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老子笑》 第1页 [现代情感] 《别对老子笑》作者:绕指月光【完结+番外】 文案: 许军从未想过离开西河镇,他笃定一定会在这小镇了却余生。 直到远帆的到来—— 远帆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看到他就想撩一把,这会儿见他扛着桶水走来,臂膀上肌肉喷张,黑色短袖t恤紧贴着线条……简直不要太撩人。 远帆不由笑了一声,他随即看过来。 「笑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明明浑身是汗,却丝毫不显狼狈。 远帆笑意更浓,「笑也不行?」 他撇开眼,「行。」 远帆越来越懒了,她慵散地趴在男人胸口,「我想喝水。」 「自己倒。」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起身便要走。 许军一把扯过她,哑声哄道,「笑一个,笑一个就去给你倒。」 远帆咧嘴一乐,他心瞬间便软了,嘴上却说,「真特么傻。」 离开西河那天,远帆终是问了他那个问题,」你会去找我吗?「 许军静默地看着她,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她突然笑了,与初见那日一般无二,「或许,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顷刻间他心里掀起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她的笑本是夜间秋日的霜,晨起寒冬的雪,却在对他绽放时盈满了光,成了暖透他冰冷灵魂的救赎…… 内容标籤: 强强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远帆,许军 ┃ 配角:撒亮,李大宝,丁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清冷美人撩糙汉 立意:有你的归途,阳光同行 第1章 行走的荷尔蒙 天下着小雨,在暮春时节有些微凉意。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银灰色gl8徐徐停下,车轮轧在混着稀薄泥浆的水泥地上,辙印明显。 「是这儿了!」租车司机打开前车窗说。 丁玲被颠簸得瞌睡了一路,勐地惊醒看向身边的人,「到哪儿了?」 远帆正在给房东发信息,她的眉微微蹙着,栗棕色的长髮松松挽在一侧,边随手拨弄至耳边边回答,「西河镇。」 丁玲这才反应过来,打着哈欠往车窗外看。 生了锈的铁门内是年代略久远的居民楼,楼对过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看样子是储藏室。 远帆已经打开车门走下去,丁玲看着地面上的泥浆感觉有些难以下脚,她抻着头问远帆,「房东联繫上了?」 远帆已经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走过来说,「联繫上了,让在门口等几分钟。」 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避雨处,然后走到驾驶室外付款。丁玲撇了撇嘴,不得不从车上下来。 司机收完款就离开了,车很快消失在迷濛中,远帆望着一路崩起的泥浆,神色若有所思。 丁玲垫着脚尖慢慢移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地儿,喊了她一声,「你倒是过来等啊,下雨呢。」 远帆收回视线,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上车前不是买了条烟?」 丁玲一愣,随即勐地看向车离开的方向,「卧槽,老娘的华子!」 远帆淡笑着四下打量,路对面就有一个小超市,只是从蒙了层细灰的门窗就让人很难相信那里会有什么好烟。 远帆目光仍在小超市的方向,人却径直走到丁玲身边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对面有个超市,」她说,「去看看有没有的卖?」 丁玲有些犹豫,立着没动。 远帆轻笑了声,重新提了一次已经提过无数遍的建议,「不然趁这几天把烟戒了?」 丁玲白眼抛过来,手没好气地在她胸口抓了一把,「等你这儿缩成a我就戒!」 远帆显然已经习惯她的荤素不忌,但在陌生场所还是有些尴尬,她往后躲了躲,眼神警告,「注意言行。」 丁玲「嗤」了声,随即看向对面的小超市,「去看看?」她说。 「你去吧。」远帆干脆坐在行李箱上说。 丁玲一愣,转眸看过来,「你不去?」 「我看行李。」 「……」 丁玲不情不愿地过了马路,远帆看着她别扭又小心的动作,没忍住笑了一声,丁玲背着身向她比了个中指,「这什么破路,老娘鞋都废了!」 远帆正看着地面发愣,丁玲和房东竟不约而同地过来了,两人都面带喜色,只是一个是见到房客来送钱的喜,另一个却是莫名其妙的喜。 房东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是一位看上去淳朴面善的大婶,她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提醒两人注意脚下。 三人先后进了铁门,路面比街道上干净些,远帆这才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拖着走,滚轮在地上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丁玲挎着远帆的胳膊仍在兴奋,「刚刚在超市看到个男人,简直了!」 这话经常能从丁玲嘴里听到,远帆笑了笑,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行走的荷尔蒙,活儿肯定好。」 远帆脚下一顿,快速瞥了眼房东的方向,接着低斥道,「你说话能注意点?」 丁玲努了努嘴,「你放心,大婶听不懂。」 「……」 租的房子在五楼。上楼时房东搭了把手,帮着把行李箱拎上去。到了门口,远帆客气地道谢,房东摆了摆手,然后掏钥匙开门。 第2页 三人鱼贯而入,丁玲皱着眉四处打量,小声吐槽,「五楼也没个电梯,累死了。」 远帆把行李放下就直奔阳台,她推开窗向外望去,雨丝迷濛中能看到泛着雾气的雪冶湖。 房东走过来将钥匙递给她说,「姑娘要是住着舒心可以再续租,价钱好商量。」 远帆笑了笑,点头应道,「会考虑的。」 房东离开后,丁玲挑了看着略顺眼些的沙发坐下。远帆正蹲在地上开行李箱,太过柔顺的头髮从一侧滑落。她直起上身,用手腕上的发圈将头髮挽了个低低的丸子,然后继续在行李箱里翻找。 「你怎么想着来这么个……地方?」中间的停顿是一个不太文雅的形容词,说出来怕远帆不高兴,便临时剎住了。 远帆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浅灰色床品和薄被子,起身往卧室走,她神色淡淡,话音也是,「这里挺好的,节奏慢,人也少。」 丁玲知道她在说什么,当下也有些沉默,一时房间里只有布料抖动的窸窣声。 远帆将床单边角顺着床缝掖拽好,然后开始装被套,她睨了丁玲一眼,无声笑道,「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 丁玲闷声走过来拽住被子一角,侧眸看了她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远帆仿若未闻,默不作声地攥住被子一角塞进去,然后是另一角,接着她拽住两头,双臂用力,被子因她的动作上下抖动几下,然后缓缓落至床上。 丁玲本来虚拽在手中的被角倏地脱落,她手动了动,然后返身走出卧室。 再回来时她手里捏着一盒烟,眉眼间略带着嫌弃,对远帆说,「那小超市里竟然还真有华子,」她的拇指在烟盒上轻捻,沾了灰的手指探至远帆眼前说,「卖不出去的存货,老娘给他收了。」 远帆轻笑,顺手拉上被套拉链,推着她的肩膀走出去说,「出去抽,刚换的床单被罩。」 「嘁。」丁玲任她推着走,烟已经衔在唇间,「就不能找好点的房子住?」 「这房子哪儿差了?」远帆拉上行李箱拉链,目光淡然地在房间四处逡巡,最后落在丁玲坐着的沙发上,「干净整洁,连沙发都是新的。」 「干嘛非得来这儿啊?」丁玲眼前隔着喷吐的烟,看不清远帆的神情,但却能看出她的伶仃清瘦,心中不免有些难过,「那件事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远帆抬手将漂浮在面前的烟稍微扇散,「几年前跑新闻路过这里,喜欢前面那片水。」 她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丁玲皱眉吸菸,顺着她的话问,「不就是个湖?」 「名字好听。」 「啥?」 「雪冶。」远帆的声音很轻,不像在回答,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像女孩子的名。」 太阳西斜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但余晖的微薄热度却不足以温暖阴冷了几天的街道。远帆和丁玲都没带厚衣服,只能各自多裹了几层单衣出门。 落在租车上的不仅是一条华子,还有一些顺带着买来的零食泡面。房里一点吃的都没有,所以两人不得不出来觅食。 这是一个相对闭塞的小镇,人烟本就稀少,到了晚上更显得空旷寂静。丁玲冷得浑身打颤,用力挎着远帆的胳膊紧挨着她,「冻死老娘了,破地方真冷!」 远帆四下看了看,远近不乏点点灯光,但隔着夜色四处全然陌生,连那些暖色的点缀都显得不怀好意。她的目光隔空落在对面超市上说,「去小超市买点泡面?」 丁玲恨不得整个人长在她身上,她用力抱着远帆的细腰,仍冷得上下牙打架,「不行了,我冻死了,你去买吧,我先回去。」说着就从远帆身上摸索着掏钥匙。 远帆将钥匙从裤兜里提取出来给她,「你吃什么口味?」 丁玲已经返身跑远,哆嗦着嚷嚷一句,「有啥吃啥!」 远帆笑着收回目光,紧了紧身上的牛仔衬衣往路对面走去。地上的泥尚未干凝,她走得不快不慢,脚印清晰而完整。 随着距离拉近,远帆往超市门框上方看去,招牌处打着一点柔白的灯光,蓝底红字印着「路遥超市」四个字。 路遥?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当代作家路遥。 白天没细看,这小超市老闆还可能是个文学爱好者? 远帆眉头轻挑,唇角不觉带了些笑意。 她推开门进去,目光直接投向收银处。 一个留着半长头髮的青年应声站起,过分热情的笑挂在脸上,显得机灵又市侩,「美女来买东西?」他往外迎一步朗声说,「小店物美价廉,美女随意选。」 远帆脸上笑意稍有凝滞,心中关于「路遥」的猜想倏地灰飞烟灭,她淡然点头,扯唇笑了笑,「买点泡面。」 「泡面在第三排货架。」青年率先走到货架前,接着转过来热情地提供建议,「建议买老坛酸酸菜,这款销量最好。」 远帆脚步顿住,扯出的笑已经收起,淡淡地说,「我自己看就好。」 青年脚步立刻停住,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好嘞,美女慢慢选。」 远帆在两侧货架前走过,左边一排是泡面,统共就三五个品牌,她随便拿起一桶看了看,习惯性地翻转过来看生产日期。 眉头霍然蹙起,远帆将泡面放下,转而去拿另外一桶,直接翻过来看生产日期。 第3页 似乎是职业病作祟,远帆把货架上的所有的泡面一一翻看一遍,发现超过三分之一都是过期产品,只有某品牌的老坛酸菜日期最新,应该是新进的货。 怪不得建议买老坛酸菜。 远帆嗤笑一声,拿着两桶老坛酸菜走过来放在收银柜檯上。 青年起身笑脸相迎,「选好了?」 远帆摇头,再次返身往货架走去,「再选些别的。」她说。 青年答应着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拨弄手机。 远帆又选了包火腿,她若有所思地走过来。 青年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用扫码器分别扫完,笑着说,「一共十八。」他指了指柜檯上贴的两个支付码,「可以扫码支付,微信、支付宝都行。」 远帆点头,拿出手机对着微信支付码扫了一下,随着「滴」的一声,屏幕上显示「付款给空白,付款金额?____」,收款方图片恰如其名,是一张空白的照片。 远帆指尖微顿,从屏幕上分神抬眸看了对面的青年一眼,那人咧嘴笑着,哪里有一丝空白感? 她垂下眼眸输入金额,然后点击付款,转而提着东西往外走去,身后是青年刻意拖长的声音,「感谢光临,美女慢走!」 远帆没有回头,心道这小超市以后怕是不会再光顾了。 超市的玻璃门轻轻关合,撒亮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直接发了条语音,「军哥,大美女走了,就买了两桶面一包火腿。」 说完他手上一松,语音发出。 没过几分钟,超市里侧发出「吱哑」一声,撒亮循声望去,接着眼眸一亮,笑着说,「军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那人脚上趿拉着塑料拖鞋,一边往收银台走,一边套上t恤,浅灰色t恤从头上擦过,将本来蓬乱的头髮压平一些,他随手拨了拨,头髮又恢復凌乱。 撒亮起身将位置让给他,笑得嬉皮笑脸,「你出来的不是时候,大美女前脚刚走。」 「我特么想出来?」他叉着腿坐下,身高体壮坐在收银台后显得格格不入,「刚要睡着,微信一条一条,没一件正事。」 「我那不是跟你八卦美女吗?」撒亮趴在柜檯上坏笑着说,「刚才那大美女来了,跟方便面那儿研究半天,结果就买了两桶。」 眼前浮现出中午隔着门窗看到的两个女人,长发的那个姿容上乘却神色浅淡,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她的冷情冷性,「长头髮那个?」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并没点着。 撒亮拿出打火机凑过来帮他点菸,「对,波涛更汹涌那个。」 他斜眼看着撒亮,「你跟这儿兴奋什么劲儿?」他吸了一口烟,瘦削的两颊随之陷出凹度,男人下颌线绷直,鼻腔和口中同时吐出烟雾,「没看出俩娘们是一对?」 撒亮不大不小的眼睛倏地睁大,下巴半天没合上,「不是……军哥,真的假的?」 第2章 第一撩 许军又深吸一口,将菸灰弹在窗台的塑料瓶里,塑料瓶被剪掉了瓶口,边缘被烟烧火燎得黑煳不整,透明的瓶身煳了厚厚一层烟油,里面堆积着长短不一的菸蒂,像鳞次栉比的都市楼房。 他又深吸几口,把菸蒂在瓶口捻灭,随手给瓶里的楼房又加了一栋,「猜的,」男人的嗓音过了烟火,沙哑又低沉,「不过八九不离十。」 下午不经意转眸看向对面,两个打扮样貌皆与这小镇格格不入的女子撞入眼帘,她们性子看上去一冷一热,动作却格外亲密熟稔,热的那个在冷的那个绵软处掏的那一把,他都看石更了。 撒亮吧唧着嘴,感觉有些惋惜,「可惜了两位美女……」 许军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有什么可惜?你有想法?」 撒亮显然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我哪敢有什么想法?」他说,「看看景总行吧?」毕竟是真的好看。 「行,」许军嘴里闲得难受,转眼又叼上一根烟,「不过那女的以后怕是不会来超市了。」 「为啥?」撒亮眉头皱成倒八字,不可置信地说,「我刚刚特热情,全程笑脸相迎,对我亲妈都没那么笑过。」 许军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你刚不是说她在方便面货架那里待了挺久?」 撒亮点头,「啊,」他挠了挠头说,「不是在选口味?」 「她选了什么?」 「老坛酸菜。」 「……」 撒亮想起什么,勐地朝第三排货架跑去。 「卧槽卧槽!」 许军从收银台上抽出一根棒棒糖信手把玩。那边,撒亮叫得格外崩溃,「卧槽咋过期的还有这么多!」 他两手各拿着一包跑过来,「你不是说过期的留着自己吃?」 「老子也不能天天吃这玩意。」 撒亮将泡面就近扔在身后的货架上,有气无力地倚在收银台旁,「怪不得一副看阶级敌人的的表情……」 「谁?」 「波涛汹涌那女的。」撒亮沮丧地「啧」了声,接着说,「算了,反正再美也是弯的,阶级敌人就阶级敌人吧。」 许军:「……狗脸变得真快。」 撒亮:「……」 天气实在是有些冷,远帆穿得又单薄,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住处。 丁玲开门时只穿了睡衣,短髮湿漉漉的,显然刚洗了澡。远帆把购物袋递给她,问道,「热水器好用吗?」 第4页 提到这个丁玲就火大,她咋咋唿唿地说,「哪有什么热水器?就一老旧太阳能,老娘放了整整一盆水才出来热的!」 远帆点头,「我去洗澡,你把方便面泡上吧。」她的视线落在丁玲的头髮上,下巴朝行李箱抬了抬示意,「里面有吹风机,别感冒了。」 丁玲的一肚子气被轻而易举地扎破了个口子,莫名其妙就撒了个干净,她拎着袋子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吹头髮。 毕竟现在泡上面,等远帆洗完澡出来怕已经坨了。 远帆洗澡很快,十分钟后她一边擦着头髮一边走出来,丁玲正倒在沙发上看手机,抬眸看她一眼。 显而易见,远帆长得美,只是她的美却带着矛盾和反差感。明明是甜美柔和的五官轮廓,可因过分白皙的肤色和那对冷感十足的浅色瞳孔,加上她常常面无表情,即便是笑也弧度清浅,由内而外的疏离感便出来了。 丁玲的目光移至她被浴巾包裹的浑圆,嘆了口气说,「真羡慕你的那对利器。」 远帆低头随意扫一眼。 其实她的也不算特别大,只是配上过分纤细的腰,就显得过于……高挺。然而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羡慕的,随口说,「可是你的比较凉快。」 丁玲简直呕死,「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好嘛?」 可是远帆说的是真心话,夏天跑新闻的时候尤其有这种感觉——又热又累赘。 丁玲泡面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远帆换完衣服过来吃时,面软度适中。 远帆拿起塑料叉子低头吃面。 丁玲搅动着碗中剩下的面汤,突然叫了她一声,远帆抬头看过来,丁玲干脆将叉子放下,对她说,「刚才冷凌云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劝你回去。」 远帆轻笑一声,眸中却仍如一汪冷潭,「我告诉过你吧?我和他分了。」 「说是说过,」丁玲有些想不通,在她看来冷凌云和远帆多般配啊,「可是那件事至于让你闹分手吗?」 「和那件事无关,」远帆低头继续吃面。 当丁玲以为她不会在就此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远帆冷淡的声音传来,「三观不同,在一起也没意思。」 丁玲在西河镇陪了远帆两天就要回去了,临走前远帆给她写了张清单,嘱咐她把东西寄过来,剩下的能扔就扔,能送出去就送出去。 丁玲有些伤感,用力抱着她说,「你这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远帆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回去的话再买新的。」 丁玲假装信了,但眼睛却骗不了人。 远帆目光变得柔和,对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把丁玲送上租车,叮咛一句,「路上小心点,到了给我微信。」接着摆手后退几步。 租车在她的注视下驶离,远帆收回视线。 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对面的「路遥超市」上,隔着灰尘满布的窗,依稀看到一个男人正朝这边看。 不是前几天看到的半长发青年。 远帆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坐在超市里的许军视线仍往外看,直到那女人拐进楼门。 那小腰,真特么细。 远帆原本是真的不打算再去路遥超市了。经过几天的闲逛,她已经陆续发掘了小镇的菜市场、小商场以及几个稍微大点的超市。 哪个超市都不像对面这家似的,满布灰尘,还出售过期产品。可是就在昨天,她手机收到简讯,提示快递已暂存菜鸟驿站。 而这个菜鸟驿站,偏巧不巧恰好在路遥超市里…… 远帆只拿着手机出门,她蹙眉回忆着那天在超市里的所见,好像门左侧是有两排货架,上面码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门口道路上的泥已经晒干,变成浅褐色的土,附在坑洼的水泥地面上。阳光蒸腾在眼前,超市的门窗也被照亮,显得没那么乌蒙。 直到再走近些,远帆才在门另一侧的窗上看到一张卷了边的a4纸,上面用黑体字印着「菜鸟驿站」四个字。隔着积着细灰的玻璃,又经阳光暴晒,那几个字脱了色,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办的买卖家家酒。 远帆推门进入,尚未开口,便有机械而甜腻的女声传来:您好~欢迎光临~ 她一愣,朝收银台上的发声源看去。一个崭新的方形小物件上蹲坐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招财猫底下的四个字格外醒目:招财进宝。 视线还未收回,超市里侧「吱嘎」一声门响,接着拖鞋踢踏着由远及近,那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拖拉和懒散。 远帆看过去,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慢慢走来。他的头髮蓬乱微微挡住视线,看向她时稍扬起下巴,因这动作,男人的下颌角随之绷出硬朗锋利的弧度。 「买东西?」他开口,声音格外低沉沙哑,语气却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懒散拖沓。 远帆愣怔。 怎么几天不见,半长头髮的毛小子换了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想起丁玲前几天说的那句荤话。 行走的荷尔蒙,活儿肯定好。 该不会说的就是他? 视线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到不该去的地方。 随着男人一声嗤笑,远帆勐地抬眸,对上男人懒散探究的目光。 那是一双深邃如旋涡的黑眸。 远帆眨了眨眼,缓慢地收回视线,「拿快递。」她说。 第5页 男人点头,直接往最左侧的货架走去,他从一张小破桌上拿了扫码器,低头摆弄着问,「取件码多少?」 远帆掏出手机翻看,随即告诉他,「2—1—3393。」 他单手拿着扫码器站在货架前,似乎有些业务不熟,往前走几步,又慢慢退回来,往復几次。 远帆好笑地看着他,提醒道,「2应该是2号货架,1是下面第一排。」 男人身形微顿,迟疑片刻,却径直朝她说的方向蹲下身去。 他身形过于高大,即使蹲下也显得大只。 鬼使神差地,远帆走过去,双手撑膝俯视。 「别找错了,」她淡声提醒,「收件人是远帆。」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背上嶙峋的骨骼筋络随着他的动作时紧时松。听到她的声音,翻找的手霍然顿住,男人侧眸看过来,沉声问道,「什么?」 「远帆。」 沉吟几秒,他手上动作继续,口中却无波无澜地夸了句,「好名字。」 「谢谢。」远帆随着他移动的方向挪动几步,继续俯身看他翻找。 终于,他在最里侧找到远帆的快递,竟然是货架里最大的一个。 远帆看着他将快递箱拖拽出来,然后拎着箱子一角翘起的胶带轻松地提起,「给你放门口?」他说。 「给我吧。」远帆示意他放下,卷了捲袖子上前。 男人从善如流地放下箱子,抱臂站在一侧。 远帆双手握住他拎过的地方,用力上提,箱子稍微离地,但紧接着重新落回去,是她勐地松了手。 「太沉了。」她抬眸看向他,浅淡的眸被窗外的光照亮,竟掺了些娇柔感,「能不能帮忙送过去?就在对面楼上。」她抬手指了指外面,皓腕冷白反光。 男人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我店怎么办?」 远帆的视线从超市里逡巡一圈,心里冒出一个词:破店值万贯。 她也不好太强人所难,只好退一步,「那方便的时候麻烦老闆给送一趟?」 她记得一般菜鸟驿站有送货上门的服务。 「菜鸟驿站老闆不是我,」他坐回收银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含在唇间点上。 「那是……长头髮那小伙?」 「唔,驿站是他的,超市是我的。」他吐出一口烟,眼前烟雾缭绕。 超市老闆? 远帆很自然地想起那些过期泡面,视线随之落在第三排货架上,脚步亦调转往那个方向走去。 「买点东西。」她说。 男人好整以暇地点头,烟雾微熏让他半了眯眼,「随意。」 远帆本来没打算买什么,可心里突然生出的执念,驱使她务必过来看看那些方便面的去向。 她有一种直觉,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接收到的——那些过期物品已经被清理出去了。 目光在货架上一扫而过,她从其间随意抽出几包查看,如她所料,包装干净,日期新鲜。 远帆从货架间走过,视线环视整个空间。 就这么大点店面分得倒挺细。 她轻笑一声,对不知何时已悠闲踱步至门前的男人说,「那等驿站老闆来了,麻烦……超市老闆帮忙转告一声,送去对面三单元506。」 男人指尖的烟抖了一下,这次他真的笑出声,心想这女人心可真大。 远帆还在等着她他回答,男人收起笑意,头髮遮挡下看不清他微眯的眼。 他捻灭菸蒂,走过来俯身将快递箱挪到一侧。再度站直,两人的距离比方才拉近,远帆闻到浓烈的烟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气息向她涌来。 不难闻,却令人晕眩。 「谢谢。」远帆稳住心神把话说完,接着如常看他一眼,「那不打扰了。」说着,她转身拉开门。 不懂变通的感应器适时响起:您好~欢迎光临~ 她回头看向那只招财猫,脸上笑意蔓延,是真的被这不合时宜的声音逗笑。 男人显然被那笑晃了眼,收回视线时指尖不由轻捻,「还有事?」他问。 远帆笑意转淡,仿若刚才那灿然一笑是个假象,她随口问道,「你叫……路遥?」 愣住一瞬,男人声音些微转冷,「不是。」他说。 然而远帆已经从他身侧的墙上看到表框里的营业执照。 「许,军。」她念他的姓名,缓慢而清晰。 男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红色国徽下那名字出现在经营者一栏。 许军。 女人再度笑起来,与刚才的笑相比多了一丝意味,「好名字。」 她已经走出去,但话音却还留着,「别忘了我的快递,」她笑着叫他,「许军。」 第3章 第二撩 撒亮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他大大咧咧推门走进超市,浑身酒气,满面红光,「我回来了军哥!」 许军正侧坐在收银台后的小桌前吃饭,他左手攥着两个馒头,一个已经咬去一半,「喝个喜酒能喝到洞房?」 撒亮打了个酒嗝,嬉皮笑脸地说,「老同学多年没见,聊起来就剎不住。」他走到收银台后的破躺椅上躺下,翘着腿自说自话,「今天真喝得有点多,我得眯一会儿。」 许军侧眸看他一眼,「今天有个快递让你送到家里去。」 撒亮已经闭上眼,含煳不清地说,「谁特么这么多事,不管,让自己来拿。」 第6页 咀嚼的速度变慢,许军脑海中浮现那个女人回眸轻笑的样子,竟然格外清晰。 好像是有点多事了。 许军吃完饭将剩菜袋子打了个结,扔在脚边的垃圾桶,他长腿一伸,用脚把桌子挪至墙角的位置,然后起身拎着垃圾桶走出去。 垃圾桶倒空后,里面仍有些油渍异味,许军拎着桶绕到房后水龙头处简单涮了几下,又拎回来倒扣在超市门口控水。 超市里,撒亮已经开始打鼾,许军抽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隔着收银台往里扔在桌上。 接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个快递箱上。快递单煳在封口处,乍看辨不清字迹,但凝神细究,不难认出「远帆」两个字。 远帆。 好名字。 他轻笑一声,终究俯身拎起箱子,臂膀稍微用力,转瞬间快递箱已经扛在男人宽厚的肩上。 许军拉开门,欢迎感应器声音存在感极强,却被刻意忽略,他看着远处泛红的天边,夜色正在缓慢降临。 他也没想到自己记忆力竟这般好,找到三单元506毫不费力,只是敲门半晌,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许军把箱子放在地上,先掏出烟盒抽出一根衔在齿间,接着拿出手机对照着快递单上的号码拨过去。 等待的几秒间隙,他点着烟吸了一口。 耳边的声音和门里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许军一愣,继续敲了几下门。 房里终于传出拖鞋走动的动静,与此同时电话接通,女人的声音带着尚未睡醒的慵懒黏意钻入男人耳朵,「哪位?」 许军喉咙有些干,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尚未开口,门已经打开一条缝。 「我来送快递。」烟松松叼在唇间,许军后退一步,脚尖将箱子推挪过来。 「哦。」远帆反应比平时迟缓,她揉了揉眼睛挂断电话,接着把门打开说,「抬进来吧。」 许军:「……」 他俯身拎起快递箱放进门内。房间没有开灯,视线所及之处女人修长的小腿在昏暗中仍白得刺目。 她穿着及膝睡衣,宽松的款式,精緻纤细的四肢露在外面,不自知地撩拨起男人想要摧毁和揉碎的戾气。 唇间的烟持续明灭,燃尽的菸灰掉落在门边灰白的地垫上,竟然融为一色。 「抱歉,」然而语气却丝毫未见歉意,男人随意拈起那点菸灰,弹到门外的空地上。 「没关系,」远帆的视线刚好落在地垫上,没来由地,她轻笑一声,视线上移与他对视,「谢谢。」 许军被烟燻得微眯了眼,鼻间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远帆懒懒地立在门侧,想起中午这人还很硬气摆出拒不送货的架势,她隔着烟雾笑看着他,「怎么是超市老闆代劳了?」 拇指挠了挠额间,烟雾随之往上飘散,「驿站老闆喝多了。」 「是吗?」清淡的声音,尾音却带着上扬的调子,惹人探究。 话音至此戛然,许军最后吸了一口烟,将菸蒂扔在脚边碾灭,转身欲下楼。 「等等。」远帆突然叫住他,等到他回头,倏忽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疯狂旋转,她脱口而出,「你们超市有没有……上门业务?」 「什么?」许军驻足看过去,明明听清了问题,却仿似没明白意思。 「就比如说…… 我想买个东西,你们就可以给送货上门那种。」远帆眼睛一亮,解释道,「就跟外卖一样,只不过你们送的是商品。」 这回许军听明白了,他皱眉看她,「那你直接在外卖软体上下单不就得了?会有超市给你送的。」 远帆:「……」老娘用你说。 「还有事吗?」 「没事了。」话音刚落,远帆快速把门关上,气力用的不小,「咣」一声响。 有病? 许军蹙眉看着闭紧的门,觉得这个x取向不正常的女人可能脑子也有点不正常。 远帆倚在门上,旁边是刚被那糙男人扛上来的箱子,她懊恼地在箱子上踢了一脚,想着以后再也不去那个破超市。 箱子里是丁玲寄来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衣服,都是她来这之前就打包好的。 远帆现在一点都不想动,干脆把箱子推到一边,又回到床上躺下。 原本没有睡意,但四周太多静谧,只偶尔几声风过虫鸣,或是楼下路人行过的踢踏声,这些在静谧里不显突兀,倒成了最易催眠的白噪音。 远帆就在这些细微之声中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多。 窗帘留着一尺见宽的缝隙,能看到天空仍落着黑影,星星和月亮都在。 这次是真的睡足了,远帆索性起床去收拾丁玲寄来的快递。她将所有物品分门别类归置好,原本清冷陌生的房间,因这些物品的加入竟多了些熟悉和温馨感。 最后箱子里只剩下些日常衣物,她把箱子推进卧室,然后一件一件拿出来挂在衣橱里。 做完这些不过五点,她站在阳台往外看了一眼,天色见亮,东方的天边已经燃起橘红色的光,是太阳要出来了。 远帆突然想出去走走,去看看雪冶湖。 晨起微凉,她穿了件灰色短款卫衣,藏青色修身运动裤,视觉上把原本就纤细修长的腿又拉长几分。 走出楼道,方觉小镇的空气确实更清新一些,远帆不由深吸几口,胸腔间沁满氧气,似乎连神思都清明了些。 第7页 远帆脚下不急不缓,远远地,她看到敞开的铁门处有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那里,那人腿很长,以致于整个身子似乎都埋在两腿间。 起初远帆并未在意,但直至走近,那人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她不由愣怔一瞬。 明明是一张成熟的脸,但眼神间的纯净澄澈却似懵懂孩童。 看到远帆,他扬唇笑了笑,清润憨直的嗓音喊了声「姐姐」。 远帆跑新闻这些年,也曾做过特殊群体专题,而眼前的青年正属于这一群体,他的心智显然并不健全。 她不禁也蹲下身子,看着他拿在手里的小木棍,声音刻意柔和,「你在做什么呢?」 他已经收回视线,仍用木棍在破损的水泥地上戳弄,看那些细小的水泥碎屑翻滚旋动,「要去跑步。」他说。 远帆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运动服,不由轻笑,「那你怎么不去跑?在这儿蹲着干嘛?」 懵懂的眼神看过来,似乎是好好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等哥哥。」 「哦。」远帆双臂叠放在膝盖上,下巴抵在臂肘处点头,「和哥哥一起跑步吗?」 「嗯。」 「那你哥哥有点懒哦,现在还没来。」远帆笑着打趣。 「哥哥晚上睡得晚。」他抿了抿唇,似乎想替这个哥哥辩解,「他不懒。」 「是吗?」远帆向来偏冷的眸子带了浅淡笑意,她起身,手撑在膝盖处看着他,「那我走喽,你自己等吗?」 「嗯,再见。」回答平淡而简短。 远帆笑了笑,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宝。」 远帆点头,直其上身与他道别,「李大宝,再见!」 李大宝抬起头,眸间终于带了些懵懂之外的情绪,是如暖阳般的笑意,他说,「姐姐再见!」 被这笑容感染,远帆的心情变得格外好,她对他摆摆手,然后小跑着出了门。 她原本想租一辆共享单车,但雪冶湖距离并不算很远,她这会儿心情不错,索性连跑带走地往那个方向奔去。 三十分钟的脚程便也到了。 太阳已经跃出水平线,金橘色的光并不耀眼。 远帆一路脚步未歇,此时停下方觉身上冒了层细汗。她坐在湖面的石凳上往远处眺望,有风吹来,逼退汗意,沁凉舒适。 湖边渐渐多了些前来遛早的老人。 远帆的目光偶尔转移到零星来往的行人,他们大多身形硬朗,但步伐却是整齐划一的缓慢,这让远帆心里忽地蹦出一个矫情至极的词。 岁月静好。 都市生活节奏太快,几乎所有都在疲于奔命。岁月就只是岁月,在车来车往中流逝,在人群推搡间消磨。 远帆皱了皱眉,责备自己太煞风景,何必在这难得的安宁闲适里去回忆过去的一团乱麻? 她强行闭上眼,藉此剎住不甚愉快的浮想联翩。 几秒后,她慢慢掀起眼帘,眼前依然是那片湖光山色和悠闲遛早的老人。 只是目光所及,在路的尽头似乎有跃动的身影往这边奔来。 是方才刚刚认识的李大宝,和昨天傍晚才……麻烦过的许军。 远帆看着两人跑来的方向,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注视着其中的某个人。 太阳又升起一些,照在男人脸上的光晕变成滤镜,连脸上的汗水都似乎带着撩动人心的触角,轻易捕捉远帆心里最隐秘的渴望。 行走的荷尔蒙? 不,是奔跑的,唿啸的。 向着她的方向。 第4章 第三撩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停顿片刻。 远帆并未想好是否要问候,毕竟他们只有过……两面之缘。 然而不等她纠结,就有人把她拉近熟络的范围。 「姐姐。」李大宝隔着段距离就开始打招唿,接着脚步渐慢,直至在她身前原地踏步。 远帆唇角的笑意仓促而细微,但李大宝却捕捉到了,他的笑容弧度更大,带了些小孩子才有的炫耀,「哥哥和我在跑步!」 一直保持速度的许军原本已经越过她身侧,此时不得不撇过头来,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灰色运动裤,略长的额发因跑步的缘故被风吹起,露出眉眼。他的眉和眸同样深黑如墨,略高的眉骨,让他看上去有些凶戾野性,搭配笔直陡峭的鼻樑,眼眸镶嵌其间,便显得格外深邃,然而这双深眸里的神情却极其淡漠。 这让远帆心中莫名涌现出些许不爽,于是在他视线转开之前,她突然对着他绽出笑意。 如她所料,男人的神情倏地凝滞住了。 那丝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远帆这才收回目光,对李大宝说,「加油!」 大宝使劲点了点头,几步便追上跑出一段的许军。 远帆看着两人的背影,正欲收回视线,却见李大宝突然返身而回。她復又站定,直至他跑到面前。 「怎么又回来了?」远帆偏头问。 李大宝是加速跑过来的,微微有些气喘,他平復几秒,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对她说,「那个就是哥哥。」 他的语气格外认真,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看,我哥哥真的不懒。」 远帆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谁知李大宝竟急了,他上前扯着她的手臂急切地分辨,「你不要笑话哥哥,他真的不懒!」 第8页 远帆仍想笑,知道他真急了才堪堪忍住笑意。 那边,许军已经往这边快跑过来,男人目光沉敛,注视着李大宝,以及那个忍笑忍得辛苦的女人。 「怎么了?」跑了这么久,许军的气息仍不急不缓,他注意到李大宝正握着远帆的手臂,沉声道,「大宝听话,松开她。」 李大宝这才松了手,但神情依然带着别扭和不甘心,小声嘟哝着,「她笑你懒……」 「什么?」许军蹙眉。 李大宝小心地看他一眼,「不是我说的,她说的。」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远帆身上。 远帆感觉此情此境简直匪夷所思,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被告状的那一个? 可是李大宝语气和神情多委屈啊,倒真让她觉得自己犯了过错。 「是我说的,」她舔了舔唇角解释道,「但是我不知道他说的哥哥是你。」 「知道是我你就不会说了?」许军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格外像在拱火找茬。 「……需要我给你情景重现一下?」远帆较真的胜负欲上来,再加上仍是玩笑的心理,话音便显得不那么正经和严肃。 然而转眸看到李大宝几乎快哭了,她的话音哽住,抱歉地看着他。 远帆这才意识到,面对有如稚子的李大宝,连一句闲聊的戏言都不得不正经对待。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换上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歉,「对不起大宝,我不该说你许军哥哥懒。」她抿唇想了想,接着说,「你们不懒,都很棒的!」 李大宝脸上有了笑模样,但似乎仍没完成他心里设定的步骤,便小声提醒了一句,「要给哥哥道歉。」 这就过分了吧? 远帆迅速给许军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 至少道歉什么的就算了吧? 她确定自己的示意足够明显,且也带着诚意,可许军却仍是悠闲地站着,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这让远帆憋屈又气恼。 她面上不显,但语气里却带上了李大宝听不懂的夹枪带棒,「对不起,今早是我误会了,这位哥哥不仅不懒,还特别勤劳利索,看他的大超市就知道了!」 听到「对不起」和「哥哥」几个字眼,李大宝就满意了,他一脸天真地看着那个被道歉的人说,「哥哥,我们原谅她吧?」 远帆无语极了,大早起的她究竟干了什么,就得这么……求原谅? 许军闻言却是一笑,接着敛眉看着远帆,一本正经地说,「谢谢美女的肯定,我继续努努力,争取早日开全国连锁。」 「我有名字。」 「唔,」他嗤笑一声,继续一本正经,「远帆。」 远帆默了默,想就此打住,又不想落了下风,遂不阴不阳地说,「到时候我一定经常光顾,」她笑意浮现,语气显然意有所指,「然后多屯点方便面。」 她在拿那些过期方便面说事,知道他听得出来,远帆想看到他吃瘪或尴尬的表情,哪怕是恼怒都行。 然而许军却只是轻扯唇角笑着说,「那我肯定备足了货,顺便给你打个八五折。」 远帆莫名有种,一记重锤砸在棉花上,不,砸在弹簧上的感觉,重锤反弹至她心口,令人胸闷不已。 她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折身往回走。 身后还有李大宝与他说话的声音,但远帆仿若未闻。 她在心里竖起敌我双方战绩牌,第一局是昨天她提出送货上门无情被拒,第二局就是此时此刻…… 战绩如何? 远帆默默打分,无奈发现对方战绩是2,而她……零分。 她有些烦躁,脚步加快往回走。依稀觉察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李大宝和许军慢跑着超过她。 「姐姐,我们先走了!」李大宝愉快地向她招手。 与此同时许军看过来,眉骨下的黑眸藏着微妙的笑意…… 这有点挑衅的意思了,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第三局? 远帆心里哼笑一声,目光仍在许军身上,话却是对李大宝说的,「大宝,不如我们赛跑呗?看谁先跑回家?」 李大宝当然乐意,他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好!」 说着他卯足了劲率先跑出去,生怕被追上似的。 然而总有明白人在。许军在她正欲起跑的时候,忽然停在她身侧语气凉凉地说,「你刚才是走着来的吧?」 远帆挑眉,「是。」又怎样呢? 「行。」男人慢慢点头,薄唇勾着浅笑稍稍靠近她耳边,「输了别哭。」 远帆感受到耳边的气息,虽不够近,却也拂过耳畔惹起一阵酥麻,她克制住想耸肩的冲动,想说些什么压他一头,可那人已经不紧不慢地越过她身侧,转眼就拉开了距离。 远帆紧接着起步,很快便与他比肩,「谁输还不一定呢。」说着,她加速超过他去,语带挑衅地笑着说,「帮你找个台阶,你比我多跑了一半路程,所以输了也不会丢面子。」 说着她加快脚步向前面的李大宝追去。 可是,最后赢的人却是李大宝。 最初远帆一直领先,但不经意回头一瞥,看到李大宝拼命奔跑的执着劲,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远帆脚步渐缓,使出浑身演技给自己加了点戏码——气力用尽、疲惫不堪。 第9页 等到李大宝从身边跑过,渐渐拉开一些距离后,她才逐渐恢復正常的步调,匀速行进。 李大宝同时被两个人放了水分,能赢是板上钉钉的,只是另外两人的成绩就微妙了。 远帆只比许军领先半步…… 她不是李大宝,不会因赢的这半步雀跃,反而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远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故意的?」 「昂。」 「为什么?」 「你说呢?」男人的t恤前襟被汗浸湿,紧贴着胸肌的轮廓,他理所当然地反问,「谁说老子要台阶下了?」 远帆:「……」 路过早餐铺子,远帆打算吃了早饭再回去。她没看许军,而是直接转身问李大宝,「姐姐请你吃早饭行不行?」 李大宝汗津津的脸在晨光下闪着光,亦如他的眼神,「谢谢姐姐!」他说。 「行,叫着你许军哥哥。」她看向一旁庸散站着的男人,意有所指道,「你哥哥输了比赛肯定不开心,咱们得逗逗他。」 李大宝认真地点头,接着扯住许军的胳膊往早餐铺带,「姐姐请吃早饭,哥哥吃了就开心了。」 许军:「……」 他们走进路边一家很普通的早餐店,卫生条件马马虎虎,桌椅物件甚至有些寒酸。早餐种类也极其普通——白粥配油条。 远帆还要了四个茶叶蛋,她和许军一人一个,其余两个都给了李大宝,「冠军多吃一个,继续加油。」她说。 李大宝很开心,拿着茶叶蛋咧嘴直乐,「谢谢姐姐!」他朗声说。 老闆很快端来白粥和油条,许军拿着小碟盛了小菜放在桌上,然后挨着李大宝坐在远帆对面。 饭桌较窄,是两人同时抬眸便会尴尬的距离。 远帆把油条一头泡在白粥里,目光从许军身上略过,看着李大宝问道,「大宝今年多大了?」 李大宝正把油条掰成小块往白粥里放,闻言手上动作都没停,「我妈说我29了。」 完全出乎意料,远帆没想到刘大宝的年龄竟然比她还大。表情凝滞的瞬间,她听到对面男人的声音,「他以为自个儿6岁。」 远帆愣住半晌。 李大宝完全沉浸在吃早餐的快乐中,神情确实是六岁孩子那般天真。 「是天生的吗?」远帆搅动着碗中的白粥轻声问。 「高考后出去旅行,回来连睡了几天就这样了。」许军大口嚼着油条,目光瞥向她,「你租的房子就是他家的。」 她已经忘了那天匆匆一见的房东的样貌,只依稀记得是位朴实的中年女人。 远帆放任目光落在李大宝白净清秀的脸上,神情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悯。 29年的时光被禁锢在6岁的灵魂和记忆里,眼里关注的只有6岁孩子的世界…… 这让远帆第一次觉得,童心永驻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风卷过树叶,他会追逐,鸟掠过山林,他会遐想。然而29岁应有的追逐和遐想,于他而言却是妄谈。 「你这什么表情?」许军将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边咀嚼边说,「没看到大宝挺开心的?」他抽了张纸,双手交替着擦掉油渍,沉声说,「开心就够了。」 远帆仍觉得可惜,连眼前的饭都不香了。她把最后一根油条递给李大宝,说,「可是他是29岁,这本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对面传来「嘁」的哼笑声,远帆话音顿住,沉吟看他。 男人不紧不慢地把抽纸揉成一团丢在桌上,脸上露出说不清是不屑还是自嘲的神情,「老子三十大几了也没成家立业,谁特么管得着?」 不知为何,远帆偏就在他狂拽上天的话音里听出些不忿的意味,就好像没成家立业这事,是他的痛处一般。 她抿了抿唇,慢悠悠地往痛处撒了一把盐,「你不是即将有全国连锁的超市了?」 许军神情玩味地看着她,「那成家呢?」 远帆眨了眨眼看着他。 对视间,许军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那里本就红嫩,又因为沾了油而带着些晶莹质感,让他生出几分想揉碎的旖旎。 许军撇开视线,在心里骂了一句「操。」 远帆接了他的话笑着说,「得先有个女人啊。」 按照正常的套路,接下来他是不是该说「有」或者「没有」了? 不,按照他的糙劲,加个「老子」更符合形象。 「老子有女人。」 或者。 「老子没女人。」 远帆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和试探什么,只是在等待回答的间隙,她心里是有些惴涨的,很莫名,很磨人。 可是许军的回答完全不按套路来,「这年头,女人不见得乐意找男人,」他的语气平平,视线落在远帆脸上,嗤笑道,「也有可能找女人。」 远帆:「……」 第5章 第四撩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她左眉轻挑,笑说,「那这么算的话,男人也有找男人的。」 接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身体前倾直至靠在桌前,带着些神秘问道,「难道说……你喜欢男的?」 女人身体隆起之处抵在桌沿,因太过绵软而凹出痕迹,那形状过于美好,几乎烫了他的眼。 「老子喜欢女人!」许军收回视线,硬邦邦地说。 「那正好,」她笑颜绽放,维持着前倾的动作,朗声道,「我喜欢男人。」 第10页 心中仿若有一根弦被拨动,奏出粗嘎喑哑的声音,不成曲调,却有迴响。 他黑眸沉沉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她的笑容明明清冷,可他却偏偏品出柔媚撩拨的意味,这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难解的渴,刺挠的痒。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玄妙,远帆的笑转瞬即逝,但眼眸深处的暗示意味却愈发浓厚。 这时一旁的李大宝终于吃饱了,他放下碗,打破两人间微妙的暧昧,「我要回家了。」 许军的视线这才慢慢抽离,他看向李大宝,可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关注那个女人,「吃饱了?」 李大宝满足地点头,「饱了。」 远帆正要去结帐,许军却先她一步起身,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门窗上贴着收款码,他直接扫码,然后问了老闆价格。 远帆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身边站定,就这十几块钱的早餐,她完全没有和他客套的想法,只说了句,「不是说好我请?」 许军瞥过来一眼,又很快转开,「谁给你说好了?」 远帆:「……」 李大宝吃饱喝足就径直回家了,许军目送李大宝拐进单元门方收回视线。 眼下没有旁人,避无可避,两人视线相遇。 「不回去?」他手插裤兜,松垮垮地站着问道。 远帆站在半掩的铁门前,那里锈迹斑驳,陈旧颓败,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此时却成了极负意蕴和美感的背景。 像极了她本身存在的矛盾感,甜美与清冷,孤傲与柔媚…… 远帆看着他,莫名笑了笑,「回啊。」 许军点头,侧身准备离开,尚未移开的目光却捕捉到她缓慢开合的唇。 她叫了他的名字。 男人身形顿住,以目光示意她继续说。 远帆往前跨了一步,仰头看着他,两人之前的距离拉近,她看见男人下巴处的青灰,胡茬处理得并不细緻。 视线缓慢上移,直至触到黑沉沉的目光,她的视线才似找到归处,定格的瞬间,远帆笑了笑问道,「你多大了?」 这问题问得突兀且突然,许军反应了几秒才答,「问这干嘛?」 「就问问,不能说?」 「能。」 「那你说。」 「不想说。」 「……」 远帆觉得他有趣,一时没绷住笑出来。 男人却觉得这么回答颇显得幼稚,一时有些恼羞尴尬,声音便刻意冷硬几分,「笑什么?」他说。 「没什么,」远帆笑意更甚,把那句话原路还给他,「不想说。」 许军:「……」 她看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把浅淡的瞳染亮几分,让他心躁意乱。 「别笑了,」许军眉头簇起,语带恼意,「再笑老子……」 他生硬地截住话头,黑眸撇开,亦如猝然转开的身形,「回去了。」 许军转身就走。 远帆看着他的背影戏嚯道,「你今年三岁吧?」 许军没有回头,声音硬邦邦地传来,别扭却又格外清晰,「老子三十三!」 不等回应,他就匆匆走过马路。 远帆看着他在超市门口站着,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紧接着他走进超市,随着门的开合,远帆脑海中回想起那只招财猫的声音。 你好,欢迎光临。 在小镇的生活惬意而慵懒,远帆多出大把的时间去消磨、发呆、闲逛。 她白天偶去雪冶湖遛弯,有时也抱着与某人偶遇的打算想早起出门,只是往往抗拒不了床的不离不弃。 远帆最近迷上追剧,似乎想把过去亏欠的闲暇时光都补齐一般,白天夜里沉迷在谍战剧里,甚至恨不得通宵。 有时天将亮她才睡下,哪还起得来床,更何谈去偶遇男人? 再说了,顶着一张熬夜后蜡黄的脸和一对黑眼圈,怎么好意思去撩? 就这样没日没夜了几天,这天中午远帆终于追完两部剧。 如同完成大业一般,她将平板往床里一放,接着便倒头大睡。 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远帆是被饿醒的。可是家里也没什么吃食,前几天她虽添置了些锅碗瓢盆回来,可最近光顾着追剧了,哪顾得上买食材? 这个点,如果是在北都,倒可以在路边撸个串,只是不知道西河镇有没有合适的路边摊。 想到这个,远帆觉得更饿了,她索性起床,换了身衣服出门。 四月末的天气,白天气温尚可,但晚间仍有些凉意。远帆随意套了条卡其色七分裤,上身只在黑t外面套了件白衬衣,宽松得四面透风。 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路对过,超市亮着灯,隔着窗依稀能看到坐着的人影。 然而此时解决温饱问题似乎更迫在眉睫。 远帆移开视线,目光分别向两个方向望去,果断选了更亮堂一些的南边。 她选得没错,越往南走越热闹些,但这里终究只是个小镇,路边摊只有零星几个,远帆走近看了看,没有她想吃的东西,而且,卫生情况令人堪忧。 她慢悠悠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家正在营业的火锅烧烤店门口停下。 店里顾客不算多,远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即一个年轻姑娘拿着菜单走过来问,「美女几位?」 「一位。」 「一位?」 第11页 远帆点头看向她,「怎么了?」 小姑娘侷促地笑了笑,「没啥,」她把菜单递给远帆,顺便递了一支笔,「您随便点,」接着她小声补了一句,「适量,别点太多,吃不了可浪费。」 远帆旋即看向她,目光似笑非笑,「一看就不是你的店。」 小姑娘讪笑着点头,「我就是打工的。」 远帆垂眸,铅笔在纸上划了几笔,然后递给服务员,「吃不了我会带走的,」她说,「不会浪费。」 姑娘笑眯眯地答应着,拿着菜单走出去。 远帆往窗外望去,外面是一排烧烤炉。 发福的老闆只穿着背心在炉前忙活,服务员将远帆点的东西整理出来摆在待烤的盘子上,刚要离开,不知老闆说了句什么,她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远帆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八点三十五分。 十几分钟前闵建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睡觉时调了静音,没有铃声,所以错过了电话。 她把静音取消接着回拨过去,可是铃声响了很久,闵建却没有接。 这时外面似乎传来一些动静,远帆隔窗看过去。 窗外,刚才跟她说话的服务员被烧烤店老闆勐地推倒侧坐在地上,烤串四散在周围。 职业病作祟,她看不惯这种欺负人的场面。 远帆起身拨开门口看热闹的人,径直走到女孩身边,「怎么回事?」她轻声问。 仿若找到了依靠,女孩低声的啜泣变成断续的哽咽,「他刚才要摸我,我躲了一下,碰翻了盘子……」 「你放屁!」胖男人气急败坏地将烤串扔在一边,「你长得美我摸你!」 女孩哭着瞪他,「你不要脸!」 「谁特么不要脸!臭婊子,天天对老子哭丧脸,丧门星!」 远帆冷眼看着,待他终于骂完才淡然开口,「嘴那么不干不净,手想必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胖男人愣了一瞬,似乎被她过于淡定的神情和语气镇住,气焰消退几分,「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娘们?」 远帆不急不躁地往前走几步,浅眸平淡至藐视,「我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劳你费心,你把这小姑娘推倒我却是亲眼所见。」 她回眸安抚地看了女孩一眼,「他之前也轻薄过你吗?」 女孩咬唇点头。 远帆视线再度转回,仍是冷淡蔑视的神情,「这事就严重了,不然咱报警?」 男人臃肿的脸紫红颤抖,「报屁!你有证据吗就报警?!」 女孩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远帆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气,「可惜哦,不过有句话叫……烂人改不了犯贱,」她冷声笑道,「既然你不是第一次,那必定还有下一次,管不住自己那二两肉,进去是迟早的事。」 男人气得面目扭曲,嘴唇哆嗦着叫嚣,「臭婊子你给老子等着!」 远帆知道自己成功惹恼了他,可心里却毫无怯意。她默默捏紧拳头,只等着他冲过来时,对着那张肥脸捶过去。 肥腻老闆毫无风度可言,他确实已经准备冲过来了,只是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他臃肿的身形才在一瞬间滞住。 「等着干嘛?」 未及回头,身前抖若筛糠的女孩带着哭腔喊道,「撒亮……」 身侧似乎刮来一阵风,一个年轻男子几步冲到女孩身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急切问道,「狗东西欺负你了?」 女孩点头又摇头,颤声说,「这位姐姐帮我了。」 撒亮往远帆的方向看过来。 远帆还记得他,她第一次在路遥超市买方便面时见过。只是此时年轻男人半长的头髮在脑后扎了一个短辫,露出五官,比上次看着略立整些。 见他看过来,远帆略点了点头。 撒亮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问,「这不是来军哥店买泡面的美女?」说着他抻着脖子催促道,「军哥快来!」 远帆下意识回头。 夜色中,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近,他的眼眸比夜色还要黑沉。 第6章 第五撩 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后背后知后觉出了些汗,微风吹来顿觉微凉。 许军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在她身上,如果非要计算,也许只有一秒,亦或者更短,但一切毫无来由,他每次的出现都足以吸引她全部的视线。 果然是行走的荷尔蒙。 远帆想起她常吐槽丁玲的那个词——急色。 她在心里笑了一声,心想这词现在用在自己身上也不为过,她确实被这人撩得有些「急色」了。 虽然,也许,他并没在撩。 她的思绪乱七八糟,回神是因撒亮踢翻了烧烤架,铁架「唿通」一声混杂着热碳落地,她避无可避,虽被男人用力拽着臂膀甩开,但小腿处仍被炭火灼到,热痛袭来。 耳边充斥着女孩的尖叫,撒亮恼火的叫骂,以及看热闹的人小心翼翼地议论。 她只觉嘈杂,却捕捉不到任何具体的声音,所有的意念皆聚集在被捏握过的臂膀,隔着薄料的衬衣,那里的热度缓缓浸出。 「撒亮。」 许军的声音却即刻被她捕捉,远帆抬眸看去。 她被男人挡在身后,看不到前方种种,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可她分明感觉到他声音的力量,「别特么不长脑子。」 第12页 迟疑片刻,撒亮眼中的怒火平息几分,踩在烧烤店老闆胸口的脚慢慢挪开,冷声说,「给沈思萍结工资,少一厘老子都得弄死你。」 烧烤店老闆早被吓破了胆,忙不迭点头。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转帐,现在就转。」 没一会儿,女孩手机响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看,然后点了接收。 「收到了?」撒亮问。 沈思萍点头。 「删了他。」 沈思萍低头照做,然后静静地立在撒亮身侧。 另一边,许军侧眸看向远帆的小腿,女人白瓷一般的肌肤泛着红肿,有一处起了泡,格外刺目。 只是这双腿的主人却恍若不觉,她静静站着,仿若没有痛感。 「不疼?」男人沉声问。 远帆正兀自发呆,听到他的声音倏地回神,沉吟片刻,她翘起小腿看了一眼说,「疼。」 然而她的表情太过淡定,若不是亲眼看到她被热碳灼到的瞬间,以及白皙腿上的刺眼红痕,许军都怀疑这「疼」的真实性。 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那边撒亮已经小跑着过来,直直盯着远帆的小腿说,「对不起美女!我刚才没控制好方向,把你烫伤了。」 远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是我自己走神没躲开。」 「不不,是我技术不行,怪我……」 许军「啧」了一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说,「别特么废话,去买药。」 撒亮转过身,迷茫地问,「什么药?」 许军抬腿又想给他一脚,另一边沈思萍却开口说,「给姐姐抹腿的药,我去买吧。」 撒亮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还是我去买吧,我给人家美女烫的。」 撒亮小跑着去买药,沈思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被撒亮驱散,烧烤店老闆也躲进店里,烧烤架依然倒在地上,滚落在地的木炭早已熄灭,泛着沉寂的灰白。 不过九点的光景,小镇却出奇的安静,只远处偶然传来的几声犬吠,以及不知藏匿在何处的小虫的低鸣。 许军站在远帆身前不远处,目光定在某处,眉心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帆往前挪了两步,小腿处痛感增加,她不由吸了口气。 男人视线看过来,问道,「干什么?」 「我站累了。」 许军用脚尖把一旁的马扎勾到她身前说,「那你先坐会儿?」 「可我冷。」 「……」 「你先扶我回你超市坐会儿?」远帆又往前挪了半步,两人的距离渐次拉近,「反正我这腿自己也处理不了,还是得麻烦你。」 许军低眉看着她,眸比这夜色还要黑沉,他扯唇笑了笑,低声说,「谁烫的你麻烦谁去。」 远帆并未接这句话的茬,她的脚步继续前挪,小腿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拉扯,痛感犹在,却似乎也带着瘾。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她不得不仰起头。与此同时,许军低垂着眸,敛眉看她。 至此,远帆终于看清他的眼眸,也看清了男人幽暗深邃处渐渐燃起的欲色。 她勾了勾唇角,轻声说,「我就想麻烦你。」 她有意撩拨,如兰气息拂在男人下颌,紧绷的线条又拉扯几分。 「确定想麻烦我?」 「当然。」 「行。」 紧接着,许军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回走。 他的步子很大,才走几步远帆就受不了疼痛,甩着胳膊停住脚步。 「怎么?」男人看着她,语气多有不耐,「不走了?」 「我腿疼,」远帆皱眉,「走不快。」 「那你想怎么办?」许军抱臂挑眉,「总不能让老子背你。」 远帆眼眸一亮,「不是不行。」 「……」 许军从没见过这种女人。说她脸皮厚吧,她似乎无辜得很,而且偏偏长得清冷秀美,怎么都与脸皮厚对不上号。可你若说她全然无害,她又偏偏带着一副理所当然讨便宜的神情…… 许军再一次觉得这女人就是个矛盾,是仙女与妖精的纠结化身。 远帆还在等着,见男人未动,她用手指戳了戳他露在外面的手臂问,「背不背?」 许军回神看她,意念中似妖似仙的女子渐渐与眼前人重合,他收敛眸中暗色,哑声说,「老子不背女人。」 远帆并未失落,反而很快抓住他的话柄,笑问道,「你背男人?」 许军:「……」 妖精,她就是个妖精,跟仙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隔了一会儿,他往路边看了看,转而对她说,「等着。」 接着他往路边走,远帆随即看过去,他正走向路边的共享单车。 呵。小镇看着落后,竟然还有这玩意。 没一会儿,许军推了共享单车走过来,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远帆看着男人单手掌着的单车,不禁笑出声。 共享单车没有后座,压根不能载人。 「你自己骑回去?」远帆戏嚯地看着男人黑沉的脸。 「上来。」他毫不废话,将车直接推到远帆身边。 「上……哪儿?」远帆是真的没明白。 许军抬了抬下巴,目光停在车筐处。 第13页 远帆的目光在车筐和男人的脸上移转几次,觉得自己的猜想不可能是真的,「坐这儿?」她试探着问。 「昂。」 远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她,一个成年健康女性,坐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 可男人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偏就告诉她,是的没错,你就坐在车筐里。 「你没看过新闻?」远帆抿唇,「有危险,而且……坐坏了怎么办?」 「那你走回去吧。」 「……」 「老子技术好,摔不着你,」他顿了顿,目光在远帆身上打量,「你这小身板能坐坏什么?」 远帆沉默了。 多年记者经验令她比常人更懂得明辨是非,她知道搭坐共享单车车筐的行为虽算不上大错,但终归是有失公德。 可转念间,另一个声音将她推向完全相反的一方。 明辨是非又怎样?是非那么多,谁又能辨得过来,辨得清楚? 都说事实胜于雄辩,可现实并不见得如此。 有时某些占据天时地利的人总有办法让雄辩胜于事实。 况且她受了伤,而那个男人有个多正经的标榜啊。 不背女人。 呵。 最终心里这些叛逆因子占了上风,远帆微微翘脚,坐进车筐里。 许军改双手固定着车把手,垂眸看她,远帆正兀自调整着坐姿。 因她的动作,车把手有些晃动,远帆身形顿住,稍转过身说,「别摔着我。」 男人哼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无意间铺洒在她耳侧,酥麻感以耳根为起点,瞬间席捲全身。 「瞎担心。」 车身稳住,远帆放松了一些,她双手反向扶住车把,拇指触碰到热源,轻轻蹭了蹭,确定那是男人的手。 下意识想把手挪开,但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远帆復又把手往热源处贴近一些。 许军恍若未觉,长腿蜷起紧接着一蹬,单车滑行向前。 单车行进并不快,晚风拂过她的脸颊耳朵,接着撞进男人胸怀,于是风也染上热气,烘暖她的后背。 小镇的道路平坦但不开阔,两侧的沿街商户在夜色里匆匆略过,有的还亮着灯,但都只是一瞥,无人关注店里做的什么生意。 远帆微微仰头,暗黑天幕上星点寥落,虽比城市视野好,但仍没有繁星满天的景致,她仰头的角度转动,想看月亮的方位,只是它怎么都没进入视野。 耳畔的唿吸声忽地短促,是身后的人笑了几声。 远帆侧转过头,「笑什么?」 「你到处打量什么?怕把你卖了?」 星月增添了夜色的静谧,风和唿吸同时打在耳边,远帆无法看到他的神色,但听声音便知他是放松和惬意的。 「可以啊,卖去你超市,每天给几包泡面就够了。」远帆交替晃动着两条腿,车头随之轻晃,她「哎」一声,随即停下不安分的双腿,反放在车把上的手倏地收回抓握在车筐两侧。 身后传来闷闷的笑声,伴随着低沉一句,「还得搭进去泡面,不划算。」 远帆:「……」 小镇的路灯略低矮,许是被调皮的孩子当了靶子,有一段路一连几个路灯都是坏的,四周光线变暗,周遭便更显得安静。 远远地,远帆看到道路中间有移动的东西,她猜想是风吹动的纸团或别的什么。随着距离拉近,那个东西突然停住,隔几秒又往前移动。 远帆微微眯眼,定睛细看,确定那是个活物。 那活物移动得很是悠闲,倒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 「前面是什么东西?」远帆问。 许军没听清,身体霍然前倾俯身问道,「什么?」 感觉到近在耳侧的唿吸和热度,她抿了抿唇偏头看他,两人视线相触,距离近到能闻到彼此唿吸的气味。 清甜的。 清冽的。 一时竟谁都没错开半分。 许军还要兼顾前面的路,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声音愈加低沉。 远帆说,「前面地上爬着的是什么东西?」 许军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这东西太过常见,没什么大惊小怪。 他原本打算稍拐弯绕过去,听她问这个,以为她感兴趣,便减速停下问,「要看看?」他单脚撑地固定车身,接着说,「是癞□□。」 话音未落,怀中突然蜷缩进来一个疯狂尖叫的女人,声音冲破小镇的寂静,直击他的耳膜。 远帆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许军下意识接住她,然而这女人却得寸进尺,恨不得窜上他的脖子。 尖叫声里掺杂着几句含混不清的话,许军正被她缠得恼火,突然有一句落入耳中,倒让他嗤笑出声。 「妈呀,我害怕那丑东西!」 第7章 第六撩 「快走快走!赶紧走!」远帆整个上半身趴在许军肩上,顾不得腿上的泡,毫无形象地大叫。 「你抱着我怎么走?」 远帆分出一点神来看自己的样子,她竟是整个身子挂在许军身上。神奇的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前面车筐里翻爬过来的…… 她手上仍不敢放松,「刚才不是说你技术好?」她紧攀着男人的脖子说,「考验你技术的时候到了。」 许军看出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是真的怕那小东西,他无语又无奈,只好任她攀抱着继续骑行。 第14页 经过那只蟾蜍,他突然生了戏弄心,忽地扭动车把,怀里的女人又是一阵尖叫,「它过来了吗过来了吗?」 许军强忍笑意沉声说,「没有,它吓跑了。」隔了几秒,他凑近女人耳边轻,「你叫那么大声,把它吓跑了。」 远帆:「……」 剩下的路程很快就到了。许军在超市门口停车,脚撑地面站定,垂眸看远帆。 后者似乎还沉浸在那只蟾蜍带来的惊悸里,整个人有点呆呆的。 「还不下来?」 远帆回神,抬眸看他,「到了?」 接着她侧转看了看门上的招牌,才勐地松开男人的脖颈,利索地从他身上跳下来。 许军只觉怀中一空,温软暖意蓦地抽离,微冷的风吹进来,竟有些空洞和失落感。 远帆因动作过大,扯到小腿处的烫伤,轻哼着皱了皱眉。 许军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动作熟络到两人皆是一愣。 超市里的灯亮着,透过窗子照出,不甚明朗,却足以看清表情。 她的睫毛颤了颤,浅淡的眸子在暗夜里竟多出不一样的神采,她唇角勾起,凑近至男人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事?」许军似乎喉中干渴,声音沙哑凝涩。他静静注视近在眼前的人,如同盯视着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远帆唇角弧度加深,在他看来笑意魅惑如妖。 「腿疼啊,」女人声音极轻,但靠得那么近,再轻也听得见,「靠一会儿不行?」 「我说了算?」许军身形未动分毫,染上暗色的眸克制着,等待一触即发。 而触动的开关就在眼前,这个妖精似的女人这里。 远帆的脚动了动,重心前移,两人距离愈加靠近,「当然算,」她笑着说,「我又没绑着你。」 「是吗?」 许军笑了一声,身体突然后撤。远帆始料未及,不由自主往前栽倒,好在许军只是逗她,他重又站定,用身体截住她的惯性。 顷刻间,坚硬和绵软紧密贴合,如他料想一般的触感,甚至还要好。 远帆干脆将整个身子全然倚靠在他身上,神色恢復淡然,但眸中的撩拨犹在,「你懂我的意思,」她说,「何必故作矜持?」 许军任她靠着,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忽然抬起放在女人纤弱的肩膀处,微微用力握住,「你什么意思?」他沉声诱哄,「说说看。」 远帆哼笑一声,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勾了勾,「你靠过来点,太高了。」 许军眸中似带了一丝笑意,他俯首靠近一些,两人鼻息交融。 远帆倚在他胸前踮起脚尖,气息吹拂在男人侧脸耳畔,惹起一阵浮躁,他克制地握着她的肩,与身体里欲念的巨兽抗衡。 「猜不到吗?」远帆自然感知到了,她唇角勾了勾,声音更加轻缓,「图谋不轨的意思。」 许军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毫不掩饰。 我对你就是图谋不轨,你懂。 简直要命。 「玩火?」他喉音低哑,有无法遮掩的欲。 远帆笑了笑,慢悠悠地问,「给玩吗?」 「怎么玩?」 问题像一只无形传递的气球,在两人之前你来我往,不急不躁。 远帆摇头,「不知道,」她几乎脚尖着地,愈加靠近男人的唿吸,「或者我们边玩……边想?」 两人的唿吸此起彼伏,不知是被这安静衬托,还是本就在加剧。 触碰的瞬间,远帆仍注视着他的眼眸,那里深邃依然,有她看得懂的欲望,也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茫然。 男人的唇同他的唿吸一样炙热,唇瓣只是接触贴合便已令她战慄。 肩上,许军的手力度收紧,掌心的热度慢慢后延,以至将她裹紧。他喟嘆一声,微侧转头,贴合的唇开启,缓慢加深。 然而远帆尚未尝到更深一层的味道,却觉察到他唿吸窒住,紧接着许军转头看向后方。 撒亮惊愕至结巴的声音猝然响起,「那个,我来……我来送药。」间隔几秒,他似乎接收到某个眼神,声音勐地一颤,仓皇道,「我放这儿了,我我我……我走了!」 远帆抿了抿唇上的濡湿,似乎仍在回味刚才的吻。 然而环在身后的温热桎梏霍然松开,远帆抬头,对上男人双眸,接着她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去看他的唇。 那唇勾了勾,笑意浅淡,紧接着唇缓缓开合,发出低哑的邀请,「进去抹药?」 远帆哪有拒绝的道理,「去开门。」 许军走到门口直接推开,远帆才发现他压根就没锁门。 「心可真大,」她笑,「不怕被偷?」 「谁敢?」 「……」 远帆慢悠悠走进超市,径直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坐下,把腿搭在一旁的小桌子上看伤口。 泡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有液体流出。 许军走过来垂眸看了看,接着返身走出超市,没一会儿他拎着一个透明塑胶袋回来。 他在远帆身前站定,沉吟片刻,俯身拎起她搭在桌上的脚,「桌子是吃饭的。」 「我脚不臭。」远帆顺势把脚放下,唇角忍着笑。 许军睨她一眼,「香?」 「没准儿。」 这话没法接,他怕无论说什么,后面她都会跟一句,「你闻闻?」 第15页 许军索性沉默,他从角落拎出一只小板凳,坐在她身前,然后再次拎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许军拇指无意识地抚过她的脚踝问她,「泡怎么破了?」 远帆回忆不起来,迷茫地摇了摇头。 许军兀自笑了几声,目光仍聚焦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往我身上爬的时候。」他说。 远帆微窘,但细想起来可能真是。 「还怕那小玩意?」许军从塑胶袋里拿出碘伏和药棉,嗤笑道,「看不出来啊。」 远帆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是怕,就是觉得看着难受。」 「这有什么难受?」许军拧开碘伏瓶盖,用镊子夹住药棉伸进瓶口,直至药棉被碘伏浸湿才拿出来,「那玩意能入药,还是盘菜……」 「你能闭嘴?」远帆皱眉,指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给他看,「看到没?就这么难受。」 她的手臂和小腿一样白皙,此时因联想到某物而立起的细小绒毛泛着光晕,成为最柔和自然的滤镜。 许军不由地定住视线,半晌才沉声说,「看到了。」 直至棉球棉球上的碘伏开始低落,他才想起擦拭远帆腿上的伤口,碘伏触碰并没有太多痛感,反而带了丝凉意,慰藉着红肿溃破。 周围安静地有些过分,远帆四处打量着,突然想起那只会说「欢迎光临」的招财猫,她看向收银台,那只猫仍蹲伏在桌上,和整个超市一样安静。 「它刚才怎么没欢迎我?」远帆问。 手上动作顿了顿,许军抬眸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只招财猫啊,」远帆举起右手做了个上下摆动的动作,「今天怎么没说欢迎光临?」 许军往收银台上瞄了一眼,轻嗤道,「撒亮搞来的,我嫌闹。」 他收回视线,换了个棉球蘸上碘伏,继续在溃破周围的红肿处擦拭。他的手很大,与他整个人一样充满力量感,可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以至让远帆生出一种奇异的痒。 她抿唇看他的浓黑的头顶,轻声问,「还没擦完?」 许军没有抬头,低声回答,「好了。」说着,他将镊子夹住的棉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接着旋紧碘伏瓶盖,和棉球镊子一起随手放进塑胶袋。 远帆的右腿仍放在他膝头,男人的拇指在她脚踝处摩挲,似是无意,也似刻意。 他坐的板凳略低,但他身高体长,视线几乎与远帆持平。视线胶着的瞬间,暧昧陡然而生。 远帆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格外低柔,「要不要继续?」她问。 许军黑眸沉沉,明知故问道,「继续什么?」 女人的眸弯起,里面倒影着光和他的影子。她又凑近一些,气息扑洒在许军鼻息间,「继续亲我。」 接着,她的鼻尖与他的相抵,声音低微似只有气息拂来,「像刚才那样。」 话音落地,远帆的唿吸便被瞬间吞噬,是带着男人浓厚气息的,真正的吞噬和掠夺。 她的脸颊被男人单手捏住,唇被迫张开,远帆尝到他口中的淡淡烟味,本不浓烈,却像烈酒一般,迷醉心神。 远帆的手搭上许军肩头,坚硬的触感。 接着是脖颈,头髮…… 脸颊上温热的手辗转至她脑后,将她整个人紧紧按向他。 吻仍在加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第8章 第七撩 远帆放纵自己去深吻和索取,不知不觉间竟跨坐在许军身上,吻得不可开交。 明明是不甚熟悉的两个人,在接吻上却有着难以想像的默契。 这是一场你来我往,有进有退的游戏,他们明显棋逢对手。 一切都朝着更加旖旎的方向发展,远帆的手机却在这时突兀响起。 她仍未回神,许军在她身前轻捏一把,嗓音暗哑地提醒,「你电话。」 远帆咬唇吞下过于暧昧的喘息,她的手摸索至后臀口袋处拿手机,许军的手一路追逐,最终停在在蜜桃似的地方流连几许。 接着他将远帆整个抱起,放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然后摸起桌上的烟和火机走出超市。 远帆看向屏幕,是闵建打来的,她清了清嗓子,将迷离黏腻祛除一些才点开接听。 闵建说话向来没什么开场白,这回依然直奔主题,「帆子,范文成最近有没有联繫你?」 远帆嗤笑,「他怎么可能联繫我?心多虚啊。」 「那奇怪了,」闵建迟疑着说,「他最近竟然时不时地提起你,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呢。」 远帆冷哼一声,「欲盖弥彰罢了。」 那头闵建嘆了口气,突然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远帆的目光慢慢移至窗外。 路灯下是男人颀长的身影。他左手插兜,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半截烟,正缓缓送往她刚刚亲吻过的唇间。隔着缭绕的烟雾,男人眉心微蹙,眼中的欲望似乎淡去些许,此时反而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 远帆没来由地笑了笑,「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挂断电话,她起身向外面招了招手。许军唇间正衔着第二根烟,他没再点燃,转而缓步回到超市。 「接完了?」烟松松粘在下唇,以致吐字不甚清晰。 远帆点头,随即抬手去捏他口中的烟,许军下意识往后一顿,皱眉道,「干嘛?」 第16页 远帆索性上前攀上他的肩膀,霸道地从他口中将烟抽出,「抽着烟怎么亲?」 许军失笑,「还亲?」 「当然,」远帆理所当然地说,「善始善终。」 「善始」开端默契,若不是被电话打断,说不定两人已经进入主题。 许军饶有兴趣地看她,语气放缓,刻意带着些商量和斟酌,「那……继续?」 远帆直接踮起脚尖贴近他的唇,将话音的气息洒在男人唇角,「继续。」她邀请道。 然而吻还未加深,她身上的声音便打断了正要升温的氛围。 两人皆是一愣,远帆在他嘴角看到一丝抑止的笑意。她决定忽视肚子里发出的不和谐的声音,勾住许军的脖颈继续动作。 接着,又是「咕噜」一声,后缀不容忽视的余音。 「饿了?」暧昧散尽,许军眼角溢出笑,将刚要环住她的手放下,「没吃饭?」 「没吃。」 远帆有些懊恼,可她偏偏怪不了别人,今天的旖旎气氛全是被她一人所毁,先是那通全是废话的电话,接着是五脏庙不给面子乱叫。 「有吃的吗?」她问。 许军勾起拇指挠了挠额角,「泡面?」 「过期的我可不吃。」 「……」 超市里有现成的热水壶,许军烧了水,然后从货架上拿来两盒泡面问她,「选个口味?」 远帆正摆弄收银台上的招财猫,将它能活动的那只爪子拨弄得上下摇晃,「都可以,」想了想,她转过头看他,「不是过期的就行。」 这事怕是过不去了,许军无奈地看着她,不得不做出解释,「我不怎么看货架,有时候过期了也不知道。」 「唔。」远帆点头,「那你这个老闆还……挺佛系。」 她忽而一笑说,「这种经营风格的全国连锁……」女人灵动的手指将猫爪子固定住,接着说,「我很期待哦。」 许军「啧」了一声,「还吃不吃?」 「吃啊。」远帆无辜地眨眼,她走到男人身前,手指在左右两个泡面盒上各点了点,然后指着右边的说,「吃麻辣的吧。」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放在远帆面前,她接过许军递过来的塑料叉子,抬眸看他,「谢谢。」 这女人眼眸依旧淡漠,可是如今看来却多出不一样的意味。 许军轻搓手指,那里刚刚被她触碰过。 远帆吃得很快,没一会儿,一碗泡面就见了底,只剩大半碗飘着辣椒面的红汤。她兀自从收银台旁抽了一张纸擦掉嘴唇上的油说,「饱了。」 许军正抱臂倚在菜鸟驿站那一侧的桌上,目光似在看她,但其实却在放空。听到远帆的声音,他的眸动了动,蜷起的膝盖绷直站立问,「喝水吗?」 远帆的唇被辣椒蜇红,正暗自吸气,她点头说,「想喝温水。」 许军动作微滞,沉吟片刻,他直直走到女人面前,探身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只保温杯。 「我用过的,」他将杯子放在她面前问,「介意吗?」 远帆垂下眼帘去看那只保温杯,带着磨砂感的黑色,不知用了多久,杯底和杯盖边缘都有磨损的痕迹,能看到里面银色的质地。 「有……别人用过吗?」远帆只在意这个。 「还能有谁用?」 远帆这才点头,「那帮我倒一杯吧,」她语气过于熟络,连要求都提得有板有眼,「三分之一开水,三分之二凉白开。」 「……」许军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失笑道,「你等开水放凉就变成凉白开了。」 「可我等不及,」远帆皱了皱眉,想出一个主意,「用你超市里的矿泉水也行,三分之二矿泉水。」 「……」 许军破天荒地多了些耐心,他依言照做,没一会儿就将混合三分之一开水,三分之二矿泉水的「温水」端至她面前。 他故意调侃,「我这也没个工具量一量,你尝尝温度可还行?」 远帆接过杯子「咕嘟」喝了几大口,红嫩的唇上染上水泽,她煞有其事地评价,「开水少了点,不过也还好。」 许军:「……」 没一会儿,许军将泡面桶处理掉,然后踱至她身后的躺椅上大咧咧地坐下,他双腿分开,臂肘分别撑在膝盖上,正拆一盒烟。 远帆索性将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他坐,她的目光流连在男人手上。 做记者这些年,远帆惯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常常注意到不同人的手。许军的手很大,且骨节分明,他的肤色本就偏麦色,手自然也是。 随着他手上翻转的动作,远帆依稀看到他的掌心,如她所料,那里有微微泛黄的茧。 她想起这双手抚在脸颊和脖颈的触感,粗糙的,也是热烈的。 然而没人再提「继续」的事,毕竟隔了一桶泡面的时间和距离,除了浓郁的麻辣泡面味,哪还有一丝暧昧缠绵的气息。 许军朝她身后的墙上瞥了一眼,远帆回眸看去,并不光洁的墙上挂了一只挺旧的表,时针即将指向10。 她转回来继续看他,许军嘴里又叼上一根烟,手中的打火机「吧嗒」几下,火焰随之冒出,他偏头凑近火光,烟点燃的瞬间,男人两腮凹陷深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烟气从他鼻间涌出,他微眯了眼,看向远帆。 第17页 愣怔一瞬,他夹着烟的手左右挥动,将烟驱散一些。 远帆突然沖他笑了笑,「我不介意烟味。」 许军没说话,他又吸了一口,然后欠身伸展手臂,将剩了半截的烟在窗台碾灭,随手插在「高楼林立」中。 「艺术品。」远帆看着那些菸蒂,语气淡淡地调侃。 许军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明天你一直在这儿吗?」远帆像被那些菸蒂吸引,声音轻飘飘的,「我来找你?」 许军仍是臂肘撑膝的动作,压低的眉骨下黑眸沉沉,「找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远帆看过来。 抽了根烟的功夫,许军似乎冷静许多,语气带了些疏离,「我不合适。」他说。 远帆神情凝滞瞬间,接着却笑了,「刚才亲我的时候挺合适。」 许军显然底气不足,他的唇抿得平直,一时语塞。 远帆起身往外走,到超市门口,她脚步倏地停住,回头看他,「对了,你知道哪儿能送桶装纯净水吗?」 沉默须臾,许军开口,「这儿就可以,」他看着她继续说,「不过得等两天。」 远帆点头,蹙眉想了想再次看向他,「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对我的行为做解释,」她说,「我只是想开心一点,毕竟……」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毕竟生活中值得开心的事太少了。」 许军目光定定地看她,直至她离开,隔着窗子连影子都看不到时,才收回视线。 空气中仍有咸辣的泡面味,将那女人来过的气息覆盖得一丝不余。 男人眼帘垂下,目光定格在那只毫不起眼的保温杯,杯口敞开着,朝向他的这边正是女人抿过的地方。 装着碘伏和药棉的塑胶袋还在,在灯光下也是毫不起眼。 他淡淡收回目光,却在垃圾桶处再次顿住。不起眼的角落有擦拭过女人小腿的,未干的棉球。 许军终是嘆息着笑了一声。 生活中值得开心的事确实不多,可他的心早如一口枯井,没有期待,也没什么留恋。 一场突如其来的艷遇而已。 何乐而不为? 第9章 第八撩 远帆走出超市,抬头便看到对面几百米开外有一家保健用品店。黑夜里不大的招牌侧悬在门边,幽幽闪着彩光。 远帆脚步停顿,然后鬼使神差地拐进那家店。 几分钟后,她拎着买来的东西往租屋走。 夜风吹来,远帆一瞬清醒,抬手将塑胶袋提至眼前,粉红色袋子在夜里带着昭然若揭的暧昧。 袋子并不透光,可里面装的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当真是中毒颇深,居然买了一盒套。 远帆今天睡得算早,回到租屋洗漱一番,躺下回復几条丁玲插科打诨的微信就睡下了。 她向来少梦,这次却梦见了许军。 仍是那个超市,她被他紧紧抱着辗转亲吻,短暂的混沌之后,两人相拥在她北都的房子里,赤诚相见,唿吸缠绵…… 太过真实的梦境,以至于远帆醒来时感到无尽的迷茫和失落。 窗外泛着鱼肚白,天快亮了。她下意识起身走到阳台,拉开窗子往大门看去。 李大宝果然等在那儿。 远帆从身后拖了张椅子坐下,托腮看着门口的方向。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超市门从里面打开,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跨出,他边往路这边走,边做了几个展臂动作。 走到路中间,他似乎喊了李大宝的名字。原本蹲在地上的李大宝即刻起身,等到许军走近,两人一起做跑前热身。 许军刚好背对着这边,远帆看不到他的脸,但从李大宝的神情来看,他定然是说了些有趣的事吧。 热身完毕,两人开始慢跑,远帆目光追随着,直至他们远离。 然后,她的视线变得漫无目的,看天空的浮云飞鸟,亦或是错落的楼房街道,但总有那么一瞬间,目光会不小心触及那家超市,它静默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灰突突的街景融合,本没什么特别,但却总能惹起遐想。 远帆丝毫没有感到时间流逝,直至朝阳染红天边,太阳渐渐上移,露出清冷的红光。 她没来由地嘆了口气,起身回到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男人那句「我不合适」的话,远帆竟凭空生出些骨气,所以这两天她绷着一口气没去找他。 她那天说得很清楚,她不想勉强他。远帆想要的是你情我愿,旗鼓相当。她不介意主动出击,但强扭来的瓜,吃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天饮水机上的纯净水终于见了底,远帆给自己找了个「不得不」去见他的藉口,提着空桶出门。 说来也巧,许军刚好在超市门口搬桶装纯净水,那个叫撒亮的长髮青年正从三轮货车上卸货,嘴里念叨着,「军哥你咋突然转性了?」 「转什么性?老子性别男。」许军懒得搭理他。 撒亮哈哈两声,接着说,「之前总嫌卖纯净水太麻烦,这回怎么又不嫌麻烦了?」 「老子乐意。」 不小心听了全程的远帆眉梢一挑,拿着空桶敲了敲车把。 正埋头干活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撒亮眼神一亮,随即笑咧了嘴看向许军。后者神色和动作皆是一顿,深眸看她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第18页 远帆索性拎着空桶抱臂倚在门侧看他,她放在下侧的右手间或敲敲桶壁,发出愉悦的「通通」声。 许军闷声不语。 撒亮怕她尴尬,便抽空过来搭话,「美女姐姐,你腿没事了吧?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 「叫我远帆就行。」她笑了笑,「没事,那天还多亏了你呢。」 觉得实在巧合,远帆又多问了句,「你们那天怎么会去烧烤店?路过?」 撒亮摇头,「沈思萍给我打的电话,她机灵着呢。」 远帆瞭然,点头住了声,她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闷葫芦身上。 闷葫芦仍穿一身黑,短袖t恤紧贴着躯体的肌肉线条,他两臂各提一桶水,泛着汗液的臂膀喷薄着力量。 远帆自然知道那双臂膀多有力,那天他就是用这双臂将她整个箍在怀里,吻得铺天盖地…… 她忽地轻笑出声,许军目光径直看过来。 「笑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明明浑身是汗,却丝毫不显狼狈。 远帆笑意更浓,「笑也不行?」 许军原本就因被她听去了那段对话而底气不足,此时看见她的笑模样,心里便生出一股无端端的恼火。 偏偏这火还无处发泄。 他没好气地撇开眼,硬邦邦地嘣出一个字,「行。」 远帆沖他一笑,转身进了超市。 几分钟后,许军走进来往收银台后看了一眼,女人正悠闲坐在那儿,她单手托腮,明明没在笑,可眼眸却似闪着光。 两人视线对上,远帆扬眉,「卸完了?」 许军「嗯」了一声,右手扯住汗湿的前襟往里走去。远帆看着他走进超市最里侧的小门。 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身上换了浅灰t恤,头上盖着块蓝格毛巾,抬头触到远帆看过来的目光,他脚步微顿,抬手将毛巾拽下,信步走来。 「看什么?」男人语气平平,毫无起伏。 远帆未答反问,「洗了个战斗澡?」 「沖汗,」许军扒拉几下头髮,「有事?」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远帆忽觉索然无味,她收回视线,下巴朝一旁的空桶抬了抬,「换桶水。」 语气与之前无异,但分明愈加冷淡。 沉默几秒,许军径直走过来,单手拎起一桶水放在收银台前。 远帆仍坐在台后,两人位置微妙。 她随即起身,将属于他的位置空出,口中若有若无说了句「抱歉」。 远帆走到门口,低头看着那桶水,脚尖碰了碰桶身问,「多少钱?」 许军眉心皱了皱,目光沉沉看着她。 沉默在中间发酵,钟錶走动的嗒声便显得格外聒噪。 良久,许军开口,「五块。」 远帆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屏幕上出现「空白」头像时,她的目光静滞须臾,但随着操作结束,头像很快消失。 她抬眸,露出疏淡一笑。紧接着,远帆俯身拎起那桶水,有些吃力,可她知道自己拎得动。 只是还没挪动两步,便被男人捉住臂膀,那桶水应声落地。 「逞什么能耐?」许军语气极其不耐,手上用了些力道,但很快松开。 远帆站直与他对视,故意拿话激他,「怎么?许老闆拉住我是打算送货上门了?」 许军唇动了动,刚要开口便被女人一句话噎回去,「可惜我拎得动哦。」说着她再次俯身拎起那桶水。 远帆目光笔直地看着许军,她绷着一口气,偏要在他的注视下,将那桶水扛在肩上。 许军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惊异,但很快消失,他笑了一声说,「劲挺大。」 他很难不想起那次她来取快递,面对那只比桶装水沉不了多少的快递箱,她表现得格外柔弱不能自理。 思忖间,远帆已经扛着桶走出超市。 走了一段,身后传来滚轮的声音,远帆回头看了一眼,许军正拖着个平板车跟在后面。 「……」 远帆无语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逞能扛水的行为实在是……挺蠢。 特别是发现他故意拖着个破车跟在她后面之后。 她索性等在原地,直至许军走近,远帆勐地将桶掼在平板车上,然后略显嚣张地说,「不好意思手滑了。」 许军并未多言,眼角却带了笑意。 远帆更加不爽。 她抿了抿唇,扯出一丝笑,「麻烦许老闆帮忙扛上五楼。」 「一桶水而已,」许军走得不紧不慢,臂膀蹭过她的肩膀时,他偏头看她一眼,「老子扛两个你都富余。」 远帆便觉得自己又在卖蠢。 一桶水而已,五楼而已。 他一个壮汉…… 远帆再次落了下风,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她一步跨上平板车,双手撑住把手看着他。 许军脚步顿住,迎上她的目光轻笑一声,「怎么?」 远帆站在车上依然不能与他平视,可气势却很足。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抱两个我都富余?」 许军上下打量一番,目测着她的体重。他的目光不遮不掩,甚至毫不避讳最傲人之处,「富余。」他说。 正中下怀。 远帆笑了,「那正好,我腿还疼着呢,不如许老闆把我一起抱上去?」 许军挑眉,「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远帆爽快地说,「当然。」 第19页 许军黑眸映着她的身影,他推着车子重新起步,很快便走到单元门口。 远帆从平板车上跳下来,脸上溢出得意的喜色。 她直觉这男人牛皮吹大了,等会肯定会尴尬打脸。虽说一桶水加上她的重量,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是既抱了他,哪里再腾出一只手来扛水? 其实,她也不是成心让他抱,只是寻个由头给他添点堵罢了。 如她所料,许军的目光逡巡在桶和她之间,神情像是在犹豫,也像是在思考。 远帆决定见好就收,她走到许军面前,清了清嗓子。 然而想好的刺挠话还没说出来,惊叫声就先行一步脱口而出。 远帆被男人抱着,整个人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稳稳落在男人肩膀上,头朝下。 紧接着,她感觉许军身子一矮,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轻松拎起平板车上的水桶,然后脚随意一拨,把车移至墙角的位置。 远帆挣扎几下,稳住唿吸说,「还是……放我下来吧。」 「不是腿疼?」许军脚步稳稳地踏上台阶。 远帆想起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疼了。」她今天没扎头髮,柔顺如缎的长髮尽数披散而下,随着男人行进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那也不行,」许军唿吸平稳,语带戏嚯,「我得证明自己的实力。」 「……」远帆气结失语。 忍到三楼,她感觉脑袋都快充血了,而且腹部被他偏硬的肩胛硌着,唿吸有些不畅。 远帆用力挣扎几下,有些气急,「快放我下来!」 因她突然的动作,许军脚步顿住,扶在女人腿弯处的手上移,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摔下来就是头着地。」 远帆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动作,整个人有些懵,可紧接着她反应过来,反手在他同样的位置重重拍了几下。 然而吃苦头的还是她。 这人哪哪儿都硬。 远帆握住吃痛的右手,懊恼地直想嘆气。 第10章 第九撩 两人都沉默着,一直到五楼。 没等远帆说话,许军就俯身把她放下,女人的头髮拂过他的肩膀和脸颊,有几缕被他的短髮牵绊,拉扯着,缓缓落下。 许军闻到属于她的淡雅馨香,与那天晚上一般无二。 远帆掏出钥匙开门,然后闷声走进去。 许军仍拎着那桶水,紧随其后走进房间,他在客厅正中站了一会儿,环视一圈,接着把那桶水拎到饮水机旁。 远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但目光却落在男人身上,看着他揭开桶盖,然后将桶身倒置,缓缓放在饮水机上。 她打量他的神色。 其实完全没什么好打量的,他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哪像刚刚扛了位健康成年女性,和一桶接近四十斤的水,一口气爬五楼后的样子。 远帆气闷地别开眼,却听到他突然而至的声音。 「我惹你了?」他说。 远帆随即转过来看他,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远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了。 仿佛那天晚上说「我不合适」,以及刚才在超市里一副生人勿进模样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事?」远帆将刚才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连语气都如出一辙的冷淡。 许军沉默着,一时无言。 远帆「嘁」了一声,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拿起杯子接了杯水。 喝了几口,她转眸看他一眼,冷声问道,「怎么还不走?」 下一秒,两人距离勐地拉近。 远帆没注意到是她被拽着撞进他怀里,还是他突然靠近抱住了她。直至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是密不可分的距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远帆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老娘居然被这男人突袭了两次。 一次突然扛上肩膀,一次突然抱个满怀…… 这让她非常不爽,想说些什么,可大脑一时宕机,而且这人有些蔫坏,交锋数次,她似乎一次上风都没占到。 远帆越想越气,连同前几天的不甘和怒火聚集在一起,像一把燃起的小火苗随风蔓延,愈烧愈烈。 她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脑中一激,索性踮起脚一口咬在许军肩膀上。 男人肩膀坚硬,她又是用了力气咬上去,牙齿被磕到,微微有些痛感。 许军身形未动,嘴里却是倒吸一口气,「属狗的?」 到底是齿下留情,没一会儿,远帆慢慢松口。放在他肩上的手正欲收回,踮起的脚还未落地,男人的唇便突如其来向她袭来。 远帆的身体被抱起,脚尖倏地离地面更远一些。许军抱着她移动步伐,直至贴上墙壁。远帆感觉到后背的沁凉,与身前的炙热对比鲜明。 男人的吻变得更加粘稠,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角度,吞噬她的唿吸和甜腻。 她的手臂被高高扬起,白皙的肌肤被他的古铜色抵在冷白的墙上,对比鲜明而暧昧。 远帆的热情被点燃,她紧紧攀附着,接受他已成燎原之势的侵袭和势不可挡的进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许军却突然停下动作,「没东西。」他抑制着喘息说。 远帆的头往后扬起,蹭在他的耳边,「卧室抽屉里有,」她微眯了眼笑了笑,「那天晚上就买了。」 第20页 许军很快找来东西,再度附在她身后。 他们契合得如同天生一体的璞玉,亦或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虎符,拼凑一体,便有了调兵遣将的效力。 虎符相逢,战事一触即发。 顷刻之间狼烟四起,战鼓雷鸣,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争相涌来,紧接着兵刃交接,势如破竹…… 酣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远帆实在疲累,虽然身后有强有力的支撑和借力,可极致的欢愉过后,仍累到腿软。 许军附在她耳边,唿吸深浅起伏,「抱你去洗洗?」 远帆完全没了逞能的力气,她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几乎只余点头的劲。 许军全程抱着她,从头到尾动作细緻而轻缓。 远帆被伺候得昏昏欲睡,连男人再次蠢蠢欲动的意念都没注意到。 许军克制着将她抱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你睡一觉?」他问。 远帆闭着眼没作声,但显然是没睡着的模样。 许军的手隔着被子揉她几下,「不说话我走了。」 远帆仍不睁眼,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懒洋洋地扯了个话题,「你之前没打算售卖桶装水?」 放在女人腰侧的大手顿了顿,他冷哼一声,「有的还得送上门,麻烦。」 远帆闭着眼笑出声,「你可真够懒的,」觉得腰上有些痒,她的脚在被子里蜷缩,「你今天送得不是挺开心?」 许军俯身靠近,低沉微哑的声音带着故意的撩拨钻进她的耳朵,「这不是有妖精来勾我吗?」 远帆被热气轰得迷了眼,笑着回了句,「那也得愿者上钩。」 许军觉得有道理,俩人的确是一拍即合,上了同一艘船的同盟者。 他无声一笑,从下端撩起被子看了看。 「还没熄火?」远帆腿动了动,在他手臂上轻蹭,「先让我歇一会儿呗。」 许军一愣,扯唇笑道,「老子没那么飢渴。」 远帆翘头看他,干笑两声,「呵呵,没看出来。」 许军也不解释,重新给她盖上被子往外走去。 客厅传来塑胶袋的窸窣声,远帆想问问他在干嘛,可眼皮渐沉,终是妥协地闭了眼。 她依稀听到客厅门关合的声音,很轻微,却清晰地进入她短暂的梦境。 「爽完就跑……」远帆声音含煳,是不是呓语不得而知。 再次醒来已是日头西斜。 远帆坐起来伸了伸腰,薄被滑落露出白皙的肌肤,她想起衣服似乎遗落在客厅,正要裹着被子去拿,却发现衣服就放在床边。 什么时候拿进来的? 她狐疑地扯过上衣套上,紧接着掀开被子。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小腿,看到那处烫伤边缘漫着红褐,显然重新上了药。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动静,门从外面打开又关闭,停顿几秒是拖鞋踢踏的动静。 她无声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叫了一声,「许军?」 脚步声靠近,在虚掩的门边停住,远帆的心忽地提起,她沉着气套上裤子,然后轻手轻脚地立在门侧。 门被缓缓推开,远帆的左腿蓄势待发,只待那人迈进,她腿上用力勐踢过去。 然而十成十的力道被对方轻易捕捉,她心下一惊,挣脱几下,却被钳制着拽过去,惊唿被紧密压抑,远帆落入男人泛着热气的怀中。 惊骇的心倏地落地,怒火却紧接着直窜头顶。 远帆在他腰上使劲掐了一把,直至听到男人的闷哼才稍稍停手。 「故意的?」她质问。 「嗯。」他倒承实,只是态度一点都不严肃,「你心可真大,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远帆知道他什么意思。 两人虽有了实质上的关系,但毕竟是没那么熟,她倒头就睡的行为的确是有些……过于心大了。 远帆松了手,抬头看他,「你会卖了我?然后呢?」 「然后数钱。」 「滚。」 许军哑声笑着说,「可真能睡,」他离她极近,唿吸拂在脸颊,「这回睡饱了?」 远帆「嗯」了一声问他,「你刚出去了?」 「唔,」许军点头,「出去了两趟,」想了想他解释一句,「我用了你的钥匙。」 远帆想起腿上的药,随口问道,「你给我抹的药?」 许军没看她,淡然一句问,「这房子里有旁人?」 远帆发现这人极其喜欢用问句,而且是反问。 她扬眉,非要治治他这毛病,「正面回答。」她说。 许军垂眸,深邃的眸中藏匿着微不可查的笑意,良久他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昂。」 虽然只是单音节。 许军确实是出去了两趟。 第一趟远帆刚要睡着,他回超市送平板车,顺便拿了那袋碘伏和药棉,然后把撒亮叫来看店,回来给远帆略微红肿的伤口处抹了药后,就躺在沙发上眯了半个小时。 第二趟是因为一通电话,他看着号码陌生,也怕吵醒了远帆,索性出去接了。打电话的空,许军不知不觉走到了菜市场,莫名其妙就买了些饭菜回来。 此时,那些饭菜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远帆一出去就能看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 许军原本以为这伶牙俐齿的女人看到那些饭菜后必定会调侃一番,可远帆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确定菜都是生食,便回头问他,「你来做?」 第21页 许军霎时松了口气,他点头,「不然呢?」 又是反问,远帆皱眉无声地看着他。 许军默了默,无奈妥协,「嗯,我做。」 远帆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去了卫生间。 许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步走到茶几旁俯身将东西拎起,接着往厨房走去。 远帆睡着时他去厨房看过,厨具碗具挺齐全,而且都是全新的。 与此相比,吃食就少得可怜了。餐桌上除了一包开了口的挂面别无他物,冰箱略富余些,然而也只有一包速冻水饺和六枚鸡蛋。 这女人在生活方面显然比他精緻不了多少。 怪不得胳膊腿的这么瘦。 许军边择菜边想。 可也奇怪,肉偏偏都长在了那两处? 第11章 夜间秋日的霜,晨起寒冬…… 许军用新买的小米煮了些粥,又简单炒了两个菜。 远帆也没闲着,在厨房门口等着他炒完,然后殷勤地端出去。 她有这个自觉还是因为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垃圾桶里套着崭新的塑胶袋,干净又整齐,客厅茶几旁垃圾桶也被清理过。 远帆想起将睡未睡时听到的窸窣声,想来便是他在收拾垃圾桶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了认识以来的第二顿饭。 这一次他们自然了很多,远帆也不再想着处处在言语间占上风,反正更大的便宜都占了,哪还有必要逞口舌之快? 她小口喝着小米粥,问道,「一会儿回超市吗?」 许军筷子顿住,抬眼看她,「都行。」 他这么说远帆就懂了,她浅浅地笑了笑,直接替他决定,「那别回了。」 许军挑眉看她,喉音低沉,「有安排?」 远帆点头,语气极其平淡,「有。」 「什么安排?」 「再来一次。」她仿佛在说一件类似吃饭喝水的琐碎事,声音连一丝起伏都不带。 许军顿时噎住,良久才轻笑一声,「行。」 因为是许军做的饭,远帆便自觉地洗了碗,许军已经被催促着提前洗了澡,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远帆从厨房走出来,朝他看一眼,唇角抿着笑了笑。 许军恍然发觉,与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相比,她似乎爱笑得多。 远帆走进卫生间,没一会儿,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十几分钟后,远帆裹着浴巾往外走,她手里拿着吹风机,自言自语道,「卫生间的插孔是坏的。」 说着,她俯身将电源插在沙发旁的插座里,坐在沙发上将头髮捋至一侧。 吹风机的轰鸣声响起。 许军仍看着手机,只是目光却过于频繁地落在她身上,从一触即离的瞥视,到愈渐粘稠的流连。 远帆恍若未觉,她只想快点把这头厚重的长髮吹干,又想着索性剪短打薄,省得洗头麻烦。 许军当然不知道女人关心的这些琐碎事,他只觉得她单单坐在这里就是种勾引。 尤其是两人已经有了深层交流之后。 在外死拼的那些年,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不屑一顾也好,虚与委蛇也好,他从未正眼瞧过。 就连眼前的这女人,最初他也只是因一个荒唐的误会多看了几眼,除了那副清冷无波的神情倒也没有过多的印象。 只是后来她撩拨得认真又笨拙,倒让他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而且,这女人的笑……难以形容。 就好像夜间秋日的霜,晨起寒冬的雪,明明该是冷的冰的,可她的浅色眼眸间一笑就盈满了光,一点一点燃透寒冰,释放着轰透人心的热量。 心随意动,许军挪坐至远帆身畔,一手抚上她的发,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 远帆动作一顿,接着乖顺地坐好。 房间里和方才一般吵闹,四处皆是吹风机的嗡鸣声,可也同样安静,因为除了这嗡鸣声,再无其他。 远帆舒服得微眯了眼,感官被无限放大,就连耳边不经意的触碰都成了处心积虑的撩拨。 许军极其有耐心,直至髮根被全然吹干,才将吹风机放在一旁。 被吹透散着暖香的长髮拂过指间,落在如玉的肩头,悄无声息。 紧接着,温热的掌心扣住她的肩膀。 她的眼眸似乎夹带了氤氲水汽,声音亦如此,「回房间。」她说。 许军当然照做,他缓缓将她抱起,阔步朝卧室走去。 卧室关了灯,黑暗将所有的感官和声音具象化…… 偃旗息鼓已是夜半。 许军开了灯,黑暗散去,空气中余留着欢愉过后暧昧的气息。 远帆这次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成了一只牵线木偶,任凭许军翻来覆去地帮她擦拭。 收拾完毕,许军问需不需要帮她穿上衣服。 远帆很轻微地摇头,此时对她来说,连衣服的包裹都成了负累。 许军笑了笑,只给她盖上薄被,「我回去了。」他说。 远帆未作他想,也几乎没有力气思考,她点头,依然是极轻微的动作。 许军站在床边背对着她穿衣服。暖黄的灯光下,远帆微眯了眼,看他宽厚的背,男人肩胛骨处一道颜色偏深的伤疤落入眼中。 她的唇动了动,话音却没出来。 那道疤很快被衣服遮盖,他转过来看向她,「喝水吗?」他突然如是问。 第22页 远帆从鼻间「嗯」了一声。 许军便去客厅倒了杯水过来,「现在喝?」 远帆摇头,「一会儿喝。」 许军把水杯放在床头柜,视线再度移到她的脸上,女人冷白的脸颊有狂潮后未褪的绯红,可眼神却已恢復平淡清冷,对比出既纯又欲的矛盾美感。 许军眼神一暗,旋即俯身收拾床边的丢弃物。 远帆闭了眼,只听到他刻意放轻的琐碎声响,隔了一会儿,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走了。」 远帆睁开眼,见他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抵在墙上开关处,「帮你关灯?」他问。 远帆「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头微微抬起叫住他。 许军动作顿住,走近几步,想起手里提着垃圾袋,倏地止步问道,「怎么?」 远帆问:「你明天还来吗?」 许军笑声低沉短促,「你今天不累?」他说,「先好好歇着。」 远帆今天确实累过头了,她抿唇看着他,「那加个微信吧。」 许军从口袋拿出手机,「你号码。」 远帆懒懒说出一串数字,又说,「我睡醒了就通过。」 许军挑眉,觉得这女人简直是清奇,主动求加,却不急着通过。 「你手机呢?」他问。 远帆:「在客厅。」 「帮你拿进来?」 「行,」远帆声音懒怠,「顺便帮我通过一下。」 许军失笑,果然是心大的女人。 他返身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看到正巧亮起的手机,许军先将垃圾袋放在门口,然后重新洗了手才走去沙发。 他拿起手机,决定还是拿进去让远帆自己通过。 许军推开虚掩的门往床上看去,远帆似乎已经睡着了,微卷的睫毛轻巧地盖住眸子,在挺秀的鼻樑间落下纤长的阴影。 是恬静美好的样子。 他不由想起方才,她眼眸间尽是春意,张扬而热烈。 许军定了定神,走过去将手机放在她枕畔,他的动作刻意轻缓,可远帆还是睁开了眼。 「手机放这儿。」他抬了抬下巴示意。 远帆没说话,懒洋洋地伸出手指解锁屏幕,许军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无意间瞥到微信里一个叫「冷少」的名字,以及头像右上角的红圈数字「23」。 远帆却对这些未读信息熟视无睹,她直接点开许军发来的好友邀请,然后通过。 许军感觉到兜里手机的震动,他知道已经加上了。 远帆将手机拨至一旁,半眯着眼看他,「好了。」 许军「嗯」了一声,转身将灯熄灭,黑暗中远帆听到他过于低沉的声线,「我走了。」 「拜拜。」 「嗯,」他答,「拜拜。」 远帆一觉到天亮,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 可房间拉着窗帘,依旧昏暗。她撑床起身,身体拉扯般的酸痛,连同昨夜放浪形骸的记忆一同袭来。 喉间干涩,她回身看到桌上那杯冷掉的水,沉吟片刻,还是端起喝了几口。 凉意顺着口腔、食道,直至胃里,远帆不由皱眉。 她掀开被子,视线定格在遍布腿根的红痕,那是他昨晚抓握过的痕迹。 远帆收回视线,起身从衣橱拽出睡衣,往卫生间走去。 洗完澡后,远帆在镜中发现,就连脖颈处也尽是暧昧的痕迹,让她忆起昨夜他低喘着埋首于此的样子…… 简直不加节制。 远帆套上睡衣返回卧室,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正下着雨,天际翻滚着团团乌云,似乎酝酿着更大的雨。 她隔窗看了一会儿,目光最终落在那不起眼的超市,依稀记起昨晚他们加了微信。 远帆从床上捞起手机,直接打开微信,在最顶处看到新加的好友,头像是虚无的空白,而名字是两个大写字母「yf」。 这似乎是名字的缩写,玄妙的是,跟她姓名首字母完全一样…… 远帆没那么自恋,她知道那肯定不是她的名字。 可是会是谁? 答案不得而知,远帆不免有些好奇,她打开他的对话框发了一句:yf?可真容易让人误会。 许军回得很快:误会什么? 远帆开了句不绕弯子的玩笑:误会你看上我了。 隔了一会儿,许军直接打来语音电话,远帆哼笑一声,点击接听,「文字解释不清了?」她语气戏嚯。 许军的沉沉笑声隔着听筒更显磁性撩人,「老子用这名时还不认识你。」 「哦,」远帆仰躺在床上,身体格外放松,「那就是巧合了。」 许军没说话。 远帆笑了笑接着说,「不过怎么偏偏是这俩字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正当远帆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候,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 「眯着眼瞎戳了俩字母。」 「哦,」远帆笑了笑,声音更加拖腔带调,「那还真是有缘分呢。」 许军:「……」 第12章 撞了大运的兴奋感 天气不好,远帆懒得出门,她窝在床上看了一天电影。 先是看了两部爱情电影,远帆觉得索然无味,忽然想起前阵子丁玲分享给她的恐怖片《死寂》,便打开百度网盘找了出来。 上大学时有那么一阵子,远帆专门找恐怖片看,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想体验惊悚袭来那一刻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第23页 不过飙多了也就适应了,所以后来很少有恐怖片能吓到她。 然而毕业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恐怖片了。 此时已是傍晚,外面仍下着雨,没有开灯的房间显得格外昏暗。 远帆倚在床头蜷起腿,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点击播放。 因紧凑紧张的剧情,92分钟的电影并不显得冗长,最后一幕结束,远帆再一次体验到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她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连唿吸都不似平时和缓。 外面已经全黑了,隔着窗看不清什么,但有雨点打在窗上,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响。 远帆起身开了灯,房间骤然亮起,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孑然一人,朦胧而诡魅。 远帆向来胆大,但在这尚有些陌生的房间里,又刚看完那样一部氛围到位的恐怖电影,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丝丝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升起。 房间太安静了,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制造出一些动静,然后挑了首最欢快的音乐播放。 但莫名的,空荡的房间配上过于欢乐的《春节序曲》却并未营造出祥和的氛围,反而更显出不和谐和诡异。 她懊恼地关了音乐,拿起枕旁的手机蹙眉看了一眼。 有一条yf的未读微信。 隔几秒,远帆才将这名字和脑海中那人对上号,她打开微信,发现这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那时她正专心看《死寂》,所以直接忽略了手机的声响。 微信里,yf说:吃饭了吗? 他或许是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远帆心中涌出难言的喜悦,因为这会儿她确实有些饿了。另外一点是远帆怎么都不想承认的——她居然被一部恐怖片吓到了。 如果此时有个人陪在身边,必定好过她独自一人在这儿草木皆兵。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拨响了许军的语音电话。 响了几声,语音接通,但一时无人开口。 沉默数秒,远帆率先出声,「我还没吃饭。」 许军似乎是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刚才干嘛去了?」 「在看电影,没听到手机的声音。」 两边再度沉默下来。 「你晚饭吃的什么?」远帆换了个话题,但仍围绕着晚饭。 「泡面,」他说,「过期的。」 远帆:「……」 「你要吃?」 远帆当然不会吃,但先把人哄来是正经,于是她说,「吃,许老闆帮我送来?」 许军:「……」 隔着听筒都感受到了他的无语,远帆清了清嗓子说,「我请你看电影。」 许军妥协地笑了一声,「行。」 挂断语音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远帆穿上拖鞋跑到门口,隔着门镜往外看,许军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站在门外。 她打开门,便更注意到他此时的样子,在白色上衣的映衬下,男人身上的落拓不羁少了些,凭空多出一丝清隽之感。 许军朝她看过来,目光沉静无波,见她一副愣怔的模样,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傻了?」 远帆回神,拽着他的胳膊让他进来,嘴上仍一点不吃亏,「你才傻了。」 关了门远帆才发现他是空着手来的,她随即问了句,「泡面呢?」 「没带。」 远帆略显无语,「那我吃什么?」 「我昨天不是买了菜?」许军提醒,「还剩了不少,你随便弄点。」 远帆沉默着看他,目光带了丝不易觉察的嗔怪和懊恼。 许军见状,心里没来由地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又痒又麻。 他再次妥协,「我去做。」 远帆却推着他往卧室走,「我自己做,你去看电影。」 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许军膝头,又从电脑包中翻出耳机塞进他的耳朵,「这电影适合戴着耳机看。」 「你不看?」许军问。 远帆沖他笑了笑,「前面的我看过了,我吃完饭再和你一起看。」 临走出卧室,她将灯随手摁灭,美其名曰,「制造看电影的氛围。」 远帆简单煮了碗肉丝青菜面,肉和青菜都是昨天许军买来的,她站在厨房朝许军喊话,问他吃不吃。 许军戴着耳机没听到,远帆便没再管他,自己盛了面吃。 吃完再收拾完餐具,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远帆用纸巾擦着手走到许军身旁,她往屏幕上瞥了一眼,电影正播放男主和警察去往玛丽肖剧院,满屋子样貌诡异的木偶依次转向镜头。 许军朝里挪了一些,等到远帆坐下,他取下一个耳机往她耳中塞。 远帆心里有些抗拒,但行为上却没有拒绝,她紧挨着许军,与他共享同一副耳机里的声音。 阴森可怖的背景音乐随即从她右耳输入,转而在脑中萦绕盘旋。 远帆知道后续剧情,也知道高能预警的时间点,但奇怪的是,她却并未因此而刻意移开视线。刻意营造的恐怖的氛围逐渐淡去,连之前内心堆积的不安都好似遁了形。 她不确定是因为看过一遍而产生了心理预警,还是因为许军就在身边。 心安得很彻底,也很莫名。 远帆的下巴轻缓地蹭在许军臂膀处,依稀能闻到他身上极其普通的沐浴露香气和淡淡的菸草味。 第24页 以及她从一开始就因此被吸引的,浓厚的荷尔蒙气息。 远帆蹙眉收回旖旎遐思。 也是奇怪了,看着恐怖电影都能看出感觉来…… 正在心里吐槽自己没出息,许军的唿吸豁然贴近,在她耳边沉声问,「你是不是看过了?」 远帆:「……」 许军接着说,「刚打开就演到最后字幕那里了。」 远帆抿唇不语,许军瞭然一笑,继续安静地看电影。 既已被识破,远帆索性不再装了,她取出右耳里的耳机重新塞进许军耳中,然后躺倒在他身侧看起了手机。 许军是个合格的观影者,整个过程他都极其安静,不像丁玲每次都在旁边聒噪和吐槽。 远帆偶尔看向他,男人膝盖松散地蜷起,双臂合抱使得肌肉线条更加分明,他的侧脸轮廓极为深刻,眉骨和鼻根弧度陡峭,当光影或明或暗地投射在脸上,那里便留下极为明显的阴影。 远帆想起西方中世纪的雕刻亦或是油画,无关艺术,只是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力量感和深邃感,让她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感觉抽象而不好形容,远帆只好将之概括为某种行为——忍不住想撩。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相对闭塞落后的地方,会住着这样一个男版「尤物」,而且这「尤物」还被她睡到了。 远帆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撞了大运的兴奋感。 她看向他的次数渐渐频繁,终于忍不住上手撩拨。 起先只是试探性地在男人手臂上轻戳,许军开始还会转过来递一个疑问的眼神,知道她只是在淘气,便不再理她。 然而被戳得多了,许军终于「啧」了一声,然后勐地攥住她作乱的食指。 掌心的茧刮蹭在远帆指间,无意间成了更为直接的引诱。 她索性起身,抬腿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反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神情极为认真,「也是奇怪了,」她笑了笑说,「美人在侧你不看,偏对那鬼木偶拔不开眼。」 许军仍抱着双臂,脸上却带了难掩的笑,「哪来的美人?」 远帆一副兇巴巴的模样,以眼神告诫他慎言。 许军了悟,展臂抱了她一下,沉声笑道,「行了大美人,不是你让我看电影?」 远帆舔了舔唇角,的确是她让看的,可现在她又不想让他看了啊。 「那你还挺听话。」她说。 「当然。」 远帆注视着他,忽而往前贴近,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语,「不看了好不好?」 她鲜少用这种声调说话,一时自己都愣住了。 许军身体一僵,右手搭在她纤薄的后背,左手不由自主地向前摸索,哑声问,「来劲了?」 远帆连「嗯」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紧紧抱住堵住了唇舌。 酣战在即,山崩地裂。 夜深,在远帆的暗示下,许军留宿。 远帆洗了澡躺在床上看手机,没一会儿许军围着浴巾走过来,他的衣服洗了,现在只能光着身子。 「外面还下雨吗?」远帆问。 「还在下。」 远帆从手机上分神看向他,「那你衣服洗了能干?」 「干不干都得洗,」许军瞥她一眼,「被你弄了一身。」 远帆只好闭嘴,想到刚才的场景她仍臊得慌,怎么就会…… 许军被她脸上那一抹羞牵住视线,这完全不像她会有的表情,「以前没这样过?」他问。 远帆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什么样?」 「就那里……」 远帆从许军下移的视线读懂了他后面的话,勐地坐起捂住他的嘴,恼火道,「闭嘴!」 许军闷笑出声,潮湿的气息尽数打在她的掌心,远帆忍着酥麻将手慢慢收回,红着脸警告,「再说踹你。」 许军听话地住了口,只是眉梢眼角都不严肃,远帆懊恼不已,索性关了灯。 隔了一会儿,许军躺在她身旁,侧转对着她,男人的唿吸沉沉入耳。 黑暗中,远帆听到许军哼笑了一声,她知道他在笑什么,便刻意不去问。 可没过一会儿,近在咫尺的人却在自言自语,「老子还挺牛逼。」 黑暗中远帆涨红了脸,羞恼得几乎要原地爆炸。 第13章 就这么点本事 远帆转身抬腿给他一脚,许军反应迅速,握住她的脚踝沉声说,「往哪儿踢。」 远帆脚挣了挣,「你能闭嘴?」 「行。」许军一把将她搂过来,大手在她后背处轻抚,「睡吧。」他说。 远帆还想说些什么,但后背的抚摸太过温柔,让她有点不捨得叫停,渐渐的,远帆眼皮越来越沉,竟抵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好,醒来时便看到许军仍是侧对着她,与昨晚相差无几的姿势。 他眉骨放松,深邃的双眸被眼皮遮盖,显出几分柔和感,男人唿吸绵长,似乎睡得很熟。 远帆直觉她一动必定会将他吵醒,只好安静地侧躺在他身侧。 她真的是一动未动,可许军还是醒了。 猝不及防地,他睁开眼睛,眸中清明,没有一丝倦怠之色,「醒了?」声音却带着晨起的干涩沙哑,以及一种极其放松的慵懒感。 远帆点头问,「你早就醒了?」 「刚醒。」他说。 第25页 「我把你吵醒的?」远帆不解,「可我刚才没动也没出声。」 许军扯唇笑了笑,「唿吸的声音有变化。」见远帆仍是一头雾水,他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睡着时唿吸更轻更稳。」 「你睡着觉都能听出来?」真是个怪物。 许军不置可否,手掌从她头顶滑落至脑后轻拍两下,「帮个忙,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远帆这才想起他昨晚上把衣服洗了,现在正光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看向被子遮盖住的地方。 头顶传来闷笑,远帆随即抬头,两人视线相触。 「往哪儿看?」他似乎心情极好,声调轻扬。 远帆撇嘴,「用都用了,还不能看?」 「不能,它害羞。」 「……」 远帆被打发着去拿衣服,如她所料,衣服还潮湿着,她在阳台朝他喊了一声,「衣服没干。」 许军说,「没事,拿过来吧。」 远帆走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吹风机,许军已经坐起来了,他没穿上衣,肌肉匀称流畅,远帆不免多看两眼,「吹干再穿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 许军接过吹风机和衣服,无奈地说,「好歹帮忙插上电源啊。」 「自己不能插?」 许军挑眉,双臂展开撑在身后,「光着去?」 远帆重新转过身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它又害羞?」 许军面不改色,「啊」了一声。 「那它得锻鍊锻鍊,来吧,就从现在开始。」说着她斜倚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许军低头,復又抬起似笑非笑地说,「行,」他左手拽住被角,戏嚯道,「可别眨眼。」 远帆不想认怂,如她所言,用都用了,还不好意思看? 然而,在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远帆勐地掉转头,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后,男人大笑,「就这么点本事。」 「老娘下次再看!」远帆撂狠话。 她脸颊爆红,光天化日的这人居然真敢亮傢伙。 许军穿好衣服时,远帆已经恢復平静,她正在煮水饺,见他走来,便抬头问了句,「吃不吃?」 许军摇头,「我去跑步。」 远帆一愣,忽然想起他每天早上都和李大宝一起跑步的事,「可时候不早了。」 「嗯,」许军右手蹭左脸胡茬,「李大宝等不到我就不走。」 远帆完全没想到这一点,表情有些呆愣,隔了数秒才想起回应,「你去吧。」她说。 许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走了。」 关门声很轻,远帆头髮被揉得乱糟糟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远帆在西河镇的生活过于悠闲和单调,白天除了宅在租屋里看电影,便是出去闲逛,要么去超市和许军待着。 她去超市时间从不固定,有时是早起无聊的时候,有时是中午无聊的时候,有时是晚上无聊的时候。 赶上饭点,两人或许还能搭伙吃饭。 去的多了,远帆就发现中午过去时,十有八九会遇到李大宝。他待在超市也不干啥,就在收银台前的小板凳上坐着,膝上放了本类似速写本的破本儿。 远帆每次看到他,总会在他面前蹲一会儿,问他在干嘛。 他皱着眉,「画画。」 可是他右手握着的笔却迟迟落不下,有时在那儿坐一两个小时,纸上也只留下些凌乱的线条。 这天远帆又挑了中午过来,一进门只看到那破本儿和铅笔放在板凳上,李大宝却没在这儿。 许军正仰在躺椅上阖着眼,听到动静半睁着眼看过来。 撒亮这会儿也在,正蹲在菜鸟驿站那侧给快递入库,他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唿,「帆姐来了?军哥正望眼欲穿呢。」 远帆笑了笑,视线在许军脸上一晃而过,那人只是淡淡睨着她,哪有一丝望眼欲穿的意思? 她俯身拿起本子和笔,兀自坐在李大宝常坐的板凳上。 收银台另一边,躺椅上那人发出「啧」的一声,远帆抿唇一笑,没搭理他。 李大宝的速写本上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有些或直或弯的线条,唯有第一页右下角画了只猴脸,却也不像出自李大宝之手。 远帆翻至空白一页,拿着铅笔思索片刻,接着笔尖落下勾勒起形。 超市里本就安静,此时只能听到撒亮操作入库的滴声,以及远帆笔触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帆感觉身侧站了个人,她下意识将速写本反过来遮住,然后抬头看去。 李大宝正凝神看着她的膝上,那里放着他的速写本。 远帆抿唇,「抱歉,没忍住画了几笔。」她有些慌,毕竟李大宝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成年人,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孩子。 许军这时也走过来,单手搭在李大宝肩上,是安抚的意味。 他看向远帆的视线带了些责备的冷意,极轻微,可她却捕捉到了。 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眼神,李大宝却突然蹲在身旁,目光灼灼地看她,「你会画画!」他朗声说。 完全没想到他关注的点在这里,远帆倏地愣住,嘴巴张合几次才想起该说什么,「学过两年,画的不好。」 「你画的很好!我要看!」李大宝手伸向她膝上。 第26页 远帆赶紧避开,翻到那一页迅速撕下,在手中揉成团,「乱画的,不好看。」 因她这破坏性动作,李大宝反应了几秒,接着直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远帆整个人愣住,大脑宕机。 这些年她见过不少嚎啕大哭的场景,有虚张声势撒泼打滚的,也有真情流露悲痛欲绝的,但她从未见过一个29岁的人高马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不,他的灵魂本就是个孩子。 许军单膝跪地双手掌住李大宝的肩膀,沉声说,「大宝,你答应过我什么?要做个男子汉,不能随便流眼泪,忘了?」 然而李大宝正激动着,哪听得进劝说,他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涨红,声嘶力竭地哭嚎。 撒亮也过来劝,还许诺带他吃烧烤,可李大宝似乎听不进去,他偏执地看着远帆手中的纸团,目光分毫不移。 许军终于分神看过来,语气严肃且带着怒意,「还不给他?」 远帆紧攥着那张纸,她整只手都在用力,以至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僵持许久,远帆渐渐平静,她突然再度打开速写本,然后拿起笔,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勾画。 许军皱眉看她动作,目光不耐又不解。 然而李大宝却渐渐止了哭声,目光落在她作画的手上。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片刻,远帆收了笔,勐地起身将速写本和铅笔搁在板凳上。 李大宝急切地将速写本捧起,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这下他们都看清了,微微泛黄的纸上是李大宝咧嘴大哭的样子,线条简单而传神。 远帆没看任何人,只沉默着绕到收银台后,她将手中那纸团展开撕成碎片,掷进垃圾桶。接着,她绕过三人,走出超市。 仿若不带一丝情绪,却莫名带着隔开一切的磁场。 许军怔怔看着她离开,想叫住她,却知道她必定会听而不闻。 撒亮干笑几声,「帆姐可能回去吃饭了。」 可是在场的谁不知道,她只要来超市,必定是要和许军一起吃饭的。 场面陷入沉默的尴尬。 撒亮讪笑着回去继续入库,许军仍蹲跪在地上,视线定格在李大宝手中的画上,神思却在飘忽游离。 李大宝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摩挲,「姐姐画了一个哥哥。」他轻声说。 许军轻拍他的肩膀,「什么眼神?」他指出画上李大宝咧着的嘴,「这谁哭呢?」 李大宝有些难为情,他蹭掉眼下残留的泪痕坦然承认,「是我。」 许军抬手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一把,边起身边说,「为个破画哭成那熊样。」 李大宝却扯住他的手臂,目光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那不是破画,姐姐画了一个你。」 许军仿佛没听懂,復又微愣着问,「什么?」 「姐姐刚才画的是你,」李大宝郑重地解释,「可是她揉坏了,还撕了……」语气低沉下去,带着难言的惋惜。 许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远帆丢进垃圾桶的画,他身形倏地顿住,眼神晦暗不明。 撒亮向来八卦,他几步窜到收银台后,开始扒拉垃圾桶,嘴上说着,「怎么能让我军哥进垃圾桶呢?」 说话间,他已经把皱巴巴的碎纸片尽数捡出,放在壁桌上拼凑起来。 好在远帆并没有将纸撕得很碎,很快撒亮就将画拼好了。 支离后被重新归位的人像铺在漆面斑驳的桌面上,画中人静默地注视着前方,目光深远而孑然。 不难辨认,那正是许军,即便除了眼睛,五官中其他部分被刻意抽象,即便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然而从眼下所呈现的残画中,仍可瞥见作画人在落笔的那一刻,定然是认真且用心的。 撒亮八卦的话音喋喋不休,可许军却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他想起远帆刚才离开时的样子,沉默中分明带着再不来往的决绝。 许军心里有些慌,他知道她做的出来。 第14章 别玩野了 撒亮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试探着说,「不然你还是去哄哄帆姐吧?」 许军神色不明,目光沉沉盯着那些纸片。 李大宝兀自欣赏着画中的自己,没一会儿就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了,撒亮轻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回到驿站这边继续干活。 许军仍不言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下午,他终于决定还是去「哄一哄」那女人。 为表诚意,他特意从超市里挑了一大兜子零食,交代让撒亮看着店后,便径直往远帆的租屋走去。 他步子迈得极大,上楼梯时三阶一迈,几步就上一层,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太快,停在远帆租屋门口时,许军竟有些微喘,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调整着唿吸叩响门。 几声过后,里面没有一丝动静。 眉头皱了皱,许军加了些力道继续敲门,里面仍是没动静。 一丝疑惑在心头闪过,许军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等了一会儿,手机没有回音。 思忖片刻,他又编辑了一条微信,点发送时,男人侧耳贴在门上,去听里面有没有微信到达的提示音,他知道这房子隔音不怎么好。 然而微信发出,房间里和他的手机一样,寂静无声…… 第27页 出去了? 可他在超市时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小区门口,没看到她出去过。 只是有一会儿,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越野车…… 一个念头如耀斑似的从脑中闪过,短暂空白后,许军眸中恢復清明,他从手机里找到李大宝妈妈的电话拨打过去。 确定远帆没有退房,那颗没来由悬起的心缓缓落回原处,他提着那袋零食回了超市。 刚进门,撒亮一脸八卦地迎出来,一句骚话刚要出口,直至看到许军手里拎着的零食袋子,他求生欲很强地迅速闭了嘴。 那么一大兜子零食,怎么拎出去又怎么拎回来…… 这是闹崩的节奏啊。 再加上军哥这一脸黑沉,看样子不仅是闹崩,估计还吃了气…… 撒亮没敢说话,乖乖让出收银台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挪步到一旁的板凳上坐着。 可许军却径直往房间走去,临关门时才撂了一句,「九点关店。」 撒亮忙不迭答应,八卦心盛,可求生欲更盛。 低气压的军哥,打死他都不敢惹。 许军丝毫没有睡意,他躺在略显逼仄的单人床上,满脑子跑火车一样乱糟糟。 手机安静得过分,才又发出去的微信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白天可能忙着没看到,晚上总该有空看手机了吧? 许军心里涌起一股躁意,他将手机摔在一侧,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脑海中一根弦突然搭上关窍,他勐然想起远帆微信里的那个什么「冷少」,以及那人头像上格外显眼的红色23。 这显然是被她刻意忽略掉的微信。 而此时,此刻,他也受到了同样的冷遇。 呵。 许军在心里冷笑一声,戾气升腾,恨不得把那女人拆吃入腹。 远帆觉得没意思透了,待在房里也是烦闷,索性打电话租了车,然后往背包里收拾了些东西。 她前几天就计划着去东回山,只是又设想着或许可以跟那混蛋男人提一下,方便的时候一起去…… 现在看来,也无需开这个口了。 是临时兴起,也是计划已久,租的车一到她就背着包走了,没告诉任何人。 远帆冷笑一声,她又能告诉谁去? 她原本只打算在东回山玩一玩,可谁知途中听说再往南就是一座颇具盛名的古镇,她向来喜欢古香古色的事物,想着既然到了家门口,没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便临时报了去古镇的旅行团。 这一去就又是一整天,古镇倒没什么稀奇,游人挺多,商业气息浓厚,一路逛下来也觉索然无味。惊喜的是,离古镇十几里地之外竟到了一个小村子,人烟稀少,家家院落都收拾得干净立整,远帆很喜欢,便在附近找了个民宿住下来。 民宿里除了她还住了三位年轻游客,两男一女,其中两个是一对,另一个男生貌似是女生的「男闺蜜」? 总归是奇奇怪怪的关系。 更奇怪的是这落单的男生半夜竟敲起了她的门。 彼时远帆刚躺下,正拿着手机看这几天拍的照片,她选了几张风景照发朋友圈,配文简单粗暴:懒到发狂的旅行。 没一会儿这条朋友圈就收穫了二十多个点赞和评论,远帆正要打开看,手机铃声猝然响起,一个陌生号码遮盖了朋友圈的界面。 归属地显示南泽市,而西河镇正属于南泽市。 远帆下意识以为是房东打来的,她直接接起电话。 问候过后,对面却无人应答,只有沙沙的电流声传来。 这是打错还是误拨了? 正要追问一句,敲门声却突然响起,远帆转而问了一句,「谁呀?」 清润的男声隔着门传来,「我是住你隔壁的庄超,有点事想跟你说。」 远帆皱了皱眉,她跟这人也没说过话啊。 远帆起身找刚才不小心踢飞的一只鞋,手机被随手放在了床上,紧接着她穿上鞋往门口走去。 她将门开了道缝问,「什么事?」 「我能进来说吗?」他有些扭捏。 远帆摇头,「就在这儿说吧。」 庄超只好压低了声音,「那个……」他说,「我能……加你微信吗?」 远帆挑眉,顿了顿才说,「不好意思,我有男人了。」 庄超点头,声音凝涩,「好吧,是我唐突了……」 远帆面无表情问道,「还有事吗?」 庄超赶紧摇头,「没事了。」 远帆没再有多余的话,直接关了门。 她不屑地轻嗤一声,今天上午她还看到他和那女生拉拉扯扯,现在倒跑到她门口玩一见钟情了。 远帆无视这个插曲,拿起手机想继续查看评论,然而目光触到屏幕时却瞬间定格。 电话没挂断?? 她凝眉,慢慢将手机贴近耳边,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一声低沉轻促的笑,远帆倏地直直坐起,正要开口,那边却突然挂断。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仿佛乘坐过山车被高悬在最顶端,知道即将要急速降落,却偏偏陷在无休止的等待里。 她即刻回拨过去,那边很快接听,远帆没什么耐心,语气也是硬邦邦的,「说话。」 那人沉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远帆抿唇默了默,半晌才说,「玩够了就回。」 第28页 「行。」他似乎心情极好,「别玩野了。」他说。 「你管我。」 许军轻笑,声音磁性而沙哑,「行,不管。」 不知为何,远帆偏偏从他散漫至极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纵容意味,她抿唇没有说话,又听他说,「早点睡吧。」隔几秒「啧」了一声,又撂出一句,「关好门。」 远帆隔空翻了个白眼,「用你说。」 挂了电话远帆仍有些不可思议,他俩怎么莫名其妙……好像和好了? 这话也不对,俩人似乎连吵都没吵过,她单方面生气而已。 其实离开西河镇第一天,她就没那么大气性了,又想如果再收到许军的微信,她就勉为其难回復一条。 可是那男人有骨气的很,竟然再没发过。 远帆没有即刻返程,她在民宿里又蜗居了两天,然而此时的她也没什么闲情逸緻出门了,就顶多在院子里熘达熘达。 当感觉回程显得不那么急迫和刻意的时候,远帆才在朋友圈里预告了这件事。 小而别致的村落,女人的手臂从画面下方伸展而上,纤长的五指轻柔张开似乎在告别,配文也极具文艺感:沿路的风景终须一别。 许军微眯着眼看朋友圈里女人新鲜出炉的动态,他哼笑一声,将烟重新含进嘴里,齿间衔着过滤嘴似有似无说了句,「矫情样儿。」 到西河镇时已是傍晚,远帆再三确认没东西落下后才关上车门。 随着车缓缓驶离,被车身遮挡的超市如电影胶片般一帧一帧落入眼帘,而她站在显眼的位置,避无可避。 几秒不到的光景,超市门里走出一个人,那人衔着根烟在门边站定,与她隔空对视。 远帆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人亦是如此。 良久,她将手中的袋子往上提了提,然后转身走进半掩的门。 铁门依旧锈迹斑驳,却恍然之间染上一抹绚丽的色彩,这色彩猝不及防闯入视线,清晰而鲜明。 许军收回目光,一口将烟吸至末端,长而脆的菸灰掉落,然后被过往的风吹散。 他忽地笑了笑,将菸蒂丢在地上碾灭,接着抬步往前走去。 远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沉稳且不疾不徐,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着袋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收紧。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却似乎被无形的线牵住,落入同一种相吸的磁场。 她能感觉到后背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带着热度,以及渴望。 亦如她现在的心情。 开始上楼梯,几乎在同时,两人脚步蓦地加快,显然许军步子更大,他很快便紧跟远帆身后,近到连唿吸都清晰可辨。 远帆步子微微凌乱,正欲扶上栏杆,身后却被炙热的躯体贴近,男人的声音和气息尽数铺洒在耳边,「累了?」他说。 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连思考都未来得及,远帆的身子突然间腾空而起,腿被他用手臂从下方稳稳托住,而后背则紧密地抵在男人胸口。 心脏搏动的频率隔着血肉和骨骼依然清晰有力,她能听见自己的,也能听见他的。 第15章 缱绻的意味 同样是这个楼梯,那次远帆被头朝下扛在许军肩上,像扛一袋大米或是一桶水,而这次,他在她身后将她抱起,这动作并不常见,远帆却格外熟悉。 她记事很早,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被这样抱着,因为后有倚靠,前有风景,而且视野开阔,似乎可以看见整个世界。 她依稀记得那时常这样抱着她的人,臂膀如同此时此刻她身后的人一样强壮有力。 ** 「开门。」许军将她的思绪拉回,却仍没有把她放下的意思。 远帆只好将手里的背包提起,稳稳坐在他的手臂上掏出钥匙。 门打开后,一切在顷刻间失控,却又自然而然发生。 许军将她抵在门后,女人纤薄的背嵴贴合他的胸膛,粗糙的掌心抚过她的脸颊,待她侧转,便是长驱直入的亲吻和缠绵。 他主宰了一场欲望的风暴,从飘风急雨的开端,到润物无声的末尾…… ** 夜幕降临,许军帮远帆擦洗了身体,復又将人抱起,「饿了吗?」他哑声问。 远帆轻轻点头,「中午就没吃。」 许军眉头皱了皱,手在她腹部摸了一把,痒得远帆笑出声。 「我就看看你饿了多久。」许军无奈地说。 远帆斜睨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我饿了多久你不知道?」 她的话音皆用气息带出,不够柔媚,却格外撩人,许军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他闭了闭眼,勐地咬上她的唇,辗转片刻才克制地退开,「晚点再办你。」 远帆喜欢惨了他说狠话的调调,故意在他耳边吹气,「那我们现在干嘛?」 许军抱着她站起,让她踩在床上,男人的手指在那里碰了碰,慢悠悠地说,「现在穿衣服,然后去吃饭。」 远帆拍开他撩拨的手,转身去找衣服,她肚子确实饿极了。 ** 及至出门许军才告诉她今天是撒亮请客,而请客的原因也极其冤屈。 那天李大宝因为那幅画大哭不止,撒亮随口说了一句要请他吃烧烤,彼时李大宝理都没理,可没过两天就跑来要求兑现承诺。 撒亮哭笑不得,被他缠得烦了,也怕他再哭,只好答应下来。 第29页 已经是五月,晚间的天气虽不似夏天那般炎热,倒也温暖舒适,连徐徐而来的风都带着暖意。 路程不远,许军和远帆步行去往烧烤店,许军往前方指了指,远帆随即看过去,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距离并不亲密,也并没有牵手的动作,偶尔手臂挨近,远帆就故意用肘部使劲怼开,许军黑了脸,索性搂住她的脖子威胁,「我看你明天是别想下床了。」 到了烧烤店,撒亮、李大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李大宝异常兴奋,他迎过来扯住许军的胳膊往桌前带,边走边说,「终于可以吃了。」 撒亮起身拍他的头,「沈思萍还没来呢,吃什么吃?」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说了几句,得知沈思萍不过来了。 撒亮神情落寞一瞬,紧接着便和电话那头的人开起玩笑,「不过来正好,数你最能吃。」 等他挂断电话,远帆随口问了一句,「沈思萍是那天烧烤店里的女孩?」 撒亮笑了笑,将手机丢在桌上说,「就是那傻妞。」 远帆点头,没再说什么。 烧烤很快上桌,李大宝率先开吃,撒亮将烤串递给远帆,挤眉弄眼地说,「本来前天李大宝就憋不住要吃了,军哥非让改到今天,我当时还纳闷呢,今天才算明白了,帆姐不来,军哥吃都吃不好。」 远帆轻笑了声,转而看向身边的人,他却只是淡淡瞥来一眼,随即看向对面的撒亮,不耐地说,「你这是吃饱了?」 撒亮摇头,「我还没开始吃呢。」 许军黑着脸看他,「我看你是吃饱撑着了。」 撒亮:「……」 远帆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拿着一根烤串递到他嘴边,轻声说,「谢谢军哥,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吃不到烧烤了。」 许军脸又黑了一层,略显无语地看她,可是对上女人那张过分明艷的脸,他便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在撒亮的怂恿下,许军和远帆都喝了些扎啤,远帆惊异地发现扎啤口感特别好,不觉就多喝了些,渐渐地,她白皙的脸上染上绯红。 许军转过来打量,及至对上她闪着微光的眸子,便挑起眉头嗤笑一声说,「傻样吧。」 远帆喝了酒性子软了很多,她单手托腮,小口小口地吃竹籤上的肉。她不喜吃肥肉,所以全程吃得特别小心,每每有肥肉,便用筷子夹下来放在面前的盘子里。 撒亮一喝酒就满面红光,他边大口吃串边问远帆,「姐,一看你就是大城市过来的,怎么想起来我们西河了呢?」 远帆将吃了一半被肥肉腻到的烤串放在盘子里,重新拿了一串烤面筋,「西河有山有水,哪儿不好了?」 撒亮忙不迭点头,「大美西河当然是很美的,但能比大城市好?」 远帆轻笑一声,「大城市哪儿好?车多人多,挤地铁都能挤掉鞋。」 撒亮大笑几声,接着问,「姐,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远帆垂眸,唇角笑意敛住,「记者。」她说。 身边的人转眸看向她,接着随手将她盘子里的肉串拿起,几口便吃光了。 「卧槽!帆姐是大城市的大记者!」撒亮夸张地叫道。 远帆平淡地解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在北都就是一份极其普通的职业。」 撒亮开了话茬子便怎么都剎不住,「帆姐,那你怎么来这儿了呢?」他似乎脑补了一场大戏,压低声音神秘地问,「不会是来……暗访的吧?」 远帆煞有其事地点头,顺着他的话开起了玩笑,「你算猜对了,我就是接到举报说你们超市卖过期商品,所以特意来收集证据呢。」 撒亮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个玩笑,许军随手拈起一串鸡心丢给他,语气连嫌弃都懒得带,「缺的话就补点。」 撒亮又陷入听不懂的境地,迷茫地问,「补……什么?」 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埋头狂吃的李大宝终于吃撑了,他满足地摸着肚子,看着撒亮手中的烤鸡心说,「这是心。」 撒亮一愣,将这几句话翻过来调过去想了一遍,反应过来后,他哭丧着脸说,「军哥,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呢?」 远帆继续逗他,「没事的,不缺也可以补点,这玩意多多益善。」 撒亮抱住李大宝哀嚎一声,「我算是没好日子过了,这俩人穿一条裤子!」 李大宝特别不解,从没见过俩人穿一条裤子的景啊。 这俩人指的是谁?难道是许军哥哥和这位姐姐?他们两个穿一条裤子来的? 他不禁俯身低头看桌子底下,这一看就不由地睁大了眼。 姐姐的小细腿正缠在哥哥腿上呢! ** 天色越来越晚,小镇各处渐渐寂静,烧烤店也依次打烊了。 酒喝足串吃饱,撒亮起身要去结帐,李大宝跟着去了,桌旁就只剩许军和远帆两个人。 远帆盯着面前的空盘子发呆,许军催她起来,她抬头冷不丁问了一句,「我盘子里的肉呢?」 许军直接架着她的胳膊将人拽起,随口回答,「我吃了。」 远帆:「……」 回去的路上远帆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许军想搂住她都不乐意,非得自己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往他身上栽。 许军被气笑,手掌抵住远帆额头问她,「别告诉老子你喝醉了。」 第30页 远帆不屑地「嗤」了一声,「几杯扎啤还能醉?」 许军无语又无奈,只能任她赖在身上。 他们把李大宝送进单元门,看着声控灯一层层亮起,确定李大宝进了家,两人才继续往远帆的租屋走去。 周遭昏暗,身后的灯光落在他们身后,阻隔光源便成了影子,那对影子挨得很紧,却又被拉得格外长,怎么看都是缱绻的意味。 四周或许有风声,有虫鸣,有犬吠,甚至有并不隔音的屋里传来的人声,可远帆都听不到,她完全融入自我的境地,那里万籁俱寂,只有她和他带着酒香的喘息。 ** 不眠之夜,许军捧着远帆的脸,一次次贴合又离开,她笑意娇憨,明显是带了醉意。 许军也喝了酒,那点酒当然不至令他迷醉,可眼前脱离常态的女人会。 他心神恍惚,辗转亲吻间哑声低问,「你男人是谁?」 那天在电话里,他清楚地听到远帆拒绝示好者时的说辞。 她说,不好意思,我有男人了。 远帆的喘息支离破碎,她勾住他的后颈,舔舐他敏感的耳廓,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话。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把许军引入极致的疯狂…… **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物,从卧室一直延伸至客厅门口。 许军蹙了蹙眉,接着缓缓睁开眼,他看向身旁仍在熟睡的人,她紧紧贴伏在身畔,唿吸格外清甜。 天将亮时两人方才睡去,远帆几乎累到脱力,是以许军离开她都毫无觉察。 许军回到超市,撒亮笑嘻嘻凑上来明知故问,「军哥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许军斜他一眼,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超市里侧的房间。 小而乱的房间不开灯更显逼仄,许军继续往前,走到墙边打开一道并不显眼的门,俯身进入。 视野顷刻宽阔而明亮,他沿着院子里的小路走进正中的主屋,没一会儿握着几件衣服出来,转而往院落东侧的洗浴间走去。 微凉的水从头顶浇下,欲望却再次在体内肆虐。 他想起远帆贴在耳边说的话。 她说:把我弄上天的就是我男人。 第16章 战士和女王(修细节,内…… 傍晚许军早早关了店门,提着一小袋面粉来到远帆家。远帆刚洗了澡,开门时头髮仍是湿漉漉的,注意到他手里的面粉,远帆笑问了句,「怎么提这儿来了?」 许军抬手在她光洁的肩上摸了一把,蹙眉道,「吹头髮去。」 远帆却尾随至厨房,看着他将面粉摆放进橱里。 许军洗干净手,握着她的肩膀将人调转,「供货商送的面粉,我吃不着就给你带来了。」 远帆被人推着坐在沙发上,许军将吹风机递给她,催促着,「赶紧吹。」 「你趁早拿走吧,你看我像是会做面食的人?」远帆插上电源打开吹风机开关,嗡鸣声响起。 她听到许军似乎说了句什么,下意识关闭吹风机抬头看过去,「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话未说完,他就转身去了洗手间。 这天晚上她吃到了许军亲手做的烫面饼。 「军哥真是贤惠呢。」她咬着饼调侃着。 许军黑着脸瞪她,「找弄?」 远帆显然并没有被唬到,她好像格外喜欢逗他,「我觉得你开油饼店一定比开超市赚得多,不然你改行吧?」 许军:「……」 **** 晚上许军依然留宿,只是没怎么折腾她,黑暗中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斗嘴。 隔了良久,许军揉着她细弱的腰身,突然问她,「不喜欢做记者?」 掌心下的身体很明显一僵,他安抚地轻拍几下,哑声说,「当我没问。」 靠在他肩胛的头却轻轻摇了摇,远帆说,「曾经很喜欢。」 只是现在谈不上喜欢了,所以逃到这个闭塞隔绝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什么新闻,即使有,也只是街头巷尾的谈资、茶余饭后的闲话。 许军的手掌大而温厚,轻抚在身上竟有着奇妙的疗愈效果,远帆将手贴在他胸口,倏然生出些倾诉欲,「我毕业后就成了记者,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你今年多大?」许军问。 「二十八。」她答。 许军倒是一愣,「看不出来。」 「你觉得我多大?」 不看那双过于沉静的双眸,说她十八九,他也是信的,许军却故意逗她,「以为你三十好几了呢。」 掌心下的身体又是一僵,接着便是因唿吸加快而克制不住的上下起伏。 许军憋笑哄道,「开玩笑呢,别气。」 远帆却在他胸口使劲拧了一把,「我笑了吗?」 「没有。」许军忍着痛说,「我错了。」 远帆这才作罢,但仍不解气地在他小腿处踹了一脚,「别拿女人的年龄开玩笑。」 许军顺势抬腿夹住,紧接着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失笑着说,「知道了。」 *** 与前几天相比,今天远帆睡得算很早了,加上白天起得迟,所以深夜中的一点动静便让她清醒。 她听到许军手机震动的声音,只有短短两声,原本以为那只是打错的电话,或者是并不重要的信息,所以并未在意。 第31页 可身边侧躺的人却即刻有了动作,他似乎有些紧张,是以连她已经醒了都没留意。 远帆微眯着眼,看着他在黑暗中穿上衣服,然后拿着手机走出卧室,接着是客厅的房门。 他走后,远帆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一刻。 远帆从床上坐起,復又躺下,她仰视着房顶看不清的虚空,仿佛是两人并不明晰的关系。 **** 在西河的生活又恢復如初,远帆偶尔会早起,和许军、李大宝跑步到雪冶湖,然后三人一起吃早餐。 中午李大宝仍常去超市待一会儿,遇上远帆便缠着她画画,远帆闲来无事也愿意教他,她从最简单的线条开始,渐渐教会他画最简单的画。 这天许军一大早就打来电话告诉她,他出门办事,可能得过了中午才回来,远帆对他外出向她报备这事,尚觉得有些不适应,她没问他去哪儿,只淡淡回应,「知道了。」 本不打算去超市了,但想到昨天才给李大宝布置了「作业」,远帆又改了主意。 走进超市,李大宝仍坐在老位置,见她来了便仰头笑了笑,撒亮正在入库,也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唿,顺便交代了许军的行踪,「军哥去批发市场了。」 远帆点头,拖了张板凳在李大宝身边坐下,微微俯身去看他画的植物。 李大宝脸上一副小学生等着老师评价的神情,远帆不禁轻笑,她拍着李大宝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画得很棒!」 李大宝脸颊红扑扑的,笑得格外腼腆。 沉吟片刻,远帆托腮思索,「今天画什么呢?」她目光投向李大宝,徵求他的意见,「你想画什么?」 李大宝几乎是脱口而出,「画哥哥!」 远帆:「……」 这是许军的终极迷弟啊。 「可是他长得太难画了。」远帆难堪又为难。 李大宝此时却明白极了,他皱起眉头揭穿她,「你那天都画了。」 对面的撒亮憋着笑继续「滴滴答答」入库。 远帆有些骑虎难下,她舔了舔唇角,「你哥哥现在不在,我没法比照着画,」她突然想到更好的说辞,眼神不禁一亮,「而且未经允许画了你哥哥,搞不好他会生气哦。」 撒亮终于没忍住插话,「他才不气呢,你上次画的那幅他都给拿走藏起来了。」 远帆似乎没明白撒亮的意思,只意识到是和她画的画有关,她一时愣怔,回神后才问,「哪一幅?」 「就你上次画的,后来让你撕了丢进垃圾桶的那幅。」 远帆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盪几下,似乎是要失控的节奏,她抿紧唇没说话。 李大宝等得不耐烦,推她的胳膊催促着,「快画哥哥吧。」 远帆还在发愣,未觉察间,已经顺口答应了他。 然而握着的铅笔尚未落在纸上,超市的门勐地被推开,力度带着蛮横和刻意的挑衅。 脚步纷乱嘈杂间,几个形色不一的人占满超市空地。 远帆皱着眉抬头,看到明显来者不善的「访客」,她下意识起身走到李大宝前方。 撒亮也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着笑问,「几位大哥要买什么?」 领头的那个壮汉斜眼看他,粗声喝道,「你是撒亮?」 撒亮面色微变,正要答话,远帆抢先一步说,「他不是。」 壮汉随即看向她,眼神带着微妙的探究,「你是谁?」 远帆淡眸沉着,声音亦然,「顾客,过来买东西。」 「顾客?」那人显然不信,他冷笑一声,「顾客都敢抢着出头了?」 远帆没答,他的目光却又落在李大宝身上,神情更是不屑,「这是那个傻子吧?」 李大宝正低头画画,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远帆皱眉,目光中带着冷意,「他不是。」 「这娘们挺有种啊。」是另一个略矮瘦男人的声音。 领头那人附和着笑,神态和语气都极其猥琐,「长得也不赖。」 远帆眸间冷漠,唇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笑意。 撒亮怕远帆吃亏,赶紧走到两人中间插话,「几位大哥是有什么事吗?方不方便跟小弟说一说,我也好代为转达?」 那人微眯着眼打量他,「你转达不了,我是来教那小子规矩的。」 撒亮的脸色瞬间变了,远帆注意到他下颌的肌肉豁然绷紧,放在身侧的拳也在暗暗发力。 她上前一步,对着撒亮的方向微微摇头,以眼神告诉他,要冷静。 这时,李大宝似乎终于觉察到此时超市里太过紧绷的氛围,他顿感不安,起身收拾东西就要走。 瘦男人和另外一人却嬉笑着故意堵住去路,李大宝左右都无处可走,只得回头看着远帆,眼神无助得快要滴出泪来。 远帆赶紧上前,冷声对那两人说,「你们什么意思?」 壮汉踱步过来,对她露出阴恻恻的笑,「没什么意思,说不准他就是撒亮呢?」 李大宝急切地摇头否认,「我不是傻亮,我是李大宝。」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撒亮身上,几乎下一秒就要喊出他的名字。 远帆勐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收银台后小声安抚,「大宝不怕,也不要出声好吗?」 李大宝点头,嘴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隔了一会儿,瘦男人凑到领头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点头,接着对撒亮和远帆说,「超市老闆是叫许军吧?他人在哪儿?」 第32页 撒亮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那人忽然冷笑,「俩老闆都不在,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慢悠悠走到撒亮身前,猝然出拳打在他腹部,狠狠地说,「你特么就是撒亮吧?」 撒亮闷哼一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 远帆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确定他没有大碍,才将他推至一边。接着,她重新走到那人面前,冷漠而视,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干什么?」 那人笑出一口歪斜碎齿,「想法挺简单,就是把他带出去教教规矩。」 远帆神情冷肃,话音似夹着冰霜,「你带着一帮人闯进超市,一副挑事的架势,现在倒要给人教规矩?」 这人却更加恬不知耻,「是呢,这就是咱教规矩的作风,美女有什么指教?」他凑近一步,肥腻的手在裆部揉了一把,面露下流,「美女也想对我指教指教?不如我们去开个房……」 一声脆响,他的脸已经被远帆一巴掌扇向一侧。 远帆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迅速按住他的肩膀,勐抬膝盖用力顶向他的腹部,趁其弓身,她反身背对他,握紧他的手臂将人勐地从背后越过肩膀摔到前面狭窄的空地。 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错愕的哀嚎。 远帆随手抄起板凳,单膝压迫在他脖颈处,对那几个俨然已经惊呆的跟班喊话,「再不走我就给他开瓢。」 几个跟班正要动作,紧闭的门却突然被推开,玻璃门连连震颤,几乎马上就要破裂。 因这声响,除了远帆,超市里其他人皆下意识看过去,撒亮和大宝激动地站起来,而其他人却是瑟缩了身形,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男人的眸黑沉冷戾,明明毫无表情,却依稀酝酿着风暴。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在远帆身上。 女人膝盖紧紧卡住那人的颈处,左手举着板凳高高扬起。 她身形瘦削,却绝不羸弱,像所向披靡的战士,也像发号施令的女王。 第17章 弦崩掉的声音 远帆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双目泛红,看着许军一步步朝她走近。 直至那只举着板凳的手被握住,她浑身的冷意被逼退,连气力似乎都被抽掉了。 许军将她拽起,掰开她僵硬的手指拿下板凳丢在地上,与此同时,脚不轻不重地踢向躺在地上那人,「别在老子店里挺尸。」 他的声音透着狠戾,所有情绪都克制在眉骨下的黑眸中,那里潜伏着压制一切的气场,令所有声音闭了嘴。 领头那人摔得有点惨,听到他这么说却不得不起身,不知是伤了腰还是伤了背,他站姿歪斜着,别扭又滑稽。 那几个一道来的跟班早被吓傻了眼,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谁叫你来的?」许军勾了勾手腕,远帆便被这动作带至背后。 她无意识地仰头看他宽阔的背嵴,心渐渐安定,而被压制在心底的紧张全然消失。 那人似乎被他过于强大的气场骇住,连声音都在颤抖,「王东来。」 撒亮一听到这名字就怒火中烧,他一个箭步上前,抬脚踹在这人侧腰处,嘴里恶狠狠道,「那你回去转告那孙子,下次撒爷爷亲自去料理他。」 这一脚下去还不解气,撒亮又要抬腿,许军提醒一句,「你下脚有点数。」 撒亮点头,对着这人一脚一脚招唿上去,刚才受的窝囊气,他肯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人招架不住,吃痛跌坐在地。 撒亮边踹边放狠话,「既然是王东来让你来,那你就一起替他受着。」 他连踹两脚说,「敢欺负沈思萍?」紧接着俯身给他脸上来了两拳,「骂李大宝傻子?」最后几下连着几脚踹在他肩膀处,「还敢调戏帆姐?」 这人被踹的吱哇乱叫,全然没了初时的嚣张气焰,撒亮终于稍稍解气,也怕真把人踹出个好歹来,有理也成了没理,遂收了脚,喘着粗气站在一旁。 一直冷眼旁观的许军,却在撒亮准备将人打发走时,突然出声,「调戏谁?」 撒亮正要回答,李大宝却抢先了一步,「他刚才对姐姐说,不如我们去开房。」 撒亮愣了愣,点头道,「是这么说的。」 远帆很明显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倏地加重,她瞥向被捏紧的手腕,再抬头时正巧对上许军的目光。 他的神情无波无澜,可声音却格外紧绷,「去李大宝那边等着。」 远帆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还未及走到,身后便传来一记闷响,她勐地回头看去,领头那人整个身体贴在墙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再看许军,除了正缓缓落地的右脚,似乎未移动分毫。 不难想像,那人是被他一脚踹过去的。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许军慢慢踱至他身前,拳头一记一记打在他的腹部。远帆看得出来,每一拳,许军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 那人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帆从愣怔中回神,她怕再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赶紧出声呵止,「许军!别打了!」 男人身形猝然一顿,恍若初醒般回头看她,理智回笼,他慢慢松了手。 时间变得漫长而煎熬,超市里一时只有那人忍痛的抽气声。良久过后,许军往回退了几步,对那几个抖如筛糠的跟班说,「拎着他滚吧。」 第33页 几人却谁都不敢向前,最后是撒亮拽着那人的后衣领将他丢给那群饭桶,一行人这才落荒而逃。 超市恢復平静,不仅仅是平静,是比平静更甚的寂然无声。 就连李大宝都觉察到这诡异的静,他侷促地挪动脚步,小声说,「我想回家。」 许军用脚尖勾了板凳来坐,下巴冲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走吧。」 李大宝如临大赦,即刻抱着速写本,小跑着出了超市。 撒亮嗤笑一声,「我估摸大宝十天半个月是不敢来了。」 话音落地,良久无人回应,超市里安静得诡异。 隔了片刻,远帆走到许军身前,手抚上他的肩膀轻声问,「王东来是欺负沈思萍那人?」 回答的却是撒亮,「就是那孙子。」 「他会善罢甘休吗?」远帆有些担忧。 撒亮「噗嗤」笑起来,「帆姐别用这么文气的词,狗东西哪配?」他揉了揉微痛的肚子,冷着声音低语,「他以后别想有好果子吃。」 见远帆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撒亮挨到许军身旁蹲下,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军的膝盖笑嘻嘻地说,「军哥,你赶紧给帆姐吃个定心丸,帆姐可担心着呢。」 许军坐在低矮的板凳上,整个人似乎有些放空,闻言他缓缓抬头,深黑色的眸笔直看向她,似乎想确认什么。 远帆与他对视,却读不懂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撒亮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起身说,「我出去放个水。」接着脚底抹油离开了。 远帆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许军却豁然低下头去,率先开口,「你先回去吧。」 远帆一愣,想说的话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她微微蹙眉,接着抿紧了唇,沉默着离开了。 及至她走出超市,许军才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背影。 远帆走得并不快,但那么短的距离,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许军无力地闭上眼,将復又叫嚣的戾气尽数遮盖。 ** 他刚才失控了,四年来的第一次。 许军知道是因为谁,在那一刻却全然控制不住。 他脑中绷着一根弦,四年来不敢放松分毫,也不敢收紧分毫,它维持着最平衡的张驰度,分毫不差。 然而今天,她只需站在那里,他就能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某一刻,他听到心底的轰鸣。 那是弦绷掉的声音,是心墙崩裂的声音。 ** 远帆直至回到租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读懂许军的眼神,但却看清了他眼底深不可测的漩涡。 那个过肩摔是应激反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后知后觉地,远帆浑身疲累酸痛,肩背上的痛感一寸一寸蔓延。 她趴伏在床上,小心调整姿势,恍惚中有了睡意,她慢慢闭上眼睛。 混沌袭来,远帆再次看到挥动拳头的许军,他深黑的眉眼深藏着狠厉,拳拳致命,直打地那人倒地不起,远帆跌坐在地,手颤抖着抵在那人鼻息之下…… 她的尖叫打碎死寂,四周涌来一片狰狞…… ** 远帆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勐地睁开眼,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缓了缓神,远帆接起电话,是西河镇派出所打来的,让她过去了解一些情况。 远帆沉着地回应,心跳却猝然加快,连带着手指都微微颤抖着。挂断电话后,她起身迅速换了身衣服,然后出门打了车去往派出所。 隔着车窗,她往超市方向看去,超市店门紧闭,显然没有人在。 ** 远帆在派出所见到了许军、撒亮、烧烤店老闆王东来,以及今天去超市闹事的其中两个人。匿名报警的是小镇居民,说路过超市看到了有人打架斗殴。 民警示意远帆过去,他打开手机摆在远帆眼前,问她,「这人是你吗?」 视频模煳不清,显然是隔着超市玻璃录的。画面中远帆正用膝盖顶上那个壮汉的腹部,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那人底朝天摔在地上。 是她,毋庸置疑。 远帆很是淡定地点头,「是我,但我是正当防卫。」她抿了抿唇说,「他想轻薄我,还说要带我去开房。」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许军突然开口,「摔那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把他打进医院的人是我。」 「那倒是,你打得他脾脏出血,」民警復又看向远帆,接着说,「不过你那一个下直接摔得他脑震盪。」 远帆:「……」 接下来便是民警例行盘问,事实确系黄彪受王东来挑唆指使寻衅滋事在前,再加上他之前有过多次斗殴前科,这回他自己跑到人家超市找挨揍,谁也没法子替他。 最后王东来和黄彪分摊医药费,这事就算了了。 无关人等走后,许军也站了起来,他看着远帆,神□□言又止。 远帆主动走到他面前,抬头与他对视,片刻后,她说,「我们回去吧。」 许军点头,与她并肩往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身后突然有人叫他,许军和远帆同时停下脚步回头。 刚才办案的民警小跑过来,对许军说,「你先留一下。」 许军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转过身对远帆说,「你跟撒亮先回去,他在外面车上。」 第34页 远帆心中有些不安,她不禁去握他的手,然而他的手那么大,她反而轻易被他反手握住。 「回去吧。」许军的手紧了紧,更像是一种宽慰。 远帆迟疑片刻,终究没说什么,只在走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许军仍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心中莫名一紧,像被绳索拦腰系住,渐渐收牢。 远帆了解自己,她有一颗过分淡泊的心,很少心动,也鲜少心酸。 可在这一刻,她与许军隔空对上视线的一刻,她恍然兼有了这两种陌生的心绪。 是的,陌生的。 她的心从未这么不安过,也从未这么鲜活过。 第18章 沉寂得了无水痕 撒亮将远帆放在小区门口, 见她一脸低沉,便出言安慰道,「帆姐别担心, 军哥又没犯啥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远帆沉默着点点头,下车后便径直往小区里走去。 撒亮总感觉今天的军哥和帆姐都过分沉默了些, 明明打架的时候还是一个酷一个野,可自军哥把黄彪打趴下后, 这俩人之间就怪怪的, 哪像之前似的, 眼神动辄天雷勾地火。 果然爱情让人阴晴不定。 他嘆了口气, 重新启动车子, 开去了超市后面空地处。 太阳快落下时许军才回来,撒亮赶紧放下手机迎上去, 「没啥事吧?」 许军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 撒亮识趣地闭了嘴。 半晌,许军突兀地问了句, 「她回去了?」 撒亮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想起远帆方才的样子, 撒亮觉得还是得跟他提一下, 「帆姐还挺担心你的,要不你给她报个平安?」 许军未置可否, 却问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车上的货卸了吗?」 「啊?」撒亮愣了愣说, 「明天卸呗……」 许军没说话,随手捞起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撒亮暗暗叫苦,军哥这突然勤快起来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他只得起身, 嘆着气跟了出去。 好在车上东西不多,没一会儿也就卸完了,撒亮拉上车门,凑到许军面前抖机灵,「军哥,一会儿我给锁门,你去找帆姐吧。」 许军嘴里叼着烟,却半天没有吸一口,半晌,他突然隔空把钥匙丢给撒亮,脚步一转往路对面走去。 撒亮没忍住嬉笑出声,怕许军折回来收拾他,又求生欲极强地闭上嘴,然而许军对他的戏嚯压根恍若未闻,他脚步迈得大而快,似乎有顶要紧的事要做。 **** 许军并不知道心里的急切感从何而来,他的脚步控制不住地在加快,心跳的频率渐渐与之吻合,完全不似平常的他。 大步走到五楼,手抬起正要叩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许军唿吸一窒,抬眸便对上远帆的脸。 她无意识地后退几步,眼睛睁得很大,显然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远帆缓缓唿气,蹙眉道,「怎么突然来了?」 许军单手插兜,迈步走到她身前说,「过来看看。」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许军紧接着问,「出去有事?」 远帆抿唇,沉吟几秒才答,「买点吃的,你要一起吗?」她发出邀请。 「行。」 **** 夜幕已经降临,静谧的夜空月朗星稀,他们走得缓慢而沉默,几乎完全融入小镇的夜色。 一路往南,四周更加安静,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而肩臂相触,时而间隔拉开,不觉间已经走出很远。远帆好像只专注于走路这件事,专注到把「买吃的」这个藉口都忘了。 「前面就是雪冶湖了。」许军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久不作声的低哑。 远帆脚步停住,神思有一瞬怅然,伫立片刻,她直白而突兀地问:「你今天……没什么事吧?」 许军轻笑,「有事的话我还能回来?」 「也是。」远帆又往前走几步。 视线里的雪冶湖只是一片沉静的黑。 许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走过来与她并肩,「你会功夫?」 他把过肩摔那一下称为「功夫」,远帆不由一愣,接着「噗嗤」笑出声,「对,会功夫,练过几年巴西柔术。」 许军微窘,敛着眉问,「巴西柔术?」 「嗯。」 许军沉默须臾,旋即笑了,「挺厉害。」 「你才厉害。」远帆转过身来,眸光缀满黑夜里的星星,「今天架打得挺狠啊。」 许军收起笑意,声音转淡,「打轻了。」 远帆定定地看他,脚步一转,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两人距离顷刻间离得极近。 「干嘛?」男人声音粗嘎,眸光黑沉。 远帆抿唇笑着,语气轻而慢,「谢谢你。」 许军偏头看向旁边笑了一声,紧接着快速转回看着她,声音如同过了沙,「别卖乖。」 远帆偏不,她踮起脚尖,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话音依然平淡,却又如染上蜜意,「今天我想去你家。」 许军神情和身形俱是一顿,垂眸深深注视着她,女人眼中流光溢彩,有最真实的渴望。 心神恍惚间被刺痛,茫然从心底捲土重来,他的唇动了动,哑声问,「我家,就在超市。」 远帆下意识问,「家在超市?你没住处?」 随着话音,她在许军脸上看到转瞬即逝的某种情绪,似悲,却不仅仅是悲。 第35页 两人之间陷入难言的沉默,远帆是在等他回答,许军却是真正的沉默。 沉默的尽头是惶惑和尴尬。 远帆咬唇的动作不着痕迹,正欲主动打破这过度沉闷的静寂,却在忽然间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中掺杂隐约苦笑的声音,「你图我什么?」 再度陷入沉默,这次是远帆无言以对。 他的话音在远帆凝滞的心间慢慢发酵,掀起的波澜尽数化为唇角的一丝冷笑,「又想煞风景了?」 许军语塞。 他当真是煞了风景,恬淡而温和的氛围因他那句话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得不面对的怅然。 远帆瞥向并不平静的湖面,哼笑一声继续说,「图你活儿好呗。」 许军蹙眉,正要开口,却被她后面紧跟着的话噎了回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活儿好的男人……」 这话听不得,他脸一沉,直接将人拉进怀里。 话音被霸道强势的吻吞噬,远帆扭动身子挣脱不得,渐渐放弃挣扎,放任自己极没骨气地沉沦下去。 良久,许军退开一些深深看她,「欠收拾?」他咬牙切齿,声音带着狠。 远帆直视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说,「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只是想过得开心一些,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她突然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些?」 许军看她的眼睛,那里浅淡无波,却透不进心底。 他的唇抿至平直,沉默许久才开口,「只是怕你吃亏,我没什么好图的。」 远帆直言,「你情我愿的事,我吃什么亏?」 许军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轻笑一声,终于低了头,「行,是我想多了。」 可不就是他想多了? 一个大男人心思千迴百转,倒不如她看得明白。 *** 夜晚的雪冶湖鲜少有人光顾,连路灯都吝啬得不肯多亮几盏。 两人在黑夜中伫立良久,夜风微凉,远帆瑟缩着拢了拢手臂,许军侧眸看她一眼,接着靠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衣襟亦带着凉意,可内里的炙热很快透出,远帆感觉到暖热,便更为熨帖地靠在他怀里。 「你冷吗?」远帆仰起头来问他。 许军干巴巴蹦出一个字,「热。」 「……」 远帆想起那会儿开门撞见他时,她随口说的买吃食的藉口,她的确没有吃饭,这会能量消耗尽,便更觉得冷。 远帆眉头些微皱起,手在他胸口撑了一下说,「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许军问。 「能去你那儿吗?」远帆边说边在观察他,「我那里没吃的了,想去你那吃桶泡面。」 许军哑然失笑,「能别废话吗?我特么说不让你去了?」 远帆没反驳,心里却哼了一声,她从许军怀里挣了挣,「那快走吧,我又冷又饿。」 「不早说。」 说着他抬起左臂将她拢在怀里,两人加快脚步往回走去。 超市已经关门了,许军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远帆跟在他身后,险些被他突然的转身撞倒,许军顺手搂住她,低声说,「离那么近。」 「是你不开灯还突然转身。」 「我就进来拿个东西,开什么灯?」 说着他半拥着她走出超市,紧接着把门锁上。 远帆疑惑,却并未多言。 他们来到超市后的巷子,往前几步就是那辆破昌河,她今天下午还坐过。 许军打开车门,从副驾驶捞起手机,随手滑动屏幕。 远帆想起出门之前拨给他的那几通电话,心里没来由一阵躁,她说,「好了吗?我饿了。」 许军已经解开屏幕,他随手关了车门,一手牵着她,一手拨弄手机。 终于,他看到了那几个未接电话,脚步猝然顿住,许军回头看她,「给我打电话了?」 远帆抿唇不语,她不想承认那会儿的确沉不住气,打不通电话就想直奔超市问个清楚,谁知竟一出门就看见了他…… 许军接着说,「下午去派出所的时候落车上了,回来又忙着卸货,」对上远帆明显不虞的眼神,许军才闭了嘴,隔了几秒找补一句,「我回来应该先跟你说一声……」 「行了闭嘴吧,」远帆别开脸,「爱回不回,说什么说。」 许军笑了几声,「不是怕你担心?」 「担心个屁。」 「嗯,我是屁。」 「……」 绕过车身就是一道院门,巷子里没有灯,分辨不清颜色,但能看到两扇门上铁质的门环。 许军用钥匙开了门,转头提醒道,「当心门槛。」 远帆低头,果然看到地上横着的门槛,她抬腿迈过去,重新牵住许军递过来的手。 入目是方方正正的院落,不大,却也算宽敞,远帆被他牵着往正中的屋子走,及至门口,许军直接推门,在门后摁开了灯。 冷白的光照亮整间屋,远帆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看清了整个房间的陈设。 灰色的水泥地面,白墙,白顶,靠东北墙角是一张单人床,铺着蓝白格的床单,床末端放着过分宽大的衣橱,远帆注意到这房间没安窗帘,这衣橱就刚好起到遮挡的作用。 许军松开她的手说,「你在床上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第36页 远帆问,「去哪儿弄?」 许军无语地看她一眼,「厕所。」 远帆:「……」 她索性跟了出去,尾随许军进了院西侧的屋子,许军开了灯,远帆才看出那是厨房,里面陈设和主屋一样简单,但该有的都有,靠墙处一个旧冰箱,许军从里面拿了些菜。 「随便吃点?」他徵求她的意见。 远帆点头,转而踱至厨房门口往外看。 她四目望去,院周每个方向都有房屋。坐北朝南是她刚刚进过的主屋和略小一些的偏房,东侧亦是两间略小的房间,西侧是厨房,南边看着挺宽的房子却只有一个极小的门,远帆认出那是超市的方向。 黑暗中,整个院子像这男人一般落拓随性,也像一口四四方方的古井。 沉寂得了无水痕。 第19章 首次投餵(修标点)…… 许军简单烧了个汤, 热了四个馒头,转身放在厨房门侧的矮桌上。 「吃吧。」他放下盘子,随手从桌底抽出一个小木凳给远帆坐, 自己则稳稳蹲在桌旁。 远帆就着厨房的水管洗了手,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在那张唯一的板凳上, 她接过许军递过来的汤匙和馒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远帆吃一个馒头就饱了, 许军抬眼看她, 下巴抬了抬, 「再吃一个。」 远帆摇头, 「很饱了。」 许军眼里含了些笑, 「晚点可别说没力气。」 远帆,「……」 她托着下巴看他吃饭, 拳头大的馒头,三五口就吃下去, 菜也夹得挺大一筷子,咀嚼倒是没过分的声音, 因为还没来得及有声音就已经咽下去了。 总之这吃相算不上文雅好看。 远帆忍不住提了一句, 「你不能吃慢点?」 「你不是更快?」 远帆竟没法反驳,工作这些年她确实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 这会儿也确实是她先吃完的。 她撇了撇嘴,底气不足索性不再言语。 没一会儿许军就吃完了, 他快速洗了碗筷,然后和远帆一前一后走出厨房,往房间走的路上,他随口问了一句, 「今晚住这儿?」 远帆有些好笑,「不然呢?」受他的影响,她也开始以反问作答。 许军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我去前面给你拿个牙刷。」说着他转身走向南侧小门。 远帆知道他是去超市,便跟在他身后,「我和你一起。」 门框略低,许军的身高需稍稍矮身进入,远帆紧随其后进入一间黑黢黢的房间。 目及之处一丝光线都没有,远帆下意识伸出手,及至触到熟悉的体温。 猝不及防间,灯光骤然亮起,光源极近,以至晃了眼。 许军回身看她一眼说,「我平时多半睡这儿。」 远帆这才看见不大的空间里确有一张极窄的床,被子被随意揉成一团,是比院内主屋里的那张蓝白格更有他的风格。 远帆想起那会儿在雪冶湖旁,他说他家就在超市,远帆就脑补了他半夜在超市打地铺的画面。 所以刚才乍一看到他有房有院,远帆在惊讶之余,竟莫名有一种「幸好如此」的欣慰感。 幸好他没混到在超市打地铺的境地。 她想,若刚刚他没带她去后面的宅院,而是直接来这儿,她都真心想劝劝他:别开超市了,改做油饼吧。 许军已经从超市回来,拿着牙刷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远帆回神,接过牙刷捏住一头,另一头极富意味地从他胸前划过,「在想该图你点什么。」 许军低头看她不安分的手,唇勾起笑,「想好了吗?」 远帆略有些为难地看向那张小床,问他,「结实吗?」 许军失笑,「太窄,老子怎么动?」 远帆踮脚凑近他耳边,语调诱惑又撩拨,「我在上面。」 许军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响,动作先行一步,将她压倒在床上。 神思从清明到一片混沌,远帆只喘息着提醒了两件事。 「先去洗澡……」 「我要在上边。」 许军自然满足了她。 许军微眯了眼由下往上看她,从最细微的神情,到最细微的动作,无一遗漏。 她像一位战无不胜的女王,而他甘愿俯首称臣。 事毕,远帆趴在他身上,自己不想动,也不让他动,许军忍住想抽菸的冲动,手带了瘾一般在她身上找替代物。 远帆视线定在某处,仿佛入了神。 身下的人长长出了口气,哑声问她,「在想什么?」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样问,若说第一次是下意识,这一次便是郑重和认真。 远帆突然轻笑一声,他胸前有热气拂过,「我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去东回山的,可后来莫名其妙地竟然自己去了。」 「如果我那时候约你,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许军手上动作顿住,远帆抬头,恰好没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即逝的异色。 「不去。」 远帆不恼反笑,「不去拉倒,我有的是艷遇。」 许军手抬起,「啪」地落在蜜桃上,远帆倒吸一口气,随即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啧,属狗的。」许军蹙眉。 「你属驴的。」 许军偃了声,一时无人言语。 良久,远帆觉得趴着有点累了,想滑到他里侧躺下,然而刚移动分毫,便被许军钳子一样的臂膀紧紧抱住。 第37页 她抬头,小巧的下巴搁在他胸口,「干嘛?」 「你生气了?」他问。 远帆摸不清头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许军的手在刚才拍过的地方揉了揉,沉声说,「我暂时不能出远门,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近点的地方。」 远帆不解,「东回山就在临市,不远啊。」 「远。」他的声音带了些无意识的,哑然的嘆息。 「不能出远门?」 「嗯。」 远帆微愣。 许军的掌心猝然盖住她的额头,一併盖住她的视线。 疑惑在远帆心头滚了一圈,却因他这动作而缓缓沉至心底。 她明明什么都没捕捉到,却直觉他定然不会说出原因。 干燥的手掌停顿片刻,拿开后,远帆只看到他带了笑的眼,「回头带你去个地方,不比东回山差。」 「真的?」远帆从他身上坐起,眸中浸染着神采。 许军点头,「过几天就去。」 远帆心情极好,復又趴下去,动作并不刻意,可敏感却重新被撩起,转瞬就点燃了星火。 开战之前,远帆再次发号施令,「我想去那张床。」 许军「啧」了一声,「真特么事多。」 然而行动却及时而细緻,包她满意。 当混沌再次袭来,远帆脑中闪过一瞬的清朗,可紧接着便被接踵而至的白光晃了眼,心中未成形的疑虑像一缕烟,激盪几下便了无踪迹,怎么都抓不住了。 **** 日子恢復平静,如撒亮所言,王东来确没好果子吃。 烧烤店因每天被混混光顾而开不下去,后来连新鲜肉源都断了供给,一段日子下来,烧烤店没法子经营,不得不关了门。 这事大快人心,许军素来淡定,对这事本来就没那么关心和关注,可主导了整场计划的撒亮破天荒地也极其淡定,连一丝喜色都不见。 远帆调侃他几次,他打着哈哈笑闹过去,对这事只字未提。问许军,人家惯常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我哪儿知道?」 远帆还是在某天心血来潮的晨跑中,听李大宝无意中叨咕了一句才知道些苗头,「沈思萍要去考大学,不跟撒亮玩了。」 这似乎是个伤感的故事,远帆再见到撒亮时,便收起戏嚯,不再提这事了。 又过两天,许军一大早就来敲远帆的门。 被起床气的远帆臭着脸吼了一顿后,许军黑着脸催她去洗漱换衣服,「老子真特么犯贱,一大早来带你出去玩,还要听你骂。」 远帆瞬间清醒,睁大了眼看他,「真的假的?」 许军没好气地撇开眼,「假的。」 远帆咧嘴笑,「你生什么气?谁让你不提前告诉我。」 「提前说了有什么意思?」他倚在门侧看她洗脸,「昨晚上又没弄你,睡那么早还起不来。」 远帆瞬间瞭然,怪不得昨晚上怎么撩他都不来…… 另外一个念头倏地冒出,远帆觉得有点画风不符,但仍忍不住想:这难道是他准备的……惊喜? 远帆洗刷完,往双肩包里收东西时问,「需要带换洗衣服吗?」 许军在抽菸,觑着眼看她,「想带就带。」 远帆便装了一身换洗衣服,反正现在天气热,衣服也不占地方。 出门已经是十五分钟后,许军扯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嘴上絮叨,「够磨叽的。」 远帆哭笑不得,「你是没等过女人出门?我这算快的,连妆都不化。」 「没有。」 远帆一愣,被他扯着踉跄几步,旋即被夹进怀里,重心整个落在他身上,脚步都像踩了风。 许军领着她坐上那辆昌河,车刚刚洗过,连内室都泛着潮湿气息。 远帆坐定,回头瞄了眼后面,前几天她就发现,这车后排的座位全都拆了,放着的零散杂物一览无余。 今天后面重新放置了些东西,远帆定睛看去,两个塑胶袋,一个黑色行李包,还有一个竟然是帐篷? 这是要去野餐……加露营? 远帆有点想笑,可不得不承认,她也是期待的。 许军上车,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纸袋递给她,下巴抬了一下,「吃早餐。」 「什么时候买的?」 许军没回答,发动汽车开出巷子。 远帆兀自打开纸袋,油饼的香味逸散出来,她瞬间就饿了,味道和那次吃到的一模一样,是他自己做的。 远帆无声地笑了笑,转而问他,「你吃了吗?」 许军目视前方,轻哼了一声,「没顾上。」 这话带了些谴责的意味,一大早忙忙叨叨地准备,反而被埋怨一通。 远帆心情极好,从纸袋里捏出一片油饼递给他,后者勉强抛来一个眼神,「没空。」 远帆顺势将油饼凑到他嘴边,紧接着便愣住了。 她没从做过类似的事,觉得腻歪又矫情,可刚刚却完全是未经思考的,随心的举动,再收回手反而显得突兀。 远帆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张嘴。」 许军同样不自然,前视的目光抖了抖,但还是顺从地张开嘴。 一个探身,一个偏头,极快地完成了首次投餵。 周遭都安静下来,两人兀自嚼着饼,他们没有对话,却皆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浅浅地笑了。 第38页 第20章 蓄谋已久(小修) 车程不算远, 一个半小时就到了,西河镇本就距离城市不近,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更是远离尘嚣, 寂静无人。 但不可否认,景致极是好的。 暮春时节,入目皆是绿色, 上山的道路不算崎岖,但因鲜少有人来, 所以多被杂草遮盖。 远帆极目远眺, 顿觉心神豁达。 许军已经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他将行李包和帐篷背在身上, 然后俯身提起两个塑胶袋往这边走。 远帆等他走近才问, 「这是哪儿啊?」 「角芽山,名不见经传的野山罢了。」 远帆伸手想分担一个袋子, 许军却没给,「你背好自己的小包就行了。」说着他大步从她身侧走过, 没走两步,又回身催促, 「跟紧了。」 远帆埋头跟上去, 「还能丢了不成?」 「说不好。」 「德行。」她轻笑着说。 **** 山并不高,但连绵起伏, 许军选了较高的一座峰,爬上去也不过半个小时。 远帆微微有些气喘, 找了块石头坐下,背包随手放在草间。 许军将身上的东西卸下,蜷腿坐到她身边,偏头看她, 「累了?」 远帆背过身去,整个身子倚靠在他身上,面朝天空微眯了眼,「有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许军索性把腿放低,然后扶着她的背枕在自己腿上。 远帆能感觉到他的唿吸拂在额间,她悄悄睁开眼,看到他轮廓硬朗的下巴。 远帆虽不是摄影记者,但多少懂得些技巧,这样的角度鲜少有人是好看的,许军正属于鲜少的那拨人。 连死亡角度都能hold住。 觉察到她的目光,许军低头,两人视线自然相触,远帆抿唇极清淡地笑了笑,许军有一瞬怔然。 他仿佛又看到霜雪渐融的样子,从她的眼中和唇畔。 几乎是不约而同,许军俯身,远帆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他们吻上彼此,辗转磋磨。 **** 许军将帐篷搭在一处避风的空地,远帆在一旁看着,说是搭把手,其实什么忙都没帮上。 没一会儿,帐篷搭好了。 许军在里面铺上厚实的防潮垫,又从行李包里取出被褥铺好,等到远帆俯身进入,里面已经全然一副舒服妥帖的样子。 她躺进去,透过纱网的篷顶,看随风摇曳的树枝,没一会儿,仍是将目光定在许军身上,他正坐在一旁专注地看手机,并未留意到她的视线。 远帆不动声色,放任自己过分探究的目光。 相处下来不难发现,许军做事情很有条理,而且完成质量都非常高,可奇怪的是,对那小超市就偏偏一副过于佛系的态度,好像盈亏都无所谓似的。 正想着,她看到许军眉头突然皱起,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内容,神情不像是恼火,倒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远帆凑过去,下巴搁在他膝盖上问,「怎么了?」 许军舔了舔下唇,转眸看她,「大宝说让你画画。」 「啥?」远帆愕然,「他不是那天被吓到不敢来超市了吗?」 她记起黄彪来挑事之前,她确实稀里煳涂答应李大宝要画许军的事,可他都吓成那样了,居然还没忘? 许军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知道他让你画什么?」 远帆抬手指向他,有点看好戏的意思,「画你。」 许军略显尴尬,手机反扣在被褥上往帐篷外看去,「吃饱了撑的。」他说。 然而下一秒手机就响了,他不耐地接通,听筒里是撒亮的声音,「就让帆姐给我们大宝画个你呗?」 许军一听就烦,蹙眉回了句,「有病?」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李大宝的哭声,原来撒亮正开着免提,李大宝听到了他说的那俩字。 许军闭了闭眼,将手机拉远了些。 李大宝动静不小,远帆隔着听筒都听得见,她起身从许军手里接过手机对那头说,「大宝如果能不哭,我就画两幅,回去就送给你。」 哭声立刻停止,李大宝抽噎着问:「两幅哥哥吗?」 远帆说,「当然。」 李大宝高兴了,「那我不哭了,」挂电话前又小心提醒了一句,「姐姐别忘了,是两幅!」 远帆哭笑不得,只得连连答应。 递迴手机时对上许军意味不明的视线,远帆挑眉,「怎么?」 「老子可不给你当模特。」 远帆一愣,接着笑翻在地,许军脸色一沉,俯身压上去低声呵止,「再笑弄你。」 远帆反而勾住他的脖子笑问,「上回你见我拿你当模特了?」 当然没有,若不是听李大宝说,后来又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远帆画了他。 「这倒提醒我了,」远帆愉悦地说出新想法,「这回我要对着模特好好画。」 许军:「……」 好在现在没有纸笔,许军暂时逃一劫。 还不到中午,许军带着远帆在山上随处走走,如他所言,这确实是一座野山,所以更多地保存了原有的野趣。 远帆看到很多惊喜,不知不觉手里便采了一大捧不知名却格外动人的野花野草。 两人找了个略平整的草坡坐下休息,毛茸茸的草上点缀了些玫红色小花,远帆随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什么气味,她将花别在耳边,转眸便对上许军将笑未笑的脸。 第39页 远帆动作一转,将那朵花冲着他的方向丢过去,刚巧打在许军鼻尖,她不禁笑了笑,接着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坡,头往后仰,闭上眼感受风。 许军捡起那朵花,手指轻捻,花随之旋转,他探身将那朵花重新别在远帆耳边,远帆下意识要碰,他「啧」了一声说,「别动。」 远帆顺从地放下手,转过来问他,「好看吗?」 许军打量她半晌,及至对上映着阳光的眸,反而将目光撇开看向远方,「还行。」他说。 远帆撇嘴没再理他,草坡很干净,她干脆仰躺下去,阳光和煦,闭上眼都能感觉到。 没一会儿便感觉到暗影和气息,远帆睁眼,看到笼在上方的人,许军眼神晦暗,有暗流在涌动。 远帆当然看得懂,但仍想逗他,「想干嘛?」 回答简单直接,「你。」 无语郁结之间,唇舌已被侵占。 他的每一次吮吻和触碰都带着致命的诱惑,远帆软成一滩水,混合风声和阳光,融入自然和天地间…… 无比满足且奇妙的一次。 远帆枕着许军的一只胳膊,慢慢平復唿吸,许军曲肘枕着另一只胳膊,他的灰色t恤刚才脱了,此时正盖在远帆身上,男人腰带松垮没有扣好,腹肌随着唿吸缓缓起伏。 远帆想起刚才潮起时,她无意间触碰到许军肩胛骨下的疤痕,那里的触感长而凹凸,存在感无法忽视。 她思忖良久,终于侧转过身,抬眸看着他说,「你背后有道疤。」 语气平缓,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客观存在的事实。 许军正眯着眼,从鼻息间淡淡回应一声。 「像是刀疤,」远帆的手放在他胸口,无意识地摩挲,「怎么弄的?」 沉默须臾,许军突然沉沉而笑,「远记者不简单啊,连刀疤都认得。」 远帆没想开玩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军只好收了笑,手臂收拢将她往怀里裹,「很多年前弄的,哪还记得请?」见她仍是一副寡淡脸,许军默默嘆息一声,想了几秒,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算是见义勇为吧。」 远帆还想问,许军却什么都不肯多说。 远帆心里生出些没头没脑的挫败感,她抿紧唇,背对着他躺着。 身后忽然贴过来温热和力量,许军手臂在她腰间收紧,唇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带了些哄的意味,「老子真见义勇为,当时都疼晕了,真不记得。」 远帆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什么样的见义勇为能留下那样一道疤,从右侧肩胛骨下缘延伸,直至腋下。 但他不想说,而且也在耐心地哄,远帆便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她缓缓转回身,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问,「现在还疼吗?」 许军收了笑意,注视变得深而沉,声音也是,「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疼了。」 远帆在他左侧,两人相拥侧躺着,她抬手探向许军右臂腋下,触碰那条疤的边缘,手顺着疤的走嚮往后延伸,两人随之越抱越紧。 那伤疤当然会痛,当年刀尖割裂血肉,触及骨骼,以至多年后每到阴雨天,仍会有酸胀的痛感。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格外温柔珍视的抚碰之下,那里却生出奇异的痒,仿佛在重新癒合。 **** 山风微凉,远帆坐起来,把衣服递给许军让他穿上,许军接过随意搭在肩上,手在她脸上揩了一把,问她,「饿没饿?」 远帆没回答,她好像在想事情,脸上带着股认真思考的劲。 许军没吵她,起身安静地把t恤套上。 「许军。」她突然叫他。 许军把弄乱的头髮扒拉几下,问她,「怎么了?」 「这儿不会有人偷看吧?」 男人愣住,旋即大笑起来,「你这担心也来得太晚了,要看早看光了。」 远帆一脸憋闷,红着脸给他一记白眼,「真会挑地方。」 许军仍在笑,「刚才不是你暗示我?」 「我怎么暗示你了?」远帆差点跳起来,这可是原则问题,她明明什么也没干。 「问我你好看吗,」许军手搭在她的肩上,渐渐往前延伸,「我可不得用行动表示一下?」 远帆无语极了,低头看看作乱的爪子,一句话直至要害,「那你这行动绝对是蓄谋已久,连套都备好了。」 「……」 第21章 儿女情长的心绪 往回走的路上, 许军偶尔俯身摘些黄色的小果子,远帆问他是什么,他摇头说不知道。 远帆有些无语, 「那你摘了干嘛?」 「吃。」 「不怕中毒?」 「能吃,之前来吃过,酸甜的。」 「……」 远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挺符合逻辑的设想, 当即停下脚步问道,「你不会带以前的相好来过吧?」 许军正俯身摘果子, 他直起身看着她, 「以前的……什么?」 话说出口远帆就有些后悔, 这也太像在拈酸吃醋了。 她移开视线看向一旁被风吹动的草尖, 感觉到许军走到近前, 才转过头来看他。 她没什么底气地转移话题,「你之前来这儿……露营?」 然而许军却没打算绕过那个问题, 他直接说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我以前还有个相好, 」似乎觉得好笑,他往近前凑了一步, 俯身看她, 「拿老子编故事呢?」 第40页 远帆面无表情,心情却像那草尖一般, 随风轻摆了几下,她抬眼看他, 语带调侃,「谁知道你那么可怜,连个相好都没有。」 许军随手揪了根草芽衔在嘴里,自言自语道, 「现在有不就得了。」 远帆:「……」 ***** 许军从帐篷里取出一张粗布床单铺在地上,将塑胶袋放在正中,一边往外摆吃食,一边招唿远帆过来坐。 远帆笑吟吟坐下,略显夸张地捧场点赞,「军哥心真细,准备真充分。」 许军气笑,丢了双一次性木筷在她腿上。 接着他从袋子中拿出一个保温桶,拎至远帆面前,「里面有粥和蛋炒饭,想吃什么吃什么。」对上女人笑眯眯的眸子,他额角一跳,提前打住她的话头,「类似前一句废话不准说,说了就别吃。」 远帆点头闭嘴,只是眉梢眼角的戏嚯笑意怎么都收不住。 她再一次觉得许军确是那种很有计划性的人,这与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和外在形象严重不符,当然也跟那个小超市严重不符。 ** 吃完饭,远帆直接躺倒在床单上,床单厚实而平展,下面是绒绒的草,触感挺舒服,她在上面展臂蹬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许军将东西重新收拾好,垃圾单独放在提前备好的黑塑胶袋里,松松一系放在地上。远帆的脚就在他手边,他往里拨弄一下,谁知那小脚丫子又挨过来,直接抵在他手上。 「啧。」 远帆清脆地笑了几声,这才识趣地收回脚,可那人的手反而追过来,握住她的脚踝,拇指极自然地在她脚背蹭了蹭。 这倒让远帆有些难为情了,毕竟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谁知道脚丫子有没有怪味呢,她的脚瑟缩了一下,想收回却没从他手中抽出。 许军看她一眼说,「别乱动。」 远帆无语,「你弄我脚干什么?」 「不能弄?」 「口味真重……」远帆小声嘀咕。 许军松了手,俯身凑上来,「说什么?」 远帆不吱声,眨了眨眼看着他,那副样子有些乖,许军心里一软,直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极温柔的一个吻。 他仍看着她,轻声问,「山后有条小河,要不要去看看?」 远帆突然觉得他此时的声音和那个吻一样,过于温柔,一时竟愣住没接话。 「还是……你想睡一会儿?」许军问她。 远帆舔了舔唇角,轻声回答,「先睡一会儿吧。」 「行,进帐篷。」许军率先起身,低头看她。 躺着挺舒服,远帆有点不想动弹,「就在这儿睡呗。」 许军直接将她拽起来,扶着她的肩膀说,「山风凉,睡着了会感冒。」 远帆只好起来,任他牵着进了帐篷。 许军又出去一趟,回来时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帐篷入口,远帆朝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些空,许军便躺了下来。 几分钟后,许军抱住她的头,手臂从她脖颈下穿过,让远帆枕在上面。 「睡吧。」他闭上眼,手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像是在哄睡。 远帆就真的被这动作哄到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转瞬便睡着。 许军起先是闭着眼的,可在某一刻却缓缓睁开,他一直没睡着,闭目养神罢了。 身边的人睡得很沉,唿吸轻缓而绵长,他侧转过身,远帆随即朝她怀里贴近,鼻尖触到他的下巴,微痒的触感。 许军心里漾起一汪水,涟漪从波心缓缓盪开,他想做些什么去释放这些过于儿女情长的心绪。 垂眸间,远帆的睡颜近在咫尺,迟疑须臾,他终究应了自己的心意,唇极轻极缓地贴在女人眉心。 ***** 远帆这一觉睡得并不久,醒来时才发现她整个人窝在许军怀里,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许军随即起身,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外面阳光仍盛,远帆转过来问他几点了,许军拿起手机瞧了瞧,告诉她,「差十分钟三点。」 「还去小河边吗?」远帆问。 「你想去吗?」 远帆正要点头,手机从某个角落突然响起,她循着声音摸索,结果在被褥下面找到了。 她低头看屏幕,是靳美云打来的,她们已经有日子没联繫了,上次通话还是她来西河镇前。 远帆点了接听,听到她多年不变的开场白,「远帆,最近好吗?」 远帆说,「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刚吃了早饭,joshua去见客户了。」 远帆轻笑,「他还是这么忙。」 靳美云语气颇有些无奈,「瞎忙,明明可以让底下的人做,他偏要自己去。」 远帆附和着,「是该多陪陪你的。」 「谁让他陪,老夫老妻了,主要怕他身体吃不消。」靳美云突然转了话题,问她,「最近跟那个冷少爷怎么样了?」 远帆下意识往许军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唇间衔着根烟,并未点着。 「早没什么了,本来也就是试试。」远帆含煳其辞,希望她别再深究这个话题。 靳美云觉得分外可惜,「那人我觉得条件很不错啊,结束挺可惜的,不能继续了吗?」 远帆没了耐心,扶额无奈地说,「没什么可惜的,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许军这时似乎听出了端倪,连在身上摸索打火机的动作都停住了。 第41页 远帆顿觉额角一跳。 耳边传来靳美云的嘆息,她说,「不如你来义大利吧,这里……」 远帆皱眉打断,「妈,我不会去的。」 许军猝然转眸看向她,眼神中有很明显的疑惑。 听筒里的声音短暂停滞,靳美云语气有些失落,「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joshua会陪你的,」远帆表情不再维持,淡淡地说,「还有尚太太,你们不是很投缘吗?」 「她马上要回国了……」 远帆一愣,声音飘了一下,「那还挺可惜的。」 「都先后脚的回国,只剩下我。」 是啊,只剩下你,怎么都不肯回来的。 又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靳美云那边有人登门,她们也顺势结束了通话。 远帆把手机放下,随意将长发掖至耳后,抬眸便被许军捕捉了目光,他将仍未点着的烟从唇间拿开,问她,「你妈电话?」 远帆点头,眉间难掩郁色。 许军说:「处得跟姊妹似的。」 他说对了,远帆和靳美云的关系确实……不像母女。 靳美云小孩子心性,十几年前在飞机上邂逅了同样丧偶的义大利商人joshua,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爱得难捨难分,她因此捨弃了在国内的工作,远嫁义大利。 彼时远帆刚读高中,她张罗着落实义大利的学校,远帆却很干脆地拒绝了。 多次劝说无果,靳美云又着实放不下命中注定的爱情,所以只好把远帆留在国内,外公外婆帮忙看顾着。 好在她读的是寄宿学校,并且远帆从小就独立惯了,所以这事对她没太多影响。 靳美云定居在米兰,高一高二的寒暑假远帆应靳美云的约,都去住了一段时间。 高三要备战高考,课程格外紧张些,她因此拒绝了靳美云的再三要求。 在那之后,远帆就再也没去过米兰。 靳美云倒是回来过几次,但统共加起来也没待几天,她似乎习惯了在义大利的生活,回来反而不适应了。 …… 远帆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倾诉欲,竟然喋喋不休地跟许军说了这么多。 及至说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偎在他怀里。 许军的手放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这举动多少勾起她一些委屈的情绪。 远帆吸了吸鼻子,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男人手移至她的脑后,安抚的意味更浓。 远帆眼眶有些湿,轻声说,「我妈说她和joshua是老夫老妻了,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爸了。」 「你爸……」许军心中有个猜想,但说出来难免残忍,便住了口。 远帆却回答得很坦然,「他去世很多年了,」她苦笑,「所以我妈忘了他也算……挺正常?」 许军温热的掌心停在她的脖颈处,轻轻地揉了揉。 良久,他轻声说,「客观来讲,确实是这老外陪伴你妈的时间更长些。」 远帆将这段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认同了他的看法,心里因此释然很多。 眼中泪意被逼退,她从他肩上离开。 许军旋即捧住她的脸,细緻打量着,远帆有些尴尬,闪躲着别开眼,瓮着声音问,「看什么看?」 许军没有说话,拇指在她脸颊摩挲,男人指腹粗糙,触感并不舒服,然而远帆却顺从地任他轻抚。 她知道,这和后背、脖颈的轻抚一样,都是来自这个男人的,最简单而直接的安慰。 第22章 七分甜,三分酸 日暮时分, 许军带远帆来到小河边。 这是一条极清极浅的小河,河底的沙砾和游鱼都看的清清楚楚。 远帆心情大好,索性赤着脚走在河里。 「当心扎脚。」许军坐在河边石块上提醒, 他手里捧着些黄果子,不时往嘴里丢一颗。 远帆趟着水走过来问他,「好吃吗?」 「味道不差, 」他沖她摊开掌心,「你尝尝。」 远帆摇头, 「搞不清名头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许军不勉强, 掌心朝嘴上一合, 一小把黄果都进了嘴里。 远帆皱了皱鼻子, 嘴里莫名泌出些酸水, 「我不信那是甜的。」 许军对她勾勾手指,远帆此时已经离他挺近了, 她只得屈身,手撑膝盖直视着他。 夕阳染红了天空, 许军眼中映着余晖,沉沉而闪耀, 「你尝尝。」 怎么尝? 远帆还没反应过来, 后颈便被他的掌心拢住,猝不及防间, 唿吸尽数被占领。 她脚步踉跄着,借着男人手臂的力度, 跌坐在他腿上。 许军微仰着头,喉结滑动,吻缓慢而动情。 远帆在他的舌尖上尝到果香,七分甜, 三分酸…… 暮色四合,凉意渐生,然而没人觉得冷,因为拥抱是热的,吻也是热的。 一吻毕,远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垂眸问:「今天住在帐篷吗?」 许军点头,紧接着问了句,「行不行?」 远帆当然同意,而且格外兴奋,她还没住过帐篷呢。 「有没有篝火?能烤个野味什么的。」 许军,「……」 「这山上有野味吗?不会还有野兽吧?」 许军看着她煞有其事的神情,不觉有些好笑,「我顶多给你点个篝火,野味这事随缘。」 第42页 远帆已经十分满意了,她撑着许军的肩膀站起来穿上鞋子,然后扯着许军的手催他起来。 许军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两人牵着手原路返回。 沿路许军随手捡了些枯树枝和易燃的草叶。 回到帐篷,天色几乎全暗了,许军点了一根烟,吸几口,然后点燃篝火。 他往火中加了几次柴,篝火渐渐烧旺,热度隔挺远都感觉得到。 远帆托腮坐在石头上,看着那团火有些凝神,许军进了趟帐篷,出来时手里拎着个袋子。 他在远帆身旁席地而坐,从袋子里拿出两盒东西递给她,「吃哪个?」 远帆信手接过,低头看去,一盒是自热火锅,一盒是干拌面,眼神不由一亮,惊喜地说,「你还准备了这个!」 想看看他还准备了些什么,怎么就跟哆啦a梦的口袋似的,一会儿一个惊喜。 远帆放下盒子去袋子里扒拉,别的倒在其次,她惊讶地发现,袋子里有三罐啤酒、两罐鸡尾酒。 这人居然还带了酒! 「挺有情调啊你。」远帆拿过一罐鸡尾酒,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图案,「这是给我准备的?」 许军右手拇指挠了挠额头,表情有些别扭,「在超市随便拿的。」 「你超市还有这个?」完全没印象。 许军拿起被她丢在一旁的自热火锅,边打开包装边说,「之前没有,最近刚进的货。」 远帆拖腔「哦」了一声,「最近许老闆一定是读了生意经,开始醉心经营了。」 许军抿唇睨她一眼,拧开矿泉水瓶倒进火锅盒中,然后盖上盒盖放在一旁,接着拿起干拌面拆塑封。 远帆开始研究那瓶酒,「度数好像不高,应该不会醉。」 许军没忍住笑了一声,接茬道,「我还没见过喝这玩意喝醉的,这不就跟饮料差不多?」 远帆认同地点头,「也对。」 等了十几分钟,火锅和干拌面都好了,许军在地上铺了个塑胶袋,把吃的东西摆好,除了火锅和干拌面,还有一盒酒鬼花生。 他说这个最下酒。 远帆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格外像个老头子,不觉唇角勾起笑意。 两人像模像样地碰杯,然后各自喝了一口,远帆发现这酒竟然是甜的。 像捡到宝一样,她赶紧又喝一口。 许军正吃花生,笑看着她问,「之前没喝过这种?」 远帆摇头,「其实我来西河之前滴酒不沾。」 许军不由愣住,他想起那次吃烧烤,远帆只喝了些扎啤就醉了,原来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远帆说,「从小到大我妈都很少管我,出国后更是鞭长莫及,但是她给我提过一个要求,就只有一个,」远帆伸出一根手指,勾唇笑了笑,「不要喝酒,一定不要喝酒,酒会让人失控,变得不像自己。」 许军安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远帆双手攥着易拉罐,脸上的笑意收起几分,「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就听了。」 她喜欢独来独往,上学时朋友就不多,所以很少有接触酒的机会,以至她几乎忘了靳美云的叮嘱。 后来走上工作岗位,单位聚餐也好,业务应酬也好,有人劝她喝酒时,她总是能从对方脸上分辨出不那么单纯的意图,她不想过于主观地评价这些意图的好坏,但总归有些是让她不那么开心的。 所以她谎称严重酒精过敏。 时间长了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不喝酒,也因此,来西河镇之前,她一次例都没破过。 远帆脸上露出些许迷茫的神情,原来靳美云对她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她教她保护了自己。 突然感觉到脸颊上些微粗糙而温热的触感,远帆回神瞧去,是许军正用曲起的手指蹭她的脸颊。 男人黑眸沉沉,低声问她,「怎么来西河反而破了例?」 远帆也很疑惑,不单单是破了喝酒的例,过去她那么谨慎而多思,怎么来到这儿却像变了一个人? 她陷入思考,答案却并不明晰。 回首在北都的这些年,像蒙着一层朦胧的纱,没有绝对的真实,也没有完全的虚伪,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 而在西河,仿佛与北都的一切皆是割裂的,没人认识她,没人关注她,而她,也无需带着目的和任务去关注任何人…… 她就是她自己,只是她自己。 见她不答,许军将她手中攥着的易拉罐抽出放到一旁,沉声说,「我的错,不该让你喝酒的,你妈说的对,别喝了。」 远帆一时怔然,反应过来仍去拿那罐酒,嘴上煞有其事地说,「刚才都说了这玩意跟饮料没区别。」 「……」 许军扶额轻嘆,「把你带坏了。」 远帆笑了笑,沖他扬起易拉罐说,「干杯。」 许军别开脸,也轻轻笑了。 两人分食火锅和干拌面,许军喝了两罐啤酒,远帆喝了一罐鸡尾酒。 然后……她彻底醉了。 是与喝扎啤那次完全不同的醉。 许军表示很不能理解,一罐甜兮兮的饮料似的玩意,怎么就能让她醉成这副样子? 远帆揉他的脸,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好好一张脸被揉得变了形,许军努力维持镇定,竭尽耐心轻声哄着,「喝点水去睡觉行不行?」 第43页 远帆起先面无表情,注意到他开合的嘴后就似乎被定住了目光,她伸出右手,突然用力捏在许军嘴上。 许军倒吸一口气,接着脸一黑,粗着声音凶她,「欠挨揍?」 远帆歪头看他,一双浅浅的眸子像上好的琥珀,盈着火光和皎皎明月。 她极轻缓地眨了眨眼,接着用慢得让人着急的速度轻声咕哝,「你,别吵,我要,睡觉,了。」 许军正要说老子怎么吵你了,可还没来得及张嘴,眼前的人便像一只突然耗尽电池的仿真机器人一般,毫无预兆地仰头朝后倒去。 许军下意识探身,勐地抱住她,惯性使然,远帆原本后仰的头猝然往前倾倒,额头重重磕在许军鼻子上。 许军闷哼一声,顿觉鼻子又麻又胀,似有热流从鼻腔缓缓流出。 远帆却恍若未觉,她微微张开的口中有荔枝味鸡尾酒的气味,唿吸浅而甜味幽。 许军单手撑住她的额,稳稳地托住放在自己肩窝处,接着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下方,果然出血了。 许军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托着远帆的臀将她缓缓抱起,怀中的人似乎有些不舒服,微凉的鼻尖蹭在他脖颈间,发出似有似无的嗔怪。 **** 沉睡至深,像身处另一个迥然陌生的世界。 远帆听到清脆的鸟鸣,比过去外公家养的画眉叫得还要动听,她迷迷煳煳地想,没记得谁家养了鸟啊,而且还是一群,叽叽喳喳,可真热闹。 她又觉得身后似乎挨着一个大火炉,烤得人又热又燥,远帆身体往前窜了窜,这回凉快了些。 可没一会儿,身后的大火炉又挨过来,继续烤着她。 远帆有些烦躁,抬腿向后踹了一脚。 迅雷之间,她的腿被紧紧夹住,与此同时,远帆落入一个坚硬而炙热的桎梏,细白的脖颈紧紧嵌入粗糙有力的虎口,顷刻便被抑住了唿吸。 她勐地挣扎几下,指甲在脖颈间的虎口处抓挠,身后的唿吸陡然加重,接着毫无徵兆地放开了她。 远帆迅速跳转起身,眼中惊魂未定,豁地对上许军匿着狠戾阴沉的眸。 他立刻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只余黑沉晦暗。 第23章 蝴蝶引发的海啸 远帆粗喘着气, 缓缓抚上脖颈,这里刚才被他扣住,若再加几分力道, 她几乎要窒息。 许军就坐在不远处,眼神渐渐恢復平淡,几秒不过的光景, 那平淡一点一点被不安和惶惑替代。他频频看向她,却又似乎不敢长久注视, 只能一次次以目光试探, 又快速移开视线。 「你……」不知是因为醉酒, 还是因为外力的施加, 她的嗓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远帆皱眉清清喉咙,復又问道, 「你把我当成了谁?」 许军才移开的视线愣怔一瞬,旋即快速定格在她脸上, 他的唇张合数次,可每一次都没有发出声音。 远帆目光直接而坦然, 被直视的一方却显然在受煎熬,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压抑着声音向她道歉, 「对不起。」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远帆皱眉, 目光仿佛没有温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许军摇头,闭紧的双眼掩住某种情绪,可蹙起的眉、攥紧的拳却让他的狼狈更显昭彰, 「我没把你当成谁,我……」 「你刚才掐着我的脖子!」远帆打断他的吞吞吐吐,故意拿话激他,「那你就是想掐死我?」 许军勐地看过来,眼中瀰漫着糅杂的情绪,惊惧、无助……以及难言的痛色。 「我没有,」唇有些颤抖,他极力控制着继续说,「我只是……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我以为……」 长久的停顿,他痛苦地闭上眼,似乎不想去回忆。 远帆的心随之一揪,行动比思想来得更快,她朝他靠近,手抬起,慢慢搭上他的手背。 男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翻转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扣住,远帆感觉到疼,但仍回握住他。 许军的声音渐渐恢復平静,他看着她说,「我做了梦,有人在背后袭击我,我在梦里做出反击,不小心误伤了你。」 他的手紧了紧,掌心不似往常温热,渗出的汗沾湿了远帆的手心。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远帆久久注视着他,目光中仍有疑虑,她想起他肩胛骨处的疤痕,想起那通凌晨两点的电话,她想起古井般的院落,以及逼仄如牢笼的狭小空间…… 与他走得越近,却越像在迷雾中行走,不经意的迈步变成了试探,每靠近一步,便一定会有东西隔在前方。 像沉重的纱,风吹不动,像厚积的雪,光照不化。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法不去靠近。 他像一种瘾,一旦沾上,便无法轻易拔除。 许军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她,可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回应。 他仍攥着她的手,那仿佛是维繫两人的唯一筹码,不敢松开分毫。 远帆与他对视,手在他掌心中动了动,话音很轻,「告诉我实话,你在害怕对吗?」 许军用沉默代替回答,他的目光很深很沉。 远帆突然笑了,「你的手又出汗了。」 许军视线慢慢转移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他动了动,似乎想把汗蹭掉些。 远帆轻轻嘆息,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突然她皱起眉头问,「你昨天喝多了吗?」 第44页 许军一愣,摇头,见远帆仍是一脸不信,只好开口,「我没喝多。」 「那你鼻子和嘴是怎么回事?」 远帆用另一只手在他鼻子上摁了一下,许军任她动作,沉黑的眸中终于稍有了一些松懈的情绪,「是你喝多了。」 「我?」远帆显然不信,她打量他鼻樑的淤青和上唇的划痕,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喝多把你打了?还挠了?」 「嗯。」 远帆挑眉,「所以你今天找我报仇?」 「我没有,」他否认得很快,表情急遽飘来一片黑云,「对不起。」 「不想听这三个字了。」远帆脸撇开去。 许军神情凝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视线不由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那里仍有红痕,可以想见,那一霎他确是用了气力。 许军捏紧了拳,倏然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那儿,又似乎只是些无法排解的情绪。 天色大亮,正是鸟儿叫得欢的时候,鸟鸣动听得很,可现在听来却有些聒噪。 远帆淡淡扫他一眼,手勐地抽了出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军正盯着空落落的左手发愣,远帆的声音却陡然贴在耳边,「你得补偿。」 许军垂眸,极近的距离,唿吸纠缠,他在女人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像一道孤孑的魂,阴郁而冷肃。 这就是他,这样的他。 他看着她,在这触目可及的距离,却忐忑得不敢说一句话。 远帆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男人上唇边缘有清晰的抓痕,她有了些印象,这诚然是她的杰作。 远帆突然有些心虚,眼神闪烁几下,硬着头皮说,「补偿我今天受到的惊吓。」 说着她缓缓低头,在他脖颈处同样的位置咬上去。 整个过程她都抬着眸子。 她看到许军的眼睛豁然睁大,纯黑的瞳孔微微颤抖,看到他的眉从额心蹙起,难耐而无措…… 他的唿吸短暂凝滞,随着她齿下力度的加剧,男人鼻息间幽幽嘆出绵长的气息,克制的,释放的。 良久,远帆结束动作,默默欣赏她的「杰作」。 她刚才并未口下留情,所以脖颈上的齿痕很深,有几处依稀泛着青紫。 终究有些不忍,远帆再度低头,毫无犹疑地贴在那齿痕上,辗转轻吻。 像一只翩然而来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气流轻微,却掀起另一个纬度毁天灭地的风暴。 许军喘息着,终于紧紧将她抱住,他眼神不再克制,深深地看她,倏忽间,男人头微偏,重重吻在她的唇上,野蛮地啃噬,狂野地掠夺。 蝴蝶引发的海啸,巨浪翻涌,天崩地裂…… 远帆在剧烈的震颤中始终被抱紧,许军的唿吸就在耳畔,男人极致狂潮中的低哼让远帆想起低音提琴,衬在主旋律之下,却增加了整个旋律的厚重。 远帆抱住他的头,手无意识的摩挲,她放任自己的唿吸,直至发出不再压抑的哭音…… 潮汐退去,远帆像被抽去了灵魂,许军却仍紧抱着她,唇流连在她的耳侧,夹杂着浓重的唿吸。 「远帆,」他在叫她,却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远帆远帆……」 事后,没有人再提起晨起时的插曲,如许军而言,那仿佛只是一个噩梦,醒了就忘了吧。 毕竟谁都不想记住它。 许军带了充足的吃食和水,供给着两人在山上待了整整三天。 远离尘嚣世事的三天,他们极近疯狂地拥抱彼此,在帐篷里,在星空下,在草地上,在树丛间…… 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放浪形骸,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回程中,远帆窝在副驾驶上睡了一路,许军将车开得很稳,偶尔转过来看看,她睡颜恬淡,是日常难得一见的乖顺。 许军不禁勾起唇。 她是他心底生出的一棵藤蔓,野蛮闯入,肆意生长,终究缠满了整颗心。 ** 回去后的第二天,李大宝就缠着她画哥哥,远帆早忘了这事,只得找了个藉口搪塞过去,说许军哥哥长得太帅了,她必须买顶好的纸笔,才不会辜负了他的盛世帅颜。 说起来,远帆也突然有了兴致,越来越想把他诉诸笔端纸上。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拽着许军去买了大开的素描纸和素描铅笔,想了想,又买了套画板。 回来时已是夕阳残照,不适合作画。 第二天一早,许军就被远帆戳弄醒,他顶着个鸡窝脑袋满脸不耐烦。 远帆忽视他的起床气,直接扯着他的手臂将人拽到院子里,「你就在这里坐着,这个角度的光打在脸上特别有层次感。」 许军微眯着眼轻嗤一声,「屁的层次感,老子尿都没撒。」 远帆一噎,皱眉嘆了口气说,「那你先去厕所,然后洗把脸精神一下。」 许军懒懒转身扫她一眼,神情平淡又幽怨,「洗把脸没用,来一发才行。」 「……」 没一会儿他洗刷好出来,远帆已经架好画板坐在院子里,见她这幅煞有介事的样子,许军有些想笑,怕惹毛了她,硬是生生憋住了。 远帆让他站在院子中间,指挥着他做了几个动作。 「双手插兜。」 「看着怪怪的,改单手插兜吧。」 第45页 「再试试抱臂,对,肌肉秀出来,啧……」 「不然还是掐着腰吧,不行,有点娘,手靠下一点,掐胯上……」 …… 许军任她指挥,可摆出的姿势怎么看都僵硬呆板,远帆极不满意,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这也太呆板了,能不能自然点?」 「老子换了一百个造型了,哪个你都不满意。」许军脸一沉,一副不想伺候的样子。 远帆却瞬间找到感觉,惊喜地说,「对,就这个表情,保持住,动作随意点。」 许军便大气都不敢出了。 远帆迅速起形,目光在画纸和许军身上交替,怕许军站着无聊,她边画边和他闲聊,「你可以说话,幅度别太大就行。」 许军只是眨了眨眼,他才不上那个当。 过了挺久,许军感觉整个人都快僵了,远帆才轻声说,「你的脸可以动了,做鬼脸都行。」 许军嗤笑一声,「我闲的。」 远帆笑说,「别不识好歹,以前多的是人找我画,我都懒得伺候呢。」 「谁找你画?」 「就一起学画的同学呗,说了你也不认识。」 「男的吧?」许军眉骨压低,黑眸乜斜着她。 「昂。」 「……」 「哎你身子别动啊,我还没画完。」远帆表达不满,指挥着他重新站好。 许军重重唿出一口气,脖颈左右活动两下,继续维持动作,「还要多久?」他问。 远帆退后一步端详画作,继而走回来接着画,数笔过后,才想起回答他的问题,「快了,十几二十分钟的吧。」 「操。」许军一脸苦逼。 远帆不理他,继续画。 隔了几秒,许军清了清嗓子,突然叫她一声。 远帆不得不停笔,抬眸以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许军舔了舔下唇,突然笑了,「老子想放个屁。」 远帆:「……」 第24章 这叫傲睨自若 远帆终于画完了, 她歪头端详自己的作品,觉得虽技术生疏了些,但总体也算是抓住了许军的神韵。 许军走过来, 站在她身侧一起看,眉头压得极低,「这是我?」 远帆点头, 正准备接受夸奖,却冷不丁听到他极不满意地评价, 「画的什么表情?二五八万的。」 「……」远帆无语扶额, 「你刚就是这表情, 」她纠正道, 「这也不是二五八万, 这叫傲睨自若。」 许军皱眉,「别拽文, 什么意思?」 远帆没好气地解释,「意思就是你觉得自己很牛逼。」 「那不还是二五八万吗?」 「……」 ***** 许军出去买早饭, 远帆灵机一动又随手画了一幅,她跟李大宝许诺要画两幅的。 中午李大宝早早就来验收成果, 远帆先递出后画的那一幅, 李大宝一看就愣住了,「这是谁?」 远帆直言, 「这不是你许军哥哥吗?」 李大宝头左歪右歪,苦着脸说, 「怎么那么胖呢?」 撒亮正喝水,端着杯子凑过来,只看一眼就转过头去笑喷了。 许军抿唇看着三人的互动,一脸无奈。 李大宝看看画, 接着抬头与真人比对。 表情是挺像的,可是怎么就那么怪呢? 他有些不满意,随手将画丢到一边,「我不要这个,太丑了。」 撒亮笑到打嗝,许军一个眼神瞪过去,他赶紧捂着嘴憋住。 远帆也笑:「哪丑了?明明很可爱。」 李大宝身子一扭,「反正不要。」 远帆憋着笑从收银台拿出另外一幅,走到李大宝面前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幅要不要?」 李大宝原本正皱着眉,定睛看到纸上敛眉冷目的人,一下子将画夺过去抱住,「我要!这才是哥哥!」 远帆:「……」 差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李大宝两眼放着光,恨不得把那幅画盯出个窟窿,时不时抬眼看向许军,然后再去看那幅画。 撒亮在一旁打趣,「玩找不同呢?」 大宝极认真地「嗯」了一声,随即指着画中的某处说,「这儿没画。」 「不可能吧?」远帆走过来看那幅画,「你哥哥可是站了好久呢,你看连衣服都没换……」 话音止住,她看到李大宝正指着画中许军脖子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悠闲躺在摇椅上的人,同样位置的青紫色正不遮不掩地招摇着…… 正是她咬的齿痕。 撒亮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碍于远帆的面子而故作不知,此时见被李大宝说破,索性也不憋着了,哈哈笑起来。 远帆有些窘,但面上仍显得淡定,她拿起笔在画上添了几笔,然后将笔一丢,「这回一样了。」 撒亮笑得夸张,再次被许军一个眼神唬住,求生欲极强的憋住了。 李大宝却特别满意,像捧着宝贝似将那幅画捧回了家。 他没再追究远帆承诺两幅画的事,或许是忘了,亦或许是怕远帆把那副「丑图」强塞给他。 总之,远帆顺利交了差。 **** 李大宝离开后,余下三人随意聊着天,放在收银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远帆循声垂眸看去,许军却先一步拿起手机。 目光在屏幕上盯了一会儿,铃声持续,他起身往外走去,「接个电话。」 第46页 他丢下这么句话。 远帆看着他走出门,神情疑惑。 第25章 他一点都不狼狈 许军出去有一会儿了, 撒亮无事可做,便开始玩手机游戏。 手机音量本就调得大,再加上他还开着语音时不时地和队友商量战术, 超市因此有些聒噪。 远帆坐在收银台后神情有些放空,冷不丁突然出声问了句,「你跟许军认识很多年了吧?」 撒亮没听清, 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走到收银台这边问, 「帆姐你说啥?」 远帆又重复一次。 撒亮随口回答, 「对, 军哥来西河第一天我俩就认识了。」 放空的眼眸恍然一动, 远帆勐地转向撒亮, 「他不是本地人?」 游戏正胶着,撒亮抽空回她, 「不是,军哥几年前才过来的。」 远帆愣住, 口中喃喃,「是吗?」 「卧槽赢了!」撒亮拿着手机一顿大唿小叫, 「还是得选好队友, 一个字牛逼!」 远帆恍若没听到他突如其来的欢唿,及至撒亮喊了她一声才堪堪回神。 她仍有些迷茫, 问道,「怎么了?」 撒亮脸上罕见的认真, 「帆姐,你跟我军哥是认真的吧?」 未等远帆回答,他接着说,「军哥挺不容易的, 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他看向远帆,目光坦诚,「你来之前,我从没见过军哥这么有人样。」 远帆心中微微颤抖一瞬。 她想起初见那一瞥许军的样子,明明并不久远,却又仿佛间隔着遥远的时空。 她突然很想知道,在更远的过去他是什么样子,遂佯作无意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撒亮却一下子笑了,「得是四年前了吧,军哥就跟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突然就杵在这超市门口,样子特别惨,脑门上缠着纱布,肩膀也用绷带吊着……」 远帆心中一凛,出声打断,「右肩膀?」 撒亮点头,「是,现在还有疤呢。」 远帆垂下眼眸,「你继续说。」 「正好超市原来的老闆要搬去市里,这小破店连同后面的宅子都要处理掉,军哥就捡了漏给买了下来。」撒亮喝了口水,继续说,「也是我俩有做兄弟的缘分,我那天正好想盘个地儿开驿站,又实在没那么多钱买这店,军哥当时就拍板买下来,完了说能租给我半个铺面,租金还特便宜。」 撒亮咂嘴,「军哥肯定是老天爷派来帮我的。」 远帆没有回应,安静坐着如定格一般。 沉默许久,远帆问,「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撒亮立刻替许军打保票,「这么说吧,这四年里,除了帆姐你,军哥身边两米之内就没出现过女的!」见远帆神色淡淡,他又夸张地补充一句,「连咬他的蚊子都是公的。」 然而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远帆组织语言重新问了一次,「他的亲人呢?」 撒亮立刻摇头,「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 远帆的声音平淡得像是自语,「可能在别的地方,在他家乡。」 人总归有来处,她有,许军自然也有。 撒亮又喊了她一声,极跳跃地换了个新话题,「帆姐,你们女的一般都喜欢什么……礼物?」 远帆打量他,撒亮立刻撇开眼,「我就随便问问。」 「那你问错了人,一般女人喜欢的我都不怎么喜欢。」 话音刚落,许军推门进来了,听到她的话尾,挑眉看过来。 远帆的视线从他脸上轻巧掠过,转而问撒亮,「你要给女孩子送礼物?」她没什么迂迴地说出名字,「那个沈思萍?」 撒亮闹了个脸红,目光躲闪几下才挠头承认,「啊……把人惹生气了,这不是快赶上她过生日了吗,就算陪个不是。」 远帆调侃,「那可得好好选,又是生日又是赔礼的。」 撒亮眼睛一亮,凑过来问,「那你说送什么她能高兴?」 这题把她问住了,她只能尽力往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上靠,「鲜花?香水?包?口红?」接着自我否定地摇头,「好像都挺俗。」 撒亮却好像找到了方向,他有些激动看着她,「不俗!沈思萍肯定喜欢!」 远帆,「……」 「我到时候就给她买一大捧花,花里塞个口红香水……」 远帆抿唇给他一个极刻意的赞许,「你们开心就好。」 许军进来后一声没吭,像个透明人,可他一直在留意两人的对话。 撒亮满意走开后,他看远帆一眼,突兀问了句,「你不喜欢那些玩意?」 远帆看向他,「什么玩意?」接着反应过来便直接回答,「不喜欢。」 许军点头,状若无意继续问,「那你喜欢什么?」 这话把远帆问住了,她从来没想过。 往年生日,靳美云要么提前寄礼物过来,要么给她转笔钱让她买喜欢的。 寄来的礼物每年各不相同,但都类似远帆定义的「挺俗」的那一类,总归是她多半会留着吃灰的东西。 也收到过丁玲送的礼物,都很刁钻,带着玩笑性质,图个乐呵。 去年收过冷凌云送的挺贵一个包,她第二天就还回去了。 还回去的理由很是充分,一是俩人的关系没到收贵重礼物的份上,二是她真的用不上,与她画风相差太大。 第47页 想了半天,远帆陷入微妙的自我怀疑,她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许军见她发愣,抬手在她额头点了两下,「问你话呢。」 远帆回神看他一眼,语气是那么一本正经,「可能喜欢天上的星星吧,你要摘给我?」 许军敛眉看她,突然笑着转开视线,「傻样吧。」 远帆,「……」 撒亮又在玩手机,这次没开语音,酸熘熘来了一句,「我脑门儿在发光,瓦数够照亮一个球场。」 远帆笑出声,「那挺好,别发绿就行。」 撒亮憋屈地闭了嘴,单身狗连反驳都没底气的。 又闲扯了好一会儿,远帆想回去补觉,临出门时看许军一眼,他正巧瞧过来,黑眸微沉。 远帆想起刚才撒亮说起的许军初来西河镇时的样子,该是挺狼狈的形象,可远帆凭想像在脑海中勾勒,却全然不是。 他一点都不狼狈,即便满身伤痕。 心里没来由落进一把碎沙,涟漪细碎,远帆突然勾唇沖他笑了笑说,「我晚点再来找你。」 许军未置可否,然而人都走了半天了,他仍在回想那个笑。 *** 下午撒亮不在,许军一个人待在超市,赶上周末,来买东西的人略多些。 许军忙活完最后一单,超市里终于短暂安静下来,他百无聊赖坐在收银台后,目光散漫并不聚焦。 眼神渐渐在驿站桌旁的地上定住,是一张素描纸。 李大宝随手丢的那张。 突然有些好奇那女人偷摸画了什么,竟让李大宝嫌弃成那样。 许军缓缓起身,慢悠悠踱到桌旁,蹲下,捡起那张倒扣的纸,他将纸翻转过来,垂眸看去,神情渐渐一言难尽。 画中那人看髮型和衣服诚然是他,只是不知属于哪派画风,将他表现得格外……圆润可爱,眼睛直接简化成两条线,嘴被画成波浪形。 右边脑门一团是什么?流了一滴汗? 汗珠子挺大个。 顶着汗珠子的脑袋旁边还有个会话气泡,里面圆圆润润一句话:老子想放个屁。 再往下看,许军黑了脸,「他」臀部附近有烟雾样的一团,旁边还缀着一个同样圆润的字体——「卟」。 是个屁无疑了。 第26章 瞬间的心动 许军起身, 将画拿在手上,慢悠悠踱回收银台。 他坐在椅子上,画仍在手里, 视线不偏不倚定在上面。 倏忽间,男人眸中晦暗散去,黑沉的脸上渐渐露出浅淡笑意。 下午, 没等远帆来超市找他,许军便早早来到远帆租屋。 门敲了好久, 远帆才来开门, 她半眯着眼, 一脸惺忪睡意, 以及极不耐烦的起床气, 「不是说了晚点去找你?」 说着她转身回屋,又一头栽到床上。 许军关了门跟进来, 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 「你裤子脏了。」 远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含煳地嘟囔, 「一会儿换。」 许军有点无语, 只好把话说得直接些,「你裤子上有血。」 隔几秒, 远帆勐地抬起头,随即起身跑出卧室, 没一会儿又跑回来,从橱子里翻出卫生巾和内裤,转而又匆匆跑出去。 许军抱臂倚在门上,一脸闲适笑意。 远帆换完内裤出来, 找了条深色裤子穿上,许军正倚在床头看手机,一条腿松松搭在床沿,脚时不时摆动几下,带着节奏,倒挺悠闲。 注意到远帆的目光,他勾了勾手指说,「过来再睡一会儿。」 远帆走过来,视线在床上扫了一圈,所幸刚才没把床单弄脏。 她脱了鞋从他身上爬过去,胸口正对着许军,他的手不轻不重地在那里捏了一把。 远帆浑身一颤,瞪着他说,「别招惹我。」 许军哑声轻笑,双脚交替脱了鞋,和她一起侧躺下。 面对面的距离,鼻息相缠。 远帆微眯着眼看他,他神态放松,连眉骨弧度都松散了些。 突然注意到许军右边眉毛里似乎有一颗痣,远帆伸出手指将他眉毛拨开一些才看得分明。 确实是一颗痣,只因他眉黑而浓,痣隐藏其间,不留意便看不到。 远帆在那里点了几下,抿唇笑了笑。 许军问她,「笑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颗草里藏珠。」 许军不解,皱眉看着她。 远帆说,「你眉毛里藏着一颗痣。」 「嗯。」许军语气淡而轻,以至有些低哑,「为什么叫草里藏珠?」 远帆想了想说,「可能长在这里的痣比较好吧,像藏在草丛深处的一颗宝珠。」 许军哑声失笑,「一个痣都成了宝贝?」 远帆点点头,极其认真地说,「草里藏珠在面相学里是有说法的。」 话题越扯越神叨,许军憋着笑问,「什么说法?」 远帆嘴巴张了张,接着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问度娘。」 「度娘还会相面?」 「嗯,还会解梦呢。」 「……」 没一会儿远帆就找到相关词条,打开来煞有其事念给他听,「草里藏珠,又称喜鹊登枝,此痣深埋在眉毛中,好不容易拨开眉毛始见黑亮之珠,有这种相理的人深藏机谋,思想缜密。」 她把手机侧过来给他看一眼,笑问,「深藏机谋?思想缜密?说的是不是你?」 第48页 许军不置可否,无声笑着将人搂进怀里。 远帆顺势翻了个身,后背倚靠在他胸前,整个缩在他怀里。 她滑动屏幕继续念,「有这种痣相的人都很重感情,也很珍惜感情,甚至会给人一种很痴情的感觉,在感情生活中很容易受情伤。」远帆忍不住笑起来,侧转头问他,「说你痴情呢,真的假的?」 许军胸口震颤,笑声闷闷的,「没准儿。」 他低头刚好能看到手机屏幕,又听她念道,「眉中有痣的人命中都有一些劫难,」远帆声音顿住,沉吟着说,「后面就没好话了,不念了。」 说着她摁熄屏幕。 身后唿吸轻缓,许军极淡地「嗯」一声,手往下轻抚。 男人掌心温热,熨帖在因例假而坠胀的腹部,让远帆恍然之间有了一种好好被呵护的感觉。 她不由地微微弓起身子,下一秒,许军便从背后贴合过来,与她的弧度嵌合。 像二玉相合为一的的珏佩。 远帆本来就没睡醒,此时因身体不适更觉恹恹的,她原本只想闭眼养养神,可眼皮一阖就不受控地睡着了。 身后的人和她一样安静,如同熟睡了一般,只是沉而缓的唿吸间,男人的眸却格外清明。 视线定格在某处,脑中浮现刚才无意在屏幕上看到的文字—— 眉中有痣的人命中都有一些劫难,有些人的劫难或许只是一时的不得志,但很快就能恢復,而有些人的劫难可能就是生死大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眉中有痣的人在劫难之后会迎来好运…… 许军皱眉阖眼,抑制住沉重的嘆息。 他希望自己是那个不得志的人,哪怕是终生不得志,哪怕是形同蝼蚁…… ** 远帆在睡梦中感觉涌出一股热流,她瞬间醒了,迅速起身看床单,还好没漏。 她松了口气,这才留意到厨房传来的细碎声响。 碗碟相碰的清脆,接着是菜下锅的「吱啦」声。 家常而烟火气。 远帆趿上拖鞋走出去,空气中渐渐瀰漫饭菜的气味,再往前,隔着厨房印花的玻璃门看到许军的身影。 他正衔着颗烟,手上有条不紊地翻炒。 转身抖菸灰的时候一眼瞥见她,定睛细看,倏地扯起唇角笑了。 远帆感觉到心跳极没出息地加快,她移开视线,脚步却往厨房走去。 「做的什么饭?」 「擀了面旗。」他最后翻炒几下关火,随手拿了盘子来盛菜。 远帆没说话,安静得像个文静小姑娘。 许军唇间衔着烟,觑眼要笑不笑地问,「饿了没?」 远帆点头走进来,掀开另一个灶上的锅盖去瞧里面白润的面旗。 许军端着菜往外走,顺便给她派了个差事,「盛饭吧。」 远帆盛了两碗面旗,小心端着往外走,嘴里招唿着,「快接一下,很烫。」 许军上前,两手各接过一个碗转身放在桌上,远帆跟在身后,两只手分别捏耳垂。 所谓面旗就是切成指甲大小的面片,佐了些青菜和香油在里面,倒是比面条更爽滑些。 远帆吃完又去盛了半碗,就着菜吃得格外慢条斯理。 「吃完还出去熘达吗?」许军端着碗问她。 外面天色将暗,住了这一段时间,远帆便发现附近除了雪冶湖能稍微观景之外,也没什么可以消遣的地方,而且来着例假浑身犯懒就更不想动弹了。 远帆摇头反问他,「你想出去?」 许军拿着碗扒饭,抽空回她一句,「不想。」 两人达成一致,吃完饭许军去洗碗,简单收拾完便径直往卧室走去,进门就看到远帆正盘腿倚在床头,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许军在她身旁坐下,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见她正下载电影,无意间看到电影名,许军目光顿住,接着眉毛一挑。 和大佬的365天? 远帆盯着下载进度条,头稍偏转对他说,「丁玲推荐的电影,一起看吧。」 「丁玲是……」 「我朋友,当时陪我一起来的,」远帆想起件事,突然转头看向他,「说起来你还见过呢,她去你超市买过烟。」 许军皱眉想了想,记忆中只有那一日在门口偶见她们状若调情的情景,他还误会俩人是一对。 男人眸间不由染上微妙笑意。 远帆不动声色打量他,突然冷笑一声,「想起什么笑得那么……荡漾?」 许军索性直白地告诉她,「老子当时以为你俩是一对。」 远帆确没想到还有这层误会,不觉有些好笑,「我俩做什么了你就以为是一对?」 许军目光下移定在某处,下巴朝那儿抬了抬,「她捏了你这儿。」 远帆:「……」 笔记本突然传出「滴」的一声,显示下载完成,两人同时看向屏幕,远帆往里挪了挪说,「上来看吧。」 许军脱了鞋屈腿坐好,远帆直接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他膝盖上,然后偎到他怀里,许军随即把手搭在她肩头,看着她点击播放。 电影开始没多久就是挺劲爆的剧情,男主在飞机上摁住一个女龙套的头,女主也不闲着,一个人躺在床上自嗨…… 远帆略有些尴尬,她虽在丁玲的薰陶下也看了不少片儿,但和男人一起看这么大尺度的电影还是第一次。 第49页 她故作淡定,许军却在她身侧笑了笑,手在她肩头缓缓游走,时不时轻弹几下。 远帆忽略肩上的触感,继续凝神看电影。 挺俗套的故事,西方版「黑帮大佬爱上我」。 大佬对女主有一种宿命般的一见钟情,霸道地将人虏到身边,扬言要让她爱上自己。 听到男主说这句台词,远帆忍不住笑,许军用微刺的下巴蹭她的额头,问她笑什么。 远帆反而问他,「你相不相信有一见钟情?」 许军轻笑,「还不是看人好看?换个丑的他能一见钟情?」 话虽糙了些,但观点远帆却贊同。 在她看来,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换一副不入眼的皮囊又怎么钟情的起来? 远帆忽然想起毛姆在《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中的一句话—— 任何瞬间的心动都不容易,不要怠慢了它。 几乎从未好好想过她对许军莫名而来的欲望,此时却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 或许刚刚好,就是瞬间的心动吧。 所以,但凡能钟情的爱情,无论开端多么微不足道,总归是美好的。 第27章 心成了鞦韆 电影虽落了俗套, 但片中两人互动张力十足,而且远帆发现,她很吃大佬男主这一类的长相和气质。 有着并不精緻的男人味, 和骨子里的力量感。 她不禁抬头看向许军,突然愣住。 他,诚然也是这个类型。 不好定义她有这种口味, 是在认识许军之前,还是之后。 正如她过去从未有过, 也从未想过, 竟然会莫名对一个男人着了迷。 远帆注视许军挺久, 而他恍然未觉。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显然入了神。 电影动态呈现着在游艇上酣战的男女主角, 激盪的音乐配合渐进的喘息,无不令人耳红心跳。 心里隐约冒出些酸头, 未及多想,远帆抬手便把笔记本盖上了。 许军一愣, 转眸看向她,「怎么?」 「电影好看吗?」 许军答:「还成。」 「身材比我好?」 许军完全跟不上这对话的节奏, 皱眉问, 「谁身材?」 远帆趴在他胸口,看他一眼, 「电影上那女的。」 许军一愣,接着闷闷笑了, 笑声隔着胸口的震颤,钻入远帆格外敏感的耳朵。 「没你好,」许军将笔记本拿开反身压住她,「你的手感好。」 「……」 远帆不方便, 许军没真的做什么,但便宜却没少占,弄到后来两人都有些不上不下。 「可真是害人不浅,」许军胸口起伏着,哑声说,「不能弄还特么撩。」 远帆笑出声,手指在他腹肌上弹琴,从低音一直弹到高音。 她似乎格外喜欢高音,手指在那里流连不止…… 许军唿吸愈加起伏,浑身散发着无法纾解的热量。 远帆抬头望着她,眼神里似乎带着勾子,「要我帮你吗?」 「怎么帮?」 沙哑的染着欲的声音。 她浅笑着看他,手慢条斯理解开束缚,继续未完成的乐曲…… 最后的时刻,许军单手扣住她的后颈,狠狠掠夺她的唿吸,在连绵不绝的喟嘆中急速释放。 余韵退却,许军牵着她去洗手,远帆默不作声靠在他身上,微微嘆了口气。 许军低头见她一副恹恹的神情,好笑地问,「累着你了?」 远帆摇头,「没有,」想了想又说,「就是觉得不公平,你是舒服了。」 「……」许军竟无法反驳,毕竟构造不同这事他也没办法。 许军要去洗澡,远帆执意让他回自己那里洗,给出的理由颇有点倒打一耙的意思,「别在这儿勾引我了。」 许军极其无奈,走之前使劲在她唇上吸了一口,惹得远帆又是一阵躁。 许军走后,她重新打开笔记本,想把那电影看完,不经意却看到右下角丁玲的头像一直在跳动。 滑鼠随即往下点开对话框,垂眸看去。 【远帆,我瞒了你件事,犹豫了两天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嘤嘤嘤为什么不理我?你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是故意告诉他的,实在是美色误人啊。】 远帆顿觉额角一跳,直觉是丁玲没心没肺被冷凌云套了话。 可美色误人是怎么回事? 她直接拿起手机给丁玲拨过去。 电话接通,未等对方开口,远帆就冷着声音问,「说吧,怎么卖我的?」 丁玲心虚地支吾半天,一咬牙说,「我没忍住把他睡了。」 心里猝然涌起一股凉意,远帆克制着声音问,「什么时候?」 「就三天前吧……我在酒吧喝多了,出来打不到车,偏巧就遇到他跑完新闻路过那条街,他就送我回家,然后就……」丁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哭唧唧地求原谅,「我真的是没忍住,我错了!」 远帆愣住,接着皱眉问道,「你说的人是……闵建?」 「对啊……」丁玲足足反应两秒才意识到什么,惊声问道,「你以为我睡了谁?」 这回轮到远帆心虚了,她眨了眨眼故作淡定,「没谁。」 「卧槽!你不会以为睡了冷凌云吧?」 第50页 「……」 「我疯了我睡他?」丁玲气恼,「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欺,虽说是前妻,但我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好吧?」 话越说越离谱,远帆赶紧打断,「别贫了,赶紧说你卖了我什么?」 丁玲的气焰瞬间消下去,声音小如蚊蚋,「我不小心把你在西河的事告诉闵建了,」她语速极快地替自己解释,「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闵建说他过几天要去商阳出差,我一听这不是跟你那儿挺近吗,结果就说漏了嘴……」 远帆嘆气,「说了就说了吧,也没什么。」 丁玲这才松了口气,「我听那意思闵建可能会顺道去找你,我这可是跟你通风报信了,别到时候又怪我。」 远帆笑说,「别给我打预防针,闵建来不来都影响不了我什么,倒是你……」她停顿片刻,认真提醒道,「考虑好你和闵建的关系是才是正事,他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卧槽,说的就跟我多随便似的。」 「那你打算怎么着?」远帆问。 「能怎么着?」丁玲理所当然地说,「就先这么着呗,反正他现在也没对象,等他有了对象我就闪人。」 「……」远帆无语极了,「你这还不算随便?」 丁玲「哎呦」一声,拒绝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话说你刚才以为我睡了冷凌云,是吃醋了吗?」 远帆不由皱眉,「怎么可能?」 「那你一副要跟我决裂的语气,吓死我了。」 远帆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反正心理膈应是肯定的。 沉吟片刻,她设了情境让丁玲代入,「想像一下如果我睡了你前男友,你别扭不别扭?」 电话那头沉默了,似乎真的在想像,良久丁玲才重新开口,「好像是有点。」 远帆刚要说些什么来总结陈词,却又听到丁玲满嘴荤素不忌,「不过也还好,我都替你试过了,活都还成。」说着自己都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远帆恨不得脱了袜子塞她嘴里。 *** 挂断电话远帆没多想这事,毕竟闵建来与不来对她是真的没什么影响,再说他是去商阳出差,大概率是没时抽空来这小地方的。 远帆翻了个身方觉床上空荡荡的,连电影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有点后悔让许军走了。 下面突然一股热流奔涌,她不得不去趟洗手间。 远帆没开客厅的灯,借着窗外散射进的光走到洗手间,摸黑触到门侧开关摁亮。 起先没注意到什么,起身沖马桶时才觉察到异样。 沾了血迹被她随手丢在盆里的内外裤不见了。 远帆脑中短暂停顿了一瞬,下意识转身去往阳台。 她摁亮阳台的灯,一眼便看到晾在衣架上的一排衣服。 白色内裤和浅蓝睡裤被妥帖地挂在并不显眼的地方。 心成了鞦韆,极轻盈地随风轻摆,荡来荡去。 远帆折身拐了个弯回卧室,从床上捞起手机。 其实并没想好说些什么,可反应过来时已经拨响了电话,及至接通的瞬间,远帆仍在放空。 「怎么不说话?」粗嘎低沉的声音,带着睡意。 远帆抿了抿唇,轻声说,「我去找你吧?」 那边沉默几秒,声音清朗几分,「大半夜的不嫌折腾?」 好像,是挺折腾的。 远帆似乎才从放空中回神,她轻舔唇角復又开口,「算了,你继续睡吧。」 那头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吱呀一声,稍稍掩住了他并不清晰的话音,「等着吧,傻样的。」 心里似乎吹起一阵风,将那鞦韆越盪越高…… 第28章 我有一个朋友 远帆觉得自己愈发矫情了, 还不只是把人撵走,大半夜又把人闹来这一出…… 这天她和许军约好去南泽市逛街,前一天晚上她住在许军院里。 终于送走了例假, 憋了几天的两人折腾到很晚,远帆因此醒得很迟,翻身时身边早没了另一个人的余温。 许军留了早饭便去了前面超市, 刚好今天有一大早赶来送货的,他入库上架忙活了一个多钟头。 往常远帆会在床上玩会儿手机才起床, 可昨晚她忘了给手机充电, 此时手机已经关机了。 她从衣橱里随意抽出一件许军的t恤套上, 洗涮完吃了早饭, 才想起给手机充电。等开机等得实在无聊, 远帆索性丢开手机,起身往超市走去。 也是偏巧不巧的, 她刚从小门走出,便看到了供货商。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 挺有风韵的女人。 那女人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许军,几乎是捏着嗓子在说话, 「擦擦汗吧。」 许军没接, 衔了根烟在嘴里说,「时候不早了, 赶紧回吧。」 一来一回只有两句话,可留白却足够让人脑补。 远帆索性倚在门上看热闹, 只是这热闹多少让人有些不痛快。 那女人突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挺久没见了,聊几句都不行吗?」 许军皱眉,「有话就说, 别废话。」 「我本来以为我们就差一层窗户纸,你怎么……」 这话一出口,许军极其不耐地打断,「屁的窗户纸,你没病吧?」 女人似乎不甘心,急切上前一步,胸口几乎要贴上许军,后者一个转身错开,视线稍一偏转,勐然间和远帆对上。 第51页 不耐的神情随即凝滞。 远帆避无可避,也没打算避,她冷冷看着他,缓步走过来。 许军也看着她,眼神中有无慌乱不得而知,但总归是不那么平静,「吃饭了吗?」他沉声问。 远帆学着他的淡定,唇角扯出一个笑,「吃了。」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那女人,笑意更加明显,「来客人了?」 许军淡淡解释,「这是供货老闆,今天亲自过来了。」 简短的对话,未见亲昵,但却熟稔随意,且远帆身上松垮套着他的t恤,从他房间信步走出,亲密关系昭然若揭。 那女人表情有些难看,生硬扯出一点笑,「今天送货员忙不过来,我就自己跑一趟。」 远帆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即刻盈满水意,「那你们慢聊,昨晚睡得迟,我再去躺一会儿。」 说着她转身往里走,身后却即刻响起脚步声,以及不那么客气的逐客令,「蒋老闆回吧,我今天不营业,以后货就让小刘送,不然干脆别供了。」 远帆没兴趣回头去看那女人的神情。 此时她自顾不暇,能觉察到自己亦是一张维持不住表情的脸,脚步快了些,直至关上那道门。 走到院子正中,许军追了过来,单手扣住她的肩膀垂眸打量她,「走那么快干嘛?」 远帆话里带了刺,「走慢了怕你不方便。」 许军皱眉,「我特么有什么不方便?」 远帆想起那女人的话,更觉怒火中烧,「那可不好说,毕竟是只差一层窗户纸的关系。」 「你听她放屁!」 远帆甩开他的手继续往里走,许军紧跟几步扯住她,「老子跟她没说过几句话,见都没见几次!」 「那你可真是挺无情无义,几句话撩完就不管了。」气头上的话已经不经思考,远帆憋着劲说。 许军黑了脸,竭力克制着情绪,「能不能讲点理?」 远帆停下脚步抱臂看他,声音不带一丝起伏,「行,你讲吧。」 许军耐着性子解释,「几个月前我顺道去取货,她过来跟我说新货的事,不小心撞翻了码好的箱子,我拽了她一把。」 远帆马上找到关注点,冷声问,「就拽了一把?」 许军额角一跳,无奈闭了闭眼继续说,「拽得力气大了点。」 「然后呢?」 「……」 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没再开口,远帆只好靠想像力替他补充,「然后就拽进怀里了?」 许军蹙眉不语,远帆便知自己猜对了。 虽然知道那只是个意外,甚至连拥抱都算不上,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如果只是听说倒也罢了,可她偏偏见到了当事人。 还是个对许军动了心思的当事人。 心缓缓收紧,从里往外像淬了柠檬,又酸又涩。 远帆想为自己此时的行为和心理找一个更理性的解释,可除了「吃醋」,她找不到别的。 这事没法理性,她就是很矫情地吃醋了。 远帆完全没了出门的兴致,她进屋换上自己的衣服,往外走时迎面撞上许军。 他也换了上衣,还洗了脸,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现在走吗?」 「我先回去了。」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重叠,却皆清晰入耳。 远帆默了默,神情平淡,许军却皱着眉,眸中压抑着黑而沉的漩涡。 「我很困,想回去补觉,先走了。」远帆兀自说完,抬脚往院子大门走去。 「站住!」 声音不大,但又沉又狠,远帆不由一愣,脚步停下。 许军阔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弓起上身,声音压低问她,「刚才不是说清楚了?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远帆抿唇,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淡,「我没心情,现在只想回去。」 许军皱眉,「我跟那女的真屁事没有。」 话音顿住,他似乎意识到同样的话再解释也没意义,许军嘆了口气转而问道,「你怎么才能不生气?」 这话跳跃得让远帆完全没接上,她愣了愣才答,「我还没想好。」 「现在想。」 远帆还是想走,但一转身便被他堵住去路,双臂也被温热的怀抱禁锢,她不禁仰头,豁然对上一双沉黑如墨的眸。 「就在这儿想。」许军说。 远帆感觉到心跳如雷,也觉察自己似乎快要顺着他的步调,将这事不了了之。 然而不了了之很容易,可情绪怎么办? 她不想变成一个翻旧帐的人。 沉默须臾,远帆重复那句话,语气笃定而不容反驳。 「我现在只想回去。」 许军心里没来由一慌,双臂下意识收紧,远帆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良久,他的手缓缓松开,手臂垂在身侧。 再度开口,声音微哑,「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晚点我去找你。」 陈述的语气,却略带着商量的口吻。 远帆未置可否,转身走了。 *** 一场约会就这样泡汤,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总好过硬着头皮赴约。 远帆回到租屋没有立即去补觉,她现在不可能睡得着,犹豫再三,她拨通了丁玲的电话。 丁玲正上班摸鱼,声音压得极低,「啥事啊大闲人?」 第52页 远帆笑问,「你很忙啊?」 「还行,你等会啊。」椅子拖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她似乎走出了办公室,声量因此略高了些,「说吧。」 「……」远帆突然有点窘,她舔了舔唇角说,「刚才有个朋友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没什么经验就干脆请教一下你。」 「感情方面的?」丁玲问。 「……对。」 「那你问对人了,说吧,这位朋友。」 远帆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我,又觉得再解释就更加欲盖弥彰,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位朋友说她无意中见到了她……男朋友的追求者,虽然知道她男朋友对追求者没想法,但是仍然心里不舒服。」 「她怎么知道她男朋友没想法?」丁玲呵呵两声,「男人的话可不能全信。」 远帆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的如果让追求者继续在身边出没,无疑就是个定时炸弹。」 远帆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疑问,「那怎么能证明他不是无缝的蛋?」 「这个证明不了,」丁玲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只要用上点心思,就算一时撩不到,但多少能让他七荤八素的。」 远帆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自己,许军可不就是她撩来的? 她可以撩,别人自然也可以…… 丁玲的声音仍在继续,可远帆却在走神,直到被丁玲点了名。 「远帆,你听到没有?」 远帆勐地回神,「什么?」 丁玲只好把话重复一次,「男人如果有自觉,就应该把苍蝇处理掉,苍蝇不在身边晃了,自然就没有叮的机会了。」 「是……这样吗?」 「对啊,如果他连苍蝇都捨不得处理,那多少留着点心思呢。」 说完这句,丁玲极造作地清了清嗓子,拖腔带调地拆穿她并不高明的伪装,「我的分析怎么样啊,这位朋友?」 她憋笑继续补刀,「除了我,你哪儿还有能跟你聊感情问题的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叫远小帆~~」 远帆尴尬极了,本打算直接挂断电话,却被丁玲一阵吆喝叫住。 「你不会是在西河找了个男人吧?」 远帆:「……」 丁玲继续大胆猜想,「西河那小破地还有能入眼的男人?」沉默一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紧接着长长「啊」了一声,「有一个!我买烟的时候在超市遇见的!」 远帆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话便仓惶挂断,恨恨地将手机丢在床上,整个人泄气地趴上去。 丁玲的话却像音频播报一般,一条一条在耳边重新过了一遍。 「男人的话可不能全信。」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的如果让追求者继续在身边出没,无疑就是个定时炸弹。」 「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只要用上点心思,就算一时撩不到,但多少能让他七荤八素的。」 「男人如果有自觉,就应该把苍蝇处理掉,苍蝇不在身边晃了,自然就没有叮的机会了。」 「如果他连苍蝇都捨不得处理,那多少留着点心思呢。」 …… 不得不承认,丁玲给出的观点虽相对极端,但依然有一定的代表性。 方才在电话中,远帆只是在聆听,而并未掺入太多思考,可现在她将这些话在自己的认知中拆分又融合。 得出的结论清晰极了—— 若要防止被撩,便要把诱惑从生活交集中彻底剔除。 远帆缓缓嘆了口气。 毕竟她有这个经验,许军这只有缝的蛋就是被她这么撩来的…… 第29章 老子就是因为你 丁玲的微信便在这时突然而至, 她果然歪打正着猜到了。 【你拿下了那个荷尔蒙!?】 远帆还没想好怎么回復,紧接着又来一条。 【认真还是消遣?你以后不会就待在那小破地儿了吧?】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 远帆愣住。 认真,还是消遣? 刚才得出的结论顷刻之间站不住脚, 轰然倒塌。 她突然明确了一个事实—— 她和许军的关系,让她并没有提要求的立场和底气。 她不想成为一个翻旧帐的人,前提是, 她需得有翻旧帐的资格。 可是只有长长久久相处下去的两个人才有翻旧帐的资格。 然而她和他,没有属于过去的长长久久的积淀, 也没有属于未来的长长久久的期许。 无须纠结, 她只能将这事小事化了, 不了了之。 远帆没有回覆丁玲的微信, 不是默认, 也不想解释,只因为她心里乱极了, 完全不知该怎么回。 躺在床上也并不能睡着,但远帆执拗地闭着眼, 强迫自己放空,再放空。 意识里仍会不受控地钻进一些关键词, 再以此为扩散点, 蔓延出无数细枝末节。 不知过了多久,也仿佛并未过许久, 门被敲响,远帆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头向声源处偏转。 敲门声又短暂响了两次,远帆起身趿着拖鞋走过去,出声询问, 「哪位?」 他的声音隔着门平淡却郑重,「是我,许军。」 远帆心加速跳了几下,想起丁玲那些话,想起她自己得出的结论。 第53页 心跳终于从至高点降落,渐渐平缓下来。 远帆打开门,看到他沉默的脸,旋即对上他的视线,那里却并不沉默,幽邃中有暗流涌过。 许军进门,远帆并未侧身让位,两人距离因此隔得极近。 许军反手关门,远帆后退一步,没在看他,却仍感觉到他的目光。 声音响起,低沉又温和,「睡醒了?」 远帆右手顺了顺头髮,极快地看他一眼,「嗯。」 许军却突然笑了。 远帆将目光復又定在他脸上,问他,「笑什么?」 许军毫不避讳地调侃,「这回竟然没发火。」 神情凝滞几分,很容易便听出他在调侃她惯常有的,被扰了睡眠时的起床气。 远帆舔了舔唇,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到他问,「饿不饿?」 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远帆说,「还行。」 「走吧,带你去吃饭。」 远帆答应了,她不想再扫兴。 她总得有把「小事化了」的自觉。 那辆昌河停在楼下,许军拉开副驾驶车门,远帆迟疑一瞬坐进去。 待他上车,远帆问,「去哪儿吃?」 楼房和储藏室之间的道路狭窄,许军边倒车边答,「带你吃点好的。」 远帆看着他,不动声色。 许军正分别观察两侧后视镜,及至驶到小区铁门处,那里有道小小的坡,似乎是视觉盲区,他突然侧转过身往后看去,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 短暂的对视,远帆却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移开视线,又觉得这行为毫无气场,眉头不由皱了皱,脸颊却极不争气地红了。 她听到极轻沉的一声笑,转眸看去,许军已经收了笑意,只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 许军带着她一路往北。 远帆没问他去哪儿,只静静看着窗外,觉察到匆匆而过的街景发生了变化,从参差不齐的低矮楼房,到鳞次栉比的高楼林立。 「这是南泽市区?」远帆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而问他。 许军点头,分神看她几眼,似乎在确认什么,「有没有想吃的?」 远帆一笑,「搞了半天你都没计划好吃什么就把我带来了?」 话音随着一声嘆息吐出,「没想到你会来。」 笑意微滞,远帆抿唇没说话。 车内再度沉默下来,直到许军找了个挺热闹的商圈停好车。 他单手解开安全带,转过来看着她说,「我不怎么来市区,撒亮说这里边除了吃饭还能逛街看电影……」他观察她的神色,放慢了语速问,「你觉得怎么样?」 远帆有些想笑,「说说你的安排吧。」 许军曲指蹭了蹭鼻尖,「先吃个饭,然后……」他迅速瞥她一眼,接着说,「你要是乐意的话,咱再去逛个街,看个电影什么的。」 远帆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是撒亮给你出的主意吧?」 许军并不隐瞒,挺坦然地点头承认。 「行!」远帆解开安全带去开门,「不能辜负了撒亮的一番安排。」 许军:「……」关那小子屁事? 从地下车库上去,一至四层是些精品店铺。 两人并未停留,直奔五楼。 五楼全是餐厅,几乎囊括了全国知名的几大菜系。 许军想徵求远帆的意见,可刚一转向她就被一句话打发了,「别问我,我只管吃。」 许军略无奈地嘆气,接着迷茫地四下望去。 赶上周末,又是饭点,几乎每个饭店门口的等候区都有人等号。 许军显然没那么好的耐心,他想了想说,「找一家不用排队的吧。」 目标明确下来,很快便确定了地点,两人不约而同走进一家牛排自助餐厅。 虽不用等待,但餐厅里仍满噹噹的食客,两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入座,是个靠近墙角的位置。 落座后,许军让远帆占着座,他去取食物。 远帆点头,笑说,「帮我拿一块抹茶蛋糕。」 许军答应着把手机递给她,「帮我拿着,兜里太特么硌了。」 远帆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条牛仔裤,是比惯常穿的运动裤修身了些,也显得他更加修长挺拔。 许军转身往自助餐檯走去,过于高大的身影即使在人堆里也格外引人注目。 远帆收回视线,目光随意安置,最终落在桌台上,刚刚擦拭的桌台有明显的水痕,从一头延伸至另一头。 停滞几秒,却仍抬头看往餐檯的方向,许军已经走到另一侧,正慢条斯理地取食物。 余光瞥到檯面上突然亮起的手机,远帆下意识低头,恰巧看到一条新到的微信。 也恰巧看到了微信的内容: 【结算完了,蒋姐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想拿她的货随时可以。】 那是许军的手机。 前后联繫便知晓了事情的大概:许军与称为蒋姐的女人终止了供货合作。 心里涌起某种情绪,一点一点将整颗心涨满。 远帆连唿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泄露了过分涨涩的心跳。 她确实想过这事的后续,但仍觉得自己没有提要求的立场和底气,然而许军却不动声色地做了。 他没有将小事化了,相反地,他给出了行动具体的回应。 第54页 甚至比她设想得更加果断干脆。 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餐盘放在桌台上的「咔哒」声让她一愣,远帆抬起眼帘,看到许军正将另一只餐盘放在桌上。 他看她一眼,问道,「还想吃什么?」 远帆垂眸看餐盘,两个里面都满满当当,一个盘子里放的全是肉,另一个盘里一半也是肉,另外一半紧紧巴巴挨着三块抹茶蛋糕。 她一下子笑出来,起身说,「我自己去看看吧。」 正巧服务员过来问牛排要几分熟,许军看向她,她却随手朝他一指,撂下一句话,「问他。」 慢悠悠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不轻不重的回答,「都要全熟。」 远帆笑了笑,加快脚步往餐檯走去。 回来时,两份牛排已经上桌了,许军正切着牛排,刀叉用得娴熟,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清隽感。 见远帆走过来,他稍稍抬眸瞥向她手中的盘子,接着笑了一声。 远帆将盘子放下瞧他,「笑什么?」 许军已经将牛排切好,端着放在她面前,「多吃点肉。」 远帆盯着那份牛排,再看看眼前另一只全素的餐盘,对比格外鲜明。 「我是为了营养均衡,你全拿肉,我可不得来点菜调剂一下?」远帆从他手里接过刀叉说。 许军一本正经地点头,「有道理。」 远帆:「……」 两人各自吃着盘里的东西,一时没人说话。 远帆不知道他看没看微信,想提一下,又想着他迟早会看到,便又迟疑着闭了嘴。 许军从她这边的盘里夹走些生菜,抬眸便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他扯唇笑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远帆手中拿着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被切成小块的牛排,「其实你不必那么做。」 许军手上的筷子倏地顿住,他看向她,霎那间明白了她意之所指。 他继续把菜放进嘴里,嚼几下便咽了下去,「可我乐意那么做。」 神情微滞,有一丝尴尬从脸上浮过,远帆低头自嘲一笑,「生意的事我不懂,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抱歉是我自作动情了。」 「老子就是因为你。」 抬眸,目光即刻跌入属于他的沉黑幽邃之中,她张了张嘴,迟疑再三,还是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 谁知他竟有些别扭地别开眼,筷子随意一放,抱臂往后靠去,「怕你踹了我。」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丝毫不加掩饰。 远帆惊讶极了,眼睛不由睁大几分。 第30章 我还挺想让你占便宜的…… 说完这话许军反而坦然了, 他转过来却并未看她,目光定在桌台倏忽笑了一声,「这么做倒显得我心虚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那老娘们屁心思没有。」 挺严肃的语气,可是远帆还是被他的某个措辞搞得又气又笑。 她瞪他一眼, 小声哼道,「鬼知道你有没有心思。」 许军身体前倾, 蹙眉看着她, 声音刻意压低, 磁性而微微沙哑, 「你去照照镜子, 看看老子对什么样的娘们有心思。」 远帆一愣,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明白他七拐八绕的意思, 她抿唇笑着说,「我年轻些呗?要是换个更年轻漂亮的来撩你……」 「找弄?」许军有些着恼, 极不耐烦地打断,「不是老子自己乐意, 谁特么都撩不动!」 远帆收了笑, 出神看着他。 不可避免想起当时撩拨他的情景,似乎没几次就得手了。 现在看来, 却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确实是她抛出诱惑的饵,然而须得他心甘情愿上钩。 *** 许军切自己那块牛排显然没那么细緻, 块切得挺大,一边切一边往嘴里塞,没几下就吃完了。 远帆看着他,俨然习惯了他吃东西的架势, 只觉有些好笑。 许军沖她挑眉,「还想吃什么?我去拿。」 远帆摇头,想了想又改口,「想喝点果汁。」 许军起身,经过她身侧突然在她头顶使劲揉了一把,远帆反手打在他后背处,力道却软绵绵的。 吃完饭,两人前后脚走出餐厅,许军落后一步,远帆放慢脚步回头看他,「后面什么安排?逛街?看电影?」 她明明没笑,却分明心情挺好的样子。 许军瞧她一眼,走过来圈住她的肩膀往前走,「听你的。」 这话受用极了,远帆想了想说,「刚吃那么多不想坐着,随便逛一逛吧。」 许军没什么意见,他们乘坐扶梯来到四楼,从上往下一层层逛下去。 商场里多是品牌服装店,间或有些精品店铺,售卖饰品或生活用品。 路过一家饰品店,入口的陈列台上整齐堆放着精緻的人偶,它们穿着极漂亮的衣服,眼睛活灵活现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顾客。 远帆拿出手机拍了张照,许军垂眸看了看,突然轻笑一声,「这回不害怕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远帆抬头疑惑地问,「害怕什么?」 「不是看了那个人偶的恐怖片吓得不敢自己睡?」 远帆:「……这能一样吗?电影上那人偶长那样!」 「我看差不多。」 远帆斜他一眼,「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审美。」 「在找女人这事上我审美还是不赖的。」 第55页 「……」 远帆气笑,白他一眼,径直走进店里。 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许军眼晕,索性就光看眼前的女人。 她看上去也没什么想买的,只是随意地左看右看,时不时拿起来,端详片刻再放回去。 直到走到整面眼镜陈设墙前。 许军随着她停下脚步,看到她仰着头,往排列整齐的眼镜上一一瞧去。 半晌,她抬起胳膊伸向较高那层。 没够到。 她皱了皱眉,正要踮起脚尖,许军倏地从身后靠近,抬手就将墨镜取了下来,转手递给她。 远帆接过来,却将墨镜翻转,镜腿朝向他,抿唇瞧着他笑。 许军挑眉,「给我戴?」 远帆点头,随即双手各捏着两侧镜腿,踮脚架在他鼻樑上。 许军配合她的动作稍稍弓身,及至被墨镜遮挡,视线转暗,却见面前的女人笑得格外耀眼。 「气质果然很像。」 许军问,「像什么?」 「365天上的大佬。」 许军:「……」 远帆似乎对这墨镜格外满意,歪头打量着说,「挺好看的,买了吧。」 许军把墨镜取下来,放在手里前后看了看,「蛤蟆镜?」 远帆勐地耸肩膀,皱眉说,「能不能别说那俩字?」 「那俩字?蛤……」 后面的话被柔白的手捂住,许军垂眸看她,极低沉地笑了。 手心的温热和濡湿转瞬便传至四肢百骸,她脸有些红,可神情却极为反差地严肃,「故意的?」 许军被捂着嘴,含煳地咕哝着,「不敢。」 远帆把手放下来,瞪她一眼,随即从他手中拿过墨镜,转身往收银台走去。 许军慵散跟在她身后,眼底尽是笑意。 继续逛,远帆又在一个生活精品店看上两个马克杯,她问许军,「好看吗?」 许军端详半晌也没看出哪儿好看,但还是配合着点头,「好看。」 远帆买下了那俩杯子。 一层层逛下去,路走了不少,可东西却只买了这两样。 两人来到一楼,远帆拽着他进了间奶茶店,许军任她牵着走到柜檯,抬眸看上方那些花花绿绿的gg招牌。 远帆要了一杯草莓酸酪,见许军一脸茫然,便替他点了一杯椰果奶茶。 等奶茶的间隙,他们找了个地方并排坐下,远帆斜倚在他身上,头很自然地往他肩上靠。 「还看电影吗?」许军问。 远帆想了想说,「看吧,」又说,「买完奶茶去。」 「行。」 她的手从他腋下穿过,随意地绕在男人小臂处,极亲密的姿势。 一时无人出声,直到店员提醒「两位奶茶好了」,远帆才抽回手起身往柜檯走去。 走出奶茶店,迎面放置着几台盲盒机,远帆停下脚步,一边喝乳酪一边抬头看。 许军吸了一口奶茶,皱眉嫌弃地看向手中过于甜腻的东西。 远帆回眸便看到他这副表情,不禁笑出了声,「有那么难喝吗?」 许军将口中奶茶艰难地咽下去,「太特么甜了。」 远帆忍着笑把自己手中的酸酪递过去,吸管刚好触在他唇间,「尝尝这个,没那么甜。」 原本想拒绝的,但看到她一副期待又欣喜的神态,便鬼使神差地张了嘴,试探着吸了一口,味道果然清淡得多。 远帆索性和他交换,然后挎着他的手臂凑到盲盒机前,「我想抽个盲盒。」 他答得极痛快,「抽。」 远帆站在盲盒机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然后根据提示在操作面板上点击几下,接着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选好的盲盒随即从货道里掉落。 她兴奋极了,蹲下取出盲盒,起身在许军眼前晃了晃,笑说,「猜猜我能抽到什么?」 极生动的表情,让他心里发暖发胀。 他眸间带了笑,连声音都变得温柔,「猜不到,打开看看吧。」 许军也很好奇,倒不是好奇盲盒里有什么,只是好奇她打开盲盒看到实物后的神情。 是兴奋满足的,还是惋惜失落的。 但确定的是,无论哪一种,于他而言,都是生动而真实的,最吸引他视线的样子。 远帆慢慢拆开盒子,两人同时定睛看去。 一枚毛绒钥匙扣倒扣在盒底,看上去尚算精巧。 她伸出手,将钥匙扣拿出来,小毛绒随即露出全貌。 是一只嫩绿色的小青蛙—— 脸颊红扑扑挺可爱那种。 远帆表情有些难看,随手将钥匙扣丢进盒子,连同盒子一起摁在许军胸口,嫌弃地说,「送你了。」 许军轻笑,「这不是挺可爱?」 「不喜欢。」回答很是干脆。 许军是真的好奇了,「蛤……青蛙得罪你了?」 远帆极迅速吐出一个字,「是。」 许军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说说它怎么得罪你的,我也给评评理。」 远帆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凑近一步低声问,「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我哪敢?」许军赶紧收起笑意,尽量摆出严肃的表情。 远帆垂眸片刻,像是在思考,却又像是在下决心。 半晌,她抬头,平声说,「我对……它有阴影。」 第56页 以至连提到「它」的名字都会产生浑身发麻的联想。 黑沉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些不解,以及因她隐约的脆弱而生出的安抚意味。 他听到她清冷声音里的淡淡怅然和瑟缩。 「小时候我爸带我去看翠鸟,河边草丛里湿漉漉的,走着走着,有只……」她指了指盲盒里的钥匙扣,「钻进凉鞋里了。」 「感觉到那触感,再低头一看……我当时都快疯了。」 不好的回忆让她浑身汗毛竖立,不由抱紧手臂,与此同时,人却落在坚硬而温热的怀中。 远帆噤了声,紧接着长长唿出一口气,「所以那次在单车上,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是真的吓着了。」 许军当然知道她所说的「占便宜」是怎样的情景。 他沉声笑了笑,手安抚性地摁在她脑后,「我还挺想让你占便宜的。」 「……」 良久,远帆闷在他怀里无声笑了笑,垂在身侧的右手猝不及防往上,在那里不轻不重揉了一把。 许军闷哼着将人抱紧,唿吸顷刻便乱了。 她抬起头,一脸狡黠笑意,「满足了吗?」 许军垂眸,眼中黑沉翻涌,浓厚的欲无处遁形,他觉得渴,喉间滑动着,吐出几个沙哑的字眼,「手拿开。」 远帆笑出声,手却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才拿走。 许军将人抱得极紧,远帆轻易便感觉到不容忽视的触感。 两人一时半会没法分开,只能拖抱着挪到盲盒机旁的夹道间。 过了好一会儿,远帆问,「还没好?还得多久啊?」 许军皱眉瞧她,「你还没耐性了?这怪谁?」 远帆轻舔唇角,笑看着他,「不是你说想让我占便宜?」 「……」 第31章 像个离经叛道的女孩…… 许军气笑, 认栽地点了点头,「行。」 远帆还没来得及得意,耳边却猝然多了道低沉克制的声音, 「给老子等着。」 说完他侧转开脸,将手中那杯酸酪一口气吸光。 她盯在男人滑动的喉结处,伸出食指想碰一碰, 将要触到,却接收到他警告的目光。 远帆眨了眨眼, 抿唇而笑, 纤长的手指在男人喉结上隔空绕了一圈, 最后却点在自己小巧的下巴上。 她佯作蹙眉, 轻声自言自语, 「等会儿要看什么电影呢……」 几分俏皮灵动,简直是个戏精。 许军别开眼, 眸间匿不住笑意。 又过几分钟,方才平復,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半拥着远帆去往顶层的电影院。 电梯人多, 远帆实在不想去人挤人, 索性还是乘扶梯。 除了无法直达之外,每上一层还要绕一小段路才能搭到上行的扶梯。 麻烦是挺麻烦, 却一点都不枯燥。 许军半拥着她,脚步悠然自在, 偶尔他低头,她抬头,随意闲聊几句。 颇有些闲庭信步、怡然自乐的意味。 到了影院,他徵求远帆的意见, 买了时间最近的票,是一部挺卖座的喜剧爱情片。 没等一会儿便开始进场,远帆喝完了奶茶,随手丢进垃圾桶。 许军牵着她走进放映厅,顺着过道径直走向最后排。 远帆这才知道,他买了情侣座,有隔板那种。 手指在他掌心悄然画了个圈,待他看过来,远帆挑眉一笑。 「怎么买了……这种座?」 许军脸上掠过一丝羞窘,但很快恢復平静,「买票的时候正好看到有这种。」 「哦。」远帆在情侣座一侧坐下。 等到许军挨着她坐好,远帆突然靠到他身上,唇几乎贴至他的耳廓,用气息说,「我喜欢你选的位置。」 许军身体勐地紧绷。 远帆自然感觉到了,脸上的笑容弧度加深,恍然如月之白华在晦冥之中绽放。 「做点什么都很隐蔽。」她说。 许军额角一跳。 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 开场前的电影院并不安静,屏幕上的gg一条接着一条,周围萦绕着观影者或高或低的交谈,但在小小的情侣卡座,在并不全然封闭的隔板间,却如同一方独立的世界。 许军收紧手臂,挟住她復又恶作剧的手,无奈地低声劝哄,「不皮了行不行?」 男人声音低沉而微哑,此时刻意放柔,便成了某种催化剂。 直觉再撩下去自己都会失守,远帆轻笑了声,决定放他一马,她耸了耸肩,看向银幕,一本正经端坐着。 许军暗暗松了口气,可怀里也随之空荡荡的,与刚才的软玉在怀对比明显。 几分钟后,gg终于结束,放映厅灯光关闭。 银幕短暂灰暗下去,四周几近黑暗,只有放映机发出的光束笔直射向银幕,浮尘和雾气在光间漂浮游走,呈广角向外扩散。 人声渐消,偶尔有些略高声的交谈,但转瞬便低下去。 开场便是喧闹的画面,上班高峰期的街头,女主实习的第一天,狼狈中却偶遇了暗恋多年的男神。 接着在女主的俏皮沮丧的独白中,电影名出现——《非常规暗恋》。 远帆却注意到上方略小一行字:改编自小说《男神在我面前放了个屁》。 顶反差而刁钻的小说名。 她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向身边的人。 第57页 许军随即看过来,低声问,「怎么?」 远帆摇头笑了笑,视线仍朝银幕看去。 总不能告诉他,想起了他委屈巴巴当模特那天特意打申请放的屁…… 电影很有意思,且甜度爆表,远帆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完全浪费了情侣座带来的便利,竟一次油都没揩。 许军俨然成了人形靠枕,虽质感偏硬,但弧度嵌合,且极为贴心。 90分钟的电影不知不觉便结束了,厅内灯光重新亮起,观影结束,人们络绎走出放映厅。 等到人少了些,许军才牵起远帆的手起身往外走。 「还有想逛的吗?」他改为搂着她的肩,脚步略快,边走边低头问道。 远帆摇头,「也该回去了,」她看了眼手机说,「都六点多了。」 「那正好吃个晚饭再回。」 然而远帆现在没什么胃口,她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回去煮粥?」 许军转眸看她一眼,「你不饿?」 远帆摇头,「中午被你塞了太多肉了。」 许军:「……」 *** 回去途中,许军格外安静,只偶尔瞥她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 远帆起先还在跟他聊刚看的电影,后来见他回应淡淡的,一副没什么共鸣的样子,便转战微信,跟丁玲聊起来。 丁玲一如既往地开荤腔:【啥时候能尝一尝牧京佐这一款男人啊!!?】 远帆有些无语:【少造点孽吧,闵建挺好的。】 【说说都不行,你怎么跟闵建一样爱叨叨?】 远帆轻笑:【闵建叨叨你什么了?】 丁玲发来一串崩溃的表情,【出个差一天仨电话,搁谁谁受得了?】 正要回復,丁玲却紧接着发来一条语音。 远帆点击语音条,将手机贴近耳边,语音却并未响起,她拿下手机看一眼,又点一下,丁玲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外扩出来。 「趁他不在我们去泡男人吧!!!!」 夸张的语气,外加极为奔放的说辞,倏忽间响彻密闭的空间。 过后,便是极为尴尬的沉默。 远帆勐地熄了屏,皱眉,不着痕迹往旁边瞥。 许军极淡定地握着方向盘,好像压根没听见方才不和谐的聒噪。 远帆清了清嗓子,往窗外看去。 夕阳染红天边,晚霞连成一片,深浅不一的橘色格外绚烂。 突然发现这似乎不是来时的路,远帆下意识问,「我们去哪儿?」 许军并未看她,平声说,「找个地儿把你卖了。」 远帆:「……」 又行驶一段,车却在一片成行的杨树林间停下。 天色渐暗,四周静谧无人。 远帆看向他,目光疑惑,「怎么不走了?」 许军解开安全带,转向她,与她对视。 昏暗中远帆瞬间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味—— 昭然若揭的欲,欲盖弥彰的渴。 尚未反应,便勐地跌入炙热的怀抱,彼此的唿吸霎时乱了。 亲吻的间隙,许军在她唇上狠狠磋磨,紧贴的话音含煳而暧昧,「想泡男人?嗯?」 远帆被拿捏得浑身颤抖,极力克制自己不像样的喘息,「我没有……是丁玲开玩笑。」 许军却兀自继续说,「该算笔帐了。」 她脖颈后仰,弧度紧贴男人炙热的唿吸。 「什么帐?」 许军咬住她的衣襟,哑声一字一顿地说,「电影院里欠的帐。」 远帆唿吸勐地一滞,手无意识在他耳廓揉搓。 而他无法再忍,克制着抬眸,「去后面。」他说。 远帆偏头往车箱看了眼,不确定地问,「在这儿?」 许军轻声笑,气息扑面而来,「怕了?」 她没有回答,反而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上他的唇。 紧接着,远帆起身从两座间的空档跨向后面。 许军随即将车窗开了道缝,熄了火,下车,从后门上车。 对视不足一秒,他们重新挤抱在一起。 耳鬓厮磨。 失控边缘,远帆找回一丝理智,抵着他的额轻声说,「车上有没有……」 许军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说,「你放心。」 远帆在昏黑中看他的眼,突然轻笑,「感觉在拿命赌。」 许军忍得狼狈,哑声问,「敢不敢?」 她自然毫不犹豫,勾唇邀请,「来啊。」 回应她的是铺天盖地的气息,许军迅即咬住她的唇…… ***** 月亮出来了,悄然挂在树梢。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许军套上裤子,起身开了后备箱的门,风涌入,吹散空气中的浑浊。 接着点起一根烟,觑眼吸一口,侧转头吹开烟雾,復又垂眸看偎在怀里的人。 女人髮丝松软,熨帖在他胸口,触感幽微而鲜明。 他们亲密相贴,身上各有薄汗,却又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远帆目光看向门边胡乱揉成的一团,用过的纸巾,和他的t恤。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出声些许干涩,「衣服还能穿吗?」 许军沉声轻笑,胸腔随之震颤,「回头洗洗再说。」 远帆不知想到什么,抖着肩膀笑。 许军手盖在她肩头问,「傻笑什么?」 第58页 她抬头看他,目光盈盈,「在想你的……」声音停顿,远帆朝那t恤抬了抬下巴,又笑,「你的子孙后代。」 许军一噎,登时吐着烟圈低笑。 远帆看着他,仿佛入了迷。 倏忽间起身坐直,抬手,把烟从他唇间拿下,转而含在自己口中。 在许军沉沉注视下,远帆极为娴熟地吸了一口,微微眯着烟睨他,衔烟轻笑。 像个离经叛道的女孩,美丽而不驯。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血液在加速,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远帆吸完这半颗烟,菸蒂递给他,后者随手接过,指尖一动,菸蒂朝车外飞去,最后一丝猩红随之熄灭。 她再次倾身靠在他身上,唿吸多了烟气,与他一致的气息,却又融合了原本的清甜,像冬日煨过的酒,温热而香醇。 半晌,许军才找回声音,「会吸菸?」 远帆笑说,「你不是都看见了?」 「藏挺深。」 远帆垂眸,意味不明地笑,「没你深。」 许军唿吸凝滞几分。 远帆瞧他一眼,突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男人愣怔间,她轻声说,「我妈出国前,我一度想学坏,想吸菸,喝酒,纹身,离家出走……」 「从吸菸开始,」远帆突然笑喷,接着说,「到吸菸结束。」 许军抚顺她蓬乱的长髮平声问,「被你妈发现了?」 远帆在他胸口摇头,「她忙着恋爱和准备出国,哪有空管我?」 「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跟吃饭睡觉一样无聊。」 就是觉得,学坏也是给人看的,靳美云会在意吗? 那时的她一点都不确定,直至现在也是如此。 搭上自己太得不偿失,索性放弃这自损的计划,将自己掰回正途。 许军心里生出一股疼,只能将她抱紧才能稍微缓解。 他抱着她,低沉而唿吸融入周遭的静谧。 敞开的后厢门持续有风涌入,混合初夏的暖意和野外的虫鸣。 第32章 感同身受之痛 沉默着拥抱了许久, 远帆说:「回去吧?」 许军身形未动,低声说,「再等等。」再抱一会儿。 远帆难得乖顺, 静静窝在他怀里。 又过几分钟,远帆都快睡着了,许军垂眸, 下巴在她额头蹭了蹭,「走吧?」 远帆慢吞吞起身, 掩唇打了个哈欠, 仍从原路跨回副驾驶。 许军下车关闭后备厢门, 然后从前面上车, 发动, 给手机充上电。 刚才开了很久的电筒,手机即刻就要关机了。 昏暗中, 远帆并未刻意看他,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他身上。 许军左手握方向盘, 右手放在换挡杆台上拨动,车缓缓起步。 他没穿上衣, 借着手机亮起的光, 能依稀看到男人沟壑起伏的肌肉线条,随着换挡的动作, 右臂肌肉舒展、隆起,充满力量感。 车匀速驶入道路, 许军右手收回,松垮搭在方向盘上。 手机屏幕熄灭,车内昏黑,仪錶盘的灯稍稍照亮他五官的轮廓, 晦明之中影影绰绰,像一道孤独的剪影。 远帆转眸往前看去,车前灯照亮前方的小片道路,再往前看,仍是漫无尽头的黑暗。 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响起,远帆微偏转头,却并未看过去。 直到许军按了免提,撒亮极为刻意的起腻的声音传出,「军哥,你们今晚上还回来不?」 许军往远帆这边扫一眼,接着沖电话那头不耐地说,「有事?」 「没事,就问问,嘿嘿嘿,帆姐也在?」 这傢伙确实没什么正事,许军抬手就要挂断,远帆却抢先一步和撒亮打了声招唿,「我在呢,撒亮。」 「帆姐!」撒亮扬声说,「军哥牛逼啊,这么快就把你哄好了!」 许军:「……」 远帆俯身凑到手机前,头髮细碎地触碰许军手臂,他下意识轻轻捏住,别到她耳后。 听到远帆轻笑着对撒亮夸口,「你怎么不说是我脾气好,轻易就原谅了他?」 撒亮赶紧拍马屁,「那是那是,我帆姐大人不计小人……呸,」他急忙改口,「我军哥才不是小人呢,总之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撒亮求生欲极强的语气和说辞让远帆忍不住想逗他。 「我怎么记得某位精神小伙跟我说,军哥身边两米之内就没出现过女的,连咬他的蚊子都是公的呢?」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忙不迭解释,「哎帆姐,我那不是夸张的说法吗?为了表明我军哥是真的靠谱……」 远帆拖腔「哦」了一声,转而看向身边默不作声开车的人,笑问,「军哥,这说法夸张吗?」 许军眉头抖了抖,隐约有一种不得不跳坑的感觉。 撒亮那头噤了声,然而并未挂断,暗戳戳听着两人的互动。 许军瞥一眼手机通话界面,直接摁了结束通话。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远帆又看到那道疤。 那是他过往的印记。 她不曾参与,更无从知晓,可拥抱时忍不住反覆触摸,近乎受虐地体悟那无端生出的,感同身受之痛。 她几乎忘了刚才问了什么,直至听到许军说,「那小子满嘴跑火车。」 远帆收回神思,平淡地回了一个单音节。 第59页 许军分神看她一眼,虽看不清神情,但仍觉察到她突如其来的低落。 终是嘆了口气,认命地给出答覆,「他说的不算夸张,除了那次……扶了那老娘们一把,我没扯过别的女人。」 远帆看向他,唇动了动,却轻笑一声,「张嘴闭嘴娘们娘们的,一点都尊重女性。」 这关注点转得猝不及防,许军下意识回答,「习惯说法,没不尊重。」 「哪来的习惯?」远帆随口问。 「我那会儿在……」 话音突兀止住,许军于黑暗中皱起眉。 远帆却并未察觉,笑说,「那你是什么?老爷们?」 半晌,许军沉声回答,「对,女的是老娘们,男的就是老爷们。」 远帆在他肩膀上轻拍一下,手将收回时,却被他一把攥住。 她回握住男人宽厚的手掌,笑意变得柔和。 车继续前行,徐徐撕破黑夜。 **** 最近几天,撒亮明显感觉到军哥和帆姐之间的互动跟以前又有了新变化,要说天雷勾地火嘛,一直都挺勾的,这点没变。 变得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似乎互相都……更温柔了些? 尤其是军哥,以前粗声粗气一人,竟能轻声细语地跟帆姐说话。 这感觉……太特么反差了。 撒亮嘆了口气,看着自己有去无回的微信界面,懊丧地趴在桌子上,连有人取快递都懒得招唿。 远帆索性代劳。 顾客难免好奇,打量她的目光也格外探究,遇到话多的跟她闲聊,远帆不说多余的话,却也表现得并不冷漠。 然而她还没烦,许军倒先沉不住气了。 等到再有来取快递的,许军便拽着她不撒手,嘴上说,「让那小子自己弄。」 撒亮感觉特委屈,沈思萍没空理他,还要被两个撒狗粮的人伤害。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连声哀嚎。 远帆笑说,「人家沈思萍是在备战高考,这不是马上就考试了?」 撒亮唉声嘆气,「话是那么说,可我……」他泄气地趴在桌子上,「算了,就这样吧。」 「你希望她考上还是不希望?」远帆坐在许军身旁,腿搭在他腿上,脚尖调皮乱晃。 「自私点说……我不希望。」撒亮脸上霎时飘过一丝不自然,「这种想法不对,我知道。」 「这没什么不对,」远帆说,「你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 撒亮不语。 「毕竟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沈思萍若考上了,她的人生会开启新的篇章,而这篇章里还有没有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话轻易触到撒亮的痛点,他脸上挤出极苦涩的一点笑,状若无意地闲扯,「帆姐说话就是文气,无所谓,反正我就这样了。」 「你甘心?」 「不甘心能怎么着?」撒亮笑意渐收,「思萍成绩还行,八成能考上。」 「你还很年轻,和沈思萍一样。」都该有无限可能。 「总该拼一拼。」她说。 撒亮不再言语,无声陷入沉思。 同样在沉思的还有一人。 许军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的人生会开启新的篇章,而这篇章里还有没有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总该拼一拼。 ***** 远帆今天午觉睡得格外久,从一点睡到三点都没醒。 小屋密不透风,怕她会热,许军开了风扇。 出去待了一会儿,觉得风直吹着可能太沖,便又回去挪了挪风扇的位置。 折腾两三次,撒亮有些看不下去了,「要不军哥你进去一起睡吧。」 许军睨他一眼,似乎觉得这提议可行,随即起身往里屋走去。 撒亮:「……」 推开门,正巧看到远帆放在枕边的手机来电界面乍亮。 怕吵到她,许军紧走两步,想去关闭声音。 然而终究没赶上,铃声登时响起,远帆眉间动了动,紧接着便转醒。 她半眯着眼看了看屏幕,接起电话贴至耳边,声音带着些不自知的软糯和轻哑,「餵?」 许军微不可查地皱眉。 没几秒,远帆突然坐起,睡意全消,「你说你在哪儿?」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远帆趿上鞋就往外走,抬头看到许军,愣了一瞬,用口型对他说,「我出去一下。」 许军没说话,跟着她走出房间。 及至远帆出了超市,他才走到收银台后坐下,无意间往外瞥一眼,目光勐地顿住。 对面小区门口,那扇斑驳的铁门前,远帆和一个男子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远帆轻笑着握拳打在他肩上。 极为熟稔自然的动作。 许军拧紧了眉,心烦意乱。 他干脆撇开视线不去看,但没过两秒又忍不住往外瞥去。 看到远帆垂下眼眸,不知道听那男的说了些什么,她似乎陷入沉思,微微蹙眉。 良久,那男的终于做出告别的姿态,沖她摆了摆手。 远帆往前送几步,看着他上车。 紧接着,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极为矫情地摇晃,远帆也学着矫情,一边摇手一边还对那男的笑。 许军抱臂倚靠在桌前,隔着门冷眼瞧着。 车终于开走了,这女人竟还恋恋不捨地看着车离开的方向…… 第60页 许军脸一黑,推门走出去。 却见她缓缓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冷肃,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许军不禁驻足,只放任目光静默地望着她。 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远帆并未往这边看,她一直微低着头,视线落在灰突突的路面上。 **** 远帆心里烦闷,想去开阔处走走,雪冶湖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她沿路一直走,脑中思绪纷纷,杂糅如乱麻,不得开解。 直至走到雪冶湖边。 四五点的光景,阳光不那么热烈,湖面潋滟,映着天空白云。 广阔而自由的一方天地。 远帆闭上眼,深深吸气。 乱麻仍在那里,可愁烦却似乎找到了出口,缓慢地自身体中一丝一丝排尽。 她后退几步,随手捡了块石头往湖中央掷去,谁知那石头却仿佛长了翅膀,在水面上弹跳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简直神奇! 这是……歪打正着滑出了完美的水漂? 远帆突然有点兴奋,再度蹲下捡起一块石头,半蹲着找最容易成功的角度。 然而手中的石块还没来得及往水里丢,水面上却凭空旋入一块石片,带着弹性一次次掠过湖面。 远帆速即转身,倏忽间对上幽邃的目光。 许军正斜倚在树上望着她。 第33章 我闻着怎么那么酸 远帆愣住。 看他的样子, 显然已经在树下待了有一会儿了,或许是随她一起来的。 她抿唇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跟前, 负手而立。 他身形未动,垂眸看手中瓦片,西斜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偏暖的色调,柔化了硬朗的面部轮廓。 远帆突然笑了, 「你属猫的?走路都没动静。」 许军面无表情瞄她一眼, 没有说话。 她往前又跨了一步, 仰头问, 「水漂是你打的?」 避无可避与她对视, 女人眸中波澜沉静,有细碎笑意, 他收回视线,手中轻巧一抛, 瓦片随即向湖心飞去。 远帆随即转身看向湖面,依次数去, 声量因兴奋而渐高。 「打了六个!」她惊喜回眸, 「你教我打吧?」 许军搓掉手上细尘,睨她一眼, 「找你男人打去。」 远帆初时不解,反应过来便出声笑了。 她碎步往前, 两人之间不再有间隙,唿吸霎时相缠,她轻声说,「我男人……不是你吗?」 许军眸色转暗, 沉沉看着她。 沉吟良久,终是抵不过占有欲,目光别扭地从她脸上移开,粗声问道,「刚才那小白脸是谁?」 远帆一愣,紧接着却软在他身上,笑看着他,「我闻着怎么那么酸?」 「你还笑?」 远帆勉强忍住,可是看到他别扭又气滞的表情,几秒破功,「噗嗤」笑喷。 许军彻底黑了脸,扣住她的头,倾身吞下她的笑意,轻易便抵开牙关,舌尖激烈追逐,带着近乎暴戾的独占欲,侵吞她唇舌和唿吸。 加剧的心跳短暂屏蔽听觉,远帆并未觉察周遭有人经过,直到被他抱着原地转身,抵在偏硬的树干上。 许军的手垫在脑后,宽大的身躯将她遮盖,隔绝身后几道探究的目光。 极近的距离,远帆看到他染了水泽的唇,与眼眸间极致的黑。 心跳平復些许,远帆方注意到周遭似有人声,她歪头朝他身后望一眼。 再度对视,脸上带上戏嚯笑意,「猜他们会说什么?」 许军整个身体将她罩住,哑声嗤道,「管他们。」 「刚才那人是谁?」他没忘那个问题,神情依然别扭。 远帆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只是此刻他过于在意的样子,让她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被在乎,被珍视,被……在心理上占有。 她笑,浅淡眼眸被炽烈的余晖渲染,是琥珀的颜色。 「是我搭档,」她说,「工作上的。」 许军面上并未放松许多,别开视线,仍是别扭,「嘁,男女搭配啊。」 远帆忍俊不禁,「你吃醋?」 「老子喝酱油。」 她笑出声,抬手摁在许军隆起的眉心,轻声说,「他在商阳出差,顺道过来看我,丁玲,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 他「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远帆继续说,「他俩在一起了。」 许军挑眉,「那女的和这小白脸?」 画风确实不相符,远帆笑说,「是,丁玲被美色迷惑,把我的行踪告诉了他。」 许军眉间稍霁,抬手顺了顺她被风拂乱的髮丝。 他没问,远帆却想告诉他,「我和闵建,」话音一顿,她解释,「就是今天来找我这人。」 「我们搭档三年,报导方向从社会民生到舆论监督。」 他稍稍打断,「比如?」 「比如群众热线举报,服务窗口不作为之类的,也有较大的突发事件,火灾、车祸,当然这些比较少,而且报导的媒体多,我们不见得能抢到头条。」 许军瞭然,等她继续说。 「这几年报导挺多新闻,揭露现实和丑恶也好,为弱者发声也好,我从未害怕,也从不退缩,只因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和价值的,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第61页 说到这儿,远帆突然低头,额头抵在他胸口处,声音滞涩几分,「可总有人把简单的问题变复杂,把话语权和权色利益画上等号,我不愿意那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但总有人喋喋不休地让我屈服,说我太固执,太尖锐,太理想化。」 她缓缓抬头,微红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可是新闻记者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那双眼睛充满委屈和不甘,盈着蒙濛雾气,氤氲湿润。 许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 远帆定定看着他,「今天闵建告诉我,压我新闻,挑各种理由不给我派题的主任被举报了。」她轻抿唇角,目光几分闪躲,「新闻中心有意让我回去。」 声音渐收,尾音没入沉寂。 许军沉吟良久,忽地扯唇轻笑,「好事啊。」 轮到远帆沉默。 须臾过后,她说,「我没想好……我还没有决定。」 夕阳下沉,地平线上只剩半盏落日,金黄的光将两人侧影皆镀上一层琥珀样的光泽。 他沉声笑,语调慵散,「这不就是常说的那什么,什么正义?」 「天降正义。」 「对,天降正义。」他轻抚远帆的长髮,低声说,「这事挺好。」 「可我如果真回新闻中心……」 「远帆,」他喊她的名字,声音低哑,「做你想做的。」 眼中潮湿瀰漫,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远帆低下头,不想被看见,可眼泪却砸在他胸口,灼痛他的心。 他当然知道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他们渐渐明朗的情意,也许会因距离而不得不走向早已註定的结局…… ***** 回去的途中,许军紧握着她的手。 路过王东来开不下去的烧烤店,路过那一排蒙了灰尘的共享单车,路过一起吃过早餐的街边小铺…… 在昏暗暮色中,它们静静伫立,无声无息。 远帆没确定离开的时间,许军也没问,但谁都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必定会走。 他们只能几近疯狂的拥抱彼此,在每个短暂的黑夜,放肆地爱抚和沉沦。 天有些热,许军在院子里铺了软垫和凉蓆,远帆枕在他胸口,仰头看天井上空的星星。 小镇的光污染不似城市严重,但仍看不到繁星满天,风吹动云层,缓缓遮盖如钩弯月,夜深静谧,万物几乎噤了声。 「真像一口井。」 「什么?」许军抚着她光洁的肩膀,哑声问。 「你的院子,像一口四四方方的井。」她侧转过脸,看着他轻声笑,「你太懒了,院子里连棵植物都没有。」 许军枕着自己的胳膊,垂着眼看她,「养那个干嘛?我还不如种棵葱,还能蘸酱吃。」 远帆拍他胸口,「事实你连葱也没种。」 许军:「……」 她转回去,看着死四角的天发呆,「如果是我,会种些栀子花或者夜来香,」远帆陷入无尽的遐想,「或许还会种棵树,海棠或玉兰。」 话音顿住,许军却问,「还有呢?」 「嗯……」她在漫无边际地想,「养一只脾气好些的狗,体型大一些的比较霸气。」 许军沉声笑,胸腔振鸣让她耳根发痒。 「想法挺多。」他说。 远帆也笑,「当然,还想听吗?」 「说。」 「会在门口搭一个简易的木制廊架,随便种些爬藤植物,廊架底下放个躺椅……」她还在想像,眼中神往,「还有鞦韆。」 男人在躺椅上小憩,女人坐在鞦韆上,狗在花丛间跳窜,捕捉流连蕊间的虫蝶…… 「小日子不错。」许军给出评价。 远帆看着星空愣住。 她勾勒出的,恰是梦想中家该有的样子。 ***** 高考来临,撒亮格外紧张,连续三天,他到点就去蹲守沈思萍的考点,嘘寒问暖,外加心理解压。 9号,终于考完最后一门,他直接将沈思萍领到超市,一进门就释放着宣告,「热烈庆祝沈思萍高考圆满结束!」 沈思萍红着脸捶他胸口,撒亮顺势牵住她的手,嘿嘿傻乐。 远帆被许军摁在腿上,挣扎着起身,抬手在他肩膀掐了一下。 她绕过收银台走到沈思萍面前,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恭喜你。」 沈思萍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刚考完呢,我也不确定考得怎么样。」 远帆鼓励她,「尽力就好。」 「不然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吧,」远帆突然说,「正好思萍也在,再喊上大宝。」 撒亮兴奋地怪叫,又被沈思萍笑着打了几下。 许军却看向远帆,两人默然相望,她抿唇不语,良久才微微偏头,露出眸光闪耀的笑。 许军霎时垂下眼帘,神色狼狈而晦暗不明。 **** 聚餐定在西河镇一家顶配的饭店,说是顶配其实也是相对而言,饭店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吃个热闹和团聚的氛围却也足够。 菜品陈列在橱窗里,看上去尚算新鲜,只是点菜麻烦些,得移步陈列区自选。 远帆托撒亮去点菜,沈思萍自然跟着,李大宝关心能吃到什么,也屁颠颠地跟去了。 饭桌上只余今晚最沉默的两人。 远帆嘆了口气,手探至他手侧,随即被握住,轻轻放在膝盖上。 第62页 他没有说话,远帆也没有。 沉默却不是无声的。 许军听得懂她所有未尽的话语,可他无法报以回应。 所幸她没说出口。 点完菜的三人很快回来,李大宝兴奋得两眼发光,撒亮直说他没出息,一口吃的就能收买。 他牵着沈思萍的手坐下,笑着对远帆说,「帆姐,这顿还是我请吧,」他瞥向沈思萍,脸上泛出一抹可疑的红,「前几天思萍生日,她忙着复习也没给过,今天正好补上了。」 远帆打趣,「你不会连礼物都没准备吧?」 沈思萍接腔解释,「送了的。」 撒亮嘿嘿傻笑。 远帆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仍被许军攥着。 「说好了这顿我请,」她说,「过几天还得托你们帮忙呢。」 撒亮忙打包票,「帆姐,有事你说话!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远帆笑,「有你这话就行。」 许军手收紧,待她回眸,沉声问,「什么事?」 「不告诉你。」 「……」 第34章 近乎迷信的嚮往 菜上桌, 远帆要了几瓶啤酒,许军皱眉,「你还喝酒?」 远帆凑到他脸前, 小声说,「给点面子嘛,我就喝一点。」她捏起两根手指比划, 顺便沖他飞了个眼。 许军嘆息,神情无奈又纵容。 远帆想敬一杯酒, 本想站起来, 手却被许军攥着, 挣了几次都没挣开, 想到大家都是随性的人, 其实无需顾忌这些虚礼,便索性坐着端起酒杯。 「撒亮、大宝、思萍。」她依次喊他们的名字, 几人随即看过来,见她浅笑中亦有一丝郑重。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远帆歪头笑了笑,「还有点紧张呢, 我喝完再说吧。」 说完, 仰头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太难喝了,跟扎啤完全不同。远帆皱起眉头, 不由咳了几声。 许军立刻将水杯抵在她唇边,低声说, 「喝水。」 与此同时,他的掌心在她后背轻抚,蹙眉神色不明。 撒亮被这另类的敬酒方式惊到,错愕地张了张嘴, 随后端起酒杯说,「那什么,帆姐这也太痛快了,我跟帆姐喝。」说完,也一饮而尽。 远帆喝了几口水,转而又给自己倒一杯啤酒,刚要端起,却被许军摁住,他抬了抬下巴提醒,「吃点菜。」 「哦。」她极为配合地夹了些菜。 一只手着实有些不方便,远帆跟他商量,「先松开吧,都出汗了。」 许军不动。 远帆嘆了口气,颇无奈地看着他,「吃完再牵呗。」 手这才恢復自由。 隔了一会儿,他准备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杯酒,事实上这时的她已经微醺了,脸颊泛红,整个人有些别样的兴奋。 「撒亮,大宝,思萍。」她又喊他们,每个名字的尾音都在上扬。 三人同时看过来,撒亮和沈思萍端起酒杯,李大宝愣了愣,也学他们的样子煞有其事端起杯子,只不过里面装的是果汁。 「嗯……」远帆想了想,语气因沾了酒气而微微发飘,「我来西河两个多月了,最大的收穫就是认识了你们。」 「帆姐,别这么说,」撒亮嬉笑着使了个眼色,「军哥会吃味的。」 远帆轻笑,方才恢復自由的手却又伸向身边的人,轻轻攥住他。 及至感受到回握的力度,她垂眸继续说,「来西河是机缘巧合,但我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可是……」她慢慢唿出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我要回北都了。」 氛围沉寂一瞬,远帆依稀感觉到来自手心的安抚的触碰,她的手随即紧了紧。 而撒亮睁大眼睛,愣怔地说,「不是帆姐,怎么这么突然?」 远帆笑得有点苦,「我也以为我会在这里待很久,可那边还有未尽的工作。」 「我不能不回。」她说。 「可是军哥怎么……」 「撒亮!」话音被猝然打断,那声音冷冽而低沉。 撒亮偃声,却分明不快。 远帆仍端着酒杯,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略过,最终落在撒亮身上,「这就是我托你帮忙的事。」 撒亮抬头,神情专注而认真,却听到她说,「帮我看着他点,别被其他女人撩走。」 远帆说这话时,下巴同时朝许军的方向抬了抬,过于严肃的语气和神情,却吐露着女人拈酸的心思。 许军愣住,转头看向她。 而她仍没说完,提的要求越发刁钻且具体,「还要帮我看着他,保持现在的……」她借用撒亮评价许军的词,「保持现在的人样,一定不能走了形,我可不想要一个又肥又丑的男朋友。」 撒亮有点想笑,又觉得这情境千万不能笑,抿唇忍了半晌,他双手抵在桌上问,「那你们以后要异地恋了?」 远帆耸肩,「沈思萍考上了大学,你们不是也要异地恋?」 撒亮:「……」这是要互相伤害吗? 「来吧,我说完了,喝吧!」说着,她端起酒杯,再次喝光。 这次过后,许军说什么都不让他添酒了。 况且她也是真的喝到了点,整个人都有些飘。 许军夹过来的菜她都吃了,却也只吃他夹的,许军有些无奈,只好不停地夹菜、餵水…… 第63页 沈思萍也喝了些酒,话比先前多了些,一时高兴便聊起了高考前的趣事,「前几天我们班好多女生上网研究自己的星座运势。」 远帆笑,「把高考的结果归于运势好坏?」 沈思萍腼腆地抿了抿唇说,「是不是挺傻?其实我也偷偷查了呢。」 「不傻,」远帆单手托腮,染着醉意的声音慢悠悠的,「图个好彩头而已,就跟陪考家长穿旗袍一个性质。」 沈思萍略略沉吟,随后突然问她,「姐,你是什么星座呀?」 远帆挑眉,「你猜呢?」 「我猜你是狮子座,特别霸气!」 「嗯,猜对了。」她懒懒地倚在许军身上哼了句歌词,「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 许军一手扶着她,一手又给她端来一杯水。 沈思萍:「前几天听我们班女生讨论,说狮子座女生最相配的星座是白羊。」 撒亮赶紧将人搂住,打断她乱点鸳鸯谱的行为,「瞎说,明明是天蝎,我军哥是天蝎座。」 沈思萍此时脑子也有点慢,懵懵地问,「是吗?我记错了?」 李大宝一如既往闷头吃喝,筷子和嘴就没歇下来过。 远帆侧转过头,带着酒香的唿吸打在他下巴上,「你生日哪天?」 他沉吟良久方沉声回答,「11月9号。」 「哦。」远帆慢慢点头,「真是天蝎啊。」 「怎么?」许军神情晦暗,黑眸定定看着她。 对面的沈思萍却忽然搭腔,「星座果然都好准,军哥就是典型的天蝎啊,高冷又深沉!」 远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许军问,「笑什么?」 「我想起一句话,忘了在哪儿看的了。」她说。 沈思萍附和,「我也想起一句话,不知我们说的是不是一句,是关于天蝎的。」 两人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异口同声,「珍爱生命,远离天蝎!」 说完,两个喝了酒的女人毫无形象地大笑,倒显得在场的三个男人过于沉默了。 撒亮眨了眨眼,悄咪咪看许军,后者面无表情,恍若未闻,就好像她们讨论的焦点是与他无关的甲乙丙丁。 不得不惊嘆,这反应果然够天蝎,稳得一批! ***** 吃完饭,许军结了帐,然后开车带着他们返回,远帆坐在副驾驶,其他几人只能在后面席地而坐。 送完撒亮和沈思萍,许军把车停在超市后面,先把晕乎乎的远帆抱回房间,又折回去送李大宝。 再次回到小院,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开着灯,远帆瑟缩着肩膀坐在主屋门前的台阶上。 听到动静,她抬眸,眼睛霎时一亮,起身朝他跑过来。 许军接住她,紧紧抱住,不自知地轻嗅她发间的气息。 并不浓烈的蔷薇,混合淡淡的酒气。 「你去哪儿了?」她似乎很委屈,带着鼻音。 许军语气不自觉放柔,轻声说,「去送李大宝了。」 远帆没说话,手臂收紧环住他的脖子,良久才喟嘆一声,说,「进屋吧。」 许军托抱着她的臀,将人抱进屋里。直至放到床上,远帆仍不肯松手,勾着他的脖子,两人一起跌倒在被褥间。 他单手支撑着俯身,眸光黑沉,用眼神描摹她的样子,从眼睛渐次往下,直至嘴唇。 远帆也在描摹,只不过是用手指,指间点在他的眉眼、鼻樑和嘴唇,继续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她眨了眨眼说,「刚才晕乎乎的,睁开眼不见你,还以为我已经回了北都。」 许军心间一颤,喉结滑动几下,哑声说,「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嗯。」 「远帆。」 「嗯?」 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待她回应,却只是深深地凝望。 她似乎有些睏倦,眼睫眨得轻缓,小声抱怨,「喊了我又不说话……」 许军轻笑,又唤一声,「远帆。」 这次她故意抿唇不应,许军却突然俯低,贴在她耳边,极轻极慢地说,「户口本上录的生日有误,其实我不是11月9号。」 远帆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时候?」 温热的唇仍在耳边,唿吸在克制,悠长而缓慢。 他似在迟疑,也似乎只是在沉默。 远帆觉得耳朵那里的触感实在磨人,肩耸了耸侧转躲开,却倏忽间与他对视。 猝不及防地,她看到了他眼中尚未平息的汹涌,更为猝不及防的是掠夺式的亲吻。 她很快被点燃,启唇迎接炽烈的唿吸,氧气渐渐稀少,喉间是致命的干渴,只能相濡以沫,互相汲取…… 「远帆远帆……」许军不断呢喃她的名字,最终拜服在她耳边,轻声说,「……3月25日。」 远帆并未回应,她紧抱着他,眼前有一团白雾…… 她和他躺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许军起身收拾满床狼藉。 远帆已经睡熟,他盛来温水帮她擦洗,动作小心而细緻。做完这些,他去洗了个澡,接着躺在她身旁,自背后将她缓缓搂入怀中。 没一会儿,远帆翻身过来,手搭在他腰间,唇间微动,发出极含煳的呓语。 夜半的安宁,足以让他听清所有声响,包括她并不清晰的话音。 第64页 「……3月25,白羊座吗?」 许军猝然垂眸,她却没了声音。良久过后,他在黑暗中拿起手机,犹疑着打开搜寻引擎…… 他从不相信运势,更不信星座玄学,却在今天有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嚮往。 只因那句无意听见的话—— 狮子座女生最相配的星座,是白羊。 **** 「以上信息记住了吗?」 「……是。」 「说一遍。」 「姓名许军,生于1989年3月25号……」 「错,是1988年11月9日,再来。」 「姓名许军,生于……1988年11月9日,祖籍南泽市西河镇,多年外出务工,现返回户籍地,自由职业……」 「嗯,你的身份信息很重要,一定不要跟过去混淆。组织上已经通知西河镇派出所,等你出院会有专车送你过去,那里很安全,只是无特殊情况,不要离开南泽……如果觉得难熬,那就把这当成任务吧。」 「杨……」 「人在伯明罕,你放心。」 「记住你的身份,许军。」 …… 耳中剧烈轰鸣,记忆如同梦魇,将他拉扯着坠入深渊。 许军勐地醒来,冷汗岑岑,身上赫然搭放着远帆方才甩过来的手臂。 就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拖出梦魇的深渊。 他翻了个身,面对侧卧向他的女人,几分小心地将她抱紧,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唿吸轻而缓,脸颊上扬,鼻尖蹭到他的下巴。 她是真实的。 许军吁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第35章 你不会在屋里藏人了吧…… 又过几天, 远帆确定了离开的时间,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在这租屋住了两月有余,东西渐渐积攒, 有些带不走的,她打算放在许军那儿。 许军陆续帮她收拾归拢,带走的, 不带走的,分门别类, 比她有条理得多。 离别将近, 两人却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 他们像往常一样吃饭, 睡觉, 做爱,没有丝毫离愁别绪, 就好像她只是极其平常地去外地上班。 仅此而已。 这几天他们都在租屋里自己做饭,只因食材丢了浪费, 也不值当地拿到许军那里,索性趁这几天吃完。 主厨自然是许军, 远帆只有在旁边卖乖点赞的份, 可即便如此她也极不敬业,不是嫌厨房热, 就是嫌辣椒呛。 总之多的是理由逃遁。 这会儿又不见她影子,许军拿着饭铲走出厨房, 隔老远见卧室门敞开着,女人白皙的小腿搭在床尾,一动不动。 他笑了笑,折身回厨房, 继续翻炒几下,随即关火。 许军洗了手往卧室走去,一进门就看到远帆安静地侧趴在床上,眼睫紧闭,唇微微开启,面前歪斜放着一本书,可她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将那书拿在手里看,淡蓝色的封面印着泛着蓝光的几个字——瓦尔登湖。 随手翻了翻,全是字,他自是半句都读不下去。 转到封底,依次印着数行小字,不用看也知道是名家名社的推荐语。 许军瞥向床上趴卧的人,左右拇指无意识地沿翻口搓动,书页随之快速翻转。 某一页间似乎夹了点东西,他垂眸,放慢速度重翻一次,直至在某一页停下。 是一枚自制书籤。 偏厚一点的纸,裁成二指见宽的条状,上面从上而下写着极为瘦劲清峻的字。 定睛细看,字字入心—— 「芸芸众生过的生活是既安静又绝望,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注 许军闭上眼,胸间凝起一股滞涩,随着心跳的搏动流经整副躯体。 他这些年所经歷的,不正是得到证实的绝望? 这副丢了信念,属于芸芸众生的血肉,如今只能在安静的绝望中苟且度日,听天由命…… 片刻,觉察床上的细微动静,他睁开眼,垂眸便看到远帆怔然的目光。 转瞬便被拦腰抱住,许军一愣,接着轻笑一声,手已抬起,抚在她后颈,那里覆盖着如瀑的长髮,像栗色的绸缎在他指尖流走。 远帆突然说,「回去以后,会不会就联繫不上你了?」显见的脆弱,或许只是因为做了某种意味的梦。 许军无语轻笑,「怎么还乱冤枉人呢?」 远帆不说话也不抬头,安静得像又睡着了似的,许军试探着唤她一声,听到一声极轻的回应。 可她还是不肯起来,因那句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让她有种微妙的寄颜无所之感。 直到头顶一声嘆息,他几分自嘲地笑,「该有这种担心的是我吧?」 远帆愣住,手臂些微收紧。 许军此时的声音俨然不像他,极轻微,像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北都,大城市,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会不会……」 远帆抬起头,手撑床起身,眼中含着某种希冀的光,「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都是无根漂泊的人,何处不是归宿?在南泽,在北都,又有什么分别? 她那么兴奋而激动,眼中的光像极渐渐烧旺的火,却一点一点灼痛他的心。 许军闭上眼,不得不给出回答,声音苦涩至极,「……对不起。」 那不算任务的任务或将牵绊他的半生,他甚至连承诺都不能给…… 第65页 他不忍看见,却可以猜到那簇火焰正一点点黯淡下去。 *** 两人安静地吃饭。过后,许军提了些她不打算带走的东西回到超市后院,整齐码放在房间一角。 远帆说她还想睡一会儿,所以没有一起过来,可许军知道,她定然是失望了,故此不愿看见他。 他盯着墙角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无端想起它们的归处。 或许,如果她要求的话,他会帮忙寄到北都。 许军慢慢踱至床边,坐下,仰躺上去。目光所及是森白的天花板,心飘在某处,空荡荡地落不到实处。 或许是因为凝望那片白茫太久,许军感觉眼睛几分酸涩胀痛,刚想闭眼歇一会儿,手机却突然响起。 愣了几秒,他勐地坐起身,有些狼狈地接起电话,「远帆……」 她噼头盖脸一句,「你是现在就不打算跟我有瓜葛了?」 「不不是,我以为……」 「限你一分钟出现,不然我烧了你的破超市!」 「好。」 许军旋即起身,快速奔出房间,门在身后勐地甩上,震颤几下。 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急速朝租屋方向奔去。风钻进本就胀痛的双眼,泛起红丝,可他几乎不敢眨眼,仿佛那是一个遥远而可及的梦境,只要专注奔跑就能拥有…… 租屋的门敞开着,他直接跨入,环视一圈,四下无人,转而快步走进卧室。 许军这才发觉自己唿吸混乱而急促,肺叶像被烈火烧灼,生生地疼。 远帆正倚在床头看手机,本打算晾他半晌,可他存在感实在强烈,且急速狂奔后,他的唿吸尚未平復,氧气好似在被掠夺,让她感到些许窒息。 终究没忍住瞧了他一眼,可凝视不过数秒,心便无端软了。 远帆在他眼中同时看到痛苦和喜色。二者紧密夹杂,撕扯融合,无所谓更多和更少,令她的心随之狠狠揪起。 对视良久,她轻声开了句玩笑,「再慢一点我就去放火了。」 许军却笑不出来,也丝毫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沉默得像默片里无须移动的背景,和定格动画里尚未连贯的片段。 远帆嘆了口气,拍了拍床示意他过来坐。 他愣怔几秒,似是小心而迟疑地挪步,及至床侧,却被远帆勐地拽了一把,不满地抱怨,「给台阶都不知道迈腿!」 许军弓身撑住床沿,唿吸陡然靠近,眼底的红丝清晰几分。 她心间微滞,声音却刻意放松,「我重新问一次,你要好好回答。」 见他倏忽凝重起来的神情,远帆耸肩笑了笑,「放心,不为难你。」 可他的神情却并未缓和多少,黑眸低垂,微不可查的狼狈。 隔几秒,远帆轻问,「我回去之后,你能接受异地恋吗?」 许军愣住,放空迟疑许久,及至对上远帆等得不耐的表情,他慌乱地坐在床沿,猝然握住她的双肩,语气些微急促,「我能接受,只是怕你……」 远帆截断他的声音,干脆地说,「别的你不用管,别磨磨叽叽的,一点都不男人。」 许军:「……」 先前的不快仿佛在心里蒸发了一般,远帆没再过多纠结,扯着他躺在床上。 许军仍觉得一切并不真实,他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而她正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许久,她说,「我知道是我自私了些,这与我最初找你时的初衷并不一样,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抱歉把你也拉进两难的境地。」 许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可避免想起彼时暧昧的拉扯,你进我退,互相试探。 这些明明并不遥远,却像隔着復古滤镜,无端不真实起来。 他随即坐起,单手支撑着俯身看她,「控制不住心的不只是你,」他低声喟嘆,倾身将她抱住,「我也是,远帆我也是……」 ** 耳鬓厮磨是一件极奇妙的事,觉察不到时间流逝,也丝毫不会疲倦。 他们没有做爱,只是相拥着随意交谈,间或亲吻,绵长而缱绻。 又吃完一顿饭,远帆说她先去洗澡,许军却悬着满手泡沫从厨房走出来说,「先别洗,今天住我那儿,等会儿去那边洗。」 其实远帆和他在一起后,对住哪儿这事向来随性,许军显然也是,她不去,他便过来,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共同活动。 然而此时见他特意强调今晚的住所,远帆一时好奇,便多嘴问了句,「为什么?」 许军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语塞,手上泡沫滴落,他愣了愣,折身返回厨房。 远帆前后脚地跟进去,倚在门口笑着瞧他,「你那儿有宝贝不成?」 许军正背对着她洗碗,闻言身形一顿,连洗碗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淡淡地说,「你去了就是宝贝。」 远帆的脸霎时红了。 就算在情浓的时刻,她都未曾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宝贝」。 而此时此地,如此家长里短的场景,他繫着条格围裙,身上半旧的t恤和中裤,几分落拓不修边幅,洗着碗的工夫,却说「你去了就是宝贝」。 去枝去叶留下主干,意味更加分明。 你是宝贝。 *** 收拾完不过八点,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在路上,夜间的风微暖,路上偶有遛弯消食的人,步伐如他俩一样缓慢而惬意。 第66页 超市已经关门,许军直接领着她往后院方向走。 她极少走院门进入,所以难免新鲜,故而随口问出诸如「门槛怎么那么高」「门上的环做什么用」「门两侧的石凳给谁坐」此类的话。 许军随意回答,有些属实瞎编,但远帆却觉得确是如此。 走到院子中间,他突然停下脚步,握拳抵在唇间干咳一声说,「那什么,你在这儿站一会儿,我去开个灯。」 「我和你一起。」 然而只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他一把拽住,昏暗中亦能感受到他的错乱,「我把你东西堆门口了,黑漆马虎的再摔了你。」 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神情。 远帆微眯了眼看他,声音清冷,「你不会在屋里藏人了吧?」 许军:「……」 第36章 萤光璀璨 许军无奈又冤屈, 沉声替自己辩解,「藏了人还专程喊你过来睡?」 这倒是,远帆也自知逻辑不通, 但仍觉得他必然有事瞒着。 她向前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平声说,「你, 奇奇怪怪的。」 许军扶额,随即手向下搓了把脸, 挫败道, 「那一起进去。」 明明是在玩神秘, 可偏偏藏不住痕迹, 反而有一种笨拙而可爱的故弄玄虚之感。远帆心下一软, 轻笑道,「还是你去开灯吧。」 许军如蒙大赦, 猝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就往屋走。 远帆抱臂站着, 悠闲等着他展示葫芦里卖的什么灵丹妙药。 直到他在门口招唿一声,远帆才慢悠悠走过去, 偏头往里瞄一眼。 房间一如既往空空荡荡的, 只多了墙角里她的物品罢了。 哪有什么灵丹妙药? 「嘁。」远帆从他身侧经过,小声咕哝道, 「故弄玄虚。」 许军哼笑几声,紧跟着走进来, 却在远帆突然转身时急剎住脚,垂眸看她,「怎么?」 女人脸上的笑几分狡黠,「真没搞东搞西?」 许军张了张嘴, 还未回答,远帆復又越过他朝外走。 他心跳勐地一悬,生怕她生气离开似的,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去哪儿?」 远帆回眸看向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我只是去洗个澡。」转瞬又是狡黠一笑,「你要一起吗?」 许军一愣,如释重负地轻轻嘆息,手仍松松握着她,笑说,「也行。」 她却瞪他一眼说,「不稀的带你。」 说完极为傲娇地抽出手,哼着歌往外走去。她自院子一角的晾衣绳上取了衣服,径直进了东侧的洗浴间。 许军站在在房间正中,仰头四下看去,忽地抬手蹭了蹭鼻樑,唇角勾起不可思议的笑意。 没一会儿,远帆洗完出来,她头髮吹至半干,栗色长髮尽数捋至一侧,显得比平常温婉了些。 她边往床边走,边对许军说,「你去洗吧。」 许军「嗯」一声,回眸看她,她已经懒懒趴在床上,匀称白皙的小腿向上翘起,间或左右摇晃。 身体霎时紧绷,他极力忍耐着,快步走到衣橱旁,随便拎了两件衣服转身就走。 尚未出门,却听她喊了一声,许军顿足回眸,见她仍低着头,嘴上却说,「帮忙关个灯。」 他身形顿住,下意识问,「你要睡了?」 「没有,看手机呢,太亮了。」 「不关,对眼不好。」话没说完,脚已经跨出了门。 一副又急又慌的样子。 远帆撇了撇嘴,翻身躺下,垂眸看向床另一头的开关,起身爬过去。 「啪嗒」一声,灯灭了,房间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復又亮起。 点点星光零星布满天花板和墙壁,幽微的淡蓝色形状各异,有星星,也有雪花,但更多的是点状星辰,或大或小,萤光璀璨。 感觉到心跳正逐渐失控,似乎被这「星空」涨满,连唿吸都滞涩几分。 突然想起方才进门时许军笨拙而刻意的阻拦,以及刚刚他出去之前拒绝关灯的仓惶,原来只是为了保守这个小秘密。 亦或是——惊喜。 沉吟许久,直到听到洗浴间依稀传来开门声,远帆迅疾开灯,灯光充盈满室,星光随即遁形。 她缓缓靠近墙壁,定睛细看,果然有描画过的痕迹,只是灯光下并不明显,只待黑暗中绽放光华。 没一会儿,许军趿着拖鞋进门,他光着上身,毛巾搭在脖颈,微长的额发稍稍挡住视线,抬眸打量她一眼,缓缓走到近前。 远帆慌忙低头,刚平復的心跳復又加速,且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加失控。 可是此时她必须淡定,必须若无其事地和他对视、交谈,这不是最考验人的,若要演技满分,她还需在关了灯时,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惊喜和讶然。 许军坐在她身边,手在她额上碰了碰,轻声问,「怎么起来了?」 「啊?」远帆大脑飞转,急速想了个说辞,「硌胸。」 许军一愣,视线下移至傲人处,倏地轻笑,「确实够硌的。」 「……」 远帆此时脑子完全不够用,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片星空,此刻她的心像泡涨了的海绵,变得沉而软。 许军将毛巾搭在床头,脱鞋侧躺,头却朝里枕在她腿上,沉声喟嘆着问,「刚才做什么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答,「没做什么。」 第67页 许军抬头,神情些微探究,「就呆坐着?」 「啊。」 ……太傻了。 猝然发觉立场整个对调,她成了揣着秘密心虚的那一个,远帆抿唇不语,暗暗盼着他赶紧关灯。 「玩手机来着。」她补充一句,随即曲肘往后,慢慢躺下去。 「哎,跟你商量个事,」她轻声说。 「什么?」许军只能看到她的下巴,手探过去捏住。 远帆打开他的手,声音平淡带着些嫌弃,「头拿开吧,太沉了。」 他沉声笑着移开,单手支撑看着她,目光幽微难辨。 终是沉不住气,远帆清了清嗓子催促,「关灯睡觉吧。」 许军平淡的脸上倏地出现一丝裂痕,他舔了舔下唇,视线瞥向别处说,「再聊会儿。」 「关了灯也能聊。」 「老子想看着你聊。」 「关了灯也看得见。」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愣住,目光短暂对视,又不约而同看向别处。 良久,远帆看到他几分羞恼,耳尖泛出可疑的红,他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滑动几下,快速转眸看她,目光相触,却转瞬移开,耳尖上的红蔓延至脖颈脸颊。 「……你看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迟疑又别扭。 远帆不再隐瞒,点头「嗯」了一声。 他长久地沉默下去,脸变得越来越红,眉心簇得几乎能夹断蚊子的腿,「我就是……那什么……」 看到他这副样子,远帆霎时淡定下来,她笑眯眯看着他说,「果然是搞东搞西了。」她抬头看向屋顶,目光在暂时不可见的星光间逡巡,「什么时候弄的呢?」 「趁你睡着和没过来的时候。」这次回答得倒很利索。 远帆眨了眨眼,印象中他每天特意跑去租屋留宿,他们几乎时刻黏在一起,能画星星的时间无非就是她睡着的时候。 故此,他该是连觉也没好好睡。 远帆缓缓起身,长发仍乖顺地拢在一侧,浅淡如琥珀的眸中,有着神色不明的笑意。 「知道是你准备的惊喜,所以刚才激动又犹豫。」她说。 许军不解地问,「犹豫?」 「嗯,想着当你打开灯的时候,我能表现得惊喜些。」 男人神色郁结,闷闷地说,「本来老子就觉得这么搞傻不啦几的,」他垂头,语气格外懊丧,「惊喜都没了,还特么得让你哄我开心……」 回答他的是摁熄开关的轻响,四周陷入静谧。 远帆抬头环视看去,眼中映着幽微星光,声音极为轻缓,「真想让你看看刚才我的样子……」她笑了笑,接着说,「许军,我很喜欢。」 话音融入静谧,惹得心跳,却不及细想,沉默将这句话慢慢发酵,越来越像某种告白。 远帆无声清了清嗓子,极刻意地补充一句,「很喜欢你准备的惊喜。」 「嗯。」低沉的回应。 幽光中依稀辨得到彼此的身形和五官,却辨不清脸色和神情。 她庆幸如此,因为极清晰地感觉自己满脸灼热,像发了一场高烧。 *** 静默许久,许军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人一扯,轻轻巧巧便抱入怀中,他低声埋怨,「坐那么远……」 远帆抿唇轻笑,倏忽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她直接问,「怎么突然想着画星星?」 许军看向她,目光在幽明昏暗中并不明朗,半晌,一声释怀轻笑,「你不是总嫌这房间空荡?这回不空了,满屋子星星。」 远帆微愣,总感觉无意中忽略掉的某个点,像极整幅拼图中缺失的关键一块。 根本没时间细想,许军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沉声笑说,「知道我费劲画这玩意的时候想的什么吗?」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摇头。 他的唇缓缓贴近,声音变得极度轻微而撩拨,「就想在这儿可劲弄你。」 欲望迅即被点燃,她抬手轻轻一推,他顺势躺下去,她低头轻声说,「可今天我想在上面……」 尾音愈加模煳,舌尖抵入唇间,转瞬便纠缠在一起。 暧昧声渐起,註定无眠。 *** 两人折腾到极晚,第二天果断睡到天光大亮。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水泥地面铺洒一片,微微耀眼。 远帆揉着眼睛看向身侧的人,他仍一副熟睡的样子,纯黑的眼睫细密,微微垂下便能遮住幽邃眼眸。 没几秒,他睁开眼,缓和须臾,目光转瞬清明。 远帆笑说,「早。」 他的唇弧度清浅,声音带着初醒的清哑,「还早?太阳都老高了。」 「……」 *** 超市和驿站已经开始营业,许军和远帆过去时,撒亮正打电话,沖俩人稍一扬眉算作招唿。 许军出去买早饭,远帆懒得动,心安理得躺在躺椅上准备吃现成的。 没一会儿撒亮挂了电话,突然对她露出邪魅一笑,配合「嘿嘿」两声,又显得邪魅不足,傻气有余。 远帆挑眉,「你乐呵啥呢?」 「帆姐,我军哥用心吧?那一屋小星星都是他自己画的,我要帮忙他都不让。」 摇晃的躺椅倏地停住,远帆双脚触地,随即坐起,「又是你的主意?」 撒亮赶紧摇头,「军哥自己想画的,他指明要那种带光的颜料,我就帮忙买了些来。」 第68页 「要说还是你和军哥浪漫,礼物又特别又用心。」 她勐地愣住,脑海中无意忽略掉的某块关键拼图终于归位,完整拼接。 「你不喜欢那玩意?」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可能喜欢天上的星星吧,你要摘给我?」 第37章 你是摄人心魄的妖精 远帆在超市门口等许军, 远远地,看到他左手插兜,右手拎着早餐慢悠悠往这边走。他穿黑色背心, 臂膀露在外面,本因线条起伏的肌肉而过分招摇,偏偏又是一副拽拽的神情, 便凭添几分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抬眸乍一看到她,许军神情霎时温和了些, 脚步加快, 阔步走到她身前, 他垂眸打量, 倏然笑了一声, 右手将早餐递过去调侃道,「饿得专门来门口等?」 远帆忽略他的不解风情, 突然上前将他抱住。 许军一愣,拎早餐的手下意识躲开, 左手拢住她的肩,低头, 目光因怀中的人而彻底变得柔和。 「许军, 」话音隐在他胸口,听上去闷闷的, 「我很喜欢那些星星。」 他低沉地笑,「昨天不就说过了?」 「也很喜欢你。」 极快的语速, 几乎与他的尾音重叠,话一出口,远帆便感觉肩上力道收紧,头顶的唿吸重了几分。 远帆很紧张, 因这脱口而出的告白,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许军的紧张,想必也是因这突如其来的被告白。 他们已经做了相恋的人会做的,几乎所有的事,极尽可能的拥抱亲昵,不眠不休也要释放浓厚的情意,像犯了浓烈亲吻的瘾,像中了耳鬓厮磨的毒…… 显而易见,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逆转地变成常规意义上的恋爱,可又少了极具仪式感的一个环节—— 告白。 像最初的撩拨一样,今天依然是她主动,她似乎总是沉不住气先出手的那一个,这行为不像她,诚然过于冲动了些,可她完全不后悔,甚至在紧张之余有着隐约的兴奋和期待。 远帆想到那些星星,旋即不可避免想像他专注描画的动作和神情,他的眉定然是轻轻蹙起,唇或许抿得平直,亦或者边画边骂骂咧咧吐槽着麻烦。 明明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却画得小心而谨慎,只因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远帆确定,她就是要跟这么一个人说出心底的喜欢,义无反顾,却又满腔热忱。 她无法拥有天上的星星,但是却渴望拥有为她画星星的人。 许军确有一瞬的无所适从,但转瞬便被某种情绪击中,像潮水兜头浇下,接踵而至的是快到窒息的心跳。 远帆因此更笃定了他的紧张,轻笑一声抬眸看向他,对上波澜无法平息的注视,她即刻陷入漩涡,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借这力道踮脚,轻轻吻他。 他右手拎着的早餐气味浓郁,身侧的街道也并不是无人来往,这绝不是亲吻的好场所,可她似乎等不及。 在远帆固有的思维模式里,浪漫的告白过后,必须有一场缠绵悱恻的吻。 她偏执地想要这种完整。 很快,两人额头相抵,注视近在咫尺,许军喟嘆着唤她的名字。 她于鼻息间「嗯」了一声,静默着等他说。 良久,他发出哑然一笑,似终于妥协,「你是摄人心魄的妖精。」 远帆稍稍与他拉开距离,可以更清晰地看见他眼神里的内容,她笑问,「摄了谁的心魄呢?」 「还能有谁?」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我魅力大,分分钟……」 「找弄?」许军觑眼瞧她,到底是信她的话,语气旋即轻飘飘的,「长得确实不让人省心……」 远帆表情一言难尽,「你长得就让人省心了?」 「……」 话题莫名就从浪漫表白跑偏到拈酸吃醋,对视几秒,两人同时撇开眼,破功笑出声。 **** 正吃着早饭,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是远帆的,她衔着勺子尖瞥一眼,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北都。 迟疑稍许,还是接通。 「你好,远帆。」 听筒内传来的男声磁性,虽略微熟悉,却也分辨不出具体是谁,她礼貌问了句,「请问您是……?」 对方显然一窒,随即轻笑,「霍振腾,不记得了?」 远帆有些尴尬,他们虽有一面之缘,但她确实没记住这人的声音,她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一下子没听出来,有什么事吗?」直接将对话引入主题。 霍振腾说,「闵建应该转达过我的意思,我相信你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今天打电话只是想确定你什么时候能回新闻中心。」 「你现在是……」 「没错,刚下的任命。」 远帆愣住,那天闵建带来的消息只说范文成因被举报已经被撤职,新闻中心有意让她回去,现在看来他口中的新闻中心实质上就是「霍振腾」了。 她抿了抿唇,先说一句,「恭喜,」接着郑重回答,「下周一回去。」 霍振腾淡淡地笑了声,「平调罢了,也没什么可恭喜的,那等你回来再详谈。」 远帆答应着,随即结束通话。 整个过程,许军一直看着她,见她一副如常神情,便将手中剥好的茶叶蛋放进她碗里。 远帆回神,盯着那枚鸡蛋看了一会儿,抬头瞥向他,他扒了口饭看过来,含煳问道,「怎么?」 第69页 「我已经吃一个了。」 「再吃一个,太瘦。」 「……」 许军吃完放下碗,突然问她,「这两天还打算去哪儿转转吗?」 远帆正将茶叶蛋掰开,露出黄,听他这样问,便认真想了想,随后她摇头说,「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待着吧。」 说着拿着茶叶蛋的的右手向他的嘴伸去,催促道,「张嘴,把黄吃了。」 许军垂眸看了看,正要张开吞下,又听她交代一句,「把蛋白留下。」 「……」 口型不得不稍收,许军衔走黄,看着她收回手,将剩下的丢进自己嘴里。 无声咀嚼一会儿,许军问,「光待在这儿不觉得没意思?」 「不觉得,」她看着他,突然别有意味地笑,「我觉得挺有意思。」 许军正要问有什么意思,超市突然来了顾客,撒亮随口寒暄,「过来了?随便看吧。」 这边两人对话本来已经中止,可偏偏她那笑意太有内容,让许军几分好奇,他挑眉看着她,无声疑问。 远帆咬住下唇,也学他挑眉,不同的是,只挑动一侧。 极撩人的神情。 心脏骤然缩紧,他下意识回头看那边无关的两人,确定他们没看过来,才再度看向她,目光中警告意味明显。 远帆浅笑着松开咬住的下唇,缓缓用口型吐出两个字。 许军顿觉脑中一记响雷,目光变得灼热,俨然像盯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而她撩完便起身往里走,口中自言自语,「还是好睏,再去补一觉。」 许军无法静坐,但身体反应过于明显,他不得不憋屈地坐在原处,眼见着那惹祸的女人慢悠悠走进里屋,关门前还不忘抛来一个找弄的眼神…… 及至终于消了些火,又被撒亮扯着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回到后院已是不短的光景。 院里静悄悄的,落进的几只麻雀觉察到他走近的声音,倏然扑棱翅膀飞走,许军阔步进屋,直接往床上瞥去。 她竟真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许军失笑摇头,径直走过去,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随即躺在远帆身侧,手臂搭在过于纤细的腰上。 远帆被胸口的触感弄醒,睁开眼便瞥到一顶浓黑的脑袋,睡意顷刻被赶跑,她悄悄看了一会儿,终于笑着出声,「你在做什么?」 许军动作微顿,迟疑着抬起头,一双黑眸尽是毫不收敛的欲,这问题太过废话,他几分不耐,粗声回答,「你说呢?」 远帆揪住他的耳朵,他顺势上移,隐忍着与她对视。 「总得讲点理吧?把人弄醒算怎么回事?」远帆似笑似嗔,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耳廓轻揉。 他没回答,却极突然地吻上她的唇,声音模煳而气急败坏,「你就只管撩火,不管灭火,老子忍了一下午。」 真是个妖精。 过程中,他鲜见地喋喋不休,「睡老子有意思?嗯?」 远帆咬唇不语,他却更恶劣了些,远帆不得不断续着回应,「你不是……也很喜欢?」 他沉声笑,仍不打算放过她,「老子喜欢什么?」 「……」 「说话。」他故意令她不上不下。 远帆几分难耐,只好压着声音说,「喜欢被我睡。」 许军一愣,随即笑倒在她身上,语气格外无奈,「行,一回事。」 *** 两天的时间他们几乎都耗在床上,互相的一个眼神就能点燃一场战火,计生用品自然消耗极快,所幸超市斜对面就有卖的。 买套这事当仁不让是许军去,倒不是远帆难为情,只是他多少有些直男,认为女的就不能去买这么敏感的物件。 然而去第二趟就被保健品店老闆调侃,「哥们儿悠着点。」 许军黑着脸,索性一次性买了两盒,十只装。 回来丢在床上,远帆一脸无语,「你想一次性弄死我?」 许军睨她,「非得一次性用完?」 她下意识问,「我走了你跟谁用?」 「……」 轮到远帆喋喋不休,定要他说出个丁卯来,许军几分无奈,只好将那盒子交给她,「那你带走?」 远帆垂眸几秒,转瞬再度看向他,尚未开口,却被紧紧抱住,低哑的话音似乎贴着她的心跳,「老子只让你睡。」 第38章 他心里掀起一场海啸 两天本来就极短暂, 再加上是做快乐的事,时间便像摁下加速键,倍速快进。 结束时已是周一凌晨。 他们久久相拥而卧, 无人入眠,却也无人言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细细体会每一分每一秒, 才能在知觉上将时间拉长些许。 可谁都知道,不过是徒劳罢了。 时间还是在窗外的天空留下痕迹, 从浓厚的黑, 到静谧的蓝, 接着是被霞光一寸一寸染红的鱼肚白。 远帆动了动, 豁然打破这彻底的宁静, 「我该起床了。」 极轻的声音,俨然知道抱住她的人并没在睡。 没一会儿, 许军从鼻息间「嗯」了一声,环在她腰上的手缓缓松开, 率先坐起。远帆侧转看向他,愣住, 他眼底满布的血丝细密地将她刺痛。 许军坐在床边套上裤子, 随后拽过搭在床头的t恤站起,背对着她哑然出声, 「我去买早饭。」 远帆没说话,直到外面传来关门声才撑着身子坐起, 眼泪登时不受控地涌出。 第70页 **** 许军一进院子就听到洗浴间里传来的水声,他走进厨房将早餐摆好,等了好一会儿,水声仍未停歇。 他走过去在门上敲几下, 稍稍提高音量喊她的名字,水声霎时停止,隔几秒,远帆方出声,「马上。」 他在门口不远处站着,几分钟后门打开,远帆拎着换下的衣服走出来,潮湿的头髮颜色微深,脸颊和鼻头被热气蒸腾浮现浅淡的红,眼睛也是。 他猜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豁然攥紧,脚却如同被钉在地上,挪不动分毫。 远帆立在门口望着他,紧接着提步向他走来,伸手,衣服递过去,「回头帮我洗了吧。」她说。 许军与她对视,随即接过衣服,低头看了看,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却又急需验证,「洗完就不好带了。」 「那就晾在这儿。」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衣服从左手换到右手,转而又换回去,几分错愕激动,终究缓缓吐息,哑声说,「好。」 *** 许军送远帆去机场,她坐在车上同撒亮和李大宝告别,突然想到什么,沖撒亮招手喊他过来。 李大宝紧跟其后,远帆沖他笑了笑,转而对撒亮说,「你还没我手机号吧?加一下。」 「好嘞!」 撒亮痛快地拿出手机,远帆随即报出一串数字,他将号码存进去,紧接着拨给她。 远帆手机响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看,顺手将号码保存。 「找不到他,我就找你。」她说。 许军:「……」 李大宝嘟着嘴,一脸不高兴,他最近迷上画画,几乎天天画到夜半,早晨理所当然起不来,所以有段日子没跑步,饭量又是一如既往的大,故此比先前圆润许多。 「大宝,以后还是要每天跑步啊,喊着许军哥哥一起。」她压低声音轻笑着说,「你也要帮我看着哥哥,别让他跟别的女生说话。」 李大宝仍嘟着嘴,但还是极好商量地点头。 许军看了看时间,出言提醒,「该走了。」 远帆最后沖他们摆了摆手,车缓慢起步开往来时的路,初来时陌生的街景,此时变得熟悉,然而熟悉过后,她却要离开了。 路程渐次缩短,总有尽头,最后相处的时间呈几倍速消耗,转眼便到了机场。 许军泊好车,沉吟片刻,无声看向她。 远帆垂着眸,唇轻轻抿着,半晌她突然笑了笑说,「你不用送我进去。」 他的目光静得像深夜,声音倏然划破深夜,几分粗嘎,「我帮你拿行李。」 「有滚轮呢,我拖得动。」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许军也跟着下来,从后面将行李箱和一个略沉的背包取出。 出于各种目的,那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放在他那儿了,可即便如此,行囊还是比来时沉重。 远帆手扶在行李拉杆上,语气刻意轻松,「我走了。」 许军静默着,却突然勐地将人拽进怀里,他依旧沉默,只是拥抱却格外热烈,箍得她发疼。 「有没有可能……」她突然开口,又突然滞住。 许军稍稍松开臂膀,垂眸,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远帆迟疑片刻,终是问出那个问题,即便知道答案多半并不如意。 「你会去找我吗?」 而他愈加沉默,像一汪流不动的死水,像那方古井般的院落。 远帆突然笑了,与初见那日一般无二,燃透夜间秋日的霜,消融晨起寒冬的雪。 她说,「或者,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说完,不等回应,她拖着行李转身,径直往候机室方向走去。 周围并不空旷,可滚轮在地面转动的声响依然带着回音,一下一下在猝然空荡的心里迴响。 他心里掀起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站着,没让任何人知道。 **** 丁玲专门请了假来接她,因为远帆先前住的房子已经退租,所以暂时要去她那儿对付一阵子。 丁玲帮她推着行李,兴奋得不住嘴,「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儿安家落户了呢。」 远帆脸上稍有疲色,她先给许军发了条微信,才对丁玲说,「你和闵建不住一起吧?我去你那里方便不方便?实在不行我就去……」 丁玲打断她,「怎么那么磨叽?姐知道你在北都有房,但是姐今儿个就打算睡你了!」 远帆无奈地笑,「你知道我那房子什么情况。」 丁玲不以为然,「你就是老好人,那点租金都不够重新装修的,自己有房子还得倒贴钱去租房,没见过这么傻的。」 远帆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快步超过她去。 丁玲气得直翻白眼。 **** 把远帆送到住处丁玲就回去上班了。 远帆先去洗了个澡,整个人霎时精神许多,她穿着极宽松的t恤走到沙发上坐下,低头看许军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入眼先是一张照片,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她今早换下来的衣服——睡衣,和内衣裤。 照片下是极短的一句话:【洗得老子都石更了。】 远帆忍着笑回覆:【管好你兄弟,自力更生!】 许军回:【……】 丁玲厨房里约等于什么都没有,远帆只好点了外卖解决午餐,等外卖等得无聊,她给许军发起视频邀请。 第71页 隔了好一会儿视频接通,许军的脸晃动着出现在屏幕里,他如往常一样坐在收银台后,身上有阳光的影子。 原本疏离的神情在看到她时即刻消融几分,浅浅堆起笑意,远帆一直知道他的脸极有立体感,无论是眉骨和鼻樑的起伏,还是幽邃深沉的眼眸。此时屏幕上的他,脸一半被光照拂,一半隐在暗处,隔着屏幕,亦能感觉到的温度。 第一次在现实之外的媒介中看到他,远帆心中涌出没来由的羞意,她不动声色打量自己在镜头里的样子,无甚不妥后方无声清了清喉咙问,「吃饭了吗?」 许军答,「撒亮买去了。」 「不自己做啊?」 他轻嗤,「懒得。」 远帆「啧」了一声,「感觉我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 许军一愣,笑问,「什么?」 远帆乜斜着屏幕里的人,语调几分嫌弃,「感觉你身材早晚得走形,丑话说前头,我可是实打实的颜控。」 许军:「……」 门铃突然响起,远帆拿着手机往门口走,随口问道,「哪位?」 「外卖。」 远帆开门接过外卖,关门往里走,冷不防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她旋即愣住,提着外卖袋的手微微攥紧,脸上几分羞窘。 许军学着刚才她的语气重复,「丑话说前头,我可是实打实的颜控。」 远帆:「……」 「感觉我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 「……」 打脸来得太快,她只得强行解释,「我跟你情况不同,我住丁玲这儿呢,她家里什么都没有。」 「是吗?」他答得极为敷衍,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远帆感觉掉进自己挖的坑里陷了一脚泥,她恼羞成怒冲着屏幕嚷嚷,「那看谁先肥,谁肥谁被踹。」 那边安静须臾,似在考量她话里的内涵,紧接着挑眉哼笑,「你想得美。」 她有些懵,没太明白这话里的逻辑。 许军及时挑明,「你没机会踹我,你胖成球老子都不会踹你。」 远帆霎时愣住。 明明是很糙的话,却极具他的风格,挑起失序的心跳,引发明显的化学反应。她发觉镜头里自己的脸有些红,所以刻意将手机拿远了些,斜放在杯身上,因这举动,她整个上半身入镜,双手故作无意地托腮。 许军打量一瞬,顿时黑了脸,「你特么……」 他隐忍地闭了闭眼,復又睁开,平復道,「你刚才就穿这个去开门?」 远帆完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虽随意了些,却并无不妥,「是啊,怎么了?」 他的脸色又黑一层,语气几分咬牙切齿,「你里面穿了什么?」 「除了内衣还能穿什么?」她突然有些想笑,但抿唇忍住了。 「什么破内衣还带俩凸?」 远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忍着笑解释,「是内衣上的绣花,可能视频有些滞后失真了。」 她的手有意无意在领口出扯了扯,露出墨绿色肩带,又将肩带拽起了些,紧接着松手,「啪」一声轻响,肩带打在白皙的肌肤上。 整个过程,她一直看着镜头里的人,带着盈盈笑意和有意无意地撩拨,「看到了吗?」 许军:「……」 第39章 你第一天认识我? 夜里, 许军折腾到很晚,她不在身边,一个人置身云端略显索然, 结束后周身亦是毫无温度,只剩空虚罢了。 他躺在超市内那狭小的房间里,失眠到凌晨两点, 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转头看去, 屏幕上显示归属地是英国伯明罕。 许军拿着手机勐地坐起, 正要接, 那边却紧接着挂断, 他愣怔稍许, 准备回拨过去,那人却先他一步发来一条微信。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国?】 【给个准话。】 许军勐地闭眼, 右臂恍然失了力气,颓然垂到曲起的右膝上…… *** 第二天远帆赶早班地铁来到新闻大厦, 闵建出来迎接,脸上难掩喜色, 「帆子你可回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 快步往新闻中心走去。 霍振腾先前打过电话,让她过来以后先去他那儿报个到, 远帆径直往他办公室走去。 霍振腾四十开外的年纪,但因养尊处优保养得当, 看上去比实际年轻得多,见远帆进来,他随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先坐, 我把手头上这俩题签一下。」 远帆点头落座,目光在可及之处逡巡,见这办公室陈设似乎仍是老样子,唯独墙上多了一副偌大的题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实事求是」四个字。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而收回视线,见霍振腾已整襟危坐,他问,「昨天回来的?」 远帆点头称是,想问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却又听到他说,「先前的事我都了解的差不多了,范文成的确行为失当,不过现在好了,他去了别的频道。」 她有些愣怔,眼中渐渐不忿,沉默须臾却终究没说什么。 霍振腾洞悉她的表情,沉声说,「他现在没能量左右什么,你无需在意。」 良久,远帆自鼻息间嘆息,转而问,「可我听说之前被他压的那几条新闻还是没播。」 霍振腾看着她,忽地起身,踱步到茶桌旁坐下,招唿她过来喝杯茶。 第72页 她沉吟着走过去,在对面坐下,看他慢条斯理烧上水。 远帆几分不耐,微微蹙眉说,「我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是不是把这几个新闻收尾?」 霍振腾笑一声,拿细小的茶匙拨弄着茶叶,「新闻讲时效,这都过了多久了?」 远帆仍皱着眉,抬眸直视他,「可更讲真实。」 霍振腾动作微顿,将茶匙放回茶桶,身体后倚抱臂瞧她。 远帆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显得不近人情,「可能您了解得并不细緻,那我再跟您说说。」 未等回应,她接着说,「黑作坊那条之所以发不了是因为他们当时找了范文成,范文成把新闻压了,至于您说的时效性,我不认为没有,他们当时既然能找上范文成,现在多半有恃无恐,十有八九还在继续这勾当。」 语毕,她安静看着霍振腾,后者唇角扯出似有若无的笑,「这么确定是范文成?他有那么能耐?」 远帆愣住,脑海中诸多信息杂糅,渐渐从混沌到清晰。 「不管范文成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听我一句,这条新闻还是算了。」 她的目光转冷,几分寒凉,哂笑一声说,「你这样和范文成有什么分别?」 霍振腾不气反笑,饶有兴趣地挑眉,「分别还是有的,比如……我对你就不敢有幻想。」 远帆倏地起身,眼底被寒冰浸透。 与此同时水开始沸腾,水汽随着「嘀嘀」声瀰漫开来,霍振腾探身拿水壶,语气极轻巧地安抚,「别气。」 远帆冷眼看他,平声说,「你既已经知道我跟姓范的结的梁子,那就应该明白我无论如何也要做这条新闻。」 霍振腾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匙,将茶叶拨进透明盖碗,随即把热水斟入,茶香顷刻蔓延。 隔几秒,他右手将碗盖稍稍错开露出缝隙,单手执起碗略微倾斜,莹润微黄的茶水便从那缝隙中缓缓倾进同样透明的公道杯中。 远帆沉默看他几分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来由想起许军,他那么粗糙而落拓,若像这般喝一杯茶水,定然是要烦死。 霍振腾为她斟了小盅茶,左手做出邀请的动作,笑说,「好歹喝一杯,茶还是冷凌云送的。」 远帆稍霁的神情再度冷下去,不耐地说,「您特意提他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隐约能猜到霍振腾能屈尊联繫她,必然不会单纯是惜才,她没那么自恋,冷凌云的交情或许才是占比更大的原因。 她早该想到的。 「您不会还不知道吧?我跟冷凌云早就分手了。」 霍振腾兀自端起茶盅抿一口,别有意味地笑,「老冷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什么意思?」 霍振腾将茶盅放下,眉间笑意并不令人舒服,他打量她半晌方开口,「告诉你也无妨。」话音稍顿,他极刻意地卖了个关子,「你以为范文成怎么被举报的?」 远帆怔在原地,答案唿之欲出,她突然往后退两步,冷声说,「麻烦转告冷总,他做了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别特么指望老娘识他的好。」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无视身后错愕的目光。 霍振腾素来淡定,可也被她最后的架势惊到,怎么挺干练安静一姑娘,出走俩月回来变得这么……暴躁了? 远帆回到办公室,平復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闵建悄咪瞄她几眼,试探着问,「帆子,主任给你派题了?」 她勐地合上笔记本,「没有。」 闵建见她脸色不善,默默闭了嘴,却见她倏地起身往外走去,闵建下意识问,「去哪儿啊?」 「申请调岗。」 闵建猝然站起来,神情因惊讶而纵向拉长,「啥?」 *** 远帆是真的萌发了调岗的想法,她意向去做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都更利于实事求是的题材,去如实报导更不易受人为干扰的纯粹的新闻。 这想法起先只是有个苗头,真正被她正视却是在一周后。 这天她稿子写完,片子剪完已经是晚上七点,慢悠悠走出新闻大厦,正打算给许军打个电话,侧前方却突然拐过一辆车。 远帆下意识停住脚步,想让车先过去,谁知那车竟停下来,她不由将目光从手机上分神过去,见车门打开,下来的竟是冷凌云。 她登时愣住,随即蹙眉。 冷凌云仍是那副霁月清风的样子,目光静静看着她,绕过车身走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她面无表情迎接他的目光,待他走近,态度疏离地率先开口,「冷总是专程来找我的?」 冷凌云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与她商量道,「换个地方聊行吗?」 远帆四下望了望,下巴朝斜对角一抬,「对面的咖啡厅,我过去等你。」说完直接朝那个方向走去。 冷凌云愣怔一瞬,几分挫败地轻笑,摇头上车。 ** 在咖啡厅等了几分钟冷凌云才过来,他径直坐到远帆对面,侍应生应时而来招唿他们点单。 远帆点了拿铁,冷凌云点了美式,侍应生离开后,场面短暂尴尬了一瞬。 冷凌云看着她问,「哪天回来的?」 远帆淡淡回视,轻笑一声,「霍主任没告诉你?」 他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不自然,却说,「我没想到你会因这事发火,抱歉……」 第73页 远帆打断他不明真假的歉意,笑意转冷,「这事提起来真没什么意思,我们都分手了。」 冷凌云蹙眉,「你知道我不同意分手,是你执意如此。」 「所以呢?以为把范文成搞下来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然后感激涕零地往你身上粘?」她冷笑,「你第一天认识我?」 冷凌云似乎很有些恼火,但风度令他维持表面的肃正,「可我也不能明知他觊觎你而无动于衷。」 远帆没立即回答,她注意到侍应生端着托盘朝这边走来,立住,将咖啡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场面因此急剧冷却,冷凌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令他微微皱眉。 远帆垂眸看拿铁上的拉花,仿佛入了神。 间隔须臾,听到冷凌云几分自嘲的声音,「说来好笑,范文成那么欺负你,我竟然还是无意间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是挺好笑,」远帆抬头看着他,唇角亦勾起一抹轻嘲,「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跟你抱怨我拿不到派题,自己辛苦跑出来的新闻上司也不通过,你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冷凌云怔然看着她,似乎陷入迷茫的回忆。 她再度垂眸,目光仍落在拿铁的拉花上,「你说那就别干了,得罪的人太多,别哪天得罪到你头上。」 「那时候你想过为我出头吗?」她自问自答,「没有,因为在你看来,我的职业分明是你的对立面,一旦触及你的利益,你不会无动于衷。」 冷凌云倾身抵在桌沿,欲开口却被她抢白,「那时候多不屑一顾的口吻,好像就等着我自动放弃呢,前段时间我也确实如你所愿放弃了,你却又费劲吧啦地把我弄回来?以为我会承你的情?」 冷凌云急于解释,手背碰到咖啡杯,平面的浅褐色随之摇晃,「我没想到你干脆一走了之……」 「拜你所赐!」远帆冷声截断,「你知道范文成拿什么诱惑我吗?」 冷凌云愣住,却见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下意识靠过去。 远帆唇间带笑,但目光却是彻底的冰冷,「他说,我要是能跟了他,他就把我调去编辑岗,以后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跑现场了。」 冷凌云睁大双眸,愤怒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第40章 挠不到的痒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 你猜他把谁搬出来了?」远帆恍然笑出声,「倒是没想到你在他眼里能量那么大,他说我就算拒绝也在这行做不下去, 冷大少爷指明了要让我知难而退。」 冷凌云眼神急剧变得狠厉,冷声说,「他就是条得寸进尺的狗。」 远帆一愣, 紧接着却大笑起来,「你们可真是……」 狗咬狗, 一嘴毛。 她在心里说。 冷凌云看她, 目光中不再掩饰, 皆是被拆穿后的坦然。 待她终于笑够, 他从容解释, 「我确实对范文成授意不给你派题,压你的新闻, 是因为我想和你定下来,你从不肯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认为跟你的职业有关。」 他稍顿,咬牙切齿道, 「没想到范文成竟生了别的心思, 居然癞ha ma想吃天鹅肉。」 远帆点头,平声问, 「说完了?」 冷凌云一怔,随即目光变得热切, 「你知道我这么做只是想和你好好走下去,我对你是认真的。」 远帆轻笑,某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她理解了他的设计和用心。 可那笑意很快消失,她的目光变得深不见底,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公开关系吗?」 冷凌云:「为什么?」 「你跟范文成那么授意的时候,显然也没明说我们的关系,他因此才会生出无端的妄想。」她一语道破,「是因为你和我一样,从不认为我们是一路人。」 冷凌云手微不可查攥紧,半晌没有言语。 远帆觉得言尽于此已经太多,再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她復又盯着面前的那杯咖啡,浅棕色的底,拉花图案是极常见的心形,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那颗心即刻发生偏斜,不再完整。 有些外在的美好註定是要被破坏的,就像这杯咖啡,若想维持它的美好,那就永远不要喝掉。 远帆起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留下,自然也没注意到冷凌云几分失措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才将她彻底推离自己身边。 *** 地铁上,远帆接到许军的电话,他似乎听到周遭的嘈杂,沉声问,「还没到家?」 远帆缩着肩挤在座位上,身体随车厢晃动,她说,「刚才在楼下耽误了点时间。」 「唔。」 那边含煳应声,紧接着吐出一口气,远帆猜到他在抽菸,轻笑着问,「你在超市还是在家里?」 他答,「超市。」大约自己都意识到回答过于冷漠了些,接着又补一句,「刚吃完饭。」 远帆抿了抿唇,随口问,「吃的什么?」 「泡面。」 关于泡面的回忆和梗接踵在脑海中浮现,她不由笑着调侃,「过期的吗?」 许军也跟着笑,在她听来格外低沉而动听,身体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远帆轻咬下唇,恍若咬住了心里挠不到的痒。 「回去有没有饭吃?」他问。 「没有,一会儿点个外卖。」 许军沉吟几秒,再度开口时声音格外不虞,「你可真是懒到家了,煮个粥总会吧?」 第74页 远帆丝毫没感觉心虚,笑嘻嘻地搪塞,「丁玲家连米都没有啊。」 许军:「……」 两人煲了一路电话粥,以至下地铁时,手机和耳朵都在发热,她进屋先给手机充上电,接着打开美团点外卖,犹疑片刻,却自动跳过种种重口味,选了极清淡的清粥小菜。 二十分钟之后外卖到了,远帆将吃食一一摆放好,拍了张照片发给许军,外加一段极具意味的话: 【点个粥还是会的。】 完美回怼了他那句「煮个粥总会吧」之语。 没一会儿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回覆: 【发人。】 远帆不解,回了个【?】 隔一会儿,许军直接发来一条语音,「发你的照片。」 远帆随即举起手机,对着镜头大大方方一笑,画面定格,她顺手把照片发给许军,并说: 【你先欣赏,我要吃饭了。】 那边便真的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吃完饭洗了澡已经九点了,丁玲还没回来,远帆给她打了个电话,丁玲却说今晚要跟闵建过生活,不回来睡了。 那边传来另外一人略显尴尬的轻咳,远帆听出是闵建的声音,额角不由一跳,无语地说,「祝你们生活愉快。」 挂断电话后,她侧卧在床上看许军的对话框,他不知在忙什么,这会儿连微信都不回,远帆几分不耐地拨了视频过去,竟也破天荒地没接通。 顷刻间,不耐发酵为气恼,在胸口堆积郁结,正不知怎么发泄,视频却突然回拨过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点接通,气闷终于找到出口,噼头盖脸吼道,「大半夜的你干嘛去了?」 许军被吼得一窒,沉黑的眸子竟有几分无辜感,随着镜头晃动,他停在房间正中说,「我去洗澡了。」 「洗这么久?」远帆皱眉瞧他,「你看看我上条微信,你什么时候洗过一个多小时的澡?」 他的目光沉而静,似乎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无奈,远帆心底倏然无措,是不是自己有些……过于霸道了? 可已出口的话没法收回,她只能屏声望着他。 镜头里的许军似乎长出了口气,声音松散而无奈,「真想知道我干了什么?」 远帆迟疑着点头,闷声问,「干什么了?」 他扶额,突然扯唇笑了笑,「我压根就没出过这院子,先在屋里待着,然后就是洗澡。」 「那干嘛一直不回微信?」 「不方便。」 远帆愣住,心里像堵了一团棉絮,烦躁又憋闷,许军却在那头笑,「不骗你,确实不方便。」 远帆恼怒,「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爪子废了?」 许军却也不恼,只隔着屏幕打量她此时的表情,从紧蹙的眉梢眼角,到抿至平直的唇,尽是藏不住的愠色。 他轻捏眉心,心想若再不说实话这女人恐怕要气炸了,他如实回答,「我刚才石更了,自己解决了一把,弄脏了衣服就顺道洗了个澡。」 远帆倏地睁圆了双眼,嘴巴开合几次,愣是半晌没组织出一句话。 许军短促地笑了一声,问她,「还气吗?」 远帆脸上有些讪讪的,可嘴巴仍不饶人,「所以,你竟然为了兄弟不理我了。」 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是真的拿着女人没一点办法。 然而还没完,远帆接着又问,「你伺候你兄弟时在想什么?」 许军面无表情睨她,「还能想什么?」 她故作不知,「请正面回答。」 许军简直败给她,单手掩面,一声长嘆,「老子刚问你要了照片,你说老子在想什么?」 「……」 *** 申请调岗的事并不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一时冲动,她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这回跟冷凌云彻底撕破了脸,也让她愈加笃定了这个念头。 然而从社会舆论记者转为政法线记者并没有那么顺利,她提出申请,还要经过上级一层层审核和考量,谈话更是必不可少,来来去去过去小半个月才将这事拍板。 之后便是正常交接工作。 这次回来她在舆论科尚未经手重大专题,只手头上几个c类新闻,发布了也就完事了。 闵建几分不忿,苦着脸说她不讲武德,他专程千里迢迢跑去西河镇把她请回来,她倒好,一回来就调岗了。 远帆笑着纠正,「注意语言的准确性,顺道和专程这俩词意差别挺大的。」 被怼后的闵建脸更丧了。 *** 这段时间忙着调岗和交接,虽实质性的工作不多,但上上下下地谈话、沟通几乎耗尽心神,远帆很有些忽略了许军。 他倒也淡定,每日的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即便电话被漏接,微信被无视,也不多说什么,俨然一副脾气极好的样子,与前阵子远帆因他没接电话时的气急败坏和蛮不讲理对比鲜明。 当然这是远帆单方面感受到的的。 另一边,在三百公里开外的西河镇,许军其实却并不淡定,尤其是发了一条微信却挺长时间收不到回復,或者拨过去电话被无情拒接之后…… 某次联繫,远帆简单提了一下她那边的情况,许军知道她现在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他替她高兴,只是心里难免苦涩,因他自己的庸庸碌碌、无力追逐。 第75页 深夜来临时,许军依然常常失眠,若不去想她,便会有更多不堪的记忆纷纷涌进脑海,于是在寂静无人的时刻他总是放任自己一遍一遍地回忆,从最初的初遇,到后来的拥有。 凌晨一点,他又开始想,这次想得漫无目的。 想起她描绘过的种满花草的小院,也想起她酒醉时娇憨可人的神情,想起她周身散发的清淡气息,想起她燃透冰冷的笑…… 不合时宜的铃声打断美好思绪,许军蹙眉拿起手机,如他所料,又是刘成。 他接听了电话,却并不出声,直到那边传来加重的唿吸,几分哽咽,「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国?」 许军听出他的醉意,厉声说,「你能消停几天?」 「我消停个屁!」他似乎被酒精麻痹了理智,情绪格外激动些,「翟雪半年前就回国了,她说等我回去就带我见她爸妈,可这么久我都没法给她答覆,她提了分手……」 许军用沉默代替回答,胸口剧烈起伏,明明在用力唿吸却仍感觉极度憋闷。 「求你给我个准话,我想回去,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伯明罕。」他几乎在哀求。 许军心中剧烈震盪,压抑着声音说,「刘成……」 「去特么的刘成!我不是刘成!」 「刘成!」 然而沉声怒喝丝毫压不住刘成压抑已久的情绪,他几近崩溃地唿喊:「我不是刘成!我是杨路遥!杨帆,我是杨路遥!」 他的声音已经脱离了少年的青嫩,有着男人的低沉,然后此时却腔调悲怆,豁然撕破黑夜。 良久过后,只余脱力后的,含煳不清的呢喃。 「杨帆,我不是刘成,我是杨路遥……小叔,我是杨路遥……」 第41章 你是不是想我了 许军勐地闭上眼, 喉间滑动却说不出一句话,耳边一直持续着他近乎痴迷的呓语,成了这沉黑的夜诅咒般的哼鸣。 不知过了多久, 听筒里渐渐没了声音,许军将手机丢开,右臂因僵持的动作而发麻发胀, 竟有些不自知的抖动。 逼仄的空间没有窗口,他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 也并不关心时间的流逝, 在极致的静寂里, 他与世隔绝, 被时间丢弃…… 这半年来刘成隔几天跟他闹一次, 可从来没像这次这么崩溃过。 那年分别,许军混在人群中目送他离开, 少年的肩膀尚瘦削,因背负着过于宽大的行囊而愈加显得瑟缩, 他渐渐被拥挤的人潮淹没,走向不知归途的异国他乡…… 转眼四年过去, 许军以为他早已习惯那边的生活, 以为他会在那里成家成业,平安而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可境遇往往另有安排, 偌大的异国校园,同样的发色和肤色成了相互吸引的标志, 他和一个中国女孩朝夕相伴,互相倾心。 许军早在刚得知他恋爱时就有所担心,可也抱有侥倖——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分手。毕竟爱情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如胶似漆的恋人转瞬就分道扬镳的情形, 在这个快节奏的年代,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矛盾的是,许军也一度为他高兴,因为在为数不多的越洋电话中,他变得愈来愈自信而明朗,成熟而乐观。 寂静中,许军枯坐的身影融入黑夜,直至门下的缝隙漏进一道白昼的光,他将目光定格在那里,看着光线渐亮。 他知道,又一个黑夜过去了。 **** 远帆终于如愿调岗,交接完后,闵建帮忙把她的物品搬到新办公室,顺便又表达了对她「始乱终弃」行为的控诉。 远帆摇头笑着调侃,「我记得丁玲不喜欢唠唠叨叨的男人呢。」 闵建随即闭嘴,苦着脸走了。 法治专线记者略多些,办公室也相对较大,然而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年长些的记者,之前偶尔碰见,点头之交的熟络程度,他正在整理新闻稿,只在刚远帆进来时打了个招唿。 远帆简单收拾完东西,便走到他桌前谦逊地搭话,「孟老师,我是刚从舆论监督科过来的远帆,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孟老师分神看她一眼,礼貌地笑着说,「不用介绍我也认识你,舆论监督科少了一员勐将啊。」 这话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说,「只是换了个新闻方向而已,其实实质都是用事实发声。」 孟老师敲击键盘的手稍稍顿住,看她数秒,微微点头,「希望你永远有这样的坚持。」 远帆郑重地说,「当然。」 *** 调入法治专线的头几天,远帆暂时没接到派题。她想起那条未被发布的新闻,事实上她从没放下过。她想将这条新闻重新跑一次,从法治的角度。 远帆找到之前保留下来的线索和初稿,包括知情人爆料、黑作坊位置、运输工具等等,但事情已经过这么久,不知道信息是否还对等。 她先拨打了知情人电话,询问黑作坊现在的情况,得知他们确实仍在经营,且变本加厉地增加了产品类型,之前只有黑毛肚,现在竟然还做起了诸如牛蹄和牛耳之类。 当天下午她就借了丁玲的车开往北都郊区,径直来到当时知情人提供的地点,根据线索,作坊开工的时间还没到,而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依稀阴沉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及至全部黑透,她坐在车上往村口望去,村道被昏黄的路灯照亮,鲜有人过。 第76页 期间许军打来电话,远帆如常和他聊天,周遭安静,她听到那头传来打火机的细微声响。 心念突如其来被这声细响拨动,她不免想起许军抽菸时的样子,以及贴近时他身上有如烙印般的菸草味。 那是她想念的味道。 「许军,」她说,「你是不是想我了?」 听筒中明显一窒,紧接着是他短促的笑声,他并不否认,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远帆给出对等的回应,「等我空下来就去找你。」 许军未置可否,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他似乎又点燃了一颗烟,远帆微微皱眉说,「少抽点吧。」 他又笑,随口答应着,「行。」 「敷衍。」她轻声说,语气带着些不自知的软。 「我哪敢?」他吹散烟雾,转而问,「晚饭吃了什么?」 远帆一愣,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她随口回答,「忘了。」说着探身打开储物箱翻找,她记得丁玲习惯在里面放些零食。 她过于专注,以至丝毫没留意电话那头莫可名状的沉默,直到翻到一包巧克力派,她惊喜地分享自己的发现,「有吃的了!」 「远帆!」耳边豁然传来极郑重的声音,甚至有些严肃,「就不能好好吃饭?」他说。 「……」 远帆心里倏忽间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简单形容,就是明明被骂了一顿,心里反而甜丝丝的。 「说话!」他粗声粗气地催促。 远帆下意识「嗯」了一声说,「出来跑新闻,一时忘了。」 「跑新闻?」语气已是极其不虞,他微微克制着唿吸问,「白天不能跑?非特么黑灯瞎火的?」 远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后悔告诉他,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黑作坊白天要避人耳目,基本都是晚上才工作。」 沉吟好一会儿,再开口时他声音平淡些许,「和那个什么建搭档一起?」 远帆一噎,略显无语地解释,「闵建之前是我搭档,现在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了,当然不太可能一起跑新闻。」 「那你和谁?」 「……」她下意识抿唇,依稀觉得许军又会「骂」她。 而许军很快便从她的沉默里得出答案,沉声问,「你自己?」 「……」 「你特么……黑灯瞎火你一个娘们!」他气得憋闷,语速快而急,「赶紧回去,赶明儿找人和你一起来。」 远帆说:「我没法找别人,这条新闻是当时被新闻中心撤下来的,没人愿意趟这浑水……」 听出电话那头他的唿吸復又变得急促,远帆赶紧喊了他的名字,紧接着将这条新闻被压的始末大概告诉了他,许军随即沉默下来,半晌没作声。 远帆嘆了口气,声音轻缓却格外笃定,「如果我没跑过这条新闻,我有理由漠不关心熟视无睹,可是现在,我不能。」 他的沉默更静了些,似乎连唿吸都似有似无。 良久,当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倏忽听到耳边低沉微哑的声音,他说,「至少让闵建过来一起,」似乎是怕她搪塞,许军随即补充,「不是作为同事,是作为朋友。」 远帆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他安抚下来,便答应着,「好。」 谁知他竟问,「充电线和蓝牙耳机带了吗?」 远帆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如实回答,「带了。」 「现在给闵建打电话,打完充上电,行动前给我拨过来,用蓝牙保持通话。」 远帆:「……」 「就这样,挂了。」说完,果断挂断电话,颇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架势。 远帆愣了半晌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蹙眉略显无语地将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然而没一会儿又鬼使神差地瞥过去,迟疑几分钟还是拿起来给闵建拨了个电话…… 闵建答应得很痛快,说马上出发。 远帆特意交代让他打车,她已经开来一辆车,再来一辆未免扎眼,还是谨慎些好。 闵建到时已经快九点了,已经黑透的天密布着厚重的云,酝酿着一场雨,村里睡得早的人家已经熄了灯,整个村子被安静笼罩着,融入沉黑的夜,像极了被浓墨泼洒而成的水墨画。 由于上次只是单纯蹲守,他们并没拍到实质性的画面,远帆决定这次走近一些,尽量拿到更板上钉钉的「证据」,让上面的某位领导连压都不敢压。 正商量着如何行动,一辆小型货车沿着道路开进村子,两人同时偃声,极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确认,那就是上次他们跟丢的货车。 也正是那次暴露行踪,才被黑作坊钻了空子,第二天就托关系找上某位领导,强行把这新闻压了下去。 他们最终决定还是分开行动,并商量好,万一行踪暴露,远帆就谎称「赌气」出门「散心」,然后闵建再出来「求和好」救场。 商量好后,远帆从车上下来,将装有针孔摄像头的包挎在肩上,手机却掐准了时间似的,突然想了几声,远帆恍然想起许军的交代,赶紧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耳边只有电流的声息流过,远帆舔了舔唇角,率先开口,「正准备行动,刚要打给你,你就拨过来了。」 「嗯,我不拨过来没准你就不行动了。」他没好气地拆穿,接着问,「闵建来了?」 第77页 「嗯。」 沉吟半晌,他说,「电话别挂断,我不出声。」 远帆轻声答应着,将耳机掩在浓密的长髮下,随即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未免打草惊蛇,她没有直接去往作坊的方向,而是在周边瞎熘达了一会儿,然后假装无意地朝那边走。 天空突然传来一记闷雷,远帆脚步微顿,抬头往上空看一眼,云层似乎比方才更厚重了些。 她继续向前,不远处就是作坊,空气中渐渐瀰漫刺鼻的气息,像某种化工原料,远帆微微蹙眉,从侧方靠近作坊。 她沿着墙根绕半圈,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拍摄点,化工气味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 或许也是怕被熏出个好歹,作坊里的人就这么大开着门做工,远帆倒有些怀疑,他们是怕被毒死呢,还是本身就是有恃无恐。 不远处,闵建正暗戳戳猫在树后,只等着她「暴露」后出来「救场」,耳边却安静极了,仿若完全没有声息。 她突然觉得答应跟许军保持通话是一件极不专业的事情,此时此刻,她最应该保持通话的不应该是搭档闵建吗? 然而此时挂断再重新拨给闵建,略冒险了些,毕竟她躲在暗处,任何一点星火或动静都会引人注意,她不敢轻举妄动。 并且此时的情景也不容许她多想,目及之处,两名工人拎着个红色的塑料桶,勐地倾倒在胶皮垫子上,难闻的化工气息瞬间更浓几分。 其中一人拿一柄铁铲将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翻铺均匀,远帆微眯了眼细看,那似乎是动物的蹄子,她想起知情人提供的信息,大体确定是牛蹄。 接着,那名工人将铁铲随手丢在一旁,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踩在那堆牛蹄上,一下又一下地踩着…… 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胶鞋,踩得格外用力,而随着他们的动作,那堆原本黑乎乎不像样子的牛蹄,渐渐变得皮光柔滑…… 远帆感觉胃里翻涌,勐地用手掩住口鼻…… 第42章 如果他能在她身边 天空又传来一记闷雷, 那两个人加快动作,脚下更快更用力。 小货车停在不远处,敞开的车厢上已经放置了一堆东西, 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 远帆屈膝蹲着,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他们开始进行另一道工序…… 此时, 与夜晚一色的黑云翻涌,云的罅隙间时不时耀出或明或暗的闪电, 伴随轰隆隆的雷鸣。 没一会儿, 大雨倾盆而下。 远帆掩身的角落并不避雨, 她稍稍错身护住正在拍摄的包。 一直安静的蓝牙耳机里突然传出极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是一声克制到几乎捕捉不到的嘆息。 然而远帆无暇顾及, 她看向作坊里,那两人终于完工, 而那些原本黑乎乎不像样子的牛蹄,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且已经用塑封袋包装好。 他们将东西抬上货车,接着关闭厢门。 大雨持续不断落在远帆脸上, 身上, 她勐地一激灵,一个想法猝然成形。 她竟觉得这场大雨格外应时。 来不及多想, 远帆挂断与许军的通话,迅即拨给闵建, 声音因激动和刻意的压抑而微微颤抖,「你现在上车,一会儿跟着那辆货车看货物的流向,今天下大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小心些。」 闵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问,「你留着继续拍?」 「嗯。」 「明白,那你小心。」说完挂断。 而另一边,许军没再打过来。 远帆静静盯着作坊,两名工人正悠闲地抽着烟,没一会儿,其中一个接了个电话,然后冒雨跑出去上了那辆货车,车随即发动开走。 另一个仍坐在板凳上,时不时看向外面,似乎在等雨停。 终于,雨势渐小,他起身掩上门小跑着离开。 远帆浑身上下早就被浇透,然而心里隐隐的兴奋令她忽略了身上的湿凉和颤抖。 可她仍然谨慎,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而迅速地跑到作坊门口。 她幅度极小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打开那扇满是油污的门,恶臭旋即扑鼻而来,她不由屏住唿吸。 远帆低头看去,地上堆了几十个蓝色的塑料桶,一桶桶发黑髮臭的牛蹄和牛耳浸在水里。环视一周,远远看到角落的大桶里也堆满未经处理的东西,腥味直冲鼻端,令人作呕。 虽早有预料,但眼前的景象仍触目惊心。 远帆忍住不适,迅速拿手机拍了几张照,折身看向另一边。 炉灶上放着一口锅,正冒着热气,她走过去,稍稍探身往里看,锅内只剩浑浊发腥的水,旁边一个袋子,似乎是某种化工品,可以推断那些人就是用这化工品将那堆发黑髮臭的东西清洗「干净」。 因担心他们随时会回来,远帆不敢久留,她又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迅速离开。 雨仍在下,她加快脚步跑到村子稍稍避雨的墙角,她靠墙站着用力唿吸,仿佛想将刚才吸入的浑浊尽数吐出。 黑暗中仍能看到那处作坊,乍一看去并不起眼,若只是偶然经过,她只会当那是一个略大的民房,可事实上在这样一间民房里,却有人有恃无恐地进行着如此恶臭的勾当。 远帆感觉浑身发冷,不知是因心理上的恶寒,还是身体上确确实实的冷,她打了个寒噤。 雨终于停了,拿出手机看一眼,已经凌晨一点,许军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她现在才看见。 第78页 他说:【完事给我打电话。】 她的心倏地一悬,未作他想拨过去,电话随即接通。 她微微愣神,下意识轻声叫他的名字,那头沉默须臾,沉声回应一个低沉的单音节。 远帆想解释刚才挂掉的电话,却听到他几分沙哑的声音,「刚才你那儿下了很大的雨,你带伞了吗?」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如实回答,「没有。」 之后听筒里是如她所料的沉默,她只得故意转移话题,「今天近距离拍到了现场,实在是触目惊心。」 耳边仍是持续的沉默,她心中些许不安,可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冒着大雨辛辛苦苦蹲守,此时浑身湿透颤抖着跟他打电话,没得来暖心的安慰,却被他冰封一般地对待。 这情绪格外陌生,类似委屈,却又不只是委屈。 然而当情绪到达顶峰,即将从某个关口决堤时,他低哑至极的声音却突兀传来,「闵建没在旁边?」 远帆赌气一般没吭声。 隔一会儿,他无奈地说,「我只是担心……」 「可现在我只想你安慰我。」远帆截断他的话,几分抱怨和怄火。 许军声音滞住,良久,妥协一般嘆气,转而问她,「冷不冷?」 他的声线依然冷硬,可又带着几分蹩脚的柔和。 远帆鼻头突然泛酸,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击中一般,泪落得猝不及防。 他立刻就听出她刻意压抑着的声息,压低嗓音问,「你怎么了?哭了?」 此时不作声显然就是一种默认,然而她没法开口,因为情绪正在喉咙口聚集。 许军有些急了,声音不由拔高一些,「远帆?说话!」 「你特么要急死我?」他恼火吼道。 远帆硬邦邦回他一句,「没哭。」 可声音不会骗人,尤其是哭过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许军唿吸一窒,沉吟须臾方才开口,「回去煮点姜汤,淋了雨可能会感冒。」 远帆答应着,只觉浑身发冷且又困又乏力,多半是已经感冒了。 蓝牙耳机里又听到他问,「闵建不在?」 远帆只好将她和闵建兵分两路的事情告诉了他,许军默了默,缓声克制着情绪问,「要是刚才他们提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远帆说,「我都想好了,如果被撞见我就说跟男朋友吵架跑出来,忘了带伞进来避避雨。」 「他们能信?」 「不信我也能让他们信。」 「……」 许军又气又无奈,庆幸她足够幸运,可也后怕她的一腔孤勇会令她陷入困境或者危险。 他想如果他能在她身边,一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不会让她饿着肚子跑新闻,会提醒她带伞,即使忘了也没关系,他会接她回家,不会让她淋雨,更不会明知有危险还放任她一个人孤身前往。 他会陪着她,帮助他,保护她…… 可现实轻易给他当头一棒,无声宣告,他连最简单的陪伴都没法做到。 两人没再言语,可也没人提出挂断,时间便在他们无声的通话中一点一点流逝。 与此同时,远帆偶尔分神留意着那处作坊,某一刻看到后离开的工人回来,他推门进去,里面随即传来一些动静,似乎预备开始下一场「繁忙的工作」。 作坊的门颇有些大张旗鼓地敞开着,丝毫没有因这见不得光的行为而遮掩,可它又是的的确确见不到光,所以只敢在夜里大张旗鼓。 那里的声音虽不明显,可仍将周遭的安宁打破,远帆不由联想到刚才在作坊里看到的画面,恍然发觉就连雨后清冽的泥土气息似乎都被恶臭遮盖。 「许军,」她闭了闭眼,轻声说,「你睡了吗?」 「没有,等你回去再睡。」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问,「闵建还没回来?」 远帆一愣,心中不由生起异样的暖热,紧接着却打了一个喷嚏。 没等她答,许军冷着声嘱咐,「回去吃点感冒药,有没有备的?」 远帆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不知道。」可听到那头明显气闷窒塞的唿吸,她随即改口,「小区门口就有药店,我回去买。」 许军确实气闷,却也不敢表现得过于冰冷,怕惹恼了她更没办法哄。 手机突然震动,远帆看一眼屏幕,是闵建打来的,她赶紧告诉许军,「我先接闵建电话,回去再跟你说。」 说完她直接切到闵建的通话,噼头就问,「跟到了吗?」 闵建的声音难掩激动,连声说,「跟到了跟到了,先去了东平区的农贸市场,然后在经西路一老旧小区停下了,我看着车里还有货,估计天亮还得送一波。」 远帆心跳得很快,突然感觉整个晚上的奔波都有了回报和价值,她不禁笑出声,可旋即又打了个喷嚏,看来是真的感冒了。 「你快到了没有?我特么快冷死了!」她暴躁地搓着鼻子。 闵建赶紧应声,「快了,你来村口吧,我很快到。」 ** 到家时天还没亮,丁玲惺忪着睡眼走出来,看到狼狈不堪的两人,随即清醒,挑眉吹了记口哨。 闵建驾轻就熟地走进丁玲卧室,嘴上说,「我实在太困太累了,让我在这儿对付到天亮吧。」 第79页 丁玲嘱咐他洗澡,转而看向远帆,后者正抱臂倚门站着,脸色不太好看,「你这儿有没有感冒药?」她说,「我好像感冒了。」 丁玲赶紧走过来,探身在她额头搭了一下,惊声说,「大姐,你这哪是好像?你发烧了,很烫!」 远帆点点头,扶墙往客卫走,「我去沖个热水澡,你帮我找点药。」 丁玲:「……」 *** 远帆洗完澡换了衣服,觉得冷又在外面裹了件毛衫,丁玲正从门口拎着袋子过来,瞧她一眼,打着哈欠说,「家里没药,我叫了跑腿送的。」 远帆走过去接过袋子说,「谢谢啦。」 「别矫情。」丁玲白她一眼,转而推着她往次卧走,「水我给你放在床头了,你先喝水,一会儿外卖送到了,你吃了饭再吃药,现在先去量个体温,体温计在袋子里。」 门在身后关上,远帆将她的话重新过了一遍,随即轻笑了声。 远帆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手机看一眼,有两个未接电话,解锁看去,如她所料,都是许军打来的。 她回拨过去,一边等着接通,一边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身稍微有些烫,握在手中却也熨帖。 电话才接通,她说,「我刚才去洗澡了。」 「嗯。」 他似乎在外面,周围高高低低的虫鸣,此时却成了烘托的背景音,让他的声音凭空多了些静谧和空灵感,「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他问。 远帆喝了一口水说,「还好,丁玲帮我买了药,我一会儿吃。」 「你在外面吗?」她接着问。 「嗯。」 「大半夜的跑外面干嘛?」 「睡不着,出来转转。」 远帆心间微动,想问他是不是担心她,又觉得过于废话,便索性闭了嘴,况且她现在头重脚轻,也确实没力气同他调情了。 她感觉浑身发冷,拽过被子裹在身上,又想起丁玲交代她量体温,便将手机调成免提模式放在一边,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体温计。 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时常沉默的交流方式,远帆兀自甩了甩体温计夹到腋下,过凉的触感让她不禁吸了口气。 许军随即出声,语气些微紧张,「怎么了?」 远帆下意识默了默,没打算主动告诉他,但也没想瞒他,只是颇有些怕他可能会冒出来的冷冰冰,便斟酌着回答,「我好像有点发烧,丁玲让我量个体温。」 她几乎熟谙了他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气滞到沉默,或者,无奈到嘆息……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他只是如常的语气,沉声说,「吃点东西再吃药,睡觉时忍一忍,别开空调了。」 那声音依稀带着轻嘆,可也极为温柔。 第43章 让你记起来我是你男人 天快亮的时候许军才躺下, 闭上眼却并无睡意,他以手臂遮住视线,入窗的光亮也被阻绝。 他想如果他能在她身边……只是奢望罢了。 许军心里生出强烈的痛恨, 痛恨那些毁了他一切的人,更痛恨自己的失败。 时间差不多时,他起身换了身衣服, 像往常一样同李大宝一起晨跑,只是这次控制不住地加速, 将李大宝远远甩在身后。 他听到风在耳边唿啸, 看到太阳慢慢上升, 脚下是实实在在的路。 他奔跑着, 像那次狂奔着去租屋找远帆一样, 急切而义无反顾,只是这次, 她不在这儿,他即使拼劲全力, 也到不了尽头…… *** 另一边,远帆睡得很熟, 她听了许军的话, 再热都没敢开空调。 因为吃了退烧药的缘故,远帆身上的汗流了干, 干了流,中途渴醒, 她仍是昏昏沉沉,坐起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个保温壶,她半眯着眼自己倒了水喝。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厚重的窗帘留了道缝隙, 阳光不偏不倚地晃在她眼上,她皱着眉坐起,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似乎已经退烧了。 此时头脑也变得清明,豁然想起昨晚冒雨拼来的新闻,心口不由一悬,远帆即刻抓过枕畔的手机看一眼,接着整个人都醒透了。 她火急火燎地起床,洗澡,洗漱,十分钟之后随便套了身衣服,背着拍摄包出了门。 在地铁上她回復了许军的微信,说她已经退烧,让他别担心。又看到闵建今早发来的,说已经帮她请了假,让她好好休息一天。 她直接拨通了闵建电话,问他,「你找霍主任请的假?」 闵建说是,又问她好点没有。 远帆说,「已经好了,正在地铁上往新闻中心赶。」 闵建有些无语,「大姐,你就不能休息休息?丁玲说你高烧39.5啊喂。」 「别叨叨,我心里有数。」 闵建知道她的脾气,再多说一句都会遭嫌弃,只提醒道,「你早上吃药了吗?」 远帆一愣,「忘了。」 闵建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我真是服了你。」 远帆也担心高烧反覆耽误正事,所以下地铁后先去了趟药店,可一进门整个人就陷入尴尬的茫然—— 昨晚上丁玲给她啥她就吃了啥,完全没注意药名…… 她赶紧给丁玲打电话,可那傢伙不知在忙什么,就是不接,远帆有些烦躁地挂断,转而对店员说,「随便拿几盒退烧药吧,昨晚发烧,今天差不多退了。」 店员:「……」 第80页 店员不敢「随便」给她拿,远帆只好打开百度,刚输入「发烧」俩字,来电界面遮住搜寻引擎,是许军打来的。 指尖顿了顿,转而点击接通,许军如常的声音问,「退烧了吗?」 远帆说应该退了,抬眸看到店员拿了几盒药过来,说这些都是退烧的。 电话那头,许军明显迟疑一瞬,问道,「药这么快就吃完了?」 远帆从店员手里接过药,随口解释,「出门发现忘了带药,来药店买又弄不清药名。」 他语气几分不虞,「现在就上班?」 「嗯,新闻还没整理,不能再耽误了。」远帆吸了吸鼻子说,「等发完这点新闻我就回去休息。」 许军默了默,随即报出几个名词,远帆一愣,意识到他说的似乎是药名,她又惊又喜,忙说,「你慢点说,我没听清。」 许军略显无奈地嘆息,「让卖药的接电话。」 卖……药的? 远帆眨了眨眼看向他口中「卖药的」,后者是位年轻的姑娘,不明所以沖她笑了笑,远帆转而把手机递过去说,「麻烦您接下电话。」 在许军的提示下,远帆买完了药,拎着药品袋往新闻大厦走,电话未挂,她笑嘻嘻地调侃,「许老闆真厉害 ,那么拗口的药名都记得明明白白。」 许军笑说,「这是常识,你也得记着点。」 「饶了我吧,咱俩有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只是一句平常的话,却像在他死水般的心里丢进一颗石子,那潭死水早就不是了无痕迹,因为住进了一个不那么让人省心的女人。 ***** 远帆写完新闻稿,剪完片子,选了照片,然后送交到霍振腾那里。 霍振腾看到新闻标题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例行公事地随意翻了翻,目光却渐渐严肃而寒凛。 远帆知道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和她切中要害的新闻稿起了作用,但她仍不忘补一刀,「剪辑过的视频已经私信发给你了,你要是想要未剪辑的版本……」 「可以了。」霍振腾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端详半晌,突然道,「昨天晚上的事?」 「是。」 他似乎注意到她比平常憔悴几分的脸色,语气倏忽放缓,「辛苦你了。」 远帆摇头,平声说,「我只在意这新闻能不能发。」 霍振腾抱臂后靠,面上笑意不明,「你先说说,若这新闻发不了,你会怎么办?」 远帆正视他,目光无澜,声音亦是,「我会交到质监局或其他执法部门,查办阶段他们自然会安排媒体报导。」 她轻笑了声,瞥向他身后那幅题字,继续说,「最多我再请辞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敛了笑意,目光转冷,「你们可以明哲保身,可真实和正义不会。」 霍振腾身形未动,良久,他展臂拿过桌上的签字笔,毫不犹豫在审批单上签了字。 远帆心跳在加快,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想求个确定的答案,遂问道,「什么时候发?」 霍振腾抬头瞧她,嗤笑一声,「晚间新闻,自己看去。」说着将审批单抛到桌台外侧。 远帆迟疑一瞬,拿起,去看上面的签字,白纸黑字,指示分明。 她默了默,虽欣慰,可仍有些不解,「你不怕得罪领导?」 「这话问的好,那你怕不怕?」他起身,双臂撑着桌台,未等她答便瞭然自话,「显然不怕,我能问问你哪儿来的胆量吗?」 远帆皱眉,似乎极认真地在想,最后得出结论,「可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霍振腾一愣,旋即笑出声,「我是光脚的还是穿鞋的?」 远帆上下打量他,坦言道,「穿鞋的。」 「我都敢签了你的审批单,怎么就不能是光脚的?」 远帆直言,「你只是忌讳我这光脚的给你捅事罢了,毕竟闹难看了就成了行业丑闻。」 霍振腾面上一滞,随即绕过来走到她面前,垂眸,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良久,哑声笑,「远帆,我很欣赏你。」 远帆不着痕迹后退一小步,耸了耸肩说,「是吗?我也挺欣赏我自己。」 *** 晚上远帆守在电视机前,如约看到了黑作坊新闻。 其实当天发稿之前,霍振腾已经将稿件抄送相关部门,霎时引起高度重视,后续报导还要进行下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远帆配合执法部门进行了相关新闻的跟踪报导,这黑作坊涉及的供货点、销货点、作业点,逐一被牵扯出来,影响甚为恶劣。 这条新闻被绩效部门定为a类,远帆和闵建共同署名,闵建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感觉自己除了飈了趟车也没干啥。 远帆纠正他的话,「如果不是你跟踪货车,我们就不能在首发里爆出销货点,这条新闻也不会那么顺利发出去。」 闵建却仍是感慨,「还是因为你的坚持。」 她总是不卑不亢,无畏无惧。 远帆退烧之后就一直有些咳嗽,本来已经渐轻,但由于最近跑现场繁忙,药和饭都吃得不太及时,咳嗽便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多星期。 所以许军每天的日常又多了一项:催吃药,催喝水。 方式简单有效——在视频通话中盯着她吃药,然后再灌一大杯水,早中晚各一次,无一遗漏。 第81页 除此之外,每天n条微信,多数只有俩字:喝水。 所以远帆几乎形成条件反射,只要看到他的微信或电话,都下意识端起水杯,先喝一口才接听…… 忙完这一阵,已是七月底,远帆计划着找个周末,再额外多请两天假回一趟西河镇。 她不想玩惊喜那一套,提前把想法告诉了许军,谁知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会不会耽误工作?要不还是等……」 远帆看着屏幕里许军那副不解风情的蠢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姓许的,我发现你现在怎么那么没劲?耽不耽误工作我自己没数?」 话一出口,远帆感觉更委屈了。 她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地计划见面,他却无可无不可的,颇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尴尬,远帆红着脸恼怒地说,「不去就不去,磨磨叽叽一点不男人。」 许军一愣,尚在犹疑的脸色霎时变了,他的唇动了动,几分急切地解释,「别气,我是觉得路太远,你还有工作,不是不想让你来,我其实其实……」 他的脸凑到镜头前,眉头和眼眸紧蹙,依然是那副深沉不驯的模样,可此时的眼神却带着温度,有急迫,也有在意。 远帆没什么耐心地瞪他一眼,「不说就挂了。」 他语速极快地说,「别挂!」 随即缓缓唿出一口气,再次看向她,沉声坦言,「我其实,很想你。」 远帆霎时愣住。 她从没从他口中听到过直白的情感表达。 包括那次她告白。 那时他明明那么激动而动情,却也只说她是摄了他心魄的妖精。 分别后,远帆问他是不是想她,虽然答案是肯定的,但每次也不过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而坦然。 远帆虽是豁达洒脱的性子,此时也多了些女子的娇羞,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粉,眸中盛着莹润的水光,抿唇看着他,轻声问,「那你说实话,到底想不想让我去?」 他看着她,猝然闭上眼,不得不向自己妥协,「想。」他说。 做梦都想。 远帆眼中重新有了笑模样,可仍刻意板着脸,「以后想就直说。」 许军睁开眼,隔着屏幕看她,突然想到什么,表情颇有些不可置信,「你刚才说我磨磨唧唧的什么?」 远帆不疑有他,重复道,「说你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男人。」 许军淡着表情听完,「哦」了一声,「看来确实很有必要见一面。」 「怎么突然有这觉悟了?」远帆好笑地问。 「见了面才能帮你疏通记忆。」 「什么记忆?」 隔着屏幕,他目光极富意味睨着她,「让你记起来我是你男人。」 「……」 第44章 阳光的颜色 所幸最近没那么忙, 远帆刻意没再接派题,周四她去签假条,霍振腾例行询问她请假去做什么。 远帆想了想方回答, 「探亲。」 霍振腾大笔一挥签了字,抬头偏巧看到她唇角没来得及收回的笑,他愣怔片刻, 将假条递过去。 远帆接过,抿唇笑了笑说, 「谢谢。」 礼貌而程式化的笑, 与他刚才无意瞥到的迥然不同。 远帆已经提前定了机票, 当天下午四点一刻起飞。 行李已经被她带来办公室, 临走前她给丁玲打了个电话, 告诉她要出去几天。 丁玲以为她出差跑新闻,便随口问了句, 「这回去哪儿?」 远帆舔了舔唇角,回答, 「去趟南泽。」 丁玲初时没反应过来,刚应声却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 惊声道, 「你要去西河找那个男的?」 「……」 「你真找了那破镇子上的男人啊?」 远帆没打算否认,她说是, 我们在一起了。 丁玲霎时噤了声,半晌才嗷一嗓子, 「这人怎么这样啊?前两天你发烧他不知道哪弄来我号码,大半夜骚扰我,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卧槽我自己姐妹我用得着他指挥?」 她连炮竹似的继续说, 「我故意没告诉你他打电话的事,他竟然自己跟你邀功卖可怜去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你都回北都了,他还缠着你!」 远帆好不容易从她的冷嘲热讽中听出些端倪,却仍有些不可置信。 她打断丁玲的絮叨,问道,「药和外卖……还有保温壶,都是他你让准备的?」 「……」丁玲哼了一声,不忿地说,「你别瞎感动,他就动动嘴皮子,活不都是我干的吗?」 远帆没再答话,她突然想起那天去药店买药,他对几种药名熟谙于心,原来不仅仅是常识。 耳边仍有丁玲的声音,说她现在的行为就像未成年少女网恋一样,脑子一热就要奔现,让她当心别被骗财骗色…… 远帆随口答应着却并未走心,她搪塞着挂断电话,拿起背包快步离开。 她现在只想快点见到许军,一刻都耽搁不得。 *** 飞机抵达南泽机场,远帆边边给手机开机边往外走,一连串的消息陆续发进来,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好一会儿,她大体扫了一眼,挑着重要的简单回復,最后停在许军的对话框上,他说:【我在抵达大厅等你。】 她现在正在抵达大厅,随即抬头环视四周,目光穿过步履匆匆的旅人,在接机的人群中逡巡。 第82页 几乎是同时,她和许军的目光豁然对上,隔着来往不息的人群,时而被遮挡,但很快再度重逢。 她单肩挎着背包,白色衬衫墨色长裙,微微笑着等在原地,像遗世独立的一簇百合。 许军提步向她走来,脚步微快,时而缓下脚步躲避来往的行人,但目光自始至终定在她身上,一瞬不移。 而远帆也在看着他,看他一步一步走近,像一场梦境。 恍然发觉她确实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只是醒来便忘了,彼时只剩满心怅然。 终于,他停在她面前,深邃的眸看着她,唿吸些微急促,男人喉结上下滑动着似乎想说什么,而她却猝然跳起,整个人盘挂在他身上,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许军登时把嘴边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全都咽下去,他紧紧抱住她,听到她几分雀跃的轻笑,心顷刻被填满,缓缓归位。 他的唿吸紧贴她耳边,毫不掩饰地轻轻颤抖着,远帆缓缓侧转,微热的唇碰触他的耳廓,轻声说,「我来了,你想我吗?」 他似乎无法克制,唿吸掩在她的发间,短促而急切地回答,「想。」 抵达大厅的广播时而响起,周遭人声熙熙攘攘,行李箱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却都成了无人在意的背景。 他托抱着她,兀立于人潮。 *** 许军仍开着那辆昌河,却没带她回西河镇,他说这两天带她出去逛一逛,玩一玩。 远帆没什么意见,可觉得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李大宝他们。她将这想法告诉他,提出匀半天回趟西河镇。 许军握着方向盘转过来瞧她,「你不是奔着我来的?看他们干嘛?」他转回去看路况,理所当然地说,「光看我就行。」 远帆,「……」 天黑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四周黑黢黢的看不分明,但不难猜到这是个度假村。 下了车,许军单肩背上她的包,另一只手搂着她往接待区走,脚步越来越快。 他不时垂眸看她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搭在她肩膀处的手时松时紧,指尖随着每次蜻蜓点水似的一瞥,不动声色变化着力度。 远帆沉溺在他的眼神中,腿脚发软,不得不被他裹挟着往前走。 他已经提前预定了房间,只需确认付款,拿了房卡就可以入住。 这是一间独立于山腰的木屋,一人宽的木制台阶,上去是一小片观景阳台。 远帆扶着栏杆向远处看,灯光星星点点,与天空中真正的星星相互辉映。 许军开了门,立在门口叫她的名字,远帆随即回眸,看到他眼中也坠落着星星。 她走过去,踮脚,同时抬臂勾住他的脖颈,而他亦不再克制,几分兇狠地吻上她的唇…… 他们拥抱着,侵吞着,脚步凌乱踢踏着进门。 远帆被高高举起抵在门后,身体悬空没有支点,只能紧紧依附身前的人。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丢在过分柔软的床上,轻弹几下,旋即被覆盖。 黑暗中,他的亲吻如燎原之火,从唇开始,一路蔓延…… 远帆像海边搁浅的,终于等来涨潮的鱼,她缺氧一般地唿吸,却仍觉得窒息和干渴,直至海浪袭来,一波接着一波,抚过肌肤的每一寸。 感知不断堆积,随着汹涌的浪花,一点一点加强。 终于,潮水漫过浅滩,搁浅的鱼儿重归大海,恣意漂流…… 良久,他慢慢上移,停在上方,倏然抬手打开氛围灯,昏黄中,几近疯狂地看她此时的模样。 他眼神愈加幽暗,顺势低头,可却在唇瓣相触的瞬间被挡住。 「别……」她蹙眉,「你刚刚……」 她说不下去,几分羞怨地望着他。 许军短促地笑,「还嫌弃自己?」 远帆瞪他,目光却柔软毫无力度,手没好气地给他「教训」,许军闷哼一声,气息喷在她鼻端,有属于她的气味。 这让她感到羞耻,抿唇看向别处,许军恰好趁她不备,不由分说亲下去,她睁大眼,却只来得及「唔」一声,随即被接踵而来的攻势淹没…… 她不知身处在海里,还是在云端,亦或是海天相接的地方。 他们同沉同浮。 ** 清晨,她从许军怀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他似乎仍睡着。 窗外的各种鸟儿叫得格外欢畅,纯白的窗帘并不避光,阳光的影子斑驳在木地板上,能看到婆娑的树影,被风吹动,或是被鸟儿晃动。 远帆收回视线,想从床头柜上拿手机看时间,然后刚抬手便被捉住。 男人筋络分明的手握住她的前臂,顺势向前滑动,最终握住她的手,温热宽厚的手掌慢慢收紧,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 「早。」远帆侧了侧头,脸颊蹭在他的下颌,微刺的触感。 他握着她的手,交握于身前,沉声回答,「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远帆动了动,侧躺的弧度与他更加嵌合,她轻嘆一声说,「这些小鸟起得可真早,比闹钟还管用。」 许军眯着眼问,「 把你吵醒了?」 「嗯。」她把玩着他的手指小声自语,「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许军失笑,睁开眼瞧她,女人的栗色长髮衬着白皙清透的肌肤,修长的颈项几分纤弱,不自知地激发男人的破坏欲和侵占欲。 第83页 然而她却并不纤弱,反而常常霸气地争当某件事上的主宰。 许军眼神转暗,身体不由自主贴近,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 远帆头稍后仰,反手往后触碰他的后脑勺,气息微微凌乱,轻声责斥,「 干嘛呢你?」 他笑了几声,动作却未停,掌心上移,顿住,同时埋首于她髮丝间,沉声喟嘆,「 向早起的鸟儿学习。」 远帆一愣,随即笑出声。 他翻身上来,垂首瞧她,笑意仍盈在她浅色的眸子里,像此时阳光的颜色。 至密的索取和拥抱间,手机突然响起,远帆分神看过去,克制着喘的频率同他商量,「 我先接个电话……」 他表情几分不耐,抱着她挪回床头。 远帆拿起手机看一眼,是租她房子那人打来的,正要接通,却突然被他托抱着站起,猝然抵在墙上。 她连惊唿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堵住了嘴,后背一片沁凉,身前却是滚烫。 手机似乎响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事实上远帆并不清楚它究竟响了多久,因为听觉在某一刻是空白的,除了他密切的唿吸和心跳,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第45章 老子乐意给 地板上, 光影的位置悄然发生变化,白色窗帘下,窗子被打开一角, 微风涌入,有草木清幽的气息。 远帆趴在床头,光洁的背嵴汗津津的, 正拿手机回拨电话,她朝洗浴间的方向瞥一眼, 许军刚好走过来, 挑眉问她, 「现在去洗澡?」 刚要开口, 恰好电话接通, 她转而对那头说,「蒋奶奶您好, 抱歉刚才没接到电话,有什么事吗?」 蒋奶奶长年租住她房子, 算起来大约是第七年了。 在北都,连年租房居住的人家不在少数,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在同型住房租金上涨无数次的行情下, 远帆租给她的房子却维持着七年前的租价,从未上浮过。 蒋奶奶不是北都本地人, 语调慢而尾音上扬,不紧不慢地说,「热水器坏了呀,咋个洗澡嘛?」 远帆嘆了口气, 「蒋奶奶,我现在没在北都,热水器上贴了张纸,上面有维修电话,您打电话过去,会人上门修的。」 「好的呀,那我一会儿打打看。」隔几秒又说,「前几天逛街,看到好多电器打折,价格不要太便宜哦。」 远帆没接她的茬,她反而越说越来劲,「楼上小两口也是租的房子,电器都新的嘞。」 许军走到床边坐下,见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同电话那头的人有商有量,「蒋奶奶,要不这样,咱先把租金涨涨?涨了租金我才有钱换电器呀。」 那头立刻偃声,半晌传来干巴巴一声笑,「其实修修还能用的嘛,那就修修嘛。」 远帆:「……」 她挂了电话,手机朝许军怀里一丢,他顺势接住,笑问,「怎么回事?」 远帆整个脸埋在被褥里,声音模煳,「走了一遍套路。」 「什么套路?」 她闷笑一声,说,「打消老太太占便宜的套路。」 他仍有不解,只能按照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理解,「没钱买电器了?」 「……」 「买什么电器?我转给你。」 远帆抬头,忍笑瞧他,「这么大方?」 他睨她须臾,突然俯身贴近,低沉的声音入耳,「给别人叫大方,给你不算。」 「那算什么?」她右手托着后脑勺,回眸笑看着他。 许军被问得有些无语,想了半晌才黑着脸搪塞,「算什么算?老子乐意给。」 远帆笑倒在床上,嘴上说他又土又豪,心里却莫名觉得温暖而踏实。 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许军催着她起床,远帆赖赖唧唧缠着他,像没骨头似的。 已经是晌午,可他们连早饭都没吃,许军连拽带哄,伺候着她洗了澡。随后,两人牵手走出木屋,往山下餐厅走去。 此时不是旅游旺季,餐厅人并不多,他们挑了靠窗的位置,接着许军去点菜,远帆临窗坐着看手机。 隔一会儿,身旁有人经过,边走边小声聊着天,有几句偏巧不巧落入她耳朵里。 「长相太对我胃口了,必须去要微信。」 「你真要去撩那帅哥啊?万一人家有女朋友怎么办?」 「有枣没枣打一桿子再说,万一撞大运呢?」 「……」 远帆侧眸,看到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往点菜区走去,不知为何,她直觉她们聊得话题人物正是许军。 她下意识起身,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看着他们兴奋又羞涩的样子,心里不觉涌起一丝丝微妙的酸。 正如所料,两个女孩在许军身旁停下,互相推搡着,有意无意挡了他的去路,许军面无表情扫她们一眼,几分无语地绕过去,继续看菜。 远帆躲在一旁,险些笑出声。 先前说要微信的女孩,在僚机的鼓动下终于迈出一步,她追上去拦住许军,红着脸同他说话。 至于说的什么,隔着段距离并不能看得分明,但猜也不难猜出。 许军却没说话,摇了摇头,错身走开。 女孩似乎不甘心,愣怔几秒,随即紧追几步再次挡住他,远帆此时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以及许军的整副神情。 他几分无奈,微微皱眉,这次倒没吝啬言语,简单说了句话,虽然从口型来看只有三个字。 第84页 这次女孩没再追来,许军径直走到服务员面前,将要点的菜告诉他,接着转身往回走。 抬眸便看到拐角处,远帆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脚步顿住,倏然抬起手,沖她的方向勾了勾手指,远帆负手而立,随之缓缓走过来。 「还想吃什么?过来点。」他说。 远帆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顺便确定一下某位帅哥有没被撩走。」 听她这么说,许军霎时瞭然,低头打量她的表情,沉声说,「我没给她微信号。」 远帆扑哧乐了,扯过他的手往回走,问他,「你最后和人家姑娘说了什么?」 他瞥她一眼,没说话。 远帆甩着他的胳膊,小声问,「我看到你说了三个字,哪三个字?」 「……」 「不说我就猜了?」她立马开始,「就不给。是这仨字吗?」 说完她自己就否认了,堂堂军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爱又傲娇的措辞。 她继续猜,诸如「对不起」「你走开」「一边去」「不乐意」之类的话络绎冒出来。 回到座位,她仍不死心,可许军极为淡定,忍笑看着她,就是不搭腔。 远帆气闷,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和神态几分神秘,「你知不知道有社交牛逼症这种人?」 许军挑眉摇头。 「就是在社交方面很牛逼,跟谁都能搭上话,而且分分钟聊得热火朝天那种人。」 说完她起身,手撑桌台笑看着他,「我觉得有时候我多少有点这症状,你不说我就去问那姑娘?」 不等他回应,远帆四下望了望,随即朝某个方向走去。 然而刚迈出几步就被扯回去,许军搂住她颇为霸道地说,「你的社交牛逼症以后只能用我身上。」 远帆白他一眼,「用你身上没啥用,你屁都不放一个。」 「……」 「说不说?不说我去问妹子。」 许军败给她,几分无奈地仰头轻笑,远帆的角度能看到他弧度分明的下颌线,以及随着笑声而轻轻滑动的喉结。 他牵着她回到座位,远帆坐在靠窗一侧,许军挨着她坐下,手肘分搭在椅背和桌角处,一副把她圈起来的架势。 远帆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催他快说。 他只得再现了对话场景,「那个女的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 远帆眨眼,「可你说了仨字。」 「……」 「我瞧得清清楚楚,」她比划出三根手指强调,「三个字。」 许军没招了,单手掩面,几分涩然地妥协,「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老婆。」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快,像烫嘴似的在嘴里滚一圈,可两人离得近,她依然听得分明。 远帆有时是极为矛盾的人,时常言辞和行动都格外大胆,可偶尔又会被一些平常的话戳动,会脸红,会难为情。 恰如此刻,他转述对话,可其间几个含煳不清的字却像带着电流一般,倏地击中心脏,她的脸霎时红了,半晌才舔了舔唇角,望着窗外咕哝,「一点都不安分的。」 许军原本也有些脸热,可听她这么说却旋即失笑,沉声问,「谁不安分?」 「你。」远帆转而看向他,快速打量几眼,「出门就该遮面,省得招惹是非。」 这话拈酸吃醋,且颇有些不讲理,许军却应道,「行,我出门就戴你给我买的墨镜。」 然而远帆回忆了一下他戴墨镜的样子,觉得这明明是欲盖弥彰,只得再提要求,「墨镜只能和我一起的时候戴。」 「……行。」 说话间,菜陆续上桌,闻到饭味远帆才觉得的饿,后半场只埋头吃饭,没再顾得上说话。 很快吃完了饭,他们走出餐厅,漫无目的在度假村闲逛消食。 午后暑热逼人,好在度假村植被覆盖率高,绿荫隔绝了大半热气。 青石铺成的石子路一路蔓延通往幽处,路两侧是草叶狭长的鸢尾,此时过了花期,只在翠绿叶间零星开着一些。 他们顺着石子路不知不觉往山上走去,越往上走,草木越加茂盛,严严实实遮住似火骄阳。 这个时间点多数游客都在午休,故此一路走上去竟没遇到行人,间或几声鸟鸣,愈加显得山间幽静。 一时无人言语,却在对视的某个瞬间心动,心照不宣地亲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远帆唇角衔了一丝笑意,安静地看着他,而他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无意识地在那笑窝间轻触。 良久,她开口,声音也如同这山林般幽静,「发烧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他问。 「我梦见你在我身边,抱着我,哄我起来吃东西,然后餵我吃了药。」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半夜很渴,你端来一杯水扶我起来喝。」 许军轻笑,「还有吗?」 她笑着摇头,「虽然是梦,但很真实,半夜我真的渴醒了,想喝一杯水的时候正巧看到床头放着保温壶。」 她突然抱住他,脸颊贴在男人胸口,能听到他的心跳,像他整个人一样,像是静默的,却又是有力量的。 她没问他给丁玲打电话的事,却也猜得到几乎所有的情节。 夜半,他等着她的讯息,整个人慌张而凌乱,想到她淋了雨可能会感冒发烧,便再也坐不住,无措间勐然想到丁玲曾给她寄过快递,他赶紧喊来睡眼惺忪的撒亮,让他查丁玲的手机号。 第85页 拨通后,丁玲不冷不热,甚至冷嘲热讽,他不确定这个人能不能照顾好她,可仍不放心地提醒,买什么饭,吃哪几种药,她半夜渴了一定要喝温热的水…… 微风拂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 许军亦紧紧抱住她,恍若与她落入同一场现实般的梦境。 那天他诚然彻夜无眠,如她猜想,他做了所有的事,可依然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焦躁而心痛,几乎陷入疯狂的臆想—— 如果我在她身边…… 第46章 怎么忍心让她输 回去的路上, 远帆无意间从木制导览牌上看到度假村的名字,兰芷青溪。 她驻足看去,大体知晓了整个度假村的布局。 恰如其名, 这里不仅有曲径通幽的茂密山林,也有一条名唤「青溪」的水系。 让她想起之前去露营的角芽山,同样有山有水, 不同的是,那里充满未知的惊喜, 而这里更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美则美矣, 终归少了些野趣。 远帆收回视线, 看向他, 若有所思。 许军问,「怎么了?」 她说, 「还不如去角芽山呢,景色好还不用花钱。」 「……」 「这儿虽说也不错, 可是……」她瞟一眼身旁路过的游客,嘆息着说, 「人也太多了。」 许军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有些不理解,「这还算人多?」 「多。」她不无可惜地说, 「还是角芽山好,山前山后就我们两个人,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许军挑眉,似笑非笑看着她。 远帆瞥他一眼,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划过,「想做的事多了, 比如……」她停住,咬唇看着他。 「比如?」许军重复她的话,不同的是,尾音稍稍上挑,带着一丝笑音。 她的手划动着,渐渐往下,却又在某个关口倏地停下,意味格外分明,「比如,在那儿,我的手可以继续往下。」 「再比如,」手划动着,落在轻薄衣衫下块状分明的腹肌处,「我可以在阳光下把你推倒,或者……被你推倒。」 她声音压得极低,恍若只剩气流,而眉梢眼角的淡淡笑意,恰如魅惑众生的林间妖灵。 许军收了笑意,眼神深邃而幽暗。 剩下的时间,不用想也知道会在哪儿度过。 木屋的床上,沙发,铺着墨色绒毯的地板,长条原木桌旁,纯白窗帘之下…… 就算筋疲力尽,也要紧拥彼此,直至清醒的最后一刻。 *** 临别前的夜晚,一切结束得很早,远帆挨不住睏乏,一不留神便在他怀中睡去。 许军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缓缓滑动手机屏幕,随意浏览新闻。 昏昏欲睡间,余光瞥到一条微信倏地从屏幕上方蹦出,他目光随即定住,愣怔稍许,迅疾退出新闻,打开微信。 「知马力」的微信名正躺在消息最前端,沉默多年后,他的右上角重新出现了小小的红底白字。 那是提示收到的讯息数量,就在这一剎那,数字从2,登时蹦到3。 他的心几乎在瞬间收紧,黑沉的眸用力盯着屏幕,瞳孔微微颤抖着,手指更是。 犹疑许久,他终于点开微信。 【杨帆,我没法再等下去,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我已经回国了。】 【知道你会很生气,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能像你这么懦弱,不能抱着后悔过一辈子。】 许军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几分钟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怀中人动了动,轻缓的唿吸拂在喉间,他倏然回神,垂眸看去。 远帆仍睡得很熟,长而软的睫毛羽扇般铺展,与白皙的肌肤对比鲜明。 她贴在他怀中。 她还属于他,至少在此时此刻。 许军心中涌过不可抑制的酸涩剧痛,倏然不受控地将她抱紧,而她似乎被弄疼,睡梦中缓缓皱起眉头,发出极轻微的嘤咛。 可他没有松开,维持紧抱的动作,很久很久。 *** 夜半远帆醒来,觉察到身侧微凉。 昏黄的氛围灯仍亮着,而许军没在旁边,洗浴间的方向也了无声息。 她直接看向窗外,隔着纯白微透的窗帘,依稀看到外面猩红的,时明时暗的光。 愣怔一瞬,远帆随即起身,趿着鞋开门出去。 听到开门的动静,倚靠在栏杆上的人身形微顿,那抹猩红随之暗淡下去,接着亮度骤然增加,持续几秒,落地,熄灭。 许军脚碾动几下,仍倚在栏杆处,静静地站着,黑夜正浓,他的轮廓淹没在夜色里,无法辨认神色。 或许他在看着她,或许并没有。 而她分明感受到他的孤苦。 远帆骤然收紧的心几分酸涩,她朝他走来,脚步轻缓。 她的身后,没来得及关闭的门内有微光泄出,镀着她修长的轮廓。 许军双眸微眯,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背着光,而面前是沉黑的夜。 山中夜风微凉,远帆停在他面前,探手触碰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微凉的触感。 她抬头问,「怎么出来了?」 许军垂眸,嗓音比往常更加低沉,他说,「接了个电话。」 他整个人都笼在一种淡淡的萧索中,很难不被觉察。 第86页 远帆转而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你心情不好?」 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沉默而颓然。 她下意识问,「因为那个电话?」 他没回答,沉默得像一道孤孑的影子。 让她想起,撒亮说过的,有关他的往事。 四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西河镇,没人见过他的亲人,也没人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过往。 她又想起曾有一次,他的手机在凌晨两点一刻响起,而他表现得格外紧张而在意。 今天,仍是因为一个电话…… 或许确切来说,是因为打来电话的人。 她勐然将这些与他说过的,暂时没法离开南泽这事联繫起来。 结合他此时的神情,远帆心中浮现许多猜想,而每一种都隐含着不安。 她微微皱眉,声音清冷几分,「难道你在躲债?你欠了钱?」 许军一愣,旋即摇头,哑声说:「我没有。」 「那是什么?」她仰视着他,却带着审视的目光,直逼他眼底。 许军眉头在额心凝成疙瘩,唇抿至平直。 她眼眸渐渐低垂,突然扯唇笑了笑,「不然是因为女人?」 「不,不是,我没有……」许军连声否认,神情中有难掩的郁色。 远帆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度和温度,那么真实而有力量。 她抬起头看着他,问,「记不记得那次在角芽山,你无意间掐了我的脖子,我当时问你的那个问题?」 话音一落,握着她的掌心骤然缩紧,远帆看到他顷刻间僵住的神情,倏忽间,又多出几分挣扎。 知道等不来他的回答,远帆直接将那个问题再度抛出,平声问道,「你那时把我当成了谁?」 短暂的停顿后,锐利如刀的话锋又在渗血的伤口划了一道,「能让你那么用力掐住的人……会是谁?」 远帆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盛夏的夜晚,即便在微凉的山间,也不该有的,难掩的颤抖。 她恍然有些不忍,可直觉不能半途而废,因为,这极有可能是瞥进他心中昏暗一隅的唯一时刻。 「许军,我对你一无所知,」她看着他,认真而郑重,「你总得告诉我些什么……」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你突然不开心,是因为接了电话?谁的电话?那个你恨不得想掐死的人?」 他立刻摇头否认,「不是。」 「是你……爱的人?」 她立刻偃声,知道不合逻辑,若是爱的人怎么可能有此举动,除非是……因爱生恨。 远帆的心霎时凉了,而他此时的沉默,愈加将她的心沉入谷底。 她豁然松了手,同时在他掌心挣了挣。 这动作似一个信号勐地刺激到他,许军更加用力地将她的手攥住,失去控制的力度弄得她生疼。 「远帆,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乱地解释,一只手仍攥着她的,而另一只手则将人箍在怀里,勐地收紧。 「那是什么?」远帆不想逼他,可她总该知道些什么,这是她应得的安全感。 「那是什么!」声音仍然低缓,只是变得冷冽,而掷地有声。 许军下颌收紧,眸中黑沉痛色恍然出现裂隙,他勐地闭上眼,哑声说,「是亲人……」他的喉结凝滞着缓缓滑动,声音清晰几分,「打电话的是我的亲人。」 「是很重要的亲人吗?」 「是,很重要的亲人。」 远帆的心颤了颤,沉吟良久,终于又绕回那个问题,「那次你把我当成了谁?」 他再度抿紧了唇,意料之内的沉默。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在和危险分子谈恋爱。」她说,「身上有刀疤,不能离开南泽,连一通电话也要瞒着。」 能感觉到环着她的臂膀倏然僵住,他艰难地闭眼,恍若在等待她的审判。 晚风倏忽停了,万籁俱寂,这是没有星星的夜晚,只在云层间匿着半轮毛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兀自出声: 「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她声音微顿,依稀带了些无端缘由的笑意,「至少现在不是。」 许军猝然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而她已经低下头去,黑暗中并不能看清神色。 他只能在心里咀嚼她的话,一遍又一遍。 「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至少现在不是。」 也许你以前做过无法启齿的事,无论好坏,可我知道,现在的你仍然值得奔赴。 遇上他,远帆恍若拿到一副难定胜负的底牌,即便如此,她仍倔强地一张一张撅开,她仍相信自己能赢。 而他,怎么忍心让她输。 许军喉结滚动,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胸腔里那颗心变得滚烫而激盪。 第47章 她像野蛮生长的蔓草 远帆是上午十点的飞机, 时间仓促,没能匀出时间去西河镇。 她坐在床边倚靠在许军肩头,说, 「下次再去看李大宝他们吧。」 许军未置可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紧了紧。 「你说句话呀。」远帆下巴垫在他肩上催促道。 而他却像刚从某种意识回神一般,迷茫地看向她, 愣怔几秒才答,「哦。」 「……」 她皱眉, 几分探究看向他, 接着却释怀一笑, 「你又在想什么?」 第87页 他看向她, 良久, 沉声说,「远帆, 给我一些时间。」 这话没头没脑,可远帆却分明听懂了。 她转而坐正, 与他面对面,见他冷肃着一张脸, 而眸中沉静微澜。 他似乎很紧张, 握在她肩处的手缓缓收紧,极为被动地等着她的的回应。 直到她说, 「好。」 许军方沉沉唿出一口气,手绕到她的后背将她摁进怀里。 远帆感觉到男人掌心的热度熨帖在后背, 摩挲着缓缓移动,最终收拢,将她抱得很紧。 她回抱住他,轻轻笑了笑说, 「但总得有个期限,不能等到我七老八十……」 「不会。」他截断她的话,稍显紧张地强调,「远帆,不会的。」 「这么肯定?」她表情放松,像在讨论一件日常小事。 而他紧绷着,良久,从鼻息间轻嘆一声。 远帆神情稍敛,手上移至他肩头轻抚,轻声说,「我会给你时间,因为我心里有你,但如果遥遥无期,我们都不能保证对彼此的心意会不会变。」 远帆知道听进去了,便继续说,「我也不过是个世俗的女人,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他的唿吸几分凝滞,环着她的臂膀復又紧了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 「远帆,」他开口,声音如同过了沙子,前所未有的哑涩,「我不会变,但你可以……」 她的心倏忽轻颤,眼前霎时漫起一团雾气。 他恍然笑了笑,「可我不信我会那么倒霉。」 四年的痛苦蹉跎,他从未想过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从不在意劫难之后是否会迎来好运…… 可此刻,他突然想相信玄学和命运,以及所有能带来希望的怪力乱神。 他的面相,所谓的草里藏珠,以及所谓狮子座和白羊座最为相配…… 许军突然希望,那玄之又玄的命理运势会起作用。 让他真的可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已经经歷了生死劫难,上苍是不是可以让苟活于世的他获得所谓的「后福」? 而远帆,就是他的后福…… **** 这一次,许军执意送她候机。 他们坐在候机大厅座椅上,许军轻握着她的手,时而转眸看向她。 而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稍稍愣神。 周围或高或低的交谈此起彼伏,有送行的人,也有出行的人,明明来机场的目的相同,可是他们形色各异,每一副神情都不一样。 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 倏忽听到耳边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远帆回神看过去,许军正攥着她的指尖,头稍偏向她。 她眨了眨几分干涩的眼,轻声说,「没想什么。」 许军看着她,沉吟良久。 他的表情总归是有些紧张,远帆不由笑了笑,随之倚靠在他身上说,「放心吧,我也没那么容易变。」 他看着她,表情仍然紧绷,似乎想到某种可能,眉头深深皱起。 远帆嘆了口气,转眸看向他,她的下巴垫在男人肩头,仰头的角度刚好和他低头的动作相遇,唿吸霎时纠缠在一起。 极近的距离,远帆在他黑沉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清晰而分明。 「变了也没关系,」他哑声说,「老子赖着你,总会追回来。」 远帆轻声笑,「那我还有点期待了呢。」 **** 航班登机广播打断了他们时断时续的交谈,两人同时静默下来。 播报停止,许军起身将她的背包暂时挂在自己肩上,垂眸看着她,而她缓步上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 远帆在他胸口用力唿吸,那里有属于他的气味—— 清冽中混合或浓或淡的菸草味。 那是从开始到现在,对她而言,都有着极致吸引力的气息。 头顶传来他低哑至极的声音,胸腔随之震盪,也激起她内心的波澜。 「远帆,」他说,「再亲亲我。」 远帆感觉心脏几乎要震碎一般,她轻轻抬头,目光撞进带着渴望的黑沉中。 她不由踮起脚尖,而许军亦提抱住她,以至她的脚尖稍离地面,只能环住他的脖颈支撑。 短暂而深刻的吻。 须臾过后,她停下来看着他,手下意识在男人唇角轻抚,那里有濡湿的润泽。 随着她的动作,许军抿了抿唇,却突然捧住她的脸,再次深深吻下去。 直到不得不去安检,他才松开臂膀,转而牵着她的手往安检口走去。 从这一刻开始,告别好像被按下加快键,驱使着他们一步步分离。 远帆从他肩上接过自己的包,接着便随安检队伍不断往前。 她不时回头看向他,而每一次他都对她微微笑一笑。 直到拐过转交,再也看不到身影。 远帆离开后,许军在原地伫立很久,感觉身体某一部分再一次被生生剥离,空洞而疼痛。 他几乎无法思考,大脑纷乱着,却又空白着。 直到另一则机场广播响起,许军勐地回神,沉寂的眸动了动,再次看向远帆离开的安检口。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垂眸看去,有一条远帆方才发来的微信。 她说:【下次见面,我想和你在真正的星空下做。】 第88页 许军双眸剧烈震颤,他缓缓闭眼,胸腔几近抑制不住的狂跳,良久,方稍稍平復,在屏幕上打出一个字:【好。】 **** 回到车上,许军没有即刻离开,他随手把玩着手机,沉吟片刻,终于拨通某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电话那头声音几分讶异,问,「出什么事了?」 许军默了默,沉声答,「刘成回国了。」 「……什么时候?」 他说,「有几天了,但昨晚才告诉我。」迟疑片刻,他缓声坚定地说,「我请求离开南泽市。」 「你现在仍在保护期……」 「可我必须去找刘成,他不能有事!」许军一字一顿地说,「我必须离开这里。」 那边陷入沉默,间隔十几秒才给出并不明确的回覆,「我去请示一下,随后回你。」 许军沉沉吐出一口气,喟嘆着说,「好。」 等待的间隙,他仰头靠向椅背,闭眼,喉结凸起处上下滑动须臾。 之前,他一度想听天由命,苟且地度完余生。 反正生命已经被蹉跎得只剩被证实了的绝望,哪还有什么希冀和美好? 可远帆出现了。 她像野蛮生长的蔓草,只需要一点点阳光和养分,便可以肆意占据他的整颗心。 第48章 磨砂玻璃 回北都后, 远帆立刻忙碌起来,接连几个派题,让她不得不多个现场连轴转, 回来后还要马不停蹄整理新闻稿之类后续工作。 她现在的搭档有两个,一个是年纪稍长她几岁的女记者,远帆尊称她为邰姐, 邰姐经验丰富,可因为已经结婚生子, 精力常常被生活琐事分散。另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叫卜凡, 人如其名, 聪明灵透, 且对任何跑现场的工作都满腔热情。 这天他们从连环撞击车祸现场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邰姐放心不下八岁的孩子, 交代着明天回来再整理材料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卜凡眨眨眼,转头问远帆, 「那我们也走?」 远帆正皱眉回微信,随口回答, 「你有事你先走。」 「……」 卜凡哪好意思走, 他挠挠头,把摄像机从包里拿出来, 开了电脑,准备拷贝剪片子。 远帆拿着手机坐回自己工位上, 微微嘆了口气,坐对面的卜凡正巧听到,笑问道,「帆姐, 你这是被新闻愁的?」 远帆脸上带着倦色,连多余的表情都扯不起来,她说,「新闻有什么好愁的?」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 远帆抬眸瞧他一眼,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说,「算了,小孩懂什么。」 「……」 卜凡无语地说:「怎么还年龄歧视呢?」 远帆刚打开电脑,轻笑了声,「赶紧干活吧,最近多事之秋,说不定明天又题从天降。」 「哦。」卜凡多少有些郁闷,撇了撇嘴开始剪片子。 远帆收起笑意,正色看着屏幕上的新闻素材,却没办法心无旁骛。 她刚才在回復许军的微信。 他最近几天好像在忙什么事情,再加上远帆也忙,故此两人联繫骤然减少。 确切地说,是很少能在第一时间联繫上。 而且远帆发现,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迴避视频通话,常常是视频自动挂断后,过一阵子再回电话过来。 虽然他语气如常,甚至比往常更柔和,可远帆知道他瞒着她一些事。 然而即便如此,远帆仍然选择相信他。 今天也是这样,两人差不多一整天没联繫。 刚才回来的路上,远帆看到他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微信,问她在做什么。 她那会儿正开车,等红灯的间隙回他一句:【刚从现场回来,你呢?】 却一直没收到回復。 几分钟前她又发了一条,问他在忙什么,仍没回音。 远帆没意识到自己在愣神,直到卜凡连喊了她几声,她如梦初醒般看向他,几分迷茫地问,「怎么了?」 卜凡观察她的神色,语气不无担忧,「帆姐你是不是太累了?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 远帆轻摇了摇头,「我不累,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啊?」 「没什么。」 她看了看卜凡,觉得跟异性聊感情问题本来就挺奇怪的,再加上对方还是个半大小子,就更说不着了。 卜凡有些丧气,单手撑腮瞧着她,却见她扯唇笑了笑,说,「赶紧干活吧,争取十点前撤退。」 「……」 远帆收起神思,很快投入工作,效率提上来,半小时完成了新闻稿。卜凡那边也马上剪完片子,等他的空档,远帆选了几张现场照片。 如她所言,两人不到十点就撤退了。 远帆顺着路沿,快步往地铁站走,身侧缓缓滑过一辆车,车窗下降,卜凡探出头来招唿道,「帆姐上来,我送你。」 远帆脚步顿住,迟疑着问,「顺路吗?」 「哎顺路顺路,赶紧上来吧,这么晚了还挤地铁,你不累呀?」 她当然很累,犹豫不到三秒便妥协,「那谢谢你了。」 说着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道路另一边,一辆奔驰大g车窗降下,霍振腾轻笑着,看向身侧一脸冰霜的人,「瞧瞧,远记者多受欢迎。」 冷凌云蹙眉瞥开视线,冷声问,「那小子新来的?」 第89页 「是呢,新搭档。」 「你们这儿是不是就流行男女搭配?」 之前那小白脸他就看不顺眼,每次看到两人挨着肩膀小声叨咕就一肚子气,现在这个倒是换了风格,但仍是看着闹心。 霍振腾适时提醒,「我记得你俩分手了,怎么搭配这事,我还得找你请示?」 「……」 良久,冷凌云哑声说,「振腾,我不甘心。」 霍振腾挑眉,显然对他的执着不那么看好,「据我了解,那姑娘绝不是好拿捏的性格,而且……你之前又做了那样的事。」 冷凌云勐地闭上眼,几分懊悔地嘆息,「我知道……是我之前看不透她。」 把她和过去曾围绕在身边的女人一样对待,是他在这段感情里最大的失误和失败。 霍振腾忽然想起件事,随口提道,「她前几天请了几天假,说是去……探亲?」 冷凌云倏然转头看向他,声音稍扬,「探亲?去哪儿探亲?」 「这我哪儿知道?」霍振腾失笑,但仍给出猜测方向,「远记者休假那段时间,闵建出差顺道去找过她,听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冷凌云低眸沉吟,又听到他状若无意地自语,「在那么个地儿待那么久,敢情那儿是住着什么亲戚?」 没等他回应,霍振腾叩击方向盘,轻笑着说,「我是不是嘴太碎了?跟你说这干嘛。」说完话音一转,问他,「咱是不是该走了?」 良久,冷凌云沉沉唿出一口气,握拳抵额嘆道,「走吧。」 *** 另一边,在远帆的人工导航下,卜凡将车停到小区外。 远帆打开车门,边下车边对他说,「谢谢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卜凡咧嘴笑着摆了摆手,「小意思,我瞧着咱俩顺路,我明天再来接你?」 远帆一愣,随即摇头拒绝,「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赶早高峰,还是地铁方便。」 卜凡痛快地点头,「也是,美女姐姐有赶早高峰的空还不如多睡会儿。」 「……你可真够贫的,行了赶紧走吧。」 说完后退一步沖他摆手,卜凡大咧咧一笑,驱车离开。 远帆转身,肩膀松垮着走进小区,感觉揣在兜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几下,急忙拿出来瞧了瞧。 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错觉罢了。 她吁了口气,缓步继续走着。 已经过了十点半,远帆不确定丁玲睡没睡,开门时刻意轻手轻脚。 一进门,却见客厅亮着暗灯,电视也开着,音量调得刚刚好能听到过分暧昧的声音。 远帆眉心一跳,边往里走边吐槽,「你能收敛点?看片儿也这么大张旗鼓……」 后面的话自动消音,脚步随之顿住,她挑眉看着沙发上衣冠不整的两个人。 闵建坐在沙发上,而只穿着内衣的丁玲女士,正跪坐着解他衬衣上的扣子…… 听到动静,原本激动着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登时表情一致地睁大了眼,一脸愕然。 远帆目光很快在两人身上掠过,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你们继续」,随即转身往卧室走去。 她关上门,听到外面一阵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斜对面主卧的门不轻不重地关上。 远帆倚在门后笑了笑,往前走几步,放任身体跌进柔软的被子里。 四周安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接着毫不犹豫地拨出许军的电话。 直到回铃音结束也无人接听。 远帆有些生气,但不可否认,更多的却是担心。 直觉他最近的反常来自那通深夜的电话,他说那是很重要的亲人打来的。 远帆心中愈加不安,想给撒亮打电话问一问,可时间太晚了,只得作罢。 他那无法言明的过去,于远帆而言,就像隔了影影绰绰的磨砂玻璃,只能靠并无依据的猜想辨认是非。 思绪纷乱不安间,她想起那个夜晚—— 他孤身站在木屋外,周身隐在漆黑夜色中,明明那么高大硬朗的人,却显得几分伶仃。 远帆身体极度睏倦,可心绪却纷纷扰扰,以至一入睡便开始做起光怪陆离的梦—— 完全说不清内容,却令人疲累不堪的梦。 梦里脚下落空,她的腿勐踢了一下,随即醒来。 房间大亮。 远帆醒了会儿神,意识到她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漱,也没有关灯。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 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远帆将手机一丢,仰躺在床上,暖白的顶灯几分炫目,可她连起身摁灭的劲都提不起来。 **** 第二天被手机铃声吵醒,远帆在迷茫中愣怔须臾才勐地回神,赶紧拿起手机看一眼,随即垮了肩膀。 不是许军打来的。 她低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通,说,「蒋奶奶早,怎么了?」 「热水器修好了,花了一百块,这都好一阵子来,还没过来给我钱哦。」蒋奶奶特意提醒道。 远帆扶额,「蒋奶奶我最近太忙了,要不我加您微信转帐给您?」 而她不解地问,「微……什么?」 「……」 远帆只好妥协,「我会尽快抽时间过去的。」 挂了电话,远帆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澡,打开门便看到丁玲顶着鸡窝头走出主卧。 第90页 她挑眉,上下打量着说,「我是不是得赶紧找房子搬出去了?」 丁玲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最近确实没时间看房子,你要是有……」 「啧。」丁玲停下脚步,略显不耐地看着她说,「不就是看到我俩亲嘴吗?」 远帆把衣服搭在臂弯,倚门而立,「我这不是怕你俩尴尬吗?」 「我尴尬个屁。」丁玲边说边左右活动一下脑袋,脖颈上的红痕依稀露出。 远帆瞥了一眼,收回视线,「你不尴尬就好。」 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这儿我也不能白住,算我租的,稍等把钱转给你。」 丁玲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大姐,这我自己的房子,本来也没打算往外租。」 然而远帆已经折身回卧室拿手机,「我把钱转你微信……」 「故意气我是不是?说了没打算租,再提绝交。」丁玲恼火道。 「……」 *** 对于被撞见限制级场面这事,丁玲是真的不尴尬,而闵建是真的尴尬,所以他在远帆起床之前就一熘烟逃跑了。 远帆洗完澡,回房间给撒亮打电话,一接通,撒亮就扬声喊道,「帆姐!!」 远帆同他寒暄几句,接着问,「许军忙什么呢?怎么一直没接电话?」 撒亮霎时偃声,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军哥……军哥他……」 吞吞吐吐的话音令远帆心烦意乱,她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声调因急迫而微微撕扯,「快说!许军怎么了!?」 撒亮吓了一跳,梗在喉间的话随之脱口而出,「军哥出远门了。」 远帆脑中「嗡」地一声响,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出远门?」 「嗯。」撒亮小心翼翼地说,「军哥不让我告诉你的,我……」 话音却再次被打断,远帆厉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撒亮迟疑着说:「差不多一周之前?帆姐,我……我记不清了。」 远帆没说话,心里却默默估算出他出门的大体时间。 是了,自他不接视频通话开始,约莫也有一周了。 出趟远门? 可他会去哪儿?不是说暂时不能离开南泽?为什么现在反而可以了? 远帆心中疑云密布,越发不安起来。 第49章 她觉得心里很空 几天过去, 许军仍然了无音讯。 拨他的电话也不再有惯常的回铃音,取而代之是机械女声的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联繫不上他。 起初她猜想, 他是不是弄丢了手机,暂时没办法联繫? 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猜想早已被推翻。 手机丢失, 短时间内失联无可厚非,可是一连几天音信全无, 让她不能不多想。 远帆还记得他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问她在干嘛, 彼时她因为工作而没能及时回復。 万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时间差的结果, 竟是之后她发出的所有信息和电话石沉大海, 了无水痕。 她担心许军是遇到了什么脱不开身的事情,或者是……不好的事情。 这个认知令她寝食难安, 只得一遍一遍打电话问撒亮,他有没有回来。 然而得到的回答始终是:还没有。 强烈的不安和担忧充斥于心, 但更多的是无力感。 远帆恍然发现,除了撒亮和西河镇, 她与许军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其他交集。 她不得不直面一个现实—— 若许军消失, 她竟没有一丝可以找到他的线索…… 种种忧思导致了失眠,且越是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 各种猜想和臆断便格外发散地往思维的角角落落里面钻。 这天,直至后半夜远帆才浅浅睡着, 她梦见宽而空的马路,许军独自一人禹禹独行,而前方渐渐被浓雾瀰漫,迷濛而看不到尽头。 就在他即将走入迷雾那一刻, 突然从侧方冲进一个拿着匕首的人,手起刀落间,匕首的一端直直插入许军右肩胛处,他直直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浓雾霎时被鲜血染红,而她喉咙被掐住一般,怎么都喊不出来…… 挣扎间,远帆勐地睁开眼睛,终于从梦中抽离。 而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心跳过快地搏动着,连带着唿吸都变得快而急。 她缓缓唿气,以此来平復唿吸,思绪却因噩梦而愈加清明。 远帆想起许军背后那道长长的刀疤,那显然是被人从身后捅入,又在肌肉里往斜上方划开…… 她猝然闭上眼,心被捏紧一般,钝痛而惊悸。 即便精神几欲被撕碎,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她不得不如常地上班、跑现场、赶稿…… 只能尽量快慰自己,许军是一个强壮而机警的男人,即使遇到危险,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 蒋奶奶又打电话催了几次,远帆不得不换了些现金,抽空亲自跑一趟送过去。 正巧是中午,她立在门口正要敲门,却听到隔音效果一般的门内,传来「扑通」一声响。 远帆一愣,下意识敲了敲门,里面却没再有任何动静。 想到蒋奶奶是独居,且已经年迈,而刚才那声响又极像是摔倒的声音,远帆担心蒋奶奶会出什么事,便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她紧走几步,转头便看到蒋奶奶躺在客厅正中。 第91页 远帆霎时惊诧不已,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来之前,远帆找到蒋奶奶的手机,想从通讯录里联繫她的家人。 打开通讯录,联繫人并不多,从上往下依次翻找,终于在g字打头里看到一个备註为「龟孙」的人。 她愣了愣,虽不是很确定,但仍试探着拨了这个号码。 电话接通很快,对方几分郑重而急切地称唿道,「姥姥,你……」 远帆眉心一跳,赶紧截断他的话,「我是蒋奶奶的房东,蒋奶奶在家晕倒了,我已经拨打了120,这会儿在等救护车。」 「什么?」对方忙问,「姥姥现在人在哪儿?」 「还在家里等救护车,」远帆接着说,「你最好赶快过来一趟……」 「马上!」 一阵脚步踢踏的声音随之从听筒传来,听上去几分慌乱。 救护车先到达,医护人员将蒋奶奶安置在的担架上,正往外走,门外冲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问道,「我姥姥怎么了?」 远帆抬眸看去,见一个身量修长瘦削的男人阔步走过来,狭长的眼眸定定看着担架上的老人,问,「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晕倒?」 医护正推着担架往外走,随口回答,「需要去医院做检查才能确定。」 他喘着粗突然看向远帆,直愣愣问道,「你就是房东?」 「嗯。」 「……」 情况紧急,不容许有更多对话,远帆跟着他们一起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 电梯空间不够,远帆没随他们乘同一部电梯,而等到她乘另一部电梯下来时,救护车已经离开了。 远帆直接返回新闻中心,继续完成上午没写完的新闻稿。 下午三点,邰姐接到派题,北都市远郊某村支书涉黑,公安局要求新闻中心跟踪报导。 邰姐匆忙带着远帆和卜凡去了现场。 该村支书涉黑已经是证据确凿,这次去现场主要任务就是从村民方面了解一些事实,并收集报导素材,将新闻发布出去,以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採访和拍摄都很顺利,不到五点,三人打道回府。这次邰姐写新闻稿,卜凡剪片子。 邰姐说远帆最近脸色不太好,让她先回去休息,远帆的确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便没再逞强,收拾东西下班了。 刚走出新闻大厦,就接到一个本地的陌生电话,远帆脚步未停,点击接听后,率先出声,「你好,哪位?」 对方顿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是蒋秀华的外孙。」 远帆一愣,把「蒋秀华」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和印象中那个租她房子的老太太对上号,她「啊」了一声,紧接着问,「蒋奶奶怎么样了?」 「脑血栓。」他说,「幸亏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万幸。」她松了口气。 电话那头又是一顿,间隔数秒,他说,「今天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恐怕后果会很严重。」 「是蒋奶奶命好,非让我今天过去给她送那一百块钱,」说到这儿,远帆才想起那一百块钱还揣在兜里。 她赶紧对他说,「钱我还没来得及还,麻烦你跟蒋奶奶说一声,我改天去还钱。」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他笑了笑继续说,「我姥姥刚才一恢復意识就问,房东有没有来送钱。」 「……」 「我已经把钱给姥姥了,还告诉她是你给的,」他说,「到时候别说漏了嘴。」 远帆迟疑稍许,说,「也就是说,我现在改欠你一百块钱了?」 「行吧,」她说,「支付宝帐号发我,我给你转帐。」 「……」 他嗤笑出声,「真不用。」 「行了,赶紧说吧,别磨磨叽叽的。」 对方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说,「支付宝帐号我记不住,微信转帐吧,你加我微信吧,这手机号就是。」 远帆迟疑须臾,说,「行吧。」 挂断电话,她从通讯记录里复制了号码,添加微信,对方很快通过,接着她发起转帐一百元。 另一边,边九几分无奈地点击确定收款,然后心不在焉地在输入框敲击字符:再次感谢你,我叫边九,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言辞间的诚意显而易见。 然而当他点击发送,对话框中这条不长不短的绿色文字条后方,却坠着一枚鲜艷的感嘆号。 边九勐地愣住,被这女人的操作彻底惊呆—— 转完帐不到十秒就删好友?? ** 回到住处,丁玲还没回来,她最近和闵建情意正浓,故而常去他那边留宿。 远帆见怪不怪,只等到她发信息说不回来住了,便从里面锁门。 远帆照例给许军的号拨了个电话,确定仍是关机后,又打给撒亮,问他有没有收到许军的信息,然而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回答。 撒亮劝慰她几句,让她别担心,说军哥肯定不会有事。 远帆答应着,没再多说些什么。 而长时间的忧惧令人麻木,她觉得心里很空,也几乎感觉不到沮丧。 ** 远帆差不多彻夜失眠,天将亮时才睡着,幸而今天是她的轮休日,她头天晚上就关了闹铃,故而一觉睡到中午。 窗外阳光正好,可深色遮光窗帘隔绝了白昼,屋里几乎和夜晚一般昏暗。 第92页 远帆似乎醒了,又似乎没醒,她半睁着双眼,看向窗帘中间的狭窄缝隙,有阳光在其间游走。 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几下,远帆置若罔闻,仍看着那些光点发呆。 因久未眨眼,渐渐地,她眼眶微湿,眼角沁出几滴泪痕,远帆抬手触碰那点湿意,确定那是什么之后,却像被打通泪腺一般,泪水顷刻奔涌而出。 她将脸侧转,鼻息掩在枕畔,进而整张脸陷在枕中。 哭声被压抑,泪水被吸收,可悲伤却无处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远帆抬起头,眼哭得酸胀,几乎睁不开,而方才不小心压住的头髮被泪打湿,成缕地粘在脸颊上。 她用小指将那几缕头髮拨开,重重唿出一口气。 这才想起去看手机,她解了锁,仍趴在枕头上,半睁着哭肿的眼看向屏幕。 已经十二点十分了。 视线下移,看到有一条新简讯,轻触点开,是一条银行服务信息。 远帆脑子仍有些混沌,慢悠悠看那几行字: 您尾号5293卡8月10日11:50收入300,520元,余额…… 本就混混沌沌的脑子霎时「嗡」地一声响,她一下子坐起来,定睛看这条信息。 确定数字的位数后,远帆彻底醒透,几分不可置信地又看一遍,确定不是在做梦。 没有谁能一次性转给她这么多钱,即使是靳美云。 然而,再次看简讯中的数字,远帆心中依稀产生一个不太肯定的猜想。 8月10日,300520。 两天前,她半夜睡不着,给许军发了一条微信,虽知道多半不会收到回復,她仍忍不住碎碎念。 她说:【8月10号是我的生日,你是怕我狮子大开口找你要礼物,故意躲起来的吗?】 …… 而今天就是8月10日,她的生日。 第50章 我男朋友不是这尺寸 远帆平静下来, 想起可以在网银上查看转帐帐户的姓名信息。 可登录网银后,却发现转帐人并不是许军,而是一个她从未听过和见过的名字——安波涛。 远帆心中满是疑惑, 她没法确定这笔数额不小的款项来源,只能等天亮后去银行处理。 第二天,远帆先去新闻中心报到, 确定没重要行程后,请了半天的假来到银行。 说明来意, 银行工作人员再次核实了转帐来源, 确实是一位名叫「安波涛」的人汇入。 远帆说她不认识这个人, 要求退回款项, 可银行方面却因数额较大, 建议报警处理。 远帆倒没想到这事能牵扯到报警,但她配合银行工作, 耐心等待警方介入。 很快,一位年轻警察到达现场, 立刻根据银行查询到的帐户信息联繫到汇款人安波涛。 远帆站在一旁,听到警察察询问那人最近是否有汇款行为,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 警察眸光一闪,转而看向她, 目光些微探究。 没一会儿他挂断电话,稍稍沉吟后对远帆说, 「钱就是打给你的,没有失误。」 远帆愣住,半晌才回神,「可我不认识叫安波涛的人。」 警察迟疑一瞬, 却只告诉她,「把钱收好就好。」 临出门前,远帆忽然反应过来,叫住他问,「能把这位安波涛先生的电话给我吗?」 警察蹙眉想了想,忽地一笑,说,「给你也无妨。」 说着拿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 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令远帆感觉极不真实,虽然经警方确认,这笔钱的的确确「属于」她。 不知为何,她仍然觉得这钱和许军有关系,虽然汇款人并不是他。 下午,远帆抽空给汇款人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听不太出年龄,但似乎很年轻。 电话接通,远帆开门见山直白地问,「您好,安先生对吧?您为什么把这么一笔钱汇到我的帐上?」 对方显然被这噼头一问弄得有点蒙,停顿片刻才答,「我是受人嘱託。」 远帆的心倏然悬起,下意识问道,「受谁的嘱託?」 他声音再次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语言,「不好意思,」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似乎也意识到这不合逻辑,他补充一句,「我只是经手人,说白了就是办事的……反正你收着就是了,不要白不要。」 「……」 远帆颇有些哑口无言,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受许军的嘱託吗?」 他语速极快地否认,「不是。」 远帆默了默,又问,「是靳美云吗?」 「谁?」紧接着却答,「不是。」 「……」 远帆心里立刻有了粗略的判断—— 起先他明明表示不知道受谁嘱託,可当远帆猜测嘱託人名字时,他却给出了不同的下意识反应。 远帆基本可以断定他并不认识靳美云,所以听到她的名字后,本能地问了句「谁?」 与之相比,提到许军的名字时,他脱口而出的否认,就格外引人推敲了些。 远帆继续试探,「托你汇款这人是不是对我有些……爱慕?不然转帐金额怎么正正好好300520呢?」 安波涛:「这个……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行。」远帆嘆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既然他不肯透露姓名,我就只当是天上掉馅饼了,得快点花掉,别等着人家突然后悔。」 第93页 「他才不会后悔……」 「你这位受嘱託人知道的有点多哦。」远帆说。 「……」 似乎感觉到了言多必失,安伯涛想赶紧结束通话,「总之钱交给你了,就这样吧。」 说着未等回应便匆匆挂断电话。 远帆听着听筒内的忙音,心中不免怅然。 谁会在她生日这天转这么一大笔钱给她? 正在这时,微信提示响了一声,远帆回神,低头看去,是靳美云发来的,一段生日祝福,还有一个微信转帐。 她说:【远帆,我的女儿,生日快乐,抱歉仍然不能陪在你身边。】 远帆回覆:【谢谢您,没关系的。】 接着她毫不犹豫点开转帐,5000元。 这才是她每年礼物或转帐的大约额度。 如此看来,那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多半与她无关。 下午,丁玲请她吃饭,闵建只在送丁玲来的时候露了一下面,接着便红着一张脸走了。 「瞧那没出息样,」丁玲吐槽,「不就是被撞见亲嘴吗?」 远帆失笑,「你当人家闵建跟你一样荤素不忌?」 谁知丁玲却沖她一笑,表情得意而微妙,「那可不。」 远帆挑眉看着她,瞭然地「哦」了一声。 等菜的间隙,丁玲去隔壁蛋糕店临时买了一个小蛋糕摆在桌上,然后拽着远帆摆拍照片。 远帆哭笑不得,可也配合地戴上金光闪闪的生日帽。 丁玲拍完照片,挑选了两张发给远帆,突然凑到她面前,几分神秘地说:「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回去给你。」 远帆笑着睨她,「你又在搞什么花样?每次都送奇奇怪怪的东西。」 丁玲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这次绝对实用,包你满意。」 「得了吧你。」 …… 插科打诨了几句,远帆突然沉默下来,丁玲看着她问,「怎么?还没忘那个人?」 远帆扯唇笑了笑,没说话。 丁玲煞有其事地说,「也对,这才新鲜没几天呢,撒不开手也正常,过一阵子就忘了。」 「丁玲,」远帆说,「我和他没分手。」 「……」丁玲眼神像在看一朵奇葩,「大姐,他都凭空消失了好吗?摆明玩你呢!」 远帆垂眸,目光定在蛋糕上,似乎被上面过于浮夸的图案吸引。 「丁玲,我最近收到一笔汇款,」她顿了顿说,「数额不小。」 丁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问,「多少?」 「三十万……多一点。」 「别告诉我是那个男人给你的。」 远帆缓缓抬眸看向她,神情几分迷茫,「汇款的人我不认识,他说是受人嘱託。」 「吼!」丁玲翻白眼,「所以你就怀疑是西河镇那男的给的?」 「拜託,你怎么不以为是冷凌云给的呢?」 「不会是冷凌云。」远帆笃定地说。 以她对冷凌云的了解,他不会傻到做这种拿钱打水漂的事,且是在她完全不待见他,根本没一点可能复合的前提下。 可丁玲仍在泼冷水,「所以排除法,你就把这好事归到那个男人头上了?」 远帆摇头,「我没有,我只是……」 「别只是了,他都能给你玩消失,你还想着他干嘛?」说完将她脖子一搂,「就不能惯他这臭毛病。」 正说着,服务员走过来上菜,两人便止了话头。 吃完饭,丁玲想拽着远帆去酒吧,远帆推说头疼,最后被丁玲胁迫着打包票—— 下次轮休时一定去嗨翻天。 两人一起回到家,进门换了鞋,丁玲扯着远帆的胳膊往客厅带,边走边说,「快过来坐,准备迎接我给你准备的礼物,绝对让你眼前一亮!」 远帆忍不住轻笑,由着她把自己摁坐在沙发上。 紧接着,丁玲「哒哒哒」跑回玄关处,拿着一个包装格外精美的盒子走过来。 远帆挑眉,「呵,还整得像模像样。」 「仪式感必须得有。」丁玲得意地笑,将盒子往她身上一丢,掐腰看着她,「打开看看吧!」 远帆看看手中精美到有些浮夸的盒子,再抬头看她,不由想起前几年她各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礼物,心里仍有些犯憷。 而丁玲两眼放光,急切地催促,「赶紧打开看呀!」 远帆摇头轻笑,心想反正她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而且有前面那几回「惊喜」打底,还有什么好怂的。 她从容地打开包装盒,豁然看到里的物品,神情渐渐一言难尽。 盒子里横放着一个形状丝毫不避讳的……女*用品。 远帆无语地抬起头,对上丁玲一脸求夸赞的神情。 「怎么样?这尺寸一般人可达不到。」 「……」 远帆有些怀疑闵建是怎么消受得了她的重口味,嘆了口气问,「请问你是怎么买的?」 「在店里买的啊,春江路小巷子里新开了一家*用品店,不过人家主要是线上销售,你问这个干嘛?你还想买些别……」 「谢谢不用!」远帆打断她的话,几分无奈地扶额,「这个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丁玲摆手,一副大方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用闵建就够了,这个是送给你的,甭给姐们客气!」 第94页 「……」 「我跟你说这玩意还有些很牛逼的功能,说明书上说……」 远帆不耐又尴尬,猝然截断她的话,「再说塞你嘴里。」 「……」 丁玲霎时闭了嘴,默默做了一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远帆脸颊微微泛红,起身往卧室走,身后传来丁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抄到她面前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说,「你忘了拿你男朋友!」 「……」 远帆被动地接住东西,皱眉,憋闷半晌冒出来一句,「我男朋友不是这尺寸。」 丁玲瞭然点头,「我专门挑大号买的,一般人真达不到这尺寸。」 「我男朋友不是一般人的尺寸。」 说完头也不会地径直走进卧室。 丁玲愣在原地,半晌才在心里爆出一声惊嘆: 卧槽!!! 第51章 就像填满了整颗心 远帆也忍不住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心想我怎么跟丁玲说了这个, 倒像是在炫耀一般。 她几分懊丧地躺在床上,那个形状直白的玩意儿被随手丢在一边。 远帆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听到手机响了两声。 隔一会儿, 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丁玲又发来了两张照片,定睛一瞧, 是趁她闭着眼睛许愿时拍的。 照片上,她明明没什么表情, 可整体氛围却恬静而虔诚。 彼时她本没有心思, 可丁玲说仪式感必须有, 她只好应付了一下。 然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说: 许军, 你要平平安安。 这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这张照片里,明明没有他, 却也有他。 远帆心间微动,将照片随手po到朋友圈, 配文普通,却也暧昧。 两个人。 照片一发布, 便收到许多起闹似的评论。 有的说, 「哇哦,两个人哦~」有的直问得直白, 「怎么不让另一个人出镜?」还有更直接的,「女神居然有男朋友了!」 …… 远帆逐一回覆:是和闺蜜一起过生日。 丁玲也跑来评论:「另一个人是我, 惊不惊喜?」 一场粉红满天飞的讨论就此平息。 今年的生日因为那笔「巨款」而不算平淡,丁玲送的礼物丢不掉也用不上,只能收起来吃灰。 除此之外,隔天她还经霍振腾之手, 收到冷凌云送的礼物。 确切地说,是见到,并没有收。 这天一大早,霍振腾破天荒地喊她去办公室,远帆以为是要给她安排工作,赶紧应声跟去。 可一进门,却见霍振腾将一个小手提袋放在桌上,沖她扬了扬下巴说,「冷凌云送你的,托我带过来。」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远帆只在那只包装精美的礼物上瞄了一眼,转而看向霍振腾说,「这活儿您也接,确定我会收?」 霍振腾拇指轻蒯眉角,嘆息着说,「被冷少爷讹上了,我也没招。」 远帆没再废话,笑了笑,边往外走,边撂下一句话,「那您自己看着办吧。」 霍振腾:「……」 ***** 生活又恢復常态,可总归是少了些什么。 工作之外,远帆几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很少愿意出门。 被丁玲胁迫着说好一起出去嗨的事,也被她一推再推,得来丁玲好一顿埋怨和吐槽。 这天她鲜少地按时下班,回去的路上,突然接到小区菜鸟驿站的电话,说她有一个快递已经在驿站放了好久,让她找时间快点拿走。 远帆没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东西,赶紧拿出手机查看,果然有一个包裹,而取件信息是十多天前发的,此时已经被其他信息淹没至最下端,不刻意翻,根本看不到。 远帆旋即拐了个弯往菜鸟驿站去,这儿的驿站是自助取件,她很容易在货架上找到自己的包裹。 主要是因为太显眼,不仅箱体最大,而且用黑色马克笔在箱子侧面龙飞凤舞写着俩字——远帆。 箱子有些重,远帆借了驿站的平板车推回家,又给人家把车送回去。 再回来时流了一身汗,她掐腰站在门口,打眼瞧着这箱子,心里突然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箱子里不会是放了什么……充满恶意的东西吧? 之前看过新闻,有个主持人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收了份快递,打开却看到里面放着一只打了红色马赛克的死兔子。 远帆自认为是没得罪什么人,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会怎么认为。 她探脚在箱子上踹一下,首先确定里面没什么活物,接着绕过箱子去客厅找了把剪刀,蹲下,迟疑几秒,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口处划一道,箱口敞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鼻子嗅了嗅,没什么气味。 远帆抻着胳膊,用剪刀将缝隙挑开,稍稍探着身子往里瞧。 入目是一袋……大米?? 远帆一怔,挪步过去蹲下细看,除了大米,还有别的东西,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粮食。 小米,黑米,燕麦,黑豆,红豆,花生,干莲子…… 怪不得那么重。 先是一笔「巨款」,再是一箱粮食……不对,粮食应该在前,是她没有及时取回。 最近的「惊喜」着实是有些多了。 第95页 远帆歪头去看箱子上的快递单,寄件地点很熟悉——西河镇,只是寄件人不是许军,而是撒亮。 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内,因为之前许军就对她不好好吃饭这事颇有微词。 远帆没有犹豫,直接打电话给撒亮。 电话接通,撒亮在那头说,「帆姐,怎么了?」 远帆没绕弯子,将收到快递的事告诉他。 撒亮却极为惊讶,声调高扬,「我这都发了好久了,你现在才收到?」 「没留意到简讯,快递一直留在菜鸟驿站里。」 「哦。」撒亮说,「那帆姐,你收到了就记得吃啊。」 远帆手扶地面,缓缓坐下,问他,「是许军让你寄的吗?」 撒亮没有隐瞒,笑嘻嘻地回答,「军哥说你厨房里啥存粮没有,人又忙得没时间去买,就亲自去买了些回来,让我发给你。」 他故意把「亲自」两个字音咬得极重,明明白白地替许军邀功。 「他买完东西就走了吗?」远帆轻声问,恍若自言自语。 「你这一问,好像还真是!」 远帆默了默,轻声说,「我知道了,撒亮,谢谢你。」 他憨厚一笑,「我就是帮忙发了个快递罢了,别跟我客气。」 挂断电话,远帆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想起许军听到她没吃饭时,明显不虞又毫无办法的声音。想起在她发烧的时候他隔空送来的小小慰藉,不惜大半夜地扰了撒亮清梦,还被丁玲一顿冷嘲热讽。想起那片星星,那些缠绵…… 她起身,把箱子拖到厨房门口,然后将里面的各色粮食拿出来,一一码放在橱柜里,空荡荡的空间旋即被填满,就像填满了整颗心。 这天起,远帆每天晚上都要煮一些粥,配些超市买来的小菜当晚餐,第二天把粥热一热,早餐便也解决了。 有时候空下来,也会照着网上搜到的教程,炒些简单易学的菜,若卖相不错,也会发到朋友圈晒一晒。 闲暇的日子仿佛也没那么难熬了。 ***** 工作一如既往地忙,跟邰姐和卜凡一起跑现场,有时回来已是半夜,以至浑身疲惫,连思维都变得缓慢而迟钝。 这天在办公室赶稿子到天亮,实在困得走不动了,便趴在工位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冷不丁被手机铃声吵醒,远帆一个激灵坐起来,茫然地四下看去,最后才反应过来是手机在响。 她揉了揉压麻了的手臂,拿起手机看一眼,是陌生号码,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远帆几分烦躁,拖着声音不耐地说,「喂,哪位?」 那边一时没出声,远帆「啧」了一声,刚要挂断,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边九。」 「谁?」远帆下意识蹙眉。 对方默了默,重复道,「边九。」 「我不认识边九……」 话音未落却听到他强调,「蒋秀华的外孙。」 远帆一愣,在脑中反应了一会儿才将人对上号,确实是见过一面,通过一次电话的人。 「是你啊,」她稍稍调整语气问,「有事吗?」 边九轻笑了声说,「我听姥姥说,她这么多年一直在租你的房子?」 「是,怎么了?」 他迟疑片刻,沉声说,「实不相瞒,姥姥因为一些事不愿意见我,她又是个极其节俭的人,我想帮她请个保姆她都不愿意。」声音停顿须臾,他接着说,「我有个不情之请……」 远帆不想接茬,便沉默着任他停顿下去。 对方却也不尴尬,沉吟几秒继续说,「姥姥年纪大了,上次若不是远小姐及时赶到,后果恐怕……」他嘆息一声,又说,「我怕之后还会有类似情况,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在房间装个监控机器人,这样我就能时刻看到。」 「当然钱肯定是我出,只是要远小姐出面给安装上,顺便……说服我姥姥。」 远帆简直匪夷所思,笑了一声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的身份是房东,房东在房客租住的地方装监控,你确定她不会报警?」 「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可是你想想如果姥姥真的在你的房子里出了事,你那房子……」 他提出的这一点,也是上次之后远帆所后怕的。 其实她大可把房子收回来,可是想到对方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她怎么忍心? 远帆沉默半晌,开口道,「你买一个监控吧,地址我稍后简讯发给你。」 未等他致谢,远帆又说,「若我狠狠心,大可把房子收回来,但蒋奶奶总归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倒是你……挺令我费解的。老人年纪大了,必定是想要人陪的,与其对着个冷冰冰的监控,倒不如多去她面前晃几次,什么心结解不开呢?」 她嘆息着把话说完,「我认识的蒋奶奶是个心软的人。」 边九在那边沉默了许久,远帆知道他在听。 「谢谢,」他突然开口,「我会常去看看她的。」 挂断电话后,远帆把新闻中心的地址发过去,对方回覆:【谢谢。】 几天后,远帆又接到边九的电话,让她下去拿监控,远帆刚好没去现场,便答应着下楼去拿。 边九拎着一个手提袋站在门口,见她过来,远远地扯唇笑了笑。 第96页 他竟然亲自送来了。 远帆面无表情走过去,问,「买好了?」 边九点点头,将手提袋递给她,「安装很简单,你先试试,不行再给我打电话。」 远帆嘆了口气说,「行吧,我先说服老太太再说吧。」 边九轻笑,「没那么难吧?」 远帆被他看热闹的神情和语调搞得火大,皱眉看过去,语气几分不虞,「不然你去?」 边九瞬间偃声。 停在路另一边的黑色路虎行政,此时车窗正缓缓上升,那渐渐狭窄的窗缝,依次遮住男人抿至平直的唇,线条锋利的中庭,以及黑色墨镜下情绪不明的双眼。 他仍看着新闻中心门口,直至女人提着东西进去。 女人仍是简单随性的穿衣风格,眉眼也依旧清冷,微微蹙眉时给人的距离感明显,却也格外拿人。 此时纤细美好的身影匆忙而轻快,很快消失不见。而边九转身往这边走来,一脸刺目笑意。 没一会儿,边九打开副驾车门坐进来,意味不明地对他说,「这姑娘还挺有个性。」 墨镜下的双眸寒光一闪,唇角却勾出一丝笑,「是吗?」他说,「隔太远了,没看清。」 第52章 怎么?想泡我? 远帆第三天才抽空去了蒋奶奶那儿。 蒋奶奶仍是自己一个人, 精神状态不错,只是经过上次那件事,她也小心了很多, 走路和行动都慢悠悠的。 远帆没绕弯子,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蒋奶奶, 为了您的安全,我打算在房间安上监控。」 蒋奶奶眉头随即皱起, 问她, 「什么意思哦?要监视我这个老太婆是吧?」 远帆摇头, 耐心解释道, 「上次的事, 我现在想起来都一身冷汗,您说您要是真在我这房子里出了事, 我找谁说理去?」 蒋奶奶皱眉不语,似乎在思考。 远帆观察着她的神色, 继续说,「您这么大岁数了, 一个人住始终不那么让人放心, 您身边要是有个人照应着,我也就不费这个心思了。」 她试探着说, 「上次看您外孙很紧张您呢,一进门看您躺担架上他都哭了, 说您就是不肯让他请保姆?」 蒋奶奶低着头,神情闪过一丝动容,嘴上却嘆息着骂道,「龟孙子跟他爹一样不学好……」 远帆趁机敲边鼓, 「他不学好,更要您时时提点啊,您要是连理都不理,他不是更不好了?」 蒋奶奶一愣,看向她,「你说的蛮有道理的哇。」 远帆垂眸,抿唇笑了笑,「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谁都想亲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蒋奶奶默了默,轻声问,「监控是龟孙子想安的吧?」 远帆没再隐瞒,点头称是,「他真的很担心您。」 又是沉默,良久,她点了点头说,「我这老太婆还有多久好活哦,让他把之前请的保姆叫回来吧。」 远帆霎时愣住,旋即喜上眉梢,扬声问,「那监控呢?」 蒋奶奶瞄她一眼,「想安就安喽,我个老太婆又不怕看。」 「太好啦!现在就给您安上!这监控我研究过了,还能通话呢!」 …… *** 从蒋奶奶这儿出来,远帆给边九发了条简讯:【蒋奶奶同意让之前的保姆回来,监控也安上了。】 他的电话立马打过来,几分惊诧地问,「她同意请保姆了?真的吗?」 「真的,」远帆说,「蒋奶奶应该也是想见你的,你没事可以多来陪陪她。」 边九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低落了些,「希望她是真的想见我……」 远帆忽略他语气中的潜在意味,准备结束通话,她说,「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那头很快传来几个字:「谢谢,以后你要是……」 远帆打断他的话,混不在意地轻笑着,「不必了。」 **** 第二天又到了轮休的日子,远帆这次没逃过丁玲的狂轰乱炸,不得不答应和她一起去酒吧。 本来只是两个女人的约会,可闵建粘丁玲粘得紧,说什么都要跟着,又说正好可以顺路带着远帆,省得她坐地铁,丁玲这才勉强同意。 下班后,因为手头上还有些工作没完成,远帆和卜凡一起留下加班。 忙完已是八点半,她给闵建发了个微信,告诉他可以走了。 没一会儿,闵建过来找她。 卜凡边收拾东西,边随口问他们要去干嘛,闵建就把去酒吧的事告诉了他,谁知卜凡也凑起了热闹,吆喝着要一起去。 远帆极为无奈,斜睨着他说,「小屁孩去什么酒吧。」 卜凡挎着闵建的胳膊不放。 「帆姐你大约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他不满地直嚷嚷,「我这四年去酒吧的次数大约比你一辈子去的都多。」 闵建嫌弃地将他的手扒拉开,「夜店小王子啊?那你自己去呗,跟着我们几个青涩少男少女干什么?」 远帆:「……」 卜凡:「……」 二人约会转瞬变成四人行。 **** 酒吧门口,丁玲穿着热辣短裙叫娉婷伫立,一副摇曳生姿的样子,远远地,她沖正走来的四人摆了摆手,目光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卜凡身上。 她挑眉笑了笑,迎上去凑到远帆耳边轻声调侃,「哇哦,这回找了个弟弟?」 第97页 远帆在她腰上捏一下,警告道,「别瞎说,就一小孩,非跟着来玩。」 丁玲笑着躲开她的手,往后退一步打量她,语气不无嫌弃,「大姐,你多少化点妆啊,怎么来酒吧还素着一张脸?」 卜凡凑过来,笑嘻嘻地拍马屁,「我觉得帆姐素颜就很好看!」 丁玲:「你是她迷弟啊?」 卜凡点头如捣蒜,「帆姐是我偶像!」 丁玲斜眼瞧他,「那她披个麻袋你都觉得好看,你的话没有参考价值。」 说着从包里摸出口红和粉饼盒递给远帆说,「赶紧涂上。」 远帆顺手接过,应付性地对着镜子在唇上随便点了几下。 丁玲无语极了,索性掰过她的脸,亲自动手帮她涂了口红。 镜子中,远帆白净无瑕的脸更明艷几分,她抿了抿唇,略带嫌弃地说,「黏煳煳的。」 「忍着!」 「……」 四人鱼贯步入酒吧,闵建搂着丁玲走在前面,卜凡落后一步,而远帆走在最后,仍在不自觉地抿唇。 这个时段的酒吧尚算清静,丁玲带着他们径直来到提前定好的卡座,又张罗着点酒水小食,像个花蝴蝶似的满场乱窜。 远帆懒懒地坐在一旁看手机,只在被问到要喝些什么时,随口回答,「水。」 卜凡坐在她旁边,稍稍偏转过头问,「帆姐不来点酒吗?」 丁玲替她回答,「你帆姐喝不了酒。」 卜凡「哦」了一声,虽有疑惑,但也没再问什么。 时间已经是九点半,酒吧里开始上人,慢慢热闹起来,卜凡开始发挥他「夜店小王子」的功力,带着三人玩起了猜拳游戏,输的人喝酒。 本来远帆也在游戏中,但由于她喝的是水,所以怎么都嗨不起来,没一会儿便莫名其妙地退出了游戏。 其余三个人越玩越嗨,后来丁玲甚至兴奋地坐到了闵建腿上。 远帆兀自看着手机,时而抬眸瞧一眼三人多少有些幼稚的游戏,轻笑着摇摇头。 卜凡已经喝嗨了,说话像在嚷嚷,「今天建哥还不乐意带我来呢,你看要是不带我,你们得少多少欢乐啊。」 说着又毫无预兆地凑到远帆耳边,压低声音同她耳语,「帆姐你说是吧?」 远帆被他的气息拂了耳朵,忍不住耸了耸肩膀,后退一些皱眉看着他,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几分疏离的警告,「你喝多了吧?」她说。 闵建察言观色,勾着卜凡的脖子拽到自己这边,而丁玲顺手在他头上揉一把,笑道,「离那么近当心你帆姐给你开瓢。」 场面陷入微妙的尴尬,远帆默了默,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快步走出卡座。 *** 远帆看着镜中的自己,白光下本就白皙的肤色,被红唇映衬更苍白了几分,仿佛整个面颊所有的血色都聚集在过分红艷的唇上。 白肤,红唇,映着灯光的琥珀色的眸子,在復古镜框包围下,静止得像一幅画。 她静默着,思绪却如同沸腾的水,在承载不够的心中翻滚,挣扎,奔涌。 刚才走出卡座的时候,她不经意的一次抬眸,却在斜前方一个卡座里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剪短了头髮,眉额骨稍稍隆起,黑眸深邃如海。 他从桌上端了一杯酒,抵在唇边轻呷一口,接着放回原处,右手曲肘,拇指食指撑住额头,眉微微蹙起。 某个瞬间,他似乎注意到她的注视,目光随即移转至她脸上,可只停留几秒,便淡淡地移开了。 仿佛,她只是一个偶然落入视线的陌生人。 远帆愣在原地,只觉周遭喧嚣散去,连唿吸和思考都在变慢。 她几分茫然地向他的方向走去,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行为。 直至走到跟前,他的目光才再度落在她脸上,仍是那种像看陌生人的目光。 因这目光,远帆心中生出一丝胆怯,她的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一声冷笑打断。 远帆愣住,怔然看着他。 间隔须臾,他哂笑着说,「怎么?想泡我?」 卡座中登时响起一片哄声。 远帆听到有人猥琐地调笑,「妹子不如来泡我?我更好泡。」 她的目光镀上一层寒冰,轻飘飘看向那个人,哼笑一声,「你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那人立马黑了脸,起身就要往这边走。 紧接着却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叫停,「人是沖我来的,你特么还想截胡?」 那人愣了愣,旋即换了一副脸面,笑嘻嘻地坐回去,「难得帆哥喜欢,那帆哥来。」 远帆看向他,眼中寒冰未消,唇角却扯出一丝浅笑,「帆哥是吧?」她说,「是我认错人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歪头打量着他,脸上笑意渐收,「乍一看是挺像,走近一看,差老远呢。」 她侧转身,手朝他的方向随意摆了摆,毫无波澜地说,「放心,没兴趣泡你,bye!」 说完目光毫无留恋地移开,转头就走。 而他却一直看着她,直至女人背影掩入舞池中,那如鬼魅般的人影幢幢之间。 耳边是不加收敛的调笑和起闹,猥琐至极。 他微不可查地皱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98页 第53章 可老子就是喜欢 远帆唿出一口气, 仍觉得胸间郁结,她打开水龙头,抄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 不够。 又抄起一捧…… ** 远帆绕过已经开始沸腾的舞池, 慢慢朝卡座走去,不自觉又朝那个方向瞥去,男人仍坐在原处, 变换的光影间或打在他身上,几分不真实。 远帆甚至怀疑, 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只是幻觉。 坐在那儿的, 过分熟悉的人, 或许只是恰巧相像的旁人而已。 回到卡座, 远帆发现在场多了几个人, 丁玲介绍是卜凡的朋友,刚好来酒吧玩, 便凑到一处拼了个台。 此时他们在玩猜牙籤游戏。 远帆坐到卜凡身旁,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斜前方卡座里的男人。 卜凡转过来看到她, 不敢再靠太近,有些拘泥地笑。 远帆问他怎么玩, 卜凡讲明规则, 下一轮她自然而然地加入进去。 在第三轮,远帆猜对牙籤数, 而按照规则,猜对的人喝酒。 卜凡极有眼力见地把她的水杯递过来, 远帆却没接。 「喝水多没劲,」她目光看着某个方向,轻笑着说,「帮我换成酒。」 丁玲和闵建俱是一愣, 问她,「你没事吧?」 远帆看向他们,笑意更甚,「这么嗨的氛围,不喝酒多煞风景。」她沖丁玲扬了扬下巴说,「反正明天休息,放心吧,没事。」 卜凡的朋友递来一瓶酒,远帆接过,将杯中水喝空,倒上酒,毫不迟疑地举杯饮尽。 辛辣而微苦。 丁玲递给她一瓶水,远帆低头摆摆手,平復须臾,抬眸一笑,「其实你们都被我骗了,看吧,我可以喝酒。」 她眼中波光流转,将寂寥掩饰得一丝不剩。 游戏继续,卡座内氛围升腾,渐渐与外面舞池的燃点融为一体。丁玲兴奋极了,抛下牙籤拽着闵建往舞池走去。 远帆已经喝了好几杯酒,具体数目她没留意,此时只觉整个人飘乎乎的,听觉渐远,像在做梦一样。 卜凡在她旁边说了句什么,远帆没听清,凑近,觑着眼看他,问,「你刚说什么?」 距离太近,卜凡霎时愣住,片刻后才重复刚才的话,「你……你还好吗?」 远帆反应了一会儿,咧唇一笑,「我好得很!」 说完她站了起来,扶着卡座软壁往外走去,卜凡赶紧跟上,展开臂膀虚虚将她护住。 身后,卜凡的几个朋友大笑着起闹。 远帆勐地想起刚才在另一个卡座门口听见的,并不友好的哄声,她脚步顿住,回眸,看向卡座内。 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张扬而热烈的笑容。 「哦,」她愣了愣,垂眸自言自语,「不是那几个狗东西。」 「什么?」卜凡不解地问。 她笑了笑说没什么,转而往舞池中走去。 与此同时,斜前方卡座内,某几个狗东西正望着舞池的方向调笑。 「快看,那不是刚才过来找帆哥的妞儿吗?」 「呵,还真是,这是喝多了?这小腰小腚可真够骚的。」 「……」 话音刚落,男人倏然起身,顿了顿,提步往外走去。 有人问他,「帆哥去哪儿?」 「抽根烟。」 过分冷沉的声音,与沸腾的欢乐场格格不入,倒像来自深渊寒潭。 *** 眩晕感随着劲爆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一波一波袭来,远帆混在扭动人群中,感觉灵魂在抽离,一切都缥缈而遥远。 一直跟在身边的卜凡觉得到她的异样,搀着她走出舞池。 「帆姐,你没事吧?」他轻声问。 远帆眼巴巴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你是不是头很晕?我刚才看到你快摔倒了。」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点头。 卜凡蹙眉吁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转而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叫玲姐。」 *** 远帆独自站在舞池边,看着四周晃动的人影,晕眩感和满腹的翻江倒海袭来,她掩唇慌不择路地随便推开一扇门,勐地沖了出去。 蹲在路边干呕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被新鲜的风一吹,整个人舒爽了许多,远帆腿一软,歪坐在地上。 没一会儿,身旁有人靠近,远帆头贴靠在膝上,侧眸看一眼。 入目是黑色西装裤,同色皮鞋。 不是卜凡。 她微微愣怔,下意识抬眸看去。 同样黑色的衬衣,袖子随意卷至肘部,再往上,领口解开一粒扣子,能看到弧度分明的喉结。 远帆心口一窒,心倏然悬起,视线继续上移,却对上男人沉黑如墨的眸。 他的目光像至高空的黑夜,没有星星,冷峻而疏远。 远帆的心随之下沉,没入湖底。 这似乎是酒吧后街,两车宽的巷子,车少,人也少。 此时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刻,门偶尔开合,泄出些许声色,但转瞬匿去。 远帆看着他,在静默中突然扯唇笑了笑,「帆哥?」她说,「还挺巧。」 他垂眸,良久,曲膝蹲下。 远帆这才看到夹在他指间未点燃的烟。 她盯着那颗烟,觉得它此时不应该在他手上,而应该在男人唇间。 第99页 远帆旋即看向他,他沉默不语,连抿紧的唇都似带着疏离。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颗烟从他指间抽出,强行塞进他嘴里。 这过程,她一直注视他的眸,而他也看着她,目光深远。 「火呢?」远帆问。 男人一只手摊开,露出一枚银灰色打火机。 远帆伸手去取,微凉的指尖触到粗糙而温热的掌心,停留一瞬,拿走。 打火机浸染了他的温度,此时却握在她的手心。 远帆拇指搓动滚轮,火苗随之燃起,跳跃着点亮两人之间的幽微。 火光靠近菸头,将烟点燃,这个瞬间,他眼中也亮起一抹微光,看着她,不再没有温度。 他深吸一口,侧转头,将烟雾吹散一些,紧接着回头,却嗅到女人倏然靠近的气息。 掺杂着酒味的唿吸,发酵成荔枝味的甜香,猝不及防乱了心神。 良久,他微不可查蹙眉,哑声问,「喝了多少?」 远帆眨了眨眼,伸出三根指头,回答,「五六七八杯。」 「……」 他微微嘆息,復又将把烟衔在唇间,可转瞬就被抢去。 远帆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烟,红唇微微上扬,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将烟放在自己唇间。 「问你一个问题。」 她故意对着他吁出些烟圈,看到男人因此微眯了眼,她展颜一笑。 红唇绽放,宛若夜色中傲然盛开的玫瑰。 「什么问题?」他在克制,声音微微发紧,唿吸亦然。 远帆将烟拿开,目光瞥向别处,「你的名字里有个……帆字?」 沉吟片刻,他从鼻息间「嗯」了一声。 「船帆的帆?」 「……是。」 「哦,原来跟我一样啊……」她感觉头又有些晕,稍稍闭了会儿眼,接着又问,「真名字吗?」 他定睛瞧着她,反问道,「第二个问题?」 远帆一愣,轻笑着说,「对,能问吗?」 良久,他回答,「是。」 远帆收了笑意,久久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也像在看一个熟悉的人。 沉默须臾,她夹着烟,又吸一口,忽而问,「有女朋友吗?」 回答,「有。」 「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在等他的回答,而他却看着她。 又是良久的静默后,他沉声说,「漂亮,身材好。」 远帆仰头笑出声,「真肤浅。」 他也轻笑一声,低头嘆息着说,「是挺肤浅,可老子就是喜欢。」 远帆的心勐地动盪,她知道,这不是因为醉酒。 沉吟片刻,他继续说:「脾气不怎么好,身手不错,会打架,也会画画。」 「……」 「胆子挺大,但是怕癞哈马……」 远帆不自觉地耸肩,皱眉看着他,正要开口,却听到他礼尚往来地问,「你有男朋友吗?」 远帆怔了一瞬,接着衔烟轻笑着睨向他。 这空档有些久,在他即将皱眉的瞬间,远帆咬着过滤嘴一笑,点头说,「当然有。」 「是吗?」他敛眉瞧她一眼,紧接着却看向别处,「刚才那个男的?」 「谁?」远帆问。 接着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卜凡。 「你眼神真不怎么好。」远帆乜斜着他说,「我的年龄都能当他姨了。」 「……」 烟渐渐燃尽,只剩一小截菸头,远帆从唇间拿开,刚要起身去丢掉,却被他掐去,火光随即在男人指尖碾灭。 远帆又笑了,醉意愈加明显,她的脸贴在膝头,微眯着眼看他。 「我男朋友名字特别土,」她说,「穿衣服也土。」 「……」 「开一家破超市,生意也不怎么好,现在连人影都瞧不见,简直是个骗炮就跑的臭混蛋。」 他唿吸微窒,几分萧瑟地苦笑,「这么差劲还在一起?」 远帆抬头兇巴巴看着他,「回去我就踹了他,去勾搭那个给我转帐三十万的傻子去!」 男人垂眸,话凝涩在喉间,恍然间却噤了声。 他看到一行清泪自她眼中流出,像一把利刃刺向他的心。 远帆懊恼地撑住头,手顺着脸颊,自下往上拭泪。 醉酒后动作并不精准,有一下蹭到嘴唇,一抹鲜红随即漫出唇线,在唇角开出一朵如烟云般氤氲的红花。 男人目光幽深而晦暗,声音因克制而紧绷沙哑,「对不起。」他说。 远帆笑了笑,泪水悬在眸间,她说,「算了,那个给钱的傻子连面都不敢露,没准还没我男朋友帅呢。」 她托腮看着他,目光微不可查地往下移,状若自语,「估计也没我男朋友活儿好。」 「……」 *** 酒吧的后门突然被推开,远帆依稀听到丁玲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前的人却突然起身,闪身走进不远处的夹道。 远帆望着那道黢黑的缝隙,勐地愣住。 丁玲已经发现了她,快步走到她身边,几分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跑出来?手机也不拿,我差点报警好吗?」 远帆没有回神,怔然望着她。 丁玲懊恼地在她肩头捶一下,双手用力将她拽起来,「简直败给你了,以后再带你来酒吧我就跟你姓。」 第100页 「……」 两个女人相互搀扶着走进门内,喧嚣短暂袭来,转瞬便和她们一起消失殆尽。 仿若从未喧嚣过。 须臾过后,男人从夹道走出,走回刚刚女人待过的地方。 此处寂静无声,却依稀留有她的气息。 他久久伫立,倏然抬起手,掌心慢慢打开,垂眸看去—— 是她刚才吸过的小半截烟。 过滤嘴浸染着浅淡的口红,以及她咬过的,濡湿的齿痕。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疯狂,另一只手将菸蒂捏起,拿到眼前细看,紧接着却放在唇间。 是她的气息…… 第54章 新邻居是不是有点……社…… 远帆被窗外的阳光晃醒, 这才想起睡觉前忘了拉窗帘。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宿醉,记忆在慢慢回笼,记起昨晚的一些片段, 可又觉得那似乎只是自己的臆想和幻觉。 阳光晃得眼难受,远帆背过身去睁开眼睛,视线很快被枕边的东西吸引。 目光不由定住, 手迟疑着伸过去,拿起那枚银灰色打火机。 金属冷硬而微凉的触感, 将她一下子带回昨夜的迷幻相遇。 不是幻觉, 他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知道那个人是他。 虽然他剪短了头髮, 一身拒人于千里的肃正黑衣, 换了名字, 或许连姓都变了。 可远帆确信,那就是许军。 她将打火机握在手心, 放在心口的位置…… 外面传来响动,没一会儿, 丁玲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看向床上, 见远帆已经醒了, 她打开门走进来。 「我顺路买了早饭,」声音顿住, 想了想又改口,「应该算午饭了, 你快起来吃吧。」 昨晚她把远帆送回来,本来打算住这边,可闵建喝得醉醺醺的,一个劲打来电话催, 丁玲只好又爬起来,半夜三更打车去了闵建家。 远帆从床上坐起,感觉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再加上昨晚是空腹喝的酒,胃里也因此不太舒服。 丁玲又催了她一次,远帆才慢腾腾起床,胡乱洗漱一番后坐在餐桌前。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吃点东西,不然很可能晕过去。 丁玲已经吃过了,坐在对面托腮看着她。 远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宿醉醒来的颓废和冷倦,她喝了一口粥,抬眸瞧丁玲一眼,笑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丁玲眼瞳定定的,慢悠悠地说,「我只是无聊,看看你打发时间……」 「……」 吃完饭,远帆起身收拾桌子,勐地感觉一股热流涌出,她下意识回身看椅子,还好没弄脏,转身往洗手间奔去。 没一会儿洗手间传出她的声音,「丁玲,我忘了拿卫生巾,在卧室床头柜里。」 丁玲翻了个白眼,边往卧室走边说,「你姨妈提前了吗?我记得以前咱俩差不多同时来。」 「这几个月总不准。」远帆说,「上个月也提前了。」 丁玲刚巧走到卫生间门口,听到她的话,脚步霎时顿住,「上个月……」她微不可查地皱眉。 直到听到远帆的催促,丁玲回神,把卫生巾递进去。 远帆听到外面传来关门声,等到出来,丁玲已经走了,不知在着急些什么,连招唿都没来得及打。 *** 下午接到邰姐电话,说临市出了一起命案,需要做现场採访,远帆即刻收拾好出门,卜凡和邰姐已经带着设备在小区门口等她,三人汇合后立即往临市赶去。 到现场时天色已晚,命案发生在荒郊野地,周围被封锁,除了现场勘查的警务人员之外,便只有野外惯有的风声。 採访完已是夜半,临走前,远帆远远地看到警察正将现场搜到的遗留物放进车中,里面有刚刚她採访时瞥见的一张假身份证,警察说连照片都是假的。 邰姐喊了她一声,远帆应声跟上。 *** 卜凡早就提前定好了宾馆,入住时已经是后半夜。 邰姐洗完澡出来,远帆仍在整理今天的新闻稿,邰姐催她去洗澡,说,「明早起来再弄吧。」 远帆答应着,然而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邰姐走过来看到她已经在收尾,索性坐在她身旁时不时提几句,陪着她完成剩下的内容。 敲完最后一个标点,点击保存,远帆这才松了口气,一直端坐的身体松垮下来,侧眸对邰姐笑了笑,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邰姐摇头笑,又催她,「赶紧洗洗睡吧,一会儿又得起床了。」 远帆答应着,起身往洗浴间走去。 温热的水不断浇在头上,脸上,身上,又落向瓷砖,四周瀰漫起氤氲的水汽,混合不停歇的水声,令脑海中某个念头变得清晰起来。 兇手遗留在现场的假身份证,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许军的两个身份—— 在西河镇他叫许军,超市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不能作假。昨晚在酒吧他却是「帆哥」,远帆后来问他现在的名字是真的吗,他郑重地回答,是。 彼时醉酒的她没法理智思考,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就像中了他的蛊,令她毫无理由,一往无前地奔赴,即使是一场对赌也心甘情愿。 然而另一件事她亦无法忽略—— 昨晚猝不及防的相遇,在酒吧卡座内,她看到他和那样一群人坐在一起,那些她平时不屑直视的人,熟稔而恭敬地称唿他「帆哥」。 第101页 …… *** 出来时,顶灯已经关闭,邰姐留了她这侧的床头灯。 远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朝邰姐那边瞥一眼,发现她还没睡,远帆一愣,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邰姐清了清嗓子说,「我有点认床。」 远帆之前很难体会到失眠的困扰,但最近常常会,为此她手机中存了些助眠的白噪音,有时候效果还不错。 她打开手机播放器,点击播放,白噪音自动循坏。 「可以试试这个。」她说。 白噪音烘托下,周围更显安静,连微不可查的嘆息在昏暗中都愈加凸显。 邰姐侧转身,问她,「你有心事?」 远帆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邰姐,有没有可能一个人拥有两个身份,但都是真的。」 邰姐认真想了想,回答,「如果是先后拥有两个身份,那有可能是真的。」 「比如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察。」 远帆愣住,半晌才说,「卧底?」 「对。」 「可是……在卧底期间,他们应该也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吧?」 「当然,但是即便是假身份,在卧底期间也是真实的,」邰姐语调突然放慢,似乎在回忆,「几年前,我报导过一个卧底警察的案子,新闻中只提及了他任务期间的名字。」 远帆几分不解,「既然是卧底任务,那为什么要报导?」 邰姐沉吟良久,嘆息一声说,「他遇害了。」 远帆的心颤了颤,从心底生出一股荒凉之感,「所以,至死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对,」邰姐说,「我们能得到的信息只有那么多。」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四周静谧,只剩缓缓流淌的白噪音,远帆在黑暗中闭上眼,听到邰姐的声音更为轻缓,「他是英雄,」她说,「即使没留下姓名。」 远帆没再回应,手心在被子里缓缓握紧。 其实她不只一次猜想过许军的身份,可她从不敢确定,直到现在依然不敢,因为有些结局和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 *** 另一边,男人在黑暗中立在整面的落地窗旁,虽已过午夜,可俯瞰下的北都灯火依旧,唯独看不见星光。 他想起下午在游泳馆边九说的话—— 「你认识我姥姥的房东?」顿了顿,补充道,「那个叫远帆的女人。」 他看着边九,目光沉静无波,「之前见过,不熟。」 边九点头,「怪不得,」他又问,「你怎么还假装不认识人姑娘呢?」 男人默了默,沉声回答,「不相干的人,怕麻烦。」 边九的目光几分探究,「我怎么听逗哏说你和那姑娘前后脚出了酒吧呢?」 其实他私下调了监控,可两人所处的位置刚好在死角,只能看到男人的侧影,但不用想也知道他面前坐着的人是谁。 「我出去吸菸,」他说,「那女的喝醉了出来吐,随便聊了几句。」 「是吗?」边九说,「我还以为她看上你了,或者……」他顿了顿,扯唇轻笑,「你看上她了。」 许军仍静默着,隔几秒,突然也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边九不置可否地耸肩,「谁知道呢。」说完转身划水离开。 他听到边九似有似无说了一句什么,被溅起的水花声掩盖,依稀落入耳中。 「我倒觉得她真不赖。」 男人缓缓闭眼,无法想像,命运的巧合竟如此猝不及防。 边九对远帆产生的兴趣令他几分错愕,他没法判断这兴趣来自远帆本身的吸引力,还是……因为他。 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哪一种,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 几天后,远帆下班回来,一下电梯便看到对面房门大开,屋内灯火通明,连走廊都被照亮。 她无意间往里瞥了一眼,看到几个男人正安置新家具,玄关处胡乱堆放着拆下的纸箱。 远帆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开门进屋。 下一秒,对面门内,从一侧走过一个人,目光静默着往这边看,却只看到那道关紧的门。 又过几天,远帆轮休,夜里失眠,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十点。 敲门声响起时,她仍做着梦,半眯着眼往门口走,声音含煳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起床气,「谁呀?」她问。 「对面的新邻居,过来打个招唿。」 远帆脚步顿住,霎时醒了神。 她想起前几天看到对面正安置新家具,当时以为只是单纯换家具,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连人都换了。 不过这新邻居是不是有点……社交牛逼症?搬个家还得挨着住户认识一圈? 虽几分不耐,但起码的礼貌还是得有,远帆说,「稍等。」 她返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又从沙发扶手上拽过昨天脱下来的衬衣套在身上,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如同被按下慢放键,每一秒都缓慢而清晰,只因这一瞬,她的目光触到了某个人,心脏也因此恍若遭重锤敲击,怦然有声。 远帆脸上的浅淡笑意悄然凝滞,目光顿了顿,分别看向两个人。 边九扬起笑容,神情几分夸张的惊讶,「好巧啊,」他说,「没想到新邻居是你!」 远帆默了默,平声说,「是挺巧。」 第102页 「哎杨帆,你说句话!」边九拍了拍身边的人,「不是老朋友了吗?」 男人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语调平淡无澜,「又见面了,」他说,「远帆。」 第55章 羽毛撩拨 边九恍若发现了新大陆, 「你们俩的名字是商量好了起的吧?」 「远帆,杨帆,」他笑说, 「怎么那么像?」 远帆目光移到边九身上,不冷不热地说,「只是个名字而已, 同名同姓都不稀奇,更何况只是撞了一个字。」 边九挑眉, 顺着她的话哈哈一笑, 「对对, 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吗?」他拿胳膊肘在男人身上怼了一下, 笑容别有意味, 「我就不习惯喊你杨帆,反正就是个代号, 我还是叫你阿森怎么样?」 男人看向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随你。」 边九又是哈哈一声,笑看着远帆说, 「这人脾气不大好, 你多担待。」 远帆轻轻扯唇,似笑非笑地瞥向他, 「你一说到代号,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她说,「我好像无意间知道了边九先生的……别名来着。」 杨帆和边九同时看向她,后者饶有兴趣地问,「真的假的?说来听听。」 远帆皱眉想了想, 极刻意地拖腔带调,「如果没记错的话,听蒋奶奶说你叫……龟孙?」 边九:「……」 远帆睁大了眼,一副才反应过来的神情,「呀,这不会是在骂人吧?」 「不好意思哦,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呢。」 气氛因这句话而渐渐变得微妙,远帆眨巴着眼,一副无辜神情,边九的表情说不上尴尬,但也绝对不算好看。 良久,身边默不作声的人终于开口,话是对边九说的,「招唿打完了,回去吧。」 边九看他一眼,转而对远帆扬唇一笑,「我特别欣赏你的幽默,回头一起吃饭。」 说完率先转身。 远帆得以好好看一看许军,虽然只有短暂几秒。 她看到他的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吐出两个字。 远帆霎时读懂了。 他说:小心。 ** 之前断了消息见不到人,远帆总是患得患失,如今他莫名其妙住在了对面,远帆却更加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自开始便已经存在,而看到许军用口型给出的暗示后,便更加确定了。 她知道这并不是巧合,虽然边九特意强调「巧」。 后面的日子便在经常性的巧遇中度过,上班出门,下班回来…… 无数的巧合拼凑在一起,令远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门口装了监控。 与此同时,丁玲的事也让她不知该惊还是该喜。 这天,丁玲回来收拾东西,说以后都要住在闵建那边,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 远帆调侃,「这还用特意强调?你不是早就在他那儿安营扎寨了?」 丁玲这才告诉她,她怀孕了。 远帆愣住,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她尚不明显的小腹上,好一会儿才扯唇笑了笑,「你在逗我?」 丁玲抬眸,认真地看着她,「远帆,是真的,我怀孕了,我打算要这个孩子。」 远帆仍觉得不可思议,向来游戏人生的丁玲竟然有为人母的一天。 「闵建知道了吗?」她问。 「他知道,」丁玲点头,「他比我更坚持要这个孩子。」 远帆沉吟许久,突然倾身抱住她,良久,她轻声说,「我希望你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心甘情愿。」 丁玲回抱她,说,「我知道,我会的。」 丁玲搬走后,远帆不好再白住,虽然她再三推辞,可远帆还是在支付宝里给丁玲转了一笔钱,算作租金。 ** 远帆和邰姐、卜凡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工作绩效稳居前列,派题也愈加多了起来。 远帆因此每天早出晚归,故而好久没「偶遇」住在对面的「邻居」。 忙碌起来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九月底,茂兰市发生地震,远帆三人火速被派去做现场报导。 採访过程中突遭余震,远帆短暂被困了几小时,好在没受重伤,只两只胳膊肘部被石块砂砾蹭破,本来是皮外伤,可这部位常常曲起活动,再加上震区卫生条件差一些,所以一直到回程,伤口都未完全结痂。 再加上回来的路上突遭大雨,远帆整个人被雨水浇得一副灰扑扑的狼狈。 然而就是这副不堪的样子,却偏巧被许军撞了个正着。 她一身风尘僕僕,只想赶紧进家沖个热水澡,没料想一出电梯就撞见了许军,而他是要出门的模样,看到她火急火燎地冲出来,明显愣了愣。 好半天,他反应过来,问道,「回来了?」 远帆「嗯」了一声,低头看到自己沾了泥污的运动鞋和正往下滴着水的裤管,几分尴尬和自厌。 远帆未作他言,绕过他往房门走去。 然而打开门的剎那,身后却猝然传来脚步声,未及反应,许军已经握着她的肩膀迅速将她推进了屋。 远帆听到胸腔内,心脏不受控地跳动,而身后近在咫尺的唿吸和心跳亦无法忽视。 他钳制着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也挣脱不得,男人掌心的触感穿透潮湿的衬衣,像烙印一般灼烧。 良久,他的声音响起,短促而低哑,「伤哪儿了?」 远帆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靠声音分辨男人并不明朗的情绪。 第103页 她说:「胳膊,不严重,快好了。」 他的手随即下移,一寸一寸,直至到达肘部。 似乎感受到那里的凹凸,男人手顿了顿,将她的胳膊抬起一些,把衬衣袖子往上卷,看到仍泛着红肿的结痂。 「没抹药?」他问。 「抹了的。」 「……」 男人两只臂膀俱往前伸,几乎把它整个人拢在怀里,他轻声问,「 还疼吗?」 远帆摇头,「不疼了。」 话音刚落,虚虚拢住的拥抱却勐地贴近,许军臂膀收紧,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而她唿吸几近停滞,良久才唿出一口气,缓慢而悠长。 「许军……」她轻声叫他,得到回应后,说,「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回答她的是更紧密的拥抱,近乎执扭将她扣入灵魂,几乎要把她融为一体…… …… 许军在远帆这儿呆了好一会儿,远帆洗完澡出来时,他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让远帆觉得仿佛回到了西河镇的时光。 那是一段奇妙而难忘的经歷,当时不觉,可现在回忆起来,却只觉美好而珍贵。 然而这些美好中止得太过突兀,某段时间她一度心态崩裂,人也因此变得患得患失。 远帆静立着看了他许久,在他看过来时才收回神思,对他笑了笑。 须臾过后,她走过去蹲在他身前,仰头问,「你这几天看新闻了?」 「嗯,打开手机电视全是地震报导。」也因此看到她被余震波及的那一刻。 他不敢回想那一瞬来临时他的崩溃,那是心墙崩塌的声音,恍若整个精神世界都成了断壁残垣。 远帆点头,表情亦因想到灾区的场景而渐渐沉重,她轻声说,「在大自然不可抗力面前,再有权势的人都无能为力。」 许军没言语,静静看着她。 她仍维持仰视,话题却倏忽转变,试探着问,「你和边九是什么关系?」 许军垂眸,目光微闪,他说,「 不好定义……总之不会是朋友。」 意料之内,可她仍有诸多不解,只将心中最在意和关心的事问道,「会有危险吗?」 许军并不隐瞒,他说,「 或许有,但我会小心,」他想到什么,看着她认真而郑重地说,「你也一定要小心,不许再受伤。」 说着,将人一把扯过,定睛去看她手臂上的划痕。 远帆跌坐在男人膝头,看着他微皱眉的样子,不由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他眉心的位置。 那里拧紧的隆起,正慢慢被抚平。 下一秒目光相触,他们不约而同向彼此贴近,额头贴着额头。 明明渴望亲吻,可又怕一发而不可收拾…… 良久,许军突兀开口,声音又哑又干,「远帆,我很想你。」 远帆亦热切地看着他,手别有意味地下移,然而尚未触到便被男人一把握住。 「不行……」他声音溃散,哑声轻喃,「边九快回来了。」 远帆懊恼,「你怕那龟孙干嘛?」 「……」 「那他哪天还出去?你来找我吧!」远帆没好气地提议。 许军默了默,似乎在考虑提议的可行性,最后得出结论,「太冒险了。」 远帆几分气急败坏,趁他不备,一把攥住。 许军闷哼一声,克制地看着她,「捏坏了你以后用什么?」 「留着也不让用,捏坏了拉倒!」 男人闭眼,喉结滑动几下,压着嗓子柔声哄,「 乖宝,松开吧。」 远帆愣住,红着脸看他。 认识以来,即便在最亲密的时刻,他也是叫她的名字,而此时以另外两个字替代,倏然产生的宠溺感明显到无法忽视。 远帆感觉整个人都像被柔软的羽毛撩拨,浑身又麻又软,她的手松了力道,唇却在他脸颊快速亲了一下。 下一秒,许军无法忍耐,勐地将她扑倒在沙发上。 只是吻还没来得及落下,他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男人下颌绷紧,黑眸的戾气一闪而过,他快速翻身下来,拿起手机看一眼,果然是边九打来的。 许军轻步走进卧室,远帆悄然跟过去,听到他对那头说,「你特么这是在玩火。」 远帆打量他的神情,只见他冷沉着一张脸,眸中迸发着寒光。 第56章 是不是你的软肋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 远帆看到他脸上寒光更甚,男人下颌绷紧,甚至能看到几分切齿的痕迹。 通话时间不长, 很快,他挂断电话,远帆看着他此时样子, 双拳握紧,因用力而颤抖, 唿吸在极力克制, 可眼中的黑沉戾气却无法掩饰。 「许军。」 远帆轻声叫他, 而他勐地从情绪中抽离, 转眸看向她。 她走过去, 双手合握住他的右手,许军慢慢卸了力, 掌心缓缓摊开,任她牵着, 短短几秒。 他说,「我回去了。」 远帆感觉心颤了颤, 抬眸看他, 「没什么事吧?」 他沉沉望着她,倏然扯出一丝笑意, 说,「没事, 放心。」 「我走了。」他说。 *** 远帆站在玄关,久久盯着门发愣。 许军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可她仍无法释怀,他最后强扯出的笑太过苦涩, 显然只是为了宽慰她罢了。 第104页 许军说他和边九的关系不好定义,但不会是朋友。 而他却不得不与这无法称之为朋友的人朝夕相处。 刚才就是接了边九的电话,他目光变得冷寂而暴戾,她想如果那一刻边九在旁边,他甚至会把边九撕碎。 终归是有些不放心,远帆开了门走出去,在对面门上轻叩几下,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许军冷肃着一张脸,看到她时明显一愣。 远帆偏头越过他的身体往里看了看,用极轻的声音说,「我知道他不在。」 许军握着门把手,眸中情绪令她几分错愕和茫然,可下一秒,她被勐地拽进房间。 许军贴到她耳边,快速而清晰地说,「去右边卧室,躲进衣橱。」 与此同时,远帆听到外面传来电梯到达的「滴」声。 她被许军在背后勐推了一把,顺着力道奔进右侧卧室,按照他说的,躲进衣橱里。 衣橱不经意留出一指宽的缝隙,而卧室虚掩的门亦不能阻挡两人的对话声。 她听到许军的声音压抑而冰冷,「杨路遥呢?」 边九几分散漫地笑,「急了?」他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杨路遥能不能安全,全在于你。」 沉默良久,许军艰难开口,「你想怎么样?」 边九的声音中透露出兴奋,他说,「很简单,新桥那边的买卖你去主持,利润你拿大头……」 许军冷硬地截断他的话,「你特么是让老子去犯法!」 边九笑得几近疯狂,他拍手道,「回答正确!」接着神秘兮兮地凑近,眼中闪现着兴奋到病态的光,「我就是想逼条子犯罪,没错,就是逼你犯罪,让你不得不做我身边的狗。」 许军冷冷地看着他,「你大约忘了边万年的下场。」 「边万年?你跟我提边万年?」边九念着这名字,忽然仰天大笑,眼中渐渐沁出泪光。 狂笑停止,他看向许军,目光怨毒,「当年就该让边万年卸了你的胳膊,丢出去餵狗。」 他逼近许军,瞳孔剧烈颤动,「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嗯?」 「不知道是吗?你特么必须知道!是边万年被条子弄死的日子!」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勐然唤起许军压抑的仇恨。 他阔步上前,曲肘将边九抵在墙上,此刻的他目眦尽裂,仿若来自地狱的恶灵。 「我的的家人呢?我的父母兄弟呢?」 边九的骨骼被挤压得发出轻响,忍不住发出痛苦地哼叫,可许军仍死死压迫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边万年就该死,死一万次都不够。」 边九在哀嚎,混着变了调的狂笑吼道,「你别忘了,杨路遥还在我手上,你想让老杨家绝户?」 许军说:「信不信老子先让你绝户?」 「那你永远别想找到杨路遥。」 「……」 似感觉到肩上力道放松,边九喘着粗气哼笑,「我的筹码总归是比你多……林森,你认不认?」 许军勐地顿住。 林森,你认不认? 多年前,他被捆绑在长条桌上时,边万年问了同样的话:「是你出卖老子……林森,你认不认?」 许军最终放开了他,边九软在地上,疼得倒抽气,缓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筹码,不知你猜到没有。」 许军双手插兜,自上而下斜睨着他。 边九活动着肩膀,毫不避讳地说,「住对面的远帆是你女人吧?」 许军身体一僵,心中翻江倒海,可面上却即刻镇定下来,目光冷漠无澜。 边九没看他,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继续说,「酒吧那次之后,我就找人查了那女人,没想到我直觉还挺准,一下子就查到她在西河镇的事,顺藤摸瓜就找到你那小超市。」 他几分得意地笑,「看来杨路遥确实是你的软肋,一听说他失踪,你连假死养老的窝都不要了。」 边九突然想到什么,笑容格外夸张起来,「杨帆,林森,许军……瞧瞧,用远帆的话来说,你竟然有三个代号,不嫌乱呢?」 「不过……」他的笑意变得阴鸷,说,「远帆是不是也是你的软肋呢?」 许军俯视着他,神色不明,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边九抬头,目光微不可查地探究,忽而说,「反正也大动干戈搬到这儿了,既然如此,介不介意我也和她来一段……露水情缘?」 许军的手在裤兜的遮掩下攥紧,表情却隐藏地一丝不漏,「随便你。」他说。 **** 衣橱中,听到几乎所有对话的远帆死死咬住曲起的食指,她浑身僵硬而颤抖,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无声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几欲摇摇欲坠时,衣橱门被拉开,远帆勐地泄气,瘫倒下去,随即落入熟悉的怀抱。 她倏地握住他的手臂,力度无法控制,指甲陷入男人坚硬的皮肉,她看着他,声音沙哑而微颤,「你的本名是杨帆?你是……吗?」 她刻意没说出他的身份,因为觉得沉重,觉得遥远。 许军看着她,无法否认,良久,他点了点头,声音同样沙哑艰涩,「是。」 远帆感觉整个灵魂都在震颤,她的唇亦在颤抖,只得紧紧咬住。 短短十几分钟,她掠过他几年残破不堪的经歷,虽只是蜻蜓点水,却足以令她心如刀割。 第105页 某个瞬间,远帆看到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不由捏紧几分。 「许军,」她还是习惯这么叫他,「你是不是……想丢下我?」 她知道那句 「露水情缘」是出于保护,可刚才亲耳听到,仍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心碎感。 「远帆,」他哑声说,「我后悔了。」 远帆猜到他后面的话,轻声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该招惹你,」他说得极慢,似乎每个字都格外沉重,「如果没跟我扯上关系,边九不会找上你……」 「你闭嘴!」远帆冷厉打断,「是我招惹的你,我自找的!所以以后什么样也是我自找的!」 「可是远帆……」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他恍若没有痛觉,怔然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移。 「别说那些为了我着想的屁话,」远帆的手微微颤抖,她极力克制着说,「之后该怎么跟我演露水情缘就怎么演,我都配合,但分开不行。」 她靠近,语速放慢,字字清晰,「是我要开始的关系,所以,结束也是我说了算。」 ** 这事没有定论,但总归不能在不合事宜的地方僵持。 许军把她送回去,边走边说,「不然你换个地方住。」 远帆摇头,神情一本正经,可话语却难免有些调侃的成分,「你才说是露水情缘,我转头就搬走,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可是……」他眉头拧紧,是真的忧心。 远帆拇指用力按向她的额头,说,「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她沖他勾了勾手指,等他靠近一些才轻声说,「别忘了,他姥姥租着我的房子呢,多少有些面子在的。」 说完,远帆在他脸颊勐地亲了一下,极快地转身,进屋关门。 许军愣在原地,良久,抬手摸了摸她亲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仍带着温度,柔软而温热。 第二天,远帆早早来到办公室。 她在等邰姐。 整个夜晚,远帆不受控地回想和脑补着有关许军的经歷,心一遍一遍撕扯,几乎自我折磨了一夜。 思维在极致的清醒中愈加活跃,她想起邰姐说过的那个牺牲的卧底警察。 心中本不确定什么,可依稀有种直觉—— 邰姐终于来了,远帆迫不及待随着她走到桌前,急切地问,「邰姐,你还记得你以前报导过的那个牺牲的卧底警察的名字吗?」 邰姐一进门就被逮住提问,人尚有些茫然,她说,「等等,我想想。」 远帆应声,然而行动却丝毫没见松懈,她双手撑桌,定定地看着邰姐。 后者嘆了口气,开始在电脑文件中检索,等待的间隙,邰姐对她说,「我习惯把自己报导过的新闻存档,印象中这个新闻我也保存了报纸扫描件。」 过了好一会儿,她指着电脑屏幕说,「找到了。」 远帆赶紧凑过去,定睛看向屏幕上的文字。 视线随即被某个名字吸引。 邰姐亦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林森。」 她说,「这位警察执行任务期间的名字叫林森。」 远帆看到了,也听到了,心随即像疯了一般狂跳,悬起,落下…… 第57章 林森 邰姐唏嘘嘆道, 「家人遇害,他也未能倖免,虽然坏人殒命, 但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远帆屈身定在桌前,目光快速在文字上扫过。 邰姐觉察到她的僵硬,转眸看她一眼, 问,「远帆, 你怎么了?」 而远帆恍若未闻, 她不声不响也不动, 像一尊静止的雕像。 良久, 她开口, 「邰姐,」女人声音在喉间哽住一瞬, 几分滞涩,「能发给我一份吗?」 邰姐答应着, 打量她的神色,问, 「是你认识的人?」 远帆的唿吸细微颤抖, 沉默须臾,她点头说, 「是。」 *** 回到工位,远帆查看邰姐发给她的文件, 意外的是不仅有刚才的报纸扫描件,还有一个文档,邰姐说是留存的原始稿件。 远帆道谢,打开文档, 默默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林森,北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警司,因公殉职…… 因公殉职。 远帆盯着这几个字,脑中从混沌空白,到逐渐清晰。 报导并不长,且,刻意避开他的真实姓名,这些足以造成「林森」已死的假象。 所以,四年前他突然出现在西河镇,就是在「因公殉职」之后。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是满腔热血的刑警杨帆,也不再是隐忍蛰伏的卧底林森,而是小镇上庸庸碌碌,不修边幅的超市小老闆,许军。 他不再满腔热血,也无需隐忍蛰伏,他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去的人…… 可是他却还活着,背负着父母兄弟被残害的事实,禹禹独行,苟且余生。 远帆想到另一个人——杨路遥,这个人显然是许军重回北都的原因,也是他现在受到掣肘的关键。 如果她昨天没听错,这人应该是许军,不,杨帆的家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侥倖活下来的,唯一的至亲。 然而他现在落在边九手中,不知去向。 远帆恍然理解了许军的失控,也理解了他突如起来的失联、疏离和淡漠。 他失去得太多,背负得也太多…… 第106页 而拥有得却太少,太少了。 *** 另一边,许军和边九分坐在书桌两侧,后者一脸倦色,右手搭在扶手上,抬起,托腮看着对面一脸冷漠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笑了笑,问,「考虑好了吗?接不接新桥的生意?」 许军不语,沉默望着他。 边九左手拇指拨弄中指指甲,倏忽凑到嘴边,缓缓吹掉并不存在的纤末,语调轻松地说,「新桥的生意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哪有那么多违法乱纪啊?」 见许军仍是一脸冷沉,他极其不理解地皱眉,说,「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都不是警察了,还在坚持什么?」 「社会上灰色产业多了去了,那么多人打擦边球,我边九特么就不能打?」 许军视线落在他脸上,倏然出声,「杨路遥在哪儿?」 边九轻笑,「谈条件?」 「杨路遥在哪儿!」 边九两手张开,故作无奈地说,「他好着呢,能吃能喝能闹,一天挨三回揍。」 许军勐地起身,眸光愈加冰冷。 边九笑着摆手,「真不经逗,我是那种人吗?」他说,「森哥的亲侄子,我肯定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许军表情并没有因这句话而缓和些许,边九退让一步,「ok,再给你时间考虑。」 他双手一摊,为难地说,「但是真不能太久,两天没有答覆的话,那小子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许军下颌收紧,暗暗攥紧了拳…… *** 因这段时间在外辛苦,远帆三人团队需要适当休整,故此完成地震后续收尾报导后,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回到小区不到三点,慢悠悠晃到电梯口,刚好有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行,远帆活动着酸胀的脖颈等待,随着「滴」的响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眼眸和脚步同时抬起,看到刚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两人。 边九和许军。 边九沖她扬眉轻笑,而许军惯有的面无表情。 远帆只微微颔首,算是对那抹笑意的回应,随后反身站在他们身前。 身后安静得像无人驻立,但远帆仍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身上,她快速转身,果然对上边九的目光。 她轻轻挑眉。 另一侧,许军微不可查蹙眉,可那女人连一个眼风都没递过来。 「今天下班挺早啊。」边九搭讪道。 远帆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边九轻笑,曲肘碰了碰许军,几分兴奋地说,「你和远帆不是旧相识吗?不然咱们一起吃个饭?」 未等他开口,远帆说,「很用不着,也没必要。」她看着边九,皱眉道,「有这工夫还不如去陪你姥姥吃顿饭,比什么都强。」 边九表情无奈,「你知道的,我姥姥多不待见我。」 「还不是因为你不干好事?」 「……」 电梯到达的声音打断对话,远帆径直走出。 许军和边九紧随其后,出电梯往另一侧走去。 边九回头看一眼,女人正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往里走,因这反手的动作,黑色修身上衣贴合身体轮廓,过分美好的线条被勾勒出来。 怎么看都是养眼的佳人,只是性子冷硬了些,可颜值即正义,玫瑰若只是美丽,少了那些扎手的刺,终归是乏味了些。 边九收回视线,走进已经敞开的门,许军等在那儿,正冷冷地睨着他。 边九耸肩笑说,「有何指教?」 许军冷沉着一张脸,半晌,压着嗓音问,「你特么不觉得别扭?」 边九无所谓地摊手,「不啊,」他反问道,「难不成你对这露水情缘走了心?」 许军下颌咬紧,良久冷哼道,「老子只是不像你这么没底线。」 边九不怒反笑,「谢谢夸奖,」他走近看着他,眸光阴沉,「我的底线,四年前就没了。」 ** 晚八点,远帆只身去了上次去过的酒吧,与上次不同,她这次精心化了妆,化妆品是下午回来前从丁玲那儿借来的。 她径直来到吧檯,单脚撑地坐在高脚凳上,金髮调酒师看过来,她随即扬唇一笑。 酒吧此时人不多,调酒师也清闲,他走过来,双臂撑住吧檯笑问,「美女想喝什么?」 远帆眼神一亮,挑眉浅笑…… *** 晚十点,她疾步走出酒吧,打车往新桥赶去。 到达时不过十一点,「匿迹」酒吧隐在一片灯红酒绿中。 她谨慎整理好身上的微型摄像机,缓步往「匿迹」走去。 乍一看,是再正常不过的酒吧,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灯光幽暗,时而炫目,音乐重锤令人几分心慌。 远帆看向吧檯,无一空闲,那里坐满了人。 她静立须臾,看到吧檯正中的高脚凳上,骚首弄姿的艷丽女子正和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说话,他们靠得极近,神情暧昧。 没一会儿,女子探脚从高脚凳上下来,被男人搂住,两人脚步匆匆,混进舞池,接着便不知去向。 远帆伺机走过去坐上吧檯,左右看了看,没有一个人招唿她。 正欲喊调酒师过来,身边却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男人。 他倏地贴近远帆耳边,混着酒气的浊重的唿吸令人作呕,「走不走?」他说。 远帆身体下意识后撤,蹙眉看向他,而男人看清她的脸后,眼神一亮,笑意更显急色。 第107页 「多少你说了算。」他说。 就是这句话,让远帆勐地意识到什么。她眸光转冷,但隐在渐明渐暗的光中却显得意味不明。 远帆抬手勾了勾耳边的髮丝,扯唇笑道,「抱歉呢,有约了。」 男人恍若被这一笑迷了心神,不死心地说,「我加两成。」 远帆灵机一动,佯作嘆息,「这样不好吧?」 「不然这样,」他单手拄在吧檯上调笑,「你先去赴约,完事我请你宵夜。」 昭然若揭的意图,令远帆觉得反胃,可她仍是笑,「可以啊,留个……微信?」 男人一愣说,「留电话吧。」 「也行。」说着她从身上翻找,倏忽皱眉,「哎呀,手机忘车里了,不然你给我留个号?」 说完递出一只笔,左手摊开。 男人又是一愣,双眼圆睁透出猥琐,一把抓过笔,在她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过程手并不老实,在远帆光滑的的手背上揩足了油。 目的达到,这人很快离开,远帆收回视线,看向手心里的那串数字,默默记在心里。 身边不时有人来来往往,远帆往吧檯周边的高脚凳看去,刻意留意才发现清一色的女人,打扮得艷丽多姿,神情轻浮,目光流散于整个酒吧,似只堪有人来折。 她垂眸,遮住眼中冷意,赫然想起许军对边九说的话,「你特么是让老子去犯法!」 这里藏污纳垢,必定还有别的不堪勾当,边九却让许军来背这个锅。 他真的,想毁了许军。 分神的间隙,身边又来了一个人,这人唿吸急促,脸上亢奋而激动,胳膊朝远帆肩上搭过来,远帆闪身避开,他一个趔趄扑到身侧另一个女子身上。 女子脸上本来堆着笑,看到他的状态却勐地起身将人推开,对不远处的侍应喊道,「嗑了药跑这边了!」 侍应随即快步走来将人扣住,不由分说就拖着人离开。 「你特么会不会说话?!」另一位侍应沖女人走过来说。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因为距离近,远帆还是听到了。 她不由看向女人,后者瑟缩着脖子,小声哼唧,「我错了嘛……谁让他突然扑过来吓人一跳。」 似乎感受到远帆的目光,她突然转过来找认同感,「你也看到了,是吧姐妹?」 远帆一愣,下意识往侍应方向看去,那人也正看着她,神色探究。 第58章 沸腾的水 远帆灵机一动, 抚住胸口颤声说,「幸亏我闪得快,刚他一过来我就看出来他磕了药。」她沖侍应眨了眨眼, 一脸娇笑道,「多亏哥哥来得及时。」 侍应愣了愣,正要开口, 偏巧又一个男人走到她身旁搭讪,远帆眼神一亮, 顺势挎上他的臂弯, 沖侍应笑说, 「先走了, 回聊哦。」 她强忍着不适挽着男人走出酒吧, 而后者嘴上不停说着露骨的话,更令她作呕。 拐出酒吧街, 走到停车的地方,远帆停下脚步, 手勐地从男人臂弯中抽出,一脸为难地说, 「哎呀, 我忽然来例假了,真是的, 怎么提前了!这么不巧!」 她佯作烦闷地跺脚,语气不无惋惜, 「对不住了哥,今天不能陪你了,不然我们留个联繫方式改天再约?」 到嘴的鸭子怎有轻易放飞的道理,男人笑着摇头, 脸上横肉随之晃动,「那不行,我一晚上就盯着你了,早憋不住了,今天必须让老子爽,完事我多给你点钱。」说着手往她胸口伸过来。 远帆闪身避开,忍着打人的冲动与他周旋,「大哥,那样太伤身体,你得心疼妹妹呀。」 男人不从,抬手就要将她搂进怀里,远帆正要给她一脚,忽然听到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她稍一凝神,听出那人是冷凌云。 情急之下,她沖那个方向喊了一声。 冷凌云立即看过来,对上她几分慌张的视线,愣怔数秒,又看到纠缠着她的人,眉微微蹙起,抬步朝这边走来。 冷凌云身上自带的非富即贵的气场,很轻易便吓退了身边一脸惊色的男人,他咒骂一句,匆匆上车,一脚油门落荒而去。 远帆不由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开始头大。 接下来还要费神把冷凌云打发走…… 好在他似乎还在忙着应酬,只过来询问几句,见她没事,便说,「今天太晚了,过几天我去找你。」 远帆想着赶紧脱身,便随口答应了。 **** 远帆先回了一趟新闻中心,把摄影机里的内容拷出来备份,又往优盘里复制了一份。 做完这些,远帆陷入两难—— 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找边九谈条件,让他说出杨路遥的下落,但又怕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打草惊蛇。另一个是直接将优盘交到公安机关,让警察展开调查,这样做至少能给边九敲个警钟,短期内许军可能就不用接手新桥的摊子了。 两相对比,远帆倾向于第二种。 原因很简单,警察出面,威慑力更强,而且退一步讲,此时她顾虑不了许多,许军肯定是她的第一选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陷阱里跳。 打定主意,远帆连夜起草了一份新闻稿,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短暂的睡眠几乎全被梦境侵占,充盈着混沌和荒诞,以至醒来只觉疲累,远帆坐在床上略缓了缓,接着火速起床。 第108页 她早早来到新闻中心找值班主任签字,同时联繫公安局,并提供了昨天记在手上的嫖客电话。 警局很快查看了抄送的新闻稿和视频,接着将那倒霉嫖客带来审讯…… 掌握酒吧卖淫模式和时段后,警局当即布置搜查任务。 是夜,他们展开行动,以迅雷之势突袭酒吧,当场斩获一众卖淫嫖娼的男男女女。 因吸毒处所隐蔽,警察赶到时只缴获了少量毒品和器具,那帮瘾君子已经闻讯从酒吧暗门逃跑。 是以「匿迹」酒吧连夜被查封。 然而令远帆意外的是,被逮捕的酒吧负责人不是边九,而是一个她没听说过的完全陌生的人。 远帆有一瞬的无措和迷茫。 她想到狡兔三窟,兔死狗烹,想到边九做着违法乱纪的事,多半不敢自己挂名,找个背锅侠是理所当然的。 可远帆仍不免担心是她弄错了目标。 她从头到尾復盘一遍自己的行动,似乎是过于巧合和轻松了些…… 难道这次真的没抓对人?白忙活了一场? 然而很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连三天,边九和许军都没出现过,甚至连他那家相对正常的「沸点」酒吧都停业了。 远帆跟进后续报导才知道,被逮捕的那些人没经几句审问,便供出来一长串名单和场所,人员牵扯众多,酒吧自然无法经营。 *** 又过两天,许军终于出现,在远帆尚在睡梦中的清早,他直接敲响了她的门。 远帆愣住,单手扶门呆立着,直到他近在咫尺才回神,她轻声呢喃,宛若自语,「你回来了?」 许军点头,接着毫无迂迴地问,「是你曝光了新桥的酒吧?」 远帆说是,正要对他讲一讲那天的经歷,却见许军微皱了眉,目光冷沉地看着她。 「你特么逞什么能?」 他的声音和神情一样,如寒天的冰凌,刺得人又冷又疼,「你平时就是这么跑新闻?鲁莽行事?不计后果?」 远帆被他一迭声的质问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上一凛,扬声怒道,「你是有病吧?我怎么跑新闻用得着你教我?」 说完将门勐地一甩,转头往卧室走去。 许军手肘撑门,推开进屋,将门从身后甩上。 关门声音巨大,远帆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剩下半截是细密的疼。 她身形微滞,蹙眉回头,却见许军正跟在身后,在她面前猝然停住。 远帆愣了愣,忍住声音里的酸涩,梗着脖子问,「还有事?」 他沉沉唿出一口气,沉吟良久,弓身抬眸看着她,「远帆,刚才是我说话不注意,你别气。」 他说,「边九查看了监控,已经知道是你曝光的。」 远帆一愣,「酒吧不是被查封了吗?」 「是,可是监控在这边也能看到。」 远帆「哦」了一声,语调不甚在意,「知道就知道了呗,没所谓。」 她脸上的神情过于云淡风轻,仿若这事和走路摔跟头一般平常。 许军几近崩溃地握住她的肩膀,哑声说,「你如果出事,我……」我怕是会疯。 …… 此时正是清晨,城市的清晨听不见鸟鸣,有的只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此起彼伏的汽笛,他的话音便以此为背景倏地哽住,喉结滑动着,蹙眉闭上眼睛。 远帆的气来得快去得快,此时看到他这副样子,早就生不来气。然而面子上仍多少有些挂不住,她动了动肩膀避开他的手,声音冷硬地说,「别跟我在这儿黏煳了,先想想怎么救出你侄子吧。」 许军的手顺势撑在自己大腿上,仍维持弓身抬眸的姿势,他眼神微亮,低声说,「杨路遥已经找到了。」 接着,在远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下,他把杨路遥脱险的事简短地说了说。 远帆目瞪口呆,倒没想到自己的一番「鲁莽」行动,竟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么多事。 这次能这么轻易找到杨路遥,也是因为匿迹酒吧被查封,边九手下很多人牵涉其中,其中就有看押杨路遥的人,杨路遥就是趁这个机会逃走的。 正巧警局受许军嘱託,一直在寻找杨路遥的下落,此时也刚好锁定地点,杨路遥一逃出,便遇到了前来营救他的警察。 远帆倏忽松了口气,转而问道,「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警局。」 「……」 许军嘆了口气,无奈地说,「没办法,他总是乱跑,这次若不是他贸然回国,也不会落到边九手里。」许军默了默,继续把话说完,「事情解决之前就让他先待在那儿吧。」 远帆未置可否,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事情怎么解决?」她嘆息一声,语气不无担忧,「看得出来,边九很偏执。」 这也是许军一直担忧的,「所以你怎么敢……」他话音止住,不敢想之后的事,只能尽自己所能护她周全。 他看着她,目光渐渐深而沉,良久,突然靠近,抬手将她搂在怀里。 远帆一愣,想起刚才两人之间的别扭,手下意识挣了挣,随即却被拢住。 许军长长地喟嘆一声,似乎想把胸腔中压抑已久的沉重唿出,他的臂膀缓缓收紧,倏然化解了她些微恼意的挣扎。 「别动,」许军哑声轻哄,「让我抱抱吧。」 第109页 两人在静默中拥抱了很久,久违的,忘我的拥抱。 然而触碰一旦开始,便终归需要释放。 不知是谁先开始,温热的唇瓣开始游走于彼此,耳畔,脸颊,鼻尖……很快唿吸相融。 气息霎时乱了。 小心地试探演变成不计后果的啃噬,侵吞,在这散了暑气的季节,远帆却仍觉得周身灼热,像泡在几欲沸腾的水中,将她和他一起融化。 成为彼此不分的整体。 …… 终于,水在沸腾过于归于平静,热气仍在缓缓蒸腾,余温悠长。许军抱着她,脸和脸紧紧相贴,在极近的距离看清彼此的眼眸,唇间或贴合,相互描摹唇形,或者品尝彼此的气息。 「许军,」她的声音被含在嘴里,略微含煳不清,「你好久没和我睡过觉了。」 许军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水,也只会对她这样,他在她嘴里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丝浅笑,「想让我弄你?」他说。 远帆心倏地一热,自鼻息里「嗯」了一声,声音轻柔而笃定,「想,」她说,「想每天闭上眼睛之前,睁开眼睛之后,你都在我身边。」 许军的心又软又疼,眼眶潮热,没法再听她说下去,只能再度吻上她的唇,不断吞咽她的美好…… 第59章 你很值得 许军俯身收拾用过的东西, 抬眸瞥她一眼,问,「哪儿来的保险套?」 刚才两人情不自禁, 远帆翻找来一盒套,打开一看,里面却仅剩唯一的一只, 因此两人虽意犹未尽,却也只来了一次。 「现在想起来问了?」远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打量他几分憋闷的神情, 懒洋洋地说, 「你猜呢。」 「……」 许军动作微滞, 将手中的东西丢进垃圾桶, 声音冷硬而别扭,「不猜。」 「傻子, 」远帆支起上身捏他的耳朵,凑到他耳边说, 「丁玲买的,我没来的时候人家两口子在这儿过的是没羞没臊的生活。」 「嗯。」许军没看她, 拽过被子遮住她的身体, 沉吟须臾,突然问, 「你最近能不能请假?」 远帆一愣,头从他肩上移开, 不答反而,「为什么请假?」 他侧眸看向她,神情担忧,「边九报復心很强, 我担心他会找你。」 远帆眉心微蹙看着他问,「他还敢?不是快进去了吗?」 「恐怕没那么快,」许军嘆息道,「新桥那边的业务跟他划分的很清,他没插手过。」 这有些超出远帆的理解,「匿迹酒吧不是他的?」 许军说,「名义上不是。」 「当年边万年替边九铺设周全,留给他的生意也都是清白的。」许军默了默,继续说,「只是后来他把那边的生意交给心腹赵全打理,赵全混黑多年,知道什么来钱最快……」 远帆愣住,半晌才开口,「进去的是赵全?」 「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很难把边九吐出来。」 远帆脑中念头一闪,问,「边九之前想让你接新桥的生意,赵全能甘心?」 许军略一迟疑,蹙眉颔首道,「不甘心也会同意,他对边九有种……病态的盲从。」 突然他觑着眼睨向远帆,目含警告,「所以你能侥倖混进去,且能全身而退,不是你本事大,而是因为赵全最近因这事懈怠了管理。」 远帆眨了眨眼没有反驳。 怪不得她有种过于轻易了的感觉,然而此时她虽有后怕,却完全没有后悔,当时的想法简单而直接—— 不能让许军身陷囹圄。 男人的低声喟嘆将远帆从思绪中扯出,她听到许军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发自尘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不值得。」 她抬眸看向他,猝不及防间看到男人眼中掩藏不住的情绪,痛楚,迷茫,自嘲…… 远帆想起有关于他的报导—— 「林森同志,1988年3月25日生,汉族,北都市公安局二级警司,深入涉黑团伙内部卧底,在与以边万年为首的黑恶势力对峙过程中牺牲,年仅29岁,此前,其父母、兄长、妹妹被黑恶势力报復均已丧生……」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利箭,穿过时间的壁垒向她袭来,一根一根,直冲心脏。 心顿时破碎而疼痛,远帆只能将他抱紧。 「许军,」她眼眶湿热,轻声笃定地说,「你是我爱的人,所以你很值得。」 话落不过一秒,许军勐地用力回抱住她,手臂像钢铁铸就的枷锁,将她箍在怀里,印入心跳和灵魂。 远帆感觉到他的颤抖,良久,听到的滞涩几分的声音,「叫我杨帆。」 「杨帆,」她低声说,「我爱你。」 似乎觉得不够,她从他怀中抬头,对上一双剧烈震颤的眼眸,远帆捧着他的脸,深深地注视,「我爱你。」她说。 不带任何姓名和称谓,只因他是他。 许军转而捧住他的脸,勐烈而激烈地亲吻,夹杂着纷乱不堪的话语,「远帆我也是,我也是……」 …… 远帆答应他会去请假,但霍振腾因之前她「休假」太久,驳回了她的请假申请。远帆索性告诉他,因为那条曝光酒吧的新闻,她被人盯上了,恐怕会有危险,霍振腾反问,「酒吧老闆不是进去了吗?」 远帆感觉怎么解释,若少了许军那一环都解释不清,可她又不想把许军的身份说出来,她烦躁地撂了句狠话,「不准拉倒,我不请了。」 第110页 说完不等霍振腾反应,转身就走。 霍振腾微微皱了皱眉,思虑片刻,探身拿起手机…… 远帆没请下来假,许军终归是不放心,当天下午把她接回家,紧接着就拎着个行李包搬过来。远帆喜不自胜,跳上他的后背惊叫,「没想到还有意外收穫!」 许军随手把包丢在地上,反手托住她低声嗤道,「当心摔着。」 远帆双手环住男人的脖颈,在他耳边吹气,「你才不会让我摔着呢。」 许军眼神渐暗,侧眸看向她,远帆含笑的一双眼沖他眨了眨,下一刻不知他做了什么动作,倏忽之间,她竟从许军后背转到他怀里。 「这不是差点摔着?」他沉着脸说。 远帆愣了愣,旋即笑得一脸崇拜,「你好帅呀。」 许军霎时破功,侧转头看向一侧,笑声低沉。 远帆翘头在他下巴上亲一下,俏生生地看着他,「睡觉去吧?」 许军轻笑,「就光睡觉?」 远帆挑眉说是,接着凑到他耳边,又轻又缓说了几个字,许军顷刻失控。 …… 即将进入正题,许军却停了下来,克制着问,「买套了吗?」 远帆在迷离中愣了愣,反问,「你没买?」 「……」 许军表情一言难尽,翻身下来,慢慢平復唿吸,远帆旋即凑上去,却被他抵着额头隔开,男人哑声警告,「别招惹我。」 远帆攀住他的手,哼唧道,「你去买嘛。」 许军看向她,从女人脸上瞥见极为明显的撒娇的神情,他的心霎时激盪几下,抱着她使劲亲了一口,起床,穿衣。 远帆轻笑着故意问,「干嘛去?」 许军睨她一眼,言简意赅,「买套!」 去的时间略久了些,远帆都快等睡着了,听到外面的动静,眼皮掀了掀,问,「怎么那么久?」 许军把几个盒子丢在床上,边脱衣服边说,「附近店里缺货。」 「缺货?」远帆顺手拿起盒子垂眸看。 「嗯,只有中号小号,」他把衣服丢在一边,上床抱住她,「我走了两条街去另一家店买的。」 远帆眨巴着眼,「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废材料。」 许军不语,手从她颈下穿过,双臂环着她几分气定神闲地拆盒子包装。 「你很得意嘛。」远帆调侃。 许军一愣,垂眸看她,却见女人笑得狡黠,倏忽间,一丝轻痒往下蔓延,男人的唿吸霎时变得急促,双臂收紧,低头吻下来…… *** 许军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车,大众的品牌,半旧,每天开着接送远帆上下班。若她出现场,也是开着车跟在后面,或者干脆让远帆坐他的车。 没几天,邰姐和卜凡都和他混熟了脸,再出现场时索性都坐他的车。 许军面对远帆的两位搭档,表现虽同样的礼貌而疏淡,可又略有不同,对邰姐更倾向于礼貌些,对卜凡,则更倾向于疏淡些。 远帆自然能感觉到这种微妙的不同,私下问他缘由,许军只说没有。 远帆几分探究地打量试探,问他,「你吃醋啊?」 他干巴巴撂下一句话,「你想多了。」 她想多了? 显然不是,没几天远帆就印证了答案。 这天下班,远帆走出电梯,径直往等在门口的男人走去,半路却被一大捧鲜花拦住,香气勐地袭入鼻间。 愣怔之间,冷凌云立在面前,浅笑着看着她。 远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可想到前几天他的出手相助,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冷少,又见面了。」 她没接那捧鲜花。 冷凌云手往后收了些,笑问,「不喜欢玫瑰?那我下次……」 远帆摇头打断他的话,「不是不喜欢,只不合适。」 冷凌云笑容滞住,垂眸轻嘆一声,再抬起头时,脸上神色如常,「听霍振腾说你最近身边不安全,我可以派几个人过来保护你。」 远帆摇头,看到许军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她忍不住低声笑了笑,说,「不劳烦你费心了,有人保护我。」 冷凌云不解,正要说些什么,斜后方却猝然传出一道男声,低沉而些许不耐。 「远帆,走了,磨蹭什么?」 冷凌云下意识回头,看到冷眉冷目的男人,男人视线从他身上毫无情绪地扫过,最后落在远帆身上,目光旋即柔和几分。 然而说话语气始终冷硬,「还不快走?」 冷凌云重新看向远帆,却见她扬起笑脸,俏生生答应着朝男人跑去。 女人眼中洋溢的璀璨笑意,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 一路上,许军阴沉着一张脸,虽不主动说话,可若远帆和他说些什么,他也有问必答。 只是语气冷冰冰,硬邦邦的。 远帆瞥了他几次,问,「我们今天吃什么?」 许军目视前方,很快给出答覆,「随便。」 远帆有些想笑,清了清嗓子提议,「去菜市场买颗白菜来醋熘?」 「嗯。」 「再来个酸辣土豆丝。」 「行。」 「好像太素了点……」远帆说,「你再做个糖醋排骨吧。」 「……」 三个菜名里出现的同种性质的字眼,让许军意识到她在调侃,本就抿着的唇愈加平直,目光瞥过来,低声说,「找弄?」 第111页 远帆哈哈大笑,手探过去在他额头点了一下,说,「醋罈子。」 「……」 许军没带她去菜市场,而是直接回了家,他停好车,牵着远帆快步往电梯走去。及至走近却看到门上贴着张纸,写着:电梯维修中,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而另一个电梯显示在9楼,不知上面的人在干什么,许军摁完按键好一会儿,电梯却没有下行的迹象。 远帆撇了撇嘴,说,「不然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再回来?」 许军不语,盯着电梯指示灯看了一会儿,却突然扯着她往安全通道走去。 远帆一愣,反应过来才扬声道,「你要走上去?那可是16楼!」 许军瞧她一眼,突然俯身将人抱起,粗声说,「不用你走。」 远帆下意识环住男人脖颈,听到他如常唿吸,如履平地。 紧接着,男人不虞的低语混合他的气息传来—— 「一会儿一个小白脸,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前天卜凡,今天又特么是谁?」 「还送花,真特么矫情……」 …… 第60章 失控 远帆从没见他这么喋喋不休过, 一直贴在她耳边低声絮语。 「你今天对那小子笑了。」 「还特么笑……」 「老子把你关起来。」 …… 远帆几度失控…… 后半夜,许军搂着她斜靠在床头,环着女人肩膀的左手夹着一颗烟, 烟雾混和满室莫可名状的气息,徐徐缭绕。 半晌,他臂膀收紧, 手绕着她抻过来,头随之偏了偏贴上她的额头, 唇碰到左手上的烟, 衔住, 深吸一口。 因这个动作, 远帆被他的肩和头夹住, 两侧脸颊往中间挤,唇不由嘟起。 许军垂眸看她的样子, 沉声笑了笑,右手拇指和中指捏住她的脸往中间收, 低头,舌尖抵入。 远帆尝到浓烈的烟味。 他很快离开, 就着这个姿势垂眸看她, 远帆眼睛仍盈着水光,脸颊绯红, 微肿的唇不受控地嘟起,显得她几分娇憨可人。 许军眸中含笑, 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就长这样?」 远帆不解地看着他。 许军笑笑没说什么,换了只手拿烟,又吸一口, 接着手垂到床下,轻弹菸灰。 热气渐渐散尽,空气微凉,许军扯过被子将人裹住,唇贴了贴她的额头,说,「去洗澡吧。」 远帆觉得疲累,赖在他身上不起。 许军隔着被子拍拍她,低声说,「你去洗澡,我把床单换了。」 远帆仍不动。 许军「啧」了一声,手不不轻不重地拍她一下,「不然今晚就这么睡?」 「嗯。」 许军失笑,指着床单说,「这能睡?」 远帆一噎,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掐一下,「这边不是好着呢吗?」 许军颇为无奈地摇头,不再问她,稍一使劲把人抱起,被子随之剥落,远帆下意识搂住他,伏在他耳边窃笑。 许军一副认命的样子,抱着她往洗浴间走去。 这个澡比平时洗得漫长,远帆全程像是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两人都洗完已经是半个多个小时之后。 许军回卧室换了床单,又折身把裹着浴巾的懒女人抱进来,远帆恹恹欲睡,仍凭他摆弄。 等到两人都躺在床上,远帆秒睡,许军看着她笑了笑,随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一眼。 有一个未接电话,边九打来的。 男人眼神转冷,沉吟片刻,缓缓起身,床上的人无意识地朝他的方向靠过来,咕哝几声,许军脚步顿住,俯身,在她额头印下极轻柔的一个吻。 「好好睡,」他的声音轻到只有低哑的气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远帆已经睡熟,自然没有回应,只是唇间带着笑意,似乎做了美梦。 *** 手机闹铃没响,远帆不知不觉睡得日上三竿,勐地醒来,掏过手机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冲着卧室门外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许军!你怎么把我闹铃关了!」 外面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远帆不由皱眉,握着手机起身,怒气沖沖走出去,环视一圈,客厅和厨房空无一人,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远帆以为是许军,他最近总是用些莫名其妙的号码打给她,因此接通时语气控制不住的蛮横,「你去哪儿?关我闹铃干嘛?我上班都迟到了,不对,我都旷工了!你赶紧过来送我过去!」 对方似乎被这连珠炮似的问句惊到,半晌没作声,远帆更来气,吼道,「你哑巴了?」 听筒里这才有回应,声音却不是许军,「……远小姐,杨哥说他已经给你请过假了,我我在楼下,杨哥这两天让我随时听你安排。」 远帆愣住,迟疑须臾,问道,「你是谁?」 「我是安波涛,杨哥……以前的同事。」 这名字有些熟悉,远帆在脑海中检索,勐地想起什么,试探问道,「你是给我转三十万零五百二十块的那个人?」 安波涛赶紧纠正,「是受人嘱託!受人嘱託给你转款三十……来万。」 远帆沉默下来,良久,对那边说,「你上来,我现在就有安排。」 第112页 对方答应着挂断电话。 远帆穿好衣服等在门口,门被敲响一声便勐地打开,抬眸却看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似乎比许军还要高,却长了一张违和的娃娃脸,女的也很高,至少比她见过的女人都高,整个人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气质倒和许军有些相像。 两人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尴尬对视须臾,男的率先开口,「远小姐你好,我是安波涛。」 远帆瞭然点头,目光不由落在他旁边的女人身上,后者直直打量着她,半晌才说,「我是白小杉。」 名字倒是很女人,只是目光令远帆些许不快,她淡漠回视过去,问,「你也是许……杨帆叫过来的?」 安波涛代为回答,「杨哥说我一个男的不方便,白天我来,晚上换白姐。」 远帆默了默,侧身,说,「进来吧。」 安波涛和白小杉先后走进来,远帆指了指沙发让他们坐,又分别给两人倒了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安波涛微微起身道谢,「远小姐不用客气。」 远帆坐在两人侧方说,「叫我远帆就行。」 安波涛轻笑着答应,然而到底是没叫出口。 远帆问,「他去哪儿了?」 安波涛思忖着说,「他去办些事情,过几天回来。」 白小杉却猝然开口,「他去找边九了,因为你的曝光。」 远帆愣住,唿吸一颤,问,「什么意思?」 安伯涛侧眸低声呵斥,「胡说什么?」转而看向远帆解释,「你别多想,行动是上级决定的。」 「说清楚。」她冷声道。 安波涛几分为难,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告诉她原委—— 许军原本打算顺着边九意思接下新桥的生意,救出杨路遥后,再收集证据将边九团伙一举拿下。远帆突然交给警方的爆料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警方商讨过后,认为此时行动能让对方措手不及,而许军怕远帆因此被边九盯上,自是强烈反对,但最终仍要服从上级决定。 现在边九穷途末路,以远帆的安危相威胁逼许军去谈判,而许军亦不想终日惶惶,思虑再三,决定去面对边九…… 远帆安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才过分冷静地问,「他是因为我才答应去见边九?」 安波涛不语,白小杉却直白地说,「就是因为你。」 远帆慢慢移动视线,目光微变,冷冷看着两个人,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们不是警察吗?不是除暴安良吗?明知道边九不会放过他,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犯险?!」 安波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赶紧笨嘴拙舌地安慰,「你你别担心,只是去谈判,没准很快就回来了,没准……」 「没准什么?」远帆红着眼打断他的话,「没准回不来是吗?」 「你怎么说话呢?」白小杉吼道,「他还不是为了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远帆摇坠不安的心上,她勐地蹲下,崩溃而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我不要他为了我!」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顾安危曝光匿迹酒吧,就是不想让许军受制于人,可没想到最终依然令他身陷囹圄,独自赴险。 不同的是,之前是因为杨路遥,现在却是因为她。 安波涛嘆了口气,缓缓蹲在她身旁,斟酌片刻才安慰道,「杨哥不会有事的,他脑子聪明,身手也好,边九根本不是他对手。」 「可是边九没有软肋。」白小杉冷冷地说。 安波涛恼火地闭了闭眼,抬头看向她质问道,「白小杉你今天怎么回事?嘴没把门了是吗?」 「杨哥叫你来是保护远小姐的,不是特么来给人添堵的,能干干,不能干滚!」 白小杉一噎,狠狠瞪着他,紧接着起身朝门口走去,开门的瞬间,她回头看一眼,声音冷硬道,「我晚上再过来。」 白小杉走后,安波涛略微尴尬地解释,「小杉就是嘴毒,其实人不坏。」 远帆没回答,安静得仿佛入了定。 安波涛陪她蹲了一会儿,可身高体长实在憋屈,索性席地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远帆突然开口,声音是嘶吼后的沙哑,「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安波涛默了默,告诉她,「就说让我们跟着你,保护你,直到边九伏法。」 「还有吗?」 安波涛一愣,赶紧摇头,「……没了。」 远帆突然抬眸看向他,「之前你在电话里骗我收钱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 「照实说。」 安波涛无奈地揉乱头髮,觉得杨哥的女人真是难缠,嘴上却不得不坦白,「杨哥说,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告诉你……」 他声音微顿,几分斟酌却发现这种话怎么说都是残忍的,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她,「让你忘了他,然后好好生活。」 说完,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以为她会像刚才那样失控,可她只是呆呆蹲坐着,不发一语。 远帆此时在想些什么,连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一个人,虽然也遇到过一些人短暂同行,却从来没法说服自己交付真心,她觉得一辈子这样走下去,死后干干净净,了无牵挂,挺好。 可自从认识了许军,心就仿佛空了一块,只有和他在一起,心才是满的,她才是鲜活的。 第113页 安波涛清了清嗓子说,「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发生的,杨哥在队里是出了名的厉害,不然当年也不会选了他去卧底……」 「安波涛,」远帆没看他,声音平缓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我知道你一定能联繫到他,帮我转达一句话。」 安波涛愣了愣,问,「什么话?」 静默几秒,她脸上突然绽开一丝笑容,轻声说:「告诉他,如果他回不来,我就去找他,上天入地,在所不惜。」 「所以,如果想让我死,他大可以不用回来。」 「……」 第61章 疯狂 傍晚, 白小杉如约而来,进门后便端坐在沙发上。 远帆想当这人不存在,可无奈她气场太过明显, 连默不作声的静坐都像是在控诉。远帆不由地皱了皱眉,隔着茶几对她说,「许军既然已经去找边九, 边九大约也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你回去吧, 晚上我不习惯家里有生人。」 白小杉看向她, 皱眉, 一字一顿地说, 「是杨帆, 让我来的。」 意思很明显,你的话不好使。 远帆此时没心情和他抬槓, 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卧室走去。 她打开灯, 看着床上新铺的浅黄色床单,不知是不是错觉, 空气中似乎仍有浓重的暧昧气息。 远帆立在床前, 目光在满室逡巡,视线定在床里侧, 那里地上似乎堆放着什么。 她绕过床尾走过去,看到被许军随手揉成一团的床单。 他还没来得及拿去洗, 他一定以为很快就能回来…… 远帆慢慢走近,蹲下,双臂环抱膝盖呜咽出声。 *** 一夜无眠,却一直等到闹铃响起才起床。 远帆走出卧室, 正巧看到白小杉提着早餐进门,两人目光对上,白小杉看着她愣了愣,淡淡地说:「安波涛在门口,我喊他进来?」 远帆觉得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好像不再那么呛了。 远帆点了点头,走进洗手间。 洗漱完出来,安波涛招唿她过来吃饭,远帆答应着坐在桌前,看着特意精心准备的早餐,却怎么都提不起胃口。 安波涛递过来一个煎包,劝道,「吃点吧。」 远帆接过,盯着煎包出神。 白小杉「啧」一声,不耐转眸看向别处,安波涛瞧她一眼,似乎想找补昨天的那句重话,轻笑着说,「看在白姐的面子上再吃点,白姐一大早特意让我给你带早餐呢。」 远帆抬眸看白小杉,后者有些尴尬,转而瞪着安波涛说,「别给我戴高帽,要不是沖杨哥,我真懒得管。」 安波涛一噎,颇为无奈地嘆息,「得,我还是留着嘴吃饭吧。」 远帆目光直直看着白小杉,脑中一个念头唿啸而过,下一秒她勐地起身,手撑桌面,声音因激动而些微颤抖,「软肋……他有软肋。」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她,却见她原本晦暗的脸上绽出一起光彩。 「边九有软肋!」她分别看向两人,继续把话说完,「他姥姥就是他的软肋!!」 「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说完远帆胡乱抽了张纸擦手,起身往外走。 白小杉和安波涛对视一眼,起身紧随其后。 *** 一路上远帆惴惴不安,各种可能发生的预想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边九会不会提前把蒋奶奶接走了?她若是不愿意出手相助怎么办?…… 念头转换之间,车停住,远帆往外看一眼,已经到了。 来不及纠结和细想,她匆忙下车,安波涛旋即跟上来。 门敲响的那一刻,远帆的心不由悬起,害怕无人回应,害怕希望落空。 可很快门里传来脚步声,蒋奶奶拖着音问,「谁呀?」 远帆闭眼倏地松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答,「蒋奶奶,是我,远帆。」 蒋奶奶打开门,客套地打招唿,目光落到安波涛身上,愣了愣,旋即警惕皱眉,「怎么还带人来哟?房子没到期的呀,不能转租别人哦。」 远帆摆手解释,「不是转租,房子您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我有别的事找您。」 蒋奶奶神色稍霁,稍稍侧身,「进来说嘛。」 远帆知道房间里的监控边九随时看得到,然而此时还不是让他知道的时机。 她沉默须臾,问,「保姆不在吗?」 「去买菜了呀。」 远帆点点头,小幅度侧眸看向安波涛,转而对她说,「这位是安警官,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您,关于边九的。」 被点了名的安警官赶紧亮出证件,并严正地补充一句,「希望您配合。」 蒋奶奶脸色微变,嘴唇轻颤着勾出一丝苦涩的笑,「龟孙不学好啊。」 她自语着俯身换了双鞋,又从一旁柜子上取了钥匙,关门,随两人上电梯。 远帆提出让她打电话跟保姆说一声,蒋奶奶照做,之后便沉默下来。 白小杉正抱臂倚着车门,见三人走来,眼神一凛,站直,先开了后座的门,接着返身打开驾驶室门坐进去。 三人陆续上车,远帆和蒋奶奶坐后面,安波涛坐副驾驶。 白小杉回过头问,「去哪儿?」 远帆想了想说,「还是回我那儿吧。」 一路上蒋奶奶始终安静,远帆偶尔看她一眼,只觉向来精明伶俐的老人,仿若突然老了十几岁。 第114页 过于沉默的一路,所幸没持续多久便到了。 白小杉把三人放下后离开,余下三人回到远帆住处。 远帆看出蒋奶奶的紧张,一进门便同她开玩笑,「看吧,我把房子便宜租给您,自己却要花高价租房子住。」 蒋奶奶看看她,目光转而在客厅逡巡,又听她说,「放心吧,不会收回来的,您安心住着。」 安波涛引着蒋奶奶坐到沙发上,远帆随后递给她一杯水,轻声说,「奶奶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请您帮个忙。」 蒋奶奶这才开口,声调却不再上扬,「边九又做错事了吧?」 远帆蹲坐在她腿边,仰头看着她,眼中渐渐聚集起雾气。 她稍稍调整情绪,把她所知道的,这么多年的来龙去脉,尽数相告…… 不知何时,蒋奶奶紧紧握住她的手,沧桑嶙峋的手微微颤抖,却充满力量。 老人脸上已是遍布泪痕,她哽咽几声说,「孩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远帆勐地愣住,良久,突然伏在老人膝头痛哭失声。 一直压抑的不安,委屈,绝望,此时却在始作俑者的亲人面前尽数释放。 *** 当天下午,远帆从新闻中心补假回来,手机突然响起,依然是陌生号码,这次她似有预感,接起时刻意开启了通话录音。 然而那边只说了一句毫无起伏的话,「查看邮箱,有惊喜。」 之后便挂断。 安波涛见她一脸凝重,问她怎么了。 远帆没说话,两人出了电梯,远帆开门进屋,径直往卧室走去。 客厅里,白小杉和蒋奶奶只看到她的背影,转而一脸疑问地看向安波涛,后者亦是一头雾水,无奈耸了耸肩。 几分钟后,卧室里突然传出远帆抑制不住的痛叫,三人随即起身跑进去,只见远帆抱膝坐在床上,整个身体剧烈颤抖,她脚边放着的笔记本里,视频仍在继续…… 画面中,男人上身□□趴在木桌上,四肢被铁索禁锢,而他右边肩胛骨处,赫然插着一把形状弯曲的剔骨刀,刀柄握在一人手中,缓缓划动,锋利的刀尖割破他的肌肉,一寸一寸移动,男人的肌肉因疼痛而生理性战慄,可他未发一声。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远帆的哭声却仍未停息。 蒋奶奶趔趄一步,被白小杉扶住,与此同时安波涛的手机响起,他立马接起,简短回应后,很快挂断。 「远帆,」他沉声说,「赵全那边吐口了,局里已经出动全力缉捕边九。」 「那又什么用?」白小杉红着眼眶吼道,「人还在他手里!」 听到这话远帆猝然掀起眼帘,眸子剧烈颤抖,最终落在蒋奶奶身上,她勐地扑到蒋奶奶面前,用力握着她的肩膀,声调破碎地低吼,「打电话给边九,快打给他!」 蒋奶奶站立不住,白小杉代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她的指示下,找到号码拨过去,电话随即接通,边九声音如常,「姥姥,怎么了?」 蒋奶奶哭着吼道,「畜生!把他放了!」 那头静默须臾,随即传出一声嗤笑,「远帆找上你了?」 「还真是个聪明女人。」 远帆勐地夺过电话,泪意尽收,冷厉地问,「许军在哪儿?」 他復又笑了几声,说,「瞧你急的,怎么样?刚才的惊喜你喜欢吗?」 远帆几乎透不过气,她下意识扶住安波涛。透过手臂上的力度,安波涛瞬间懂了她的意思,随即快步走出去。 蒋奶奶几乎在乞求,「九,听话,把人放了,别再错下去。」 边九几分乖巧地回答,「姥姥,视频是几年前拍的,当年边万年要卸他胳膊,不是我。」 远帆一愣,急切地说,「你放了许军,我求你!放了他!」 边九似乎再度陷入癫狂,哂笑一声,说,「求人得拿出诚意来,聪明姑娘,还用我教啊?」 远帆默了默,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想啊,」边九说,「不如你去跟警察说,放我离开?」 远帆无声与他对峙,边九装模作样地嘆息一声,「看来你是没什么诚意,那我只好学学我爹,卸了你男人的胳膊。」 「不过,这时节我可找不到行家里手,只能自己亲自来了。」 远帆摇头,泪纷落而下,「不要……求求你。」 「说起来,刚才那个视频我保存了好多年呢,没事就拿出来解闷,」边九笑音阴冷,「知道当年你男人趴在那儿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边万年怀疑你男人是卧底,要卸了他的胳膊逼他承认,你男人铁血的很,就是不吭声,可是我傻啊,冲过去打包票,求边万年放了他,边万年看我哭得那个熊样,还真特么心软了。」 沉默须臾,他咬牙低吼,「边万年就不该心软!」 远帆瘫软在地,白小杉将她扶起,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远帆含泪抿唇点了点头。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边九,我们谈个条件。」 边九不可思议地笑,「你?跟我谈条件?拿什么谈?」 「你放了许军,我放了你姥姥。」 边九一愣,匪夷所思地问,「大记者,你想拿我姥姥怎么样?」 远帆深深吐息,「你若伤了许军一根汗毛,我就把你姥姥从楼上丢下去。」她说,「你知道的,我住在16楼。」 第115页 「你也不想活了?」边九显然不信。 「是你逼我的!」远帆吼道,「是,许军若回不来,我也不活了,还要拉着你姥姥一起陪葬!」 边九沉默下来,似在思虑她的可信度,然而紧接着,听筒里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远帆歇斯底里地吼,「听到了吗?卧室玻璃全被我砸了!不信是吗?视频啊!」 远帆用蒋奶奶的手机拨通视频电话,接通后,她将蒋奶奶扯向玻璃尽失的窗边,「看到了吗?」她厉声问道,「信了吗?」 蒋奶奶绝望地出声哀求,「九,救救姥姥,把人放了,九!」 边九脸上血色全无,阴鸷的眼眸染上疯狂,「你敢!你敢!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画面摇晃几许,再度清晰,远帆将蒋奶奶扣在肩上,背对着窗口,脸上笑意悽然,「谁先当鬼还不一定呢。」 「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放了许军?」 画面中边九冷白着一张脸,五官几乎扭曲。 远帆身体后仰,左手抓住窗框,声音清冷无波,「最后问一次,要不要放了许军?」 蒋奶奶的哀嚎充斥于耳,边九眼睛上翻一瞬,唇角沁出血迹,他轻缓地哼笑一声,说,「那都去死,都去死……」 远帆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破裂,身体仿若不受控,左手倏然松开。 她感觉身体在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唿啸,夹杂着谁的吼声…… 身体落在软垫上,復又弹起,思想被抽离,耳中剧烈轰鸣,却捕捉不到任何声音,远帆看到眼前不断有人走来,穿着白衣服的人,接着是安波涛,白小杉和蒋奶奶。 紧接着,她看到许军拨开众人,俯身靠近,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远帆感觉好累,可又忍不住去看。 是幻觉吗?可是好真实。 远帆扯唇笑了笑,抬手抚上他憔悴瘦削的脸颊,是真实的。 我好想你。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只看到男人眼中似乎滴下些温而热的东西,刚巧落在她脸上。 第62章 他回来了 时间回到昨天, 许军提前来到约定地点—— 市区边缘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废弃的汽车俱乐部。 八十年代的建筑,顶棚高大的修理车间, 对面一排老旧瓦房,红色的瓦年久褪色,呈现颓废的灰白色。 许军在门口伫立良久, 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抬步直奔车间而去。 过分庞大的铁门被锈迹腐蚀, 一扇已经脱落, 被随意丢弃一旁, 另一扇凭仅剩的户枢固定, 摇摇欲坠。 许军站在车间门口往里看去, 晨起的光线尚不足以照亮车间的每个角落,但眼睛适应昏暗, 许军很快就注意到幽暗里,独自端坐的人。 那人早就看到了他, 只是现在才嗤笑发声,「我若是有把枪, 你现在早没命了。」 「显然你没那么蠢。」许军说。 那人顿时大笑不止, 良久才忍着笑说,「我没那么蠢?这是我长这么大听的最好笑的笑话。」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直逼许军眼睛, 他微眯了眯眼,看清是边九摁亮了放在桌上的大功率手提灯。 许军稍稍往前几步, 顿住,看清边九所在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一侧放着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高脚杯底部静滞着浅浅的猩红色液体。 「欢迎回来, 」边九摇摇举杯,因背着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过分轻快的语气却听得分明,「林森,记得这儿吗?」 许军不语,他当然记得,这是边万年团伙当年的重要活动场所之一。 「还有这张桌子,」边九笑道,「你真该过来看看,上面说不定还有你的血呢。」 许军放在身侧的拳倏然收紧,下颌微不可查鼓动,却往一侧走了几步。 边九目光随之移动,「这是有心理阴影了?」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起那瓶酒,起身往这边走来,「毕竟剔骨刀的滋味可不好受。」 许军这才看清他的脸,冷白毫无血色的皮肤配上扭曲至极的笑容,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知道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他身形似乎抑制不住地摇晃,如喝醉一般嘶吼,「我最后悔当初为你求情,明明害怕鲜血,却奋不顾身扑到你血污的身上!」 「可这不是你违法乱纪的理由。」许军神色寒凛,声音冷戾,「四年的时间你都不能从边万年身上吸取教训,还要执迷不悟地走这条老路。」 边九仿若听到什么趣事,几分夸张地笑,他前仰后合,杯中红酒随之摇晃,光透过猩红照过来,是这灰败场景中唯一的艷色。 「多义正严词的指控,」他拿着酒杯与瓶身碰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他模仿这声音,踉跄着又走近几步,「可惜啊,你没证据,赵全在里面蹲着呢,不是我。」 许军无声观察他此刻的样子,基本确定他此时异乎寻常的兴奋多半是因为磕了药。 许军静默着等他说完,接着顺着他的话问,「你怎么这么肯定赵全不会把你吐出来?」 「我当然肯定,」边九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他就是我身边的一条狗。」 接着又是失控的狂笑,直至笑够才再度开口,「赵全就是一只供我发泄的狗,骑完了还得死心塌地地替我卖命!」 第116页 许军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看待赵全的死心塌地?」 「一条狗而已,」边九不屑地轻哼,「还期待我对他有几分真心?」他微眯着眼摇了摇头,「别特么做梦了,真心都是餵狗的。」 「赵全如果知道你这么看他,大约会杀了你。」 边九面上一哂,「他不会的,毕竟硬汉直男的人设,怎么能忍受被人知道了他的取向?」他停顿几秒,端着酒杯的手抬起,以手背掩住笑意,「还特么是被人上的那一个。」 说完,他似乎感觉疲累,缓缓坐在地上,酒瓶放在一旁,酒杯凑到唇边轻呷一口,抬眸的瞬间突然一愣。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许军领口的地方悬着一粒反着光的指盖大小的东西,而许军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自然注意到他的视线。 许军冷戾的目光依稀可见几分怜悯,静默须臾,拽起领口,正色问道,「都录下来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边九说的,后者目光呆滞怔然,听到许军说,「好,找个合适的时机播给赵全听。」 「至于边九,」他沉吟着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人,「我们现在的位置……」 话没说完,许军感觉身子一软,急忙掩住鼻息,而边九已经用毛巾捂住口鼻,他手边,打翻了的酒瓶,正汩汩流出某种液体…… 「我们的位置在市区东南一个……」许军极力往大门方向移动,然而终是抵不过愈来愈模煳的意识,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另一边,边九也缓缓倒下,刚才他激动而愤恨,捂住口鼻的动作比倾倒乙醚慢了几秒,而他离酒瓶的距离显然更近…… *** 许军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昏睡时间太久,意识慢慢回笼才发觉自己正赤着上身趴伏在桌子上。 他半睁着眼,看到边九侧对着他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 许军看不到画面,可通过声音亦能被拉回四年前的记忆。 边九似乎很累,探身捞手机的动作都令他唿吸急促。终于他拿到手机,缓了几分钟,拨通电话,对着听筒平声说,「查看邮箱,有惊喜。」 接着将手机随手一丢,接着从笔记本键盘上拿起一把形状弯曲的剔骨刀,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许军走去。 「重现一下当年的场景,」边九的手不受控地颤抖,口中却略显不满意地抱怨,「可惜没时间搞来铁锁。」 「无所谓,」他说,「反正你现在跟死了没区别。」 刀尖对准男人右侧肩胛骨处的疤痕,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晕血。 边九自嘲地笑了笑,索性捂住眼,几分轻巧地自言自语,「那我就随便切了,切哪儿算哪儿咯。」 刀勐地刺下,却没落到实处,边九一愣,捂住眼的手豁然放下,对上许军猩红的双眼,而他的右手如同枷锁,正狠狠攥着边九握着刀柄的手。 「竟然醒了,」边九左手插进裤兜,轻笑着说,「还这么有力气,警察嘛,果然身体素质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针管,勐地向许军手臂扎去。 然而反应终归不及许军迅速,许军左手出击,攥住他进攻的手反向一折,用力一推,那根针管不偏不倚扎进边九胸口…… 他感觉浑身血液在凝固,睁大双眼看向眼前染上戾气和杀戮的男人,后者突然甩开他的手,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退去,跌坐在地。 许军从桌上翻下来,顿感一阵眩晕,他扶住桌面,看着地上如同一团烂泥的人。 边九浑身剧烈颤抖着,胸口的针管已经被拔出,然而里面的药物已大半注入身体,他浑身冷汗,几乎无法动弹。 许军缓了一会儿,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上面的微型通话器已经被扯断,他不甚在意地穿上,抬眸问,「老子手机呢?」 边九摇头,唇间挂着无所谓的笑,「反正就在这车间,你可以慢慢找。」 许军走过来,直直看着他,目光兇狠而冷戾,突然发力,将边九踢翻在地,接着拽着他的腰带将人拖到桌子旁。 边九浑身无力,任凭许军将他拦腰捆在桌腿上。 他甚至连反手去解的力气都没有。 许军举着手提灯在车间快速搜寻一圈,在墙角处找到手机,然而已经摔坏了。 「你的手机呢?」许军走回边九面前问。 边九无力笑道,「我也不知丢哪儿,你大可接着找,最好找到天黑,你女人以为你死了,然后殉情而亡……」 剎那之间,许军想起边九刚才打的那通电话,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查看邮箱,有惊喜。」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萦绕于心,他错愕地看向边九。 许军俯身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他,「你把那段视频发给了远帆?」 回应他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嗤笑。 可紧接着边九就笑不出来了,许军一拳捅向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许军没再耽搁,起身往外跑去…… 边九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知道许军真的是警察,而边万年又死于警察枪下的时候。 灵魂仿若被分割,再分割,碎成无法拼凑的细小微粒,无法唿吸,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事实上他真的没法行动,连掏出藏在裤子里的手机都耗尽所有力气。 第117页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而此时,他浑身大汗淋漓,胸口随着短促的唿吸急速起伏。 边九想打电话给远帆—— 如果让那傻女人为许军去死,她会不会愿意? 谁知道呢。 可是这事简直好玩又刺激,能给自己拉个垫背,还能让许军痛不欲生。 边九激动极了,手颤抖着翻动通话记录。 然而尚未拨出,手机却先响了,他看着屏幕,面色微顿。沉吟稍许,边九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声音如常,「姥姥,怎么了?」 …… 另一边,许军把油门踩到底,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市区,可却又在相隔几条街的地方遭遇堵车。 他把车暂停路边,接着一路狂奔往小区跑去,仿佛再次得到远帆的一声令下,如同在西河镇那一次—— 「限你一分钟出现,不然我烧了你的破超市!」 他依旧感觉眩晕,极力奔跑令他肺叶恍若在灼烧,可他无法停止,不能停止。 远帆在等着他。 终于,大门近在眼前,抬眸已经能看到她所在的楼层。 然而下一秒,许军唿吸几乎停滞—— 他看到有人从某一层窗口直坠而下。 他认出那是远帆的卧室飘窗,洞开的窗口飘出的橙色窗帘,此时却如同鲜血一般红…… ***** 远帆睁开眼,入目是纯粹的白,感觉时空变得有些奇怪,声音远去,时间却被拉长。 她感觉手被人握住,触感温热而粗糙,垂眸看去,一头冷乱的发伏在床边。 男人似有预感,倏然抬头,远帆看到他赤红的双眸,眼窝深陷,再往下,越过鼻樑,是鬍子拉碴的下巴。 憔悴得不像样。 见她醒来,男人眼睛勐地睁大,几分不可置信,接着眸中溢满狂乱的喜悦。 他起身在床头摁了什么,接着突然靠过来,鬍子拉碴的下巴不得章法地在她脸上、额间蹭过。 有点疼,有点痒,却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他回来了。 而她,还活着。 第63章 你就是我的家 医生接到唿叫很快就过来了, 进门却看到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女人脸色苍白,微眯着的眼中有星点微光, 男人显然更加激动,抱着怀里的人深深亲吻。 医生尴尬地轻咳一声,男人随即抬眸, 眼中不虞一闪而过,嘴不得已松开, 随手在女人唇角揩一把, 抿去水泽。 女人看过来, 苍白的脸颊霎时红了几分, 她在男人胸口推搡几下, 略显羞涩地看向医生。 医生强作镇定走过来,简单问了个问题, 远帆极仔细地看他的口型,最终无奈一笑, 说,「我耳朵好像听不太见了。」 许军一愣, 勐然转眸看向她, 眼中神色几度变化——不可置信,疑虑, 痛苦,怜惜…… 医生也意外且惊讶, 语塞须臾,转而问许军,「多久了?」 许军痛苦而茫然,无措地摇头, 「我不知道……」 而远帆似乎从医生口型中读出意思,回答道,「是问……多久了吗?」 她想了想,说,「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好像还能听到有人在喊我,落到救生垫之后就听不到了……」她皱了皱眉,再度斟酌着改口,「我也说不准,当时我整个人都很懵,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远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从许军和医生的反应来看,她知道自己大体说清楚了。 医生点了点头,给出判断和建议,「应该是刺激和精神压力引发的突发性耳聋,这种病症虽极大可能的自愈,但保险起见还是积极治疗吧,建议尽快。」 正说着,门从外面推开,远帆看过去,见丁玲一脸紧张地冲到她面前,先是把她从许军怀里捞过去,使劲抱了一会儿,接着松开,对她说了很长一通话。 远帆只能看到她的嘴不断张合,可以想像她惯常连珠炮似的话音,然而事实上远帆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丁玲,」她轻声打断,平淡地笑了笑,「我耳朵出了点小问题,听不到声音。」 丁玲声音顿住,倏然睁大了眼,紧接着眼眶便红了,「怎么……怎么会听不见呢?」她想到什么,忽地看向许军,一副横眉冷立的样子,接连说了很长一段话。 远帆猜到她能对许军说的,多半是埋怨,看此时许军的表情亦能印证这一点,他微垂着眼眸,敛住其中情绪,下颌收紧,整个人沉默极了。 然而在丁玲看来,男人脸上压根没什么表情,更别提她想看到的愧疚。 远帆有些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 丁玲止住话音朝她看过来,见远帆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语气却是认真的,她说,「你再骂他我就生气了。」 丁玲气滞,憋屈地抿了抿嘴,她侧目翻了个白眼,却没再说什么。 远帆笑了笑,视线下移至她小腹处说,「注意胎教。」 丁玲:「……」 因还要上班,所以丁玲没有久留,临走前仍没忍住对许军一顿数落,而许军低眉顺目,一副完全没脾气的样子,远帆「啧」一声,几分不满地看向丁玲说,「行了,你别再说他了。」 丁玲翻着白眼撂下几个字,这回远帆通过口型看得清清楚楚,她说,「护犊子。」 医生在丁玲进来后就离开了,此时尚算宽敞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军站在床边,垂眸若有所思。 第118页 远帆怕他被丁玲的话影响,伸出手勾了勾他垂在身侧的小指,男人随即看过来,同时坐到她身边,目光沉沉看向她。 远帆默了默,轻声问,「傻愣什么呢?」 许军刚要张嘴,想起她现在听不见,从口袋掏出手机拨弄几下,然而手机已经摔坏完全开不了机,他皱眉,几分恼火地把手机丢在一旁。 远帆明白他想用手机打字,可是没办法,她的手机更惨,坠楼的时候飞了出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许军嘆了口气,面对着她,说话时唇尽量缓慢开合,但这次任凭远帆怎么使劲地盯着,也愣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泄气地耸了耸肩,「你还是去找个纸笔吧。」 许军没再说话,却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出了病房,远帆下意识勾住许军的脖颈,看向男人格外坚毅的侧脸,心念一动,凑过去亲了一下。 男人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侧眸睨她一眼,警告意味明显,远帆轻声笑,头靠在他颈窝处。 丝毫没有问他去哪儿的念头。 任凭他带她去哪儿。 *** 许军带远帆去挂了耳科,一番检查后,确诊突发性耳聋,但好在诊视及时,若积极配合治疗,保持良好心态的话,是有极大可能在短期内痊癒的。 只是医生无法论断这「短期」究竟能有多短,毕竟之前也有突发性耳聋演变成永久性耳聋的先例。 当天远帆便转到耳科,然而病房现在只有三人间,且同室的另两位病号都是男的,显然这条件不比先前住的病房。 对此远帆倒没多余的意见,只是许军多少有些不满意,毕竟光洗澡这一项就很不方便。 这样不方便的日子持续了两天,远帆发现耳朵的治疗内容很是固定,每天上午针灸,再就是按时吃药。 如此看来好像也没必要一直住在医院里,好像只在做治疗的时候按时过来就可以了。 远帆把这个想法写在纸上让许军去问医生,得到肯定答覆后,两人即刻离开医院。 他们没有立即返回住处,许军先带着远帆去买了两部手机,某高端品牌的最新款,接着又去营业厅补办电话卡。做完这些时候还早,两人顺路去了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菜。 一回到家许军就催着远帆去床上躺着,远帆嘴上答应,可躺着也是闲不住,她一会儿一条微信问东问西,许军不得不一边切菜炒菜,一边抽空回復。 远帆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开着,虽然她听不见,却想像得出厨房里此刻的声音—— 沾了水的蔬菜下锅「刺啦」一声响,铲子在锅里翻炒节奏有序,油烟机不甚明显的轰鸣…… 是极具烟火气息的声音和味道。 而在这声音和味道的包裹下,有她,和她爱的人…… *** 晚上两人分别洗完澡后早早躺在床上,许军在手机上打字,打完后屏幕转向远帆让她看。 他说:【早点睡,现在就睡。】 远帆「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可没过几秒便再度睁开,倏地对上男人几分警告的目光。 她沖他甜甜地笑,说,「我就问几句话,问完就睡。」 许军用口型吐出一个字,「问。」 远帆:「今天丁玲说你什么了?」 许军沉默一瞬,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骂我的话,不想说。】 远帆撇了撇嘴嘟囔,「真不给面子,干嘛骂我男人,下次我去骂她男人。」 许军无声地笑,问:【帆姐要帮我出气?】 远帆点头,「那是当然,干嘛无缘无故骂人?!」 许军沉默须臾,打字的速度明显变慢,半晌才将手机翻转给她看,【不是无缘无故,她骂的对。】 远帆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是被骂傻了吗?」 许军摇头,唇角勾起苦涩的笑,他不想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之类的话,因为无法割捨,所以连假设都不敢有。 远帆安静了几分钟,问他,「边九什么情况了?」 许军如实相告:【已经认罪,等着判刑收监,只是身体大约撑不了多久。】 看到这个消息,远帆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蒋奶奶,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她口口声声骂边九是「龟孙」,甚至多年无视他的存在,可远帆看得出来她在意他,非常在意。 只因无力改变,亦无法将他匡入正途,只能以狠心的无视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许军觉察她突如其来的低落,快速打字问道:【怎么了?】 远帆回神,沉默,良久过后,她看着他说,「那天我们计划以蒋奶奶作为威胁,让边九放了你。 「蒋奶奶本来的意思是,若真的有万一,她愿意和我一起跳下去。 「可我不能冒险,所以让安波涛特意找来假人……」 许军的心勐地收紧,唿吸停滞须臾,紧接着却沉沉长嘆。 他已经从安波涛那里知晓了他们所谓的行动方案。 彼时他几欲失控,抓着安波涛衣领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而此时听到远帆亲口说出,心中的后怕和痛意更无法掩盖,他勐地抱住她,听到她染上明显泪意的声音。 「蒋奶奶该有多痛苦,」她说,「边九竟真的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倏忽间,耳边有热气袭来,许军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远帆一愣,无奈地说,「我听不见,你还是打字吧。」 第119页 许军却轻轻摇头,没再说话。 他感觉痛意在蔓延,从看到远帆坠楼那一刻开始,只增不减。 丁玲说的对,他是个灾星,碰上他的人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可是怎么办呢? 一旦经歷过阳光普照,又怎么甘心再度被黑暗包裹? 他割捨不了,除非要了他的命。 *** 许军谨遵医嘱,每天除了带远帆去医院治疗之外,在作息饮食方面也格外留意。 可没几天远帆就又烦躁了。 这两天总有人来「探病」,来的最多的是丁玲,其次是闵建,卜凡和邰姐也来了一次,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霍振腾竟然屈尊降贵亲自过来探视。 虽说远帆听不见,按理说不会感觉聒噪,可正因为听不见,看他们的嘴开开合合,却闹不清他们说什么,又不能总要求他们面对面打字…… 总之,远帆烦躁极了,忍不住沖许军发脾气,许军怕她大喜大怒加重病情,第二天就带她换了个地方住。 市区闹中取静的一处四合院,规规整整的院子,正中间一株桂树,此时正是开花的时节,满院飘香。 走进正房,屋里家具虽然陈旧,但显然已经提前打扫过。 远帆简直惊掉了下巴,转头问他,「怎么租来这么个地儿?」 许军但笑不语,由着她在各个房间参观。 远帆很快就发现端倪,这院落可能不是租来的。 偏房一间卧室,简单的陈设很明显能看出房间主人是男性,几分冷硬的木制床上铺着灰色床单,旁边的书橱里陈设着为数不多的书籍和报纸,其中一本格外引人注目——《常见刑事案件取证指引》。 远帆突然转头看向许军,脑中蹦出的念头和话语一起脱口而出,「这是你家吧?」 许军倚在门框处抱臂看着他,脸上神色并不明朗,良久,他走过来,在她面前伫立,俯身抱住。 远帆又感觉到耳边的热气,只是这一次她依稀听到声音,极低沉,极遥远,仿若穿越时光进入她的耳朵—— 「你就是我的家。」 第64章 榆木老疙瘩 远帆回抱住他, 不确定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自己的错觉。 她侧脸贴着男人胸口说,「再说一遍。」 「别动, 就这样说。」 许军未作他想,迟疑一瞬,贴着她的耳朵沉声缓慢地低语, 「我想娶你。」 远帆真的听见了,虽然男人声音轻微, 但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随之跳得乱七八糟, 她埋首在男人胸前, 慢慢平復唿吸, 良久, 抬眸,对上许军深沉如墨的眼眸。 这次她看着他, 要求道,「再说一遍。」 许军目光不由瞟向一侧, 嘴张了又张,半晌却只冒出一句, 「你对这里……还满意吗?」 远帆「噗嗤」笑出声, 点了点头说,「还行, 不过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一句。」 许军一愣, 突然意识到什么,勐地握住远帆肩膀,力道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男人赶紧松开一些, 俯身注视她的眼睛,紧张而期待地问,「你能听到了是不是?」 隔几秒,远帆笑着点头,用拇指和食指比量,「能听见一点。」 许军脸上溢出狂喜,倏地将人抱离地面,他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静滞片刻,突然抱着她原地转圈。 远帆感觉眩晕而美好,搂着他的脖子开怀地笑。 **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早早吃了晚饭,外面天色还亮,许军带远帆出去熘达消食。 出了四合院,沿窄长的胡同走了约莫几十米,视线变得开阔,眼前是一片形状不甚规则的小广场,周围分布着一些店铺,超市、水果店、小饭馆……一应俱全,再往前走一段是菜市场,此时因天色渐晚而显得门前冷落。 远帆一边参观似的张望,一边问,「中午你就是来这儿买菜吗?」 许军点头,脸膛被余晖映红,笑容染上暖意。 远帆心里生出一些微妙感觉—— 他身上的冷漠和落拓正渐渐淡去,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受他感染,远帆也笑了笑,接着轻声说,「我很喜欢这里。」 许军一愣,问,「为什么?」 远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这是我的福地,一来这儿我耳朵就听见了。」 男人沉吟轻笑,「这也能联繫起来?」 远帆为了听清他说话,故此神情格外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又问,「我们能在这里常住吗?」 许军感觉意外,一时没出声。 他原本只打算让远帆在这里暂住几天,让她换换心情,且外面有个院子,总比住在楼房敞亮些。 只是总归是简陋了些。 毕竟空置多年,电器都已经损坏,昨天请人打扫的时候已经该丢的丢,该卖的卖。客厅里仅剩的家具和陈设古朴老派,完全没有现代气息。 见他半晌没答,远帆脚步顿住,微微皱眉看着他,「怎么?不乐意啊?」 许军回神解释,「没有,只是觉得这里条件差了些,怕你不习惯。」 「切,」远帆说,「收拾收拾总比你那超市后的院子强吧?」 接着她轻飘飘睨他一眼,小声嘟囔,「这可是北都寸土寸金的四合院好嘛!竟然还嫌弃……」 许军沉声而笑,问她,「真打算在这儿常住?」 第120页 远帆:「当然是真的。」 许军点头,「行,那明天去医院回来,我去把剩下的行李拿来。」 「好。」 ** 晚上,两人依然早早躺在床上,这里的床略窄一些,远帆只翻滚了半圈便落在许军怀里。 黑暗中,男人的唿吸拂在额间,温热轻缓,远帆心念微动,手往下探去。 许军截住她的手哑声问,「想干嘛?」 「想。」 「……」 许军无奈极了,身体往后退,没什么力度地警告,「别闹,赶紧睡觉。」 远帆不死心地往仍往他身上贴,嘴里黏黏煳煳地哼唧,「都多长时间没做了?你就不想?」 「老子当然想!」许军没好气地咬牙,「等你耳朵好了老子使劲弄你!」 「干嘛要等啊!?」远帆气急败坏地挠他,「谁规定治疗期间不能做了?医生也没说这话吧?!」 许军握着远帆的肩膀不准她再靠近,毕竟他对这个女人压根没什么定力,能忍这么多天已经算是奇蹟了。 「我在网上搜了,」他说,「有人说治疗期间最好不要同房。」 远帆眉心一跳,语气硬邦邦地问,「从哪儿查的?来,拿给我瞧瞧。」 许军在黑暗中注视她较真的脸,半晌,妥协般嘆了口气,起身从桌上拿来手机递给她。 「在相册里,」他说,「我截了屏。」 远帆接过手机,借屏幕亮起的光打量他的神色,男人表情既无奈又憋屈,还显得几分可怜巴巴,远帆不为所动地白他一眼,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专家的要求。」 许军:「……」 打开相册,缩略图第一张就是百度截屏,远帆直接打开,别的没注意,却先看到搜索框里的一行字—— 治疗突发性耳聋期间能同房吗? 远帆想笑,他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度娘这种问题。 神奇的是居然还真有人回答,瞧着竟然还挺专业—— 快速问医生说:还是会影响您治疗的,祝您身体健康。 寻医问药网说:治疗期间多休息,防止内热过多,禁慾一个月…… 当然也有相对保守的答覆: 家庭医生在线网说:没什么特殊情况可以同房,不要频繁就可以。 显然这条才是远帆想要的回答,她指着「也可以」这几个字给许军看,语气特别理直气壮,「瞧见没有,人家说可以,别太频繁就行,我们这完全是属于不频繁的范围。」她扯住许军胳膊往怀里拽,恼火地说,「你过来点!」 许军抻头看向屏幕,沉吟着将她的手指拨到上一条,接着再往上,拒绝得有理有据,「我只相信多数人的建议。」 「……」 这是什么榆木老疙瘩?!! 远帆兇巴巴地沖他吼,「你都跑到百度里搜同房这种事了,你摆明了也想做!」 许军瞪她,「你这不废话吗?老子早想办你了。」他将人往被子里一裹,粗声粗气地说,「赶紧睡觉!」 远帆顿觉委屈,转身背对他,声音倏然清冷,「你不爱我。」 许军心中一惊,下意识回答,「爱。」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愣住。抛却情浓时的「我也是」,远帆还是第一次听他直接说出这个字,虽然是在话赶话的情形下说出,但倏忽之间仍令她乱了心跳。 远帆静默下来,心中涟漪泛起。 良久,身后的人清了清嗓子,哑声说,「睡觉吧。」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远帆仍背对着他,良久过后平静下来,觉察身后的人唿吸沉沉,似乎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有点没心没肺的,远帆想,可稍一转念,便改变了想法——他每天起早贪黑,把她照顾得妥帖细緻,大概是真的累了。 此时远帆了无睡意,又想起医嘱要求作息规律、早睡早起,只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未睡着,翻了个身平躺,脑后却枕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手探过去拿出一看,是许军的手机。 正巧看看时间。 远帆这么想着,摁亮屏幕,看到已经九点五十了,转眸看向睡着的男人,心不知不觉柔软几分。 他现在也能安然入睡了,在自己久违的家中。 反正也睡不着,远帆想玩一会儿手机,可她的手机在书桌上充电,越过许军去拿的话十有八九会把人吵醒,到时不仅玩不成,八成还得被叨叨一番。 远帆决定不冒这个险,索性解锁了手中现成的。 屏幕上仍显示他们刚才查看的百度截图,远帆点击返回,手习惯性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倏然看到手机相册里其他照片。 定睛细看,每一张都格外熟悉,是她在不同时期po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其中时间最近的是过生日时丁玲帮她拍的。 远帆心里涌出几丝不自知的甜,抿唇笑了笑看向身侧的人——这个羞于表达的别扭鬼。 某个瞬间,他似乎对远帆的注视有所感应,手臂抬起轻轻将她环住,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后颈轻抚几下。 远帆在他怀中轻轻闭上眼,梦呓一般轻声问,「你爱我吗?」 却没想到他会在睡梦中予以回应,他说,「爱。」 **** 第二天吃完饭,许军照例带着远帆去医院针灸理疗,医生得知她已经恢復部分听,给她做了相应检查,并据此稍稍调整了治疗强度和药物用量,最后仍将之前叮嘱过的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 第121页 许军谨慎地答应,牵起远帆的手起身与医生道别。临出门,远帆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许军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医生。」 许军以为她要问病情相关的事,便又牵着她返回桌旁。 医生停下书写,抬眸看向两人问,「还有什么事?」 远帆眨了眨眼,看看许军,再看看医生,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和我男朋友有个困扰好多天的问题,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见。」 医生见她一脸郑重,将笔放下,正色道,「什么问题?」 远帆微微皱眉,显然一副困扰已久的神情,她嘆了口气问,「在治疗突发性耳聋期间,我和男朋友能同房吗?」 医生:「……」 许军:「!!!」 第65章 小婶婶? 许军黑着脸, 牵着远帆的手快步走出诊室,她仍不忘回身向医生道谢,而医生一脸尴尬, 低头草草摆了摆手。 远帆开心极了,挎着许军的胳膊蹦跶两步,催促道, 「我们赶紧回家吧。」 许军瞥她一眼说,「先去锦绣荣府取行李。」 「你说什么?」远帆一时没听清, 仰头问道。 男人脚步微顿, 凑到她耳边又说一次, 这次她听清了, 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说, 「回头再去取呗。」 「你急着回去干嘛?」 远帆眨眼,「睡你。」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 也太过稀松平常,许军却仿若被点了穴道, 勐地停下脚步,皱眉左右瞟几眼, 接着看向她低声斥道, 「你能小点声?」 「哦,」远帆乖巧地点头, 声音刻意压低,商量的口吻格外明显, 「那行不行嘛?」 「……」 她扯许军袖口,眼巴巴看着他,然而男人不为所动,直接拒绝, 「不行。」 「为什么呀?」她皱眉,因恼火而忘了控制音量,「刚才医生都说可以!」 许军「啧」一声,将人圈进怀里随手捂住她的嘴,沉声道,「能不能乖一点?」 他的手宽而大,将远帆下半张脸完全罩住,只余一双眼睛几分灵动地望着他,倒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手心突然袭来一丝濡湿软嫩的触感,许军低头,对上女人笑意狡黠的双眸。 他勐地意识到是远帆故意用舌头舔了他的手心。 许军身体一僵,脚步勐地加快,半搂半拖将人抱离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 虽嘴上说「不行」,可到底不想惹她生气,许军老老实实将车开回四合院。 然而心里总归有些憋屈,一路上他闷声不响地开车,远帆竟也突然沉默,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 许军抽空瞥她几眼,始终没与她对上视线,心里便有些拿不准。 他清了清嗓子叫她一声,远帆恍若未闻。许军默了默,提高音量又喊一声,远帆应声转过头来,眼中分明带着灿然笑意。 许军神色一滞,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他在这儿紧张兮兮,合着人家这半天是对着窗外偷着乐呢…… **** 许军虽因她的病情而极力忍耐,可到底是旷了好多天,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即便如此他也没敢太过分,只一次便罢了。 结束后,许军伺候着远帆清洗干净,见她懒洋洋躺在床上,眼神和动作皆带着不自知的撩拨。 简直要命。 怕自己忍不住,许军没敢往她身边靠,抱臂倚墙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出去冷静一下。 「我去锦绣荣城取行李,你有什么要带的?」他说。 远帆想着那边除了衣服、杂物之外,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一次收拾不尽也没关系,便随口交代几句,「我东西都在卧室,你帮我收拾一下带过来,这两天有些降温,衣橱里有几件长袖衫,也帮我带过来吧。」 许军答应着,又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本意是想买些应季的水果,可远帆张口就是「烤串麻辣小龙虾」,许军面无表情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吃你看着,我就买回来。」 远帆:「……」 许军回来时带回两个行李箱,远帆的,和他自己的,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细碎物品装在一个硕大的手提袋里,一进门便被随手放在墙边。 远帆问,「这么多?你不会是把丁玲的东西也带来了吧?」 许军一愣,想到似乎也有这种可能,便重新拎起手提袋搁在远帆面前,「检查一下。」说着他蹲下去,将手提袋里的东西扒拉几下。 远帆拽了把椅子坐在许军对面,低头往手提袋里看,好像确实都是她的东西。 「对了,」许军扯着手提袋一角,手伸进去从底部捞出一个盒子,掂量几下问道,「这是……礼物?」 远帆视线只在盒子上停留一秒便撇开,两只手却沉不住气似的连忙伸过去,「这不是我的,」她说,「是丁玲的。」 许军手一扬,远帆扑了个空,抬眸看向他,莫名有些心虚。 「丁玲的?」许军打量她的神色,怎么看都是慌张和不自然,「那怎么放在你卧室的衣橱里?」 远帆蹬他一眼,故作镇定地反问,「房子都是她的,哪个卧室有她的东西都不奇怪吧?」 许军皱眉想了想,似乎认可了她的话,手却仍高举着,神情若有所思,「你怎么看上去……很紧张?」 第122页 远帆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我紧张个屁!」说着勐地起身,一手撑着许军肩膀,一手去抢被他举高的礼盒。 许军下意识往后仰,远帆身体重心随之前移,心里一慌,整个人便扑倒在他身上,许军反应迅速,急忙双手环抱住她,礼盒却因此脱手,掉落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响。 许是落地的角度太过巧合,礼盒盖子竟被磕开,一根形状怪异的圆柱体随之滚落出来,两人同时看过去,一个愣住,一个囧死。 远帆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想拖着丁玲一起,不行,她现在是有宝宝的人了,而宝宝是无辜的…… 她在心里上天入地骂了一圈,最后仍不得不面对眼前等着她解释的人。 「这个……」远帆清了清嗓子说,「确实是丁玲……买的,送我的生日礼物……」后面声音渐小,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抬眸打量许军的神色,又说,「我不想要可她硬塞给我,我就随手丢衣橱里了。」见男人仍是阴晴不定的一张脸,她赶紧补充自认为很关键的一句,「我没用过!一次都没有!」 许军躺在地上保持抱着她的动作,头往上勾起,良久,沉声说,「先起来。」 远帆赶紧起身,后退几步抿唇看他,后者撑地坐起来,转而看向地上的东西,沉吟片刻,突然问,「怎么不用?」 远帆倏地睁大了眼,一脸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用?」 「不是生日礼物?」他说,「那时候我跟你断了联繫。」 潜台词远帆听得明白——男朋友失联,好朋友贴心送「代餐」,自力更生,方便快捷,不用白不用。 可面上却故作不解,皱眉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许军轻笑着嘆气,直白地说,「我以为你会……踹了我。」 「呵,」远帆干巴巴笑了一声,故意说,「就沖那三十多万的面子,我也不能随便踹你。」 提到这笔钱,许军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转眸瞥向一侧。 远帆继续打趣,「一直以为我男朋友是个穷光蛋,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随随便便甩出三十万!」 「不对,」她强调,「是又有钱又爱我!有零有整转了三十万零五百二十块呢!」 「啧,」许军皱眉,终于出声打断,「再说就还回来。」 「想得美,」远帆摆出一脸财迷相,「钱进了我口袋就相当于进了貔貅的嘴,只进不出。」 许军看着她,突然垂下眼帘笑,「小样吧。」他说。 ***** 后面几天,许军陆续採购了各类家电——冰箱、洗衣机、电视…… 家具之类的也简单换置了一些,比如沙发,先前那个木制的看上去太过冷硬而稜角分明,自从搬来远帆就很少躺上面,而之前在锦绣荣城她似乎还挺喜欢懒洋洋窝在沙发上的。 与此同时,远帆也会随时从网上淘些小玩意,色彩绚丽的民族风挂毯,极富时空感的月球灯,麋鹿形的遥控器收纳盒,鸟笼形状的置物架…… 房间渐渐被填满,就连院子里都重新换了照明灯,极復古的造型,立在院落一隅,别致而清雅。 日子越过越满,但渐渐地,也会生出更多的渴求,极力想填补显而易见的空缺。 杨路遥,就是那块空缺,是许军的心病。 远帆之前提过几次想见一见杨路遥,都被许军以养病为由搪塞过去。如今她的听力已恢復大半,完全不影响日常交流,因此再提出时便有底气许多。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渐渐冷了,远帆再次提出想去见杨路遥。 许军沉吟良久,终于答应了他,只是出门之前提前给她做好预设:「因为家里的事他对我很牴触,可能对你也友好不到哪儿,他如果说了什么让你难堪的话,我来收拾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远帆痛快地点头答应。 临去之前,许军提前给杨路遥打了个电话,远帆还专程去商店挑了份礼物——用许军给的钱买的ps5游戏机。 也没指望能靠这个泯尽恩仇,只是想着他可能会无聊,玩一玩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杨路遥住得离四合院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程,是早些年大火的楼盘,叫香榭花都。去的路上许军一直很沉默,直至上了电梯,他稍稍调整情绪,握着远帆的手紧了紧。 抵达7楼,许军一手拎着游戏机,一手牵着远帆走出电梯,右拐,在门口停住,示意远帆敲门。 几声过后,门内依稀传来走路的声音,远帆心里生出些紧张,转眸瞧许军一眼,他脸上平静至陌然,没有一丝表情。 门从里面打开,远帆转头看过去。 杨路遥的视线先落在许军身上,不过一秒,转而看向远帆,远帆不由愣怔一瞬。 他长得和许军太像了,只是略白净文气些,除了看向许军的那一眼略带阴郁,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干净而明润。 「你好,」远帆率先跟他打招唿,「我是远帆,你也可以叫我……小婶婶?」 话音一落,叔侄二人皆是一愣,半晌没人吭声。 远帆心下一凉,干笑几声又说,「不然咱抛开你小叔各自来论,你叫我姐?」 「……」 第66章 可我替你委屈 许军脸一黑, 转过头皱眉看她,杨路遥却因这句话笑了笑,说, 「先进来吧。」 第123页 闻言远帆扯着许军的胳膊进门,心想这孩子看上去性格挺好,哪像许军说的那样。 她从许军手里拿过ps5转手递给杨路遥, 笑眯眯地主动示好,「送你的礼物, 有空可以一起玩。」 杨路遥低头, 目光在她手上停留几秒, 唇角随即勾出一丝哂笑, 「不必了, 我很快要回去了。」 许军一愣,问, 「回哪儿?」 杨路遥没看他,轻飘飘一句, 「还能回哪儿?如你所愿回瑞士呗。」 远帆看向许军,见他瞬间冷了脸, 冷笑着说, 「合着你这次回来纯粹是为了裹乱?」 杨路遥踱到沙发那儿坐下,单腿蜷起踩着沙发, 手指插进脚趾缝搓动,接着捻几下, 对着垃圾桶的方向一弹。 「怎么能是裹乱呢?」他扬眉,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是我回来这一趟,你这辈子都做不回杨帆, 更别提拿下边九了。 「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我真替大伯不值!」 他特么这么说话?说的还是许军??!! 远帆气得脑门一阵抽搐,把装ps5的盒子往地上一掼,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别说,这礼物我还真是买错了,凭你这智商也确实玩不了。 「听听你说的这话,脸皮可真够厚的,照你这么说,边九伏法,许军能重新做回杨帆就全凭你一张嘴喽? 「那你这嘴也真够厉害的,上嘴唇顶天,下嘴唇贴地,确实没地儿放脑子了。」 杨路遥被她机关枪似的话连续暴击,眉头早就拧成一坨疙瘩,然而总不能跳起来跟个女人对骂,只好将矛头对准许军,冷哼道,「你能管管你女人?」 没等到许军开口,远帆勐一错步,挡住他看向许军的视线,「他管不管女人关你屁事?你想管女人就去找呗,省得一天天闲得难受!」 这句话的效果堪比一个定时炸弹,杨路遥脸色急遽变化,从冷,到更冷。 几秒过后,他原地爆炸,「杨帆,你记着你欠我什么,一辈子都给我记着!!滚,都特么给我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远帆被他激怒也想炸,然而刚挺身而出就被许军一把拽住,她甩了几下没甩开,气急败坏地沖杨路遥吼,「你果然是没脑子!欠你的是姓边的那父子俩,不是杨帆!」 话音一落,她感觉手臂上的力度勐地加重,接着许军以不容反抗的力度将她扯向身后。 「路遥,」他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恨,你可以一直恨我,没关系,」他停顿须臾,继续说,「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为自己也想想你爸妈。」 远帆从许军身后偏头看去,杨路遥像一尊蜡像一般静立,连眼神都像凝固了一般。 许军握着她的手后退一步,目光瞥向地上的ps5,再度看向杨路遥。 「礼物已经送来了,这是远帆的心意,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想留就留着,不想留就卖了,或者扔了砸了,随便你。 「至于回不回瑞士,也全在于你,现在,你是自由的。」 话说完,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远帆最后回头看杨路遥一眼,他仍静默着一动不动…… 回去的路上,许军开车,远帆抱臂坐在副驾上,似乎在生闷气,又似乎不是,两人各自沉默。 等红灯的间隙,许军突然说,「他被送到瑞士的时候还没成年。」 远帆看着窗外,声调毫无波澜,「我以为他现在也没成年呢。」 许军默了默,轻嘆一声说,「别气了,你就当他没成年吧。」 远帆没回应,抱臂看着窗外。 沉默持续到许军停好车,他解开安全带,同时看向远帆,后者身形未动,握着自己臂肘的手却在缓缓收紧。 许军意识到什么,手探过去勾住她的下巴,有温热的液体顺势落在指尖,心中不由一紧,他勐地倾身过去,双手捧住远帆的脸。 她满脸泪痕,哭得无声无息。 许军的心仿佛被这些眼泪烫到,细细密密的疼,「怎么哭了?」他问。 「许军,」远帆的声音因哽咽而不清晰,「你委屈吗?」 许军一愣,旋即垂眸,几分哑然地笑,「不委屈。」 「可我替你委屈。」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父母兄弟无辜被害,他拼尽全力护杨路遥周全,可杨路遥恨他怨他。 「许军,我不会离开你。」她眨了眨眼,悬在睫毛梢的泪纷纷滚落。 许军的心像是泡进了她的泪里似的,又软又胀,他捧着她的脸故意拿话逗她,「想离开,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见她的泪怎么都止不住,许军嘆息着轻声说,「别哭了,我不委屈,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远帆哭得有些抽噎,许军一只手落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心疼又无奈地连声哄,「乖,别哭了,别哭……」 他说不出其他哄人的话,急得一脑门汗。 良久,远帆情绪平復下来,哭过的眼睛和鼻头红通通的。 许军心疼坏了,用拇指揩掉她脸上的泪痕,嘆道,「怎么那么多眼泪。」 发泄过后,远帆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听到他这么说,便想起他刚才笨嘴拙舌只有一句「别哭了」。 远帆乜斜着眼瞧他,故意说,「你但凡能哄哄我,我也不会哭那么久。」 许军一愣,「我不是哄了吗?」 第124页 「那算哪门子哄?」 许军一头雾水,「那……怎么哄?」 远帆当即噎住,觉得此时的对话一点营养都没有。 总不能她自己,教许军,哄她自己…… 这跟脱裤子放屁简直没来去。 远帆不由嘆了口气,觉得还是让他兑现些力所能及的更现实。 她直直看着许军说,「亲我一口。」 许军照做,在她唇上啄吻一口。 远帆却并不满意,皱着眉要求,「亲一大口!」 许军哑声失笑,愈加专注地看着她,接着深深吻下去…… **** 杨路遥要回瑞士这事,远帆很不理解,就觉得……很没道理。 之前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执意要回来,如今危险解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回杨路遥,可他却偏要回瑞士。 这不是有大病吗? 她不想问许军,事实上她刻意迴避提及杨路遥的名字,总觉得那是他的心病,一提起他就会难过,甚至痛苦。 许军照常每天带她去医院做理疗,空闲的日子就做些有意义没意义的事。对于没羞没臊那件事,许军不再那么克制,渐渐恢復以前的频率。 日子就这么酸酸甜甜、稀里煳涂地过下去。 又过了半个月,安波涛带来消息—— 边九死了。 临死前他认罪态度良好,也将诱导杨路遥回国的事供认不讳。 当年许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媒体报导了他的死讯,可边九始终不相信。 直到两年前,他看到曾合作过的翟总发的朋友圈,照片上是他女儿和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男人侧脸无意间入镜,像极了已经死去的林森。 翟总说那是他女儿的男朋友刘成,两人感情笃定,以后可能会结婚。 边九随即派人暗中调查,确定了刘成的身份。 后面的事有关金钱交易,威逼利诱,翟雪被逼回国,接着是杨路遥为爱冒险…… 边九就是想以他为诱饵将许军炸出来,他要让许军付出代价,让他生不如死。 …… 所以,杨路遥回国后早早就从谁的嘴里知道,这两年他一直是被利用的那一个,被边九利用,被翟雪的爸爸利用,或许,也被翟雪利用…… 他和翟雪分手了,当初他为她而来,现在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在这个没了父母至亲的地方,他的存在哪还有半天意义? 不如回去的好。 杨路遥走的那天,许军和远帆去机场送行。他只有一只行李箱,行李箱上放着的是远帆送给他的ps5。 临安检前,三人之间隔着行囊静静伫立,远帆的手被许军握着,很明显感觉到他微汗的手心。 远帆想他肯定有很多话想对杨路遥说,可一如既往地笨嘴拙舌,多半又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如她所料,先开口的是杨路遥。 他一改之前一贯的冷漠疏离和阴阳怪气,对许军笑了笑说,「多谢你们来送我,除了你们……大约没旁人了。」 话音里淡淡的萧瑟怅然被远帆捕捉,她笑道,「我们俩就极具代表了,你小叔代表人民警察,你小婶婶代表记者,瞧瞧,多有牌面的组合!」 杨路遥笑意大了些,他看着远帆,突然说,「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那你得问问你小叔同不同意。」 杨路遥随即看向许军,后者点了点头。 两人在许军的注视下往一侧走了一段,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清神情,却听不到对话。 远帆抬眸笑问,「你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要找我报仇吧?」 杨路遥一愣,随即笑出声,他摇了摇头说,「不会,我说不过你,对女人动手也不是君子所为。」 他笑意渐收,朝许军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 「远帆,我还是叫你远帆吧,」他说,「你和杨帆的名字很像。」 「确实是,我俩情侣名。」远帆笑着说。 杨路遥也笑了笑,但笑意转瞬即逝,他突然问,「你恨过一个人吗?」 远帆愣怔一瞬,随即几分悽然地笑,「恨过吧。」 「那现在呢?还恨吗?」杨路遥问。 「不了,」她说,「那个人是我妈妈,虽然恨过她,但这世上同我至亲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杨路遥眼瞳微微张大,沉默须臾,终是释怀一笑,「是,我也恨过他,或许直到现在依然在恨,可怎么办呢?」他顿了顿说,「与我至亲的人,也只有他了。」 远帆轻笑着看向许军的方向,「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她问。 「你说吧。」 「你小叔,他很努力,只是不够幸运罢了。」远帆眼中突然染上湿意,她不敢眨眼,怕有泪流下来。 「整个北都那么多警察,可偏巧是他承担了这份责任。 「也偏巧是他这么不走运,亲人被害,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满腔热血的警察却要屈居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 「你说,他倒霉不倒霉?」 远帆的目光与那个倒霉的人对上,她对他笑了笑,而后者稍一迟疑,抬步往这边走来。 「所以,杨路遥,我拜託你,」远帆收回视线,看着杨路遥把话说完,「可不可以试一试,别那么恨他?」 第125页 第67章 我想把所有的福气都给你…… 远帆懂得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讨厌被人左右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拜託」何异于拿自己的思想去左右杨路遥的? 然而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提出的所谓「请求」。 远帆执拗地认为,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恨许军,唯独杨路遥不可以。 许军步幅很大,很快走到两人身前。 可是远帆还没等到杨路遥的回答, 她有些懊恼地沖许军抱怨,「你过来干嘛?」 许军皱眉朝杨路遥那边扫一眼, 转而看着远帆问, 「说什么呢, 老子还不能过来?」 杨路遥也极快瞥向他, 同时对远帆伸出右手, 「我会试试的,但是你不能告诉他。」 远帆眼神一亮, 毫不犹豫握住杨路遥的手。 她再度看向眼前与许军酷似的男人,歪头笑问, 「君子协定?」 「是。」杨路遥笑道。 许军目光从两人「友好」交握的手上移开,无语地看向别处, 与此同时嘴里冒出一句极不痛快的「操」。 杨路遥走后, 如远帆所料,许军扯着她走到角落, 低声问,「你俩说什么了?」 远帆眨了眨眼, 故意避重就轻,「你不是听到了吗?君子协定。」 「屁的协定,赶紧说。」 远帆抿唇,一本正经地摇头, 「杨路遥不让我告诉你。」 许军气闷地「操」了一声,将她往怀里一揽,唇贴上女人白如软玉的耳朵低声哼道,「说不说?」 这触感像通了电流,自耳朵起经过脖颈,沿着嵴背直通尾骨。 「痒。」远帆不由耸肩。 「嗯?」男人尾音上扬,低沉的喉音随气流钻进耳中,重走一遍令她几乎腿软的路径。 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帆只觉耳尖传来温热的濡湿感,紧接着自上往下蔓延,缓缓移至耳垂。 许军舌尖勾了勾,声音愈加低哑。 「说不说?」 「都说了是君子协定,不能食言。」 「还君子,你俩哪一个是君子?」许军低声说,「一个毛没长齐,一个……」男人视线下移,轻声笑道,「小娘们。」 远帆瞪他,「反正我不告诉你。」 许军垂眸,见她微红的脸颊,连湿漉漉的耳廓也染上浅淡的红。 「嗯,不告诉也行,」他在远帆耳朵上揉搓几下说,「亲一口。」 远帆一愣,依稀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想起不久前她也这么拿捏过许军,如今角色颠倒,倒勾起一丝别样的兴味。 她在男人唇上快速啄吻一下,然后俏生生笑着看他,等着他说「亲一大口」,然而这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他眼神微暗,哑声说,「舌头。」 远帆:「……」 喧嚣之下,深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几秒过后,许军松开她的嘴沉沉唿吸,接着将人一揽径直往回走。 远帆顺着他的步伐边走边问,「干嘛去?」 「回家弄你。」 *** 边九死后,远帆心里盘算着去看蒋奶奶,可行动上又有些犹豫,有些……拿不准老人的态度。 边九的死虽是他咎由自取,可又与她和许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她不确定蒋奶奶面对她会是怎样的态度。 就这么犹豫不决间,几天后却接到了蒋奶奶的电话。 老人声音未变,可平淡的尾音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轻快上扬。 「远小姐,最近有没有时间过来一下?」 远帆回答,「有时间,蒋奶奶什么事?」 「我要回老家去了,房子就不继续租了。」 远帆一愣,下意识问,「回老家?」 蒋奶奶轻轻嘆息,「对的呀,人老了,要叶落归根的呀。 「再说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也不好一直占着小姑娘的房子,万一哪天在房子里出事……不吉利的。」 远帆心里说不出来的悲凉,她大体猜出老人离开的原因—— 这个城市,她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在了。 「远小姐?」蒋奶奶打断她的神思。 远帆赶紧应声,听到蒋奶奶轻声说,「边九和他爸爸做了不少错事,也害了许先生家人…… 「我没法代他们道歉,这是人命……道歉怎么够?」 老人声音里依稀有哽咽,平復良久后说,「我这岁数也活不过几年了,日后就每天诵经,为你和许先生祈福吧。」 与蒋奶奶见面是两天后,如她所料,老人似乎一下子衰老到极致,之前花白的银髮现在已经全白,脸上的纵横皱纹多了许多,也深刻了许多。 远帆心中不忍,不由握住老人的手问,「回去后有人照顾您?」 蒋奶奶点头笑道,「放心好了呀,老家乡里乡亲的比这儿人多。」 远帆默了默说,「其实您可以一直住着的,我不在意那些。」 老人缓缓摇头,「不住了,其实这么多年也没习惯这高楼大厦,还是回去住平房自在。」 远帆还想说些什么,可心里万般滋味尽数堵在喉咙,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蒋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是好人,也是有福气的孩子,许先生跟你在一起以后也会越来越有福气。」 远帆用力点头,哽咽道,「我相信,也祝您以后事事顺利。」 「借远小姐吉言。」 第126页 一周后蒋奶奶搬走,远帆和许军一起来到那处房子。 打开门,远帆站在玄关朝客厅环视,见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少了属于那位老人的所有生活气息。 视线落在茶几上,那里放着一把钥匙和一个鼓鼓的信封。 远帆走过去,俯身将钥匙拿起,随手放进口袋,又看着那个信封,愣怔片刻,拿起。 触感和重量令她大体猜到里面的内容。 沉吟片她打开信封,意料之中地从中抽出很厚一沓钱——并不簇新的百元钞票码得齐齐整整,用一张红色纸条自中间缠住。 远帆沉默着把钱放在茶几上,又往信封里看了看,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她打开,看到上面的字迹: 远小姐:这些年在房租上占了你好多便宜,短的租金还给你,一定收下。 纸条没署名,但只可能是蒋奶奶的字迹。 她復又把那沓钱拿起,转手递给许军,说,「数数。」 许军接过来顺手掂了掂,紧接着把纸条撕开开始数。男人动作麻利,很快就数清了,他抬眸看着远帆说,「两万四千两百块。」 远帆点了点头,嘆息着说,「知道了。」 果然是补的房租,分毫不差。 ………… 远帆沉默极了,一直回到家都没说一句话,许军虽猜不到她具体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和那笔钱有关。 终于,他忍不住说,「不想收就再还给她,用得着为难成这样?」 远帆看着他,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许军说的是还钱。 她不由撇了撇嘴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还给她?我没这打算好嘛!」 许军一愣,眉心微蹙,「那你在这儿烦个屁?」 她轻抿唇角,倏然嘆了口气,「在做心理斗争,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军虽不解,却被她的措辞逗笑,「还心理斗争,谁和谁斗?」 远帆再度唿出一口气,悠长的唿吸掺杂话音,「一半的我说这笔钱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要用它买买买,另一半的我说这笔钱是天上掉馅饼,最好捐出去。」 许军一愣,问,「谁斗赢了?」 远帆:「平手。」 许军失笑,笑完慢条斯理给出一条建议,「想捐就捐,想留就留。」 远帆极其无语地看着他,忍不住吐槽,「我觉得你在说废话,我可不就是又想捐又想留吗?!」 「那捐一半留一半。」 「……」 关于这笔钱的归宿最终不是讨论出来的,而是远帆自己决定的—— 捐。 这决定一半是因为这笔钱确实来的意外和突然,另一半是因为——许军。 她信了蒋奶奶说的话—— 「许先生跟你在一起以后也会越来越有福气。」 她想把福气给他,可又怕自己的福气不够。她想到行善积德,或许做善事是积福的最好途径吧。 第二天远帆找到闵建,让他帮忙联繫贺如虹基金会。那是一位十分低调的明星成立的慈善基金会,近几年已经往国内各大灾区和偏远地区捐献了大量资金物资。 说来也巧,多年前远帆曾与贺如虹有过一面之缘。那年在地震灾区,贺如虹混迹在救灾人群中,满脸泥污无人问津,远帆给他递水时无意间一个对视才把人认出来,远帆惊讶至极差点喊出他的名字,彼时贺如虹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很快转身离开。 这个满脸泥污印象种在远帆心里,令她相信他一定会将善款财尽其用。 钱捐出去,远帆也了了一桩心事,许军见她一脸轻松笑意,凑过来问,「心理斗争打赢了?」 远帆转眸睨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做善事哪用得着心理斗争?我本来就是要捐的。」 许军一愣,随即哑声失笑,点头称道,「是,算我觉悟低了。」 这倒让远帆想起她先前得到的另一笔钱,说起来,这似乎也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只是这「馅饼」是许军给的。 她微眯着眼看向许军,后者不明所以,挑眉看着她。 「其实我一只都有个疑问,想问却没没敢问。」远帆说。 「你还有不敢问的?」 远帆瞪他一眼,随即问道,「你让安波涛给我转的那笔钱是哪来的?」 这话题跳跃太大,许军愣了好半晌才说,「放心,钱很干净,跟边九一点关系没有。」 「差不多是我这么多年工作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了。」他说。 远帆知道,他当然不会拿来路不明的钱给她,只是却也没想到这竟是他的全部工作所得。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许军笑问,「看什么?老子脸上有花?」 远帆却没笑,抬手在他额头碰了碰,说,「许军,我想把所有的福气都给你。」 保你以后平安,健康,快乐。 第68章 水仙和腊梅 北都的初冬又干又冷, 庭院里的桂树叶色不再苍翠,墙外不知名的树亦落叶纷纷,有些随风飘进院子, 一夜过后,满院枯叶。 早起,许军起床扫净落叶, 归成一小堆,远帆出来刚好看见, 赶紧蹦上去踩。 嘎吱嘎吱的声音和脚感极易产生舒适感。 许军取了簸箕走到远帆身前, 笑着问, 「好玩?」 远帆最后踩了几下, 满足了, 边往屋里走边答,「好玩。」 第127页 许军不禁一笑, 俯身收拢落叶。 远帆耳朵差不多好了,治疗告一段落, 医生交代定期复查,之后也要注意作息保持心情舒畅。 许军替她答应, 接着带她离开。 其实这段时间她常常在家办公, 写几个无关紧要的新闻稿之类帮邰姐和卜凡减轻负担,现在治疗结束, 也该正式恢復工作。 搬到四合院后,上班路程离新闻大厦近了一半, 因此远帆无需起得太早,起来刷牙洗脸吃现成的就行。 许军一般头天晚上问她第二天吃啥,或做或买,提前做好规划, 他本来就习惯早起,且附近买菜方便,因此一日两餐都做得及时而熨帖。 闲了这么久,乍一恢復过去的工作强度远帆稍有些不适,但忙起来连轴转,转着转着就重新适应了。 这天是周三,清冷了几天的气温稍有回升。 两人吃完早饭,许军先把远帆送去上班,然后又往前开了好几条街去花鸟市场买塑料膜和竹竿。 他要给桂树做保温棚。 即将入冬,桂树经不得寒,这棵桂树经歷这么多年的隆冬却没冻死,不能不说是命大。 许军买完材料和工具,顺道买了两盆花——腊梅和水仙。 回到家已接近中午,他先将两盆花摆在合适的位置,稍歇了歇又去菜市场买了些远帆爱吃的菜。午饭就他一个人,下碗面条简单对付了一口。 午后阳光正好,许军开始给桂树架保温棚,没一会儿就流了一身汗,回屋脱了外套继续。 想像中挺简单的活计,可因手生,却也忙活了好半天。过去每年冬天都是他爸做这事,麻利得很,从不叫旁人插手…… 许军思绪顿住,没有继续往下想。 终于勉强把保温棚架好,许军端详着吁了口气,仍忍不住回想曾经他爸架的保温棚,样子似乎更板正些。 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收拾剩余材料,这才发现手背划破了条口子,稍稍渗血,许军不甚在意地蹭了蹭,去洗手间洗手然后拿手机看时间,解锁屏幕却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安波涛打来的。 随即回拨过去,拨号音响了三声后接通,安波涛掺着笑的声音传来。 「你竟然现在才回电话,天大的好消息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许军往洗手间旁的窗户看一眼,那里放着一个瘪瘪的烟盒,他从里面取出唯一的一颗烟衔在唇间,问,「什么消息?」 「杨哥你能不能热情点?搞得我都没心情说了。」 许军又从窗台同一位置拿下一个塑料打火机,微微偏头想把烟点燃,轻笑道,「别特么贫,有屁就放。」 安波涛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恢復警籍了!!」 男人点菸的动作顿住,细小火苗往上窜动,时而被风吹得一偏。 他熄了火,把火机重新放回窗台,可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打火机被放空,直接掉落在地上,倏地炸开,声音不小。 安波涛从那头听见,笑问,「这是要摔个炮庆祝一下?」 许军仍衔着那颗烟,半晌没说话。 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男人愣了愣,抬眸看过去,见远帆背着包走进来,看到他也是一愣,紧接着问,「杵在院子里干嘛?不冷啊?」 她见许军嘴里衔着颗烟,视线再往下,看到地上碎裂的打火机,定格几秒,再度抬眸挑眉轻笑,「不会听到我回来吓得把火机都摔了吧?」 她其实也没说过不让许军吸菸,只是在治疗这段时间,许军怕影响她恢復便自动戒了。先前远帆在家养病,许军的注意力时刻被牵制,所以很少能想到吸菸,然而自从远帆开始上班,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便重新把烟拾了起来。 也不贪心,一天最多两颗。 「也没说不让你抽啊,这么紧张干嘛?」远帆说。 见他举着手机衔着烟,脸上的表情又懵又直显得傻乎乎的,她笑着摇了摇头,从包里翻找几下,拿出一枚银质的东西朝他走来。 她走近抬眸看他,同时右手抬起,拇指一拨,手中的东西「叮」地一声响,许军眼眸慢慢转动看过去,是一枚银灰色打火机。 在酒吧里被她夺去那一枚。 沉吟间,唇间的烟已经点燃,许军下意识侧头吸一口,烟雾随即飘散开来,远帆拿手挥动几下,朝后退了几步。 许军觑着眼瞧她,轻笑一声,听到电话那头安波涛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哥你跟谁说话呢?怎么不理人?远帆姐回来了?」 远帆没再扰他打电话,转身回了房间,她提前回来是想找一份原始稿,前几天在家办公时写的,存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里。 许军挂电话后进屋,见远帆正边打电话边发文件。 她穿一件墨绿色棒球服,纤细而薄的肩膀好似从绿叶间探出的白海芋,纯粹的美好。 许军此时心里难掩激动,想立刻把好消息和她分享,可又怕突生变故成了空欢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等确定了再告诉她。 远帆挂断电话松了口气,往沙发上一躺,问,「刚才谁的电话?」 「安波涛。」他答,接着也问,「你呢?」 远帆瞟他一眼轻笑道,「邰姐。」 「嗯。」他别开眼,透过窗子能看到院子中间被塑料棚遮盖的桂树。 「天不早了,还去上班吗?」 第128页 远帆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三点半了,她说,「等电话吧,如果还有派题就回去。」 许军看到被她捏在手里的打火机,心间一动,故意问,「哪儿来的?」 远帆乜斜他一眼,笑说,「酒吧小哥哥给的。」 「没收。」 他伸手,远帆却将火机往口袋一揣,「小哥哥可真够小气的。」 「……」 许军沉声笑着走到沙发旁坐下,远帆的头立刻调转方向枕到他腿上,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长袖t恤。 「你不冷吗?」她问。 许军摇头,「干活淌了一身汗,你没闻见?」 远帆下意识皱鼻嗅了嗅,确实有点融合了男人体温的汗味,并不难闻,她勾住许军脖子拉近距离,轻问,「干什么活了?」 许军眼神微暗,笑说,「眼真够大的,进门都没看到? 「给桂树加了保温棚,还买了两盆花。」说着下巴朝茶几方向抬了抬,「在那儿呢,水仙。」 远帆看过去,果然白瓷盘里韭菜似的一簇绿芽,实在不引人注意,「什么时候开花啊?」她问。 「不知道,印象中都是过年那阵子开。」 远帆点头,目光在房间逡巡,「还有一盆呢?」 「院子里,」他说,「是盆腊梅,也还没开。」 「……」突然没啥想看的欲望了,「也是过年时候开吗?」 「大约是吧。」 「行吧,」远帆嘆息着说,「突然挺盼着过年了。」 远帆过去对这些讲团圆的传统节日从没有过期盼。上学的时候即便是过年靳美云也极少回来,有两年春节远帆是飞去义大利和她一起过的,可在异国他乡怎么可能有中国的年味,还不如跟着外公外婆一起边打瞌睡边看春晚,因此之后几年她便怎么都不肯过去了。 远帆工作后外公外婆先后病故,过年也就当普通日子过,不会失落,也没什么特别的。前年春节靳美云倒是回来过一次,可只待到初三就走了,说北都冬天太干冷,皮肤都快裂了。 她知道许军和她一样,是没有新年和团圆的人,这样的两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极有可能会冷场,然而不知为何,远帆竟真的开始期盼了。 *** 几场寒流来袭,天气越来越冷,那盆腊梅被许军照顾得格外好,白天阳光好的时候就搬到院子里晒太阳,日头一斜又忙不迭地搬回房间。 终于,腊梅开花了,明黄色花苞傲立枝头,气味浓而清,香幽彻骨。 许军既满意又得意,没事就对着那盆花侍弄。 远帆最近闲暇时在追清宫剧,忍不住借用台词调侃,「看来我也不是独一份的恩宠嘛。」 许军默不作声,可到了晚上便就这事翻旧帐。 「你还不是独一份?是不是独一份?嗯?」 远帆连连溃败,在腊梅氤氲似梦的幽香里沉迷…… 离年越来越近,许军开始准备年货,见一点买一点,几天的时间竟准备了不老少。 远帆提醒,「就我们俩人。」 许军:「……」 远帆一直以为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春节,原本满怀期待,然而年前突然一天她接到靳美云的电话,说要回来过年,和joshua一起。 远帆无意识地皱眉,问,「joshua也一起来?」 「是啊,」靳美云格外兴奋,「今年好难得哦,一定会是很棒的春节。」 她兴奋地说出一连串安排,每一种之后都会加一句「让joshua体验一次」。 远帆静默地听着她几乎毫无间隙的话,只觉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 「妈妈,」她终于打断,平淡地说,「我和我男朋友一块过年,你和joshua叔叔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 「……」 第69章 年夜饭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远帆并不着急,等着她反应。 半晌终于传来动静,靳美云说, 「我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你男朋友父母会不会介意。」 「他父母过世了。」 靳美云一愣,问, 「所以……一起过年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是。」 靳美云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问,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远帆如实回答, 「他很好。」 「比冷凌云好?」 远帆皱眉, 「当然。 「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拿冷凌云当参考。 「在我眼里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个不过是短暂交集的交往对象,另一个却是我爱的人。」 靳美云嘆了口气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我现在就很幸福。」 靳美云沉默半晌,终于轻笑着说, 「好,那等我回去见见他。」 *** 远帆把这事告诉了许军, 原本是觉得他们的突然到来会令他为难, 可许军却完全没有,相反地, 他表现得格外郑重且积极,当天就把屋里屋外前前后后收拾一通。 远帆被他这顿操作惊到, 讷讷地说,「已经很好了,别忙活了。」 许军不理,兀自弓身拖地。 远帆觉得他一个人干活显得她有点太苦哈哈, 迟疑片刻起身去洗浴间拿了块抹布来擦桌子。 正干得起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远帆回头看去,许军正单手拄着拖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第129页 「年夜饭整点什么合适?」他问。 远帆眨了眨眼,觉得这问题可真多余,「你不是已经备了那么多东西?」 满汉全席也整得出来吧。 许军蹙眉,「你妈妈……不是要带来一个老外?」 远帆点头。 「他吃得惯中国菜吗?」 远帆无语地翻个白眼,「joshua就是图个新鲜,再说了咱中国的美食可比义大利丰富多了,你随便整几个他都得惊艷。」 许军皱眉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要不再去买些牛排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不会是在紧张吧? 许军仍皱着眉,似乎在想弄些什么中西合璧的东西,远帆憋笑走到他面前说,「你就弄些中国特色就成,joshua会喜欢的。」 许军想了想,点头,可还是说,「我买点备着,万一他吃不惯……」 远帆:「………………」 **** 除夕这天,靳美云和joshua抵达机场,远帆和许军接到他们后直接开到四合院。初见的过程因joshua蹩脚的中文而没显得过分尴尬,许军表现谦和,颇有几分毛脚女婿的视觉效果。 joshu虽比靳美云年长十岁,可身材却因常年健身而显得匀称健壮,他是个儒雅而幽默的人,一进门绕过影壁就被院中晒太阳的腊梅吸引,语气夸张地冒出一句义大利语,靳美云随即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两人便用义大利语交流起来。 远帆走到许军身旁同他耳语,「瞧瞧,一盆腊梅都大惊小怪成这样,你还担心你的菜?」 许军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他们在说什么?」 远帆皱眉,「不知道,」她说,「估计是在夸你的宝贝腊梅漂亮吧。」 许军:「……」 远帆猜对了一半,joshua不仅夸了腊梅,还夸了这个四合院,说这儿极具东方建筑美,简直棒呆了。 下午,许军开始准备年夜饭,远帆在旁边打下手,也就是剥剥蒜、择择菜之类,靳美云和joshua先是在四合院里各屋参观,接着跟两人打了声招唿便手牵着手出门了。 远帆掐着菜芽往外看了一眼,问他,「你觉得我和我妈长得像吗?」 许军打量她的五官轮廓,想了想,说,「不太像吧。」 远帆长相甜美柔和,而靳美云是偏明艷成熟的长相,且两人瞳色一个是偏浅近乎琥珀,一个却是黑眸。 「我长得像我爸,」远帆低声说,「他特别帅。」 许军问,「你和你爸关系更近些?」 远帆点点头,脸上挂起不自知的笑意,「我妈工作忙,小时候我爸照顾我多一些。 「他是个有很多奇思妙想的人,给我讲的好多故事都是自己现编来的。」 远帆顿了顿,仿若在回想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故事,最终却只是轻笑一声,「过去太久了,记不起来了。」 「只还记得一些地名,因为……」她说,「几乎每个不重样的故事都会出现同样的地点,比如彩色的陆离山和住着仙女的雪冶湖。」 许军一愣,「雪冶湖?」 「很奇妙对吧? 「几年前我出差偶然滞留西河镇,第一次知道现实世界里的雪冶湖。 「所以之前休假选择在西河镇暂居不是偶然。」 是因为有特别的情愫在,觉得故事里住着仙女的地方熟悉而亲切,也似乎是除她之外,爸爸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 「我觉得,这是离我爸爸最近的地方。」远帆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军有节奏的切菜声停下,远帆弓起的背后感受到热度,他的声音离得极近: 「梦见过你爸吗?」 远帆:「梦见过。」 「再梦见的话替我谢谢他。」 「谢什么?」远帆愣道。 男人手上沾水没法把她抱紧,却仍用臂膀将她拢在怀里,「如果不是他讲的那些故事,你可能不会去西河镇。」 那样他们就不会相遇,也就不会有后面的种种际遇。 许军心中微骇。 如果她没出现在西河镇,他们各自会有不同的人生,或许仍有机会相遇,然而可想而知概率渺茫。 见过光的守夜人,又怎会甘心独守黑夜。 远帆侧脸贴了贴他的脸颊,确切地说,「好。」 *** 第六道菜上桌的时候,靳美云和joshua回来了。 joshua非常捧场,虽中国话说不熘,可肢体动作却到位,竖着两根大拇指手动点赞。 许军一手端着一个盘,俯身分别放在桌上说,「叔,姨,你们先坐,还有个汤我去端。」 正说着,远帆用胳膊肘推门进来,动静不小,「快快,烫烫烫!」 许军反应迅速,快步走过去接过汤碗,紧走几步放在餐桌上,接着反身攥住她的手,「不是说了一会儿我端?」他低声斥道。 远帆皱着眉嘟囔,「哪知道它那么烫。」 靳美云走过来瞧一眼问,「没事吧?」 远帆摇头轻笑,「许军大惊小怪的,没事,就有点红。」 电视上春晚开始了,场面欢腾热闹,远帆请joshua和靳美云就座,四个人终于处在相对而坐的场景中,虽融洽,却有些无法忽视的尴尬。 靳美云一直在跟joshua耳语,依次向他介绍桌上的菜品,也因此一时无人动筷。 第130页 远帆忍不住打断,「快吃吧,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靳美云话音止住看向远帆,迟疑片刻问道,「没准备酒吗?」 许军听到这话旋即起身去拿来两瓶酒,一瓶张裕,一瓶茅台。 远帆接过茅台垂眸看了看说,「幸亏没让许军把酒退回去。」她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的笑,继续道,「我记得,小时候的年夜饭你是不让爸爸喝酒的。」 靳美云一愣,紧接着迅速看了joshua一眼,无端说了句,「开红酒吧。」 除了远帆,其他三人都喝了酒。 远帆没想到靳美云酒量那么好,几杯过后仍神色如常,她用筷子夹了些菜放在joshua面前的碗里,转而看向许军,轻笑一声问道,「许军是北都人吧?」 许军夹菜的手一顿,正色答道,「是。」 靳美云点了点头,抬眸在整个房间环视一圈,斟酌着说,「看这房子也知道是北都本地人了,那……你父母呢?」 远帆不由皱眉,正要说些什么,放在桌下的手却倏然被男人攥住,他率先开口,声音平静,「我父母过世了,父亲生前在外企工作,母亲是北都大学教授。」 远帆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谈及父母的事。之前怕他伤感而刻意迴避的问题,此时却轻易从他口中说出。 靳美云脸上露出几分抱歉的神色,迟疑稍许,又问,「这四合院……」 「四合院是祖上传下来的,」许军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处楼房在香缇,结婚后可以过到远帆名下。」 远帆心跳猝然加快,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变成这样。 虽然在她耳朵刚恢復一点听力的时候,许军确实「偷偷」说过想娶她,可之后便秒怂没再提过。此时在这样的场合,在她唯一的家人面前,他说了「结婚后」这样的话,远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又觉得几分不真实。 很显然,靳美云对许军的满意度在持续上升,可关于他个人条件的问题却仍未结束,她继续问,「方不方便说下你的工作?」 远帆方才舒展的眉再次皱起,略显不耐道,「妈你是不是一次性问太多问题了?」 许军攥着她的手捏了捏,轻声安抚道,「没关系。」接着转向靳美云郑重回答,「姨,方便说,我现在是北都市公安局刑警。」 远帆唿吸勐地一窒,豁然转眸看向他。 她没听错,他说,他现在,是北都市公安局刑警。 不是以前,不是曾经,而是,现在。 第70章 她的铠甲 靳美云和joshua由于还要倒时差, 且joshua喝了挺多酒,因此吃完饭在电视机前略坐了坐就要去睡了。 远帆把两人带至厢房,看着靳美云把醉得东倒西歪的joshua扶至床上, 她等在门口以为靳美云会对她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然而没有,靳美云只是笑了笑, 说:「晚安。」 远帆眼睫微动,略扯动唇角回应:「晚安。」 许军嘴里叼着根未燃的烟站在正房门口, 见远帆出来, 慢悠悠向她迎了几步。 「那个j什么叔酒量不行啊, 「他说, 「没你妈能喝。」 远帆走到他面前, 闻到混合几分果香的酒味,她轻嘆一声, 额头倏然抵在他胸前,问, 「真的假的?」 许军怔了一瞬,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他把烟从口中拿出, 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是真的。」 抵在胸口的女人唿吸稍稍停顿, 她抬头,眸中闪动光华, 「所以,你现在还是警察?」 「是,」许军将她腮边碎发拨至耳后,确认道, 「我现在还是警察。」 远帆感觉有烟花在心里噼里啪啦绽放,刚才在靳美云厢房堆积起的失落此时竟如浮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许军如夜色般的双眸是那么的坚定而有力,与初见时的无谓和落寞已是迥然不同。 远帆声音发颤,问,「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之前不确定,怕有变故。」 怕你失望──许军在心里想。 远帆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几点了?」 男人一手拢住她后背,一手先把烟重新放回唇间,接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一眼,「九点半。」他说。 「才九点半?」 「唔。」咬在唇间的过滤嘴使他的声音显得低沉而黏煳,「是继续看春晚还是……」 「许军,」远帆突然截断他的话,「我想去放爆竹。」 许军一愣,因这提议而为难。北都烟花爆竹燃放禁令已经执行许多年了,春节期间除官方允许的特殊情况外,大街小巷哪还听得见爆竹声? 然而看到远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几分期待,男人心中不由一颤,垂首低声说,「去多穿点。」 远帆抑制不住兴奋,一下子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说,「爱死你了!」 除夕夜的北都,满城的高层楼体都彻夜亮着,霓虹闪烁,路上行人却不多,阖家团圆的日子,都在家里看着春晚准备跨年。 自然也没有卖烟花的。 许军打着方向盘同远帆商量,「只能开到城外去看看,但是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卖的。」 远帆看看他,改口说,「你累吗?或者我们明天白天……」 「远帆,」他打断道,「你只要告诉你想不想去?」 「……想。」 「那就行,走着。」 第131页 车一路往城外开去,几乎畅通无阻,越往北车越少,灯火渐渐变得稀疏,而爆竹声遥遥可闻。 经过一处村镇,巷口有几个孩子在嬉闹,有一个手里晃动着绽放的仙女棒,另外几个似乎在玩擦炮,响声断断续续。 许军把车停在巷口,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我先过去问问哪儿有卖爆竹。」 远帆点头答应,看着他微仰着下巴将外套拉链拉紧。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男人倏地转头,见远帆一张小巧的脸缩在毛绒绒的领口,目光清浅与他对上,许军忍不住笑,手伸过去在她头顶轻按了按,说,「你乖乖的。」 远帆感觉心仿佛被猫挠了一下又痒又麻,她轻抿唇角看着他。 许军开门下车,径直朝巷口走去。远帆看到他驻足在几个孩子身前,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孩子纷纷把手中的烟花爆竹递给他,还有个孩子快跑到离巷口最近的大门内,没一会儿提出一兜东西,尽数交给他。 许军接过,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些什么分别给了几个孩子,然后转身朝这边走来。 他裹挟一丝寒意上车,脸上却带着笑意,「带你去放爆竹。」他说。 「你从那些孩子手里买来的?」 「嗯。」 「给了多少钱?」 许军瞧她一眼,笑了笑说,「就当给孩子的压岁钱了。」 「……」 许军把车掉头继续开了一段,最终停在一片平整开阔的场院边,那是农忙时晾晒粮食的地方。 「帽子和手套戴好。」他嘱咐道。 远帆听话地戴上,和许军一起下车。 周遭是独属于冬天的静谧,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清冷,连唿吸都是凉丝丝的。 远帆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捞许军手中的袋子,「这么多呀。」她惊讶道。 「嗯,钱可不是白给的。」 说着蹲下把袋子放地上,从里面拿出一盒擦炮递给她。 远帆开心极了,打开拿出一根,将有磷的一头就着盒子边缘的砂纸点燃,听到「唰」的一声响便丢出去,几秒过后擦炮爆炸,声音大到能听见迴响。 …… 许军正往地上摆烟花,因数量多而整整摆了内外两圈,他的神情格外认真,倒像是在做一件正经八百的事,远帆双手挥动着仙女棒,笑着问,「你该不是干过在女生宿舍楼下面摆蜡烛表白这种事吧?」 许军轻笑一声,「闲的。」 说话间烟花已经摆好,他单膝蹲在一旁招唿道,「远帆,看这里。」 远帆循声望去,目光尚未聚焦便看到一簇火树银花骤然亮起,紧接着以这一处为起点,随着男人的迅速移动,烟花渐次绽放。 终于将所有的烟花点燃,许军看向远帆,她满脸笑意,不停地欢唿。许军这才起身,可刚刚站直,怀里登时多了一个绒白如雪的人。 「许军许军!」白色的火光将她的眼眸映得发亮,她的话音那么清晰而急切,「快说你爱我!」 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和怯懦,亦或是一丝一毫地滞涩,他垂眸,看到女人满眼璀璨的光华。 「远帆,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热切至极的亲吻,唇上的凉意转瞬即逝,温热自舌尖蔓延。 「远帆……」他轻声喟嘆,吻辗转落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几分温柔,「冷不冷?」他问。 远帆摇了摇头,轻嘆着突然给出评价,「你变浪漫了。」 许军一愣,旋即笑出声。 他只是想做所有令她开心和快乐的事,如果这就是浪漫,那他可以无师自通。 *** 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两人悄悄回房间睡了个并不囫囵的觉。 天乍亮许军就又起床了,远帆迷迷煳煳地问他干嘛去,许军俯身贴了贴她的额角,轻声说,「我去准备馅料,你接着睡。」 远帆闭着眼咕哝一声,可许军一走她就睡不着了,半眯着眼看留了条缝的窗帘,直至有清晨微亮的光照进来。 远帆洗漱完走进厨房,许军已经调好了馅,正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剂子,他只穿了件薄毛衣,袖子翻至手肘,流畅的肌肉线条因手上的动作而轻微转动。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来瞧一眼,说,「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远帆垂眸走近,拿着筷子在馅料里搅拌几下说,「我帮你。」 许军轻笑,「你会包?」 「会,」远帆瞥他一眼,小声说,「就是包得丑了点。」 「没事,能吃就行。」 靳美云和joshua起床时,远帆和许军已经吃完早饭很久了,许军重新下了两盘饺子放在桌上。 靳美云有些抱歉地说,「还不太适应时差。」又说吃完饭想和joshua出去逛一逛,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许军因和安波涛提前约好了去给老领导拜年,所以拒绝了邀请。远帆此时又困又乏,本来也想拒绝,可想到靳美云千里迢迢回来,前后也待不了几天,她理所应当多陪陪她。 「我一起去吧。」远帆说。 靳美云很开心,转头告诉joshua,后者笑着对远帆点了点头。 远帆亦报以微笑,却在心里嘆了口气。 等他们吃完饭,远帆开车带着两人出门。 在靳美云的要求下,他们先去逛了庙会。joshua看到什么都新鲜,拿着手机狂拍不止,靳美云挎着他的胳膊,全程贴心而细緻地介绍。 第132页 远帆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突然觉得自己格外多余。虽然确实是靳美云邀请她来的,可此时看来这个「邀请」更像是……客套罢了。她以为的「理所应当」,可能在靳美云看来,没那么重要吧。 远帆突然很想许军,想他如果在身边,她就不会那么尴尬。 joshua终于逛到尽兴,找了处标志性的建筑站定,搂着靳美云的肩膀对她说了句什么,后者眼神一亮,旋即向远帆的方向招唿道,「远帆,帮我和joshua叔叔拍张合照。」 远帆接过手机往后退几步,从手机取景框里看着紧挨的两个人。 他们看上去感情甚笃伉俪情深。 远帆应该替靳美云高兴的,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心里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远帆将情绪掩饰得很好,靳美云没有一丝察觉,或者说,她自始至终关注的焦点都在joshua身上,始终没有真正关注到远帆。 ** 大年初二,靳美云依然要陪joshua出去逛,她仍是客套性地问远帆要不要一起去,这次远帆毫无负担地拒绝,「我要陪许军,就不去了。」 出乎意料地,她在靳美云脸上看到一丝意外,转瞬即逝。 「好吧,」靳美云说,「那下午见。」 远帆说:「下午见。」 靳美云和joshua离开后,许军打量着远帆的神色,问,「昨天玩得不开心?」 听到这句话,远帆一直强撑的表情即刻垮下来。 「我不开心,」眼眶泛起雾气,很快模煳了视线,「我知道不该这样,可看到他们感情要好……我感觉很刺眼。 「我会想到我爸爸,也会想到自己,我……」远帆使劲摇了摇头,有些崩溃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明明能忍的,为什么现在这么矫情。」 许军握住她的肩膀,极轻缓地将她搂进怀里。远帆哭得更凶了,在他怀里流光了眼泪。 某个瞬间,她突然醒悟到什么,掀起泪湿的眼帘看向眼前给她力量的人。 「我以前很少哭的,」远帆说,「认识你后就变得爱哭了。」 许军一愣,脸色倏然有些难看,「老子虐待你了?」 远帆破涕为笑,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贴近他怀中,瓮声瓮气地说,「因为我只准你看见我哭。」 过去那么长的岁月,那么孤寂的前行,怎会没有想哭的时候?可眼泪会暴露软弱,她又岂能轻易示弱? 而许军是唯一的例外。 在他面前,远帆没有任何铠甲,因为她知道,许军就是她的铠甲。 第71章 完整而闪耀的灵魂 靳美云和joshua年初三回义大利, 下午的飞机,许军和远帆一起把两人送去机场。 候机厅里,joshua突然想去洗手间, 许军把他带过去。靳美云目送joshua走远才收回目光,看到远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靳美云笑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远帆抿了抿唇问, 「这次回国开心吗?」 靳美云笑意更浓,「开心啊, 可惜joshua回去还有工作, 不然一定多住几天的。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专程来中国旅行!」 远帆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轻声说, 「我还以为你们这次就是专程来旅行的。」 然后, 顺道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靳美云似乎完全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兀自答道, 「这次时间不允许,就只在北都转了转, 下次我们一起去南方玩好吗?joshua说他……」 又是joshua…… 远帆终于没忍住打断她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我和许军工作都很忙, 恐怕是没时间。」 靳美云看着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问道,「你不开心了?」 远帆移开视线, 不答反问,「除夕那天你喝多了吗?」 「还好,微醺。」 远帆点头,「那天你问许军个人情况的事, 应该还记得吧?」 靳美云愣了愣,点头,「记得,怎么了呢?」 远帆只得把话说明白,「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和许军结婚,你会……祝福我们吗?」 本来她想问你会来参加婚礼吗,可她没想好是不是一定会举行一场过场式的婚礼,也不认为靳美云会不远万里特意来参加。 靳美云:「你们打算结婚了?」 远帆摇头,「还没有,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并不在意一纸婚书,只在意与她携手同行的人。 靳美云稍稍靠近,抬手轻抚她的肩膀,「看得出来许军对你很好,可我始终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远帆摇头,「许军就是最好的。」 靳美云默了默,轻笑道,「好吧,这是你自己的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祝福你。」 听她这么说,远帆轻轻扯唇露出笑意。 这就够了,她对靳美云没有其他企盼,口头上的祝福便很足够。 正说着,joshua独自回来了,远帆没看到许军的影子,随口问了句,「许军呢?」 joshua懵懂地看着她,双手摊开摇头,远帆心中一紧,不可避免想起之前几次,他突如其来的了无音讯。 此时航班已经开始安检,远帆把靳美云和joshua送去安检口,返身去找许军,她脚步急促,一边跑一边拨电话。 电话接通,许军亦是气息微乱,问她,「你在哪儿?」 第133页 远帆下意识停住脚步四下看去,人潮往来,没有他的身影,「我刚送他们进安检,正在……」 话没说完,熟悉的气息兜头而下,许军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此时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远帆闻到花草馥郁的气息,来自他身上,也环绕在她周围。 「你干嘛去了?」远帆怕他再次消失一般用力回抱,声音微微凝涩,「不是陪joshua去洗手间吗?」 「他不让我跟着,我就……随便逛了逛。」 说着,环抱着她的手松开,连同一大捧纯白的玫瑰落在眼前。 远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她顿了顿,目光轻颤着抚过每一簇花苞,再次抬眸,眼中带着几分赧然笑意,「你不会去偷偷买了束花吧?」 许军瞥她,「怎么就偷偷了?老子正大光明买的。」 远帆接过花低头轻嗅,虽然惊喜,但更多的是不解,「怎么突然要买束花呢?」 无论是时机还是地点都过于突兀了些…… 许军不答,转眸看了看安检的方向问,「你妈和老j走了?」 「嗯,」她单手挎住他的臂弯说,「我们回去吧。」 许军低头看向自己的臂弯,女人细白的手指松松搭在那儿,另一只手中的白色玫瑰映着女人浅笑的脸,她时而侧转,抬头看向他。 许军的心在激盪,仿佛看到一场真实的梦境。 ***** 年假结束,远帆先许军几天上班,又过了几天车接车送,饭来张口的日子。 几天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上,许军如常把她送去新闻大厦,只在她下车前叮嘱道,「今天我要去局里报到,下午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接你,你等我电话,别乱跑。」 远帆思维迟钝数十秒,等到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许军已经驱车离开,她愣怔着站在路旁,感觉周身的空气变得轻而暖,春天似乎提前到来了。 然而下午,许军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不能按时来,下班时远帆接到许军电话,说在楼下等她。 远帆雀跃了一天的心跳此时反而平復下来,她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身后卜凡抬头看过去,对邰姐说,「帆姐今天好开心哦。」 邰姐笑了笑,「恋爱中的女人啊。」 某恋爱中的女人下了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新闻大厦,朝他惯常停车的地方看去。 男人正抱臂倚着车门,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某处,远帆定睛细看,确定那是许军,可是又与她往常看到的许军完全不同。 阳光斑驳着打在藏蓝色制服上,肩章、领花、胸徽被光照亮,熠熠生辉,远帆感觉唿吸近乎停止,而心跳却几乎穿透胸膛。 许军似乎觉察到什么,猝然抬眸看过来,见远帆的眸子闪着极其复杂的光,惊诧,激动,百感交集…… 他不由站直下意识整理衣襟,接着提步向她走来,可却在离女人几步远的地方被她伸手拦住。 「先等等,」远帆声音发颤发紧,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你……你现在是,」她舔了舔唇角,无意识地吞咽一下,「我是不是不能再叫你许军了?」 许军一愣,接着失笑道,「那叫我什么?」 远帆被他的笑晃了眼,心跳倏然加速,她深深唿吸,吐字却极轻微,「那又不是你真的名字,我只是叫顺了口……」 许军身材高大,穿着合体的警服更显肩宽腿长,周正笔挺,男人笑容洒脱,眼眸黑亮,明明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可又似乎全然不同。 他站在阳光下,完完全全是他自己。 「我以后还是叫你杨帆吧,」远帆讷讷地说,「虽然跟我的名字容易混,可总归是真名字。」 她脸颊微红,浅淡的眼眸亮晶晶的,比平时更有女孩情态。 许军没再忍耐,不由分说往前一步将人一扯拽进怀里,远帆触到他别在胸前的胸徽,冷硬的质地几分陌生,然而抬头便是男人混着极淡菸草味的气息。 心终于落到实处,远帆深吸一口气,勐地踮脚回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杨警官。」 许军唿吸微窒,转而轻笑,「你还是叫我许军吧。 「我不太习惯。」 远帆笑着摇头,「你要慢慢习惯,杨警官。」 「……」 一上车,许军就把远帆摁在副驾驶上一顿亲,远帆勾着他的后颈回应,渐渐招架不住。 这是全新的体验,穿上警服的许军周身自带禁慾气质,然而吻却一如既往地带着浓浓的独占欲,仿佛下一秒就将要将她吞下去。 良久,他抵住远帆额头,舌尖流连着缓缓收回,「以后在外面不准这么叫我,」他克制地蹙眉,「太特么要命。」 远帆轻笑,故意问,「叫什么?」 接着自己回答,「哦,杨警官。」 「啧。」许军再次咬住她的唇,贴合着说,「找弄?」 远帆眸中含光,轻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叫嘛?」 许军睨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冷不丁笑一声,「弄你的时候。」 是夜,她确实这么叫了,然后,许军「疯」了…… 第二天,远帆刻意系了条围巾上班,到了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都没摘下来,她从没像今天这样盼着出外勤过,因为办公室里实在是太热了。 邰姐见她鼻尖和额头满布汗珠,不解地问,「怎么不把围巾摘下来?」 第134页 远帆只得胡乱搪塞过去,「我颈椎病犯了,怕风。」 卜凡正在看手机,随口说了句大实话,「没风啊。」 远帆:「……」 中午终于接到派题,城郊一处荒僻的公园里,一座河水干涸的桥下,有人发现了一具骸骨。 说来也巧,远帆在现场遇见了前来出警的许军。两人第一次在这种情境下相遇,彼此都有些意外,可短暂对视后,很快便投入到严谨的工作中。 那是一具成年男尸,经法医鑑定,死者是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死亡日期推算大约是两年前,然而因尸身仅剩骸骨,身份无法辨认。警方失踪人员小组成员通过比对信息,成功锁定几位年龄、性别等特徵相近的失踪人员,并即刻通知家属前来比对dna,最终确定了老人的身份。 原来,两年前老人跟家人说出去钓鱼,就再也没回来。 老人的家属哭天抢地,不敢相信盼了两年却盼来这样的结局,他们以这最残忍的方式重逢,殊不知真正的告别是在两年前。 …… 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远帆走出新闻中心,看到等在老地方的许军,男人换了身衣服,此时立在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静默得像一幅画。 远帆慢慢走过去,额头抵在他胸前。 「累了吗?」许军抱住她轻声问。 远帆没出声,只微不可查摇了摇头。 「吓到了?」 可能有点吧,但更多的是心中的震撼。 一个人可以凭空消失突然杳无音讯,可总会在不经意的某一年某一天,因某一个契机而重新出现。 远帆感觉自己无比幸运,能在时光掩埋的缝隙中找到他,并看到了他完整而闪耀的灵魂。 第72章 名不正言不顺 冬去春来, 院中桂树经歷久违的暖冬而愈加郁郁葱葱,腊梅虽不再开花,可却长出叶子, 一副枝繁叶茂的样子。 许军似乎格外喜欢起这些花花草草,隔三差五搬回来一两盆,渐渐的, 院子里变得跟个小型花园似的。 四月,天气渐渐暖和, 他还买了一把宽大的躺椅, 能容两人同时躺在上面。 吃完晚饭远帆躺在躺椅上, 听着许军在厨房洗碗刷锅地忙活, 院子里花香清幽, 不知是旁边的栀子花的香味,还是墙角几盆夜来香的。 许军收拾完厨房, 甩着手上的水走过来,看到远帆正吸着鼻子到处闻, 笑问,「怎么跟小狗似的?闻什么呢?」 远帆伸出脚在他腿上蹬了一下, 没好气地说, 「你才是狗。」 许军顺手接过她的脚,沁凉微湿的触感令她不由缩了缩脚趾, 男人摩挲几下,坐在躺椅上回身看向她, 问,「下个月能不能休几天假?」 远帆正看手机,抬眸瞧他一眼,「休假干什么?」 「陪我回趟西河。」 远帆一愣, 随即一下子兴奋起来,「真的吗?怎么突然要回去?」 许军往上靠了靠躺在她身边,顺手将人搂在怀里,说,「撒亮要订婚了,回去喝酒。」 ? 「啥?跟谁啊?」 远帆险些跳起来,被许军一把圈住,「嚷嚷什么?除了沈思萍还能跟谁?」 「沈思萍不是考大学了吗?」远帆愣住,又问,「不会没考上吧?」 「考上了,不过没走远,南泽的一个专科院校。」 「那她订什么婚?」 许军默了默,嘆息一声,「俩人同居被沈思萍家人堵门口了。」 「……」 远帆惊讶地嘴微微张开,半晌才问,「所以是有点逼婚的意思?」 许军默认,转而睨她一眼,「怎么不见你妈逼婚?」 远帆一愣,随手在他身上捏一把,许军不由倒吸气,抬头在她脸上轻咬一口,哑声道,「给老子掐坏了。」 远帆「哼」了一声没理他,继续看手机,许军凑到她耳边问,「去不去?」 远帆自鼻息间应了一声,回答道,「明天去请假,看看老霍怎么说。」 许军放下心来,搂着她舒舒服服躺好,两人各自看着手机,四下安静,只有暖风徐徐拂过。 朋友圈里,每个人生活都各自精彩,远帆翻到闵建刚刚发布的动态,手指不由停下。 画面上,一只粉粉嫩嫩的小糰子正在睡觉,配文:吃了睡,睡了吃,真随你妈。 远帆笑了笑,找到丁玲的头像点开,对话框里有丁玲陆陆续续发来的小糰子的视频和照片,她想了想,发了条微信:【快出月子了吧?】 丁玲升级成妈妈后手机不再自由,远帆没等回復,扭头朝许军看去,「丁玲的女儿长得太可爱了。」 「嗯。」他低沉应了一声。 许军也在看朋友圈,而此时屏幕上的动态恰巧落进远帆眼中,内容是杨路遥发布的。 画面中异国的街头,花砖地面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紧紧挨着,配文:还是逃不过你。 图片下的定位亦引人注目——马德里。 「杨路遥恋爱了?」远帆把他的手拽过来,凑近了看,「不对,应该是旧情復燃。」 许军被她八卦的样子逗笑,干脆把手机递给她。远帆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机查看了杨路遥的所有动态,发现阴郁青年大约在一个月前开始多云转晴。 「所以,他和女朋友是和好了吗?」远帆边翻手机边问。 第135页 许军单手搂着她,另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闭上眼回答,「看样子是。」 「你也太不关心他了,」远帆吐槽,「怎么说也是你侄子。」 说着点开杨路遥对话框,发现上一次两人的对话还是nnn久之前。 「你们叔侄两个……」远帆惊道,「连过年都不带问候的??」 许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他好好活着就行了。」 「……」 远帆默默翻了个白眼,手随即点击对话框发了个「让我看看」的表情过去。 没成想杨路遥秒回:【被盗号了?】 远帆一愣,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军,「你侄子回我了!」 「什么?」许军睁开眼垂眸看过来,表情几经变化,异彩纷呈。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对话框画面一变,杨路遥竟发来视频请求。 远帆想都没想就接通,率先打了个招唿:「嗨,帅侄子。」 许军:「……」 杨路遥:「……」 「马德里好玩吗?」远帆问。 许军在一旁使劲抹了把脸,听到杨路遥的声音:「还成……我还以为杨……我小叔被盗号了,没成想是你发的。」 远帆笑,「你回得倒挺快。」 杨路遥低头笑了笑,「正巧看见罢了。」 下一句话远帆直接切入正题,「你女朋友呢?」 杨路遥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眼神向一旁瞟去,紧接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入镜,笑眯眯地问候,「婶婶好!」 杨路遥一脸憋屈,小声说,「叫名字就行,她比咱大不了多少。」 本来远帆被这姑娘甜腻腻的称唿整得有点破防,可听到杨路遥这么说就有点不乐意了,「人家没喊错啊,辈分在这儿摆着呢。」 谁料想杨路遥极快接茬:「你俩还没结婚呢。」 远帆憋屈极了,可偏偏杨路遥也没说错,她这「小婶婶」现在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她没好气地把手机丢给许军,「你侄子,你自己聊吧!」 被动接过手机的许军:「……」 被动面对自己小叔的杨路遥:「……」 沉默良久,许军清了清嗓子问,「最近还挺好的?」 杨路遥:「挺好的。」 「……」 远帆翻了个白眼,简直被俩人尬死,好在丁玲打来电话,她赶紧拿着手机进屋去了。 电话里丁玲声音压得很低,说小糰子刚刚睡着,搞得远帆也不敢大声说话,只随意聊了两句,丁玲就连打了几次哈欠。 远帆默了默,问,「养个孩子是不是很累?」 丁玲笑,「也还好,就是前阵子糰子睡颠倒了,白天睡晚上闹,搞得我和闵建整晚轮番值班。」 远帆本来想说过几天一起逛街,可现在看来她大约是没这个精力了,正想说些什么结束通话,却听到丁玲叫了她一声,远帆应声问道,「怎么了?」 丁玲说,「闵建说等糰子百天的时候,要补一个婚礼,到时候你当我伴娘吧?」 远帆一愣,想起这两口子一路高歌勐进,先上车后补票,因为丁玲孕期反应比较大,且考虑到天气和身形,所以一直没有举行婚礼,她下意识应道,「行啊,伴娘的位置肯定得是我啊。」 丁玲又笑了笑,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远帆几分无语,说,「行了,赶紧睡觉吧,看把你困的。」 挂断电话后,远帆重新走出房间,见许军正躺在躺椅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天空,她走过去,俯首自上方看着他,笑问,「跟你侄子聊完了?」 许军视线渐渐聚焦在她脸上,抬手拢住她的后颈,将人往下一勾,唇贴上去含煳道,「谁侄子?你刚才不也喊得挺带劲吗?嗯?」 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弧度明显的喉结,随着亲吻和吞咽而上下滑动,远帆不由哼唧一声。 转念想起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顺」,又想起丁玲几个月后的婚礼,以及撒亮即将举行的订婚…… 虽说不在意那一纸婚书,可今天连番的刺激下来,心里也多少有些触动。 只是不知许军是怎么想的,他想不想结婚呢? 远帆胡乱想着,身子愈加俯低,吻流连至男人微刺的下巴,而许军的手随之上移,远帆身子一软,脑子成了一团浆煳,那些想法也就渐渐被旖旎淹没下去…… ****** 远帆成功休到年假,其实自从她耳朵出过问题后,霍振腾就有意把她调到编辑岗位,也因此对她休假这事没怎么过问,直接签了同意。 五月,正是百花盛放的时节,时隔一年远帆再次踏上西河镇不甚平整的街道,不同的是,这次是和许军一起。 超市还在,而且正在营业,对面的小区也在,只是原本斑驳的铁门被重新粉刷成亮眼的明黄色,就连小区里旧楼的墙体也重新刷了颜色,也不知是哪位住户的手笔,刷得五彩斑斓,活像童话中的小镇。 许军单肩背着包,领着远帆径直走进超市,一个声音豁然响起—— 您好~~欢迎光临~~~ 远帆看向收银台,那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正上下摆动着胖爪子,喜迎八方客。 撒亮循声从货架间走出来,一脸惊诧笑意,「军哥!帆姐!!」 说话间已经窜到许军身前,将他一把抱住,「军哥,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第136页 许军抬起胳膊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声音虽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可也带着熟稔的温度,「李大宝呢?」他问。 「在院子里,」撒亮松开手,后退几步说,「但凡我在店里,他就得去院子里待着。」 许军点了点头,把肩上的包放在收银台后的板凳上,返身领着远帆往后院走去,后者赶紧抽空向撒亮打了声招唿,「傻亮,你可越来越帅了!」 撒亮挠头笑道,「还行吧。」 …… 很快经过那间逼仄低矮的小房间,远帆无意间朝床上看了一眼,床上铺盖被捲起,光秃秃的床板上整齐地码放着货物。 许军打开那扇通往后院的门,光随之照进来,远帆紧随其后走出门,被男人宽厚的身体遮挡,一时没看见什么,却听到李大宝几分不可置信的声音,「哥哥……」 远帆从许军身后探出头,正要跟李大宝开个玩笑,可入目的情景令她瞬间忘了出声。 第73章 很爱你(一更) 远帆脑子一时宕机, 以至出现短暂的空白。 眼前还是那个四四方方院子,曾经像一口了无生气的井,可现在却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想起一些仿佛很遥远的东西, 就像昨天发生的,却也像是梦里发生的,然而都不算明朗和清晰, 只有眼前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院子正中被开闢成园圃,里面种满颜色素淡的花, 远帆认出有栀子花、夜来香, 边角还有几簇开得茂盛的绣球。另一角, 一株娉婷矗立的海棠, 粉白的花掩映在碧绿叶间, 缀满枝头。 她从许军身后走出,往前迈几步, 看到靠近厨房的墙角立着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每一朵花都像一只展翅的白鸽似的。 目光稍稍移动, 看到房门口用粗壮的竹竿搭起的廊架,上面攀爬着紫色的藤萝, 只是似乎还不够茂盛, 又在另一边多种了一棵,爬到半空与这一棵隔空对望。 廊架下果然放着一把躺椅。 远帆看向许军, 脸上表情很奇怪,像笑, 却又瘪着嘴。她其实有点想哭,可是忍住了。 她想起来那段梦境般的记忆,在这院子里—— 「如果是我,会种些栀子花或者夜来香, 或许还会种棵树,海棠或玉兰。」 「还有呢?」 「会在门口搭一个简易木制廊架,随便种些爬藤植物,廊架底下放把躺椅,还有鞦韆。」 「小日子不错。」 …… 「你……」想问的话在嘴边哽住,远帆吸了吸鼻子改口道,「没有鞦韆。」她说。 许军笑了笑,正要开口,大宝抢白道,「有鞦韆,在那儿!」 远帆一愣,顺着大宝指的方向看去,房门另一面靠墙的位置果然放着一架鞦韆椅。 许军牵着她的手走到近前,说,「本来是想在廊架下栓一个,可那玩意怕是撑不住,就凑合着在这儿单独弄了一个。」 他把远帆按坐在鞦韆椅上,轻晃了几下,嘆息着说,「确实少样东西,一时半会怕是弄不来。」 远帆不解地问,「……少了什么?」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她说起过的东西这里都有了,甚至墙角旮旯里那一排卫兵似的大葱都没少。 「少了条脾气好体型又大的狗。」许军说,「原本是打算买一条,可后来的事太突然……」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后面的话远帆心知肚明,只是她不太记得他们的谈话里「狗」曾出镜过,听他一说才仿佛有了些印象。 「哦……没关系的,」远帆说,「反正我俩现在的工作也不太适合养条狗,等老了再说吧。」 「……」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愣住,隔了好一会儿,许军扭头对李大宝说,「大宝,你先出去待会儿。」 大宝不解,「可是我还没上完肥呢。」 「等会儿再弄。」 大宝似乎不太乐意,撒亮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来,拽着大宝就往外走,「跟这儿添什么乱,你哥哥有大事要干。」 临出门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关紧。 远帆似乎预感到什么,可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她安静地坐在鞦韆上,脚尖点地,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愈加落不到实处。 眼前的男人似乎开始紧张,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那排葱,手在身上摸索半天,突然一愣,返身朝外走去,「你等我一会儿。」他说。 远帆眨了眨眼,看着他几分狼狈地跑到通往超市的门前,手上一拉,门没开,他身形一滞,接着稍稍使劲,门依然纹丝不动。 刚才撒亮在里面把门栓插上了…… 许军只得大力拍门,边拍边拿出手机打电话,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撒亮只露出半张脸,即刻便被许军怼回去。 「哥,我就是怕大宝进去打扰你们。」 「门栓大宝够不到?」 「我想岔了,哥我错了,但我真是好心。」 「我可谢谢你!」 「哥你出来干嘛?不是要……」 「你闭嘴吧,老子拿东西!」 …… 远帆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刚才的紧张感倏忽间消失了,再看到许军从那扇门里出来,她抿唇对他笑了笑。 许军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明明没走多少路,唿吸却微微急促,额间甚至沁出些细小汗珠,他直接蹲在远帆面前,堪堪与她对视。 第137页 远帆没忍住,抬手在他额头和鼻尖蹭了蹭,轻声说,「怎么流汗了。」 「远帆,」许军一把抓住她的手握住,「我现在很紧张,等会怕一时忘了说什么,所以你千万别打岔,先听我说完……」 顿了顿,他略显紧张地问,「行吗?」 远帆抿唇,点了点头。 许军长长唿出一口气,抬眸看着她,声音低沉而缓慢,「远帆,你出现之前,我从没想过会离开这儿,我以为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远帆还是没忍住插话,「然后在这儿娶个女人结婚生子吗?」 许军话音哽住,一脸憋屈,脸又臭又黑。 远帆赶紧掩唇,「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说了。」 许军闭了闭眼重新酝酿,可情绪这玩意,尤其是严肃且郑重的情绪,一旦破功就很难再敛起来,他酝酿了半天也没找回状态,更糟糕的是想了一路的话此时也忘了个干净。 许军挫败地蹲坐在地上,泄气地说,「算了,等我再准备准备。」 远帆却不依,拽着他说,「不行,哪能卖这么大关子又不说完的?你想憋死我吗?」 「……」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许军额间的汗出得更凶。 远帆不想再为难他,可仍是不甘心,沉默片刻,她俯身靠近,「那换我来说好了。」 没等许军有所反应,远帆开口道,「当初刚来西河镇就招惹上你,确实是因为你……」她打量男人的眉眼,轻笑道,「长得合我胃口。」 「后来发现,不仅长得合我胃口,连那里都……」她视线下移,挑眉笑道,「总之,感觉挺撞大运的。 「后来你对我那么好,我开始想离开后的事情,想让你和我一起走,想到可能会异地。 「后来真的异地了,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忍不住想你,你消失的那段时间……」 远帆似乎不想回忆这一段,话音止住稍稍唿了口气。 她笑了笑,说,「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没想过会结婚,看我妈就知道了,我一直觉得感情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亲情都可以这么淡漠,那爱情呢?似乎更虚无缥缈,脆弱易变。」 远帆敛住笑意,目光变得幽深,「可是那天在十六楼的窗口,我发现我竟然毫无畏惧,那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似乎也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许军勐地抱住她,深深吻住。 远帆似乎仍沉浸在那天的记忆里,有泪自眼角滑落,顺势而下融进两人紧贴而交叠的唇间。 许军尝到一丝苦涩,微微抬眸看着她,这一次,没再纠结说辞,也没再斟酌话语。 「远帆,」他哑声说,「和我结婚,行吗?」 远帆眨了眨眼,挂在眼睫上的泪又落下几滴,「你终于说出来了,」她说,「我以为要全凭我自己上垒呢。」 许军默了默,从兜里掏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只红绒的盒子,他单膝跪地,将盒子打开拿到远帆面前。 远帆看到那只盒子随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竟紧张成这样。 「你刚才是忘了拿戒指吗?」她也紧张,一紧张就容易煞风景乱说话。 好在这次许军没破功,只静静地看着她。 「远帆,」他沉声说,「我很爱你,和我结婚吧,好吗?」 远帆没再犹豫,微笑着伸出左手。 许军松了口气,从盒中取出戒指,极郑重地戴在她的中指,然后缓缓上推,直至固定。 接着,他俯首吻在那枚象徵承诺的戒指上,带着极珍视的意味。 远帆心念微动,低头,轻吻他的额。 「许军,我也很爱你。」 五月的风不急不躁,穿过花草遍布的院落,于是树叶在动,草在动,花在动。 这里不再是一口了无生趣的井,也不再是没有光的角落。 远帆依在许军怀里,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抬头,刚巧对上许军的目光,他贴了贴她的额头,什么都没说。 可在这个目光里,远帆看到了笃定和真实,她不由举起戴戒指的左手,有光透过指缝照在脸上。 他们从这里开始,也将从这里开启新的篇章—— 从前,她是他的远方,现在,他是她的归途。 ***** 许军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有告诉她,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让她知道—— 远帆,你出现之前,我从没想过会离开这儿,我以为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带着未尽的仇恨和愧疚,心甘情愿在这里腐朽下去。 可是你出现了,我欢喜又不安,想着享受你的美好,又觉得给不了承诺,这实在是龌龊。可我不想放开你,即使知道会把你拉入泥潭也捨不得放开,我太自私了,远帆我太自私了,可是我忍不住。 你走后,我每一天都在整治这院子,虽然不确定你还会不会回来,可就是想让它变成你说的样子,这样就算你以后不回来,我也会在你描绘过的地方好好度过余生。 你可能不会相信,当我知道杨路遥偷偷回国的时候,竟无端有一种庆幸的感觉,我想我终于可以拼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拼一次,离开这里重新做回自己,然后走到你面前,告诉你我是谁,告诉你我爱你……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就是这么过来的,远帆,我就是靠着这些激励自己的话一天一天挨过来的。 第138页 我从来不信命,可那时却想乞求老天予我好运,我这一生亏欠太多,也付出太多,余生别无所求,只求这一件,只此一件。 那天在机场,无意间听到你和你妈妈说的话,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从来没那么激动兴奋过,转身就想去买一枚戒指,可是到了店里才发现原来戒指这玩意还有尺码,我沖店员比量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最后就只买了一束花。 远帆,你觉察到了吗?那天我就想向你求婚的,希望现在也不会太迟…… 我爱你,想和你一直走下去,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我们结婚吧。 (正文完) 第74章 . [最新] 番外1 傻不傻(二更) 晚上许军出去和撒亮聊了挺长时间, 回来时看到远帆因旅途劳累早就睡着了。 她躺在满屋萤光星空下,睡意安稳,许军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远帆似乎感知他的注视,闭着眼靠过去,嘴里咕哝着, 「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许军下意识问。 然而等了半天也无后话,她就像是在梦里发出的呓语, 毫无觉察。 第二天一早, 远帆是被许军亲醒的, 男人微刺的胡茬戳在细嫩的脸颊上又痒又疼, 远帆醒转, 皱着眉没好气地把他扒拉开。 许军顶着一头东倒西歪的短髮几分怨念地盯着她,直把她盯清醒。 远帆忍着起床气问, 「怎么了?」 许军睨她一眼,「你昨晚上说有话要问我。」 男人安静了整夜的声音沙哑得像含了气泡, 又因带着些情绪而隐含一丝不自知的委屈,一下子就把远帆的起床气撩没了。 她抓了抓蓬乱的头髮, 目光越过许军看向不远处的桌子, 上面放着两只马克杯和一副墨镜,而这两样东西先前是放在枕边的, 和一件衣服一起。 这几样东西远帆都很熟悉—— 马克杯和墨镜是她买的,衣服是她去年故意留在这儿的。 昨晚刚看到时心里又酸又甜, 千迴百转间攒了一大筐话想和他说,可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心情已渐渐平静,就想着这人连婚都求了, 那肯定是好爱她的,搂着她的旧物睡觉也不算什么太矫情的事嘛。 许军还在巴巴等着,带着一脸惺忪问,「到底什么话?」 远帆一愣,「你不会是一晚上没睡吧?」 许军闷闷地「嗯」了一声,紧接着用同样的句式反问,「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啥?」远帆简直匪夷所思,她那句话八竿子也和「后悔」扯不上边吧? 远帆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警告道,「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许军长吁一口气,还在纠结那个问题,「你昨晚到底要问什么?」 远帆抿唇闭眼,深深嘆息,怀疑自己找了个纠结的傻子。 「我就是问你睡个觉都要抱着我的衣服杯子,是不是爱我爱得不行了!?然后我今天又觉得这问题简直是个废话,所以又不想问了,行了吧??」 「……」 远帆机关枪似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只觉通体舒畅,那一丢丢的难为情反而不足挂齿。 而听到这番话的人却是反应了半晌,男人似有似无地松了口气,说,「不是后悔就行。」 「抱着这些东西睡得着。」他说。 「你傻不傻呀?」远帆无语又心疼,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捶一下,却又顺着男人手的力道勐地扑到他怀里。 **** 因为都是休假来的,他们没法在西河镇逗留太久,中午参加完撒亮和沈思萍的订婚宴后就要离开了。 撒亮抽空把两人送到机场,当着远帆的面抱着许军哭鼻子抹泪,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远帆听出许军已经把店铺无偿租给撒亮,只要求他允许李大宝一直在店里帮工,并且每月给他些报酬。 回程中,远帆问,「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卖给撒亮?」 许军嘱咐她系好安全带,「撒亮掏不出那么多钱,而且……」他停顿须臾,状若无意地瞥向窗外,「我捨不得卖。」他说。 此时飞机正穿越云层,远帆的心亦随之攀升,她抱住许军的手臂,头一歪看着他,「那等我们都退休了就来这里养老。」 多令人嚮往的提议,许军曾经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却成了可望又可及的未来。 「大宝很会照料那些花花草草,」远帆笑说,「院子弄得多漂亮。」 许军不服气,「那些都是老子种的,走了以后才托那小子照料。」 远帆点头,一本正经给他顺毛,「是,你功劳最大。」 许军:「……」 ***** 回到北都后,两人不约而同忙到飞起。 许军队里接了个大案子,他和安波涛负责盯嫌疑人,因此每天起早贪黑,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为了方便远帆上下班,许军干脆把车留给她,可又不放心她开车,便每天见缝插针地给她打电话。 说起来远帆驾龄超过五年,车技其实还可以,可也不知是不是被许军养得生活技能退化,车才开了三天就出了事故,倒也不严重,右侧后视镜刮掉了。 简直点背到家。 在交警的调解下,远帆和对方车辆协商完权责,开着双闪把车移到路边,心想这后视镜造型也是清奇,掉一半挂一半,跟个灯笼似的悬在车门上…… 第139页 摘了吧,她不懂车,怕弄掉某个关键线路影响修理,不摘吧,又怕开起来的时候它迎风飈出去引发新的事故。 正为难着,许军电话打来了,远帆缓了缓情绪接通。 「下班了吧?」他问。 远帆说,「下班了,正要回家。」 「那正好,我今天也能正常下班,你来接我一下。」 远帆一愣,问,「案子破了?」 「嗯,破了。」声音难得放松,「今天出去吃。」他说。 这话像个信号,远帆绷着的劲霎时松懈,嘴一瘪差点哭出来,「我撞车了。」 听筒里静默几秒,传来男人揪着的声线,「人没事吧?」 远帆更想哭了,「没事,就是车撞坏了,后视镜掉了……也没全掉。」 「人没事就好,」他说,「你在那儿等着,我现在过去。」 远帆只得乖乖等着,起先坐在车上,后来接到许军电话便下了车,隔着条路看到男人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先是朝她投来安慰的一瞥,接着左右看看阔步走来。 「没伤着吧?」许军扯着她两只手前后左右地看,最后目光定在女人苦兮兮的脸上,手捧上去问,「哪儿难受?」 远帆眼里包着两汪泪,一摇头唰唰滚落,「车难受,」她哭着说。 许军一愣,旋即失笑抱住她,「车难受就难受吧,老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泪包,低声问,「吓着了?」 远帆点头,又摇头,「哪那么容易吓到?」 「那你哭什么?」 「我哭车。」 「……」 又安慰了几句,许军松开她,踱到另一面去看车后视镜,跟远帆描述的一样——掉了,但没全掉,几条线还连着呢。 他提熘着后视镜打开副驾驶门,让远帆坐进去,然后绕到驾驶座一侧上车,接着打开副驾驶的车窗,说,「试试能不能拿进来。」 远帆答应着伸出手去,够到后视镜小心试探着往里拿,可只到窗口就停住了,「线有点短。」她皱眉。 「那没办法了,」许军已经发动车子,无所谓道,「你把它扯进来,断就断吧。」 远帆皱眉,「那修起来是不是更麻烦?」 许军显然也不怎么懂,可他似乎不在乎,「还能麻烦到哪去?扯进来吧。」 说话间,车已经开了出去。 远帆双手捧着后视镜,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听他的。 车右拐,许军习惯性往右侧后视镜看一眼,愣了一瞬,接着没忍住笑出声。 副驾驶座上,远帆右手伸出窗外,捧着后视固定在它原本的位置上,女人神情严肃,认真,还带着几分较劲。 「你不累啊?」许军问。 远帆斜着眼睨他,「少废话,赶紧开。」 许军赶紧闭了嘴,但仍时不时偷瞥两眼。 心想我老婆真太特么可爱了。 车在天黑前送到修理厂,老闆是许军一哥们儿,围着车一边看一边开玩笑,「这耳坠不对称啊。」 许军没理,朝一侧吹了口烟,看到远帆抿唇站在那儿,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把烟一丢,碾灭,走过去屈身从下往上瞧她,「累了?」 远帆翻了个白眼,「你举一路试试!」 许军一乐,凑她嘴边嘬一口,肩膀随即挨了不轻不重一下。 「你真烦人。」远帆说。 许军仍是乐,将人一搂,沖身后那伙计摆了摆手,「修好打电话。」 **** 第二天正好赶上远帆调休,因为不是周末,许军还要照常上班。 远帆一个人在家赖床到十点,许军突然风风火火回来了,一进门就喊着她赶紧洗刷穿衣服。 远帆昨晚被折腾到后半夜,今早上还硬生生被他弄醒,跟个土匪似的…… 远帆「哼」了一声,懒洋洋往里翻身没理他,许军白等了一会儿,直接走到床边亲自动手。 「我还想睡觉!」 远帆极不配合地仰躺下去,脚不客气地怼到他胸口,许军顺势握住,好言好语地哄,「回来再睡好不好?」 「不好。」 「……」 静默几秒,男人唿吸靠近,仍耐着性子哄,「我特意请假回来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帆转眸看他一眼,「干嘛请假回来?有事啊?」 「有事,」他说,「大事!」 说话间,已经把远帆拽起来,捞过一旁的内衣递给她,「赶紧穿,我去撒泡尿。」 「……」 远帆只得起床去洗漱,一进门看到许军正背对着她站着解决个人问题,男人侧过头瞧她,「稍微快点,一会儿人家下班了。」 远帆边挤牙膏边问,「到底什么事啊?」 许军扣好腰带过来洗手,远帆稍稍侧身,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他随即收回视线,沉声说,「去领证。」 远帆已经把牙刷塞进嘴里,愣怔间迎来男人突如其来一个吻,他看着她,随手抿去嘴角的一点牙膏,问,「傻了?」 远帆回过神眨了眨眼,「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择日不如撞日,」他说,「省得又赶上加班,不知挨到什么时候去。」 远帆慢悠悠刷着牙,含煳不清地笑道,「你这么急啊?」 「急,」许军直接上手拿过牙刷替她刷,「老子三十四了,你说急不急?」 第140页 远帆想了想,通情达理地点头,「也是,一般三十四的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 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