「傻乐什么呢?」 孟宪指指街边的一个小摊:「你看。」 孟新凯顺着看过去,挺平凡无奇一个小摊,倒是卖的东西仿佛有些名堂,是一种鲜红的果子,取名叫神女果。 「爸,你记不记得,之前跟你和我妈说过,我们团营区后面有座山,就叫神女山。」 孟新凯想一想便记起来了,也跟着笑了:「难不成这果子是你们那座山上结下来的?」 「我瞧着像,我们那座山一到夏天满山都是红果,但一点儿也不好吃,特别酸。所以我一看他这个就乐了,估计味道应该差不多。」 孟新凯又笑了笑,笑完之后神情有些凝重:「丰齐那地界,没什么好吃的水果吧?」 「有,产苹果和草莓。去年冬天我们下去拉练,经过一个大的草莓园,老乡还特意摘了好多让我们尝,说不收钱。味道特别甜。还有苹果,多的实在卖不出去,团里就掏腰包买回来,每天晚上吃饭发一个,也特别水灵。补充维生素就靠它了。特别好,真的。「 孟新凯听出了女儿的话外音,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笑笑。 孟宪看着他,轻轻挽上他的胳膊,说:「爸,你对部队有感情,我也有。那三年,是我最难忘的时光。」 孟新凯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孟宪依旧是看着前方,说:「最开始我确实很不愿意去,但慢慢的,我也能从这种生活中得到快乐。交到一个好朋友的时候,练了一支好看的舞被教员表扬的时候,下去演出受大家喜欢的时候,这些时候,我都感到高兴。再后来去了辽城——」顿了下,她说,「爸,您可能不信,去辽城,是我做过的最不后悔的决定。在那儿我认识了很多单纯善良的战友,收穫了很多美好回忆。也是在那儿,我认清了这辈子唯一一份真爱。」 孟新凯听着她说这些,心里的反应不亚于翻江倒海。好一会儿,他才声音干涩地开口:「但也是在这三年,你受到最多伤害。」 「我知道。」孟宪轻轻说,「但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我可以忍受和原谅这所有的一切。」 孟新凯的心因为这句话再度受到震颤,他侧头看向女儿,女儿也看着他,眼圈微红。轻轻地嘆一口气,他的声音也哑了:「囡囡,爸爸心里过不去……」 听到这句话,孟宪心里也难受极了。她想,果然是因为她。 她想父亲可能早就后悔让她参军入伍这个决定了,如果先前还可以骗骗自己,那么转业这件事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迫离开最爱的地方,这让他认定自己是受到了惩罚,而也因为这个惩罚,更加证明了让她当兵这个决定的错误性。再一想起之前她受过的所有委屈,他就变得无法原谅自己。 孟宪早就察觉父亲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不好,也猜测过可能是刚转业到地方的不适,但从没想过,他会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而且还是因为她。在他看来,是他的错误决定导致了这一切。可是于孟宪而言,三年,三年的点点滴滴,哪怕没有遇上周幼棠,这三年就没有一丝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答案显而易见:并不是。 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或者感情本来就说不清,她也不想因为曾经遭受过的伤害而彻底否定这个带给她很多快乐的地方。假以时日,这些都会变成记忆,永久封存。到那时,她或许更加不会介意了。所以,如果说连她都能释怀,父亲为什么又要背负这些呢? 孟新凯没想到女儿会是这样想的,一时间顶受不住这样的冲击,有些想流泪。他站住,背对着孟宪,捂住了自己的脸。 孟宪看到父亲这样,有些被吓到,站在一旁,不敢轻易开口了。而孟新凯缓过这阵情感冲击后,回过头红着眼却故作恶狠狠地对孟宪说:「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能接受小周!」 孟宪有些失笑。笑过之后,她轻声说:「那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想您先放过自己。」 孟新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深吸一口气,孟新凯抹抹潮湿的眼角,迈步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孟宪将父亲送到单位大门口,就要离开的时候,被他叫住了。 看样子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孟宪抢在他前头说:「爸,晚上等你回来吃饭。」说完这话,她笑一笑,挥挥手离开了。 孟新凯看着女儿的身影,好一会儿,才佝偻着腰转过身。 正当梨花开满天涯(99) 这天之后,孟宪每天早上都陪着父亲孟新凯一起去上班。孟新凯觉得不至于,但对着女儿,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非要说的话,心里还有点儿享受。毕竟自女儿长大从军以来,就没跟自己这么亲近过了。 慢慢地,周幼棠也知道她在做什么了,觉得有些失笑。她这几天一直嘱咐他不要在孟新凯面前露面,本以为她是有什么大的计划,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不过乍一看有点奇怪,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就如孟宪所说:「本来我爸的心结就在我这里,所以就只有我能解开。这不是耍个花招,一蹴而就的事。」 第289页 周幼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好奇什么时候能见到一个结果。 「有什么进展吗?」他笑着问。 「循序渐进中。」她也笑着回。 其实已经有了—父亲的态度,确实已经有了改变。或者说,他的内心深处,原本就不如表面反对的那么强烈。 这还是母亲田茯苓跟她说的,说是有次上街碰见了一个以前在军区大院的熟人,见了面之后,变着法儿的打听她跟周幼棠的事儿。孟新凯本来就不愿意跟熟人见面,听他调侃似的说周幼棠,当下就火了,把人骂了一顿。 孟宪挺好奇的问:「我爸骂那人什么了?」 田茯苓无奈地笑笑:「能骂他什么,直接叫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其实那人说的也有些过分,直接调侃周幼棠老牛吃嫩草。孟新凯听的火大,嘴上自然忍不住。田茯苓在旁听着,事后拿话给他听,说你不是也嫌他岁数大。这话就许你说,不许别人说? 听听这人是怎么回的:「追的是我闺女,要是入了我的门将来就是我姑爷,我怎么不能说?我还怕他?可在别人面前他是什么?他是首长!首长也是随便谁都能说的?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田茯苓当下就想翻个白眼给他。不知道谁一直看不上人家,这会儿却连姑爷都叫上了。这人啊,就是别扭! 孟宪听了也笑弯了腰,觉得离父亲「投降」那一天不远了。 孟新凯如何不知这母女俩一直盯着自己呢,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不为所动。等到过了差不多快两个星期,他才终于松口,叫孟宪问问周幼棠哪天有时间,他要跟他坐一坐。 说这话的时候孟宪正在帮母亲缠毛线,听完立刻站了起来,线球从腿上咕噜了下去。 孟新凯见状哂笑了下,说:「上次跟他聊,说了不少话,我受益匪浅。这回再一起坐一坐,就当弥补一下上次的态度不足吧,没别的什么要紧的。」 最后这半句,是专门说给孟宪听的。果然,孟宪眼神立刻就暗淡了下去。但一想反正情况已经坏不到哪里去,父亲肯主动跟周幼棠坐下来聊,那就是好事。当下便打电话给了周幼棠。 周幼棠这边,也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无论会不会同意,孟新凯都应该会再找他谈一谈,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见面时间定在了周六,也就是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地点是孟新凯定的,他要请周幼棠一起吃饭,地点定在了东来顺。 按照周幼棠的意思,是想找个安静地方的,这个东来顺既是个火锅店,又坐落在燕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但既然是孟新凯提出来的,他也就没有反对。 这天,周幼棠早早的就到了,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将近二十分钟。不想他停好车走过来的时候,孟新凯已经等在门口。 孟新凯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眉头松展,整个人看上去比较放松。瞧清楚他的神情,周幼棠心里顿时瞭然,今天这番谈话应该不会有实质性的收穫,不然孟新凯不会是这样的状态。他应该是跟以前一样,像是一根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利箭离弦才对。 心里有几分遗憾,但周幼棠面上还是未有变色。他缓步走过去:「孟叔叔,晚上好。」 孟新凯听到这个称唿,有些发愣。他不知道周幼棠这么叫他,是要刻意跟他显得亲近,还是不再像之前那么尊重他了。他猜应该是前者,毕竟这小子不能这么快就跟他翻脸。 孟新凯笑了笑,说:「我不像你,找不着那么多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平常也就爱吃这一口,所以只好在这儿请了,你多担待。」 周幼棠瞧不出来任何介意的意思,他说:「挺好的,我家老爷子也爱吃这一口。」 孟新凯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两人一起进了门。 好在还是要了一个包间。两人分座两边,特制的铜锅一端上来,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小包间里气氛顿时也暖了起来。周幼棠叫住了服务员,话却是对着孟新凯说的:「咱们点些酒喝,如何?」 「没问题,主随客便。」孟新凯一挥手,周幼棠立刻跟服务员说,让他先端两瓶来。 菜和酒很快端了上来。两人都先吃了一些,垫了垫胃,才开始喝酒。第一杯酒,是孟新凯给俩人倒的。 「小周,我今天请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先道个歉。上一次在我家里,我对你态度不好,爆了粗口。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 周幼棠端着酒杯:「您别这么说,上一次也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惹您动怒。」 孟新凯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干了这一杯。周幼棠也跟着,一饮而尽。 这酒品着醇香浓厚,到胃里也劲头十足,孟新凯狠皱了下眉,吃了口菜,才压下这反应。 「其实上次你说的没错。」他神色平静地再度开口,「在转业这件事上,我是怀疑过你大哥,怀疑是他做的手脚。但转念一想,以周副司令员的为人,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渐渐也就明白了。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释然……」 无外乎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罢了,是他应得的教训。眉间闪过一丝痛苦,孟新凯再也说不下去,他肃着脸,再一次给俩人倒满酒。 「来,这一杯就当是为我的小人之心向周副司令员致歉了。」 第290页 周幼棠看着孟新凯举到半空的酒杯,一时没有动作。沉默了几秒,他不仅没有回应这杯酒,反倒开口说:「孟叔叔,其实我今天也是来跟您道歉的。」 孟新凯端着酒一愣:「你道什么歉?」 「还是先为那一晚道歉。」周幼棠说,「那天晚上,是我缠着孟宪让她跟我回去。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我带她去哪儿,都应该经过您和阿姨的同意。所以在这里,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孟新凯没想到他会又提起那件事,还这么郑重其事地再次道歉,一时有些沉默。 「算了,那天我对宪宪的态度也算不上好。」片刻后,孟新凯说。那天他虽然也气这事儿,但更多是借题发挥。所以此刻听他又一次正正经经道歉,心里也怪别扭的。他还能不清楚吗?虽不待见周幼棠,但也承认,这人心里是有数的,不会在长辈没有吐口的情况下,带孟宪胡来。 「行,那这篇就算揭过了。」周幼棠说着,很痛快地干了手里这杯。 孟新凯见状,立刻两手一拍,眼睛一亮。 「小子,好酒量。」他笑笑,拿过酒瓶,又给他添满,「你刚说了个『先』字,那就是还有别的?」 「是,还有很多。」 「你说,我听听。」 周幼棠静默片刻:「我得为以前道歉。」他说,「为孟宪被周明明欺负道歉,为孟宪被陈茂安母亲扇巴掌道歉,为孟宪被方迪迪和岳秋明陷害道歉,为孟宪远走辽城道歉。这一切,我都有错。」 孟新凯听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周幼棠也不等他说话,端起酒杯就要喝。 「停——」孟新凯抻着手打断了他,嘿嘿一笑,说,「你小子——」点点他,「你、你跟我抢什么?」 「我没抢。这就是我的错。」 「我的!」 「我的。」 孟新凯这回生气了,将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发出「噹」的一声响。 周幼棠不为所惧,他甚至笑了笑,对孟新凯说:「孟叔叔,真是我的。」停了停,他问他,「您还记得三年前在辽城,孟宪离家出走时,遇见的那两个军人吗?」 孟新凯惊了,打了个酒嗝,不太敢相信地指着他、看着他:「是、是你?」 周幼棠点下头:「所以孟叔叔,我对孟宪一直有感情,千真万确。」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保护好她。可他没有做到,这还不能说是他的错吗? 孟新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手里的酒瓶子差点儿拿不稳。还是周幼棠接了过去,替他倒酒。看着汩汩注入杯中的浆液,孟新凯突然笑了。 「你说,你说我们在这儿争什么呢?」孟新凯指指周幼棠和他自己,「争谁比谁更没用?更护不住囡囡?」 周幼棠也笑了,之后轻声说:「是我们都没用。」 都没用?这话说的不错,可不是都没用么!孟新凯乐了,笑着笑着,眼圈跟着泛红。整个人僵住,慢慢弯了下腰。周幼棠看着,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想要过去看看他,就见他忽然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举起面前的杯子,敬向周幼棠:「喝!」 从此杯开始,两人不说话了,专注喝酒。两瓶不够,又叫服务员上了回。 慢慢的,两人有了醉意,尤其是孟新凯,但他仍坚持喝,还硬要周幼棠陪着。周幼棠自然不能输阵,灌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端上来的酒一滴也不剩的时候,两人都醉了。在一片碳火滋滋和汤锅咕嘟咕嘟的响声中,孟新凯忽然对周幼棠说:「小周,囡囡这些天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但是小周,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囡囡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所以,你能不能放手?」 周幼棠这会儿头疼炸裂,已经顾不得说这话的是谁,听完就想站起来骂娘,问他你他娘的说的什么狗屁话,放手,你放个给我试试!然而已经不太站得起来的,甚至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他努力使自己坐的端正,不至于失了气场。但坚持了一会儿后,还是靠回到椅背。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挡不住的沙哑。 「不行。」他说着,眼底微潮,声音哽咽,「真不行。」 孟新凯:「……」 被拒绝了,竟也不觉得生气,孟新凯已经不知道自己期冀着得到什么样一个答案了。俩个醉酒的男人对视许久,他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抓起酒杯就往地上狠砸,发生清脆震耳的破裂声。 「要是对囡囡不好,这、这就是你的后、后果!」他恶狠狠地说,努力从醉酒中撑出几分气势来。 周幼棠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待回过味来时,眼睛骤然一亮。正要说什么,孟新凯又扑通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上,头朝前栽倒在了桌子上。 周幼棠清醒了几分,连忙去查看他的情况,想要扶他坐起来。孟新凯摆摆手,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周幼棠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带走吧,带走吧……」 孟家。自孟新凯走后,孟宪就坐在沙发旁数时间。眼瞧着指针划过十点,孟新凯还没回来,周幼棠那边还没消息,她就有些着急了。两人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心里觉得这个念头可笑,但还是穿上衣服打算下去看看。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一辆车开了过来。一看车牌,确实是周幼棠的车。孟宪快步走了过去,车门打开,就见小何架着孟新凯从车上走了下来。 第291页 孟宪看的直瞠目:「怎么喝成这样?」 没人回答她,孟新凯摆摆手,闭着眼低着头从她面前踉跄走过。孟宪不放心,正要追上去,被人拽住了。是周幼棠,同样也是浑身酒气,孟宪离得近了直皱鼻。 「你怎么也喝成这样了?」 周幼棠不说话,看着她,只是笑。孟宪以为他喝茫了,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结果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 「孟宪。」他低声说,「为了娶你,我真是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成了,成了。」 孟宪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里欣喜无比。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抱得死死的。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感动。她伸手回抱住周幼棠,轻声说:「谢谢……」 尾声 过后很久,孟宪想起这一天来,都是忍俊不禁。不光是为父亲的答应而感到高兴,更多是为了之后发生的事——周幼棠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醉倒了,之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两夜。等他醒来之后,孟宪是什么情绪也没了。 好在,父亲答应了。事后,孟宪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会答应。每一次,孟新凯都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时间长了,孟宪也就懒得问了。反正,答应都答应了。 不得不说,孟新凯的应允让孟宪和周幼棠很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周幼棠,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醉过了。可要是酒场上都说服不了的男人,在别的地方更别想了。好在,他赢了。于是,他把一切能安排的都安排了,不光见家长,还有——领证。 这天一早,田茯苓买完菜回来看到桌子上原封不动的早饭,就猜到孟宪在干什么了。叫了她一声不见答应,就去了她的房间。果然,就看见她对着镜子在试衣服呢。再一扫床上堆着那些衣服,她不由失笑。 「囡囡,你搞大扫荡呢。」 孟宪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说:「选了半天也不知道穿哪件,妈你帮我参谋一下吧。」 「哪件到你身上都好看,你就随便穿吧。」田茯苓颇为骄傲道。 孟宪笑了笑,还是红着脸道:「怎么能随便穿呢……」 自然不能随便穿。因为,今天是她和周幼棠领证的日子。一生中有一次的日子,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敷衍过去?要知道,照出来的照片,那可是要永久印在那个红本上的。 田茯苓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就打起精神来帮她选衣服。最终,挑中了一件今年过年时买的呢子大衣,新潮又时髦,很是衬人。 选定衣服后,孟宪终于去吃饭了,刚一出房间,就听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孟新凯哼了一声:「捨得出来了?」 话里话外透露出不爽的意思,孟宪没接腔,跟母亲对视一眼,吐吐舌,坐到餐桌旁,开始吃早饭。 孟新凯不爽是有理由的。本来他事后还为那么快松口而感到后悔呢,结果缓过来酒劲的周幼棠就以火箭般的速度安排了两家见面,敲定了俩个人的事。幸好,因为孟宪要考试,结婚的事不得不延后安排。他便打着「专注准备考试」的旗号,将孟宪留在燕城复习。要不是他下手快,周家这小子准能带着孟宪一起去辽城赴任。 「我是搞不明白小周了,他那么急着领证做什么?」孟新凯放下报纸,抱怨道。 田茯苓正陪着孟宪吃饭,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她对待丈夫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小周马上就要去辽城任职了,说走之前领了证好安心。」 孟新凯心道,他还就怕他安心,得时刻紧着弦儿才知道要对他闺女好。可惜了,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懂他这份苦心。周家那小子刚一提领证的事儿,他闺女便答应了,让他生了好一通闷气。 要说孟宪也是无奈。本来以为周幼棠三月底才去辽城任职呢,结果刚过完年命令就下来了,要求他三月初到任。当时距离三月初已经没几天了,周幼棠却提出要领证。原本孟宪不想答应的,觉得有些仓促。但一想到这段时间他也受了不少折腾,为了他到了那边能安心工作,便应了下来。之后,周幼棠火速打好了结婚报告,各种流程审批也用最快的速度办妥,两家又翻了翻黄历,选了今天去领证。 「小周到了那边,是什么位置?」孟新凯又问。 这回回答的是孟宪:「说是某集团军132旅的参谋长。」 孟新凯虽然人不在部队了,但到底在其中浸淫多年,很快就能理解这个任命背后的各种含义,心道这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不多。即便是有背景加持,也不容易。 到底对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孟新凯舒坦了许多,正准备继续看报纸,想起什么,又问道:「小周什么时候过来接你?」 孟宪:「他那边临时有事,说领导找他谈话。我怕他时间来不及,就跟他约好在单位碰面。」反正总参大院正好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也算顺路。 孟新凯听到这里又不满了,这什么领导,领证的好日子还得找人谈话? * 总参大院里。贾坤生是见到周幼棠以后才知道他今天要去领证,不由笑道:「没耽误你的好事吧?」 「不着急,今天领了就行。」周幼棠说,顿了顿,补了句,「但您最好还是说快点。」 贾坤生哈哈一笑。他是早就知道周幼棠谈了对象的事,而且还是周正民亲口告诉他的。当时说的时候周老爷子那叫一个高兴,可往后一年多,却再也没听他提起过。当时以为这事儿又没有下文了,他差点儿又开始为这小子张罗起来,没想到去年十月的时候,周老爷子亲自找到他说要安排周幼棠下去,最好是能去辽城。当时他就觉得奇怪,细问才知道,那姑娘就在辽城。没想到,原来这两人一直没断,发展到现在居然都要领证了。贾坤生感觉自己比周老爷子更高兴,毕竟促成了一桩姻缘,而且还是周家三小子这个老大难。 第292页 「一直没来得及问,这姑娘是哪家的?「贾坤生好奇地问。 「普通人家的。」周幼棠言简意赅答。 贾坤生点点头。普通人家的更不简单,这说明这小子完全是冲着这姑娘本人去的。看来,应该是真喜欢了。 「她知道你要去辽城任职的事吗?」 「知道,她也支持。」 「那就好。」贾坤生喝了口水,看着周幼棠说,「还记得两年多前你刚从辽城回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句话,说会挑一个好的时候送你下去。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132,东北第一旅,参谋长。确实是个好时机。 「我会好好做,不辜负您的期望。」周幼棠郑重地说。 「不光是我,幼棠。你这一去至少要三年。记住,不要辜负这三年的时光,不要辜负132旅。更重要的是,不要辜负你自己。」 「是。」周幼棠站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贾坤生赞赏的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对了,你马上也是有家庭的人了,工作要紧,家庭也要紧。两头都要兼顾,别顾头不顾尾,听见没有?」 周幼棠失笑,觉得这话说的比自家老爷子还啰嗦。但知道这是长辈的好心,还是老实应下了。贾坤生这才放心,挥挥手让他赶紧走,表示不耽误他的好事儿。 周幼棠本来还想回中心一趟,但看了下时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拎着档案袋往下走,结果却又在楼梯口撞见一个人——方曼辉。 这一偶遇,让彼此都有些意外。 「好久不见,来找贾叔?」周幼棠主动跟她打招唿,打破彼此间可能存在的尴尬。 方曼辉回过神,笑笑说:「前阵子贾叔来我家偶然说起手腕疼,我出差的时候帮他找了几幅膏药,过来拿给他。」 周幼棠点了下头,说:「刚从他办公室出来,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你过去吧。」 说着就要走,又被方曼辉叫住了。 「幼棠——」方曼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听说,你订婚了?」 「不是订婚。」周幼棠纠正道,「是去领证,今天。」 领证?岂不是比订婚更进一步?掩饰住表情中的讶异,方曼辉笑了笑,问:「还是她吗?」 问完觉得自己痴傻,不是她,还能又是谁?这一年多,根本就没听过他找别人。 果然,周幼棠笑了下,不答反问:「你怎么样?」 方曼辉摇了摇头,说:「我跟曹方分了,现在是一个人。」无奈一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了吧。」 确切地说,有心也不在曹方身上,这可能就是他受不了跟她提分手的原因吧。没错,她是被分手的。想起这点,方曼辉就觉得好笑。 周幼棠不知其中曲折,便没有妄加评论,只是说:「感情的事有时候也很简单,不必给自己太设限。」 太设限?难道是因为不设限,所以你才找的孟宪?方曼辉差点儿就这么问了,好在忍住了。当初听说孟宪远调辽城的时候,她不是没心存过希望,但最后这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而且还是被周幼棠亲手打破。她没想到,他会一直等着她。免不了就跟当初的自己对比,然后就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能等等自己。 「我知道了。」最终还是咽下所有想问的,方曼辉笑着说,「快走吧,不耽误你。」 周幼棠也没有多逗留,微微颔首,旋即离开。方曼辉看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走到楼梯间的窗户前,向外看去。果然,在路旁树下,看到一个淡粉色身影。 周幼棠一出来,也看到了孟宪。瞧她的穿着打扮,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由多看了几眼。孟宪本来对自己的打扮挺自信的,但被他这么一细看,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谈完了?」她赶紧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幼棠点了下头,往前走了几步,遮住别人可能看出来的视线后,才问孟宪:「冷不冷?」 孟宪:「……」这人故意的?肯定……冷啊。但温度不重要,美才最重要。 睥他一眼,孟宪没说话。 「先说好,我今天穿的军装。」周幼棠又逗她。 孟宪:「……」当然了,还能指望你穿别的衣服吗? 不想再在衣服上纠缠了,孟宪催他:「赶紧走吧,再耽搁人就多了。」 周幼棠没动,只是问她:「准备好了?」 「当然,都带齐了——」答到一半,才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一抬头,果然就看见他眸光深深地凝望着自己。心间忽然涌过一阵暖流,孟宪笑笑,柔声回答他:「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和你共度余生了。 周幼棠笑了,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向大院外面走去。 此时阳光已经渐渐洒满大地,看上去,今天註定是个好天气。忽然,孟宪停住了脚步,惊喜地指着远处说:「你看!」 周幼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棵树伫立在那里,树枝上挂满了朵朵白花,随风轻摇,仿佛点点繁星在闪耀。 原来,是梨花开了。 ————正文完—————— 2015.12.16-2019.11.23 完结,谢谢大家。 梨花又开放(01) 梨花又开放之第一次(01) 第293页 孟宪的第一次来得有些突然。 过完了年,二月底的时候,周幼棠就回辽城上任了。孟宪则留在了燕城,准备7月的考试。 留在燕城备考是父亲孟新凯的意思,但孟宪也不完全反对。她离开家有一年多了,可以的话,也想在家多陪陪父母。而且尽管她跟周幼棠已经登记结婚,但她从内心深处对怎么当好这个家属,还没有一个章程。索性,就利用这段时间当个缓冲期。幸好周幼棠在那边也是忙的不行,顾不上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到了三月底,周幼棠稍微清闲了一些,就打电话到燕城,要接孟宪到辽城住几天。孟宪徵询父母的意见,孟新凯就有些不乐意。先不说女儿还要准备考试呢,就光说他那个「住几天」,就让孟新凯十分怀疑。他心里对这个女婿是门儿清,说是住几天,大概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本来女儿在家就待不了多少时日了,他还偏来掺一脚。然而反过来想想,女儿已经是人家的了,依他的性子,肯让女儿一直陪在他们身边,本身就是示好和妥协。再者说了,出去一趟也算是散散心,能够缓解下备考压力。于是孟新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 孟宪是真松了口气。继而,内心却是有几分忐忑。当初证领的急,领完没几天这人就往辽城赴任去了。而且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看的紧,她也没敢跟他有什么。到了辽城可不一样了,没人管着,她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还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属了。而她,还没以这种身份跟周幼棠相处过呢。 是夜,一辆列车正飞快地从华北平原驶向关外。孟宪躺在卧铺车厢的下铺,微微起身,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看着窗外寂静幽深的夜色,内心合着火车碰撞铁轨发出的声响,沉沉跳动着。 事实证明,孟宪的担心是多余的。 火车抵达辽城,她刚出了火车站,就从接她的人那里得到消息:周幼棠下部队视察,要延迟几天回来。特意派了一个人来接她,但回的不是他在家属院的房子,而是招待所。来接她的小张特意解释,说是家属院的暖气从前天晚上就不顶用,这几天正在紧急维修,远在小岛视察的周参谋长了解到这一情况,特意打电话回来安排,说让她先住在有暖气的招待所里。 小张颇有些意外和紧张地看着孟宪,传说中的周参谋长的家属。 意外,是因为没想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女人。紧张,则是因为自打听他说完这些话,这位年轻的首长夫人就不说话了。 孟宪抿了抿唇,许久,才缓过劲来,说:「那就先去招待所吧。」 招待所里,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一个小套间,收拾的干净整齐,暖气也打得足。虽然已经快到四月,但前天辽城才刚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一路过来,孟宪能感觉到削骨的冷意,此刻被暖气一烘,轻舒了一口气。 送走了小张,她歇息了片刻,从包里找出一件家常服换上,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将这一路过来的尘土洗了个干净,顿感轻松了不少。孟宪擦净脸颊,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撇了下嘴。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一想,这是他的工作,又不得不劝解自己谅解他。做军人难,做军人的家属,更难。 孟宪刚从卫生间出来,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她放慢脚步,走过去,抓起了电话。 「到了?」周幼棠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些哑。 孟宪就嗯一声。 「一路过来累不累?」又问,「招待所里暖和么?」 「嗯。」 又是这么一声,周幼棠再傻,也听出来她的情绪了。 「孟宪。」他笑笑,叫她的名字。 孟宪就有些绷不住了,一手缠着电话线,低声问道:「你干什么呢?」 「刚开完会,估摸着你要到了,给你打个电话。」他说,又问,「吃过晚饭没有?就在招待所里吃,天黑别往外跑了。」 「我知道,等会儿就去吃。」 「现在就去。」他说,「晚上忙完再给你打电话。」 孟宪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现下身边有人,怕是说话也不怎么方便。也就没跟他多聊,撂了电话,整个人坐在沙发沿上发了会儿呆,长出一口气,心情舒坦点了,才起身穿衣,去食堂吃饭。 来辽城的头两天,孟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 本来想去老姑家看看,结果老姑回了老家。家属院里的人也没有认识的,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外面闲逛,所以大半时间都闷在房间里看书。 看到第三天,有些看不下去了,决定出去走走。她住的招待所就在旅部大院里头,一出门,就是旅部的小操场。在这里训练的不多,孟宪观察了两天,发现只有下午的时候,通信连的女兵会来这里进行收放线训练。 孟宪出了门,不由自主地就向小操场走去。此刻,女兵们正在操场上训练。孟宪看着她们,很容易就想到了小半年前的自己。也没过去多久,但此刻想起,已经恍惚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记忆回到老部队,孟宪心生出许多感慨,不由在那儿多看了一会儿,见有人向她望过来,她才悄悄离开了。一路走过旅部的操场,机关大楼,礼堂,球场,文艺中心——,孟宪低调的将这个旅部大院打量了一遍,心想这就是辽城军区第一旅,我军五大王牌步兵旅之一,这就是周幼棠今后要工作的地方。莫名的,心里头就有些为他骄傲,也有一丝悸动。 第294页 以后,她也要跟他一起住在这里了。孟宪抬头仰望着湛蓝晴朗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 * 差不多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孟宪回到了招待所,在招待所门前看着一个家属,正抱着孩子慢悠悠地哄。这人孟宪有点印象,就住在她的同一楼层,比她晚一天到。跟孟宪不同,这个家属因为没随军,暂时只能住在招待所里。 两人相视一笑,孩子母亲首先跟孟宪打招唿:「出去逛了逛?」 孟宪还没习惯家属间的相互寒暄,嗯了一声,怕这样显得太过冷淡,就又多问了句:「孩子几个月了?」 孩子母亲笑笑:「十一个月了,还没见过他爸爸呢。我就想着带他来部队看看,结果来了也见不着,说是陪着首长下去视察了。你说,这首长能折腾人不?」 孟宪有些后悔问那么一句了,打开了孩子母亲的话匣子,听她抱怨了半天老公和首长,还得不时应和着。正想着怎么样能瞧瞧走开显得不失礼,就见一辆吉普车从远处开了过来。离近了,鸣了两下笛。 孟宪瞥了眼车上的人,微微一愣。 周幼棠是一眼就瞧见站在路边跟人说话的孟宪了,穿一件深色的棉服,衬得一张小脸白净透亮。他叫车停下来了,同车坐的王副旅长略有些诧异的看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不由问:「这是——」 周幼棠答的没半点迟疑:「我老婆。」 等那辆吉普停在眼前,孟宪睁大眼,看着车上下来两个人——周幼棠和王副旅长。 「你,就是周参谋长家属啊。」王副旅长率先说话,上来跟她握了握手,「欢迎欢迎。」 孟宪一瞥这人的简章—两槓三星——下意识就有一种「此人是首长」的心理暗示,于是就难免有一丝紧张,迟了下才伸出手跟他握手。 王副旅长又打量她一眼,笑说:「没想到,周参谋长家属这么年轻。」看向周幼棠,「你也是,家属要过来也不早说,早知道就提前让你回来了嘛。」 周幼棠笑笑:「工作为重。」 「行,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带你家属来我家里坐坐。」王副旅长说,临走前又交代,「这几天你先歇歇吧,陪陪家属!」 「多谢副旅长。」 等王副旅长坐车离开,周幼棠这才转过身看向孟宪。她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对视了有十几秒,周幼棠一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上楼。」他说。 孟宪心跳莫名乱了下,任由他拉着她往里走。 上楼,进了屋,扑面一股热气。天色有些暗了,周幼棠顺手按开了灯。 「这房间的暖气烧得还算暖和。」他说,「家属院的暖气应该也修好了,等过个两天咱们再过去,这两天再烘一烘。」 孟宪听他说话,过了会儿才哦了一声。心里头,感觉有些古怪。 他这回来的也太突然了,她松懈了两天,一时没有心里准备,面对他时竟有了一丝不自在。越是亲密的关系,某些时候就越容易疏远。只是她没想到,到现在了还会跟周幼棠有这种感觉。 周幼棠瞧她不说话,也不急。一边解着军装外套上头两粒扣,一边打量着这房中的情景。哪哪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除了靠墙竖了两个行李箱,压根儿看不出这儿住着人。 「这几天都在哪儿吃饭?」他问。 「招待所食堂。」孟宪老实答。 「吃得惯?」 「还挺不错的。」这也是实话。 踱进屋里,看见桌子上摊开摆着几本书,他又问:「这两天还复习了?」 「反正也没事做。」 话里有话。 周幼棠瞧她一眼:「叫你来就是让你放松,你可倒好,带这么几大本书,是怕自己闲着发慌了?」 「我还有考试呢。」孟宪说。 「那也不光只有考试,还有没有点别的生活了?」他反问。 这语气让孟宪有点不乐意。这两天他不在,她还不能找点事儿干了?她也不想看书来着,可谁让他不在呀。而且他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挑她的刺儿。 孟宪隐忍着,暂时没吭声。 周幼棠在床边坐下,瞧出她有些不高兴来了,眉头一挑:「过来。」 孟宪站在原地,没动。 周幼棠眼神中笑意渐浓,压了压声音:「过来。」 孟宪不想让他如意,可被他叫了这么两声,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了。 「你干什么?」她红着耳根,看他。那意思是让他别闹了。 周幼棠抬头,四目相对,他用力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扣住她的腰就向她吻去,让她连惊唿都来不及。孟宪慌乱中只知道扶住他的肩膀,等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后,就只剩下轻哼的力气了。 这人霸道的很,吮咬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尖,将她口中搅得天翻地覆。两只手,一手箍住她的腰,一只沿着她的腰线游弋,揉捏,往怀里带。 孟宪觉得自己快疯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一吻才结束。孟宪轻轻喘着气,靠在他的肩膀上。 许久,「你怎么——」她娇声抱怨,抬起头,却愣住了,伸手拨开周幼棠额前的发,「额头都出汗了,是不是房间太热了。」 周幼棠手正在腰间摩挲着,闻言看了她一眼,只见孟宪黑亮的双眸正如水光潋滟。没怎么忍,又亲了她脸颊一口。任由她擦拭着额头,不一会儿就沿着她细长的脖颈,向敞开的衣领下面滑去。 第295页 孟宪有点受到惊吓的感觉,想躲,被他摁住。 「这么热,衣服脱了吧。」这人说。 孟宪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可力气哪里抵得过他。眨眼间,两层棉服就被解了扣,露出里面的线衣。 「别呀——」孟宪试图做最后的抗拒,「周幼棠!」 可周幼棠哪里还听的进去,撩起她的线衣,头埋了进去,解除胸前那薄薄的防御,咬住胸前那丰满的一粒,狠狠吮吸着。 孟宪发出一道尖细的呻吟声,体内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而周幼棠像是渴极了,胸前咬了亲了个遍,才终于松了口,直起身,含住她的下唇,跟孟宪接了个长长的吻。仿佛像是终于解了渴。 两人脸贴着脸,耳边是彼此温热的唿吸,带着些许粘腻的汗湿。孟宪失神地任由他抱着,线衣还卷在上面,胸前那两包仍裸露在外,颤颤巍巍,被先前狠咬住它的人轻揉在掌心。 「想我没有?」贴着她耳朵问。 孟宪没答,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周幼棠笑笑,说:「我可是想你了。」 这话说的时候声音刻意压的有些低,还有些沙哑,孟宪听的不好意思了,往他怀里贴了贴。周幼棠将她抱的更紧,用力在她胸乳上又揉捏了一把。 孟宪:「……」想起刚刚那一场,脸红地腹诽道:怎么就这么爱这个……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收拾东西下楼吃饭。这回是出去吃的,旅部附近的一个羊汤馆。 孟宪来了几天了,这还是她头一回出来。借着路灯将周围打量一遍,还好,不是太偏。 时间尚早,饭馆里还没什么人,两人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孟宪就坐在周幼棠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看他点菜。 一出来,这人就变得正经的不得了,穿上军装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极具欺骗性。实际上呢—— 想起刚刚在招待所那一幕幕,孟宪微微脸红。可再面对他的时候,倒没有起先那一丢丢不自在了。 周幼棠点完菜,抬眸看了孟宪一眼。透过灯光看她,像是照相时加了一层滤镜,有一种模煳而朦胧的美,掩映在细薄刘海下的那双眼睛,宛如黑洞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 「前几天不忙的时候,我了解了下辽城这几所大学的情况。回去我们再选选,看考哪个比较有把握。」他说。 说到考试,孟宪心里有些发愁。 辽城这几所大学的情况她差不多也清楚,辽大和东大基本没戏,分数线太高了,拼掉她半条命估计也没有指望。海大和辽工大都是军校,不予考虑。剩下的就是医科大和辽城师范,还算有戏。当医生,还是当老师? 「就考辽师好了。」孟宪微微一嘆,「分数线还低些。」 虽是这么说着,但看孟宪的表情还是有些遗憾。周幼棠笑了笑,说:「放低预期也好,容易保持平常心态,保不准到时候超常发挥。」 「辽师才不是低预期。」孟宪苦笑。能考上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吗? 想了想,她又说:「不然我去报燕城的学校好了。那边可选择的多一些。」 周幼棠瞅她一眼:「考上了就是两地分居,起码三年。你嫌折腾我没够是不是?」 孟宪没吭声,低下头看菜单,眉头微微蹙着。 周幼棠立马就心软了。 「先考着试试吧。」他松口道。 孟宪嗯一声,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点的菜就上来了。两碗羊肉汤,三个酥油烧饼,一盘冷切牛肉,一盘香菇炒菜心。两个人吃的挺饱,饭后在外面散了一圈步,终是抵不过辽城倒春寒刮骨的寒冷,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里暖气宜人。孟宪换了衣服接了热水在洗脸,想叫周幼棠也过来洗,探头一看,人跟大爷一样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只好自己绞了个热手巾,拿出去让他擦擦手,怕冻着。 洗漱完毕,孟宪回到客厅,在周幼棠旁边坐下。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周幼棠凑近闻了闻,低头问:「抹什么了?」 「羊油膏,防冻伤。」孟宪头也不抬地往手上曾经冻伤过的地方抹羊油膏。尽管伤痕早已消去,但一来到这里就莫名有种担心,生怕会再冻伤,是以提前做预防。 周幼棠瞧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很想亲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刚一凑近,就被孟宪躲了过去。 「脸上抹膏了,小心亲你一嘴油。」 「正好。」他说,「亲嘴上也不怕冻伤了。」 孟宪被他逗笑了,忘了躲,一下子被他得逞了。一时间,除了窗外大风的呜咽声,只剩下亲吻声和细细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孟宪靠在周幼棠肩头,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我也想你。」 周参谋长嗯一声,吻顺着她的脖子就往下延伸。孟宪浑身一激灵,躲开了。 「我妈给你织了个毛衣,我带过来了,你去试试吧,看合不合身。」想起一件事,孟宪说。 「用不着试。」一手在她腰间揉捏着,周幼棠低声说:「丈母娘的心意。合身就穿,不合身就挂起来供着。」 孟宪就笑。 「你就油嘴滑舌吧。」 她小声说着,腻在他怀里,离近亲了他脖颈一下。没碰喉结,却能感觉到那地方微微动了下。 第296页 于是孟宪就不敢再碰他了。 两人就这样相依偎着看了会儿电视,等时间差不多了,熄灯睡觉。 小套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自然是要睡一起的。而且这也不是两人头一回一起睡,孟宪心里并未因此觉得忐忑。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异样的,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管束的地方。 床上备了两床厚棉被,孟宪散开半长的头髮先躺了进去,只留下一盏床头灯。周幼棠洗漱完出来,直接掀开她的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 孟宪由着他,等他躺下了,才小声问:「盖的下吗?」 「你过来点。」他说。 孟宪听话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被他揽在了怀里,手足相抵,宛若一人。满鼻都是熟悉的味道和气息,孟宪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没处摆,索性攀上了他的肩膀。孟宪觉得,她现在是真有些腻着他了。 周幼棠感觉怀里的人如此乖顺,不由得低下头吻她。揽着她的双手,一只探进睡衣里在背部滑腻的肌肤上游走,一只停在腰臀间,时而揉捏一下。 孟宪敏感至极,偶尔轻轻挺动一下身子想躲避,却是摆脱不得。正在她心里惴惴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时候,周幼棠却是松了手,轻抚她背两下,说:「睡吧。」 孟宪嗯一声,埋首在他怀里,正要睡去的时候,听到他嘆了口气。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你说呢?」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孟宪瞬间明了,脸顿时有些红。 来之前,田茯苓特意跟她谈过。那一场谈话母女俩人都挺不好意思的,因为说的就是那方面的事。依田茯苓的意思,事到如今,他们当父母的也不应该管那么多了。然而孟宪毕竟是要准备考试的人,且这还不是一件小事。她怕别的事分了她的心。 其实孟宪也想过,来了之后会不会和他……咳咳。当时她的想法是,如果他真的要,她应该是不会拒绝了。只是次数还是要限制,不能太随心所欲。 对着母亲没什么不能说的,孟宪红着脸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田茯苓,引得她一阵失笑,随后拉下脸来同她讲:「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面的事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顿了下,倒也没完全反对,「你们自己商量着来,还是……要节制。」 话说到这里对母女俩人而言都已是极限,自然就没有再深入聊。虽然父母没有过多限制,但孟宪倒是有些犹豫了,她觉得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又不能让人尽兴,反倒是不美。还不如她现在就不去了,等到考完了再说? 孟宪在电话里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能去的意思,找的是其他理由,但周幼棠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嘆了口气,说:「你尽管来,我不会打扰你复习的。」毕竟这是他们家的头等大事,顿了下,「就是想瞧瞧你。要是有需要,也有别的解决办法。」 这个别的解决办法,孟宪自然是一听就懂,心想还是挺委屈他的。然而到底还是想见他,有了这个保证在先,孟宪心安多了,就没再拒绝。 当时,她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好呀,处处为自己着想。现在来看,他也不像表面那么淡定么…… 孟宪轻轻一笑,埋在他怀里睡着了。 周幼棠那个等着怀里的人说话呢,结果只等来了轻匀的唿吸声,这是睡着了。心头有几分失笑,轻捏了下她的腰,平復了会儿心头的躁动,他才慢慢睡去。 作者有话说: 来之前:这个男人真是好呀,处处为自己着想 来之后: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呵呵…… 梨花又开放(02) 梨花又开放之第一次(02) 往后几天,他们还住在这招待所里。 周幼棠休息,白天的时候就带着孟宪四处逛逛,了解一下大院及周边的情况,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再添置一些。虽然周幼棠已经过来一个月了,但家里的摆设都是本着最简原则布置的,很多细节他也顾不上管。现下家属来了,生活不能再这么随便。家属要什么,那就得买什么。晚上就收拾房子,更多的时候是在房间里头待着,天冷的哪里也去不了。 几天相处下来,孟宪慢慢就适应了「家属」这个身份,速度快的她自己都有些诧异。要说这其中有什么诀窍,孟宪回想一番,却又想不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身份。想来,这一切都应该说是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改变吧。 于周幼棠而言,他也是有几分意外的。本来以为两个人开始一起生活是需要磨合一阵子的,然而没想到却是意外的契合。孟宪比他设想的要好多了,甚至都不用他说或者暗示,她就主动认可了「这个家庭女主人」的这一身份,并且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显然是把他当做一家人看待了。 本来以为按照她的性子,说不得会忸怩一阵子才会如此从容,倒没想到她进入角色这样快。以至于周幼棠看到家里一派窗明几净温馨怡人的景象时,也不由免俗地发出「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的感慨。当然了,这只是偶尔。他还是捨不得她太过劳累,能做的都会替她做的,不想让她太操心。然而周幼棠到底是男人,哪里完全懂得一个女人的心思——当她发自肺腑地认可一个家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要为它去做点什么,这是谁也拦不住的。可以说,是累并快乐着。 第297页 * 等到家里归置齐了,房子也被暖气烘的差不多了,周幼棠带着孟宪搬了过去。房子是按照他的军职配备的,标准的正团职干部房。虽有些年头,整栋楼外表看着色调灰沉,但整体十分稳固且耐寒,房子里头也很宽敞,三室一厅一厨一卫。 孟宪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房子住的太舒服了,以至于想起自己住不了几天就要走,就难免觉得可惜。周幼棠很「适时」地就提出让她多住几日,反正考试已经报过名,剩下的无非就是自主复习,等到考前一个月再回去也不迟。孟宪思虑再三,答应了,很不好意思地往燕城打了个电话。对此,孟新凯夫妇毫不感到意外。要么说孟新凯对他的小周女婿门儿清呢,人家早就料到这一天咧! 无论如何,孟宪暂时在辽城住下了。而刚将132旅下辖的所有部队巡视个遍的周幼棠,也开始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与以往不同的是,但凡是能回家的时候,他都不会再留在办公室过夜了。 孟宪对于周幼棠回家过夜与否没有硬性要求,主要是要求也没用,毕竟她深知军人的工作性质。而且这样一来也有个好处,就是每当看到他深夜归家的时候,她心里都有一种温暖的熨帖感——你瞧,不用她说,他也这么积极地回家——让她有种被在乎的感觉。这点生活中的小花招,她还是挺享受的,并且不打算告诉他。 在周幼棠忙工作的时候,孟宪过的也并不无聊。一来是复习压力还是挺重的,二来是她渐渐也认识了家属院的一些嫂子,跟她们有了来往。这也是她以前从没做过的事。之前的朋友大多都是同龄,未婚且单身。来到这里以后,交际圈子一下子扩展到这些已婚已育的女性身上,孟宪还怕自己相处不来。然而就跟适应「家属」这个身份一样,一切的改变都是在「润物细无声」中进行,等她回过味来时,早就跨过了这道坎儿了。 家属院里的其他人,自两人开始布置房子的时候,就留意到孟宪了,甚至还引起了一点小的轰动。谁让周幼棠本身就是个人物呢,没想到他家属比他更吸睛。主要原因有两点——年轻,漂亮。刚来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周幼棠的妹妹或者亲戚,后来还是偶然有人听到王副旅长的家属跟她打招唿,才知道是新上任的周参谋长的家属。自然是有些意外的,但一看两人男才女貌的,倒也般配。而且周参谋长的家属看着小,却也挺会过日子的。不止一位家属曾在去菜市场的时候看到过她,年纪轻轻的,很会打算呢。 是的,买菜。尽管周幼棠早就跟孟宪说过,可以去机关干部食堂打饭吃,但孟宪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会自己做,不至于使生活看上去很敷衍。那既然要做的话,肯定要准备食材。一般旅里的后勤服务中心就有,但孟宪喜欢去就近的菜市场。因为不用起太早,而且还可以跟大院里的嫂子们一起结伴前行,这一来一往的,就慢慢熟悉了,接触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往后不光买菜,就是大院里有别的什么事儿,也不忘叫上她。 这天,孟宪刚睡了个午觉起来,就接到一个嫂子的电话,说是院里发劳保用品了,让去领。孟宪对这个没概念,正好出去熘达一趟醒醒神回来好看书,就跟着这个嫂子一起去了。路上,听这个嫂子抱怨,说在以前的部队都是战士们直接给送上门的,哪有像在这儿还得自己去领的,都是让这个秦旅长倡导的「新气象,新作风」给闹的。孟宪听了笑而不语,她倒觉得没什么,自己有手有脚的,何必麻烦别人。 领了一堆卫生用品,谢绝了同行嫂子们的邀约,孟宪回到了家。把东西往卫生间一放,正要收拾的时候电话响了,孟宪跑去接,是晓静打来的。两人聊了好长一会儿的天后才挂,而这时孟宪已经将收拾这回事忘到了脑后,还是晚上周幼棠回来洗手时,指着墙边这一大包问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是今天下午刚领的劳保用品,放在这儿我忘记收拾了。」 孟宪说着,拿过来要往壁柜里放。周幼棠顺手要帮她,被她拒绝了。 「你不要给我添乱。」 得,还被嫌弃了。周幼棠边擦手边看着她忙活,挂好毛巾正要出去的时候,听到她咦了一声,他立刻回过头,看见她对着手里的东西微蹙眉头。 「这是什么?」孟宪抬头,看着周幼棠问。 周幼棠扫了眼她手中那薄薄的一片,却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东西,挑了下眉,说:「是安全套。」 孟宪:「……??!!」她还不至于蠢到连安全套是什么东西还不知道,毕竟来之前母亲已经跟她深入聊过。但……怎么会发这种东西!她还拿着这个去问周幼棠?! 脸瞬间就红了。 「怎么会发这种东西?」她小声嘀咕,想起什么,她立马又仰起头,」你以前也发过这个?」 「瞎想什么?」周幼棠失笑,「只有已婚干部才发,尤其是在家属过来探亲的时候。」现在全旅应该没几个不知道他家属过来的消息吧?发这个也情有可原。 孟宪也知道他条件符合的很,但看着这东西,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跟火烧尾巴似的,把发来的这两盒全部塞进了柜子里,眼不见为净。周幼棠在一旁看着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架势,忍不住微微一笑。 晚上,两人早早就躺上床休息了。这还是本周周幼棠第一次回家,先前两天都在外头出差。几天未见,免不了是要亲热一番的,但还跟先前一样,甚至都没让孟宪帮他。按理说孟宪是该庆幸的,庆幸他如此有原则,能忍耐。但今晚经过白天那一出后,孟宪却有些睡不着了。 第298页 她想,周幼棠似乎真的很克制。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她给他开了个口子,他应该也能控制住自己吧。莫名的,孟宪就是对他很有信心。于是思前想后,她靠向周幼棠,轻声问他:「睡着了吗?」 周幼棠哪里有那么快睡着。按理说忙了两天之后晚上应该能很快入眠,但今晚……不得不说,他也有点受那个劳保用品的影响。 「还没。」他声音低沉地开口,但是没有睁开眼,「有事?」 孟宪枕上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想么?」 周幼棠:「……」 周幼棠嚯地睁开双眼,看向怀里的人。见她埋头躺在那里,一副即将睡着的安稳模样,便按捺住了心头的讶异,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想问问。」她说,「你想么?」孟宪说着仰起头看他,周幼棠这才发现她眼睛很亮,亮的惊人。 心跳略有异动,周幼棠难得犹豫几秒,才又躺了回去,说:「不想,没事儿,睡吧。」 居然是不想?!这下轮到孟宪诧异了,她微微起身,瞪大眼睛瞅着周幼棠。 周幼棠被她逗乐了—你说哪有这样的? 「我想有什么用?」他笑,声音有些沙哑地问。 静夜里,孟宪沉默几秒,又躺回原位,说:「你想,就给你。」 声音很低,很没有底气,却撩拨的周幼棠心头勐地一跳,即刻鼓譟了起来。好在,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要说不想,肯定是假的,所以听到她说要给他的时候,生理有些控制不住地反应。之所以又冷静下来,也是他想明白了,孟宪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跟自己一样,都是让那「劳保用品」给闹的。或许是一时觉得过意不去,才松了口。她自己是不可能主动想的,他太了解她了。要说就这么顺杆爬应下了,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周幼棠觉得自己不会有那么好的定力,开了荤之后还能忍得住。索性,就不要做这个孽。 「还是算了。」周幼棠说,语气难得不那么决绝,「等你考完试再说,我不着急。」 孟宪:「……」 这人想的这么周到体贴,孟宪听了理应高兴才是,可为何心里头有那么一丝不得劲呢?然而人都拒绝了,她怎么还好意思提? 孟宪怀着一丝丝纠结,睡下了。而这边周幼棠,越发睡不着了。睁眼看着窗外,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 往后几天,周幼棠照常忙碌,孟宪照常在家复习功课。关于「想」与「不想」的事儿,再也没人提。 这天,周幼棠回来的有些晚了,孟宪都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了,听见了开门的声响,紧接着,闻到一股酒味儿。 「喝酒了?」她问。 周幼棠喝酒不上脸,再加上喝的不多,看上去倒也不显。只是身上的酒味儿是遮不掉的,所以才叫她察觉。 「今天送检查组走,少喝了些。」周幼棠说着,脱掉军装外套,在沙发上坐下。 孟宪本来想劝他去洗个澡然后躺上床的,但看他似乎是有些累的样子,就没说什么。走过去陪他坐下,见他领带还束着,就想替他解下来。没想到手刚碰上,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扣住了。 「干什么?」他微微侧头,低声问道。 孟宪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类似瞪地瞥了他一眼,说:「给你解开领带,束着看你难受。」 周幼棠笑一笑,松开手,任她由她。目光,则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似是刚洗过澡,脸颊透着淡粉,皮肤仿佛吹弹可破的样子。头髮还有些润湿,泛着淡淡的香气。视线顺着长长不少的头髮慢慢下沿,最终落在了微微敞开的领口前。因为天气渐热,她已经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改穿一身珊瑚绒睡衣,枣红色的布料,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周幼棠瞧着,心头又起了一丝躁动。使劲压,才压了下去。 「检查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结果怎么样?」将解下来的领带收在手中,孟宪低声问。 「很好,上面很满意。」周幼棠说。 这次检查组来主要视察的就是132师改旅后的情况,能从周幼棠口中听到「很好」这两个字,想必结果要比「很好」还要好。孟宪微微一笑,与有荣焉。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幼棠起身去洗澡。孟宪喝了口水,先回到床上去休息。 不一会儿周幼棠就洗漱干净出来,俩人躺在一起,难免又亲热一番。孟宪能感觉到今晚周幼棠似乎比较有兴致,把她揉捏的欲仙欲死仍不松手。就在她觉得受不住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往下面摸去。 孟宪:「……?」这是要帮他吗? 如果是放在以前,孟宪可能二话不说就从了。但想起那盒「劳保用品」,孟宪……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 周幼棠没料到孟宪回拒绝,低下头去看她。只见她也闷着头,眼睫毛微颤。 「孟宪?」他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孟宪沉默几秒,双手扶上他的腰:「之前不是说……给你吗?」 周幼棠听的眼皮子勐一跳,反应过来,他往她屁股上来了一下。 「又逗我?」 孟宪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居然被他这样理解,顿时有些委屈。 「没有逗你。」她小声为自己辩驳,依旧是不太敢看他。 第299页 周幼棠这才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了,一时没有言语。孟宪闷头等着,却发现头顶上方的人没了动静。颇感纳闷地抬头望去,只见周幼棠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心中一惊,正要说什么,那人就压了下来。 又是一个长到足以让她窒息的吻,结束之后,孟宪揽着他的肩膀,微扬起细长优美的脖颈,急促地喘着气。这动作,无意间就将挺起的双乳送到了埋首在她胸前的周幼棠嘴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就吮住了其中一枚,另一只被他收拢在掌心,挤压拨弄着。 孟宪很快就受不了,短促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从口中溢出,听的周幼棠心头鼓譟了起来。到最后他也承受不住的时候,勐地从其中抽身而出。 孟宪这边正陷在云里雾里不知何所依呢,见他起身,颇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周幼棠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卫生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个小瓶子,另一样,则是……安全套。 孟宪心不由勐跳了下,看来,他也要来真的了! 《梨花又开放》之第一次和谐部分 周幼棠瞧着孟宪的眼神明显瑟缩了下,忍不住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无奈。 「怕了?」他问。并且打算如果她真的说是的话,就立刻把东西收起来。 老实说,孟宪这会儿确实萌生了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但被周幼棠直接这么点出来,不想输阵的她,莫名又被激起了一些勇气。 「没有。」她说。 周幼棠:「你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孟宪:「……」这是真不打算放过她了。不禁拥了拥被子。 周幼棠倒是没有逼的她太紧,只是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坐过来。」 孟宪愣了下,心想怎么要坐到他腿上去?然而看他笃定的样子,孟宪还是犹犹豫豫地下了床,坐了过去。到底是不太适应这样被他摆弄,孟宪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带出来的媚,直击靶心,不等她坐稳,周幼棠就扣着她后脑勺吻了上去。 这一吻堪称火辣至极。结束之后,孟宪软软地瘫靠在他的肩膀上,没休息多久,就察觉到他在扒她的睡裤。 「别——」下意识就出声阻止。 周幼棠在她耳边亲了下,说:「你想我隔着裤子来?」 孟宪:「……」不说话了,又埋首在他的肩膀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周幼棠笑了,手下动作却是不停,脱了睡裤扔到一旁,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隔着内裤开始揉弄她。孟宪浑身顿时绷成了一根拉满的弦,周幼棠哄着她说:「放松,放松……」 孟宪哪里放松得了。别看她跟周幼棠「厮混」这么久,实际还青涩得很,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前戏。整个人从心理到生理对这样的拨弄都有些排斥,然而想出声阻止吧,还张不开口。因为他一下一下弄着自己,让她根本就语不成句。 周幼棠这边逗弄着她,慢慢感觉到她的反应了,便扒下内裤,直接探手到里面。尚未触及,想起什么,他收回手来,将小瓶里的东西往手指肚上抹了一些,才重新探入,直击要害。 「呀!」 这回孟宪不再收敛,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主要是——太凉了! 「什么东西呀!」她挣扎着要去抽身,被周幼棠用力压住。 「乖,是润滑剂,帮你放松下。不然一会儿要受罪。」 孟宪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受了大罪了:「你就……你就……欺负我吧。」怎么还能有这种东西? 可不就是使劲欺负你! 周幼棠轻咬着牙,逗弄她一番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探进去了一根手指。这种身体里勐然进入异物的感觉,让孟宪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捶着周幼棠想推开他。可周幼棠就是不为所动,变着法儿的在里头掇弄着,慢慢地,手指还越入越多。 孟宪这会儿倒没太大痛感,就是受不了他这么拨弄自己。时而轻扬起脖颈,时而又垂下头,口中咿咿呀呀地轻唿着,小腹时不时抽搐几下,那是快感的象徵。这感觉并不陌生,但不代表她能经受得住,不一会儿就失控了,搂着周幼棠,嘴里呢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鬓边渐渐被薄汗打湿,脸颊和胸前泛起了淡粉。这一番经不起摧残的模样,哪个男人看在眼里还能撑得住? 周幼棠觉得自己也是找罪受,咬开她胸前睡衣的纽扣,里面薄薄一层打底再往上一扒,咬住她胸前那一包,狠狠吮吸。孟宪这边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说,本来正不上不下着,被他这么一激,反倒直接到了。高潮,竟就这么来了。 真的是就这么点出息。周幼棠失笑,却也知道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舒服么?」吮吸一番后,凑在她耳边,他低声问。 孟宪还沉浸在极致的余韵当中,哪里顾得上回应他,连锤他一下都使不出来劲。 周幼棠也不待她说话,就把她的内裤把扒拉下来了,丢到一边后,又去放松自己。或许是因为搂着孟宪那只手臂使力不够,这边刚放松完自己,想就手把孟宪放回到床上的时候,手臂一个泄力,他家属就彻底瘫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人刚刚被解放出来的部分,彻底碰触在了一起。 周幼棠:「……!」 孟宪:「……?!」 一阵快意自心尖直窜头顶,周幼棠微咬牙,才忍住心里那句「真他妈的要命」。孟宪这边也察觉到不对劲,正要起身时,被周幼棠牢牢扣住了腰。 第300页 「别动。」 孟宪能感觉到他的全身就紧绷了起来,瞬间就不敢动了。然而不让她动,他却又动了起来——两人又开始厮磨,不过这回不是上面,而是下面了。 孟宪哪里受过这种刺激,感受着腿间硬烫的异物,很快呻吟声就又起。耳边周幼棠的唿吸声也渐渐紊乱,一时,房间里的暧昧氛围达到了顶点。终于,到了连周幼棠也承受不住的时候,孟宪被压在了床下。 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唿吸声。床头灯有些昏暗的光,打在周幼棠身上,只能模煳看到他的五官,仿佛越发深邃了。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泛红的眼,挺直的鼻,还有紧闭的唇,看的孟宪有些恍惚。正想伸手去摸,腰就被人撑起,那人俯下身来,让两人的贴合处,慢慢厮磨着。孟宪轻喘一声,扬起了头,很快又落下,双臂无力地搭上周幼棠的肩膀。周幼棠趁势,低下头吻了吻她。没有过多流连,只是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是会有点儿痛,忍一下。」 孟宪轻哼一声,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下意识的。周幼棠就全当她听进去了,快速地给自己带上安全措施,又抹了一些润滑剂在上面,才又轻轻抵到入口。 孟宪感觉到异样了,浑身又紧张了起来。这是最要不得的,周幼棠连忙又给她放松。感受到她渐渐松懈下来,他才腰部一使力,慢慢地进入她的身体。 疼且胀!这是孟宪第一个感觉。当下没忍住,喊了出来:「疼!「 周幼棠当然知道她会疼,可这是每个女孩第一次必然要经歷的,他再怜惜她,怕是消不了这疼意。只能快刀斩乱麻,免得越耽搁越疼。 然而他到底还是忘了,孟宪哪怕再温柔体贴,也是个免不了有点娇气的人。尤其是在这事儿上,她根本就不容他,不住声地喊着疼,基本已经理智全无,浑身上下使着劲要把他挤出去。周幼棠几入而不得,怕真伤着她,不得不抽身而出。躺在了一旁。 虽然做了那么多前戏,但不得不说,这第一次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两人平躺在床上,房间里只剩下轻轻喘息声,以及孟宪的抽泣声。 以前在文工团跟战友们夜聊,也不是不知道第一次会疼。但没想到,竟这么不能让人忍受。而她又是个素来怕疼的,这一关,还能过么? 孟宪越想越难过,再加上周幼棠一直没有理她,心理越发受谴责。便侧过身,默默垂泪。 周幼棠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孟宪的不正常。主要是先前心头一直鼓譟,让他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等安静下来以后,才听到孟宪的啜泣声。他连忙起身,扳过孟宪的脸来看,发现她哭的有些厉害。 「怎么了,哪儿难受?」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孟宪只顾摇头,好一会儿才抽噎着说:「我是不是不行?「 周幼棠难得也有被噎住的时候,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宪却以为他是默认了。想她之前吊他那么久,如果真刀真枪上阵了,反倒不能让他尽兴。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对不起……」孟宪越发难受了,哭着含煳着道歉。 这么严肃的时刻,周幼棠竟有些被她逗乐了。你说,哪有为这种事儿道歉的? 「行了,孟宪。」他亲亲她的鼻尖,「不是你的错,第一次都怕疼,你可能就是反应大一些。没事,过不了两次就好了。」 「真的?」孟宪将信将疑。 周幼棠原本被她弄得有些泄劲儿,但此刻瞧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感觉又来了。干脆,说不如做。他低下头又吻住了她,一手在她身上四处摩挲和揉捏。孟宪起初是浑身一僵,但很快就软了下来,迎合着他。不一会儿渐入佳境,她感觉到下身又被他抵住了。 身体本能的警戒了起来,但想起周幼棠的话,又试图让自己放松。周幼棠也观察着她的张驰度,见她舒缓了下来,便往里进,紧张了起来,便停下来不动。然而到底是埋入身体的异物,哪里能不难受,孟宪还是觉得疼,但尽最大限度忍着了,不住地用唿吸缓解着疼痛。周幼棠见她这样难受,一边刺激着她上身的敏感点,一边用手分开她的大腿根,帮着她接纳自己。经过一番艰难地配合,终于进去了。 疼、胀。这仍是孟宪的感觉。紧,小,这是周幼棠的感觉。被层层包围吸窒着,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在这里面一探究竟。然而身下的人还在轻喊着疼,他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轻轻抽动着,让她慢慢适应自己。 孟宪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才渐渐缓过那股疼意,感受到一点点快乐。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越来越能够接纳他的顶送,时不时发出细而长的呻吟声,粘人的猫儿一样,引得周幼棠慢慢放下心来,长驱直入,耸动捣弄,一下快过一下,力度也一次重过一次。 「呀——」 孟宪很快就经受不住这种快感的累积,双手不知该抓哪里好,在床上胡乱摩挲着,时不时又想去阻止周幼棠。忽然,一计深顶,孟宪彻底崩溃,微躬起眼神,僵持了几秒,才瘫回到床上,小腹不断抽搐着,牙齿下意识地舔咬着嘴唇,脸上潮红泛滥。这是又到了。 周幼棠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吮力,整个人也是舒爽透顶。但他还是忍住了。等身下的人慢慢缓过劲来,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纵送,到这会儿孟宪已经是一点儿力也使不上了,只能任由他这么狠狠要着,力道之大,每次相撞必有啪的一声传来,时不时研磨时还有滋滋声响,听的孟宪面红耳赤,恨不得晕过去算了。而身上的人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一下一下的顶撞着。即便是有松懈,也不过是蓄力为了更好地来下一次。孟宪可算是叫他折腾地够呛,嗓音都快喊变了调,这人依旧是没完。 第301页 等她开始胡言乱语,整个人哭着求饶,求放过的时候,周幼棠终于到了紧要关头,狠狠动了十几次,最后一计深顶,泄了力。 …… ………… …………………… 漫漫长夜,依旧在继续。 孟宪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潮红,光裸着下身,目光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幼棠过了会儿才缓过来,微起身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仿佛是风摧雨折后的一朵梨花,有种不堪细看的美。他连忙拉起被子,盖到两人身上。又低下头,亲了亲她。 「现在感觉自己行不行了?」 行,太行了……不是不是她,而是他…… 想起自己方才那忘形的喊叫,孟宪脸红的简直无地自容,立刻就想拿被子遮住自己。周幼棠笑了笑,把被子从她夺过来,说:「气还没喘匀,再把自己给闷着了?」 孟宪不想理他:「你别说了……」 这是害羞了。 周幼棠也不逗她了,给与她许多安慰的吻。感觉到她慢慢平定下来,他说:「去洗个澡吧,这么着你能睡着?「 自然是睡不着,可——她还哪有力气再动呀? 周幼棠再一次用行动回答了她——干脆直接就将人抱去了卫生间。孟宪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怕这个?于是也就任他由他了。 不得不说,洗个澡还是很舒服的,下身那点儿不适慢慢减轻了许多。然而这样赤裸相对的坏处也是有的——不一会儿,她就被某人带着,手向下摸去。 「你怎么——」孟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别动——」 孟宪不敢动了,任由他动作。 慢慢地,氤氲升腾的热气,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急促的唿吸声,将这卫生间填满。孟宪感觉胸前被人揉捏的生疼,心口也涨的厉害。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晕过去的时候,一声闷哼响在耳边,他用她的手包裹住那里,泄了出来。 孟宪:「……」要死了。 梨花又开放(03) 梨花又开放之第一次(03) 第二天早上,是孟宪先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房间里还是一片黯淡,只有一束灰白的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照了进来。看样子,时间还早。 孟宪皱了下眉,下意识想避开那束光。结果一翻身,就感觉到下身的不适。差点儿控制不住地惊唿出声,等缓过这一阵后,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莫名的失落来。忽然之间谁也不想理会,孟宪忍着不适,动作轻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幼棠。 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还在内心深处翻涌着,孟宪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烦躁,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的人跟着翻过身来,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低声问:「醒了?」 孟宪抑了又抑,才没有伸手把那只手臂拿开,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兴致多说话。 周幼棠也没有再多问,仿佛还在睡的样子,只是放置在腰间的手,轻轻摩挲着。孟宪感受着他温柔的力道,静下来,内心忽然就有种开阔之感,糟糕的情绪不翼而飞了,她暗出一口气,再度翻过身,躺回到周幼棠的怀里。 周幼棠顺势将她抱紧,显然是也已经醒了。 「难不难受?」在她额头亲了下,他低声问。 孟宪摇了摇头,嘴上说的却是:「有一点点。」 周幼棠也不再问了,直接轻抚着她的背,慢慢安慰着她。 这感觉就舒服多了,孟宪真想腻在他怀里不起了。怀抱住他,她问:「昨晚……怎么样啊?」 她问的很小声,很明显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仍是坚持问出。主要是因为昨晚失败的第一次,让她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周幼棠笑了下,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道:「美极。」 一语双关。 孟宪没有抬头看他,但是感受着他轻轻震动的胸腔,以及说话时带起的上下滑动的喉结,就猜到他此刻的心情了,是真的畅快。连说话都不如平时含蓄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想起昨晚忘情时露骨的种种,越发肯定是后者。 心里是又甜又躁,疲惫感涌上来,孟宪靠在他的怀里,又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边的床也空了。孟宪慢慢地披衣而起,刚打开卧室的门,就见周幼棠提着饭盒,从门外进来了。见着她,他说:「起了?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饭了。」 原来是出去打饭了。 「这会儿食堂还有饭吗?」孟宪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多了哎。 「开车出去买的,上次吃过的那家汤包,不是说味道不错么?」 孟宪回想了下他说的那家汤包店,貌似还挺远的,那他是多早出去买的呀?想像了下他一早起开车出去给自己买爱吃的东西,心里头顿时又高兴起来了,连忙去洗漱,出来吃饭。 周幼棠给孟宪买的是三鲜汤包,搭配一碗玫瑰八宝粥,很合她的口味。他自己就简单多了,因为吃不惯甜,除了汤包就是一碗小米粥。 「还难不难受?」 看孟宪慢嚼细咽着,周幼棠递了张餐巾纸过去,低声问道。 此刻俩人都已经清醒了,再说这个话题,孟宪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唔了一声,仿佛是不难受的意思。 第302页 周幼棠打量了她几秒,见她确实没有逞强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今天休息一天吧。」他说。 孟宪喝粥的勺一顿,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不难受。」她再次强调。 「我知道。」他说,「那也休息一天。不能总看书,要劳逸结合。」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呢?」孟宪问道。 「我今天也休息。」周幼棠说,「你要是不累的话,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带你出去逛逛,买几件现在穿的衣服。」 买衣服? 「我有衣服呀。」把自己吃不了的汤包推给周幼棠,孟宪颇为不解道,「我来时带的有衣服。」 「看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升温,你带的衣服大多都厚,买几件稍薄一些的,到时候可以穿。」 「不用买。」搅动着碗里的粥,孟宪过了一会儿,垂眉低语道,「过几天就回去了。」 周幼棠手中动作一顿,隔着一堆碗筷,抬头瞧她一眼。孟宪盯着他这意味深长的眼神,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到底是道行浅,没一会儿就顶不住了,嘴角忍不住扯开一线笑来。她逗他玩儿呢! 周幼棠继续品尝他家属剩给他的汤包,吃完之后,扔给她一句:「我看昨晚还是收拾的轻了。」 孟宪脸登时红了。趁着他去收拾,吐了吐舌。 * 吃过早饭,到底还是按照周幼棠的意思,休息了一天。因为没有感觉太过难受,两人就打算出门逛逛,买衣服。 周幼棠开了辆挂着地方牌照的吉普,这辆车以前也见他在燕城开过,没想到居然搬到辽城来了。 「谁给你开过来的?」孟宪好奇地问。她记得周幼棠当初是坐飞机来的辽城,后面也没听说有人专程来给他送车。 「运过来的。」周幼棠说,「有些小毛病,放在司训大队休整了一段时间,前天刚开回来。」 难怪她一直没见着。 孟宪发现,周幼棠这人其实挺讲究的,对外低调,对内却是生活水准能高就不低,能享受就享受。你说他天天忙来忙去的,哪有时间整天开着这车出去,但他还是运过来了。听说这车还不是他自己买的,是舅舅林泽锡送的,据说十好几万。按这时的标准算,已经很贵了。孟宪觉得他不是心安理得能收这种礼的人,稍一细问才知道,原来当时林泽锡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曾从他这里拿过钱,囿于非相关现役军人不得经商的规定,不好直接分收益给他,只好折成物品送。不光是这车,据说琛江还有一套房。 孟宪听了之后,心说这人的家底比她想的要殷实,难怪先前她说起以后上了大学找个兼职做一做的时候,他不大乐意。捨不得她太累是一个,瞧不上那点钱,也是一个。 实话说,因为这个情况太出乎他们的意料,父母还曾经一度有点儿担心,生怕男人有钱就变坏。可孟宪听了却忍不住想笑,在她看来,周幼棠从小就长在诱惑堆里,要变坏早变坏了,哪里还会专门等到她来?不得不说,他所处的那个层次与高度,就是有这种「便利」。父母一想也是如此,便慢慢放了下心。 很快,在孟宪的「胡思乱想」中,两人抵达了商场。 虽然嘴上说着不用买,但女人的天性使然,到了商场看到好看的衣服和用物都会不自觉多看两眼。再加上身边有个着意撺掇的,想不买都难。 周幼棠虽然没什么想要的,但也没有完全当个甩手掌柜,偶尔会跟在她旁边提提建议。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看到后面则发现,此举相当有必要。因为在他看来,孟宪的审美有些偏了——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两件衣服摆在眼前,她总爱选会显得老气的那一件。眼瞅着她又选了个藏青色的往身上比划,他走过去径直给她拿走,塞给了她一件嫩黄色的。 果然,孟宪瞅了一眼,小声说:「会不会太显嫩了?」 「你才多大,还怕这个?」 那倒也是。孟宪去试衣间试了下,发现果然是嫩黄色的比较适合她。周幼棠见她满意,就拍板买了下来。 一件衣服如此,孟宪还以为是偶然。次数多了,孟宪也发现规律了,周幼棠似乎专爱把她往活泼靓丽里打扮,挑的衣服都是极时髦的那种。一件两件可以,多了孟宪也有意见。 「穿出去太扎眼了。」她说。 周幼棠有些想嘆气了,不等他说话,旁边的导购员就适时开始劝孟宪了:「女士,您这样的还真挺少见的。长的漂亮身材又好,天生的衣服架子,怎么偏偏把自己往老气里打扮。像您先生挑的衣服,穿出去别人只会说你好看,所谓的「扎眼」,也只是别人的目光不自觉被您吸引而已。」 要么说是能在这样的大商场做导购呢,嘴头就是灵。只是不幸的是,遇上的是孟宪这样的小顽固。 「我不用吸引别人,这样的衣服一两件就够了。」 导购员无奈地沖周幼棠笑笑。 周幼棠听到这里,也有点儿明白孟宪的意思了——她就是怕吸引别人的眼球。对于这种心理产生的根源,他很能理解——应该跟以前经歷的种种有关。但一个人的美,哪里是能遮住的,即便是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该美还是美。更何况,他也不是想让她打扮的多么另类,只是不希望她矫枉过正而已。一个正当最美年华的女孩儿,该穿什么,就穿什么。 第303页 孟宪倒不知周幼棠是这么想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感动自然是感动,但还是有几分不服气。 「我选的衣服就那么老气么?」语塞了片刻,她小声问周幼棠。虽然她不想「扎眼」,但也没有刻意扮丑啊。难不成,是丑而不自知? 周幼棠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因为不想打击她。想了想,他说:「你不如去试试导购员拿给你的这件衣服,看到底有没有那么扎眼。」 孟宪动摇了。迟疑了一会儿,拿起衣服去了试衣间。 这一回,试的时间有些长。出来之后,又兀自在镜子前照着。周幼棠等了一会儿才过去,看着上身穿着一件颇具异域风情的鲜亮线衣,下身搭着一条板直牛仔裤的她,低声问:「怎么样?」 孟宪对着镜子又看了一会儿,瞥了眼距离她不远的导购员,悄悄对着周幼棠说:「有点好看。」 周幼棠笑了,在她腰上揉捏了下,回身对导购员说:「这两件买了。」 从商场里出来已经过了饭店了,两人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又去附近的商品街逛。这就跟开在燕城的外贸一条街一样,有很多新潮货品,不光衣服,还有各种饰品。孟宪对这个有兴趣,选的不亦乐乎。周幼棠在一旁瞧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饰品倒是知道紧着好看的买,偏偏在衣服上那么不开窍,还得他个常年穿军装的指导,见过这么迷煳的没? 逛着逛着,看见一家卖冰激凌的店,孟宪有点想吃。买的人多,两人只能去末尾排队。 「热不热?」排了一会儿后,周幼棠忽而问道。 辽城的天儿要说也怪,前阵子还下大雪寒天冻地,这几日温度却勐往上窜。像今天,气温就是连日来最高的,太阳也跟着发起了威,再加上此时正值午后,还真是有点儿顶不住。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买冰激凌了。 孟宪点了点头。 「去阴凉处等着,我在这儿排就行。」在她腰上一拍,周幼棠向一旁示意。 孟宪不是很想留他一个人,就没动。周幼棠扶着她腰的手暗暗一使力,催促道:「快去。」 孟宪只好去了。 周幼棠在这边继续排着,高大挺拔的个头,精神清隽的模样,很是引人注目。但他却是将目光全投向了孟宪身上,只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那儿逗一只小猫。神情恬淡中透着股认真,分外美好的模样,叫人移不开眼。所以说人为什么都嚮往美好的东西呢,因为它能让你清晰地感知自己的欲望,同时又能激发你蓬勃向上的无穷动力,去追逐她,拥有她,呵护她。这是一个可以永不停歇的过程。 当然了,这样美好的东西,能发现,会欣赏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周幼棠买好冰激凌回来,就看见孟宪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格子衬衣,打扮新潮的年轻人,鼻樑上架着一个眼镜,看模样,是大学生。 孟宪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也挺奇怪的,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尽量保持微笑。 年轻人看起来有一丝拘谨,但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大着胆子试图努力搭讪。 「同学,方便问下你是哪个学校的吗?「 孟宪一愣,这才明白对方对自己有误会,连忙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大学生。」 年轻人哦一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你的穿着打扮,还以为你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呢。」 「不是,我只是来逛街的。」孟宪礼貌微笑着说,从他的话中探知到什么,她有些好奇的问,「这附近有大学吗?」 见她有兴趣跟自己聊,年轻人连忙点头,说:「有啊,这附近好几所呢。我是理工大的。」 难怪了。难怪这条街上有那么多年轻男女来,想必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吧。不由得,孟宪生出几分羡慕。 年轻人看孟宪有些出神的表情,隐约领悟到了她似是对大学城有嚮往之情,便说:「想过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年轻人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好感,孟宪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了。正要拒绝,身旁忽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孟宪,冰激凌买好了。」 这一声来的突然,孟宪和年轻人俱有些受到惊吓的感觉,都睁大眼向周幼棠看去。周幼棠心中稍感不悦,但面上还是丝毫未显。 「天热,趁凉吃,一会儿要化了。」 孟宪能明显感到一旁的年轻人周身一僵,但她没说什么,默默地接过冰激凌,去一旁吃了。周幼棠对此很满意,等她走远一些,才回过头,正视面前这个年轻人。 「你是这附近大学里的?」 男人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听的年轻人大热天莫名打了个颤。大概猜到这个男人跟那个漂亮姑娘的关系,年轻人抑住加速的心跳,干巴巴地回了句是。 周幼棠又打量他几秒,正要说话,忽见面前这人抬手指了指后面,说:「忽然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待周幼棠反应,就立刻熘了。 周幼棠无语了几秒,继而失笑。就这点儿出息,还想跟女孩儿搭讪呢。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周幼棠收回视线,走回孟宪身边。 她还在那儿乖乖吃冰激凌呢,见着他,先是笑,有点儿心虚的感觉。 周幼棠有点儿想说她几句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孟宪先把冰激凌递过来了,问他:「你要不要尝一口?」 第304页 嗯,这是打算堵他的嘴呢。 眼中带出一点儿笑意,周幼棠凑近尝了一口。吃完,立马后悔了——齁甜! 作者有话说: 嗯,加入了一些东西,大家见谅哈。 虽然咱们婚后可以合法开车了,但不能总是车,还得有点情节。外加想写的也挺多的,所以慢慢来哈,有路,必有车~ 下章写写周小妹周筠意,想看不?正文部分没有发挥余地,番外再不让她出场,小妹要闹意见啦,所以,下章想安排她来给孟宪作伴。p个s:小妹比孟宪还大半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梨花又开放(04) 梨花又开放之周筠意(01) 接到周筠意要来的消息,是逛完街几天之后的事——周幼棠出了个短差回来,告诉她小妹筠意回燕城了,听说他调到了辽城,想过来看看。 自周幼棠第一次调任辽城的时候,周筠意就一直想来,但因为那时她还小,再加上单位保密级别要求较高,他就没有答应。现在来了132旅,要求没有那么多,再加上筠意正好有时间,来一趟倒也合适。更重要的是,孟宪也还在这里,两人可以作伴。 身为周幼棠的妹妹,周筠意早在两年前,即孟宪刚到辽城没多久,就知道了她的存在。那年她回燕城过暑假,总觉得哥哥周幼棠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好,后来还是缠着老爷子,才知道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原来,三哥又找对象了。当时她就觉得这个叫孟宪的姑娘肯定不一般,毕竟当初方曼辉走的时候,她哥也没像现在这样。从那以后她就对孟宪很好奇了,尤其是今年听说了两人又重新在一起还领了证的事儿,更想见见她了。所以说此次来辽城,一是想见见三哥,更多——是为了孟宪这个「三嫂」。 孟宪也一直知道周幼棠有个妹妹,还见过照片,说是林泽慧领养回来的,夫妻二人视如己出,很是疼爱。对于这个妹妹,孟宪也有几分好奇,但一听说她来,还是有些意外。 「她不用上学吗?」 「今年大三,说是开始实习了,就在燕城的广播电视台。」周筠意就读的是播音主持专业。 原来如此。孟宪消化了一会儿,又问:「来几天,需要我一直陪着她吗?」 「不用,她有手有脚,又会开车,想去哪儿自己就能去。你哪天想休息了,可以跟她一起出去玩玩儿。」 孟宪这才放心了,又躺了回去。周幼棠见怀里的人沉默不语,不由问道:「怎么了?」 孟宪嘴上说了句没事儿,但过了会儿,还是轻轻靠上周幼棠的肩膀,说:「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周幼棠搂住她,问。 「怕我跟她相处不好。」对于跟同性们的交往,尤其是周筠意这种背景的女孩儿,孟宪一向不太有信心,总会怕不是一路人。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关键这人是周幼棠的妹妹。哪怕不是亲的,也是一辈子的关系,註定逃脱不了。如果真的处不好了,那可怎么是好? 周幼棠明白了她的顾虑,笑了一笑,说:「放心,筠意是个好孩子。有自己的小脾气,但是不刻薄,懂礼数,有底线。」这意思,就差直说周筠意不是另一个「方迪迪」了。 孟宪听了也乐了。她轻轻一笑,说:「我知道。」 她怎么不知道?她对周家还是有信心的,即便是周明明那样的,她也从未觉得他是个坏人,至多是有些蠢和天真而已。而筠意,又是老爷子和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根梁都是正的,纵使再歪能歪到哪儿去? 只是周筠意和方迪迪到底不一样,她对方迪迪可以说是很随缘,关系好也罢坏也罢,从不强求。可周筠意,她就很想跟她相处好。毕竟,她对周幼棠的意义不同呀。就是因为抱着如此高的期待,所以压力才会大。 「你对我有信心么?」孟宪轻声问。 周幼棠一时没说话。孟宪觉得有些奇怪,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就见他睁开眼,向她看过来。 「孟宪。」他叫她的名字,「跟我在一起,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而筠意,也不是需要你去捧着哄着才能相处好的人。万一真有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她的不是,我不会答应。」 「以诚相待就好。」他说,「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你。」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至纯至善至诚的人。 孟宪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的回答他,一时有些愣了。回过味儿来,忽然就不担心了。是呀,如果一个人真的需要她讨好才能相处的来,那确实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而周筠意,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只用做自己就好了。 微微一笑,孟宪柔柔地应了声好。 心头负担一除,孟宪终于能安心睡觉了。然而刚躺回去,就见周幼棠低下了头来。 「孟宪。」他说,「筠意来了以后,我会安排她住在家里。」 孟宪:「……」这是当然的呀,家里又不是没有地方,怎么还徵求她的意见? 孟宪茫然地眨眨眼。 周幼棠见她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心里微嘆了口气,说道:「到时候,可能就不会那么方便了。 孟宪:「……」 …… ………… ……………… 夜晚,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衬得氛围越发暧昧。 床上被子下一个隆起,是俩人闷着声在做那「不方便的事」。孟宪敞开着腿,轻咬着唇,感受着他的纵送,只觉得下面胀的厉害,忍不住发出细长的哼叫声,引得周幼棠倾身过来,含住她的唇,交缠吮吻。不一会儿,下面的动作就快了起来,除了啾啧的亲吻声外,孟宪的闷哼声也越来越细,气声越来越短促,显然是快要受不住。不过须臾,她勾起周幼棠的脖子,挺直小腹,扬起细长白净的脖颈,随着飘荡的碎发,轻「哦」了一声。过了好久才松懈下来,小腹直抽搐,一股湿润沁出,融入了两人下身交缠的部位。 第305页 周幼棠感受着孟宪的高潮,摁着她的臀部向下,让两人紧紧贴合着,慢慢厮磨。不消片刻,孟宪又哼哼开了,一手轻搭上他扶着她腰臀的手臂,仿佛是想阻止。可周幼棠哪里由得她,捞起她,让她双腿勾缠住他的腰,埋头在她颈项上烙下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吻。深埋在她体内的异物也开始新一轮的动作——直接顶在那里,咬牙狠力挺送,显然是想要一鼓作气,直接结束。 孟宪不一会儿就投降了,搂着他肩背的手胡乱抓着,整个人时而轻呵着喘气,时而语不成句的求饶。在即将到达极致的时候,孟宪头脑懵懵地想到筠意来辽城的第一个好处…… 最起码,不用再受周幼棠「虐待」了,简直……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今天虽然短小,但也算有个车轱辘,而且还是高铁or飞机or火箭?的车轱辘,希望大家满意。往下先走走剧情,等新婚之夜上大餐。 梨花又开放(05) 周筠意是两天后到的辽城,火车于傍晚时分抵达,周幼棠和孟宪一起去接的站。 未免拥挤的人流冲击,孟宪在外面等着,周幼棠进了站内。刚找到车厢大概所在的位置,就看见一个个头高挑的女孩儿向他奔了过来,正是一年多未见的小妹周筠意。 「哥!」女孩儿穿一身极时髦新潮的衣服,向周幼棠张开手臂。 周幼棠却是先留意到她的行李箱,被她放倒在地就不管不顾了。用手轻轻一挡,他说:「先把你行李箱提过来,小心绊倒后面的人。」 筠意不高兴地撇撇嘴,把行李箱拉了过来,回头就看见他哥沖她笑,脸上立马也阴转晴,上前给了周幼棠一个拥抱。 「哥,我想死你啦!」 周幼棠的感情自然不如筠意外露,但还是回抱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头:「这一路过来累不累?」 「还好,软卧嘛。路上还遇到一个同校的,我们聊了一路来着,你说巧不巧?「 「男的女的?」这是当哥的第一反应。 「你猜呢?」周筠意笑眯眯地看着她哥。 周幼棠不说话了,要笑不笑地瞅他妹子一眼,周筠意顶不住,自己就招了:「哎呀,是女孩啦。」说完觉得不服气,「就是男孩儿又怎么样?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能认识几个男性朋友?」 「多大在我面前也是个孩子,该管我就得管。」接过行李箱,周幼棠说道。 行吧……周筠意嘻嘻笑着挽上周幼棠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往站外走。 「哥,我嫂子呢,不是说她也来吗?」一出站,周筠意就立刻想起了这个重要问题。 「来了,在那儿呢。」周幼棠微抬下巴示意。 周筠意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哥那辆车旁,站着一个身材纤长的女人。那女人简单地梳了个马尾辫,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套头卫衣,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休闲风的帆布鞋。整个人的打扮可以说不落俗套,但看着就是有些别扭,因为——太年轻了啊!都不好称她女人了,明明看上去是跟自己同一个年龄层的女孩儿呀! 周筠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傻傻地看向周幼棠:「哥,那真是我嫂子?」 「骗你这个做什么?」她哥笑,笑容中竟有点得意。 周筠意这才明白来之前见到张正方时,他说的那句「老牛吃嫩草」是啥意思了。这也……太年轻了呀,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嫂子。 周筠意表情古怪地走到孟宪面前。 孟宪这边,也正在紧张呢。距离不远,她能察觉到周筠意脸上表情的变化。仿佛对她……不那么满意?心里稍稍打了个突,但面上还是含着淡笑,处变不惊。 「筠意来了。」她主动跟她打招唿。 周筠意笑笑:「嫂子好。」 「你好,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还好,也不是太辛苦。」 不知怎的,由面前这个女孩儿口中说出关心她的话语,周筠意觉得特别别扭。孟宪也有同感,感觉在周筠意面前拿不起嫂子的腔调来。不知该找什么话题,偷瞄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在一旁瞧着,接收到孟宪的求助信号,他笑了下,说:「行了,先上车吧。饭店已经订好了,吃完饭再回家。」 「好嘞!」周筠意欢唿,上了车。 孟宪跟着周幼棠一道,坐回了来时坐的副驾。 一上来,她就感觉到不对了——她是不是应该陪筠意一起坐在后排比较好? 然而扫一眼周幼棠和周筠意俩人,似乎都没这个意思。而此时再下去,仿佛又会有一点点尴尬。于是孟宪只好就继续坐在这里。 车子慢慢地向饭店驶去。 一开始因为周幼棠要将车子汇入主干道,车上无人牵起话头,显得有几分沉默。周筠意就坐在后排,默默地打量着孟宪。只见她坐在那里,目光注视着主干道,时不时提醒她哥一下。她哥倒是没说话,但显然很听她的话,她说小心的时候会把速度慢下来,她说可以的时候就加大油门。等到成功汇入车流,她哥看了旁边一眼,提醒道:「安全带。」 孟宪低头看一眼,笑一笑,把安全带繫上了。 这个互动于他们两人来说很正常,但于周筠意看来,却有几分意外。心头正想不明白是哪点感到意外的时候,就听她哥问:「这次来能呆多久?」 第306页 周筠意哦一声:「一到两个星期吧,最多两星期。」 「也好。这两周我不算太忙,有空的时候陪陪你,忙的时候把车钥匙给你,自己想去哪儿去哪儿。」顿了下,「不要跑太远,也不要去很偏僻的地方。」 「那还有什么意思呀。」周筠意撇撇嘴,「哥你怎么比舅舅和爸爸管的还多啊。」 「就你那猴儿一样的性子,不管着你还不得给我翻了天。」 「您老谬赞啦,我再泼,也翻不过您的五指山呀。」 「你知道就好。」 兄妹两人一唱一和的,跟说相声似的,孟宪在一旁听着,不禁乐了。 周筠意看着这个性格看上去有些腼腆的嫂子,问道:「嫂子,你多大呀?」 不妨突然被问及年龄,孟宪愣了下,才答。「刚过完22岁生日没两个月。」 周筠意:「……………………」比她还小半年? 周筠意震惊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天爷,这也太小了! 车子停在辽城一家有名的老店前。三人一起进了店,没要包间,而是在大堂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既能感受氛围,又不太受打扰。 「瞧瞧,想吃点什么。」周幼棠随手将菜单递给了孟宪。 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但孟宪拿到手却是一愣。她看了周幼棠一眼,不着痕迹地顺势递给对面的周筠意:「筠意先点吧。」 好在,周筠意方才只顾着欣赏这饭店的摆设,没有留意到刚才那一出,说了句谢谢嫂子,她笑着接过菜单。 翻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本店的特色菜,周筠意立马点了两个。 「之前在琛江吃过,可舅舅说那个味道不正宗。好不容易来到辽城了,我得好好尝尝。」 孟宪看到,笑了笑,说:「终于有个人跟我一样,爱吃甜口了。」 「是吗?你也爱吃这个味道?」周筠意惊喜抬头,一时间忘记称唿孟宪嫂子。 「嗯。」孟宪双手支颐,点了点头,「每回来必点,可你哥不爱吃,每次都吃不完,要打包回家。」 「我哥跟我爸一样,都口味淡。叫我说,吃饭就得寻求味蕾的刺激,酸甜苦辣,都得尝个遍。对了嫂子,你能吃辣吗?」 孟宪又笑了:「能,甜和辣,我都爱。」 「哇,太棒了!」周筠意简直想欢唿了,「哥,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嘿嘿笑着向周幼棠嘚瑟。 周幼棠挑一挑眉,看着这么快就在吃这一上面达成统一战线的两人,无话可说。他再看向孟宪,见她也在沖他笑,便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 孟宪不妨他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来这套,赶紧往一旁躲了躲,见筠意还在翻菜谱,才放下心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兀自脸红。 很快,点的菜就上全了。 借着方才吃饭口味熟络起来的孟宪和周筠意,相互之间话题也多了一些。 「嫂子,我哥说你不能陪我玩儿,是有什么事吗?」周筠意问。 「是我要准备考试。」 「考试?」周筠意不解,「什么考试?」 「今年7月的高考。」周幼棠替她答了。 周筠意先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她之前就知道三哥的对象是个当兵的,原本以为跟方曼辉年纪差不多,那么多少应该也是个干部。等见到孟宪本人,才发现跟自己想的差的有些远,按照她这个年纪,可能也就在部队待够三年义务兵就退伍了吧。出来再参加高考,也不算太晚。 「准备考哪里的大学?辽城的?燕城的?要不来琛江吧。」周筠意笑着说。 孟宪将周幼棠夹过来的虾仁慢慢送入口中,还没说话呢,这人就自动接过话头:「哪儿也不去,就在辽城。」 孟宪不说话了,倒是周筠意,意味深长地瞅她哥一眼:「哥,你真小气。」 小气的周主任盛了两碗木桶豆花出来。这回周筠意看清楚了,一碗先放到了孟宪手边,第二碗才递给了她。这个先后顺序另外两人都没有留意,只有她注意到了,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再去看嫂子孟宪—— 她夹了一筷子甜口的炸的酥软的肉片放进她哥的盘子里,带着点儿撒娇意味地说:「你尝尝,这次的没有那么甜。」 她哥周幼棠果然夹起来吃了,没吃两口,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嫂子就笑了,有点调皮的样子。 周筠意忽然有点儿明白哪点让她觉得「意外」了,明明是跟她一样当妹妹的年纪,却被她哥娶回家当了老婆。这样以来,两人相处起来,既有她熟悉的长辈对待小辈式的宠溺和放纵,也有丈夫对待妻子式的尊重和疼爱。如果孟宪跟她哥差不了几岁,就像方曼辉那样,那么享受到的就只有后者了。偏偏,她是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身份,所以可以两者皆占。这让一直以来独占前者的周小妹,不得不,吃味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虽然小妹是非亲生的,但她不会对三叔产生「哥哥」以外任何不伦的想法,这点大家放心。不会作妖,只是会有一点点嫉妒。嫉妒的原因,文里也写明啦。 梨花又开放(06) 吃过饭后,简单的浏览了一下辽城的夜景,一行人才回了家属院。 到了家,趁着筠意先去洗澡,孟宪把她的房间又简单收拾了下,查漏补缺。等筠意洗完澡回到房间,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各色家具摆放整齐到位,床上铺着一个淡粉点缀着小花的床单,同款的被罩和枕套也安静地罩在该在的地方,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束月季花,细细一嗅,空气中荡漾着淡雅的清香。 第307页 周筠意不得不承认,这个房间布置的还挺称她的心意。 「麻烦你啦,嫂子。」 「没事。」孟宪腼腆一笑,「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及时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大概布置了一下。」 「已经很好啦。」周筠意也笑,「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找你。」 「好,那你休息吧,坐车过来也累了。「 孟宪说着就要离开,周筠意也没有挽留她。等人走了,她关上门,坐回到床上。也不顾头髮还湿着,一下子瘫在了那里。 孟宪这边,洗完了澡才回到了房间。 周幼棠已经洗漱好靠坐在床上等她了,见她回来,说道:「回来了?当『嫂子』累不累?「 孟宪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呢。方才她说要去筠意房间再看一下,他就拦着她,说没必要。是她自己坚持要去,生怕哪里没做到位。 没有理他,抹完护肤品,晾干头髮,孟宪上了床,躺在了那里。周幼棠这边也不再看书了,随她一同躺了下去,将人搂在了怀里。 「怎么不说话?」黑夜里,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有磁性。 孟宪在他怀里紧紧地依偎了片刻,说道:「我感觉筠意今天后半程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顺头髮的动作一顿,周幼棠微低了低头:「怎么?」 「不知道,就感觉。」 确切地说,从吃饭那会儿孟宪就有这个感觉了——不知从何时起,筠意不如先前活泼了。后来夜游辽城的时候,她看上去也挺高兴的,但总有一些意兴阑珊的感觉。而且,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 「没什么事,可能是舟车劳顿,再年轻也扛不住。」 「是吗?」孟宪微抬抬头,不太相信地问。 「不然呢?」周幼棠笑着反问,「她刚来,能有什么让她不顺心的?」 孟宪觉得周幼棠还真是不太了解女孩子的心思,但回想了一下今晚,也觉得跟周筠意相处的挺愉快的,似乎也没什么可值得挑剔的地方,于是也不由放下了心。 兴许,真的是这一路过来太累了吧。抱着这样的念头,劳累了一天的孟宪,也沉沉睡去了。 往后几天,孟宪和周筠意相处还算和谐。 每天筠意得闲了就爱往外跑,开着周幼棠留给她的车子,将辽城逛了个遍。孟宪虽然也想出去玩儿,奈何有任务在身,只得专心在家里复习,偶尔操办一下后勤事宜,筠意什么时候回来了家里都有东西吃,哪怕是从食堂打回来的饭。筠意也投桃报李,碰见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就带回来给哥嫂。当然,她哥偶尔不在家,所以多数都是冲着嫂子来的。 相处几天下来,一开始孟宪心中的疑虑就渐渐被打消了,觉得周筠意真如周幼棠所说的那般,虽然有点小脾气,但是个「好孩子」。殊不知,周筠意对她的「醋意」,非但没有减少,还日积月累,越来越多了。 通过这几天对她哥嫂的观察,周筠意发现,她哥对她嫂子好的没道理。换句话说,宠的简直没边了。 只要他在家,她嫂子基本什么都可以不用干了,要什么都有人直接递到手边。也是她嫂子没有刻意使唤人的习惯,否则她哥肯定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要说她以前也没少看她哥跟方曼辉相处的场景,那时候怎么不这样。怎么到了这位嫂子身上,偏偏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这位嫂子年纪小,跟她差不多,有时候也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如果搁她身上,她哥保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就给打发了,可如果是她嫂子,她哥则是该能答的都会答,很有耐心的样子。这种双重对待,让周筠意很不高兴。 更让她不高兴的是,她哥和她嫂子都没认识到这种下意识的「不公平」待遇。相反,还挺乐在其中的!这让周筠意抓狂的同时,又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没法改变,只能继续相处着,直到忍不下去。 爆发点在这周六。 这天,周幼棠也休息在家,就准备履行之前的承诺,带着周筠意出去玩儿。本来孟宪是不去的,但周幼棠怕她一个人在家闷,周筠意也觉得多一个人有趣,就叫上她一起了。 一行人去了辽城近郊的一个水库,这里不仅风景优美,是踏春的好去处。而且还可以野钓,平添了一份乐趣。 辽城的春日因为来的迟,就比别处来的勐烈一些,他们三人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就感觉要被太阳晒的睁不开眼了,于是就去湖边去钓鱼了。钓鱼的工具和饵料都是现成的,周幼棠显然一看就是老手,熟练的抛竿抽窝子,不一会儿饵料在水中散开,形成一个小窝口。再等一等,就能引来鱼了。 孟宪瞧着周幼棠娴熟的姿态,和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笑,说:「还不知道你会钓鱼呢。」 周幼棠笑了下,没说话。倒是周筠意,笑嘻嘻着接口了:「嫂子你不知道,以前在朔平住的时候,那边也有个水库。没事儿爸妈就带着我们过去钓鱼。」 朔平?这名字听着耳熟,孟宪记得,好像是老太太下放去的那个小县城? 心中一咯噔,孟宪看了眼周幼棠。见他嘴角依旧带着笑,才放下心来。 果然,因为水域较窄,不一会儿就有鱼被饵料吸引过来了。三人一人搬了个小马扎来,坐下垂钓。 钓鱼,是个动静就在转瞬间的事。需要沉得住气,也需要机敏的判断。总之,是个耐性和观察力的双重考验。周幼棠是个老钓手了,以前在朔平和燕城就经常玩儿,一场下来,很能坐得住。孟宪耐性比周幼棠差一点儿,但她性子喜静,碰上这么个不费力的活动,倒也能玩得下去。筠意就不行了,性子活泼,热爱一惊一乍。钩子下去没多久,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惊叫着往上提钩子,结果往往是一场空。 第308页 一次还行,多来几次,她哥就不太看得下去,说她:「你慢慢的,等鱼把钩咬稳了再说。也不能太激动,否则不光你的,我和你嫂子的鱼也得被你吓跑。」 本来猎物跑了就够不高兴了,还得被她哥训,周筠意憋着一股气坐下,继续下钩子。因为心浮气躁,屡屡不得手,而就在这个时候,孟宪接连钓下来了两条,喜的她眉开眼笑。 周幼棠瞧她玩的高兴,也跟着一起高兴。两人凑一块儿,教她下四个钩,没多久,又钓上来了几条鱼。这下连周幼棠都佩服她的运气了,没见着一开始就这么能钓的。反观周筠意这边,战绩仍为零。看着哥嫂那边屡屡上钩,她胸腔里那股闷气越发沉重了,干脆将竿子丢在了一旁,扔下去一句「我去买雪糕吃」就走了。 孟宪后知后觉察觉到筠意在闹脾气,便碰了碰身边的人,说:「筠意是不是不高兴了?」 周幼棠看着她将钩子下到水里,才去看筠意马扎旁边的桶。果然,里面一条鱼也没有。想到她方才颇有些置气的模样,周幼棠暗觉好笑。 「你先钓吧,我去瞧瞧她。」 孟宪点了点头,不太放心地看着他走远。 周筠意买了雪糕回来,边啃着,边在心中懊恼。不就没钓上来鱼嘛,犯得着反应这么大么?她刚刚摔下鱼竿就走,她哥和她嫂子肯定意识到她发脾气了,等会儿回去该怎么说呢? 周筠意越发心烦了,踢了脚边的石子一下,结果听到沉闷的一声响。一抬头,看见她哥,微弯着腰抚了下腿,脚边落了个石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那颗石子踢到她哥腿上了。 知道她哥腿上有旧伤,周筠意慌了:「哥,你腿没事吧?」 周幼棠看看自己的腿,又颇有些失笑地看看周筠意:「这石子是招你还是惹你了,还把脾气都发它身上?」 周筠意:「……」 本来就愧疚加懊恼着呢,听见这句话,一股委屈感就涌了上来,眼眶竟然也跟着红了。 「哥,你不疼我了。」周筠意负气地说。 梨花又开放(07) 周幼棠以为她是因为钓不上来鱼不高兴,听到这话,眉头一挑,他问:「我怎么不疼你了?」 「你光顾着教嫂子钓鱼了,我这边你看都不看。」 周幼棠乐了,说:「不是你自己说经常钓了,让我不用管你?」 一开始的时候周幼棠是想交代她几句的,奈何她自恃很有经验,颇为豪气地拒绝了。 周筠意也想起来了,有一丢丢尴尬,但面上仍是强撑着。 「那我钓不上来鱼本来就够丢人了,你还训我。」尤其是还当着嫂子孟宪的面儿。 「说你几句就是训你?」 「是,就是!你这会儿知道说我了,该说的时候你又不说!」 「什么时候该说的没说?」当哥的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枉。 「多了!」筠意一挥手,「每次有个什么事儿我问你的时候,你都说我小孩子不用管。嫂子一问你,你就全都跟她说。嫂子是不是比我还小?我是小孩子,她就不是了?「 说起这个,筠意是真来气了。周幼棠听了,却是真笑了。闹了半天,癥结在这儿呢。 「筠意。」他叫她的名字,走近她,低声问,「我对你嫂子好,忽略了你,让你不高兴了?」 周筠意:「……」倒也没有偏心到这个地步,只是现实跟期待有些落差罢了。 「别人家都是哥哥和嫂子一起宠妹妹,是名副其实的长辈。我这个……」别说指着孟宪宠她了,不用她和她哥一起去哄她开心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嫂子对你不好?」 「好是好,只是在好的基础上,我没法对她要求更多了,不好意思呀。「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周幼棠笑了。 周筠意不说话了,瞪了她哥一眼。 「筠意,你可以试试,试着让她对你更好一些。」周幼棠清了下嗓,说。 「不怕我惹嫂子生气?」 「不怕,我对你们有信心。」周幼棠十分笃定,眼中含笑,「而且你嫂子是想对你好的,只是有时找不到门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问,所以你就主动点,大方点,告诉她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做。」 周筠意被他说动了,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那你不怕我要太多,让嫂子吃亏嘛?「 「那有什么。」她哥不以为意,「她对你好,你也对她好,不就行了?」 周筠意:「……」明白了,说了半天,还是为了他自己老婆呀! 周筠意看她哥,眼神中满是狡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老哥同志,我已经识破你的「奸计」了~ 周幼棠嘴角带笑,被阳光照的微眯了下眼,表情坦然的一点儿也没有心虚的意思。他摸摸筠意的头,说:「筠意,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少。但对你嫂子,也许会更多。你不要因此不高兴,因为以后会有一个男人像我对你嫂子一样来对待你。」 「他会事事顾及你,事事都与你说。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人生的主角。就像你嫂子于我而言。」 周筠意:「……」 周筠意感觉上了一堂爱的教育课。 「因为嫂子是你人生的主角,所以你才会让她参与到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吗?」 第309页 「是。」周幼棠说,「不过也不是事事都会同她说。」有些不好的,自然会瞒着,因为没有必要。 周筠意听到前半句还很有感触,听完了后半句,不得不感嘆一句:她哥果然还是她哥。 「哥,我要是找男人,一定不找你这样的。」 「怎么?」周幼棠看过去。 「驾驭不了。」 周幼棠又笑了:「所以想一想,是不是还挺佩服你嫂子的?」 周筠意:「……」哥,人家就是跟你客气下,你还当真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既然你是嫂子的男主角,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对她比对我好吧,不过只准这一个啊!」 周筠意表态道,自认自己已经很大方了,不料却被她哥弹了下脑门。 「小同志,我也是跟你客气下。」还真以为他被她唬住了,顺杆往上爬。 周幼棠指指她,自管走了。周筠意心虚地吐吐舌,跟了上去。 这边,因为两人去的有些久了,孟宪正有些担心,就见他们回来了。 孟宪向走在前面的周幼棠使了下眼色,还没来得及说话,筠意就从后面跑了过来。 「嫂子,我给你买冰激凌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挑了草莓的。你尝尝?」说着从手中的塑胶袋里拿出一个方盒子,递给了孟宪。 孟宪笑着接了过来,拿到手里发现有些粘,打开一看,化了一半。 筠意也看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一会儿,就化了。这天太热了。」 「没事儿,这样也能吃。」孟宪笑笑,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送进了嘴里。冰冰凉的感觉,让她微眯了下眼睛。 「挺好吃的。」她说。 「那就好。」周筠意甜甜一笑,哼着歌,回到自己的马扎前,继续去钓鱼了。 筠意的态度,让孟宪有些莫名。趁她不注意,她向周幼棠眨巴了下眼睛,询问缘由。周幼棠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钓鱼。孟宪留意了下他的脸色,一派闲适,显然是没什么事的意思。于是也就放心了,回过头,继续玩自己的。 等到晚上回了家,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孟宪想起这事儿,又问周幼棠。周幼棠笑了笑,这才向她道出原委。 孟宪听了,大为震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是说,筠意在吃我的醋?」 这话不是周幼棠的原话,但他想了下,觉得「吃醋」这两个字,精准地概括了筠意的心理,于是,笑了下,没有反驳。 孟宪好久没做声。 「怎么会这样呀?」她有些费解。 「其实也不难理解。」周幼棠擦着头髮,说,「是个人都会有这种心理,一个原本只对你好的人,突然对另外一个人同样好。换作是你,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孟宪试图让自己感同身受,奈何没有这个方面的人生阅歷,所以实在是…………等一下!孟宪眼睛一亮,她想,她有点明白了。 周幼棠一直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眉头一展,就知道她回过味儿来了。 「想到什么了?」他饶有兴趣地问。 孟宪挑了下眉头,没有说话,而是又躺了回去。这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周幼棠将手中的毛巾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搭,倾过身,问:「怎么不说话?」 孟宪表情平平:「没什么,我想,我有点儿能理解了。」 「那你说说,是想起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恍然大悟?「周幼棠又问,越发确信她想起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孟宪还真是不太想说,尤其是周幼棠这会儿表情有些危险。一手搭在他手臂上,推了推他,假装抱怨道:「擦完头把毛巾放回去,你随手丢在那儿,还不得我收拾?」 在这儿跟他转移话题呢。 周幼棠不为所动,就这样低头瞧着她。孟宪有些顶不住了,垂下眼睫,说:「也没想什么,就是想起以前刚得知晓静和陈茂安相亲消息时的心情,估计跟筠意现在的差不多……」 孟宪声音越说越小,周幼棠的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这还叫没想什么???? 「这么说,那会儿你还吃唐晓静的醋了?」他低声问道,声音有些危险。 「我也不知道……」孟宪皱了下眉,很是无辜地看着他,「你说,这种感觉算吗?」 周幼棠不说话,凝视她几秒,倏地起身,拿起毛巾,去了卫生间。孟宪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偷偷乐了。抿唇一笑,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周幼棠就回来了,关了灯,在她身旁躺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静的只能听到唿吸声。孟宪静待了片刻,见周幼棠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起头了。 「那你是怎么跟筠意说的?我看她回来的时候那么高兴,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 「本来就是闲气。来得快,散的也快。她想明白了,以后也不会再闹。」周幼棠闭目,平静说道。 「那她是怎么想明白的?」孟宪巴着他,「你肯定跟她说了什么。」 这才是孟宪问的重点。然而,周幼棠没理她,仿佛一副睡着的样子。 孟宪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她又不笨,本来就察觉到周幼棠有些不高兴了,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睡着。稍作思忖,孟宪凑过去,在他喉间亲吻了下。几乎是须臾,就有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臀处,稍稍一紧。 第310页 「干什么?」声音有些低哑了。 「干吗不说话?」 黑夜里,孟宪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粘,仿佛化掉的冰激凌一样。 周幼棠慢慢睁开了眼,发现她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盈盈。心里头已经知晓了,她刚是在逗弄自己,但面上还是没有表情。 「想让我说什么?」他问。 「就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孟宪笑,「你到底跟筠意说了什么?」 手在她的腰间慢慢游移,周幼棠仿佛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说。」轻声说出这两个字,他忽然低头看她,「我说,即便是我对你嫂子更好,你也不许不高兴。因为,她才是我人生的主角,此生的唯一。」 后十个字几乎是逼视着孟宪的眼睛说出来的。 孟宪一下子就愣了,回过神来后,即刻躺了回去。 「怎么了?」周幼棠眼里透出一点笑意,「我真是这么跟筠意说的,不信等明天醒了你去问她。」 「我信!」孟宪说,仍是不太敢看他,「不用问了。」 「还有问题么?」周幼棠很好说话道,「想问还可以继续问。」 「没了!」孟宪立刻说,「睡吧。」 说完想了想,用被子蒙住了头。 周幼棠彻底笑了,伸手,想要去揭开被子。孟宪在里头也感觉到了他的意图,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动作了。闷得实在受不住,她撩下被子一角,露出一双眼睛,就看见周幼棠正俯身瞧着她,眼中有一抹深沉的笑意,那笑意,在跟她对视时,更亮了。 「逗我逗的开不开心?」周参谋长问。 孟宪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敢看他,垂眼道:「赶紧睡吧,玩了一天,我累了。」 睡?想得美? 周幼棠暗哼了声,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就去扒她的睡裤。 孟宪快被他吓死了。 「你干吗?」 「你说呢?」拉着她的手就往下摸。 孟宪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赶紧缩了回来。 「你妹还在!」孟宪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他! 「无妨。」周幼棠说,「你小点声。」 孟宪:「……」 孟宪红着脸,死活不让,但到底还是让他得了手。素了好几天,初进入的时候,两人都发出低低的喟嘆声。某人是舒服的,孟宪……是没忍住。 捂住了嘴,孟宪用眼神示意周幼棠,一手拍打他的手臂,让他赶紧出去。周幼棠怎会理她,将她腿分在两侧,埋头动了起来。 仿佛是在演哑剧,孟宪一声不敢吭,整个人直打颤。周幼棠一开始是舒服,到后来……觉得舒服过了头。因为怕闹出声响被人听见,孟宪整个人都很紧张,直接导致下面也绞得紧。周幼棠被她弄得唿吸渐渐粗重,身下动作也越来越快。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急撞重顶中,两人都到了。孟宪受不住,尖鸣出了声,周幼棠连忙低头,吻住她的唇,将所有象徵着欢愉的呻吟声,收入腹中。 因为这一下,两人的极致,来的前所未有的勐烈。 梨花又开放(08) 婚礼(一) 两人的婚礼,是在孟宪考试结束后举行的。 在辽城住了近两个月,孟宪才回了燕城。此时,距离高考已经剩下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孟新凯有些怨怪女儿的任性和准女婿周幼棠的没谱,但临近考试,也不敢太过责怪两人。也幸好,孟宪准备的还算充分,各项进度都没有落下,让孟新凯夫妻二人稍稍放心。最后的考试结果还算理想,成功地被辽城师范给录取了。 虽然考之前已经有了六七成的把握,但真正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孟宪还是挺高兴的。孟新凯夫妇也是如此,特地定了一个酒店,摆了一桌庆功宴,着实热闹了一番。 忙完了考试的事,孟宪好生修整了一番,就迎来了人生另外一件大事——婚礼。她和周幼棠要举行婚礼了,这是她从辽城回来后定下来的事——等孟宪考试结束就准备婚礼,时间就定在九月一号。 实话说,这个时间有些紧张了,一开始孟家这边还有些犹豫。但后来请人看了下日子,错过了这一个,更合适的就要等两个月以后了,届时周幼棠又开始忙演习,怕是顾不上。没办法,两相权衡了下,只得提前办了。好在,两边都是军人出身,一旦行动起来效率高得很,倒也不怕太仓促,委屈了新人。 孟宪自觉自己是主人公之一,要忙的事情应该很多。然而没想到,倒头来自己却成了最闲的一个。无他,有人将事情全揽了去。周幼棠特地休了半个月的假回燕城安排婚礼,在此之前专门列了个「作战计划」,一回来直接找了好友老杨着手实施,可以说是一秒也不耽误。忙的他哟,虽说是同城了又在休假,但孟宪愣是能好几天见不着他的面儿。无奈之下,只能亲自过去找人。 这天晌午,这家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的门童正在硬撑着不使自己睡过去的时候,突然一阵淡淡的馨香被风送了过来,仿似一片燠热中抵至心间的清凉,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见面前有一个高挑,纤细的漂亮女孩儿。身穿一身点缀着白花的淡红雪纺连衣裙,脚踩一双亮色凉鞋,往上是一双笔直白皙的纤腿,看的人直晃神。门童恍惚地将视线移至女孩儿的脸上,见她双侧各挽了一个短细的髮辫儿,亮白的一张脸上,是分明立体的五官,很是精緻和耐看。看清楚这张脸,门童也迅速回了神,知道这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对象。勐地抹了把脸,他笑着迎上前:「孟小姐,您来找周主任?」 第311页 这个称唿还是旧日的称唿,是跟着他们杨老闆叫的,一时改不过来。 孟宪一来就看见这个服务员在打瞌睡,不好意思叫醒人家,正想悄悄进去,没想到他醒了过来。脚下的步伐一顿,她对他笑了笑,说:「是啊,我过来看看,他还在吧?」 「在呢在呢!」门童说着,手往门里一伸,说:「您请进吧,我去给您通知一声。」 周幼棠得知孟宪过来的消息时正在二楼跟老杨商量婚礼当天的席面,听到外面人递过来的话,立刻走到窗边往外看,果然就看见一抹淡红的倩影,在八月的烈日下,显得格外晃眼。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在注视,自一顶遮阳帽下微微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周幼棠没说话,只听身后的老杨呵了一声。 周幼棠扫他一眼,才对楼下的人说:「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孟宪说。 周幼棠没言语,笑了。 孟宪上了二楼,才知道原来这家私房菜馆别有洞天——以前来的时候只在一楼大堂吃过饭,没想到二楼竟装修的这样好,入目满是古香古色,仿佛坠入了旧日的哪个王府。也是到了后来,孟宪才知道,这个原址还真是一个旧王府。 这个饭馆,就是之前周幼棠曾带她来过两次的地方。第一次,两人心思各异,最后闹得不是很愉快。第二次,却是两人刚刚开始的时候,同方迪迪一起滑完冰后过来的。那一次的心情,与第一次又有所不同。如今时过境迁,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孟宪只剩下一抹平静,和隐隐的期待。因为,她和周幼棠的婚礼,就将在这里举行。 也是到了前些时日,在选婚礼地点的时候,才知道他跟这里的老杨是旧交,而且还是很近的那种——一起长大的髮小,比张正方不遑多让。有这一层关系在,在选地点的时候,自然就第一时间想到这里。要说这里还很不好定,基本不承办婚宴酒席,砸多少钱都不行。可周幼棠刚跟老杨提出来的时候,后者就一口应下了,这就是实打实的铁磁了。 说起来,放眼整个燕城,可选的地方真是不少,无论门槛多高的,只要周幼棠乐意,就能办下来。之所以选这里,除了看中这里的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的菜对孟宪家人的口。老杨听到他非要在这里办的时候也好奇,随口问了一嘴,得到这么一答案,不知自己是该无语还是该荣幸了。你说,有这么随便的么?就没见过这号人。 「老杨,这儿的老闆。发小,从小一个院儿长大的。」见孟宪进来,周幼棠指着身旁的胖子,向她介绍。 孟宪在周幼棠身边站定,冲着老杨微微一笑。老杨本就被这姑娘的美给惊了一下,此刻再见她笑,心里头依然感慨。 「你好你好。」跟她握了握手,指着周幼棠说,「我说这么些天只见你小子不见你媳妇呢,原来弟妹长这么漂亮!」 孟宪听见这话,微觉不好意思。周幼棠眼皮都没抬:「早两年就带她来过了,你自己不在,怨谁?」 老杨一拍额头,一脸肠子都悔青的表情。 「弟妹,来了就多待会儿,今儿不走了,晚饭在这里吃。」 孟宪笑着应下了。她是早就听说过老杨的,一个顶潇洒恣意的人,比周幼棠大个几岁,却仍是孑然一身。所有的热情,都献给这个极富特色的馆子了。 又聊了一会儿,老杨识趣的离开了,把包间留给两人。孟宪还矜持着,歪在一把黄花梨圈椅里的周幼棠,却是一把揽过了她的腰,将人圈在了怀。 孟宪今天穿的这个衣服很妙,下身的裙摆微微带褶,腰那一处却束的很紧,显出她极细的腰来,简直不堪一握,却又催人折断。周幼棠手一下子就搭在了她的腰上,似有若无地揉捏着。 「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孟宪目光还在包间里那些摆件上停留这没有收回来呢,自然察觉不到这人的异常。 「好几天不见你,就过来看看呗。」孟宪随口应着,指着多宝阁上几个茶宠问他,「那是什么?」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孟宪觉得有趣,正想去拿过来看,忽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臀部。顿时吓了一跳,回过头瞪周幼棠。 「瞪我做什么?」周幼棠问。 你说呢!孟宪不答话,用眼神谴责他。 周幼棠瞭然,笑了下,却没松开,反倒下手捏了下。两人确实有两三天没见了,可以说从孟宪回到燕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如今这人突然打扮这么明艷出现在他面前,能忍住,那就怪了。 两人就这样腻歪了一会儿,过后,孟宪倚在周幼棠怀里,问他:「仪式的事儿商量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周幼棠说,「流程都对过了,席面的菜单今天也大致拟出来了。老杨让后厨做了一桌,你正好在,今晚试试菜,觉得好了就让伯父母来尝尝,都满意了,就定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这事儿你定就好。」 「那可不行。」 孟宪还不知道周幼棠忽悠老杨的那个理由,只以为他这是看重她家人的意见,心里头觉得很妥帖。笑了笑,没再反对。 包间里一时很安静,美人在怀,一连连轴转了几日的周幼棠觉得有些疲惫,便合上了眼养神片刻。孟宪倚着他,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看向窗外。正值晌午,日头最烈的时候,有蝉鸣声隐隐传来,但在如此古朴的院子里,倒也不觉得吵了。孟宪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晃神,想起了之前拍婚纱照的情形。 第312页 婚纱照是在周幼棠从辽城回来的第二天拍的,但定下要拍,则是在他赴辽城任职前。照相馆是经人介绍的,隔了几个月再去,老闆还认得他们,笑眯眯地为他们做了安排。 拍摄那天,也是个大热天。因为有外景,俩人天一亮就去了,想着早早拍完,却不想前期准备极麻烦,等孟宪化好妆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两个小时。 周幼棠倒是比他快,主要是没特别需要收拾的地方,换一换衣服,头髮简单搭理下就好。 孟宪一出来,就看见他正坐在外面等她,手里拿着个相册,随手翻着。看见他,孟宪也是微微一愣。她是早就知道周幼棠长得好,但奈何在首长的位置上浸淫太久,一身威压,唬的别人不敢抬眼瞧他,注意他容貌的人倒是不那么多了。孟宪倒是不怕的,毕竟早就见惯了他卸下首长面目的样子。只是那时的他是一贯成熟稳重的,偶尔不正经也带着那股劲儿,鲜少有如今这副模样,一袭西装上身,看上去极是风流倜傥。那时候孟宪就想,这人要是再年轻点儿放在古代,指不定就是纨绔子弟呢。 如今身处这个氛围当中,身边的人又是那样极不讲究地歪着,孟宪不免又回想起这一点,轻轻地,就笑了出来。 「笑什么?」周幼棠忽然出声,放在她腰上的手也动了下。 孟宪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在想,婚纱照应该洗的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选照片?」 「等忙完这边就去,选出来一张放大,带去辽城,挂在卧室里。」 「好。」 孟宪应着,声音清甜。恰有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看着摇动的树叶,孟宪心跳微微加速地想:真的,要嫁给他了…… 梨花又开放(09) 半个月后,婚礼就要举行。 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出于两家的高效率,在距离婚礼不到一周的时候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就绪。心稍微定了下来,两家都轻松了许多,然而就在这最后的关头,出了问题——孟宪生病了,就在婚礼的前一天。 这天,一早起孟宪就感觉不太对劲,有些头重脚轻。一开始没在意,结果到了晚上的时候全发了出来,整个人开始发烧。小乔当即就把电话打给了周幼棠。因为婚前不能再随意见面的习俗,周幼棠只在电话里过问了一下情况,得知孟宪已经吃过了药,稍微放下了心。原以为病情到这里就算是控制住了,没想到临入睡前,又烧了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周幼棠接到电话后,直接开车来了孟宪家里。 周幼棠赶到的时候,孟宪正靠在床边蜷着腿跟小乔聊天,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是母亲田茯苓。不成想是周幼棠,只看了他一眼,她就愣在了那里。 周幼棠一进屋,就察觉到孟宪的脸色有些不对。长长的头髮随便挽在了脑后,些许碎发落在脸颊一侧,头顶的灯打下来柔和的光,却仍遮不住双颊那异样的红,一看就是还在烧。 「怎么样了?」也顾不上理会孟宪那诧异的眼神,周幼棠径直走上前,问道。 孟宪还沉浸在见到周幼棠的惊讶中,好一会儿才喃喃答:「退烧了……」 不等她说完,一片阴影兜头而来,后脑勺被人扣住,一片冰凉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孟宪停顿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周幼棠的额头。 竟然当着小乔的面儿跟她额贴额,孟宪回过味儿来,就要往后退。周幼棠比她坦然许多,感受了下额头的温度,确定有在退烧,才放下心来。 「怎么突然发烧了?」松开她,他有些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这样了。」孟宪也挺不好意思的,你说明天马上就要办大事了,今天她突然生病了。这这这……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周幼棠又问。 「好多了。」 孟宪答,配合着还忙不迭地点头,然而周幼棠看着她,却是没说话。孟宪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周幼棠轻吁了口气,看着她说。见她一脸懊恼又尽量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说,「你说你,怎么老是关键时刻出问题,嗯?」 孟宪没想到他还会抱怨呢,想来也是真拿她没办法了,毕竟明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呀。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原本的负疚之感消退了许多,斜乜他一眼,孟宪没说话。周幼棠则是感觉到被这道眼波撩了一下,伸手轻捏了她脸颊一下。孟宪一惊,想拍掉他的手让他赶紧走,这人已经率先恢復了正常,直起身,对小乔说:「小乔同志,今晚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孟宪了。」 自周幼棠进来,小乔就很识趣地躲到一旁了,此刻闻言,立马站直,敬了个久违的军礼:「是,首长。」 周幼棠笑了下,玩笑似地回了个礼。回头瞅了眼孟宪,也没再说什么,悄悄离开了。 孟宪等门关上了,才透过门帘,看向大门口。心情有些复杂,为周幼棠这样破坏婚俗而感到心惊,也为他这样漏夜前来探病而感到窝心。良久,唇边轻轻绽了一个笑。 许是因为心情好,这一夜孟宪睡的还算不错。本来因为生病,这一觉最好是能多睡一些,然而由于第二天就是婚礼,不到五点就被人叫醒了,开始梳洗打扮,做造型。众人都悬着心,生怕孟宪撑不住,但好在,她的精神还算不错。 第313页 十点整的时候,迎亲的队伍来了,周幼棠穿了一身齐整的军装上了门。看到孟宪的时候,他眼中带了几分审视,见她整体精神面貌还算不错,便略略放了心。 车队绕城转了小半圈才驶进老杨的馆子,邀请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门口有不少相熟的人在帮他们迎宾。周幼棠与来人略做寒暄,就将孟宪送进了休息间。 「怎么样?」关上门,他低声问孟宪。 「我好多了。」孟宪笑着答,两腮一片酡红,「一定能撑下来今天,没问题的。」 周幼棠笑了,直视着她,说:「那就行,别的都好商量,但今天绝对不能掉链子。」 孟宪目光晶亮地点点头,用力的样子傻憨傻憨的。周幼棠又被她逗笑了,有些想亲她,但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只得作罢,又交代了几句,去前面接待客人了。 自周幼棠走后,这间小休息室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都是她邀请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小乔之外,还有唐晓静和文工团的几个战友。辽城那边原本也请了人来,只是突然来了任务,不得已取消了行程。除了这些人外,周家那边也有人过来,不用猜,就是周筠意。 按理说,在结婚典礼开始前,新娘最好是不要跟婆家的人见面。但筠意哪里管这些,跟相识的人打过招唿后,就直接来了休息室。周幼棠那边隔老远瞧见了,但也没阻止。 「嫂子!」周筠意推开门,大喊了一声。 孟宪正跟小乔和晓静说话呢,看见周筠意,愣了下,随即笑道:「筠意来啦。」 「是呀,我专门为了你和我哥的婚礼推迟了返校时间。趁现在婚礼还没开始,过来看看你。」 孟宪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都是年轻人,才不会顾忌那么多,当即就聊成了一片。 「嫂子,你这婚纱真好看!」筠意轻抚着她垂到地上的婚纱,小声问道,「是从琛江寄过来的?「 为了这场婚礼,周幼棠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周章,光是婚纱都选了好久才定下来。为了选到最心仪的,不光是燕城范围内的,还托舅舅林泽锡按照孟宪的喜好,从琛江选了三款婚纱寄了过来,跟燕城现有的放在一起选。果然,舅舅一家眼光独到,孟宪只试了其中一件就很是喜欢,最后优中选优留了一件,剩下的都寄回去了。听说,这些都是琛江的最新款式,燕城这边还没有卖。 想起周幼棠为这婚礼费的心思,孟宪微微脸红了下。拿了个巧克力塞到筠意手中,她问道:「周家那边人都来齐了吗?」 「都来差不多了。」筠意撕开锡纸一把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想起什么,她看着孟宪,说,「不过,家里这边,周明明没来……」 她说的挺小心翼翼的,但孟宪倒没太大反应,只因她早已知情。这大半年来,周明明一直在陇城的快反部队待着,据说表现很好,还曾受过一次嘉奖。婚礼的消息,周幼棠通过老爷子那边早就透给他了,周明明倒也没耽搁,很快给了答覆,说回不来,有演习。老爷子以为他心结依旧在,听到这个答覆后,嘆了好几天的气。后来还是周幼棠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确定那边是真忙,给老爷子好说歹说解释了一番,才算让他不再介意。既然老爷子都揭过这茬了,她跟周幼棠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孟宪笑笑,拍拍筠意的手,「没关系。」 又聊了一会儿,婚礼差不多该开始了,周筠意不情不愿地回了老爷子身边。孟宪这边,稍作准备,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在准备婚礼的时候,其他的轮不到孟宪操心,最让她担心的,就是这个仪式。不止一次,孟宪都梦见自己会在仪式上出丑,是以紧张了好几天。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孟宪却发现事情比想像中容易许多。来的都是极近的人,要么是髮小,要么是长辈,对她可以说是相当的宽容,皆含笑目送着她向周幼棠走过去。而在红毯的尽头,则是等待已久的他。 孟宪从没见周幼棠那双乌黑清透的眼眸如此明亮过,被一双这样的眼眸注视着,脚下的路都有走不稳了,幸好父亲在一旁扶着她。偏那「罪魁祸首」不自知,接过来的时候,低声问了句:「又不舒服了?」 这让她怎么回答,轻抿下嘴唇,孟宪摇了下头。 新人到场之后,婚礼正式开始了。请的主婚人是老总贾坤生。贾老总是最后才出来的,很多人不知道他来,见到他的时候,引起小小的轰动。贾老总笑着用手压了压,简单寒暄了一番,才开始主持婚礼。因为有老贾在,原本还想闹腾一番的几个新郎发小们算是彻底歇了主意,让婚礼仪式顺利地走完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此就放过了新郎,等周幼棠敬完主桌之后,他们彻底撒欢了。 因为感冒发烧,孟宪不好喝太多的酒,这是事先就嘱咐过的,众人都很理解,看到伴娘小乔代喝也就没说什么。然而周幼棠这边,却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谁都知道他是有名的海量,平时不能喝,不代表关键时刻顶不上,于是大家就敞开了灌他。尤其是张正方,闹得顶欢。 周幼棠是难得的来者不拒,毕竟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自然要喝得畅快。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拿这些人没办法,就在张正方吆喝着灌他酒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张老虎,你也得抓紧了。」 第314页 老虎是张正方的诨名,从小到大只有走得近的才能叫。听到这句话,张老虎舌头打着结说:「你放心,你前锋,我殿后。」 许是喝多了,周幼棠双颊上稍显出几分酒意。他看着张正方,笑笑说:「得,我等着,等着有个人来治你。等的你光棍一条,到外面惦记这个,祸害那个。」 说完这话,周幼棠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了。张正方也笑着喝了,喝完坐回到位置上,好一会儿才咂摸出刚才周老三那番话中的意味,浑身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惦记这个……他惦记哪个了?惦记他手边那位了? 张正方偷着瞅了一脸浅笑站在周老三旁边的孟宪,懊悔不迭地扇了下自己的脸。他承认,有那么几瞬,他确实为这个姑娘开过小差,但周老三这厮是怎么知道的?他自问可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啊,而且,这厮可真能忍啊,居然忍到这个时候才来警告他! 回过神来,张正方乐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了进去。 热热闹闹的婚宴,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算正式结束。稍作休息后,晚上又在老杨这里摆了一桌,算是答谢所有帮忙的人。等到婚礼彻底结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九点了。 本来依着老爷子的意思,是不想这么早就摆答谢宴的,怕两人太累。奈何时间太紧,之后的安排太过紧凑,不得不挤在一天了。相比婚宴,答谢宴的氛围就轻松了许多,老杨一帮人没怎么为难新郎新娘,略松松就叫过了。 因为到家时时间已经不算太早,新房里也就没再招待朋友,老爷子的司机将他们送了回来,稍作安顿后,就离开了。 新房安排在了国防科工委那套房子,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原本老爷子倒是想让他们在家里,但周幼棠不做商量的就拒绝了。后来老爷子也觉得不太合适,就没太勉强,叫人重新把国科委一号院的房子装修了下,风格只略变了变,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周幼棠离开老杨馆子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醉酒的感觉,一回到家,却即刻就清醒了过来。反倒是孟宪,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是晕车还是怎的,此刻有些晕乎乎的。在门边换鞋换了许久,远瞧着挺像那么回事儿,近距离一看,双眼有些迷离了。 周幼棠这边脱了军装外套还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下情况,见她都开始打晃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舒服?」他问。 孟宪垂首摇了摇头,换好鞋,沖他笑笑,说:「好像酒喝多了,有点儿晕。」 「晚上喝酒了?」 白天婚宴上因为提前打过招唿,根本就灌她多少,婚礼结束那会儿还好好的。此刻有点儿醉了,显然就是晚上喝的。 果然,孟宪不说话了,眼睛乌亮乌亮地看着他。 周幼棠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照着她屁股上来了一下,指着沙发说:「坐那儿缓会儿去。」 孟宪听话地点了点头。 因为有些燥热,周幼棠先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出来客厅开窗户的时候,发现孟宪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向卧室里瞧了瞧,他拿着拧湿的毛巾走了进去,果然,孟宪在床上躺着呢。 「有点儿坐不住,就进来躺会儿。」 周幼棠没说什么,嗯一声,扳过她的脸蛋,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孟宪下午就把新娘妆给卸了,此刻擦过的脸白净的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脱了皮的荔枝,一捏弹弹软软的,一掐仿佛就往外冒汁。周幼棠擦着擦着,感觉就有些变了。 孟宪这边,原本也闭着眼享受着,感觉他手下的动作放缓,她睁开眼,跟他对视。那双眸里仿佛有一个黑洞,看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孟宪几乎是有些入迷了,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触他的脸。可不等她碰到,周幼棠已经压了下来。 堪称激情四射的一个吻,两个人可以说是压抑了大半天了,这会儿才发泄出来,彼此都有些控制不住,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房间里能听到明显的唿吸声。 「今天高不高兴?」周幼棠抚着孟宪的鬓角,轻声问。 孟宪双眼微微泛着水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一笑,说:「高兴。」 周幼棠满意了,几乎是入了神的抚着她的发,不一会儿,却听到孟宪轻轻嘆了口气。 「怎么?」他稍稍离身,问道。 「今天还是不太圆满。」孟宪说。 「哪里不圆满?」 「你说呢?」孟宪嗔他一眼。 周幼棠似乎是有些猜到了,又似乎不太确定。 「你莫非是说,洞房花烛夜?」后五个字周幼棠放的很轻,果然,孟宪听完,脸微微红了。 按照老一辈的想法,洞房花烛夜就相当于女孩儿的初夜。可也说了那是老一辈,现在的新新人类早就不在意这个了,人想要的可是及时行乐。当然了,享受当下也没有错,但自古以来新婚夜对于女性而言意义重大,都被视为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临界点。于孟宪而言,这扇门打开早了,这个新婚夜就缺少一种令人迷醉的隐秘嚮往感。别的不说,她刚才都直接跟他亲到一起去了,显然彼此之间已经没那么多顾忌。但要是第一次的话,她怎么也会羞涩起来。少了一种半遮半掩的神秘感,这让孟宪觉得有些遗憾。 于周幼棠而言,倒是没这种感受。但他能明白孟宪的心情,笑了笑,说:「你想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315页 说白了,不就是那点儿事。自从两人撕开了那道口子之后,也有过不少回了。以至于孟宪都觉得自己是熟手了。这个误会,可是有点儿大。不过周幼棠没有即刻跟她说明白这个道理,只说:「累了一天了,先去洗个澡吧。」 孟宪这会儿也有些混沌了,原本听见他那句话的时候,一颗心还萌动了下。现下听他这样说,神魂又重新归了位。也是太累了,她起身就去洗澡了。 早在婚礼前,孟宪就拿了一些衣服过来,所以换洗是不愁的。在卫生间里闷了近半个小时才洗掉头上的髮胶,孟宪擦干身子,清清爽爽地出来了。周幼棠这边,等孟宪洗完才去洗。相比之下,他洗的时间就短了,但比以往,还是稍有些长。 等两人都洗完之后,已经十点多了,大院里早已响过熄灯号。周幼棠擦着头髮出来的时候,孟宪已经熄灭了客厅的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发出昏黄的光。 又随便擦了把有些潮湿的发,周幼棠随手将毛巾丢在了一旁。回头一瞧孟宪,有些发愣。 《梨花又开放》之新婚夜 许是头髮还未完全干,她是趴着睡的。上身穿了件纯白带蕾丝边儿的小吊带,下身,居然只穿了一件……内裤。且那内裤有些往上卷,左侧这里,露出了半边臀肉在外面,被那裤边一勒,略略挺翘着,颇为诱人。 周幼棠阴在半暗的光里,伫立了片刻,才放慢步伐,走到床边。瞧了睡的正沉的孟宪一眼,他微微弯腰,用掌心覆住那裸露在外的细白臀肉,揉捏了下。 已经睡着的孟宪,可以说是动也没动。周幼棠静观片刻,笑了一笑,俯下了身。 可以说,自第一下起,孟宪就微微有了感觉。还当自己是在那儿做梦呢,只悄悄扭了下身子。可没多久,虽然那股触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孟宪也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努力撑开了双目,向着身后看去,所看到的那一幕,让她一惊——是她新婚丈夫在那儿亲她露在外面的臀瓣儿呢! 孟宪脑子几乎是即刻就炸了,几秒过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揪着被,她髮丝凌乱地看着周幼棠:「你,你干嘛呢?」 「你说呢,刚自己还在提洞房花烛夜,一转眼可就睡着了。「 孟宪有些懵。她刚才其实是正在晾头髮呢,想着晾一会儿头髮再去穿衣服,又觉得趴着熟悉,就那么着了。没想到,竟睡过去了。瞧着自己这下半身,可觉着荒唐了。 「你……你还要么?」 依着孟宪,反正这新婚夜最重要的事儿他们早就做过了,倒不至于非急于在这一时了。而且,刚周幼棠说累了一天让她洗澡的时候,她还以为就要这么休息了呢,压根儿没往那边想…… 「不然呢,要不怎么过着洞房花烛夜?」周幼棠忍着笑,说。 孟宪听他老提这五个字,有些耳热。唔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 「那……你亲那儿干吗?」 周幼棠挑了下眉,说:「虽然早先没忍住,让今晚留了点儿遗憾。但我想,我还是有办法弥补的。」 孟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眨巴眼看他。周幼棠不说话了,直接捧着她脑袋吻了下去。这一吻,让孟宪有些晕乎,但挺享受的,毕竟驾轻就熟。可没等她享受够,周幼棠就直直往下了,黑眸直盯着喘息个不停的她,手下将她的内裤用手勾了下来。 孟宪觉得他今晚这进度有些快,但还是做好了准备,用手扯住了枕头。以为万无一失了,忽听周幼棠说:「一会儿别喊。」 孟宪有些懵,心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喊什么呢?可周幼棠却没再有下文,看着她,挺意味不明地一笑,埋下了头去,吮住了那儿! 孟宪几乎是立刻就哼叫出了声,捂着嘴把声音憋了回去,才用手去推拒他。可这人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纹丝不动的,吻着她那儿。孟宪觉得疯了,这人真是疯了,喘着气忍着哭腔想摆脱他。可是快感来得很快,一会儿就席捲了全身,一点点消磨了她的力气,只能就这么受着,浑身发着颤,白净的手遮脸捂额,小腹一抽一起的,感受着他带给她的销魂。 周幼棠几乎是品味了个遍,才松开唇,起身,俯视她。此刻孟宪已经到了一回了,浑身透着淡粉,在那儿打颤呢。周幼棠欣赏着她这反应,声音暗哑地问:「舒服吗?」 孟宪似乎是有点儿想打她,但气力全无,手只碰到了他的臂膀一下,便搭在了那里。周幼棠特别喜欢她这反应,有点儿忘情,低下要吻下去。 孟宪这会儿神智有点儿回来了,见状扭过了头:「你、你别亲我……你,刷牙去你……」 周幼棠被嫌弃的乐了,在她耳边说:「你这是嫌弃我还是嫌弃自己?」 都嫌弃! 孟宪说不出话来,微微喘着。周幼棠没再逗她,进卫生间又洗漱了一番,才出来。 此时此刻,孟宪已经缓过来大半截了,下半身用毛巾被遮着,若隐若现的,忒勾人。她看着周幼棠,脸颊彤红。 「你干吗那样呢?」多脏啊——孟宪简直说不出口。 「我乐意。」周幼棠说,「新玩法,逗逗你高兴。」 孟宪还真说不出来自己高兴不高兴,双眼朦胧的,那种心脏快跳出心口的感觉,仿佛仍在。周幼棠瞧她双眼迷离,几乎是立刻又亲下来了。 第316页 孟宪揽住他的脖颈,正要就上去,一顿,问他:「你就这么对过我吗?」 这问题问的周幼棠一怔,似乎是有些很意外的样子,孟宪见状却以为有什么隐情,禁不住催问:「是不是?」 周幼棠回过神,失笑,在她屁股上狠狠来了一下:「你自己说呢!」 孟宪放心了,紧搂着他,说:「你只能这么对我!」 这话越说越煳涂了,周幼棠懒得再跟她扯,直接咬着她的唇,好一通亲。孟宪也有些激动了,忙不迭地回应着,气声都微微变了。 吻够了,周幼棠把身上的衣服也除去了。孟宪以为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不自觉地分开了腿,不想周幼棠按住她的膝盖,笑了笑,说:「不急。」 孟宪不知道他要玩儿什么花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此刻的她,就像是暗夜里静开的一朵玫瑰花,天真,纯洁,又有些艷冶,让人忍不住有些想摧毁。 周幼棠感觉自己气息急了一刻,调了下息,才忍住,将她抱了起来,随后自己躺了下去。 「今天让你在上面,自己来。」 孟宪懵了下,似乎是没太明白,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周幼棠手在她脸上一撩,落在了她的腿上,略停一停,强行打开,想让她跨坐过来。 孟宪差点儿向前栽过去,幸好有周幼棠扶着,才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下意识地就坐在了那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压在了那里。 孟宪瞬间就想起来,周幼棠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将她稳住了:「别动。」 身线绷得紧,孟宪立刻就不敢动弹了,双手撑着他的肩,呵着气。周幼棠感受着耳边的湿热,一手抬着她的臀,一手解放了自己。却也没有急着进,而是用手指给她做着扩张。 光是这样,就让孟宪觉得够了。可事实证明,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周幼棠感觉差不多火候已到,他取出手指来,在她耳边说:「可以开始了。」 孟宪还不知道这事儿可以有这么多种花样呢,此刻心里后悔极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什么不圆满,她不要了行不行?! 「我不会啊。」她红着脸,看周幼棠。 「我教你。」周幼棠说。 孟宪咬唇为难了几分,妥协了。 「先起身,跪住。」 孟宪照做了,微微直起细腰,分腿跪在了两侧。下面自然是裸着的,上面那件小吊带还在,周幼棠没有让她脱的意思,就是这样半遮半掩的才有趣。 「微塌腰,扶着那儿。」 周幼棠向下示意,孟宪愣了。塌腰不难,需要的话她可以直接给他来个下腰,但是……扶着那儿?这怎么搞? 孟宪当即就要甩手不干:「不,不行……我……」 「刚伺候了你舒服,到我了,就这么难?」周幼棠看进她眼里,质问。 孟宪也有点儿心虚了,确实,他连那样的事儿都为她做了,她也不该忸怩。只是,叫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怎么这样闹呀……」孟宪没法子了,都想哭了。 周幼棠却笑了:「就得这样闹,才能让你永生难忘。」 到此为止已经够难忘的了,孟宪想喊,但也知道没用了。今晚,就是个荒唐的夜晚。 两人的唿吸,自一只素白的手探下那里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屏住了。两人都看着那里,又几乎同时抬头,周幼棠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继续。 实在是难,但还是得继续往下走。孟宪微低了下头,差不多对准之后,又立刻抬头,不往那里看。周幼棠被她这此地无银的样子逗乐了,但很快又笑不出来,因为,触到了。 刚进去的时候,两人着实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周幼棠周身一紧,压着声音说:「快,坐下去。」 孟宪不懂怎么快,但动作倒是没停,只是速度非常慢,磨得人呀,直喘息。周幼棠觉得她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偏她这里觉得难受,已经开始哼哼了,间或嗯那么一声,粘的紧。到这一步,可以说两人都备受折磨,浑身已经出过一层薄汗,周幼棠率先耐不住,压着她的腰,往下一坐。 「唔!」孟宪没忍住,惊出了一声。 周幼棠没撒手,压着她的臀,往那里肆意揉。一时间俩人都舒服了,喘息了一声。但很快,孟宪就不行了,双腿开始打颤。 周幼棠只得停一停,安抚着她缓过那阵,他靠向床背,向她一挑眉:「来吧。」 孟宪忽然觉得今晚的周幼棠也勾人的紧,似乎有点儿挑衅的意思了。一咬牙,孟宪也觉得不能示弱,撑着腿,起来了。 一开始,还有些找不到门路。可毕竟是练过舞蹈的人,肢体的协调性绝佳,节奏感和韵律感也不错,不一会儿,就无师自通了,慢慢地找来了感觉。 周幼棠半躺着,感觉着孟宪笨拙的动作,一股股舒爽没过头顶。他咬住牙,用手抚住了孟宪的腰,掐了一把,才算稍稍发泄了那无处排解的快感。孟宪这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知道快感越来越强烈,微微带着一点涩。她已经渐渐受不住了,腰也没力气了,然而周幼棠那边却不住声地催促,让她快点。 孟宪是真要疯了,觉得自己搞不定,浑身颤慄地动。原本半干的头髮又被汗打湿了,随着她的动作一会儿飘向前,一会儿向后仰。小脸通红,双乳不停地跳动,与他紧紧交缠的密处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所有的所有,都刺激地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晕厥过去。随着气息越来越急促,孟宪终于撑不住了,尖细的一声过后,整个人犹豫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瘫了下去。趴在那里,急喘着气。 第317页 周幼棠全程看着她,倒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她敏感还是责怪她不争气,要知道,他还在弦上呢!这个高潮,却不是丝毫不叫他受用,有挤压力从四面涌来,可以说是舒服至极,却也叫他腾地一下火气就涌上来了,犹如炽火,越烧越烈。 「孟宪,起来。」 他哑着声叫孟宪,可她仍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早就顾不得他了。周幼棠不得已自给自足了,把住她的腰胯,开始动。 孟宪没料到周幼棠来势这么勐,一时之间根本承受不住,细声哼叫着去掰他钳住她的手,却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助长了周幼棠的火气。他直起身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后一拽,孟宪被迫跟着挺直了腰,长发全部散落在了后面,双乳在半空颤巍巍地跳动。周幼棠一瞧,埋头含住了一个用力吸吮。 孟宪受不住这个刺激,叫出了声:「你别——你别呀!」 周幼棠哪儿还管得了这个,刚躺着的时候他腰还能使上力,顶的她喘不上来气。可这会儿坐起来,失去了着力点,没法发力,只能摁着她的臀往下慢慢地磨。孟宪还没放弃挣扎,被束住的手胡乱拍打着抓挠着,她闹的越狠,周幼棠往下摁的越用力,不一会儿她就受不了了,躲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周,周幼棠……」 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变着声地叫他,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周幼棠这边,磨了一会儿自己也受不住了,就一下子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终于换到孟宪最熟悉的姿势了,可她已经来不及庆幸了。一片光与影里,只剩下眼前那个模煳的身影,在一点点攫取她的神智。孟宪觉得,她完了…… …… ………… ……………… 一切结束之后,已经将近凌晨。整个院里出了站岗值班的怕是都睡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家才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周幼棠将孟宪揽在怀里,为她轻轻洗着全身。很仔细,很轻,即便如此,怀里的人不满意,时不时地哼一声。周幼棠笑了,说真是个宝贝蛋儿。 孟宪许久没有说话,久到周幼棠都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睁开眼,看着他说:「你也是我的宝贝蛋儿。」 突来的一句,周幼棠拿花洒的手顿住了,继而却是笑,将人重新揽进了怀里。 好。他心想。就让他们这样彼此相爱到老吧。 梨花又开放(10) 周牛牛小朋友是在结婚第三个年头的尾巴上生下来的,本来还想等到孟宪大学毕业的,但最终还是没忍到那时候。好在,大四只剩下实习了,学业方面压力并不大。 因为前面有过一次胎停育的经歷,这一次怀孕可以说是小心万分,终于有惊无险熬到足月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健康的男宝宝,一生下来似乎就有无穷的力气,被爷爷抱的时候蹬直了小腿一下子踹进了他的手心,被老爷子取名为牛牛。 早在孟宪肚子里的时候,小傢伙就把她折腾得不轻。一生下来,更是作天作地。田茯苓和另外一个保姆一起带他都有些带不过来,孟宪这边好不容易仗着怀孕长了点儿肉,没两月,就被牛牛小朋友给折腾回去了,可把他爹给气的,这笔帐,算是记下咯。 当然了,牛牛小朋友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跟个小恶魔似的。有些时候,他还是很乖的,尤其是在他爹面前,甭提多讨喜了。每每他爹一回来,自听见钥匙响,小傢伙就在孟宪怀里待不住了,蹬着个小腿要她把他往门口抱,一见那个两槓三星的人回来,小傢伙就声音响亮地啊一声,伸出小肥胳膊要抱抱。周幼棠几次在心里说不能惯着这小子,可一见他那白胖白胖的小脸蛋,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手就不自觉地伸出去了,把孩子接了过来。父子两人那如出一辙的眼睛相互对望着,不一会儿,牛牛小朋友就咯咯笑了,小肥爪捧着爸爸的脸,哦哦地叫出声。周幼棠瞧着瞧着,心就软了。 田茯苓把牛牛小朋友带到半岁才回了燕城,自她走后,就剩下孟宪和保姆两个人看着这小傢伙了。六个多月大的孩子,还不算特别难带,有的时候即便是保姆阿姨不在,孟宪也能撑得住场面,可有的时候,还真只有周幼棠才能哄。 这天,正逢大院里组织卫生队为孩子们打接种疫苗。孟宪听说了之后,就抱着牛牛去了。按说,这个疫苗打到大人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可换做小孩,针尖尖扎一下,可就不得了咯。小傢伙爱热闹,刚进卫生队看到那么多人的时候,小手还拍拍妈妈,做雀跃状。等他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清楚形势之后,就有些蔫了,小手揽着妈妈的脖子,往她怀里偎。孟宪知道他这是怕了,拍着他的小身子哄他,可不顶用。小孩子的哭就如同打哈欠,会传染的,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会儿,整个卫生队里就热闹起来喽,此起彼伏的哭声,比那交响乐还有节奏感。众妈妈们焦头烂额,众医生护士手忙脚乱,跟打仗一样,等艰难地完成任务后,皆出了一身大汗。 牛牛小朋友自然也哭了,在做张做致地嚎哭了好久却依然被无情地扎了一阵后,小傢伙就生气了,不吃护士阿姨餵过来的维生素小糖豆,也不理妈妈了。孟宪哪里想到这小臭宝宝气性这么大呢,哄了一路,耐心正快告罄的时候,一辆车自远处开了过来。在她面前停稳,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人——孩子他爹回来咯! 第318页 「大热的天,怎么这个时候在外头?」周幼棠微眯着眼,看着曝露在阳光下的妻儿俩。 「给你儿子接疫苗呢,说的是这个时间点,晚了就没了。」 孟宪脸被晒得彤红,却还是坚持抱着儿子。周幼棠见状,上前把那团小肥肉接了过来。 「谁定的时间,这么不会办事。」 当爹的批评了一句,看向怀里的小豆丁。牛牛小朋友还委屈着呢,嘴巴微嘟着,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怎么回事?」周幼棠向孟宪使眼色。 「你说呢?」孟宪没好气,「刚刚打针,哭的。」 周幼棠乐了,颠了下怀里的孩子,说:「小男子汉呢,打个针还哭?」 小男子汉牛牛小朋友不说话,搂着爸爸的脖子,谁也不理。周幼棠又笑了,对孟宪说:「你先上去吧,我带着牛牛转转。」 「这么热呢,去哪儿转啊?」 「我去趟办公室,拿个东西,顺便带着这小子遛遛,让他玩会儿。」 孟宪知道他这是刚回来,想跟儿子亲近亲近,也就由着他去了。 「那你早点儿带他回来,一会儿该困了。」孟宪说着,正了正儿子头上的帽子,又捏了捏他的小手才离开。 周幼棠在原地目送着她,等背影彻底不见了,才带着儿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很少当众抱着儿子在大院里,凡是看到的,都向父子两人投来了注目的眼神。周幼棠不在乎,还挺平易近人地跟他们打着招唿。小傢伙在爸爸怀里,一会儿也缓过来了,四肢动了起来,显然是想下来活动的意思。周幼棠没放他下来,走到阴凉地了,才停了下来,由着他四处打量。 父子俩人停在了一个车库旁,里面停了一辆步战车,有两个士兵趁着午休的时间在给爱车做保养。见参谋长过来了,脑子里的弦儿先是一紧,继而又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孩子。难不成,这是出来遛孩子来了? 周幼棠注意到两个战士的眼神,微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又把注意力放到怀里的小傢伙身上。牛牛小朋友嘴里啃着手指,乌熘熘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面前这尊庞然大物。片刻后,他指着它,向爸爸哦了一声。 「这是步战车,打仗用的。到时候,这些叔叔们就是坐着这辆车上战场。」 小傢伙哪里听得懂,但多少知道这是个厉害的傢伙。咧着小嘴又哦一声,小手往那边一够,是要摸一摸的意思。 周幼棠只准他摸一下前车灯,其他的就不让碰了,主要是怕脏了小手,回去挨妈妈训。小傢伙意犹未尽,又哦哦着示意爸爸要玩大车车。周幼棠把他的小手攥进了掌心,说:「这些大玩具,等你长大了才能玩儿。」 小傢伙这回似乎听懂了,睁大眼睛看着步战车,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幼棠看着他明显还带着婴儿肥的侧脸,不由得也开始畅想,儿子长大了会是怎么样。会真的,如他一样,也坐上这步战车吗? 继而又是一笑。 无论如何,他都支持。因为,这辈子,就是这小子了。 ********** 作者有话说: 下章更牛牛长大以后,想看五六十岁时风采依旧的三叔吗? 梨花又开放(11) 周思衍是在篮球场上看到他爹的,一个投篮过后,往旁边一瞥,发现场外站了一个人。虽然穿着一身便装,但瞧那气质,一眼就认出是他爸来。周思衍乐了,向他挥了下手,等打完这一场,才向着他小跑而去。 「爸,你怎么来了!」 「来开会的,顺便来瞧瞧你。」周幼棠说着,将手里那瓶水递给了儿子,「还打篮球呢,技术不怎么样啊我看着。」 周思衍差点儿被水呛着,咳嗽了好几声,「我,就我还不行?我可是我们队头号前锋!」 周幼棠瞧着他笑,递给他一块手帕,周牛牛小同志很不乐意,哼一声接了过来,擦了擦嘴。 「爸你来开什么会啊,能待几天?」 「一个政治工作会,待个两三天吧。晚上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吃顿饭去。」 「行啊,这可是你约我的啊!」周牛牛很得意,被他爹瞪了一眼。周牛牛一笑,笑着去揽他爹的肩膀,两人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 「周二牛!」 「握草!」周思衍听见这个名字就炸了,回过头就想骂人,被他爹跟叫住了。 「怎么说话呢?」周幼棠瞪他。 周思衍不高兴:「你听他喊我什么?」 「那你也不能说脏话。」 「……」他还就说了!而且,要不是他们给他起这么一小名,又被这帮损友知道了,他们能这么叫么! 被亲爹训斥了两句,周思衍颇不痛快地看着来人:「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提醒你今晚跟我女朋友的约别忘了,一起吃饭啊!」男孩儿乐呵呵地说,说完才看清楚站在他身旁的男人。一个身量跟周思衍差不多高的男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穿一身便服,面容很平静。觑了这男人一眼,男孩儿小心翼翼的问周思衍,「周二牛,这人谁呀?」 周思衍懒得搭理他后半句,只说:「今晚上有事儿,你跟你女朋友自己吃吧,咱们改天!」说着就要揽着周幼棠往外走。 「别呀!」男孩儿却急了,「都跟我女朋友说好了,她一直想见见你呢。」 第319页 「可我这突然有别的事儿了呀!」 周思衍说着,忽听身旁的人一问:「你今晚跟人约好了?」 他爹这话音有质问的意思,周思衍唔一声,挠挠头,说:「刚忘了。」 什么忘了,明明就是懒得去。既然如此,那还答应别人干什么?周幼棠有时候觉得,这孩子真的是这样,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堆的。都是叫人给惯的。 「既然这样,那就叫上你朋友,一起吃吧。」周幼棠一锤定音。 「真的啊?」周思衍不太敢相信,他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会乐意跟他们这些小毛孩凑做一堆,于是便如是问道。周幼棠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周思衍乐了,回过头问他同学,「行么,加我爸一个。」 「行啊。」男孩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等应下了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信息,「这位,是你爸爸?」 「你看呢?」周思衍特得意地一展胳膊,任由男孩儿打量。然而男孩儿却是不敢看了。 他跟周思衍一个学院一个系的,同学近两年,也听说过他的家庭背景。据说他是hong三代,爷爷是开国将军,爸爸也是部队上的,现在在总部任要职,属于那种能在每晚七点档里露一脸的人物。要说光看周思衍的话,确实瞧不出什么端倪来,跟普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帅点,有性格点儿,技术牛逼点儿(打游戏+写程序),其他的,要说脾气,那比他女朋友还差呢,时不时爆一个,这样一个特立独行却没有骄娇二气的,还真是那啥三代?不知为啥,瞥旁边那男人一眼,男孩儿就信了。 「叔叔好。」 男孩儿林冬乖乖的向周幼棠打了个招唿。 周幼棠微微颔首:「你好,你跟思衍是同学?」 「是,我们一个班一个篮球队的,宿舍也在隔壁。」 周幼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林冬也不敢再主动搭话了,看着周思衍一个哂笑。 「傻笑什么!」周思衍根本没意识到他爹给自己的同学造成了多大的精神威压,只是说,「赶紧打电话叫你女朋友来,咱们门口集合。」 * 因为打球出了一身汗,周幼棠让周牛牛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等两人收拾齐整来到大门口的时候,林冬已经带着他女朋友来了。女孩儿名叫姜璐,穿一身长袖连衣裙,长的白白净净,也算小巧可爱。看见周思衍,她也向他挥了下手,接着,目光停留在他一旁的男人身上。想起林冬之前跟自己说的,难不成,这就是周思衍的爸爸? 「二牛崽,咱们上哪儿吃去啊?」林冬主动来问。实际上,他们早就约好了地点,就在校门口的湘菜馆。奈何这边突然来了贵客,那么个小饭馆就不够看了。 「就在学校附近吧,我记得湘菜馆旁边有家做淮扬菜的?我爸口淡,咱们吃那个去。」 「行么,叔叔?」 林冬总觉得这样怠慢了周幼棠,不想他却淡淡一笑,「我跟着你们吃就行。」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一行人出发前往淮扬菜馆。 正值饭点,校园内外到处都是人。不光周思衍所在的旦大,还有周边很多高校的学生。旦大所在的这一片,是海城有名的大学城,汇集了许多双一流高校,其中以旦大最为出名。全国前五数得上号的,其中计算机科学更是排名全国第一,这正是周思衍所就读的专业。若不是冲着这个,当时大学就在燕城读了,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海城来。为此,母亲大人孟宪同志还失落了许久。但儿子志在此,她也不好干涉太多。 因为要去的淮扬菜馆已经挤满了人,一行人只好又走的远了一些,找了一家陕菜馆。进去一问还有包间,就定了这家。 落座后,菜单理所当然地递到了身为长辈的周幼棠手里。周幼棠看也没看,目光在在场的三位小辈逡巡一番,将菜单递给了姜璐。 「我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们点吧。」 他这话说的很随和,姜璐看着手里的菜单,却是一愣。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距离她一座之隔的男人,脸颊微微一红。 菜上的很快,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众人边吃边聊,场面还算热闹。当然了,聊天的主力肯定还是林冬和周思衍,两人又是同专业,又是同一个篮球队,未来还即将加入学院同一个项目组,肯定有聊不完的话题。从篮球聊到专业,又从专业聊到军事,最后话题的落脚点是当今的军事信息技术。 要说这一点,在座最有发言权的还不是他们俩,而是周幼棠。他现在在总部就管着这一摊呢,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插什么话,只有周思衍问他的时候,会提点上一两句。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却很能引人思考,由此也就阐发出另外许多的话题,总之,饭桌上的氛围,就没冷过。 同样说话少的,还有林冬的女友,姜璐。本来这次约饭是她提出来的,为了认识计院有名的周思衍。没想到会有家长在场,当时听林冬说了挺不高兴。然而等姜璐见了周思衍的父亲之后,却又不这样想了。 姜璐再一次将目光放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头一次觉得,会有这样一种自己形容不出来的男人。温文尔雅,风光霁月?总觉得跟着男人沾一点边,可用来形容他,却显得有几分小气了。男人看上去应该是五十岁出头,似乎有常年锻鍊的习惯,否则到了他这岁数不会有这么修长的身形,身板也不会那么正,即便是在那儿坐着,腰也没打一个弯儿。五官端正分明,眼尾有淡淡的细纹,微微一笑的时候,会有轻褶。吃饭的时候习惯也很好,时不时给周思衍夹一筷子菜,对待饭桌上她这唯一一个女性,也很照顾,每每有上菜,总是先转到她面前,由她夹第一筷子。这是一个有着极好涵养和风度的男人,能顾及到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又不显得刻意。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好说话的男人。哪怕她没听说过周思衍的背景,也能看出,这是一个长期手握重权,身居高位的男人,周身的气势,绝不会因为刻意收敛而消弭无形。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 第320页 将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再看周思衍和林冬。前者还可以,后者……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一餐饭,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了。之后,林冬和姜璐回了学校,周思衍则跟着周幼棠来了他下榻的招待所。 周幼棠这回来海城,住的是海城军区的陆军招待所。虽然他是穿着便装出去的,但门口站岗的士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下午刚刚抵达的大首长,立刻站直敬了个礼。周幼棠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反倒是周思衍, 右手并起两根手指抵在眉毛上,向他行了个美式军礼致意。士兵被逗得懵了一下,周思衍哈哈乐了,快步跟上了父亲的步伐。 周幼棠的房间里,有一个少校和一个上尉在电脑前忙着什么,其中一个看见周思衍来了,笑呵呵地打招唿:「牛牛来了!」 说话的是姓赵的少校,技术干部,早就跟周思衍认识,两人都切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果然,看见他,周思衍也笑了。 「赵哥,这回是你跟着来了?」说着凑到电脑前一看,「你们在忙什么呢?」问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回头一瞧,是他爹。 「军事机密也敢随便看?」周幼棠说他。 周思衍无语,摸了摸脑瓜,求救似的看向赵少校。赵少校笑笑,说:「不碍事,这边正调试一个程序呢,出了点儿小问题。正好牛牛来了,让他给看看!」 「得了,你少替他打掩护,他能看出来什么?」周幼棠将外套挂在一旁,回过头,故意激将。 周思衍果然上当了:「我怎么不行啊,你太小瞧我了周部长!」说着拍了拍那个上尉的肩膀,说,「我来!」 三个人凑到一起开始研究了起来。周幼棠在沙发上坐下,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半杯还没喝完,那边问题就解决了。赵少校收起笔电,沖周幼棠说:「首长,真是后生可畏啊。牛牛了不起。」 周幼棠没说话,要笑不笑看他儿子一眼。周思衍本来还想父亲夸他两句呢,见自己心思被看透,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回过头对赵少校说:「赵哥,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开会呢。」 赵少校两人跟周幼棠打完招唿,带好东西离开了。周思衍送他们,关上门回到室内,发现父亲周幼棠正闭着眼,靠在那里养神。 周思衍放慢了脚步,刚要在沙发上坐下,就听他爸说:「牛牛,你今天怎么能那样对你同学?」 周思衍一懵:「哪样啊?」 「你说呢。」周幼棠有意叫他反思,过了会儿才说,「答应了你同学的邀请,就该及时赴约,别人提醒你一句,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反悔了。这是你跟朋友该有的相处之道吗?」 「这不是你来了吗?」周思衍喊冤。 「那你也该好好跟同学解释,你那态度算怎么回事?」 周思衍也知道自己那会儿对待林冬态度是有点儿不好,但,那不是事出有因吗? 「谁让他喊我周二牛来着?」 想起这个称唿,周幼棠眼底隐隐有些笑意。 「那是你同学跟你开玩笑。」 「没这么开玩笑的。」周思衍嘟囔,「说起来,这还得怪你们,要给我起这个小名。」 「这小名是你爷爷起的,怎么不好了?」 得,说到他爷爷了,还能怎么反驳。周思衍抓抓他那刚剪短的头髮,不说话了。 周幼棠知道他这是知错了,也就不再说他。 「剪头髮了?」 「嗯,那天跟我妈视频,她说我头髮长了,让我剪了去。」说起妈妈来,周思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爸,你这两天是不是跟我妈吵架了?」 周幼棠一顿,眼睛一眯:「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谁说?」周思衍一笑,说,「一听我妈的语气我就知道她不高兴了,你说,在咱家,谁还能让她不高兴?」 周幼棠:「……」 「你就这么确定是我,不是因为你?」 当爹的如是反问,当儿子一脸受惊的表情:「老同志,不带你这样的,我都出来上大学了,还得替你背锅?」 什么背锅?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周幼棠失笑,指着小兔崽子让他快滚。周思衍乐了,也知道戳到老父亲的痛处了。也不敢多说什么,麻熘地熘了。 看着儿子那熘的比兔子还快的身影,周幼棠又是微哂,之后靠在沙发上,陷入沉思。虽然牛牛的话说的不着调,但确实也切中要害,这两天,他跟孟宪,是闹了些不愉快。也不是多大的事。 上个月,他调任部长的时候,上面给他配备了一个女秘书,外交学院特招入伍来的。像他这一级别的干部,再出国的时候多就是国事访问了,配备一个女秘书,既显得体面,又实用,相当于面子里子都有了。周幼棠起初对这一人事变动反应不大,交代任务下午的时候仍是照旧,倒是这个女秘书,干起活儿来很积极,在他面前也算卖力。按理说下面的人认真对待工作,是好事,可久而久之就传出流言蜚语来了,毕竟这个女秘书很是漂亮,而周幼棠本人,也相当有魅力。 对于下面这点小躁动,周幼棠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不知怎么的,这个流言传到孟宪那里去了。某天回家的时候,她当着他的面儿,问出来了。周幼棠当时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处理,这女秘书就干出一件煳涂事来,她竟然从通信员那里要了钥匙,上周幼棠在部里的宿舍那儿,给他整理房间去了!这一招可不得了,部里私下又传开了,现在再说女秘书对他没那个意思可就没人信了,周幼棠闻讯赶紧将这人有多远调了多远,而孟宪在女秘书调走的第二天,也听说了这件事。明面上什么也没说,私底下却是非常不高兴。有谁能高兴呢,凭白惹了这么一身腥。要说周幼棠无辜也确实是够无辜的,但也不能完全说不关他的事,年纪一把了还能这么勾人,最重要的是,连他自己都松懈了,否则女秘书能趁虚而入吗? 第321页 对于妻子的迁怒,周幼棠知道自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偏偏又安排了在海城的这个会。只好就这么来了,一切等他回去了再说。 重新回想一下整件事,周幼棠觉得孟宪这气着实也生的有道理,要说谁最讨厌私下里被议论的,除了她之外,他想不出别人了。可至于气成这样吗?要知道,这回出差的行李都是他自己收拾的,他老婆是一点儿没动手。往常,他可不是这样的待遇。 品一品孟宪这小性子,周幼棠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头原本被激起的火气却全部消散了。他拿起一旁的座机,稍作思忖后,拨了家里的电话。然而嘟声响过几折后,却没人接。 * 两天的会,很快就开完了。周幼棠没在海城多做停留,会议结束之后,即刻安排返程。 这天,周幼棠刚换完衣服,就接到秘书电话,说楼下有人找,自称是牛牛的同学,说有事跟他说。秘书是怕周思衍出了什么事,然而周幼棠刚给儿子通完电话,这会儿又有他的同学来找,会是什么情况?带着这样的疑问,周幼棠下了楼。 来人是姜璐。那天跟周幼棠吃完那顿饭后,她就开始神思不属了,同宿舍的人问起来,她喃喃的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以前,姜璐也很不理解那些沉迷大叔的女孩儿究竟是怎么想的。可等她见到周幼棠以后,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一个有阅歷的男人到底有多吸引人。他不用同她说什么,只要坐在那里,就足够使她心驰神往。 被这份突来的感情折磨着,姜璐一个冲动就找到招待所来了。还是那天吃饭的时候偶然听那个男人提起的,知道他今天要回燕城,再不来就赶不及了,她几乎是连衣服都忘了换,还是在路上化了个淡妆,此刻对着大厅里的镜子一看,正后悔呢——早知道穿那天的裙子来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姜璐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大厅里高处悬了一个电视,正在重播今日的新闻,姜璐不经意往那儿瞥了瞥,视线瞬间定在了那里。只见屏幕上正在报导昨天在海城举办的全军政治工作会议,镜头扫过中间第二排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只停留了几秒的人,姜璐唿吸一窒,理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小姜同志,听说你找我?」 姜璐僵硬地回过神,小脸苍白地看着周幼棠:「周叔叔,你好。」 周幼棠此刻穿着跟电视上一样的衣服,肩章上的两颗星,亮的晃眼。而他的脸色甚至比电视里还要平静,冷淡。仿佛面对的是个陌生人。之前姜璐还好奇这男人气场全开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一下子体会到了。 「你好。」周幼棠微点了下头,「你找我什么事?」 姜璐一下子有些傻了,好半天,才说:「林、林冬听说您要走,让我过来送送你……」 这个藉口,憋足的简直不能更憋足。姜璐一说出口,就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果然,周幼棠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看到这女孩儿时,周幼棠就觉得奇怪,想不通她能有什么事找自己。再一听她的理由,更觉得可笑万分,林冬要真有惦记着他,直接跟牛牛说让他转达不得了,怎么会派这个小姑娘来这里。这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周幼棠心明眼亮,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女孩儿的企图。心里头觉得万分莫名,忍住火气,又看了她一眼,他回头叫了声:「乔秘书。」 一个年轻男人应声而来,问周幼棠有什么吩咐。 「送这个姑娘回去。」 没再看姜璐一眼,周幼棠说完这句话,径直离开。姜璐没想到他会直接赶她走,正要跟上前,被所谓的乔秘书挡住了路。 「同志,请吧。」 乔秘书笑眯眯的说,一点儿看不出来强迫的意思,却愣是让姜璐没法再上前一步。姜璐没法,只得失落离开。 来海城一趟,惹上这么一桩风月官司,还真在周幼棠意料之外。尤其是这人还跟自己儿子认识,要传出去,该多难听。幸好,乔秘书会办事,应该会提醒道。 经过了这么一茬,周幼棠是有些明白孟宪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确实,是他松懈了。用儿子的话说,外面的世界还真是有点儿危险,作风这根弦儿,他还是绷着吧…… —————————— 作者有话说: 牛牛这个性格,是我深思熟虑后定的。他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又那么优秀,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像他这个岁数的孩子,应该是有些张扬的,同时又是阳光,可爱的。会有一些小毛病,但不会惹人厌,会跟父母拌拌嘴,说说调皮话,但对他们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热爱。总之,是个好孩子。要等他性格完全定下来,还有的磨呢。这个且不写啦。 目前,《梨花》周孟二人所有想写的番外都写完啦,之后就是主攻新文了。张乔篇也会尽快写完,大家不要着急哈~ ps:本来还想写写三叔回到燕城之后跟孟宪和好的场景,但……写累了,所以,就这样吧!哈哈哈哈 梨花又开放(12) 周幼棠赶到辽师体育馆的时候,比赛才刚刚开始。 他迟疑着是否先找个位置坐下再找人,就看见一个橙黄色的身影,向他招手,正是孟宪。他笑一笑,看着她向他走来。 「来啦。」她笑着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第322页 周幼棠嗯一声,「没迟到吧?」 「还好。」孟宪说,「这会儿是理学院跟农学院打,下一场才到我们呢。」 「那就好。」 目前场内正在热火朝天举行的,是辽师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气排球比赛。每年都是这个时候举行,参加的全部是大一新生,也可以理解为迎新活动了。作为文学院难得几个个子比较高的女生,孟宪这次也被选入了参赛队伍,为此苦练了好几日。周幼棠得知之后,决定比赛这天到场来观赛。他昨晚才出完差回到家,今早特地换了便装前来。 「这是你们的队服?」周幼棠一手从她腰间掠过,轻声问道。 孟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她们选的,是不是太亮了?」 「可以,挺不错的。」周幼棠随口答,看她一眼,又说「你穿什么不好看?」 后半句是刻意压低声说的,看上去一本正经,实则话里有话。孟宪自然听出来了,看他一眼,脸微微一红,没有搭话。 很快,这一场就比完了,理学院一比二惜败。接下来,就是文学院对阵化工学院了。 化工学院,听名字就知道是女生稀缺的学院,好不容易凑齐一支队伍,身高方面也是参差不齐,跟文学院是没法比的。只扫一眼这对阵阵容,观众对这场比赛的输赢心理已经有了大概的估计。看比赛的心淡了,更多是欣赏这些上场的姑娘们。周幼棠旁边坐的大概是个男生居多的学院,自文学院上场之后,就明显感到他们活跃许多。偶尔,还能听到他们讨论孟宪。对于此,久经考验的周幼棠,可以说是相当淡定了。家属太优秀,他能有什么办法。 场上文学院的姑娘们可不如下面的观众轻松,毕竟还在比赛呢。而且,跟那些以阵容定输赢的人不同,她们心里是清楚对手有多厉害的。虽然化工学院女孩儿少,但各个都是悍将,每年比赛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也许是知道自己别的方面不占优势,化工学院专门搞了一个传帮带,专门组织有经验的老队员训练新队员,希望在战略战术上扳回一局。相比之下,文学院那种三天打网两天晒鱼的训练方式就有些不够看了。 果然,一开始文学院仗着个头还有些气势,没多久就被对面打的抬不起头来了。下面的观众开始慢慢倒向化工学院了,文学院的女孩儿们不服输的精神也被激了起来,开始发狠了。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孟宪。 周幼棠在下面瞧着孟宪这拼命三郎的劲头,有些想笑。他知道她是真的想打好这场球,不是为了表演给他或者任何一个人看。只是……一场小比赛而已,即便是输了又能怎么样,至于如此拼命吗? 微微失笑,看着她输了第一场比赛后的沮丧模样,又有些心疼了。 最终,文学院还是败给了化工学院。好在,后两场女孩儿们的精气神都起来的,输的也不算太难看。所以即便是败了,姑娘们也不见多伤心难过。 许是因为为了安慰她们,下来以后,文学院的男生又是送水又是送毛巾的,可以说是关怀备至。这一幕被别的学院看了去,又在那里暗暗感嘆,果然是文学院,真会玩儿浪漫。 周幼棠没有上前打扰她们,仍坐在座位上等着。看着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孩儿围着孟宪转来转去,他微微眯了下眼,许久,才挪开目光。 比赛结束之后,孟宪跟周幼棠一起回了家。 因为准备比赛加出差,两人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没见了。久旷的一对新婚夫妻,到了晚上自然是有安排。一开始一切都进行地非常缓慢和温柔,孟宪舒服地感觉全身都舒展开了,双臂揽着某人的脖颈,均匀地喘气唿吸。然而没过多久,周幼棠的力量就提上来了,两人那里紧紧贴合,他掐着她的腰,勐顶。 孟宪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了,一开始还能勉强扶住他的双臂,但后来只得紧紧揪住枕头了,身下快感一波一波涌来,顶在心口,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结束之后,孟宪缓了好久好久。周幼棠揽着她的腰,在她颈边流连,如蜻蜓点水般吻过。 感受着身下的喘息欺负,他想:这比赛,输了也好。再也没法上场,看还有谁能看…… 番外篇 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呢? 孟宪根据医生说的这个怀孕八周,回想了下,心里大概有了谱。 应该就是那一次。 那段时间她因为备孕的事儿心里正烦,也不知怎么,在周幼棠好不容易空出一天时间回来的时候,她就跟他矫情上了。搁往常,逗逗她也好,讲讲理也罢,他肯定要说她两句。但那天他忙着出差,回来就收拾东西,见她心情不好,起初并没有当回事。 「这几天没怎么跟同学出去玩儿吧?别老闷家里头,免得胡思乱想。」 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发脾气,归根结底是因为怀孕的事儿心里难受。怀不上,她心里头着急。可他不能任由她继续放任这种情绪下去,对恢復身体健康不利。 他这是好意,可孟宪听了心里也没舒服多少。反倒觉得他就没把这当回事儿,有什么都是她一个人在担惊受怕,委屈劲儿一上来,当下就红了眼。 周幼棠瞧着不对,再想去哄的时候,孟宪已经不给他这机会,直接就把自己反锁在了卧室。任凭他在外面怎么敲,也不开门。 第323页 周幼棠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司机还在下面等着,他也没什么时间在这儿耗。正好吴阿姨过来了,他把人叫过来,小声嘱咐:「孟宪在里头,等会儿熬点粥把她叫出来,晚上不能不吃饭。我出几天差,马上就走。」 吴阿姨一瞅这阵势,就知道两人怕是又吵架了。她笑笑,会意道:「我明白。」 周幼棠这一走,就是一星期。再回来的时候,是深夜。 孟宪已经睡着了。过去几天她都是在学校住,上课下课都跟同学一起,课外活动也有几个相熟的陪着,倒也没觉得多难过。这期间接了周幼棠两个电话,她的情绪也都正常。在周幼棠看来,这就是孟宪懂事儿的地方,甭管之前怎么闹脾气,只要是他在外面,打电话回家她准接,而且问什么她也都说,语气跟平常一样,就好像没跟你闹一样,不叫人操心。 第二个电话是周四晚上打的,他在电话那头说自己明天晚上到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孟宪心里头都明白。第二天纠结了一天,还是在傍晚的时候回了家。晚上饭也是在家吃的,做了两个人的,多出来的都放冰箱里。想那人回来了要是饿了一热就能吃。 周幼棠到家,先去卧室看了一眼。看到孟宪正在床上安睡着,也就放心了。外套一脱扔沙发上,直接去卫生间洗漱。 孟宪是被咣当一声惊醒的,一睁眼看见床头小灯开着,周幼棠正俯身捡杯子。 瞧见她被吵醒,他低声哄她:「刚碰倒一个杯子,没事儿,睡吧。」 孟宪是有点起床气的,尤其是睡得迷迷煳煳时。 「你开着灯呢……」 她小声咕哝着抱怨,周幼棠立马就把灯给关了。上了床在她旁边躺下,伸手想把她揽过来。 孟宪不乐意动。她现在睡意正浓,一点儿也不想被打扰。 周幼棠低头,扳过她的脸,在她一侧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黑暗中,却不小心压住了她的头髮。 孟宪哎呀一下:「头髮……」 周幼棠立马松手,换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凑过来亲。 「不行,我困着呢,想睡。」孟宪躲着他的吻,实在躲不过,就被人压在怀里亲。被亲的五迷三道的,松开了直喘气。但幸好理智还是在的,她用手推周幼棠,「睡吧,我想睡觉。」 语气有点撒娇的恳求意味。 周幼棠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真干什么,然而人在怀里,越亲越上火。 「我连着出两趟差,多少天没有了,自己算算。」 孟宪不想算,知道一算准完蛋。 周幼棠见她不吭声,再接再厉得寸进尺道:「这会儿想停也停不了了……」说话间,把她的手往下带。 孟宪简直服了这人的厚脸皮。 她手就跟烫着了似的往回缩,然而上面保住了,下面立马就失守了。而且还是全方位的,没有一丝余地的,失守。 仿佛有人放了把火,孟宪双腿挂在周幼棠腰间,软绵绵的往下滑。一悠一盪间,被捣弄地直想哭。汗水淋漓间,白皙柔滑的皮肤上泛起了片片红疹,不一会儿,就到了顶点。一晚上,这种毁天灭地式的感觉孟宪经歷了三回。最后一回是跟周幼棠一起到的,她实在顶受不住了,浑身跟个筛子似的打着摆,脆弱地呜呜直哭。不知道是太舒服了还是太难受了。 周幼棠缓过来,就抱着她亲,也不管她鬓边都是汗湿。 孟宪就使劲推他,便推便抽噎:「你就……你就欺负我吧。周幼棠,你就会,你就会这样……」 周幼棠都快喜欢死孟宪这会儿的样子了。一点还击的力气都没有,微喘着气,浑身泛粉的可怜模样。他拧开了灯,低头瞧了她一会儿。 「这怎么叫欺负了。」又亲了她一下,他说,「我这是伺候你,叫你舒服。」 孟宪抬手无力地捶打了他一下。 「你别压着我……难受。」她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地说。 周幼棠闻言,就从她身上挪开,往旁边一翻,长臂一捞,把孟宪整个人带上了身上,两个人调了个个儿。 两个人身上都未着寸缕,就这么赤裸地抱着。周幼棠一只手在她湿滑的背上游走,时不时捏两下。 「瘦了。腰细了。生气生的?」 孟宪半眯着眼趴在周幼棠怀里,枕靠在他的肩窝处。这会儿她眼皮特别沉,想睡,是以听见这话就没搭理。 周幼棠笑笑:「我瞧瞧这儿,看瘦没瘦。」 说着手就往她胸前挪。 孟宪在他怀里紧了下。 「别闹了。」她拍了下他的手臂,「你就不能安安生生抱我会儿么?」撇了下嘴,又说,「把灯关了吧,晃眼。」 周幼棠抬手就关了灯。 两人在黑暗之中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周幼棠起身,抱着孟宪去洗澡。夏末的夜晚,稍有一些燥热,就这么粘腻的可睡不着。 洗完了澡,他把她放在洗漱台上,把她头髮都拨到脑后,抬起她的下巴,吮住她的唇接吻。亲了不知道有多久,周幼棠松开孟宪,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身上都还带着水珠,就这么湿腻腻的抱在一起。 「消气儿了没有?」 孟宪没吭声,只是在他下巴那儿亲了下。 这就是服软,外加道歉了。那天突然就跟他生气,事后她心里也难受,难受了一礼拜。到了现在,才终于感觉好点。 第324页 周幼棠沉默一会儿,回吻她:「睡吧。」 【糖来了】打情骂俏小段子一则 某天,周幼棠一回来就被孟宪给叫住了。 「吃饭了吗?」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周幼棠:「吃过了,跟老陈他们攒的局,怎么了?」 「再吃点吧!」孟宪接过他的衣服,把他往厨房推。 周幼棠笑了:「你当养猪呢,这会儿吃不下了」顿了下,忽又说「待会儿运动下,消消食。」说完,瞧他老婆一眼,顺手捏了下她的腰。 孟宪呸了他一下,看了眼坐在客厅的周筠意周小妹,小声凑到他耳边说:「今晚研究了个新菜式,可你妹说不好吃。」 话音刚落,就听见周小妹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嫂子,你又告我状呢!」 孟宪被她吓一跳,回过神,说她:「你长的顺风耳啊,这么远都听得见。」 「别的就罢了,你说完坏话我可听得清清的!」周小妹洋洋得意道。 孟宪不由撇撇嘴:「你看吧,她就欺负我。」 周幼棠早就对这两人间断不清的官司见怪不怪了,注意力全叫他老婆红嘟嘟噘起的唇吸引过去了,嘴上就随意应付道:「以后不惯着她,爱吃不吃。」说着就向厨房走去。 孟宪乐了,立刻跟了上去,经过客厅的时候还冲小姑子眨了眨眼。 周小妹哼一声,边换台边小声嘟囔:「姦夫淫妇,狼狈为奸。」 厨房的台子上摆着一道菜,是孟宪今晚上刚做的。特简单的一道素菜,辣椒炝黄瓜,在这炎炎夏日的傍晚,配一碗小米粥正合适。 周幼棠取出一双筷子,夹起一筷送到嘴里尝了尝。 孟宪在一旁瞧着,继续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黄瓜有些老,辣椒有些辣。筠意吃不了太辣的。」 「辣吗?我吃的还好啊。」 「你再尝尝。」 孟宪说好,想就着他的筷子夹一块,结果手快没碰到筷子边儿,就被人抬起了下巴,咬住了唇。孟宪一愣,嗯哼一声就想推开他,结果翘臀就被人捏了一把。她被惊的往他怀里缩了缩,细腰一下就被掐住了。当下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尖,让他吮住了。 筠意去上厕所,经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哥嫂腻歪这一幕,起了身鸡皮疙瘩。 「喂,你俩是在试菜呢么?注意影响餵。」 啪一下带上厕所门,眼不见为净。 孟宪被小姑子羞的不好意思了,又亲了一会儿,便匆忙结束这个微辣的吻。 「别闹了。」她小声嘟嘴说。 周幼棠又揉捏了她一下,听她哼了声,才满意放了手。 压着声音,意犹未尽地说:「毛丫头一个,她哪儿知道什么好吃。」 孟宪一愣,脸红透了,啐他一声:「……不要脸。」 【糖来了】周氏夫妇小段子又一则 渖阳,冬。 某天,正在忙碌的孟宪突然接到周幼棠出差回来的消息,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准备去找他。走之前他的腿才恢復了七成,她一直担心他这趟出差再出什么事,虽然时而电话联繫,但她最知道那人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所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几天。 到了周幼棠在这边的办公室,才知道他在会议室里开这趟视察的总结会。通信员看见她来,请她在办公室里等等,说会议不知几时才开完。而孟宪哪里坐得住,反正在这栋大楼里,该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知道了,孟宪脸皮子也厚了起来,时不时地去会议室门口看看。 也不知是第几次去看,发现会议室的门敞开了一个小缝,兴许是谁出去又进去忘了关。孟宪迟疑了下,凑上前往里面看了看,还没看见周幼棠的人影,就被正巧看过来的负责主持会议的廖副军长发现了。 廖副军长咦了声,说:「是谁在外面?」 这一问来的太突然,孟宪还没来得及缩回头,就被正对着门缝的廖副军长看了个正着,想逃都没法逃了。犹豫了片刻,意识到此刻转头就走会更丢人,孟宪推开门,往前走了两步,大大方方地敬了个礼,说了句:「不好意思首长,打扰您开会了,我是通信连话务班的。」 廖副军长早就听说过孟宪此人,一下子就认出来她了,却故意问道:「小同志你找哪位?」 会议室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有聪明的已经看明白了廖副军长的意思,笑着悠哉着独自一人坐在长桌末尾的周幼棠一眼。孟宪此刻也瞧见了他,只见那人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慢悠悠地瞥过来一眼,目光有片刻的怔忪。这一眼,看得她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偏廖副军长不放过她:「小同志,看清楚了,有你要找的人吗?」 看着廖副军长盛满笑意的一双眼,孟宪明白这个和蔼的长辈是在开她的玩笑,脸皮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说不出口,她只好用视线来回答——直直地盯着周幼棠看。 廖副军长哈哈笑了两声,引的在场其他人也都乐了。 被所有人开了个玩笑的周幼棠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应过来,他挑了挑眉头,说:「我家属,让各位见笑了。」说完看向孟宪,「过来,坐我旁边。」 孟宪心说正开会呢让她坐过去干嘛,可他那句「家属」让她的心乱了,脑子转的慢了些。等她回过神,只看见廖副军长笑着跟她说:「坐过去吧。」 第325页 孟宪只好坐过去,但不是坐他旁边,而是坐在他后排的椅子上。 等她落座了,这个插播的小片段也终于过去了,所有人回归正题继续开会。孟宪低着头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会议已经进入尾声,这几个人现在相当于是在说闲话。就在她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发什么呆?」 她慢慢抬起了头,看见坐在她前面的周幼棠微微侧过了头,平静注视着她的双眸里只有她才能读得出的意味,他在逗她。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她微微垂下眼,打量了下四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我就是担心你的腿……」 所以才这么急急跑过来,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人家好着呢,还有工夫看她笑话。 想想就不忿,她小声咕哝道:「你让我坐过来干吗?」停了停又说,「我什么时候成你家属了?」 她抱怨这么多,那人听了却只笑了下,便转过了头没再理会她。孟宪只能干瞪着眼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看到她自己都觉得无聊,才低下头。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理她,打算绞着手指自己跟自己玩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了句:「今晚回去就打报告。」顿了顿,靠过来,补充道,「结婚报告。」 孟宪愣了愣,很久才意识到:他刚刚说——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