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侧》 第1页 [古装迷情] 《朝堂侧》作者:潇茫【完结】 正德二十三年,林无忧官拜太子少傅 正德二十四年,林无忧获帝后器重,擢为太子太傅 正德二十五年,林无忧获罪入狱,一夕之间众叛亲离 一朝太傅妄想颠覆朝堂,却惊不起一丝波澜,只因,当朝丞相徇私隐瞒 太平盛世之下,钰满堂少主名满江南,运筹帷幄隐于幕后 江南落花之间,总有一袭白衣的纤纤身姿仰天长望,身形落寂 行文至今,框架已经出来了,讲述的是一个感情纠葛的故事,伪宫斗、伪官斗。其实,丞相垂涎太傅已经许久了~~~ 林无忧一直是苏景弦命中的劫数,为她,他无怨无悔。 红颜虽是祸水,他也可甘之如饴。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无忧 ┃ 配角:苏景弦,齐易荀 ┃ 其它:宁霜,无尘,齐易北 第一章 月影婆娑,点点星光通过屋顶的窗户洒向一室静寂,黑暗阴湿的角落里蜷曲着一个单薄的身子,身形纤细是个女子。盛京的天牢真如所传那般阴森恐怖,自古以来它便昭示着死亡,能入者莫不是罪恶滔天也是罪大恶极,多多少少都逃不了一个死字。角落里的黑影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窗,神色却是安详毫无惧色。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随着钥匙的声响,牢门被推开,燃烧着的火把照亮了一室的黑暗,有人恭敬地说了些什么便没了任何声响,一时之间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噼啪啪」之声。 感觉到有人的欺近,她忽地抱紧了双膝,低垂着头抵在曲起的膝上,一头青丝散乱着,遮去了大半个面庞,她低着头只看着来人黑色的衣袍下摆,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发一语。许久之后,沉默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牢内,来人终于移动脚步,黑色的长袍扫过地上杂乱的干草,在距离她一丈之处停下。曜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蜷曲在一起的身子,灼热的视线渐渐趋于平淡。 耳边似有微弱的嘆息,「陛下念情,你先在这里呆上几日也好。」来人自顾说着,看着她的一言不发紧了紧身侧的拳。她觉得一阵疼痛,冷汗从脸上流下,颤抖着双臂抱得更紧。 片刻之后又是牢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目送那渐渐远去的高挺背影,落寂不可言,只觉鼻子陡然酸涩,膝头渐渐染上红色,她伸手触摸着咬破的唇角,用手背抹去,然后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那一片艷红髮愣…… 不久之后,原本安静的牢房传来忽低忽高的话声—— 「丞相大人来过了,也不知林大人犯了什么罪,昨日被送来还未提审……」 「这些我们怎么会知呢,最近是怎么了,国舅上月底进来这月初就上了九幽台……」 「谁知呢?朝堂险恶,开罪了大人物就是生不如死……」 「距离清明很近,冤魂一定很多,现在看里面都觉得毛骨悚然……」 …… 生不如死么?她静静地听着,突然笑了,不觉间竟是这么些年过了…… 南凌建国至今已有百年,与北齐、北疆、西夏四分天下,其中南凌国势最为强大,北齐次之。凌为国姓,太宗皇帝凌洌少年时戎马打天下,纯英皇后更是巾帼不让鬚眉,女扮男装助太宗皇帝得一方疆土,后太宗皇帝与纯英皇后共享南凌天下,且后宫只设皇后一位,两人宛若民间夫妻,伉俪情深,恩爱非凡,成为南凌一段佳话,载入史册。 而今是南凌正德年间,德熙帝以德着称,广纳贤才、振兴朝廷、举贤不避亲,正德二十年间拜年仅十七岁的前宰相之子为相,续其父业,官居正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顷刻间朝野轰动,然新晋宰相惊才艷艷,轻易了了困扰南凌多年的海运贼寇之患,功勋卓越,堵了众人悠悠之口。 第二章 正德二十三年 「在下想走一段路,不劳公公相送了。」踏下太和殿高高的阶梯,缓步移走在青砖石板上,西边太阳快要落山了,眯眼望去火红一片,余晖打在高高的宫墙上,她沿着宫墙而行,身后的影子被拉长。 青瓦红墙,华丽的楼宇,无不彰显着皇家的气派恢宏。她站在广场中央环顾良久,然后转身,沿着青砖路慢慢走向宫门。 她终于取得功名了,日后便能立于朝堂之上了,思及此脚下的步子不觉沉重了几分。 远远的看见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她淡然一笑,原来是当朝丞相的车驾,当朝权臣苏相,貌若天人、才华横溢,是德熙帝的第一宠臣。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微风拂起马车的青布帘子,似有淡淡药香传来。 盛京城的大街在傍晚显得特别热闹,朝廷有宵禁,但在此之前商贩仍可摆摊做生意,酒楼的灯笼高挂,亮着点点红光,喜迎四方客。 醉夜阁是盛京城内最大的青楼,里面的美女无数,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串串长长的灯笼从楼上接至地面,灯火一片。 「大爷,上来玩儿玩儿啊!」 「是呀,大爷来啊!」 「……」 妖娆的女子在外面抢着接客,吆唿着心痒的男人进去,叫唤声不觉于耳,林无忧抬头便看到楼阁自上尽是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姿色不尽相同。 这时有人扯住了她的衣摆,「林公子好久没来了,奴家怪想念的!」 第2页 她闻声低头看到一个满头珠花,衣裳薄露的女子,巧笑着勾着她的手臂,「公子莫不是把奴家忘了吧!」旁边亦有女子围了上来,对着她挥着手中的纱绢。 林无忧是这妓院的常客了,她曾在此大肆挥霍,重金买下头牌姑娘找云姬初夜,此后更是不断美人香闺留宿,应付这些女子更是游刃有余,想想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也不知云姬怎样了。 她邪魅笑道:「哪能忘了各位姐姐们啊,最近确是忙碌了些才顾不及姐姐们。」说完伸手抚上她们娇嫩的脸庞,像极了流连花丛的风流子弟,「既然诸位姐姐这么热情,我今天可不能扫了你们的兴啊!」 「怕公子只记得云姬姐姐吧,哪记得我们呢!」一人娇嗔道。 「就是,公子来每次都点云姬姐姐的名,奴家在公子心中着实比不上姐姐,你们说是吧?」 「就是!」 「如烟姑娘,我可是记得你的,你那一手好琴可是让人过耳犹念呀。」说罢她便亲昵地左搂右抱进了楼里,周身一片欢笑。 此刻她躺在醉夜楼头牌花魁的香闺之内的奢华软铺之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微闭着眼。 云姬端了茶点进来,放了手中的东西莲步轻移至床边,微微念道:「瞧你还是没个正行的,今儿街头巷尾可都是在说咱新晋状元呢!」 「你知道了?」她伸展着腰身,在云姬的拉力下起身,大步至桌边拈了块糕点往嘴里送。 「哪儿能不知呀,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她打趣道,「以后我们这些青楼女子还要看你们这些官府的脸色才能混口饭吃呢!」 「瞧姐姐说得,我前日让人送的金钗不是够姐姐吃上一年半载了吗?」 「不跟你贫了。」她微嗔道,敛了敛裙摆坐在床边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林无忧,眉头不由微皱,脸上也有些担忧,「你……」 「嗯?」林无忧拎过茶壶来倒上一杯就要喝下,没发现茶水是刚沏的,险些烫着,忙吐着舌头。 「你早前让我拉拢的一众官员,这些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了。」 闻言林无忧放下手中糕点,掏出锦帕擦拭着双手,正色道:「那很好,以后多找些机会与他们亲近。」她看着她吩咐道:「但你自己小心,一切安危为重。」 云姬心中微微一动,能在这食人的地方存活下来且被推崇为花魁也是林无忧砸下重金得来的,如今有用到她的地方她自会竭尽全力相报,「我知道。」 「今日顺路来看看你,日后我入朝为官怕是要来不容易了,还需掩人耳目些。」 「我懂,有什么事儿我让人给你传信。」 出了醉夜楼又摆脱了一群姑娘,她不做停留,快步赶回去。抵达林府时便看到念安在门口东张西望,远远的见了她就跑过来,「少爷怎么才回来,老夫人都问了好几回了。」 她一只脚踏在府前的台阶上,回过头问道:「奶娘人呢?」 「去佛堂念经去了。」 她跨过门槛,「我去看看她,你让人准备晚膳吧,我饿了。」 「是。」 绕过假山庭院,走至府中后院的佛堂,推门进去,只见李氏正跪在厚厚的蒲垫之上,手中捻着佛珠,挺直着身子,闭着眼睛,虔诚地颂着经文。 她走至供案前,点燃一炷香,□香炉里,随后跪在李氏身侧,此刻她也收了那个随性的性子。 烛火摇曳,烛泪滴落在供桌上,很快凝结成一块,缕缕青烟升起,一圈一圈消失淡去。她透过那层层烟雾,看着供桌上一大一小的两个牌位。 许久之后,李氏停下手中的动作,「宫中一行还好吗?」 「嗯,见到了皇上,明天就去太和殿听封,皇上有意让我辅导太子。」 「我每日都来佛堂念经,你娘在天之灵也在看着你,朝堂险恶,你要时时当心,切不可开罪他人。你性子有时是急了些,但以后要注意了。」长嘆一口气,「如今侯爷已经辞官在家颐养天年,不问朝政,到时候你连个仰仗的人都没有。」 「奶娘放心,我初入仕途,要韬光养晦,这些我都懂。」她扶起李氏,摸摸肚皮,调皮一笑,「奶娘,我饿了,已经让念安准备晚膳了,我们去用膳吧。」 夜幕低垂,林府后院静寂无声,离忧阁内灯火明亮。 「少爷,热水备好了。」念安掀开珠帘从里间出来,看着主子一脸趣味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林无忧躺在软榻上,青丝随便用簪子束了起来,持着一本野史看得正在兴头上,「知道了,先放着吧。」 念安凑到她身边,探头看看道:「少爷还看呢,这都看了好几遍了。」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再读就成书呆子了。」念安调皮地说道,没下人在的时候念安一向和她没大没小的。 「坏丫头。」她用书卷敲着她的额头,「少爷我洗澡去了,你也去歇着,明天伺候我早起上朝去,快去快去。」 「是,念安这就去。」说完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一个丫头,还是孩子心性。 林无忧扔了书册起身,被抛落在软榻上的书册翻开的那一页赫然写着些淫词艷语,她平日没什么爱好,也就爱看看这个。脱了外袍只着一件白色中衣,把门窗都关好后走到内室,厚实的浴桶内已经註上了热水,烟雾朦胧,熏得室内闷热一片。 第3页 她挽起髮丝,解了衣裳,踏入水中,热水溢出顺着凹槽流去,此刻泡在热水中,筋骨舒畅,一天的疲惫渐渐散去。伸手慢慢地解下裹在胸前的白布,一圈一圈,将湿了的白布搭在浴桶边缘,她仰头靠在桶壁上,闭目倾听窗外虫鸣之声。直到感觉水渐渐凉了,她才睁眼看向抬起的手臂,烛火下,洁白如玉的手臂,纤直如竹,被热水泡得有点点晕红,修长的手指,常年握笔的指节长有薄茧。为什么不是一具男子之躯呢?站起身,激起「哗哗」水声,水珠自她身上滑落,落到胸前,再继续下滑至小腹,腿间……勾了旁边架子上干净的衣裳穿上,缓步走至床边,吹灭了烛火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抚摸着胸口的玉佩,光滑如丝,带着体温,渐渐睡去…… 「叩叩叩。」晨鸡报晓,念安就兴致匆匆地来敲门,「少爷,你起了吗?」 「少爷,都快五更天了!」 听出了她的急躁,她拉开房门,打着哈欠,还没恍过神来念安已端着洗漱用品进去了。 「少爷今天穿什么衣服好呢?」林无忧边洗漱边听她嘀咕,「少爷长得白净,还是穿白色的好了,像仙人一般。」小丫头沾沾自喜,她听了却一口水呛在喉咙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即使这是夸赞,也尽管她并不是真正的男子,可还是觉得很别扭。 在南凌国,民风虽比不上北齐开放,娈童、男宠在北齐已盛行多年,男宠均是白净妩媚男生女相的年轻男子,但长久以来,南凌也沾上了不少风气,有不少豢养男宠的豪门贵族,如当朝国舅工部尚书袁起,官居从一品,他在府内建宅养了不少姬妾、小倌,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去得罪罢了。 第三章 五更时分,群臣候在太和殿外的高台之上,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昨夜没睡好,现在眼睛眯得直想打呵欠。群官僚客套地寒暄,突然间有人提到了她,「咦,那位不就是这届的状元郎吗?」 「刷刷」间众人的目光均射向她,她摸摸鼻子含笑像他们行礼,「学生林无忧见过各位大人了,诸位大人早上安好啊。」 「林公子客气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呀!林公子年纪轻轻就能通过殿试高中榜首,想必将来定是我朝英才。」夸赞声一片,真真假假谁又知呢? 「各位大人谬赞了,想各位大人才是我朝栋樑之材,正是有了诸位大人,我南凌才能百年昌盛,国泰民安。」 一番话说得他们都呵呵笑了,看来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上早朝,各位大人请吧。」众人哄哄离去,留她一人候在太和殿外。 「宣新科状元林无忧觐见!」伴着长长的尾音,她第二次踏进这里,第一次是殿试,这一次是封官。 「草民林无忧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地板的凉爽透过衣服直达膝盖。 「平身。」 「谢皇上。」文武百官分别列在两侧,她站在中间。 「李全。」 「是。」李公公温言从龙案上接过圣旨,前走两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林无忧才华横溢,见识超群,卓尔不凡,今拜为太子少傅,正二品,赏赐城郊府邸一座,即日起辅佐太子学业,钦此……!」 话毕,殿上一片喧譁,身后是窃窃私语声。 「陛下,臣有话要说。」说话人出列,站在她身侧。 「国舅有什么话要说?」德熙帝慵懒地倚在龙座上。 「臣认为新科状元年纪尚小,资歷尚浅,不适合但此大任,太子乃国家储君,还望陛下三思。」 「国舅过虑了,新科状元年纪虽小,但资质颇高,试问堂下诸位谁能像新科状元那样有独特大气豪迈的治国之论?」 国舅听了仍是不放弃,她静静地立在一旁,不置一词。 「陛下似乎忘了,苏丞相苏大人的文采是我南凌第一,为太子授业,苏大人定是第一人选。」 「苏相告假,倘若苏相在此,他定不会有异议。在朕看来林无忧的才智不低于苏相,太子是朕的儿子,朕心中有数要给他找怎样的老师,国舅就不必再多言了。」 「可是,陛下……」 「好了,朕意已决,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难道国舅想让朕失信于人吗?」德熙帝突然严厉道,话中威严让人心头一颤。 「臣……不敢。」国舅连忙鞠躬。 下朝后,不少官员在太和殿外拦住林无忧,恭贺之词不绝于耳,无非是一些少年有为,后起之秀,她温顺地一一谢过。以国舅为首的一群官员很不屑地冷哼着从她身旁走过,看着远去人群的背影,林无忧抬头望向东方升起的旭日,笑了。 正德二十三年,林无忧官拜太子少傅,那一年,她十八,始入朝堂,,深知要韬光养晦。 太子东宫内,林无忧坐在东宫书房的太师椅上,对面是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 「少傅,何为君臣之道?」 她抬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九岁却身负满朝文武期待的国家储君,他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沉。「古人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自古以来,君臣一体,共治天下昌盛太平。所谓投桃报李,士为知己者死。又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君王要治国首先需懂得惜才,用才,唯贤才任用方可稳国家之本,固根基之深。』如此,便是君臣之道。」 第4页 「学生受教了。」 「殿下整日学习治国之论、安邦之法不觉得乏吗?」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敬重的新老师,脸上的稚气未脱,「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这些都是我该完成的功课,母后会不定时抽查的。」 「是么,那殿下还有其它疑问吗?」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子间的皇位之争根本在于皇子的出色与地位,皇后之子,名正言顺的太子,仍是要终日以才情铸就自己。 他摇头,接着埋首苦读。 「皇后娘娘驾到……」门外的太监喊道。 林无忧走至外室,跪拜于地上,「臣林无忧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声音婉转悠扬,似水如歌。 「谢皇后娘娘。」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袁皇后,国舅胞姐,她姿态雍容华贵,妆容精緻,保养得甚是好,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髮髻高挽,长裙迤逦,饰七彩凤凰朝日珠冠,琉璃碧玉金簪,八宝珍珠月牙环,满室华光摇曳,珠光闪耀,一袭宝蓝彩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衬得她的肌肤更是白嫩。 「听闻你是皇上给太子找的老师,本宫今儿得空前来看看,确实是一表人才,太子乃未来天子,少傅大人可是身担授受太子功课的重责。」她说话冷冽,透着威严,细细地打量着林无忧。 「娘娘的意思下官明白。」林无忧恭敬道。 皇后闻言满意地笑了,满头珠钗摇曳,灼了她的眼,「少傅明白就好。」 「母后,原来你在这里,害我好找!」说话间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从门口闯了进来,守门的太监未加阻拦,而是微微低了身子。 女子明眸皓齿,长相漂亮,浑身散发着一种名为娇贵的气息,上身着穿粉色的绣花罗衫,下着鹅黄色湖绉裙,白嫩如玉的脸蛋上,微微泛着运动后的嫣红额角有汗珠流淌。 皇后怜爱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瞧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哪里像盛京的那些官家小姐?」 「母后,她们能和我比吗?我的娘亲可是一国之母呀!」 「就你嘴贫,赶明儿让你父皇给你找户人家嫁了,省得在宫里烦我心!」 「母后捨得吗?」边说边摇着皇后的身子晃,这种不敬之举却是她们母女二人间的亲昵之举。 「雅儿,这是太子少傅林大人,如今正在教导你皇弟课业。」 「臣林无忧给公主请安。」她谦和地行礼,笑得温文尔雅,那模样、那神态,可以迷倒万家小姐了。 少女看向林无忧时面容羞涩,她娇笑地躲在了皇后身后。皇后是何等精明之人,会意一笑,随后走至内室探望太子,走时对无忧说道:「少傅不必跟来了,且与公主多些说教,看她以后还有没有女子该有的性子!」 自后,太子东宫总会多上一人,南凌国袁皇后长女清雅公主。她常来东宫,却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藉故来看林无忧,那优雅一笑迷倒了她的「男子」。 林无忧乐见事态发展,并未去阻扰,偶尔还会关切的询问她一二,如此她更是欢喜了。少女情怀,羞于启齿,是以日日相见唯解恋慕之情…… 太后长居上阳行宫养生,甚少回宫。袁皇后统领后宫,耳目众多,无忧相信这不算小事儿的事儿已经传到她耳中,而她也已默许了这种发展。 正德二十四年,在她女扮男装入朝一年后,因辅助殿下课业有功,又得皇后赏识,皇上擢她为太子太傅,位居从一品。 散朝后,她踏出太和殿,恭贺之词不绝于耳。和那一年不同,国舅没有对她冷声相向,他在前方拦住了我,「林大人,恭喜了。」身后的官员亦是有样学样。 一年来,国舅对她的态度转变甚快,皇后有意让国舅多提携些林无忧,清雅公主有意于她,将来嫁给她也不算失了身份。 「国舅大人同诸位大人客气了,改日下官设宴邀请诸位大人畅饮一杯,以表我的谢意。」 「那本官等着,哈哈!」 宽广的太和殿高台上,林无忧倚身在栏杆上,风拂起她朱红色官袍下摆,哗哗作响,身后有脚步声,即使很轻。她迴转过身,看到来人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同僚将近一年,他俩仍是陌生人般。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陛下赏赐的琼林宴上,那时只知他不多话,让人难以亲近,后来与他除了在朝堂上无多接触,私下也并未有过多交谈。 此刻他向她走来,她也只会觉得会擦肩而过,却不料他突然在她面前止住脚步,笑得如沐春风,迷了人眼。 「恭喜林大人擢官之喜。」 「苏相客气了。」 「太傅确是我朝贤才,陛下的眼光一向笃定。」迎着朝阳,林无忧看到他面如冠玉,唇似涂脂。 「想苏大人少年拜相,定是胜过无忧许多。」 他朝她一笑,脸上透着些慵懒,「是吗?太傅不知本相是世袭官位吗?」言语轻淡,说得云淡风轻。 林无忧哑然,外界传言都说是苏丞相少年天才,深得圣上器重,故而重用为相,却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原因。「想必苏大人也定是才华出众,一国之相併非儿戏,苏大人能但此大任定有不同之处。」 「林大人真会宽慰人心,本相先行一步了,告辞。」 「大人慢走。」 这是她第一次和苏景弦对话,简单的言语,林无忧对他的感觉是即使他在和她说话,但他淡漠疏离,两人间的距离仍是一道沟壑。 第5页 林府内,她仰躺在卧房的软榻上,屋里点了薰香,感觉到微微的乏了,昏昏欲睡之时念安进来道:「少爷,凤少爷让人送了帐本来,放到书房去了。」 「知道了,这人不能闲着,安逸生事端,饱暖思淫欲,去把帐本抱过来。」 「是。」 她十二岁结识了凤倾城。她当时站在巷口,看着他毫不留情的下手,把一群乞丐痛快地揍得满地求饶,然后衣袂飘飘的出来了,看到她时停下脚步,把她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嘴巴里吐出了很欠扁的语句,「看你这样不像乞丐呀,难道你是他们幕后主使?小小年纪不学好!」 「你真的会赚钱?」她需要钱,虽然现在的生活和六年前想比已经很富足了,但她还要钱,她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许是她的答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等着下文。 「我可以跟你赚钱吗?」 「就凭你吗?」 「嗯。」 「你才多大?!」语气中有着不屑与不信。 「我可以跟你学,我需要钱。」 「可是你认识我吗?」他扬眉笑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认识你,我是在求你,希望你可以帮我。」 「你叫什么?」 「林无忧。」 少年思量片刻,「明天落日楼来找我,到时再说。」 说罢,踩着脚步走进闹市中,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远远的见了他就迎了上来,「少爷,才一会儿功夫,您跑哪儿去了,李老闆在迎宾楼等着呢,我看你再不到他就走了。」 「急什么,走就走呗,我又不差他一家生意。」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背嵴上,衬得紫色衣袍耀眼无比。 翌日林无忧去落日楼找了他,他带着她一起做安阳的生意,接着是盛京的。 慵懒地翻着帐簿,凤倾城从不亏待她,除了他自家的产业,其他的都是五五拆帐,盛京的酒楼和钱庄颇多,其中有一半是在他们的名下,当然他在明她在暗,林无忧身为朝廷命官,实在不宜招摇。 念安突然在外间唤道:「少爷,管家说盛京府尹送来了贺礼,问是收还是不收?」 「送了什么?」她慵懒地问道,府中库房怕是要扩建了。 「一对翡翠玉如意,说是西夏进贡的上等货色。」 「收了,告诉他改日我亲自登门道谢。」 「少爷,又收吗?少爷现在是朝廷命官,这样怕是不好吧?」念安探头道。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总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吧,回头人家得多伤心,还以为我故意摆谱不给人家表现官僚间和睦友爱的机会呢!再说了,同为朝廷命官,又有谁是一身清呢?」 「好了,去收下,先别急着送到库房去,让管家好好看看,要没什么问题改日送到李大人府上去,前些日子不是说他家夫人喜爱翡翠吗?」 「是。」 在朝一年,她广结人缘,朝中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她有些牵扯,平日里一起听听戏,逛逛酒楼,颇有结党营私味道。 第四章 这一日早朝,德熙帝突然下了道圣旨,这对林无忧来说也算是意料之中早晚的事儿了,她琢磨着是清雅公主求着皇后,再让皇后给皇帝吹个枕边风,这一吹,圣旨就吹出来了。 满朝文武,除了苏景弦静默立在一旁,全部想她头来艷羡的目光,年纪大想想自家儿子,怎么就没这个福气娶上皇家公主呢?尚未娶亲的哀怨自家祖坟不是风水宝地,好歹也在朝堂上站了几年了,硬是没这等好命。 林无忧无奈,在众人艷羡目光中上前叩谢圣恩,其实这种好事不是每个人都想的呀,比如她就是一个。 倒是德熙帝心中早已打算将林无忧招了做女婿,可惜长公主凌无双性子倔强,加上与凤家的婚约还没做算,凤家也迟迟未有迎娶的意思。想想大女儿已有双十年华了,却毫无女儿家的姿态,如果真是个男子,必定是天之骄子,只可惜身为女儿身了。寻常百姓家二十岁的姑娘早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哪里像她,还整天的往宫外跑不见人影。他和前皇后感情笃定,只育有一女,即无双长公主,如今这样想想真是愧对前皇后。 德熙帝子息薄弱,现今只有八位子女,凌无双并未是所有儿女中最年长的,因她的生母是前皇后,且为德熙帝的第一个女儿,故宫里都习惯称为长公主,以示地位高上。凌无双虽早年丧母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太后最为怜爱这个长孙女了。 林无忧谢恩后站回原处,看到身侧的苏景弦,他垂立在一旁,脸上有着慵懒的表情,笑仍是不见眼底,「恭喜林大人了。」 她虚虚一笑,「丞相大人客气了。」看他那样子不会是她抢了他的心上人吧?笑里藏刀?想着自己竟兀自笑了,他那样一个人要什么样的女子还不简单? 回到府内,家丁们甚是欢快,府里即将迎来了女主人,而且还是皇家公主,这对林府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了,府里的人走在外面更是能神气几分。 「少爷,公主漂亮吗?」 「等嫁过来你就知道了。」她看着一脸好奇的念安,随口应付道。 「那还要等到明年呢!」 德熙帝下旨赐婚,婚期定在明年初。 「没几个月等了,这天看来是要下雨了,把这盆剑兰搬到我房里去,可别淋坏了。」 第6页 远处的天际,积起了乌云,黑云重重,愈来愈近,向皇城方向压迫而来。 相府内苏景弦慵懒地躺在廊子里的软榻上,身上覆着雪白裘氅,衬得他遗世独立。 「公子,老爷的信。」苏言是自小跟着苏景弦的,在骊山八年一直称唿他为公子,现在仍是如此,他递上信,等着主子看完。 苏景弦接过拆了信封,细细浏览,看完信抬手将信纸凑到碳火上,火苗蹭起,落地时已是破碎纸灰。 「雨大了,去把廊子里的捲帘降了吧,顺便把鸟笼往里挪些。」 「是。」 「公子进屋去吧,可别着凉了。」苏言关切道,自家主子身子骨他是知道的,受不得冻,却又爱躺在廊子里。 「外面看得清楚,进屋了可就看不到这秋雨绵绵的景致了。」他长吁一声,翻了个身子侧躺着,「这都是秋天了,明年也快来了吧。」 苏言见主子没有起身的意思,又吩咐小厮端来了两盆碳火,除了外面的风雨声,只听得火盆中碳火的「噼噼啪啪」之声。 到了第二日,雨已经停了,院子里满是落叶错枝,草木又凋零了许多,家丁们正在打扫满地泥泞,远远的见了他,都止住动作,低身行礼。 「公子,马车备好了,车夫在候着呢。」 「今日不去早朝了,去带个话给李公公,说昨夜雨大天凉,我冻着了。」 苏言听闻依言去办了。 一场雨下来,天气明显凉了,他着了件黑色大氅,与平日白衣儒雅不同,添了些威仪,走到书房,想着昨日的来信,北齐宁王兴兵回朝,其中之意不言而喻。二十万精兵驻扎在城外,对外美其名曰练兵,实则是在等着皇城叛乱。 书房内挂了许多画幅,山水花木,秀丽如真。放眼看去,有一副较为突兀,画中一个五六岁的女娃,立在水边,日光洒在她的脸上,明媚多姿,她看着水中的一处,目光灼灼,那一处,泛着涟漪,涟漪之下,隐约可见的是一块玉石,隔水迎着日光,玉光相映。字画与其他比起来略显陈旧,但却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在书房待了一个上午,苏言来敲门,「公子,宫里来人送了人参灵芝,皇上说让公子把身子养好了再回朝。」 他拿笔的手略一停顿,浓厚的墨汁滴在画纸上染成一片,竹子间突兀的出现了一点黑色墨迹,他可惜地嘆了口气,挥动毛笔,笔下立时出现了一块磐石,倚在竹子之边。 「让管家去招唿了。」他搁下画笔,抬头看着那一副墙上的画卷,眼神微微有些迷惘,透着悲凉。 下午时分,太医院的王太医拜访林府,特意来谢林无忧。前些日子在醉夜阁,家中厉妻的大刀阔斧的搜楼找人,是有了她的帮忙才躲了过去。 林无忧正在花厅把玩着他带来的夜明珠,可惜现下是白日,如果是夜晚,必能立时欣赏到满室白昼奇景。 王太医是太医院新晋御医,专门负责后宫各宫之中主子的病宜,无意间说到清雅公主最近几日烦躁、心神不宁,每日晚上无法入眠,把太医院的御医们都给宣遍了,还是夜夜不得安眠。 她闻言继续手下的东多,圆滑的珠子凉在指尖,「我这里有专治此等症状的良药,是故人从西域带来的宁心草,兴许可以帮上忙。」 王太医听闻,两眼立即绽放出光芒,惊喜之情尽露无余,宁心草长于北疆境内,然北疆的苍茫山高耸入云,长年冰雪覆盖,攀之不易。要知道这对地处偏南的南凌来说可是稀有药草,北齐虽与之相近,在民间却并不常见,只有王公贵族可以重金获得,此等草药功如起名,息神宁心,益于调节心绪。「那就多谢大人了,大人的恩情下官铭记在心。」 「大人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让人去取。大人带回去只管给公主入药,其他也不必多言,无忧只想为公主做些事儿。」 「下官知道、知道。」圣上虽然赐婚了,但公主还未入门,多少是要避些嫌的。 「医治好了公主的病大人前途无量,太医院现任院首过些时日就要告老还乡了,到时我想陛下举荐大人。」 王太医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鞠躬,「多谢大人,日后下官将誓死效忠于大人!」 送走了王太医,原先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念安,把这两颗珠子放到我房里去,可别摔了。」 「是。少爷是要出去吗?」念安看着她走到大门边。 「约了凤少爷,你就不要跟着了。」 「是。」 林无忧出了府门,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边的商贩吆唿声此起彼伏。 「公子,看看这胭脂水粉吧,买点儿回去给夫人。」一名卖水粉的商贩看到这么一位衣着不凡的年轻公子驻足在他的摊子前,他招唿道:「看公子贵气逼人,买点儿回去,家中夫人定会十分欢喜,我这些可都是上等胭脂水粉,价格绝对公道,公子看中了什么在下可以给公子打个优惠。」 「小哥何以见得我家中会有夫人?」林无忧笑道,伸手去过一盒水粉,揭了盖子去闻,立马又盖上了,这味儿实在是太浓厚了,女人就喜欢这些? 「小人看公子衣着华丽,定是富贵人家子弟,大户人家有钱,早早的就娶得起媳妇儿,三妻四妾更是不在话下!」 「哦?那小哥娶妻了吗?」 那人摸摸头,「年初刚娶,家里那口子肚子争气,都怀孕六个月了,我出来做点儿小买卖,好养活妻儿。」他嘿嘿笑着,眼中甚是满足,林无忧看了,不禁楞了,寻常百姓的日子就是如此简单,生儿育女,养家活口。 第7页 「小哥帮我把这几个都包起来。」她不再言语,本想说自己没有家室用不着的,现下听了他的话,一个大男人,卖些胭脂水粉,着实赚不了多少钱,肩负养家活口的重担,实在也不容易。 「好嘞,公子的娘子真是好福气,有个疼人的相公。」那人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给她包好,收了银子,「夫人要是用着喜欢,以后再来,到时给您便宜些。」 「如此谢过了。」她揣了那些东西就走,这些她都用不上,回去给念安那丫头,她又能欢喜上几日了。 街角处,停了一辆马车,青布帘子被微微挑起,车内的男子看着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出神,那含笑的眼眉,真像。 「公子,事情办妥了。」苏言跃上马车,掀开帘子的小部分,躬身进去,看到车内的暖炉快要灭了又加了些白色粉末,粉末遇火即燃,一会儿功夫车内又暖和如春。 「回府。」男人放下帘子。 苏言听了,随即让车夫驱车回府,一辆外形很普通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街市口。 第五章 盛京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万盛楼内,一身红衣男子立在三楼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杯子通体翠绿,透着杯子,能清晰地看见捏着杯子的手指。男子听见雅间的门被推开了,慢慢转过身去,顺势引进杯中佳酿。男子黑色长髮被松松的绾起,下巴微微抬起,一双桃花眼,似星河灿烂的璀璨,面容白皙,红色的衣服衬得五官尤为妖艷,红艷的唇上还沾着酒渍,邪魅性感。 林无忧心中暗骂一声:妖孽,又出来招摇了! 「来晚了,让你久等了,我自罚。」说罢走到桌前,提起白玉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可是上等的竹叶青,用来罚你太浪费了。」男子懒懒的开口,「真有诚意让小二给你来坛掺了水的女儿红得了。」 「呵呵,原来是上等竹叶青,我说怎么进来闻着这么香呢!」她笑笑,心里甚是得意,上好的酒,不喝白不喝。 男子走近她,一股香气串如鼻中,若有若无,他凑近她,深吸一口气,「哪里惹来了一身胭脂味儿?」 「刚刚买的。」 「你买这作甚?」 「回家送给丫鬟。」她坐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细细品尝。 「我听闻清雅公主可不是个善茬儿,骄横跋扈,以后有你的苦头吃。」男子坏笑道,「要是让她知道你送胭脂水粉给府里丫鬟,我看你府里以后都不会出现雌性生物!」 「有这么夸张吗?」林无忧瞪着他。 「当然,你是不了解她,她从小就受尽宠爱,她能容许自己未来夫君这样吗?以后她在林府还怎么建立威信?」他单手支着脸颊,偏着头看她,一脸正色道。 林无忧眯着眼看他,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很了解,莫非你有前车之鑑?」 「瞧你说的,这不是看在兄弟的份儿上给你提个醒吗!」他一脸受伤的表情。「你小上为兄几载,如今都快有家室了,为兄都二十三岁『高龄』了,叫为兄面子哪里去?」 「唯有整日饮酒消愁,忘却红尘俗事。」他晃着手中的酒杯,说得真切,低垂着眼睑,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不过林无忧对他凤大少爷无事不欢的了解,他此刻心里定在狠狠地取笑她即将娶个骄横的媳妇儿回家,对她的未来无奈生活甚是嚮往。 「凤兄家大业大,娶上一房媳妇儿不是问题。」 「我倒是想呢,前些日子『醉夜阁』的姑娘让我甚是满意,只可惜我婚约在身,至今未解,纳妾都不行,我娶不得她呀,只能叫佳人伤心垂泪了。」 「哦……?」带着长长的尾音,「哪家姑娘好福气,和凤兄有婚约,这可是盛京女子人人期盼的事儿。」 「说了伤感,不提也罢,来,喝酒喝酒,这竹叶青就当是为兄送你的成婚礼物,咱哥儿俩提前给喝了。」 林无忧睥睨他一眼,有这样倒人胃口的吗?还小器的紧,他一个「第一城」的少爷,送一壶酒做贺礼,说出去也不怕折了面子,寒碜了他凤倾城的名号。 日落时分,两人都有些薄醉,颤悠悠地相扶着出了酒楼的大门,凤倾城的轿撵立刻迎了上来,他在小厮的搀扶下进了轿子,随后掀开帘子,向她露出一口白牙,「今日酒甚是美味,不过无忧你的喜酒想必是要美上十分,为兄等着你的喜酒。」 林无忧站在轿子边,一手搭在轿子上,「到时凤兄是我的座上宾,凤兄只要天天回家翻翻黄历就快了,呵呵……」凉风吹着她的衣袍下摆,髮丝随风舞起,两颊微微透着点儿嫣红,竟比上好的胭脂还要美上几分。 凤倾城看着她,一阵眩晕,竟觉得站在眼前的是个艷丽女子,他使劲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看来今日酒是喝多了,「为兄这回去就让人备份黄历在寝室里,呵呵……我看你也醉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我可没你醉得厉害,我还能走,凤兄慢走。」说罢她示意轿夫起轿。 深秋时节,频临夜晚寒气厚重,她喝了些酒竟也不觉得有多冷,兴致很好,边走边哼着民间小调,不过确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调子,与她一袭贵裘,当朝大臣的身份格格不入。 林无忧兴致高涨,没注意到脚下的青砖有些不平整,一个趔趄,差点儿毁了她的一世英名,当朝太傅差点儿来个狗啃屎的摔倒姿势,她劫后余生般地拍拍胸口,感觉手下杵着慌,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刚刚买的胭脂水粉。 第8页 「回家定要让念安抹上我看看,博本少爷高兴一回,嘿嘿。」她光是想想就能想出小丫头羞红脸的模样。 「哎哟……」迎面撞上一人,「谁走路不长眼,挡了本少爷的路!」林无忧仗着点儿酒胆,也不看清眼前的人,大声训斥,此刻什么儒雅,什么修养通通被她抛在一边去了,她此刻很像盛京城里怕强□的二世祖,「小心本少爷……」 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一凉,纵使醉得在厉害,此刻也能清醒过来,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别的,是明晃晃的大刀,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她还感觉到拿刀的两名黑衣人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气。 「两位大哥……有事儿好商量……」 两人没有回答,这时立在他们中间的一位蒙面女子挥了挥手,两人收刀退下,林无忧摸摸脖子,还在,也没破皮流血。 「手下不懂规矩,护主心切,吓着公子了。」女子一身黑衣,上好质料,微微透着光亮,声音清冽,无一丝柔情,她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双瞳剪水,但很冷。 「在下刚刚冒犯了姑娘了,还望姑娘见谅才是。」此刻,她又是那个风度偏偏的儒雅公子。 「是在下走得匆忙了。」她见没事儿,也不想多做停留,「在下还有要事儿在身,冲撞了公子委实过意不去,好在公子没事儿,在下先行一步了。」说罢,越过她就走了,两名黑衣人紧跟其后。 林无忧转过身看着离去的三人,都是一身黑衣,行事匆忙,一开始的好心情全没了,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闷闷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林府。 「少爷身上好大的酒气,没喝醉吧?」念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给她扇风。 「去,醉了能走回来吗?」她一手拿下念安扇风的手,顺手把胭脂递到她手中,「丫头,少爷给你买的,看看喜欢不?」 念安见着了,双手过来接,她有心戏弄她,举高手,念安个子小巧,够不着。 「怎么不捂着鼻子了?少爷我身上可都是上好竹叶青的酒香,寻常人哪里闻得到?你真是糟蹋了我多饮几杯的好心。」 「少爷身上的酒真香!」她巧笑道,「我不是一开始不知道么?少爷,快给我看看吶!」 「去,抹了来我看看。」 「是。」念安拿了高高兴兴的跑回房间去了。 女子都爱美,即使不是为悦己者容,也想让自己显现出最美的一面,林无忧自六岁后从未着过女装,也从未上过状。 「唉……」长嘆一声,她晃晃悠悠地踱步到房间,仰面躺在软榻上,摸摸耳朵,那里曾有耳洞,后来长得合上了。 「少爷,看看,怎么样?」念安兴奋地跑到她跟前,粉妆玉琢的脸盘经过胭脂的状点,尤为可爱。 「唔,很可爱。」 「不是很漂亮吗?」 「你一张娃娃脸,怎么着都离不开可爱二字。」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这么说还是没少爷漂亮了。」一开始的高兴劲儿全被主子给打击没了。 林无忧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哈欠打到一半就没了下文,这丫头好好的跟她比做甚? 「少爷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能比吗?」她瞪着她,一脸的好奇,即使她女扮男装,在他人眼中这等美丽也是男生女相罢了。 「我就是想和少爷比,少爷比姑娘家都要好看,我要是比少爷都好看了就是比所有的姑娘家都好看。」她一脸希冀。 「嗯……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也有男子比少爷要好看上许多的呀。」 「除了凤少爷和少爷差不多,我还没见着能和少爷比的人,不过少爷比凤少爷更像女子。」 林无忧听了真想翻白眼,这能比吗?凤倾城是纯爷们儿,她可不是。 「当朝丞相大人比起我来还要胜上几分,以后要比就去和他比,少爷我和他比都觉得矮人一截。」她装得一脸沮丧,念安看了真的信以为真了。 「丞相真有那么美吗?」 「真的!我看你最近心神不定的,去把佛经抄个十遍给我。」 「我哪里不定了?」她抗议道。 「你总想着美色,要知道一副皮囊而已,要好看干什么?要美在内心!把佛经去抄了!」 「少爷……」 「再有异议加十遍!」她懒懒道,伸开腿脚,踢了靴子,念安见了立马上前给敲着腿。 「不错不错,力道再重些,今天路走多了。」 「这个力道好吗?」 「刚好,手艺进步不少呀,待会儿顺便把肩给捏捏。」 「是,少爷,那佛经还要抄吗?」 「你说呢?」她眯着眼,甚是享受。 「我看就算了吧……」 「如有异议,加二十遍。」 「哦……」无限委屈,全化为掌下力道。 「轻点儿,想让少爷明儿上不了早朝吗?」 「……」 第六章 这日朝堂之上气氛颇为凝重,德熙帝皱眉看着殿上众人,群臣都低垂着头。 北齐皇帝重病卧榻,着太子齐易北监国,宁王拥兵围城,形势险峻,偏在这风间浪口处,太子派遣四皇子齐易荀出使南凌,为显示两国友好交邦之谊,不日便可抵达。 第9页 北齐成年的皇子大多已经封王出宫建府,唯独这四皇子且尚以皇子身份住在内宫,也不知何缘由。 正在群臣困扰之时,一道低沉男音在整个大殿内响起,林无忧偏头看向一旁的苏景弦,他抬首直直对上龙座,目光幽幽,「臣以为北齐四皇子来访,我南凌只需摆出主人家的姿态,好好款待便是,北齐国势,无需我南凌担忧。」 德熙帝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北齐皇子在南凌一行就由你负责,礼部协之,苏相切不可让朕失望。」 听了德熙帝的一席话,满朝文武皆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如今这大担子被人接了去,大家便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臣遵旨。」苏景弦颔首领命。 德熙帝略一沉吟,「林太傅也跟着一起吧,我南凌两位重臣,招唿他一个北齐皇子,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 林无忧听了依言领命,她视线扫过苏景弦,他身姿绰约,挺立如松,面容沉静,无一丝情绪外漏,这让她实在是捉摸不透。 齐易荀倒是迅速,第二日便抵达了。盛京城外,礼部内侍们恭敬地立在一旁,林无忧一袭朱红色官服,衣袍翻飞,随风飞扬,瑟瑟有声,苏景弦亦是一身文官袍子,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的儒雅气质。 不远处,仪仗威仪,一行马车缓缓而来,入眼马车外观就豪华极尽奢侈,车内定是胜出车外许多。马车还未停妥,一道利落的身影便已闪至车下。 林无忧看清眼前人的打扮,一身黑色劲装,墨色髮带束髮,髮丝飞扬,英姿飒爽。 「你是南凌派来迎接四皇子的?」来人打量着她身上的官服,语气颇为傲慢,声音清脆。 「是,在下林无忧。」她笑着作答,能这样如此神态说话的人,在北齐想来是身份不低吧,至少在齐易荀跟前应该算是红人了。 「那他呢?」来人甩甩手中的鞭子,指着一直静默在一旁的苏景弦,待看到他正脸时,动作不由一滞,慢慢的垂下头去。 「这是我朝丞相苏大人。」林无忧说道,她没有错过对面的人脸上染上一抹红云、娇羞垂下手的那一幕。 「原来你就是苏景弦……」眼中无限憧憬,全然没了刚才趾高气扬的神态。 苏景弦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林无忧心中瞭然,北齐九公主素来刁钻古怪,与四皇子同母所生,感情亲厚,四皇子又很是疼爱这个同母妹妹,如果来的是四皇子,九公主要跟随也是理所当然的,看这样子这九公主是春心荡漾了,看上了咱南凌一等一的苏丞相,不得不说,好眼光! 「小九,不得无理。」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名紫衣男子跃下马车,动作优雅。他用扇炳敲着名唤小九的护卫打扮的人,「两位大人,护卫不懂事,多有得罪,见谅。」 「四殿下客气了,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请。」苏景弦客气地说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入盛京城内,直达承天门。 此刻林无忧与苏景弦同乘一辆马车,两人各据一方,倒也相安无事。林无忧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扣着车壁,突然听苏景弦道:「林大人看出那位名唤小九的护卫是谁了吗?」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在她听来只是随意一问。 「下官原先不知,现下想想应该是北齐的九公主,北齐四殿下唤她小九,想来是不会错了。」 苏景弦伸手挑起一边的帘子,「公主……」声音微不可闻,他看向车外,朱雀街繁华一片,百姓分立街道两旁,让出了大道,仪仗车队畅通无阻。 「九公主最小也最得宠。」 「又是公主……」他的声音很低,似在呢喃,单手支着侧脸望向窗外,眼神却没有投向任何一处。 林无忧见状,不再言语,侧首看他,高挺的鼻樑,柔美的侧脸。她对他不了解,却感觉到此刻他周身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心中竟不由也生出有几分惆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收起零乱的思绪,正襟微坐。 礼仪官把北齐四殿下迎进宫门,德熙帝已在太和殿等着,两国交邦,使臣来访,拜见君主,礼节繁重。齐易荀身为北齐皇子,自然无需向南凌德熙帝下跪参拜,他只盈盈一拜,客套一番之后,便献上从北齐带来的礼物。 满朝文武无不为北齐的慷慨咋舌,对于这个出使南凌的四皇子亦是赞赏有佳,风度翩翩,相貌堂堂,英气逼人。 「四皇子殿下一路跋涉到我南凌,定要好好看看我南凌的风土。苏爱卿,你就偕同林爱卿一起,好好招待四殿下。」龙座之上,德熙帝幽幽开口道。 「臣遵旨。」俩人齐齐领旨。 齐易荀闻声向两人看去,原来是方才在城门口迎接他的两位。南凌朝政他多少亦有耳闻,传德熙帝四年前封年仅十八的、前宰相之子苏景弦为相,一年前,又力排众议,举新科状元林无忧为太子少傅,原来就是眼前这两人。 「两位大人,以后劳烦了。」他拱手客气道。 「殿下客气了。」 南凌设六部,礼部专司庆典礼节,又主外宾之事。北齐皇子来访,马虎不得,礼部尚书事事亲躬,齐易荀与他的一众亲随被安排在皇家宫外一处别苑。 「四哥,苏景弦怎么样?」女子仍是一身男装打扮,不过言行举止间却透着女儿家的娇羞。 「怎么,小九看上了?」 第10页 「四哥……就你取笑我,他会不会随礼仪官一起呀?南凌老头儿和你说了什么呀?」 「小九!」他突然低声呵斥,「这里是南凌,不是北齐,不可如此没规矩,保不准这周围有多少眼线,单凭你刚才对南凌皇帝的不敬之辞就可以给你安个罪名!」看来小九真是被宠坏了,从小生活在宫闱里,母妃宠着、父皇惯着,实在是不知险恶。 「好嘛好嘛!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四哥,有没有苏景弦?」她亲昵地摇着齐易北的胳膊,期待着他的答案。 「若我说没有呢?」 「那你就去很南凌皇帝请旨,指定要苏景弦。」 「看来小九真是看上了。」他低低地笑道,「小九大了可以嫁人了。」 「四哥……!不理你了。」说完害羞地转身离去。 齐易荀看着妹妹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散去,如果是苏景弦的话还真是难办了。 是夜,德熙帝降旨,于华春园大摆筵席,虽是皇家宴席却并不庄重,只为给这北齐皇子接风洗尘。 德熙帝着群臣携家眷出席,颇有家宴的意味,王公贵族聚首,谈吐之间均不离官腔,德熙帝高坐于首席之上,袁皇后陪在一侧,时而与几家贵妇人闲些家常,酒过一旬之后,德熙帝和袁皇后就起身离去,留下一众王公贵族作陪。 「林大人,下官敬你一杯,上次多谢大人相助。」林无忧与苏景弦一同陪着齐易荀一桌,她居于苏景弦右手方,见太医院王太医来敬酒于是客气地回了一杯。 刚一落座就迎上齐易荀带着探究的眼神,林无忧从容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本殿只是看林大人颇得众人欢心,纷纷前来敬酒,大人酒量也是甚好。」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眼前的少年是清雅公主的未来夫婿,国舅的侄女婿。 「殿下谬赞了,下官与众大人谈得来而已,酒量也是一般。」 「是吗?」意味深长的语气,他突然转了话题,「不知苏大人酒量如何?」 「像苏大人与林大人这样的贤才,本殿甚想与你们畅饮。」 苏景弦一直悠闲地坐在一旁,整个身子放松在椅背上,听闻齐易荀发问,敛了心神,淡淡答道:「在下不胜酒力,殿下抬爱了。」举止言行优雅,没有丝毫不敬。 「那真是可惜了。」齐易荀眉角上扬,笑着执过满上的酒杯,慢慢浅酌。 此刻,灯火璀璨,歌舞正好,一派昇平景象。 林无忧一脸寻味地看着台上歌姬舞伶的华美表演,女子玲珑有致的身体,透着惑人的色彩,如水蛇般的腰肢袒露这魅色中摇曳着,确实夺了不少人的眼光。她放眼扫去,百官多沉迷在这萎靡声色之中,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只关注于台上衣着清凉的女子们,家眷们则是脸红着用丝帕捂了脸,羞涩地垂着头。坐在她左侧的苏景弦亦是一脸玩味地看着台上,而齐易荀的视线早已随着其中的艷丽女子在打转了。 她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视线慢慢投入到远处的黑暗之中。 「嗖」的一声,打破了这一刻的祥和气氛,她手中杯子应声而裂,佳酿顺势洒出,沾湿了苏景弦的衣袍。 苏景弦仍是一脸平静的敛了眼睑,低下头去审视自己的袖子,他身后的腾龙雕花圆柱上,直直地插着一把约莫两寸多长飞镖。 「有刺客!」随后有人高声唿道,众人惊醒。 「保护好殿下与诸位大人!」 围在园子外层的侍卫们霎时沖了进来,对着无穷尽的黑暗,握着兵器加强了警惕。戏台之上同时也是一阵惊慌,乐声骤然而止,台上的女子停了动作,抱成一团。台下,胆小的官员们更是禁不止这风吹草动之势,随手拉着女眷亦或是宫女太监挡在身前,园子内顿时乱成一团。 林无忧冷眼看着这一切,生死关头之时,人性如斯。余光看到苏景弦,他站起身,优雅地掏出帕子,专心地擦拭着袖子,仿佛场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是看客,他不简单。林无忧这样想着,齐易荀也是一脸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混乱,没有丝毫惊慌,悠闲地品着酒。 长久地等待毫无回应,刺客不曾出现,暗处人影翻动,消失在夜色中。 「虚惊一场而已,大家继续尽兴。」礼部尚书说道,随后乐起舞动,众人显然没了刚才的兴致,侍卫们也不再守着园子外面,纷纷围在一边。 「苏大人,下官失礼了。」林无忧垂眉低眼道。 「与林大人无关,大人不必自责。」 她自责吗?心中好笑,苏景弦太高估了她的品质了吧,她可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呢,这些王公贵族过惯了舒坦日子现在来些刺激的也没什么不好吧。 「苏大人没伤着吧?这刺客真是有意思啊。」齐易荀轻松道。 「谢殿下关心了,在下无碍。」 「如此便好。」 「倒是殿下远来是客,让殿下受惊了。」 「苏大人严重了,本殿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王公贵族。」他话中的嘲讽林无忧听得明白,他是在笑她南凌王公大臣们胆小如鼠,遇事则乱。 苏景弦听闻脸色仍是波澜不惊,带着淡淡的笑意执起酒杯,细细的抿过。林无忧虽在拿着新添的酒杯饮酒,却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苏景弦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害,她没有错过他低头饮酒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再抬头时已经平静如初,他是一个懂得隐藏的人。 第11页 「公子……」苏言听闻有刺客,随即亮了相府的腰牌进了华春园。 「无事了。」苏言闻言并没出去而是静退在一旁。 第七章 由于「刺客」一闹,宴席早早地便散了,林无忧出了华春园并未直接去宫门,她沿着一条幽径直直地往前走,身后花灯愈来愈远。一路上没遇到守卫,倒也畅通无阻,谁会去守着一座荒废破败的宫殿呢?裹紧了衣袍,借着月光,走向前处的一片黑暗,穿过一片池子,看不清池中,只隐隐见着池面上的白光,她伫立良久,抬头看向无垠的苍穹,点点星子闪耀着,似她的眼眸。 远远的看到了一座宫殿的模煳轮廓,不是很大,宫门前的树上挂了两个灯笼,却只有一个亮着烛火,随风摇曳着,随时就会熄去。她慢慢走近,四处静悄悄的,没有宫人的踪影,对她来说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移步至树下,入目的是一颗叶落枝秃的桑树,抬头打量着这株桑树,比记忆里的要高上了许多。 曾经调皮地爬上树去採摘那奇怪的果实,弄得一群侍从在下面胆战心惊,等满手满脸沾上了黑紫色的汁水下来时,青儿总会很崇拜地贊她厉害,那时候母妃总会等在偏殿里,一脸严肃地坐在一旁喝茶,数落完了她便让□带了去梳洗。两个小丫头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离去,身后总会响起略带笑意的斥责「鬼丫头」。 后来母妃离开了,青儿也离开了,连带着她的心也长大了,她的幼时生活里不再有欢声笑语,不再是无忧无虑,她在那一夕之间觉得自己肩负了復仇的使命,那是她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垫脚伸手能够触及它的树丫,原来自己也长大了。 宫殿外观很旧,应该是很旧没有翻新了,朱红色的殿门紧闭,她试图去推开,右手刚触及门板便被打断。 有一名太监提着灯笼路过,见到了殿前的林无忧,看到她一身官袍,遂恭敬道:「大人,这里是皇宫内宫之处,还请大人移步。」 「本官迷了路。」她毫不心虚地理着衣袍,凉凉道。 「要奴才给大人带路吗?」 她不去理会他提出的建议,接着问道:「既然公公说了这是内宫,怎么这处无人居住呢?」新晋嫔妃不曾移居至此吗?何苦荒废了这一处曾经华丽辉煌的宫殿? 「奴才进宫没几年,是听宫里的老人们说的,『颐华宫』虽荒废着却也是内宫禁地。」 小太监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后道:「还请大人移步,若是让丞相大人知晓了,会怪罪奴才的。」 林无忧心中诧异,这和苏景弦有什么关系?「丞相大人身为外臣,如何管得了这内宫之事?」 「丞相大人几年前来此处,见着殿里荒芜便去内务府提人在此看守打扫,奴才便是被宰相大人派来的。」 无忧心中一怔,苏景弦此举何意?「知晓丞相大人为何如此吗?」眼前这宫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奴才不知。」 「那不打扰公公了。」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紧闭的殿门,余光看到树上的灯笼,风中摇曳着。苏逸景,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甩甩头,不再去想,想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一辆外观简朴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车上挂着一盏灯笼,上面有一个大大的「苏」字。 「公子,今日晚宴一事是我疏忽了,刺客一事已经让暗卫去追查了。」苏言恭敬地立在马车之外,等着车内的苏景弦处罚。 苏景弦甫一上车就脱了湿了衣袖的官袍,换身一身月白锦服,此刻他微闭双眼,靠坐在软垫之上,听闻苏言请罪,慢慢睁开眼睛,墨玉般的眸子透着寒气。 「此事与你无关。」楞是谁也没想到会有刺客一事,若这刺客是为齐易荀来的,北齐皇子在南凌遇刺,南凌定是难辞其咎。 「公子……」 「此事日后再说,今日我累了,回府。」 「是。」 马蹄声「哒哒」响起,车轮辘辘压过青石板,逐渐消失在这朦胧夜色中…… …… 「少爷回来了!」林府的大门大开着,府内灯火通明,林无忧甫一下车就看到念安奔至而来,抓着她的手把她上下前后都打量了一片才松了手,「少爷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呢?」她暗自好笑,看到念安一脸的关切随即又心中一暖,这里,只有奶娘和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少爷这么完了才回来,我让人去王大人府上询问,却听王大人的侍从说今儿宫里有刺客。」她说到这里无忧便明白了几分,想来是担忧她了。 「没事了,进去吧,少爷我乏了。」 「是,我让人去给你准备热水。」 「还是念安贴心,老夫人睡下了吗?」 「没呢,说是等你回来了让人去通报一声。」 「这样啊,那我自己过去一下。」说完就向着李氏的院落走去,念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与李氏长谈一番安抚她休息了后她回到离忧阁,沐浴过后,舒服地躺在锦被之上,不由想到了在宫里遇到的太监所说的话。 苏景弦,朝野都说他行事冷漠,苏家世代为官,他自小就与诸皇子交好,文采卓越,未及弱冠之龄便已权倾朝野,还说有不少王宫贵族都念想着把女儿嫁给他,而他却从未回应,在盛京,人人都知少年宰相苏大人高攀不起。 第12页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一处废弃的宫殿上心思呢?他真是这样冷漠一个人吗?高高在上?她对他不禁有了好奇,这样一个行事作风内敛的人会不会挡了自己以后的路呢? 多久没有梦到母妃了呢?她探手至脖颈处拉出一根红绳,顺带出一块晶莹圆润的玉佩,犹带着体温,握在手心,指尖细细地摩挲。 这是一块上好的玉石,是她生辰时母妃送她的,以前她一直看见这块玉佩在母妃身上,见着了好看就一直嚷嚷着要,母妃每次都是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洛悠乖,等你大些了母妃就送你,可好?」她就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笑得极为开心,只想着快些长大。 后来长大了,其实也还是孩子,终于在六岁生辰的时候得到了嚮往已久的礼物,还吃了嬷嬷李氏煮的长寿面,她和青儿一起吃得欢快。 李氏早年丧夫,青儿是她的女儿,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外公惦念着旧日手下妻儿,便安排进了宫里陪伴母妃与她。 有一日她玩耍后回宫,看到太医从里面出来,以为是母妃生病了,急急忙忙地沖了进去。 李氏在她尚未扑上母妃的身上之前拉住了她,极为宠溺道:「小祖宗,消停些,可别吓坏了弟弟!」 弟弟?她睁着闪扑扑眼睛看着嬷嬷,这时母妃拉过她,挥退了众人。 「母妃再给洛悠生个弟弟或妹妹可好?」 「我要弟弟!」 「嗯?」 「弟弟可以和我一起去爬树,青儿是妹妹,可是她不敢,胆子好小哦。」 「现在可说不准哦。」 「不管,我就要弟弟!弟弟!」 「好,那就给你生个弟弟!」 那一日,父皇来了颐华宫,命人送上了许多奇珍异宝,而后还和她玩闹了一会儿。连续的几天,来颐华宫的各宫娘娘愈发频繁,几番客套最后含笑着出去,但这笑容到了宫殿外便会消散无踪,她在宫殿外的角落里玩耍时看着她们用怨念的眼神瞪着「颐华宫」牌匾,那时小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那叫妒忌。 母妃的肚子愈来愈大了,她喜欢贴在母妃的肚皮上听弟弟调皮的动静,太医院的太医一同恭贺父皇将再添皇子,父皇赏赐了那一群人,母妃被晋封为林贵妃了,和清雅的母妃袁贵妃一样高的等级。 一日她在偏殿的花盆底下找蛐蛐,听到了嬷嬷和母妃的对话。 「娘娘现今已是贵妃,到时诞下皇子,陛下定会再行加封的,后宫正位一直悬而不设,娘娘最后可会是这后宫之首了。」 「本宫不求富贵权利,只希望洛悠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身在帝王家,宫闱之中,我只求他们安康。」 「娘娘怎么不为自己打算呢?皇后早已仙去,如今正是娘娘入主中宫的大好时机。」 「嬷嬷难道忘了,后宫职权一直是袁贵妃在代管吗?她入宫较早,论资质也是她呀!」 「娘娘如今不是怀了龙子了吗?袁贵妃膝下只有一女更遑论皇子?」 「我到宁愿不要这后宫之位,那样我就完全是一个替代品了,嬷嬷跟了我多年,看不出陛下是在透过我看皇后吗?这后宫之中陛下所爱的又有几人呢?」 「娘娘……」 「好了,不说了,去看看洛悠跑哪儿去了,鬼丫头整天的就知道玩儿,功课多时没让我看了!」 「是。」 她躲在花架后面,听得真切,虽然只有六岁的年纪,却有着聪明地脑袋。原来父皇不是那么的喜欢母妃,那么是不是也不喜欢她呢? 等到偏殿里没人了她才钻出来,用脏兮兮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是不是她不在调皮像无忧姐姐一样认真学习课业父皇就会喜欢她、喜欢母妃了呢?扔了手中的小竹篓,便跑向书房,她要乖乖地念书了。 后来一个月她真的很认真地念书,也不和青儿一起去调皮了,父皇好几次都夸了她写的字,母妃在一旁听了笑得很高兴,她突然觉得只要自己很优秀母妃就会很高兴。 这一日冬节,天气愈发寒冷了,母妃再有一月便可临盆了。她吃了汤圆便回到了寝殿休息,青儿一直叽叽哌哌地在一旁说着明儿一早就要去给太后请安,得早些休息。半夜躺在床上想着前些日子埋在梅园里的小东西,是要送给母妃的,宫里的老嬷嬷说梅园里都是仙气,她就想着沾些福泽,庇佑母妃。遂就起身,怕嬷嬷突然来就把隔壁的青儿喊醒让她睡在了自己的房间,悄悄地熘出了颐华宫。 等到她挖出宝贝,抬头时看到的却是漫天的火红,颐华宫的上方浓烟滚滚,耳边仿佛能听见喧嚣声,她一下子慌了,扔了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回跑。却被突然蹿出的嬷嬷拉住,「公主,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呀!回去了他们连你也不会放过的!」 他们是谁? 「公主乖乖的,跟着嬷嬷。」 「母妃呢?我要母妃!还有弟弟!」 「我是一路跟着公主出来的,刚才看到了袁贵妃宫里的管事丫头鬼鬼祟祟地走过,不多久殿里就起火了。」 「为什么会这样?」 「您看这整个大殿都没了,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呀!您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她看见李嬷嬷眼泪纵横,一脸悲痛地劝她离开,「如今娘娘正得势,谁知小人难防呀!」 第13页 「青儿呢?她还在我的寝殿了!」青儿可是嬷嬷的女儿呀!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与守着西华门的侍卫熟识,公主快些随老奴出宫,不然就晚了!」 「母妃呢?母妃怎么办?」她泣不成声道。 「娘娘……哎……只只怪娘娘福薄。」 「嬷嬷,我要母妃……」她挣扎着脱离她的怀抱,却被死死的禁锢住,「我要去救母妃……」她朦胧着泪眼,接着漫天的火光看到了颐华宫沉浸在一片火光之中,无数的宫人提着水桶在灭火,可火势却不见减小,耳边是阵阵高唿。 「晚了!救不了了!公主先与老奴出去,日后必能为娘娘报仇!公主记住,就是今日,你的母亲遭小人算计,葬身火海,公主可要好好记住!」 「母妃……」一下子什么都没有里,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在眼前燃烧,她觉得自己长大了,突然明白了以后的目标,那便是报仇。最后看了一眼那大火蔓延的颐华宫,嬷嬷背着她从西华门出去了,那一刻她永远离开了宫闱,她开始了復仇。 第二日,整个盛京都在盛传:林贵妃薨。林侯爷的独生女儿,嫁与皇家八年,冬节那晚,天干物燥,取暖的火盆子翻了,烧了整个宫殿,林贵妃香消玉殒,年幼的公主也未能逃脱厄运。 她趴在酒楼的窗户上,看着楼下的百姓,听他们的议论,只觉得好委屈,他们说得都不对,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在这样静寂无人的夜晚总会想到母妃,还有那无缘一见的小生命,以此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眼角犹带着泪珠,渐渐睡去…… 第八章 翌日,齐易荀提议去游湖。天气尚可,林无忧便与苏景弦作陪,清雅公主得知了让皇后向皇帝讨了个人情便也跟着去了。 画舫之上,琴瑟婉转,乐曲悠扬,林无忧一身白袍裘氅立于船头,凌清雅甜美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小女儿家的姿态十足,瓠犀发皓齿,肤若凝脂。 「前些日子听闻王太医说公主身体微恙,下官甚是挂念,不知公主是否安好?」 「那群太医真多嘴,这点儿小事还让你知道!」她娇嗔道,心中却是无比雀跃,林无忧这是在关心她吧,「我早就好了,你看,今天不是出来透气了吗?皇宫里闷死了,□太监一大堆整天围着我转,烦死人了!」 「公主今日出来,开心就好。」林无忧一脸含笑,看得她脸上不由晕红一片。 「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你无忧可行?」她轻垂螓首,面含娇羞。 「清雅若是喜欢,直唿无妨。」 「无忧近日在看些什么书籍?前些日子母后让我看了《女经》,无趣极了。」凌清雅嘟着艷红的小嘴,倘若是男人看了真会忍不住一亲香泽。 她能看什么书呢?还不是那些艷情野史,不过她可不能把这告诉她,林无忧敛了心神,与她介绍了一些好看的人物传记。 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平湖之上,画舫竟发,富贵人家出游,声势浩大。由于他们的身份特殊,自是十分低调,悠悠晃晃地浮在湖面上,不曾去理会那湖中央的声色歌舞、酒肉喧譁。船舱之内,燃着香炉,升起屡屡青烟。 苏景弦与齐易荀一起安坐在软榻之上,矮几之上摆放着上好茶水,热气升腾。 「林大人与公主真是郎情妾意,金童玉女。」齐易荀看着船头的两人,悠闲地举着杯子,慢慢细嘬。 「公主得此良人,作为臣子也是为她欣慰。」 「哦?苏大人为何至今还无婚配?」他随意问道,眼神瞥向站在一角的黑色劲装『男子』,嘴角不由上扬,看这丫头紧张得。 「在下是病恙之躯,不想辜负了人家女子。」 「呵,苏大人真是君子情怀,倘若是女子不在乎呢?」 「在下常年病疾染身,若是姑娘家想要觅得良缘,定不会选择在下。」 「谁说不会……」突兀的声音响起,苏景弦闻声望去,只见在一边的黑衣人,面色白皙,此刻微微泛着绯红。 「属下失礼了……」北齐九公主微楞道。 齐易荀半眯着眼,慵懒道:「你倒说说如何不会了?」 听闻,她惊讶地看着齐易荀,不会怪她突然出言扰乱吗?「属下认为,苏大人才华卓越,神采不凡,定受『有德』女子喜欢,不管你身体是否健康……」 早闻北齐民风开放,这话若是在南凌,必是说得委婉含蓄,这九公主却是说得如此直白。 「那你认为怎样才是有德女子呢?」齐易荀再次出声询问,像是在给她铺路造势。 「『有德』未必是指深闺女子,属下认为只要不输男儿,有才情、有谋略便可称之为『有德』。自古以来,深闺女子通读《女戒》之类文章,『以夫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若是这样的女子匹配于苏大人这才是辱没了大人的贤铭才华。」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齐易荀状似不经意间想到了什么,对上苏景弦含笑的墨眸,「我家小九不正好是这样一个人吗?十五岁便跟着我上战场,才情、谋略不输我手下能将啊!」 「那是殿下的福气了。」他悠悠道。 方才才一方长篇大论的女子此刻娇羞地垂着首,不敢去直视软榻上的两人,听到他事不关己的回答不禁有些泄气,看到兄长含笑鼓励的神情后便又恢復正常,忙为自己的失礼致歉,「属下冒犯了。」 第14页 「无妨。」苏景弦给足了面子陪着这对兄妹同台演戏,「我去外面看看。」 说罢便起身,苏言在外间听闻便拿了大氅候在帘子外头。他接过大氅披在肩头,眯着眼看那艷阳高悬于空中。远处的画舫之上却突然烟花炸响,声声入耳却不见点点星子。 「啊!」凌清雅正沉迷于和林无忧的交谈之中,被这突来之声吓住了,她惊唿一声,刚巧又是站在船边,踉跄着似要跌下水去,林无忧见状,一个使力拽过她,而慌乱之下自己就直直地落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扑通」一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有人落水了!」惊唿之声不觉而起,舱里的人也掀了帘子出来。 刺骨的寒水钻入口鼻之中,林无忧扑腾着双手,脸色突地惨白,直直地便要往下沉。 「苏大人,怎么办?无忧掉下去了?」凌清雅急得哭出声来,全然没了平日深□子的美好形象。 眼前的一幕对他来说只觉得熟悉,很多年前,寒冷的暮秋,他的面前站着年幼的清雅公主,她也哭着对他说:「景弦哥哥,姐姐落水了,怎么办?」胸口泛起一阵疼痛,他立即解了大氅,纵身跳入平湖寒水之中。 「公子……!」苏言见状惊唿,「公子……!」 他置若罔闻,忍受刺骨的冰凉游向挣扎着的林无忧,拉住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扑腾着湖水游上画舫。 「咳咳……」林无忧被拉到船上,凌清雅就扑了上来,抱着她的手泛着哆嗦。 「公子……」苏言把大氅披在坐在一旁的苏景弦身上,「公子进去取些暖吧,可别冻坏了身子。」他急急道,欲要搀扶起脸色苍白、嘴唇泛紫的主子,主子 怎是他这身子骨能随便跳的? 苏景弦撇开他额手,转头看向一旁的林无忧,眼神深邃,「林大人还好吗?」 「多些苏大人搭救,下官只是右腿突然抽筋了,才害苏大人一场严寒。」 虚弱的笑意挂在嘴角,苏景弦由苏言搀扶着进了舱内。 齐易荀对船家吩咐道:「船家靠岸,去打些热水到舱里去。」便与胞妹候在外面。 舱内的炉火旺盛,苏言额前已经滴出汗来也顾不得去擦,专注地为苏景弦擦拭一头墨发。林无忧只看到他紧抿的双唇,脸色苍白。 「无忧,刚才吓死我了。」凌清雅显然还未缓过神来,有些嗔怨地对她道,眼睛还是红红的。 「让你担心了。」她如此说着,视线却一直垂落在苏景弦身上,他怎么还是很冷的样子? 小厮端了热水进来,林无忧挥手示意她来,接过茶壶倒上一杯,轻声走至苏景弦身旁。他刚好睁开眼睛,看着双颊仍是微红的她,湿透的衣裳已经褪去,穿着薄裳的身形看上去甚是纤细。 「苏大人喝杯热水吧。」 「谢谢。」他接过杯子,与她指尖相扣,林无忧只觉得好凉,手指如触寒冰,她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他,一般人落水后不会如此严寒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微笑着解释道:「我身体畏寒,比一般人要怕冷。」 「那你还救我?」 苏景弦修长地手指执着杯子,优雅地喝了一口,苏言接过杯子为他暖上手炉,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开口道:「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人,她落水时和你一般,在水中不唿不叫。」 「我以为我可以挣扎着游上来。」 「她当初也这么想的。」 「那『他』对自己应该是很有自信的。」 「是吗?」 …… 「少爷小姐们,靠岸了。」船家在外面吆唿。 凌清雅连忙拉着林无忧的手,「我们去看大夫,可别落下病根。」林无忧看她一脸焦急,却笑得很开心,这个傻丫头中毒不浅吶! 「好。」接过他递来的裘氅,他看向苏景弦,他身体畏寒,要不要给他呢? 看到苏言的动作想来自己是多情了,只见苏言为他披上了一件连帽白裘,看上去是上好的狐狸皮毛缝制的,做工精细,绣有暗纹。 「苏大人,请。」她拉着凌清雅让到一边,怎么说他也救了自己,对他应该礼让些。 苏景弦点头谢过便绕过她出了船舱,见到齐易荀站在船头有些歉意道:「扰了殿下的兴致了。」 「哪里,苏大人身体不好我们可以改日再游。」他客气道,身边的乔装女子见苏景弦出来,才放下忧虑,饰演着一个侍卫的角色。 就这样,一行人上了岸,各自的车轿一直候在原处,林无忧有公主陪着去了医馆,齐易荀由侍卫拥护着回了别院,苏景弦则由苏言驾着车直奔府邸,苏言也早早的让人回去通知了府里管家。 苏景弦靠坐在马车内,闭着眼,脸色已不復刚才的苍白,慢慢有了血色。好久没有这么冷了,这是自小便有的,也是为了救一个人才有的。 那时他伤寒初愈,随着祖母进宫探望太后,不想一个人无聊地呆在暖殿里,便偷偷地跑了出去,沿着幽幽小径边走边看着路旁衰败景色。 突然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心吸引了他,他循着声音走去,只看到了袁贵妃的女儿清雅公主,她平日里就和皇子们玩儿成一团,年纪虽小却很跋扈,诸位皇子们也都让着她。 他刚想转身却听到了一声惊唿,回头只看到湖面上溅起的水花,而清雅公主正转头看向周围,突然发现了他,脸色有些微变,然后哭道:「景弦哥哥,姐姐落水了,怎么办?」 第15页 他看见冰凉的湖水里,一个娇小的身姿在扑腾着,在浅水边挣扎着往岸边游,「快去叫人。」语毕,他就跃了下去,等他把人救上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不见了踪影,华清池周围无一人影。 他怀里抱着的柔软的身躯突然大力地推开他,「我的玉佩!」 「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道,看清她的长相时有片刻呆滞,眼前的女孩明媚皓齿,他只觉眼前一亮。 「我的玉佩还在里面。」稚嫩的孩子,简单的头脑,想要去找回玉佩。 不知什么主使,他居然拉着她的手,「我去拿。」 其实他可以等到宫人们来了再去的,清华池的水周边不是很深,可他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在砖石堆砌的地方见到了她所说的玉佩,浑身湿漉漉地上来,瑟瑟发抖,「是这个吗?」 「嗯。」她接过去,是质地上好的白玉羊脂,「谢谢你。」 她朝他一笑,五官还没有张开,看上去却已经令人惊艷。 「我要回去了,我母妃该等急了。」她收好玉佩,认真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我要回去陪母妃了。」 他走神的片刻女孩儿已经沿着石子路走远了,「母妃」?她是公主吧? 等到太后宫里的人寻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群人簇拥着回了永寿宫,祖母见了忍不住一顿数落,看他痉挛发抖又是一阵怜惜,急急地招了太医,好不容易痊癒的身体又染上风寒了。 第九章 出游一事遭遇意外,林无忧因救公主落水,而苏景弦又因为救她引发旧疾,袁皇后知晓后派人过府慰问、嘉赏了二人一番,救了天家的公主,而且还是皇后宝贝的心头肉,袁皇后对这个驸马是愈发满意了,奇珍异宝、灵丹仙药不时送进府里来。德熙帝也准了二人几日不必早朝,说是在家静养。 天气愈发严寒了,再过三个月便至年关了,林无忧在家闲得无趣了,在书房翻了一遍帐本,看得直想瞌睡。 「少爷,这是厨房刚炖好的燕窝。」念安端着一盅燕窝搁在书房的文案上,反身走至一旁的软榻边,捡起掉落了一地的帐簿。 林无忧慵懒地打了哈欠,揉揉眼睛,甩开手中的书,借着念安伸过来的手起身,「又喝呀?」 「宫里传话的说了,少爷只管养好身子,皇后娘娘和公主都惦念着呢。」念安喜滋滋道,娘娘和公主对少爷真好。 「早上喝参汤,现在又是燕窝,我可要被你和厨娘养肥了。」 「肥了才好呢。」念安递过汤盅,「少爷还没府尹大人的小公子壮实呢,得多补补。」 「宫里又送来了糕点,本来是要进献给各宫的,后来说是公主特意关照了给咱府里送了些,公主对少爷真是上心。」 「哦。」她轻应一声,接着喝她的燕窝。 放下勺子突然想到了和她一样被准假的苏景弦,遂问道:「丞相大人府上怎样了?」 「不知道,只听前院的小厮说宰相大人府上这几日没什么客人,不像咱们府上贵客不绝。」 「是吗,去准备下,我们去看看丞相大人,怎么那日也是他拉我上水的,我改亲自登门去感谢一番。」 「是。」 收拾了一番后,林无忧挑了些进补的食材礼物,和念安登上马车,朝着相府的方向驶去。报了来意和身份,便有小厮去通报了,林无忧坐在花厅里,打量着一室的优雅。 「我家公子卧床休养,不便见客,让我来谢过苏大人的好意。」苏言从从门口进来有礼道。 「如果方便的话还望能与苏大人见上一面,聊表谢意,这样我才能安心。」 「这……」苏言为难地看向林无忧又看向一旁的念安,林无忧随即瞭然,吩咐道:「念安,你先在这边候着,我去见见苏大人。」 「是。」 随着苏言走至一幽静院落,深深庭院,还真是他的风格。 「大人请。」 「请大人稍等片刻。」苏言弯身行了行礼,便上前扣着门,「公子,林大人来了,想与你见上一面。」 片刻之后房内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话语声,「请『他』进来吧。」 甫一踏进屋内便有热浪袭来,身后的苏言关上了门,入目的是一间雅室,走至内间便看到了倚在床头看书的苏景弦,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让林无忧不由一番内疚。 「苏大人身体可安好?」 「劳烦林大人挂念了,已经无碍了。」他放下书册,视线对上她的,客气又不唐突,「林大人请随意。」 一时间有些静寂,林无忧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此刻她应该好好的逢迎拍马一番,好好的感谢赞扬一番,要是换了别人她真能做得出来,可眼前倚在床上的人是苏景弦,让她有些畏怯。苏景弦清冷孤傲,待人客气却又客气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如那九重塔顶的明珠,而她…… 「咳咳……咳咳……」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看到苏景弦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双颊因为咳嗽有些微红。 看到旁边的圆桌上有用小炉火暖着的茶水,她翻过一只杯子倒上水,端着冒着热气的水走至床边。 「苏大人。」 「谢谢。」他接过杯子慢慢饮下一口,「麻烦林大人了。」 「大人哪里话,大人是因救我而伤了身子的,下官做这些是应该的。」屋内的热氲熏得她的双颊泛着红晕,舌尖如打结般再吐不出一字。 第16页 恰巧苏言在外面唤道:「公子,北齐四殿下来了。」 「先在前厅招唿着。」 「是。」 「林大人一起吗?」 「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接过他手中的杯子,虚扶着他起身。 苏景弦客气地摆着手,「我自己能行。」 「哦。」闻言她讪讪地松了手,摸着鼻子站在一旁看着他穿妥衣裳,看着他白皙的胸膛脸上不觉一热,背过身去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苏大人的字画很好。」 苏景弦扣绳结的手一愣,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落在墙上的一副墨竹上,「林大人过奖了。」 「走吧。」说着拿起架子上的大氅,披在肩上。 …… 前厅内齐易荀优雅地坐在主位喝着茶,他的侍卫恭敬地候在一边。 「四殿下。」苏景弦从容落座,林无忧也寻了个他左手边的位置坐着。 「苏大人,本殿前来叨扰了,想不到林大人也在。」 林无忧虚虚应了一礼。 「殿下客气了,殿下大驾光临,是我苏府蓬荜生辉。」 「客气话就不多说了,苏大人身子可好些?」齐易荀有意无意瞥过他一旁的侍卫,眼中含着戏嚯。 「好多了,多些殿下挂念。」 「如此便好。」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齐易荀起身告辞,林无忧也顺便告辞,和齐易荀一同出了相府的大门,齐易荀含笑着看向她,「林大人和苏大人真是同僚情深。」 「殿下取笑了。」 「有机会再同林大人饮酒畅谈,我可记得前些日子林大人宫宴上可时很能喝的!」 「呵呵,殿下相邀下官一定奉陪。」 「好。」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瘦弱「男子」,相貌清秀,颇有儒雅之风,识得大体,只可惜…… 看看身旁等急了的妹妹,她只中意于苏景弦,看来他这个月老真是有得忙了,今日也是她吵着要来的,人家还不知道有她这个痴情人。 目送着齐易荀的马车远去,她才唤着一边的念安离去,车夫候在巷子了,见她们远远地来了,遂就掉转了马车候着。 「少爷,宰相真是比少爷说得还好看。」 「所以呀,我没骗你。」苏景弦抱病之躯,羸弱之美,惹人怜爱。 「嗯,不过宰相大人好冷,说话虽然客气,可是,怎么说呢,就是太客气了,让人觉得生疏。」 「你怕什么,你又不要和他过一辈子。」 「对哦,我觉得四殿下好,亲切,平易近人,待人又和煦,要是女子肯定都会选四殿下当自己的良人吧。」 「春天快来了吧。」林无忧作势掀起帘子,眼角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神色匆忙地往巷子里走去。 「停车!」 「少爷?」 「你先回去。」说罢她跃下马车,不理念安在身后的唿唤,朝着巷子走去。 狭窄的小巷里,充斥着腐臭的气味,她捏着鼻子急急朝里走去,绕过一个拐弯处,通向了一片竹林。她轻手轻脚躲在一处,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 「东西拿来了吗?」 「大爷,拿来了。」 「保证有用?」 「大爷放心,我这药可是先师流传下来的,要不是缺银子我还捨不得卖呢!」说话人的声音有些得意。 「有用最好!拿去,这是银票。」 「好咧,谢谢大爷。那没事小人就先走了。」 「等等。」 「大爷还有什么事儿?」 「这事只有你知晓吗?」 「大爷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很好,省了我不少心思。」语毕,一把匕首直直地□那人的胸膛,那人错愕地等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他称之为「大爷」的人,「你……你……」 「这下除了天知地知我知就没人知了。」随着手上的动作,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溅在了他黑色的袍子上,很快融入上好的丝绸,扔了匕首,那人沿着小径走出了竹林。 林无忧倒抽一口气,她环顾左右,见无人再出现,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那人还未咽气,看到黑色的靴子,发出低低的求救,深红的液体从他嘴角溢出。 「你给他的是什么?」她蹲下、身去沉声问道。 「是……是……蛊……」那人还未说完就不再挣扎,林无忧见他面色发黑,想来匕首上是被啐了剧毒的,那人又要这种蛊毒对付谁呢?她捡起着匕首的手柄,凝视着上面凝结的血渍,单手探入那人领子内,喉咙血管暴起,那人的狠毒果然不是虚传的,刀上被啐了封喉散,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她起身最后看了那人的尸体一眼,「欸。」不禁摇头,谁让你招惹上他那样一人呢?随后便不再理那尸体,披着一层落日的余晖离开了阴森空旷的竹林。 走到街头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慢慢踱步在路上,早晚有一日,她也会索取人命,到时候死在她手中的人是否也如他一样死不瞑目呢? 呵呵,真是可笑,她居然在帮那些该死的人考虑,她只是在帮一些冤死的人报仇罢了,她不会让仇人立马死去,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地死去,遗臭万年。 第十章 「少爷,管家说今儿公主来了,没见着你人,好像有些不高兴呢。」 闻言她回过身看着念安,那丫头一脸忧心,「这样啊,我明日去给公主陪个礼就好了。」 第17页 「那就好,听府里的人说公主好像很不好惹呢!」 「哦?」 「就是很兇的样子,走的时候还摔了正厅的花瓶,那个可是上个月工部刘侍郎送来的。」念安说起来还是有些担忧,惹恼了公主少爷可没好日子过。 「知道了,去让管家到里库房里挑个相似的放着。」 「是。」 念安一路尾随着她回到离忧阁,为她打了水来净手洗脸,见她疲惫地仰躺在软榻上,关心道:「少爷今天是累了吗?」 「嗯,有些。」 「我给少爷捏捏腿。」说罢就上前去为她敲腿捏肩。 「念安。」 「嗯?」 「你见过杀人吗?」 「没有,谁有那胆子呀?」 「那你怕吗?」 「当然怕了!少爷你怎么了?怎么今天尽问些奇怪的话?」 「没什么。」 第二日林无忧便去了早朝,苏景弦仍未来,满朝文武见她不由一番客套寒暄,德熙帝见她面色红润也就放下心来,准其早朝。 早朝过后她便提着食盒去了永乐宫,宫里的太监远远地见了她便去通报。一般来说外臣是入不了后宫的,然她与清雅公主已订下婚约,算是公主的未婚夫了。 「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清雅公主的贴身侍女香秀把她领进内殿,「公主还未起呢,大人在此稍等。」 「劳烦香秀姑娘了。」她礼貌谢过,把食盒放在了案上,随后坐在软榻上候着。 不多久凌清雅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从寝殿出来,见了她不由脸上欣喜,急急走至她身旁打量着她,「你身体可好些?」 「多些公主挂念,无忧已无大碍。倒是公主,听府里家僕说公主昨儿去了林府,让公主白等一场,无忧今日特来给公主赔罪。」说罢她揭开食盒,一阵热气氤氲而上,「这是今早在城南大街买的豆花,公主刚起就趁热吃了。」 「都说城南的豆花千金难求,要买上一碗可得排上半天的队。」凌清雅有些含羞道,林无忧对她如此上心。 「公说哪里话,只要公主高兴便好。」她笑得温和,「若是公主喜欢,无忧每日上朝便可为公主从宫外买来。」 「不要,太麻烦了。其实我昨天也没等多久,就是去了见不着你人,空欢喜了一场。」她坐下,接过香秀端出的豆花,「你以后切不可如此让我失望了!」 「是,惹得公主生气是无忧的不是,那就罚无忧明日再为公主送早点。」 「噗!瞧你,这般喜欢,那本宫准了。」 「臣领旨。」 殿内众人都捂着嘴角痴痴地笑了,林无忧在永乐宫逗留了一会儿,见着凌清雅一脸欢喜,似乎没怎么把昨天的事记在心上,便起身告辞了。 她拎着空着的食盒沿着幽幽小道走向宫门,一路上不少宫女见到这么一位风度翩翩手拎食盒的「男子」,都含笑着走过,看来未来驸马真是个体贴的好相公呢! 「听说过些日子太后便会回宫了。」 「是呀,过些日子是冬节了。」 「冬节呀?听说冬节在宫里不是个好日子呢!」 「你听谁说的?」 「玉芝宫管事的刘公公,他说以前这宫里冬节时闹过一场大火,后来那殿就一直没人住,现在还荒着呢,我看啊八成是有冤魂。」 「他以前就是那宫的小太监,后来才给皇后娘娘派遣在玉芝宫,我前年还看他在荒殿那边烧纸钱呢!」 「刘公公就是这样,整天疑神疑鬼的。」 「也对。我看你这簪子真好看,是你家主子打赏的吗?」 「是呀。」 「你家主子就是好,不像颜妃娘娘,成天的欺负我们这些下人。」 随着话音愈来愈远,驻足在假山后面的林无忧慢慢出来,拎着食盒的手节泛白,额上冒着涔涔冷汗,那处应是「颐华宫」吧,刘公公应该是刘福吧,记忆里他还带着她爬过树呢。 出了宫门,遇着了正准备进宫的齐易荀,他突然叫住她,「林大人可有其他事?」 「不知殿下所问为何?」 「本殿在别苑闲呆了几日实在是无趣得紧,想邀林大人陪同一起出去逛逛。」 「下官不敢扫了殿下的兴,今日便可得空。」 「如此就太好了,那我也省了这宫中一行。」 林无忧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车夫,吩咐了一些便让他回府了,登上齐易荀的马车,里面正是一派奢华,宽敞的车内有矮几有书柜,齐易荀坐在正位之上,背后枕着靠垫,优雅地落着手中的黑子,林无忧四下张望,未曾见到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不由有些惊奇。 「林大人随意。」 「是。」她靠着车窗坐下,马车一路平缓并不颠簸,「不知殿下要去何处?」 「听说你们南凌盛京城外的『普陀寺』极灵,本殿倒想去见识下。」 林无忧看了下自己一身朱红光跑,有些为难,「那可否麻烦殿下经过成衣铺时稍作停顿,容下官去换身衣服,下官这样实在不宜进寺。要是就这样进去的话那明日整个盛京都知道当朝太傅亲巡普陀寺了。 「好说好说。」随后他招唿着车夫前面成衣铺子停下。 马车停下时,齐易荀也跟着她跃下马车,林无忧有些诧异,「殿下在车上等着便是了。」 第18页 「本殿就进去看看。对了,出门在外,你不必如此拘谨唤我『殿下』,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下官不敢,这于理不合。」 「林大人一介英才可不是庸腐之人,居然还介怀这个?真是让我意外,好了,叫我名号即可,无忧,嗯?」 他这一声「无忧」唤得她面上一红,僵硬着头皮,唤出了一声「齐公子」。 「哈哈,看你还没适应,没关系,慢慢来。」说罢率先移动脚步走近铺子里。 店铺老闆见两人一身华服走近来,尤其是后面的还穿着朝廷的官服,立马亲自来招唿。 齐易荀挑挑拣拣,看了好几件都直摇头,不是很满意。 「公子你看,这件可是本店的新款式,您穿上一定好看。」 「老闆,是给『他』买的,你再给好好挑挑。」 「是是是。」 「我看这件就挺好的。」林无忧举着手里的一件锦白长袍,袖口绣有梅花暗纹,针脚收得几好。 店铺老闆见了,立马上前介绍,「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毓锈纺』最好的绣娘绣的梅花了,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到里间去试试。」 林无忧看了一旁的齐易荀,他似乎也是满意,便去了内间。出来时手里捧着官服,一身衣服显得有些宽大了不过倒也得体。 「不错,就这件了。」 「好嘞。」老闆高兴的去结帐了,林无忧刚想掏荷包便被齐易荀止住了,「今日是我邀你出去了,这衣服算是我的谢礼了,你也不要跟我客气。」 「那无忧谢过了。」 在老闆的恭送声中出了店铺的大门,登上马车,林无忧把包裹好的官袍放在一旁,抬首时对上齐易荀的目光,她客气地笑着回以一礼。 「能对弈一局吗?」 「当然。」 随即移了位置坐在他正对面,两人各持一方开始落子,一局下来,林无忧步步后退却仍不失守,齐易荀步步紧逼仍未得胜。 马车到达普陀寺之时仍未分出胜负,最后齐易荀笑着落下最后一子,「你可真是高明,弄了这么个僵局打发时间,好了,今日就这样,我看从现在到明早也是胜负难分了。」 林无忧汗颜,他可是北齐皇子,让他输了是她不识好歹不给人家北齐尊贵皇子的面子,要是输了又得被扣上一个逢迎拍马的帽子,实在是难办啊。 齐易荀伸了伸懒腰随后掀开帘子,透过窗户看到长长的通往寺院的台阶。 林无忧跟在他后面下了车,「我们这就上去吗?」 「不然呢?」他打趣道,「难不成你想买些供品果子?」 「不是,我随着你便是。」其实今日出来没带银两,要买也没钱,刚才在成衣铺料定了齐易荀定会给她这个人情才有恃无恐的。 普陀寺的香火极旺,寺院里满是虔诚的香客,有求姻缘的、富贵的、长寿的……她避开拥挤的人群随着齐易荀到达大殿,殿中央供奉着塑金佛像,耳边满是木鱼诵经之声,她只觉得所有心思正在被人窥探。 「两位施主这边请。」一位小沙弥为两人领路,「施主有什么愿望只管诉于佛主,我佛慈悲,定能完成施主愿望。」 两人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拜跪于蒲垫之上,微闭着双眼。 林无忧满怀诚意的在心中祷告:弟子林无忧所求不多,今日只想求得佛主助我一路顺畅,不论有多艰辛无忧无悔。若佛主真有灵,为何要让那恶人祸害于世间?为何不能早早地收了去呢?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袍声,想是齐易荀已然叩拜完毕,随即她把香递给一旁的小沙弥,与齐易荀一同捐了些香油钱便走向偏殿。 「要求上一签吗?」齐易荀显得兴致颇高,一脸的跃跃欲试。 她见了也不想扫了人家的兴,便应声一同前往求籤处。解签的是个胖和尚,微眯着双眼,看上去很祥和的一位佛门中人。 「两位施主是要求籤还是算卦?」 「你这里也算卦?」 「施主要算上一卦吗?」 「我想为舍妹求上一支姻缘签。」 闻言胖和尚递上一桶竹籤,齐易荀一脸认真地抽出,细看片刻礼貌地递给和尚,「大师,不知这个何解?」 「『春来雨水太连绵,入夏干雨又愆;节气直交三伏始,喜逢滂沛足田园。』施主若要是求姻缘签,贫僧只可说,凡是不可强求,静以安身。」 「大师能否明示?」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言尽于此。」他转向林无忧道:「倒是这位施主,贫僧观你面相富贵,施主可要求上一签?」 林无忧听言有些不愿,碰上齐易荀一脸兴致又不好推辞,遂就跪坐着摇着竹筒。 「啪嗒」一声,一支签掉落在她眼前,她伸手捡起,直接递给了胖和尚,「大师看这个呢?」 「施主是要求什么呢?」 「我就求刚才所许愿望能否成真。」 「施主何必拘泥于那些琐事呢?施主所求早晚都会实现,自己又何必惹这一身是非呢?你看那寒冬梅花,所盛开之季不是百花齐放的春日却在严冬,时节是不同了但它确是百花一种。施主所求未必是自己亲自所为或是他人所为,最后终是殊途同归,也算是愿望所了了。」那胖和尚说得一脸高深,林无忧有些明了,定定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她想要的结局。 第19页 「望施主三思,早早收手便好……」 第十一章 「大师何以见得我会达成所愿还会惹得一身是非?」 「难道施主不正在为你所求急急营力吗?贫僧看施主情关看过,是为不好。」 「我已无欲无求,何来情关一说?」 「总会有的,只是未到而已。」 林无忧起身笑笑,有礼问道:「与大师长谈还不知大师法号,可请相告?」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清平』。」 「那清平大师,在下告辞了。」 和齐易荀出了殿门,他看她眼神颇奇怪,打量中带着探索,「你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齐公子信这个?」 「不信但又不可全不信。」 「只是出家人的一些诳语罢了。」 「不过却很难让人不信。」他止住脚步,林无忧见状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辆马车的青布帘子被掀起,接着出来一身白裘的男子。 「公子慢些。」 「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人进去。」 「是。」 苏景弦松开苏言搀扶的手,抬头扫视周围,直直对上了齐易荀含笑的眼眸,他怡怡然上前来,客气道:「在此遇到殿下,实在是巧」 「一日不见,苏大人面色是不错,想来是康復了。」 「劳烦殿下挂心了。」 「不知苏大人今日出门可遇到本殿的侍从,她一大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未出现。」 「在下不曾遇到。」 「这样啊……那本殿先行一步了。」他眉头微皱,想来是有些心急。 「殿下慢走。」 「林大人可要一起?」齐易荀突然喊着站在一旁的林无忧,她客气地摆摆手,「我看殿下似乎有些急事,殿下先走便是。」 「也好,你的衣服到时让车夫送到你府上去。」 「如此谢过殿下了。」 林无忧目送着他登上马车离去才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苏景弦,他的面上确实有了些血色,「苏大人有事请便,下官先行离去了。」说罢就越过他踏着阶梯而下。 「林大人。」清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是林大人不急可等我片刻,从这里到城内也有一段距离。 林无忧回身仰头看他,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透着薄薄的一层光晕,如神邸一般,不觉间微微点了点头。 坐在温暖的马车内等着他,不多久他便来了,进了车内便脱了大氅,林无忧坐直了身体,视线不经意从他的面上扫过,却撞入他墨玉般的眸中,她尴尬一笑,「苏大人来拜佛?」 他闻言摇摇头,「来见一位故人,倒是林大人,是和四殿下一起来拜佛吗?」 「嗯。」 随后马车里一片寂静,苏言驾着车缓缓驶在城外,并不急着回城。 林无忧与他同处一室觉得有些压抑,有些无所适从。 良久以后苏景弦开口道:「林大人入朝也一年了吧?」 「是,已经一年半了。」 勐然间马车停住,还好原先速度本就不快,林无忧抓住窗口才不至于滑落。 「公子……」青布帘子并未被掀开,苏言担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林无忧觉得不妙,揭开窗口的帘子便看到了围了一圈的大汉。 她放下帘子看着苏景弦,刚才透过细缝他应该也见着了吧! 马匹不安地嘶叫着,苏言死死地拉住缰绳,和气道:「诸位大哥,我家主子急着回城,还望各位好汉让道。」 「呸!你算哪根葱?敢让我们让路?要这知道这『华枫林』可是我们的地盘!」为首的大汉粗声道,「还不滚下车来!」 「你……放肆!」苏言急红了脸。 「苏言。」苏景弦终于出声了,那一刻林无忧觉得他定能摆平了这群贼寇,「给些钱便是了,不要惹出事。」 「里面的你听着,老子不缺钱,老子就是闲着无聊了来找些乐子,你倒霉不凑巧地撞到了我的刀口上。这整个『华枫林』还不都是我说了算?告诉你,朝中大臣都要敬老子几分,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你回不了城!」 骑在马匹上的大汉晃着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一脸的跃跃欲试,「小子,快滚下来,不然大爷待会儿让你屁滚尿流地爬下来!哈哈……」 「哈哈……」 林无忧看着他的手握拳抵在膝上,嘴角微微上扬,噙着嘲讽的笑意,「那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不待他说完,周围便涌出了一群黑衣人,把一群大汉团团围住,然后苏景弦优雅地下车,苏言为他披上大氅。 林无忧站在车辕旁边看着眼前的阵势,一群大汉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不禁慌了手脚,拉扯着缰绳不停地移动马匹。 「华老大,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 「华老大十年前便已隐姓埋名,解散了『青龙寨』,没想到如今甘居于拦路打劫土匪!」 「那也是老子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来指手画脚!」 「阁下不是想让我回不了城吗?那么阁下可知,我今日回不了城阁下定会活不过明日?」 「你是谁?」 「在下姓苏。」他拢着大氅的前襟幽幽道。 只见那为首的莽汉吃惊地睁大双眼,眼中有着难以置信,细细打量他后仿佛接受了眼前这一事实,「难怪有人要你的命了!」 第20页 「那阁下要做那人的刀吗?」 「你我都是聪明人,你以为我会为了你一人的命而让我的弟兄们去送死吗?且不说我今日能否杀你,就算杀得了你我们又能活到几时?」 「所以?」 「今日只当误会一场,如何?」 「好说。」语毕,围在外圈的黑衣人便散了去,那一群大汉也是识相之人,调转马头离去,这时苏言上前来,颇为不解道:「公子,怎么能让他们走呢?」 「不急,既然人出现了就不会怕他跑了。」 「是。」 此刻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林无忧眼神迷离里,她看着他轻松挥退山贼,不费一兵一卒,看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只觉得苏景弦高深莫测,不得不防。 两人一同回到车内,苏景弦却突然道:「林大人可有吓着?」 「苏大人过虑了,有大人在,下官定能无虞。」 「呵呵,是吗?」苏景弦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出声,「要是我告诉林大人我也很担忧呢?」 林无忧哑然,没想到马屁拍错了,她讪讪地摸摸鼻子,别过脸去,「大人开玩笑吧?」 「玩笑?呵,我不开玩笑。」 「那大人为何放走他们?不怕他们以后找上门来吗?」 「我就等着他们上门来,等了这么些年也该来了。」 「大人和他们有仇?」本知不该多问却又止不住好奇心,山贼能与他结什么仇呢? 「不是我,是朝廷。」 「嗯?」闻言她转过脸看他,有些不置信,可看苏景弦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她不由坐直身体。 「十年前大皇子和三皇子出游,最后回去的只有三皇子。」他的话只说一半,在朝为官哪能不聪明呢? 「你是说大皇子的意外和他们有关?」 「他们不过是别人的工具罢了。」 林无忧知道十年前南凌的大案,大皇子天资卓越,是为皇位的最佳人选,却不幸夭折。 十年前刚及舞象之年的大皇子凌澈偕同年幼仅十二岁的三皇子凌洹前往皇家苑囿狩猎,返回途中遭遇劫匪,大皇子毕竟年轻气盛,一群护卫被打败他硬是独自一人应战,最后更是单枪匹马追赶,后中了敌人诡计,终不幸落涯。 三皇子虽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却也失了一腿,经御医整治终不能保住,成了跛脚,如今被封了个王爷闲散在府邸,也不过问朝政,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她的三哥,她不由有些心疼,他是除了二哥以外第二个待她好的哥哥,即便是大哥也不如他们待她好,她怕大哥,以前见着他总要悄悄熘走。 想到此,林无忧不由有些伤感,人生无常,她真正意义上的亲人真的没几个了。 视线触及到苏景弦的视线,循着他的视线不由一怔,他的视线投在她的脖颈之上,有些心惊地低下头审视自己的衣着,发现没有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她不怕被人看到喉结,因为她一直带着假喉结,很好的质材,也不用担心遇水的问题,所以上次落水也没泄漏了身份。 苏景弦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脖颈上,有些唐突,她清了清嗓子问道:「苏大人觉得下官有什么不妥吗?」 「只是奇怪林大人颈间的红绳。」 原来是这个,许是在成衣铺子换衣服时没拉好,不由伸手拉出来再重新放回领口。 只一眨眼的功夫苏景弦唿吸不由有些重了,他挣扎着避开视线却又不受控制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要把她看穿,「听说林大人祖籍在安阳?」 「是。」 「家中双亲已逝?」 「嗯。」 「那令尊令堂真是没了福气,不及你功成名就便离去了。」 「家母确实是没福气。」早早地便困在宫闱之中,最后终究丧命。 随后车内没了声音,只留下浅浅的唿吸声。马车进入城内,马蹄猜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不多久马车便在林府的大门口停住,林无忧弯着身掀开车帘,苏景弦却突然唤她,她顿住听他道:「林大人若是得空过几日陪我去一家玉石店可好?朝中都说林大人对这研究极深。」 「承蒙苏大人看得起,下官随时有空。」 「那便好,林大人慢走。」 「谢谢苏大人今日载下官一程,告辞。」 她跃下马车的时候回头看到苏景弦掀开帘子在看她,她笑笑挥了挥手,「大人慢走。」 随后帘子被放下,苏言驾着车朝相府的方向驶去。 第十二章 「少爷!」 「呵!臭丫头吓我一跳!」 念安突然从府门内窜了出来,手上还有一卷包袱,林无忧细看之后便知里面是她的朝服了,「四殿下来过了?」 「没有,是一个驾车的车夫送来的,我没见着四殿下。」 「这样啊,进去吧。」 「少爷去哪里了?」念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脸的好奇。 「嗯……去寺庙了。」 「真的?少爷去哪儿做什么?」她一脸惊讶道。 林无忧回身看她,不禁又要打趣她,一脸严肃道:「我明年娶妻后念安也可以嫁人了,我去为你求姻缘了。」 果然小丫头脸红了,害羞道:「少爷……我就这么服侍少爷,念安还小呢!」 第21页 「小吗?你既已过及笄之年,该是可以许配婚嫁了,改明儿少爷给你在朝上找户好人家嫁了去,可好?」 林无忧看着她的耳根都红了,不由乐了,是该给她找户人家了,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这么跟着自己是不成的。 「少爷,我一个小丫头高攀不上……」 「胡说!你是我的丫头不错,可我当你是妹妹,作为兄长应该为妹妹主持婚嫁一事。」 念安幽幽抬头,眼眶不禁红了,「少爷……」 「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像什么话?我记得翰林的编修今年新晋仕途,是个不错的人才。」 「少爷……!」 这时府里的管家福伯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叠帐本,「少爷,这是今年秋天田地里的帐本儿,帐房先生都整理好了,让少爷过目。」 林无忧随手拿过一本翻看,又丢回管家手里,「这些你看看就行。」 「这还是少爷亲自过目的好,我知道少爷不爱看这些,等到明年少爷成婚了都交给少夫人便可以了。」 「等得到那一日么?」像是在自问自答,她低低慨嘆道,「等到时再说吧,你把这些送到我书房去。」 「是。」 看着管家佝偻的背影,发觉日子真是如梭,初到安阳府上时管家也不过五十岁的光景,这些年明显苍老了。 第二日午后,林无忧躺在书房的软榻上睡午觉,念安兴沖沖地跑了进来,「少爷!苏大人来了!」 美梦被打破,她有些朦胧地睁开眼,看到念安在她眼前放大的头颅,「哪个苏大人呀?」 「就是丞相大人,在花厅呢!少爷快去!」 原来是苏景弦,不知他突然来干什么?带着疑惑她收拾妥当去了花厅,里面苏景弦正坐在一边喝着茶,苏言恭敬地立在一旁。 「苏大人怎么来了,真是让下官寒舍蓬荜生辉!」 苏景弦优雅地搁下杯子,含笑地眼眉上扬,林无忧看着他好看的眉角,不由有些心动,但很快这种悸动被她压下去,她无事般坐在苏景弦的右手边,念安很快又递上一杯茶。 「今日来没扰了林大人的美梦吧?听你的丫头说你正在睡觉?」他含笑地问出这样的话。 林无忧不由有些脸红,「偷得浮生半日闲,下官有小睡的习惯。」 「昨日说想请林大人陪同去玉石店,今日想去『紫钰轩』看看,林大人今日可空闲?」 「下官有空。」 苏景弦又执起杯子,抵在唇边,「我们无须官场相称唿,你唤我『子洛』便成。」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苏言就惊讶地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苏景弦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却不去理会迳自道:「这是我的别名。」 林无忧微微点头,道:「那你唤我无忧吧。」 「好,无忧。」他笑着唤道,而后慢慢品茗,舌尖回味着刚刚那「无忧」二字。 紫钰轩是盛京城最大的玉石店铺,位居于朱雀大街的北接口,地势优,每日喜迎四方客,而这紫钰轩恰恰也是凤家的产业,林无忧这里也还是熟悉,凤倾城曾带她来过几次,店里的掌柜伙计也都认识她了。 伙计远远地便迎了上来,「林公子许久没来了,里面请,我这就去给您倒茶。」说罢便欢快地去了里间。 苏景弦随着林无忧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你与这里似乎很熟,看来是没找错人。」 「这家店是朋友开的,来过几次。」 「你和凤倾城认识?」 「嗯。」 直到伙计端来茶水两人也没再交谈,喝茶的功夫间店里的掌柜来了,「林公子今日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的一位朋友想来看看这里的玉石,我便陪着一同来了。」 掌柜转向苏景弦,「原来是林公子的朋友,不知这位公子想看些什么样的玉石?本店的玉石可以说是盛京城里独一无二的,个个都是精雕细琢,材质上乘。」 「我是个外行人,还请掌柜的介绍一二。」 「好说好说,公子这边请。」掌柜有礼请他到柜檯边,吩咐伙计拿出几块质地上乘的玉石,有挂件、有雕花玉佩,连玉簪子也拿出来了。 苏景弦拿着一支白玉簪子,修长的手指抚过簪子的尖端,食指在那里片刻停留,移开时有细小的红色戳印,「无忧来帮我看看可好?」 闻言林无忧放下茶盏,走至他旁边,与他一起打量那陈列在柜檯之上的玉石,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林无忧可以听到他浅浅的唿吸声,她有意地离开了些距离,伸手向一块平安扣软玉,一双略带些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两人身形均是一僵,不知进退。 掌柜并不知两人的尴尬,见两人都相中了便拿出那一块玉佩,玉佩由红色的绳结拴着,上好的制材,通体莹白,圆润细腻,「两位都是好眼力,这是西域上乘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是本店的瑰宝之一,公子不烦细看,绝对找不出一丝瑕渍。 说着拿出「千里望」【放大镜】给两人细细观察,真如他所说的玉佩无一丝杂质,透明晶莹如玻璃,色泽均匀,稜角圆润。 「是不错。」 「嗯。」苏景弦低声应道。 掌柜的见状也是欢喜,「要是公子喜欢,看在林公子与我家少主相熟的份上可以便宜些。公子可还要看看其他的,这些都是上好的玉佩,您看这对龙凤吊坠,可以一分为二,合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象徵着百年好合……」 第22页 林无忧抚趴在柜檯上听掌柜一一介绍,不由看上了那一对龙凤玉佩,昨天还说要给念安找个好人家,现在刚好买个玉佩给她作嫁妆也不错,「掌柜的,这个拿给我看看。」 「好嘞。」 林无忧接过来,比着日光,龙凤图腾栩栩如生,她眯着眼看着举在手上的一对玉佩,甚是满意。然她不知,她旁边的苏景弦握着平安扣的手半举在空中,竟这么痴痴地看着她的侧脸,眼神深邃。 「掌柜的麻烦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她放下那一堆玉佩,回头看向苏景弦,只见他眼神微散,不由出声道:「你对这个平安扣还满意吗?」 「嗯。」他把玉佩递给掌柜的,「一同。」 「是。」 待掌柜的把包装好的锦盒递给他们时,两人收了锦盒付了银票便离去了,掌柜的还在身后客气道:「欢迎两位以后再来。」 马车之上,林无忧与苏景弦安坐在软垫上,她直觉得从上车之时就一直有一束炽热的视线在看她,毫不避讳。她尽量低头去迴避那一处注视,心神不定地抚着手上的锦盒。沉闷的气氛在车内蔓延,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依旧是苏言驾着车,车内燃着暖炉,她感觉有背嵴有了薄汗,加上那灼人的视线,更是觉得闷热。 眼角看到他解开锦盒上的绳结,修长的手指拎着玉佩的绳结把它吊在空中,随着马车的行驶玉佩前后晃动着,来来回回。 「昨日见着了你好像也有这么一块玉佩,不知和你的比起来怎样?」他突然幽幽道,打破了一车的沉寂。 林无忧如蒙大赦,迅速抬头,对上他看似诚恳的视线,如找了魔般不自觉地慢慢拉出脖子间的绳子,托着玉佩在掌心让他看。玉佩的绳子并不长,她稍微往他坐近了些,「这块玉佩我戴了十多年了,色泽比新玉要深些。」 苏景弦的视线只留在她的手掌心,眼神灼灼,「很特别。」 「嗯,是我母……母亲给我的生辰礼物,和一般的平安扣不同,它中间有梅花形状的翠绿。」 「你一直戴着吗?」 「一直戴了,除了小时候丢过一次。」 「嗯?」 「……不小心把它掉在池子里了。」 苏景弦的唿吸愈发急促,他抓着绳结的手指泛白,绳子死死的绕在指节间,「小时候呀,后来怎么拿上来的?」他问得很小声,像是怕突然吓坏她一般,诱惑着她的回答。 「公子,到了。」 马车突然停住,林无忧恍过神来,急急收好玉佩,理好襟口便起身,「我到了,先走了。」 「无忧。」苏景弦突然唤道,她止住要出去动作偏着头看他,「……今日谢谢你了。」 「大……子洛兄客气了。」说罢淡然笑笑便下了车去,留下苏景弦在车内枯坐。 直到她进了林府,良久以后,马车才缓缓朝相府的方向驶去…… 第十三章 「公子,喝药了。」苏言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了暖阁,室内霎时瀰漫着一股苦涩,他不知为何主子从紫钰轩回来后就一直呆坐在这厢,时而还会轻笑出声。今日在林府他就觉得惊讶,公子的字从不让外人知道,今日却让林无忧直接唤他,这点他不明。看着眼前的人毫无回应,恍惚间不由想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主子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整日坐在落雪的窗前,看着满园的寒梅,任他和苏行怎么叫喊都不予理会,不吃不喝枯坐一日,第二日便卧倒在榻,从此便患上了严寒之体。 苏景弦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收回视线,凝视着手中的平安扣,然后向窗外看去,满院的梅花尚未盛开。 「公子,这药该喝了,昨日便没喝,今日不能不喝了。」苏言端着药碗递给他,手上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苏景弦喝完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擦拭嘴角,药喝多了本就不觉得苦,今日竟觉得微甜,「加糖了?」 「没有。」 「你说一人小时候是女子长大后成了男子,为什么?」 苏言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主子,他的嘴角噙着笑,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只是他知他从不开玩笑。 「许是长大后女扮男装或是小时候男扮女装。」 「哦……也有这样的可能呀!」 「公子怎得突然问这个?有谣传西夏的八皇子本就是女儿身,前段时间暴露了,西夏皇帝大怒,本欲治八皇子及其生母欺君之罪,最后是西夏宇文太后求情才逃脱一劫。」苏言边说边把碗摆回桌上,端来温水给他净口,「公子是在想这个吗?」 「太后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嗯,听说容妃娘娘也会随行。」 「沭王最近可有来信?」 「没有。」苏言突然跪下,道:「公子,三年之期已到,恳请公子恩准苏行回府。」 「苏行在骊山有三年了吗?」 「回公子,到了今年冬节便刚好三年。」 「若是明白了我当年为何让他去骊山三年,便回来吧。」 「谢公子。」 「你先起来。让暗卫给我盯着林无忧,有什么异常便向我汇报。」 「公子?」 「你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去做。」说罢他左手执起白子落入棋盘,右手随后执起黑子稳稳落下。 「是。」苏言随后便去交代,留他一人在暖阁内。 第23页 林无忧,你们可是同一人呢?他嘴角上扬,利落下子,不多时棋盘上胜负已分,白子被黑子死死地围堵禁锢,毫无翻盘的机会。 眼见着冬节越来越近,林府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祭祀用品,每年的冬节林府都不大肆庆贺,而那天少爷便与老夫人呆在佛堂一整日。 「念安丫头。」 「福伯有什么事吗?」 「把这个送到少爷房里去。」 「这是什么?」念安好奇地看着手中红布包裹的香囊挂件,「少爷不缺这个。」 「呵呵,小丫头不懂了吧?少爷与公主有了婚约,冬节时候有婚约的男女,女子须向南方送上香囊,男子须得把这香囊挂在寝室的帱帐上,这个呀可是宫里刚送来的。」 念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还真不懂,我这就去挂上。」 念安推门进去的时候林无忧正和衣横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她轻声走过去想吓唬她一下,正准备出声时林无忧幽幽道:「念安,再有几日便是冬节了?」 「再有十天便是了。」她在床头站立,看着林无忧把玩着头上垂下来的束髮。 「十三载已过,我却无成。」 「谁说的,少爷快成亲了,你看,公主还给送来了香囊。」 「嗯?送这个干什么?」 念安把管家的话原模原样复述了一遍,林无忧听了伸手接过来,吊在手里,流苏触在脸颊上有些瘙痒,「先放着吧,过几日在挂起来就好了。」 「哦,少爷要起身了吗?」 「不想起。」 「少爷是怎么了?这几日看你脸色都不是很好,要请大夫来请脉吗?」 「不用,去给我倒些热水来就好。」前日和苏景弦去了紫钰轩回来后月事便来了,这几日终是浑身无力,愈发懒散了。每次来了月事都很麻烦,还得小心不能让念安察觉,好在念安也大意,要是个细心的姑娘该早就发觉了。 「少爷,你明年就成亲了,管家前些时候还提过要不要把你住的院落翻新一下,好歹嫁过来的还是公主呢!」 「公主怎么了?公主要是能嫁过来不还是我林府的少夫人。」每次提到她要成亲的话题都有些不耐烦,成亲?她一个女儿家何以娶妻?若是让那后宫中的那位知道了该是什么样呢? 「少爷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公主是皇后的长女,身份、地位何等高贵,如今要嫁到咱们府上来,多少也不能损了天家的颜面。」 「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还真是看不出来呀!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嘿嘿,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福伯说的。」 「这事儿不急,这不是还没到明年吗?」 「少爷怎么老对这事儿不上心呢?」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样呢?现在就大刀阔斧地修建府邸?行了,没事儿去帮我把书房里的帐本拿来。」 「少爷这几天脾气真坏!就像厨娘一样每月都有那么几天坏脾气!」念安说完便跑。 林无忧虚张声势着要起来收拾她,「别走,看我怎么给你点儿规矩看看!」话音未落早没了念安的踪影,待到一室静寂,她突觉心里空得慌,晃着手上的香囊,最后把它抛在了床底。 …… 太后自上阳行宫回宫,德熙帝带领百官出宫门相迎。承天门的正门大启,太后銮驾刚至,文武百官便跪拜于地,「臣等恭迎太后回宫,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高唿之声穿透云霄,直达九天之外。 凤撵落定,随轿同行的□掀起轿帘,先是出来一位素白衣裳的妇人,看上去也就四十余岁的年纪。她下轿后向德熙帝略微福了福身便转身去揭开帘子,随后搀扶出一位双鬓微白的老人,她便是当朝殷太后了。 殷太后虽有六十余岁,威仪却不减,着金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云髻峨峨,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众位大人平身。」 「谢太后。」 这时德熙帝上前,挽扶着殷太后,恭敬道:「母后一路辛苦了,朕这就陪母后回永寿宫。」 「这一路有容妃照顾,哀家不觉劳累,哀家多年不见皇上,心里惦念得慌,今年便回宫了。」 「朕也多年未见母后,也很是想念。」 德熙帝与殷太后的感情极好,虽然殷太后并未德熙帝生母。殷太后一生育有二子,都不幸夭折,德熙帝幼年丧母,殷太后便接来当亲子教养,对年幼的德熙帝甚是疼爱。 「听说你给清雅找了个驸马,今日可在?」殷太后的目光扫过众臣,在苏景弦那一处停住,「景弦,过来哀家瞧瞧,看你这几年身子可有好些。」 「是。」 「林无忧。」德熙帝开口唤道。 「臣在。」 「过来见见太后。」 「是。」 随后林无忧紧跟在苏景弦身后步向太后,她走在后面,只见殷太后亲昵地牵起苏景弦的手,把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才微笑着点点头,「不错,比我前些年出宫时硬朗了不少。」 苏景弦也不多言,只是含笑着看着殷太后,随后与她同向而立,看着林无忧。 「你便是林无忧?」 「回太后,下官便是林无忧。」 「哀家看着亲切,过来哀家好好瞧瞧。」 闻言她移步至她跟前,与苏景弦含笑的眼眉对上便很快让开。 第24页 「这孩子哀家看着透着几分熟悉,难不成这便是所谓的夫妻相?」 「母后看着欢喜便好,这可是您的孙女婿。」 「是呀,我得赶紧回永寿宫去,我的大丫头还等着呢,自从今年春天她去上阳宫瞧了我两次便不曾再见到她了。」殷太后所说的大丫头便是长公主凌无双,极为宠溺的称唿,告示着长公主在她心中的独特地位。 「是,皇后与一众嫔妃、皇子也在后宫等着母后呢。」 随后太后便在德熙帝与容妃的搀扶下进了凤撵,她揭开帘子道:「你这两孩子也一起吧。」 「是。」 「是。」 銮驾缓缓而行,林无忧与苏景弦一同跟在车架后面,并肩而行。 「太后很喜欢你。」苏景弦突然道。 「呵呵,我是她的孙女婿嘛,可能是爱屋及乌吧。」 「是吗?林大人与公主婚期近了吧,过了冬节没几日便是年关了。」 「是。」 马车轧过石板的声音盖过了两人的交谈声,所以并没人听见。林无忧转头看向他,觉得苏景弦甚是奇怪,以前对她的事儿向来不闻不问,也不曾主动与她攀谈,如今对她倒像是极为亲昵的朋友,无话不谈。 「林大人冬节那一日有空吗?」 「……下官有些事……」 「能冒昧的问下是何事吗?」 「下官不便告知,望大人见谅。」 「无妨,本官不强人所难。」 「谢大人体谅。」 「无忧……」 第十四章 「无忧……」情意绵绵,余音悠长。 林无忧听到身形一愣,有些不置信,她直直地看向他的眼底,苏景弦仍是含笑地望着她,「无人时你我不必如此客气,直唤名讳即可。」 原来是这样。她的心一松,但还是觉得苏景弦有些反常,「是。」 一路不再言语,苏景弦始终噙着笑意。到达后宫之时,袁皇后带领后妃及诸位皇子公主恭迎凤驾。 「臣妾恭迎母后回宫,母后一路辛苦了。」 「皇后免礼了,你们也都起吧。」 「谢太后。」 德熙帝的后宫妃子并不多,因此子嗣也算是薄弱。随后一众女子起身,这时一名年轻的女子走至殷太后跟前,「无双恭迎奶奶回来。」 「好好,大丫头真是让我想念得慌!」 「那您以后是不是不走了?」 「不走了,留在宫里陪我的大丫头,看着你嫁人成家后我也就去见你皇爷爷了。」 「奶奶定能长命百岁。」 凌无双眉眼含笑,生得倾城之姿却仍未出阁,林无忧对此有些好奇了。 殷太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严厉道:「这凤家怎么回事?还不来提亲?我南凌长公主还配不上他们『第一城』的少爷吗?皇上,改日你给我好好问问,若是不愿迎娶也别耽误了我家大丫头的年华。」 林无忧皱眉,凤倾城所说的婚约便是与皇家长公主的吗?他为何迟迟不来迎娶仍旧花天酒地、流连美人巷呢?她突然有些不待见他了,凌无双是她的长姐,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才华横溢,凤倾城却如此对她,即便她男装示人,不拘小节已久,但她还是觉得女子的清誉是极其重要的。 「母后放心,凤家定会娶无双的。」 「如此便好,看看清雅都有夫婿了,无双可是长姐,如此说不过去。」她的目光扫过凌清雅娇羞的面容,便很快离去。殷太后对于清雅公主虽不至于冷淡但也谈不上喜爱,在她心中最疼的还是凌无双,曾经还有一个乖巧的凌洛悠。 「母后一路劳顿,臣妾陪您回永寿宫。」 「皇后整日忙里后宫事物也很辛苦,容妃陪着便是。」 「是。」 「是。」一直站立在殷太后身后的容妃缓缓上前,伸出双手扶着殷太后,与德熙帝一起,在一众妃子的嫉妒中往『永寿宫』的方向行去。 殷太后明显地是让袁皇后在一众妃子面前丢了一国之母的颜面,林无忧乐见这种形势,没错过袁皇后有些铁青的脸色。 「众位妹妹都且回自个儿宫里去吧,晚些时候会在华春园摆下筵席给太后接风。」 「是。」随后一群人散去,只留下低垂着头的凌清雅、林无忧以及苏景弦。 「无忧,香囊可有收到?」她慢慢移步至林无忧身前,臻首轻垂,有些羞涩,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女子,礼教洗礼,难免会有些难为情。 「……收到了,已经让念安挂在我的帱帐上了。」林无忧正色道。 凌清雅本来欢喜的心情在听到「念安」二字时便消失无踪,眼底深处是怨恨。随后她扬起明朗的笑脸,全然没了刚才的阴霾,「那便好。」她转向苏景弦,乖巧道:「自上次便没见到苏大人,苏大人近来可好?」 「多些公主挂念。」 「那是应该的,你与无忧同朝为官,以后还得你多多照顾『他』才是。」 「这些无需公主提醒,我自会如此。」说罢他幽幽转头看向林无忧,眸低一片澄澈,盈盈若水。 「那我代无忧谢过苏大人了。」凌清雅俨然一副贤良淑德的姿态,林无忧倒像是被妻子呵护的小丈夫,她也姿态做得十足,笑着看向两人,看上去颇为享受。 华春园摆宴,只有皇家之人参与,林无忧见着了三皇子凌洹,很儒雅的一个男子,抛却对他的了解,看他含笑着执杯与苏景弦对饮,与殷太后嬉笑家常,这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位清高居士,而不是所传闻的自暴自弃的闲散王爷。心中浓浓的怜惜在看到他微跛的右腿之后全部溢出,她端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往肚里灌。 第25页 「无忧这是怎么了?喝酒如此急切?」苏景弦伸出右手挡在她胸前,止住了她要举杯的右手。 「我……有些渴了。」她无力道。 「那喝点茶水吧。」随后挥来侍奉在后的宫女,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洹王很好,对现状很满足,你不要多想。」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曾说过他与大皇子想比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看见每天的日出日落。」 「那传言……」 「传言既是传言又有多少可信呢?有时候应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苏景弦看着她,突然一笑,「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再多的揣测也是无谓的。」 「可他毕竟是……」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自己的哥哥,她说不出来。 「残疾?至少还活着不是吗?常人能做的他也能做,只可惜身在帝王家,皇家的面子埋没了他。」他嘆一口气,然后执起酒杯,「一直以来没有与你喝过酒,今日敬你?」 「是。」林无忧拿起酒杯与她轻碰,玉杯相触之声清脆,她一饮而尽,拿开酒杯时苏景弦仍举着酒杯,嘴角噙笑,「你官场要学的还很多。」只这么一句话,也不再言其他,他执着酒杯凑至唇边,只轻轻一呡,便放下。 她突然懂了他那句话的意思,不可莽撞、不可全信他人、凡事要收敛自如。 直到凌清雅走过来她才回过神来,女子不比男子,皇宫女眷聚坐在一起,或浅笑或嬉闹,一举一动都表彰着女子德行。凌清雅怡怡然走来,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满是小女儿的娇羞。她在林无忧耳边轻语几句便红着脸离开了,那边的一桌女眷均是笑着看她往回走去,不待她坐下便闹开了。 苏景弦復又执起酒杯,若有所思道:「公主对你真是爱护有加,林大人还是少喝些吧!」他说话声音不急不缓,听在林无忧耳中却很别扭,她刻意忽略他对她的称唿。 「是,下官明白。」她恭敬道,随手撤了酒杯,苏景弦见状,平波无澜的心顿觉烦躁,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由执起刚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散去,她与苏景弦一同走向宫门,苏景弦走得极慢,几乎是踱着步子的,她跟在后面,不料他突然停住,唤她的名字,「无忧……」与先前一样语音悠长。 林无忧站定,他却不在说话,试探着伸出脚步与他并肩而立,侧仰着头看到他也正低垂着眼看她,寒冬的夜极冷,皇城内因高墙四起也没多少风,灯火通明,微热的气息唿出很快便是雾气一团。 「大人喝醉了吗?」 「……是呀,醉了,还不轻呢。」 「那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她也不动,苏景弦凝视她良久终于再次迈开步子,这次却是极快,林无忧看着消失在茫茫夜幕中的白裘背影,长吁一口气,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今日才知他是殷太后的侄孙,他的祖母与殷太后是姊妹,原来他也不简单。 到了宫门口是,两府的马车都候着,苏景弦并未离去,他倚在车辕边上,悬在马车上檐边缘的灯笼照得他面冠如玉,眯眼细看之下便发现他的双颊微红。 「大人还不走?」 「这就走了。」说罢他转身解了厚重的大氅交给苏言,掀起衣袍便要登车却止住动作,「你也早些回去吧,冬夜寒凉。」 「是,下官这就回去。」她话音甫落,苏景弦便进入车内,动作极为迅速,待她反应过来只留下帘子的摇曳轻晃,苏言驾着离去,马车内自始自终不曾有一丝动静。 林府的小厮候在一旁等着她登车,她抬头看那半圆的月亮,夜幕之上点点星子点缀,皇城的灯火不息,一眼望去一片明亮,呵,明亮,登上马车,随后驶向隐隐黑暗…… 别苑之内,齐易荀安坐在书房,手中是厚重的几叠信件,均是来路不明的信件却是要给他的,信中所有内容都只关乎一人,那便是对齐易北登位的最大威胁——宁王。信中包含了宁王与南凌工部尚书袁起的密谋证据,看来袁国舅也不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他的姐姐可是当朝国母呢! 他一一翻过,倒是对送给他这份大礼的人好奇了,怎样的一个人知道他要除去宁王呢?那人是在借刀杀人吗?宁王事败,袁起定会遭受牵连。 放了信件他起身去了一间雅室,床上躺着一名女子,女子睡着了,面色有些苍白,他坐在床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喃喃道:「瞒着母妃把你带来,如今去让你染上风寒,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过两日我们便回去了,回去刚好过年……」 女子睫毛翕动突然睁开眼,「四哥,我也不是故意的……」 「苏景弦有什么好的,嗯?让你忍受严寒在他府外苦守了一日?」 「他就是好。」 「你这丫头,生病了还不忘他,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好转?」 「人家说相思成疾,我这是成疾以后再相思,疾上加疾。」她调皮地吐着舌头,引来齐易荀亲昵在她鼻尖一刮。 「鬼丫头。」 「嘻嘻。」 他步出雅室,抬头看那廊间灯笼,烛火摇曳,人影印在灯笼外的红纸之上,随风而动。 是该回去了,回去收网。 第十五章 冬节前一日,齐易荀离开南凌回北齐,仍是苏景弦与林无忧一起,把他送至盛京城外。北齐六公主,丢了一颗心在南凌,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景弦身上,眼中无限憧憬,林无忧看得出女儿家娇羞的心思,她看苏景弦仍是无事人般和齐易荀客套,是不知呢还是装着不知呢? 第26页 车撵渐行渐远,苏景弦倚在一株梅树之上,伸出洁长的手指,抚上低垂枝丫上的一簇艷红梅花,拇指与食指细细摩拈那薄薄的一层花瓣,视线渐渐投在一身白衣的林无忧身上,看得有些痴迷。 「无忧,城外十里坡的梅花开得极盛,去看看?」 「天气严寒,你的身体受得了?」 苏景弦笑笑,「这又不是去游湖看花,怎么会受不了呢?」他笑得极为温和,如春风拂面,林无忧怔怔地看着他,看他折下一枝梅花夹在指尖,旋转着枝干,「本想明日约你一起的,你明日有事,今日如何?」 「我……你……」 「嗯?」 「苏大人这样让我……好生不适。」林无忧坦言,他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他看中的猎物一样,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 「时间久了便会适应。」他说得云淡风轻,这些事在他做来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然后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 十里坡有一大片的梅林,说是花海也不为过,艷红的五瓣梅花盛满在枝头,隆冬唯一盛开的花,独一无二。林无忧跟着他漫步在树间,花瓣随风拂过落在发上、肩头,闻着清新的梅香,听林间的鸟鸣声,甚为快意。 「不知你当初为何入朝?」苏景弦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问道。 林无忧低头,用鞋尖踢着满地的落花,「不为什么,只为功名。」只有取得功名,才能报仇。 「功名利禄……」他看着她的低垂着的侧脸,「只为这吗?」 「不然子洛兄以为什么?」她突然抬头,含笑道。 苏景弦一愣,微微笑了,只为她一声「子洛兄」,「我只是随意问问,入朝为官是可为功名也可为在朝堂之上一展抱负。」 「那你呢?你为的是什么?」 「我吗……?为一个人。」 「……」林无忧没有问是为谁,她也不知道她问了他会不会告诉她,她知道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你似乎很喜欢梅花?」 「嗯。」 他喜欢梅花,突然之间的喜欢。 *** 那时从「永寿宫」回到府里,听循太医吩咐在家静养,卧床几日终是乏了,偷偷瞒着苏言、苏行去了书房,透过未阖上的门扉听到了母亲与父亲的对话,他止住了推门的动作。 「『颐华宫』里的那位……」是母亲凝重的话语。 「嗯。」这是父亲的声音。 「公主呢?」 「和林贵妃一起。」 「孩子还那么小,前些日子我还见着了,多乖巧的一丫头,太后还有意让景弦与她定亲,娘也有这意思。好好的宫里失火,一群下人干什么的?!」 「发现时已经晚了,火势止不住,林贵妃硬是要往公主房里去,结果人没救出来自己也丢了性命,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呀!」 「这就是做娘的心。唉……太后和皇上那边呢?」 「娘一大早就进宫了,皇上也不好过,本来是打算等到林贵妃诞下皇子在晋封为后的,奈何天意弄人。」 「是天意吗?你也认为是天意?」 「你呀,这事不是我们能管的,真正说得上话的只有林侯爷了。」 「林侯爷就这么一个女儿,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过午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也好。」 他站在门外,只听得大概,宫里失火了,林贵妃和公主遇难了,而且林贵妃还怀有身孕,他不禁想到了前日在「清华池」的那一幕,女孩很认真地跟他说:「我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我要回去陪母妃了。」 是她吗? 他茫然地回到了寝室,不让自己去相信,但心里却有一种感觉就是她。他救了她她怎么还会死呢?他还记得她笑得很漂亮、很明朗,就这样被一场大火夺去了,突然感觉自己喜欢的东西一下子被老天残忍地剥夺了,他就这么呆坐在窗前,看着满院盛开的梅花,寒风袭来,不禁有些瑟抖也不愿关了窗户,就这么痴痴地坐着。不多时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棱上溅到他的脸上他伸手拭去,发现雨水竟是温热的。院子里的梅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的泥土脏了那一地的落花。他看着花瓣从枝头飘落,化为一地的泥泞。不禁气愤,这雨为什么不是下在昨日呢?这样便可浇去那一场大火,这样她便不会死。 苏言与苏行发现他时他已经枯坐了半日,让他去用午膳他也不愿移动半分,他厉声喝退了他们。脸色惨白,嘴唇被冻得发紫了,他紧咬着牙关就这么坐着。一场雨下了整整半日,雨停了,他还是僵坐着,祖母回来后闻讯赶过来直骂他胡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拿了棉被就裹在他身上,命人关了所有的门窗,室内燃了碳火盆子,他依偎在祖母的怀里,感觉她的大手怜爱地抚在脸上,就这样昏睡过去了。 在府中度过了新年,他的身子愈发弱了,伤寒不愈反重,父母商议着把他送往骊山,祖母再是不舍也为了他的身子着想,所以还未等到上元节他就在苏言、苏行的陪同下去了骊山,其实他觉得离开也好。 带着浅浅的笑意,苏景弦倚在树干上,他看着她伸手接住了那飘零的梅花,如果眼前之人真是她的话,他又怎会不知她入朝的目的呢?上次刺客一事便是她主导的吧,虽然没有什么动乱但却是对皇家颜面的折损。林贵妃一案在你挣我夺的皇家只是一个开头罢了。 第27页 有拾柴草的女子从林子穿过,在看到这么两位美人儿时脸上不由一红,埋着头向前走去,随后又抬头往回看,喃喃道:「可惜了……」 「你笑什么?」林无忧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背着柴草的女子的背影,与他一样倚在相邻的一棵树上。 「笑我们。」 「我们怎么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女子离去的方向,道:「刚才那位姑娘说『可惜了』,我们俩。」 林无忧思考片刻便明白了,也笑笑,「随她想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天色不早了,现在就回去吧。」 「这里的梅花开得真的不错。」 「你喜欢吗?」他与她一起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语音轻柔。 「嗯。」 回到府中时没见到念安,她便迳自回了寝室。 此刻躺在软榻上,竟不自觉地想到了苏景弦,他最近好像常常跟她笑,不过他笑得确实很好看,其实他是个不错的人,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立即打住了,苏景弦与她不是同一类人,他尽忠朝廷而她只想颠覆。 有侍女送了茶水进来,林无忧见外面天已经黑了,便问道:「念安去哪里了?」 「奴婢不知,念安姐姐傍晚时分出去的,也没说去哪儿。」 「一个人?」她的一颗心悬起,念安平日里都是呆在府中的。 「嗯,哦对了,宫里来人过后不久她便出去了。」 「宫里?是谁?」 「她自称是香秀的一位宫女。」 「她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她只与念安姐姐说了话。」 「你先下去。」她挥挥手示意她离去,起身至圆桌旁倒上一杯茶,脑中想着刚才说的话,一不留神杯子从手上滑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杯子里的热茶泼在了手背上,她疼得「嘶」的一声收回了手,摊开一看已经红了一大块,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拽过架子上的大氅便急急出去了。 「让管家来见我,把府里的男丁全部集合起来。」她立在府门口,看着府中摇曳的灯火,心口直觉得严寒、窒息。 「少爷。」管家急急地过来了,看到她这般严肃地站在中央不觉也跟着严肃了,不多时,全府的家丁都聚集在她面前,这一刻,紧张的琴弦被拉紧,整个林府处在一片压抑地氛围之中。 「让人备车,我要进宫。」她看着已经集合在一起的男丁,对领头一人道:「你带着所有人去找念安,不管哪里,好好找,逢人打听也行,给我把念安找回来。福伯,你留在府里,念安要是一回来你就让人通知我。」 「是。念安她……」 「不见了,我担心她出事。」 「是。」 「少爷,马车备好了。」车夫过来报告,她随后跟着车夫出了府门,回头看着府里的家丁手中高举着火把,依次从府内出来,带着摇曳的火光消失在黑幕中,她登上马车,「走吧。」 「是。」 这一晚,林府不得安宁。 第十六章 宫门紧闭,每至入夜皇城的门便会闭合且禁卫森严。林无忧下了马车,仰望着那高高的城墙,挥手唤来车夫,解了腰牌递与他,车夫随即会意,双手恭敬地拖着腰牌走在一旁的守城领头侍卫跟前,「官爷,我家大人想进宫,还请官爷方便一下。」 侍卫看着眼前的车夫,摆出高傲的嘴脸,哼着气道:「没见着宫门都关了吗?你再急的事儿也不能进,宫里的规矩,戌时就得关闭宫门。」 「官爷,您给行个方便,成不?」车夫也是聪明之人,伸手探出林无忧方才给他的银票,合着要腰牌一起塞到侍卫手中,那名侍卫见状,不动声色地给纳进袖口中。 「你家大人是?」 「我家大人是林太傅,急着进宫给太子殿下讲解功课,大人说殿下近几日的功课都给荒废了,明儿陛下要考殿下功课,我家大人负责给殿下授业,自然得尽些力。」 「原来是林太傅呀,好说好说,太傅大人可是未来驸马爷,进出皇宫是自然的。」说罢他转向另一边的侍卫,「给大人开了偏门。」 「头儿,这成吗?」 「没什么不好的,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是。」 见到此景,林无忧也不滞留,随着宫门由外而内一扇扇打开,他跻身进去,直向后宫,脚步飞快。 「永乐宫」的守门太监见到她时有些惊讶,未婚男女不该在深夜碰面,这样于礼教不符,即便如此还是去通报了。 出来迎她的不是香秀而是另一名宫女香莲,她福了福身道:「大人怎么来了?」 「公主呢?」 「公主随皇后娘娘去『万福寺』烧香了,还未回来。」 「万福寺」是皇家寺院,袁皇后每年这日都会带着清雅公主去祈福,冬夜雾重天寒便会留宿在寺院。 「香秀姑娘呢?」 「随着公主去了。」 「公主什么时候去的?」 「今儿一大早便出发了,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那我便不打扰了。」 「大人慢走。」 她此刻思绪烦乱,沿着宫墙出来,身后是重重宫门合上的声音,车夫一直候在宫门外,见她来了便迎上前来,「少爷。」 她不言语,迳自登车,待疲惫地坐在车内,道:「先回去。」 第28页 「是。」吆喝着马匹,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念安还未回来?」 「是。」 「家丁有传回消息吗?」 「没有。少爷,念安许是贪玩误了回府的时辰……」 「找!给我找!就算把盛京城翻遍了也给我找到!」说完她便颓废地坐在椅上。 「是。」 「无忧,府里乱成一团,究竟怎么回事?」李氏从佛堂赶来,见着了府内一片混乱,家丁也不见,只余丫鬟在府内忙碌。 「奶娘,没事。」能有什么事儿呢?念安是个大姑娘了,也许真如福伯所说的贪玩误了回府的时间。 「我听说念安还没回来,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让人操心。」 「我让人去找了,你不用担心。」 半夜时分林府内仍是烛火高亮,林无忧独自一人坐在前厅,手边摆着一盏茶,茶凉了她还未喝半口。李氏信奉佛祖,又回到佛堂去祈祷太平了,有丫鬟从这里经过均是匆匆走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惹怒了主子。 派出去寻找的家丁仍未有消息传回,心里揪心般的紧张嗜入骨髓,她抱紧了身躯屈膝坐在椅上,心中默念: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可终究是有事了。 枯坐一夜,手脚均是冰凉,有家丁匆匆跑进来,「少爷,找到了,在城郊的竹林里……」 话音未落,林无忧就起身,双腿麻木了她也顾不得,挣扎着走出前厅,「备车,你带路。」 「是。」 马车急速行驶,她内心焦急如焚,不知道念安到底出了什么事,「再快点儿。」车夫使劲地抽打着马臀,马儿嘶叫着向前奔驰。 一下车便看到有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天刚亮,有些雾蒙蒙的,燃了一夜的火把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她慢慢上前,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来,她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感觉自己是在做一场梦,她不想要继续梦下去,放缓了脚步只想有人把她喊醒,这样她就不知道彼端等待她的是什么。 「少爷……」 「念安呢……?」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死死抓住了身旁光秃秃的竹子,眼神从一众人身上扫过,「你不是说她在这里的吗?人呢?」 家丁一个个都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 她厉声喝道:「人呢?」 终于有人出声了,「少爷,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时有两人让开,林无忧向他们身后望去,破碎的嫩黄衣裳散乱了一地,她慢慢走过去,不理会身后众人的唿唤,蹲下身去,就算早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现在仍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 少女白嫩的脸庞布满了青紫,嘴角有干涸的血渍,髮丝凌乱,已无生机。林无忧颤抖着双手触上她的脸庞,冰凉一片,不復以往的暖和柔嫩。视线慢慢下滑,覆在身上的是一件家丁的衣裳,衣裳之下不着寸缕。 「你们都转过去。」她颤抖着声音道,闻言家丁们高举火把,纷纷转过身去。 林无忧慢慢揭开了衣裳,入目的是惨不忍睹的女体,身上满是青紫的痕迹,□一片泥泞。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指尖,她还小,当时她是怎么办的?对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都下得了手?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知道是谁吗?」 「奴才不知,早上有一位砍柴的大爷发现的,见着我们在寻人便带了我们过来……」 林无忧跪坐在地上,用指尖为她擦拭脸上的污渍,以手指为她梳理着头髮,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包裹在她身上,小心地抱起她,「念安,少爷来带你回家了。」 「少爷,我来吧。」 林无忧没有回应,她抱着念安慢慢走向马车,身后的家丁为她披上大氅,随着动作又滑下来,试了几次最后索性放弃了。 「都回去吧。」领头的一位说道,府里人都知道少爷极其疼爱自己的丫鬟,看到这样的情景众人心里也不好受。 「去打些热水送来。」 「是。」 林无忧平静地交代了侍女,便抱着念安去了房间,等到侍女端来了热水她挥退了众人,拧着温热的毛巾为床上毫无生气的人擦拭身体,看到她被人□后不堪的身躯时双手不由颤抖,终于忍不住了,扑到在床边上,脑海中闪过的是和她在安阳的日子,她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少女,她是个才华横溢的少爷,每日看书、赏花、喝茶,那时候身边总少不了她。 现在自己这样了却保护不了她,让她经受侮辱死去,这样美好的一生就结束了,还说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的,要让她一世安康的,眼前的只告诉她,一世不能安康。 拾起掉落在床下的毛巾继续手上的活儿,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时,一块玉佩掉落在地上,她弯身捡起来,是那日给她的一对玉佩中的雕凤玉佩,还有一块在她身上,本来是要探寻人家的意思再送上信物的,玉佩她一直随身带着。她放下毛巾拿出另一块,合二为一,摆在她的枕边。 念安,我会为你向那人索取代价的,即使她和我有血缘关系,我也会为你报仇。你知道吗?我本不想要她性命的,只可惜她不知收敛,毁去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为她拭去满是血红的左手,那两个模煳的字渐渐消失在眼际——香秀。 为她穿上了她平日最爱的鹅黄衣裙,看着她灰白的面孔心中一痛,移步至梳妆檯边,那里还有她送她的胭脂,揭开盒子一看里面已经没了,小丫头爱漂亮,最后离去也不能狼狈。 第29页 「你去街口的一位卖胭脂的摊贩那边买些胭脂回来,就说是以前有位公子在这边买给他家娘子的,用着喜欢,现在再来买些。」 「是。」 下人离去,她站在门前看着微亮的天空,晨曦初露,今日是冬节了。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一个节日呢?所有的人都离去了,只留她一人,活着便是为了復仇,为復仇而生,为了復仇可以放弃一切。 静静地坐在房内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儿,眼睛涨得发疼却还是不想流泪,她不要软弱,若是眼泪能唤回死去的人,那么她的母妃也不会长眠于地下,软弱只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所以她要坚强,忍一时之气,只为最后的猖狂而笑。 「少爷,买来了。」 「你下去。」她接过胭脂,揭开盒子,抹一点在掌心,指尖描过她脸上的淤痕,很生嫩的手法,却很小心。等到眼前的人儿脸上变得嫣红她收了手,凝视她良久,最后埋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念安,少爷很缺德的,老是坏心眼地欺负你,而且我还隐瞒了你一件事儿……其实你不该喊我『少爷』的,应该是『小姐』,我爹是皇帝,你这辈子是没机会见到了,我入朝只是为母报仇,我瞒了你整整九年,现在我告诉你了对你就什么秘密也没有了……」 指尖细细描过她的眉,「你放心,少爷不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的,别人怎样对你的我就加倍给你讨回来。小丫头,乖乖的,等着我给你报仇,要是想我了就来我梦里,少爷不怕鬼神……」 冬节这一日,不必早朝。林府内一片乌云笼罩,主子这次没有呆在佛堂,却在一个死去的丫鬟房内坐了一日。丫鬟最后葬得极为风光,以少爷妹妹的身份入土了。 「入土便真的安定了。」林无忧洒尽手中最后一抔黄土,低声道。 第十七章 微弱的烛光照在书桌旁男子白玉般的面容上,映着烛火的微红,男子执着一本书在手,长时间地只停留在那一页,目光也未曾聚到书上。 书房的门上传来敲击声,随后是侍童的声音:「公子,暗卫传来消息了。」 「进来说。」男子回过神来,有些好笑自己走神的行为,带着些不置信的笑意放下书,等着侍童的汇报。 「林府内出事了。」 「嗯?」他微微皱眉,示意他继续。 「林大人贴身丫鬟死了,今天就安葬了,以林大人妹妹的身份入土的。」 「林无忧呢?」 「暗卫说林大人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今天一整天都坐在丫鬟房里。」 「丫鬟怎么死的?」 「不知,只知尸体是在城郊竹林里发现的。」 苏景弦摩挲着下颚,若有所思,烛火跳跃,他伸手挑去燃尽的灯芯,火光骤亮,「你先下去。」 「是。」 室内空静得只留下他微弱的唿吸声还有烛泪滴落的「呲呲声」,他解了挂在笔架上的玉佩,那在手中把玩,沿着轮廓细细描摹,因为在乎了,所以挂心了,他知他便是这样,也就只能在自己心中揣测而已。 第二日早朝,林无忧踏下高高的太和殿台阶,今日在朝堂之上失了差错,还好苏景弦给她挡了下来,德熙帝也并未发觉异样,下朝后留住她询问了一些与婚约有关的事宜,他的意思是等到明年初便完婚,林无忧恭敬地立在一旁,言辞不多一一答应。 「林大人。」 她闻声止住脚步,站在玉阶之上看着下面一身朝服的苏景弦,他微仰着头看她,眼中似乎带着一些担忧,她揉揉眼,定是自己看错了吧,轻笑着走到他身旁,侧首问道:「大人等我?」 他不说话,林无忧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沿着宫墙走在青石板上,一直走到宫门口,他突然停住,转过身看着她的脸,清俊的面容上眉目清冷。林无忧一脸笑意,「大人看我作甚?」 他突然笑了,笑得眉目鲜明,如寒霜般消退,「想请大人小酌一杯,不知可否?」 「恭敬不如从命。」 马车在「万盛楼」前停住,下车时两人均是一身锦袍,她尾随着他进了三楼雅间,小二进来招唿很快送上酒水。 林无忧举着杯子恭敬地要与他碰杯,他撤回杯子,道:「林大人急什么,等一会有更尽兴的。」 起先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过后不久进来了一群女子,她霎时明白了,脸蛋「蹭」的一下红了,佳人美酒,缺一不可。然这群女子却不是青楼女子,而是歌姬,年纪大小不等,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 「子洛兄好兴致。」她说道,在众人面前实在不宜唤他大人,这与他们此刻的身份举止不符。 她看着坐在周身的女子道,室内一角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绵绵有情。林无忧对于应付这些女子绰绰有余,她含笑着享受着女子们的服侍,反观苏景弦仍是一身清冷的坐在对面,身旁的女子动作拘谨地为他斟酒、布菜,他倒是坐怀不乱。 「这些姑娘都是好才艺。」一曲终了她赞嘆道。 苏景弦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她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带一名回去。」 「你莫不是忘了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吧?」她笑着摇着杯子,「最终只能是负了佳人罢了。」 「留作丫鬟也不错,身边多个才艺的侍女,总是有一番乐趣。」他说得别有深意,林无忧挥了女子伸过来的手,苦笑道:「我府中尽是丫鬟,何必在带一名回去呢?若是上心了便会是鞠绊,还不如现在来得豁达。若是子洛兄看上了倒是可以,子洛兄好像至今还尚未婚配?」 第30页 苏景弦轻咳一声,执起酒杯掩去脸上的不适,「你若看着真有喜欢的,带回去留做丫鬟,有个贴心的总好。」 「子洛兄何时起连我的家事都要管呢?」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可是话就这么说出了口,因为念安的缘故她的口气不怎么好,她小心地抬头看他,看见他的手僵在空中,随后嘴角噙上一种名为疏离的笑,「是我多事了。」 心情突然变得闷闷的,只是一味地饮酒,念安的离去让她不想再依赖任何人,她不想要任何牵绊了,独来独往,做什么都好,哪怕是最后被推上九又幽高台也能坦然离去。其实林无忧的骨子里还是留着温热的血液,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忘报仇,却迟迟未动手,是有些犹豫。她不想辜负了李氏那几年的栽培,初到安阳时无依无靠,全是李氏做劳力挣来的银子供她安稳的生活,李氏常帮富贵人家洗些衣服、做些针线活儿来供她进学堂念书。 可昨日在竹林里见到念安冰冷的躯体,她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液变得冰冷,谁夺了她的她便让人还来,以百倍哪怕是千倍的代价还来! 几杯下肚,有些晕却,她放下酒杯,拱手道:「今日不胜酒力,改日我做东,宴请子洛兄可好?无忧还有事,先告辞了。」 苏景弦一直从刚才开始便不再喝酒,他清亮的眸子看向她,让人看不出其中深意,终于吐出那几个不冷不热的字眼,「你随意。」 闻言,林无忧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感觉他心情好似不佳,自己的心里也闷闷的,她起身轻轻作揖,道:「那我先走了。」 她一离去乐曲便停止,一众人恭敬地起身静候在一旁,坐在苏景弦身旁的女子离开座椅朝他福了福身,「主子?」 「你们都下去。」他指节分明,有力地握着酒壶的把手缓缓倒上一杯。 「是。」众人收了东西便鱼贯而出,脚步轻盈,不出声响,细看之下才发现她们个个均是习过武的。 不多久后苏言进来了,他看着正在执杯微楞的主子,不由有些心疼,公子一向来去自如、清冷孤傲,什么时候有如此挫败的一面了?听刚刚离去的姑娘说林无忧好像不领情,他不知公子对林无忧存了什么心思但他知道公子的心不思是他能揣摩得了的。 「公子。」苏言静静地走到他身后,轻唤道。 「都走了?」 「嗯,千金楼的管事说了,要是公子不满意她可以亲自担此重任。」 「不必了,回去。」他站起身饮尽杯中酒水就往门边走去,苏言一路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府内,管家恭敬地迎了上来,循着管家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了跪在府门的青年,青年低垂着头,听到脚步声正直了身子,双手撑地,腰身微微下弯。 四周静寂无声,寒风从耳边掠过,苏景弦在他面前站定,微嘆一口气,道:「起来吧。」 「苏行等公子处罚。」 「骊山三年可有明白些什么?」 「公子的事属下勿需插手,公子自有公子的思量,属下不该私下决定公子的事。」 「还有呢?」 「凡事三思而行,需以大局为重,不可莽撞行事、不可意气用事。」 「那你到说说你当年为何有那么一举?」 苏行的头埋得更低了,嚅嗫道:「我……我当年看公子对孟小姐多注意了些,而且孟小姐也中意于公子,所以我就想搓成孟小姐的心意。是我害公子惹得一身麻烦……我今后未经公子过问便不擅自做主公子的事了。」 「明白就好,进来吧。」话毕,他便进了府内。 跪着的青年这才抬起头,在苏言的搀扶下起身,「公子正烦着呢,你先随我去梳洗一下。」 「嗯。」 两人年纪相仿,细看之下有几分相似,苏言与苏行是两兄弟,也是孤儿,他们也算是苦命的孩子,自幼没了双亲,是苏老丞相在饥荒中救了回来才保了姓名,自后两人便陪在苏景弦身边,一文一武。 苏言领着已经清洗干净的苏行进了书房,苏景弦正微阖着双眼靠在书案前的椅上,听到声音睁开双眼打量着走进来的苏行,道:「既然回来了,暗卫便交与你管理。」 「是。」 「给我盯着林无忧,她的安危你负责。」 「公子,此人是……」 「待会儿苏言会告诉你。」 「是。」 「就先这样吧,你先出去。」 「是。」 室内的薰香沁入心脾,舒服地人几欲睡去,他摊开握在手心的玉佩,不由皱眉。「林无忧,我要怎么办呢?」他要怎么办呢?心中有情,不在淡漠、不在清冷,为那人成疾也只为那人心烦,该如何呢?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受控制,还是因那长久埋在心底的情愫如今全数爆发,即使有着三分不确定仍要往里陷,情之一字,如此扰人。 第十八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那夜,宫里摆了家宴,林无忧也去了,苏景弦自然也是出席了。她坐在凌清雅一边,只听她呢喃,好像这是苏景弦第一次在除夕夜参与这样的家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此刻与他遥遥相对,她刻意让自己低着头不与他直视,自前几日酒楼一别后两人见面便不再说话,其实算是苏景弦不再与她说话吧。 凌清雅与她交谈,话里行间无不在揣摩她的心思、试探她,一脸悲切地向她诉说听说林府里出事儿了也没去看看,问她打不打紧。林无忧看她担忧虚假的面孔突然觉得很厌恶,她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说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去。 第31页 宴席过后,便是看戏,德熙帝是个孝子,殷太后爱看戏他便请了全城最好的戏班子,后宫众人陪着在戏园看戏,凌清雅则拉着她走过弯弯的拱桥,在一座亭子里坐下。亭子四周落了帱幔,里面点了暖盆,林无忧看她举着酒杯斟酒,右手细细摩挲着下颚,有些神游太虚。 「无忧,在想什么呢?」 她收了手接过她递来的杯子,笑着道:「公主这几日头疼可还犯了?」 「自上次王太医诊后便不曾再犯。」 「那便好。」她满意地勾着嘴角。有□端进糕点,凌清雅起身一一接过放在她面前,「这是御膳房里最好的厨子做的,你尝尝,若是吃着喜欢我以后就让人往你府上送去。」 林无忧看着端着盘子的侍女,似不经意间突然道:「香秀今天怎么不在你身边服侍?」 「呃……她犯了些事儿,我罚她去浣衣局做些劳力。」 「哦?」带着长长的尾音,「公主也不要太责罚,毕竟是你的贴身□,留她在身边照料也习惯些。」说完她不在看凌清雅的表情,捏了一块糕点便往嘴里送,是很美味呢。 两人就坐在里面,林无忧为凌清雅斟上一杯酒水,笑着递给她道:「我敬你一杯。」 凌清雅也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林无忧含笑着为她拭去嘴边的酒渍,温柔体贴。 礼花骤响,照亮了整个皇城,□们聚在外面纷纷赞美,凌清雅也欣喜地拉着林无忧往外看,是很美的烟火,只可惜昙花一现,和眼前这么年轻貌美的公主一样的际遇呢! 「公主,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宫。」林无忧虚扶着她道。 凌清雅有些恋恋不捨,但想到是心上人送自己回去随后有很高兴,「好。」 □打着灯笼在前面领路,林无忧微微扬手让凌清雅走在前面,凌清雅含羞一笑。看着她的背影,她缓缓收回手,只听「叮咚」一声,原先藏在袖中的纸包落进了旁边的池子里,随后她快步跟上。 永乐宫内。 「你坐一会儿吗?」 「好。」美人邀请自是不能驳了佳人的面子,她随着凌清雅进了宫殿,随后凌清雅挥退了众人,只与她坐在寝宫的外殿。 「无忧……」 「嗯……」 「你热吗?」 「公主觉得热吗?」 「有些。」 「许是刚才喝了酒吧。」 「是这样吗?」 「喝些茶吧。」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手指有意无意抚过她的手心。 她静坐在一旁看着凌清雅的脸色慢慢变得潮红,看她有些难耐地揪紧裙衫,突然道:「公主今晚真漂亮。」 「是吗?」闻言凌清雅的脸颊愈发火热,连带着内心深处也变得灼热,有些羞于启齿的渴望。烛火映着地上的影子,愈来愈进,眼前一黑,林无忧已经站在她身前,怜惜地伸出双手抚上她的肩,深情道:「再过一月便可迎娶公主回府了。」 「无忧……」凌清雅突然搂住她的腰身,理智已经变得模煳更是不曾发觉她腰身的纤细,「我突然好难受……」 「公主许是累了,我先回去了,公主好好休息。」 「不要!你不要走,留下来,留下来陪我……」说着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这……于礼不符……」 殿内的烛火被熄灭,林无忧用布带遮住了她的眼睛,凌清雅含羞地垂下双手,任由她带着往床铺走去。 把她慢慢地推到在床上,她撤离身子,看着进来的黑衣人,微微含笑,双手比了一个十的动作,然后退了出去。 她隐在皇宫一角,等的人出现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道:「没被发现?」 「老子怎么可能暴露?」 「那最好,这是银票,十万两。」 男子接过银票,双眼泛着光芒,「公子真是爽快!」 「拿了钱就走吧,以后不要在盛京出现了。」 「好嘞,不过我倒是很奇怪公子放着那么个美人不要,不觉得心疼吗?」 「这是我的事,有人来了!快走!」她轻声道,不在回头看他便走出了一片黑暗。 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她止住脚步,那人也是一样,中间隔了长长的过道,遥遥相望。 最后她含笑着向他走近,「苏大人还未回去?」 「林大人不也是如此吗?」 「我这就回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突然不知所措了,有些东西好像不是他能抓得住的。 正旦期间群臣免朝,全国欢庆。朱雀大街每年都有花灯,这一年林无忧独自走在人群间,或走或停,各式花灯悬挂于商贩处,她也买了一个,就这么提在手中。 「公子,过年好!」 闻声看去是卖胭脂的小哥,她笑道:「今日还出来做生意?」 「今日出门的姑娘家多些,能比平日多赚些银子。」 「家中妻子生了没?」 「公子还记着呢!有劳公子挂念,前段日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呵呵。」他笑得甚是满足,林无忧也被感染了,发自内心的笑了,「那恭喜小哥了。」 「谢谢公子,这些带回去给夫人用吧!」说着他递给林无忧一盒水粉,「前段日子还差人来买,看来夫人用着喜欢,这个便送给夫人了。」 「小哥留着吧,做些生意不容易,现在可是家有妻儿。」 第32页 「公子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些我还是送得起的。」 见状林无忧无奈,只得收下,「那谢过了。」 沿着河边看到河里漂浮着许多花灯,找了一处蹲下身去,用火摺子点燃了花灯把它轻放在水中,花灯摇摇摆摆,向下游漂去,取出了水粉盒子一併放在水上,盒子轻晃着似要下沉最后还是稳住了。 起身看到远处乍现的烟火,璀璨绚烂,却也稍纵即逝。 沉静了两年,棋局已布,她仰头看向广袤苍穹,是时候了吧。 …… 正月初四,清雅公主大病,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袁皇后忧心忡忡,几次万福寺祈福,公主仍是憔悴在榻,伊人愈发消瘦,惹得袁皇后无限心疼。 「大人,这边请。」 「公主近日可好些?」 「还是这样。」 「我去看看。」 「是。」 林无忧打量着床上沉睡的人,苍白的面容,瘦削的面庞,轻纱帱幔,遮不住那逝去的芳华。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看到她有些娇羞地拢紧锦被,「你来啦。」 林无忧笑笑,百般柔情地坐在床边,「公主可好些?」 「咳咳……还是那样……」 「公主好生养病。」 安抚了她一阵便又睡去,临踏出寝殿前,林无忧又转身看向已然满足熟睡的女子,真是个痴情人儿呀。 「大人,娘娘有请,请随我来。」 袁皇后在偏殿等着,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髮髻高挽,凤凰珠钗间于发间,艷光四射。林无忧请安过后便立在一旁,只听那雍容贵人开口道:「太傅今年已有二十了吧?」 「是。」 「清雅如今也是十九了,该是嫁人了,如今身体微恙,本宫想着办些喜事热闹些,这样雅儿说不定会痊癒。」 「全凭娘娘做主。」 「太傅大人对雅儿可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是。」打心眼儿里厌恶。 「那便好,清雅是我唯一的女儿,小时候被我给宠坏了,日后到了你府上太傅还要多担待些。」 「娘娘尽管放心。」 翌日,德熙帝下旨,太傅林无忧与清雅公主将于正月初八完婚。 碍于礼教,成婚前三日男女不得相见,林无忧被免了早朝,在家准备成婚事宜。 在房内小睡了一会儿,她幽幽转醒,朦胧着双眼唤道:「念安?」 「少爷。」进来一位婢女,林无忧僵住揉着眼的手,嘴角泛着苦笑,「没事,你下去。」 婢女听闻并未出去,而是向着她道:「少爷,朝中诸位大人送来了贺礼,您要去看看吗?」 「不用,让福伯打理便可。」 在房内枯坐了一会儿后她穿了外袍出去,府内正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下人见她也是匆匆行礼便离去,这么忙干什么呢?用的到吗? 她倚在一根雕花大柱上,看着府中焕然一新的装扮,不禁微闭双眼,脑中突然现出苏景弦清冷的眼眉,「恭贺林大人大喜。」随后便拂袖而去。 昨日过午苏景弦突然来到府上,两人一直静坐在前院大厅,无一人开口,她百无聊赖地拨着浮在杯中的新叶,浅浅嘬着苦涩的茶水。 「林大人真要取公主?」 「圣旨已下岂可儿戏?」 「林大人不曾当此儿戏吗?」 「苏大人想说什么?」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情了。」 「林大人应当婚么?」 「难道不该吗?」 最后他冷笑着留下那么一句话便翩然离去,留下她一人在那里微张的嘴,他好像不高兴了,是因为她要与凌清雅成婚么?他喜欢凌清雅?可也不对,要是喜欢以他的条件只要请旨,德熙帝定会很高兴地将女儿嫁与他。 「少爷,凤公子派人送来了贺礼。」 「哦?是什么?」 管家随后挥挥手,只见两名壮丁抬着一口镶金的红木箱子上前,管家打开箱子,林无忧见了不禁发笑,凤倾城真是…… 第十九章 箱内是一座上好白玉雕刻的观音像,静坐莲花之上,手抱一小儿。 「凤公子真是有心。」管家眉开眼笑道,「等到少爷成婚了府里添个小少爷,那时才热闹,呵呵。」 「嗯,是挺『有心』的。把这个收到库房,好生放着,日后定会派上用场」 「这……少爷,这不放在您房里吗?」 「用不着,先放回库房去。」 「……哎,是。」 这时有小厮来报,「少爷,丞相大人让人送来了贺礼。」 「人呢?」 「候在府外,说要亲自交给您。」 「知道了,我去看看。福伯,你把这个先送进去。」她说完便想着府门走去,出了府门便看到站在大门右侧的青年,不是一直跟在苏景弦身边的苏言,有些面生。 「在下苏行,是我家公子的随从,今日奉我家公子之命来给林大人送上贺礼。」 「丞相大人客气了。」 「我家公子这几日身体微恙,林大人大喜之日怕是不能到场了,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片心意。」 「他又生病了?」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声音中饱含担忧。 「嗯,昨日便开始不适了,许是着凉了。」一边说着一地递给她一个锦盒,包装得精緻,「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 第33页 林无忧接过来,收在手中,「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那我告辞了。」 看着苏行离去的背影,她在府外站立片刻之后才进去,拿了锦盒迳自去了书房,看着摆在书案上的盒子,凝视良久才伸手去拿过来,放在手心掂量着也不是很重,解了绳结揭开后看到的是一块白玉平安扣,嘴角微微上扬,为何都是送来的玉石呢? 她拿过来细看发现是那一日她陪他去挑的,不由皱眉,他为何要送这给她当贺礼呢?眼神瞥过盒子,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她拿出展开,工整的一行楷体映入眼帘:唯愿汝安。 脑袋一片空白,那简寥寥几字压得她的心口有些沉重,他这是什么意思呢?脑中不由警醒:苏景弦已过弱冠之年还尚未娶妻,他不理会盛京女子的爱慕,他这些日子来对她尤为亲切,可她现在是男儿身,他喜断袖?右手习惯性地摩挲着鼻尖,还有一种可能,她不敢想像,苏景弦发现了她的身份?可她隐藏地很好他又能如何得知呢? 这一刻她觉得他高深莫测,难以通透。 正月初七那日,即是成亲的前一日,府中装点得一派喜庆,她让福伯去备车引来了他的一阵惊奇,「少爷,明日便是大婚了,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念安。」 「是。」福伯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摇着头去给她备车了。 依山傍水的地方,有一座新砌坟茔。 她让车夫候在一边只身一人走到坟前。风拂起她的衣袍瑟瑟作响,束起的髮丝飞扬,呆了片刻之后她起身走向马车,「进宫。」 「可……少爷……」 「我说进宫。」 「是。」车夫自知不能驳了主子的意思便应了下来。 林无忧并未光明正大的入宫,她让车夫在皇城的西华门,守门的侍卫是她的人,只点点头便让她进去了。 一身便服,她挑着隐秘的路线抵达永乐宫,早有太监候在门外,见她来了恭敬地颔了颔首,「公子小心些。」 到达凌清雅的寝殿时,殿里早没了宫人的侍奉。她拨开层层纱幔看到凌清雅含笑着坐在梳妆檯前发呆,脸上红霞似火掩去了几分病态。 从镜中见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以为是自己幻觉,直到镜中的人在朝自己微笑,她惊讶地转过身去,有些不可置信,「无忧!你怎么来了?」放下手中的梳子她起身至她身旁,「这几日我们不可见面的!」 「我怕再不见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公主开心吗?」 「嗯。」凌清雅含羞地埋下头,林无忧看着她绯红的侧脸,「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 「嗯?」 「明日即将大婚,我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什么意思?」 「我娶不得高贵的公主殿下了。」 「呵呵,无忧,你怎么了?你这是在逗我玩儿吗?」 「我怎么有这胆量呢?」 「我……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她急急道,不去理会林无忧脸上的嘲讽。 「夫妻?呵,公主殿下真会说笑,我怎么会和公主有夫妻之实呢?哦!公主倒是提醒我了,除夕那日有名採花贼偷偷入了后宫,我去抓却未抓到。」 「无忧,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凌清雅双手紧抓着裙裾,不安的摇着头。 「我在说我并未碰公主分毫。」 「你……你说什么?」凌清雅有些慌乱地后退,最后跌坐在床榻之上。 林无忧慢慢逼近,在她耳边微微吐着气息,「多年未见了你变得可真是狠心呀,是你那手段狠毒的母后教的吗?」 「不……不……你不是林无忧,你不是……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当然不是了,我是那个原该死去的——凌洛悠。」 「你不是她,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凌清雅显得有些急躁,突然推拒着靠近她的林无忧。 「呵呵,公主真是……天真,谁告诉你她死了?就从一具尸体吗?」 林无忧有些残忍地笑看向她,「其实,我并不想要你性命的,只是……」她突然如发狂的疯子般推搡着她的肩,「你为什么连念安也不能放过?还还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姑娘,你让她遭受了什么?」 「你……咳咳……来人!来人!」 林无忧突然冷静下来,优雅地理着凌乱的袖口,「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里可是只有我们俩。」 「香秀!香秀呢?」 「你那个忠心的侍女提前去地府给主子开路了。」 「你……噗……」艷红的血洒在胸前,林无忧有些嫌恶地扯过自己沾了几滴鲜红的袖子,「我劝公主还是不要急,省得早早的送命,我还有些贴己话要同你说呢!」 「你疯子,你骗我!」 「我这不是来告诉你真想了么?公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一报还一报,你懂吗?现在用你的命去偿还念安的命,放心,不会让你孤单太久,你那一向疼爱你的母后可是会去陪你的。」 她站在床边看着凌清雅惨白的脸颊,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看她痛苦地挣扎着,无助地摇头,就这么冷眼看着这一切,嘴巴里继续吐出无情的字眼,「你说我要不要让公主背负上这不贞的名号含恨而去呢」 「你……」凌清雅微张着嘴却不在发出声来,林无忧最后看向生气微弱的凌清雅一眼,突然扣即心中一根名为良心的弦,想到适可而止,便不再说什么,往宫门走去。 第34页 幔纱飞扬,静寂无声,寝殿之内只留下侷促的唿吸声。 …… 「砰!」 「公主!」 「传太医!」 顿时,永乐宫里乱作一团。 …… 西华门的宫墙外,长久地站着一人,看着天色渐渐晚去。许久之后,出来了一名太监,「公子。」 「死了?」 「是。」 「哦,你回去吧,那一群人的嘴巴你给我堵牢实些。你家中二老我会给你照顾妥当。」 「奴才谢公子大恩,若不是公子奴才怕是早就见了阎王去了,奴才此生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林无忧掀了衣袍,登上一旁的马车,「做什么牛马呢?你就等着高升吧。」她坐进车内,便招唿了车夫回去。 正德二十五年元月初七,袁皇后长女清雅公主薨。 林府拆了红绸换上白幡,府中众人均是面色黯然。林无忧跪在佛堂的蒲垫之上,只望着那裊裊青烟,李氏虔诚地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你说我娘会怪我手染鲜血吗?」林无忧突然幽幽道。 李氏闻言手僵在半空中,「你若认为是对的即可。」 这时有家丁来报:「丞相大人来了。」 第二十章 林无忧起身与李氏交代了一番便出去了,家丁一路跟随在她后面。 「人呢?」 「在府外。」 「嗯?」闻言她止住脚步回过头问道:「怎么不请进府里来?」 「苏大人请少爷过去。」 「这样啊……」她出了府门便看见苏景弦立在车边看着她府上挂着的白幡,见她出来了,眼神便投注在她身上,目光灼灼似要把她灼穿。 「林大人心安吗?」他突然问道,言辞颇为冷莫。 林无忧怔住,迎上他清冷的眼神,按耐住心中的不安,然后低垂下头,不去看他,「大人何出此问?」 「清雅公主薨逝,帝后悲恸,你是清雅公主的未婚夫,可觉伤心?」他咬牙问道。 「我为何要伤心?」她突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知他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交谈最忌讳装傻,「这不是还未娶进府么?」 「你自知娶不了为何还要承下这门婚事?」 「我不敢违背了圣旨。」 「那你就敢欺君吗?你可知欺君是何罪行?」 「不就是杀头吗?」林无忧突然笑了,「苏大人要去告我欺君之罪吗?」 苏景弦突然不再说话,伸手拢紧大氅襟口,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为何要淌这浑水,何故连累无辜?」 「大人说什么无忧不懂。」 「真不懂吗?」他突然向她走近,只要微微低头便可与她鼻尖相触,微热的气息吐在耳边,「洛悠,你究竟要如何呢?」言辞之中包含诸多无奈。 林无忧心惊,只觉一阵恶寒,急急地推开他,带着深思的眼神看他,她一向隐藏得很好,他是何从得知?慌乱之下选择了装傻。「苏大人的话我不明白,还望大人不要随意开玩笑,有些东西说出了可是会招惹是非的?」 「你不是已经招惹上了吗?我可是不爱开玩笑的。」他退离她一段距离,「还需我把话说明吗?你以为你隐藏得天衣无缝吗?凌洛悠,你太天真了!」 天空有些阴霾,四周静寂无声,马车旁也不见车夫,只有青布帘子随着风在掀扬。长久沉寂之后苏景弦长嘆一声,开口道:「你回来只为这吗?林侯爷年事已高,丧女之痛且深,你若有心,怎可忍心弃年迈老人于不顾?为何要偏执如斯?」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像是放弃了困兽挣扎一般,低声问道。 「那一日自普陀寺回城地路上。」 闻言她抬头看向他,苏景弦继续道:「你的玉佩让我生疑了。」 「单从一块玉佩便能看出什么吗?」 「是啊,可是它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当年我有幸亲眼见过它的与众不同」 「何时?」 苏景弦闻言脸上有些惆然,偏转过头看向林府高挂的白幡,「很久以前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深深凝视着她,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被生生压下去。 半响,林无忧突然半是嘲讽道:「那苏大人要当这个功臣吗?苏大人已经位极人臣了,就不怕功高震主么?」 「我无意与你为敌。」苏景弦真挚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 林无忧却全然不理会,「那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我既已决定如此便没想过收手,你一朝权臣,我一时罪臣,你若想与我为敌我也不在乎,反而是我高攀苏大人了。自我从安阳回到盛京我就无所畏惧了,断然是九幽高台我也无惧!」 「苏大人,敢问当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呢?是谁害得我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苏大人,难道你以为大皇子遇难、三皇子腿疾,就连二皇子长年驻守边疆都是世事常情吗?」 「你……」 「大人,这些话我不曾与他人说过,我是心有不甘。纵使他不爱我母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母妃死于非命而让兇手坐拥后宫大权,他要稳固朝纲,后宫之中是要赏罚有度,那为何受累的偏偏是我的母妃?就一场火吗?自古至今这种宫闱之争上演了多少出了他居然也信了!袁家的势力再大那是前朝的事了,他连这个还在顾忌,呵呵……」她突然笑出了泪来,发泄了这几日心中的郁结情绪,此刻她已无退路。 第35页 苏景弦上前几步,欲伸手搭上她的双肩可终究还是缩了回来,醇厚的声音带着些怜惜,「我知你不好过,朝堂之中错综复杂,袁家为南凌立下大功,党羽众多,陛下有所顾忌也在所难免。但你须知,女子入朝,欺矇圣上,视为欺君,抛却其他不说,这便可治你死罪。」 「呵呵,想不到苏大人博学高深却也是庸儒之辈,我南凌女子入朝有典可循,开国太宗皇帝的纯英皇后不就是在朝堂上立了整整六年吗?」 「那你可知那是太宗皇帝力排众议、无视纲常律例群臣觐见护着她!」他的声音不觉提高,失了他平日的风度,说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无忧沉默片刻,然后直直看向他因为咳嗽而变得微红的脸颊,「这便是我此生的命,只要能达成所愿我无悔。要是苏大人心血来潮想要建立功劳,我认命,是我太过自信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人。」 「苏大人慢走,不送。」不待他回声林无忧便急急进了府内,背影落寂。 「公子……」苏言见林无忧走了遂从街角回到车边,看着主子呆立在寒风中,犹豫着终是开口了,「公子身子未愈,还是回去吧。」在苏言的搀扶下他缓慢登上马车,马车缓缓行驶,他勐然咳出了血,掏了干净的锦帕擦拭了嘴角的血迹,凝视良久之后掀了窗帘子,伸手探出,那沾染着鲜红的帕子便直直随风飘了去。 …… 她倚在府门旁边的墙上,背嵴紧贴着墙壁,直到听到外面苏言细碎的话语和马车离去的声音才放松了心神。她的苦谁知呢?为何偏偏是她要苟且偷生?罪魁祸首就该享尽荣华、备受恩宠?那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时时提醒自己,她要復仇,她要为母妃为青儿报仇!犹记得初到安阳的穷苦日子,李氏拼了命的为富人家洗衣做针线,严寒冬日里十指红肿,一针一线似扎在她的心头,那个丧夫之后携一女入宫的年轻妇人变得苍老,她的丈夫曾是外公的属下,为救主而丢了性命,外公体恤她孤儿寡母生活艰苦遂就把她们母女二人送进宫。可她的女儿又顶替了自己丢了性命,侯爷府欠她的何其多?她仍旧任劳任怨苦心栽培自己。 冰冷秋雨里她躲在茅草屋内,眼前是李氏忙碌地换着接雨水的破瓷罐,而她挑灯夜读只为考取功名。几年之后李氏靠着接花楼里稳定的绣活儿赚上了钱却不是很多,再后来她靠着自己才学卖些字画,日子终于不再清苦。直到遇上凤倾城,她又变回了富贵人家。那些人呢?他们在锦衣玉食,高枕无忧,极尽奢华,无需担心生活的艰苦难熬! 不知何时天空落起了大雪,如鹅毛般飘落在肩头,她伸手去接,触及掌心的冰冷化成水沾在手心,湿湿的。走至庭中,张开双臂仰起脸庞任由那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张着嘴让它落在口中,不停地转着圈,眼角温润,紧闭双眼不然那灼热的液体落下。 远处有丫鬟在小声议论:「少爷太伤心了吧。」 「我看也像,唉……」 「哈哈,哈哈……」她突然狂笑出声,眩晕的头使她就这么倒落在庭院中间,丫鬟见着了纷纷上前来搀扶,她挥退了她们的手不愿起来,睁眼看着阴灰的天空,雪粒砸在脸上刺得生疼,华清池边救她的那人原来是现在的一朝权相,呵呵,真是故人呀…… …… 德熙帝体恤她,免她半月早朝,太傅本就是虚职,她也欣然接受。在府中呆了多日并未听到什么风声,她不担心苏景弦去告发她,既然他早就知道若想揭发也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前来劝说她收手。苏景弦不是很厉害吗?他是忠良贤臣为何不去护他们周全呢? 一场大雪之后透着春的气息,气候不似以前严寒。她站在窗前,接过落在窗棱上的白鸽,摘了捆绑在它腿上的细小竹筒,白鸽一得自由便扑腾着翅膀飞走。她拿出竹筒内地细小纸条,细细看去,唇角微微上扬,连带着紧皱的眉也舒展开来,撕碎了纸条从窗口洒落,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 多日后她重回朝堂,仍旧是风平浪静的早朝,她站在苏景弦身侧能感受到他深浅不一的唿吸。候在太和殿外时他便和她站得隔了远远的距离,她在接收众人的宽慰时看见他痴痴地看着太和殿的金匾,连她自己也不知她是从何时开始注意他的。 在经受白髮人送黑髮的打击之后,德熙帝明显衰老了几分,上朝也是萎靡不振,随意询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便要宣布退朝。正欲退朝时工部侍郎突然上前跪下,高喊:「陛下,臣冒死弹劾工部尚书袁国舅贪赃枉法,江南弊案疑点重重万万不可草草结案,臣恳请陛下重新彻查此案!」 她微不可见地一笑,终于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大殿之中,龙座之上,德熙帝怒喝一声,「放肆!」堂下众人一惊,纷纷低下头去,生怕惹火烧身。 「你一介侍郎,弹劾上司如此狂妄,竟无视我南凌律法迳自殿上高唿,简直是目无王法!」 「陛下,恳请陛下听微臣之言。臣于数日前便上了摺子,可摺子一直被压未能上传天听,臣实在是不忍百姓穷苦,小人当道紊乱朝纲,今日才敢堂上直唿,还望圣上明察啊!」说着他便直直地拜了下去。 「哼!」被牵扯到的袁国舅冷眼旁观,满是不屑。 德熙帝端了手边的茶杯,也没了下朝的意思,「你到说说国舅怎么紊乱朝纲了。」他饶有兴致地揭了盖子喝了两口,立在一旁的李全随后便接过杯子放在龙案之上。 第36页 「国舅仰仗皇后娘娘之势欺压一方官员,江南税收弊案中国舅中饱私囊,水利修建更是剋扣银饷。此外微臣前日获悉,国舅勾结北齐乱党,意欲不明,这对我南凌是个隐患是为大大的不利啊!陛下一代圣明君主,可万万不能让人毁了陛下的圣德呀!」 「好了,先别给朕带那么高的帽子。江南税收弊案不是户部尚书主审的吗?地方官员也已经查办了,还有什么问题呢?你说国舅勾结乱党那也是据说,空口无凭难以服众,拿出证据才能使群臣信服。先不说这个,你到说说江南一案怎么就成弊案了?」 「陛下,这正是微臣所要说的,国舅依赖皇后娘娘之势,欺压群臣,户部尚书碍于国舅势力才将此事与国舅撇了干净啊!此案牵扯范围之广,就这么草草结案是为不妥啊!」 群臣窃窃私语之声响起,林无忧直直站立着低垂着头看着微露在朝服下摆外的鞋尖,直到袁国舅出声她才抬起了头。 「陛下,陛下可不要受坏心之人误导,微臣对南凌鞠躬尽瘁怎会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势?我看是有人觊觎微臣工部尚书一职才藉此事来污衊微臣好让微臣下位而他趁机上位,哼!臣对南凌不曾有二心,臣问心无愧!」 袁国舅话音甫一落,国舅党羽立马叩首道:「臣等相信国舅,国舅一心只为南凌绝无二心!」袁国舅满意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扫过工部侍郎时眼中有遮不住的厉色,面上却是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 德熙帝略一沉吟,视线看向苏景弦以及林无忧,突然含笑道:「林爱卿以为呢?」 「臣以为江南一案是户部尚书所审,应该是他最清楚,若真如侍郎大人所说的,今日一问便知,在这太和殿上他定是不敢欺瞒圣上。」 「户部尚书何在?」 殿中一片寂静,只等着户部尚书出列,威仪之声传透整个大殿却无人回应。 「陛下,臣乃户部侍郎,尚书张大人告假回乡了。」 德熙帝怒极而喝,「一个个的简直是越来越目无尊法了!朕怎不知?」 「陛下息怒,张大人家乡老母突然病逝,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向陛下通报,百善孝为先,还望陛下、体谅明察。」 「罢了罢了,朕不怪他。苏爱卿,你看这怎么办?」 站在她一旁的苏景弦终于被点名了,他不急不缓幽幽开口道:「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国舅大人要是清白的话断然不会在乎他人的非议,如要重新彻查此案也不是不可,这样谁是谁非定能分晓。」听着他淡然的语气林无忧不由觉得窒息,如她所愿的趋向,极其顺利。他低厚温醇的声音就在耳边,时时扣压着心弦,她不畏惧死亡却有些畏惧他。 一阵抽气声响起,众人又是纷纷低下头去,谁愿意、谁敢与袁国舅为敌?德熙帝神色气恼地扫视着群臣,关键时刻却无一人干上言,他不由严厉了口气道:「此案重新彻查,谁愿前往江南?」 「……」 迟迟未有人出列,林无忧不禁嘴角微扬,她缓步走至中央,微微叩首道:「陛下,臣愿意前往江南,重新彻查此案。」 又是一阵抽气声,众人皆知若不是清雅公主薨林无忧早就是国舅的侄女婿,如今正面请旨就不怕得罪了国舅么?她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未等德熙帝发话她又道:「微臣认为国舅刚正不阿,是我南凌的肱骨之臣。臣虽未能与国舅结上亲但臣相信国舅的一片忠心,臣请旨去江南彻查此案,还给清者一个公道。」群臣闻言不禁心神一松,林大人这是站在国舅这边的啊。 「林爱卿,此案错杂,爱卿能否但此大任?」 「臣断不会叫陛下失望。」 「如此甚好,这事便这么办了,众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陛下,微臣听从陛下安排,臣无异议。」袁国舅朗声道,随后也是一阵高唿,「臣等也无异议。」 德熙帝扫视着堂下众人,微不可闻一阵嘆息,「李全。」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依次退出朝堂,苏景弦与林无忧走在最后,高高的太和殿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极慢。晨曦初露,东方一片红霞,林无忧不由深吸几口气,立时心神畅快。 这是李公公赶来,笑道:「二位大人,陛下有请。」 仍是一前一后随着李公公进了御书房。德熙帝仍是一身冕服坐在御书房的椅上,见他们来了挥了挥手免了些虚礼,苏景弦与林无忧便并肩站在案前。德熙帝神情严肃地看着林无忧,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游回,带有思量,「此次让林爱卿一人前往江南朕觉不妥,爱卿的心思我明白,出去走走也好,但前往江南路途艰辛不说但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找寻漏洞?」 德熙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以为林无忧是因为「丧妻」之痛才请旨江南,加上国舅又是凌清雅的亲舅舅,爱屋及乌想为国舅讨回公道。 苏景弦自进来后便静立在一旁,偶尔理理有些褶皱的宽大袖子。他等着德熙帝的下文,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德熙帝突然看向他道:「景弦,你意下如何呢?」 「臣觉得陛下所虑即是,臣愿意一同前往。」 「可你身体……「 「春日将近,江南的气候温暖,微臣可以趁此一行休养身体,陛下不必过虑。」 第37页 「那就好,林爱卿若无异议便这样决定了。」 「是。」她能说不好吗?德熙帝明显的是要让苏景弦一同前往,国舅虽为皇后胞弟却不受德熙帝宠信,她是凌清雅的未婚夫,德熙帝对她未必是十二分的信任。 「你们切不可让朕失望,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是。」 「是。」 「好了,林爱卿你且留下。」 「是。」 「微臣告退。」苏景弦微微颔首,便从她面前越过去,她低着头能感觉眼前一暗,等到那一阵阴暗消失了才抬起头,目光直视德熙帝略显苍老的面庞。 「无忧,朕为你许的婚事叫你失望了,是清雅福薄,得不到上天垂怜眷顾」 「陛下哪里话,是臣高攀了公主。」 「日后你若有中意的姑娘家,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谢陛下抬爱。」 德熙帝突然起身,慢慢走至窗前,林无忧仍是不动,站立在案前。 「朕膝下子嗣薄弱,已经丧有二子二女,朕此生不尚武伐,也无过多杀戮,为何朕的孩子们一个个离去?后宫嫔妃甚少有所出,最小的孩子也有六岁了。」 他话中透着无限悲凉,林无忧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以前他背着自己在颐华宫里嬉闹心中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十几年的隔绝阻断了亲情的延续,若说是怜惜,她确实是有点同情眼前的帝王,一生之中有多少所爱又有多少真心相待? 「陛下节哀,公主虽去,但陛下还有诸位皇子公主相陪,陛下定能享受儿孙满堂之乐。」 「呵呵,那倒是。长公主的婚事还得朕去张罗呢,这凤家终于来提亲了。」说到这里德熙帝不由有些高兴,凌无双已过双十年华,委实不小了,凤家已于上元节进宫提亲了,现在只等着凤家花轿迎娶了。 「臣恭喜陛下嫁女之喜。」 「你与清雅无缘,也不要过份伤心,有谣传说林大人因为公主险些疯了,朕一开始也半是担忧啊,见了你才放下心来,无缘做朕的女婿做个贤臣也好,造福我南凌千万百姓,开创一方盛世。」 「是,臣定不会叫陛下失望。」 …… 迈下高高的太和殿玉阶,落下最后一个步子却撞上了一副宽厚的肩。她埋头在来人的胸怀内一时间脑袋发热竟忘了离开,鼻尖是清浅微淡的香气,却不是檀香的味道。那人也不催促,两人就维持着撞了满怀的姿势,不言不语。 「你……」 第二十二章 长久之后,随着巡逻的侍卫队走过,那人终于出声了。 「你……」 「下官冒犯了。」林无忧退出一些距离,身后是台阶仍是与他离得很近,她低着头不去看他。 他看着她一身朝服,朱红妖娆,镇定如他、淡漠如他,方才一直等她到现在,出来了却与他撞个满怀,此刻竟哑然。 「下官先告辞了。」她急急越过他,香气隐隐而来,原来是药香。 「林大人。」闻言她止住脚步,背对着他。 踌躇再三却只是说了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江南这个时节多雨,气候变化无律,大人好好收拾。」 「……谢大人提醒。」她听着后面没了说话的声音便迈开步子往宫门口走去,沿着青石红砖,一步一格。 …… 第二日,坊间有传言。 传丞相与太傅交好,有人看到太傅大人在太和殿下靠在丞相大人怀里,二人浓情蜜意谁也不愿分开,从太傅大人离去时的步子可以看来太傅极是不舍,丞相大人碍于体面不曾挽留但却是深情目送,相信的人极多而且还都是深信,只因这话源于宫里的一名巡逻侍卫。酒肆茶馆里茶余饭饱之时闲暇无事的客人一讨论觉得甚是有理,公主忽然间薨逝,婚约不再作数,太傅仍是自由身,且与丞相均是少年良臣,日日于朝堂之上日久生情,这些足以解释丞相为何至今迟迟未娶妻,为何多次回绝盛京众家千金,不想丞相大人极能忍,在与太傅大人相处两年之后终于等着正果了。南凌民风虽不比北齐开放,但断袖龙阳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况且两人都是天资妙人,如此也算说得过去。 这些流言,林无忧不曾听到。自念安死后便没人告诉她这些街头巷尾的趣闻,府里的下人听说了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张扬。 相府内苏景弦躺在廊间的软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摆着香茶、点心,看到苏言一脸郁闷地进了院落,遂问道:「怎么了?」 「公子……」苏言看着一脸闲适的主子,心中岔岔不平,主子哪里像外人所说的好男色了?他犹豫着要不要启齿,这时苏行也进来了,一脸愤懑。苏景弦好笑,这两兄弟怎么了?心情不好都挑同一天吗? 「苏行。」 「公子。」 「你倒说说是怎么了?」 苏行习武,有着直爽的性子,他不顾苏言眼神的暗示,开口道:「盛京在流传公子喜欢林大人……」 「嗯,继续。」他波澜不惊道。 「还说……还说公子至今不娶亲也是为了林大人,公子与林大人的……的私情……早就有了,只是碍于林大人有婚约在身才没能见着天日,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就这些?」他坐直身子,接了苏言递来的茶水,揭开盖子轻吹着浮在水面上的嫩叶,见二人不再开口,悠悠道:「这些当笑话听听就好,无须较真。」 第38页 他看着低垂着头的兄弟二人,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若真如留言所说,你们作何感想?」 「……」 「……」 「呵呵,都不说吗?」 「属下未曾想过。」 **** 他继续躺在软榻上,苏言与苏行去给他打点江南一行的行囊了。挂在廊间的画眉唱得极为欢快,他看着那个活泼跳跃的小东西,眉间竟有几分贪恋羡慕,真是快乐啊。 这时管家匆匆过来,见了他一脸淡然想来是不在乎外间传言了,他微低着身子在他耳边道:「孟府的二小姐要见公子。」 「去回绝了。」 「她说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嗯?我与她能有什么要事?」 「说是关于近日坊间的流言,她说她能救公子于困扰之中。」 「这倒是奇了,闲来无事,去看看。」 「哎,是。」管家随着他去了前院,领着他进了前厅便退了下去。 苏景弦甫一进门,原本坐着的女子便迎了上来,女子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髮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只见她腼腆朝他一笑便随后盈盈上前,「你终是来了。」 他客气有礼道:「不知孟小姐找在下何事?」 孟婉君突然红着脸,斟酌着言辞,半晌开口道:「我知近日有关于你的传闻,我有一办法可以消除这种流言蜚语。」说到这边,她微微抬头看向他,见他只是一脸趣味地听着她復又道:「若你与我定亲,此等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如此一来你便能保全名声。」 苏景弦微微一愣,随后道:「小姐名声不是比苏某更为重要吗?在下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毁了小姐的清誉,再说在下并无娶小姐之心,定是不能因此折损小姐声誉。」 「我不在乎。」孟婉君急急道,此番前来实则心里则想着若两人定下亲事,终有一日他会发现自己的好的,她可以等,等了他三年了也并不在乎眼下这几年了。 「孟小姐,苏某并不在乎坊间传言,这些虚名苏某也不牵挂,有劳小姐费心了。」苏景弦在明白了她的来意、洞悉了她的意图之后突然冷漠以待,先前的好姿态全然没了,他自顾地坐在上座之上,不看眼前清丽绯红的容颜。 「你……」孟婉君轻咬朱唇凝视他半晌,双手不安分的揪拽着手中丝帕,他的态度极冷,她一个富家千金,何时被人摆过这样的脸色? 孟家是在盛京仅次于凤家的望族,祖上世代经商,后辈承袭,如今的家主正是孟婉君的父亲孟德。孟德一生取有一位正房数位小妾,而这孟婉君正是正房所出,地位在家中自是十分崇高。她上面有三位哥哥一位姐姐,而她也是孟府的么女,更是被人疼到骨子里去了。她未及笄之前便对苏景弦芳心暗许,琴棋书画无所不会,对于音律更是精通,自身生得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是不少盛京富家子弟极力追求的对象,自她及笄之后孟府的门槛几欲被前来说媒的媒婆踏破,可她就是钟情于苏景弦,一向宠爱女儿的孟夫人衡量三四之后觉得两家儿女甚是匹配,便找了媒婆上相府来说亲,本以为苏家会欣然接受不料苏老爷尚未发话便被苏景弦拒绝了。孟婉君自是十分伤心,孟夫人不忍女儿如此遂再次寻了媒婆前去说亲,这次更是亲自去了,也见到了叫爱女心心念念的人,确是生的天资夺众、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是为乘龙快婿的上佳人选。 那时的苏氏夫妇还未曾出去云游,苏夫人极力张罗也是乐见两家结成姻亲,苏老爷却是不置一词,看不出什么态度。孟夫人满怀欣喜的道了来由,笑着等着苏景弦表态,只见那人优雅地端着杯子轻呡一口,而后悠悠道:「我长年抱病之躯,怕耽误了小姐,夫人还是另择良婿吧。」 只这一句话孟夫人便退缩了,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是万万不能嫁给一个药罐子的,说不定哪一天女婿走了苦的可是女儿。见她犹豫不知作何感想,苏夫人急急解释道:「小儿只是略有寒疾,这无大碍,这也是儿时的事了,如今已不在復发。」 「娘,无论如何我确是抱恙之躯,说不定那一日便撒手人寰了,我不想耽误了孟小姐。孟夫人还是为小姐另择良木而栖吧。」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孟夫人始终顾虑着他的身子,这桩婚事终究是没谈成。 那日之后苏行便被赶往骊山,只因他曾向孟婉君的丫鬟说过一句话,「我家公子尚无婚配,看我家公子对你家小姐似有些喜欢呢。」 遭到苏景弦两次拒绝,孟婉君仍是对他有意,只可惜流水无情。盛京的女子知晓当朝少年丞相对孟家二小姐无意之后纷纷怀了十二分的欣喜之情,念想着自己尚有机会,然无论多少女子对他有意他都是严正回绝了。而今到现在也就只有孟府二小姐对这位不识美人恩的固执丞相有意了。 今日上门,抛却女子的矜持与他商议确是存了私心,不想那人又是冷漠回绝,倒叫她有些失了颜面,她细细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想到街头传言,双眼倏地睁大,带着些不确定探究着开口道:「难道……真如外界所说那样……你喜欢……林无忧?」 闻言苏景弦搁了杯子,半睁着眼道:「喜欢或者不喜欢均是苏某的事,与小姐无关。」 第39页 「你……你明知我等你这么些年,还……」 「孟小姐,苏某无福,高攀不起小姐,还望小姐择良木而栖。」他起身走至门边突然停下脚步,「当年给小姐的误会苏某深表歉意。苏某还有些事,小姐随意。」说罢便扬长而去,留下佳人独自困扰。 他到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第二十三章 这一日后,盛京又起谣言,孟府二小姐对苏丞相爱慕如斯亲自过府提亲,奈何丞相喜断袖,二小姐伤心欲绝,愤然离去…… 这些,苏景弦与林无忧并未有机会听到,此刻他们已在前往江南的马车之上。车厢之内,两人各坐一方,气氛有些压抑,林无忧拘谨地倚靠在车壁上,只想着早日到达洛州,到时便会改走水路,她便可以不与他同坐一起了。 原本她是孤身一人骑马的,哪知出了城便看到苏景弦的马车停在一旁,她不得不拉住缰绳,苏行打马上前,「我加公子请林大人同乘一车。」 「谢过你家公子好意。」 「公子有请,大人一人上路难免会遇上贼寇,诸多不便有人照应着也行……」苏言一员武才却是巧舌如簧,说道最后她怎么推脱也不是,最终还是弃马择车了,宽大的空间里她却觉得狭小。 马车缓缓行在官道之上,苏言挥舞着马鞭偏头看向旁边骑马的苏行,「看不出来你嘴皮子现在挺厉害地呀!」 苏行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也别取笑我了,骊山三年可不是白待的。对了,什么时候到洛州?」 「照公子要求的进程走下去我看是要到明日了,若是快马加鞭今晚便会到了。」 「那今天在何处歇脚?」 「客栈是不会有了,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应该可以。」 「那我先赶到前面去看看。」说罢他便扬鞭而去。 苏言微侧着头,对里面道:「公子,今日怕是要借宿在农家了。」 里面苏景弦搁了书册,缓缓抬头,视线却是扫过林无忧再投到马车的帘子之上,「在日落前到达便行。」 「是。」苏言得了命令,看了看天边即将落下的红日,不由扬起了鞭子加快了速度,马车伴着余晖朝着前方行进。 …… 「就是这家了,是一对老夫妻,家中无儿无女,倒是没什么不便的。」苏行指着眼前一处低矮的房屋,这便是他们今日要借宿的人家了。 苏景弦伸手抚着篱笆小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门却听不到声音,他转头对着苏言道:「你去说明我们的来意,看看主人家的意思。」闻言苏言便推着小木篱笆门进去了。 林无忧一直静默在一旁,随着他们去安排,只要今晚能有落脚的地方就行了。与苏景弦一路无言到现在,她也不知他们这是如何了,究竟是谁在和谁置气,途中喝水吃饭都是苏言在张罗,每每递来食物苏景弦都是先递与她,开始时是有些不习惯,几次下来倒也能泰然处之了。 「咳咳……」苏景弦突然咳嗽起来,苏行见了有些慌乱地唤了声「公子」。 「无事。」他轻描淡写道,视线掠过林无忧微张的唇、看似略有些恍惚的神情时不由又补上一句:「许久未曾远行,有些经不住罢了。」 听他如此说她不觉松了一口气,明日该走水路,路途不会颠簸便会好些吧,嗫嚅着终是说了出口,言辞恳切,「苏大人保重身体。」 闻言,苏景弦唇角微扬却有着苦涩,病弱之躯,呵呵……多了些同情么? 不多时苏言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衣裳简朴的老汉,约半百的年纪。「几位公子,快快里边请,家里已经许久不曾有客人了。」 苏景弦上前有礼道:「我们今晚想借宿此处,叨扰了。」 「看公子贵气逼人,是我寒舍蓬荜生辉了。」 …… 饭桌上女主人笑着说:「公子面相富贵,与小公子都是贵人相,呵呵。」 林无忧无事般接过苏景弦递来的碗筷,低着头装作不曾听到老妇人的话,他与她,不同。 「大婶儿谬赞了。」 「我可是很会看相的,你与小公子面相极合,想来必是兄友弟恭,若是夫妻得此面相定是夫妻恩爱,那便是我们乡下俗称的夫妻相了。」 一桌只有苏景弦噙着笑,举止优雅的夹菜,筷子在林无忧面前总会停顿下,林无忧只顾着解决他不断夹来的菜,并不多言。 …… 夜间极其宁静,老夫妻整理出了唯一的一间空房,苏言与苏行睡在了马车里,而她此刻与苏景弦静坐在桌前,红烛垂泪,烫进心头。 她瞄着唯一的一张床铺,在看着苏景弦一脸闲适的坐着饮茶,不觉嗓子有些干涩,她端了茶水就往嘴里灌险些烫到。 「你去睡吧。」 闻言她抬起头,把早就在心中准备好的话语吐了出来,「夜间寒气重,你身子不好……」 「那你呢?」他突然发问,并不去理会她的建议。 「我……我就在椅子上凑合一下。」 苏景弦放了茶杯走到窗前,看着紧闭的窗门,烛火照在他身上在墙上投着高挑修长的影子,他伸手摸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话声如清泉般入耳,「我会守着你。」 林无忧还未理解通透便看到他快速移至她身前,掌心捂上了她的嘴,清冽的唿吸在耳间,「嘘!」她困惑之际挣扎着要探个究竟,却被他死死箍住囚在双臂与胸膛之间,他把她的头固在胸口,「有人。」 第40页 她安稳了不在挣扎,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他的怀中,胸口跳的极快,被他碰到的脖颈有些灼热,闷闷地枕在他的肩头,随着烛火的摇曳看得到窗外黑影的翻动,「谁?」 「不怀好意,静观其变。」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因为与她极近几乎是在耳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在见到她小小的耳垂染上绯红时不由眉角上扬,手上的力道不由紧了几分,袖袍一扬,室内便是一片漆黑,只闻唿吸交融,深浅不一。 门栓由外面被拨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推门进来慢慢朝床铺逼近,抽出刀剑,刀光闪过狠狠地想床上砍去却溅不出一滴血来,察觉到不对劲他敛紧心神,耳朵微微一动,怀着冷笑慢慢转身。 隐在暗处,林无忧看着来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双眼倏的睁大,眼见着明焕的大刀朝着自己过来,那一刻恐惧终于涌上心头,身体被固定不得动弹使她无法反击,突然间只觉身形一轻就已被苏景弦推开,撞倒在床榻上也顾不得疼痛,黑暗中看不清房内的景物,有些惊惧地爬起身,只听到刀剑掉落的声音和一声闷哼声,那一声闷哼扣紧了她的心弦,担忧地喊了声「苏景弦?」。 却不知这一声险些为她招来祸害,黑衣人身手极快地捡了地上的刀剑,利落起身,直直地朝着她这边过来,速度极快。她惊愕地脑袋一片空白,黑暗中光亮的眸子对上他的,如中邪般不知所措,心中隐隐觉得他会救她,只为那一句「我会守着你」。 来势兇勐的黑衣霎时间没了杀气,随着刀剑的再次掉落他也应声而倒。这时苏言与苏行进来,重新点了烛火,地上躺着一具已经没了生气的尸体,后颈被银针插入,从流出的黑血看出针上是被卒了毒的。苏行上前,解了黑衣人的蒙面,在看清出黑衣的人面容时也没多大惊讶,一切好似都在预料之中一般。 「怎么会是他?」林无忧喃喃道,是收留他们住宿的老汉,此刻已经面目狰狞地躺在地上了,双眼未曾合上。 「是要杀我们的人,他想瓮中捉鳖。」苏景弦靠在墙壁上,借着墙壁的支撑站直身体,脸色有些惨白。 「你一开始便知道?」她有些不敢置信,若是这样不相当于是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吗? 「开始并不知,后来才察觉的。」 「那位妇人呢?她也死了吗?」 苏景弦看向静默的苏言与苏行,然后微微点了点。 「她也许是无辜的呢?」她看着他,眼中有着不贊同。 苏景弦不再说话,苏言上前不由惊唿一声:「公子!」 林无忧匆匆走到苏景弦身边,在看到他沾血的白袍时眼神不觉又多了些担忧,「你受伤了。 「林大人让开些。」苏言突然出声道,态度很不友善。闻言她退到一边,看着苏言为他解了衣袍拉开肩处的衣裳。在看到了他在右肩的伤口时心头一震,他的伤口很深,皮肉已经翻开,她不知他是如何忍道现在的,难道不疼么? 此间苏行已经拿来了包扎的东西,她看着苏言为他涂了金疮药,随后裹上层层白布,她看着他额前渗出的冷汗竟不觉地拿了湿帕去为他擦拭。 伤口处理好了以后苏言与苏行在苏景弦的示意下出去了,尸体也被清理干净,苏言还在室内洒了药粉,盖去了血腥的味道。 苏景弦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林无忧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视线直直落尽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她试着挣脱开他的大掌,动作有些大了牵动到了他的伤口,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心便没了任何动作。 「大人……」她低声唤着他,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他现在变得让她陌生了,如此深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无措。 「大人,你能放手吗?」 「你呢?你就不能放手吗?」他话中含有深意,「你这一世仇真能让你什么都不顾吗?」 她惨然一笑,「既然大人都说了是一世仇了,那便是我这一世的使命,我很感激大人不报之举,大人几番出手相救,我铭记在心。」 烛火摇曳,两人的身影交相倒影在墙壁之上,缠缠绵绵。 苏景弦起身,向她慢慢走去,林无忧节节后退最后抵在柜子上,「苏大人,这是我的事与大人无关,大人若是真的看不下去早早的揭发了便可!」她突然大声喊道,苏景弦将头抵在她的肩处,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按在她身后的橱柜之上。 室外苏言与苏行坐在柴草堆上,甦醒手中摇晃着一跟柴草,满是折服道:「林大人可真是胆子大,居然敢跟公子呛声,啧啧,佩服。」 「『他』就一个衰星,公子每次和他一起总会出意外!」苏言不服道。 「唉,若真向盛京城里传的那样咱家公子和『他』也算是共患难了。」 「喂!干嘛拍我?」 「我看你骊山三年是白呆了,武功高了脑子倒是越来越笨了,这些话能说吗?」 「那你下手也不要这么狠啊,刚刚看你打那个女的也没出这么大力呀!」 「就是想给你个教训,以后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片祥和,偶尔有猫头鹰从树下飞过。 室内的两人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片刻,唿吸交缠在一起,氤氲的热气使得她的脸上愈发灼热,苏景弦突然撤离了手,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道:「随你吧。」便反身出去了,她心中松一口气,只觉整个室内都显得宽敞许多。 第41页 第二十四章 「公子。」苏言与苏行见到主子出来立刻停止了打闹,恭敬地站起身,「怎么不歇息?」 苏景弦不语,他站在庭院里,仰望上方黑幕,皎洁的月光流淌在他脸上更是衬得面冠如玉,「沭王近期有来信吗?」 「没有。「 闻言他微蹙着眉,思量片刻道:「明日书信一封,就说让他早些回来。」 「是。」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公子早些休息吧。」 「都进去吧,明日早些上路。」 林无忧倚靠在窗边,听他们主僕的对话,竟有几分心生羡慕,他始终不是一个人,有人关心着。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她转身微微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苏景弦。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推开门并未进去,身形颀长遮去了门外大片的月光,「你早些休息。」说罢他反身却未立即走开,林无忧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片刻之后只听他道:「我不是你什么人,你好自为之。我只与你同朝为官,如此而已。」 看着渐渐远去的衣袍,她颓然地坐在椅上,苏景弦于她如天际云朵,高洁不可取,以前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待她极亲切,原来是她早已知她的身份,他是忠良之后,只想太平盛世,她却是想颠覆一朝平静。 第二日林无忧肿着双眼拉开门,一夜未曾好眠。开门便见到苏言正端着洗漱用品侯在外面,见她出来满脸的不满,「公子早就在等着了,林大人洗洗便去用餐吧。」 林无忧伸手接过苏言重重落下的脸盆,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不过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脾气这么大,她好像没怎么得罪他吧!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客气道:「谢过了。」 「哼!」苏言没好气地反身就走,要不是主子交代『他』凭什么让他来伺候?连苏行都没这等待遇,可是主子发话他不得不从,他细细算来,自主子与『他』交好,总会摊上些倒霉事,他护主心切也不能怪他态度不好,自家主子就是个病美人,虽说身体渐好不似幼时羸弱,尽管有时装得也挺像,可总归是个抱病之躯,经不起这一连连的意外了。 苏言闷闷地想着,回到大堂,苏景弦见他来了遂问道:「醒了?」 「嗯。」此刻他连回答都是闷闷的,苏景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了苏行递来的米粥,用左手举着勺子优雅地喝着,画面唯美。 林无忧出来便见着了这么一景,胸口勐然一跳,斟酌着打了招唿便在一旁坐下,苏行忙殷勤地献上自己一早的成果,一脸期待着等着赞扬。正当他满心期待的时候,苏景弦放了碗筷,「去把马车套好,一会便上路了。」 「啊?」他还没被被称赞一番呢,「是。」 所以这一日早上郁闷的不再是苏言一人了,兄弟二人同甘共苦。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她细细的喝着粥,心想着着一路上是否能太平到达,袁国舅的狠毒不输给袁皇后,当年为求上位,为一室荣耀,与其胞姐狼狈为奸,为其劳者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呢?颐华宫内的大小宫女有多少是死于非命呢?刘公公至今不还是疯疯傻傻吗?其实他是聪明人,知道留不得活口索性痴傻,终是能保全性命。凌清雅或许有些无辜,年幼之时已是心机颇重,多次加害与她,清华池边不就是一次吗?仍她玉佩推她下水,曾经还对青儿拳脚相向,一个皇族公主犹如乡野间泼辣的女子,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加害于念安,其他可以忍受但独独这个不行。 林无忧极其护内,只要是她的容不得别人来指点半分,更遑论欺辱? …… 她出去的时候苏言已经坐在车前了,不见苏景弦的身影,苏行忙来引她上车,她客气道谢,「今日早饭是你做的?很不错。」 到这时,这位孩子气的少年脸上才如天边慢慢升起的太阳般灿烂,他咧着一口白牙,笑道:「要是林大人喜欢,日后还给你做。」 「没志气!大男儿志在四方,孔孟之道:君子远庖厨。想不到你就这么个屈居于厨房的愿望,这些年的武学都白学了!」 「嘿!你怎么就跟我槓上了?走了!」 林无忧无奈地摇着头,含笑踏上马车,这笑容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突然僵硬在脸上,直直对上苏景弦投来的视线,目光灼人,她宛如一个被窥探了心中的小孩般心虚,硬着头皮坐在一旁。 苏景弦敛了心神,轻轻敲击车壁三下,马车便缓缓而。 一阵风扬起窗帘,她看到了一片火海,车后的小屋被沖天的火光包围着。她哑着嗓子,看着自己离那一片红光愈来愈远,童年的噩梦袭来,脑中一遍遍挥之不去的景物如潮水般涌出,燃烧的宫殿、倒塌的墙壁……不由弯下腰抱紧身躯,牙关咬得死死的,谁来救救她呢?奶娘呢?为什么还不来带她走?全身颤抖着,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她突然低低地抽噎着,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无声无息。勐然间有一股力道把她拉起,眨着带着湿意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具胸膛,宽阔有力。 「是我疏忽了。」有着自责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柔情无限,苏景弦移坐到她身旁,因为右肩受伤,现在只能用左手横过她胸前搂着她的右肩,林无忧的头就埋在他的左肩处,有人拉她出了火海,她贪恋那具温暖的怀抱,带着清新的药香扑在鼻尖,和奶娘身上的皂角香气不同,却也很安心。心底永远的阴霾,挥之不去,那场烧了所有的大火从此一直在她心底。 第42页 头顶传来低醇的声音,浅浅的让她依偎在宽阔的胸膛里想睡去,「凌洛悠,你还记得我么?」 「嗯。」她闷闷道,脸颊贴在的胸前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震颤,「记起了。」她说完后马车内便没了声响,只有车轮轧地的声音传来,她困惑地半抬着头看他,只能看见他光洁的下颚,心中突然有一中情愫在蔓延,她慌乱地想去抹平那不该有的波动,下意识的要往后靠去却被他勒得死死的。 「谢过大人了,我好多了。」 苏景弦仍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他转过她的身躯,看着她略有些苍白脸色,伸手欲抚上那如霜的面庞,在对上她有些惊讶的眼神时止在了半空中,牵着唇角一笑,却是很苦涩,「我唐突了。」 不久之后他突然在她中投下一颗石子,击碎了表面的平静。 「若我说我有心于你,你会作何感想?」 林无忧一下子沉默了,昨夜辗转难眠,心中的猜想今日便被证实了,她又能给出什么回报呢?她一无所有。 他看着她的脸,深情款款道:「我不想你给出什么回应,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我活不了多久,所以……大人还是早早地……收心。」她说得极为泄气,像是看透了生死、看清了自己的结局般。 「林无忧!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你以为你把袁国舅与宁王的罪证送给齐易荀,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树大根深你懂不懂?想要彻底剷除袁家的势力不是以你一人之力便能做到的!咳咳……咳咳……」他说完便急急的咳嗽起来,车内的声音引来了苏言的关心:「公子,要休息下吗?」 车内两人相对而视,颇有剑拔弩张的架势,没一人作答,好像先开口的会是妥协一样,苏言得不到回应也就作罢了,马车继续行驶着。 「我有什么好呢?大人是聪明人,我早晚会踏上九幽台。」 「只要我活一日我便不准!」 林无忧心中有些震撼,苏景弦不可小觑她早就知道,却不曾想过他儒雅的外表下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她微抬臻首,迎上他垂下的目光,望进他似深潭般得眸子,良久道:「你知我一生的背负,我只想亲韧仇人了此心愿便一生无求,过太平日子也许是我痴人做梦,却不是不曾想过,你能保我太平一生吗?」 见他不回答,她突然笑了,「所以说真是痴人做梦呢!」在他失神的时候挣开他,退开一些距离,背嵴死死地抵在车壁上,「所以这种短暂的相拥我不如不要,大人就不求长相厮守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苏景弦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位上倚在软被之上,伸手微微撩开车帘让风窜进吹散了一车的沉闷,「若能白首不相离,你愿意吗?」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似是随着风灌进她的耳中,却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脑门一片空白,不爱又要如何相守?她只是想着利用他对她存的情来收拢他而已,说她狠毒说她残忍都行,为了报仇她可以不择手段。 「我……」 「我不逼你,现在只想你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回,活在当下而不是过去。」他放了帘子,偏头看向她。 林无忧垂下臻首,右手死死地抓扯着衣袍,喉咙像是被勒住发不出任何声响来,良久之后她松了手上的力道,细细摸索着腰间悬着的玉佩,熟练地把分开的两块合二为一。 「我或许可以试试。」 闻言苏景弦脸上并未多出几分欣喜,却是比刚才更为阴郁,他看着她的发旋,喉结微动,只吐出一字,「好。」 第二十五章 她讶异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他的侧脸,未曾想到精明如他居然会应了她,为自己找了张护身符,目的达到了却高兴不起来,一路沉闷到渡口,换了船只也少了些颠簸。 …… 「林大人,公子有请。」苏行掀开帘子走至她身边唤道,闻言林无忧收回在水波上的视线,朝他一笑便进去了。这厢苏行觉得林大人更平易近人了,嗯,他以后还要煮些自己擅长的菜餚给「他」吃。 正当他默默想着时,又换来苏言不屑的白眼,「我看你是又要去骊山了。」 「我可是刚回来!怎么说也是久别归乡!」 「记得上次为什么去吗?」 提到自己的过错苏行明显气势弱了,只见他低头道:「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次也差不多了,想了不该想的事。」 「你胡说什么,我想什么了?」 「难道你没想着怎么讨好林大人吗?盛京的那些谣言我看你是乐于倾听,还挺当回事的,难道你还想着成真不成?」 「怎么可能,我家公子可是不爱男人的!」苏行显得有些激动了,声音不觉高了一些,苏言懊恼地捂着他的嘴巴,真是笨蛋,怕别人不知道吗? 「唔……唔……你放手!」 …… 船舱之内,苏景弦与林无忧坐在一盘散棋旁,两人各执一子,薰香菸雾升腾,伴随着清脆落子的声音,苏景弦的声音幽幽响起,「北齐国主怕是熬不过这年春日了。」 「嗯?」林无忧拿着棋子的一手僵硬在半空中,「为何告诉我这个?」 苏景弦不说话了,林无忧也不紧追不捨,只见他又落下一字,抬头看向她道:「不懂吗?北齐势必会乱,宁王倒台袁起势必受重创,若我们可以加紧查出他的罪证,他还能经受得住吗?」 第43页 「我想说你为何会告诉我这些?」 「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答应我的事?」 「没有。」她摇头,避开他灼灼的视线,这人如今是越发明目张胆了,害得她心头乱跳。 「那就好,我希望那不是你随口说说。」说罢他落下最后一字,唇角溢出浅笑,「你输了。」 林无忧看着满盘棋子,白子被围得死死的,「我认输。」 闻言苏景弦睥睨她道:「要是事事都能如此爽快就好了。」他清冷的眸子亮如星子,浓墨般的深黑,让她虚挂在嘴角的一丝笑意僵在了脸上,她慢慢收拾这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放入瓮中。 「明日就能到达江南,地方官员也该收到消息了,你我先私下去巡视一番。」 「是。」 苏景弦欲言又止,想要说出口的话终是没能说出来,看着正在低头拾棋子的她,无奈地垂下摆在小几上的手,「我累了,去休息了。」说完便起身进了内间。 刚和衣躺下便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以为是苏言来了,便吩咐他现在不用伺候,许久都未听到珠帘再次被拨开的声音,他疲惫地睁开眼睛,墨黑的头髮垂落在床边,侧首看到立在一旁的林无忧,有些错愕她为何会进来,遂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来给你换药。」 「让苏言来就可以了。」 林无忧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僵在一边,想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也就只能是这些小事了。 「你为救我受伤,我该当如此。」 「我救你何止这次,若你次次都这样,有些你偿还的起吗?」苏景弦突然冷冷道,一反常态温和的脾气。 林无忧沉默着,低头看着手上端着的伤药,突然间有想要逃避的冲动,自己可笑的举动他完全看在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就犹如清水中的一枚石子,清晰可见。 正犹豫间忽闻他低低的嘆息,「过来拉我一把。」 「是。」她把伤药放在中央的圆桌上便走至榻边,搭上他伸出的左手,微微使力把他拉起。鼻息相触,林无忧松开了他有些薄凉地手,不自在地揪着衣袍,「我去拿药。」随后她脚步有些急促地转身离开,拿了伤药走至榻边,苏景弦已经拉开了衣襟,左手有些费力地脱着右手边的袖子。 「我来。」她把东西放在床上,解了他的扣子把衣服腿到肩头,看到他单薄的里衣时动作不由一愣,但很快又微红着脸把他白色的中衣解开,看着他敞开的胸膛,拿了剪刀利落地剪开绑着的白纱,看到他肩头的伤口时不由倒抽一口气,伤口微微裂开,有些血水染在了白纱上,她拿了金疮药细细的敷在他的伤口上,不时盯着他的脸注意他的表情看自己是否下手重了,苏景弦只是微闭着眼。 舱内的暖炉熏人,林无忧一圈圈缠绕着白纱,汗水自额间滴落,落在他的肩头。等到为他包扎好以后,刚要直起身收拾东西突然间天旋地转被苏景弦扑到在床上,她有些心慌的推拒着他,却只触及到他光裸的胸膛。眼前是他清冷的容颜,她突然间似是忘了唿吸,只愣愣地看着他愈来愈近的面庞,无措之下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却没了推拒的力量,有些惶恐有些害怕,害怕他像一头巨兽般吃了自己,仓惶间警醒双手使劲推开他,却只闻他闷哼一声,伴随着右肩的纱布上晕开一点鲜红。 「你……」她微微张口,手下没了任何动作,只觉得被他紧贴的胸膛起伏不定,他高大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让她的胸口压迫连带着唿吸也不顺畅了。 苏景弦紧抿薄唇,不顾肩上传来的疼痛,他手上微微一使力,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些粗重鼻息洒在她的脖颈上,看着她微启的红唇,他突然埋下头去落在她迅速偏转的颈侧,脸颊贴着她的,可以感受到微微的灼热。他支撑起上半身,髮丝垂落在她的肩头,和她的相缠,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颤动的睫毛,缓缓伸出未受伤的手向她的脸颊探去,在指尖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止住了,看着她咬紧的红唇,指尖贴着她的脸颊微微下滑到她的领口。 舱内燃了檀香,熏得一室温和,珠帘晃动,遮住了床上衣裳交缠的一对人儿。 她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在自己的脖颈间,即使闭着眼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鼓起了勇气要去反抗,只要他再有任何不适之举她就给他一掌,尽管他救了她、尽管他还是病人,也尽管她答应了愿意一试,但在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她都不会轻易允了他,无论是身还是心。正想着只觉领口一松,丝滑的触感从心头而过,她慌乱地睁开眼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双手摸在脖子上却拉不到那一根集了她一世宿命的绳子。 「这个吗?」 她愣住,看着在自己眼前摇晃的玉佩,晃得有些迷了她的眼,木讷地点点头。 「想要吗?」他又问道,这时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合起衣裳慵懒地躺在她的身旁,指尖红绳绕过,微眯着眼看着悬在空中的玉佩。 她不言,偏头看着被他悬在空中的玉佩,想要去抢回来的念头一闪而过,也仅仅只是一时的,垂下眼睑,突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一股闷气堵在心头,不好发作。 许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苏景弦低垂下眼看了她一眼,她像是无所谓办闭着眼,只有紧抓在手中的袖袍泄露了她的在乎。 第44页 「是你母妃给你的?」 「是。」 「想要回去吗?」 「你想还给我么?」她轻轻道,抓了腰间的一对玉佩握在手里,这种习惯不知何时养成,似乎只要是在面对他时总会这样。 仿佛被说中了心思般,他垂下手握着玉佩抵在胸前,「不想。」 「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可就是不想给你。」 「为什么?」 「因为是你的,我想要。」知你不计后果,所以我要给你留下后路。 林无忧突然笑了,「这几天突然发现你还挺霸道的。」 苏景弦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吗?」 突然之间两人变得很平静,此刻躺在这里,只觉得浑身轻松,没了往日的疲惫,闻着上好的檀香香气似要睡去,眼皮真的越来越重,最后她似在呢喃道:「你若是喜欢便留着吧。」有些东西我记在心里就行。 浅浅的唿吸,随着心口的起伏她就这样睡去,这一觉无比舒服,醒来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坐在身侧的苏景弦,脑袋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看着有些失神的苏景弦她刚想张口唤他,就听见珠帘被掀开的声音。 进来的事苏行,他看着床上一躺一坐的两个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少年思维迴转带着些难以置信,定睛省视令人后又像是豁然明朗,吱吱呜呜了半响终于说明了来意。 「有一艘小船想要搭船,说是怕夜间风浪大。」 苏景弦优雅地下了床榻,一边理着衣袍一边看着已经坐起身的林无忧,问道:「你觉得要帮忙吗?」 第二十六章 林无忧沉思片刻,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有些干哑,她轻咳一声,直接忽视了苏行更为加惊讶的表情,道:「去看看吧,毕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走吧。」 闻言苏行便退了出去,话是传到了他可是有个重大发现,一路出去后就急急地要找到苏言,毕竟苏言聪明些,不像他是个武夫,心思不如他来得细腻。 苏景弦见他走得急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什么心思都藏不住。正欲转身出去突见林无忧递来的斗篷,他微挑着眉听着她不太利索的话语。 「外面……风大,你……披上吧。」 「你看我能批得上么?」他有些好笑道地微耸着右肩,这女的不会忘了他受伤了吧? 「啊?哦。」这样应着,她捧着斗篷走至他身后,踮起脚尖把斗篷披在了他肩头又绕到他身前,踮脚伸手为他繫上绳结,他的鼻息就喷在她光洁的额头,这使她不由又想到了两人不久前暧昧的一幕,动作飞快地为他系好绳结便退出一些距离,微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神,「走吧。」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苏景弦看着晃动的珠帘,不由抚上自己的唇,忽然一笑,像是偷得糖吃的孩子般,随后敛了心神也就出去了。 …… 暮色将近,船上的小厮都提着灯笼围在甲板的那一处,见两人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苏言上前去,看林无忧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气愤又似是反感。 「公子,这一船的人自称是临近江边的人家,出来打渔离家距离远了回不去了,预测说今晚会有暴雨,想要来求助,让我们方便一下。」 「一共几人?」 「一共三个,是父子三人。」 苏景弦偏头看向一旁的林无忧,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又道:「先接上来安顿下来,让船夫注意些天气。」 「可是……」 苏言接下去的话被苏景弦打住,「我知道你的想法。」他微抬着头看向黑幕之中,「他们是打渔的,比我们熟悉这江面的环境,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会有风暴。」 他敛紧了大氅,吩咐道:「你多注意些就是。」 「是。」苏言领命后就招唿着几个壮丁放下扶梯接人上来,这些壮丁都是些高手,三两下就把人全部拉上来了。 那三人衣着朴素,看上去确实像江边的渔夫。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上前恭敬道:「多谢公子出手搭救,我们父子三人今日误了回去的时辰,江面上一会儿怕是不得平静了,才想搭上你们的大船。」 「老丈客气了,我让人带你们下去歇息。」说着他便示意苏言带他们下去。 林无忧期间一直在观察着他们,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在他们离开后也没说什么。众人都散去,就留下她与苏景弦在船头,苏行并未走远,一人躲在暗处皱着眉打量着他们,少年心性耿直,不时挠挠头想些问题,一脸的表情变化极快。终是忍不住了跑到两人身边,想要去破坏两人的独处,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堕落。 「还有什么事?」苏景弦沉声问道。 「我……我刚刚在厨房熬了莲子汤,想让公子和林大人尝尝。」情急之下就掰出了了这么个藉口。 苏景弦是什么人,苏行的那些小心思他完全看在眼里却不去点破,微微颔首道:「也好,去端些到舱里去吧。」 「是。」 等到苏行把厨子刚熬好的莲子汤骗到手端到舱里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围坐在了一张红木圆桌上,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没达到他要的效果,公子和林大人还没分开。 正当他想着如何办的时候,苏景弦突然放下碗勺道:「出门在外有些不便,以后直接唤林大人公子好了。」 第45页 正掀开帘子进来的苏言也听到了,两兄弟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均埋头道:「是。」 林无忧突然感觉气氛不对,苏行那么健谈一人今天怎么跟霜打了茄子似的,她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向他们兄弟二人看去,刚好对上苏行正在偷觑她的眼神,她有些好笑道:「怕我喝光了你的莲子汤?」 「我……不是,厨子……厨房里还有很多。」苏行躲避她投来的眼神,有些结巴道。 林无忧笑笑,遇上这么一个爽朗的少年,一路来总能多些乐趣。 苏景弦眯眼看着林无忧与苏行,突然一笑,随后转向苏言道:「都安顿好了?」 「是,我让人暗中戒备着了。」 「江面上天气怎么样了?」 「刚才船夫来报,江上起风了,怕是真如那名渔夫所言要遇上风暴了。」 最后船只在一处港口停下时江面上已经掀起了狂风大浪。昏暗的舱内,苏景弦与林无忧各据一方,听着外面雨打浪涛之声,烛火随着船只的晃动摇曳。 「没有感觉到一路很太平吗?」 「这有什么不好吗?」 「静谧得有些可怕。」林无忧微微吐出一口气,在这样的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总显得深邃得可怕,神秘十足。 苏景弦放了手中的书卷,起身移步至窗前,看着一片漆黑的江面,「该来的总会来的,说不准什么时候。」 …… 入夜后两人并未去休息,而是围着棋盘落子。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也影响不到这一室的安宁,暖炉温暖了船舱,热气氤氲。 「你又输了。」苏景弦淡淡笑道,修长的指尖扣着一子落在棋盘上,抬头望向对面的人,眉眼间有几分看不出的宠溺。 「若是困了便去歇着吧。」他一边收拾着乱子一边道。 「白日里睡多了,现在也不困了。」林无忧坦言道,想到白日与他同榻而卧竟有些不自在,而后微微升起一片灼热。 苏景弦没有看出她的扭捏,收拾好了棋子起身,走向舱外,林无忧见状快步更跟了上去。江面上没了白日里的温和,此刻浪声涛涛,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从中间奔腾而来,拍打着船板。与他只站在舱门口,悬在舱前的灯火早已经在雨水中熄灭。 迎面苏言披了蓑衣向这边走来,面色有些凝重。「公子,后舱底在漏水。」 「怎么回事?」 「突然裂开了一个缝,许是被浪涛击打开的,没什么大事,已经在填补了。」 「多派些人手注意周围动静,那父子三人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动静,都在舱底的房间。」 这艘大船是在渡口重金租下的,楼层建在船上,连带着原本的船舱一共两层。舱底都是僕人小厮的住所,此刻那父子三人也被安顿在舱底。此刻船停靠在港口却不能上岸,除了这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岸上并无一间房舍,这样恶劣的天气让人不得不防。 苏景弦颔首,敛紧了身上的斗篷,这是林无忧出来时带给他的,嘴角不由噙了笑意,很浅,「无忧,进去了。」随后两人便一起进去了,留着苏言一人在外任那风吹雨打。 …… 夜半时分暴雨下得更为勐烈了,黑暗中一艘小船接着江面上浓雾的遮掩迅速驶向大船,四名黑衣人身手矫健地从船尾登上,此刻船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四人打着手势渐渐向船头逼近,缓缓掏出腰间的武利。沉沉浮浮的船只上,四人动作利落地割了桅杆。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骤亮,迅速涌出另一批黑衣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在中间。 舱内苏景弦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轻嘬一口道:「来了。」 他的对面林无忧看着他一脸闲适的表情,道:「你早有准备?」 「呵,这种时候得时时刻刻警惕着。」 「那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你觉得能留下活口吗?又或者我们能活捉他们吗?」 「什么意思?」 「此刻临江,若是他们得手我们便是被抛尸江里,到时向朝廷汇报行船遇阻,丧生江面。若是失手了,这群人可都是死士,完成不了任务只有一死。」他搁下茶杯抬头看向她道:「现在你我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几次三番想除了我,现在离了京便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多一条人命有何妨?」 「他为什么想杀你?」 苏景弦起身,错开她投来的视线,「出去看看,也该好了。」 礼花突地在这黑暗的夜空散开,暗处的江面上一艘艘小船驶向这边,一批批黑衣人跃上船头,原先的四人只是一些小角色,诱敌出洞而已,现在那人出现了,真正的杀戮才开始。 外面兵器相击之声一片,来的四个人之中已经有二人倒地了,千金楼的护卫也有重伤的,此刻血混着雨水流淌在甲板上,苏景弦站在舱门口看着突然多出来的黑衣人心中不由一沉,把林无忧护在身后,然这一幕却被人注意到了,那人杀红了眼,突然沖开阻挠跃向船舱破窗而入。 「林无忧!」苏景弦勐地推开她,恰在这时苏行已经挡在了苏景弦的身前挡下了那一掌。那人似是权衡了一下,在苏景弦脸上看出了焦急不由冷笑着转向被推靠在墙壁上的林无忧,动作迅速,举着刀就砍去…… 第二十七章 「铛!」的一声,随着刀剑的掉落,那人应声而倒。 第46页 「哼!」苏言冷哼着看了她一眼,像是嫌弃她麻烦一般,随后便离去,走时还塞给她一把剑。林无忧笑着摇了摇头,松了搭在腰间的手,这是余光瞥见冒雨躲在窗檐的三维父子,同情涌上心头,看了这一处还算安全便示意他们越过破损的窗户进来。那三人感恩地点点头跻身进来。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遇上了些土匪。」 那人一怔,随后呵呵道:「想不到这一带还有土匪,我们父子三人常年在这一处行走也未曾遇到,小公子遇到了算是运气不佳啊。」 林无忧听了微微一笑,无心与他们交谈,整个心思全放在外面,不知何时苏景弦已经一身蓑衣地站在了甲板上,林无忧看得出来他武功不弱,苏行却一直护着他左右。门口有苏言守着也没人再往里闯。 「公子这一行是准备去哪儿呀?」那位双鬓微白的老头儿又上前来问道。 林无忧看了眼安分立在一旁的两名年轻人在看看眼前的老人,道:「原本是和兄长去江南看亲戚的,谁知路上遇到了这事儿,正如你所说的,我们运气不佳。」 「小公子和令兄都是以表人才又是从北边来的,公子是京城人士?」 她微微点头,偏角突然瞥见有人苏景弦身后有人向他袭去,心口不由一紧,等到那人被苏行一刀毙命之后才松下一口气。 那老头儿又道:「小公子和兄长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我看你们还是兄弟情深。」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这位老头儿有些话多,也没说什么,笑笑道:「老人家去里间坐着吧。」她想出去看看,谁知刚一转身便被钳制住了,「外面危险,小公子还是呆在里面吧。」 林无忧想要挣开却觉得双手无力,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笑了一脸慈祥的老人,「你要干什么?」 那人还是笑着:「小公子细皮嫩肉的,外面刀剑不长眼睛,万一伤着了可就不好了,那样就只能像他们两人一样了。」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到了他的两个「儿子」,耳边是那老头儿的话,「这样只能干些体力活儿了。」 他话甫一落下,余下两人便搬来了椅子,微微在她肩上施力,她就落坐在椅上了。三人将她围成一周,看上去俨然是一派和平,像是在护卫她的安全。 「你们想要干什么?」 「陪公子看会儿戏,等戏结束了就带公子上岸。」老头还是一脸温和道。她听了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刚想要唿救就被制止住了,「小公子不要叫了,你也叫不出声的,还是好好看上一齣戏吧,令兄真是难得的奇才,可惜负伤在身折了一半身手。」 林无忧不说话,试着想要喊出声来只觉得吼间被人狠狠地勒住了发不出声来,那人又继续道:「令兄身体也不行,精力不够啊。」 「曲老爹,是时候了。」立在一旁的人说道,「现在两方都打得火热,没多少心思会在这边。 「那就走。」话音刚落便封了她的哑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被罩进一个麻袋中,接着血液倒流直冲脑门她已经被人倒挂在肩头。 三个黑影很快从窗口窜出,一脸得意的笑看着正在厮打的人,无声而去。 苏景弦心头一颤,回头看着舱内,刚才还坐着的林无忧此刻已经没了身影,「动作快些。」说罢他便腾飞进去,却只看到冒着热气的茶水。 「林无忧?」 「林无忧?」 「公子。」苏言进来也看不见林无忧的身影,不由有些好奇。 「全部杀了,一个都不留!」他突然狠绝道,空拳捶在桌上,茶杯腾跳着落地。 「林大人『他』怎么了?」 「被人掳走了。」 「谁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抢人?」 「那对家父子!去查清楚他们到底什么身份,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 …… 天亮的时候暴雨也歇了,港口的一艘大船上尸体遍布,鲜血染红了甲板还有周边的江水,可是很快随着浪涛的扑进,红色渐渐淡去,一声声「扑通」之后,江水再次被染红,红浊不堪。 「公子,全部处理了」 「我们的人呢?」 「五死九伤。」苏言有些沉闷道。 苏景弦望着江边上渐渐升起的红日,昨夜还是狂风暴雨现在就已经是一片和煦了,「死了的好好安葬,受伤的都送回千金楼去养伤,让宁霜再派些人手过来,余下的好好关注袁起的一举一动。」 「是。」 「上岸」 「公子要去哪里?」 「找人。」 …… 林无忧悠悠转醒,头痛欲裂,她勐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华丽艷红的帐顶。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欢唿,随后一个小人儿爬上床铺坐在她身边,「你可算是醒了,我担心死你了,都怪爷爷药下得太重了。」 她努力偏转脑袋才看清坐在她身旁的女孩,年岁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那一刻她恍惚是看到了念安一脸含笑地坐在她身边,她直视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睛,「这是哪里?」 「是我家啊!小哥哥,你睡的可是我的床呢!」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装饰,很是华贵,随意一处装饰都是价格不菲「你叫什么名字?」 第47页 「曲宁,你叫我阿宁就好了,爷爷也是真么叫我的。」 她支撑着身体想要起身无奈浑身无力最后还是倒在了床铺上,「咳咳,你爷爷呢?」她疼得皱紧眉头说道,「我要见他。」 「爷爷出去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小哥哥,你饿了吗?我让人给你端吃的去,你等着。」说罢便滑下床铺,向外面跑去。 耳边清净了,她静下心来细细想着当时的情况,从现在自己的处境来看是被人给绑劫了,绑她的人正是登上船的那三人,那三人必定不是父子关系了,当时记得有一人唤那老头儿「曲老爹」,他是谁?绑她又要干什么呢?她现在只感觉浑身无力是被下了迷药,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妥,那些人看来也无伤害她的意思。正想着刚才的女孩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婢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端着佳肴。 「小哥哥,你要吃什么?我让她们吧好吃的都端过来了,随便你挑。」 林无忧无力的抚上肚皮,还真是饿了。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纯真,毫无恶意,她也就放下了戒备,虚弱地笑笑,「有粥吗?我想喝粥。」 「有的有的!」阿宁欢快道,随后挥退了一众婢女,自己端着粥来到床边,作势要餵她。 林无忧扯着嘴角客气道:「我自己来就好。」 闻言阿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放下碗,帮着她起身,还很贴心的用枕头垫在她背后。林无忧接过她递来的碗,险些打翻,这曲老爹药也下得太重了。 阿宁睁着扑闪的眼睛,双手托着下颚看着美人哥哥喝粥,甜甜地笑道:「小哥哥以后就留下来陪我玩儿吧,我让爷爷把你留下来。」 「你爷爷是干什么的?」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爷爷啊,他没说过我也没问过,要是小哥哥想知道我帮你问。」 「不用了,我就随意问问。」 「小哥哥你家在哪里?爷爷说他在江上救了你。」 「这些你爷爷都告诉你?」 「嗯,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什么都告诉我的。」阿宁一脸伤感道,「我爹和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都没有见到过,从小就是爷爷拉扯我长大的。」 她突然抬起小脸,笑得一脸明亮,「现在有小哥哥陪我了,我就不用一个人玩儿了!」 林无忧被他天真的笑容感染到了,也发自内心的笑了,五官本就不凡,现在笑得更如仙人一般。 「哇!小哥哥笑得好好看哦,比无尘哥哥还要好看。」 「无尘?」 「对呀,他以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可是后来被爷爷送走了,我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林无忧暗想,这曲老爹什么都瞒着他的孙女,阿宁犹如一张白纸般纯洁,心思透明,是他把孙女保护得太好了。 与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曲老爹就来了,此刻他已经不是一身渔夫的装扮了,林无忧看着他宠溺地抚着阿宁的头,笑得极为和蔼,与原先在船上的不同,他现在是从眼底散发而出的宠爱。 「阿宁先出去,爷爷有话要和小哥哥说。」 「不要太久哦,我还有话没有和小哥哥说完呢。」 曲老爹笑着送走了孙女便转向床上的人,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凝视她良久突然道:「你不怕我?」 「有什么好怕的,总之我知你不会杀我。」 「呵呵,你倒是会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杀你不代表你会有好日子过。」他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你该不会以为阿宁喜欢你我便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她唇边挂着自信的笑意,「若我说我真这么想过呢?阿宁是你的孙女,我看得出来你很宠她,若是她知道你要伤害我会怎么样呢?我也很好奇。」 「砰!」曲老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一脸警告道,「你要是敢打这样的主意我让你生不如死!」 「你紧张什么,我也只是随意说说,到时还不是要看你怎么处置我吗?」 闻言曲老爹的脸色缓和了很多,林无忧见是时机了,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卖钱。」 第二十八章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不由笑了,「看你家中富贵怎么可能缺钱呢?再说我能卖多少钱?」 「当劳力是卖不了几个钱,若是当男宠就可是值得上千的价格了,以你这一副皮囊来说的话还要高上许多。」 林无忧愣住了,他是要把她卖出去当男宠吗?她不由坐直了身子,对这个曲老爹不由多了几分好奇,难道他就是一直靠贩卖男宠发家?阿宁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爷爷? 「那个叫无尘的也是被你卖掉了吗?阿宁怕是不知道吧?」她心中有着些揣测,现今直接把那份猜测提了出来。 「碰!」杯子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曲老爹一脸怒意,「你知道什么!」他显然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在房里踱着步子,突然恶狠狠地转头看向她道:「我告诉你,有些话还是少说的好!等到把身子养好了,就把你送到北齐去!」 「你是北齐人。」林无忧肯定道,一种突来的直接让她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倒是聪明,你是唯一一个猜出我不是南凌人的。」曲老爹话语见不觉流露出激赏,对她也不觉多看了两眼。 第48页 「做这样的行当不觉得天理不容吗?南凌百姓何其无辜,你却把他们推向火坑,万劫不復。」她说话的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哼!天理不容?那它为何不能容我下我儿子!」说罢他便甩袖而去。 林无忧微张着嘴坐在床上,阿宁也没再进来,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至少现在自己的生命是无虞的,睡个安稳觉应该可以,等到养足精神了再想办法逃出去也不迟。 又是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再醒来时房内已经点了红烛。 「公子醒了,要吃些什么吗?」 一觉醒来力气也恢復了不少,她坐起身来,敛了垂在脸侧的髮丝,抬起眼帘问着站在床前的婢女:「阿宁呢?」在这里她也就觉得只有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了。 「孙小姐已经睡下了。」 「嗯?我占了她的房间,她睡哪里?」 丫鬟不由面上一红,「孙小姐再过两年便到及笄之年了,男女有别,老爷吩咐奴婢给孙小姐另外安排了房间。」 林无忧见着这姑娘害羞,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心计的人,便问道:「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老爷是做药材生意的。」 「是吗,你家老爷姓曲?」 「是,这里是秦湖曲家。」 秦湖曲家以前有所耳闻,曲家突然崛起,一夕之间成了江南一带的富贾,是做药材生意的,而且是专门与北齐做生意的,药材也都是销往那里。 「你叫什么?」她突然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的年纪,长相颇为讨巧。 「奴婢清莲。」 「清莲,还真是一朵出淤泥不然的莲花呢。」她一边道一边掀了被子,□着双脚踩在地上,「你先下去吧,我不用伺候。」林无忧极为镇定,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可……」 「我不会跑的,你放心,我想门外必定有不少人把守吧。」她轻松一笑,好似一点也不苦恼被人抓了囚禁起来。 清莲没再说什么便退了出去,走时还把们给带上了。林无忧趁她反身的时候迅速像门外扫了两眼,只看见朱红的栏杆和门外站成一排青衣守卫。 等到门被关上后她走至窗前,推开窗户只觉得一股寒气扑来,从上面向下看去竟是一片澄澈的湖水,水上泛着光亮,若是从着便跳下去定会引起注意的,她关了窗又绕回床边,来回踱着步子。 灯枯油尽,熄灭的蜡烛上犹冒着青烟,她仰卧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红帐,一夜无眠,想了很多,有曲老爹什么时候会把她送走?路上有没有机会逃脱?苏景弦最后脱险了没有? 「孙小姐。」屋外响起一阵恭迎声,接着门被推开,一个小巧的身子蹦了进来,除了阿宁她不作第二人想。 「小哥哥,我昨晚想起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太晚了怕你睡着了就没来问你,小哥哥叫什么?」阿宁一脸含笑地问道,眼睛眯成一弯月牙。 「无忧。」 「那我唤你无忧哥哥好了!」正说着便有丫鬟急急地进来,伴随着一阵苦涩药味充斥在房内。 「孙小姐早上还没喝药呢,老爷知道了又要责备奴婢伺候不周了。」清莲一脸哀求道,已经端着药碗来到了了床铺边。 「不喝不喝,天天喝,苦死了!」阿宁撅着嘴道,双手还抗拒性地挥舞着。 清莲苦恼之际把视线投向了正坐在床上的林无忧,似乎想要求助她的帮忙,现在在整个曲府下人眼中,孙小姐对这个年轻公子颇为友好,在「他」面前也是十分乖顺。 林无忧无奈小小,摇着头伸出指尖轻点她的眉头,「不吃药怎么行呢?生病了就该吃药,不然哪里能天天这样子蹦蹦跳跳。」说着她示意清莲把药碗递过来,轻吹着热气舀起一勺便推到阿宁的眼前,「喝了。」 阿宁竟也不推拒,就这么乖乖地喝了下去,林无忧欣慰一笑,一勺借着一勺地餵着她。见状清莲便小声的退了出去。 「孙小姐喝药了?」 「正在喝呢。」 「今天怎么这么乖?」 「是那位公子在餵孙小姐。」 「你先下去,我去看看。」 「是。」 随着开门声曲老爹站在了门内,看到里面的一幕脸色微微有些动容,阿宁正在喝着药,还是笑着的,他看了良久最后默默地出去了。 「好苦!」喝完最后一勺药,阿宁皱着眉头喊道,小脸都纠成了一团。林无忧下床放了碗勺,端了清莲留在圆桌上的蜜饯来到床边,拈了一颗给她,「吃些蜜饯去去苦味。」 阿宁吞下蜜饯含在嘴巴里,口齿不清道:「你跟无尘哥哥一样,他也老是哄我喝药再给我蜜饯吃。」 林无忧拍了拍手上的屑沫,到房内一角净了面梳洗一番,回过身正看到阿宁手撑着侧脸坐在桌前看着她。 「怎么了?」她重新束了髮丝,别上玉簪。 「你会不会向他一样也走了呀?」 她垂下手,不知如何去回答这个她昨日才认识的女孩,与她亲近是发自内心的,不曾想过要利用她博得她爷爷的手下留情。她走近她,摸摸她白嫩的脸庞,笑笑,「或许有一日会走吧,在昨日之前我还不认识你呢,现在就与你这般熟悉了,世事难料。」 「哦。」阿宁有些失望地应着,「爷爷和无尘哥哥也这么说过。」 第49页 「孙小姐,授课的师傅来了,已经在雅琴居候着了。」门外有丫鬟在敲门,阿宁听到了一脸的落寞,不甘愿地跳下椅子,「我去上课了,上完课了就来找你玩儿。」 「好,去吧,我在这里在等你。」 这一天林无忧就这么被囚禁在这房内,期间有丫鬟看来送些吃的喝的,阿宁是没再过来了。她坐在烛火摇曳的房内,空静得能听到窗外湖里的水声。 曲老爹一身黑衣地推门进来,见到她什么也没说,直接点了她的穴道,从被抓来到现在她就一直被点了穴封住了武功。 「待会儿有人来带你出去,你给我安分点,最好不要出什么花招!」 「你这是要把我送到北齐么?你连我是谁也没问清楚就这么轻易地把握送出南凌,什么样的结果你能料想到吗?」 「只要是南凌的,我不管他是谁都会往北齐送,可别告诉我你家里是当官的大户人家,这只能让你的下场更惨些。」曲老爹冷冷道。 她一怔,微摇着头,「不,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你想要钱的话我兄长定会奉上的,那日你也看到了,我家中自是富贵,绝对能答应你开出的价位。」 「哼!你看我整个府上不够富贵吗?你那兄长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一时间她只觉得脑袋一阵空白,血液只凝固在心口那一处。 「你被我抓来的那日早上江里就尸横遍布,你们的船也烧了,你说你那兄长是死是活呢?现在看来还是我救了你一命呢?不然你也跟着你兄长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你胡说!他不可能死的,你让我走!」她使力推开眼前挡着的黑影,那人却一动不动,自己反而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曲老爹突然弯下腰捏着她的下颚道:「小子,谁让你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我?北齐那边等着我去敬献男侍,碰巧赶上了你。今日夜里会有一批药材运往那里,你就跟着一起吧,留在这里早晚是个祸害!」 「阿宁知道吗?你就这么瞒着你的孙女干这些勾当?」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她,我若不这样她那里来的灵药?」说罢他边甩袖而出,留下林无忧一人微张着嘴,却没一言发出,到此时她算是明白了他的一些苦心了,尽管是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却还是不能贊同,此刻只想逃出去,看看苏景弦到底如何了。 是夜,她被一群人困住了手脚抬进了马车内,挣扎不得,随着车轱辘地转动声响起,她依靠在车壁上,阵阵寒风透过木板的空隙钻进来,刺得她脸上生疼。 双手双脚被束缚着,她扭动着腿脚,却触到了一处柔软,顾不得手脚上的绳索,艰难地蹲下身来,用膝盖顶着那一处,软软的。 第二十九章 正想踢开那垂下的布帘时,很轻的声音传来,「无忧哥哥,是我。」 接着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阿宁从藏身的座位下钻出来,像是干了坏事的孩子般一脸不安地笑着,「我偷偷跑出来的。」 「所以你就一个人出来了。」林无忧活动着已经松绑了的手脚,同样小声地问道,睥睨着一旁胆子还不算小的阿宁。 「我没有一个人啊,不是有你吗?再说我给爷爷留了信,他会知道的。」 「不怕他来找你?」 「我也说了啊,他要是来找我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小鬼,你也为你这样你爷爷就不敢来了吗?」 阿宁不说话了,林无忧嘆了口气,道:「回去吧,等天亮就让人送你回去。」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还要被绑起来吗?」阿宁突然小声抽噎道,「无尘哥哥走了,现在你也要走吗?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她就搂着林无忧把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埋在她腰间。 林无忧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她僵硬着手轻拍着她的背,「嘘,小声些,不然被发现了你今晚就得走了。」 听她这么一说,阿宁立马止住了声音,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看着她,泛着光彩,「你是答应带上我一起吗?」 林无忧嘆气,「带上你这个麻烦我可是自身难保,到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我带了这个。」说着她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林无忧接过来借着外面射进的朦胧月光打量着手中带着体温的玉牌,「这是什么?」 「我从爷爷房里偷的,我就知道它是好东西,爷爷藏得可好了,最后还不是被我发现了。」阿宁得意洋洋道,林无忧看她一眼便把玉牌塞回她手中,这是曲家的东西,她一个外人不该管太多的,拉着她坐到身旁,轻声道:「一会儿就要出城了,而且你这么个大活人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阿宁转着眼珠,脆声道:「那我一会儿再躲下去?」 林无忧笑着摸着她的头道:「那倒不用,可是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你怎么办?」 「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出过远门呢!」 「呵呵。」她只笑着不说话,马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冷冽的风灌得更勐了。 …… 守城的侍卫燃着火把在左右徘徊,不时向唯一一条通向城门的道路张望,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也不出城,就这么停在城内的过道上,侍卫不由有些警醒。 第50页 驾车的是两名相貌有些相似的小厮,其中一人拿着剑,一人挥舞着马鞭。繫着的黑马停在一处枯草边,不住地换着蹬地的蹄子,鼻中喷出的气息很快化作白雾散去。 不多时又来一行车队,一共四辆车,前前后后有不少壮丁护着,车上均是挂了灯笼,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曲」字。 守城的侍卫见了,换下一脸担忧的表情,上前去与领头的人说了些话,便招唿着开了城门,一行马车缓缓通过城门,之后便扬鞭而去。 「公子。」一名少年掀了帘子进去,「是秦湖曲家的车队。」 「嗯?」正在假寐的男子微微扬眉,睁开来了眼,「曲家?」 「江南秦湖的商贾,富甲一方,是做些药材生意的。」 「难怪一股脑的药味。」 少年又继续道:「沭王从回京路上折回此处,马上便要到了。」 「知道了。」 少年欲言又止,看着疲惫的主子无奈地摇着头出去了。 这一夜城门开了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做药材生意的曲家而开,第二次是为了天家皇子而开。 …… 一夜奔波,林无忧看着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阿宁,有些不忍地拉开她的手。 「哥哥……」喃喃的一声呓语却让她心弦一扣,眼前的小姑娘很依赖她。她把她抱着躺好,又解了外衫盖在她身上,弓着身子想要轻轻地将窗户推开一个空隙看看情况,这时一声不合宜的声音响起,:「无忧哥哥!」佷响的一声,足够让外面的人听到。 顿时,林无忧僵住半弓着的身子,不由不置信的回过身看着已经披着她的袍子坐起身的阿宁,她只嘿嘿一笑,「我不想让你走,就算我被发现了还是可以和你一起的,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一刻她知道她是故意地了,小丫头年岁不大倒是很精灵,知道怎么留住她还是把她死死地留住。 这时马车门被勐的推开,皎洁的月光洒向车内,林无忧呵呵一笑落坐在阿宁身边,怜爱地为她拉好披在身上的衣袍,看着门外的中年男子,一袭青衫,一副文雅的模样,她虚笑着向他指了指身旁的小人儿,「阿宁跟出来了。」 「满叔,你不会告诉爷爷的吧!」阿宁笑的一脸奸诈,「不然我就和无忧哥哥一起逃走。」 「孙小姐。」被唤为满叔的中年人无奈嘆了口气,「你太胡闹了!老爷知道了定要急坏了。」 「没事儿,这不是有你吗?你就当带着我出远门见识见识。」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终于没辙了,只交代了了一番便又催着马车继续赶路,这次却不是很急,许是顾着阿宁的身子。 马车门被阖上,还是只有她们二人,林无忧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是有些生气,可在看到她一脸可怜样儿时那股子的怒气就消了一半。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养神。 「你生气了?」阿宁扯着她的袖子,眼中盈盈若水,「我是不想让你走嘛,小时候我就是一个人,爷爷虽然很疼我却也不能时时和我在一起,后来无尘哥哥来了,他一直陪着我,可是后来他也走了。我每天学习琴棋书画可是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喜欢像满叔那样走遍大江南北,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我都想去尝试一下,其实这些我知道都不可能,爷爷不会同意的,他允许我胡闹允许我任性却不会让我离开他身边半步。现在我鼓了很大的勇气熘出来了我不想回去,也不想让你离开,跟你一起我很开心,她们都怕我对我很恭敬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像个被呵护的小妹妹一样,我很快乐。」说着说着小姑娘的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林无忧见状微微动容,有些心疼这个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姑娘,明白她心中的一种渴望,一种对平凡人自由的嚮往。她转过她的脸,此刻阿宁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不要哭了,我不是没走吗?我不怪你,小姑娘再哭可就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变成老姑娘了。」她半是吓唬半是安慰道,不由捏捏她红了的鼻尖,「快擦擦,一脸的鼻涕。」 马车外,青衣男子听着马车内逐渐减弱的哭声,望向天际,随后挥手找来了一名手下,「立刻飞鸽传书给老爷,就说小姐我先带着出去见见世面,让他不要担心……就现这样吧。」 …… 几日之后,有南凌来的药材商递交的通关公文,入了北齐的皇城青城。 「哇!这就是北齐吗?好热闹。」相对于一脸欣喜的阿宁,林无忧显得兴致怏怏,武功没了跑不,还天天被个半大的孩子缠着,连如厕都要跟着,她觉得自己就像犯人一般,一点儿自由也没有。而一路以来她都很平静,其实心中早想好了如何脱身,北齐男风重,但也只是富家人的变态爱好,若是凭她在南凌学到的一些官场手段要与这些王公贵族攀上关系是很容易,现下担忧的是他们要把她卖给谁,到时再从长计议。 「无忧哥哥,你看!有卖糖葫芦的,还有杂耍的……」耳边,阿宁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进唿声越来越欢快,而她还是那样窝在马车一角,自出了南凌,心中不知为何竟少了些压抑,对于那些想要干的事也都埋在心底了,一路上和阿宁说说闲话,讲些奇闻异事给她听倒也不错。 不多时马车在一家商铺前停稳,接着那位一路上对她还算照顾也未曾为难他的中年男子拉开了车门,伸出大章拉过阿宁,扶着她下车了。林无忧摸摸自己,自己纵身跃下马车,带到站稳后便抬头看着商铺前地牌匾——同仁堂。 第51页 她被安排进了后院的的厢房,有人在外面看守着。她站在窗前研究着院落的格局,这时门被推开,还是那名为首的中年人。他递给她一套衣服,她接来在手中细细摩挲着上好的丝绸,抬眼看他道:「你们这样就不怕朝廷追究?」 「我家老爷自会做得天衣无缝。」那人幽幽道,「在下姓余,单名未满,一直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洛无忧。」 「那洛公子在此好好休息。」 「哈哈,你们真是好笑,我都快被你们给卖了,你居然还让我好好休息?连我都觉得可笑?你觉得会有人如此等着被押上屠宰场吗?」 她扔了手中的衣袍继续道:「一路上你对我照顾有加,我尊称你一声余先生,我想要问先生一句,先生可有妻儿?」 余未满摇头道:「不曾娶妻。」他看林无忧的眼神中都些深邃,一路上「他」不吵不闹,是除了无尘外最为镇定的人,不知是「他」胆识过人还是真的放弃了挣扎,现在「他」突然间转了态度倒是让他生了几分好奇。 「那你是不会知道妻离子散的悲惨了!先生助纣为虐可曾为南凌天下父母想过,好好的一个人出去却久久未归来,等来的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噩耗,先生不觉得有愧吗?」 余未满长久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已经面红耳赤的林无忧,「他」是想说他没有良心吧?既选择了忠心自会舍了良心。 「洛公子好生歇着吧。」这样说着他边出去了。 听到门再次阖上,余未满吩咐把她看牢的声音,不觉有些气愤地踩着仍在地上的衣袍,等到泄愤了才倒在床上了。 北齐的气候比较严寒,如今虽已接近春日夜间却还是如严冬般寒冷。睡在床上的人不由抱紧了身躯,即使冷也倔强得不去敲门唤人,实在是睡不着了便卷着被子坐起身来,看着房间中央的桌上犹未熄灭的灯火,凝视良久,隐隐间似乎看到了含笑地苏景弦,他一身白衫,轻转着手中的摺扇含笑地与她对望,不觉间自己竟也笑了。傻瓜,被我利用还笑?是当真没发现吗? 第三十章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余未满的声音,「洛公子,睡下了吗?」 「什么事?」她裹着被子直接下床去开门。 余未满只是侧过身让婢女进去,待林无忧看清捧着被子的婢女时便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由有些厌恶道:「怕我冻死了卖不出去?」 余未满也不在意,朝她轻轻颔首道:「公子早些休息吧。」说罢便要离去。 「我饿了!」林无忧突然在他身后喊道,「你可不能让我饿死。」 他止住脚步并未回头,唇角却是无奈上扬的,「我让厨房给公子送些吃的来。」 等到她吃饱喝足躺在厚实的锦被之上时,余未满也没再来。她是想耍些小伎俩、闹些小脾气,想要把他们弄得对她厌烦,然后便是对她无理要求的不闻不问,知晓她是个无赖之徒,松懈警惕,这样她才有机会从这个守备森严的院落逃走。想到这里她不由抚额,好像没那么容易逃走呢。 连着几天也没什么动静,阿宁时常来找她玩儿,她自己也是离了盛京陡感一身轻松,白日里和阿宁讲些故事、坐在院落里喝茶,晚上还是一样的闹得余未满和整个守着她院落的守卫不得安宁。 这一日阳光正好,她和阿宁躺在园中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上好香茶和精美点心,林无忧闭着眼把枣子一颗颗往嘴里送,枣核就这么随意吐出老远。 「无忧哥哥闷不闷?」 「你闷我也闷。」她含煳地说着又吐出一枚枣核,惊得刚在树下落稳觅食的鸟儿再次扑腾着翅膀飞了。 阿宁一脸羡慕地看着飞远了的鸟儿嘆道:「要是我会飞的话就能出去了。」 「不尽然要会飞的。」她突然睁开眼看向墙角那一处,眼中光亮一闪而过。 「还有什么办法吗?」 「哝……」她吃完最后一颗枣子,縴手一扬指向那一处草堆,「洞也是能钻的。」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暗笑着比划了些手势。 不多时园子里响起了一声惊唿,「阿宁!」 「快去请大夫!」 「把余先生请回来!」 「都站着干嘛?快去端盆热水来!」 「外面冷,去拿件披风来!」 「……」 等到园子里的守卫被遣退得不见踪影时,原本被林无忧抱在怀里的阿宁迅速睁开眼睛,两人一起奔至墙角处,掀开了那一堆干草,洞口不是很大,但阿宁本就是个孩子,林无忧也是个纤巧的女子身,三两下两人就钻了出来。 「终于出来了,外面的太阳真好。」阿宁一脸高兴地说道。 林无忧拍着双手,「钻狗洞的代价,能不好吗?」 「我以前还没钻过呢!」阿宁显得很不在乎钻了这洞,林无忧一口气堵在心口,难道她就钻过吗? 两人偷偷摸摸地靠着墙快速绕过巷子到了街上混在人群里,自是不知在她们逃出来不久后那个院落里跪了一院子的下人,余未满一脸铁青地看着早没了两人身影的躺椅。 …… 青城的一家成衣铺子内,在老闆的恭送下走出两位贵公子。 「大哥,这钱够花到什么时候?」一位着紫衣的小公子扯着兄长的衣袖问道。 第52页 一身白袍的公子掂量着手中的钱袋道:「没了再把那根金簪子当了。」说出这话的真是林无忧,她此刻一身华服就像富贵人家出游的公子,性子也是学得有模有样。收了钱袋,她拍拍阿宁的肩, 「你现在可是和我的小弟,留那些首饰也没用。」 「知道,大哥你真厉害。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等过了风声我们局出城,余先生现在怕是正在全城搜捕我们呢。」 「那我们就去找家客栈住下来。」 最后客栈当然是没去,余未满不会笨到以为她们会立刻出城,所以他很有可能找遍青城的所有客栈。 林无忧在前面老鸨的带领下牵着阿宁的手踩着台阶一阶阶而上。 「两位公子这里请,我这就去叫姑娘来。」老鸨一脸的媚笑,上下打量着两位贵公子,继续道:「我看这位小公子嫩得很,第一次吧,放心,我给你找最好的姑娘来,保管你舒舒服服的。」 边说着还边搭上阿宁的小肩膀,阿宁尔后通红,求助地看向林无忧,林无忧无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给我们找些会唱曲儿的姑娘就好了,你这里我们先包下了,这是定金。」 老鸨笑着拿了银子塞进怀里,「公子放心,我这里的姑娘没有一个不会曲儿的,不光如此,她们在床上叫得更像是在唱曲儿呢!」 「好了好了,先给去办了吧。」说完林无忧就拉着阿宁推门进去了。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她拍着微热的脸颊,北齐的风气就是开放,花楼里更不可小觑。 她走到桌面为自己和阿宁各倒上一杯茶,轻嘬一口而后走近窗边,从上面俯视而下,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眼尖的瞧见一批余未满的手下在四处找人,她笑着关上窗户移至桌旁,「你满叔在找你了。」 阿宁吃着桌上的糕点,脸上和手上满是屑屑,因为嘴巴里吃得太多,口齿有些不清道:「满叔一向谨慎,这次肯定是气坏了,唉……」 林无忧赏她一记额头,「年纪轻轻地嘆什么气?」 「大哥,我们能玩儿几天咋回去吗?我知道你要回南凌,可也别那么急嘛。」 提起这个,林无忧一脸正色,眼神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桂花糕良久,而后开口道:「我兄长生死未卜,我心中牵挂无法久留,阿宁,你是跟着我熘出来的,现在又是跟着我逃出来的,我只想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南凌,然后交给你爷爷。」 说完后她侧首看着沉默着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心底无奈嘆着气,许是自幼失了双亲才会如此孤单吧,只是她是有人捧着的千金小姐,不似自己,所以自己未曾有这样的感觉。恰在这时老鸨领了四个妙龄女子进来,吹捧了一番便又出去了。 那四名女子朝着她福了福身便在房内一方坐了下来,接着琴瑟之音响起,绕耳有余。林无忧眯眼看着她们纤细的玉手在琴上拨转反扣,竟看得痴了,眼中似是有着几分羡慕。待寻回意识,她轻咳一声坐直身子,看着旁边阿宁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不由笑问:「阿宁有她们厉害吗?」 「爷爷都是请的最好的师傅叫我的,像她们这个境界我十岁时便达到了!」说罢她嘟着嘴,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就忘了刚才心中的不快。 林无忧挥停了那些女子,笑着指着古筝看向阿宁,「阿宁去弹几曲我听听。」 「好。」这样答着,人已经坐在了古筝前,调了琴弦试了音便奏起了一曲《高山流水》,林无忧不得不折服在这小姑娘的高超琴艺之下,那四名女子也是面有羞愧地低着头。 「嬷嬷最近有新进的姑娘么?听这琴声怎么不似以前的了?」走廊处一名紫衣男子问道。 陪在他身侧的老鸨虚心一笑,最近没什么丫头给送进来呀,楼里的会弹琴唱曲儿的姑娘不就那么几个吗?眼前这位公子是常客了,每次来了都是大手笔,她憋足了劲儿的想要讨得这位公子欢心,所以也顾不得什么了。 「公子喜欢可以常来,我到时让那位姑娘陪您就是了。公子,水尧姑娘可等着您呢,您今儿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能浪费如此良辰美景呢?」老鸨笑得一脸暧昧,那紫衣男子不顾老鸨的劝阻,迳自寻着声音走去,在走至一间雅室前驻足片刻,得来全不费功夫么?刚好要找一名琴艺高手送给六叔,现在不正在里面了吗? 他用眼神示意老鸨去开门,老鸨见状推脱不得遂就去轻敲门板,「里面的公子,;老身可开门了啊。」说罢便推开门站在门外,「这位公子对弹琴的姑娘有些好奇,我领他来……」余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间,此时坐在琴前地哪里是她花楼的姑娘,明明是那个生嫩的小公子嘛!她有些胆颤地回过头看着身旁的公子,那位公子倒也奇怪,怎么只盯着那位白袍公子看呢?老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一脸笑意,斟酌着正要如何解释,那紫衣公子就开口道:「无忧兄,别来无恙啊。」 门内的白袍公子也是面含微笑,「齐兄,别来无恙。」 …… 此刻房内的姑娘都已经出去了,老鸨也很识趣地没来打扰,林无忧与齐易荀围坐在桌前,阿宁弹着琴。 「请喝茶。」她把杯子推至到他面前,客气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也没听说你辞官呀?」齐易荀揭着杯盖,看着她道。 第53页 她无奈一笑,也不多说,只道:「过几日就回去了。」 「那你来这边是为何?」 「说了你相信吗?我是给掳过来的。」 「哈哈……」闻言齐易荀不由大笑,「换作别人是不信,要是你我就信了。」 「你知道?」 「嗯。」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父皇身体近年来不佳,很多事都是我大哥在处理,我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自我懂事以来北齐就已经很是开放了,男风盛行,我北齐国内除了自愿卖身沦为男宠的其他也都是别国贩卖来的,而这些也不是朝廷能够明文禁止的。」 一时间室内沉静了,香炉内地薰香裊裊升起,阿宁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站在林无忧身后,眼中满是好奇,咬着嘴巴扯扯林无忧的衣服,「大哥,你有认识的北齐的朋友吗?」 齐易荀这才开始注意到了阿宁,眼中带着打量看着她,突然笑了,「无忧兄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了?」 林无忧轻咳一声,站起身将手搭在阿宁肩上,「我路上结识的,阿宁,这位,嗯,你就叫齐大哥吧。」 「齐大哥。」阿宁乖巧喊道。 齐易荀嘴角始终上扬着,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天幕将黑,楼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齐易荀突然起身道:「不如和我回去吧,我宫外有一处别院,总比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好些。」 「这……」林无忧有些为难,两人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这个程度吧?「会不会很不方便?」 「没有,总比女子住在青楼里方便吧,你说呢?」 第三十一章 闻言她嚯地抬起头看着他,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才松了一口气,藏在衣袖下的双手轻握成拳,而后松开朝他微微作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易荀把她们安排在别院交代了一番便离去了,别院里的僕人不多,管家吩咐人给她们整理出了两间厢房,随后便没再出现。 第二日傍晚齐易荀从宫内出来,管家领着他往后院走,「殿下,洛公子在竹林里。」 竹林深处,一袭白衣的人席地而坐,微风轻轻撩起肩头的髮丝,余晖洒在那人周身像是镀了一层光。那人手上飞快地动作着,不多时手上便出现了一个用枯黄竹叶编出的蚂蚱,脸上洋溢着笑容,有些俏皮,流光四溢。 他站在外面,便看到这样的一景,看着那一抹耀眼的笑突然感觉胸口快速地鼓动着,他压下那一丝悸动轻声走至她身边,脚下发出竹叶被踩碎的声音。拉了衣袍下摆蹲下去,看着她手上栩栩如生的蚂蚱,不由伸手拿过来托在掌心,「想不到你还会这些技巧,你还有什么样的一面我没有看到呢?」 林无忧笑着拍拍手,眼神投在被他托在手中的蚂蚱,「小时候学的,多年没玩儿了,有些生疏了。」 「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我不曾有过这样的童年。」迎上她好奇的眼神他继续道:「皇家子备受关注,哪一位不要满腹才学高人一等?」 林无忧微微点了点头有些瞭然,他是皇子,自然更是要被寄予了厚望。 不知什么时候齐易荀也屈膝坐下来了,竹林内透着新绿的气息,天际的日落为整个竹林染上一层金色,有些迷离的光线下尘埃浮动,清脆的鸟鸣声入耳,听闻心中也是愉悦的。 两人坐在那边也不说话,直到天色渐黑管家焦急地寻来,脸上一派担忧道:「殿下出来久了可以回去了。」 齐易荀利落起身,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林无忧突地向她伸过手去,「拉你一把。」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是看出了自己的窘境吧,双腿麻木得无法支撑起来,而他却发现了朝她伸来援助之手。在他的帮助下起身后,稍微站立了片刻才随着他一起回到后院。 「殿下可有听说南凌的情况?」林无忧把昨日一直想要问的话问出口来了,她问得含蓄,静静站立着等着齐易荀的回答。 齐易荀只当她是关心国家,遂道:「没听说有什么。」 「是吗?谢过殿下了。」 「无忧,我觉得我们不该如此见外,在南凌时便与你说了,如果不介意也可像阿宁一样唤我一声大哥。」 林无忧觉得齐易荀细心直爽,也不扭捏,朝他作揖道:「齐大哥。」 「我回宫去了。」 林无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没多做停留便要转身回房间时,这才想起大半天没见到阿宁了,这丫头今天真是奇怪了,以前不都是黏她黏得紧紧的吗?不由分说地朝着隔壁的房间走去,敲门也没人应,她不由有些担心,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阿宁又是个调皮性子,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阿宁,阿宁,在里面吗?」她轻扣门扉,随着「吱呀」一声,半扇们竟开了,她站在门口看着毫无一人的室内,心下一紧,转身正要去找人,却被对面来的娇小身子扑个满怀。 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抚着她的后脑勺问道:「阿宁去哪里了,到现在才回来?」 阿宁闷在她的怀里也不说话,慢慢的抽噎声想起,林无忧也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抱着这个伤心的少女。 房间内,她拧干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阿宁,坐在她身旁看着哭红了脸的小丫头,语重心长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吧?」 阿宁还是不说话,林无忧伸手揉着她的头顶,「说说谁惹你伤心了,我给你出头。」 第54页 半晌阿宁终于抬起头,哽咽道:「我看到无尘哥哥了。」 林无忧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眼前这个纯真的小姑娘是发现了什么吗?所以才会如此伤心? 「然后呢?」 「他还和我说话了。」 「是吗?」 「他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和谁来的,又问我身体好不好,还在不在喝药了。」 「你都回答他了?」 「嗯。他听了笑得很开心,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家去,他突然就不小了,然后让我快点离开,以后……以后再也不要去找他了。」说到这里阿宁又是一阵落泪。 「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在东街口,我今天偷熘出去了,但是我很小心没有给发现。」 「我没有怪你。」 第二日,正当林无忧在收拾着准备动身时,老管家突然来道:「洛公子,外面有一位自称是余先生的人来访,说是找你。」 正在喝茶的阿宁吓得杯子打碎在地上,林无忧眼神示意她别慌就跟着管家出去了。 「余先生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家孙小姐呢?」 林无忧懒得理他开门见山地责问迳自坐下,左右翻看着自己的手掌,昨天为了编蚂蚱把手割破了,现在已经结成了一个小痂。 「我倒是奇怪了,余先生怎么找人找到我这儿来了?」 「洛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处府邸你能进说明你定不是凡人,现在于某也不想在抓你了,老爷那边我自会去说明,我来只想带回我家孙小姐。」余未满坦然自如道,显然没被这处宅邸的主人的地位给吓到。 她摩挲着下颚,突然道:「若我没有猜错是无尘告诉你的吧?」 余未满听她这样说一脸惊讶,「你认识无尘?」 她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阿宁提过几次。」见他不再说话林无忧又道:「我突然觉得好奇,无尘与余先生还有联络?他当年不也是被先生给送到这里来的吗?还是说先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始终听命于先生?」 余未满见她如此发难也并未生气,他向来沉稳老练,不会与一时义气的年轻人计较,他仍是涵养十足,有礼道:「洛公子,你也知道我家孙小姐身子不行,如今跑了出来在外疯玩几日,余某并无其他意思,只想将她带回去。」 「先生说得倒是轻松,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回去才是,你我在这边都是白说。」说罢她便起身,余未满也是聪明人,就尾随在她身后。 不知余未满和她说了什么,阿宁最后还是被带走了,小丫头走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她都有些心疼,很可爱的一丫头,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纯净得像一张白纸,那时她自己渴望不来的。望着空落落的庭院,想想自己也该走了,听齐易荀的提及南凌的情况,苏景弦该是没事的,此刻她心中也是安心的。她领着包袱看着院落深处的一片竹林,便不在回头地踏出院落。 府里的官家坚持等到他家主子过来了才让她走,可是离去的心意已定,他怎么会拦得住呢? …… 「公子,暗卫的飞鸽传书。」 苏景弦接过信展开,终日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了,眉角含笑地往下看去后又是紧皱眉头。 「怎么了?一封信也能看得你悲喜交加?」说话的是一位正在喝茶的黑袍男子,他稜角分明,鼻樑高挺,肤色相对于苏景弦来说显得十分黝黑,阳刚之气十足。 「没事,与我同来的林大人找到了,在北齐。」 黑衣男子的手一顿,而后放下茶杯,看着他道:「你说那个林无忧?」 「是。」苏景弦把他了解的大体说了一下,那黑衣男子听闻后重重拍在桌面上,怒道:「在我南凌境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目无王法了!」 「王爷息怒,我南凌也并无明文规定,也不算触犯法律。」 闻言凌沭平復了心情,有些不甘道:「他日我得天下必定立法处之。」 苏景弦清浅笑道:「王爷心中明了就好。」他端了茶杯,揭了杯盖吹着浮在水面上的绿叶,「王爷此番回来,以为容妃娘娘祝寿为由离开边关,陛下也无责备的意思,反而欣慰王爷有心。只是这江南的案子也差不多了,王爷该是回去了。」 「就这样放过袁起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就算真的查出什么也不能定死罪,陛下毕竟念情,袁家势力在朝廷里还是不可小觑的。」 「父皇就是这样,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母妃才未被打入冷宫。袁皇后手段毒辣,当年加害于我才导致我们母子分离。」说道这里凌沭不由咬紧了牙关。 当年袁皇后设计容妃,造出她私藏男人的谣言,而恰有一幕被他亲眼撞见,一名男子从母妃寝宫里衣衫凌乱地出来,他不敢置信地跑回母妃寝殿只看见母妃衣裳半解地躺在床上,纱幔遮住了一床的旖旎。他当时年幼竟然信以为真了,屈辱、愤怒全部涌上心头,跑出去就这样看到了姿态优雅的袁贵妃,她笑着与他说些宫里的老故事,那些私通外人的嫔妃是如何被处死,下场又是如何的,等到他开始担忧的时候她又说只要他永远离开盛京,这些便没人知道,为了母妃他答应了。而后又是一场设计,他与皇帝新纳的嫔妃有染,一夜酒醒之后他在那名新妃的床上醒来,皇帝大怒,袁贵妃偕同袁起求情,他被派出边疆,不得圣令不可回朝。 第55页 出发前那一天,母妃拉着他的手哭道:「你为何信了外人不信母妃?」 那一刻他看着袁贵妃和袁起笑得得意的嘴脸顿时明白了,她在剷除对太子之位有影响的敌人,而他就是他们要剷除的敌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更为恼怒,「我明日边走。」 「那王爷先行一步。」 「你要干嘛?」 「等人。」 第三十二章 苏景弦每日在江南的府邸看书、画画、晒太阳,每日都有飞鸽传书传来,直到第三日他拿着那一张刚从小竹筒取出的纸条时终于不再那么优雅了,他面色焦急地吩咐苏言立即收拾行囊。 「公子,不等林大人了吗?」 「不等了,现在就回京。」 在他们离去后又飞来一只鸽子,雪白的鸽子落在院落里「咕咕」地叫着,可院落里只有一位年迈的老人在打扫,并未发现它的存在。 …… 这一生她从未进过大牢,本以为会在将死之前见识到盛京的天牢,没想到竟提前见识到了,不同的只是这处是青城的知府的牢狱,原因只是她的马冲撞了知府家大公子的车驾。 她无奈地坐在铺着干草的床上嘆着气,这知府公子真是跋扈,还不容她辩解就把她给送进牢里来了。她进来也已经一天一夜了,这什么罪名还没定呢。正想着便有两个衙差朝着这边走了,一脸兇狠道:「臭小子,瞎了眼了居然干惹上我家大少爷,有你好果子吃!」说罢两人就开了牢门拉扯着她出去。 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了,在她刚适应光亮后又被那些人用刀剑抵在脖子上强行塞上一辆马车了,踉跄着坐倒在座位上就有一人上来用绳索绑了她的双手,随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暮色十分,青城街道上一片灯火繁荣之象,临仙楼的三楼雅间里坐着老闆极力想要巴结的几位贵客。 「来来,大家随意,不要见外,这是我的侄儿,今日随我一同来了,想要认识一下余先生。」说话的是个豪壮的男子,一身华服油光满面,他所说的侄儿是齐易荀,而他就是当今宁王。 齐易荀客气的举杯与余未满轻碰杯子,「久仰先生大名,先生为北齐百姓造福了。」 「殿下客气了,这是余某该做的事,医者仁心,我家老爷也是看不得百姓穷苦买不起药才开创了免费的药堂。」 一番客套之后坐在一角的知府一脸谄媚地笑道:「王爷,昨日小犬在街上抓了一名犯人,待会儿就押过来等候王爷发落。」说罢,他眼底满是邪笑,双手拼命地搓着,显得有些焦躁。 宁王动作一置,轻微转头看向齐易荀,见他向无事人般的在喝着酒便轻咳一声,「你呀,这点小事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你是一方知府,自有你做主的时候。」 「是是是,下官记下了。」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满脸笑开了花,宁王怎么会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投其所好而已。 「六叔,我去去就来。」齐易荀突然起身,轻附在宁王耳边道。 「好。」 等到他离去了,宁王突然转向余未满道:「余先生这次来北齐可有搜罗到好一点的货色?」他说话也变得粗俗了,这里的两人都是自己阵营里的,没什么好避讳的。 余未满站起身正欲请罪说明时恰巧有人在敲门,里面的知府大声应了一声便已经起身至门边打开门。左右看了被送进来的人后将其拉至宁王跟前,「王爷,就是『他』了。」 宁王眯眼打量着林无忧,随后满眼放光,看她的眼神似要把她生吞下腹,「不错不错,余先生觉得呢?」 到这时林无忧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余未满,她一脸震惊,而他正在看着自己,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只听他道:「恭喜王爷喜获至宝。」 宁王上前,伸手欲抚上她的脸颊被她偏头挡过去了,他也不恼怒,笑呵呵道:「脾气够硬,我喜欢,而且最喜欢驯服脾气倔强的人,我要把你训得服服帖帖,唯我是从,哈哈……」 「你做梦!」她算是明白她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了,怎么着都要被当成男宠吗?她就不信这个邪了,反扣在背后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解松了绳索,她慢慢地后退想要逃离宁王的逼近。 谁知余未满发现了她的企图,大喝一声:「来人,抓桩他』。」 林无忧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满是不屑,倏地一声就要破门而出,却突然被急速而至的余未满扣住了右手,知府一脸心惊的看着他们生怕她给逃脱了,反观宁王倒是尤为镇定,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你抓得住我吗?」她嘲笑道,探手入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尽数洒向他,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士兵,趁着余未满挥手之际送上一掌,力道并不大,可他却是倒退了一步。士兵见状纷纷上前来将她围成一圈,宁王在人群外冷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我的手下精兵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说罢她便攻击起堵住她去路的士兵,以一敌众确实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敌对众多壮硕男子。一个利落的翻身之后迎上一柄光亮的剑,心想这些人没有主子的命令是不敢伤了她的,她倒也不怕刀剑无情,只见持刀的士兵在她迎上去的那一刻改变的方向,刀剑掠过她的头顶,随着铛的一声,半截玉簪落在地上,随后一缕青丝覆上。 第56页 众人均是一惊,知府看着眼前的人髮丝散乱,分明是个女子嘛,他额际渗出冷汗,不安地看向宁王,哆嗦着双腿瘫坐在椅上,这改如何是好啊?! 「把她给我拿下!」宁王突然大怒,大手一挥,桌上的器具洒落一地。趁众人心惊之时,她看准了时机逃跑,却被一人扣住肩,她回头看着余未满站在远处单手一挥,做得极为隐秘的动作却让她看见了,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人「哎呦」一声便松了手,见状她便朝外奔去。 不少人在后面直追,她跃下扶梯看到宾客满座的大堂便折了方向朝人群稀疏的后院跑去,披着一头散奔跑着想要甩掉后面的追兵。狂奔之中说不出的快感,她笑着回头看着愈来愈远的追兵,翻身跃上花园的围墙,身子一低便已经落在墙内了。 脚步凌乱地踩着满地花草,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在朝为官除了陪同君主狩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耗体力了,她坚持着步伐走至一处假山处,刚喘上气就感觉到凌空来的一章,憋足了劲利落地一个翻身就迎上那人步步紧逼的招式。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三两下就让她应接不暇,单手成钩突地袭上她的脖颈,青丝遮去了她的面庞,对方突然问道:「谁派你来的?」 「我是逃命来的。」 她感觉对方扣在她脖子上的力道一轻,挡在眼前的髮丝被撩开,对上一个熟悉的面庞,她笑着道:「齐大哥,别来无恙啊。」 「你……」齐易荀明显被惊住了,他突然间不知说什么好,林无忧居然是名女子,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你怎么……」话还没说完便从园子的入口传来一阵吆喝声。 「进去搜,千万别让她跑了!」 「是!」 来不及多想,林无忧拉着他的手就躲在假山里面,「正好有人在追我,你给我挡着点儿。」 闻言齐易荀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手有些不自在道:「我去把他们喝退,你在这面。」说完便举高被她拉着的手。 「哦,好。」林无忧不好意思地放了他的手,独自靠在假山的石壁之上, 齐易荀掩护着她躲在山里面,他自己绕道前等着那一群人的靠近。 「卑职参见殿下,王爷正在追拿犯人,殿下可有遇到一名女子?」领头的士兵恭敬跪地叩首道。 齐易荀露出惊奇、愤怒的表情,「什么人竟敢惹到皇叔,这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们去好好追查,抓到了处以重刑!」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曾遇到,闻言那群士兵跪安后又跑着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林无忧才从里面出来,迎上齐易荀一脸的不敢置信,她笑着摸摸垂在肩头的髮丝,「殿下,不要不相信,你看到的是真的。」 「你是女的?」 「嗯,现在被暴露了。」 「你可真是让我不容小觑,竟然掩藏的这么深。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呢?你可知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林无忧掏出一块帕子束起头髮,看也不看他道:「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齐易荀不再说话了,借着微光打量着她,以前觉得她阴柔,现在知晓她是女子便觉得那是柔媚,细细的眉梢,是个姿色出众女子。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吗?」 林无忧摇摇头,「不是。」 「是苏景弦?」 第三十三章 齐易荀也不知为何第一个会想到他,只记得那日苏景弦与林无忧齐齐送他回国时,苏景弦的视线总会无意间停留在她身上,让小九还失落了一段时间。 齐易荀见她低头不答只当她是默认了,他开口道:「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你随我来。」然后他把她送到车上又折回酒楼,进去时宁王怒火尚未平息,找了说辞先告退宁王爷也没说什么。 待到他走后,宁王重重地甩了知府一记耳光,「狗奴才,戏耍本王!」 知府双腿抖如筛糠,「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也不知她是女子,都是小犬眼花,急欲向王爷邀功抓错了人,下官回去就好好教训他,还望王爷饶恕啊!」 「你儿子?哦,本王见过。」宁王神色缓和许多,而后幽幽开口道:「既然你要责罚还是本王来吧,今晚送到我府上去便可,省得你打在儿身同在自个儿的心头。」 「王爷!」知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唿道:「王爷啊,下官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望王爷开恩啊!」 「混帐,进了我府里照样能为你们家开枝散叶,难不成你要全家来为了你的不长眼睛陪葬吗?」宁王冷哼一声道。 「这……这……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我……」 「知府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你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命和以后的荣华富贵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是。」 「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 冷眼旁观这一切,一阵嘆息在心头,余未满默默地转过身去。 …… 「想不到又回来了。」林无忧跟在齐易荀身后步入原先住着的院子,笑着想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齐易荀什么话也没说,一路皱着眉把她领至书房内,「你这样究欲何为?」 她开始一愣,而后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南凌原本好好的,路上被人给绑了过来,你是北齐皇子,我是南凌……重臣,我知这两者间里厉害关系。今日你帮我解围我铭记在心,明日我就走,他还在等我……」 第57页 齐易荀打断了她的话,解释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奇怪你一个南凌重臣,平白无故消失了,难道就没人追究吗?」 「我奉命去江南查案,到这里来朝廷应该没人知道,估计苏景弦会帮我挡下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派轻松地坐在太师椅上,抬头看着似在深思的齐易荀,至于能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一种感觉罢了,苏景弦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齐易荀不去探测她与苏景弦之间的关系,只道:「你可知今日你惹上的是宁王?」 「他就是宁王?难怪了,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什么意思?」 「我南凌国舅不是私下和你北齐宁王交好吗?袁国舅也好男色。」 听闻她的回答齐易荀不禁笑了,林无忧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遂问道:「有何不对吗?」 「六叔是偏好男色,可同时也是个幌子。」 「幌子?此话何解?」 「六叔搜罗男子,据我所知若是骨骼极佳着便会送到深谷内训练,不过却是成为药人,日后为他所用;若是有貌者便是教导才艺,用于取悦、笼络达官贵人。六叔爱男色但并不好色。」 林无忧皱眉,看来宁王真是个有心计有城府的人,也对,妄想得上位者谁不会有万全之策,宁王既已重兵在手仍是要为自己留一个退路,成王败寇,下场却是天壤之别。 齐易荀借着烛火凝视她良久,眼中有着挣扎最后也趋于平静,如深潭般的眸底泛着墨黑的光泽,「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明日让人护送你回去。」说完也不再看她,自顾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里面夹着几张宣旨,他坐在一边旁若无人的一一取出摊开在书案上。 林无忧眼尖地瞧见了,她慢慢靠近,案上的纸张她很熟悉,是当初在南凌时她让人送到齐易荀暂住的别苑的。 「这东西我看了好几回了还未透彻,你顺便给我看看,这一处是什么意思?」齐易荀突然出声道,闻言林无忧也不再像做贼般靠近了,她走近看着他手指的那一处,解释道:「这是袁起给宁王的钱财帐款的底本手抄,这一处是正德二十二年间袁起借北齐君主寿辰之机顺便向宁王进献的金佛,金佛占地极大,然却是空心的,若是砸开的话内含大量金银珠宝,价值远远抵得上上百座金佛。」 「袁起为何会如此财大气粗?你南凌的俸禄真如此之多?」 林无忧摇头,「不,自袁贵妃诞下皇子、袁起又在与西夏一战中献计有功后,袁家一时颇得圣宠,而那时的袁家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不过这并不影响袁氏姐弟二人的前途,同年,袁起又在与北疆因疆土之争立下大功,袁家重获昔日荣耀,袁家党羽荐言,袁贵妃被封为后,一统后宫。袁家再次光耀门楣,荣华富贵。」 「不愧是林大人亲手撰写的,听君一席话,我豁然开朗。」 林无忧身形一顿,慢慢收回指在宣纸上的手,脸上挂着些笑意,而垂在衣袍内地手却是紧握成拳的。「你在试探我?」 「只是想知道我猜测的对不对,当初在南凌时就奇怪是谁送上来的,却不曾想到是你,毕竟你那时还是袁起的侄女婿。」 「不错,是我让人送去的。你不正是缺少这个吗?」 「这是次要的,其实最需要的还是六叔手中的兵权。」 「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们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你知我所需为何?」 林无忧突然走至门边,拉开门却未出去,而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袁起的命。」 她垂下手背对着门转身看向他,良久后道:「你想干什么?」 「你助我夺得兵权,我许你袁起的没落,或是他的性命。」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能允我这些?」 「袁起有弱点,只要抓住他这个弱点还怕他不妥协?」齐易荀一脸坚定地道,眼中透着狠绝。 「什么样的弱点?」她好奇问道,而齐易荀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有着些讽刺的笑意,「一个他永远得不到东西。」 「那你又如何笃定我能助你夺得兵权?」 「你有谋略,一个女子能在鱼龙混杂的朝堂上站这么久想必确实有你的过人之处。」 她不说话,放松身体倚在门框上,不知何时齐易荀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与她一起仰望那漫天的星子。她有些禁不住这样的诱惑了,袁起有弱点她又怎么没有呢?报仇便是她一生的弱点,只要能报仇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若是凭一己之力那么离那一日还是甚远。这时不由想到了苏景弦,他曾说过若能与他白首不相离他便护她一世太平,这些她不曾奢望,他凭什么护着她?她应他也只是想躲在他的羽翼之下罢了,有一朝权臣护她一时周全,何乐而不为呢? ……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晕乎乎地起身在床上坐了半饷才下床。昨夜并未给齐易荀回答,他耐着性子说他等,他还很坚定地说她不会叫他失望的。 林无忧苦笑着打开房门,她确实没有叫他失望。 「殿下交代了,若公子要离去,这些是盘缠路费还有些干粮,车夫也候在院外了;若公子要留下,这些是公子的服饰,她们会伺候公子梳洗的。」管家一边交代着一边指着旁边站着的两名侍女,她们朝着林无忧福了福身便恭敬地站在一旁。 第58页 林无忧看着眼前的华服锦衣和一个大包袱,静静站立良久,管家同样也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等她的选择。 「你们随我进来。」她对着那两名侍女道,随后又吩咐管家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一会儿用。」 「是。」 …… 换了衣服后她还是一身男子装扮,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书房,却不是昨天齐易荀领她去的那间,而是隔壁的一间小书房,管家已经准备了笔墨候在里面了,见她来了微微颔首道:「公子这边请。」 她走至书案便,提笔蘸了墨汁却顿住了手不知道如何下笔了,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有丫鬟见状立马为她抽掉换了一张,她朝她感激一笑,哪知那姑娘却羞红了脸。 她无奈摇头把视线聚在纸上,然后下笔写下:我在北齐,一切安好,突有事耽误,需些时日才能回。看着短短几字的信纸,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她又提笔加上两字——勿念。 这才满意地搁下毛笔,拿起信纸吹干了墨汁,她把信纸塞入信封内封好,交至管家手上,客气道:「麻烦帮我送入南凌盛京苏相府上。」 「是,老奴这就差人去办。」说罢便要出去。 「等等。」她突然唤住管家,「顺便帮我带句话给林太傅府上的管家,说少爷在外一切安好,让老夫人勿念。」 「是。」 待管家离去后,站在一旁的丫鬟突然出声道:「还请公子移步『管贤居』,无尘公子已经来了。」 第三十四章 无尘?莫不是阿宁口中所说的无尘哥哥? 心里这样想着她已经在丫鬟的引领下到了管贤居的门口,抬头打量着这个竹林偏处的院落,宁静而幽远,看着已经站在院中的一袭白衣男子,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他站在开得极盛的榆叶梅下,明明只是几丈开外的距离却显得有些遥远,他真如是他的名字,无瑕、出尘。 林无忧缓缓向他走去,他一直笑脸相迎,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既不生疏也不刺眼。 「在下玉无尘,见过洛公子。」白衣的身子只微微一低,冰肌玉肤,周身带着浅淡的香气。 林无忧颇感压力,与这样一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俊雅公子打交道,她摆不定自己的位置了。她斟酌再三,见招拆招好了。 「无尘公子客气了,唤我无忧便可。」无尘、无忧,呵,竟有些说不清的联繫。 玉无尘清浅一笑,湛亮的眸子多出些光彩,「无尘与公子缘份,但公子身份不同,尊贵当前,礼不可废。」 林无忧朝他一笑,这笑里却什么也没有夹杂,只是友好一笑,曲家把他送到北齐来,她暗想着他在北齐的身份,如此高雅出尘的一个人沾上了「男宠」二字却是亵渎了他,「既是缘份又何乎这等虚礼?」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如知己般撞入心底的熟悉感。 …… 园中鸟语花香,他与她对面而坐举棋对弈,石桌上摆着棋盘,黑白棋子色泽通润。 「我为公子讲解一番宁王这个人。」话落,他已轻松落下一子。 「宁王与当今圣上是异母兄弟,圣上是皇后之子,宁王为薛贵人之子,虽不是嫡子却颇得先帝宠爱的皇子,先帝在其弱冠之年便交与他重兵大权。后来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宁王有举兵谋反之意,圣上也一直防着这个弟弟,于是便安了罪名不顾群臣劝谏将他放逐到边疆,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如今陛下圣体微恙,宁王势力更胜从前,他隐忍多年只为这最后一击。」 「宁王当年年轻气盛,让他去边疆艰苦之地他怎么会同意,若那时造反胜算又有几层呢?」 玉无尘敛了衣袍抬头看向她道:「当年宁王是个重情之人,圣上用他所爱的女子牵制了他,这牵制便是一辈子。」 「哦?想不到倒是个难得的情种,是哪名奇女子有如此魅力?」 「当朝唯一一位地位仅低于皇后的贵妃,李贵妃,也就是四殿下的母亲。」 四周一片寂静,枝上的榆叶梅花瓣随风落了下来,一层层的铺散在桌上,手边的茶已经凉了。 儿女情长奈何缘浅? 「殿下一直未被加封或多或少也与这有些关系。曾有一时,皇族间对殿下是否为陛下亲子传得甚嚣尘上,众人也知圣上宠爱李贵妃更胜过皇后,若不是这等谣言太子之位也会是四殿下的。」 林无忧轻咳一声,慢吞吞地问道:「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玉无尘优雅一笑,「皇家宫闱秘密我们这些凡人怎会知道?至于我所说的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了。」说完他起身,抖落落在肩头和身上的花瓣,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林无忧也随着他起身,轻笑着问道:「一直对你很好奇,能否冒昧问你一二?」 「请讲。」 「你和北齐曲家是什么关系?」 原本含笑的人僵住了脸上的笑意,他凝视她良久,然后道:「你知道曲家?」 她轻松一笑,「是啊,不是他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曲家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已经恢復到刚才的谈笑自若了,「我是在报恩。」 「可曲家不是和宁王交好的吗?你如今却是站在四殿下这边的?」她好奇问道,还是真能两边游说自如? 「我只是在报曲家给我的恩情。」他无意多说林无忧也没有在紧紧相逼。 第59页 这半日,在这院子里他与她畅谈许多,林无忧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至少现在她是把他当成朋友的。 有一名青衣小厮突然从院门进来,走近无尘身边恭敬道:「公子,七公主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了,车夫说接公子回府。」 玉无尘微微有些皱眉,眸底深处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只听他清冷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厮听闻并没离开,而是接着道:「七公主也在外面。」 一时间有些沉静,最后只听他歉意道:「改日在与公子闲谈,今日无尘先告退了。」 「慢走。」眯眼看着他有些急匆匆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随后唤来守在一旁的丫鬟问道:「无尘公子和七公主什么关系?」 「回公子,七公主是陛下的义女,原本是已故晋国公的女儿,后得皇后垂怜,收为义女,被封为公主,赐公主府于宫外,无尘公子是她的琴师。」 她一边听着一边摸索着下颚,这其中关系她要回去好好理一理了。 回到书房吩咐了午膳时间不用喊了,她拿着毛笔在纸上圈圈点点,然后搁下笔到书架前看着满架子的书,视线从上面一一扫过,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北齐史。 晋国公上官傲天,满腹才学,英年早逝,膝下留有一女上官辰,后被帝后收为义女,在皇家排行第七,故为七公主。上官傲天为炎帝手下文臣,曾奉帝命前往边疆,途中暴病,回京后久治不愈,卒年仅三十六,被追封为晋国公。 阖上书册她不禁唏嘘,才三十六岁,对一个男子来说正好是一展宏图抱负的时候,他的夫人不忍丈夫离去后来追随而去,只留下年仅七岁的女儿。这上官辰该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在遭遇丧父之后又是母亲的背离,血统并非皇族却是在皇子中颇得帝后宠爱,更是宫外建府,这其实也算是保护她在宫中不被其他皇子欺负吧,毕竟她不是皇帝的亲身女儿。 宁王与李贵妃原本是一对,却被炎帝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也不知这李贵妃是否还对宁王存了情。炎帝有些不厚道了,弟弟相中的女子被他拿来做棋子最后还给夺了去占为己有,更是毫不掩饰的宠爱,这让宁王情何以堪?想不到北齐的皇宫也是乱,原来皇家都是这样,永远都有秘密、丑闻。 可齐易荀真的不在乎谣传吗?还是他已经知晓了真相?他想要掰倒宁王,有考虑过李贵妃吗?看着自己的儿子和昔日爱慕的人成为仇敌,她又情何以堪? 玉无尘真是个带着谜的人,他与曲家熟识,而曲家又与宁王交好,他却与齐易荀是一起的。林无忧有些困恼地撑着头,右手轻转着手中的毛笔,一圈一圈。 这样想来宁王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好男色的吧,许是被心爱女人伤到了才转了□?这样想着她不由笑了,自己的一番揣测怎能作数呢? 在她未察觉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身华服的紫衣男子站在外面,看着她带着些傻气的笑靥,眼神深邃。 他刚从宫里出来,问了管家便直接来到这间小书房,推开门看到的是一个男装的女子憨傻的笑容,他静静地看着,看她手上熟练的动作不觉莞尔,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看着她带笑的面容,竟有些温暖的感觉触在心头,她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也能活得恣意潇洒,很奇特的女子。 「管家说你还没用膳。」他出声打破了一室宁静,随后步入书房走至案边看着她面前的纸,剑眉扬起,「这是什么?」 林无忧不好意思的搁下笔拿过那几张她随便画的关系图,除了自己没人看的懂,「没什么。」她团了那几张纸仍在一边,看向他道:「你今日怎么出宫了?」 「来找你。」 「找我?」 「对。还未用膳吧,前去前厅用膳再说。」说罢他便率先走在了前面,走了几步见她还未跟上,回头道:「愣着干嘛?」 她快步跟上,与他一起走在庭间小道上。庭院里的灌木翠绿,花匠正在修剪,见了他们停下动作行礼后又接着手上的动作,极其仔细。 到了前厅已经摆好膳了,侍从都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里面,除了唿吸之外只有碗筷轻触的声音。 林无忧从闷着喝汤的碗里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他:「玉无尘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齐易荀执筷的手一顿,而后有夹起盘中的一片笋放入碗中,「不是我这边的也不是宁王那边的。」 「他为何帮你?」 「与其说帮我不如说我们是各取所需相辅相成,就像我们一样。」 第三十五章 林无忧有片刻微愣,齐易荀已经搁下玉箸,接着开口道:「这些你无需懂,你只要助我夺兵权。」 听他这样说林无忧也未再多问什么,直接与他道:「要夺得兵权,一是抢过来,无论是明争或是暗斗;二是让他自己乖乖交出来,以智谋得之。」 齐易荀扬眉,「你倒说说怎么让他交出来。」 她清浅一笑,她就不信齐易荀没有想过,他留她助他夺兵权,不过是在找个好办事儿的人而已。「殿下不愿意当恶人,那这个恶人我来当。」略一停顿,她直直看向齐易荀,接着道:「殿下是孝子,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便註定了殿下不会这样做,那这恶人之事我来为之。」 第60页 齐易荀一言不发凝视她良久,林无忧见状继续道:「贵妃娘娘身居后宫又得炎帝宠爱,若是知道宁王有叛变之心定会好言相劝、尽力阻挠。殿下昨日不还说到弱点吗?宁王的弱点是什么相信殿下比我更清楚。」 「你想怎么做?」此刻齐易荀背手站在窗前,声音变得有些阴沉,「无论你想做什么,但我不准你伤害我的母妃。」 「殿下碍于身份,当日留我不就是要我当这个说客吗?至于贵妃娘娘,能够伤害她的好像不是我吧?」 「你!」他突然转身,看着她带笑的容颜不由一怔,缓和了心情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殿下也没有不想让我知道,不然玉无尘也不会擅自与我说这些。」 她这一句话就让齐易荀所有的愠怒全部化为一缕风,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实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心思灵敏,看破了他的心思也是毫不客气的指出来,若是能得她相助…… 「你今日回去好好收拾,我回去禀奏父皇和母妃,就说为小九找了一名女师傅。」说道这边他稍一停顿看向她问道:「你会些什么?」 「殿下说的是什么?若是给九公主当师傅,女红、厨艺我都不会。」 齐易荀不由一声轻笑,他也没想过她会这些,「琴棋书画呢?」 「略通一二。」 他不禁睨她一眼,只看到她面含微笑,只是一二吗?那日在去普陀寺的马车上也不知是谁和他僵持了一路最后还未见胜负。 「可这女师傅又作何解?」 「就是你想的那样。恢復女装随我入宫,皇家深宫,不留男子。」齐易荀见她似有些犹豫,又道:「你放心,在这里没人知道你是南凌太傅,你且放心进去,而且我也会在里面照应着你。」 林无忧心下不由一紧,女装么?她改如何是好,她已经不穿女装很多年了。 「殿下就不能为公主找个男师傅吗?」她硬着头皮问道。 齐易荀再次睥睨她两眼,心想也不是不可,可看到她那一脸好似要奔赴刑场的表情,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说呢?若能像你说的那样,自古以来皇室又何需那些宦官?」 「是,我明白了。」 . 齐易荀办事很靠谱,第二日,宫里的马车便出来接她入宫了。 「姑娘,这样很漂亮了。」一名绿衣的侍女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林无忧笑盈盈道。 林无忧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别扭,原来不知自己竟也可以这样。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轻点,剪水双瞳,面如傅粉,看得自己竟有些恍惚了。她突然拿了头上的珠花,只留一根玉簪轻挽着髮髻,随后起身就往内间走去。 侍女拿起梳妆檯上的珠花喊道:「姑娘,这些不用了吗?」 「姑娘,您给开开门,四殿下让我伺候姑娘打扮的……」 「姑娘……」 侍女在外面急的团团转,门被打开,林无忧已经换下了一身女装,此刻是一贯的白袍在身,梳的也是男子髮髻,脸上的妆容也给洗去了。 「公子……姑娘这是?」侍女看着男装的林无忧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她不解地问道。 「就这样吧,四殿下自有他的法子。我不能拿我的命去赌。」 侍女未能明白她说的话,急急辩解道:「四殿下定会护姑娘周全的,宫里虽然有很多善妒的妃子,但姑娘是四殿下……」 「好了,就这样,走吧。」 马车上。 林无忧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平儿。」 「在我面前别自称奴婢了,我不爱听。」 「是,奴婢,哦不,我知道了。」 「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 就这样,一路上林无忧像三姑六婆似的问了平儿许多问题,有贵妃娘娘的喜好,九公主又是怎样的脾气…… 马车到了宫墙,齐易荀的轿撵已经等在一边了,他一身紫色烫金华服,头上戴着束髮嵌宝紫金冠,颇显尊贵。他见了下车的林无忧,眉头不由微皱,「你……」 「嘿嘿,不习惯。」她状似调皮地笑着。 齐易荀往她的假喉结处看了几眼,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无奈他摇摇头,「走吧。」 而后林无忧与他同乘一车入了后宫,齐易荀领着她走近一处华丽的宫殿,□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 「殿下,娘娘在暖阁等着了。」 他挥手遣退□,迳自领着她进了暖阁。 掀开层层纱幔,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榻上,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髮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即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看上去还是风韵犹存,花容月貌出水芙蓉之姿态,难怪炎帝会自己夺了来,宁王会念念不忘。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而后笑得整室光耀,「荀儿来了。」 「孩儿给母妃请安。」 「快过来。」素手轻抬,「来给母妃瞧瞧,听含笑说你昨儿来了,也怪母妃贪睡,没见着你。」 「是。」齐易荀搭上李贵妃的手,陪着她一同坐在榻上,轻声地话些家常。林无忧一直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亲昵的样子,有些羡慕,却也只能这样,有些东西是她强求不来的。 第61页 「那就是你给小九找的师傅?」李贵妃轻卷娥眉,「这……」 齐易荀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母妃放心,她是女子。」 「哦?女子吗?」随后她起身莲步轻移至她身边,围着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呵呵道:「确实。」 「你叫什么名字?」 「洛无忧。」 「呵呵,不错,以后本宫的小九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教导她才是。这么些年跟着她四哥,尽学些没用的,女孩子家要学的没一个学得让我满意的,前段时间还嚷嚷着可以嫁人了,像她这样的姑娘怎么嫁得出去!」 林无忧赔笑:「公主身份尊贵,不能与一般女子想比,将来定会寻得好夫婿。」 「呵呵,嘴巴倒是乖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小九,她性子可劣了,我和她父皇都拿她没办法。」说道这儿李贵妃不由嘆息,真是给宠坏了。 「含笑,去把公主请过来。」李贵妃向外面扬声道,立时便有□应声离去了。 「来,过来这边坐,本宫好好看看。」说着她就拉着林无忧坐在圆桌旁,不时笑着回头看看慵懒倚在榻上的齐易荀。 「今年多大了?」 林无忧轻抿着唇,而后出声道:「二十了。」 「呀!都到了双十年华了,可有许配婚嫁?」 林无忧面上一红,是呀,都二十了。「没有。」 「你放心,本宫给你留心着,你这孩子本宫见了一眼就喜欢,呵呵。」李贵妃伸出柔荑轻弹她的面颊,林无忧犹如孩子般在被逗弄,她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李贵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亲近毫无架子。 . 齐易荀眯眼看着这一切,唇角微微勾起,眼前的景致不错,颇得他心。 「娘娘,公主来了。」 「母妃找我?」 「小九,快过来。」李贵妃亲昵地唤着她的小名,伸手招她过来。 小九依言进来看到了四个不由面上一喜,前几日的几个招式待会儿还要好好讨教一番。 「这是你四哥给你找的师傅,来见见师傅。」 小九一脸不怏地绕过屏风走近,随意掀起眼帘,本不愿多看,谁知瞥见那人的容颜之后倏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林无忧,有些不敢置信,「林……四哥,四哥,『他』……」 「小九。」齐易荀起身,用眼神示意她噤声,小九果真安分下来了,不过不时用眼神在林无忧与齐易荀之间游移。 「这是我给你找的师傅,你的琴棋书画实在是不行,父皇和母后已经同意了,你带着师傅去你的宫里,以后什么话都听师傅的。」 「可……」 「行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哦,师傅,走吧。」说完极不高兴地领着林无忧出去了,临走前齐易荀眼神看向林无忧,示意她放心。 「这孩子就听你的了。」李贵妃无奈地嘆了口气,「你父皇身子是愈来愈差了,我看着心疼,早年的旧疾如今发了,哎。你大哥监国也很辛苦,有时间多帮帮他,不要整天没事儿就往宫外走,你宫里的那几个陪侍你要是有看上的先纳个侧的,给个名份也好诞下一儿半女……」 「母妃,不急。」 「这还不急啊,你都二十好几了!行了,不说你了,今儿在这儿陪我用膳,一会儿我还得去看看你父皇,那些宫人伺候得我不放心。」 「是。」 …… 「你怎么来这儿了,他呢?」 「谁?」 「苏景弦。」 「苏大人在盛京。」 小九听闻一脸失落,「也对,他那么忙,可不像你只要教教书。」说罢她抬起头看向她道:「既然我四哥让你进来了我也不会为难你,可我真的不想学那些。」 林无忧浅笑,「那可真是可惜了,前些日子我在南凌和苏大人对弈,深感他棋艺高超,今日还想与公主切磋一二呢。」 第三十六章 此后几日,林无忧均在这北齐后宫之中教导九公主才艺,时而也会被林贵妃传去一起用膳。除了李贵妃与齐易荀,还有平儿知道她是女儿身外,并无他人知道,平儿她是信得过的,毕竟是齐易荀派来的人,应该是个谨慎懂事的丫头。九公主也一直当她是出游到北齐的闲散太傅,并未多加怀疑什么。渐渐的她也发现,这九公主虽然性子急些但要是文静下来也算是有皇家公主该有的举止仪态,而且还没有一般公主的矫揉扭捏,有些男子的豪气,这或许是他自小便与她四哥一起的缘由。然而这位九公主的心思全在苏景弦身上,对于青城内的官宦富家子弟她全不看在眼中。据说有不少爱慕者向她阐述了心意都会被她的嘲讽打击得体无完肤,自行作罢。九公主与她交谈时话里话外或多或少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苏景弦,那位远在南凌盛京的权相。 「苏大人名望很高的,我大哥与他是同门,他是我大哥的师弟,不过却是比其他人进山得晚。不过他很聪明就是了,可惜我是女子,父皇不肯送我去……」每每说到这些,这位北齐的九公主总会有些失落。 从她口中林无忧知道苏景弦与北齐太子齐易北同在骊山学艺,交情应该是很好。九公主也是从她大哥口中得知这样一个奇才,从而思念、爱慕从未见上一面的人,直到去年乔装随着齐易荀去盛京她才得以见上一面,从此芳心沦陷。 第62页 齐易荀也来过几次,与她倒未多说什么,他与妹妹在一起时毫无架子,小九哪怕再无法无天他也只是笑笑,林无忧看出了他眼中的宠溺,一种哥哥对妹妹毫无保留的宠爱。她不知道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也不知他得了兵权后会干什么,齐易荀是天家的皇子,纵使谣言再纷乱也不能改变他的身份,他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下是他人窥探不出的深沉,说是笑面虎也不为怪。 盛京,相府内。 许久不回府的苏老丞相一脸焦急地在房外踱着步子,苏言与苏行两兄弟并未时时刻刻紧跟在苏景弦后面,此刻他们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的雕花圆柱边,苏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满脸的凝重。反观苏行,几番欲言又止却又在看到苏眼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后生生止住。 这时房门被打开,苏景弦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平日里如墨玉般的眸子赤红,下颚隐约可见青涩的胡茬。 苏老丞相见了连忙迎了上去,「子洛,你娘怎么样了?」 苏景弦勉强扯出一丝笑颜,轻拍着苏老丞相的肩,沙哑着声音道:「爹,放心,娘没事。只要休息上一年半载便又可以对你大吼大叫了。」 「那就好,那就好。」苏老丞相听闻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懊悔,「都怪我,非要带他去乞灵山,险些害了她。」 「爹也是一片好心,也是为了博取娘欢喜。倒是娘她自己太冲动了,做事不计后果」 苏老丞相原是带着妻子云游四海的,本想讨爱妻欢心,带他去乞灵山拜佛看风景,哪知途中遭遇土匪,苏老丞相本想给些钱财了事,哪知苏夫人正义使然,不听劝非要与那群人搏斗,结果惹怒了一群土匪。她似乎还记得自己是当年名动盛京的女镖头,却哪里想到二十几年荒废的武功、加上自己也是四十余岁的妇人了怎能敌得过一群蛮横的野蛮汉子?苏老丞相一介文人,也抵不上什么用处,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他只恨自己遣退了所有的护卫,等到救兵来了苏夫人已经负伤了,胳膊上被重重的划了两刀,皮肉都翻开了。苏老丞相惊恐万分,为苏夫人请了大夫一路跟着回盛京,还未回到盛京就急急地传信回来说明一切,对于苏夫人的伤势更是说得要多严重有多严重。苏景弦在江南得知也不再作停留,快马加鞭、风尘僕僕地赶回盛京,看了苏夫人的伤势才松了一口气,他这个爹就是宠妻子过了头了,捨不得她受一点儿苦,对于还不至于致残的伤口被说得像是能丢了性命似的。 「子洛,还好有你,那群庸医爹都不放心,你娘在他们手里直喊疼。」苏老丞相煞有介事道,无论是江湖郎中还是宫里的御医,他们的医术都比不上自家儿子,儿子给夫人治病,夫人只会笑不会叫。 「爹,你去看看我娘吧。」苏景弦颇为无奈道。 「行,你回来两天了还没好好休息。苏言、苏行,带少爷去休息。」 苏景弦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院落,梳洗以后换了一身墨色的袍子。苏行一直守在外面,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景弦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苏行先掏出一封信道:「刚才府上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苏景弦接过,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但是来人说若是有信件需要带过去可到恆来客栈找他。」 他看了信封上的署名,几日的疲惫不由散去,连带着整个人都光亮起来,揭了信摊开那一页纸,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最后连眉角都皱了起来。 「公子,林大人怎么了吗?」 「嗯?你知道是她的信?」 「这信是从北齐送来的,大人不正好在那边吗?」 「我让你派人盯着的,最近几日有什么消息吗?」 「有消息传来说林大人与北齐四殿下走得极近,前些日子被带进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苏景弦不由提高了声音,蜷了信纸捏在手里,「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昨日得到的消息,是最新传来的,当时公子正在为夫人治伤,所以我没去打扰。林大人进了宫,宫里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只能守在外面。」 他挥手止住了苏行,坐在椅上单手撑着头,看着掌心被蜷成一团的信笺,不由伸手把它理好摊平在掌心,他抚着微皱的边角,道:「宫里有什么事吗?」 苏行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南凌皇宫,便把一早知道的消息悉数告诉了他,「陛下近日身体微恙,已经罢了几日的早朝了,沭王也早我们之前回京,现在在王府内。」 「国舅呢?」 「国舅前几日去了趟太医院,拿了些药。其他倒没什么。」 「什么药?」 苏行突然脸红了,憋着气不再吭声,苏景弦睥睨他一眼,看他一副羞怯的样子随后瞭然,不由轻哼一声,「耳听为虚,让人去好好查查,国舅到底去干什么了,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是。」 「你先下去,晚些时候进宫。」待到苏行退了出去,他拿着那一张不在平整的信笺回了卧房,走到床边就这么倒了下去,垂在床边的手有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不住的晃动着。 林无忧,你想干什么呢?你能掀多大的风浪呢? 北齐,皇宫内。 这一日齐易荀从宫外回来,直接来了咸福宫,李贵妃见了忙欢喜地让宫人多添了一副碗筷。 第63页 「来得早啊不如来得巧,我们这正准备用膳呢。」她亲昵地拉着齐易荀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小九极为不屑地嘟着嘴坐在林无忧身边,「你看母妃就是疼大哥多一点。」 林无忧听了面上含笑,道:「娘娘是许久未见到四殿下了,念得慌。公主日后若是嫁人了,到时候回来娘娘定是比现在还要欢喜。」 小九当做没听到她说话,埋着头吃菜,不过耳根却是红了,此刻她脑中想到的是日后嫁作人妇,苏景弦会很贴心地抛开公务陪着她回北齐吗? 「无忧这话说得对,小九什么时候能让母妃比现在还要欢喜呢?我看着朝中俊才也不少,到时候让你父皇和你大哥给瞧瞧,赶在今年春上就嫁了可好?」 「我不要。」小九突然扔下筷子,有些恼怒地看向李贵妃,「为什么非得是我朝臣子,母妃知道我的心思的。」 「这……」 「小九!」齐易荀突然散了脸上的笑意严厉道:「我朝臣子怎么了?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上苏景弦吗?单从一个病弱之躯上来说他就比不上我朝任何一个臣子!」 「我不在乎!」说罢她便跑开了,李贵妃见状忙不放心地追了上去,领着她去偏殿了。 林无忧有些尴尬间齐易荀突然道:「让你见笑了,小九就是被我们给宠坏了。」 「殿下与娘娘疼爱公主这是自然的,公主品性温良,刚才也只是一时气恼,殿下切不要当真了才是。」 闻言齐易荀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突然笑着问道:「你说苏景弦怎么这么大能耐?你们盛京看上他的姑娘多吗?」 林无忧垂下头,轻捋着腰间玉佩的流苏,道:「这个我不知,传言盛京第二富商家的二小姐曾相中了他,不过也就那样,并无后话。」 「我怎么听闻我大哥说苏景弦有个未婚妻呢?」 第三十七章 她的手一僵,悬在腰间的玉佩从手中滑落,好在有绳结拉着才不至于脱落。慢慢地垂下手臂,宽大的袖袍遮住了紧握成拳的手,原来他有未婚妻?那么大家就是在相互欺骗了?这样想着倒觉得心中好受了不少。 抬起头时,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她看向齐易荀,一脸轻笑道:「这些我不知晓。」 「你也不知?」齐易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是。我入朝才短短两年,与苏大人也不是很熟识。」 . 晚上,月明星稀,这是她第一次看星星,此刻坐在宫殿的台阶上,背靠在身后的圆柱上,是有些凉,却能让人很清醒。小九已经睡下了,也不知李贵妃与她说了什么,林无忧在她之前回到宫里,小九过了许久才回来。她看她一脸的欢喜全然没了用膳时候的恼怒,本来想安慰她几句的遂也就作罢。 小九喜欢苏景弦,若是女子总会对那样一个人动心,有才智、有谋略,长得又好看。哦,凤倾城那厮长得也好看,可是和他却是不同的,凤倾城骨子里透着些风流,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而苏景弦又是给她一种他很长情的感觉。 她这一生或许是坎坷的,却也无悔。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知足了,当年若不是李氏兴许她就随着母妃和未出世的弟弟去了,她知李氏也不好过,有时李氏看她的眼神,总透着些怜惜,有时也有她看不懂的情绪,透着些狠绝,她不曾去多想,李氏与她一样,都是带着仇恨出宫的。在安阳时,年幼时也有一段时间是贪玩的,李氏也曾拿着藤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训斥她,让她跪在母亲的灵位前,那一鞭鞭打在她身上直到她认错,发誓再也不贪玩了,而后李氏便给她上药,抱着她哭了一夜,第二日她也不顾身上的伤口,拿着书本去连着几日贪玩没去的学堂。她不曾告诉李氏她贪玩和别人抓蛐蛐是因为她可以把抓到的蛐蛐卖给隔壁想要的却不敢去抓的张府的小公子。 她回盛京之后,打点了不少关系,宫里有她的人,朝堂里也有她的人,虽不是位极人臣却是些靠得住的。她不曾去过侯府,几次马车经过却也只是停在门口,看着侯府紧闭的大门,百感交集,林侯爷什么都没有了,只除了死不带走的名利,或许他心中也怨,可也只能在心里怨,毕竟他是为人臣子的。她觉得相见不如不见,那样只能更让老人家伤心而已,毕竟已经十几年了,何必勾起那伤心的往事呢? 德熙帝作为一个帝王待她是不薄,可作为一个父亲,少了那十几年的亲情联繫,再加上当年他对颐华宫大火一案的处理让她深深觉得不满,这几年对袁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闻不问,她更是从心里亲近不起来,只觉得他们是君臣。 她仰望着那苍穹,天际如墨,想着要是最后他知晓了会怎样呢?不由伸手向脖子间探取,触及领口才想到那东西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低头看着垂在腰间的玉佩,合起来便是一对,她一直挂在腰间,不作其他,只为留个念想。 换了姿势继续坐着,慵懒地翘着一条腿,不由长嘆一口气,苏景弦,她高攀不起,一个待罪之身有什么资格去一世白首?今日知晓他也是有婚约的人,她不明白他所想的,却是能感觉到他的温情,她以为也许是他一时觉得新奇,毕竟他一朝丞相的天威是不能让人扫了去的,也就只有她瞒天过海在他身侧多年,欺骗了众人。或是等到哪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说不定便会回头,一个名门世家怎能容下一个罪人。她对苏景弦,不敢动心,她要死死地守住自己的心,他再好,终究不是她的。 第64页 安阳早前有消息传来说那人已经完全失忆了,整日像个孩子般脑脾气,半痴半傻,也对,那药的分量她下得不轻。这样也好,重新开始。该杀的,该留的她自有定夺。 夜间寒气极重,她抱紧了双肩,却还是不想回房,想着在北齐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府里怎么样了,还有朝堂。苏景弦是聪明人,相信他会为她寻个好理由的,现在自己孑然一身独来独往倒也没什么牵挂。 「公子,夜深了,早些回去歇了吧。」平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了。」她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吩咐她下去。 平儿听闻并未移动半分,还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林无忧看她一眼道:「你不用陪着了,女子家身体弱,抵不住这夜间寒气,进去吧。」 「那公子……」 「我习惯了。」 平儿低垂着头,咬唇片刻,最后道:「我去给公子拿件衣裳来。」 「哎,不用……」她回头唤着却已经没了那丫头的身影。不多时平儿果真拿了件大氅出来,她自己身上也加了件衣服,看样子是要守着她了。 林无忧披上厚实的大氅,缩着肩倚在柱子上,突然笑着对她说:「你过来这边坐,我们来聊聊。」 「是。」平儿依言坐在她旁边,坐得端正,不像她那样慵懒。林无忧看了不禁笑了,一般女子确实会如此。 「你进宫里几年了?」 「不多,三年了。」 「家里可还有亲人?」 「有,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 「当初怎么想着进宫来的?」她倒是问上瘾,一个接着一个的刨根究底。 「地里收成不好,交不起税收,弟弟也要念书,我想着宫里肯定胜过大户人家,就想着赚些银子。」 「你真是懂事。」闻言她不禁长舒一口气,眼前升腾起一片白雾很快又散去。「三年了,该出宫了吧,早些出去,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过些安稳日子也不错。未必要显赫富贵,只要能温饱也就行了。」 「是。」 . 两人坐到月上中天才起身回房,回房后平儿贴心地为她打了热水洗脸。她把冰凉地手抛在热水里,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第二日,李贵妃请她过去吃点心,她被□领到一个四周落了帘子的亭子里,里面点了薰香,皇家都爱这个,衬得闲情逸緻。李贵妃已经在那边了,见她来了笑着放下茶杯,懂事的□立马递上锦帕,李贵妃接过优雅地擦拭着手。「无忧来了,这边坐,尝尝本宫让御厨做得点心,这个可好了,陛下也爱吃。」提到炎帝,李贵妃不由一阵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復过来,「小九今日可乖?」 「回娘娘,公主此刻正在练琴。」 「这丫头,昨日太不懂事了,让你见笑了。」李贵妃笑笑,给她递上一块糕点,林无忧恭敬接过,小口地尝了几口,不由贊道:「很好吃,谢娘娘一片厚爱。」 「好吃就行,这几日你教导小九辛苦了,这丫头还真听你的话,以前的那些师傅哪个不是被她摔东西赶走的?就你能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无法无天惯了,真担心以后到了婆家怎么办。昨儿啊,本宫可是好说歹说才把她哄住了,不然又要闹得皇上不得心安了。」 林无忧闻言不由低下头,她来了这些日子还为见到炎帝,「那是公主敬畏娘娘。」 李贵妃不由一笑,「得了,皇上还要让她三分她还需要怕本宫吗?本宫这是随了她的心思,答应给她跟她父皇和大哥说说她才变了脸,不然啊回去又是一通脾气。」 随了她的心思,是要指婚吗?可是苏景弦已经有婚约了,若是两国联姻,孰轻孰重他应该会舍了原先的婚约吧,毕竟他是个贤臣。 「公主长大了。」 「长大了,本宫也老了。」李贵妃不由唏嘘。 林无忧忙道:「娘娘风姿正盛,年华正好。」 「呵呵,真会讨人欢心。这适合形容本宫年轻那会儿,现在儿女都大了。」 「陛下取得娘娘,对娘娘宠爱有加,可见娘娘年轻时定是貌美如仙,得陛下垂怜。」林无忧含笑道,一脸的真挚,这让李贵妃看了不由一愣,她低垂着臻首,道:「陛下对我确实很好。」 这样说着她理着裙裾,是很好。 林无忧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静静地喝茶,吃糕点。深宫的女子有自己的生存手段,心里却是很苦,她看得出李贵妃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是苦的,这要看她想不想吐露出来了。察言观色,这些年她在盛京学会了不少,此刻李贵妃看上去有几分哀愁,更是惹人怜惜了,也难怪北齐皇帝和宁王都有心于她,只可惜她所嫁非所想。 第三十八章 四周静静的,偶尔传来□递送茶水的脚步声,却也是很有规矩。亭子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风,掀动着四周的轻幔。现在已是初春,然北齐地势偏北仍是有些严寒。凉风透过缝隙钻了进来,吹在脖颈间,不觉有些发凉。 林无忧撤了林贵妃面前的茶水,给她换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新茶,李贵妃回以一笑,神色却还是有几分忧愁,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幽幽道:「无忧还年轻,若是有喜欢的人定然不要错过了。若是过了,这便是一辈子的事。」 第65页 「是。」 李贵妃敛了心神,朝她笑笑,「你,可有喜欢的?」 她含笑着看着李贵妃,眼神清澈,「尚且未有。」这一辈子也是不该有的。 「呵呵。」李贵妃用帕子轻捂着嘴角低低地笑了,「本宫心中倒是有个好主意。你与小九相处甚是愉快,荀儿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宫里还没有个正妃……」 「娘娘。」未等李贵妃说亲她便急急起身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殿下品学兼优,相貌更是俊朗非凡,无忧学浅、平凡,不敢高攀。无忧只是殿下为公主寻的师傅,公主才艺稍有长进无忧便算是达成了殿下与娘娘所愿,这宫中不是我这寻常人所能呆的。」 「你……哎……你快坐下。」李贵妃见她突然起身颔首作揖,不由一阵忙碌,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坐下,「本宫这也是在寻思着,当然主要还是要看你和荀儿的意思。」李贵妃拉着她的手亲昵道。 「是。」林无忧谨慎应道,不敢有半点松懈,这要是哪句话错了都会惹得李贵妃不痛。 「如今荀儿宫里的那些,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及得上这般聪慧讨人欢喜,她们那些争宠的手段我也看得腻了。你定是奇怪荀儿都已经成年了还未出宫建府吧?」不等她回答,李贵妃便又「呵呵」笑道:「都是他父皇不许。我生荀儿那一日,钦天监夜观星象,视为大吉,四皇子的降临能化宫闱之险,皇上大喜,认为荀儿是带着祥瑞出生的,尤为宠爱。所以在他成年后也不曾封王赐府,而是一直让他住在宫里。我今日提议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你也知小九那性子,荀儿宫里的哪个没有被她欺负过?我看她与你处的极来,你能让她心服,自有你的本事。 说罢,李贵妃松了手端起面前的茶杯,用盖子轻轻扣着杯口,在她看来,林无忧是个不错的女子,谦恭懂事,又有才学,虽是男儿装也可以看出容颜精緻。若是能与荀儿结成连理也算是郎才女貌了。与小九成了姑嫂关系,小九也是不会欺负她的。想到小九她不由头疼,这丫头看来是对南凌的那个丞相死心眼儿了,她是要去找易北好好谈谈了。 齐易北自小对这个妹妹也算是疼爱,年少时在骊山学艺,对于多时不见的妹妹更是纵容。每每回宫都会与她讲些外面的奇闻异事,这也使得久不出宫的小九异常嚮往。他与苏景弦同在骊山学艺,苏景弦是那群师兄弟里面年纪最小的,算是小师弟了。苏景弦自幼身体不行,在骊山上主要还是为了养病,不过他聪颖,阵法兵书都学得通透,师尊天禅子对这个小弟子也是尤为关爱。小九也是从齐易北这里得知苏景弦这人的,姑娘家的心思她也不隐藏,齐易北也是想着法儿的试探苏景弦的意思,几次探访之下知晓他是有婚约的,虽不知是哪家姑娘,他也看得出苏景弦的深情,只因子洛二字。后来他便不曾在与小九提及,可小九却是心心念念已久,上次随着齐易荀偷偷去了南凌,回来后更是认定他了。 李贵妃轻抿一口茶,又道:「这茶是上野盛产的,你喝着怎样?」 「甘而不涩,齿有留香。」林无忧轻抿一口,浅笑着答道,「是好茶。」 「这茶宫里本没有,是宁王送进来的。」 林无忧不再接话,只因不知说什么,知道也不是她说的时候,她只静静地等着李贵妃说。 「你们都下去吧。」李贵妃縴手一样,亭子内的宫人们便都离去,候在外面。 一时间里面只有她们两人,李贵妃也无需在摆出一副端庄高贵的样子,她自如道:我年轻时结识了王爷,那时候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我与他极是谈得来。」李贵妃忆起往事,眉宇间多了些柔媚。 「他少年桀骜,在闹市骑马冲撞了一位买梳子的老汉后仍是一脸傲慢毫无悔意,我第一次进京都,见着了这种情况只觉得天子脚下太没有王法了,路见不平便与他卯上了,那时哪知他是先皇宠爱的六子。最后他居然被我说得无力辩解,向那人道歉并且赔了银子。我当时欣喜至极却不知他居然私下记仇,暗中多次找我麻烦。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一来二去地就和他熟识了,也没少拌嘴,渐渐的也发现我两志趣相投,便也就无话不谈了,我在青城小住了一段时间就回乡了,一年后举家迁往青城才知道是他的主意,也知晓了他的身份。」 「王爷一直记得娘娘。」 林无忧这话中的深意让李贵妃微微一愣,随后她掩饰了脸上片刻的落寂,「是呀,一直记得。」 「后来先帝驾崩,他去了边疆,我也入了宫。有时听他喊我一声皇嫂还真别扭,他以前可是和我无话不谈的,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 林无忧低着头,看着杯中嫩绿的茶叶,刻意忽视李贵妃抬手的动作。物是人非,年少美好却也只是过眼烟云一晃而过,留得的只是这么些回忆。 「王爷是为了让娘娘好过,宫里人多口杂,多少是要避嫌的,免得落人话柄。」她宽慰道。 闻言李贵妃「痴」的一声笑了,「你倒是看的明白。我与他的事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年我们有缘无分,这么些年来我也看淡了,随他们怎么说去。陛下自我进宫便是待我极好,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大半辈子的都过来了,我也不奢求什么,只希望小九与荀儿都好好的,将来各自成家。荀儿一直帮着他大哥,易北是一国储君,我有时担心他们兄弟反目,好在易北能容人,这点是他父皇没有的。」 第66页 「娘娘是看得开了,可王爷呢?」林无忧缓缓抬头,出声问道。 李贵妃定定看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而后道:「你是说他举兵回京,必会反吗?」 「娘娘知道?」 「在皇上身边,多少会知道些。皇上身体欠佳,太子监国,宁王领兵回城,他一直是个有野心的人,我知道,年轻时便知道。陛下防他也是应该的,歷代有哪个君主能放任一个对自己帝位垂涎已久的对手在身边?」说道这儿李贵妃不由一脸忧心,「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领兵回京,无疑是自掘坟墓,陛下防他防了这么多年,当真会一点防备不设吗?」 「娘娘与王爷交情深厚,倒是可以劝劝,别人的话王爷不愿听,可娘娘的话就不一定了。」林无忧浅淡道,像是在为李贵妃谋划。 闻言李贵妃一愣,看着一脸真挚的林无忧,颓然地垂下眼帘,轻轻捋着膝上的裙裾,久而不语。幽幽一阵嘆息过后,李贵妃似是呢喃道:「他已经不是以前我认识的宁王了。」 现在的宁王,性子暴虐,有关于他的传闻都是极差的。 「娘娘怎么会这么想呢?这上好的茶叶不是王爷送来的吗?说明娘娘在王爷心中还是重要的,我想娘娘最后也不忍王爷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现在能劝说王爷的怕是只有娘娘了。」林无忧说得声情并茂,却还是心虚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直视李贵妃。李贵妃若是心中还对宁王有情定是不忍他最后以逆谋之罪问斩,一段单纯的爱恋,怎会无情呢? 「你是说若我去劝说他会有用吗?」李贵妃抓紧了裙裾,有些忐忑地问道。 「娘娘或许可以一试。」 李贵妃迟疑片刻道:「这些我也有想过,说来也是自己不够自信,想想也就作罢了,今天听你这么说,算是多了些勇气,为他好,也为了不不再有负罪感,我找个合适的日子与他谈谈。」 林无忧笑得从容,心底极是欢喜,终于把她给说动了,其实自己也没干什么,只是让李贵妃对自己满怀信心,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宁王心中还是有她的。 「嗯,若是王爷能主动交出兵权是最好的了。」她说得极为随意,心平气和地看着李贵妃。 「兵权?」李贵妃一脸疑惑。 「对,王爷若是交了兵权便是昭告了天下他毫无反叛之心,天下人作证,陛下是不能把他怎样的。王爷也算是保全了名声。」 「我如何说得动他,能不能劝他断了这心思还不一定呢。」李贵妃皱眉忧心道,神色间无限哀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贵妃整理好情绪笑着道:「无忧,你颇得我心,若是真能和荀儿一起该多好。」 「娘娘抬爱了,无忧还是那句话,无忧高攀不上,殿下宫内佳丽未必没有挽不住殿下心地的」 李贵妃视线扫过亭子外,突然起身,笑着迎了上去……「荀儿,何时来了,也不进来,外面可冷?」 林无忧慢吞吞地转身,对上齐易荀深邃的眼神,有些尴尬,他刚才可有听到? 齐易荀定定看她良久,突然笑了,却不是对着她,只见他低头道:「母妃,我刚来,看母妃有无忧谈得正欢便没来打扰,正欲离去倒是叫母妃眼尖给瞧见了。」 第三十九章 李贵妃听闻一笑,当真以为他是刚来的,亲昵地拉着他坐在亭内的圆凳上。她面色温和,淡雅如仙,招唿着宫人奉上茶水。齐易荀是孝子,林无忧是知道的,她看他在李贵妃面前举止有礼,谦恭温驯。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无忧也一起坐吧。」齐易荀看似随意地说道,眉眼含笑,却让她觉得侷促。 她站在亭子中间,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也就只能等着李贵妃了,她避开齐易荀灼灼的视线,对着李贵妃略一躬身道:「娘娘,我出来许久了,该回去看看公主的课业了。」 李贵妃轻挥着手,笑吟吟道:「也好,去吧。」 「是。」 她又朝齐易荀微微颔首道:「殿下,无忧先告辞了。」不等他回答便转身退出了亭子,挺直的嵴背上仍是感觉到又一股灼热的视线袭来。 刚回到九公主的蓉萍居,小九见了就兴沖沖地上前来拽着她的袖子,一脸的欢悦,这让林无忧讶异,难道是给指婚了?她正寻思着小九便开口了:「师傅,大哥要娶亲了!」 原来是齐易北要纳太子妃了。 「他要来了!」 她一怔,微张着唇,不知言语。这个他,她自然知道指的是谁,两国交好,一国储君新婚,没有不来贺之理。这也本是礼部的事,他却要过来了,不过想想他和齐易北的交情,亲自来贺也是应该的。有一股蠢蠢欲动在心底,她压下升腾的热血,胸口却还是雷动着,是要见面了吗?此刻心中却是惶恐的,毫无欣喜之情,见面了该如何呢?她看着眼前笑颜展开的少女,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期许,眸底光彩尽现。 晚些时候齐易荀来了,他与她一起坐在书房里,良久后他开口道:「你与我母妃说了什么?」 林无忧搁下茶杯,端坐身子看向面前温润的男子,「该说的都说了。」 齐易荀皱眉沉吟道:「难怪她要见六叔。」 「殿下不想吗?」 齐易荀有片刻的走神,听她这样一问摇摇头便不再说什么,神色有些凝重。 第67页 林无忧看他微微失神,又道:「今日听闻公主说太子即将大婚。」 「是呀。」齐易荀长舒一口气起身走至书案边,随手翻阅着小九的功课,脸上慢慢有了笑意,「太子妃是镇西大将军的长女,天资聪颖、贤良淑德,是个不错的女子。」 「太子这算是在扩大势力吗?」 闻言齐易荀轻笑一声,「你要知道在皇家这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无论皇子还是公主,终身大事与朝廷是息息相关的。」 「此次太子大婚,镇西大将军定会拥护大哥,到时候兵力将与六叔不相上下。」他这样说着,不由看向林无忧,只见她神情严肃,听得认真,齐易荀不禁好奇道:「看你现在这样是想一辈子瞒下去吗?」 她一愣,而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轻扯着衣袍的下摆,也不抬头看他,轻点着头,幽幽道:「若能是一辈子便是一辈子。」 齐易荀默默地看着她的头顶,只觉得心中突生怜惜,以前不知她是女子时只觉得她是个奇才,现在知晓了更觉得她与众不同。她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女子,小九脾性不似一般女子柔弱他倒是能理解,毕竟她从小就是跟着自己的。可林无忧没有丝毫女孩子家的娇柔作造,她有男子的大气又有女子的温顺,她就如一个谜团般吸引着他。方才她离去后李贵妃又是提了一下,他只笑笑,林无忧在南凌欺君,若是定罪便是一死,他不知她为何不畏惧反而活得肆意潇洒,只要能达目的她便死而无憾般,而他好像并不期待她死,有了这样的念头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也正仰起头看他,不由道:「你这般坚毅,倒叫我对你心生好奇。」 她闻言一笑,「殿下若有这等闲工夫还不如想些对策取得兵权,若是娘娘劝说不了宁王还要另谋他法。」 闻言齐易荀一脸笃定道:「不会,若是母妃亲自去了,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他放了手中的宣旨,朝她一笑道:「小九的功课进步不少,有劳你了。」 「公主本就聪慧,我也只是指点一二她便通透了。」 齐易荀开了门,林无忧跟在他身后,看他突然站在门口停下脚步也就站在他身后不动了,他突然开口,声音从前面传来,低沉而有磁性,「苏景弦要来了,你知道吗?」 「嗯。」她轻声应道,齐易荀不曾听见不由转过头看着她,见她点了点头就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到时你会随他一起回去吗?」 「或许吧。北齐本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当初不曾离去也是有些私心的,现在一切办妥之后我也可离开了。 「我允诺你的事定会给你做到,若是袁起等不到那时候便亡了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两人一起沿着园中的小径走着,齐易荀走在前面,步子并不大,有些悠闲地与她一起走在繁华处绽的园中。 . 这几日宫中张灯结彩,太子宫里更是一片忙碌。 她与小九在御花园中看着一众宫人把红绸绑在树上、栏杆上,入目之处一片艷红。 「这边,在高一点,对……」 「春梅,再去搬盆儿花来……」 「给九公主请安。」 「给九公主请安。」 「……」 宫娥太监看到了坐在亭内的小九恭敬地叩首行礼,她扔了手中的果核,勾勾手道:「起来把。你过来。」 闻言一名□上前,朝她福了福身,「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她勾着手示意□凑过神来,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那□就突然红了脸,小九眼神示意她离开后,一旁的林无忧问道:「何事让一个姑娘红了脸?」 「嘿嘿。」小九贼贼一笑,凑到她身边道:「师傅也是男子,对于男女之事并不陌生吧?」 林无忧拿着枣子的手一愣,慢慢看向她,脸上包含了探究之意:「你想干什么?」 「大哥要大婚了,我总要有些表示吧,新嫂子要进宫了,我没什么贺礼送上就让人给我去找些书册来。」 怕不是什么好书吧,刚才那个□可是红着连离开的。 「师傅有什么好书吗?我准备找些给新嫂子作贺礼,我小时候见着她就觉得她太无趣了,我要让她通透些,不能终日只看四书五经。」小九显得一点也不见外,向一个「男子」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林无忧虚挂着脸上的笑容,清了清喉咙道:「公主,这些太子妃的娘家定会教导,你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太子妃的娘亲已故如何教导?」 「宫里会有嬷嬷去与她说这些的。」 「太子妃脸皮薄。」 最后林无忧懒得跟她说这些,她看得出来小九是无聊了才想着法子的戏耍新嫂子。 不多时离去的那名□回来了,鬼鬼祟祟地绕过其他宫人走近亭内,把胸前抱着的几本用黄布包裹了的书递到小九手中,红着脸道:「禧嫔娘娘说了公主要是看着喜欢她那里还有。」 小九兴致勃勃地掀开黄布就着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一页,脸霎时就红了,耳后清晰可见迸起的血脉,她哑着嗓子吱吱呜呜道:「知……知道了,你先下去。」 林无忧斜眼看着被她仍在凳上一动不动的书,微风拂过,吹得纸业哗哗作响。她拣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提着《野史》二字,看来是打着幌子而已,翻开一页看了几眼又翻到下一页,比她平日里看的艷书详细多了,人物、神态栩栩如生。 第68页 小九红脸上的余热未退,看着她神色自若的看着不由心下几分佩服,忽听她凉凉道:「公主有这贼心没这贼胆,我看还是算了,这书赶紧送回去,要么烧了,若是让娘娘或是殿下知晓了,公主可得受些累了。」 「你……」她看着眼前一袭白袍的林无忧,想到她是男子,脸上又是一红。抬头忽见到她身后的人,不由一惊,畏畏缩缩地喊了声「四哥。」 林无忧背嵴倏地一僵,都怪自己看得太入神了未曾发现身后来了人,她捧着一本书丢也不是看也不是,似乎能感觉到背后齐易荀灼热的视线。 「嗯哼。」齐易荀冷哼一声,却是看向背对着他的林无忧,从他这里看去隐约可见书册上的画面,妖冶至极。 「我怎不知要你给小九上这些课?」他咬牙道,顺势在一旁落了坐。 林无忧见他已经发现,怏怏地阖上书,轻松地端了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而后道:「殿下听闻我在给公主讲述了么?」 「你……」他不由捏起拳头,小九见状连忙解释道:「四哥,是我让人找来的,要给太子妃的贺礼。」说完缩着脖子等待发落。 「你……简直胡闹!」他不由看了眼林无忧,她倒是从容,不由一气,「你们二人罚抄十遍经书,明日早上给我!」说罢不由拂袖而去。 小九见他一离开,笑得一脸奸诈,「师傅,我四哥脸红了。」 第四十章 「公主,这是四殿下让人送来的《女训》。」 「公主,这是四殿下让人送来的《道德经》。」 「公子,这是四殿下让人送来的新茶。」 「公子,这是四殿下让人送来的贡果。」 庭院里,林无忧躺在椅上优雅地啃着贡果。小九立在案前,不耐烦地翻着一遍又一遍案上的书册,旁边的□不时提点道:「公主,殿下说了,这些都要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她皱着眉不耐地扔下手中的书,「我一会儿在看。」走到林无忧身边伸脚踢踢她的躺椅,一脸的委屈,「喂,怎么就我要被罚,你在这边悠闲度日。」 阳光刺眼,林无忧眯眼看着她,一脸真挚地说道:「殿下是为了公主好,真的。公主将来是要嫁人的,这些三从四德、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是要好好瞧瞧了,将来到了夫家才不会被小瞧了。」 「谁敢小瞧我?我可是北齐九公主!」说道这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竟然红了。 「是、是、是,没人敢小瞧你。」 「你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他……」 「嗯?」 「就是……」小九吱吱呜呜着不知如何开口,林无忧瞭然一笑,挑着眉道:「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对……」 她起身轻弹着落在衣裳上的屑子,不再看她羞红的脸,有些缓慢地开口道:「这个我不知,公主接着看书吧。」 「你去哪里?」小九在她身后喊道。 「回房睡午觉。」 . 北齐太子将于二月二十三大婚,各国使节在此之前相继而来。林无忧居于后宫,并不知晓外面有多热闹,有时候看着宫内来来往往的护卫队和匆匆而过的宫人,也是明白此次婚礼的声势浩大。李贵妃这几日不曾传她过去,据齐易荀说她已经见着宁王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来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伺候她的含笑说这几日娘娘食慾不佳,时常坐在窗前发愣,这倒叫她奇怪了。宁王并未有所举动,还时常邀齐易荀出去。有一次她随同齐易荀出宫,当时她坐在马车内,透过半掩的帘子,看着他亲昵地拍着齐易荀的肩,脸上神色温和,与她那日所见的判若两人,他看齐易荀的眼中透着慈爱,还有着满足,回程的车上她一直忍着不曾问出口,她没有立场,只是在心里好奇齐易荀是不是宁王的儿子,不然为什么宁王会用一种父亲的眼光去看他,谣传有几分真假? 她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纱幔了无睡意,这样躺了一会儿,平儿掀了层层珠帘进来,微微欠了欠身道:「公子,七公主来了,九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她一愣,却也没说什么,起身后打理了一番随着平儿去了蓉萍居里的一处凉亭,还未走进就已经听闻了里面一片丝竹之音,她放慢了脚步并不焦急。 平儿将她领至离亭子不远的距离就止步了,「公主就在那里了,公子请。」 林无忧挥了挥手便向着那边走去。 「姐姐,你今天怎么想着来看我了?我还正想着带着我的师傅去你府上作客呢!」 「今日来看了父皇和母后,顺道来看看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公主。」似水如歌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脆至极。 小九拉着上官辰的衣袂,指着正在弹琴的人,嘻嘻道:「姐姐,几日不见你的琴师,更是出落得惊艷了。」 闻言上官辰瞧了眼小九指的方向,轻勾唇角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 「师傅来了!」小九率先出声喊住了林无忧,然后便迎了上去,拉着她的衣袍将她带至上官辰面前,颇为自豪道:「这便是四哥为我找的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棋艺更是高超。」 「是吗?」 林无忧朝着眼前姿色出众的人盈盈一笑,「林无忧见过七公主。」 琴声断了,凉凉的风袭来,石桌上的香炉生起的白雾被吹散,留有香气绕鼻。随后又是悦耳之音。 第69页 上官辰优雅起身,颜如玉,气如兰,清眸流盼,「小九让你费心了。」 林无忧自进了亭内便看到了席地而坐、优雅抚琴的玉无尘,如天仙般一身白衣,修长的手指扣在琴弦上,他眉角含笑地看着她,她也朝他一笑,「无尘公子许久不见了。」 那画中的人轻轻颔首,而后便看着手下的动作,对于亭内的事不闻也不问。上官辰侧首看了他一眼,可那一眼意味深长。 小九叫她来也没什么事,炫耀的意味倒是十足。林无忧觉得上官辰真是博学,且对于各家学识都有独到的见解,与她交谈也是十分自然。 . 「师傅,改天让你和七姐的琴师比试比试才好呢。」小九看着离去的二人,眼神有些迷濛了,「他们要是一对就好了,可惜玉无尘身份低下,怕是不会被认可。」 「他不是七公主的琴师么?」 「原本是小倌楼里的调琴师傅,后来被七姐带回府上了。」 她轻叩着杯子,看着杯内晃动的水面,随意道:「七公主去小倌楼?」 「就去过一次,也就那次碰巧遇到了他,然后便把他带回了府里。」 玉无尘不是被曲老爹送往这里的吗?应该直接卖给大户人家才是怎么会进小倌楼呢?她看着方才玉无尘坐着的地方,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宫门寂静,夜色深沉。 平儿为她准备了热水沐浴,「公子,热水备好了。」那一刻她觉得有些熟悉,待明白为什么如此熟悉后,笑着放了手里的书,「你去休息吧,我不用伺候了。」 「是。」 看着关好的门窗她走到里间,解了外袍挂在屏风上,坐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澡,颇为惬意,这些日子在这边算是她最轻松的时刻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看着微微泛红的手臂,她又往下沉入一点,热水漫到脖颈处。 本是一片享受,却被粗鲁踢门的小九给破坏了,「师傅,你睡了么?」 闻言林无忧无奈地背过身,她并不担心小九会闯到里面来,只是觉得此刻自己咋沐浴让人给撞见了有些不雅,「我在沐浴。」 只这么一句话便让小九踢出的的脚又缩了回去,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伸手摸了摸脑袋,嘿嘿道:「那师傅你……继续洗,我不打扰了,明天再和你说,嘿嘿,我走了,门结实着呢,没坏。」 等到外面没了声响,她长舒一口气,扬着嘴角不自觉的笑了,小九很可爱,有时虽然骄纵了些,心地却是极好的,她待宫里的宫人从不疾言厉色,偶尔还会帮着其他宫被欺负的□出气,呵呵,真是孩子心性。 她起身出来直接披了中衣,看着堆在一边的白布欲伸手接过,终是放弃了,反正待会儿就要睡了,没什么关系的。一边擦拭着半湿的头髮一边步向寝殿,突然停下步子看着微晃的烛火,提了心神注意着房内的动静,可指出了轻摆的珠帘纱幔便无其他。想太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许是现在安逸日子过得多了。 心神正放松时,眼前便一黑,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从后面点了穴,动弹不得。随后便没了任何动作,来人一直站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她能感觉到那人伸手触上了她的头髮,以指为梳。 这让她心头不由一紧?採花贼? 「你是谁?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应,她不由更急了,「小心我叫人啊!」 她似能听见身后人的轻笑声,接着脖子边一凉,她刚沐浴出来身上该是温热的,明显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碰触了她的脖颈。转动着眼珠却怎么也看不见,只能瞥见黑色的衣袍,平日里她再是镇定到了现在也是胆战心惊。 「住手!你要干什么?兄台,我们有话好好说,你要多少钱?只要是去天城钱庄报上林无忧的名号,他们都会给你。住手!」 来人不理她,迳自伸手到她的脖颈间,手指搭上她的领口,而后停住,有些微热的气息唿在她的而后。感觉到衣服慢慢朝着肩头滑落,她的脸红得似能滴血,要是让她抓到了绝不放过! 「天凉,衣服穿好。」轻轻地,如梦般在耳边响起,在她听来却如天籁,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松下,同时又升起一股愤怒。 圆润的指腹触碰在她的肩头,拉拢着衣服领口,探手为她繫紧。林无忧看着他横在她胸前的手,修长的指节飞舞着,为她紧了中衣的绳结。 「解穴!」她有些咬牙切齿道,耳根一片通红。得到自由她立刻转身,挥舞着拳头便袭向那人的胸膛,「你吓死我了!」一边抱怨着,粉拳纷落。 苏景弦一把抓住她的拳头抵在胸前,收紧了手臂拥着她,脸埋在她的颈侧,闻着她身上刚刚沐浴好的清新,只觉得这几日连夜奔波的疲惫尽散,心口缺了很久的那一处此刻被填得满满的。「林无忧,多时不见你变得凶了。」 已经安分下来的她被她扣在胸前,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脸颊燥热,她贴着他犹带着露水的衣服,闷闷道:「苏大人,多时不见你变成宵小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发麻时,忽闻一声,「林无忧,我想你许久。」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偏过头去,只能看到他有些青色的鬍渣和泛着微红的脸颊。这一刻她忘了刚才的不快,心有些飘飘然不知在何处的感觉,要醉了吗?醉在他的柔情里? 第70页 第四十一章 她迷濛着双眸看着他,感觉自己肩上的力道又紧了紧才回过神来,微微使力想要推开他,感觉到他有片刻的僵硬,又道:「你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苏景弦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是没有拿开,而是把玩着她垂下的青丝,嘴角噙着慵懒的笑意,道:「你说。」 「咳……」她轻咳一声,甩开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走到桌前倒上一杯水就着杯子浅嘬一口,瞥见他玩味的目光忙搁下杯子为他倒上一杯,刚想伸手递给他又放回桌上,「这茶凉了,你还是不要喝了。」 「那就不喝。」苏景弦丝毫也不介意,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他迳自走至床边,毫不客气地躺下,林无忧微张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在看到他似乎很是疲惫的揉着眉角时,不由触动心底柔软的那一处,有些心疼。从南凌到北齐,快马加鞭也要行上半月的时日,他要如何日夜兼程才能在十日内日到达呢? 「你怎么进来的?」她走至床边盘腿坐在一边,正色问道,皇宫禁卫森严他要如何进来? 「自有人放我进来。倒是你住的地方让我好找。」他像是在抱怨般,而后眼神慢慢变得清明,侧着首打量着房内。 她不由看着室外,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他怎么进来的? 「别看了,苏行帮我撬的门。」 闻言林无忧嘴抽了抽,主僕二人狼狈为奸吗?「这是九公主的宫殿,我听从齐易荀的安排在这里教导她。」 苏景弦没说什么突然转了话题,道:「到时和我一同回去。北齐的事你少管为妙。」 「我……」在看到他透着严厉的眸子时她一下子不知怎么反驳了,只得怏怏应了声「知道了。」反正也没她什么事了。 苏景弦满意地笑了,「多时不见倒是变得听话了。」 她的脸不由一热,低垂着眼帘,双手把玩着腰间的绳结,多日不见他不也变了吗?柔情更胜从前,与一开始她所认识的那个清冷的苏大人仿佛变得不似一人了,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现在见了他什么胆识都没了,多日不见不是更生疏了吗?怎么会好似熟识已久呢?正苦恼间突闻戏嚯之声响起:「呵呵,林无忧,原来你喜欢看这个。」 闻言她抬起头看向他,脸上立时布满红晕,烧得两颊灼热。这房内并未点火盆子,她却觉得胸口闷热,看着苏景弦单手支着头,还有一手拎了一本书摊在一侧。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连忙辩解道:「不是……」看到他扬起的眉角底气一下子不足了,不是什么呢?小九没送出去的贺礼送她了,她就随意扔在床头,这让她百口莫辩,自己也确实翻了几页。她咬着下唇,脸颊爆红,不敢抬头看他,余光瞥见他修长的手翻了几页后便阖上了,然后听他咳了咳,道:「以后还是少看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林无忧抬头看向他隐隐可见他偏过去的脸上有些泛红。 檀香熏燃,一室静谧,气氛一时有些怪异,两人都是红着脸各处一处,不言不语。许久后林无忧打破了这一室的暧昧,轻声道:「你快些回去吧,这皇宫内院,外姓男子闯入委实不好,何况你还是南凌丞相,这要传出去名声不好。」 苏景弦侧身背对着她躺着,一动不动。林无忧见他没有反应,缓缓伸出手想推他一把,犹豫着正要缩回来却被一个勐力一拉,她就这样伏在他的胸口,第二次两人再次以这种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好看的眉角,高挺的鼻樑,如墨玉般的眼眸深沉不见底,视线移落在他的薄唇上不自觉的喉间动了动,干涩着唇舌,隔着几层布料似也能感觉身上升腾起的热度,眼看着他的手愈来愈近有些抗拒地往后退却被他大力按住,「别动,我看看。」 看什么?不是看看吗?怎么动起手来了? 「这个不错,谁给你弄的?」苏景弦看着从她喉间揭下来的假喉结,「真是能乱真了,遇水也不会掉?」 「嗯。」她红着脸作答,想到刚才误解他了不由有些羞愧,脸埋得更低了。「能不能松手?这样怪怪的。」她小声的嘀咕着,苏景弦充耳不闻,自顾地看着手中的假喉结,软玉馥香在怀,颇为享受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却又同时打住,林无忧看着他,等着他先说,却只感觉他的视线愈发的灼热,脸上如火烧般,布满红晕。她循着他的视线慢慢低下头来,好不容易缓和了的脸再次红了,「你别看了。」她慌乱着一手去捂他的眼睛一手拢紧中衣的领口。刚才因为伏趴着,领口垂下来露出了胸前一大片。 苏景弦感觉着温热的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他索性闭了眼,想着方才进来时他隔着纱幔、屏风看到的嵴背,现在大好春光被他看了来了,他微扬着唇角,道:「放心,我会负责的。」 林无忧气恼,今天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去了,不由轻捶着他的胸膛,翻身坐到一旁,双手抱膝曲坐着,脸埋在膝盖上,闷声道:「我还没那么矫情,不用你负什么责,你快走倒是真的。」 苏景弦半撑起身子,微微偏头看向她,眼神流转波动,而后道:「那我先走了,别和齐易旬走太近,他的家务事你别管。」 见她不会到他问道:「听到没?」 「知道了。」林无忧不耐烦的闷声道,「你快走。」 第71页 苏景弦起身,站在床边半饷,眼神又瞥见方才的书,想到刚才的一幕,不自觉又红了脸,身上一片灼热,他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喉咙,「那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一直等到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她才抬起头,看着他躺过的地方,伸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有些甜蜜涌上心头,等待脑袋清明了她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连带着心头有一丝苦涩。这是怎么了? . 夜色里,有两个黑影翻动在北齐的皇宫内,巧妙的避开了一处处侍卫,直向皇宫侧门外候着的一辆马车。等到接近时,车上跳下一名同是一身黑衣的人,恭敬地立在一旁。 看着主子快速地登上马车,他不满地看着一同回来的那人,「怎么能就这样让公子在这大半夜的也不披上大氅?」 那名被训斥的黑衣少年满是委屈的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大氅,「公子说他不冷,穿了嫌热。」 「他的身体你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不冷,不是一向畏寒吗? 「真的。」黑衣少年据理力争,他明明说了的,当时公子从屋内出来他便拿了大氅去给他,正欲给他披上时被他推开了,公子还说:「行了,外面也没多冷,回去吧。」然后就这样率先走在前面了。 两人浑然忘了要回去,等到车内的人出生催促了才敏捷地跃上马车,拉着缰绳吆喝着马驶进黑暗中。 第二日林无忧梳洗好了拉开房门出来,遮眼看着东方的红霞,唿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愉悦。这时远远地看着小九绕过迴廊走来,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等着她走近,脸上含笑。 小九也是一脸含笑地走近,见了她满是欢喜道:「师傅,他来了!昨天就来了!你和我一同去见他吧!」 「昨晚去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听她这样一说,小九有些难为情的垂下头,「昨天有些急了,不知道师傅咋洗澡,还好没有冒犯到你。」 「行了,谁跟你说这个了。」她敛了衣袍与她一同并肩走在迴廊内,「苏大人来了也不是你去接待,你还是安安份份的去练琴吧,殿下说了到时太子大婚,公主可以献上一曲。」 「你和他是同僚,多日不见去见见也是应该的,我陪你去,怎么样?」 林无忧摇摇头,「不去。」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已经站定的小九,一脸的疑惑,「怎么了。」 「师傅!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大不了过几日我再给你送几本书,你要知道上次我可是被四哥训斥了的,师傅……」小九撒娇地扯着她的袖子左右摇晃着。 闻言林无忧无奈的看着远处,心情平復了良久才道:「公主,那书是你自己硬是要给我的,我可没强求。还有以后被给我那东西了。出宫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你以为宫门就像你这蓉萍居的大门吗?」 「只要你答应,我自有办法。」小九颇为神秘道,不住地朝她眨着眼睛,「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你知我知,其他没人知。」 「你有什么办法?」 「你跟我来。」说罢小九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进了一间房,她像是做贼般关了门,而后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太监的服饰摊在桌上,「这个一定可以,以前四哥也是这么带着我出去的。」 「公主,殿下知道了会责怪我教导不周的。」 「不会的,四哥今天不在宫内,这我早就问清楚了。」 「贵妃娘娘知道了会责怪我的。」 「母妃这几日染了风寒,我刚给她请安过来。」 「陛下一直未曾过来关心公主课业,说不定今日会过来。」 「师傅!父皇更不可能来了,他这些日子都在自己宫里养身子。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 「……」 「你不想我和他一起?」 「……」 「看来谣言是真的了!」小九一脸气愤道,「你喜欢他!」 闻言林无忧一愣,「你胡说什么?我是……」 「你是男的又怎样?你们南凌盛传太傅与丞相有私情,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看了师傅百般阻扰不信都不可以了。」 林无忧窘然,她搓着手看着埋在桌上生气的小九,颇为无力道:「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真的?」小九听闻快速仰起头,两眼泛着光芒,颇有奸计得逞的自豪。 「真的。」 . 林无忧与小九换了衣服,偷偷出了蓉萍居,朝着皇宫的侧门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倒教她颇感奇怪,她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没人?」 「这边一向人少,这个时候更不会有什么人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到了出口,小九递了腰牌,守门的侍卫打量了她们一会儿,小九不满道:「这位大哥,贵妃娘娘还等着宫外的点心呢,去晚了可是没得买了,到时娘娘怪罪了谁来担这责任?」 「是是是,两位公公这边请。」那人还了腰牌领着她们出了一扇小门便离去了。 林无忧看着小九小心翼翼放回怀里的腰牌,哼声道:「偷来的吧。」 「嘿嘿,早上刚偷来的,我晚上再还回去。」 「总不能让我穿成这样去见苏大人吧?」她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倒是第一回穿。 「这个我知道,我们去换身衣服再去他的别苑。」 两人换了衣服租了辆马车到苏景弦暂住的别苑,林无忧打量着大门,不是很气派却是很幽静,她上前轻轻扣着门扉,不多时一名小厮开了门,打量了她们一会儿说:「两位有何事?」 第72页 「麻烦通报一声,在下林无忧求见苏大人。」 小厮离去后,林无忧回头看着沉默立在一旁的小九,打趣道:「现在知道害羞了?」 小九一身侍卫的装扮,恭敬地垂着头站在一旁,也不理她,只是时而抬头偷偷看着门内,有些焦急。 不多时那小厮来了,身后跟着苏言,他看了眼小九,又看着林无忧,恭敬道:「公子让我来迎你,请随我来。」 林无忧踏进门内,尾随着他进了一处园子,苏景弦白衣黑髮,好不优雅地坐在一旁抚琴,苏行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见她来了,脸上笑得极为高兴,「林大人来了。」 苏景弦拨动最后一根琴弦,而后松了手上动作,抬头看向她,目光温和,眸底透着满足的笑意,「来了?」 林无忧轻咳一声,有些顾忌小九在场,随后朝他作揖,「下官见过苏大人。」 苏景弦突然敛了脸上的笑意,有些不快了,待到看清她身后的人,缓缓道:「免礼。林大人轻便。」 第四十二章 林无忧怏怏地摸着鼻子,小九在她身后轻扯着她的衣裳,她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绕过苏行走至苏景弦身边。她低头看着他想要说话又觉得不妥,最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斟酌道:「九公主早闻大人英名,今日特意来拜访……」苏景弦看也没看她,迳自拨动琴弦,林无忧的声音也渐渐被琴声掩盖了。 又是一曲终了,林无忧尴尬的看着小九,只见她已经红了脸,却还是很倔强地站在那边,气势不减。景弦优雅起身,宽大的衣袍袖子掠过林无忧的面颊,然后走至小九面前,微微颔首:「在下也早闻公主聪颖,见识过人,今天正好与公主探讨一二,如何?」 「我……」闻言小九面上灼热,她低垂着头看着他的衣袍下摆,「好。」 「去泡一壶好茶来,好好招唿九公主和林大人。」他说罢掀了衣袍在林无忧旁边落了坐,而后招唿道:「公主也请坐吧。」 就这样,三人一起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林无忧坐在二人中间,也不插话,安静地捧着茶,听苏行说知道她爱喝白茶,特意从南凌带来了些。她不由看了眼正在含笑而谈的苏景弦,此刻岁月静好只觉他眉眼如画。 「林大人以为呢?」正走神间苏景弦突然出声询问,她尴尬地转着手中的杯子,嘘嘘一笑,「大人方才说什么?」 「苏大人以为做大事者穷极手段,不畏天理不畏心安,若是儿女情长,那便会英雄气短,就如前朝楚王。」 林无忧压下心中的不安,不去看他们投来的目光,她举着茶杯喝了口茶,而后放下杯子,正色道:「若这大事非成不可,即便是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若是为一己私慾,那就是要人人得而诛之,比如说是篡位谋权,歷朝歷代,凡是反者若不是为天下黎明苍生便是为自己一统天下的权欲,最后得天下者又有谁能长坐高位不退?今日若是你赢了,后面觊觎你的人多的是。」 她这话一完,其他二人也不再说话,她偷偷打量着苏景弦,他紧抿着唇,手下有以下没一下的拎着杯盖轻叩着茶杯,而小九则是一脸含羞地偷觑着坐在她对面的苏景弦,更是无暇注意到林无忧。 鸟语花香,清风拂面。 林无忧看着小九,突然起身,微微一躬,客气道:「大人和公主相谈甚欢,想是志趣相投,我看大人这院中景致不错,想去随处逛逛,就不作陪了。」 院内很静,偶尔有鸟雀低空飞过,採食地面的谷子。林无忧僵硬着脸上的笑容,等待着回话。苏景弦突地落了手上的盖子,重重的一声扣在杯子上,他扬声道:「苏行,带林大人随处去逛逛。」 「大人,请吧。」苏行是个大老粗,此刻他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尤其是主子一张脸,看着他都有点冷。 「麻烦了。」林无忧朝他客气一笑,而后便跟着他去了院内深处。无聊地走在幽径上,她也没怎么看两边景物,看着苏行亦步亦趋在她身后,心上不由一阵轻松,她走至一棵树下,唤住他,笑着道:「你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担心公子心情不好,伤身子。」 闻言她敛了笑意,倚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迷濛着眼看着嫩绿树叶间洒进的日光,「你家公子畏寒?」以前听他说过一次,现在问着眼前心思单纯的少年,只想知道更多。 「是。公子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已经差不多了。」 「年幼怎么会有这病呢?」 「公子大病初癒后又落水了,在家静养了两日本是有了些起色,可不知为何又在大雨天开了窗在窗前枯坐了一日,而后便倒下了。」苏行看了眼面色有些不佳的林无忧,而后继续道:「当时老夫人还在世,心疼极了请了御医来府中医治一直不见好转,最后老爷和夫人商量着便把公子送去了骊山。」 「骊山?」 「嗯,老夫人与骊山的天禅子是故人,公子自后便一直在那里养病、学艺。待到老夫人过世才回京,而后便被封为丞相。」 林无忧眯着眼看着树荫下的少年,突然笑了,「你怎么想到与我说这么多,不怕你家公子处罚?听说你后来又独自一人罚去骊山了,为何呢?」 「我自作主张,给公子添了麻烦。」 「能说说吗?」 第73页 「就是……我跟孟府二小姐的丫鬟说……说我家公子对她家小姐……有意……」 她不由蹙眉,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踢着脚下的树枝。 「今日与大人说这么多,不是没有缘由的,大人与我家公子是同僚,我家公子又待大人极好,我……我敬重你们的同僚之情,公子心里也惦记着大人,我不知这是对还是不对,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 「呵呵,你也挺聪明的。」看得出苏景弦对她的不寻常。「我与他,你不必担心。」她看着苏行清澈的眼神,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笑笑,继续往前走。 「听闻你家公子有个未婚妻?」她一边走一边随意问道。 苏行却止住了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而后埋头继续走路,只道:「那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无忧闻言脚下一顿,她站着片刻什么也没再说,而后身姿慢慢消失在林子尽头。 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院内已经没了苏景弦和小九的身影,那一刻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苏行正四处张望着,苏言突然从一个小门内出来,看了眼他们,道:「大人,公子说了带了些你爱喝的茶,要给些你带回去,请随我来。」 林无忧跟着他朝着他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不由问道:「公主呢?」 「在外面车上等着大人呢。」 她随着苏言进了一处院落,翠绿的竹子围绕在院落周围,苏言把她领到一处,恭敬道:「大人,请。」而后为她开了门,却只在门外候着。 林无忧听着身后门扉阖上的声音,放缓了脚步向里面走去,掀开素色的帘子,苏景弦则正仰躺在椅上,一直到她走近也没有睁开眼。林无忧看着他视线慢慢滑向书案上的一幅画,两只白鹭栖息在枝头,而在更高的枝干上,一只凤凰栖息在枝头,她正在研究着这作画的手法,苏景弦突然出声道:「送给九公主的礼物,你待会儿带给她。」 「哦。」闻言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正欲低头却觉得腰上一紧,苏景弦圈着她的腰,微微使力把她拉进,她的膝盖抵着他的。 「你干嘛?」林无忧无奈地要挣开,苏言还在外面她也不敢太大动静。 「林无忧,你想干嘛呢?」 她一愣,不知他什么意思,不由安分下来低头看着他,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不偏不倚,他眼眸墨黑深邃,看得她心头悸动,像是被蛊惑般不自觉地说道:「我不想干嘛。」 「那你带她来干什么?」 「是她自己要来的,我没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中途离开,林无忧,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她的心思,你这样着实让我很失望。」 她听了不由气恼,双手抵在他的肩上往后退,却抵在了书案上,「我并无他意,你想多了吧!」 她突然一吼,让整个室内都显得很安静,苏景弦定定地看她良久,而后站起身慢慢靠近她,微微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见她不反抗不由得寸进尺,一手搂着她的肩,平静道:「我在你心中或许没什么地位,我说了我可以慢慢等,但我不希望你将我随意抛掷给他人,你懂吗?」 「我知道。」她有些委屈地闷声道,她不就是觉得自己在那儿呆着尴尬才离开的吗,谁知到他介意这个。「你放开我行吗?小九还在等我。」 苏景弦并未依言松开她,而是往他靠得愈近,微热的鼻息喷在她眼帘上,她颤动着睫毛想要偏过头去却被他双手捧着头,她不安的挪动着身子遭到他低声的呵斥:「别乱动,那么多书看下来还不知道吗?」 林无忧脸一红,不再动作,苏景弦见状扬着嘴角愈发逼近她的脸,她看着他愈来愈大的脸孔不由闭上眼睛,「你别乱来啊,苏言还在外面。」 「呵呵。」低笑声在耳边响起,苏景弦埋首在她肩上,「我怎么乱来了,你才想多了呢。」 「你这样让我不习惯,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吗?」 「以前怎样?」 「就是臣子关系,像我刚入朝那样。」说完她就咬着下唇等着他回答,苏景弦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不由伸手抚上她紧咬的唇,她一惊,迅速放开,而他的手却没有离去,细细地在她唇上摩挲着,轻柔的触感袭来,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所有的言语都被吞没在唇齿间。四瓣相贴,再无动作,两人鼻息交融。 室内的檀香熏熏燃起,烟雾直上。 第四十三章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允着她的唇瓣,忽然变得急切起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腰,鼻息愈来愈重,喷洒在她的脸上。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她应去制止,「我……」话语再次被堵住,他咬住了她的唇瓣,灵活的舌钻了进去,想要汲取更多。她双手突然横在他胸前,死死地抵住他逐渐贴近的火热身躯,舌跟传来一阵疼痛,她眉头不由一皱,苏景弦一手覆上了她的眼睛,拖咬着她的舌,想要让她与他一同沉迷。 平日看他一副谦谦君子、无欲无求的模样,此刻眸底尽是情.欲的色彩,林无忧感受着纷落在脸颊上的吻,带着些湿意,他的手不安分地轻抚着她的背嵴,遮着她眼睛的一手缓缓垂下落在她的肩上,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布满红晕的脸庞,轻闭的眼睛,微颤的睫毛,那一刻她心中裂开一道口子,他的身影就这样顺着那一处裂痕进入了她的心底,说好不能心动,不知不觉间还是心动了。她看着他好看的眉角,仿佛是受了蛊惑般,竟不觉地回应着他,抵在他胸前的手也渐渐收了力道,改为抓紧他的衣襟,慢慢地闭上眼睛,感觉着腰侧的酥.麻。两人的气息愈来愈热,唇舌交缠,津液交融。对于她的反应,他满意得舒展了眉眼,突然离开她的脸颊,埋首在她的颈间,狡黠地伸出舌头舔着那一处的脉络,她微扬着头,看着四周的景物眼神突然变得清明,抵着他的胸膛,「苏景弦,停住!」 第74页 他知她是对的,他已经失了自制力,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他埋在她的颈间不再动作,犹带着喘息,温热的气息让她的颈间一片□,微扬着唇角,「林无忧,你现在让我很满意了。」 她听了含羞地垂下眼帘,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身躯,迳自理着凌乱的衣衫,脸上绯红犹存,「我要走了,小九还在等我。」不等他回答她就移动脚步,苏景弦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等等。」 闻言她停了下来,看着他把画卷捲起来系好绳结,才松一口气。苏景弦轻抚着她的脸颊,一脸深情,「你是我的,所以我非你不可,懂吗?」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画轴,含煳不清的应了声,苏景弦却不满意,摩挲着她颈间的动脉,「没听见?」 「知道了。」她再次推开他,听着他在后面说着:「我明日进宫。」她头也不回的来开了门出去,身后是他的低笑声。 到了外面,顿时觉得胸腔内一阵畅快,唿吸着清新的空气,她伸手拍拍仍有些燥热的脸颊,她什么时候开始被他吃得死死的呢?看着院内已经没了苏言的身影她沿着原路返回,意外地在院落门口见着了苏言,他手上捧着一个盒子,打量她片刻说道:「这是公子带给大人的茶叶。」 「谢谢了。」 她拿了茶叶避开苏言探究的眼神,逃也似地出了大门,登上马车小九一脸激动,见了她忙拉到身边,「师傅,我跟你说,苏大人其实挺好的,他与我说了许多。」 「哦。这是他送你的画。」林无忧低着头不敢去看她,有些心虚,小九只顾着高兴倒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她招唿着车夫回去,便迫不及待的摊开画轴。 许久之后小九突然笑了,「苏大人的画技真是高超啊,真像!」 「呵呵,那是应该的。」 小九收了画,安分地坐在一旁,继续说道:「明日他进宫,我回去求求大哥,让他带上我。」 林无忧无奈地把头靠在车壁上,有些颠簸地轻撞着脑袋,不知说什么,若是在以前她还能冷眼旁观,可现在她知道自己逃不开了,若小九知道了该会如何呢? 第二日北齐皇宫大宴各国使臣,她坐在蓉萍居的花园内,看着黑幕中骤然升起的烟火,耀眼至极,却也短暂得很。 「公子,天都黑了,进去吧。」 「公主还没回来?」 「是,公主让人传话回来今晚随着太子殿下赴宴就不回来了。」 「哦。」 她一直坐在庭院中,忽然听闻走过的几个宫女在小心谈话—— 「太子殿下肯定气坏了,那个沧渡节使太不知抬举了,竟然对殿下出言不讳。」 「是呀,听守在前殿的人说陛下都被气得提前离席了。」 「他居然大庭广众之下为他们那个多病的国主向九公主提亲。」 「南凌的苏丞相……」 声音逐渐远去,她的心没由来的一紧。沧渡族临近北齐,但却与之不和,只为边境的一些疆土划分。在她看来,此次沧渡并不是诚意十足地来庆贺,看好戏的可能性十足,可怎么会扯上他呢? 二更时分小九在一群宫人的左右搀扶下回来了,踉跄着脚步,她远远地见了走上前去,小九嘀咕着甩开自己身上的手,双手不断地挥舞着,「不用你们扶……不用……不用!」 林无忧闻着她身上浓厚的酒气,皱着眉问一旁的宫女,「公主这是怎么了?」 「公主喝多了,四殿下让奴婢们送她回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她从宫女手中接过她扶着。 「奴婢不知。」 她没在过问,拥着她快过门槛。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 「什么?」林无忧一边搀着她往寝殿里面走,一边搭着话茬。 「你有人与你白首……不相离,我知道……知道……可你干嘛要亲口告诉我……呜呜……」 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不断挥舞着双手的小九,压下心中的异样,「公主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我才没醉呢!我没醉……我哪里不好?你喜欢的人是谁?我要和她比一比,看我哪里不如她?」 她吩咐着护在周围的宫女,「去给公主铺床,打些热水来。」 「是。」 林无忧将她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搂着她的腰,顾不得宫人讶异的目光,踢开门,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寝殿,等到把她安好躺在床上时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汗了。 「我来。」她接了宫女手中的湿帕,擦拭着小九的面颊,「你们下去吧,我来照顾就好。」 过后不久齐易荀来了,看样子是等到宴席散了才过来。他看着小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歉疚地看着林无忧,「让你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 她随着他一起步向中庭,齐易荀仰望着无尽的苍穹,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今日沧渡节使有意提及联姻,被小九呛了回去,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当着北齐重臣和各国使臣的面,就这样大言不惭地说她心投苏景弦,呵呵,真是头疼。」 林无忧没有说话,看小九回来后这样就知道结果是怎样的了。「已经不早了,殿下回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公主的。」 齐易荀侧首看她半饷,而后笑得温润,「终归是女子,细心些。小九有劳你了,这丫头睡一觉就会忘了不痛快。」 第75页 看着宫灯消失在黑暗里,她折回身刚要推开门,却瞥见一处人影晃动,她顿住脚步,搭在门上的手慢慢握成拳,终于「吱呀」一声推开门,不曾转过头去看,看了干嘛呢?让她更有负罪感吗? 明媚的阳光洒进房内,斑驳着镂空绣花圆顶窗幔,林无忧半个身子伏趴在锦绣大床上,床上的小九已经醒了许久,她盯着林无忧看了良久,嘟着嘴等着她醒来。 . 「公主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她揉着惺忪的眼睛,细心问道。 「师傅。」 「嗯?」林无忧活动着已经麻木了的腿脚,偏头看着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小九,「什么事?」 「苏景弦不要我。」 「我知道了,公主金枝玉叶,一定会有一个疼爱你的好驸马出现的。」她安慰道。 「师傅,咱两好了吧。」 「啊?」林无忧脚下一个不稳就这样跌跪在床边,她趴在床上,埋着头,想着要怎样说才不会再次伤害到这个公主。 「公主,你……可能是心里难受才这样说,你好好休息几天……以后会看开的。」 「我也不是非他不可。师傅,你年轻,学识又高,而且你又没有意中人,对我又好。」 「咱们是师徒,对你好是应该的。」 「可你在我房里守了一夜。」 「我是担心公主夜间不舒服,有个人照应着好。」 「不是有宫女吗?」 「我……」她无力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九,摊着双手,要说的话绕在舌尖,我心虚、愧疚所以才亲力亲为的。 「师傅,你也别不好意思,一开始看你进来给我授课我就奇怪,现在想想你对我那么好原来是有原因的。我嫁不成南凌丞相我嫁个太傅也不错。」 林无忧抚额,好不容易明白了怎么又惹到她头上去了,敢情这丫头薄情得很,才隔了一夜就要另寻两人了。「公主可能还在晕酒呢,我让人去给你端碗醒酒汤。」说罢她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小九犹不死心地在后面喊着,「师傅,我是认真的。」 第四十四章 接下来几日,小九对林无忧可谓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不着人了就去找,找着了第一句话就是「师傅,你考虑得如何了?」 那日她只是草草应付了小九,「我考虑考虑。」熟不知有些事是无需考虑的,当机立断便可。 这几日她十分苦恼却不得发作,曾想着告诉齐易荀,让她来好好劝解小九一番,细想之下就算告诉了他也不是办法,小九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除非她宽衣解带给她验明正身,可如此一来又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现在是能躲则躲,躲不开的就胡乱应付。 . 二月二十三,齐易北大婚,举国欢庆,钟鼓礼乐之声一直延续到月上枝头。皇宫内礼花燃放,一眼望去便是夺了心魄的妖艷。她负手站在院内,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今夜的皇宫戒备较以往更为森严,似乎能感觉一触即发的压抑。 「洛公子好兴致,烟花虽美却是易逝。」月光之下,玉无尘如谪仙般出现在园子门口,笑得优雅。 她闻言转过身去,看到一袭白衣的他,她笑笑垂下手,「至少耀眼过。无尘公子怎么没去前殿喝酒?」 玉无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风华绝代如仙般移步站在她面前,「你不也没去,不如我俩对饮几杯,如何?」 她轻挑眼眉,「有何不可?」随后唤了平儿送来一壶酒,两人对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如知己般畅饮闲谈。 「今日陪同七公主进宫?」 「有这么明显吗?我就一定要随着七公主左右。」 她笑笑,拎着酒壶为两人满上,「七公主对你挺好的。」 玉无尘微勾着唇角,不语。她见她不回答突然抬起头看向他,「难道不是吗?」 「公主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也说了我一辈子追随她。」 「不娶妻、不生子?」 「这些都不是我能奢求的。」 「呵呵,你倒是看得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不怕二老说你不孝?」几杯下肚,不觉间话也多了。 「我自幼孤儿,如何能孝?」 「呵呵,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我自小也是孤儿。其实也不算,还有个可有可无的爹,不过他以为我死了。」 玉无尘执杯的手一顿,他仰首饮进杯中酒水,轻舔着唇边的酒渍,像是在会一般朦胧着双眼,却让对面的林无忧在心底惊唿美人,「我娘年轻的时候看上一个男人,为了他舍了荣华,随他远走他乡。尽管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她也不怨,那人一夜风流后还不知有我,更可悲的是他把我娘当成了另一个女人。」 「那这要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为所爱之人不记名分、不求富贵。」林无忧感嘆道,这样的女子为何甘愿呢? 「很美的女子。」 「呵呵,看得出来,无尘公子是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吧。」 凉风袭过,捲起旁边的落叶,窸窸窣窣作响。玉无尘半眯着眼看着她,突然笑了,「是呀,所以我在小倌楼里遇上了她,这便註定了与她不平等,她高高在上而我确是卑劣骯脏。年少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我敬你一杯,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绕耳,伴着凉凉的清风,一壶酒很快饮尽。她晃了晃手中的玉壶,脸上脸颊微红,鬓角的髮丝被风吹起贴在颊上,「没酒了。」 第76页 玉无尘搁下杯子,单手撑头看着夜空,缓缓开口说道:「洛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他略一停顿又道:「四殿下果然没看错人。」 林无忧一怔,也随他笑笑,「倒是不知无尘公子怎会与四殿下有关联?」 玉无尘静静看她半饷,而后道:「为了一个人。」 「能冒昧的问一下是什么人呢?」 「害死我娘的男人,也算是我爹了,你知道的,宁王。」 那一刻周围静悄悄的,犹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喧闹,林无忧看着眉目含笑的玉无尘,突觉恶寒,「你想要了宁王的命?」 「他的性命吗?我还不屑,我只要看到他后悔、发狂的样子,看到他如何的狼狈然后我再笑着告诉他——看,这才是你的儿子,呵呵。」 . 玉无尘已经离去,她抱胸站在树下,背靠枝干,脑中飞快的闪过今晚的对话,原来玉无尘是宁王的儿子,为了自己的母亲对宁王怀恨在心,他接近七公主也是刻意安排的了,藉由她再来接近齐易荀,他隐忍多年却是为了对付自己的亲身父亲,何谓骨血,却也不过如此罢了。可她不知曲老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余未满,那一日她能逃离开宁王手下的围攻是他在最后帮了她,唉……真是乱,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好了。 她正欲移步回去,抬首看到眼前,衣袂飘飘的苏景弦,半抬的脚又落回地面,相看无言,她迴避着他的目光,把视线投向黑漆漆的地面。鼻间随风飘来一阵酒气,很是浓厚,她方才喝了那么多酒也并不多,决计不会有这么多的酒气,那就是对面那人的了,心律竟不自觉快了起来,她隐约感觉那浓厚的味道愈来愈近,最后一袭黑色的衣袍落在她的眼角,微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头顶,让她欲退不能。 终于,那人说话了,沉闷的语气,有着些无奈,「这几日为何避着我?」 林无忧不说话,他竟也不恼火,反而轻笑出声,可眼底却有在黑暗中窥探不出来的苦涩,「想要退缩了吗?」 她看着他愈来愈逼近的身躯,缓缓向后退去,却抵上了树干,她垂着头不再动弹,右手习惯性的抚上腰间的玉佩,熟不知这种不为所动的态度让他更为不快。 「林无忧,不要不说话,我有那么可怕吗?」 闻言她抬起头,曜亮的眸子看着他,本想说的话在看到他的面容时顿时化为灰烬,她轻咬着下唇,开口道:「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小九她……」 她的话语在他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时止住,她看着他微眯着眼凑近她,温热的酒气扑在煽动的睫毛上,「你是有负罪感才这样的么?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因为她对我避而不见,我只是告诉了她事实这个真相,难道你要她陷得不可自拔时在告诉她吗?想不到你心地这么善良,你对亲妹妹都没有如此,这倒叫我好生惊讶。」他积压在心底几天的怨气,让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唇边犹挂着讥讽,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 这一刻林无忧觉得他吐出的话语很恶毒,她定定地看他良久突然大力甩开他的手,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对,我有负罪感,我没有苏大人那样的事不关己的情怀!我不善良,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害死,大人不是早就知道吗?所以我是个恶毒的女人,大人这样追着我不放就不怕哪日我连你都能害死吗?到时怎么死的都不会知晓。你现在觉地我面目可憎吗?若是能早些识清我大人还是有救的!」 苏景弦轻抚着被甩开的手,也是定定地看她良久,然后说道:「你这样,是觉得不必用到我了吗?」 「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前殿来了刺客,不止一个,很多个,齐易北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与齐易荀之间的交易想必你该心知肚明。」 「我……」她微张着唇,耳边是他的低笑声,听着却是悲凉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避着我,那日我等着你,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何视而不见?」他的声音很轻,说得很缓,那一字一句让她只觉得心底发慌。 「小九喝醉了,我要照顾她。」 「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吗?你不是躲着我吗?」 她静默片刻,然后说道:「对,我是躲着你,你为何没有替我想想,我日日与她见面,她的不快是因为我,而我也一直其瞒着她,若换做你你会如何呢?你能昧着良心与我见面吗?」他顿了顿见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这是北齐后宫,不比南凌,还望大人注意些,早早离去。」 苏景弦眼中波澜翻腾,很快又是一片平静,眼神深邃望她良久,而后缓缓转身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全身如松了束缚般靠在树上微闭着眼想着他离去时轻抿的薄唇、微皱的眉角。苏景弦,这样我才不会越陷越深…… 远处的宫墙上,潜伏着一名黑衣人,他看着蓉萍居的方向良久,看着离去的黑袍男子,看着仰靠在树干上的纤细身姿,嘴角不由冷笑,北齐九公主不过如此,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又能怎么办呢?他缓缓逼近,取出身后的弓箭,对着树下的方向,拉满弓,松手,箭离弦而去。 箭穿透层层遮蔽的枝叶,树下的人听闻声音警觉地睁开眼,却只看到愈来愈近的箭矢没入胸膛,她的嘴角溢出鲜血,手上摸着染血的胸膛,缓缓倒下,天旋地转,看着夜幕中的残月,无声地笑了,大仇还没报呢,怎么能死呢?她苦难的片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满是鲜红的手向前探去,意识逐渐模煳,耳边好似有惊唿声,身体陡然一轻,终是垂下了手,耳边突然变得很静,只闻侷促的跳动声,一声一声的…… 第77页 第四十五章 二月二十四,天刚破晓,青城的皇宫上方,天际艷红一片,百姓都说是太子大婚,老天赐福,祥瑞之兆。也有说是昨夜礼花染红了天际。道是盛世太平,安居度日为好。 晨曦微露,凉风拂面,高高的玉石阶上,两个颀长的身姿分别倚着两边的白玉栏杆,看着殿前广场上一片空旷,昨日还是干净不染的玉石地面现在已经乌黑一片,犹有冒着烟的火把,灰烬中生出烟雾,侍卫们正在忙碌地清理着这一片曾经脏乱血腥的地方。 其中一名紫衣男子突然看向对面的红衣男子,似笑非笑道:「大哥不去看看太子妃吗?太子妃为救你受了重伤太子更不该冷落才是!」 一身红衣华服的男子突然笑了,身上的喜袍犹未换去,艷红的喜袍上绣五龙,高挺的鼻樑,飞扬的眉角,此刻他紧抿着唇,面色平静看着眼前空寥的平地,缓缓说道:「太子妃英勇救夫,史官会为她添上一笔的。」 「你应知她要的不是身后功名,这些哪比得上你的一声关怀问候呢?」 「四弟,你不是她又怎知她要什么呢?」他这样说着,眼中不由冷了几分,犹记得他惊慌地接过摇摇欲坠的她时,她只说了「我的家族,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呵,这样一个连死都不忘家族的女人,怎么会希冀他的关怀呢?她因他受伤,那他便遂了她的愿望,保她家族一世荣耀。他偏头看着慵懒倚在栏杆上的齐易荀,「听说昨夜小九宫里出了刺客?」 「嗯,小九无碍,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派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护卫队去?如此大动声势去抓一名刺客?」齐易北睥睨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大哥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呢?」 「据说你为小九请的师傅失踪了,而且在院落里发现了大片的血迹,你说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会去哪里呢?」 「三种情况,一是自己逃脱了,二是被刺客转走了,三嘛,被人给就走了。」 「那你以为是哪一种?」 「除了第一种,剩下的两个都有可能。」 「你想到了谁?六叔的人?」 闻言他摇了摇头,「六叔现在自身难保,昨夜他全部兵力都倾注在前殿你的婚宴上,应该不会分出心思去后宫,再说了他也没有理由迫害小九,不是吗?」 提到宁王,齐易北不由嘲讽一笑,「六叔棋招一错,全盘皆输。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信奉了二十几年的信念却是错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击人呢?满心期待的布局却在最后一招乱了招路,他经营这么多年一下子功亏一篑,还是父皇英明,放长线钓大鱼,连带着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齐易荀笑笑,没多说什么。 宁王信奉了二十几年他是他的儿子,妄想为了他夺取江山来弥补一个作为父亲对他的亏欠,他固执地以为自己是对的,认为李贵妃与他说的真相是错的,让他慌乱急切之下早早地行动了,炎帝织了十几年的网页早早地等着他了,一夕之间权势、阴谋灰飞烟灭。宁王意图谋反,没收兵权,□等候发落。 此刻齐易荀的心思不在此,他遥望着宫门的方向,那人会去哪里呢?齐易北看着面色几分担忧的弟弟,问道:「这人当真如此重要?」 清风拂过,带着些花香,他遥望着远处的宫墙,「是呀,我欠她一个人情,还没还呢。」 齐易北听了嘴角一抽,当他是小孩子吗?这时有宫人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吐血不止,您去看看吧。」 他听闻脸上掠过一阵慌乱,他扶着栏杆站直转过身去就要离开,齐易荀在后面叫住了他,「大哥,太子妃小时候常常为你寻一些奇怪的玉石,前段时间还找我要去了白玉翡翠飞天,可有赠你?」 闻言齐易北愣住,他背对着他,严厉道:「四弟已经成年,明日我恳请父皇为你封王出宫建府。」 「臣弟领命。」齐易荀笑着长长地朝他一拜,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无奈地笑了,大哥的心终究不是铁打的。他沿着台阶一阶阶步下,看着满目的苍夷,伸脚踢开了脚边的半截火把,随着阵阵声响那火把就这样滚开了,他挥手招来侍卫,「把这里清丽干净,传我的意思,让户部拨些银子好好修缮一番。」 「是。」 齐易荀回到自己宫里,李贵妃一脸苍白地坐在那里等他,见她来了不由怒道:「荀儿,你怎可这样对待你的六叔,天牢那种地方能待吗?」 齐易荀轻轻一笑,「母妃,生气伤身,天牢有什么不能待的,别人能呆六叔也能呆,况且六叔连边疆那么艰苦的地方都呆过了区区天牢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理会李贵妃怒气,迳自坐在一旁接了宫人递来的茶水,「母妃,父皇近日身体不错,母妃不去陪父皇说说话怎么有空来这里为六叔求情呢?」 李贵妃一怔,她垂下头,一夕之间鬓间竟生出些白髮,那一缕白色让他看了竟有些刺眼,齐易荀搁下茶杯走至她身边,双手搭上她的肩,李贵妃缓缓抬起头和他对视,她有些哽咽着声音说道:「你六叔这些年错了也算是为了你,你也看看母妃的面子,不要为难他,他年纪也这么大了,一世英名也不能就凭一个逆谋的罪名毁了。」 「母妃怎么还不清楚呢,六叔是蓄意谋反,且重伤了太子妃,再说了他又有什么英名可说?歷朝歷代谋反的罪名您也知道,这还要等候群臣商议、父皇决定。」 第78页 「可……」 「母妃,我是父皇的儿子。六叔他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就算是皇亲贵族也不能不问置之。」他伸手触碰了李贵妃的鬓角,然后垂下手来,低声唤道:「含笑,扶娘娘回宫休息,好生伺候着,娘娘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为你是问!」 「是,娘娘,请随奴婢回去吧。」 李贵妃看着齐易荀,看到他眼里的坚定,没再说什么,她慢慢起身在含笑的搀扶下步出了殿门。齐易荀目送着她离去,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 「把门打开,七公主手谕,派人来探视宁王。」 「大哥,可太子殿下交代了不让任何人接近。」 「不会有事的。」 「可大哥……」 这时一直站在一角的白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他朝两人轻轻一笑,如太阳般照亮了满室昏暗,「两位差大哥,我奉公主口谕来探视宁王,还请给个方便。」他朝两人手中各自塞了一张银票,为首的那人咧嘴一笑,更是恭敬道:「公子稍等,我这兄弟新来地不懂规矩,我给你训训他。」说完他便把另一人拉到一边,玉无尘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很是平静。 不多时两人过来了,乖乖地开了门,举着火把把他领到一个单间的牢房,随后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公子有事叫一声便可。」 他客气一笑,「有劳了。」随后慢慢收了笑意看着里面双手双脚被束上铁链的人,凌乱的衣裳和髮丝,此刻狼狈不堪,他不由又笑了,低低地笑出了声。 里面的人抬起头怒目而视,「是你。」 「王爷好记性,一别多年,想不到王爷还记得在下。」 宁王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王爷了,不知王爷在这里过得可还舒心?」玉无尘笑弯了眉角,他优雅地轻探着袖子上的尘埃,不顾里面人的怒火继续说道:「当年见到王爷,您说是要给我好日子过,如今您落成这样的下场真是叫人唏嘘。」 「你……你是存心来气本王的不是?你以为你跟了上官辰那个死丫头你就当是飞上枝头了?她今天所有的一切还是拜我所赐,你现在是什么?别人养的一条狗!」 「是呀,我是一条狗,这样的话您也是一条狗呢!」 「你……放肆!」 「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您汲汲营利想帮您的儿子夺得天下,可惜他不是您的儿子。我听我娘说我爹是宁王,不知道是不是您老人家,我娘是玉家庄的三小姐玉蝶,您认识吗?」 「玉蝶?」里面的人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玉蝶的儿子,也算是您的儿子吧。当年若不是您认错了人又怎么会有我呢?」 「你在说些什么?本王不懂,玉蝶早就离开了玉家庄,况且我和她怎么会有孩子呢?」 「您不是一直坚信自己当年回京酒后乱性冒犯了李贵妃吗?只有你一人这样以为的时候你怎么就不会想到他人呢?我娘当年受你侵犯,为你离开玉家庄,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不、不、不,你胡说!荀儿才是我的儿子,他也会救我出去的,他才是我的儿子。」他不住地摇着头,显然是不能接受他所说的,原本还有的一丝希望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玉无尘听闻不怒反笑,「您进来少不了他一份力,他又怎么会救您出去呢?不是白忙活了吗?」 「不会的,他要逢场作戏,不然齐易北那个混小子连他也不会放过的。」 「是呀,四殿下对您都是在逢场作戏呢。总之信与不信随你,齐易荀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儿子,而我,这个被你轻视的人身体内流着你的血,有时候我也嫌它骯脏,所以。」他平举起手,让袖子垂开,「我一直穿白裳,是不是很干净?」他看着狱中抓狂的宁王,嘲讽地勾着唇角,然后不顾身后的咆哮吶喊,踩着轻快的步伐,怡怡然走出天牢。 一辆马车守候在外面,他站在下面,车内传来清脆的声音,「怎么样了?」 「难以接受,心思更乱了。」 「是吗?那我们就等着吧,上来吧。」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随后缓缓驶向宫外。 第四十六章 青城城郊的松山脚下,有一处古朴的庭院,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居所,四四方方别具风格,院落里绿树成荫。花园内三三两两的园丁一起,小声议论着昨夜一事—— 「昨天少爷来了,这是少爷第一次来这座园子吧?」 「可不是,以前只有老爷夫人到这边小住几日,我还一直没见着少爷长什么模样呢!」 「不是管家说我也不知道,昨儿我开门吓死了,少爷一身黑的,脸色苍白,还抱了个受伤的人,我看到那血都染红了大半个胸膛了,虽是在夜里,可我举着火把,那一红一白的可吓人了……」 「知道是谁吗?管家还说了不许张扬,八成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咳咳。」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府内不留多话之人,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闻言刚才还三五成群的人一下子便散开了,有序地跪在地上恳求网开一面。站在台阶上的老者轻抚着微白的鬍鬚,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凌厉地看着跪在一边的人,「这次念在少爷初到府内你们不识一时觉得新奇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们这一次,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该说或不该做的事,我决不轻饶!」 第79页 「是,谢谢管家开恩,谢管家开恩!」 「都干活儿去吧,打扫干净了,那边的树枝好好修修。」 「是。」 管家看着眼前埋头苦干的园丁,再抬首看着园子尽头,那边有一处院落,戒备森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少爷一来就命人封锁了消息,别院那边也是守口如瓶找了藉口,一大早就有人来送信说昨夜四皇子的人去了别院,见了少爷不在也没什么举动,他不由担忧了,少爷这是惹到四皇子了吗?唉……他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慢走向园子外去了。 从昨夜开始,走廊上便有来来回回端着盆子的丫鬟,依次进入一间四周戒备森严的屋子。清澈的水进去,出来时便是鲜红一片,直至天际泛白,才未有人再出入里面。 屋外,苏行面色凝重地抱胸倚在门边,看到苏言来了便直起身,「拿到了?」 「嗯。」苏言的脸色也是很沉重,脸上愁云满布,「这是最后一颗了。」 苏行听闻一愣,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以后公子犯病了便没得药丸支撑了,只能干忍着。他看了眼紧闭的门扉,轻松一笑道:「送进去吧,公子这些年身子不错,应该用不到了。」 苏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层层纱幔遮拦,室内充斥着药石的味道,密不透风的门窗,挡住了日光的进入,室内显得很是昏暗。拨开层层纱幔,苏言看着素色帐内的模煳的身影,轻声说道:「公子,紫金丹取来了。」 「拿来。」说话的声音极为干哑,很快帐内伸出一只手来。苏言依言把手中的白玉瓶子递给他,刚有话要说便被他斥退,「下去吧。」 「是。」 随后室内只留下两人,坐在床沿的苏景弦和躺在床上的林无忧。他倒出瓶内的丹药放入她的口内,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耳语,「吞下去,这样才不会疼。」轻抚着她的咽喉,看到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感觉到手下喉间滚动,确定她已经吞下去了才松了手。 他的视线慢慢滑向她的敞开衣襟的胸口,目光一沉。床榻下已经扔了一地染血的外袍和白纱,他看着面色惨白的林无忧,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一处伤口处的衣服,很深的箭伤,就这样留在左胸处,伤口已经止血包扎好了,闭着眼仍能想起那骇人的一幕。不知为什么还要再返回去,只是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回去了,他折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倒在树下的林无忧,那一刻有无措、有惊慌,他颤抖着手把她抱起,像抱着宝贝般小心。最后为了安全起见他带着昏迷的她来到了父母在青城的宅子。 「林无忧,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了。」他低着头,贴着她的脸庞,鼻息与她交融。单手轻抚着她的面容,支起头描着她的眉,「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明知她听不见他还迳自说着,也许这样自己才不会寂寞、不会害怕,好几次看着她生命险些从指尖熘走,这次真真切切地躺在眼前,昏迷不醒。他圈住她的手,感觉着她跳动的脉搏才舒下心来,他微凉的指尖慢慢与她的十指相握,半倚在床边。 这时有丫鬟敲门进来,「少爷,药……药熬好了。」说话的丫鬟低垂着头,脸上微红。苏景弦不去理会,他掀开帘子出来接过她手上的药碗,等到丫鬟抬起头时只看到他颀长的背影,一时间竟愣了,苏景弦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出去!」 丫鬟一惊,急急忙忙躬身退了出去。 苏景弦端了药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试了温度刚刚好,他看着一直紧闭着眼地林无忧,微勾起唇,「第二次占你便宜了。」说罢他就着碗边喝了一口,而后低下身去轻轻捏住她的下颚,贴上她的唇,苦涩的药汁慢慢哺入她的口中,直到一碗见底。他仍是意犹未尽地贴着她的唇,扇面般的睫毛扑闪着,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轻声笑了,「你睡着了真是可爱,傻得可爱。」探手取来锦帕,为她拭去嘴角的汁液,「那次在船上你睡在我身边,我偷偷吻了你,第一次占人便宜,所以,林无忧。」他轻轻捏着她的鼻尖,脸上尽是宠溺的神情,「你很荣幸。」 话落之后,室内很沉寂,渐渐地有些显得空旷,长久不见回应,他静静地看着她苦涩地收回手,理着她颊边散开的髮丝,又缓缓开口道:「林无忧,你有什么好的呢?爱睡觉,还爱看艷俗野史,好像还蛮贪杯的……」 . 「公子还在里面,一天下来都没吃,要进去唤他吗?」苏行站在外面焦急地问道,他抬头看着乌黑的夜空,直等着苏言拿主意。 苏言睥睨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撇着嘴,「你以为进去有用吗?等着吧,林大人醒了他才会出来。」 「要不我给送进去?」苏行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 「别撞在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了,要送也等林大人醒了。」 「林大人、林大人,怎么都要看『他』呢!」苏行不耐烦道,「林大人受伤了公子还是要吃喝的呀!」 苏言冷哼一声,换了姿势倚在柱子上,「她不同于常人呗。」他不由想到了公子抱她出来时的惊慌,还有她凌乱垂下的髮丝,心里便生了疑虑,回来公子更是不让任何人进去,亲自为他医治,把他请来的大夫晾在一边,这些还不算,最重要的是他眼见瞧见了公子剪了仍在床榻下的纱布,长长的白绫,他想着送进去的纱布也没那么长吧,细细想了半日终是明白了,不得不说林大人好胆量。 第80页 这厢,苏行仍是不得其解,苏言也懒得理他,迳自背过身去。 . 苏景弦掀开纱幔出来点了烛火后又回到榻边,「林无忧,天都黑了,可以醒来了,我看今夜月色不错,好像还有星星,我还没有和你一起赏月看星星呢!」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有一个未婚妻,很小的时候祖母为我定下来的。」他突然顿住,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又说道:「那个女子我见过一面,当时还是很倔强的一个小姑娘,不过很坚强也很乖巧,我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来,我突然听我娘说她遇难了,就在我遇到她的几天后。我是无意间听到的,就连我与她有婚约也是在那时候一併听到的,那时候我就呆住了,因为在不久前我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了,可她还是死了。我很不甘心,一直坐在自己屋里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懂什么是生死由命,更不懂她为什么会死。然后我就生病了,成了一个带病之躯,我浑浑噩噩地在家过了几日,家里便商议着在过年后把我送到骊山养病。师尊精通医道,他也是祖母的旧友,我成了他最小的弟子,他教我兵法、武学,还有医理,师尊常说久病成良医,却也要精通医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摊开手掌轻覆在她的眼上,感觉她的睫毛微颤刷在掌心又收回手,额头抵住她的继续道:「我自认医术也算精明,可你为何还不醒呢?」湿湿热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他缓缓抬起头,伸手触碰她白嫩的胸口,指尖慢慢滑向那一处白布包裹额伤处,指腹轻轻打着转,又慢慢移向她的锁骨处,轻轻印上自己的唇,「林无忧,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害怕了。」 睫毛扑扇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墨黑的髮丝,轻声笑了,「原来苏大人这么胆小。」 声音不响有些干涩,他还是听到了,他扬起唇角,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之后说道:「是呀,遇上你就开始胆小了。」 「大人也很聒噪,害我睡觉都不安稳。」 「这样你才知道要醒来。」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煜煜生辉,与她四目相对,两人都相视一笑,苏景弦突然俯下.身去。 「唔……」 带着些疼痛的撕咬在唇上,他有些急切地撬开她的唇,尝到了苦涩的药味,舌尖深入,扫过她的齿间。她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右手慢慢搭上他的背,揪住他的衣衫。感觉到他的唿吸渐渐重了起来,她回应着他的撕咬,允着他的唇瓣,齿间磕得生疼。 「疼……」她低唿出声,苏景弦止住了动作,粗重地喘息着,他舔过她的唇,允去嘴角的津液,沙哑着声音问道:「伤口疼吗?」 她摇摇头,看着她直起的身子,就开口道:「……胃疼,饿了。」轻咬着下唇,还有嘴巴也疼。 苏景弦看她这样,全身不由一热,他别过脸去,「我让人送吃的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大人就这么对待病人的吗?不是应该先关问病人是否舒服吗?」她详怒地问道。 「我……」他转过脸来看着他,脸上竟微微红了,「……以后注意。」 「说我看艷.情野史,我看你也不差。」 他一愣,不知说什么好了,然后很是老成的摸着她因为方才红润的脸颊,「我去给你叫吃的,你好好躺着。」 林无忧看着背影,忽然笑了,伸手摸上唇,感情苏大人纯情着呢! 第四十七章 良医与良药兼施,她胸前的伤口癒合得很好,已经开始变成粉红的一层痂,有时会痒痒的忍不住去挠,这时候苏景弦都会拍掉她的手,「不能抓,会抓破的。」 「可是很痒。」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挠挠。」 她睥睨着他一阵胆寒,这人的脸皮愈来愈厚了,拢紧了领口,她在躺椅上卧好,眯眼看着万里晴空,「我们在这边几日了,算是隐居了,外面怎么样了?」 他搁下茶杯,一脸安逸道:「齐易北註定得江山,宁王不过是演了一场贻笑大方的戏罢了。」 「他怎么样了?」 「天牢度日,若是炎帝念及兄弟之情或许是终生囚禁,不然便只有一死。」 她垂下眼帘遮去了眸底的忧愁,「李贵妃呢?」 苏景弦一愣,「为何会想到她?」 「我在宫中多时,她待我极好,我知她心系宁王,而我也曾与她说过宁王若是肯回头便可保一世英名,她后来也去找过宁王。若宁王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话,我算是骗了她……」 「觉得心里不安了?」 她咬着唇微微点了点头,他突然一笑,道:「听说九公主闹得挺厉害的,李贵妃在宫中尚好,炎帝近日是离不开她了,她也算是无暇分心宁王的事。」 「我突然不见了,小九是担心吧。」 「是吗?她需要担哪门子的心呢?」他已有所指,看她一眼后就站起身来,走至她跟前,毫无预见地突然抽去她束髮的玉簪,一头青丝就这样散开在躺椅上或垂落下来,「她若是看到你这样还会担心吗?」 林无忧淡然一笑,看来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她伸手□发间,顺着往下梳理着头髮,「她天真、活泼,也很善良,是个好姑娘。」她这样说着,眼神却一直留在他的面上。 庭院芳菲,花瓣飘落,一地嫣红。他突然俯身下去,轻轻拈起落在她头侧的桃花,修长的指尖挑起那一片小小的花瓣,扣下手去,一点红色就这样落了下去。同样落下的还有他的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上,「你也是的。」 第81页 「碰!」她的身后,苏行惊讶地张着嘴,脚下是破碎的药碗,苦涩的味道蔓延在周身,他面色潮红,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那一刻少年的眼中有质疑、有羞耻,似乎还有愤怒。 听到声响的苏景弦优雅的起身,他抖去肩上的落花,看着苏行不由皱起眉角,「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苏行哑然,不知说些什么。 林无忧突然伸过手,苏景弦会意,拉着她起身了,然后体贴的扶着她。她笑着转身,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年,打趣道:「吓坏了?」 闻言苏行向她看去,落花里,他看到了一身男装的女子,眉目如画,脸上带着病弱的苍白。有些不置信地揉着眼睛,收回手时,还是那个女子,含笑地望着他,她的身侧,一身白袍的男子,眉眼间有掩藏不住的宠溺,温和地笑着。这回他是真的吓坏了,一直以为的林大人不想竟是个女子,他突然摸着后脑勺笑了,这样就不用担心公子的声望了。 「我再去熬一碗来。」转身间苏言来了,有些急切,手中持着一封信,他也停住脚步,看着苏景弦接过信去。 「宁霜还有说什么?」苏景弦看完信问道。 「她说若是可以,还请公子尽快回去。」 苏景弦垂下手去,信笺在风中摇曳着,「给沭王书信一封,让他先按兵不动。」 「是。」随后苏言与苏行一同出了园子,林无忧疑惑地看向他,「出事了吗?」 「嗯。陛下染疾,群医素手无策。」 「哦。」她仰头看着枝头绚烂的桃树,微微闭上眼睛,脑中闪过的是她曾与他一起的画面,有欢乐的、有哭闹的、有责罚的,到了后来的越来越疏远,再睁眼时看到了面前放大的面庞,他的眼中有忧虑,「我与他是君臣,以前他是我的父亲,可你也知,在皇家他不是我一人的父亲,他可以因为朝堂的某件事、某位大臣,去宠爱后宫的妃子、疼爱皇子,可他的真心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声音很低,他听得很安静,「后宫与朝堂永远是关联的,他可以为了一朝稳固,对着后宫里你挣我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的母亲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此长眠不醒,很荒谬的原因,他对真正的原因只字未提……所以,我怨他、恨他,多年的亲情一下子灰飞烟灭,若我不是皇家的孩子,作为一名臣子,他在我眼中是个明德的君主,治天下太平、昌盛繁荣……」 她低头看着他伸来的手,微凉的指尖触碰着她的,然后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紧紧地扣着她的指节。 「放下过去或许可以活得肆意潇洒,人生在世,一辈子却是有长有短。君王的无奈我们不知,在他面前,天下或许比任何都来得重要,他得了天下却也失了自己想要的,就像感情。你若拘泥于这些,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可在他作为一个父亲之外他也是一名君主,统治天下太平。」 她微微侧过头,笑道:「不愧是贤良之后,你倒是对他很了解。」 他淡然一笑,「我爹时常与我说起他的无奈,这些他也只能与我爹说说。」他看向她,「有时候你看到的、知道的未必就真是如此的,虚实几分,说不清。」 她与他并肩而战,渐渐紧了手上的力道,一起看着庭内一片□盎然。 不多时,苏行又端了药过来,还带了一碟蜜饯,他似乎很是兴奋,一直对着林无忧笑,「大人,喝药了。」 她接过他递来的药碗,忍着呛鼻的苦味一口气喝完,移开碗时便有一颗蜜饯抵在唇边,她眯着眼睛,只想沖淡口中的味道,毫不客气地张开嘴,连带着拿着蜜饯的手指也含入口内,等到反应过来时,有些尴尬的向后退去,虚虚一笑,「无心的。」 他也不理她,有拣了一颗蜜饯,却是送进自己口中,林无忧看了微张的嘴巴,脸突然就红了,他越来越不知耻了!居然将她方才触及的手指含入口中,还朝她邪魅一笑! 「我先回房了。」 「我陪你。」 「不用,你不要跟来,我自己回去!」 「帮你换药。」 「你……」 苏行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家公子何时这么脸皮厚了? . 宅子的大门甚少敞开,今日却是大大的开着,门外,一辆轻便的马车,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车内人下车。 车上下来两人,齐易荀带着小九站在门外,他随意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微微一笑,「苏大人真是好逸致,如此风景之下度日,好比世外之人。」 台阶上苏景弦淡然一笑,「殿下好能耐,如此偏僻的地方你也找得到。」 「今日前来想你也知道,我只想见她一面,看她是否安好。」 「殿下放心,她一切安好,过些时日我们便会会南凌了,麻烦转告师兄一声,日后在与他聚首。」 「我想见师傅!」小九听他这样说突然喊道。 苏景弦这才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他客气笑道:「既然是公主的师傅,那就顺便拜别一下也好,请。」 闻言小九率先跨过门槛,迳自向内走去,齐易荀犹自站在门外,他看向苏景弦,温润客气道:「苏大人费神了。」 「哪里,这是应该的,苏某的,不容人觊觎半分。」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移步走向后院,各怀心思。 第82页 . 「师傅,你没事吧?」远远的她看着树下的背影,满怀激动的迎了上去,却在看到那人转过的身子后止住了步伐,她盯着那人看了良久,最后颤抖着唇流下了泪,有些不敢置信的向后退去,却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让她们自己解决。」苏景弦拉住了齐易荀。 「师傅……你是……是女的?」 「是呀。」她温和地笑着,上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你骗我!」 「你又没有问我,我哪里骗你了?」 「可你都是着的男装!」 「对呀,这样才方便入朝。」沉默片刻她又说:「你自小长在深宫内,我是你唯一接触的宫外之人,而我又恰巧对极了你的胃口,走进了你的心里,可你要知,这并不是男欢女爱。你一直被人尊重着、追捧着,又被哥哥们宠爱着,而我只当你是平常女孩,教你才艺,和我在一起你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般,因为我没有捧着你。或许你还小不懂,日后会明白的。你一向是个洒脱的女子,我很喜欢你这种性格,一直当你是妹妹……」 渐渐的小九的抽噎声越来越大,她一下子慌了,连忙靠近她搂着她的肩,「我也不是有意骗你的,情势所逼,你要体谅,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的……」 「哇……」哭声一下子爆发了,道出了自己的辛酸,「为什么我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了?我好不容易心动的?」听她这样说她便知道她没事了,她摸着她的头道:「小九拿得起放得下,你命中的良人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嗯?」 「要是不出现呢?」她突然抬起头一脸委屈地问道。 「怎么可能,要是不出现……」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远处的苏景弦,然后低下头去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那就把苏大人给你。」 小九抽抽噎噎道:「你捨得吗?」 「捨得,他不及你重要。」她朝她眨眨眼睛,小九凝思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林无忧单手拉着她起身,小九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道:「师傅,那你还看春宫?」她的声音不大,却能在这寂静的园子内让四周的人都听到。 「咳……那是你硬要塞给我的!」她咬牙说道,「以后别提这事儿了。」 「哦。」 「那你说话算数吗?」 「……绝对算数。」 第四十八章 三月初七日,苏景弦与林无忧离了青城,轻车便行,缓缓上路。土丘之上,齐易荀紫衣翻飞,灼灼目光看向愈来愈远的马车,忽然一笑,对着身旁的小九道:「别人越是珍惜的越想得到,小九有这样的心思吗?」 她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四哥,什么意思啊?」 他淡淡一笑,高挺的鼻樑轻皱,「呵呵,小九不懂。」然后衣袂翻飞着离去,回头唤着她道:「去看看四哥的新府邸如何。」 . 盛京,林府外。 「少爷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念叨好些日子了!」管家福伯一脸喜意,苍老的面上满是和蔼的笑容,他扶着林无忧下车,接过她脱下的大氅收在胳膊上,「少爷一路也辛苦了吧?」 「还好。福伯,这些日子府里有劳你了。」她看着高高悬挂的门匾,长舒一口气道,回家了很好。身后苏景弦靠近,与她一起看着朱红大门。 福伯看着她身后的苏景弦,微微躬身,满怀感激道:「我家公子有劳苏大人照应了,如今平安回来,我可是安心了,我代全府上下谢谢大人了。」 「我答应了带她平安回来自会做到。」他转向她继续道:「明日随我一同进宫,今日且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是,大人慢走,不送。」 他微微一愣,凝视她脸庞片刻,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时轻笑着点了点头,「你进去吧。」他识她良久,怎会不知她的顾虑呢? 林无忧看着远去的马车才挪着步子回走,连着十几日的舟车劳顿,确实是累了。她跨进大门的门槛时,李氏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廊间,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走近。 「奶娘,我回来了,这些日子可好?」 李氏颤抖着双手伸向她,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愈发的憔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受苦了。」 她笑着接过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掌心,「是啊。我陪你去佛堂,给我娘上柱香。」 佛堂内她净了手点上一炷香,李氏站在一旁,等到她回过身李氏才回过神来,领着她往里面走去,「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收了不少信件,我都给你收着,开始几日有安阳来的信,怎么,你在那边还有什么事?」 她低着头接过厚厚的一叠信件,「没有,是早前让人收集的帐簿,可能晚了到现在才送来。」 「没事就好,安阳也算是我们祖籍,日后你若辞官我们就会安阳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留一潭清水总是好的。」 「是,奶娘,我先回房去了,多日不在好多事情都要处理。」 「去吧。」李氏怜爱地拍拍她的手,「听宫里人说陛下生病了,你明日进宫看看究竟,要赶在他驾崩之前献上袁家不轨的罪证,这样你娘才能得以瞑目。」 「是,我知道了。」她紧抿着唇,觉得口腔内苦苦的,或许是连着日子喝的药汁的残留。她抬头看着李氏,却只看到她的慈眉善目,祥和亲切。 第83页 翌日,在宫门口遇到了苏景弦,此刻看他朱红色的朝服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她与他一起拾级而上,长长的玉石阶他在前、她在后。 「苏大人与林大人一同回朝,陛下该是欣喜了,我们也不用整日惶恐了。」宽敞的太和殿外高台上,诸位大臣将他们微臣一圈,此刻两人衣袂相依。 「不知林大人在江南一段日子所为何事,至今才回?」 「呵呵,劳杜大人惦记了,我在江南小住了一段时日,熟知染上怪疾修养了些时日,一直到了今日才回。」 「原来是这样,林大人身体欠佳,好生养着才是。」 「多些大人关怀。」 她与群臣闲聊,凭空捏造了说辞去敷衍他们,这些说辞也是和苏景弦在回来的路上串通好了的,她答得顺口,毫无顾虑,他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流转。 君王早朝,群臣入殿。高坐之上,德熙帝苍老许多,没说上几句话便咳嗽起来,她观察着左右,诸位大臣都是面色镇定,想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退朝后她与苏景弦被传唤去了御书房,李公公尽心尽力地服侍着,搀扶着德熙帝入座,又是递上热茶。 「苏爱卿说你在江南染疾,朕看你也像是大病初癒,这么着急回来作什么?好好养病才是真的。」 「微臣感谢陛下念怀,臣已无碍,应当回朝参与政事为陛下分忧。」她低垂着头说道,听闻德熙帝畅快笑出声她才抬起头,「微臣授受太子殿下课业,更是不能荒废。」 「这些你无需担心,太子好学聪颖,自知奋进,你不在的那些时日苏爱卿也教导良多,如此说来你要好好感谢苏爱卿才是,若不是后来他出使北齐,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是。」她微微躬身,转向苏景弦朝他作揖道:「下官多些苏大人。」 「哪里,为人臣子,应该的。」他轻轻一笑,微扬着唇角。 德熙帝清咳一声,道:「好了,你们也无需客套。朕听闻北齐宁王被囚,苏爱卿,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 「宁王隐忍多年,怎一下子便败北了?」 「微臣不知。」 德熙帝睥睨着他,举着杯子轻吹了一口,而后慢慢饮啜,「江南一案,国舅清白,林爱卿,朝野众说纷纭,你有何看法?」 「那是国舅忠君爱国,不曾做些枉法之事。」 德熙帝冷哼一声,林无忧一惊,慌乱地低下头去,都说伴君如伴虎,帝王喜怒无常,臣子惶恐不安。这时苏景弦缓缓开口道:「陛下心若明镜,想必是自有定夺。臣等愿为天下、为苍生、为这太平盛世效忠朝廷。」 「好,苏爱卿如此说来,朕便能无忧了。」德熙帝呵呵一笑,随后招手,李公公手举着托盘上前。「这是朕赏赐给你们二人的,我南凌得此贤才是我南凌大幸。」 林无忧看着托盘上光泽水润的玉如意,她余光看着苏景弦从容一笑,「谢陛下赏赐。」 她也微微躬身,「谢陛下赏赐。」 踏下玉石阶,林无忧站在他身侧,轻声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 「现在无功未必日后无功,陛下惜才。」他包含深意地看她一眼,轻转着手中的玉如意的柄,指腹细细地摩挲着。 这是一名太监匆匆跑过,无意间冲撞了林无忧,她身形不稳险些倒下,苏景弦眼疾手快捞过她揽在怀里,脸上不悦道:「何时如此莽撞?」 「大人,太子殿下坠马了!」 两人想看一眼,苏景弦又问道:「太子现在何处?」 「被送回东宫了。」 「快去通知陛下。」 「是。」 东宫之内,药石之味扑鼻,隔着层层纱帐,袁皇后单手叉腰指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失了平日仪态,怒斥道:「你们这群废物!若是医治不好太子的腿,你们提头来见本宫!」 「是、是、是,娘娘息怒,臣等竭尽全力为殿下诊治!」 「本宫要的是太子双腿的健康,可不要像洹王一样,是个瘸子!」 「是、是、是,臣等一定用最好的药材,娘娘息怒,容臣为殿下针灸。」 这下袁皇后才止住了怒气,却也只是对着太医,她怜爱地用帕子擦拭着太子额上疼出的汗珠。 「皇儿,母后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啊。」 太子年岁不大却是极为懂事,他紧咬着牙关忍着疼痛,点了点头,「母后,是儿臣不小心从马儿身上摔落,请母后勿要牵累他人。」 「你先把伤治好,这些以后再说。」她安抚了太子的心绪,看着他渐渐疼痛得昏阙,然后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今日是谁陪侍在太子身边的?」 外面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回……回禀娘娘,是奴才。」 「叫什么名字?」 「回……回禀娘娘,奴才……奴才……小……小……」 「说!」袁皇后怒吼一声,摔了桌上的杯子,那名太监抖得更厉害,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奴才……小顺子……」 「太子坠马时你在干什么?」 「奴才为太子取茶水去了……」 「你陪侍在太子身侧应是一步不离,你却离了太子左右,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若是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到时难免一死!」 第84页 「娘娘……娘娘饶命,娘娘绕了奴才……娘娘!」声音渐渐远去,却是牵动了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都是噤若寒蝉,低眉顺眼。 「好了,你们都给本宫听着,东宫里的人,竭尽全力伺候太子,太子有什么事你们难辞其咎,刚刚的小顺子就是最好的列子,以后还不给本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鞍前马后好好伺候着,容不下半点闪神!」 「是,奴才(奴婢)遵命。」 「都下去。」 这时德熙帝急急赶来,先是进去看了太子的伤情,确定无碍后才出来。袁皇后梨花带雨地哭道:「陛下,臣妾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儿了,太子如今这样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德熙帝安抚地搂着她,「皇后,太子男子汉大丈夫,毫不娇贵,这点伤应该能挺过去的。」 「可是太子的腿……」 「太医说了无碍,你不要担心。」 几经劝慰之下袁皇后才止住了抽噎声,林无忧与苏景弦一直站在外面,冷眼旁观。 袁皇后看着门边的两人,脸色并不是很好,「两位大人不在前宫辅佐陛下,怎就到这儿来了?」 「臣等听闻太子殿下坠马了,特来看看。」 「哼,本宫倒也奇怪,为何沭王一回京就生了这么多事端,先是陛下龙体欠佳,现在是一国储君险些丧命,好在太子福大命大,不能如了一些人的愿了,苏大人与沭王是多年挚友,能否为本宫解说一二呢?」 「皇后!」德熙帝不悦道,袁皇后闻言低下头去,眼中却是毒光闪过。 「娘娘,太子坠马或是意外,若是娘娘有疑虑,可去马场一探究竟,是人为、是意外一查便知。」 「苏大人此话有理,不知大人可否担此大任?找出要谋害储君的罪魁祸首!」 苏景弦淡淡一笑,双手作揖道:「是。」 这厢袁皇后满意地看了他两眼,突然转向林无忧道:「太傅教导太子,如今却出了这等纰漏,太傅作何感想啊?」 这火如今也是烧到她身上了,「臣失责了。」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知失在哪里,袁皇后是在打压她吗?看她和苏景弦走得极近吗? 「两位大人也是朝廷重臣,辅佐我南凌君主为大业……」 这时德熙帝出声打断她,沉声道:「太子受伤,皇后惊吓坏了,来人,送皇后回宫休息。」 「陛下,臣妾……」 「朕晚些时候再去看皇后。」 「……是。」 「林太傅与太子亦师亦友,朕很是欣慰,爱卿若是有时间常进宫来开导太子一番才是。」他眼神转向里面,嘆息道:「太子心思纯良,明理懂事,却也是固执的孩子。」 「是。」 「哎……」 第四十九章 太子凌泫于骑马场坠马,伤及腿脚,还好无大碍。袁皇后以为太子是遭人算计,着丞相查明,得太子当日所骑之马为新进马匹,尚未被驯服,野性十足,导致太子坠马重伤,皇后闻之,命司马监屠之。当日陪侍的小太监是太子亲信,因受不住二十杖责丢了性命,太子性子温和,待人宽厚,闻之大痛,不甚理解,固执以为是自己害了他。 知子莫若父,德熙帝似乎早有所料,太子太傅林无忧听从圣命,开导太子,极力缓和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太子对于皇后的做法很是不满,几次避而不见。林无忧与他说些皇后爱子心切之类地说辞,自己也觉得很是牵强。其实她也知下等的奴才在皇家是没有尊严的,性命更是犹如蚂蚁般轻贱。 . 醉夜阁,云姬闺房内。 「你不在京这些日子我可急坏了,去你府上几次也只在门口看看。」云姬一边埋怨着一杯给她递上茶水,没有浓妆艷抹之下的云姬也是姿态雍容的美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堪比京城大家闺秀。「到底去哪儿了?」 「有些事亲自去办了。」她躺在软卧上,薰香缭绕,她眯眼享受着,有些昏昏欲睡。 云姬站在榻前,看着她一副享受的模样,笑笑道:「公子把我这儿当什么了?累了就往这里来,睡上一觉精神恢復了就走。」 闻言她睁开眼睛,笑道:「姐姐这儿沁神安脾,是个做清梦的好地方。」 云姬捂嘴一笑,嗔她一眼道:「我这可是烟花之地,是个做春梦的好地方才对!」 听她一说,她不由想到昨晚做的梦,平湖边上,俊雅的那人搂着她欲要吻下去,她突然惊醒,不知这算不算春梦? 「咳咳,不跟你说这个了。我听闻裘家的三少爷对你颇为上心,你对他可有意思?」 「为何这样问?」云姬轻移莲步坐在她旁边,眼神直直看向她。 她耸肩笑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这些年为了我屈居这烟花之地,趁现在我有些实力,想为你找个好人家,再给你置办些嫁妆。」 「那你呢?把我嫁了出去,你要如何?谁去为你收集消息?」 「以后用不到了,所以想让你去过安稳的日子。」 「无忧,你是想把我送往安全之处吗?」 「姐姐真是心思通透。」她呵呵一笑道。 云姬轻咬着唇,即使蹙眉也还是好看,「为何要这样?」 「未雨绸缪,而且你也早过了婚嫁之年,终不能一直这样为了我,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了。」 第85页 闻言她牵过她的手,像是姐姐对待妹妹那样,「我若脱身了,你将如何?开罪了不少权贵,群起而攻之,即使你是一朝大臣也是会遭奸人谋害的,你可有想过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何?」 林无忧神色安详,她定定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坚定道:「从一开始我便知,现在太子受伤,是个好时机,皇后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太子身上,我想反袁家你也知道,朝中重臣,有一半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而我又握有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是时袁起落败,谁敢为他说话?或许还会出来指证,落井下石,只为自保。」 「那你将如何?」 「我能如何,还是当我的官,说不定陛下念我揭发有功,如了他的意,升我官还说不准呢!」 「无忧!」她声音突然提高,看着她,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下,直到胸前,「欺君之罪当诛,你欺君多年,陛下一怒之下你性命还保吗?」 她沉默片刻,垂着眼睑道:「姐姐何时知道的呢?」 她嘆了口气,坐在她身旁,轻声道:「从你重金包下我时,你在我房中留宿的第一夜。」她抚着她的髮髻,继续道:「与我同榻而眠却什么也不做,我进入醉夜阁,自认为姿色出众,不然也不能当选花魁,而你却对我置之不理,我当时还暗笑真有柳下惠吗?男人不都贪恋美色吗?」 她轻轻一笑,道:「你睡下后我想着勾引你,却看到你肌肤似女子般细腻,我以为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可解开你的外裳,发现了你胸前裹布,我讶异得不再有所动作,那一夜我躺在你身边一夜,听你吐气如兰,天明才想明白你是女子。」 「姐姐真是心思细腻,是我松了戒备。」她苦涩一笑道:「我梦靥缠身多年,在姐姐这边总是很快睡去,也睡得安稳。」 云姬紧握着她的手,道:「既然你保全了我的清白,我也当报恩,遵循你的吩咐去做事。时间久了我与你亲近了,也因早知你身份,一直当你是妹妹看待。无忧,你为我想好了后路,我又怎忍心看你一人受罪?」 林无忧看她一脸忧心,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了,我也只是想想,姐姐这些年对我极为照顾,我很感激。再说了还未必是死路一条呢?」 「什么意思?」 她起身,理着衣袍的褶皱,「有人要保我。」 「苏丞相?」 「嗯?你认识?」 云姬款款起身,笑着去为她理着衣裳,「你与苏大人同下江南,你们离开后,整个盛京都在传你们二人私交过密,互生好感,这醉夜阁更是个消息散集的地方,说你们断袖的也大有人在。若真是他,能护你周全吗?」 林无忧竟不知盛京还有这等谣传,怪不得苏行会与他说那些话,一个习武的小子心思大大咧咧,怎会那么通透呢? 「这些你别管,我自有安排。说说你吧,裘家的三少爷人品相貌皆不差,你若有意我可找人去说说,只不过裘家是个大家族,现在是裘家大少爷掌家,虽不是迂腐,却也要忌讳门当户对,你嫁过去做个侧室委屈你了。」她有些怜惜地看着她。 她强颜一笑,「风尘女子,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这样我该知足了。」 林无忧竭力不认同,她突然道:「可你不是!你冰清玉洁,不输任何女子,姐姐不该这样自贬自己,有些东西是自己去争取的,姐姐也能找到自己的良人,比翼双栖共度一生。」 云姬听闻,竟溢出泪来,她轻拭去眼角的泪,笑道:「好,我去争取。」 林无忧上前搂过她,「嗯,与他白首到老,然后生一堆可爱的娃娃,老来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她脸上含笑,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一幕,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她用力闭上眼睛,忍着酸涩的眼睛,挥去脑中不该有的画面。 「这下裘家三少爷该是知足了,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也不会拦她马车了。 云姬轻捶她一下,含羞地埋下头去。 . 离了醉夜阁,马车缓缓停在林府大门口,她跃下马车,刚要踏上台阶,忽闻身后有人唤道:「林大人请留步。」 她回身打量着来人,以前未曾见过,那人衣着华贵,身形壮硕,稜角分明,眉宇间的英气逼人,看他腰间悬着的九龙玉佩,她认定他来头不小,打量着他面庞黝黑,想必是常年风吹日晒,这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常年在边疆的沭王。 「下官见过沭王爷。」 凌沭爽朗一笑,「林大人真是心思细腻,如此也能认出本王来。」 「王爷大名,下官如雷贯耳,有幸见到王爷英姿,更是不敢大意。」 闻言凌沭笑着打量着她,倒是如传言那般谦恭有礼,不过面上却透着些熟悉感。他不在去探究,直接说明来意,「今日本王来找大人,有一事相托。」 「不如请王爷府里上座,慢慢细说,下官有幸,为王爷分忧。」 「好。」凌沭爽快答应道。 厅堂之内,凌沭打量着墙上的画卷,赞嘆道:「林大人丹青甚妙。」 「王爷过奖了,下官只是会点儿皮毛而已,还比不上丞相大人。」 凌沭一愣,回到座椅上,举起茶杯,笑道:「倒也是,我与他自幼熟识,他九岁便能作画,妙笔生花,连太学的老师都称赞。」他轻啜一口,然后搁下杯子,道:「听闻这几日你常进宫去陪伴太子?」 第86页 「是,陛下让下官去开导太子一二。」 「父皇想得真是周到,皇后处死了陪侍的太监,还命人屠杀了害太子摔落的马匹,太子心性纯厚善良,定会自责。呵呵,说来可笑,太子可一点儿也不像皇后。」 「太子殿下遗传陛下的品行,待人谦善仁爱。」 「所以本王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说着他推过一个玉瓶,慢慢推到她的面前。 「王爷,这是……」 「太子受伤,这个敷在伤口上可以减缓痛楚。本王长年行军在外,大伤小伤都是它,十分管用。」 「王爷的一片心意,何不亲自赠与?」她有些不明白凌沭的意图了,他与袁皇后立场对立,而太子又是袁皇后的儿子,他疼爱这个弟弟? 「血溶于水,本王与太子虽不是同母所生,却也不疏远。可惜后来太子与我这个哥哥有些误会,想想皇后也不会准许我的一片心意,如今只能找大人帮忙了。」 她有些疑惑地拿起玉瓶,拔开塞子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凉涌上来,她放好在手边,恭敬道:「下官尽力而为。」 「如此谢过林大人了,那本王就此告辞。」 「下官送送王爷。」 凌沭拦住她,道:「不用客气了,林大人留步。」 凌沭出了林府的大门,走了几步便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他笑着快步上前。 守在车前的少年恭敬行礼,「苏言见过王爷。」 「免礼,你家公子怎么来了?」 「公子听闻王爷上了林府,便要来接王爷过府一叙。」 「是吗?」他呵呵一笑,便掀了衣袍跃上马车,迳自掀了帘子进去,看到手持书卷坐在一边的人,笑道:「你这消息倒是快,我刚到你就赶来了,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苏景弦放下书,拨开窗边帘子看着一旁的府第,轻微一笑道:「王爷回京多日,听闻了不少谣言,今日是耐不住了想要去一探究竟吗?那王爷可有探出什么?」 「是个妙人儿,恭维的话没少说,如今在朝野混得风生水起也不为怪。可我就不明白了,这林无忧怎就叫你给看上了?」 「为何不能看上?各花入各眼。」 「你倒是打破世俗,不在乎礼教,可『他』能为你做到这些吗?」 「王爷在边疆待得久了,那边人少清净,这盛京就是人多口杂,乱人心思。」 凌沭呵呵一笑,对于他的「不敬」不以为意,道:「是呀,回京了才知道高不可攀的苏大人竟有这些广为流传的『佳话』,哈哈……」 马车内的笑声爽朗,一路上笑声不断,直到马车行至苏府,凌沭才一脸笑意的下了马车,苏景弦紧随其后,一脸正色。 「今日高兴,苏言,去准备酒送到花苑去。」 「是,王爷。」 凌沭欲勾着他的肩进去,苏景弦退后一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王爷,谣言可谓,臣可不想明日被传与王爷关系非比寻常。」最后几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轻。 第五十章 晚饭时候,李氏未在佛堂用膳,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去了饭厅。 「听管家说沭王爷来过了?」 「是的。」 「当年还是个孩子,现在都成了铮铮汉子了,容妃娘娘该是欣慰了。」 「是。」林无忧扶着她落了座,有让丫鬟端了清淡的烫来,「沭王多年边疆生活,性子也稳练了许多,不像以前大大咧咧了。听朝野传闻陛下这次想要将他召回京了。」 「当年沭王年幼便封王离京了,怎突地要回来了?」 「太后娘娘的意思吧,这么些年容妃娘娘侍奉太后左右,太后她老人家看得出她的念子之情。」 李氏接了汤,用勺子喝了几口便放下了,「今日他来有何用意?」 林无忧指着摆在一旁的玉瓶,道:「太子受伤了,他有良药,诸多不便就托我带进去。」 「没安什么心思吧?」 「不会。」她淡然一笑,「沭王虽是疾恶如仇却也分得清事理,抛却对袁皇后的不满,他待太子还是很好的。」 李氏看着眼前的玉瓶,饶有所思道:「是呀,当年他最为疼爱你了。」 她自顾地吃着菜,「奶娘,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和他不同。他是皇子我是臣子。」 「好了,不提了,自你回来许久不曾与你一起用膳了,多吃些。」李氏含笑着为她夹菜,她嬉笑着接过去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日入宫时她带上了凌沭送来的药。 「老师,我想出去走走。」 林无忧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的脚,「太医吩咐了,殿下不可行动,还是安心在床上养伤好了。」 「我要出去。」凌泫很固执地说道,他直勾勾地看着帐顶的雕花盘龙,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执拗。 林无忧看着帐外,恰在这时袁皇后怡怡然进来了,她微微躬了躬身,袁皇后轻挥着手让她噤声。她掀开纱帐,坐在床边,怜爱地抚着凌泫的头,「皇儿今日可有好些?」 「母后……」这是凌泫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唤她,袁皇后听了,微颤着手,眼泪竟然扑簌簌地滴了下来,「……皇儿是原谅母后了吗?」 「母后,以后别再滥杀无辜了,这本就是皇儿的错,怨不得别人。」 听到爱子与自己说话,袁皇后再也不管其他,连连应好,「母后再也不会了,当时是母后一时心急了,母后担心你,怕你变成向你三哥一样……」 第87页 「三哥很好,他活得恣意潇洒,我要是向三哥那样我也不怨。」 林无忧站在外面,听着里面那个少年的浅浅话语,她知道他是不开心的,很小便被推上了走向君王的道路,失了自由,满身是期待的枷锁。他羡慕凌洹的自由,不被束缚。她心中不由长嘆一口气,看来他不想当皇帝。 「母后,我想出去走走。」凌泫说得极为可怜,像是在祈求般,袁皇后看着刚和儿子缓和的关系,不忍拒绝,她笑着道:「好,母后让人给你准备御撵,母后陪你去逛逛御花园。这春天来了,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看着心情也舒服……」 「母后。」凌泫突然打断她,偏头看向她,虚弱地一笑,「我想让太傅陪我去。」 「这……好,就让林大人陪你去。」袁皇后起身,对着外面的林无忧正色说道:「大人费心了,就陪着殿下去逛逛,注意点儿别再让殿下有什么意外。」 「是,臣谨遵娘娘懿旨。」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御花园毕竟是皇家庭园,各色花草树木装点着园内,春意盎然。 凌泫被人抱着坐在软轿上,撤去周边的帘子,他坐在上面看着满园□,突然唤道:「老师。」 「嗯?」林无忧走近他,看着他欲言又止便挥退了左右,「都到一边去守着吧,殿下我会照顾好的。」 「是。」 「殿下有什么话要同微臣说的吗?」 「老师,其实我不想当皇帝。」 「嗯,微臣知道,殿下心向佛学,宽厚仁爱。」 「我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知心的朋友,老师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凌泫伸手接过林无忧递过去的柳枝,把玩在手中,「母后自小教导我我是太子未来的天子,舅舅也常与我说我是袁氏一族的骄傲,他们称赞我可我并不开心,可是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不喜欢他们的安排。」 「殿下是受伤后的感慨吗?」 「不是,以前就有了。这次受伤,让我看到了人命如草芥,君主主宰天下生灵,我怕我有那么一日也对生命轻贱。」 「殿下长大了。」她呵呵一笑,「若是明君,便会赏罚有度,殿下仁厚,成为一代圣君并不难。」 「老师不知权势是个食人的野兽吗?」 「殿下年纪不大看得倒是通透。」 「是见多了。」凌泫看着远处,静静说道:「母后和舅舅就是这样的。」 「若是向善,权势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有了权势可以一心为天下、为太平,为苍生谋福利。」 「我觉得四哥比我更适合。」他突然这样说道,林无忧哑然,在这个人人为争夺上位而相残的皇家,眼前的这个少年无心于帝位。 「四哥他稳练,在外也磨练多年了……」 「殿下,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的沭王爷。」 「我知道了。」凌泫微微低下头去,看着手中已经折了腰的杨柳,他突然开口道:「老师,等我好了能带我出宫吗?」 「殿下不是为难微臣吗?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安危无比重要,宫外鱼龙混杂,不适合殿下出去。」 「我想去看看四哥。他一直未进宫来看我,我想去给他赔罪。」 「四哥教我骑射,还送我弓箭。我八岁时他进宫,我看到他对母后出言不逊、恶言相向,他告诉母后他接近我是想为了拉我下太子的位置,我一怒之下摔了他送的弓箭,此后便不在理他。后来渐渐的明了是非了,知晓了他和母后间的恩怨,因为母后的关系,我也在没有见过他。这些年我想明白了,可她终究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怪她,我知道了我的太子之位来得不光明。」 他抬头看向林无忧,眼中有着湿润,「老师,四哥是个很好的哥哥,我也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我想去给他赔个不是……」 「容我想想……」 第五十一章 迎着和煦的春风,她出了宫门,四周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府内的马车,她无奈地低下头去,她这主子出了趟远门回来就没威望了吗?正想着一辆青布帘子的马车在她的脚边停下,她站着未动,许久窗边的帘子被掀开,一张含笑的朝她看来,「林大人莫不是要本相亲自下去请你上来?」 「下官是看大人马车金贵,单这帘子便能够我府上半月花销。」她也是含笑地望向他,满面春风。 「若是林大人看上了,我府上多得是,你随我回去如何?」他说得极慢,唇角微微上扬,深情凝视着她的脸,话中别有深意。 林无忧突然绕道车前,掀了帘子跃了上去,进到里面她坐在他的身侧,看他半饷,微眯着眼摇了摇头,「大人府上,下官去不得。」 苏景弦只看着她没在言语,随着马车的行驶,帘子轻微的晃动着,他敛了心神,说道:「太子这几日可还好?」 她看着他,咬着下唇思考着,最后把凌泫的心思说了与他听,苏景弦听完后微微笑了,缓缓抬起手抚上她的唇,她一惊忙向后靠去,他也不在意,垂下手迳自道:「太子能如此想倒也是好事。」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算好事吗?嗫嚅着要说些什么却不晓得说些什么。 「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我也甚感欣慰,林无忧。」他突然唤她,她看着他一脸的认真,不由坐直了身子,「嗯?」 第88页 「你不觉得你与我越来越近了吗?或许是说我正在慢慢走近你心里,即将占有一席之地。」他说得笃定自信,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由把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心里吗? 苏景弦看着她有些迷茫的样子,淡然一笑,而后便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眼休息。他为了她,助齐易北平沧渡,齐易北问他有何用心,用心嘛,所有的别有用心都是为了她。「肩上的伤口还疼吗?」 她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伤口不是早在北齐的时候就好得差不多了吗?眼前这人还硬是要帮她换药,每次都会言语轻佻的戏嚯一番。 「不疼了,就是有时候比较痒。」 「晚些时候我让苏行给你送些要过去。」 「哦。」 「听闻你在醉夜阁里常年包下一名花魁,除了你她从不接客?」 林无忧有些窘然,她不自在地拉着长袍的下摆,稍微往外面挪了挪,「嗯,……我看她才色双全,不忍她堕落了。」 「又听闻裘家的三少爷几次拦截你的马车,欲求你高抬贵手,放了那名姑娘,可有此事?」 「……嗯。他们两情相悦,过几日就会成亲了。」 「是嘛?」他突然这样意味深长地嘆道,接着又是闭目养神,林无忧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胆寒,他难道发现什么了吗? 马车安然把她送到林府外,她一跃而下,道:「多谢大人相送,有劳了。」 他掀了帘子看向她,道:「这几日朝野不稳,你万事小心。」 「是。」 「好了,进去吧,我走了。」 看着他放下帘子,她突然急急唤道:「苏大人……」 「嗯?」 「不知大人以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苏景弦抓着帘子的手微微使力,面上却是平静,他笑笑道:「对你一向作数,你若就像现在这般,我倒是能省下不少心思。」 她哑然,深深看他一眼便进了府内,苏景弦松了手,招唿驾车的苏言道:「去华枫林,沭王该是到了吧?」 「已有消息传来,王爷到了。」苏言看着林府的方向,公子在宫门前催回了林府的车架,等到她出来后又送她回来,男女之情他不懂,现下只觉得麻烦。 「那就快去,可别让华天峰等急了。」他轻哼道。 「是。」 翌日,朝野轰动,沭王爷抓获了当年谋害前大皇子与三皇子的一群贼寇,平了前往普陀寺路上的劫匪,领头的几人已经被送往刑部,等待德熙帝处罚。龙座之上,德熙帝激动万分,这么些年,通缉令均未能抓获的、一直耿耿于怀的兇手已经被抓到,龙颜大悦,他大手一挥,要求刑部立即将犯人处死。 群臣面面相觑,弓着腰不敢抬头。这时苏景弦上前幽幽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如此操之过急,一切还等刑部审理后方可,臣听闻,华天峰一行人当年也是遭人收买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他们也不过是在替别人背黑锅而已。」 德熙帝闻言,双眼赤红,居然有人敢谋害天家皇子!「查,给朕查清楚!是谁敢如此大逆不道?朕要灭他满门!」 「臣遵旨。」 殿内平静了一会儿,德熙帝搁下茶杯,缓缓道:「沭王今日可有进宫?」 苏景弦对上龙颜,道:「王爷受了些伤,今日不曾来。」 「罢了,朕下朝后去看看他。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禀奏?」德熙帝扫视着群臣,视线落在袁国舅身上,威严道:「国舅,今日不是有本要奏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闻言袁国舅低垂着头,恭敬道:「陛下,臣所奏为小事,现看陛下如此辛苦不敢劳碌的陛下。」 德熙帝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李全会意,上前一步,高喊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无忧与他一齐踏出太和殿,她走在他的左侧,偏头看向他,他似乎有些心思不在,她清咳一声道:「大人在想什么?」 他回过心神,看着他一身朱红色的衣袍,突然有些涩然道:「在想日后。」 「日后怎样?」 「日后怎样我也不知。」他看着她突然笑了,有她在便好,「去普陀寺吗?」 她摇摇头,「不去了,我不信奉神明。」听他这一说倒是记起了去年在普陀寺里那个胖和尚说的一席话。 沿着玉阶而下,春风吹着官袍的下摆霍霍作响,「神明我也不信,禅理倒是研究一二。真不去?」 「嗯。」 「那好,你早些回府吧。」 「大人慢走。」 她看着缓缓驶开的马车,林府的马车向她驶来,她登上马车,「去刑部。」 第五十二章 从刑部回到林府时天色已晚,府内灯火通明,只等着她回去。林无忧下了马车,管家提着灯笼上前,「少爷回来了。」 「福伯,这么晚了还出来接我,有事吗?」 「哦,没什么大事,裘家派人送来了请帖,想请少爷月底去喝喜酒。」 林无忧听闻,微微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顿住转身看向福伯,「凤少爷成亲时我不在京,以前准备的贺礼送到了吗?」 「呃,送是送到了,只不过……」 「福伯但说无妨。」 「婚礼当日,被长公主给摔了。」 第89页 「送子观音像?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惊奇地问道。 「少爷不在京内自是不知道这些,事关皇家颜面,现在整个盛京都没人敢宣扬了。成亲当日,凤少爷大闹了喜堂,长公主更是一气之下揭了盖头,不顾在场宾客,把凤少爷骂得哑口无言,之后扬长而去,走的时候,踢了贺礼,刚好观音像也在里面,就这样碎了。」 「凤少爷更是扬言要休妻,他还说就算成了亲也还是会三五不时的花街柳巷,就算她是公主也一样。凤城主和凤夫人一气之下便把凤少爷囚禁在府内了,怕他在闹出乱子来,到时陛下和太后怪罪下来不好交代,现在府内事宜都交给长公主打理。」 听完以后,她微微拢起衣袍,蹙眉冥思片刻,回来这些日子也没见凤倾城约她出去,难怪了。凤倾城一生平顺,可他偏偏惹上了凌无双,凌无双也是一生顺畅,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她性子温婉却也倔强,日后是要有些苦头吃了。看这样子凌无双对他也不是没情,不然圣旨早下了,治他凤家大不敬之罪,藐视皇威。 迈着步子往里走,她吩咐道:「我知道了,你抽空去给裘府备份大礼,不能寒碜了。云姬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遵照少爷的吩咐,十八台都备齐全了,一定让云姬姑娘风光出嫁,可是这样,少爷……」福伯欲言又止,以前一直以为少爷把云姬姑娘收回房的,如今却是把她嫁了出去,还要嫁得风光,这不是让自己委屈了吗? 「没什么不妥,照我的意思去办好了。还有,府里一些僕人,该遣散的就遣散了吧,府里人本就不多,用不了那么多。」她看着有些不解的福伯,又笑笑道:「少爷这些日子不管生意了,算是为府里节省了支出,福伯看着办吧。」 「哎。」 「不必送了,我自己回房,就在房里用膳好了。」 「是,少爷慢走。」 . 华天峰一案经过刑部几日审议,罪证直直指向袁国舅,华天峰由开始的守口如瓶到最后的全盘托出——他本就是山贼出生,建立了青龙寨,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十几年前,有位贵人找到他,赐给他十箱金银珠宝,只要他为他做一件事,做完了这些便全是他的。他见钱眼开,便答应了。而找他的那人就是权贵一时的袁起,他为了自己的外甥能够登上太子的宝座,不惜设计谋害最有可能成为皇储的大皇子和三皇子。 德熙帝听完尤为愤怒,大手一挥,甩了奏章。而于此同时,朝中大半臣子联名参了袁国舅一本,袁起仰仗袁皇后的权威,结党营私,勾结外臣,贪污受贿,罪行深重,罄竹难书。朝野上下瀰漫着紧张的气息,袁起直直跪在太和殿上,却是高昂着头颅,丝毫没有认罪的迹象。林无忧站在殿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毫不关己。 这时太医院院首王太医上前,他侧首看了一眼林无忧,看着她垂在身侧摊开的手微动,他随后跪了下去,「陛下,臣有本要凑。臣要揭露袁起袁国舅意图谋害天子,改朝换代,图谋不轨!」王太医不是别人,是去年太医院新晋御医,在今年初擢为太医院院首。 此刻德熙帝高坐在上,倒是变得平静,他长嘆一口气,道:「国舅又如何要谋害朕了?」 「回陛下,国舅大人常来太医院,曾私下拿出良药命人给陛下入药。臣念想着国舅贵为皇亲国戚又是皇后娘娘的胞弟,为了陛下用心良苦,臣便相信了国舅的一片『好意』。」王太医声音逐渐小了,看到林无忧身侧微微动作的手时又继续道:「可近些日子陛下龙体欠佳,臣再次看了国舅送进来的药,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它不是药,它是蛊毒!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臣不该轻信了他人,险些害了陛下……」 朝堂之中一片譁然,她看着长久不见动静的苏景弦,他却是微微偏过身去,她看着心陡然像是落空了。 图谋天子不算小罪,大者祸及全家,满门抄斩永绝后患! 她抬头看着德熙帝苍老的面庞,心里竟然想笑,养虎为患,今日算是体会到了吧?袁家落败,袁皇后又能风光几时?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是帮着袁家说话的?大祸当头人人自保,谁又回去惹得一身是非呢? 这时长久为出声的袁起说道:「陛下,臣冤枉!臣一心效忠陛下绝无贰心,又怎会谋害陛下?小人诬陷臣贪赃枉法、谋害皇储,臣不惧,清者自清,臣相信陛下会还臣清白。但臣绝对没有谋反之心,又怎会给陛下下毒呢?陛下英名,还望陛下明察啊!」说道最后袁起有些激动起来,他老脸通红,趴跪在太和殿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林无忧勾着唇角,看着眼前连连叩首的人,「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林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她微微上前一步,站在袁起旁边,朱红色的官袍便在他眼前,「国舅大人是皇后娘娘胞弟,太子又是他的外甥,身份显贵,早前有人诬衊国舅与江南贪污一案有关,后来证明了国舅是清白的,此事重大,牵连到数十年前的旧案,一切还是有待查明,而且谋害君主不是儿戏,一旦落实罪无可恕。」 德熙帝锐利的视线扫过群臣,他显得轻松,靠在龙椅上,幽幽道:「国舅罪名有待查实,暂且由刑部收押查实。」 「陛下,臣无罪!臣无罪!」袁起突然心慌地喊道,林无忧看着面色平静的九五至尊,他能够如此平静便不是一朝一夕想他有罪了,现今又是收押而不是囚禁于府内,看来正是合了他的意了。 第90页 「陛下,臣对陛下绝无贰心啊!」袁起匍匐着向前几步,突然间明白了树倒猢狲散,此刻宽阔的大殿上,在他的身后,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好戏,他缓缓抬头看上高坐上那人,隐约看见他详怒的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有没有贰心自己心里清楚!」 「孙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袁大人待你可不薄啊!」 「是呀,是呀。」语气中没有丝毫真诚,倒有几分虚假。平日里孙兴与袁起可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如今公然在朝堂之上质疑他,群臣也是聪明之人,见缝插针,将倒拔营,另攀高枝。 散了早朝,林无忧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了太和殿,「林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找下官就好……」 「陛下器重大人,将此案交给大人……」 「诸位大人,可别忘了,这个案子是在下与丞相大人共同查办的,主要还要仰仗丞相大人才是。」 「是呀,是呀。」 耳边清静了,她停在玉石阶上,等着他慢慢靠近,斜斜的影子遮住了她的,她听闻头顶淡淡的一声,「满意了?」 她不答,缓缓踏下阶梯,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慢慢移动,到了平地上她站定,「大人好像不高兴?」 苏景弦看着东方升起的旭日,道:「华天峰是你说服的?」 「他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陛下早先中了蛊毒知晓的人并不多,你又怎会知道?」 她轻轻一笑,「说来是运气,无意间撞见了袁起的阴谋。」 两人并肩走在广场上,苏景弦忽然说道:「然后就这样放任他去谋害陛下?」 「这样我才能抓到他的把柄,而且是足以致死的,我想方设法的让王太医当上了院首,自然是有用的,好在他也没让我失望。」她转身看向他,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深不见底的寒眸,让她心生不安,连带着早朝时候的不安全部涌现出来,「你想说什么?」 「那你可知服食了便等于吃了慢性毒药,侵蚀五脏六腑却毫无知觉。」他声音清冷,直直地看着她。 「苏大人不是妙手回春吗?看陛下现在气血通畅,也不像是中了毒的人。大人早有预谋现在反而来问我,岂不笑话?」林无忧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意,声音确实极冷,「我早说了我没心没肺,大人还在指望什么呢?」 苏景弦瞥过头去,看着宫墙边上斑驳的光影,「不曾想过你会袖手旁观,至少……他还是你的父亲……」 「让大人失望了,我就是这样冷血无情之人,大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她淡淡地说道,然后迳自走在前面,「下官先赶往刑部了。」 . 三月二十六日夜,太子凌泫于东宫内失踪,袁皇后大怒,谴责惩治了东宫的一众奴才,一时间气血攻心,晕倒在东宫内。 整个皇宫处在一片惶恐之中,人人自危。大片的火把照亮了皇宫各个角落,东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侍卫来来往往于皇城之内,太子凌泫突然间不见了踪影,一切发生得均是平静。 身为太子太傅,林无忧连夜进宫,方一踏入御书房便被袁皇后扔来的杯子砸中左肩,她微不可闻的闷哼一声,随后便跪在了御案前,德熙帝尚未开口,袁皇后便怒斥道:「身为太子太傅,你平日是怎么教导他的?如今太子失踪了,太傅难辞其咎!」她说完便急急地咳嗽起来,德熙帝看了她一眼,嘆口气道:「都说了皇后不必过来,朕来处理便可。」 「陛下,臣妾不放心,如今小人陷害臣妾胞弟入狱,臣妾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太子突然不见了,臣妾想知道个究竟,皇宫守卫森严,怎会平白无故的不见了?太子腿伤未愈,万一太子有个好歹臣妾也活不成了!」她说完便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林无忧,「太傅前些日子还带着太子出宫,没几日竟出了这等事,太傅该给本宫如何交代?」 「太子出宫,朕怎么不知?」 提到这个袁皇后便哭哭啼啼道:「太子前些日子与臣妾生了些嫌隙陛下也知道,他哀求臣妾出宫去散散心,臣妾便准了,可谁知,今日竟出了这等纰漏?」袁皇后的妆容早已花了,不復高贵不復雍容。 林无忧一直低垂着头,不置一词。窸窸窣窣间听见衣袍的声音,很快身侧便多了一人,却是挨着她站着的。 「苏大人来了正好,太子失踪了,苏大人有何见解?」袁皇后坐直了身子,好脾气地问道。 苏景弦垂头看着身边的人,视线又扫过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他紧了紧衣袍内的拳,淡淡道:「回禀娘娘,臣不知。」 「荒谬!一国储君不见了踪影,你一朝丞相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够了!李全,送皇后回宫。」 「是。」 「陛下,臣妾……」 「行了,朕自会处理。」德熙帝不耐地挥了挥手,随后又说道:「林大人起身吧。」 「谢陛下。」她缓缓起身,直起有些麻木的双腿,避开那人宽大衣袍遮蔽后探来的手,稍稍拉开一些距离。那人的手在空气中僵持了片刻,而后缓缓收进衣袖内,垂下视线看着地上水渍,眼神闪烁。 「太子突然不见了,现在叫你们来,一是太子太傅,一是当朝丞相,朕想知道二位爱卿的看法。」德熙帝看着都无意开口的二人,唤道:「苏大人以为呢?」 第91页 「太子看来并不像是被劫持,臣在来此之前去过东宫了,里面一切平常,太子的书房里还有今日描摹的字帖,他随身的侍奉的太监也不在东宫,在臣看来,太子此刻定是平安无虞的。」说着他摊开手中的信笺,上前递给德熙帝,德熙帝看了,上舒一口气道:「这孩子,真是……」 「苏大人如此笃定,可太子腿疾未愈……」德熙帝显得也不焦急,悠悠问道。 「若是陛下不放心,臣让人私下去打探。臣以项上人头保证,十日之内定会带回太子殿下。」 第五十三章 林无忧脑袋嗡的一响,她终于侧首看向他,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光洁如玉,眉角微扬,肩头墨黑的髮丝散开。她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他也是察言观色之人,即使是那样笃定也不该轻易拿自己的脑袋作担保,何况德熙帝并无责罚之意,他欲为何? 太子在今夜于东宫内突然消失,东宫内一群奴僕不曾察觉,与太子一起不见的是他的另一名贴身小太监。除了袁皇后显得焦躁之外,德熙帝一直安然不动,如此思忖着她不由多看了御案后的人几眼,他是全然知情吗?没有他的纵容允许,偌大的皇城内怎会轻易的没了未来天子的踪迹? 她张着唇想要说话却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她握拳抵在唇角清咳一声,然后说道:「陛下,太子年纪虽小,做事却有分寸,陛下宽心才是。」她在看身旁之人一眼,言辞轻松,道:「丞相大人陛下还信不过吗?」低长的尾音,引来了旁边之人的侧视,她满不在乎地站直身子,左胸口传来闷闷的疼。 「罢了罢了,闹得如此轰动也不曾想到是泫儿自己的主意,他也不小了,凡事该有自己的主见,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便行。」德熙帝沉吟片刻,看着御案前的两人,突然间变得很是悠闲,他端起案上的杯子,轻啜一口而后放下,「国舅一案查得如何了?」 林无忧揪紧了袖口,低头不语,苏景弦余光扫过了她,然后说道:「国舅一案已经明澈,陛下心中自有定夺,臣不敢妄测。」 德熙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明日早朝再议,国舅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太子现今不在宫里也好,倒是皇后,朕需顾虑到皇后的感受,毕竟……」他突然打住,看着眼前的两人,不觉奇怪道:「林爱卿脸色不好,莫不是被皇后伤着了?」眼神不由看御案前地上的碎片,「今日就先这样,苏爱卿,切莫让朕失望,太子的安危交给你了。」 「是。」 「跪安吧。」 「臣等告退。」 踏出御书房,遇上了返回的李全,他朝着他们微微躬了躬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他们一眼,最后甩了拂尘而去。两人缓步走在通向承天门的路上,沉默亘横,林无忧看着宫内高燃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颊,阴晦不明,此刻她的心头却是明亮如灯火。走到了宫门口,苏景弦停下脚步,她也跟着止了步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他的身侧,忽闻他淡淡道:「不问我太子去了何处?」 「大人想说自会说,太子贵为一国储君,安危最重,越少人知道越好才是。」说着她微微转过身去,对上他幽深的视线,「下官先行告辞了。」说完便转身,手腕上一紧,看着覆在自己衣袍上的白色锦袍,她不解地抬头看向抓着她的手的主人,用眼神询问他这一举动。 「还在生气呢?」苏景弦微微笑道,「是我的不对。」他拉近她,她也任由他拉近,苏景弦双手扣上她的肩头,视线落在她胸前未干的水渍,「碰到伤口了?」 见她不语,他嘆一口气,道:「今日早朝后,到现在也这么多时辰了,刑部里你也没给我好脸色看,到现在还没消气吗?」 「苏大人。」她突然抬头看向他,黑夜里眼神清澈,眸底泛着光亮,「我今日遇见了孟府的二小姐。」 苏景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比他想得开窍要来得早些,他眼含宠溺的等着她的后话。 「如花似玉,绰约多姿。」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与大人甚是相配。」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最后散去,又接着道:「我要杀袁起,就在今夜。」看着天际一弯残月,耳边忽然变得很静,草丛中的虫鸣声一下子断了,她似乎只能听闻两人交错的唿吸声,肩上的力气越来越小,那一双手终于自她肩头滑落。 苏景弦表情变得严肃,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夜长梦多,我怕再生乱子。」她避开他的眼神,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马匹不安地蹬着马蹄。「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了,大人想要阻止也不及我快。」 「你就在乎这一两日吗?」他淡淡问道,听不出此刻的情绪。 「在乎。到了今日我也发现,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道不同又何必纠缠下去呢?」御书房内,他与德熙帝演了一齣戏,甚是精彩。 「为何如此说?」 「大人心里清楚。」说完便不在看他,迳自离开。苏景弦看着她脸上决绝的表情,突然使力拉住她的左手,「呲」的一声,她倒抽一口冷气,左胸闷闷地疼痛,停了脚下的步子,回过头,视线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御书房内我并无其他意思,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我只是顺着他给的路走而已。太子腿疾无故加重或许会瘫痪,宫里鱼龙混杂,防不胜防,这才送他出宫去养病,连袁皇后都被蒙在鼓里。」 第92页 「大人放手,明日便是我母亲生忌。」说着她又望向那一弯残月,「他对我已经起疑了。我想着为我母亲送上寿礼,大人不要拦我才好,不然会怎样我也不知。」感觉到手上的力道松开,她抽回手,稍稍理了衣袍,便登车扬长而去。 宫门口,只留苏景弦一人,影子倒映在宫门上,他仰头望向天际,远处急急跑来一匹马,马上的人勒住缰绳下马,跪在他身前,「大人,国舅在刑部大牢里遇刺了。」 那人跪着不动,长久之后他垂下头看着他,淡淡道:「知道了,不要张扬,让知情的人都守住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别说。清理干净国舅的尸体,找一个死囚送到他呆的牢里去。」 「大人……」 「照我说的去做,我一会儿过去。」说完他走向马车,倚在车辕上良久才登上马车。 第五十四章 正德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夜。 国舅袁起在刑部大牢遇害,惨死于牢内,刑部上下都很识相地闭了嘴巴,一字未露。之后一名死囚代替了袁起,蓬头垢面,凌乱着衣裳,被很快地移送到天牢内。苏景弦在安排完这一切之后,踏出刑部大门,苏言与苏行并肩候在马车边上,看着主子苍白的脸,不由上前关切道:「公子,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让苏行去处理就好了。」 「是呀,老爷和夫人兴许担心了,公子出来的时间够久了。」 苏景弦摆摆手,他举起手借着月光看着手上,闻着尚未洗去的药草的味道,闭上眼睛,却还是挥不去那血腥的一幕,第一次用师尊教授的易容术,那么多弟子里面也就唯有他会了,现在真是庆幸以前自认为从不会用到的奇术。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带着些果决,「去告诉沭王,一切提前,袁起下月初问斩。 太子身边加派人手守护,至于林无忧……」他看着车檐上悬着的灯笼,有些无奈道:「林府内近几日的动静直接告诉我,小心护着她的安危。」 「是。」苏行爽朗应道,苏言看着低低咳嗽的苏景弦,焦急道:「公子上车吧。」 苏景弦微微点了点头,在苏行的搀扶下登上马车,而后苏言与苏行跃上车辕,驾着车向着相府的方向驶去。 . 月上中天,林无忧在回到府后就一直待在佛堂。与李氏长谈一番后,她紧绷着脸出来,命人去收拾李氏的行囊,欲要将她在天亮之后就送出京城。之后又去劝慰了李氏让她早些去休息,「奶娘快去就寝,明日还要早起上路,路程颠簸得需养些精神才是。」 李氏闻言,看着她心疼道:「孩子,苦了你了,找个机会向陛下辞官便好,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先回安阳,把府里的打点好了等着你过去。」 「嗯。」 李氏又摸了摸她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这些年我对你一直视如己出,让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年若是没有执意要带你出宫你或许还贵为公主,也不用与陛下、侯爷分隔这么多年,现在还要你亲自涉险,我常常问你娘是不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娘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奶娘。」她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我不后悔,也许曾经想过要收手随你过太平日子,现在这样也不错,大仇已报,明日便是我娘的生忌,我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了,你我都可以安心,青儿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我不会让她枉死的。」 「皇后她……」 「一个妇道人家,丈夫是天,没了家族的势力,后宫里想要除去她的人很多,德熙帝也不会因为她得罪了其他家族,用不着我亲自动手。」她淡淡一笑,有些牵强却隐藏得很好,「奶娘早些去休息,我想在陪陪我娘和青儿。」 「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 「嗯。来人,扶老夫人去休息。」 这一夜她在佛堂枯坐了一夜,看着裊裊升起的青烟,一直燃烧着的烛火呛出了眼泪,她抹干了脸跪在蒲垫上,敲击着地上的木鱼,一声一声,清晰入耳,她的一生或许快要到尽头了…… 直到天际泛白才开门出来,管家立在外面,见了她,道:「少爷,老夫人已经出发了。」 她微微一愣,「这么早?」 「老夫人以为少爷还在睡觉便没去惊动,夫人说回安阳老家,安排好那里的一切等少爷过去。」 她点了点头,按捺住心头的不安,看着鬓角斑白的管家,笑着道:「福伯年纪大了,不用在府里伺候着了,等到我去上朝了你也收拾了东西回安阳吧。」 福伯有些错愕,他不解道:「少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要让老奴离开?我随少爷从安阳来到盛京,侍奉府上已经十余载了,少爷带我恩重如山,无论府上有什么困难,我都不会离去的。」 她淡然一笑,关了佛堂的门,走在廊间,突然转身看向他,道:「你先回安阳去吧,我正思量着辞官归隐,你先过去陪着老夫人把府上打理一番,你也知道她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我们在那边也没什么亲戚,我信得过你,只能拜託你了。」 福伯呵呵笑道:「这样老奴就放心了,只要还能侍奉少爷便行,我稍后去收拾一下,或许还能追得上去。那少爷这边需要留些人照顾吗?」 「不用,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上住了,云姬明日便出阁了,我去和她聚聚。」 第93页 「少爷,这怕是不好吧,云姬姑娘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少爷还和她有所往来怕是与世俗不合……」 「福伯过虑了,我一直当她姐姐,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的。」 「哎,这样最好。」 . 五更时分,群臣候在太和殿外,林无忧站在白玉栏杆处,并未听到什么风声,人群之中也未看到他的身影,正疑惑间便听闻陛下上朝。 龙座之上,德熙帝显得有些疲惫,眼神仍是凌厉。她身侧空缺了,心底竟觉得有些不安全,有些担忧,垂着眼帘无奈一笑,看来是依赖久了。今日早朝没什么大事,她心生疑惑,刑部还没有上报吗?从未出席早朝的沭王今日竟来了,一身紫金袍服,显得华丽尊贵。他甫一进殿便数落了袁起罪状,并说明袁起罪行深厚,已经被移送到天牢内,鑑于天牢守卫森严,不易劫狱。袁起自入天牢便沉默寡言,一蹶不振毫无先前的戾气,对于所犯罪行皆已供认不讳,只等着德熙帝发落。 朝堂之上一片唏嘘,满朝文武左左右右的窃声私语着,她站在最前面,心中如空了一般不知所措,袁起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说他没死?她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慌乱,低着头避开沭王头来的视线,她像是被他看透般,他挂在嘴角的笑尤为刺眼,让她觉得他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 德熙帝扫过群臣,重重拍在龙案上,「国舅身为皇亲国戚,知法犯法,谋害皇子,勾结外党,更是企图毒害朕,罪不可恕!」 「陛下息怒。」众人下跪,有人壮着胆子说道:「袁起罪恶滔天,应当斩首,他所犯罪行更该载入史册,供后世借鑑。」 「为了以绝后患更是该灭其满门。」 「中宫主位也应换贤良后妃坐拥,袁家恃宠而骄,袁皇后纵容才致其心思狠绝,谋害皇子,何以母仪天下?」 …… 一时间议论纷纷,她紧握着拳,右手颤抖着找到腰间的玉佩,捏在手里慢慢摩挲。 「好了。」威严之声响起,朝堂之上立时安静了下来,德熙帝沉声道:「依照南凌律例,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袁起虽然贵为皇亲,可其罪行深厚,当诛。」 「陛下圣明!」顿时朝堂之上唿声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林大人。」身后传来喊声,她站定在太和殿外,恍恍惚惚间凌沭走到她跟前,朝她一笑道:「林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子洛生病了难不成你也病了?」 「他病了?」 「是呀,你也不要担忧,不是很严重,就是咳了点血,补补就好了。」凌沭说得很是坦荡,满眼含笑,「本王正要去看他,大人要随本王一起去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下官不去了,劳烦王爷替下官问声好。」 「你直接去问不是更好?我们都不是迂腐之人,无需避嫌。」凌沭朝她暧昧一笑,此刻她哪里还有心神去理会,犹豫着她看向他问道:「袁起他……在天牢?」 「是呀。昨夜子洛让人押送过去的。」他突然凑近她,小声道:「不过是个假的。」 「假的?」她一惊,模煳间有些瞭然,不等她再次发问凌沭又道:「看你和子洛亲近本王才告诉你的,下月初一上九幽台的就是这个假的,真的已经提前去了。」末了他又看她一眼道:「本王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可别说出去,不然子洛就麻烦了。」 眩晕的感觉袭来,她呆愣地点点头。凌沭突然拍着她的肩道:「林大人长得很像本王的妹妹,眉宇间十足的相似。」看到她有些紧张他又笑着道:「本王唐突了,林大人是男儿身,呵呵。」 「我……」 「没有其他事本王就先走了,上次送药一事也谢过大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严重了。」 看着凌沭披着晨曦离去,紫金的衣袍耀眼至极。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很想上前拉住他,对他说:四哥,我是洛悠。她敛了心神,苦涩一笑,缓缓步下玉石台阶,不相认反而更好,他那个无忧无虑的妹妹已经是个罪人了。 出了宫门,她直接登上马车,「去醉夜阁。」 第五十五章 云姬虽是青楼女子,名声却不轻浮,与楼里的姐妹相处的也甚是愉快,青楼女子也是重情义的,现今她要出阁了,众姐妹也是为她高兴。 林无忧进去时便看到众人围着她向她送上礼物,她站在人群外听她们欢声笑语,看她们一脸快乐,隐约间感染了她们的喜气,微微笑了。 有眼尖的姑娘看见了她,嬉笑道:「林公子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姐姐了。」说罢众人笑盈盈起身,走至她身边还不忘取笑一下,「公子心疼吗?现下要是后悔了我们定会竭力为你拦下云姬姐姐的!」 「是呀,公子对姐姐情深,就算裘家在有钱只要公子一句话,我们一定让你们二人比翼双飞!」 「好了。」云姬起身走至门边,笑道:「你们就别打趣她了,都各自回房去吧,小心嬷嬷又来抓人!」众人听了,很快便散了去。云姬关了门,拉着她道桌边坐下,「今天怎么来了?」 她看着桌上散落的金银首饰,把玩着一根玉簪,「想来陪陪你,府里也没什么人了,就来你这里了,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她笑着拉过她的手,顺手取了她手上的玉簪别再她的髮髻上,然后转过她的身子打量着她,笑着道:「无忧若是恢復女儿身定是个仙人般的漂亮女子。」 第94页 林无忧涩然一笑,随后拉着云姬坐下,「我就这样挺好的。倒是你,嫁过去了可就是他人的娘子了,能娶到你是那人的福气。」她突然拥着她道:「真捨不得你,以后你就是别人的了。」这样说着不由抱紧了云姬的腰身,埋首在她肩上,眼神恍惚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有什么捨不得的?虽是嫁了出去可还在盛京,你若是想我了见上一面倒还方便。那位苏大人何等能耐,你日后嫁给他便是了,盛京任你横行,怎么看你这样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别说不吉利的话,明日可是你大婚之日,说些好听的。」 「呵呵,你怎么比我还紧张?」云姬为她到了茶,把杯子放在她手中,「你这官得到什么时候才辞?既然已经了事了早些抽身的好,有人护着也不算个事儿,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 林无忧捧着杯子,沉默片刻看向她道:「我已经安排奶娘出城了,先送她回安阳去……过些日子子一切都会结束了……」 「无忧。」云姬突然面色严肃看向她道:「你的奶娘一直随着你,你放心她一人先离去?」 「是有些担忧,不过府里的奴才也还忠心,会把她安然送回安阳的。」 「你为她着想这么多,让她远离是非之地,她对你尽心吗?」 她呵呵一笑,眼神透着满足,「她待我如自己的女儿,你说尽心吗?她为了我屈身去做长工,寒冬腊月里还要洗衣赚钱,供我读书,当年若是没了她我或许已经死了。」 「她待你真心就好。」云姬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有时候也不要太傻,认死理,多为自己想想,或许我想得比较自私,仁觉得义不及性命重要,官场上我不是很懂但在这里也见惯了不少,紧要关头谁不是自保?」说着她轻拍着她的脸颊道:「我让厨房熬了莲子汤,我去让人送些来,今儿就在这里住下了,我们聊些体己话。」 云集起身,开门时不由想到了林无忧不在京时时常停留在林府外的马车,林府内当家主事的除了她便是她的奶娘李氏了,两人感情应是深厚……她回头看着已经趴在桌上的林无忧,轻轻一笑关了门出去了。 这一夜林无忧在醉夜阁留宿,安稳一觉不觉外面的天翻地覆。 翌日一大早,醉夜阁里边热闹非凡,欢声一片,花魁出嫁,还嫁得如此风光,鼓乐之声不绝于耳,裘家早早地便来迎了亲。林无忧早前告了假,太子不在东宫无需人辅导。这一日便一直守在云姬房内,等到人去楼空之时,唿声早已散去。她在房内踱着步子,看着铜镜上贴着的囍字,原来热闹吵杂早已退去,现在她守着的是一室空寂。 她开了窗,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着路中央的人群渐渐往两面靠去,她看着行驶在中间的马车,目光灼灼,知道在街角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这时醉夜阁的管事嬷嬷来敲门,她去开了门,看着嬷嬷一张浓妆面孔竟也觉得亲切,「嬷嬷叫我何事?」 「没什么事,想来劝劝公子,云姬找着了自己的幸福也该为她高兴,公子整日苦着一张脸也不行,楼里晚些时候会有新进的姑娘,公子可要去看看?」嬷嬷话里多些些安慰的意思,言辞恳切。「说不定会找到心仪的。」 她笑笑,「嬷嬷多心了,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最近几日乏了。我想要休息了,嬷嬷还是去招唿客人好了,一会儿入夜了便会有客人上门了。」 「那公子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她关了门背靠在门上良久,真的是乏了,心也累了。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和衣倒在床上,看着头顶圆形的床幔,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黑,她摸索着起身,脚下却被绊倒,她一惊,谁在房内? 凉风拂过面上,带着药草的味道,她被人搂过腰身稳住了身子,腰上的手还未收回,她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谁?」黑暗的室内只看到一对曜亮的眸子,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力道,她的心口擂动着,紧抿着唇不语,已经猜到了是谁,却不敢去唤他。 顷刻间烛火被点燃,室内变得光亮,她犹自低着头,看着那人的脚步慢慢移到床边。苏景弦看着她低垂的头,清淡道:「太子的伤势加重了,伤了的一条腿,或许会废了。」 她霍然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他,带着些不置信,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会这样?」苏景弦不语,认真地打量着她。她看着他投来带着些质疑的目光,而后垮下肩,「你以为是我干的。」 他别过头去,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今日去给他查看伤势,发现你给他的药里混了蚀骨散。」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又接着道:「袁皇后和国舅就算罪孽在深重也不应该在祸及太子,他一心向善,你又怎么忍心向他下手?就算他是皇后的儿子却也是陛下的皇子,算是你的弟弟了,一个凌清雅还不够吗?」他说完还是等不到回答,偏过头看着抱膝坐在床上的林无忧,一向清冷的他这一刻在她不愠不火的态度下竟然有些恼怒了,「你的仇恨就那么深吗?深到你连最无辜的那个都不放过?」 「是!」她忽然垂下手抬头看向他,语气变得愤慨,「我的深仇大恨你根本就不懂,你自幼便是左拥右唿坐享其成,我呢?我在一夕之间失了所有,就如同掉进地狱一般,我背负了十几年的仇恨,从未有过心安的日子,你呢?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备受世人景仰,所以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懂,你也不必懂!你我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我们不是一路人。」 第95页 苏景弦气极,什么叫不是一路人,他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谁?他忽然拽了床周围的晃动的珠帘,圆润的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扣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你执着至今,我包容你至今,你凭什么一句话就判定你我不是一路人?我说过我有未婚妻,你便是!不要惊讶,确实是你,这样我们还不算一路人吗?你触犯律法,我偏袒你至今,你还要我怎样?我说了护你周全,你为何不乖乖的……让我护着你?」他厉声说完便扔了手上的断线。 林无忧看他狂怒的样子,竟无动于衷,她起身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在瞒着你,我忽悠你至今只想保命,守住身份的秘密,既然袁起已经死了,我就直白的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能与大人白首一世,一切都是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闻言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下颚,眼神深邃却是平静如深潭,「我知道,所以我一直等着,我想等到你对我存情。」他淡淡笑了,「我一向自信笃定,这次好像输了。林无忧,我认真地问你一句,你就没有一点悸动吗?」 她毫不挣扎,忍着两颊的酸痛,许久后摇了摇头,下颚地力道忽然散去,她轻抚着脸颊,道:「大人,我没有心如何悸动?」略一停顿后,她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太子的事与我无关,无论你信不信,是我做的我不会抵赖。药是沭王给我的,你可以去问他。」 「我知道药是他给你的,他今日也在场,若不是我拦着他你也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这样轻松地与我说话吗?」苏景弦无力道,脸上显得疲惫不堪,他掏了帕子抵在唇边咳嗽,然后团了帕子收进袖内。他深意地看她一眼,「为何就不能乖乖的呢?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做到的。」他垂下手,锦帕自袖内滑落,刺眼的鲜红染上了绣着的梅花,衬得更加艷红。 林无忧愣愣地看着良久,心如掏空般,颤抖着声音却发不出来,他身子一向不好现在又动怒了,她有些自责地咬着唇,直到他微微弯身拾起来她才收回心思,勐然拽住他的袖子,「你听我说……」 「不必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看她一眼,要挣开她的手却被她死死的拽住不放,两人僵持间他忽然用力一拉,林无忧一个不稳直直向前叩去,他心里一落,伸出右手用力揽过,两人齐齐倒在床榻之上。他抵首在她肩头,唇边沁出的血慢慢染红那一处,凌乱的唿吸湿润了她的脖颈。忽地就这样咬了上去,重重的一口,混在一起的鲜红分不出谁的血。 「你为什么没有心?」他喃喃地问道,声音中透着的疲惫让她不由心疼,她忍着脖子上的疼痛,侧首对上他的视线,淡然一笑,「早前丢了。」 第五十六章 早前丢了…… 丢了…… 嗡嗡的余音绕耳,他半撑起身子看她脸上刺眼至极的伪善的笑,忽地伸手覆上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他愣愣地看着她仍是微扬的唇角,蛊惑般低头贴了上去,辗转轻咬。胸前剧烈地起伏着,湿润的舌滑过她的脖颈,舔舐去脖子边上沁出的血珠,艷红的唇,邪魅至极。他松了覆在她眼上的手,视线撞进她的黑亮的眸底,看到了自己黯然的眼眸。 「丢在哪里了?」 「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去唇上的湿润,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幽黯,勐然拉下她的手臂固定在两侧,他高大的身子又欺了上去,不在是温柔浅啄而是如狂风暴雨般兇狠地啃噬,右手快速下滑落在她的襟口,轻轻地触碰着向下游移抓住了她腰带。 林无忧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他墨黑的发,她不住地踢动着双腿,他单腿使力压上、钳固住她乱蹬的腿,抬起头看着她,他脸上的冷若冰霜让她心头一颤,这不是她向来认识的苏景弦了,此刻他像是要食人的兽,眼底的凌厉让她畏惧。 「林无忧。」他轻声唤道,醇厚的嗓音叫她彷徨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看向他,清俊的面容上掩不住的疲惫,他的眼底有挣扎,两人相视良久,他忽然偏过头去,「你欠我良多,要如何偿还?」沉默片刻他又回过头来,抿唇看着她,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那一刻她的心如断线的纸鸢般坠落,胸口沉沉一落,忍住心中的翻腾,她巧笑着勾上他的脖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知道大人家底富足,如今我能给的起的只有自己了,大人嫌弃吗?」 闻言他也笑着抚上她的脸颊,附在她耳边轻嘆,「你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在乎这具皮囊了,给了我也好。我小心护你周全你不爱惜,又怎会爱惜自己这个身子呢?」话落,他勐力拉开了她的外袍,接着是中衣,颤抖着手抚上她胸前的裹胸布,忽然停了动作,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摇曳的纱幔,眼中有挣扎的痛楚,感觉到手下规律的跳动他又转过头把视线落在她的胸前,最后颓然地松了手趴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的手渐渐用力,苦涩笼罩着他,到底该如何呢? 她紧贴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的味道,心神飘忽到很远,想着他对她的柔情、体贴,在她受重伤之际悉心的照顾,好像那时候便丢了心,丢在北齐松山下的别院里。渐渐模煳了双眼,胸前一凉,看着他低着头他已经解开了裹胸的布,她配合地抬高腰身让他取走那一圈圈白布。他的唇沿着雪白的脖颈绵延而下,轻轻地允住她左胸的粉嫩的伤痕,温热的鼻息洒在胸上,带着薄茧的大手轻抚着她柔软的腰肢,缓缓上移落在她的胸前。她紧咬着唇偏过头去,忍住即将吟哦出口的声音,难耐地扭动着身躯,此刻脑中竟是自己平日看的活色春香的画面。 第96页 衣裳半退至手肘处,箍着她的手不得动弹,苏景弦埋首在她胸前肆虐、啃咬,他一直未看她,或是不敢。青涩地吸允着她的胸前,埋首在其间,血气在瞬间凝结起来,兇勐如破闸的恶兽,开始贪恋这种微妙的感觉,手下的力道也渐渐重了起来,她白嫩的肌肤上开始浮现浅淡的粉色,胸前、腰间印上淡淡印迹。微微的刺痛让她微张着唇,快感窜入尾嵴骨,她轻哼出声,背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湿濡了背下的衣裳。迷乱之际他散了她的髮髻,一头青丝落在肩头,此情此景无限妩媚…… 凌乱的髮丝交缠,落了一地的衣袍,他屈膝半跪在床上,慢慢伏低身子,汗湿的额抵着她的,缓缓进入。她疼痛难忍地埋在他的肩头,落在两侧的手抱紧了他的后背,细长的抓痕落在上面,「疼……」她嘤咛出声,惹来无限怜惜,细碎的吻落在眉角,安静的蛰伏之后是愈来愈急促的耸动,他狠狠地喘息着,带着湿意的气息温热着她的脖颈。微闭着眼,额前满是汗珠,允住她的唇舌拖咬着,她的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唿吸浑浊而暧昧。 春日的夜透着寒凉的气息,却浇不灭室内陡然升起的窒热和渐渐充斥着的香麝气息,躯体的欢愉如沁入骨髓般纠缠着他们,绫罗华帐之内,带着决绝的两个人相拥,疯狂地撕咬着,狂风暴雨骤至之时,颤抖着交付了彼此…… 缠绵一夜,有爱有恨。 浑浑噩噩醒来之时,只觉浑身酸痛,她僵硬着手横在自己眼睛上,记忆的潮水慢慢涌来,这一刻心底显得好平静,可以很安详地面对自己的余生,人生不过如此。她侧首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人,面颊微红,剑眉微扬,紧抿地唇,世人都说苏丞相相貌俊秀、美如天人,真的是很美呢。 她轻轻地挪动身子,侧过身看着他,很想记住他的眉眼,不能拥有那就藏在心底,一直到死去的那一日。伸手至他的脸侧又止住,她苦笑着收回手,轻轻掀了锦被的一角,勾起地上的衣裳披在肩头,她下床拾了衣裳一一穿好,站在床头看他良久,看到他翻过身去才收了心神,掀了纱幔出去。 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珠子,她小心的踩着步子走到门边,轻轻地开了门出去。 看似睡得很沉的那人忽然睁开了眼,他仰躺着身子看着头顶华丽的帐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举着一块玉佩在眼前晃动,圆润的玉佩上繫着的红绳显得有些年份了,隐约可见玉佩上梅花的纹路,他盯着怔怔地看了良久。 苏言与苏行在醉夜阁外候了一夜,在华灯高掌的夜晚挥去了不少莺莺燕燕之后,看着林无忧与自家先后从里面出来了不觉惊奇,两人相视一眼各自转过头去。 「这位公子慢走,姑娘要是让您满意今晚再来。」迎来送往的小厮谄媚道,苏言立马上前横他一眼,小厮一脸疑惑地噤了声。 「今日是二十九吗?」苏景弦忽然问道,他看迷濛着眼看着楼上高悬的灯笼,犹未熄灭。 「是的。」苏言虽不解却还是恭敬回答,「过了明日便是四月了。」 「这么久啊?」他喃喃着踱步到车边,苏言跟了上来,「方才看见林大人急急走了,像是回府了。」 苏景弦置若罔闻,他伸手抓着车壁,滑落的衣袖下是触目的血痕,苏言与苏行都站直了身子看着他,「公子……」两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言询问。苏景弦注意到了他们的静默,他垂下手拉好衣袍,回头对他们二人说道:「今日不去早朝了。」说着他又看了天色,已经过了五更天了,「回府吧,苏行去千金楼把宁霜给我叫来。」 「是。」 这一日林无忧仍未去早朝,她回了林府,府内只有一名年迈的家丁扫着庭院,见她回来了微微低了身子,「少爷好。」 她看着院落里一地的落叶,问道:「这都到春日了,怎么还会有落叶?」 「回少爷,有些树木就是在春天落叶的,所谓落叶归根,到了时候就会离了大树。」 她微勾着唇角,「是吗?」 随后去了佛堂,李氏不在了几乎没人打扫,她抹去案上的积灰,点燃一炷香,看着裊娜生升起的青烟,她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走到里间看着整理有序的东西,这里平日里氏李氏呆的地方,也都是她的东西,她坐在椅上看着李氏纳的鞋底,从小到大,一共十五双,一年一双,有她的也有青儿的,这里的便是青儿的。她伸手一一抚过,看着上面有些灰尘便全部收了起来,起身走到柜子边,拉开抽屉放到里面去。视线在触及抽屉一角是变得炽热,她把将要关上的抽屉又来开,看到角落里的一个玉瓶,她伸手拿了出来。握着玉瓶倚在柜子上,闭着眼睛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一个沭王送药过来李氏也知道,这个瓶子和那个是一样的。她霍的睁开眼,颤抖着手拔开瓶塞,走在鼻尖,清凉的气息袭来,是沭王那日送来的药。 她忍住了心中的澎湃,尽力劝慰自己,李氏也是有仇恨的,她调换了药瓶,或许知道她不忍心才没有告诉她。又想到苏景弦的责罚,李氏待她有恩,她代她顶罪也是应该的……她寻了千百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知道心头慢慢平静了她又把玉瓶放了回去,关上抽屉,心中却有了介痕。 她一直呆在府内不曾出去,苏景弦也未曾过来,直到四月初一,袁起问斩那一天,她去了午门。 第97页 九幽台上的即使是个假的她仍是很高兴,不管他是谁,在天下人眼中,四月初一九幽台问斩的是袁起,袁皇后的胞弟。她看到有人欢唿,有人叫好,看着刽子手白亮的大刀下去喷洒而出的鲜血,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袁起死了,真的死了。刑部大牢里的袁起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必须先死,如今便没人能威胁到她了。 她转身看到远处大树下停着的马车,微微愣住脚步,似乎=被隔离在尘嚣之外,耳边静静的只有风声,她看到马车帘子的微动,里面的人撩起帘子与她的视线对上,清淡如水,心头突然堵塞,知道帘子被放下,马车缓缓离去她才觉得心头舒展开来。 第五十七章 正德二十五年,四月初一,国舅袁起因谋害皇子、结党营私、意图弒君等罪于午门问斩,弒君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德熙帝念及袁皇后夫妻之情,袁氏一门得以轻罚,诛杀袁起以儆效尤,袁家一族落败,风光一时的袁家成为过往。 林无忧站在繁花盛开的庭院里,看着手上从安阳送来的信笺,李氏还未达到安阳,这让她不禁担忧起来,从盛京到安阳,又是走的官道,李氏离开了已有好几日了,怎么还未到?莫不是出事了?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紧,她收好信看着府门的方向,街头巷尾鱼龙混杂,各地消息集散,或许能道听得到一二。 一名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与她撞个满怀,「这位公子,小人冒犯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还赶着去行讨呢。」林无忧看他虽是衣裳褴褛,不过细看之下倒也眉清目秀,她看了他一眼便绕过身去,「以后小心些。」 「诶,公子先请。」那小乞丐也退开一些距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她并未注意,抬步边走。身后那小乞丐掂量着手中的东西,嘻笑着看了眼她的背影,口中喃喃道:「明明是个女的嘛。」 林无忧在朱雀大街百姓聚集的地方都逛了个遍,最后还去茶楼坐了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倒是关于袁家的消息听了不少。她走在回府的路上,边走边思索着,右手习惯性的探至腰间却落了空,她慌乱地掀着衣袍下摆,最后颓然的松了手,玉佩丢了。 忽然想到了与她相撞的小乞丐,小乞丐偷了她的玉佩。她有些失落地抬头看到府前的大树上飘落的叶子,落叶归根,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留不得。 晚膳之后独坐在书房,烛火摇曳,她盯着发愣看了许久,脑中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一日在醉夜阁,也是烛火摇曳,他与她亲近了身体却疏远了心。探手拿开积压在书册下的锦盒,她倚靠在椅背上放松了筋骨,轻轻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圆孔玉佩,圆润莹白,她用指尖抚触,沁入凉意。尾指勾了绳结出来,长长的绳结下面是垂着流苏的玉坠,五指绕着红线,渐渐收紧。 翌日,林无忧去早朝,苏景弦也去了,她看他的脸色仍是苍白,两人相看一眼便各自转过头去。或许是袁家这块心病除了,德熙帝显得很是愉悦,其间竟然打趣苏景弦。「苏爱卿,都这般年岁了还不娶亲,你爹娘都告到朕这边来了,你有何要说的?」 林无忧侧首看着那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很久才回过神来,「臣无话可说。」 「那朕给你赐婚可好?」德熙帝呵呵笑道,满朝文武也附和着笑了,纷纷看向他,只有她低垂着头看着光亮的地面。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早已有婚约了。」他看着高座上的人一脸认真道。 德熙帝忽然收了一脸的笑意,神色慢慢变得阴沉,他看着殿下众人,嘆息道:「朕还是不要指婚好了,苏爱卿若是有合意的便娶了吧。」他的视线看到一边的林无忧,随即又加了一句,「林爱卿也是如此。」 德熙帝这样说的时候有些落寂,想来也是,两个女儿都是他指的婚,就是指给他们二人的,却是香消玉殒了。 退朝之后林无忧去御书房求见了德熙帝,在她进去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的时候苏景弦也来了,站在她的身侧,两人靠得极近,衣袍相触,她的鼻尖是熟悉的药草的味道,有些贪恋地深吸一口。 德熙帝看着二人,笑道:「是不是你们同时看上了一位姑娘,现在要朕来主持公道?」 一时间没人出声,林无忧忽然双膝跪在地上,高举着手中的奏章,「臣想辞去太子太傅一职,望陛下恩准。」 德熙帝有些错愕,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清咳一声,定定地看着御案前跪着的人,严肃着神情幽幽问道:「所谓何故?」 「不为他由,是臣想辞官归隐。」 「林爱卿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向来惜才,你有此才华,我南凌昌盛也少不得太傅这样的人,朕怎会轻易准你?」 「陛下……」 「陛下。」 两人同时唤道,德熙帝看着苏景弦,问道:「苏爱卿有何要说?」 他看了眼身旁的人,紧抿的唇松开,「林大人既已无心官场,若硬是要将她强留下来,陛下就不怕她玩忽职守吗?我南凌人才济济,明年科举便又能选拔出才华横溢之人。」说着他又看了她一眼,「林大人一心求去,陛下通情达理怕是不能留住。」 他的一番话引得德熙帝片刻沉思,他忽然长长嘆口气道,「林爱卿执意如此,朕着实很是不愿。罢了,李全。」 第98页 「是。」李全过来接了她手中的奏章,德熙帝拿到手并未看而是搁在一边,「此事明日早朝再议,你现今还是朕的臣子。」他忽然起身,挥开李全的搀扶,「今日春光正好,你们就陪朕去御花园赏花。」说完便率先走在前头。后面的二人,刻意迴避着彼此,走至门口两人同时停下步子让另一人先走,林无忧微微侧首看他一眼,便踏了步子出去。身后苏景弦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眼神幽黯。 . 入夜后,宫里突然来了人,林无忧看着站在门边的李全,不由疑惑问道:「公公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李全看着冷清的府内,客气道:「陛下突然请大人入宫去,所谓何事老奴不知,马车在外面候着了,大人请吧。」 她听了也不再多问什么,随着他走到府外登上马车,微微颠簸地行驶在青石路上,她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只是少了圣旨和府里的众人。马车披着夜色进入皇城,灯火通明映得她脸上微红。 苏府内苏言一脸焦急地进了书房,在主子身旁轻声道:「宫里请林大人进宫了。」 苏景弦扔了手中的笔,站起身呢喃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备车进宫,再速速派人去永寿宫请太后去一趟御书房。」 「是。」 相府的马车趁着浓重的雾进宫,夜愈来愈黑。 「大人里面请,陛下在候着了。」李全为她开了门并没有进去,她微微颔首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安,当德熙帝一言不发打量着她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愈来愈沉重。 「早前听闻你的祖籍在安阳?」 「是。」 「今年可是二十有一?」 「是。」 「你的双亲均不在世?」 「……是。」她低声答道,避开德熙帝投来的视线,埋下头去。 「抬起头来朕看看。」德熙帝突然大声道,「你长得不像你的娘亲。」他很肯定地说着,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识不出来呢? 她没有回答,心却如沉入忽地一般,胸口觉得窒息压抑,长久的沉默之后,德熙帝起身走至她身边,「李氏是你的奶娘?」 「是。」 「她十五年前曾是宫里的嬷嬷,你是她一手带大的?」 「……是。」 德熙帝定定地看着她又不说话了,她感到了周遭的压迫,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哑,最后像是放弃了般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德熙帝绕至案后坐下来,忽然威严道:「林无忧,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她垂下双肩,眼帘半掀着,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臣,不知。」 「放肆!」茶杯落地应声而碎,落在她的脚边,「你女扮男装欺瞒世人,藐视皇威,现在还矢口否认,莫不是要朕找出证人你才肯认罪?」 「来人,传李氏!」 那一刻她像是被人勒住了脖颈,直直地拖向湖底,她紧咬着唇,身侧的手紧紧握住。 门被打开了,随着李氏进来的还有殷太后,她扫了室内一眼,笑呵呵道:「皇帝这是发什么脾气呢?林大人怎么忤逆你了?」 「母后,您怎么来了?」 「哀家在寝宫了右眼一直跳,心里也不安稳,一直扑腾扑腾的总觉得慎得慌,就来瞧瞧你了。」 「母后忧心了,儿皇一切安好。」德熙帝说着便扶着殷太后坐下,转过身凌厉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氏,沉声道:「李氏,把你所知句句道来,不得有半点遗漏虚假!」 李氏自进来一直未看站在一边的林无忧,隔着她一段距离跪着,她伏着身子道:「老妇原是林侯爷手下护卫的妻子,我家相公为救侯爷丧了性命,丢下我和尚在襁褓的婴儿,侯爷怜惜我们孤儿寡母,便把我们送进宫里,安排我给颐和宫的娘娘做老妈子,哺乳刚出生的公主。一晃眼六年过去了,有一日颐和宫走水,整个殿里都烧着了,我顾不得自己的孩子带着公主逃了出来,随后定居到安阳去。」说到这里李氏留下泪来,「我们隐姓埋名,我辛苦赚钱把年幼的公主抚养长大,只为了报仇,我们的仇人便是袁国舅和袁皇后。」 说道这边她停下来,微微偏头看着一直静默的林无忧,然后接着道:「公主改名无忧,取了母亲的姓氏,考取状元进了朝堂。」 一直听着的殷太后颤抖着手搭在案上起身,慢步走到林无忧身前,红着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饷她才颤抖着声道:「……你是……洛悠?我的……孙女?」她不由激动地抱着她哭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在宫外这么多年都不给奶奶捎个信呢?奶奶心里多苦啊,奶奶当年以为你死了,晚上做梦都给哭醒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奶奶呢?」 她任由殷太后搂着抱着,偏过头去看着跪着的李氏,此刻感受到的却不是亲人相认的喜悦,她只觉得自己十几年的信仰、付出全部被人推翻了,李氏的早前离去不难解释了,她等到大仇已报之后安然地进宫了,她是想要她死吗?可当年为什么还要就她呢? 李氏等着殷太后平静下来,又继续道:「陛下,太后娘娘,老妇所知还未讲完。」 「说。」德熙帝威严的声音自御座上响起,他不由看了眼林无忧,「全部说来。」 「公主进了朝堂,为了给林贵妃和当年未能出世的皇子报仇,她收买群臣,网罗袁起罪证,又害死了清雅公主。现在袁起死了,皇后娘娘因为两个孩子一死一伤整日郁郁不振、心神恍惚,袁家也灭了。」说道这边,李氏更加伏低了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公主的大仇报了,老妇也要为死去的相公和女儿报仇了,老妇的相公为救侯爷而死,女儿因为公主而死,老妇隐忍十余年,等的便是这一日,如今老妇死而无憾。」 第99页 殷太后和德熙帝闻言均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无忧,她自始自终低垂着头,太后不由摇着她的身子,「洛悠,她说的可是真的?」 御书房内很是安静,她此刻弱得像是随时会倒地,若不是殷太后挨着她,她真的会倒下来。缓缓抬起头看着殷太后一脸的焦急,她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视线移到她鬓角的白髮上,最后落在御座后稳坐如松的人身上,平静地说道:「是,她说的句句属实。」 「哈哈……哈哈……哈哈……」李氏突然狂笑出声,「陛下,她认罪了,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先是欺君再是谋害皇子,是死罪,是死罪,哈哈……哈哈……」她抬起头,鲜红的血自她的嘴角流出沾湿了衣襟,显得很是狼狈,她面前的地上,一大摊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李氏冷笑着看着身侧宛如木偶般的林无忧,「无忧,别怪我,这么多年我也很累,这是你们林家欠我的!」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唿吸变得厚重,定定地对上德熙帝的眼睛,「陛下一世英名,圣贤君主,可不要徇私才好……」 随后「扑通」一声,李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一脸满足地死去。听到动静一直守在外面的御前侍卫涌了进来,御前统领上前询问道:「陛下?」 德熙帝挥挥手,凌厉的眼神看着林无忧,殷太后一下子慌了,她看着一脸严肃的德熙帝,连忙问道:「皇帝是要定洛悠的罪吗?不行!没有哀家允许谁也动不了她。」她又朝着涌进来的人喊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全出出去,哀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母后!」德熙帝重声唤道:「她犯了死罪,现在朕一点也感受不到父女重逢的喜悦,朕的女儿何时变得这样了?欺君之罪朕可以不追究,可是她杀害了清雅,或许连泫儿的腿都跟她有关,母后,您让朕如何不理?」 太后急了,她突然松了手走到御案前劝说德熙帝。没了支撑,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却在要倒下的那一刻被人从后面拥住,她抵在身后人宽阔的胸膛上,背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脖边是熟悉的气息,她扯着嗓子苦涩问道:「你早知道?」 「只知一半。」 她微闭着眼,「那我是要死了吗?被我最亲近的人背叛致死?」 他不说话,只看着落在指尖的温热液体。等到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时,殷太后已经红肿了眼睛,乱了髮髻,容妃恰巧赶来了,虽不知何事却很贴心地扶着她在御座上休息。 德熙帝安抚地拍着殷太后的手道:「母后,朕暂且不会将她处置的,您放心。」随后他和容妃交汇了眼神点了点头走至案前,说道:「罪臣林无忧,欺瞒圣上,谋害皇子,暂且收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拥在一起的二人,「大人……」 她掰开收在她腰间的手,轻声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离了他的怀抱,她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李氏,在抬头时已经像是毫无留恋般,决绝地走了出去,背嵴挺直。 身后殷太后犹自唤着,「洛悠,别怕,奶奶不会让你死的……」,守在一旁的容妃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德熙帝,却只看得道他眼底的痛楚看不出自己要的答案。 「容妃,送太后回宫。李全,回养心殿。」德熙帝疲惫道,一时之间,众人散去。 御书房内,苏景弦看着御座后提着字的牌匾良久,收了视线看着地上,唤道:「苏言,找个地方把她葬了吧。」 「是。」 第五十八章 走近如墨的夜色中,他倚着白玉栏杆,煜亮的眸子看着不见星月的天幕,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天地间空旷得只闻他的粗喘声。不远处苏行欲要上前去扶持,却被苏言出手拉住了。许久以后,苏景弦缓步向他们走来,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失了血色,「回府。」 「林大人……」苏行耿直的性子,此刻十分关心林无忧却束手无策,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苏言制止住了,苏景弦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紧了身上的大氅,「明日再说。」 第二日,相府的马车驶向林老侯爷府上,苏景弦命人递上信物,林老侯爷亲自迎了出来。 黑暗的天牢里,一名身着素雅的妇人紧随着一名侍卫走向里面。 「娘娘这边请。」天牢里来了贵人,是当今容妃娘娘,侍卫恭敬地领着她到了林无忧所在的牢门前,伏首道:「卑职先告退了。」 周遭清静了之后,容妃看着里面坐在床铺上的林无忧,轻声唤道:「洛悠?」 毫无回应,「听你皇祖母说,你当年没死……」容妃自顾地说着,见着了里面的人一动不动声音也就低了下去,她扯着笑容说道:「她老人家惦记着你,可是年纪大了身体不行,就让我来看看你,你在里面可好?」 她看着垂着头的那人,脸上的笑容散去,她上前抓住了牢门,随后又笑着道:「要是缺什么跟我说一声,这里头湿气重,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条棉被来。哦,还有这个。」说着她弯下腰,拎起脚边的食盒,「这里有你爱吃的糕点,是我亲手做的,记得以前你到我宫里都吵着要吃的,我给你带了些来。」容妃笑着把里面的小碟子端出通过门上的间隙放了里面去,她揪着锦帕轻拭着眼角,「还是以前那个味儿,喜欢的话我明日再给你送来。」 「姨娘。」里面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平静,她干哑着声音道:「以后别来了。」 第100页 容妃闻言已经泪流满面,「我怎么能不来,你在里面一日我心里就担忧一日,究竟是怎么了让陛下不顾父女之情把你关了起来?」 「陛下是一代明君,我触犯了南凌律例,应当如此。」她终于有了说话的兴志,却也只是淡淡的说着,眼神恍惚地看着外面。 「给你父皇认个错就好了,有你皇祖母给你扛着,陛下不会责罚你的。」 她忽然笑了,抚着腰间的玉佩,圆圆的,指腹沿着边缘滑过,「姨娘怎么还不清楚呢,我犯了死罪,我杀了人。」 容妃闻言不由高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呢?」她看着她嘆息道:「袁家这样是罪有应得,沭儿当年也是应为他们的设计才常驻边疆多年,我也因此厌倦了后宫的你挣我夺才常年侍奉在太后身边。你是林贵妃唯一的孩子,陛下不是薄情之人,或许能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轻饶了你,你给他认个错就好。」 她握着玉佩,本来冰凉的玉石在掌心渐渐温热,对于容妃的话置之不理。她与他本就不亲近,何必求情认错,她也不想去求任何人,生死由命。宫外十余年却是活在谎言之中,她是别人復仇的棋子,那个对她呵护关怀,与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奶娘推她进入了万劫不復的地狱,还有什么是值得期盼的呢? 「姨娘先回去吧,好好照顾祖母,无忧累了。」 容妃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怜爱,欲言又止,看着她苍白的面庞,疼惜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找人传个话,我都给你打点好了。景弦已经命人好好安葬了李氏了。」容妃又看她一眼,无奈地摇着头离去。 相府的马车自侯府出来,在回府的路上被人拦截了,拦截的是名娇丽的女子。苏言看着拦车的人,他识得,是醉夜阁的花魁。 「云姬想找你家主子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久。」 「姑娘,我家公子此刻正要回府。」 「我话不多,是关于林无忧的。」她果断地说道,「现在能就她的只有你家主子了。」她见苏言犹豫了,便迳自绕至车窗边,隔着帘子对着里面的人说道:「大人,请容我说几句话。我得知无忧出事了便去相府找大人,府上人说大人不在我才在此拦下大人的车驾。大人曾说过能保她太平我便知道大人是心中有她的,如今她受罪入狱整个街头都在盛传,在他人眼中她或许不择手段,可是在我眼中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她待我有恩还让我风光出嫁,如今她有难我更不能袖手旁观,我想告诉大人,安阳朱衣街那里有一户人家,是无忧名下的宅邸,里面有一个痴傻的姑娘,是去年才住进去的,大人猜得到是谁吗?无忧并没有谋害手足!」 帘子微动,苏景弦掀开帘子看着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姬见他理会了松了口气,浅笑着道:「我无意间看到了那里传来的书信。大人,无忧自小便很孤苦,可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李氏自小便教导她要报仇,她可以说是被李氏控制了思想,如今被最亲近的人伤害了心中肯定不好受,我了解她,她或许会一心求死,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知她性子执拗,认定了便是认定了,既然她已经认定了大人,便是心中有你,我虽是风尘女子也是懂得深情挚爱的,我看得出她的心,请大人尽力保她平安。」 . 苏府内,苏老丞相与夫人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无奈地嘆息道:「你这是何苦呢?林无忧犯了欺君之罪,谋毒皇子,跟你和沭王一心想除去的袁起有何区别?」 「她不是袁起,她是孩儿的未婚妻。」 「这桩婚事最后不是因为她的死作罢了吗?你一朝丞相,现在为了一个罪人来求我,我能如何?」 他直直的跪着,垂着眼帘道:「孩儿知道父亲定有办法,而且她是孩儿的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还未下聘拜堂,她与你还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他淡淡地说道,苏老丞相闻言脸色铁青,狠狠地摔了茶杯。苏夫人则惊讶地看着儿子,有些为难地看着丈夫,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她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和气道:「子洛,你爹也是为你好,你堂堂一朝丞相,仕途尚且漫长,实在不该插手这件事,这样对你以后的前程有影响……」 「娘,我本就无心仕途,你是知道的。苏家两朝三代丞相已经可以就此止住了,树大了会招风。」 苏老丞相与苏夫人闻言对视一眼,他说得在理。苏家在先帝时候立下功劳,获得恩宠世袭爵位,苏景弦本是不愿为官的,只一次进宫后回来便改了主意。 「爹娘想想林老侯爷,他早年丧女,膝下无一子嗣,如今唯一的外孙女回来了却成了阶下囚,孩儿今日去见了他,孩儿也许诺他会救无忧的。」 「那你就去救她,还来求我作什么?」苏老丞相沉声道,端了茶杯啜了一口茶。 「孩儿知道先祖时被赐予了一块金牌。」 苏夫人不由倒抽一口气,她看着一直跪着的儿子,孩子是他生的,她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自小便是如此。金牌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只救苏家之人。原本缓和了脾气的苏老丞相闻言大怒,重重地拍在几上,「那是我苏家的家传之物!」 「她是孩儿的妻,也是我们苏家的人。」 第101页 「我和你娘还有我们苏家的列祖列宗都没有承认!一个连手足都能残害的人我们苏家容不下!」说罢苏老丞相便拂袖而去,苏夫人看着跪着的儿子,怜爱道:「子洛,你也知道你爹,他性子耿直容不得一丝不公正。你先起来,你这几日身子本就不好,别再让娘担心了。」 「爹娘若不答应孩儿就长跪不起。」 那一夜苏景弦在相府的大堂跪了一夜,苏言与苏行一直紧抿着唇神色严肃地候在外面。第二日天际微白之时,苏夫人高兴地捧着一个镶金的小盒子来了,她放下盒子,唤来苏言与苏行,「快把少爷扶起来。」 「子洛,快起来,你也知道娘的手使不上力,你起来,你爹答应了。」 「是吗?」他欣慰地笑了,惨白的脸色赤红着眼睛,在苏夫人的一声惊唿下他往前直直倒了下去,唇边溢出鲜红的血。 第五十九章 他昏睡了一整日,苏夫人也在他床头守了一整日,苏老丞相则是无奈地站在床边嘆着气,看着面色苍白、血色褪尽的儿子,再看着整日都是以泪洗面的夫人,他的心头也不好受,很是好奇究竟林无忧是怎样的女子,让他一向清冷的儿子如此执着。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苏夫人收了一脸忧愁展露出笑颜,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惫之色,她抓着他的手急切道:「哪里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娘给你唤大夫!」 他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愣愣地看着帐顶良久才晃过神来,「天黑了?」 苏夫人强忍着泪,抚着他苍白的脸颊怜惜道:「你睡了一整日了,我让苏言去端药了。」正说着苏言已经端着药站在床边了,「夫人。」 「来,先把药喝了。」苏夫人接过药碗示意苏言上前去扶起他。他靠坐在床上,无力地问道:「我爹呢?」 苏夫人举着勺子到他的嘴边轻笑着说:「父子之间哪儿能有什么仇,你爹既然应了你就说明不生气了,你好好养身子,等身子好了再去跟你爹说些好话就成,你爹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他看着眼前墨黑的药汁,入口的苦涩直达喉间,窜入鼻息。他乖巧地喝着药,等到把药喝完了他扯着唇角笑着对苏夫人说道:「娘守了我一整日也累了,去休息吧。有苏言和苏行在,您不用担心。」 「不行,我要守着你才放心。」她用帕子擦拭着他的嘴角,抚着他散开在肩上的髮丝,「一日未进食,饿了吗?我让厨房熬点粥来。」 他摇摇头,「不饿,娘去休息好了,我已无大碍。」 「胡说,大夫还没看过脉。」 「我自己便是大夫,娘连我的医术还不信吗?」 最后,苏夫人在苏景弦的劝说下离去了。他在床上躺了片刻,唤来守在外间的苏言和苏行,掀开被子虚弱地起身,「去备车,准备进宫。」 「公子……」 「公子……」 「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惊动老爷和夫人。」 苏老丞相站在书房的窗边,听着管家的回报一言不发,倒是他身边的苏夫人一脸的不安,「会不会出什么事?他身子禁不住这么折腾,我担心他……」 「夫人安心,子洛自有分寸,他想做的事便是有了十成的把握;若是这件事能让他载个跟头也不为一件坏事,是要磨练磨练了。」苏老丞相意味深长地说着,随后便搂着妻子回房。 马车进宫直奔天牢,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攀着车壁才下了车,苏言为他披上大氅,他看着高悬的灯笼,伫立良久,暮春的寒凉袭来,却是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你们在外面候着。」交代完了他便不顾身后担忧的唿唤进去了。 当被引领到她所在的牢门前心里还是闷疼了一下,他看着她抱膝垂首的样子,耳边响起那日她对自己说的「你自己保重」,他突然很想上前质问她:那你自己呢?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他紧握着拳慢慢向她靠近,他看得出她的紧张,在距离她一丈处站定,看着她薄弱的身姿,她曾经是那样的自信现在却蜷曲在这黑暗的角落里,曾经对他展颜欢笑的脸埋在膝头,尽管那时就知道那笑里有虚假他也甘之如饴,闭着眼可以想像出来她倔强地咬着唇的模样。 「陛下念情,你先在这里呆上几日也好。」至少是安全的。他看着她颤抖的肩,不知是冷还是怕,他解了大氅放在干草上,忍住咳嗽然后转身离去,他能感受到背后灼灼的视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出来的时候他大口大口的唿吸着,他的身子什么时候又便回从前了呢? 接了苏言递来的帕子,他抵在唇边,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宁霜守好,去御书房。」 「是。」 进了马车里,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他,他贪恋地唿吸着,想要暖和全身的血液。许久未曾入宫的林老侯爷也在,想来是和他一样的目的。他进去直接呈上盒子,然后掀袍跪在冰凉的地上,德熙帝和林老侯爷都是一惊,他对上德熙帝的视线,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臣今日想来讨一个人情,先祖时候苏家蒙受皇恩,被赏赐一枚金牌,今日臣想用这金牌换回我妻子的性命,望陛下恩准。」 德熙帝微微一愣,他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金牌,这是先帝时候赏赐的,可保苏家无虞。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沉声道:「谁是你的妻子?」 「天牢内的林无忧。」 第102页 「林无忧犯了死罪,尽管她是朕的女儿,可南凌律法不容。」德熙帝薄怒道,眼底却是激赏,他与林老侯爷对上一眼,敛了心思看着跪在地上挺直的身躯。 「先帝赐予的金牌,可保我苏家人的性命,她如今已是我的妻便是我苏家人,于情于理十分合乎。」说罢他有转向林老侯爷,朝他一拜,「是我的鲁莽,未经过您允许也未三书六礼。」 林老侯爷微微动容,连忙弯腰去搀扶他,却被他拒绝了,「陛下,先帝赐予苏家金牌之时曾说过南凌在一日便一日护我苏家。臣叩请陛下恩准放了林无忧,臣愿辞官弥补她的错。」 德熙帝看着他一脸的认真,长舒一口气道:「景弦,你先起来。朕见你这番诚心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待无忧有情,为人父母的都高兴,若你要辞官便是我南凌的损失。」说着他又看向林老侯爷,笑道:「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择同一日来为她说情?我与她随时父女一场却隔了十余年的光景,想来她心里也是怨朕的,如今她为母报仇置手足亲情不顾……」 「陛下。」苏景弦急急打断他,刚要解释便有侍卫进来。 「启奏陛下,天牢有人劫狱,皇后娘娘下令追捕杀无赦。」 「荒唐!她一个妇道人家,朕何时授予她权利掌管朝政?」德熙帝重重拍下御案,随后唤道:「李全,去天牢。」 「是。」 一众人匆匆赶往天牢的时候袁皇后正狂笑着靠在宫墙上,凌乱了髮髻失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威仪,远远地见了德熙帝,她笑得更是猖狂,「陛下,臣妾已经为雅儿报仇了,有人劫狱,臣妾命人诛杀了,罪臣林无忧死于乱箭之中,臣妾为陛下省下了一堆麻烦事了。」 德熙帝闻言大怒,他大手一挥便有御前侍卫上前,「皇后疯了!把皇后给朕拿下,先囚禁在自己宫里,不得步出宫殿一步!」他说完便走进天牢。 阴湿的地方充斥着血腥之气,火把照着整个牢内亮如白昼,苏景弦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由紧了唿吸,凌乱的床铺上满满的鲜血,他留给她的大氅被浸红了,雪白的狐毛上面刺目的红,他缓缓走进,颤抖着手拾起落在一边的玉佩,莹白的玉佩圆润光滑,他用手指勾着悬在空中,看着上面干了的血渍,也是刺眼至极。 苏言走近他身后,沉声说道:「皇后一手策划的,根本无人劫狱,她想趁此机会杀了……林大人。」苏行沉默着捡起干草堆上的一根簪子,走至苏景弦身前道:「这是宁霜的,她应该来过,公子别担心,有她在林大人不会有事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均是怔住了身子。苏行深吸一口气上前去,闭着眼将面朝下的那人翻转过来,他听到了玉石破碎的声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看不出容貌了的尸身。 德熙帝正巧进来,一眼便看见了,踉跄着步子后退几步,有了李全的搀扶他才没有倒地,随后一声惊唿响起,「侯爷!」 慌乱之后里面安静了,那一刻心如掏空了,感觉不到它的跳动,他定定地看着那身躯良久,闭上眼紧握着拳,他拖着步子上前,伸手放在了那人的领口,微微使力。 他笑了,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却是极美,如暗夜幽兰。 不是她。 正德二十五年,四月初五,太子太傅林无忧于天牢遇害。皇后袁氏疯癫难以母仪天下,被废除中宫之位,囚于冷宫。 丞相苏景弦四月六日于府内病倒,德熙帝体恤,下旨他在家修养一年安心养病。 第六十章 四月初六夜,一辆轻便的马车出了京城,驾车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双瞳剪水,透着坚定和寒冽,她黑色的衣袍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渍。马车行至城外一片树林外,从里面蹿出几个黑影出来,她神色一领,抓着缰绳的手松了,随后跃进马车内,有一名黑衣人快速的跃上车辕抓紧了缰绳,挥舞着马鞭策马奔腾。 车内,林无忧抱膝屈在软垫上,缓缓掀开眼帘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自顾包扎伤口的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宁霜回头看着她,眼神清冷,「离了京城,哪里都好。」 林无忧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我见过你。」那时候她身边有两个持刀的大汉。 宁霜扯着衣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浅淡一笑道:「我是千金楼的管事,你唤我宁霜便可。」说着她又拿了水囊递给她,「公子要我保护你,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我索性就带你出来了,牢里的那个他们会以为就是你。」 她默默接过水囊,然后埋下头去,眼神变得黯淡,现在想来她欠他的真的是良多,她茫然地不知该何去何从了,马车内一下子变得很沉默,只能听到长鞭挥舞声和马匹的嘶吼声。宁霜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去靠在车壁上休息。 天际微亮,宁霜让手下收了缰绳停下行程在河边稍作歇息。林无忧坐在车内掀了帘子看着护在马车周围一群黑衣人,他们都很警惕地注意着四面的动静。她收了视线看着蹲在河边的曼妙身影,正在清洗着沾了血的帕子,她看着她举在手中打量,然后很认真的清洗着。抱着膝下颚抵在膝盖上,她忽然觉得很美得一幕,脱离了那个繁华的笼子,她可以随心所欲。春日正浓,景色怡人,突然间就想到了江南。 第103页 宁霜上了马车,发现她正看着窗外发愣,比起早前带她出天牢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没有那么沉闷了。 「我们去江南吧。」她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睛看向她,很是礼貌地说道:「麻烦姑娘送我去江南,或是就在这边放我下车也行。我想通了,既然侥倖不死便好好活着,还请转告你家公子,林无忧这个人已经死了,我欠他的来世再还。」 「公子嘱咐我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我的职责。」 她打量着她,然后摇头道:「不必,我是我他是他。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我只想从头开始,以前从未为自己活过,从现在开始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说话间马车缓缓行驶,宁霜坐在一边看着她,最后两人相识一笑。她是个冷傲的女子,突然开了心扉对她吐露道:「我是个死过一回的人,所以现在觉得活着很好,不管日子是艰苦还是富足只要我活着便能看到每日的白昼黑夜。」 一路上林无忧仍是沉默,偶尔也会说几句话,宁霜本就是冷淡性子,也不觉得别扭。 因路上耽搁了未能到达驿站,便在路上过夜。看着燃起的火焰,照着她的了脸上一片艷红。拨动着手上的树枝,感觉肩上一重多了一件披风。宁霜神态自若地坐在她身边接了她手中的树枝,淡然道:「夜里寒气重,你不比我们练武之人。」 闻言她也没说什么,抱着膝看着眼前的火堆,视线看到守在周围的黑衣人,她偏过头对她道:「他们都很忠心。」 宁霜掀了眼帘看了过去,随后又看向火堆,「他们都是无亲无故之人,过的都是刀上舔血的日子,活在今日不知明日。千金楼养着他们,他们都一心为主。」她看着她静静地听着,接着道:「我年幼时,村子里瘟疫横行,我们一家五口除了我全部死了。我是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时我就告诉自己要好好的活着,我乞讨、偷盗,为了饱腹我什么都干过。八年前我遇到了公子,那时候见着了贵人自以为身手还算可以便想偷些值钱的东西,后来我得手了,高兴地揣了宝贝要离开客栈的时候被人包围住了,我看着公子一脸轻笑地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身手不错,不过……还要用功。那一年我十岁,然后我进了千金楼为他办事。」 林无忧忽然偏过头去,宁霜见着了便不再言语,「给你。」她递过去一只烤熟的兔子,然后拍着手坐在一边,背嵴挺直。「公子为了姑娘,费劲了心思。」她忽然开口道,看着旁边那热手上的动作变得僵硬仍是继续道:「所以姑娘也不要让公子伤心,有些事,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长舒一口气又道:「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公子了,等到了江南落脚再与他联络。」 那一晚她靠着马车的车壁一夜未眠,想着他与她的距离是愈来愈远。 江南是个富庶的地方,他们达到的那一日恰逢下起了小雨,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她看着大街上忙着躲雨的摊贩,肩上挑着手里拎着急急地向家赶去。她看得见他们辛苦一日后脸上涌出的笑意,很是满足的笑。 宁霜敲门进来,手中端了一碗药汁,「我让人去抓的药,你这几日赶路脸色不太好,这药是补血养气的。」 她看着放在桌上的药碗,心中隐隐明白,因为有他的原因,这一路来她对她关怀备至,一点都不像她冷然的性子。看着热气升腾的药碗,她朝她微微一笑:「一路上多些你的照顾。我已经安然到了江南,你也可以回去了,那天我说的话还麻烦帮我转告。」 宁霜不说话,迳自去管了敞开的窗户,看到她把药汁喝尽了才缓缓说道:「公子在京城养病,留我在这里照顾姑娘。」 她最后一口药呛在喉间,苦涩的味道直冲鼻尖,急急地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她看着宁霜的样子有些无奈,她的武功不及她所以跑不了,对于他的安排她一直在默默接受却没有人问她是否愿意这样。 第二日,她出门去散心,闻着雨后的清新气息,郁结的胸口微微舒展,沿着河堤慢慢地走着,柳枝偶尔拂在她的肩头、脸颊。她看着河边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在垂钓,不由走近。静静地在一边站了很长时间看着平静的河面,在看着一直持竿的人,她有些失了耐心的想要转身离去。 「公子耐心不足难成大事。」那人缓缓说道,她看着他摘了斗笠,看着一面之缘的和尚她微扬着唇角,「大师好兴致,出家人不喜鱼肉,大师何故垂钓?」 那和尚呵呵笑道:「古有太公直钩钓鱼,今日贫僧持杆看鱼。」说罢他拉起鱼竿,看着那一端空无一物,她微微一笑,「看鱼看水,像我这样便可,大师着算是附庸风雅吗?」 「出家人不追求那些,施主的大事成了吗?」他微微一笑,问道。 「大师还记得在下?」 「扑朔迷离,自是记得。」 她拢了衣袍蹲在一边,撑着腮仰头看着他,「大师说我是成了还是未成?」 「贫僧看施主是成了,自己也是遭了不少罪想来这边寻个清静;若是未成的话施主此刻应还在那个名利场。」 「大师真是神机妙算,今日想请大师点破一二。」 「施主请讲。」 「这几日一直过的混沌,整日不知如何是好,大师看我这是尘缘将了,需要常伴在青灯古佛旁?」 「施主并不向佛如何陪伴得了佛主。施主心中空乏了便觉得整日无所事事,何不为自己好些事做,做些施主喜欢的事?」他看着她又笑着道:「若是施主连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的话,不如随贫僧去云游?」 第104页 她摇了摇,笑着道:「我比较懒,喜欢安逸不喜麻烦。」 「如此的话施主便有很多事可干了,喝茶对弈、吟诗作画,这些如何?」 「大师真会说笑,不过我已经想到了该做什么了。」她起了身,眯眼笑着道:「感谢大师指点迷津,日后有机会定为寺庙捐些香油钱。」 「这些不牢施主费心,有人早前就给施主捐过了。」和尚一笑,起身收拾了鱼竿,戴上斗笠,「施主明了便好,我佛慈悲,施主,后会有期。」 「大师,后会有期。」 看着那和尚远去的身影,她移着步子慢慢走在街道上,打量着一间间铺子,看见热闹的也进去看个一二。 回到客栈额时候宁霜正持剑抱胸站在门口,或许是有了她在,想要进去的路人都绕开了,店老闆一脸的焦急看着冷若冰霜的女侠却又不敢发作。 她朝她走近,看着她笑道:「挡了老闆不少财路。」 宁霜一言不发跟着她上了楼,关了门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人,道:「姑娘改日要是出去先招唿一声。」 「好。」 「姑娘饿了吗?我让小二送饭菜来。」 「不饿不饿。」说着她拉着她坐下,「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姑娘请说。」 「我想开个店铺。」 第六十一章 几日之后,林无忧的玉石铺子——钰满堂开门了,除却伙计三人就只有她这个老闆。铺子是面南背北,前店后坊的,她的居所在后院,平日里没事也一直呆在后院,喝茶看书,或是看宁霜舞剑。铺子生意冷清,刚立门户没老主顾的捧场,新开张的铺子名声不如老字号来的响亮,所以一日里也没多少生意。 那一日她与宁霜说要开间铺子她也支持,让手下帮着找了地方,她看过之后很满意便买下了,现在她除了银子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凌厉的剑气扫过,满园飞花溅落。宁霜收了剑走至林无忧坐着的石桌旁,接了她递到的茶杯,道:「姑娘不去前头看看,既说了要开间铺子也总不能整日这样,该是好好打理才是。」 她一袭月白的长袍银线钩花,雍容华贵,一头的青丝仍是男子的髮髻,只一根玉簪挽着。放了手上的书,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一脸冷清的宁霜,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还是这般巍然不动的性子,每日除了舞剑便是跟在她身边。 「这铺子里没生意,我去了也不能招揽客人,闲着不如看着书,打发时间。而且我开这铺子是想借着见识些上好玉石,店里到现在还没上等玉器,我没这必要过去。」说罢她又朝她一笑,「我要是去了前头你必然跟着,那客人更不敢上门了,呵呵。」 宁霜也不理她,坐在一边看着满园的花落。林无忧又开口道:「你这整天守着我害怕我跑了不成,要不你回去吧,我就只呆在江南,哪里也不去。」见她不语她又道:「他说什么你都听吗?」 宁霜抬眸看向她,「是,公子待我有知遇之恩,姑娘也省些心思不要想方设法的让我走。」 一时之间园内很寂静,林无忧低着头看着被风哗哗吹起的书页,然后若无其事的端着杯子饮茶。「随你。」 片刻后,园子门口一个伙计正朝这边张望着,林无忧见了挥手唤他进来,「有什么事吗?」 「小的有事儿请东家定夺。」 「何事?」 「铺子里来了个客人说要卖玉佩。」 「卖?这不是典当行的活儿吗?」 「是,小的也这样说,可那位小哥执意如此,他说典当行的不识货就想到我们店里卖个好价钱。」 她来了兴趣了,问道:「什么样的玉佩?」 「是一对龙凤玉坠。」 闻言她一愣,而后问道:「是个少年吗?」 「是。」 「走,去看看。」说罢她就率先移了步子向前院,宁霜拿了佩剑就跟在后面。 进了铺子里面,那少年正在和另外两名伙计讨价还价,「我这可是主上传下来了,若不是现在缺银子我是捨不得卖的,现在看你们店新开业,讨个好彩头,就卖给你们八百两好了。」 「这……我们店一向是只卖出不买进的,这位小公子,您或许应该去典当行。」 「那里面一群老庸儒不识货,你看我这玉佩质地细腻,翠绿清亮,更妙的是这是一对,好事成双,你看,合二为一便是个个圆,团团圆圆,多吉利!」那少年眉飞色舞道,丝毫没有注意靠近的人,直到手上的玉佩被人夺了去他才回过神来,「你……」看到林无忧他止住了声音,眼神在店铺里的玉器上打着转。 她噙着笑看着他,道:「我怎不知这玉佩值这么些银两呢?还是说它到你身上几日变得金贵了?」 「我……」 「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干嘛?」小乞丐不由警惕起来,「这玉佩是我捡到的。」 「刚才不是还说是你的家传之物吗?」 「只传了我这一代不行吗?」少年不由提高了声音有些狼狈道,眼神心虚地看着她。 「它本来是我的,那我可要谢谢你了,现在还居然送到门上来了。」 「……不……不用。」他有些侷促地用手心蹭着衣服,比起在盛京的时候他现在衣着还算整洁。 「怎么来江南了?」 第105页 「高兴就来了呗。」 她笑着踱步到后面,伙计们见了也就散去各忙各的事情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闪烁着光芒,「你识字吗?」 「我祖上可是教书先生,我怎么能不识字?」小乞丐不由高声道,想来是以为她小看了他。 「那你叫什么名字?」 「张忆之。」 「那好,张忆之,想过个安稳日子吗?」她看着他微微露出的渴求,继续道:「不用在摇尾乞怜地跟别人讨口饭吃,也不用看人脸色,我这铺子刚好缺个掌柜的,你就在我这铺子里当个掌柜,每月给你工钱,要是没地方住我后院里有好多厢房。」 张忆之揪紧了身侧的衣服,有些犹豫道:「这……你为什么……要……」 「我看你挺机灵的,我这铺子刚开张还没什么生意,你以前肯定和各色人打过交道,所以找你是不会错的,什么样的客人爱听什么话你都知道。」见他有些犹豫她又道:「这这里一日三餐都是由厨子做的,堪称美味,比你以前的生活可是要好上百倍不止……」 「行,我答应你。」 「好。」她眯着眼微微笑了,「阿德,带小掌柜先去换身行头。」 「是。」 一边的宁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走走近她身边道:「你这是在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算是吧,他是我在盛京碰到的一个小乞丐。」说着她摇着手上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偷了我的玉佩,现在有因为玉佩和我遇见了,算来也是一种缘份。」 梳洗干净过后的小乞丐还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林无忧打量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的挠着头,「这身衣服还不错,以后你就是我店里的掌柜的了。」 「是,东……东家……我会好好干的。」张忆之有些结巴道,他自然是没有想到今日遇上了贵人,给了他一个安生的活计,他再也不用风餐露宿街头行讨了,这是他做梦走没想到的事情。 「那就先熟悉熟悉,我看你聪敏肯定一学就会。」说罢她拎着玉佩往后走去,然后又交代道:「要是还有客人想在这里卖些玉石,那就看货色给个合理的价钱好了。」 「是。」 第六十二章 盛京相府。 檀香薰染,书房内温暖如春。他眉目温和看着书案上的信件,眼底的柔情似要化开。那个坚强的女子,他竭尽一切想要去保护的人,在如画的江南好好地生活着,远离了勾心斗角的京城她活得恣意潇洒。 他自出生后便是锦衣玉食,从未有过什么烦恼之事,直到她打破了他的波澜不惊的心。起初只当她是同僚,相交泛泛,算是疏远。自识得她的身份后他变得不再平静,一心想要窥探出她所有的秘密,怀着些欣喜慢慢地朝她靠近。他轻易地动了本不该有的情,在她面前他毫不掩饰只想得到她的回应,他可以掌控一切在手中却掌控不了她的心。 定定地看着书信良久,他有些疲惫地直起身子将信笺整理好放在一边。看到苏言端着药进来,他微微皱起眉头,「这药可以停了。」 「夫人交代了,公子还需喝上两三日。」 闻言他有些无奈地站起身,伸手接了药碗,却不知为何手上一滑,药汁全数洒在案上,打湿了那厚厚的一叠信。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收拾,有不少已经湿透了,耳边苏言说道:「我再去为公子熬一碗。」 苏言走了他毫无知觉,只看着那一堆湿透的信良久,心生不安。 江南。 「少东家,刘老闆还是不买您面子吗?」张忆之跟随在她身侧,不解地问道,这个少年脸上的不拘尽脱,变得谦顺有礼,林无忧对于他的改变感到十分欣慰,她有意栽培他,这几日也一直带着他在身边见识世面,她看得出他的性子还是很急躁,需要磨练磨练。 「不全然这样,刘老闆见我们初来乍到,他是谨慎之人不易轻信了他人。」她沉思道,「改日设宴邀请他,我们先回去吧。」 「是。」 沿着闹市走下来,林无忧看见眼前气派非凡的府邸,眼神闪烁,她回头对着站在她身后的张忆之道:「这曲府你可听说过?」 张忆之一脸的兴致,得意洋洋道:「当然,曲府是江南的大户,专门做药材生意的。曲府的老爷可是个大善人,经常开仓放粱,救济穷苦的百姓。」 她轻轻一笑,「是吗?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道:「我本就是江南人,后来拿着些祖产想去京城见识一番的,一两年下来便用尽了钱财,后来没了生计才开始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拍拍他的肩,认真道:「现在洗心革面不晚,你小小年纪若是肯下功夫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忆之还要谢谢东家的提拔。」 她看着日头有些大了,照得她头有些晕,这几日为了铺子里的事确实有些累了。「快些回去,阿德说今日店里来了一座玉佛,我去看看。」 人头攒动的街道,不时有人撞倒她,此刻只想走出这人群。 「站住!别跑!」远远的有唿声传来,人群渐渐往边上靠去,让出一条路来,百姓在街道旁小声的议论着:「知府家的公子又出来横行了,这回又不知是哪家姑娘遭殃了?」 「这姑娘我认得,是街头王二家的豆腐西施……」 第106页 …… 她站在一边看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向这边奔来,后边还有一名华贵衣着的男子在追,她看那名男子长得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怕强凌弱的主。那女子从她面前跑过,已经是哭得暴雨梨花了。这些场景在京城没少看,看热闹的人拥挤着,她正欲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往前扑了出去。刚好与那个知府公子撞上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呸!狗东西,走路不看着,现在本公子急着追美人儿没空收拾你,算你走了狗屎运了!」 百姓对于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说了些她走运之类的话变散去了。张忆之见她一直低着头以为她受伤了,连忙跪在一边欲要扶起她,却被她挥手止住了,他的视线渐渐移到她衣袍下摆处的鲜红,「东家……东家……你流血了……」他慌张地唤着她。 冷汗从额际滴落,她的脸色苍白,紧咬着唇,小腹疼痛难忍,她感觉到身下的濡湿,稍微一动更是疼痛。 原本散开的路人又为了上来,指指点点,「这是怎么了?」 「是呀,都流血了。」 「这得撞得多大力啊!」 耳边嗡嗡作响,她模煳着眼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张忆之,看着他的唇蠕动着,「东家,我带你去看大夫。」他慌乱地差点儿哭了出来,「各位行行好,让一让,我们要去医馆……」 说话间人群被从外面扒开,探进一个少女的脸庞,等到她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时不由回头惊唿道:「四哥!快来,是师傅!」 似一阵风般闯了进去,齐易荀一眼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林无忧,他紧抿着唇,弯身抱起了她,小九在外面嚷嚷着:「快让开,不然可别怪我鞭子没长眼睛!」 张忆之见有人肯相助高兴地跟在身后,领着他们去医馆。齐易荀似是权衡了一下,问道:「住在哪里?」 「前头不远,钰满堂就是了。」 「小九,快去把黎大夫请来,要快。」 张忆之虽不知为何要这样却是听了进去,带着他回了铺子。他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宁霜一脸焦急地候在院门口,看了林无忧那样便上前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东家让人给撞了,是这位公子送回来的,还去请了大夫。」 宁霜闻言才注意到一直抱着林无忧的那人,她识得。视线看向失了血色的林无忧,她微张着唇突然说不出话来,心中慢慢的自责今日不该让她出去的。 齐易荀冷着声音道:「她的房间!」 「这边。」 大夫来了,林无忧已经昏沉过去了,一脸花白鬍子的老大夫眯着眼在号脉,小九不安地拉着齐易荀的袖子:「师傅没事吧?」 「等大夫说。」 「那个黎大夫不在医馆,我拉了个老头子来,听说他的医术在黎大夫之上。」 「知道了。」齐易荀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一脸凝重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老大夫放下她的手,一脸惋惜道:「尊夫人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了,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均是一惊,小九张着唇一脸的不敢置信,宁霜像是已经料到一般,有些痛楚地垂下眼帘,齐易荀很快就恢復了平静,「那她……」 「夫人身子还算硬朗,我开些药在调理调理便可以了。」老大夫摸着花白的鬍子道:「夫人自己有了身子也不注意,第一次当娘的就是没这个自觉,你们还年轻,以后要注意些才是。」 「是。小九,和大夫去开药。」他一脸凝重的交代道。 小九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齐易荀说了她便乖乖地领着大夫出去了。 房内只留下宁霜与齐易荀,两人都看着床上的人,心思各异。 「我先出去了,你给她收拾一下。」齐易荀不愿在看林无忧紧皱的眉头,似有一种冲动是要上前去抚平,他深吸一口气便出去了。 宁霜挤了一条毛巾,擦拭着她额头上的冷汗,为她除了脏了的衣裳换了一身干净的,最后看着她惨白的容颜嘆息一声,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现在就已经没了。 关了门出去的时候齐易荀守在门外,正仰望着天际。 宁霜站在他身边不言语,他回过身看着她道:「你家主子呢?」 「在京城。」 「做什么?」 「养病。」 「为什么放她一人在江南?」 「为了她的安全,公子让我守在她身边的,今日一事是我的失责,我会向公子请罪的。」 他不由冷哼一身,「不要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你家主子才是罪人,现在她的疼痛都是因他而起,他却在盛京高枕无忧。」 「公子待姑娘情深,他为了姑娘可以放弃最后一颗紫金丹那就说明是捨不得姑娘疼痛的,王爷着话说得太过了!」宁霜见他这样指责便急急地要为他辩解。 齐易荀被噎住了,他的手下曾收到消息:苏景弦因为林无忧之死险些丧命,救命灵丹没了还是等到他的师尊去了才得救。原来是给了她。 现在他在江南碰见了她,她还好好的活着,他看了眼眼前的冷酷女子,道:「先别告诉他,一切看无忧的意思。,免得徒增麻烦。」说罢他便掀了衣袍离去,神色阴沉。 宁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已默默接受了他的提议,这事不是小事,不是她能随意做主的。 第107页 她背靠着柱子守在屋前,张忆之出现在她身侧,一脸的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东家,害了东家她……」 「此事与你无关,大夫开的药去抓了吗?」 「方才那位姑娘骑马去了。」 林无忧醒来的时候宁霜正在掌灯,她看着帐顶的光影,喃喃道:「我丢东西了吗?怎么感觉心里空空的?」 第六十三章 她望着帐顶良久,被子内的手缓缓下滑抚上小腹,那里闷闷的疼着,牵引着她的心头也是丝丝地痛。混浊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她被人撞倒了,然后流了很多血,在昏过去之前好似看到了小九,还有齐易荀……隐约间听见有人说孩子保不住了……她的孩子吗?紧紧地揪住了身下的床褥,那几日一直觉得疲惫她只当是劳碌了,从不曾想过他和她在那一夜的缠绵之后会有一个小生命。她失了所有离了盛京,孩子,在还不知晓它的存在的时候便离去了,她真的抓不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不知何时宁霜端着药站在床头,望向她时一脸的担忧,微微张了张唇在看到她湿润的眼角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大夫说了姑娘身子还算硬朗,休息上一段时日加上药石调理,不久便可恢復以往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帐顶,突然问道:「保不住吗?」 「……嗯。」 然后她不在说话,宁霜再次提醒道:「姑娘把药喝了吧。」 「好。」她言语间透着坚定,在她宁霜的搀扶下虚弱地坐起身,接了药碗便一口饮尽。充斥着鼻尖的苦涩,让她沁出泪来。移开药碗时,她抬头看向宁霜,她仍是冷若冰霜,不过眼中却又掩藏不住的忧心。她出声道:「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他。」见她不说话她又严厉道:「你大可以去试试,若是我知晓了什么样的后果不是你么能承担得起的!」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不会告诉公子的,姑娘安心养好身子,荀王爷说明日来看你。」 第二日,府里来了一个老嬷嬷。 「姑娘,这是给您熬得鸡汤,您喝了补补身子,女人滑胎和坐月子一样,马虎不得。」 宁霜站在一边,听了不由皱紧了眉头,看向一脸淡然的林无忧,她接过碗勺,便让嬷嬷下去了。「这是荀王爷给请来的,说是给你料理身体。」犹豫着她又道:「姑娘多少喝一点儿,从昨日到现在除了喝药几乎没吃什么……」 这时,张忆之领着齐易荀和小九来了,他们站在门口,看着闭目躺在软榻上的林无忧和端着碗站在一边的宁霜,众人都不说话。宁霜有些为难的向他们看去,齐易荀微微一敛心神,轻笑着走了进来,顺手接了她手上的碗,「知道你不会照顾自己,就给你请了个嬷嬷。这鸡汤炖得不错,看你,自北齐一别,现在好像是瘦了不少呢。」 她偏过头来,睁开眼看着他,视线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小九,她轻声唤道:「小九。」 「嗯,师傅。」小九吸着鼻子朝她走来,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她举起手摸着她的头,笑笑道:「哭什么,见了师傅不高兴?」 「不是,师傅,你快点好起来,我不会放过那人的。我都打听清楚了,知府的儿子就了不起吗?我还是皇帝的女儿呢!」小九气愤地嚷嚷着,让一边的齐易荀皱紧了眉。 林无忧看他一眼,然后捏着她的脸颊道:「你别管。」 「那你喝汤。」 「好。」 林无忧静静地在后院休养了半月,小九也搬来这边住了,每日都陪着她。她是个活泼的姑娘,整日和她在一起生不出悲伤的情绪来。前面的生意都由张忆之打理着,这孩子是个人才,巧舌如簧哄得客人非常高兴,生意自然也就好了。 清风拂过,吹了她一身的落花。伸手捡起几片拧在指尖,放在鼻间轻嗅着,有些浓郁了。然后捏碎了散在躺椅边。黑色的阴影笼罩着她,睁开眼看到了齐易荀,她慵懒地笑着,「王爷今日怎么得空了?」 齐易荀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凝视她良久,然后问道:「小九呢?」 「她随忆之在前头看玉,一会儿就过来了,王爷找他?」 「不是,我找你。」齐易荀偏过头去,看着地上的落花,幽幽道:「你还要这样到何时?整日这样笑着不累吗?」 「不累。」 「心里头真那么高兴吗?」 「为何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沉默无言,她仰望着天际,艷阳有些刺眼,遂用手遮了日头。 「若是难过哭出来也好,你这样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我不难过。」她偏头看向她,灿然一笑,「谁说我难过了?它本就不该来,现在没了……」她笑笑,「上天註定。」 齐易荀嘆一口气道:「以前怎不知你这么倔强,什么都闷在心里?」 「你不了解我。」 「那他就了解吗?」 她一愣,然后摇了摇头,道:「我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呢?」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抑制住想要探手抚去的冲动,轻咬着唇握紧了手,感觉到身边灼灼的目光她对着他倩然一笑。 「无忧,今日天气不错,出去透透气吧。」 「也好。」 第108页 商铺林立的街道上,吆唿声不绝于耳。她沿着那些小摊一个个走下去,看看那些精緻的小东西却没有一个是能一下子撞进心头的。 「公子,看看吧,这个不错的,这天气也热了,买把摺扇,既能扇风还能显得公子风雅。买一把,着是上好的檀木做的扇骨,这扇面也是精美啊,怎么样,公子,来一把吗?」 她看着小贩脸上热情的笑容,轻转着手中的扇子,掂量了一番,随后看向一边的齐易荀道:「怎么样?喜欢吗?」 「还不错。」 「老闆,两把,一起付了。」说着她就掏了些碎银子递过去。 「好嘞,谢谢公子。」 齐易荀一边走着一边打开手中的摺扇,看着上面的画,不由一笑,「真是文人伤春啊!」 「谁说不是……」她的话止住,看着对面猖狂的人,不就是知府的儿子吗?眼神不由冷上几分。齐易荀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往一家酒楼走去,「早就闻江南美食多,来了这么久还没好好品尝一番,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去吧。」 她回过神,挂上笑容,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手,很大,也很暖,却让她想挣开。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回头朝她一笑,手上的微微加了力道:「我请客,不用跑。」 以前未曾发现他是个风趣的人,他谈吐优雅,见识卓群,听他讲那些週游趣事,竟有些羡慕起他来。 日落时分,俩人回了钰满堂,意外的小九和宁霜都不在。 「小九莫不是见了我没带她出去追过去了?」 「不会……」 一袭白衣,墨玉束髮,眉目含笑,似仙人般出现在迴廊里。她硬生生的止住了话,脸上的笑慢慢僵硬,俩人视线相交,他隐约看得见他眼中的热切,而她的心却是下沉,沉入谷底,想要逃避。她忽地偏开头去,看向一边静默的齐易荀道:「今日谢谢王爷了。」 「那你先进去,我……回去了。」他的眼神在那两人之间打转,唇边带着涩然的笑,他返身离去。 她一步步走近,在他一丈处停下,埋头看着自己的衣袍下摆,毫无久别重逢的欣喜。看着离自己脚边愈来愈近的影子,他的气息包围着,带着丝丝凉意吸入肺腑中。 「林无忧。」他微微勾起唇,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感觉到她身子一颤,不以为意地拉近她,「许久不见,可还好?」 她不言,只觉得鼻尖酸涩,在她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的时候他还待她温柔如昔,她好吗?她稍稍推开一些距离,缓缓抬起头,哑着声音道:「……还好。」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有想我?」他突然拥她在怀,「我念你甚深。」 耳边鸟鸣声声,天地似乎旋转,她被按在他的肩头,突然挣开后退一步,「苏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我……」 他轻声问道:「你唤我什么?」 第六十四章 她的喉咙似被掐住一般,他低沉得近乎于清冷的声音,迷濛着抬头看向他,唇角依旧微微扬着,双眸中的温和让她的眼睛酸涩,愣愣得如被蛊惑般把心中的答案说出了口,「……苏大人……」 深不见底的双眸微微闪烁着,有她看不清的东西在慢慢消逝,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来,清晰地看见他唇边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散去。能不生气吗?不远千里而来,满心的期待却被自己的一个称唿寒了心,她在逃避、在退缩,不曾忘记他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安全无虞了是否就要与他齐齐白首呢?也未曾去想过将会是怎么样的场景,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奢望过,苏家名门望族,她一个没落的公主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如何一起?况且还未到生死相随的地步,可以说她无情或是不知好歹……她怔怔的对上他的墨玉般的眸子,眼前的人值得她交付一切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亲近……多么讽刺的字眼。 「多时不见竟然生疏了。」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而后有些微凉的手触上她的脸颊,她对上他满含宠溺的眼神,方才欲来的风雨散去,他笑得温和,眼底的寒霜退去。 「或许,以前叫习惯了。」她伸手挡开他的手,笑问道:「大人一路劳顿辛苦了,我去给你沏茶。」 「好,还未喝过你亲手给我沏的茶。」话落,他便主动牵着她的手进去了。 「龙井?」他放下杯子看着她,嘴边一直噙着笑未曾褪去。 「嗯。」 「回味无穷。」他抬眸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她,眉角飞扬,「换种茶叶喝也不错。」 「大人说得极对,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非它不可的,只是习惯而已,时日久了便会适应。」她略一停顿,又笑道:「听闻大人身子欠安,本该在府内修养,实在不宜舟车劳顿,江南风景再美也不及身子来得重要。」 「你是在关心我?」 她微勾唇角,「只是我私下的一些见解罢了。」 他闻言微微点头,端起茶杯揭开盖子看着浮在上面的绿叶,垂下眼睑,「来江南有些事。」 月上中天,寂静的院落里,林无忧倚在一株梨树下望着满天的星斗,偏过头看着亮着烛火的房间,无奈地低下头去。一袭宽松的长袍,衬得她身形纤细,空落落的衣袍下的胸口是空荡荡的,她不由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很是平坦。 「夜间寒凉,还不睡吗?」不知何时,苏景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直直的看着她。 第109页 她一惊,直起身子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肚子,突然想到又没什么好遮掩的,苦涩地勾着唇角垂下双臂,「大人不也是吗?」 苏景弦看她一眼随后与她一起倚在树上,两人的肩头相碰,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仰望着天际。「林无忧,为何你对我如此生疏了?」 她微微闭眼,而后默默起身看向他,眼神坚定道:「你是重臣我是罪人,如今我不死偷得孚日生,我可以当大人是故人好友或是救命恩人,现在我只想安逸生活,江南风景优美、人杰地灵,在这里我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离开我重新开始吗?」他轻声问道。 刻意忽略心头的挣扎,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突然笑了,低低地笑出了声来,「我在你心中就如此没有位置,不值得你相信?林无忧,就算全天下都负你,可你听好了。」他面向她,眼底深沉,「我不会。在你看来或许是可笑,但是我想要的我不会放手,所以,你,我势在必得。」他又舒展了眉角,轻抚着她的肩头,「等我办完事随我回京。」 他说得温柔言语间却是透着不容反对的威严,皎洁的月光下,她看着他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南凌史官已记载,天下也知太傅林无忧已死,我若是随着大人回去岂不是戏耍天下人吗?」 「呵呵。」他笑笑,「你不想回总有千百个理由。」他凑近她,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我可以让你死亦可以让你活。」 「大人总是这样自信吗?」她忽然问道,「我此生被人背叛了一次,我有生之年也就只能容许这一次。现在我只想在江南过着闲散的日子,若大人喜欢也可来府上小住。」 苏景弦垂下手,轻松问道:「明日随我去赴宴可好?」 「明日铺子里有事需要我亲自打理。」 「罢了。」他不再说什么,一阵凉风袭过,他温和道:「早些去休息,别着凉了,听宁霜说你进来身子不好?明日我给你看看。」 「不用,不劳大人,已经看过大夫了。」她推辞道,「夜深了,我去睡了,你注意身体。」说完便急急离去。 翌日,林无忧早早的便去了前院,小九跟在她后头好奇心十足,不时看偷偷她,「师傅,这玉不错,色泽鲜亮,你摸摸,也很滑润。」 「是不错。」 「那苏大人呢?」她贼贼地笑着问道:「他怎样?」 「苏大人身子也不错,你昨日不是见了吗?没看见他脸色红润吗?」 「师傅还说呢!昨日回来突然见了他还来不及打量他就被那两兄弟请走了,晚膳时候好不容易把他盼出来了结果他一听你不来用膳也就走了,我还没见到正面呢!师傅干嘛要躲着他,苏大人痴情男儿,胜出我四哥许多,师傅不心动吗?」 「哪里有躲着他,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她不由笑道,揉着她的头顶。 「师傅跟我大嫂一样,明明心里就是的还死不承认。」小九一脸认真道:「我看得多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师傅明明很喜欢苏大人还要躲着他,不然也不会一大早进铺子,我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师傅这么勤快过。」 「好了,我一会儿出去,你和忆之跟着老师傅好好学习。」 「师傅去哪儿?」 「约了李老闆看戏。」 「哦。」 她抬头看见苏行站在侧门处,一脸的犹豫,她微微一笑,唤道:「有什么事吗?」 「公子让我来告诉你,他一会儿出去,晚点才能回来。」 「哦。」 「还有……」 「嗯?」 「公子说你早膳未用,让你去后院用膳。」 「我一会儿过去。」她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帐本,「你先陪你家公子去办事好了。」 苏行摸摸后脑,坦诚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去看望舅姥爷的。」说完见她也没再问什么便告辞离去了。 小九看着直咂嘴,「师傅,苏大人在打缓兵之策,他跟你耗上了。」 与小九嬉闹了一会儿后她回到了后院,脚下踩着落叶,她沿着小径慢慢走着,看了眼他紧闭的房门,停顿了片刻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换了身衣服便从院子的后门出去了。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利落地甩着毛巾把她迎进了茶楼。 她在二楼找了间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从上面看着下面移动的人群,眼神投在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身上,她被一名男子搀扶着,看样子是她的相公,一脸的娇羞与幸福,相公体贴地扶着她的腰,帮她挡开要靠近的人,两人说笑着从茶楼下走过。 「客官看的是刘喜和他家那口子,这两人啊成亲有五六年了,她媳妇儿刚怀上孩子,两口子高兴极了,他家媳妇儿是头胎年纪也大了,刘喜就每天陪着她走上一段路,大夫说将来好生些。」店小二送上茶水,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两人的背影,好心地说道,「刘喜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他家是开棺材铺的,以前都说不吉利现在媳妇儿怀上了他就整天陪着媳妇儿也不去铺子里了,怕晦气。」小二说完便去招待客人去了。 她端了茶杯,又看向窗外,浅啜一口。 知府的父亲江晋北是江南的名人,此次八十大寿,宾客盈门,江府内红灯高挂。她站在高高的院墙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大小不一的箱子被抬进去,达官显贵的轿子落定,然后相互寒暄着进去了。 第110页 她拢紧了披风,拉低了帽沿遮住了大半个脸庞走在暗处,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她递过去几张银票,「这里是一万两,一把火。」 「是。」 「听说府里有个不上进的少爷,倒是爱听戏,现在戏园子里唿声不断,就从他那里开始烧好了。」 「听您的。」那人说完便利落地翻墙进去了。 她往后退去靠在树上看着烟花绚烂的高空,片刻之后升起了浓烟,接着府内的惊慌叫喊之声传了过来,她微扬着唇角看着窜起的火苗,转身乘着暮色离去。 第二日,大街上沸沸扬扬地都在传,江老太爷八十大寿,府内突然失火,惊吓了诸多宾客。百姓说得最多的便是江老太爷的孙子,也就是那个整日横行的街头霸王被戏台子的柱樑砸断了腿。 小九很欢喜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只微微点了点头,躺在院落里枕着双臂看着那间一夜未上灯火的屋子,小九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纳闷道:「苏大人还没回来吗?什么事要办得夜不归宿啊?」她不由张着嘴看向她,慢慢吞吞道:「男人办事都会上青楼,苏大人……不会是……也去了吧?」 她看了眼林无忧的脸色,不由又呵呵笑道:「我就瞎猜猜的……呵呵,苏大人品行端正,操守又好,对师傅绝对会守身如玉的,是吧?」 饷午十分,苏景弦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了后院,身后跟着紧抿着唇一脸严肃的苏言和苏行。 她有些关切地上前,「大人回来了,一起用膳吧。」 苏景弦看向她,温柔地浅笑着,「有些累了,晚膳时候叫我就行。」 她讶异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言跟了过去。 小九好奇地凑到苏行身边问道:「喂,你家主子干嘛去了?昨晚太累了吗?」 「小九!」她敲着勺子出声喊道。 「算是吧。」 「啊?!」小九一脸的不敢置信。 「昨夜舅姥爷八十大寿,公子去祝寿的,后来府里突然失火了,伤了府里的少爷,公子给他看伤的。」 「碰!」清脆的一声,她手中的勺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第六十五章 午后的阳光洒满院落,份外的暖和,照得人舒服得几欲睡去。后院里有一方小池塘,池边有几株绿柳,枝条纤细妖娆,随风摇曳。绿荫之下一袭白袍迎风舞动,隐约可见垂落的枝叶间临树而立的纤细身姿,一只手臂微微抬起,衣袖下滑露出洁白如脂的肌肤。 林无忧单手拉住眼前晃动的一根枝条,轻轻拨弄着其上的叶子,绿色的叶子有些刺手。她看着斜斜打在身侧的阴影缓缓移动,最后在她的脚边。微微侧首望去,是一身黑衣的宁霜,此刻正在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她不由有些想笑,这是她从她脸上看到的以前从未有过的表情。 风止,她松了手看着垂落在眼前轻晃的柳枝,微微勾着唇角,闭上眼问道:「看你这样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姑娘如此坦然,有些事我想要弄个明白。」宁霜说完便看着她,她一直闭着眼,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让她本以为几日下来熟识了的林无忧似是换了人一般,「江老太爷的孙子昨夜突然出事了,姑娘知道吗?」 她不答,长久后摸上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热的脸颊,微微一笑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小九已经告诉我了,你说我知道吗?」她偏头对上她略带这探究的视线,「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干的,对吗?」不等她说话她有继续道:「江老太爷的孙子吗?且不说他父亲是如何做了知府,他就因为自己是名门江家的后人所以才能够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调戏良家女子吗?他这样的一个人,此等行为不是有损江家在江南的声望吗?若不是看在他是江家人的份上他不知早死了多少回了?与他结仇的何其多为何单单来问我?」 宁霜抿唇看她半饷,然后道:「是我唐突了,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见谅。」 她闻言一笑,突然眼神凌厉地看向她,沉声道:「就因为江家和苏景弦有些关系所以你才来问我吗?若我说是我干的你会怎样呢?去告诉他?然后他再来找我理论还是直接对我置之不理打道回京?若是后者我求之不得。」她看着微微低着头的她,心中有些悲嘆,「宁霜,你说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日子就不觉得委屈吗?他让你护我周全你一一照做,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林无忧看着她双眸变得黯然,宁霜敛着眼睑,垂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我只是谨遵公子的吩咐保护姑娘,江府的事是我逾矩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她微微点了点头她又道:「你不曾想过是我干的吗?」 「不瞒姑娘,我确实有想过,既然姑娘这样说了,我就直说了,江家如今这一支与苏府算来是远亲了,但终归还是亲戚,公子此番下江南明着是为了江家老太爷的大寿,实则是为了什么想必姑娘应该清楚。若真是姑娘所为,公子必将很为难……」 「你怎么就想到是我呢?我功夫不强,寿宴当晚想必也是戒备森严,我若真去了又如何能逃脱得了那么多的守卫?」 「有银子自然不难办。」 阵阵暖风袭来,她突然笑看着宁霜,「你似乎很在乎他?处处为他考虑设想,对他是言听必从。」宁霜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却只看得见她带着戏嚯的眼底,那一刻她有些惊慌,似有凉风灌入心底。 第111页 片刻后对面那一袭白衣的人又继续道:「这样的话我算是可以理解你为何对他那么忠心了,他若是为难了你便会忧心,是吧?」 宁霜看她一眼,有些心急地转身,「姑娘多想了,不是姑娘做的最好,我有事先走了。」许是太过心急,自她衣袖内落下一块素色帕子,林无忧弯身捡起,喃喃道:「我有说不是我干的吗?」她的声音很轻,似风一吹就散去了。 端看着手中的帕子,有些陈旧,却很眼熟,那一日她在河边清洗的不就是这个吗?「你的东西掉了。」她站在树下喊道,宁霜回过头来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身子一僵,林无忧笑着上前递进她手中,笑了笑,道:「收好了,以后丢了说不准就找不回了。」宁霜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便揣了帕子离去。 她微微耸肩,又返回到池边。一袭白衣绝尘,衬得她身形修长,微微俯身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鱼儿,自由欢快,激起阵阵涟漪。 「好看吗?」 听闻声音她转头看去,身侧齐易荀微微笑着,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此刻他正学着她探身看向池内,「都走到你身边了你还未发觉,想来是很好看了让你都捨不得回神了。」他笑着打趣道,「小九说你在后院,想不到居然是在看鱼。」 闻言她也笑笑,「是啊,看它们挺欢快的。」 「羡慕了?」 「才不会,再欢快却也只能局限于这方池塘之内,若离了池塘便活不成了。我虽没它们那样肆意自由,但现在也活得不错,所以不羡慕,也许它们正看着我羡慕不已呢。」说话间她直起身子,笑着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来了?」 「一人闲着无趣了,小九也不在身边我倒有点儿像孤家寡人了。」 「呵呵,是我霸占着小九太长时日了,王爷想要回随时都可以。」 「我想也是,怨气已出,该是宽心了。」齐易荀似有深意看她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减。 她看她良久,而后笑道:「王爷不仅带兵布阵智谋过人,如今看人也是通透,今日直接找上门来不会是要将我押送官府吧?可是送官定罪还要有证据,王爷何时搜集了我的罪证呢?」 「罪证我是没有,不过倒是能断定你昨夜烧了一把火,还是假借他人之手。」说到这边他略一停顿,带着些怜惜看向她,有继续道:「若这样你能够释怀也不错,怨气堵得久了伤身体,只不过你的做法有些拙劣。」 「若是王爷,王爷会怎么做呢?」她眯眼笑着问道。 齐易荀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脸上虽是笑着眼底却透着冷冽,而后吐出一个字,「杀。」 她凝视着他似要看清他说的真假,末了俩人相视一笑,「还是王爷行事狠绝,见惯了生死的人往往视认命如蝼蚁,若是在以前我或许会,可现在……」她摇摇头,「我已经不同往日了,盛世浮华离我甚远,我只求一片清净。」 闻言他朗朗一笑,「如今你能清净得了吗?苏景弦可不是很好应付的人。你在北齐受伤,他为了你联合我大哥灭了沧渡一族,你说这样的人你如何挣脱?」 闻言她敛了笑意,低头看着脚下影子,再抬起来时已经是眉眼含笑了,「王爷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讨回来了,王爷可还作数?」 「当然。」他微微一笑,掏出别再腰间的摺扇,刷的一声打开。 林无忧看了扇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与放火一样,有些拙劣,不知王爷愿不愿意配合?」 「你倒是说说看。」 「那就先请王爷来此小住几日,有事好商量。」 看她笑得一脸无害他不由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玄机不成?」 「没有。」 第六十六章 齐易荀最后笑着离去了,临走时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出了院落,一眼便看见苏言双臂抱胸站在院门前,「公子有请。」她随着苏言去了齐易荀的房间,进去的时候苏景弦正站在窗前。她清咳一声,「大人找我?」 他一愣,回过头然后脸上慢慢挂上笑容,「嗯,听苏行说你午膳没怎么吃,脸色也不好,想给你号号脉。」说罢他有把她全身打量了一遍,「像是瘦了不少。」 她微微一笑,「不碍事,许是天气热了没什么食慾,劳烦大人挂念了,我很好。倒是大人,昨夜一夜未归,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若是没什么事就不打扰大人了。」 「齐易荀来做什么?」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圆桌边上,轻柔地摁着她坐下来,问她的语气温和,「你与他走得极近。」 她抽回手,与他面对面坐着,看他的眼神平淡,似乎俩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平常,「他来看小九的,顺便和他聊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眼神盯着眼前的桌上的杯子出神,敞开的窗户未阖上,吹进阵阵清风。苏景弦敛了心神,还未忘记要给她号脉一事,抓住她的手正欲搭上指尖不料她却挣开了,「真没什么大病。」苏景弦默默地看了她片刻,「还是看看好了,我是大夫。」他这样说的时候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像是赌气一般态度强硬,不顾她的不满迳自搭上她的手腕。 突然一声焦急的唿唤,「公子!」苏行如一阵风般急急地闯了进来,「江府来人了,请公子速速过去一趟。」林无忧趁机缩回手,胸口的巨石落下,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她的手竟微微的颤抖着,她站起身,宽大的衣袍垂下遮住了她的异样。 第112页 苏景弦仍是神色自若地坐着,看着空了的手下又抬头看向她含笑的眼,她刻意的迴避然他眼神变得落寂,他站起身朝她微微一笑,「今日不凑巧了,等我回来再给你看看。」 苏景弦离开后她恍惚地去了前院,铺子里张忆之和小九正在为一块玉的好差争论着,对于她的到来也没注意。她心思烦乱地坐在一边,她的心中有一个秘密,一个永远都不想他知道的秘密,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不知道如何让去面对他,如此是谁对谁错呢?他与她有肌肤之亲,甚至连孩子也有过,可却是来去匆匆,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俩人更是不可能了。 她回过神看到小九和张忆之已经是面红耳赤了,不由好奇走上前去,「什么事儿吵得这么厉害?」 「是这个,我说这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他却要说是蓝田玉,师傅,你给看看,是我对还是他对。」小九气鼓鼓地夺了张忆之手中的玉佩,递进她手中。林无忧精明地扫了二人一眼,笑笑举起手中的玉,「你们争了这么长时间没一人猜对,这是岫玉,色泽碧绿,是上品。」她看着掌心的玉,有些眼熟,四四方方的像是一块玉牌,「这玉的主人什么时候卖过来的?」 「昨儿饷午时候,一个小姑娘来的,我看她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东看西看的有些畏畏缩缩的,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拿了银子走人。」 「是吗。」她端详着眼前的玉,定睛一看上面竟然刻了一个小小的「曲」字,要细看才看得出来,她不动声色的放下玉牌,吩咐道:「这玉先收着,不卖,要是有人来要的话就给退回去。」说着她望向一脸不解的张忆之,「照我的话去做,人家要是来要的话客气点儿,其他的照旧。」 「是。」 林无忧再次看了眼,正准备转身离去,小九突然亲昵地上来挽住她的手臂,一边的张忆之看了不住哼哼鼻子,嘴里还嘟喃着些什么,小九也不理,像是故意气他似地往她身上贴了更紧了,「师傅,我们去后院,我有事儿跟你说。」边说着还瞪了张忆之两眼。 她笑笑,任由她拉着,往后院去。到了院落里,小九把她拉至石凳上坐下,带着讨好的意味朝她笑着,两眼眯地像是一弯细月,一向跋扈的女子想在像个孩子般,乖巧温顺地让人想去捏捏她的脸颊。小九的变化很大,林无忧看得出来,或是说像是长大了一般,有时虽然也会耍些小性子却无伤大雅。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她捡了石桌上的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竹叶,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的叶脉,清亮的眸子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小九。 小九清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道:「师傅,你是不是不要苏大人了?其实我想想也不错,咱们师徒一场我该多为你想想。」她一顿转了话题又道:「知道我和四个为什么来江南吗?」见林无忧微微摇了摇头她贼贼笑道:「逃婚!」说完她观察了对面的人一眼,奈何林无忧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有些失望了,「师傅怎么一点儿也不好奇呢?」 「我有什么好好奇的?」她笑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别卖关子了。」 「哦。」小九撅着嘴,然后很耐心地说道:「大哥想给四哥指婚,然后四哥瞧瞧熘出王府被我撞见了就死缠着他一起来了。既然师傅无意于苏大人了不凡考虑考虑我四哥,我四哥骁勇善战,嗯,为人也不错,长的虽没有苏大人漂亮但也是英俊非凡,在青城是好多官家女子都肖想着他,关键是你要是嫁给了我四哥我就能每日见到你了,我母妃也很喜欢你,你走了以后她还时常问起你呢!」 林无忧算是明白了,眼前的小丫头一脸热心是要给她说媒呢,她单手支撑着头侧视着她,「这些谁教你的?」 小九连忙摇着头,一脸急切地解释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突然想通了。」 「今日突然想通的?」前日不是还帮着苏景弦的吗? 「嗯。」她挠挠头,断断续续说道:「本来觉得……你和苏大人……也挺合适的,可我发现你见着了苏大人就一脸的不高兴,虽然是笑着却很生疏,就像苏大人以前见着我一样。」说道这边小九不由有些败馁了,不过很快又高兴道:「不过见了我四哥就不一样了,你和他畅所欲言,我看你俩一起听愉快的,而且我四哥今日临走时还问了一句话。」 「嗯。」她应了一声。连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都看得出她对苏景弦的冷淡,他那样精明的一人想必也看得出来吧?可他却粉饰德很好,遮去了那不平和的一面,一切看似平常。 「他问:『你看林无忧怎么样?小九很是喜欢吗?』师傅,你看我四哥是不是对你上心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很小的时候四哥就跟我说了,他日他要娶妻一定娶一个我喜欢的,这样我才不会找四嫂的麻烦,他以后也才有太平日子过。」 她静静地听完不由笑了,看来齐易荀真是很疼爱这个妹妹,她慵懒地起身,亲昵地摸着小九的脑袋,眼底满是宠溺,「你四哥以后一定会找一个你与他都喜欢的女子的,不过不是我。」 「为什么?」小九也站起了身,微微仰脸看着她,「我四哥不好吗?」 「不是你四哥不好,是我不够好,我与你四哥极谈得来,不做友人可惜了,小丫头别打什么注意了,我现在是钰满堂的少主,以后也是,孤独终老,懂吗?」她笑看了一眼小九微微皱起的眉,「没事儿去帮帮忆之。」说罢便转身离去,身后,小九一脸的坚定,似乎是被把她的话当真,眼珠转动然后狡黠地笑了。 第113页 傍晚时候苏景弦还未回来,宁霜也不知去了哪里。无聊之际张忆之突然急急地跑来后院叫她到铺子里去,说是有人带了好多手下来铺子里,问他做什么却只说要见老闆。 她听了看了眼空寂的花园,放下手中的书便随他去了前院。 掀开帘子的时候她微微一愣,故人相逢,她笑着客气地上前说道:「余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余未满掩去脸上的错愕,他从椅上起身,朝着一群手下挥了挥手,一群人立马散去,「原来是洛公子,是许久不见了。」 林无忧坐下,余未满也随着她坐下,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身着男装的她,眼神令人有些捉摸不透,「想不到洛公子竟是这里的主人。」 林无忧笑笑,「余先生今日来访不知所谓何事?还带来那么多手下,难不成我着钰满堂干了什么得罪了您?」 「洛公子见怪了,今日前来只想取回我曲府的玉牌,不料洛公子是这里的主子,那就一切好说了。」说话间张忆之已经机灵地递上了包裹好的玉牌,他打开那一层锦帛,眯眼一笑,「就是这个。」重新包好,他继续道:「孙小姐贪玩,不懂事,与老爷置气就悄悄偷了老爷的玉牌,老爷发现了一问才知给卖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银票,「给公子带来的不便在下附上双倍银子聊表歉意。」 林无忧也不推辞,伸手接了银票回身交给一旁的小九吩咐她收好,「那就谢过余先生了。」她客气地给他端上一杯茶,「阿宁进来可好?」 提起阿宁,余未满脸上严肃消退,「孙小姐很好。」愣愣他又说:「若是洛公子有空去看看她也好,自北齐回来后老爷便对她严加看管,这才惹得孙小姐不高兴了,她若是见了公子想来会很高兴。」 闻言她点头,「改日得空了会去的。」她稍稍敷衍道,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也不再说什么,端起杯子浅啜一口茶。 沉默了片刻余未满说道:「公子什么时候到的江南?」 「有些日子了。」 「这样啊。」余未满脸上有些不自在道:「早前对公子有些不敬,北齐一事儿……在下代老爷向公子赔个不是了,好在公子脱险回来了。」 「那还要谢余先生帮忙,若不是先生那一掌我也不能逃脱。」 「老爷他……罢了,这些事公子无需懂得,老爷他并无恶意。」他微微一愣,见了她一脸的淡然也不再解释,他起身微微拱手道:「在下有事先走了,公子在江南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凡来曲府找我,在下一定尽力相助,尽些绵薄之力给公子赔罪。」 「先生客气了。」她也随着起身回了一礼,「我送送先生。」 她把余未满送出了门外,看着喧闹的街道,驻足片刻,正欲转身回去时听到有人谈论道:「江府的老太爷死了,昨日府上还红绸高挂贺寿呢,现在去看看全是白幡,老太爷归西了。」 「这江家今年是犯太岁了吗?少爷昨儿刚断了腿,老爷子今儿就去见阎王了。」 「走了走了,去看看。」 「死了人了有什么好看的,晦气……」 人声愈来愈远,她背着身子,微微仰头看着高高悬挂的牌匾,闭上眼睛,在睁开时已经清明一片,煜煜发亮,挺直了嵴背她进了铺子。 里面小九与张忆之又不知为何事在争论了,她迳自去了后院,正撞见苏行往这边赶,见了她不由喜上眉梢,「原来大人在这里,公子正找大人呢。」 她点点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了脚步,「日后别唤我大人了,公子或是姑娘,随你。」 苏行一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最终喃喃道:「姑娘?公子?还是姑娘好了。」想着他爽朗一笑,「以后就要唤你少夫人了。」心思单纯的少年摸着头傻傻笑了。 第六十七章 她在他面前仍能淡然自若,优雅品茗。丝丝檀香萦绕鼻尖,沁入心脾,正如这杯中上好龙井,色郁、味甘。自进屋后苏景弦便不语,她亦不动声色,若是比耐性,她,不会输给他,只因她……无情…… 轻轻地搁下杯子,苏景弦凝眸看向她,幽幽道:「过几日我便回京。」 她淡笑着回道:「大人事情办妥了?」算是明知故问了,江府如今祸不单行,老太爷驾鹤归西,该是有的忙了。 「你随我一同回去。」 微微摇首,唇边勾着笑意,「我不走,就在这里。」顿了顿她又道:「齐易荀明日会来府上小住,我还要招待他。」 「多长时间?」他问。 「不知道,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 他的房间内总是很暖和,紧闭的门窗让她觉得闷热,不觉间背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桌上燃着的上好檀香木升起烟雾,很快又散去不见踪影。 沉默片刻之后,只听他缓缓道:「你在和我耍性子吗?」低沉的声音中包含了些许无奈与疲惫,她低着头不知如何让回答,她有资格吗?在他眼中她或许是有的可是她自己清楚,云泥之别,差距何其大,她做一个市侩的商人,他还是那个朝堂上翻手云雨的权臣。 「为何不愿与我回去?」 「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各不相干的两个人。」 「好一个各不相干!」他低低地哼笑了起来,如墨般的眸子内寒气冷冽,略显空落的袍子内,他直着背嵴站起身,而后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头顶,「我们各不相干吗?林无忧,你在逃避什么呢?不累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一句『各不相干』就能抹灭的。」他的双手钳制住她的肩,力道渐渐大了迫使她疼痛得抬起头,此刻他的眼底像是风暴来袭之前的宁静,「四月二十八日夜,醉夜阁内,红烛罗帐之下,缱绻绵绵,巫山云雨。」他的一字一句似鞭子鞭笞在她身上,她想要垂下头来却叫他轻轻捏住了下颚,慢慢靠近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是我和你,如此我们还能毫不相干吗?嗯?」 第114页 她微张着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样好看的眉眼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薄唇一张一翕,字字句句再次传入她耳中,「如此还不够的话,那么还有,你我自小有婚约,虽未作数但我当真了,我,迷恋你十余载,这些够吗?你想和我两清?」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些蛊惑的气息萦绕在耳边,「但我不想,你若是一心想要逃离我,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亦会追过去。」然后低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我本就是带病之躯,早晚都不能倖免一死,你想要和我赌上一局吗?」 这算是威胁吗?以自己的生死来胁迫她,背嵴似窜过凉风,直达手脚。心中五味杂粮,有些凄楚,干哑着嗓子发不出声来,原本的底气在他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只能看着他慢慢向后退去,白色锦袍松垮在身上,看上去更显得形销骨瘦。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然后看到他紧抿的唇,微微眯起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良久她平復了心思,「我不逃,就在这里。」 「那你的心呢?早前问你你说丢了,现在可寻回来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前那个温和含笑的人似乎没有了,此刻她面前的苏景弦言辞犀利不復以往。 都说他是个淡漠的人,在他面前她比他更甚。她对上他的视线,不偏不倚,眼神清澈,好似现在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当初都说了不知丢在何处了,大人让我何处去寻。」她缓缓站起身,「大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说来可笑,我自己都不知我哪里值得大人如此厚爱,大人以命相逼,那是大人不知死亡的恐惧,才能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她接着说道:「念安、李氏,我一直当做亲人对待的人,一个因我而死,一个要置我于死地,我荒唐而可笑地活了这么多年,在欺骗和谎言里坚信着自己復仇的使命,最后发现我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捏着我的人想要和我同归于尽。我与大人相识不过三载,却和李氏生活了二十余年,即便是二十几年感情最后也是付之一炬,大人说迷恋于我,也终究会有清醒的一日。」她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在衣袍内紧紧捏成拳,微微张开五指后又是紧握在一起,「我辜负了大人的厚爱,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一定偿还,哪怕是做牛做马。」 「林无忧……」低醇的声音,就像是以前在宫内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一般,情意绵绵,「你有在乎过我吗?除了利用我护你周全、隐瞒真相之外就没有在意过我吗?若你用心去感受了你还会害怕吗?我不是李氏不会反咬你一口,我是那个想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除了护你周全之外还会爱护你、珍惜你。我知你执拗,一心认定的便不会轻易放弃,你不妨扪心自问。」说着他慢慢向她靠近,伸手放在她的胸前,「这里当真没有我吗?」 有吗?她不知道,在心门紧闭之前不知他的身影有没有被逐了出去,无意多谈,要说的已经说了,她客气一拜,「大人累了好好歇息,晚膳时候再来叫大人。」说罢她转身便朝门边走去,手指刚触及门扉便听他在后面有些气恼地喊道:「你还想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不解,转过身去看着他,「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他朝她走近,把她圈在自己的双臂和门板之间,「孩子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嘣的一声,脑中的弦全数断尽,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眩晕使她快要支撑不住身子险些倒了下去,他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宁霜吗?她看见他有些赤红的眼,直直的看着她像要将她看个透彻般,一直隐忍到现在才爆发,是不是恨死她了? 「你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吗?再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林无忧,为什么你能这么无情?」他激烈地晃动着她的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的骨血,我们的孩子,你可知我得知这件的事的是时候的感受吗?疼。」他拉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胸前,「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的时候都要疼,我是孩子的父亲,可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我的孩子在还未问世的时候便没有了,而你,却在我抓不到的地方独自承受如同割肉般的痛楚。」 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齐易荀让她哭过,可她哭不出来,现在看着他愠怒的样子,听着他一声声的斥责,却是止也止不住泪水,是因为在乎所以才失了平日的仪态,他很在乎。双眼朦胧间,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很是轻柔,「我不配被告知吗?在你的心中我没有资格吗?我总是包容你,熟不知这样让你离我愈来愈远,你该告诉我的,我们一起承担,我不要你独自一人去面对,我不会背弃你,我想与你一起终老,然后看我们儿孙满堂,承欢膝下。随我回去好不好?」像是在祈求一般,「回去我们便成亲,然后我会牢牢地看住你,不会再让你发生意外,不会让你疼痛,以后我是你最亲的人,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慢慢的拥她在怀,温热的液体湿了他的衣襟,疲惫的闭上眼睛 ,对她,他总是无可奈何…… 极尽诱惑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已经形成了那样欢快的一幕,咸涩的泪珠垂落在唇边,沁入唇瓣,她闭着眼展露出唇边的苦涩,哑着声音说道:「它来得太突然了,我完全不知道,所以也不想让你知道,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是想瞒着你,与其俩人痛苦不如自始自终都是我一人。你有大好的前程,我……不想鞠拌了你。」良久她推开他拭去眼角的泪滴,勉强一笑,道:「我现在这样很是潇洒,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不是我呆的地方……」她的声音在他的眼神的注视下愈来愈低,但还是强迫自己说完了要说的话,「……所以我在这边挺好。」说完她便急急地地转身开门离去,留下喜怒不知的他愣在一边,右手伸在空中,只是抓住了从门缝间窜入的凉气,冰冷了指尖。 第115页 今夜的庭院很是安静,苏言绕过迴廊走至苏景弦的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有些讶异得进去,室内的一片黑暗,借着月光走至桌边,轻声唤道:「公子?」他点了蜡烛,室内变得光亮,他看到苏景弦和衣躺在榻上,眼神清亮,刚想说明来意,眼尖地看见满地的碎片,他一愣,旋即便明了了,恭敬地说道:「我再去给公子送壶茶来。」说完他便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耳边传来清浅的声音,「她人呢?」 「在院子里,和九公主赏月。」 「一弯残月有何好看?」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躲我真的躲得了吗?」 第六十八章 自我踏入盛京之时我便明白我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我筹谋好了所有的一切,凤倾城说我是个精明的商人,我一笑置之,其实我也是个品行不端的朝臣,我用赚来的银子去打点朝堂上下,让他们为我所用。男人没有不风流的,所以我入朝前便在青楼安插了人手,美人与佳酿,酣畅淋漓之后很多东西都会不受控制的吐露出来。 我与他相安无事,在太和殿上比肩而站了两年之久,对于他,我总以为是天边遥不可及的云朵,他高贵优雅,与我这个曾在市井谋生的人是不同的,他很有能耐,连高高在上的德熙帝都是对他厚爱有加。只要他不阻了我的路,我便不会和他有多少交集,所以我不去招惹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他对德熙帝很是忠诚,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他对南凌忠心,若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与一个妄想颠覆朝堂的小人搅合在一起了,最后谁能胜出呢?我未曾花心思去想过,因为我觉得这不会发生。 念安突然死去的时候我的心底像是炸开了一般,但我是当朝太傅、是林府的当家主子,而她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丫鬟,所以我的情绪不曾外露,我陪了她一日,告诉了她我的秘密,尽管她已经听不见了,我还是告诉她了,仿佛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不会堵得慌。 翌日我去早朝的时候他突然唤住了我,在此之前我与他之间算是淡交,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所以我见了他必须客客气气的。席间他让我带上一名女子回去,我有些恼怒了,念安不过刚刚过世,我却与他把酒欢畅,侃谈丫鬟侍妾,不觉间嫌他多事的话就出口了,细细观察之后看见他并未恼怒,当时我只觉得,他,高深莫测。 我的一生中,除了娘亲便是李氏了,自小李氏就教导我要谨记仇恨,所以我便一直背负着復仇的任务。因为念安,我想杀了凌清雅,以前只想着利用她对我的好感赢得袁皇后的青睐和袁起的信任,我给她不断地服食毁人心智的药草,若是她疯癫了帝后执意要去娶她的话就当我娶了一个傻丫头。半夜间噩梦醒来之时,背嵴布满细密的汗珠,凉飕飕的,念安的稚嫩的脸庞总会出现在我梦里,衣裳凌乱不整,身上青紫交错的伤痕,我咒骂她们泯灭人性,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招惹了凌清雅,间接害死了念安,我不在乎多加一条人命,因为早晚都会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有些不齿,但我做了,我给她吃了媚春散,我在帐外听着她和一个素未蒙面的採花贼欢好,那一刻我知道我的表情是狰狞的,我也庆幸我的面前没有一块铜镜,不然我会害怕那时的自己。成婚前一日我进了后宫,里面有我收买的太监,我轻易地劫了一心为主的香秀,她说一切都是她的主意与她的主子无关,我置之不理,后宫里一个宫女的死活根本不会激起多大的波澜,像是不解恨一般,我又去了永乐宫,在这之前我给她下了最重的一剂药,恶毒的话从我嘴巴里说出来,我看到她的无措与痛苦,就像我当年离宫一样,或许念安在死之前也是这样的,我像是疯了一般谴责着她和她那个虚伪、恶毒的母亲,最后有些不忍,我离去了。 我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去了颐华宫,那里被人照看得很好,和以前一样未曾变化,那时我有些感激苏景弦了,虽不知他安了什么心思,但心里有些动容。我看着系在宫门铁环上的红绳结,守门的太监告诉我这是丞相大人在冬节的时候吩咐人准备的,又指着角落边的一个竹编的小牢笼说,这是公主摆着的。可笑,那个居然是凌清雅放着的,那个用来装蛐蛐的囚笼,我曾因为这个被袁皇后裹了一巴掌,原因是我不识好歹和她的女儿抢东西。 我不愿在去探究便出了宫门,马车候在外面。我等了些时候,永乐宫里的太监来告诉我里面的主子死了,终于死了。气急攻心一时乱了心脉,没了唿吸便是死了吗?假死也是死吗?我未曾学过医术,我不晓其中蹊跷,我那个医术高明、武功高明的师傅——地老儿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听闻凌清雅死了却感觉不到一点欣喜,那一夜的月亮很阴晦,我想到了那个崭新的竹笼,原来我还是有良心的,我让人把她那个死了的公主掉包了,我不知道对方怎么去做的,总之我给了很多银子,只要求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宫立刻前往安阳。我跟李氏说我杀了凌清雅,她宽慰我说,孩子,你已经在开始报仇了,没有退路了。 苏景弦突然找上门来,揭露了我的身份,在他眼中我是错的,可是我坚信着自己的背负,不会因为他而放弃,我有些担忧他会上报德熙帝,不过是多余的,他什么也没有说,我瞭然,难怪他突然对我那么好了,原来我们是故人。 第116页 渐渐地,我感觉到在他心中我的不同,他说要护我周全,我以为这不失为一个良机,他多情,我无情,应该不会深陷其中。然而,我错了,从江南辗转到北齐,他似乎一直待我温和,正如他所言处处护着我,其实我终究是个女子,慢慢地陷进了他的柔情里。 德熙帝被人下蛊我早就知道,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日日衰弱我竟然毫无感觉,这样袁起谋害君主的罪证才不会消失,可我忘了他很忠心,而且还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太子坠在马修养期间突然失踪,我有些担心那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御书房之内德熙帝演了一齣戏,他配合得很好,为了把太子送往安全的地方,弄出太子失踪的假象来,防范着宫内的小人。那一夜清醒了很多,我杀了袁起,我怕他再添乱子,借他人之手在刑部内刺杀了他,不得不说我很会使银子,树倒猢狲散,袁起的仇人何止我一个。第二日并未听到什么风声,袁起居然被移交到天牢了,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他为我隐瞒了。沭王说他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气得不想见我了。 太子的药被人更换了,他想到的是日日进宫陪伴的我,在他眼中我有了诸多的罪行且罪孽深重,这个又怎会干不出来呢?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发怒,我与他倾诉了所有,只除了我对他不该起的心思。我欠他的很多,多到无法偿还,献身好像是个拙劣的报恩手段,我没有反抗还是相当的配合。一夜缱绻,交颈而眠。我出去的时候感觉好像恍如隔世,我与他的恩怨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我不知道我的后路是什么,我隐约有些期待和他的结局。很快,李氏在御书房内敲破了我梦幻,再亲近的人也会背叛你,那个时候情感在我面前显得很渺小了,我的一颗心装下的只有自己。 天牢我不是没有想过,却不曾想过是我最亲近的人让我提前进去了,他来看我,寥寥几字,我知道我给他添麻烦了,尽管我不想,可是他自己揽过了我这个大麻烦。他仍下大氅便走了,许久之后我颤抖着手要去捡起来的时候,有一双大手利落地捡起了它披在我肩头,稜角分明的脸庞,含着浅浅的笑意,所有的人都来了他怎么能不来呢?我的四哥。 许是真的是分离的时间久了,我与德熙帝亲近不起来,似乎与他也亲近不起来了。他微笑着跟我说他志在天下,等到他得了天下他可以为我那个冤死的母亲平反追封,待会儿混乱一起他就让人救我出去。我在他的眼底看不到亲情,我是半个商人,他要我付出什么呢?所有的好处、利益全部列出之后,他只要求我离开苏景弦,永远的消失,他不想我牵绊了那人助他得天下,似乎因为我他多了儿女情长,所以他要帮他斩断。这便是我的四哥,我突然想起了小九,她的四哥对她很好,呵护备至。我不想走,因为我不知道出去了我将何去何从。 他谈到了我那个慈爱的母亲,尽管她已经过世了却还是我的弱点,现在唯一的弱点,他说我母妃的陵寝需要修葺了,侯府里的老人也需要人照顾,只要我点头他便还我母亲的贤名,袁家一族还未灭尽,国舅虽死但袁皇后的罪名还没有颁布天下。我迟疑了,只要离开了他,我想要做的一切他都会为我做到,并且是很令我满意的结局。我不是傻子,有朝一日他能做到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对我却是束手无策。我不想在困扰着苏景弦,刚刚他来的时候很疲惫,我看得出他身体变得虚弱了。他有野心有抱负,我只是我自己,不在他要承担的范围之内。 我点头了。 让我意外的是来制造混乱的竟然是近乎疯傻的袁皇后,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国母,此刻像个悍妇一般吆唿着侍卫将我乱箭射死。我只呆在角落里看着我眼前的一排人为我挡去箭矢,冷眼旁观。突然从暗处蹿出一人来,抓着我就要带我走,她是个女的,蒙着面纱,在我耳边说道:姑娘先与我走吧,这里不安全。 直到坐上马车我才知道她是苏景弦派来的,我急欲想要挣开的人,现在我又被他所救。我默默接受了,然后我想到了去江南,那个春日里繁华盛开,我未曾和他一同前往的地方。 江南的烟雨迷濛,雨后,我茫然地游荡在街上,然后遇见了那个普陀寺的和尚,似乎能够预知未来一般,我感觉他像是在等我,和他一席话,我豁然开朗。人生在世苦短需及时行乐,我对玉器研究颇深,与他似乎也是因为这个结缘,我想着过安稳的日子,该来的总会来,要是他找上我,不知道我的四哥还会不会把我们之间的交易算数?他的前程,我的夙愿,只在我一念之间…… 第六十九章 一弯残月静静悬于夜空中,稀稀朗朗的星子有些黯淡,小九一向是活泼的,她与林无忧一起仰望着无边苍穹,「师傅,你与苏大人怎么样了?」许久未得到回应,她微微回头觑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双臂枕在头下半倚在树干上,既不说好也没说不好,见此她自顾说道:「那两兄弟晚上一脸的严肃,一直守在他房门口没离开,是不是忠心过头了啊?」 这沉寂的夜色中,她的眸子微微一亮,然后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倒影,「苏言和苏行都是很好的手下,一心为主……」她微微敛了衣袍,「天凉了,去休息吧,你四哥明日回来府上小住几日,你好好陪陪他。」 「那你呢?」小九撅着嘴巴不满地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居然让我这个客人去招待,师傅一点儿也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第117页 她直起身子,轻轻捏住小九的鼻子,「你是我学生,半个主人,你四哥的爱好你比我更清楚,好好表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让你四哥好好瞧瞧你的本领。」说罢,她轻轻一笑,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吱」的一声推开房门,银白的月光洒在门边的,她关了门摸黑走至桌边,刚触及桌子的边缘手腕便被人擒住,她一惊,自她进来便没有察觉到屋内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对方一定是个高手,心思一转,空着的手已经成掌噼下,还未触及对方的身体又被擒住。 熟悉的气息扑入鼻内,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烛火被点亮,映着他如玉的面庞。紧抿着唇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双手,他突然松开她的一只手,三指扣上被他握在手中的手腕,片刻之后放了下来。 林无忧不说话,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平静的脸庞,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坐在他的对面后便埋下头去喝茶,已经凉了的茶水灌入肚中,胸口一片清凉。 「明日我让人给你抓些药。」苏景弦轻声说道,「凉茶别喝了。」 闻言,她放下手中的杯子,两手圈着杯子把玩着,两人长久地沉默着,耳边传来一声轻嘆,「早些休息吧。」随后门被打开,凉风透过空隙钻进来,烛火摇曳。 她推开杯子起身,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走过去拴好,然后向里间走去,随后解了衣裳丢在屏风后面的架子上,她看着未缠上布条的胸前,白色的单衣松垮在身上,吹了蜡烛便爬上床睡觉,室内有他的气息,她的脑海清明毫无睡意,怔怔的地看着窗户,良久后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难受,双手双脚被束,她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帐顶,耳边带着清浅的唿吸,僵硬 着转过头去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在眼前,心跳陡然变快,耳边似乎嗡嗡的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呆愣了片刻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苏景弦居然出现在她的房间内,而且还是在她的床上!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被他揽在怀内的身子,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她依旧躺着没有起身,直到旁边有了动静,她才侧过首去看着他,对上他墨玉的眸子,他的脸颊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有些红润并不似昨日的苍白。 两人想看无言良久之后,她偏过头去看着帐顶,「你怎么进来的?」她哑着嗓音问道。 「开门进来的。」 她不说话,似乎在北齐他也是这样正大光明地从大门登堂入室的,欲掀开被子起身却被他按住身子,不悦地皱眉看向他,他不顾她的神情,被子内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小腹,停在那里不动,掌心隔着一件单衣贴着她的肚子,「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放不开你,以前我说过我会等的,但我有些操之过急了,我可以慢慢地等着你把心找回来把我装进去,不管多长时间。」 她垂下眼睑,沉默着不说话,他的指尖滑过她的眼角,「是我让你受苦了,我原本想恳求陛下饶恕了你,却不曾料到皇后疯了似的要杀了你,好在宁霜把你带了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湿气喷在脖颈,脸庞埋在她的肩头,「孩子……我也很难过,给你诊治的大夫是御医院早前的医正,我与他熟识,与他交谈时他无意间说了出来,我试探了才知道他说的那个男装女子是你……我听闻了还要一脸镇定地站在他面前,那时候我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 幽幽长嘆一声,她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该来的。」 「是吗?」他闷闷地在她耳边应声,「林无忧,你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在你出现之前,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清冷地度过一生,因为那个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已经早前离开了,我喜欢你坚毅的性格,还有你对我笑得很好看,后来你又出现了,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你来,我看着你慢慢走向黑暗我想要拉你上来,这些我可以为你去做可你执意要自己去完成,我放任着你去做,我给你铺好了所有的后路可你却没有走在我铺的路上,可尽管这样,你告诉我,我做得是不是还不够多?」 「不是,是我自己不知足。」深吸一口气她继续说道:「大人心繫天下,值得更好的女子与大人匹配,我一介商贾,浑身铜臭,只适合市井生活。」 「若你想我可以弃了这天下,这江山不需我来掌舵,我,可有可无。」 「不,沭王不能没有你,他想这天下一定要有你的……」至此她才发觉说漏了嘴,偏头看着他质疑的眼神,她心虚地垂下眼帘,苏景弦看她良久,然后笑笑,「是呀,他少不得我。」然后圈住她的腰身,抱紧了她,「你少得了我吗?」看着她微张的唇,他唏嘘道:「好像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最后的声音消失在锦被之间,他埋下头去贴在她的胸口,手上的力道紧了又紧。 第七十章 任你是再怎样孤傲一人,在遇上自己甘愿为之倾尽所有的人时,他也会变得平凡,他可以不动声色饮茶,只默默的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尽管不是对着自己亦能很满足。如墨般的眸子看着在他面前清谈浅笑的人,单手支着侧脸,唇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打断了眼前两人的谈话,「王爷此番来南凌,打算过多少时日呢?」 「刷」的一声打开摺扇,齐易荀微微摇着扇子,「我与苏大人不同,大人是南凌重臣而我是北齐闲散王爷,大人时间怕是比我金贵,若是喜欢呆上一年半载也成。」说罢他便哈哈笑了起来,「如此的话,无忧,叨扰你的时日怕是不短。」 第118页 「王爷哪里话,王爷与公主在我府上小住,我荣幸之至。」她说罢垂下眼睑避开他投来的视线,感觉到另一侧灼灼的视线她轻抬起头来,与齐易荀相看一眼,微微一笑,「北齐易出上等玉石,王爷以后还要行个方便。」 见此,苏景弦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他邪魅地看向齐易荀,「师兄若是知晓了,会不会寻过来呢?」 阖上摺扇,齐易荀用扇柄敲着手心,也是笑笑,「也对,所以还不能让他知道,苏大人与大哥交情不浅,可不要告诉他我的行踪才好。」 他执起杯子停在唇边,闻着茶叶的香气,微微眯上眼睛,浅啜一口,「当然,王爷是个难得的对手,我还想藉此机会向王爷好好探讨一下行兵布阵。听闻你北齐君主对两国边界的巫城虎视眈眈,我南凌陛下甚是忧心,巫城是我朝太宗皇帝唯一免去朝贡的城池,对其放任统治一直延续到现在,朝廷对其虽不加干涉可这在我南凌版图之上,是我朝疆土。」缓缓掀开眼帘,眼神清明地投向他,像是一种宣誓,意味深长道:「是我的定不会叫别人夺了去。」 「大人都说了是听闻,那便是虚实不清。」 苏景弦呵呵一笑,搁下杯子,这时宁霜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直起身子等着他发话,他沉静了片刻而后薄唇一张一翕之间吐出冷冷的几字,「去回绝了。」略一顿又道:「就说我身体不适,日后江家有什么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一时间院内之人脸上的笑都凝住了,等到宁霜退了出去他轻松地拨开了肩头的黑髮,接着方才的话道:「虚实不清也要重视,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王爷以为呢?」 这时她看见在门口徘徊的张忆之,站起身来微微一欠,「我去前面看看。」 微风轻拂,衣袂翻飞,两个才情不分上下的男子对视一笑,都是人中龙凤且身份尊贵,「苏大人势在必得吗?」 他眉角飞扬,笑得笃定,「自然。」 铺子里新进了一块血玉,色泽圆润,那妖艷的红色犹如沁入的血滴,带着浓浓的魅惑想要让人去得到它,她阖上锦盒的盖子,对着一边的张忆之吩咐道:「这块玉留着,过几日便是赏花节了,名门望族出行,识货之人必出高价,等着有缘人来带它回去。」 「是。」 「前日看了一批色泽不错的玉佛,你再去刘老闆那边走走,价钱只要他开得合理就拿下来。」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她便拿了帐本到里间去了,最近铺子里的生意还说得过去,每日的进帐虽不是很多但她看了很知足,为自己找一件事做才不会整日闲着,不会胡思乱想。 饷午十分她回到后院,空空的院内只有石桌上凉掉的茶水,站了一会儿便要回自己房间,刚走至廊间就迎面撞上了小九,那丫头见了她咧开嘴笑着道:「师傅,你回来得太不凑巧了,我四哥与苏大人一同出去了。」 初夏时节,眼前女子一袭嫩黄色纱裙,梳了一个俏皮的髮髻,她看着小九天真无邪的笑靥,有些恍惚,以前也有一个小姑娘这样对她笑得毫不遮掩。「有说去哪里吗?」 小九摇了摇头,「若是师傅在一定能问出来,他们不说,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用过膳了吗?」一边说着已经拉了她的手朝饭厅走去,齐易荀给请的老妈子煮的饭菜不错,最后她给留了下来,现在一日三餐都是她在打理,「厨娘说今天熬了莲子汤,你肯定喜欢,吃饱了带你去街上走走。」 「好!」小九答得异常欢快。 日头并不是很毒辣,两人沿着高高的墙壁走着,挡住了不少光照。在距离江府一段距离的树下驻足,高大的府门上挂着白幡,悲恸的哭声自里面传来,让她觉得心里闹腾,「走吧,给你买糖葫芦吃去。」说完便率先离去,小九又往江府内望了一眼然后快步跟上。 在街口有卖艺的,围了一大圈的人,小九显得很高兴,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拉着她拨开人群急了进去,锣鼓声吆喝声掩盖住了人群的嘈杂,最后丢了些碎银子就拉着小九出来了,却撞进一人的胸膛,她微微退后一步看着眼前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在腰间,缓声问道:「这位壮士,有什么事吗?」 「公子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在下想请公子闲福楼走一趟,我家少主有请。」 「我与你家少主相识吗?」 「公子去了便知。」 「说不清楚不去也罢,麻烦壮士让让,挡着我的路了。」看着横挡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她微微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说了若是公子拒绝,就让我告诉公子一声,钰满堂我家少主瞧上了。」 「你……」她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一边的小九已经斥责道:「放肆!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家少主是什么东西?看上了怎么样?有本事单枪匹马地过来啊,找个不顶事的来传话,这样我会以为他胆小怕事躲在那什么闲福楼不敢出来了!」她步步逼近,最后扬起腰间的鞭子,「要是他不知道什么是王法,那么,我来告诉他!」说罢便在地上甩了两鞭,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微观。 林无忧不想生事,拉着小九的衣袖,沉声道:「我随你过去,快点儿。」 「师傅!」小九不依,蹬着地一脸愤怒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有我四哥和苏大人给你撑腰呢!」 第119页 「你先别急,我就去看看谁这么大胃口连我的钰满堂都吞得下。」 那名黑衣人领着她们进了闲福楼,直接上了二楼,然后在一间紧闭着门扉的房间外停住,「公子里面请,少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九不满地嘟喃着,「谁让他等了,想要见我们是要花点儿耐心地。」说完便大力的推开了门。 「这位姑娘请留步。」那人挡住了小九,林无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然后跨步进去了,房门很快又被关上。 房间内布置得很是华丽,临窗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白玉杯子,她轻移脚步往里面走去,隔着屏风隐约看见着着一袭朱红红衣的身子,身体柔软地躺在榻上,侧着脸看不清是男是女。她清咳一声,「在下林无忧,不知阁下叫我来所为何事?」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那人已经坐起了身子,轻柔着声音道:「贤弟,别来无恙啊!」说话间已经出来了,倾城的容貌,妖艷的衣裳。 她微张着唇看着慢慢走近的人,不觉笑了,也就只有他能这样了,「凤兄别来无恙才是,我钰满堂哪里惹得凤兄不痛快了?」 凤倾城但笑不语,眼神灼灼地打量着她,嘴巴啧啧有声,「我以前怎就没发现你有这等容貌呢?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为兄果真失败,家中不仅有个母老虎还错过了你这样的美人儿,委实可惜了……」 「凤兄真会说笑,长公主才色双全,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呵,还真是姐妹情深。」他朝他期近,伸手挑起她的下颚,「你可是把我瞒得好苦,这怨气我不得不出。」 她笑着撇开他的手,「我这是情势所逼,你就别计较了。」 「我想不计较的,可你自个儿出现在眼皮子底下了,你还真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都已经死了还拿着这名字到处使,要不是我聪明还真要为你伤心上一段时间呢。」 「凤兄心地善良,宅心仁厚见不得故人西去。」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好,我是想到以后没有人和我一起赚银子了、帐本也没人看了就伤心。」凤倾城一脸不乐意地看着她,「你说你和凌无双那女人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你笑脸迎人她冷脸冰人。」 林无忧走至桌边坐下,理着衣袍仰头看着他道:「是你惹得她不高兴了,大婚当日让她颜面扫尽,也难怪她那样对你。」 凤倾城一屁股坐在她面前,完全没了方才的优雅姿态,「我让她颜面扫尽?哧,你也不去整个盛京打听打听,大婚当日可是她辱骂了我,我没休了她已经是给皇家面子了!」 「行了,我知道你委屈了。」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你不了解她才会处处为难于她,夫妻本是一体,该相互体谅些。」她觑了他铁青的脸色,半是戏嚯道:「你和她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互看不顺眼以后着日子也没法儿过了。」 见他蹙眉不说话她转了话锋道:「怎么想到找我了?」 「看你大难不死来看看呗。」 「还好还好。」 「听说苏景弦也跑江南来了,不会是和你搅和在一起了吧?」他打量着她,瞭然道:「我想也是,不然你有什么能耐跑出来,早前盛京传你们断袖,现在看其实不然。」 她低着头喝茶,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最后凤倾城问道:「就这样不回京了吗?」 她点点头,「应该吧。」 「要是哪天回去了告诉我一声,我去城门口接你。」他拍拍她的肩,「这么多年兄弟情谊了,回去可不能寒碜了你。」 「你以为我能大张旗鼓地回去吗?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没事儿,我给你扛着,我第一城容得下你这个小姐,要是我回去跟我爹娘说我给他们二老找了这么大个闺女他们肯定得高兴坏了。」 . 凤倾城一直送她到闲福楼外,小九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直到林无忧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傻笑着摸摸脑袋。 「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让人到钰满堂说一声就行,江南这边我帮你接下了,以后省下时间多陪陪她……」 凤倾城不耐地挥着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女人就是啰嗦。」然后他皱着眉朝她道:「告诉苏景弦一声,安逸的日子也该是个头了,最近朝野挺乱的,这美人窟虽销.魂可也不能贪恋……」 不等他说完她便拽了小九往回走,「我先回去了。」 走到后院的小门就看见苏行一脸焦急地在外面张望,见了她回来了紧绷的脸才松开,「姑娘可回来了,公子等着呢。」 「知道了。」 「公子说了以后出去带上我。」苏行跟在她身后笑呵呵道,「我保护你。」 她进了后院便看见苏景弦与齐易荀在对弈,身后的小九已经招唿着扑向了齐易荀,「四哥,我跟你说,我今日看见了一个美人……」 齐易荀任由她拉着出了离开了,只剩下坐着的苏景弦和站着的林无忧,见他不说话她问道:「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今天在赌坊遇到一人,不过我不认识他,我听他说前些日子他在江府烧了一把火赚了不少银子,你说说这一把火得怎么烧才能有银子呢?」说完他缓缓掀开眼帘看着她,如墨的眸子沉静如深潭,脸上亦是一派轻松。 第120页 她不想隐瞒,最想瞒住的已经被知道了那么这个已经无所谓了,掀了衣袍坐在他对边,轻勾着唇,「大人是问对人了,这火要烧起来且烧不死人就行,烧到有人缺胳膊少腿,这银子自然就到手了。」 「你倒是清楚,我记得你好像是惧火的,怎么如今这么胆识?」 「心有怨恨自然有胆识了。」 「什么样的怨恨呢?」他像是不明所以般继续发问,修长的指捏着一枚黑子,绕在指尖。 「夺子之恨。」 「啪」的一声,黑子落在棋盘上,滚了几圈之后停了下来,他紧抿着唇,抬起头看着她,「是该怨恨。」他的声音很低,她亦看着他,不偏不倚,眼神交汇却不含任何情绪,只是坦然地告诉他这一件事,若他因此怨恨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就更好了。 隐约间他的话随着风吹到她的耳边,「回来之前我去给撞你的人换药了……你想让他怎样就怎样,废了一条腿是不是便宜了他呢?」 第七十一章 江老太爷出殡那天,街道两旁挤得满满的百姓,在江南,江家是大户人家,虽没有曲家那样财大气粗可也算是书香门第。 她倚在门边看着悬挂着白幡驮着棺木的马车经过,后面是被人背在背上一身白色丧服的江山,她是视线不由落在他的腿上,耳边是震天的哭声,直到走远了她才收回视线,刚转过身便看见了齐易荀,「王爷怎么来这里了?」 打开摺扇,齐易荀寻了个椅子坐下来,「来看看热闹,听说江晋北是苏大人的远亲,他不去送上最后一程现在倒是一人呆在院子里。」他说的煞有介事,眼底却是有几分揶揄,见她抿唇不语,微微一笑,接过张忆之递来的茶,浅啜一口然后放在几上,「近些日子听闻你南凌朝野之上沭王势力突起,原先拥护小太子的人现在都投到他那一边了,若是他想要着江山小太子怕是不得不给啊,你在庙堂多年,以为呢?」 她轻轻一笑,「这等事情不是我这市井之人该过问的,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将来无论是谁登上宝座不都是皇室的血脉吗?」 闻言齐易荀轻笑出声,「你这倒是推脱得干净?皇室之争若是没了仰仗怎么行?苏大人不是一向与沭王走得近吗?他会不出手吗?而你和他……」 她打住他的话,正色道:「我是我他是他。」好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在别人眼中,苏景弦与她何时便成了一体呢?不觉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那模样中有几分女儿家的娇嗔。 齐易荀执杯的手不觉一顿,移不开视线去,这样的女子,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她与齐易北的太子妃不同,虽同是刚烈女子但她却是清淡的,其中隐藏着自己的坚持和执拗还有她封闭的心…… 细细打量着陈列在柜子上的玉石古玩,开口道:「这里不少价值连城的东西,看来你这里生意做得不小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做些小本经营呢!」 「一眼便能看出它们的价值,王爷懂玉?」 齐易荀摇摇头,笑着道:「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说话间有人进了铺子,本是微微一瞥却看见了那个俏丽的少女,此刻站在门边笑眯了眼睛看着她,一双小手在裙裾上不住的搓着,讷讷地喊出了声音,「无忧哥哥……」 她笑着站起了身,看到她身边的余未满便一切瞭然了,两人对视着微微点了点头,她上前去搭上阿宁的肩,「阿宁,怎么来了?」 她为红着脸,「想无忧哥哥了,余叔说你也在江南便让他带我来了。」说着她仰起头看着她,一脸的期待,道:「你是不是以后就住在江南不走了?」 不走了吗?不知何时苏景弦已经站在了通往后院的侧门边,透过半敞的帘子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去。 她摸摸阿宁的头,拉着她的手到了里面,「外面日头大,进来里面好了,余先生也里面请。」 「殿下也在?」余未满微微欠了欠身,然后便站在阿宁后面。 「前阵子来的江南,余先生现在生意可好做?」 「托殿下的福,还过得去。」 「那就好。」说罢他端了杯子,轻吹着浮在上面的嫩叶,悠悠啜饮一口,「他有东西托我转交给曲老爷。」 「是。」 林无忧见状便拉着阿宁道:「随我去后院吧,许久不见你了,我们好好聊聊。」 「好!」阿宁应得异常欢快,她笑着搭上她伸来的手。 凉凉的树荫下,有糕点有茶水,她看着吃得满足的阿宁不由笑了,一旁的小九似乎很是不满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的师傅自进了后院便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若是喜欢以后再来好了,这里的厨做的糕点真的很不错。」 「嗯!」阿宁突然停下动作然后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闪烁,「无忧哥哥,你要是留在江南不走了,那就娶我为妻吧,这样我每天都能见到你了,还能吃到好吃的点心!」 「你想嫁给我师傅吗?」小九很不友善地问道。 「无忧哥哥长得好看对我又好,为什么不嫁给『他』? 「哈!」闻言小九不由大笑,「她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子,一手搭在林无忧肩上站在她身后,大声道:「你想给我师傅!可也要看看她能不能娶你啊?」 阿宁眨着眼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能?」 第121页 「你想知道?」她神秘一笑,看着她点了点头,朝她勾了勾手指,阿宁乖顺地凑上前去,小九伏低了身子,一脸坏笑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阿宁再抬起头看向林无忧时脸颊已经通红,眼内蓄了泪水,小九见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拍拍她的肩说道:「没事儿,又不是你一个人有这想法的,我以前比你还要丢人呢,你可千万别哭啊,不然我会感到很罪恶的。」嘴上这样说着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眼内捉弄的意味十足。 一直不说话的林无忧拉住阿宁的手,笑笑道:「小姑娘哭了就不好看了,小九就是这样,直爽了一点,不过也和你一样可爱。」 一边的小九听到这样的话洋洋得意起来了,「就是嘛,我师傅虽好可不能娶你啊!」 林无忧不理身后小九的话,她看着小九收起的泪水缓缓松了口气,对着后面的人说:「她可比你好多了,你可是哭了一夜的。」 「我……」小九的底气一下子就没了,好像确实是如此…… 阿宁走后她又坐了一会儿,小九是个活泼的性子已经拉着齐易荀陪她去看夜市了。 廊间苏言拿着信急急地走过,看到倚在柱边的她不由一顿,微微欠了欠身便从她身边走过。 突然间她叫住了他,「你家公子今日用过膳了吗?」 「未曾。」苏言一脸的担忧道,「从昨晚开始便不曾进食。」 摊开手,「信我给你送去,去厨房准备些吃的给送过来。」 「是。」 拿着信她站在他的门外,伸手轻轻敲在门上,门应声而开,她推开门进去,不在外间。轻踩着脚步,拨开垂落的纱幔,她看见一袭白衣的人仰面躺在床上,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那人闻声也偏转过头来看着她。 最后是她先别开视线的,低头看着地上走到桌边,放下信,「你的信。」 「苏言呢?」 「他去厨房了,你整日未进米粒我让他去给你弄些吃的。」 他偏过头去,幽幽地望着帐顶,「林无忧,你是不是很想离开我?」 「为什么这样问?」 「感觉,是不是离开我你才能快活呢?昨夜你问我什么时候回京,你说凌沭需要我?你想让我助他得这江山吗?」 「他是我四哥。」 「那我呢?」 「……旧日同僚,现在的……救命恩人。」 「呵呵,救命恩人,那你会以身相许吗?」他缓缓起身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头墨发垂在肩头。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苏言端着食物进来,井然有序地摆在桌上后就退了出去。她看了他一眼,牵起唇角道:「用膳吧。」见他不动又加上一句,「我和你一起吃。」 总有一个人能牵动你的心,她的一句话让他从床边起身,朝着这边走近。 为他搬好凳子、摆好碗筷,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 搁下筷子她看着面已经停了筷子的人,他正在看着她。 打破了这一室岑静,她开口道:「我很感激你为我所作所为。」 他突然打断她,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似要把她灼穿,「你在意过我吗?」 该如何回答呢?她咬着唇犹豫着,他悽然一笑,「连实话都不舍与我说吗?」他凝视她片刻,最后道:「我答应你,我择日回京。」 「我……」 「你呢?要随我一同回去吗?」他的声音恳切,明知是不可能的却还是要试上一试,这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她犹在错愕中,他说他要走了,一直想着让他离去,现在他突然开口告诉她她一直期望的事情,心里有些苦涩,她为了自己的私心绝情绝意,她在乎他可不能说出口,说她愚昧也好不识好歹也行,她只是想着自己的私心不顾他的感受……微张着唇看着他,看到他慢慢沉下去的脸色,黯淡的眸子,有些心疼。 重新挂上笑意,似乎刚才的那个黯然失神的人不是他,「你若是想要回去了说一声,我来接你。」 「……好。」她也笑了,眼睛却是酸涩的。 「明日赏花节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嗯。」 第七十二章 赏花节过后苏景弦便回京了,原本是要留下苏行的,见她坚持遂就笑着作罢了,将他送至城门口,没有过多的华丽语言,只跟他说了一帆风顺,然后看着他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她倚在树干上,看着那一点慢慢消失在自己眼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不上的感觉来。 回到钰满堂的时候,张忆之欣喜地告诉她有人出了一万两把那块血玉买走了,她听闻没有丝毫惊讶仍是神色自若地看着这几天的帐本,张忆之的兴致似乎全被她扫去了,摸着鼻子到一边去了。 后院里阿宁也在,正和小九聊天,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倒有不少知己话,她绕过她们直接回了房间。 走在廊间看着另一间房的门不由推了开来,里面的摆设还是和原先一样,东西还是完好的,只少了他的东西。掀开纱幔走到里面看着空空的床铺,她不由自主地踱着步子走近,看了一会儿正欲转身离去时,视线触及床边的地面,看着地面上殷红的一块,若不去细看便很难发现,她走近蹲下来伸手去触,已经干涸凝结在地面上了,她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茶壶,快步走过去拎到床边,对着那一块红就浇了上去,然后揪了自己的袖子便去擦拭,鲜红渐渐浸上了白色的锦袍,她一下子愣住了,真的是血…… 第122页 顾不得衣裳的脏乱,她急急地出了门去厨房,厨娘正在准备晚膳,见她来了双手擦拭着裙裾,一脸笑意地问道:「姑娘怎么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这些日子有人在这里熬过药吗?」说着她的视线便在厨房内四处扫过,却没有看见药罐。 听闻她这样问,厨娘一脸明了,忙点着头说:「有,那位公子的手下常在这里熬药,说来也奇怪,有一味药熬出来没有苦涩的味道,闻起来竟有些香,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 她喝的药都是苦的,闻起来也是很浓重的苦涩味道,转身出了门,她抬头望着天空,万里无云。等着眼睛有些酸涩了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面前摆着已经凉掉的茶水,她的心思烦乱看着杯子出神。 第二日齐易荀把她邀至庭院内,他优雅地品着茶,良久后才搁下杯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呢?」 她闻言微微讶异地问道:「王爷为何这样问?是府上哪里招待不周了吗?」一夜之后,掀起的波澜已经被平復,她变得一贯的客气,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不。」打开摺扇他摇着头道:「在你府上,宾至如归。」 「那王爷为何突然想要离去?」 齐易荀定定地看她片刻,然后轻笑道:「你的忙,我已经帮到了,我的身份在江南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凡是知道的都是达官贵人,我于你府上出出入入,如今他们都知我与你走得亲近,你在江南立足怕是不难了,尤其是我北齐在此的商贾,多少都会给你几分面子,你想要北齐的玉石便如探囊取物了。」 闻言她微微一笑,对上他精明的视线,「王爷是聪明人,本以为王爷会认为是他的原因才让您住了过来的,想不到王爷看得如此透彻,是我自负了。」她垂下眼帘看着杯子内的茶叶,沉沉浮浮。 「你们之间可不是一个我就能影响到的,我曾想过从他手上夺东西会是怎样的感觉,还很期待他的反应,不过现在。」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要有很大的耐性,我而是个缺乏耐性的人。他是个孤傲的人,对你好像极具耐性。我不得不佩服你这样的女子,能让他为你伤神。」 「我是个平凡的人,一个商人。」 「话虽如此可你却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商人,其实你可以跟我说一声便可不必如此麻烦。」他看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不想依赖他人,如此做虽是借着王爷薄面,但却是我自己打理好的关系。」 「这样不觉麻烦吗?」 「不麻烦,反正我也整日闲着,走走也好。」 「既然关系已经疏通了就好,不过我还是觉得欠你人情。」 「王爷见怪了,你已经还了。」 「随你好了,我明日要去巫城了,若是小九愿意的话就让她留下,我此番前去也不是游山玩水不方便带着她,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 「王爷要去巫城干什么?」 「想必你应该知道,巫城,我北齐已经觊觎已久。」 「王爷说得如此坦然,就不怕我告诉朝廷?」 「朝廷是你避之不及的地方,告诉你也无妨。」齐易荀对她似乎很是了解,他一脸不在意地轻笑着,「要是真有一日我们两国兵戎相见了,你是不是会很为难?」 「或许。」 「哈哈,放心,还到不了那个地步,我大哥和他是同门师兄弟,他是重情之人,这些情谊是会念着的。」 「如此最好,战火一起受苦的是天下苍生。」 「林无忧。」他突然看着她,正色道:「很高兴有你这样的知己。」 「我也是。」 该走的总会走,齐易荀也启程离去了,小九很是乐意留在她身边,虽然对四哥有些不舍可想着师傅和刚交上的朋友她毅然地留了下来。 「东家,离世堂的掌柜的请您去闲福楼喝茶。」张忆之边说着边地上一叠帐本给她,她翻着帐本的手没有停顿,视线仍是留在帐本上,口中清楚道:「你代我去好了。」 「可是东家……」 「以后铺子里的事情你能出面的就出面,遇到不能处理的再来找我。」说罢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我既然吩咐你了你就放开胆子去做,忆之,你是个可塑之才,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 「是。」 「好了,自己去处理吧。」 「是。」闻言他退了下去。 看了一会儿后她有些疲惫地放下帐簿,深吸一口气,上好的檀香沁入鼻尖,她放松了心神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和衣躺下,清凉的风从床边吹了进来,窗户外面是大片的竹林,清脆的竹子长得很是茂密,从竹林间传来阵阵欢笑声,是小九和阿宁的。 她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唇角,享受着难得安逸的午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午间小睡的习惯没有了,有时候一个人躺着即使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总想着这几年的景象,有念安,有李氏,有德熙帝,有苏景弦…… 苏景弦已经离开好几日了,算着时间应该早就到了盛京了。这一日她叫住了难得出现宁霜,她一脸冷静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卑不亢,林无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然后问道:「这几日有从京城的来信吗?」这是她第一次关心是否有来信,自那日起心中升起的巨石还没有落下。 「没有。」 第123页 闻言她有些失望,随后扬起脸庞看着她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是。」 苏景弦离开多日一直音信全无,这一日她收到了京城传来的信件,是凌沭寄来的。看完信她垂下手,宽大的衣袍下是寥寥几字的信纸,她举目看着盛京的方向,那人没有回京。 那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胸口,砸得她五脏六腑硬生生的疼,疼得难以唿吸。 「师傅,你不舒服吗?」小九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不是外面太晒了,我扶你进屋休息去。」 她偏过头,眼神模煳地看着小九的面容,「我……」 「师傅,你怎么了,要我去请大夫吗?」小九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然后探手过来抚上她的额头,「师傅,你的脸上好凉,是生病了吗?」 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了,她拉下小九的手握在手里,哑着嗓子,朝她微微一笑,道:「没事,昨晚没休息好,我回房去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你……」 她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抚着说道:「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 在房内坐了一日,直到屋内变得黑漆漆的,她突然想着若是他能再次在黑暗中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了。紧闭的门窗,六月的天气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抱紧了身子蜷曲在榻上,她闭上眼睛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他那样厉害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呢?况且还有苏言和苏行在呢!好像他有暗卫的,所以更不需要担心了。 可尽管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担忧着,他偷偷瞒着她在喝药,还有那一地的血渍…… 每一日看着宁霜,总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可她脸上除了清冷其他什么也没有,似乎她也是不知道苏景象的踪迹。 第七十三章 在江南这个富庶之地,钰满堂逐渐有了名气,里面的玉石种类繁多,有匹配得上达官显贵身份的也有适合平民百姓的。在这名望之后,世人看到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少年,待人和善见识卓越,长久下来不知晓其中内幕的人皆以为这钰满堂的光耀皆来自他,林无忧这个人渐渐在被遗忘。 「东家,这是上个月的帐簿。」 张忆之经过磨练已经变得比以前稳重,他的行事作风隐隐可见果断凌厉。 「搁着吧。」埋首在案上的人未曾抬头,只是低低地吩咐着,闻言他轻轻把一叠帐本放在案边的一角欠了欠身便走向门边,伸手刚触及门板便听闻后面响起的话语,「京城有来信吗?」 「没有。」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答案,她搁下硃砂笔靠在背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先去忙吧。」 「是。」 书房内变得空旷,高高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册,她站起身走至书架便取出一本书来,边翻看着边走向软榻边。 寸口脉浮而紧,医反下之,此为大逆。浮则无血,紧则为寒,寒气相搏,则为肠鸣……她一字一句看得极细,半日的时光便随着这医书流逝了。 炎炎夏日已过,现在正是满庭落花的时节,初秋的气候带着些暖意,她站在书房的门边看着庭院,那里,小九正站在一棵树下摇着树干然后等着花叶落在周围。 「师傅,你过来。」 她走近,循着她的视线看向树枝间,「怎么了?」 「我发现了这个。」小九伸手指着隐匿在枝叶间的一个黄色小锦囊,「好像是个平安符,师傅觉得呢?」 在南凌有中秋夜把平安符抛在桂树上的习俗,旨在祈福,她看着在茂密的枝叶间的平安符,想着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看了一脸好奇的小九一眼,她微笑着道:「明日去寺庙里求几道平安符,到了中秋夜扔上去吧。」 「好!」 月圆那一夜,小九兴奋地拉着她站在树下,她的手里抓满了平安符,嘴里念念有词道:「这是父皇的,这是母妃的,四哥的,还有大哥的,我还给大嫂求了一个。」她突然抓出一个来悬在眼前,「师傅,这个是给你的。」 她笑着看了她一眼便后退了,看着她欢快的抛上一个个黄色的小锦囊,红色的绳结勾住了树枝然后不住地摇晃,最后静止在枝头,偶尔有风拂过再轻轻晃动。 小九拍着手朝她走来,月光下的她像个脱俗的仙子,普度众生披着月色而来,「师傅,我全部扔上去了,到你了。」 她的指尖绕着绳结垂在衣袍下,走上前一步看着天际的月亮,微微闭上眼睛,睁开后手上使力,那小小的一枚已经抛了出去,隐进枝叶间。 齐易荀离开三个月后终于回来了,那一日小九哭着对她说:「师傅,那个是骗人的,我都为父皇祈福愿他身体安康了,他还……」 她无奈地拍着小九瘦弱的肩头,「嗯,我知道了。」 最后齐易荀带走了她,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有些莫名其妙,她知道他是从巫城风尘僕僕地赶了过来,很想问他有没有苏景弦的消息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北齐国主驾崩,似乎不该再去困扰他了,最后等到他们的马车走远了她才转身回去。 站在树下她不止一次凝望,小九说这是骗人的,那么她的祈愿是不是也不会显灵呢? 凌沭已经许久不曾来信催过,以前的每次来信她都不曾回復。 落叶纷飞,她倚在树干上,肩头满是落花,仰起头看着天际良久,她开口唤着站在她身侧的人,「宁霜,我们去巫城吧。」 第124页 「姑娘为何突然想去那里了?」 「突然想去看看,听说那里不比江南差,也是个富庶的地方,富商云集。」 「姑娘想什么时候出发?」宁霜仍是清冷地问道。 「过两天吧,等我把事情交代好了,明天我要去曲府一趟。」 「是,那我这就准备。」 她从曲府出来的时候宁霜坐在马车上等着她,接了她手上的包袱放进车内。 她一边登车一边吩咐道:「这个包袱明天带着上路,别忘了。」 「是。」 第二日她和宁霜一起上路了,张忆之拽着马车的帘子问道:「东家,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微微一愣竟答不上来,冥思片刻道:「不知道,铺子里你帮我好好打理就行了。」 「是,东家一路保重。」 帘子被放下,她坐在车内长长吐出一口气,胸中郁结已久的烦闷散去,巫城……若是运气够好的话会遇见的吧…… 氤氲池水之上,白雾升腾。池子四周环山,山上有木。清幽雅静,空旷无声。 池边的巨石上坐着一名白髮白眉的老者,花白的鬍鬚随风而动,玄色的衣袍罩在身上,老者微眯着眼睛养神,颇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师尊。」浸在池内的人突然唤道。 闻言老者不动,仍是闭着眼睛,「怎么了?」 池内的人因为热水的原因面色泛红,他望着池边的老者,良久后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老者终于睁开眼睛,锐利的眸子扫过他,然后手起手落,面前的棋盘上已经落下了黑白分明的棋子。他冷哼一声道:「你还想活多久?你这身子经这么闹腾你还指望它能撑多少时日?」 「徒儿不知,想请师尊明示。」 「若我告诉你能活到年底呢?」 「年底吗?」他喃喃问道,「只有三个月的时日了吗?」 「是又如何?」 「不能再长了吗?徒儿还有心愿未了。」 「子洛,情根易生难除,若你无情无欲,自会长寿,奈何动了情伤了神,都说红颜祸水,看来真是如此!」天禅子咬牙恨恨道,「当年你祖母将你託付给我,我答应过她让你一生无病无痛,可你现在这样让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故人?」 「是徒儿不孝,虽是祸水,可徒儿甘之如饴。」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说罢天禅子嚯的起身,随手一扬,如石状般的物体撒入池中,「再好好泡着吧,你师叔难得回来了,我去找他。」 望着天禅子的背影,他突然问道:「师尊可有动过情?」 闻言天禅子的身形一怔,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池内的人道:「子洛,情之一事需两人皆为所动,若只有一方动了情,这情便是黄连,为师向来不喜苦味,所以不如不动。」 他微微一笑道:「徒儿明白。」 片刻后苏言捧着干净的衣裳站在了池边,「公子,时辰到了。」说罢他把衣裳摆在一边转过身去,苏景弦从温热的池水内出来,滚动的水珠滑过胸膛,他直接披上衣裳,打理好之后率先走在了前面,「沭王可有回信?」 「有,北齐国主驾崩,荀王爷已经离开了巫城。」 不在言语走在幽幽小径上,泡过药澡之后只觉得浑身血脉顺畅,不过真的只有三月了吗?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便闻到了浓浓的酒香,他的师叔一向是嗜酒如命的。 「子洛回来啦?来让师叔瞧瞧。」地老儿是个直爽的性子,他粗蛮地拉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而后哈哈笑道:「这小子除了长得不错外,还身子还真没其他可取之处了,听师叔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该喝酒吃肉的时候就不要温温吞吞活像个女人家,我跟你说我徒弟可不是这性子……」每次都是这样,地老二在提及他的徒弟总是很多话,因为他的徒弟经常奉献美酒给他。 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他微微欠了欠身子,朝着两位长者道:「徒儿想要下山了。」 「哐啷」一声,地老二的美酒洒在了地上,他错愕地坐直了身子,看了他片刻又转头看着天禅子,等着他发话,「师兄,你看……」 「你决定了吗?」 「是。」 「也罢。」天禅子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不到最后你似乎是不死心,自古红尘多磨难。」说着他执起案上的一个白玉瓶子,「为师最后给你的续命丹,日后你这命便不是为师管的了。」 「是。」 「见到了易北替我告诉他一声,为师希望天下苍生安定。」 「是。」 这时,地老儿站起身来,拉着他道:「今日师叔难得回来,你陪师叔好好喝一杯,明日再走,可好?」 「子洛悉听尊便。」 见此地老儿满意笑道:「那就让苏行去准备酒菜,他的手艺可是得了我的真传!」 骊山的雾气浓厚,晨曦微露之时他披着厚实的大氅站在山顶,望着山下葱茏的树木,他缓缓转过身向着山下走去,苏言与苏行跟在他身后,兄弟二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公子,这是要回京吗?」 他摇摇头,「去巫城,齐易荀走过一趟,我也需走上一遭,巫城虽小,却不容小觑。」 苏行有些不解仍是应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公子为何不向两位师傅辞行?」 第125页 「昨晚已经说过了,若是有机会再回来便是了。」 第七十四章 静静地坐在客栈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外面。她长长的青丝散了开来垂在肩头,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今日突然遇上了大雨,泥泞的路上马车陷入了泥潭,一段折腾下来才到达了距离巫城不远的小镇子,随意找了间客栈便住了进来。 伸手抚上半湿的头髮,不由看了眼搁在桌上的包袱,她起身走到桌面,伸手摸摸不由放下心来,好在没被雨水淋湿。 「我让厨房熬了姜汤。」宁霜推门进来,递上手中的碗,她的眼神落在那个包袱上,问道:「姑娘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护着包袱,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呛辣的感觉在口腔,她放下碗,点了点头,道:「嗯。」看了一眼包袱她又绕回床边,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不由嘆声道:「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宁霜走到她的身后与她一起看向外面,「看这雨势怕是要耽误一两天了。」 三日后天空放晴,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林无忧掀开帘子看着路边衰败的景色,一直紧绷的脸上不觉有了光彩,玉簪束髮,月白长袍。通过微微掀动的帘子看着坐在车前的宁霜,心中不觉有些惭愧,让她随着自己一起颠簸劳累,而她却不置一词。 路上仍有积洼,随着车轮滚过之后溅起水滴,一阵嘶鸣响起,她险些跌落下座椅,攀紧了车壁坐直了身子,还未掀开帘子出去便听闻宁霜冷冷的声音道:「姑娘安心在里面便好,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会解决。」 闻言她仍是不放心地揭开了帘子,像是意料中一般,她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从容地看着围在车前的莽汉,视线从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脸上收回,她开口道:「不知各位英雄豪杰为何挡了我的车驾?」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人晃动着手中的大刀上前一步,粗声说道:「英雄不敢当,要是想带着性命离开,那留下钱财就好,我们兄弟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此人话音甫一落下,其他人就顺势叫嚣着,助长气势。 她和宁霜对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她们遇到山贼了。在这种地方,朝廷不设管辖制度,劫匪贼寇甚为猖狂,她早前在朝为官时也是知晓的,只是朝廷几次派兵平定都没有一举歼灭,至今后患留下,今天倒是让她给遇到了。给宁霜投去一记安稳的眼神,她跃下马车,对面的贼寇见状无不握紧了刀逼近一步。 「诸位壮士,在下路经此地身上着实没什么钱财,若你们不嫌弃马车可以让给你们。」说完她便负手而立等着那群人的回答。 「娘的!谁要你的马车,老子只要银子,没有银子那就拿命来!」说罢扬着刀就要向前沖,林无忧一惊,本想与他们好好谈谈的想不到才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举刀相向,山贼都是胸无点墨的粗人,况且专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有这样冲动的性子也再所难勉。 一直坐在辕座上的宁霜一个利落的起身,轻点足尖翩然落在她的身前,右手已经拔出了剑横在胸前,那一群人见状面面相觑,不曾想过一个女子竟有如此伸手,或是因为颜面,带头的人一声恼怒道:「给我上!」 一时间混乱升起,宁霜持剑护在她周围,节节击退上前的贼寇,宁霜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能在天牢劫走她就说明她功夫不弱,她利落的闪身面前的一名莽汉已经被宁霜打晕,来人约有十人左右,她和宁霜被七八人包围了起来,还有几人已经向着马车奔去。隔着晃动的人群她看见有人拿着几个包裹一脸得意地出了马车,心下一凉,轻点足下落在那人面前。「把这个包裹留下,其他拿走。」 「真是笑话,一个都不留,老子要全部拿走!」 她眯着眼看着脸上有疤痕的人,冷冷地说道:「我最后说一次,这个留下。」 「小子,你做梦的吧!」眼前亮光一闪他已经被人用剑抵住了喉咙,压下惊慌他审视着拿着剑地人,他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拔剑的,现在脖子上凉凉的触感告诉他确实有剑横在他的脖颈上。 她余光看见有人逼近,快速转身一剑击掉来人手上的兵器,那人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哇哇直叫,她的武功招数让正在奋战的宁霜不由多看了几眼,快狠准。 收了剑再次抵在那人的脖子边,一个凌厉的眼神让她左手边捧着包袱的人自动献上,「大侠……大侠……还给你好了……」 她睥睨了他一眼接了包袱转身,原本垂在手中的肩在她走动的时候直直的向后面射了过去,缓缓转身,看着举着刀已经倒在地上的人,软剑插在了他的胸前,他的双目瞠得大大的,嘴里溢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剑,困难地抬着头看着她,「你……你……」 「我最讨厌别人背后袭击。」她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包袱,「这里面可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一般的药材而已,可以瞑目了吧。」 仰在地上的那人已经断了气,贼寇死的死逃的逃,宁霜站在她的身后,感嘆道:「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 她擦拭着剑上的血珠,「我功夫一般,不过只有把灵器罢了。」 宁霜的视线不由落在她手中的剑上,习武之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把上等兵器。她把剑收在腰间,拉好了外袍,看着已经残破的马车,有些苦恼道:「遇上这等事,看来是出门没挑好日子。」举目看了眼远处,「日落前会走到巫城吗?」 第126页 「有一条捷径是通向城内的,那条路比较狭窄不适合行车,若是徒步的话走那条路日落前便能到达了。」 「那就走吧。」她捡着落在地上的包袱,宁霜也接过一个,两人再次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翩然离去。 浓浓的血腥味让苏言止住了马车,他看着前方横躺着的尸体,看样子是遭遇了劫匪,最后是弃车而去吧。 「怎么了?」里面,苏景弦问道。 「公子,前面有死人,看样子是刚刚有一场打斗,死的好像是劫匪。」 微微掀开帘子,他看了眼便放下,「这一带本就不太平,少惹是非,走吧。」 「是。」扬起鞭子,马车缓缓想着巫城的方向驶去。 进城之前她和宁霜都稍稍熟悉了一下,两人并肩走过盘查的侍卫安然地进去了巫城。城内自有派景象,繁华是她的第一感觉,华丽的楼宇、穿着不错的百姓,她的视线向着街道两旁扫去,并未看见沿街行讨的乞丐。换了手拎着包袱,她对着一边的宁霜说道:「先去找间客栈住下吧。」 「是。」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便让小二领着上去了。关了门她有些疲惫地倚在门板上,看着干净的客房然后走在桌前轻轻放下包袱,打开窗看着下面热闹的街道,视线在人群之中搜寻着,最后长嘆一口气,转身离去。 一辆马车驶入城内,停在客栈门口,驾车的小厮下车进了里面去询问是否有空房,掌柜客气地回道:「公子,不好意思,今日客满了。」 闻言少年出去走到车前,对着里面的人说:「公子,这家没空房了。」 里面的人掀开帘子看着对面,「那就街对面的那家好了。」说罢他便下了车,一身耀眼的朱红色长袍,眉目如画,面庞白皙,唇若涂脂。 马车上还有一名少年说道:「那我去把马车停好。」 主僕二人进了对面的客栈。 休息了一会儿后苏景弦打开窗户看着下面,收回视线时不由多看了对面的窗口几眼,这时苏言推门端着药进来,「公子,喝药了。」 「先摆着吧。」 「师尊交代了不能耽搁。」 闻言他走到桌边,端起黑色的药汁一口饮尽,拿着的碗还未放下一口黑血便溢出了唇角,苏言见状忙递过去帕子,来不及擦拭的抵在衣裳上看不出任何颜色,他已经有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镇定,这要喝完便会吐血,苏景弦自己也没下令停药,加上又是天禅子给的药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喝了水漱了口,他交代道:「你去城守大人那边一趟,帮我送封信过去。」 「是。」苏言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公子,要给江南送封信过去吗?」 苏景弦沉默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衣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 苏言走后他又走到床边,凭窗而立,对面的窗户已经阖上,他探出手去感觉到凉风袭过,看着自己的身子不由关了窗户。苏言已经把行装整理好了,他脱了一身的红裳换了件白色的袍子,懒懒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唇边扬起了笑意。 第七十五章 巫城城守名唤李谦,是正德八年间的状元,初入仕途刚正不阿、公私分明,德熙帝颇为赏识他的气节。正德十年间李谦奉皇命奔巫城,如今已有十余载。 「公子,这就是城守大人的府邸了。」苏言站在一身朱红色衣裳的苏景弦身后,「已经让人去通传了。」 闻言他微微点了点头,艷丽的袍子随风拂动着,负手而立在府门前,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华丽的府邸,神情莫测。 半开的门随着『吱呀』一声被敞开,走在前面的是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山羊鬍,身材瘦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他踏出府接着快步走下阶梯,先是愣愣得看了眼前人一会儿,而后反应过来长长一拜,「下官不知是丞相大人来了,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说着立刻侧过身去,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人请府内上座。」守在门口的奴僕们见状纷纷立在两旁,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苏景弦垂下手拢了拢衣袍,「李大人,本相此番前来叨扰了。」 「大人哪里话,大人能到我府上来时下官府上蓬荜生辉。」说着他朝着站在一旁的管家扬着声音说道:「还不快去请夫人和小姐。」 「是,奴才这就去。」 「丞相大人,请。」还站在原地的李谦看着踏进府门的主僕三人,敛了脸上的笑容,他用袖子擦拭着额前的冷汗,然后一甩袖袍跟了上去。 「大人,这边请。」李谦领着苏景弦坐进屋内,然后接过丫鬟端过来的茶水恭敬地递上,「大人请喝茶。」 他刚接过杯子刚凑在唇边便看到有人从门口进来了,浅啜一口,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妇人,雍容的体态身材微胖,紫色的裙裾拖曳在脚边,高晚挽的髮髻,她脸上的妆容精緻。而走在后面的是一名妙龄少女,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艷三分。 不作他想,想必就是李谦口中所说的夫人和小姐了,眼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搁下了杯子。 李谦见了忙陪笑着上前说道:「大人,这是贱内和小女。」说罢便转过身去看着夫人和女儿,沉声道:「妙儿,还不见过丞相大人,平日的礼数哪里去了?」 第127页 闻言两人均是福了福身,李妙儿微红着脸颊低垂着头,轻咬唇瓣视线落在红色的衣袍下摆上。苏景弦清咳一声而后优雅道:「夫人和小姐不必多礼。」 听闻他的声音李妙儿的双颊更红了,如上等胭脂般,她轻移莲步站在了李夫人的身后,含羞地埋着头。李夫人扯着她的衣服让她抬起头来,突然对上苏景弦的视线她倏地把头垂得更低了。 李谦看着这一切,然后弓着身子问道:「大人远到巫城不知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在府内住下,下官这就让管家去给大人收拾厢房。」 「不用。」 李谦一愣,苏景弦已经站了起来,「李大人不必如此麻烦,大人身为城守需要操劳城内所有事物委实辛苦,本相就更不该劳烦大人。」他掀开眼帘看着他道:「陛下对大人的政绩赞不绝口,本相现今看了大人治理有方、城内繁荣昌盛很是欣慰,巫城乃是我朝纯元皇后的故乡,更是我南凌的领域,大人身为城守——责任重大。」 「这……」李谦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是个心思精明的人,无风不起浪,如今苏景弦突然来到府上虽不明所为何事但隐隐是猜得到的,苏景弦贵为一朝权臣,家世显赫,若是能攀上一点关系他们李家定能富贵,他的女儿出落得不错,已经是十七的年纪了还不曾让她出嫁,巫城虽也是富庶之地却不比京城繁华。李谦思忖着,然后抬起头看着他道:「那是那是,只不过近来听闻北齐对此虎视眈眈,下官已经竭力止住谣言稳定人心了。」 「那就好,大人再好好想想城内最近还有什么怪异之事,对了,本相听说前段时间北齐的荀王爷在你府上小住了一些时日,李大人与他熟识吗?」 李谦老脸通红,再由红变青,他不住地搓着自己的手,视线看在自己低垂着头的女儿身上,他干笑着道:「下官并不知晓他是北齐王爷,早前小女遇到坏人是他救了小女,下官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便留他在府内住了一段时日……」 「如此便好,你是朝廷命官凡事该多注意。」说着他便向着外面走去,在经过李妙儿时微微停下脚步,「小姐大家闺秀容貌不凡,自己该处处小心才是。」 「小女子……谢谢大人提醒。」 「本相告辞了。」 「下官送送大人。」 「不必了。」说罢便带着苏言和苏行离去。 正厅内,李谦的夫人张氏见人走了忙凑到自家他的身边,一脸欣喜道:「他就是苏大人?一表人才啊,老爷,你看看我们家妙儿,要是可能的话……」 「行了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自有主张,妙儿,和你娘先回后院去。」 「是。」李妙儿闻言含羞地搀着张氏离去,李谦看着女儿的背影,心下思量着是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马车候在府外,苏景弦站在车边再次回头看了眼李府高悬的牌匾,偏头向着苏言问道:「可知李大人平日风评如何?」 「为官清廉,治理巫城有功深受陛下赞赏。」 「你所说的该是多年前的了。」他登上马车,掀开帘子,「回客栈。」 「是。」 同福客栈和悦来客栈是临街而立的,平日里的生意不分上下。巫城在城守李谦的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城内太平,往来商贾不绝,所以城内客栈颇多,生意也是兴隆。 林无忧坐在二楼临窗的一张桌子上,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苏景弦是朝廷命官,以他的性子要是了来了巫城未必会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他一心惦念朝廷不可能不来,可要是来了她也未必会知道。巫城现在虽是一片太平但其中应该有不少隐患,她看着街道上往来不绝的人群,各种打扮的都有,北齐想要这块肥肉那就不可能不在里面安排下细作。 「姑娘,茶凉了。」宁霜出声提醒着她,闻言她放下已经端在手里的杯子,收回视线看着面无表情的宁霜,她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问道:「可知你家公子出门在外有没有什么暗号,就是能很快知道他的行踪的那种。」 「没有,公子从不留暗号,一般都是我们留给他。」 「这样啊。」她垂下视线,总不能让宁霜去留暗号吧,不由觑了她一眼,这巫城虽不是很大可要找人也是很难的,「我先回房了。」说罢她便起身离去,回到房间开了窗户倚在窗棱上,看了一会儿外面觉得无聊了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到了对面楼上有些熟悉的身影,她蹙着眉头看了良久也没见那人回头,等到他离去了她摇了摇头,这人和她认识的不一样,他不会穿这么艷俗、张扬的衣服,否决了心里的想法后她便关了窗户,走到桌边看着安放在桌上的包裹后心里又是一阵担忧,这里面是从曲府里求来的药,这几个月来她也看了不少医书,他身体严寒在江南时已经严重咳血了,也不知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第二日林无忧独自一人出去了,在街道上熘达了半天也没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行至一家赌坊前看到有人拉拉扯扯地推搡着一名小姑娘,看那姑娘的穿着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由地怜悯之心和好奇心作祟,她拨开人群围了上前去。所看到的让她不由心惊,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治安不错的巫城,几名壮汉摁倒了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妇,欲拖走被老妇挡在后的小姑娘,老妪已经是老泪纵横了,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讨着人情,「各位大爷行行好,这可是我孙女,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儿子欠你们的银子我会慢慢还的,只要你们把我的孙女还给我,我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会凑上银子还给你们的……」 第128页 几名壮汉像是不耐烦了,不顾老人家的身子竟然动起手来,她看了周围居然没有人去劝阻,又看了可怜的祖孙二人,然后拉住一人要挥下去的拳头,「她欠你们多少银子,我帮她给。」 她的话让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不顾周围人的脸色,她把地上的祖孙二人拉了起来,又转过身去安抚了一会儿。 「多少?」冷着声音问道。 「加……加上利息一共是五百两。」 闻言她掏了银票扬在手里,「这里一共五百两,把欠条拿过来。」 见她那气势,那几人互看了一眼,一人立马跑进了里面去,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人,「张爷,就是这小子要帮四喜还债。」 被人唤作张爷的人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眯起小眼睛笑呵呵道:「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事儿咱们里面去谈,怎么样?」 「不了,就在这边,这位老人家孤苦,一手养大了孙女,她的儿子欠下的赌债你们让她一个人来还实在是不像话。」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了,四喜可是签了她闺女的卖身契的,现在他人不在了更不能还上那笔钱,我们也是照规矩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爷笑笑,「现在那混小子死了也不知道积了什么阴德碰上贵人了,听说您想帮他还清赌债?」一边说着他不住地往她身后看去。 林无忧伸手挡住身后不安的女子,「是,这里是五百两,欠条连带着卖身契全部给我,以后一笔勾销。」 她的阔气让张爷好奇,命人取来了欠条和卖身契约,一手递给她一手接过银票,他压下心中的疑惑俯首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唿?」 「不便相告。」认真看了欠条和卖身契一眼,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了,然后走到那祖孙二人面前说道:「老人家,以后再也没有人跟你抢孙女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说着拿出一些银子交到小姑娘手里,「这些你们拿回去。」 「不不不,这位公子我们不能收,您今天救了我们我们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家巧儿本来是要送到大户人家当个丫鬟了,要是公子不嫌弃可以带走。」老妇这样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我们家里穷,她娘早年死了,她爹又不上进整天就知道赌钱,现在为了赌钱连命都没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养不起她了……」 她瞭然,看着眼瘦弱的姑娘,可是她不能带她走,「我不缺丫鬟,你就留着孙女在身边孝敬你好了。」说罢她硬是把钱塞到巧儿手里,「带着你奶奶回去吧。」顿了顿又说:「我就住在同福客栈。」 给了银子她就匆匆离去了,晚些用膳的时候宁霜脸上竟然带了少有的笑,「听说今日城里有个外来公子救了一对祖孙,是姑娘你吗?」 「嗯。」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举手之劳而已。」 「那你可知那个张爷是什么人?你今天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拂了他的面子。」 「不就是赌坊的老闆吗?」 宁霜摇了摇头,「他大有来头,巫城没有人不给他面子的,他是城守夫人的胞弟。」 她一下子没了食慾,扔了筷子,「又是第二个袁起!天高皇帝远他就能作威作福吗?」 宁霜见她恼火也不说话,自顾地吃着菜。这是店小二来敲门,林无忧走到门边打开门,冷着脸问道:「什么事?」 「呃。」小二一愣,然后交代道:「下面来了一个小姑娘,说要找您。」 「找我?」 「是,她说是您今儿救了她。」 巧儿?不是让她回家了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回头对着宁霜说道:「你随我一同去好了。」 到了下面她看到了一脸泪痕的巧儿,小姑娘见了她忙跪了下来,「公子……」 「哎,你这是干什么?先起来再说。宁霜,把她扶起来。」 把她安坐在椅子上林无忧才问道:「怎么了?」 「奶奶让我来找您,让我以后跟着伺候您。」 「不是说不要了吗?」她拉过宁霜,「你看,我这丫鬟能文能武什么事儿都能干。」 巧儿闻言垂下脸去,慢慢地抽噎起来,「奶奶她走了,以后就是我一人了……」 「你奶奶呢?」 「她死了……」说到伤心事巧儿哭了出来。 和宁霜互看一眼,她知道这下子是没法子拒绝了,人家一小姑娘孤身一人没了依靠,犹豫着她站起了身子在桌边踱着步子,「是你奶奶让你来的?」 「嗯,她说公子是好人一定会收留我的,公子,我什么事都能干的,只要您肯留我在身边……」见她有些犹豫巧儿又要下跪,她连忙止住了她,「跟着我居无定所,我早晚要离开巫城的,你也愿意离开家乡吗?」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愿意跟随公子左右。」 看了她一眼,她对着宁霜说道:「先带她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那您要不要我?」巧儿泪眼朦胧,她咬着唇问道。 「要,你先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第二日她早早地起来了,巧儿已经梳洗干净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外,现在一看小姑娘长得模样还不错,「什么时候来的?」 她不说话,一旁的宁霜说道:「天没亮就来了,怕我们跑了不带她。」 林无忧牵着她走到房内,「我想好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了。今年多大了?」 第129页 「十四了。」 「哦。」顺着髮丝,「可以嫁人了,那我就当给张忆之找了个媳妇儿回去好了。」 一旁的宁霜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 用过早膳她领着巧儿出门,刚走到客栈门口便看到一顶软轿停落在地面,从里面出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她看了眼身边的巧儿,「走吧,也给你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巧儿不要,只要能跟着公子就好了。」 「跟着我就得穿的好一点儿,我这人死要面子,走吧。」 不容拒绝地带着她去置办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和首饰,回来的时候巧儿已经不再那么拘谨了,她奶奶的后事已经找人办了,现在她就是林无忧身边的贴身丫鬟了。走到客栈又看见了那顶软轿,看出了她的疑惑,巧儿忙说道:「这是李小姐的轿子。」 「李小姐?」 「她是城守大人的独生女儿。」 「哦。」她应了一声,看着轿子离去,她正准备进去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一袭红衣的人,熟悉的眉宇熟悉的轮廓,只除了他的穿着。她看着他脸上带着的笑意,随着他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对上,忍住鼻间的酸涩,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公子,怎么了?」巧儿摇着她的身子问道。 有马车经过,马车过后他还是站在那里,脸上仍是带着笑,可里面多了柔情。浑浑噩噩地穿过街道站在距离他一丈的地方,想说话可是嗓子发不出声音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揪住了他的衣袍晃动着,「你……你怎么穿这么艷俗的衣服了?」 「不好看吗?」他舒展着眉角问道,视线落在自己红色的衣袍上。 「好看,比凤倾城穿了还好看。」 他的指腹抹上她的脸颊,拭过她眼角,「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就在江南的吗?」 「我来玩儿的。」她拿下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你怎么不给我去信呢?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凌沭还跟我要人。」 「一时间忘了,你要玩儿到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你呢?」 「等事情结束了就回去。」 「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了。」 「我直接回京。」 她抿着唇不再说话了,这时候苏行从里面出来见了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瞧见两人便不做声地摸摸鼻子进去了。 他们犹站在客栈门前,不顾来来往往行人的指指点点,林无忧拉着他的手往对面走去,直接进了来福客栈。关上门,她把他推倒在床上,然后在一边踱着步子,不时的用拳抵在唇边,制止住自己想要哭泣的声音。 苏景弦好笑地看着她,「见了我不乐意了?」 她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拉他的手扣上他的手腕,最后又颓然地放下,「你身子还好吗?」 「还不错。」 「还在喝药吗?」 「不喝了。」他垂下眼睑,拉了拉膝上的袍子。 「还吐血吗?」她的声音很平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穿成这样子就不会弄脏衣服了是吧?」 听她这样说苏景弦没有表现得有多大的惊讶,他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肩把头枕在她的肩头,「林无忧,你真聪明,被你发现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不由大了声音,推开他抓住他的衣襟捏在手里,「你不想要命了吗?就这么一副破身子去了江南还来巫城,天下不是你苏家的天下不需要你鞠躬尽瘁最后连命都给搭上!凌沭相当皇帝你就让他自己去夺这江山,这些与你何干?」 「不是你想让我帮他的吗?」他的脸上仍是带着笑意,眼底泛着光泽,有掩藏不住的甜蜜。 一下子松了气,哽在喉间的千言万语全散去,无力地垂下肩,她抬起头看着他,「我让你干什么你就都干吗?」 第七十六章 「对,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答得笃定没有一丝的犹豫,捧住她的脸颊,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林无忧,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不会拂了你的意思的。」他言语轻淡说得从容,无一丝不悦,唇边甚至带着些浅笑,可那笑在她看来刺眼至极,曾经那样清冷高贵的一人,现在因为她变得不像自己。苦涩的感觉胀满在胸口,他的意气风发因她不在,在她面前的他好像永远总是这样的温和或又是卑微,可是仔细想想她才是那个因该卑微的人…… 「苏景弦。」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医者有云,体弱者不宜奔波劳碌,需静养。你的身子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为何不知爱惜自己?若你只一心记得我说的话而弃自己性命于不顾的话你也未免太傻了,我……我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他仍是笑看着她,贪恋她的脸上因他而有的像是生气的表情。两人的视线对上,林无忧有些挫败地垂下肩头,她低头看着他身上艷红的袍子而后缓缓抬起头,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道:「若我告诉你我有私心呢?我答应过凌沭,有朝一日他若称帝便昭告天下我的母妃是冤死的,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会为她追封,修葺陵寝……」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陷入皮肉之中,「而你是南凌的丞相,你对诸位皇子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朝堂上百官的态度,凌沭本虽功绩卓越,可太子已定,除了谋逆夺位,或是废除太子另立新储别无他法。」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她哑着声音问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是我想把你推倒凌沭身边,让你一心一意的助他得万里江山。」忍着鼻间的酸涩,「可是现在我好像有些后悔了,我不该为难你甚至是将你当成……工具,你不必因为我的一句话如此折腾自己,爱助他也好不助他也罢,都随你,我不想在亏欠你什么了,我怕我这辈子再也偿还不起了……」他的命她不想要,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就这样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我承认我自私、无情,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要怎样去用情,我自小想的只是报仇……我不想看到你最后连性命也送上,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第130页 他轻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喟嘆道:「林无忧,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太子无心帝位陛下也是知情的,唯今也就只有沭王一人能继任大统了,陛下的心思深沉,他只是想看看沭王的能耐,若是文武百官对他能够心服口服最后就不会有非议了。无论我做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他都能得这江山。」 闻言她微微抬起头,眼角犹挂着泪珠,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清咳一声,「是不是没有我你也会这样做?」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可那一声却让她的心一沉,那么她刚才那样算是在自作多情吗?心里空空的一下子没有了主张,无措、尴尬笼罩着她,感觉像是被人戏耍了一般,像对付袁起时一般,她的所作所为在最后一点用处也没有,袁起是死了可她也被人背弃了,现在是凌沭让她远离苏景弦,好让他一心一意助他得天下,她因为自己的私心应了,可现在眼前的人却告诉她无论怎样凌沭都会登上帝位,那么她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多滑稽可笑!她远离京城,在江南她失去了自己的骨血,现在又因为担心他的身子辗转到了巫城,然后他告诉她没有她他也会这样去做。没有她的话或许只少了江南一行…… 勐地推开他,她踉跄着往后退去抵在桌边,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摇晃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咬着唇不想说话,她害怕一开口让自己失态,会失声痛哭。「我……我……」嗓子像是被掐住一般,闭上眼睛她让自己冷静,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站在了自身前,她细细地看着他的眉宇,高挺的鼻樑还有殷红的唇,「看到你没事就好,我明日就回……」 剩下的话被他堵住,唇齿间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本来已经止住了的眼泪很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兀地眼前一黑,他的手掌贴在了她的眼睛上,带着些冰凉的触感,紧贴的唇瓣上的温热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前一刻还飘零不安的心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渐渐安定下来。 他细密地吻着她的唇,却也是浅尝辄止,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离开,指腹扫着她的眼角,朱红的唇上一片光亮水渍,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林无忧,你的心里是有我的。以前你嘴硬不愿意说我也由着你,现在看到你在这里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的手移到她的唇边,描摹着她的唇瓣,「我等着你向我敞开心扉已经很久了,所以,不要再逃避自己的心了。」 他的声音很低,似风般萦绕在耳边,轻轻浅浅的一吹而散,可那一字一句却落在了她的心头。挥开他的手,她双手抚在自己脸颊上然后垂下,揪着自己的衣袍,她涩然地问道:「你不怪我吗?利用了你的感情。」 含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自愿的,不怪你。」 「我是朝廷钦犯,而且已经死了。」 「你还未被定罪,死了也可以改名换姓。」 「我现在一无所有。」 「你还有我。」他拉住她的手,「我要的只是一个你,无关乎你的身份家世,我想与你赏花看月,与你齐白首。你可以抛却过往不要让自己再有那么重的背负,我会守着你的,林无忧,为何不试试呢?」 此刻她的心里杂乱,用一种东西压得她即将喘不过气来。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她心头一松,稍稍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和着装,她绕过他走到门边,门外是一身黑衣的宁霜,「姑娘,午膳是在房内还是下去?」 思量了一下她回道:「下面吧,我一会儿下去。」 「是。」宁霜正欲转身离去时看到突然出现在林无忧旁边的苏景弦,她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復到自然,恭敬地唤道:「公子。」 苏景弦点了点头,「去让老闆在开一间房,我住在这边。」 闻言宁霜忙说道:「我那间让给公子,就在姑娘的隔壁,,一会儿就去让小二收拾了。」 苏景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很自然地牵着林无忧的手向外面的楼梯走去,「一起好了,确实有些饿了。」 犹自站在房门前的宁霜看着相携下去的两人,无奈地笑了,她家的公子似乎只有在林无忧面前才会显得有些像个……凡夫俗子。 午膳时间苏言与苏行才寻了过来,苏行在苏言谴责的目光中委屈地进了同福客栈的大门,嘴里不住的嘀咕着:「我都说了没事了你偏不信,公子那么大一人怎么会走丢了呢?」 看到投来的几道目光,兄弟二人恭敬地站好,齐齐唤道:「公子。」 苏景弦优雅地搁杯子而后又执起筷子为一边的林无忧夹菜,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无限温柔,「你们过去收拾一下,我在这边住下了。」 苏言与苏行也搬了过来,说是方便就近照顾,刚有的空房再次客满。午膳过后苏景弦便一直窝在她的房间,一坐一躺,两人也不说话。 手里拿着医书她什么也没有看得进,从书中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侧身而卧面朝外,一手枕在自己的头下,长长的髮丝垂落在下来,眼底含笑,流光溢彩。「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些了?和以前看的可是天壤之别。」 她岔开话锋,手下无意地翻动着书页,「巫城怎么样了?」 「表面平静实则汹涌,不过好在民心未动。」 「那么会起战火吗?」 「不会,想要巫城也是炎帝在世时心头所想,如今他已经离世而齐易北也要忙于登机,不见得有时间想这些,我了解齐易北,他不会让天下生灵涂炭的,若是南凌与北齐起了战火那么得利的会是西夏,他不会不知道。」 第131页 「你这么笃定?」 「当然。」说话间他已经起身,一头的墨发披在肩头,「我送了他一个人情,远超过巫城。」 林无忧好奇地问道:「什么人情?」 「沧渡一族被灭,领土被纳入北齐版图,这样的人情值得他为一个巫城弃我们师兄弟之情不顾吗?」 不值得,巫城只是一方城池,沧渡足足顶上十个巫城,她不由惊讶地看着他,早前沧渡突然被灭却不知是他的功劳。「你为什么要帮他?」 「还记得你在北齐中的一箭吗?与其说帮他还不如说是我要一解私恨。」 有些错愕,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因为她的一箭他便灭了一个沧渡。放了书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梳理着他有些凌乱的髮丝,评价道:「有些鲁莽。」 他伸手圈住她的腰,俊美的脸庞贴在她的腰腹上,「不,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大了些。」微微闭上眼睛,又在她腰上蹭了蹭,突然闷在她的腹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她有些感伤地看着他的头颅,他靠着的地方本来是要有一个生命了,可惜无缘来到这个世上。 门外有人在敲门,推开他,理了理衣服,「进来。」 苏言端着药碗进来,「公子,喝药了。」 林无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坐在床边的人没有动静,她抬起头看到他有些闪躲的眼神,「喝药了。」 「我一会儿喝。」 「师尊说了不能耽误。」苏言端着药碗走近,一股呛鼻的苦涩袭来。 微微一笑,「我去给你那些蜜饯来。」 她下楼去向店小二讨了些蜜饯,返回去的时候苏言已经离开了,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微凉的风窜了进来。她看到他正拿着帕子擦拭着嘴角,笑着把碟子里的蜜饯举到他面前,「吃吧,去去苦味。」 苏景弦伸出手捏起一颗放进嘴内,她看见了他指缝间未擦净血渍,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衣裳上,妖艷的红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他吃了几颗蜜饯迳自去洗了手,然后走到呆呆站在桌边出神的她身边,「一会儿随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 「城守府上。」 「你是朝廷命官,我只是一介商贾,不方便过去。」 他淡淡一笑,双手抚在她的肩头,「我想要你随我一起去。」 马车在李府外停下,苏行率先跳下车来,接着是苏言,李府的家僕见了忙进去禀报了。只片刻功夫李谦就迎了出来,随着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夫人张氏和女儿李妙儿。 见了苏景弦身边的人李谦有些好奇却也不好多问,作揖行礼之后便迎着他们往府里走去。苏景弦拉着她的手踏过阶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在最前面。 厅内,李谦奉上茶水挥退了奴僕,笑呵呵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下官府上了,小女不懂事一早就去叨扰大人了,下官代她给您赔礼了。」 浅啜一口茶,苏景弦搁下杯子,「没什么,是小姐好学,本相乐意相教。」 「是是是。」李谦看了林无忧一眼含蓄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唿?」 「在下……」 她的话被苏景弦打断,「她是内……」看她投来的眼神,轻轻一笑,「是内弟。」 「内弟?下官冒昧了,大人娶妻了?」 「快了。」 闻言李谦干笑了几声,然后道:「那恭喜大人了。」 苏景弦但笑不语。 一时之间屋内变得十分安静,李谦看了张氏一眼然后朝着上座的苏景弦恭敬道:「大人既然来了,能否书房一叙?」 「好啊。」他慢悠悠地搁下杯子起身,看了眼仍坐在椅子上的林无忧,问道:「要随我一同过去吗?」 她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等你。」 张氏闻言笑道:「大人和老爷有公务要谈,就由小女陪着小公子逛逛。」 苏景弦不由多看了张氏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无忧,而后缓缓道:「那劳烦夫人和小姐了。」 李妙儿领着林无忧在花园内闲逛了一会儿,秋日里繁华多数衰败了。林无忧看着低头走在前面领着自己的人,李妙儿是个柔弱美人儿,身姿纤弱,宛若踏波,妩媚动人。 「李小姐。」 听闻叫唤李妙儿止住步子,转过身来,「公子有何吩咐?」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香腮微微泛红,点绛般的樱唇,鹅蛋脸蛋娇羞含情。 她看了眼周围的景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遂道:「去亭子内坐坐吧。」 「是。」 张氏一直坐在亭子内,见她们返回了忙命人端茶倒水伺候着,亭内的石桌上摆着精緻的糕点,张氏殷勤道:「公子,这些都是我们巫城有名的糕点,您尝尝。」 「夫人客气了。」说罢便捏了一块送入口中,张氏见了笑眯了眼睛,「公子家住哪里呢?」 既然是苏景弦的『内弟』。她权衡了一下,答到:「盛京。」 「原来是盛京人士。」张氏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公子现今可有婚配?」 「呃,尚无。」 张氏兀自呵呵一笑,「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单手顺着膝上的袍子,她笑得和善,「夫人为何这样问?」 「随意问问,随意问问。」 这时有一名青衣婢女匆匆往这边走来,「夫人,舅爷来了。」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林无忧与他的视线对上,那人微微惊讶了一番她倒是平淡自如,早前就听宁霜说过这人。 第132页 「大姐。」 「文梁来啦。」 「是。」 「舅舅。」李妙儿忙起身让座看茶,「舅舅请喝茶。」 「妙儿真是愈发乖巧了,进来可有人家来提亲啊?」 「来的倒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是像话的,无非就是些风流的公子哥。」 「那倒也是,这些妙儿怕是看不上眼。」张文梁转了视线看向林无忧,这才招唿道:「这位公子,又见面了。」 闻言张氏一喜,「你们认识?」 「机缘巧合一面之交而已,前日这位公子在我赌坊前为对祖孙为还了赌债。」说着他又笑着对林无忧道:「那日在下想与公子结交奈何公子走得急。」 「想不到公子还真是菩萨心肠。」张氏甚是欢喜,心中已有思量,既然苏景弦已经有了婚配,那么眼前这位是他的内弟又是京城人士,家世应该也是显赫,若是女儿嫁了过去怎么说也能和丞相府沾上些姻亲。 林无忧见张氏满面的红光与张文梁老谋深算的眼神似乎有些瞭然,余光看见李妙儿轻咬着红唇低头若有所思。抬头看见苏景弦正往这边走来,身形颀长,她清咳一声站起身来。 原本坐着的三人也站了起来,苏景弦站在她身边,「回去吗?」 「嗯。」 苏景弦转向张氏道:「谢夫人招待了。」 「大人哪里话,这是应该的,公子与小女相谈甚欢,若是有空可到府上多走走。」 林无忧轻扯着他身后的袍子,示意他赶快离去,而苏景弦则是微微一下拉下她的手,「一定。」 亭内只剩下三人时,张文梁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姐,他们有什么来头吗?」 「那位穿红衣服的是当朝丞相苏大人,另外一位是他的妻弟,应该也是王孙贵族之辈。」 「看得出来,那日出手可大方了。」 「我看妙儿也不小了,若是能嫁到京城去,以后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着张氏的视线落在了李妙儿的身上,「妙儿,你以为呢?」 「一切但凭娘亲做主。」 李府外,苏言和苏行恭敬地候在马车旁,林无忧已经走在前面将苏景弦甩出了一大截,只看得见走在后面的那人含笑着慢步跟上。 「以后别叫我来了。」 「那就不来了。」 「李夫人心思转的真快,知道你有了婚配就想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我真有那么招人喜欢吗?」 苏景弦扶着她进了车内,而后自己进去坐在了她的身旁,「纵然再是喜欢也不能得到你,你是我的。」 第七十七章 翌日,宁霜拿着李府的请帖递给正在看书的林无忧,在她一脸疑惑的表情下解释道:「李府的小姐请姑娘明日去府上喝茶。」 「不去。」负气地扔了书,直接把请帖塞回宁霜手中,「以后再有请帖来你直接给我回绝了,或是……」眼珠一转,「送去给你家公子也行。」 「知道了。」宁霜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也就不再多言拿着请帖就离去了。静静的房间内唯有她一人,这个时辰苏景弦应该在喝药了,拿起书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进索性阖上书。绕着桌子走了几圈最后终于走到门边,突然间拉开门却看见苏景弦正欲敲门的手举在半空中,她垂下手侧过身子倚在门框上,「药喝完了?」 「嗯。」苏景弦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室内,然后转身关上门。「听宁霜说李府给你送了请帖?」 「我给回了。」看他一眼满不满道:「若不是我的话这该是给你的,昨日还看到李小姐来找你的。」 「李谦初入朝廷时为人刚正并不好攀结权贵,如今这样我倒是有些意外。」 「人心难测,他的夫人也是满肚子的主意。」挣开他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只杯子在手中把玩着,「那位李小姐倒是不错,可惜闺阁女子多是惟父母命而从,不敢违背。」 她的身后,苏景弦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是女子却不长在闺阁,算是例外了。」 她压住正在打转的杯子,清淡着声音道:「若不是当年的一场大火,我就是深宫女子了,永远不知皇城高墙之外的天地,整日四书五经、弹琴作画,现在想来我是不喜这样的日子的。」她的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悲伤,她的命运在那一天改变了,变得坎坷。看着已经坐在自己身侧的人,他的眼中有着怜惜。「我去给你拿样东西。」敛了心绪她起身往里间走去,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个包裹。 「这是我从曲府要来的药材,看了些时日的医书却也是一知半解。」她解开包裹,「你看着下药吧。」 「带着药特意来寻我,呵呵,林无忧,你真是有心了。」 听他这样说双颊不由有些发热,不理会他的笑言,「可有有用的?」 修长的手指在其间拨弄着,他扬着眉道:「以相府的势力这些药材不难求。」林无忧有些失落地垂下双肩,余未满说了这些药材千金难求,他家老爷肯割爱一是看在阿宁的面子上二是为自己当初的鲁莽之举补偿。苏景弦扔下手中的一株仙草,笑看着她道:「千金难求。」 「什么?」 「你的心意。」他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它们不及你来的珍贵。」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林无忧对于他突来的亲昵已经习惯了,也不阻挡。她亦看着他,眼底有着担忧,「你的身子一直这样弱吗?」 第133页 「嗯,但是能陪着你一起到老,我还贪恋人间美色不捨弃你而去。」 胸前起伏的厉害,她掩盖住了自己的无措,苏景弦看似随意的扫了一眼室内,然后道:「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林无忧这才舒了心,迎合着他的意思道:「好。」她指着自己衣袍上沾上的油渍,「我先去换件衣裳。」看了他没有迴避的意思,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请他出去候着时,苏言在外面说道:「公子,城守大人说公子来了巫城有些日子了,还未好好款待今夜在府内设宴,想请你到时过去。」 苏言说话间苏景弦已经开门出去了,随着谈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她才走到里间翻着柜子,随意找了一件月白的长袍仍在床上,双手快速地解着身上的腰带,衣服穿到一半时门被开了,听着他的脚步声像是在往这边走,来不及出声阻止他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眼神闪烁着看着她。自离开盛京后她便没有再束胸,而她正弯着身要捡落在地上的腰带,领口大开着,隐约可见胸前的雪白,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了,等到脑子清醒过来时迅速直起身子一手捂在胸前,「进来怎么不敲门?」她的手上还搭着要换上的衣服。 苏景弦清咳一声,淡笑着朝她走近,「都老夫老妻了有何关系?」说着已经接了她手中的衣服,帮她拢好了领口,再为她穿上衣服,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林无忧已经是面红耳赤了,而他还是一脸平静,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害羞了?」 她发现苏景弦愈发像个无赖了,不自在地撸了撸自己的衣袖,「走吧。」 巫城的大街上商贩云集,走上几步就是一个摊子,林无忧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也不说话,有时人多的时候苏景弦会拉着她的手而她则有意无意地挣开。 「怎么不走了?」她问着停在一个买画卷的摊子前的苏景弦,只见他拿着老闆悬挂着的几柄扇子摆弄着,「这眼下都是秋季了……」 「哎!这位公子,这扇子只是装饰,王孙贵族不都是人手一把吗?这叫风雅,我看您二位也是不凡之人,要不来一把,给您个优惠。」 「这……」她正犹豫着,苏景弦已经挑出了两把,侧首一笑,百媚横生,「给银子吧。」 付了银子跟在他后面突然被他塞了一柄扇子过来,「还凑合着看,回去给你提几个字。」用扇柄轻轻敲着她的脑袋,「你书房里的那把扔了吧。」 书房?一下子想到了,是在江南的时候和齐易旬一同买的,不过她一直仍在书房没用过,这人怎么知道的?掀开眼帘偷觑着他却被他逮个正着,「嗯?」 「知道了。」 「这次要随我一同回去吗?」微微一愣,这个问题还不曾想过,斟酌着怎么回答时那人又说道:「随你好了。」 就这样怀揣着这个问题随他转了一圈,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远远地看到客栈门前的阵势,人群退避,李谦正焦急地在门口踱着步子,而苏言和苏行则一脸自如地站在门边。突然间见了他们,李谦一脸欣喜忙迎了上来,「大人,您可回来了,下官特来接您去府上。」 「李大人客气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大人,下官想藉此机会与大人好好谈谈,自上次书房一席话后下官又想了很多,城内百姓、商贾良多,这细作……」 「既然李大人如此客气,那就走吧。」 「是,大人请上轿。」看了眼他身边的林无忧,李谦笑着道:「这位公子也请吧。」 她正要拒绝忽闻苏景弦道:「既然城守大人有请那就一同去好了。」宽大的衣袍遮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握着她的,「李大人先行一步,本相随后就到。」 李谦仍是不放心地看了几眼,直到苏景弦让苏行去备车了才安然离去,随着他走的还有大一顶华丽软轿。 马车上林无忧倚在车壁上不语,透过帘子看着车外苍茫的暮色,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有些疲乏地闭上眼睛。 「累了?」 「嗯。」 「那我们早些回来。」 「为何一定要带我去?」 黑暗中他勾着唇角不予回答,他想时时刻刻地看着她,有一种人是你想看上百遍千遍也不会厌倦的,不舍一丝分离只想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李府内灯火通明,李谦在府外候着,马车停稳后恭敬地把他们迎进府内。花厅内已经摆好了碗筷,各色菜餚依次摆上,张氏与李妙儿也在,还有张文梁。苏景弦让她坐在自己的右手边,苏言与苏行守在后面。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开始用膳,林无忧没什么胃口,酒只喝了一杯就让苏景弦命人给撤了,听着他与李谦就城内近况谈论着,无趣地饮着茶。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张氏突然问道:「公子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见动筷子?」 一时间花厅内静寂无声,苏景弦微微侧头看着她,眼底有些担忧,她朝着张氏淡淡一笑道:「没有,今日吃得多了现下不饿,劳烦夫人惦念了。」 「那就好,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海涵。」这时有丫鬟端着甜品过来,张氏起身端过一碗走到她身边,「若是吃不下喝些甜汤也好,这是府上最好的厨子熬得,很好喝的,您尝尝。」 她干笑着接过碗摆在自己面前,看到张氏回到自己位置上落了座,她执起勺子在碗内搅动着。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喝些吧,晚些回去让苏行给你熬粥。」 第134页 拿着勺子看着张氏殷勤的眼神,她喝了几勺便放下了。张氏身边的李妙儿一直低垂着头,小口吃饭小口喝汤,张文梁看着她面前少了一半的汤,眼底有不易察觉地一丝奸笑。在张氏眼神的示意下,守在门边的丫鬟向外面走去,再进来时手上端着托盘,可走到林无忧身边突然身子一倾,洒了她一身的油腻。 丫鬟忙含泪下跪,李谦有些为难地看着苏景弦,身为当家主母的张氏大声斥责命人见她拉下去后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公子这衣裳脏了,我让人带您去换件干净的,小侄以前在府上住过,公子不嫌弃可以先穿他的衣服。」 她张开自己的双臂,下摆、袖子上大片的污渍,无奈地嘆了口气,她看了眼正在为他擦拭手臂的苏景弦,其中之意不言而喻,不该来的吧。「那就劳烦夫人了。」 「公子请随我来,妙儿,你去把你表哥的衣裳拿到梅轩去。」 「是。」 随着张氏进了梅轩,她被领进一间厢房,刚进门便有一股热浪扑来,「公子稍等,我去看看妙儿怎么还未来。」说罢张氏便掩门出去了。 她站在屋内打量着整个屋子,装饰华丽,若有似无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梅花的味道,倒还真应了梅轩这个名字。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她解了外袍仍在一边,这时李妙儿推门进来,落了栓。 「公子,娘亲让我来伺候您。」 「不用,衣服给我就好了,我自己来。」 轻咬着唇,李妙儿姗姗走至她身边,微弱的烛光下照得她双颊微红,「我为公子宽衣。」 此时的林无忧才发现了不对劲,她的身体灼热,感觉胸腔内似是透不过气来,眼前李妙儿含羞的神情,以及室内香气,张氏这是要她生米煮成熟饭吗? 「你……你出去,现在就出去!」 「公子,娘亲让我伺候公子。」一边说着一边轻解罗裳。 恼怒地推开了李妙儿期近的身子,「李妙儿,你一个大家闺秀何苦如此作践自己?父母之命你听可你也连这也要听吗?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只是为了要你来伺候我?」她指着倒在地上的人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了,礼教让她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思却能送上自己的清白吗? 她越过她想要离去,怎知却被她抱住了腿,「公子,妙儿想留在公子身边,哪怕是为妾也好,公子……」 她努力让自己稳住,出去便好了,他还在前厅呢,脑袋变得浑浊,手脚也渐渐使不上力来,燥热的感觉涌遍全身。 花厅内苏行离开一会儿后突然走到苏景弦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本一脸清冷的人脸色突变,他重重拍上桌子,震得酒水洒了一桌。李谦和张文梁均是一惊,连忙跟着起身俯首状。 「李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可真是另本相意外,大人为官数十年,如今居然落得这等品行,真是叫人好生失望!」 李谦微微一愣不明所以,「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下官给您赔礼了,大人息怒……」话未完便看到一袭红衣的身姿离去,他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张文梁,威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为何发怒?」 「这……我……」张文梁不时地朝门口张望着,李谦一甩手拍在桌上,「说!什么事瞒着我?」 「是大姐,她……她……」张文梁把实情一一吐出,惹得最后李谦重重地甩了他一耳光。「真是放肆!我的大事全让你们姐弟给坏了!」说罢便急急往后院赶去。 苏景弦由苏行带匆匆赶至梅轩,破门而入,一眼便看到虚弱地扶着桌子的林无忧,她的面颊通红,额前不住的有汗水滴落。顾不得地上衣裳不整的李妙儿,他上前抱住她搂在怀内,「没事了,我来了。」 听到风声赶来的张氏见到眼前的场景一惊,却被苏行挡在门外。苏景弦横抱起她,清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李妙儿还有门外一脸焦急的张氏,厉声道:「这种手段居然敢用到她身上!丞相夫人岂是你们能冒犯的?」 在慌乱赶来的李谦的惊慌神色中他抱着她离去,苏行看了屋内一眼,凉凉道:「今晚最好去祈求咱家夫人没事,不然的话……哼!」身后徒留下一脸惊慌错愕的一众人。 苏言已经驾着车守在外面了,坐进车内摸着她滚热的额前,细密的汗珠滚落下来,扣上他的脉搏稍后放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角,「没事,没事。」 对着外面交代道:「苏言,再快点。」 第七十八章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客栈,苏景弦不顾旁人的眼光抱着她回到房内,轻轻将她放至床上,看着她酡红的脸颊皱紧了眉头,摊开手掌贴在她的额前,抹去那细密的汗珠。他直起身子对着闻声赶来的宁霜交代道:「去端盆清水过来。」 宁霜走后,在外面犹豫的苏言终是进了里面,低着头看着地面,「公子,李府要怎么处置?」 「这些等到了明日再说。」提及方才的事,他显得很不快,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坐在床边帮她稍稍解开了衣襟,白色的中衣下隐隐可见月白色的兜衣,他的手不由一顿,然后又将她的衣襟拉好,可脑海里不自主地想到了白日里见到的一幕,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修长的指尖细细地描过她的蹙起的眉头,指腹按在那里想要将它抹平,对上她迷离的眼神,微微一笑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第135页 宁霜很快便端着清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湿了帕子交给他。接过帕子覆在她的额上又撩开她的袖子,一手扣上她的脉搏,然后转身对着苏言道:「屋里有个包裹去找找,把里面金银草拿去熬药,三碗水收成半碗。」 闻言宁霜忙说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去找。」 待到宁霜和苏言拿着药草走后,苏景弦再看向床上的人儿,已经昏沉,毫无意识拉扯着自己的衣裳,香肩微露。苦苦一笑,帮她把衣服拉好,「在你面前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别试着挑战我的定力。」 林无忧早前喝了张氏端上来的甜汤,后来又在梅轩内闻了百花媚,现在两者结合药力难挡。她的唇变得干裂,身上有一波波的热流蹿过,脑子里也是热成一团。半睁开眼睛看着正对着自己有些模煳的面庞,伸手拉住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不觉拉着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脑袋混沌还有最后的一丝清醒,她愣愣地看着他,显得无限委屈,「我被人下药了,好难受。」 苏景弦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温和笑道:「一会儿喝了药就没事了。」 「都怪你。」毫无徵兆地,她突然拉下他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与自己身上的燥热不同,他的身上微凉,丝滑的衣袍带着些凉意触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满足地眯上眼睛,「真舒服。」 知道她全无平日的清醒,现在所作所也是无意识的。在初尝情欢后他也是贪恋那入髓的感觉的,而他想要的也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可现在美色当前、投怀送抱他亦不能乱了方寸,林无忧于他是珍宝,即使再是喜欢也不可这样轻薄了她。眼看不能推开她索性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拿起落在床边的帕子湿了水在拧干,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 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林无忧偏转过身子迷濛着眼睛看着他好看的脸庞,「想喝水……」 「你躺好,我去给你倒茶。」扶着她靠在床头,倒了一杯凉茶过来凑在她的唇边,林无忧一下子喝完,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带着水渍的红唇一张一翕,他轻轻咳嗽一声放下杯子,掩去自己的不自在,「还难受吗?」 「嗯。」 这时宁霜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苏景弦接过药坐在床边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喝药吧,喝完睡一觉明日起来就没事了。」(喝完了估计是自己做春梦去) 药汁散发出来的苦涩让她皱起了眉头,看着碗内乌黑的汁液她推开他的手臂,「苦……」此刻的她就像个坏脾气的孩子般,任性妄为,而他的柔情更是助长了这一脾性,让她有恃无恐。「不喝……」她摇着头挣扎着要起身,「我要出去吹风。」 挥开他搂着自己的手,踉跄着差一点跌倒在床下,苏景弦大手一捞将她带至自己怀内,而她慌乱之下失手掀翻了他手中的药碗,清脆的一声响起,碗应声而裂,黑色的药汁泼了一地,室内一下子弥散开苦涩的味道。宁霜见状忙收拾了碎片出去,临走前关上了门。 苏景弦一步步朝她走近,紧抿着唇不语,随着他的靠近她不由向后退去,他的气息就在自己周围,有些心猿意马地看着他,身心如在煎熬。他突然拉住她拥在怀里,下颚蹭着她的头顶,微不可闻一声嘆息,「林无忧,为何就不听话呢?」轻轻的扬起尾声,他的手抚在她的背嵴上。 她心中的渴望愈来愈深,脑袋浑浊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庞,忍住心中的骚动,像是梦一般的感觉,贴上了自己的唇,轻轻地吮吻,伸出舌尖扫过他的下颚,感觉自己被她勒得更紧了。 苏景弦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要的是我。」话落便打横抱起她走向床铺,她竟也不反抗反而搂上了她的脖子,笑得妩媚…… 绫罗帐下,她的衣服被慢慢退却,雪白的肌肤上泛着绯红,湿热的唇慢慢地从她的脸上游移至脖颈边,轻轻咬住她的耳珠惹得她一阵战慄,双腿不安地踢动着,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他压制住她的双腿,一手撑在床上支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身下的人——媚眼如丝。急切的吻落在她的胸前,他的双手抚上她□的肌肤,轻轻一挑,兜衣的绳结松开,半遮半掩更显风情。 她哼哼出声,十指没入他墨色的发间,任他在自己胸前啃咬,胸前一凉,兜衣已经被解开,她的身下由压着单一,退至手肘处不曾拿开,盈盈目光看向他,秉绝代姿容,脸上柔媚,她的手移至他的眉眼上,这个就是时时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爱她入骨。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拉向自己,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咬住他的喉结,一手急急地寻他的衣襟。她突来的热情让他一愣,随后轻轻一笑,摊开自己的双手在床上任由她去闹腾。 林无忧解了他朱红色的外袍,髮丝凌乱垂落下来挡住了自己胸前的春光,她伏在他的身上隔着中衣咬着他的胸前,口水沾染的那一处泛着光亮。脑海一片混沌,抛却了所有,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变得主动,芊芊素手剥离了他最后一件衣裳,指甲刮过他的胸前,低着头在他身上乱蹭着。眼中盈盈若水,红唇微张,她抬起头看向他,表情无措。 单手一勾压下她的头颅,一手钻进衣服轻抚在她光洁的背上,「这般倒是愚钝了?」 帐外红烛吐泪,火光摇曳。华帐微动,落了一地的衣裳,等待许久的空虚被溢满她嘤咛出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她青丝撩动。怜爱地吻着她的肩头翻转过身将她压在身下,视线被她胸前的丰盈攫住,期唇上去,她的左胸处有一点粉红,是不曾消去的疤痕,指尖描过动作轻柔。他与她缠绵在一起,身上沁出薄汗,林无忧微张着唇迎合着他,纤细的玉腿绕在他的腰间,随着他的律动她渐渐变得嗜足…… 第136页 室内变得窒热,充斥着香麝气息,欢愉后的林无忧已经沉沉睡去,不知是不是药力太深了她仍不安地挪着身子,苏景弦紧紧地搂着她,轻嗜浅咬着她的肩头,伸手抹去她额上的汗珠,无限满足地将她抱在怀内。此刻的她没有锐利的爪子像个孩童般任由他安抚着,心下不由笑了,若是她一直这般听话的话他倒是能省下不少心思。 浑身酸疼,这便是她醒来的感觉,腰臀间更是酸楚,微微动着身子,她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苏景弦酣睡的俊颜,脑袋突然一片空白,盯着帐顶看了良久才忆起了昨夜的荒唐,她不止一次地缠着他……锦被下他与她肌肤相亲不带一丝阻隔,思及此脸颊不由燥红,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还难受吗?」低哑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嚯地回头看他一眼,他已经醒来,脸上带着些担忧,她沉默着摇了摇头埋低了头缩进被子里。 「那就好。」锦被下的一手搂紧了她的肩,「要沐浴吗?」他问得一脸诚恳却让她无言以对,虽不是第一次与他这样,可仍觉得别扭。 苏景弦权当没有注意她的异样,亲吻着她的额头,微微一笑道:「以后真是一步也不能让你离开了。」 听他这样说说她有些气急地探出头来与他对视,「若不是你非要让我去我能被人算计吗?」 「是是是,我错了。」他笑着摸摸她的脸颊,「我不也是很辛苦吗?我们扯平了可好?」 「不好!」是她被他占了便宜怎么平得了? 他闷声笑了出来,「林无忧 ,一夜之后你是性情大变了,愈来愈像个女人了。」她推了他一把却被他顺势抓住了手抵在胸膛上,温柔着声音道:「知道你不解气,昨晚看来李谦并不知晓此事,合该是他的夫人所为,等着吧,一会儿他定会带着夫人上门谢罪。」 她咬着唇不说话,只盯着他冒出的青色的鬍渣看,突然埋首在他胸前,低声道:「我不要见到他们,你去处理了便好。」 「要如何处理你才满意?」 要怎么处理呢?张氏不知她身份妄想攀附权贵做下这等事,李谦身为城守繫着巫城的安危,若要怪罪张氏又置李谦颜面于何处,无奈地嘆了口气,「说教一番吧,不能因为我而失了李谦的归附,巫城之内他最大,撕破了脸皮对朝廷不利。」 悠悠一笑,他绕着她肩头的青丝在指间把玩着,「林无忧,你可真是本相的贤内助。」 第七十九章 诚如苏景弦所言,李谦一早就带着夫人张氏登门谢罪了。 雅间之内他轻轻扣着桌面,一只手把玩着白瓷杯子,冷眼看着张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李谦更是急得额上渗汗,不住地搓着自己的双手,「大人,贱内一介妇道人家,愚昧之下做了傻事才冒犯了夫人,……下官今日特意带着她来给大人和夫人赔罪,还望大人不要计较才好……」说着看了眼桌上堆得高高的礼盒,「这些都是给夫人补身子的……」他的声音愈来愈低,视线不敢落在对面红袍之人身上,眼神内的种种不安。 「李大人。」轻轻掀开杯盖,扣着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官在。」 「大人也是朝廷重臣,奉皇命治理巫城,昨日一事本相不想多计较以免伤及同僚之情。」 闻言李谦与张氏都是松了一口气,「下官谢大人大量。」 「不过……」他话锋一转,似是带着一丝浅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他们二人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大……大人有话请讲。」 「内人昨晚受了惊吓,到现在还卧床未起,本相不想让内人再在城内久留,徒惹伤情。」 「是是是,下官可安排人手护送夫人回京。」 「内人身子不好,本相一直是贴身照顾的。」 「那大人想?」李谦茫然地问道。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执着杯子凑到唇边,「巫城在大人治理下日渐繁盛,往来商贾莫不到大人府上拜访,想必大人所结实的友人不少吧?」 李谦也是个聪明人,他连忙应道:「是。」 浅啜一口放下杯子,唇边带着笑意,「那这细作大人可是心中有数呢?若是有人觊觎这物资丰饶的宝地必是下足了功夫去窥探城内的兵阵布局,大人想想可有这样的人,将其揪出来本相便可偕内人离去了。」 「这……」李谦略一沉吟欲言又止,倒是他夫人张氏,见着丞相愿意不予追究只想着早日离去,这正合了她的心意,不用整日担惊受怕的,因为自己的鲁莽昨夜府内可是闹腾了一番,看着若有所思的相公,她拉拉他的袖子,道:「老爷,别想了,我记得的,今年春天连家庄的管事给府上送了一箱珠宝百匹绸缎,他不就是跟老爷讨张图纸的吗?」 李谦涨红了脸瞪着张氏,「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低声轻斥着。 苏景弦缓缓起身走到张氏面前,带着疑惑的声音问道:「夫人知道?」张氏有些紧张地颤了颤身子,看着他逼近的步子点了点头。 雅间的门开了,一直候在外面的苏言与苏行躬身道:「公子。」 苏景弦看了眼仍跪地不起的李谦,然后交代苏行道:「你去连家庄看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初入府内,若是有的话直接押送给掌管士兵的刘明刘大人。」 「是。」苏行领命离去,苏言看了房内一眼,徵询道:「李大人如何处置?」 第137页 「他私收贿赂险些误了国事,好在现在将功补过,送他与夫人回府好生歇着,顺便帮他把府上陛下早前赐予的牌匾擦擦亮。」 「是。」 再看了眼屋内他摇着头离去,迳自去了林无忧的房内,推门进去绕到里间,看见她正盘腿坐在床上,像是刚刚沐浴完毕,披散着一头青丝。看着她不由有些呆愣,随后晃过神来带着笑意走至床边,摊开手撩起她半干的青丝,「饿了吗?」 她摇摇头然后仰着一张好看的脸庞看着他,「李谦和他夫人走了?」 「嗯。」搭着她的肩坐在床边,五指穿过她的发摸着她的脸颊,「我们过些日子也能走了。」 随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曲起双膝抱在胸前,「找出细作了?」 「差不多了。」 「为何非要找这细作呢?两国若要交战那是挡也挡不住的。」 苏景弦但笑不语,见她认识一脸疑惑遂道:「若是对细作以礼相待护送回北齐,便已表明我南凌虽知北齐野心却不予追加,两国仍是友邦,况且北齐师出无名何以动兵?」说到这边他又笑笑,「齐易北也是不愿起战乱的,只是些朝中老臣的主意罢了。」 说罢他拉着她起身,将她带至梳妆檯前,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林无忧不解地看着他,却只见他执起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的髮丝,一时间脸颊绯红,双手就这样放在膝头不知收在何处。透着铜镜她隐约见得他唇边扬起笑意。 苏景弦为她束了发,看着她头顶的玉簪道:「整日这样着装打扮委实不好,什么时候你也穿上一回女子家的衣裳我看看。」 她详装未听见,起身走到屏风后拿了架子上干净的衣袍穿上身上,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名仙姿佚貌的贵公子。 接下来的日子她未曾出去,苏景弦倒是常常出入于客栈之内,每每晚膳时才返回。巧儿也不知什么时候知晓了她的身份,改口唤她夫人。初闻之时她与苏景弦正在楼下用午膳,执在手中的筷子险些落到地上,苏景弦倒是优雅,重新给她递上一双筷子,轻笑着对着巧儿道:「夫人乍一听不习惯,日后多喊喊便行了。」自后,巧儿见了她便是一声「夫人」。 沿着楼梯缓缓踏下,看见宁霜正坐在低处的栏杆上发愣,她也止住了步子静静地看着她。这时有小二捧着一堆破碎的衣服经过,宁霜喊住了他,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这些衣服都没法子穿了,老闆让我给扔了。」 犹豫着手探入怀内,抽出一条帕子递给他,道:「劳烦小哥顺便帮我把这个也扔了。」 「好嘞。」小二爽快的答应了,伸手来接她的帕子可她却不松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姑娘,还仍不仍了?」 「仍。」说罢便松了手。 林无忧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轻声走至她身后,不言不语。 「姑娘不问我为何捨得吗?」 「因你醒悟了。」 「我一直很清醒。」她突然跃下栏杆站在她面前,一向冰冷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姑娘若是没什么难处就随公子回京吧,有时候连我都羡慕姑娘能让公子用情至深,若能得一人如此相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微微一笑,她问道:「你是不是怨过我不识好歹呢?」 宁霜未曾想到她会这样文,竟有些哑然,怨过吗?应该吧,在未见她之前听闻公子为她咳血晕倒时是有着些怨怒的,不过见到她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一向清高冷傲的公子变得有血有肉,相貌可倾城、绝世独立,毫不娇贵。 林无忧见她不语笑着道:「不只是你,我也怨过我自己。」说罢她便折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苏景弦在她房内翻着几本医书,林无忧突然坐在他身旁出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抬起头紧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便回去。」 她有些扭捏地看着他,伸出右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偏着脸问道:「我若就这样回京凌沭会不会不让我进城?」 闻言苏景弦大笑出声,扔了书搂过她抱在膝上,「他若不让你进城我再随你回江南。」不顾她的挣脱,他靠在她的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她身体的芳香吸进肺腑,「凌沭不会如此的,你大可以放心,幼时与他一起常听闻他说起你,他对你这个妹妹很是疼爱。」 带着苦涩的笑意,她摇了摇头,「今非昔比,我与他生分了十余载,就像我与陛下一般,就算近在咫尺也未能一眼认出。」提及德熙帝,她轻咬着唇低头看着他衣袍上的暗纹,「我不知如何面对他。」摇了摇头她站起身,带着些坚定的语气道:「你若是办完了事情便回去吧,日后别再劳碌了。」 闻言苏景弦脸色倏地一变,带着些阴沉,「那你呢?」 「回江南。」她答得笃定,勐然间被他扼住了手腕,有些吃痛地想要甩开可在撞上他泛着寒光的眼眸时愣住了。 「林无忧,我难道还没有重要到让你抛却那可笑的背负吗?陛下又如何?凌沭又如何?你不能一辈子躲着他们,你只想到了他们那你可有想到太后、老侯爷还有视你如几齣的容妃娘娘?还有你的小丫头,你就忍心让她孤坟穷茔在京城?你有做错什么吗?要错只错在你你当年突然离宫,你汲汲营营这么多年最后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他毫不避讳地揭开她心底最深处的一道疤,言辞冷酷,句句刺进她的心头,摇晃着身子退后几步,她的脸色惨白,倔强地咬着唇,强人着眼睛的酸涩看着他,「我以前就说过你不是我,不会理解我的苦楚的。一个是要我死的父亲,一个是和我谈条件的哥哥,他们以前可宠我上天,现在是恨我入骨。」 第138页 闻言他冷笑道:「我不是你那你又是他们吗?你知他们所思所想、所有的计量吗?」见她低垂着头不言语他紧握着身侧的拳头,忍着锥心的疼痛,他沉着声音说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罢便拂着衣袍走至门边,拉开门看着站在门外的苏言与苏行,他又转过身子道:「你好好想想吧,今日我说话大了些。」然后反身出去了关上了门。 她看着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与翻开的书册,摸摸自己的脸颊,还好没有哭。 第八十章 林无忧一夜无眠。翌日,是巧儿来敲她的房门,伺候她起身,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青丝垂落、玉貌花容,她突然问道:「巧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巧儿正在为她梳着髮丝,闻言看了镜子里的她一眼,蓦地低下头去红着脸道:「回夫人,已经巳时了,公子出门前吩咐奴婢到这个时候来叫您。」巧儿说着兀自笑开了,细心地梳理着手中的青丝,「公子很疼爱夫人呢!」 她缩了缩肩,房内的火盆已经熄灭了,空气中带着丝丝冷意触及在她的手背上,抬起手指着镜中自己的眉心,眼底平静如深潭。看着巧儿帮她束好发,她垂下手站起身拢了拢衣袍,月白的袍子上用银线勾着暗纹,很是华贵。 下了楼寻了个空桌坐下来,忽闻得邻桌有人交谈—— 「怕是不行了,我京城里有个当差的亲戚说这几日沭王领兵围城了,整个宫里的局势紧张得很。」 「难不成沭王要谋反不成?」 「或许吧,沭王常年驻守在外,天高皇帝远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势力又有谁知道呢!」 「……」 那两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接着聊起了街头巷尾的趣闻。摆在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巧儿端着早膳放在她面前,「夫人,这是公子吩咐给您留着的,一直煨在火上,还热着呢!」随着她揭开盖子,一股香气飘入鼻中。 「巧儿。」 「是。」 「你是谁留下来的?」 「是夫人您呀,夫人待巧儿犹如再生父母……」 她挥袖打断她的话,「知道便好,日后你只要听我的差遣就行了。」 闻言巧儿低下了头怯怯地应了一声,昨儿晚上房里那么大动静她是听见的,本想说些好话的却被林无忧不耐烦地喝止住了。她的心思林无忧又怎会看不出来,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粥,本想不吃可想想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吃了将近一半后她放下勺子,抬起头正看见苏景弦站在门槛边,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了。 她垂下眼帘对着一边的巧儿吩咐道:「给端走吧。」桌下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看着空了的桌子,不发一语。感觉有身影期近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已经站在她面前的人,负气似地她也站起了身子与他对视。可看着他她竟然眼底泛酸,他的面上有掩不去的憔悴,此刻更显病态。方才明明刚喝了粥,现在嗓子却是干得发不出声音来。 「巫城的事情已经办妥,我过两日就回京。」说完他便越过她上楼去,徒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她。 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有看到杂耍的,她也跟着挤在人群里看着,没有大声喝彩最后只丢了些碎银子就走了。赌坊、戏园子,这些地方她都去绕了一圈,听完戏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一整天除了糕点茶水也就只喝了半碗粥。不急不慢地踱着步子往回走,迎面遇上了苏行,他正一脸焦急地往她这边过来,「夫人怎么突然出来了?公子都快急坏了,正让人四处找呢!」苏行一边说着一边抹去额上的汗珠,「巧儿姑娘还被公子罚跪在您屋里呢。」 林无忧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她只是随意出去走了走一时间忘了时间回去,等到她回到客栈的时候苏景弦正坐在一楼,看样子像是在等着她,顾不上和他说些什么,她急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进去巧儿正跪在屋里,背嵴挺直。她绕到她面前要拉起她,却被她含着泪推拒了,「没有看好夫人是奴婢失职了,公子要处罚奴婢,没有公子允许奴婢不能起来。」 「你先起来,我去跟他说。」 「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原本平淡的心现在突然聚积了怒火,她冷着声音命令道:「起来,你是我的丫鬟,万事都得听我的,我现在让你起来,若你不听日后也就别跟着我了,你口口声声唤他公子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不,奴婢不敢,奴婢是夫人救回来的,奴婢誓死效忠夫人。」 「那你听好了,现在我要你起来。」 「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巧儿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悲愤涌上心头,她一无所有,现在连一个丫头都不听她的话了,「我不是他的夫人,现在起来,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出发去江南!」 半敞开的门被完全推开,他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她。室内突然间变得很沉静,林无忧上前一步淡淡问道:「你凭什么处罚我的丫鬟?」 「她没有看紧主子。」 「我不是犯人不需要别人整日盯着,你若想让人看着我那么当初又何必救我出来?在里面我不是每日都被人看着吗?」她的声音陡然变大,引来了其他客人开门观看。 苏景弦进了屋内,「你先出去。」 闻言巧儿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被林无忧一把拉住,「她是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你要罚她为何不连宁霜苏言苏行一併罚了?」 第139页 「林无忧,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吗?宠着的时候百般迁就,现在又说我无理取闹,那我就闹一回你看看!巧儿是我给留下的丫鬟不是你能随便罚的,她是我给钰满堂的大掌柜找的媳妇儿,你有什么资格处罚她?现在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说罢她便往外推着他,苏景弦踉跄着步子被她推到门边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偏头看向一边的巧儿,「你出去。」 「是。」巧儿忙哆嗦着开了门出去。 门再次被阖上苏景弦带着她往里面走,失了平日的仪态将她推在床铺上,「林无忧,我以前是宠着你可你不知珍惜,现在我只不过稍稍罚了你的丫头你就心疼了,那谁来心疼我?一个小丫头就能让你大动干戈跟我发火我难道连一个丫头都不如吗?你不声不响地走出去,可知……」他的声音突然止住,右手紧握成拳看着床上突然流泪的人。 林无忧双眸带水看着他,「我让你宠了吗?」 第八十一章 最后,林无忧看着他拂袖而去。 摸摸自己身上皱起的衣袍,她从床上起身自顾走到房内角落便的架子旁,雕花黄铜脸盆内有半盆清水,她卷了袖子就这样将双手浸在冰凉的清水里,似乎还嫌不够一般又掬了一捧清水洒在了自己脸上,随着眼角的刺痛严寒了脸上的肌肤。 忍了很久酸楚在这一刻齐齐涌向她,她不懂苏景弦的心思,他想要的似乎只是一个能和他白头到老的人,自嘲地抚上冰凉的脸颊,她有什么是值得他倾尽心思的地方呢?相貌亦或是家世?一个落魄公主能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呢?他中意于她却从未理解过她的处境,在他看来好像一切都很简单一般,可纵使他再有通天本领也不能去蒙蔽了天下人的眼睛,更遑论是精明如斯的德熙帝?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了皇位去汲汲营利却不置一词冷眼旁观,那么这个不再亲近的女儿能让他手下留情吗?在京城似乎没有能够让她依附的人了。 细长的指甲陷入皮肉内,感觉到脸颊上细微的生疼她垂下手,脸颊上有几处月牙形的印迹。转身看见巧儿唯唯诺诺地进来站在一边,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双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夫……」巧儿在看到她凌厉的目光后随即改口唤道:「小姐……要伺候您用饭吗?」 「不用。」她让巧儿退了下去,那丫头离去的时候不安地看了她几眼最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昏昏沉沉斩不断的梦魇袭向她,梦里出现了很多人的脸庞,母妃的、念安的、李氏的……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一齐出现在她的梦里,乍然惊醒过来她抚上剧烈喘息的胸口,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良久才抱着被子坐起了身子,将房内看了一遍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门外传来巧儿的声音,「小姐,要起了吗?」 她随意批了件袍子走到门边,巧儿端着洗漱的水进来了,「我伺候您梳洗。」 她还未从方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任由巧儿为她梳洗打理。眼看着冬日将近了,巧儿贴心地为她加了一件小袄,在外面罩上一件松松的袍子,「小姐要下去用早膳吗?还是我给您端进来?」 巧儿自小生活穷苦,遂很会察言观色,她娇小的身子站在林无忧面前只及她的肩,林无忧垂眸看着她谦恭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你去吩咐厨房,我一会儿就下去。」 「是。」闻言巧儿笑着领命离去。 林无忧在房内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去了。现下尚早,客栈内也没什么客人,她寻了个空座坐下来,巧儿立刻端了早点过来。 这时一阵声响从楼梯上传来,伴随着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看见苏行往她这边走来,她扯出一丝笑意在脸上。苏行见了她却没了平日里的热情,他冷着一张脸就像苏言一般,眉头紧皱着显示出了他的极度不满。「这个给你。」说着他递过一个锦盒摆在桌上。林无忧放下筷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便拿过锦盒,在看见里面的东西的那一刻愣在了哪里,她张着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家公子也是凡人,禁不住姑娘这般的折腾。」苏行的语气很不快,在他的眼中,现在的林无忧让他厌恶,说不上缘由的不喜欢,那种不喜欢从昨晚看到苏景弦止不住的咳血就开始,如杂草般长满了他的心里。而罪魁祸首在好生坐在这里享受丫鬟的伺候。「姑娘若是无情趁早断了也好,京里孟小姐一直惦记着我家公子,夫人也很是喜欢她……」 「啪」的一声,她关上了盒子,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苏行,少年的愤怒全数表现在了脸上,吱呜着声音愈来愈低。 林无忧缓缓地撑着桌面站起了身子,忍着泛疼的心口,她一字一句问道:「是他的意思吗?」 「啊?」苏行尚未反应过来,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他小声嘀咕道:「算是吧。」 「我知道了。」说罢她便转身朝着楼上走去,刚踏出一步后她站定在原地,「你家公子的那块被我给弄丢了,所以不能还给他了。」 苏行傻愣愣地看着她挺直的嵴背,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 回到房内后她快速地收拾了东西,看着自己送江南带来的包袱一眼便仍在了角落里,眼见巧儿进来了,她把收拾到一半的包袱丢给她,「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回江南。」 第140页 「可……」巧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若你想留下的话也可以。」 听出她话里的清冷,巧儿忙照着她的话去做不敢再说其他。 林无忧就这样走得悄无声息,若是要比绝情,她不输任何一人。握紧了掌心的玉佩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巫城所在的方向,慢慢收回视线。马车内巧儿安静地坐在一边,不过看她的眼神甚是不安,犹豫着终于说道:「小姐就这样走了,公子他……」 林无忧打断她的话,道:「我们好聚好散。」 「可昨夜……」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现在就回去。」马车内又变得安静,她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休息。 客栈内,苏言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推门而进,层层纱幔的床上卧着虚弱的苏景弦,似乎在苏言与苏行的记忆中他们的公子从未如此狼狈过。 「公子,药熬好了。」 苏景弦缓缓转过身来,他雪白的衣襟口上遍是点点血渍,「人呢?」 心底无奈地嘆息着,苏言把碗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扶起他在他背后垫上一个枕头,「苏行方才下去的时候她在用早膳,现下应该回屋了。」 「咳咳……」他抵着唇轻轻地咳嗽起来,「让苏行和宁霜看紧了。」 「是。」 就在这时苏行突然推门而入,苏言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柜子上的碗递过去,「公子,今日药量重了些,有些苦。」 苏行一直站在那里,一脸的不安,他张了张唇想说的时候看见苏景弦正在喝药便止住了,待到他把药碗递给苏言的时候,苏行走上前一步,「姑娘不在房内。」 苏景弦听闻身子微微一怔,随后像是无事般轻轻嘆道:「或许像昨日一般,你再去找找。」 「巧儿也不见了,我在房内是看见了一个装着药材的包袱,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碰」的一声,苏景弦已经掀开了杯子,踉跄着身子撞翻了柜子上的空碗,他通红着眼睛推开了苏言伸过来的手,「去哪里了?」他沉着声音问道,一步步向苏行逼近,「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我……」苏行低着头,「姑娘像是离开了。」 暴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然后笃定问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苏言一见情势不妙,忙走至苏景弦身后,「公子 ,我这就让人去追。」 「说了什么?」 「我……」苏行有些颤抖着声音,他看见自己脚边愈来愈近的影子,「我与她说了孟小姐的事……」 「公子!」苏言一声惊唿,只见苏景弦从苏行腰间抽出的软剑泛着寒光,此刻正抵在苏行的脖间,「公子请息怒,苏行一向直爽惯了说话并无恶意……」 「苏行,骊山三年还没有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谨言慎行,你怎就看不通呢?」 苏行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挺直着嵴背道:「我是看姑娘如此待公子才会说的,苏行一心为公子着想,下山时师尊交代了公子的身子只看这三月之期了,我不想公子有什么不测,林姑娘既不懂得珍惜便不配公子如此掏心掏肺,这世间好女子不止她一人。」 「呵呵,是吗?以前怎不知你这么会说道理?」他转动剑柄,眼底比这剑还要冷上几分,「还有什么想说的一併说了。」 「老爷和夫人膝下就公子一人,若是老爷与夫人知道公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定会万分痛心的,苏行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公子保重身子回京才是首要,为了一名女子如此着实不该。」苏行不如苏言那般老沉,他是个直性子有话便说,抬起头对上苏景弦的视线,「若公子觉得我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房内静静的,苏言静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双眸紧紧地盯着剑,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毫无预警的,苏景弦持剑的手一动,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流了下来,抵在了地面上。他松了手看着肩头沁血的苏行,凌厉的眼神看着他,问道:「疼吗?」 苏行紧咬着牙关,忍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直到他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道:「疼。」 「那我要比你疼上千倍百倍。」苍白无力的手抚在自己胸前,「你懂吗?」 苏言见状忙去搀扶摇摇欲坠的苏景弦,「公子,你先别急,我这就叫人去追。」 苏景弦拂开他的手,「追回了人追得回心吗?苏行,你的无知把我好不用意找回来的心弄丢了。」 第八十二章 正德二十五年,岁末,边境小族屡屡侵犯南凌岐山一带,沭王殿下自发请命带兵前往边境平復战乱,战事歷时四月有余。 正德二十六年,沭王凯旋班师回朝。德熙帝着丞相苏景弦亲迎于承天门。沭王英姿飒爽打马而来,丞相含笑于宫门口相迎。太子凌泫上书于德熙帝请求改立沭王为太子,群臣朝议三日。第四日,德熙帝颁布诏书于天下,皇四子凌沭功勋卓越,有王者风范,改立沭王为太子,其母容妃代理皇后掌管六宫事物。凌泫尚未成年仍居于宫内,破祖制封为贤王。 钰满堂后院内,巧儿拿着一封信穿过一扇拱门走至闭目躺在竹椅上的林无忧身边,「小姐,京里来的信。」 她慵懒地睁开眼睛,偏过头去避开日头,送送地袖口滑落出半截手臂,接过信她搁在小腹上,「一会儿让张忆之去钱家的铺子走一趟,就说这银子不能再少了,低了这个价就请他换别家生意。」 第141页 「是。」 「去看看大小姐睡醒了没?若是醒了带她去园子里玩儿去。」 「是。」 待到巧儿走后她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是凤倾城惯有的不拘,洋洋洒洒几张纸下来也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提到朝廷又提及了京里的趣事,如孟家二小姐终于嫁了出去云云。她抓着那几张纸垂下手微闭着眼看着北面,一手轻轻勾出藏在领口里的玉佩,细细摩挲,眉眼扫过倏地收回视线,理着衣袍站起身子,抬头遮去了日光沿着翠绿的枝叶往外面走去。 园子里巧儿正好脾气地哄着一名痴傻的姑娘,那姑娘一直笑呵呵地抓着巧儿的辫子,调皮地扯着她的衣裳。 林无忧别回头去,不动声响地从小径上走过去。到了前面的铺子里张忆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道:「东家,都给打点好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移动着脚下的步子仰着头看着架子上的玉器,「上次我突然离去你将铺子里打理得很好,这次出远门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有事的话给第一城的凤少爷传信即可。」顿了顿她又道:「大小姐就交由你们照顾,若是她有个好歹我唯你们是问。」 「是。」 凌清雅是她在年前前往安阳的时候接过来的,恨了这么对年在亲眼见到她不谙世事痴傻的笑容时生出了苦涩,她求的她要的都如了她的意,代价是众叛亲离。 翌日,林无忧独自一人驾车离去,沿着管道晃悠悠的走着,有时会歇上三四日,有时不作停留一直赶路。 半年的时日不是很长亦不是很短,梦里总是清清楚楚,梦醒则浑浑噩噩。 盛京亦如她在时那般繁华热闹,她站在高高的城门前,微眯着眼睛看着城墙上高悬的牌匾。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人,恭敬地站在她身旁,有礼道:「我家少爷请公子府上一聚。」 「你家公子倒是守时。」 第一城的宏伟华丽仅次于皇家庭院,她随着前面的奴僕绕过层层迴廊走进了一间亭子,凤倾城依旧是一袭妖冶的红衣,此刻正倚在亭内的圆柱上看着一间高楼的方向。 她停住脚步,清咳出声,「凤兄,别来无恙。」 闻言凤倾城回过神来,笑着往她这边走来,「林无忧,半年未见,你风采更甚了。」 「凤兄谬赞了。」 「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围着石桌坐了下来,「终究是留恋红尘不舍根断,你若是再不回来我还得日日登高楼观看。」说罢凤倾城为她斟上一杯茶,「这些日子他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得见,你若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林无忧,你可比凌无双更让人头疼。」 她淡淡一笑,举着杯子凑在鼻间闻着散发出来的清香,喝了一口然后搁下杯子,「我虽是女子却当了十余年的男子,有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得通透的。」她看了眼周遭景色,继续道:「希望我醒悟得不算太晚。」 在府里未见到凌无双,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在嫁入凤家之后更是不输从前。「她去礼佛了。」凤倾城这样与她说的,她也未在多问小坐了一会便告辞了。拎着自己的包袱她踏出了凤府大门,迎面是铺着青石板的宽敞道路,路边停着一辆青布帘子装饰的马车。 车辕上,倚着一袭修长的身姿,白色锦衣长袍,翩翩若仙人。她慢慢走近,突来的欣喜使她的步子走得极慢,距离他一丈的地方停住步子,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不发一言。 四周沉寂,带着热气的风拂过她的脸颊,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渗入到握在手里的布料里面。似隔了千万年之久一般,随着耳边响起的春润之音,她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却不知他方才说了什么。 「林无忧,何时变得这般迟钝了?此番进京花了多少时日?」苏景弦朝她走近,「二十余日会不会长了些?」 「你觉得长吗?」 他饶有所思一般看着她的脸颊,「若我等了这么久你还未出现的话那就是有些长了。」说着他忽然笑了,「现下你来了也不觉的有多长了。」他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掂量了一下道:「这么轻?打算住多少时日?」 「那你打算收留我多少时日?」 「还尚未想好,哪一日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说话间苏言已经接了包袱过去,看着苏景弦伸过来的手,她没有丝毫的迟疑,递上自己的手摆在他的掌心,「我这些日子胖了些,你扶着点儿。」 马车沿着官道想着宫门驶去,林无忧微微掀开帘子看着繁盛的街道,「他会见我吗?」 「会见的吧。」 闻言她回过身子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人,「你有多少胜算呢?」 苏景弦眯着眼枕在她的肩头,轻松道:「没有想过。」 垂下肩头她任他枕着不再说什么,车驾一路驶进皇城,久违的宫殿就在眼前,一样的青瓦红墙,沉淀着皇家百年的歷史。他牵着她的手踏上太和殿的阶梯,御书房前,早有宫人候在那里,「太子殿下正在和陛下议事,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还请丞相大人在此稍候。」 太监的话音刚落便看见凌沭从里面出来了,乍见他们二人脸上涌现出了惊讶,却也很快恢復如常。「父皇知道你今日要来,正等着呢。」说完他转向了林无忧,张了张嘴终不知说什么,斟酌着然后道:「见了父皇去永乐宫瞧瞧吧。」 第142页 林无忧目送着他离去,而后便随着苏景弦进了里面去。方一进去德熙帝刚放下茶杯,瞧着他们二人,良久后嘆息道:「就这样冒然出现在京里也不怕引人口舌?洛悠,如今朕这样叫你一声你便还是朕的女儿,过去是朕对不起你的母妃,对着后宫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导致你母妃不幸遇害,现在朕想趁着有生之年好好补偿你,洛悠,朕从未有杀你之心,朕不知是什么让你躲了一年之久才出现,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身上流着朕的血朕还未无情到连自己的子女都要下毒手,你报仇心切朕可以不追究,可你也不能就这样活在这世上。」 她不由握紧了手,赶在到自己手心的大掌她放松了力道,微微挪动身子与他靠得近了些。 德熙帝扫视着二人之间的细微动作,仍不动声色道:「公主凌洛悠已于当年颐华宫中一场大火丧命,太子太傅林无忧也于去年死于天牢内,这二人皆是已死之人。」他翻动着御案上的摺子,然后道:「凤家乃南凌第一商贾之家,富可敌国,你若给凤家收作义女,朕赐你郡主之名,由此一来两全其美。景弦,你以为呢?」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呵呵,朕既封了郡主再一併帮你赐婚好了,难得你有情。」御书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德熙帝缓缓起身走到林无忧面前,见她一直低着头,伸着手垂在半空中又落下,他的神情中有种无奈,「洛悠,以前我们君臣也不见得如此生疏,现在连伪装都不想了吗?」 「陛下,她是一路劳顿,许是累了。」 「这样,那就先回去休息好了。」顿了顿他又道:「有空了再来宫里走走吧。」 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发一言,出了御书房看着各处的琼楼玉宇,她突然抓紧了苏景弦的衣裳,带着些许的鼻音道:「他好像老了很多。」 「是老了很多,有一日我们也会像他那般。」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还要去永乐宫吗?太后自那件事之后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摇了摇头,她垂下手在身侧,「我想回去。」 「林府已经不在了,是要随我回相府吗?」一边说着他垂下手,手指碰到了她的宽大的衣袍,倏地一惊,眼底仍是平静无波,他圈住她的手腕,淡淡道:「还是随我回相府好了,府上人多照顾也周到。」 第八十三章 林无忧随着苏景弦回丞相府一事,苏老丞相与苏夫人听得僕人来禀报少爷带了一名公子回来,苏老丞相一如往日那般颇具儒学之风,只沉吟了几句便继续喝茶,倒是苏夫人一脸说不出的是高兴还是生气,来回踱着步子很是心急的样子。 苏老丞相屏退了奴僕,安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子洛苦尽甘来,为人父母的不是该高兴吗?怎么你看上去好像愁眉不展的……」 「老爷!」苏夫人走至他身边拿下他手中的杯子搁在桌上,「下人说来的是个公子,除了那个让子洛牵肠挂肚的林无忧还有谁?子洛对她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她倒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家子洛因为她可没少生病,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让她一刀一刀地割呢?」苏夫人对于林无忧很是不满,自天牢事件时便对她存了隔阂,后来有人夜刺天牢本以为她就此丧命了,想着儿子难过上一段日子便可为他另说亲事,可谁知儿子突然不声不响地跑到江南去了,然后又拖着个残败的身子回来了,休养了几月后终于好转了,可现在林无忧又回来了,闭着眼睛她也知道苏景弦跑江南去干什么了。「我对这姑娘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她虽是林贵妃的女儿却一点儿也不像她母亲贤淑的性子,我真怕子洛娶了她日后没少折腾。」 「行了。」苏老丞相拉着她让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有给她倒上一杯茶,「我看你是捨不得儿子了,竟说人家的不是,儿女情长这等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子洛也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也就别闲操心了。以前林贵妃还在世的时候你也见过那个小公主不是挺讨你欢心的吗?怎么现在长大了换了个身份你就不喜欢了?」 「你!」苏夫人气结,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般,负气地执起杯子喝了两口接着又重重地放下杯子,「可她也不能这么折腾子洛呀,那孩子身子本来就不好,我当娘的都是捧在掌心里的。还有子洛,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比在我身上都多……」她的声音随着苏老丞相脸上愈来愈浓的笑意低了下去,嘀咕道:「我说的有错吗?」 「夫人一番高论,句句在理。可子洛已到了婚娶之龄,是该成家了,我还想在有生之年见到抱上孙子,难道夫人不想吗?」 「哎哎哎,不和你说了,说来说去怎么全是我的不是了,就你们父子一条心」苏夫人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已经在合计着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了。 林无忧只来过一次丞相府,那次是好意探病,这一次却是和苏景弦一起进来的。府里的僕人均好奇少爷带回了一个好看的公子,且少爷和那名公子在一起时不似往常的清淡而是面含笑意,眼底更是满满的柔情。一传十十传百,相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少爷房内有个好看的公子,尘封了许久的谣传又在遭人议论纷纷,最终是苏言禁了府内的流言。 「醒了?」苏景弦看着床上缓缓睁开眼地林无忧,他笑开的眉眼让她甫一张开眼的她看得怔住了,柔情似水是她看到的眼神,想较于他的自如她有些拘谨,一时之间不知该看向何处才好,偏过头去看到的是房内恭敬守在一边的下人,她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第143页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苏景弦吩咐道:「都退下去。」 「是。」众人福了福身子都散开了,只留着苏言在一边伺候着。 众人走了时候,苏景弦问道:「饿了吗?」他指着不远处桌上的菜餚,「起来吃些东西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熬了汤,刚端过来。」说罢苏景弦就伸过手去欲要扶起她,「吃饱了我在领着你去园子走走,春日里开了不少花,现在也都败落得差不多了,有几株寒梅等到了冬日就开了,景致不错不过比上十里坡就略低一筹了。」他自顾地说着,拿着苏言递过来的外裳。 林无忧是甫一到府内便被苏景弦拉回房间休息的,她要和着衣裳睡苏景弦也没阻拦完全应了她,此刻起来有些冷也就由着他给自己罩上了一件外袍,看得出他很细心,不觉间自己脸颊有些微热,「我自己能行。」挣开他的手自己率先走到桌边,饭菜的香气让顿时觉得自己饿了。 这时苏景弦也坐在了她身边,苏言帮她盛了碗汤,却被苏景弦抢先接了过去,「先喝汤,喝完了在吃些其他的。」说着就舀了一勺凑至她的唇边,「若是鸡汤喝不惯的话明日再换。」 林无忧没在意他说什么,为难地看了旁边的苏言一眼,硬是要自己接过来了,苏景弦微微一笑也任由她去,他支着头看着她,唇角高扬。 林无忧抬起头看向他,自进到府内便没看见苏老丞相和他的夫人,苏景弦也没要带她去拜见的意思,她知道自己当初那么一闹定是惹得老人家不痛快了,现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她欲言又止,在他的注视下又喝了几口汤,满室的暖意袭上了她的面颊,喝完汤后抬头见到苏言正低垂着头站在一边,不由有些好奇苏行哪里去了,那日那个直爽的少年毫不畏惧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他的行为并未让她对他突生责备,反而还有些赞赏。 这时门外后下人唤苏景弦出去,说是夫人在院门前等着。待到他出去以后,桌边只剩下苏言守着,她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苏行呢?为何不见他在府内?」 「公子让他去骊山了。」 「骊山?为何要去那里?」 「公子让他去悔过,日后好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她听闻缓缓低下头去,拿着勺子轻轻敲着碗壁,復有抬头看了一眼苏言张了张唇终是没说什么,苏行去了骊山,记忆中好像不止一次了,这一次十有八九是因她不辞而别,苏景弦一气之下罚了他也不奇怪。 不多时苏景弦回来了,开了门见她面前的菜没怎么吃不由皱了皱眉头,和煦着一张笑脸走至她身边坐下,执起筷子为她布菜,「为何不吃?」 她强压下要说出口的话,脸上绽出了笑容,「你娘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苏景弦一语带过,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一些,摆了筷子后苏言便收拾了盘子出去。苏景弦拉着她起身,从架子上拧了一条帕子给她擦了手。 林无忧看着他伸过来欲解她衣裳的手后,她往后微微一退,皱着眉头终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我这样堂而皇之了进了府内,为何不见你父母一点动静?」 「你要他们有何动静?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还是让管家拿着扫帚来轰你呢?」轻嘆着拉近了她,他搂过她的肩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林无忧,这些无需你多想,你既已想清了且不远千里从江南来了就不必担心这些,我等你等了半年之久,可不想你又胡思乱想些其他的再给我惹出其他乱子来。」他微闭着眼睛,闻着鼻尖的馨香,「至于我父母,你不是有更好的法子迎着他们吗?」 她一愣,疑惑地推开他的身子看着他,苏景弦微微一笑,大掌慢慢贴上她的小腹,微微的隆起平日里在宽大的衣袍理遮住了也看不出来,「这不是最好的法宝吗?老人家现在只想着怡儿弄孙,你正好了却了他们这等心愿,不出几日你可是府内地位最高的人。」 林无忧看着他微扬的唇角,也随着笑了起来,「何时知道的?」 「在宫里之时。」 「还以为能瞒上一段日子呢。」她微微嗔道。 「是多少日子呢?」苏景弦邪魅地伸手拉着她的衣襟,「日后你我同床共枕,你要如何隐瞒?」 她脸上一红,「谁……谁要和你同床共枕了?」然后推开他的迳自走到一边的桌边倒上一杯茶,还未凑到唇边就被苏景弦挡了下来,「凉了别喝了,一会儿让苏言给你送热茶过来。」 林无忧趁机拉住他的手,轻咬着唇边然后道:「苏行呢?我方才问了苏言,你让他回骊山了。」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她又继续道:「我一直喜欢他熬的粥,你让他回来可好?」 苏景弦还是不发一言,她心虚地低下了头,有些失落道:「那算了……」想想似乎又是不甘心,「你苏行他一向耿直,我突然离去也是我一时冲动,跟他无任何关系,你这样惩罚他未免太过了,论对错也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 「很多,说不清。」 「那要如何罚你呢?」话落他便又搂过她贴上她的唇,「至于苏行嘛,去了有些日子了,明日就让他回来。」 「唔……」她的声音消失在相触的唇间,一番纠缠之后,两人分开了些距离,林无忧脸颊泛着红晕,微微喘着息,「可算数?」 第144页 「你说呢?」他拉近她搂在怀内,「林无忧,你一定要好好地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我一步,还有你腹中的孩子,我要时时守着你。」他的脸上涌出一丝哀痛,自责自己不曾陪在她身边而使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他不能取代她去经歷那种疼痛,「决不让你再出任何意外。」 听着他平稳的心率,林无忧展开双臂搂上了他腰,感觉到他身子一怔她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闷在他胸前闭上眼睛,「我让你费心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当时自己突然离去也是一时气愤,她放下一只手从领口拉出玉佩,「那你为何要将玉佩给我?」 闻言苏景弦无奈地笑了笑,「夜间总听闻有人哭泣,我想着你要跟我闹脾气了我也不能去宽慰你,就让苏行将玉佩给你送了去,好让你心里舒服些,谁知你拿了玉佩就弃我于不顾了。」 「哦。」林无忧颇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岁月静好,一室浓情。 第八十四章(正文完) 翌日,苏景弦未去早朝,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他只是淡淡一笑道:「陛□恤我疾病缠身。」经他如此一说她不由看了眼他身上的白色锦袍,干净得不见一点污渍,心中虽是担忧着他的身子却不知如何问出口,想过与他共度一生却也在乎这一生是多长。 本在品茗的苏景弦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了,随后笑了笑,总觉得她似是变得愚笨了,有什么心思都显在了脸上,「都说怀孕的女子迟钝,果真如此。」他拉过她不顾她的反抗见她安坐在自己膝头,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相公是捨不得娘子守寡的,定会陪你到老。」 他的话平缓了她的不安,搂着他不顾周遭下人暧昧的神色,她将头埋在了他的肩头,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午膳过后不久苏夫人便让人来传话请她过去,一边的苏景弦也随着一起去了。苏夫人雍容姿态正坐在凉亭内喝着茶,见了她来只微微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她正不知如何言语之时苏景弦就拉着她在苏夫人对面坐了下来,对着一边的丫鬟说道:「去看看厨房的鸡汤炖好了没,若是好了直接端过来。」 「是。」 苏夫人低低哼了一声,接着偏过身子去似乎不愿意看他们,这下林无忧只觉得有些难堪,拉了拉苏景弦的衣袍他只会给她安抚一笑。 静静的亭内无人说话,待到苏夫人按捺不住想要说话之时,丫鬟端着鸡汤进来了,苏景弦忙接了过来摆在林无忧面前。苏夫人张着嘴见了更是郁结地闭上嘴,他的儿子何时这般恭谨了? 「呕……」一股恶意涌上心头,面前的鸡汤泛着浓浓的腥味,林无忧强忍着偏过头去,低着身子朝着地面干呕了几声,苏景弦一直含笑着轻拍着她的背。 苏夫人见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这……她是……」 「娘,她今日身子不适,孩儿先带她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还未等到苏夫人应答他便搂着她的腰起身了,林无忧推拒着他,小声道:「我没事。」 「吐得这么厉害还叫没事?」他的声音不低,言语中透着喜悦与宠溺,「鸡汤先别喝了。」说话间已经拥着她走到了亭子边。 「苏景弦!」苏夫人大唿一声,「为娘的问你话,几个月了?」 他像是这才注意到了苏夫人,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子,「孩儿回来多少时日便有多少时日了,差不过快半年了吧。」他说得淡淡的苏夫人听了却直想骂人,这都半年了肚子还能藏吗?到时候让人知道她的儿子毁了姑娘家的清白还未负责的话她的老脸往哪里搁?她的孙子都那么大了还没认祖归宗,这怎么行?亏得自己身强体壮不然不被活活气死? 「你这个混小子!我让你爹扒了你的皮!我的孙子居然被你藏着还亏得我日日念叨!」苏夫人是个急性子,似风一般就已经出了亭子,一边走还一边对着旁边的丫鬟道:「去把城里最好的媒婆请来,让车夫备车,我一会儿进宫,让管家一会儿去找我……」繁繁琐琐交代了一大堆,她又指着满园的花草道:「让花匠植上一些喜庆点儿的花,大红的最好,府里就要办喜事了该准备的都给准备了,哎呀,都怪那混小子,现在一下子太仓促了……」 随着苏夫人的抱怨声愈来愈远,林无忧窃窃地笑了出来,戳了一下他的胸膛,「奸诈,你肯定是故意的。」 他就这样拥着她站在亭子的台阶上,舒扬着眉眼望着自己怀里的人,「如此一来什么事都解决了,岂不方便,你我只等着陛下圣旨便行了。」 南凌当朝丞相大婚之日,新娘的嫁妆从第一城内一箱箱抬出,沿着长长的朱雀街抬往丞相府,场面不下于当年长公主出嫁时的华丽。凤家是南凌首富,虽是义女却也嫁得轰动,全城围观的百姓慨嘆凤家的阔绰,看着长长的队伍直赞嘆。 德熙帝搀扶着殷太后站在皇城的高楼上,遥望着第一城的方向,突然转身对着一边双鬓苍白的老人幽嘆道:「母后,洛悠这孩子是嫁了出去了,您也不用日日忧挂了。」 「是呀。」殷太后也是长长嘆息一声,「等到哀家百年之后也有颜面去见林贵妃了,当年颐华宫一事若不是我非要你草草了事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袁家一直是朝廷的心头隐患,自先帝时期便一直蠢蠢欲动,皇上当年还有要依赖袁家的地方,袁家的女儿嫁与皇家不可轻待了才会有着他们肆意横行,说来也有不得已之处,害了林贵妃枉死。」高楼上拂过的风扬起了她满头的珠钗,「皇上改日下个诏吧。」殷太后吩咐道,颤巍巍地伸出手搭上栏杆向远处望去,「虽是陈年旧事,该正名的还是得正名,也算是给那孩子的贺礼吧。景弦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性子虽淡可痴情得很,有他在洛悠也算是半生有依了。」 第145页 「是。」殷太后离去之后只有德熙帝一人还站在高楼上,远远的宫墙外已经没了敲锣打鼓之声。 红烛高燃的新房内,林无忧顶着一头红盖头坐在床边,门边守着两名喜娘,不时地往她这边看来,均是好奇盖头下是怎样的倾城之姿。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言与苏行站在门外,唯有苏景弦一人踏进屋内,喜娘见状忙笑着将他迎到床边,「少爷,少夫人等得可有些时候了,祝少爷与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娘一番恭维之辞说下来后看了看苏景弦的面色又继续道:「揭了盖头两位新人早些歇着吧。」 自进屋后便一直将视线投在林无忧身上的苏景弦微微晃过神来,他一身艷红的喜袍,脸上也不知是因酒水还是高兴也泛着红,「你们都退下。」 「是。」 装饰得华丽的房间内只剩下站在床前的苏景弦和坐在床边的林无忧,清浅的唿吸声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萦绕在鼻间的是室内燃着的檀香和他身上沾染的酒香。似是等着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动作,原本端坐着的林无忧不由将身子松了下来,她抚上自己的腰肢轻轻捏着,微微抬起头透过盖头只看得到他的衣袍下摆,「要我自己动手吗?」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抹鲜红飞过眼前,她看清站在她面前的苏景弦了,手上犹拿着盖头,身长玉立正弯着唇笑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林无忧在他面前从未着过女装,第一次的女装便是这大红的嫁衣,髮髻高挽露出白皙的脖颈,淡扫蛾眉,唇似涂脂。此刻他的眼底只有明艷动人的她,身姿随着摇曳的烛火在他的眸底。 折腾了一整日,现在终于是舒服了,林无忧借着烛火看着微愣的他,彼此似乎打量了很久苏景弦才拉着她站起身子,轻轻将她拥在身前,双手扣上她的腰肢,施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捏着,「累吗?」 「有点。」 帮她按了一会儿之后他的手游移到她的腹上,掌心的热意透过衣袍传到腹上,随着他轻轻的摩挲带着些痒意。 「有吃点东西吗?」 「嗯,干娘给我准备了不少吃的,娘也让下人随时候着。」 「这样啊。」苏景弦悠悠地说着,一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拉开了她的腰带,「本想带你吃些东西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如此良辰美景,我们是不是该洞房花烛夜了?」 「你……」她要拉开他的手却被反握住,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边,带着些湿意,只让她觉得心头一阵骚动。 本以为他真要所说的东方花烛夜不想苏景弦只是逗弄了她一会儿便拉着她一齐坐在床边,解了她身上繁重的礼服和髮髻,让她枕在自己膝上,他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青丝,「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生怕是一场梦,直到看到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我才安心了。」他握着她的一只手,扣上她的五指,十指交扣,「今时今日你便是我的人了。」说罢又觉得不妥,淡淡一笑,「我苏家的人。」 自有了身子以后,林无忧变得嗜睡,早些时候孕吐得厉害的时候苏景弦未见过,她也未告诉他,如今嗜睡他是知道的,听着他低低的话语不觉间已经眯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半饷见腿上的人没半点回应,他低头看见她已经睡了过去,笑着捏住了她的鼻子,「真是败兴,今日可是你我的好日子。」虽是这样说着他已经搂着她将她放倒在床上,随后自己也解了喜袍躺在了她身边,大手一捞拉过锦被盖在身上。 房间内红烛渐渐燃尽,到了天微微亮时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林无忧睁着眼看着华美的帐顶,宽大的床铺上空出了大半边,苏景弦搂着她闷在她的肩旁似乎还在熟睡。循着腰上的手,她的手滑上他的肩头,然后是面庞,偏过头去,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指尖描过他的眉,苏景弦突然睁开眼睛,不及收回的手被他拽住,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大清早的便在宵想我了吗?」 「尽胡说。」她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是吗?」他轻轻一动,已经压住了她的肩头,低着头看着她,视线缓缓地往下移去落在她敞开的领口上,一只手已经毫不客气地伸了进去直接覆了上去,他大胆的举动引来了林无忧的一声惊唿,挪动着身子想要往一边滚去。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漫不经心地拉着她的领口,「我可是宵想了你一晚上以至不能眠,昨夜可是人生仅有一次的日子你说你怎就给错过了呢?」 「我有了……身子,不宜行房……你……住手,我还要……奉茶……」 「我是大夫,过了安胎的日子便行了,至于奉茶,我看是不用了。」 一件件的衣衫被剥离,红色的袍子落了一地,鸳鸯红帐掩去了期间的□,随后传出阵阵娇喘…… 「夫人说了,少夫人身子不便,就不必去奉茶了。」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随后又变得安静。 红烛犹在燃,灼热了一室春情。 第八十五章 据闻丞相府的少夫人天姿过人,坊间对于这凭空出现的少夫人很是惊奇,没有权势的百姓只能在茶楼饭馆之内探讨一番,而一些朝中大臣地亲眷们则是借着走访的名义去丞相府窥探一二。 管家送走了不知是第几批客人时终于无奈地站在府前嘆了口气,少爷何时才能了了这桩麻烦呢? 第146页 寝室内林无忧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装扮,成亲至今也半月有余了,她这身女子装着也有这么些时日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其是一群女子与她探讨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时她简直是不知说什么。 「发什么愣呢?」苏景弦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听管家说今日又来了一众人,见过了?」 「我这样子能见吗?」她指着自己的肚子,「京城一堆喜欢说闲话的也就那么几家的夫人了,我让管家招唿了。」 过了几日,不在有人来相府串门子了,不过补品礼物倒是时常有得往府里送。 林无忧扭捏了好几日之后终于敲了书房的门,她挺着大肚子站在苏大人面前,苏大人颇为喜爱地眯着眼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能换件衣裳穿吗?」 「房内多的是,不是又给你裁了几件新衣了吗?若是不喜欢明日再给你送上几套过来,你喜欢什么花饰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苏大人当然知道,他家夫人穿了十余载的男装还穿出感情来了,一直跟他抱怨说她一身的衣裳太繁缛了,能不能换件简便的。那自是不能了,「你见过男子大着肚子的吗?」 「……」 「过来,我给你作张画。」 就这样林无忧嘟着嘴被他安置在书房内的软榻上靠着了,憋屈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景弦正坐在边沿含笑地望着她,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虽是夫妻吧可苏景弦看她的眼神愈来愈柔情、愈来愈贪婪了。 「画呢?」她借着他的力起身,看到了书案上摊开的一副墨迹,描摹得逼真形象,「这还能看吗?」画里的她倚在树干上,大着个肚子分外明显…… 「为何不能看?我就觉得挺好看的。」 「这肚子……」 「又不是拿去送人,我自己看着不行吗?」 「……行。」 第二日,苏景弦的书房内悬挂了十余年的画给换掉了,这次挂的是少夫人的画。 苏夫人对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无限期待,相比来说苏老丞相就稳重多了,「夫人,再等几日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就是焦急嘛。子洛那小子哪里像是要当爹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夫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不急呢?」 苏景弦急不急倒是看不出来,跟他比起来林无忧更是平静,她枕在他的膝头,突然说道:「若是男孩是不是又得继承你家世袭的相位啊?」 苏景弦指尖绕着她的青丝,「或许吧。」 「哦。」林无忧淡淡地应了一声,「那还是女孩好了。」 「你喜欢男孩?」 「男孩儿好啊,以后还能带着弟弟妹妹玩儿。」她眯着眼舒服地享受着他的服侍,「你呢?」 「都喜欢。」苏景弦低低地笑出了声,「那你想有几个弟弟妹妹呢?」 「没想过。」 相府在灯火通明一晚后,苏家的小少爷降生了,不哭不闹极为安静。满头大汗的林无忧甚为满意,抓着苏景弦的手模煳道:「女儿就不用入朝了。」说罢便勾着唇角睡去了。 这时嬷嬷抱了包好的小少爷过来要给娘看,「小少爷真安静,不看还以为是个小姐呢。」 苏景弦看了孩子一眼又看看林无忧,忖度着要不要告诉她是个男娃呢? 林无忧瞪着在自己怀里蹭着的小脑袋,怎么她一觉醒来就便成了儿子呢? 数日后,孩子的太子舅舅来看他,「这孩子日后又是我南凌栋樑之才啊。」 一句话,孩子他娘苦恼了,孩子他爹倒是按捺得住,「日后看着吧。」 等到给孩子赐名的时候又犯愁了,一国之君很是积极地要给孩子赐名,孩子的爷爷奶奶很是宝贝孙子,奶奶虽是江湖儿女也参了一脚,「叫如风吧,高手过招都是这样的。」 众人抚额。 爷爷说:「亦云如何?」 爹娘默默对视,又各自偏过头去,还人云呢! 这事没等苏府苦恼几天,一道圣旨降下,孩子赐名为「苏洛」。 孩子的爷爷奶奶与爹娘均是无语,苏子洛,他的儿子一定要叫苏洛吗? 苏洛备受宠爱,肥胖的身子趴在娘的身上已经睡着了,脑袋还在一片绵软上蹭着,他爹看了眼没说什么,挥手唤来了奶娘给抱走了。 「干什么?」林无忧迷迷煳煳地问道,「苏洛呢?」 「我让给奶娘抱走了。」 「苏子洛!你干什么?」林无忧按住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竭力护卫自己的领域。 不知何时他已经解了外袍躺在了床上,「乏了,要休息。」 「可你的手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孩子都生了老夫老妻的还那么见外。」然后,他的不满渐渐淡去,在歷经了几月不能享乐的日子后他终于又抱上了她柔软的身躯,尤其是现在的身子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喘息过后,带着薄汗的两人拥在一起,他的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放在她的胸前。「你越来越长进了。」 「这话怎么说?」 「你能够顿悟自动来找我,现在嫁与我越来越像像个贤妻了。」 「那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回来吗?」 「不好奇,只要你回来了就好,若是不回的话我再追过去就是了。」 第147页 「……」 说是不好奇苏大人还是闭着眼慵懒地问道:「不会是因为肚子里藏了我家的嫡长孙吧?」 「一半。」 「还有一半呢?」 「凌沭让我回来的。」 「为何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呢?」 「他是太子。」 「那我是丞相。」 「他是未来天子。」 「……」 「喂,干嘛不说话了?」 「不想说了。」 「不说拉倒。」她使劲拉着被子然后背着他转过身去,打开了她胸前的手。苏景弦懒懒地缩回手,睁着眼看着帐顶,是不是他这个相公还没有大舅子来得重要呢? 翌日,林无忧陪着孩子在榻上,看也没看进来的苏景弦。苏景弦的脸越来越黑了,他爹说得对,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尽管你不知道哪里招惹她了。 「咳咳,今日有灯会,带你去瞧瞧。」 「我要哄孩子。」 「凤倾城府上邀你去……」 「不想去。」 「那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是夜,苏大人在死缠烂打、装尽柔弱之后终于把他的娘子搂紧了怀内,坏事干完后他餍足地感受着手下的滑腻,「林无忧,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在你身边我也挺好的。」不为过去感伤只为现在眼前的珍惜她和她要珍惜的人。 日子继续过,尝尽四味堪称完整。 第八十六章 她是南凌德熙帝的孝贤皇后的女儿,是正德二年间降生的长公主,自小备受宠爱,过得顺风顺水。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冠上了皇家的姓氏,凌无双。 她自幼丧母,所有的人都簇拥着她,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其中也有人因为她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女儿来逢迎她。后宫嫔妃众多,各类的女人都围着她转,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渐渐明了了在她们谄媚的笑颜下的是什么。尽管这样她仍能享受着被人恭维的感觉,可有一人总是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些厌恶。 千秋节,她着盛装出席,看着满园的花灯美景微微笑了,待到视线看到邻桌的一名少年时一怔,又是那种冷冷的视线,可他的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的,挑不出瑕疵来。身侧的黄贤妃与她说那是凤家的少爷凤倾城,随着父母进宫给太后祝寿的。她记住了,人如其名,年少时便能倾城。 也就是那一日,太后看中了凤家少爷的家世才貌,便让德熙帝给指了婚,把她最疼爱的孙女许给了凤家。凤家虽是商贾之家却是名门望族,凌无双虽只有十三岁的年纪,但也懂得自己将来要嫁的夫婿是那个冷眼看着她的人,没由来的,她有些不高兴了,他不像其他人一般迁就着她甚至是畏惧着她,第一次她有了挫败的感觉,她不是一唿百应的长公主了。 她从十三岁便一直等着,等到了后宫里到了年岁的妹妹都一一嫁人了她还待字闺中。太后与她最为亲近,眼看着不急其实她知道一向疼爱她的祖母已经有了怒意,宫外时而传来凤家少爷夜宿花街柳巷或是又相中了哪个楼里的姑娘的消息,诸如此类云云。她于凤倾城谈不上喜欢,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她又是皇家的公主,更是不该忤逆。可等的日子越长她越愤懑,凤倾城是在不满吗?初见她时便是冷冰冰的态度,他置一国公主的名声于不顾,依旧风流不拘,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凤倾城不喜欢这门亲事。 若要比不满她会比他更加不满,凌无双开始出入于皇宫内外,她的寝宫里会数月不见她人影,德熙帝宠着她对她的所作所为向来不加约束,上阳行宫是她常去的地方,一来可以借着陪伴太后的名义常住二来能清静上一段日子不用听到京里的风言风语。 凤倾城仍是倾城容貌,虽是男子却不显阴柔。凌无双见过他几次,多是在行宫外的园子里,那园子不是皇家的园子,只要是有些声望的贵族均能初入得了里面,他领着一群友人在里头喝酒吟诗。有时候她远远地看着竟觉得他甚为顺眼,每每这时只要一想起他冷冷的眼神她便唤着侍女转身离去,待到她转身了身后总会投来一道灼热的视线,可她不想回头。 女子过了十八再不嫁人便会招惹闲言碎语,或许因为她是公主又或是宫闱重重,她倒是没听到什么,还是经常往外面跑。 燥热的夏日里,她在朱雀大街上见到了和一名艷丽女子拉拉扯扯的凤倾城,两人姿势亲密,那一刻她的背嵴淌汗,原来他除了对她是冷淡的对其他人都是笑眯眯的。 第二日,她让人给凤倾城送了信。 茶楼内她等了许久凤倾城来懒懒地来了,凌无双不想浪费时间,只淡淡道:「你我的亲事就此算了,我会找父皇说明的。」 凤倾城一愣,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像是怕自己听错了一般他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想娶,我亦不想嫁,何必紧拴着不放。」 凤倾城张了张嘴,脸色慢慢变得阴沉,凌无双自他进来便没看他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直到感觉一股怨恨的眼神朝着自己投来她才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凤倾城,「……你不这么认为吗?」 「公主明智,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们凤家担当不起这等罪名,你是公主,我凤家经商,得罪了皇家还如何在道上立足?公主想得如此简单可有想过后果?」 第148页 「我会与父皇说清楚的,委屈了凤少爷这么些年背负着一桩自己不喜的亲事……」 还未等她说完凤倾城便断了她的话,「公主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这种心思您自己想想便好了,说出来可是会连累他人的。」 「你……」 「失陪了。」 第一次凌无双见到了这样无礼的人,她张着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看到他开了门潇洒离去,此后她再没找过他。 原以为会这样耗下去的,不想凤家来提亲了,而她已经到了双十的年华。那一日她嫁得很风光,十里红妆,长长的仪仗队一直延到凤府。 礼堂上她透过盖头的边缘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喜袍下摆,手心沁出汗来了她紧紧握着玉如意。拜了天地,他们成了夫妻,随着一声高唿,有人笑着吆唿着他们进洞房。突然间她觉得一阵风卷过,盖头掀了掀又落下了,接着她看到了脚边艷红的喜袍。 「送少夫人回房去。」 「倾城!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凤夫人的声音。 「我还有事。」 …… 一阵喧闹过后她算是明白髮生了什么,凤倾城脱了喜袍无意送她回房,她站在礼堂上饱受着别人同情或是嘲笑的眼神。凌无双是被宠大的,她向来不受别人的气,一下子扯了盖头,不顾旁人的惊嘆她将盖头团成一团仍在地上,恰好落在了他的衣裳上。抬起明亮的小脸看着他,没了艷红的喜袍他的身上留着一件白色的锦袍,「我也刚好有事,不必送了。」 凤夫人见了忙上前来赔罪,「公主,倾城胡闹惯了,我说说他就好,今儿是你们的好日子该高兴才是……」 犹豫着她叫了出声,「娘,他若敬我是妻我便以他为天,出嫁从夫自古以来便是这道理。」她的一番话引得客人的赞赏,抬头看了眼僵硬站在一边的凤倾城,她冷笑一声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他若要纳妾,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也准了。」 一旁的凤倾城脸色愈来愈黑,紧抿着薄唇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一下子心思烦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家世不清不白,别说是我,就是宫里也不同意。」说罢她便唤了身边的丫鬟,「我们走。」看好戏的人围了一圈,礼部来的人也为难地看着她却不敢上前说什么,过长的裙裾被勾在了一口箱子上,她使力一拉却不小心带动了上面的一口小箱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碎了一地的白玉,残缺不全的莲花滚落了出来。 「是送子观音像!」有人惊唿。 那又如何?她冷冷地瞥了一眼便扭头走掉了。 后门口徘徊着一名女子,她一身的大红嫁衣出现在她面前显然让那名女子吓到了。 「这里五百两,以后别再出现在这里了。」话落她便转身要走。 「公……公主……」 「日后我是凤倾城的夫人。」 「是……少夫人……我……他……」 「我不想再听你提这些,要走赶快走,难不成姑娘想去刑部大牢几日?」 那名女子终是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十指丹寇,勐一抬头却撞进一抹深潭般的眼眸中,心如擂鼓,她挺直了嵴背望了他一眼,两人长久地对视着都不说话。 「这么快就自以为是我的妻子了?凌无双,你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吗?」 「若你不委屈我又何故委屈?夫君——」 如此,她成了凤倾城的妻子,成了第一城的少夫人,嫁给了一个对她总是和别人不同态度的绝艷男子。 第八十七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恐惧袭上心头,只借着远处高举的火把隐约看见两三个汉子厌恶地抛开手里的东西,随着扑通一声便再无其他声音,紧接着的是那些汉子粗俗的交谈。躲在树后的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在瘟疫中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而她从那里面钻了出来,却怎么也唤不醒她的爹娘和弟妹。泪如雨下,她抹了抹小小脸颊上的泪水,突然跪下来叩了三叩才起身离去,那一年她只有七岁。 她的父亲曾是村里的大夫,而她只能识得几个大字,一个幼小的孩童很难生存下去,乞讨、偷盗这些她全部干过,几年下来她俨然成了一个小乞丐,整日着着破烂的衣裳,夜间则在破庙里过夜。从家乡随着同样苦命无依无靠的流民到了京城,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繁盛的都城,路边的包子很香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直闹腾,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盯着那白嫩的馒头看了一会儿才离去。 那个时候她的想得很简单,有暖和的衣服穿有白嫩的包子吃,可是她没有钱。这一日她窝在一家客栈外的角落里,听闻轱辘轱辘的车辙声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眼便看见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公子,他的穿着不凡,她虽是穷人却也知道那件衣裳够她吃上一年的阳春面了。转熘着眼睛,她瞄了瞄那人身后的马车,此时两名少年正从上面搬下来两口大箱子,难道是值钱的珠宝?那一刻,有些欣喜涌上心头,她和以前一起偷窃的那些人比起来,仗着身形瘦小她的身手敏捷多了。 是夜,她一直等到月上枝头才缩着身子从墙边起身,趁着小二扶着醉酒的客人上轿子的间隙她熘进了客栈内,循着早先在那群人周身撒下的药粉她找到了他们的所在的房间,开始还是有些胆怯地靠在墙边看着里面的动静,可除了一室的黑暗再也没有其他,等了又一会儿后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前面走去,先是在窗户纸上捅破了一个小孔,侧着耳听着里面确定没人了她才轻轻推开门。很容易地就找到了白日里见到的箱子,毫不犹豫地掀开其中一个,权衡了一下挑了些小巧的宝贝便拍拍手关上了箱子,满心欢喜地往外面走去,进来难出去却是很容易,要是被发现了只要撒开腿跑路就成。这样想着她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宝贝,脚下也顿觉轻松了不少,唇边不觉漾起一抹笑意,那笑中有对宝贝主人愚笨的嘲笑。 第149页 黑亮的眸子在暗中显得尤为煜亮,正当她准备踏下阶梯时,她的身后突然亮起了火光,错愕地转过身去她看到的是一名一脸愤怒的少年,还有一名则是面无表情地举着蜡烛。她的脑袋有短暂的空白后变得清明,装着无事般看了他们一眼便要踏下阶梯,胸口不安地跳动着,尤其是后面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由又侧首看了上面一眼才又动着步子朝门边走去,眼看着门愈来愈近了可就在那个时候一群人涌了出来将她围住,她还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不由呆愣了,以前也是小偷小摸的,也有被人逮到的时候可却从未被一群黑衣人围住,被发现了顶多是追着骂上一通,运气好的话会跑出很远要是差一点儿的话就是被揪住打上一顿。 此刻围着她的是那么多的人,她不由瑟缩了肩头往后退了两步,原先的两名少年已经站在了她的后面,她回过头眼中满是惊惧,颤着声音说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以为呢?拿了我们的宝贝还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想出去,你当这里是你家吗?」其中一名少年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她,眼底有着挑衅的意味。 「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宝贝,你哪里看见了?」 「哼,还狡辩,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那名少年冷哼一声然后借着问道:「多大了?」 「我不告诉你!」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和她相差不了几岁的年纪,居然能如此高傲地与她说话。 「你——!」 「苏行。」淡淡的一声便止住了少年的继续发难,这时她才注意到旁边的桌前一直坐着一人,白衣华服,缓缓看上那人的脸蛋,她有些痴愣,真好看。她在心中评判着,那人像是仙人般让她觉得高高在上不可攀,她突然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破了口子的鞋子,随着脚下的一片阴影她抬起头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带着淡淡地笑意道:「身手不错,不过……还要用功。」在她还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那人又继续道:「是孤儿?」 她点点头。 「那可愿意跟着我?」 闻言她睁大了眼睛仰着头望着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吱唔着问道:「跟着你做什么?」 「做什么现下还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跟着我你日后会有比你此刻揣在怀里更值钱的东西,不必像现在这般才能吃饱饭。」那人侧首似是想了一番復又看向她,「这些,你觉得满意吗?」 很让人心动,她咽了咽口水舔着干涩的唇,「我什么也不会干。」她指了指周围的黑衣人,「我不像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要我干些粗使丫鬟的活儿还是可以的。」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是。」 「那东西可能还我了?」说罢那人便伸过手来,那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手,掌心清晰的纹络在火光的映衬下很是白皙。她愣愣地看着直到耳边响起了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为祖母准备的贺礼,可能还我呢?」 虽是有些不情愿她还是从怀里掏出了宝贝,正欲伸手递给他的时候他却收回了手,这时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少年上前一步接了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朝着那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宁霜。」 那人听闻后便转过身子对一边的少年交代道:「一会儿送她去千金楼,让张师傅好生□。」 她有些错愕地看向他,「那是什么地方?」 「日后你要呆的地方。」 「那你呢?」她问出这话后忽闻众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丝毫不在意,继续问道:「你也住在哪里吗?」 「不,我不住在那里。」那人觉得她甚为有趣竟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我住在丞相府。」 「你是丞相?」 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日后就会是了。」 一名少年不觉皱起了眉头,似乎认为自己的主子今日说得有些多了,状似恭敬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老爷与夫人已经知道公子回来的消息了,外面有人来接了。」 那人拢了拢衣袍,「那就走吧。」他的目光又在她脸上停了会儿,然后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一脸的泥巴,擦干净了就随他们回楼里去。」 她愣愣地接过帕子捏在手里,然后看着他转过身衣袂飘飘地离去。 「公子……」那少年就是这么唤他的。 「还有何事?」 她摇了摇头,那人笑笑然后转过身,「日后你就随着他们称唿我公子便行。」 宁霜进去千金楼的时候才十岁,她本以为是干些打杂的活儿的,却不想是整日起早贪黑地练功。她没什么底子自是要比别人辛苦百倍,公子甚少在楼里露面,倒是那个叫苏行的少年常过来吩咐一些事情。 有时不用练功的时候她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想着现在的日子虽是很辛苦却很知足,她不用再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在这里她有吃有喝,每月还有些碎银子存着。她的怀里一直收着那块干净的帕子,本是想着日后还给他的可那一日苏行说公子的帕子都是用过就扔的,不需要还了,自己收着也成,然后她就自己收着了。 楼里大多是男子,除了一些嬷嬷甚少有女子。终日与一群大男子为伍她还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只要想到那高不可攀的人她便会更卖力地练功,师傅常夸赞她很勤奋,有时公子过来了她看到他在听了师傅的汇报后满意地扬起了唇角,她那时便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第150页 一晃多年过去后,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从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后来的带着一帮人搜集各种消息。她发现这样与他接触的机会愈来愈多,后来苏行去了骊山,她知道是因为他多嘴对孟府的小姐多加评论了几句。她的性子被磨练得很沉稳,自己的别人的分得一清二楚,她开始远远地看着,深知自己不能涉足。 第一次知道林无忧是因为公子让楼里的女子去客栈演绎了才艺,从苏言那里知道公子是要安个人在『他』身边保护『他』。这事后来似乎没有成功,那时候她已经是楼主了,自请前去也被回了。又是很久后林大人突然失踪了,千金楼里好些人都被派出去寻了,回来报的消息是人已经到了北齐。那么远,他还是去了,尽管身子不好。回来的时候是两人一同回来的,一日午后苏行拉着她告诉她说林大人是个女子。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其中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公子喜欢她,盛京谣传他们断袖,她知道了林无是名女子,突然间对她满是好奇。很快地,机会来了,那一日她领命去天牢内护着她,其中吩咐说不得有任何差错,有危险便劫狱。 林无忧不似她想像的那般柔弱,马车上她一直很镇静。到了江南后她与京里通了书信,公子说要保护好她。她护着了大人却失职没有护住她腹中的胎儿,本来是等着接受处罚的却不想她然掩住消息别人知道。 她的公子从来为如此狼狈过,在知道了自己的骨肉已经不在世上时,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意外地是她并未因此得到任何惩罚,只是被要求去江府把药全部换了。 林无忧一直在折腾着公子,她是如此想的。可是她的公子甘之如饴,她明白了这便是所谓的亲爱吧。她收了多年的帕子被扔了,那女人似乎很聪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一脸坦荡地面对着她,因为她已经放下了。 第八十八章 青城七公主的府邸不似王爷们的那般华贵,下人们都知公主素来喜欢淡雅,故而府内也不铺张。上官辰是已故晋国公的女儿,虽不是帝后亲生却被视若几齣,待遇不输皇家子女。 「公主,马车备好了。」说话的是府里的管家,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也是原先晋国公府上的管家,如今追随着到了公主府。 「那就走吧。」上官辰从书案后面的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一手拉着裙摆绕了过去,「今日去肆意馆瞧瞧,若再找不到你就让宫里给派一个出来。」 「是。」管家应道,随即又为难道:「可这肆意馆……」 「是青楼?」上官辰笑笑,一脸的不在意,「我是去寻琴师又不是去花天酒地,怎么就去不得了?」 「可公主金枝玉叶,去那种地方有损您的声誉。」 「贵叔,我虽有公主封号却不是金枝玉叶之躯,我一向如此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说罢她就一把抓过落在榻上的斗篷罩在身上,「走吧。」 「公主……」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课已经不见了人。 肆意馆是青城最大的一座青楼,里面的不是绝色美女而是各色男子。有才有貌者众多,肆意馆的门槛很高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客人多是权贵之人,里面的男子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才艺不凡。 「这些都是昨儿到的,您要是看上了哪个只管说。」肆意馆的管事指着站成一排的人说道,「他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上官辰的视线从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就这些吗?」 「哎,就这些了。」 她低着头冥思了片刻,「这些年纪都太小了,一个个看上去也才十二三岁,造诣高吗?」 「高、高,您别看他们年纪小,该会的都会。」 这时管事身边的一名小厮突然凑在他身边道:「今日早上刚来了一个,我看着长得还不错,十七八岁的年纪。」 管事听闻脸色倏地一边,眼神凌厉地瞪向他,那名小厮见了缩了缩肩头忙低下头去。站在他们对面的上官辰没有错过着一幕,她对上管事变得客气的视线,「他说的是谁?叫过来我看看。」 「您可能听错了,我们馆里所有符合您要求的都在这儿了,您要是不满意我也实在是没办法。」管事的话听上去很是客气,可其中的意思已经明了了,这肆意馆有人当靠山就是毫无畏惧,连一管事都能如此态度跟她说话。 「我今日非要见到,不然是不会罢休了。」说完她便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跟在后面的管家忙为她倒上了茶水。 管事犯难了,「我说这位姑娘,您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我不管,这些我都不满意。」她有些蛮横地开口道,「今日找不到满意的是不会走了。」 管事看她这架势以为是来闹事的,态度也变得很不友善,「我说这位姑娘,您要是想找茬生事也得找对地方,我这里可不是您能惹得起的!」 「哦?此话怎样?」她轻轻扣着茶杯,一脸的闲适。 「宁王知道吧?」 「嗯。」 「他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会儿王爷可是要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 「这些您不需要知道,总之您不想惹麻烦就赶快走,一会儿要是惹得王爷生气了神仙大罗也救不了您。」管事见她还一脸安然不由有些气恼,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他探着脑袋望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回头瞪了她一眼就带着谄媚的小脸迎到了门边。 第151页 「小人恭候王爷大驾。」 「人呢?」 「已经到了,今儿早上余先生亲自从来的,现下正在厢房休息。」 「叫下来本王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说话的是宁王,他一身华服出现在门边,如鹰隼般的视线一下子便落在了坐在椅子上的上官辰身上,眉头皱了皱又展开了,他笑呵呵地走上前几步,「侄女也来了,可有看上的?」宁王眼神暧昧地看着她又看看一边整齐站着的小倌们。 上官辰明白他想到别处去了也不辩解,她先是恭敬地站起身子朝他福了福身,「王叔也来了,辰儿这厢有礼了。」随即她将宁王请到了上座,自己站在他的旁边。 宁王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后就接过她重新换上的茶喝了起来,一时间其他人都傻愣地站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管事的更是涨红了脸旁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抬起头正看见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人,一下子像是抓到救星般迎了上去,管事领着那人走到宁王身边,偷偷看了眼上官辰的神色,然后略为颤着声音道:「王爷,人来了,名叫无尘。」 宁王和上官辰同时那边看去,神色渐渐转为惊艷然后又变得不同,宁王带着些贪婪眼底泛着一种复杂的光泽,儿上官辰则是收敛了神色变得如平常般。 「无尘?还一个名字,本王就喜欢这样出尘无染的。」宁王稍稍询问了几句就吩咐人带他回府,那人一直含笑作答,举手抬足间显现出一种气质,真如他的名字一般,干净得不含一点杂质。上官辰有些失神地想着,她回过头看到看了宁王一眼,像是打定了注意般挥手道:「慢着。」 已经转身的人停下步子,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王叔,这人辰儿看上了,可否让与我?」 宁王先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笑了,「你看上他什么了?」 上官辰也是笑笑,迳自走在无尘身边,仰着脸庞看着他,「你会弹琴吗?」 「会。」 「那便好办了。」说着她轻轻转身看向宁王,「看上他的琴艺了。」 宁王不说话,皱着眉像是在深思什么。室内一众人见了着场面大气不敢出一个,上官辰倒是自在,她与宁王只在场面上说些客套话,这次夺人所爱不似她以往的作为,她倒要看看宁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出乎他的意料,宁王竟欣然应允了。「侄女看上了我就割爱好了。」说罢他站起身子掸了掸袍子,「无尘若是哪一日不想呆在你公主府了我再接过去。」 「谢王叔割爱了。」道完谢她对着轻松站在她身边的无尘道:「无尘公子,日后你便是我的琴师了。那王叔 ,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行。」宁王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实则脸色变得阴翳。 马车内无尘靠在车壁上,「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看你可怜。」 「可怜?」 「你被宁王带走了就可怜了。」 「我本就想被他带走。」 「那是我坏了你的大计了吗?其实你要是不想的话现在就可以下车,我想宁王会很高兴你回去的。」 无尘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他高兴,他不高兴了我才会高兴。」 上官辰看了看他扬起的唇角,不由瑟缩了一下,「随你好了。」 无尘成了七公主府上的琴师,他一直是个内敛的人,在府上也很是低调行事。时日久了府上都习惯了无尘公子跟在公主身后为她授课。 「今日你见了四哥,你怎会认识他?」 无尘调着琴弦,「刚认识。」 「找他做什么?」 无尘试了试音,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对边撑着脸颊的女子,「公主,今日要学哪一首?」 「凤求凰。」 「是。」 月明之夜,上官辰倚在亭子内的栏杆上,「你姓什么?」 「玉。」 「你是北齐人士吗?」 「是。」 「那你为什么会从南凌过来?」 「我的救命恩人在南凌。」 「你不用报恩吗?」 他飞快地拨动着琴弦,渐渐高起的声音掩住了她的话语。上官辰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直至一曲终了她才开口道:「我算你的救命恩人吗?你知道宁王要你干什么妈?他喜好男色,我把你从那个老匹夫的手里救了下来,你是不是该感激我呢?」 「无尘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不错,日后你便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了,这府上没有人能像你这般与我说话了。」上官辰睁着眼睛看着他洁净的面庞,「我喜欢你这样目中无人般与我说话,你跟小九一样。」 无尘陪在上官辰左右,皇室内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他随着她进出宫里,他的身份不再是一个琴师了,多了一种说不清的关系来。他看得出她的孤独,有时候被她的骄纵掩饰得很好。 同时孤独的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 「你想报仇。」多年后上官辰对着他说,「宁王是你的父亲。」 「公主,该练琴了。」 「你的母亲是玉家庄的小姐,他负了你的母亲所以你恨他。」 无尘缓缓抬起头,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我可以为你保密。」 「公主在说什无尘不是很明白。」 第152页 「不明白吗?」上官辰将手心的东西扔给他,「玉家的东西,我的公主府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藏得再好还是在我的地盘。」 「那公主想做什么?」 「做什么吗?」她单手摸着头想了片刻,「晚上到我房间去我再告诉你。」见他没有反应她又道:「听见了吗?」 「是。」无尘压上琴弦,白皙的掌心被勒出了红色的印迹。 第二日他才从她的房间内出来,雪白的脖颈上满是青紫色的痕迹。 青城的冬日很是严寒,他只一袭白色薄衫走在迴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