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来生》 第1页 [现代情感] 《相约来生》作者:痴梦人【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她执迷不悔的守在他身边,等他终于爱上她之后,她却以错误的方式选择离开了他。 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爱的最好方式? 讲述一个愚笨女主令人扼腕的爱情故事。 迟到的爱,能紧紧的握在手里吗? 内容标籤:都市情缘 怅然若失 主角:陈玉陆东霖 ┃ 配角:谢丰莎莎 【正文】 相约来生(虐) 作者:痴梦人 80后的都市男女 接到莎莎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卧室里舖床。 「陈玉,我离婚了。」她从大西洋彼岸甩给我这么一句话。 我顿时怔在床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也并不等我的回答,只是为了告知我这样一个事实,所以自顾自的接着又说:「过两天我就启程回国了,刚好赶回来参加t大的百年校庆,我们到时见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却一直发着愣,举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嘟嘟」声一直在我的耳畔鸣叫。 直到东霖从浴室里走出来。 「怎么了?」他看见了我的异样。 我扭头看向他。 他刚沐浴完,一件深蓝色的浴袍随意的在他腰间打了个结,领口低低的敞着,卧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精健而匀称的胸肌呈现出一种密色的性感光泽。 我低头去铺床单,随口说着:「莎莎来的电话,她要回国了。」 隔了一会才听见东霖「噢」了一声。 铺好床单我抬头去看他,他临窗站着,窗外是淡淡的清冷月色,屋里暖融的灯光罩着他的背影,他本该不冷,可他衬在那一框冰冷的月华里,修长的身子仿佛找不到依託的影子,那样孤寂。 我心头莫名的就一抽,转身拿起床头的浴衣,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她离婚了,这次回来后大约就不会再出国了。」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进了浴室。 在浴室我呆了很久。 蓬头「咝啦咝啦」的喷着水线,雾气瀰漫着整个浴室,我知道我在糟蹋水资源,但我却不想动,不能动,像个木偶似的,一直在马桶盖上呆坐着。 莎莎和东霖,除去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他们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吧。一个是大学四年上下铺的死党,一个是两年来每周同床共枕一两夜的男人。 我把他们当亲人,不知我在他们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东霖有把我当他的亲人吗?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他的正式女友,即使经常陪他睡觉。 我不知道现如今的城市里像我们这样的男女关系多不多,我没有去谘询过,也没有去探究过,但总觉得也许像我们这样的,以这种模式相处的,不在少数。 因为寂寞,因为孤单,虽然孤单寂寞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丧失了再爱的能力,说白一点就是由于自己想要的人跟了别人,而自己又无力自拔,于是,只能在身边找一个宽容的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一边疗着伤,一边做着貌似正常的都市男女。 于是,即使不爱,仅是凭着好感,凭着相互之间的了解和熟悉,两个忙碌的都市男女,也可以在漆黑的夜里搂在一起相互取暖。 严格一点来说,这样的关系,或许只能算是性伴侣吧。虽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但是因为知道对方爱的不是自己,所以就算是有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两颗心,却还是驻扎在各自的地盘,不愿越界,也不敢越界。 因此,我们从不以恋人的姿态出现在熟人的面前,知道我们关系的,只有少数的那么几个人。 有时候也反思,是不是因为我和他都是80后,所以才随便,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一切的因果又仿佛不是出于偶然。 东霖和莎莎,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而我,一直只是他们中间的电灯泡。 但我不是拆散他们的第三者,他们也不是因为我分开的,导致他们爱情夭折的,是莎莎的母亲和无情的现实。 在几年前的t大校园里,他们是让那么多人羡慕的一对着名情侣,郎才女貌,况且东霖不光有才,还有俊朗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 他是学环艺的,比我们大一届,在校的时候,他设计的一个景观就在国内的园艺大奖赛上获得了头等奖。毕业的时候,他放弃了去上海一家外资园艺公司的发展机会而选择了留在本市。当时很多人劝他,包括他的导师和所有的好友,但他一概置之不理,因为他要留在莎莎的身边。 莎莎是本市人,是独女,父母很宠溺她,她不会离开父母去的很远。 在这个城市东霖没有谋到很好的工作,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装饰公司做起了普通的打工一族。每天天不亮就挤着公汽上班,下班再回到租住地,那里靠近市郊,租金便宜。 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回报是他能和莎莎不分开,日子虽然清贫,但他们很幸福。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直到我们毕业。 那时我在本市的一家出版社找到了一份有保障的工作,已经报了到。作为一个边疆省份来到这个大城市的外地人,我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莎莎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但她并不着急,她外公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母亲是规划局的,父亲在市政府上班,她早晚会有一个好去处。她操心的,是毕业以后住家里还是住外面。对她而言,住外面,也就是和东霖挤在一间廉价的简陋民房里。 第2页 毕业前的最后几天,有一天晚上她却没回宿舍睡觉。 要搁在以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家在本市,经常回家住。但现在到了临别之际,我们寝室四姐妹说好了要夜夜通宵达旦厮混,谁也不准缺席,她的不出现,换来了我们的一致骂声。我的另外两个死党晴子和雪梅一口咬定她肯定睡在了陆东霖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却被手机铃声吵醒,昏昏沉沉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我就顾不得刷牙洗脸,从四楼一路奔到楼底,宿舍楼的大门才打开,我一出去,就在花坛边看见了一脸憔悴的陆东霖。 他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淡定从容,两眼无措,脸上袒露着掩不住的焦虑和痛楚,见了我就问:「莎莎昨晚回了宿舍没有?」 「明知故问!」我也不耐烦,我还想找他要人呢,「你们俩吵架了?」 他没回答,伸手去摸口袋,手竟像是有点哆嗦,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时我瞄见他脚边摊了一地的菸蒂,我反应过来,大约天还没亮,他就在这守着了。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我急躁起来。 「……我说和她分手……她就不见了。」总算摸出一个烟盒,他却在里面没找到烟,用劲的揉着空烟盒,他神情呆滞的回答着。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沖他嚷起来:「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他竟然落寞的笑了,好看得唇角抽了一下,眼里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破碎,然后是一抹凄凉:「……她妈来找我,说我要是真心爱她的话,就应该放弃她。」 我的唿吸停滞了两秒:「你答应了?」我见过莎莎的母亲,一个衣着精緻的机关干部,待人很客气,但却那样疏离,仿佛她永远站在高处,一切矮于她的人,都需仰视她。 他静静的站着,干涸的声音像六月燥热的空气一样让人窒息:「她妈说,她女儿值得更好的男人来爱……我放弃她,就是给她幸福。」 那时蝉鸣的很响,夏天的太阳很早就升在了头顶,我看见他眼里有点晶莹的亮光,晴朗的日光里,那点光芒似乎在滚动,但却那样黑暗,仿佛无尽的黑洞,只带人坠入深渊。 我的心一阵抽痛,因为他那自尊和自信受到彻底打击的绝望眼神。 在t大,他以前是那样令老师和同学骄傲的一个人。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有点像恶俗的八点挡连续剧,我们毕业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莎莎就跟着父母安排的一个男人出了国。 陆东霖天天用酒精麻痹自己,喝醉了就来找我,终于在一个晚上,陪着他喝了几口酒的我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的似乎他不再那么痛苦,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再总是提起莎莎,但是我和他都清楚我们之间不存在爱情。 我们在一起,只是因为莎莎。他要找人诉说,而我,是最好的听众。 a市的夏天窒闷,酷热,我们常用冰啤酒来消暑解渴,喝得微醺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搂抱在了一起,每次他意识模煳□来临的时候,我都能听见他喃喃的喊着莎莎的名字。 但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可能感觉到这种状态的不正常,也是对我的不尊重,夏天过完的时候,他在深圳的一个同学打电话叫他过去,他几乎是立即就答应了。 他走的那天a市下了那年的第一场秋雨,我送他上了火车,他靠窗坐着,我站在窗下,两人都默默不语,看着雨雾里不知道延伸向何处的铁轨。 火车启动的时候,他忽然丢了句「对不起」,我眼眶里骤然涌满泪水,不想让他记住一个流泪的自己,我迅速的低下了头去。 勐然就记起以前的很多次,也是雨里,他和莎莎合撑着一把伞走在我的前方,我阴魂不散的跟在他们后面,他有时突然就会回头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a市雨水充沛,有一次我就不解的问他哪里觉得对不起我了,他居然认真的回答我说:「把你的好朋友抢走了,对不起,让你孤单了。」 我却不敢对他说,我失去了莎莎,但是并不孤单,因为,我能经常看见他。 不能说的秘密 我不知道在浴室到底呆了多久,镜子里,我看着现在的自己,盈盈一握的肩,蝶翼样薄且单的锁骨,两颊没有了红润,只有细生生的白,莎莎见了我,肯定会大吃一惊吧。 我那丰腴的肩,红富士一样的面庞,早在三年多前,就消失了。 出来的时候,东霖背对着我侧身卧着,似乎睡着了。 床头一盏浅橙色的壁灯,我伸手把它关了,轻轻的也上了床。 床很大,被子很宽,我蜷缩着,尽量不挨到他。 其实这个时候我们按理说应该有一次亲密的接触,因为我们一周没见了。 我们一直按部就班,每到周末我就会来他的公寓,两人一起过一两夜,做正常男女在一起会做的事。白天有空,我会帮他打扫下房间,收拾下衣物,礼拜一再回到自己的住处,直到下个周末的到来。 两年来,我们始终这样若即若离的相处着,也许是距离保持的适当,相互之间倒也始终不厌倦,但也没有逾越的热情。 今天东霖却没有等我,先睡了。 也许是我在浴室的时间过长。 也许是听到了莎莎的消息。 第3页 我不愿多想,闭上眼睛也想睡着。可是时令接近冬天,被窝有点阴冷,我一直暖不起来,也就无法入睡。 在我自己的住处,我已经用上了电热毯,我有点贫血,一直怕冷。但东霖这里,却没有这个东西,其实也确实不需要,因为他很暖和,我只要贴着他,就会热起来。 可今天我不能靠近他,因为他在想着莎莎,我知道。 但真的很冷,我不自觉的偎向他,他的周围暖烘烘的,在尽量能吸到他热的情况下,我尽力不碰到他。 大约还是惊扰了他,他轻轻的动了一下,脚无意间触到了我的脚,我条件发射的移开,怕自己的低温冰到了他。仿佛他僵硬了两秒,但也许是我的幻觉,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可他却转过了身,一伸手,把我搂进了怀里。 我微微的吃了一惊,原来他并没睡着。 「你怎么这么凉?」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吱唔着「嗯」了一声。他手脚并用的把我拢紧,我蜷在他怀里,没一会身体就暖融融的了,鼻子,却渐渐的塞住。 他刚刚默不作声的躺着,是在想念莎莎吧。 想起两个月前和莎莎通电话,她告诉我说又和丈夫吵了架,还是为了她执意不肯生孩子的问题。 我忍不住发怒:「你连孩子都不愿意替他生,当初干吗要嫁她?」 她突然哽咽:「我愿意给陆东霖生孩子,可是他却不要我了。」 我顿时滞了一下,接着却脱口而出:「他从来都没有不要你!是你妈当初嫌他穷,硬逼着他离开你的。」隐瞒了几年的真相,就这样被我说了出来。 电话里瞬间只剩唿吸声,隔着一个大西洋,我都能感觉到莎莎的心扑通一声沉入了海底。 隔了好一会,她才颤着音说:「……不可能,你骗我!」 我不客气的对着电话喊:「你去问你妈!看我骗你没有!你妈是规划局的,大约也听说过,陆东霖现在与人合资开了家自己的园艺公司,他每次参与园林竞标都能中标,随便一个工程就赚几百万,你问问你妈,看她后悔没有?」 电话里一阵死寂,然后是「嘟」的声音。 两个月以后的今天,莎莎就告诉我她离了婚。以前她从没说过要离婚,即使过得不幸福,她也说,反正不可能嫁给陆东霖,跟哪个男人,都是一样的。 她离婚,是为了东霖,回来,也是为了找东霖的吧。 下个周末,就是t大的百年校庆,那时,她就会见到东霖,所有的一切,不出意外,大约都会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去。 她不知道我和东霖的关系,我也不会告诉她,大约她做梦都想不到,她走了以后,我会和她从前的男朋友搞在一起。 那时她除了约会,其余时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有次我过生日,两人都喝了点张裕干红,她就乘着酒劲抱着我的胳膊对我说:「陈玉,除了男朋友,我其它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你知不知道,我,莎莎,就是这样对你掏心掏肺的。」 我当时心里热辣辣的,立马就对她说:「要不要我再帮你写一封酸唧唧的情书?徐志摩的诗我都可以背下来了,陆东霖不是很好这一口吗?」 她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摇,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搞得我唔哩哇啦大叫着说受不了她。 东霖第一次吻她,就是看了我帮她写的情书,东霖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也是看了我帮她写的情书。 只是这些是始终不能说的秘密,东霖永远不会知道。 身体热了起来,被窝里暖烘烘的,两人贴着的地方也有了火炭的感觉。东霖慢慢的动了起来。他的脸俯了过来,温热的唇贴住我的脖颈,不断下移。他吻着,轻轻的啃咬,就像在我的身上烙着封印,滚烫,烧毁心智,我渐渐觉得喉咙干哑,唿吸有点不畅。 床第之间,我们一直非常和谐,或许,这也是东霖始终和我在一起的原因。 抚着我的肌肤,他覆上我,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我重吗?」他低语,鼻息打在我的颈上,仿佛轻柔的手抚过我的心,一阵阵酥麻,从心底泛起,遍布全身四肢,涌向脚底,我只觉得踩在云端,身体不知飞向何处。 「像个磨盘……」闭着眼,我恍惚觉着那声音不是来自于我。 他低头吻住我,把所有的颤慄和呻吟都堵在我的喉间,我感觉自己真的在被他推碾。 屋里一点晕昏的光,好似三月般的春光瀰漫了一室,就这样忘乎所以,在这种无可救药的子夜十二点,如果忘记莎莎,我会觉得,我的未来,或许还能有朵甜梦。 假使,如果的话。 东霖睡着了,微微的鼻息喷在我的头顶,空气中只剩了他的唿吸声,宁静而温暖。我轻轻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从下颚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脸部轮廓显得更深邃,长长的睫毛在眼敛上投下了一弯半月般朦胧的阴影,它看得见,却摸不着,恍如蝴蝶的影子,我永远捕捉不到。 我眼里升起淡淡的白雾,眼前渐渐模煳,喉咙像被哽住,或许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爱的始终是莎莎,他并不爱我,我一直都明白这一点。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了床,把床单和他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快速的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东霖起来的时候,衣服床单都挂了出去,白粥也熬好了。 第4页 和他吃着早饭,我与他说着话。 「烟少抽一点,对肺不好。我给你买了咖啡,在橱柜里,你要提神的时候,可以喝一杯。」最近他的公司又参与了一个大型开发区的环艺工程竞标,他在赶一份标书,我知道他会熬夜。 「嗯。」他喝着粥,随口应着。 「阳台上的那盆葱,你不要忘了浇水,每次我来的时候,都枯的只剩几根绿芽,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管的?」 不知为什么,我对养花没兴趣,只喜欢养葱。上学的时候,在宿舍的窗台上也养了一盆小葱,这个癖好,没少被人嘲笑。 东霖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记不住,要不你每周多来一二次,它就不会干枯了。」 我放下勺子看向他:「为了小葱从城南赶到城北,划不来。」 东霖凝望了我一秒,没说话,又继续去喝粥。 如果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多留一秒,就会在我的眼里看见失落。 我一直住城东,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上个月我告诉过他我要搬家,但刚才我对他说是从城南而不是城东赶到城北,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住哪,他根本不关心。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等他想起我的时候,在这个钢筋水泥筑起的沸腾尘世中,他知道要在那个蚁穴里才能寻到我呢? 假使他的车丢了,没关系,有定位仪,他马上就可以确定它的方位,然后找回。 但是,如果我丢了,他还能寻到我吗? 他没有储存我的坐标,除了我的手机号,别的,他一概不清楚。只要切断和他的这点联繫,我立即就能遗失在他的世界里。 可也许这也是我的自作多情,就算我真的消失了,他会认真的去寻我呢? 或许会去打听,但不久,就会放弃吧。 我对他,始终无关痛痒,是可有,也是可无。 是这样吧。 离开 早餐过后,东霖去了书房筹划他的标书,我不声不响的开始在他的地盘消灭我存在过的痕迹。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傻,莎莎还没回来,东霖甚至没有见到她,我却已经在做着离开东霖的准备工作了。 是不是不爱,所以可以这样不留恋的离去? 不是,只是因为理智,所以不想成为所爱之人的包袱。我是这样定义自己的。 东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如果莎莎要回他身边,他肯定会因为我而彷徨,他大约也绝对无法对我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而我,又怎么忍心拖着他的后腿?最好的朋友,最爱的男人,与其到时三个人痛苦,不如我默默的自动退出,我一直有着这份觉悟。 很久以前,从他把我当莎莎拥抱在怀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哪怕他不爱我,哪怕莎莎有一天要回来,我都会无怨无悔。 也许很矫情,但却是真的,我从没奢望过拥有他的一生。如果可以,我就留着,如果不可以,我就离开,仅此而已。 号称精英的现代都市男女,不都应该这样拿得起放的下吗? 况且,失去了东霖,除了眼前变得有点灰暗,花朵失了些颜色,地球一样在自转,太阳照常在升起,我的心脏跳动依然,没有谁会离了谁活不下去。 早就有哲人这样说过。 我也一直教导自己要活得这样透明而潇洒。 他的公寓里,我的痕迹并不多,也就在卫生间和卧室这两个地方。 我们一直有份距离,所以我始终不让自己侵入他的地盘太多。 卫生间就几瓶简单的化妆品,爽肤水,乳液,滋润霜,我都收走了,唯独留下了一瓶水果味的洗面奶,它剩的不多了,东霖偶尔也会用一下。 牙刷我也收走了,毛巾就算了吧,多一两条大约也不奇怪。 然后我去到卧室。 我的衣物就占了一个抽屉,几件换洗内衣和睡衣,还有一两件毛衫。不会有外衣,因为我每次来最多两天,外衣都是穿着来又穿着走的。每到换季,不穿的衣服我也都收走。 我一件件装,装完之后,才发觉东西真的很少,一个中号的帆布背包都没有塞满。 一直蹲在抽屉旁,许是时间稍稍久了点,我感觉小腿微微的有点发麻。 突然就很无力,腿一软,不由自主一屁股就坐在了地板上。 地板很硬,又很凉,我看着眼前空空的抽屉和敞开着的帆布背包。 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胳膊,也许坐了一分钟,也许坐了五分钟,我的时间概念一向模煳,只是感觉,仿佛真的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从我的指间在流走。它一直不属于我,我一直在无声的追逐它,可是终究还是握不牢。 「你……在收拾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东霖疑惑的声音。 我急忙关上抽屉,站起身,扭头看他,他正低头望着那个还没有合上拉链的帆布包。 「我的几件衣服,这里用不着,我带回去穿。」我随意的说着。 东霖看着我,浓浓的剑眉下一双明目湖水般澄澈,却又像湖水般幽深不见底,我从来在里面看不见我要的东西,现在,里面也只是些探寻,还有疑问。 我微笑了一下,对着他咧了下嘴,只是嘴角张不太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住了,有那么一些些的僵硬。 第5页 转身,弯腰拉上帆布包的拉链,顺手把它提在手里,我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他很高,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的头髮无意间掠上他的肩。那一瞬间,我竟然敏锐的察觉到了那种碰触的感觉。头髮没有神经,他也穿着厚厚的毛衣,但我却真实的感到了悸动。他身上有淡淡的菸草气味,还有一丝只属于他的若有若无的男性体香,我轻轻的深吸一口。这样的味道,直达肺底,沁入心田,储存在记忆里好了。 我要走了,不再多做留恋,我要做那种洒脱爽快主动离开的女子,这样日后,他才能记住我的好。 来到客厅,我径直去向门,东霖跟着我走了出来。 「现在就要走吗?」他显然有点吃惊。 一般我会呆到晚上,有时候还会再过一夜。 「嗯,今天商场在搞促销活动,下午我必须去巡场。」 四年以前,我就离开了出版社。现在的我是a市一家大型商场的女装部楼面主管。其实商场没有一天不在促销,今天我也不用去,轮到我休息。 「要不要我送你?」他看着我手里的帆布包。 「不用了,一堵车,来回又要耽搁两三个小时,你还是忙你的标书吧。我打个车,是一样的。」说话的时间,我在门口已经穿好了鞋。 手按在门上,我回头看了一眼东霖,他站在客厅中央,也在望着我,眸光幽深邃远。我的异样,他一定有所察觉,但我不说,他也就不会追问,我们一直这样礼貌的相处着。 目光撞上,我们对视了三秒,两双理智克制的眼,两颗不会越界的心,绝对不会摩擦出任何走火的烟花。 转身,出门,轻轻一带,一串流水般的动作,「嘎达」一声,门在我身后轻轻的拢上。 就这样隔开了,东霖和我,他在里面,我在外面,中间是扇难以穿越的厚重的铁门。 比门更难穿越的,或许,是心中那堵无影的墙。 在门口站了几秒我才离开。 下周,我不会再来,下下周,也不会再来,以后,大约都不会再来了。 放弃,原来这么简单,只要跨出一步,越过一道门,就可以做到。 即使,曾经坚持了那么久。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城南自己的家。 它很小,不足六十平方,但应该算是我真正的家了。以前我都是租房住的,可它不是,它是我买下来的。首付五万,每月还贷一千二,三十六年以后,它将百分之百的归属于我。 这似乎是现代女性独立自主的一个标志。 不依赖男人,构筑自己的私有空间,结婚的时候,只嫁自己,不嫁房子。防的就是有一天,无论是因为了解,或是不了解,导致被迫与某个男人分手的话,依然可以有个自己的去处。 可也许这是女人缺乏安全需要自我保护的一个基本手段。 房子是最真实的,也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比起男人,它来的牢靠。 东霖不知道我买了这个房子,不是我想隐瞒,而是他根本无需知道。我住的房子,无论是买的,还是租的,对他来说都一样。他不会关心,也就不会过问,更不会想来看一看。 所以我也就不说。 甚至,他连我这新装的座机号码都不知道。 有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反思,怀疑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于自己,因为我从来没有让他等待过,寻找过。 我们已经形成这样的相处模式,我给他打电话,我去找他,我准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去不了,我也会预先通知他。 一直是我在等他。 他甚至无需回头,只要望过来,我就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明白,因为这样,我的存在感才被忽视了吧。 但我也从没试图在他的心里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也许是不敢,也许,是觉得无聊。毕竟,我早已过了青春可以肆意泛滥的二十岁。 进门把帆布包一仍,脱了外衣我就躺在了床上。昨夜有点失眠,早上又起的很早,仿佛很困,但是又清醒的知道自己会睡不着。 莎莎的声音犹在耳边响着:「陈玉,我离婚了。」恍如一声终场哨声,游戏结束,我出局了。 对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我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一通,立即有人接起:「今天是礼拜天,你不是应该在陆东霖哪里吗?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我不客气的吼过去:「你烦不烦?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鸡婆?」 话筒里的男声一下蔫了:「好好好!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犹豫一下,语气也柔和下来:「没什么事,就找你聊聊天。」 那边静音了三秒,似乎他在思考,然后又传来声音:「一听你口气,就知道你有事,别遮遮掩掩的,赶紧说吧。」 我举着手机停顿了一下:「莎莎要回国了,她赶回来参加t大的百年校庆。」 「嗯……那好啊,你们俩可以好好聚聚了。」 「……她离婚了,这次回来以后大概不会再出去了。」 电话里半天没声音。 「谢丰。」我叫电话那边的人。 「嗯。」他应一声。 「干吗不说话?」 「我在等你说。」 「校庆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隔了一会他才回答:「好吧,反正是老同学,陪谁都是陪,到时我来接你。」 第6页 我「嗯」一声,挂断了电话。转个身,闭上眼,蒙着被子开始睡觉。 睡吧,睡着了也许可以做个白日梦,梦里会有花开,会有白云朵朵,会有彩蝶翩翩。 醒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祈祷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两个异性朋友,可以向他倾诉苦恼,把对男朋友或者老公的不满发泄给他,和他探讨女人间不方便涉及的话题。仿佛同性般的相处,却不会有心动的感觉。 反正,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就是谢丰。 我们是大学同学,他,莎莎,我,同窗四年,建立了比海还要深,比天还要高的革命纯真友谊。 班里男同学很多,可我唯独和他最投缘。当然,这个缘,是绝缘的缘,我们之间不来电。至少,我是从未对他走过一次火。 那时,莎莎总是公主似的走在我身边,而我却永远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像男孩子似的,到哪都大声的笑,大声的喧譁。因此,所有爱慕莎莎的男生都深刻的铭记住我,他们都喜欢和我打交道,但最后,毫不例外的都是让我帮他们去追求莎莎。 在东霖出现以前,一直是这种诡异的状态。 为此我很沮丧,在又一次当了向莎莎传递情书的信鸽以后,我向谢丰倾诉了我的苦恼。 「那是他们不识货,你看你长的多健康,像个男人婆一样,一看就很耐用的的样子。」他这样说。 我扑过去就敲他脑门,当然敲不到,他比我高一个头,一闪,就避开了。 我只能咬牙切齿的反唇相讥:「你长的多好看啊,水灵灵的,我要是个男人,长成你这样,我说什么也要去做个变性手术!」 他用很受伤的眼神看着我。 其实他行事做派一点也不女人,人也很高大,毁了他男子气概的,是他一张比女人还要精緻的面庞。为此,大学四年,他被我整整欺压了八个学期。 莎莎一直说,陈玉,你和谢丰应该换个性别,你当男的,他当女的,那样,你就不捨得欺负一个漂亮的女人了。 我很不屑的说,切,那多没劲,还是现在这样好。然后我转身,仰起脸,问,谢丰,你说对吗? 他总是抿住薄薄的唇,斜着眼,睨着我。 直到今天,他还在被我欺负,当然没以前那么夸张,那么露骨。原因,或许是由于我长大了,变得有点含蓄,有点女人,然后,就跟着失去了从前那样无知的笑,无知的叫。即使我那样怀念它们,却也再找不回来,天真,就这样随着成熟和世俗泯灭了。一去不回头,就像我的青春,我的十八。 t大的百年校庆到了,刚好是下一个周末。很多小有成就的校友从外地赶了过来,本市的,即使碌碌无为,也要去凑热闹,譬如我。 校庆的活动很多,有演出,演讲,各种各样的聚会,我要参加的,是本院系的晚餐聚会,会见到很多许久不见的熟面孔,想想也知道,场面一定很热烈。 谢丰来接我的时候,我还在为穿那套衣服犹豫不决。我有好几个选择,成熟稳重的,装嫩青春的,潇洒中性的,淑女婉约的。因为管着a市着名商场的女装部,这两年,我唯一不缺的,大约就是衣服。 他坐在沙发上,看我拿着一套套的衣服在他面前比划。 「哪套好?」我问他。 我信任他的眼光。他毕业以后,就接手了父母手里的服装厂,几年下来,就把一家专做外加工的小厂,盘成了全国赫赫有名的女装大品牌。各地的大中城市,包括香港,都有他的服装专卖店。我被现在这家商场聘用,当初就是源于他的推荐。 「你已经很会穿衣服了,像你平时一样穿就好了,干吗那么紧张?」他眼里似乎有点不屑。他长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此时,这双眼睛却像能够洞悉我的灵魂,我所有阴暗的,不齿道与人听的隐私,都在他的眼光中昭然被揭示。 是的,我很紧张,因为我会见到莎莎,而且,很有可能,我会和莎莎一起站在东霖的面前。 就算嘴上不承认,我心里,却水一般明透。我不想输莎莎太远,即使决定放弃东霖,即使明知莎莎就像盈盈一轮满月,无论在哪,她都是皎洁生辉,最亮的那个,我还是想站在她旁边,能够被东霖看见。 哪怕多一眼,也是好的。 被谢丰看穿心思,我有点不爽,两眼睨着他,他也看着我,不作声。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是莎莎的号码,她昨天一回国,就马上买了一个手机号,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我。 「你怎么还没来?我早就在梦湖了。」电话里她说着。 梦湖是t大旁边的一个着名酒店,它就像t大的后花园,t大师生是这里的常客,大小聚会都喜欢在这举行。 「我就到,来的熟人多吗?」 才刚过五点,聚餐时间是六点。可也许她是对的,聚餐只是形式,相聚才是真的。毕业以后,莎莎一直在国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因此才激动吧。 「好多熟面孔。」她忽然顿一下,「陈玉……我见到东霖了,他们艺术学院也在梦湖酒店聚餐。」 我的心顿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了一把,明知会痛,筑了坚硬的壳,可还是被击碎了。早知他们会遇见的,不是吗? 「噢……你们说话了吗?」我知道自己是没话找话说,他们怎么可能不说话,莎莎就是为了他回来的。 第7页 「说了,我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说是。然后我要了他的电话,也把自己的电话给了他。」 我只是听着,话筒里静悄悄的,她忽然又叫我一声:「陈玉。」 我「嗯」一声。 她声音沙沙的,像说了许久的话,喉咙已干哑,终于说出那句最想说的:「我想把东霖追回来,我刚一看见他就决定了,你会支持我吧。」 仿佛周围成了真空,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失了声,唯有莎莎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她说,我想把东霖追回来,你会支持我吧。 「当然。」我听见自己在说,仿佛这是最自然的回答。 意料之中的结果,只是发生了罢了。我不应该错愕,也无权利吃惊,即使它来得这样的快。 放下电话,我看向谢丰,他两眼沉沉的望着我。 「莎莎的电话?她说什么?」 我牵了下嘴角,半个笑僵在脸上:「她见到了东霖……」 「然后呢?」 「她要回到东霖身边去。」 「你是不是答应了帮她的忙?」 我抿紧嘴唇。 他死死的盯着我,勐地站起身:「你脑袋里是不是灌满了甜面酱?所以你才这么蠢!你连儿子都替他生了,竟然就这样拱手把他让给别人!你脑子是不是真的锈逗了?」 喊完他就大步的走过我身边,肩膀重重的撞了我一下。我只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他摔门而去了。 我的眼泪跟着那声门响一起潸潸而下。 落泪就是这样容易,只要一句话,一颗无所依託的心,一个够不到的人,就可以办到。 仿佛回到四年前那个初春的早上,乍暖还寒的冷冽逼的人透不过气来。 我站在街头,天空飘着银针样的雨丝,密密的斜织着落我一身,有迷茫的雾,似乎遮抹一切。我却仍旧在玻璃橱窗里看见自己臃肿的身子。 那时候,站在初春残冬的寒气里,也是这样一颗无所依託的心,或许就是那情那景,所以感觉那样的冷,那样的累,那样的凄凉,于是决定不再坚持,放弃挣扎,学会软弱。 走到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我给去了深圳的东霖打电话,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我就准备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我想回到他身边,生下他和我的孩子。 可是电话不通,手机说不在服务区,座机有人接,却说他上班的公司搬走了。 我不甘心,一遍遍打,硬币一个接一个的塞进去,话筒里反反覆覆只说不在服务区。 我看着路边花坛里的几株小草,细针样的雨丝绵绵的淋着它们,枯叶里一点稚嫩的绿,它们是那样无所依託的弱。 我的眼泪也像今天这样潸潸而下。 走出电话亭,刺骨的寒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底,全身似乎失去了知觉,唯有冰冷无助的心,一遍遍的在唿唤东霖。 可却传不到。 有公车从身旁喧嚣掠过,它旋起疾风,喷出大排的尾气窒息了我的唿吸。琳琅的店铺,繁华的街市,瞬间全部与我不相干,仿佛被遗弃在这片沸腾的红尘中。眼前一切皆是黑白。 我突然感觉腰部酸痛起来,一阵阵的,越来越密,裤管中赫然有水在渗着。 我意识到不妙。看着身边来去的陌生面孔,知道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一个人。 用最后一个硬币拨通了谢丰的电话,我蜷缩在电话亭里等着他到来。 雨一直下,牛毛一般,淅淅沥沥的,我的脸上都是水,躲在电话亭里,脸上还是湿漉漉的。 谢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时他也是这样骂着我:「你是不是脑子锈逗了!?这样了才给我打电话。」 我却只是哭,崩溃的哭,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那时流完:「我找不到陆东霖了,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 谢丰看着我,一米八几的人竟然红了眼眶,抱起我放进他的车里,直奔医院。 他的车座上铺着象牙色的软垫,我看着血水把它染的鲜红,仿佛最艷的花,碎了一地。 几个小时后,我生了一个男婴,是个早产儿,体重3.6斤,身高40厘米。我听见他哭了一声,只看了他一眼,他就被送进了保温箱。 我躺在产床上,看着他被抱走,感觉心被挖空了似的,只是下沉,沉到无尽的海里。也许是由于我那一刻的软弱,他提前几周来到这陌生的世上,那样小的身体,那样弱的哭声。我只觉着对不起他。 闭上眼,我唯有祈祷,一直祈祷,祈祷他能平安,祈祷他能健康。 只要他能活着,我怎样都愿意,怎样都答应。 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 落叶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我走出了家门,我还是要去参加校友聚会,去见莎莎。 来到楼下,我就看见了谢丰的车。他没有离去,在等着我,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一直都是这样,从和他成为可以称兄道弟的朋友的那天起,就不记得有被他放鸽子的时候。就算今天的他,变得很有钱,很有身份,他依然是这样。 默默的走到他的车旁,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我。 我已经重新化了妆,抹了一点淡淡的眼影,哭过的痕迹,应该瞧不出来。 他无声的打量着我。 第8页 我承受不住他的眼光。在他的面前,我无法伪装坚强。 「这样穿还可以吗?」我打破车厢里的凝重。 我挑了套淑女装,米色贴身的一字领针织衫配黑色长裤,腰间系一根褐色的带须流苏。全身仅三种颜色,最简洁大方的款式,配最柔软的质地,我知道效果还不错。就像谢丰说的,由于职业关系,我已经很会穿衣服。这样的装扮,很适合现在的我,也会很适合今天的聚会。 他的脸不再那么压抑,说出来的话,却很令人讨厌:「就你现在这个可怜的样子,这身衣服,倒很般配。」 我皱眉瞪向他:「你说谁可怜?」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开朗,除了他。 他睨我一眼,话语里带着讽刺:「放心,只有我会觉得你可怜,别人看见你,都会觉得你很幸福。」说着他就不再理我,启动了轿车。 对他的冷嘲热讽,我只能干瞪眼,因为,他确实是唯一一个有理由可怜我的人。 轿车向着t大开去,谢丰一路上都不开口。我知道他气还没消,对我恨铁不成钢,为我要放弃东霖。 他是真正的替我着想,真正的关心着我。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木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样始终对我好背后有可能隐匿的其他深意。 至少那一次,他是让我真实的起了疑心的。 就是四年前我在医院生下早早的时候。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在医院陪着我。先是照顾行动不方便的我,后来我出院了,早早却还留在新生儿病房,他就每天准时开车来接送我去往医院。 有一天去医院的路上,我告诉他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早早。 他看我一眼:「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 我扭头看着窗外,三月阴沉的天空是青灰色的,看不见阳光:「他来的太早。」我这样告诉他原因。 他是没准备的情况下意外到来的。东霖走了之后,我一直食欲不振,我以为是失恋造成的,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或是小说诗歌里说的一样,相思欲狂,于是衣带渐宽。那时候,我白天黑夜的想着他。然后例假也没有准时到来,我又以为是饮食紊乱造成了内分泌失调。就是没想过有可能是怀孕。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医生告诉我说已经不能人流,除非等到四个月时再来引产。但到四个月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得到他在我体内有着小小的动作,他在动,一个鲜活的生命,东霖和我的孩子,我又怎么捨得捨弃他。 我要悄悄的生下他。 但我不想遭人白眼,也不想让熟人知道我未婚先孕,于是在被人发现之前,我就辞了职,躲在一间租住屋里,专心待产。 他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提早到来的,然后又意外的提早出生。所以我要叫他早早。 「你准备让他跟谁的姓?」那时谢丰又问我。 我没有说话。 是东霖的孩子,当然应该姓陆。可是我却和他失去了联络,一直找不到他。 「要不你嫁给我得了。陆东霖失踪了,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你工作又丢了,也需要人照顾,我大无畏得牺牲一下算了。」他直视着前方的马路,仿佛随意的说着。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生活一团乱糟。没有收入,手机丢了都不舍的买,早早住院又需要大笔的钱。他一直在保温箱里,几乎不会吃东西,全靠药物营养,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得各种各样的新生儿疾病。我每次去看他,他袖珍的身体上总是插满着管子和针。 但谢丰的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谢丰,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我不得不这样怀疑。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住院以来,更是好的有点过分,男朋友也不一定能做到他这个样子。 他瞟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否则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我没有和他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不爱他,我很珍惜和他的这份友谊,他也值得更好的女人,我不想和他把关系搞复杂了,我本身已经够乱的了。 他良久不说话,目视着前方,终于开口说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人婆。我有女朋友。」 「那你刚才还说让我嫁给你。」 「我是看你可怜。」 「你趁早死远点!」我骂着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我确实很怕和他做不成朋友。 过了几天,他真的带了一个女孩来给我看,就是他现在的女友心蕾。 从此之后,我就不曾怀疑过他对我友谊的纯洁性。 我和谢丰赶到梦湖酒店的时候,六点已过。 停好车,我和他匆匆的去向酒店大门。 刚刚入冬,空气中瀰漫着枯黄的气息,我听见落叶在我的脚下咔咔作响,似乎在挣扎呻吟。我不喜欢树,因为有树的地方就有落叶,我也不喜欢秋冬,因为那是绿叶风干的季节。但我生活在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我不可能让秋冬越过季节不再来到。 于是,学着接受。 或许,落叶也很快乐。一整个夏天,它已做到最好,承载过夺目的烈日,让暴雨无情的沖刷,所以,秋风踩着它过得时候,它才让自己安心的掉落,没有遗憾,没有感伤。 第9页 它默默的离开,也许并不悲伤,因为,它已拥有最美好的记忆。 记得两年前,和东霖重逢也是在这家酒店。 那天,也是谢丰带我来的。他说,有一个认识的外系师兄新公司开张,大宴宾客,请他出席,去的都是t大的校友,他问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我那天正好有空,就说,好吧。 没想到开张的是东霖与人合资的园艺公司。 他见到我时也很惊讶。 「你几时辞的职?两年多前我给出版社打过电话,他们说你辞职了。你的手机也打不通。」他说着。 酒店璀璨的水晶灯下,我的心颤了一下。他说的那个时间,应该就是我怀孕期间,那时我出门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一直没有买新的。 我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我也给你打过电话,也打不通,说你上班的公司搬走了。」 「我离开了深圳一年,去了新加坡,那次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他黑漆样的瞳仁看着我。 我想我当时眼里肯定起了雾,因为东霖的面容瞬间像拢了一层纱,模煳了起来。 那天晚宴结束的时候,我没有跟着谢丰走,上了东霖的车。 也许是因为激动,席间我多喝了几口葡萄酒,人有一点点的微醺,但意识还是很清醒。 轿车路过城市中心广场的时候,我对他说,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我想吹吹风。 东霖说:「好。」 夜晚的广场,灯火通亮,人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真的有风,风轻轻的吹,拂在人脸上,仿佛羽毛一般,轻柔的不可思议。 广场中心有大片碧绿的草坪,橘黄的灯光下,像铺了一层薄薄的丝绒锦缎,直想让人踩上去。但是,旁边明明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禁止踩踏!」 竟然有鸽子,好几只,「咕咕」叫着,在草坪的那边。 我终于管不住自己,踢了高跟鞋,赤着脚就跑向它们。草坪又柔有软,带着清凉,仿佛踩在海水没脚的沙滩上,我忍不住笑,自己也觉着声音很清脆。但却惊扰了鸽子,它们扑愣愣的飞向空中,搅碎了一池幽幽的夜色。 我却还是开心,绕着草坪跑向东霖,他拎着我的鞋,站在原地看着我。 风一路扑进我眼里,我觉着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的美好。 微笑着站在东霖的面前,我轻轻的喘息。他把鞋子递给我,眼里像有两点星光在闪耀,忽然就说:「等下要不要去我那?」 仿佛这个城市一下静了音,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说:「好。」 想哭就哭了 走进酒店的大厅,热气扑面而来,仿佛是比往日热烈的气氛。每张餐桌旁都坐满了人,每个餐桌上都有一口翻滚的火锅,围着它的是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面颊都是红润的,眼里放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光芒,大声的说着话。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也热了起来,久违的校园感觉瞬间回到了心里,t大,真的一百年了。 我看见了莎莎,和几年前一样,她依旧美丽着,人群中,始终那么醒目。 我和谢丰走了过去。 莎莎抬起了头,怔了一下,站起身就疾步走向我,伸出手,抱住了我:「陈玉。」她叫着。 我也抱住她。 松开手,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睛湿漉漉的:「我要认不出你了,真的是你吗?」 我笑:「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我不就廋了点吗?」早就料到她会吃惊。 「死丫头,不像男孩子了,变得这么女人。」 「看着是不是楚楚可怜的,她把自己不当人的。」谢丰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着。 我立即翻了他个白眼。 莎莎这才看向他:「谢丰,现在倒过来了吗?变成你欺负陈玉了?」 「你觉得有可能吗?我倒是想欺负她来着,可是,她不给我机会。」无端的,我觉得谢丰说的都是双关语,今晚的他,或许是因为来之前的不愉快,变得很反常。 「你就是个被她欺负的命。」莎莎笑,声音脆脆的,很多人看过来,她也不理,她一直都习惯众目睽睽,「谢丰,听说你是大老闆了,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急需求职。」 谢丰好看的丹凤眼上下睨着她:「你嫁的男人不是很有钱的吗?离婚了没分你一点?」 「我净身出户,没要他一分钱,连我自己挣得钱都留给了他。」她把脸转向我,「陈玉,要是我告诉你,我目前所有的财产,加起来还不足一千美元,你会不会相信?」她说着,脸带着笑,好似葵花半放,剪水似的眸子里,像有两颗亮极了的星,仿佛全天下最幸福的事,就是她此刻的身无分文。 我的心蓦地一悲,仿佛是为自己,又仿佛是为她。 爱情真的可以让人粉身碎骨,流离失所。所有道不尽的繁华,高高在上的虚荣,统统抵不过午夜梦回时一颗荒凉的心。所以莎莎回来了,就像一只娥,奋不顾身的扑向火里,即使前方有可能是失火的天堂,她大约也不想犹豫,任由火焰去焚她的翅膀。 她这样坚定,这样不顾一切,我又岂能挡着她。 微笑着,我说我相信。谢丰冷冷的看向我,我只装作没看见。 忽然莎莎摇我的胳膊,她扭头看向大厅的那头,嘴里轻声说着:「东霖在那边,他在看我们。」 第10页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处的一张餐桌边,东霖果真在望着我们。我看见他对着我们点了下头,隔着很多的脑袋,我看不真切他的视线。这一刻,无法判断,他的眼底里到底映的是谁。 也许和原来一样,会是两个人,一个光彩夺目的莎莎,另一个,是影子一般的我。 坐在餐桌边,加入人群中,寒暄声,欢笑声萦绕在我耳畔。我和莎莎笑着,说着话,看着桌上的火锅烧干了两次,里面的羊肉却还在,都在说话没人理它。 忽然涌过来好几个敬酒的人,都是艺术学院的人,为首的是邓云鹤,东霖的高年级师兄,好朋友,兼合伙人。两年前,就是他邀请谢丰参加他们新公司的开张晚宴,所以我才再次遇见了东霖。他也是东霖身边唯一一个知道我和他特殊关系的人。 另外的几个看着有点面熟,只是记不起来。 他们却和莎莎很熟悉,都在问她几时回的国,我一下就听明白了,这些都是东霖的同学,莎莎和他在校恋爱那么久,当然都认识他们。 邓云鹤对着谢丰,我,和莎莎举着酒杯:「陆东霖那小子说等会要自己开车回家,所以不来敬酒了,我替他代劳,敬两位美女一杯。」说着一饮而尽,跟着他旁边的几人也举了杯子。 我象徵性的抿了一口,刚放下酒杯,就听其中一人说道:「莎莎,这位是原来那个天天和你混在一起的你的那个好姐妹?」 我看向那人,白净的一张脸,长的有几分清雅,似曾相识的样子,于是不客气的回了句:「怎么?我看着不像是她的好姐妹?」 他一下有点窘住:「不是……你变了很多,以前你看着很健康……不过,你一说话,倒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你想说的是很健壮吧?对不起,减肥药吃多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更是窘到不行,莎莎打了我一下:「都是谢丰惯的你,是不是见了老实点的男生你都要欺负?」 旁边的一圈人都笑了起来,谢丰也笑,莎莎站起来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陈玉,我们也去给他们敬酒。」 我扭头看了一眼东霖的方向,他正侧着身在和人说话,我对她笑了一下:「你去吧,让谢丰陪你去。」 谢丰已站了起来,对她说着:「走吧,我捨命陪君子。」 一帮人闹哄哄的离去了,邓云鹤却没跟着走:「你真的不过去?」他问我。 我笑一下:「我和他们不熟,莎莎去就行了。」 「都在说莎莎离婚了,是不是真的?」 「嗯,真的。」我看着桌上的羊肉火锅,酒精即将燃尽,一点飘摇的小火苗,熄在了我的眼里。 邓云鹤看着我,顿了会才轻声说了句:「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然后他转身离去,走了一步却停了下来,「上个礼拜我和东霖去日本考察他们的微观园林建设,原本预计结束以后在东京游玩一两天的,东霖却临时改了主意,自己一个人赶在周末之前回来了。他说怕你空跑一趟,这件事他没对你说吧。」 我愣住,听着他在我身后走远,顿时有点恍神。 宛如置身在一个熟悉的梦境里,相同的情景出现过无数次,莎莎回来了,我要离开,东霖左右彷徨,一边是铭心噬骨的最爱,一边是日久生情的愧疚,仿佛一张蛛网,盘综错丝,不可挣扎,窒息了三个人。 终有一个是要离开的。 我一直清醒的认识着。 低着头,我一直愣着,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抬头看去,是师兄贺伟,他正对着我笑。 我却笑不出来。忽然想哭。 我想起了晴子。她已经再不可能来这了。 我们寝室姐妹四缺一,最初就是因为贺伟。 大一刚进校,晴子就被他以老乡的名义盯上,从此再没摆脱他。那年她十八,经常睁着一双无邪的黑眼珠被他的康德,尼采,黑格尔弄的云里雾里,找不着北。我们笑她傻,她就笑,小嘴巴边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的。 晴子遇到车祸离开他时不到二十四岁,那时她已追随他去了南方,留给贺伟一个女儿。 毕业,晴子就和我们永别。我的通讯簿上有她的名字,只是后面没有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甚至淡忘了她。 贺伟已变成一个很有味道的老帅哥。早就听说他又结了婚,看他对着我爽朗的笑,大约过的不错。他拿出照片给我看,是他现在的一家三口,女儿四五岁,妻子很漂亮。 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人。没有晴子。 「怎么就你一个人,莎莎和雪梅呢?」贺伟问我。 「雪梅在西安,她没过来。莎莎去了敬酒,马上就回来。」说着我扭头看向东霖他们的餐桌,却见谢丰正在一个人走回来,没有莎莎的影子,东霖也不见了。 水晶灯的光芒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凉意一点一点,无声的蔓延。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很不好。但我此刻有理由不摆笑脸,因为手里握着的照片。 谢丰看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照片看着。 突然之间,我们谁也不说话。 直到贺伟说:「我要走了,两个小时后的火车回广州。」他边把照片塞进钱包边说着。 我和谢丰送他来到酒店门外,他伸手招的士。从头至尾,没有人提起晴子。似乎都忘了她。照片里没有她。通讯录里也不记载她。 第11页 的士停在贺伟身边,他拉开车门,却忽然顿住,回头看向我,脸上笑着:「我女儿长的像不像她?」 没有等我回答,他就扭头上了车,一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了他眼里晶莹的闪亮。却只是含着,没有掉落。 我的眼泪瞬间就到了嘴边。 原来思念,无关时间长短,也无需挂在嘴边。 我的眼眶突然就变得很浅,蓄不住一滴的眼泪,心仿佛酸到了顶点。好似又听见了风干的落叶声音,风从遥远的北方传来,寒意渐起,吹得我发凉,我愈加忍不住的落泪。 谢丰默默地伸出手抱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肩上,没有抽泣的声音。 只是止不住。想哭就哭,没有理由。 直到骤然响起莎莎吃惊的声音:「陈玉,出什么事了?」 我循声抬起头,两米外,她和东霖在望着我。泪眼模煳中,东霖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两眼深的似海一般,只是一瞬不眨眼的盯着我。 这样子靠在他人怀里哭泣的我,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无法想像的吧。 谢丰放开搂着我的双手,解释着:「我们刚刚把贺伟送走,说起了晴子。」 莎莎脸上顿时也浮起伤感。 我抬手拭去眼泪,再去看东霖,他还是一言不发的在盯着我。眼睛依然像海一样,深不可测。 谁为谁心痛 酒店的洗手间里,我对着镜子补哭花了的妆,莎莎在旁边陪着我。 一整面墙都是镜子,宛如平静的水面,明亮,光可鑑人,里面映着两张脸,朗月般明丽的莎莎,和淡如茉莉的我。 假如有一世,我必须要当花,那我愿意成为茉莉。 又小又白的花朵,冰肌玉骨一般,隐在碧绿的叶子里,淡雅贞洁,不为人所注目,却喜爱着阳光,有着漫漫的花期,源源不绝的开着花,由初夏至晚秋,始终释放出最清芬久远的磬香。 最平淡无奇,却最清香,最隽永,因此最不平凡。 据说茉莉的一种花语是「你是我的」,表示你属于我。在做花的那一世,我想我会凝聚所有的力气学会说这句话,然后,等到转世再为人,我一定就有勇气对我爱的人说: 「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永远也不。」 这一世,我不勇敢,做不到。 所以我退让。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我喜爱的人,我愿意他们幸福。 我看着镜子里的莎莎,她也在看着我,目光在镜中接上,我们相视一笑。 「陈玉,你现在女人味十足,你知不知道?」她说道。 「说明我老了,会装腔作势了。」我自嘲。 我没有说假话,其实我喜欢原来的那个自己,健康,红润,朝气蓬勃,而不是现在的自己,有点苍白,有点小资,会隐藏心事。 莎莎白我一眼,又说着:「刚才有人一直缠着我打听你,就是那个被你弄得很尴尬的男生,」我想了起来,大约就是那个说我原来很健康的东霖的同学。 「最后还是东霖给我解了围,他让我陪他去买烟,他烟抽完了。」说到后面,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的心动了一下,东霖给她解围,是因为我吗?我被其他男人盯上,他还是在意的,是吧。但这好像也很正常,那个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毕竟,我和他仍然是那种关系。 「我对东霖说了对不起,我说,我为我妈妈当年的行为道歉,请他原谅。」她的眼神迷濛了起来,「不过我说我不原谅他,因为他真的就放弃了我。」她的声音里有了点悲伤。 洗手间里很安静,我问:「东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她还没说完。 「我告诉东霖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问他愿不愿意养我,」她抓着我的胳膊,「陈玉,我是不是很大胆?」 我只觉得全身僵硬,手指冰冷,镜子里的我面如死灰,两眼呆滞,那一抹刚涂上去的唇彩,就像心底的一道血痕。这一刻,我在心里准备了无数次,可还是受了伤。 莎莎摇着我:「陈玉,你说话啊,我是不是很大胆?」 我用力的牵着嘴角:「是,你很大胆。」 「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们已经耽误那么久了,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又对她笑一下:「对……东霖答应你了吗?」心那样紧张,紧张到无法唿吸。 「没有,他说他有女朋友……但我不相信。」她顿一下,「就算他真的有,我也不会放弃。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一刻,我问他愿不愿意养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放着光,他眼睛里那会只有我,陈玉,你明白吗?我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我。东霖还在爱着我,我感觉到了。」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但却像有小小的火苗在里面燃烧,仿佛再大的风雨,她也将无畏的抵御。 我当然明白,我怎能不明白。莎莎看见的,就是我一直希冀的,但我却从没在东霖的眼里看见过,他那样的眼神,从来只对着莎莎,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身上过。 从洗手间出来,走廊里,却意外的遇见了莎莎刚才说的打听我的人。 一见我和莎莎他就站住了,清爽的脸上,立刻带了丝窘迫,目光有点躲闪的看向我。 我忍不住有点好笑,好像我没把他怎么着啊,不知他为什么见了我就这付模样。 第12页 莎莎也笑了起来,对我说着:「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东霖的同学,林立伟。」然后又对着林立伟说,「她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你已经知道了。」 林立伟急忙点着头,嘴里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眼睛就一直看着我,虽然躲闪,却有点兴味盎然的样子。 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说了句:「你们聊,我先走一步。」就快步走开了。 这种男人,一看就是一张洁白的纸,我还是早点迴避的好。 出了走廊,下意识的我就看向东霖他们的餐桌,却看见东霖也在望着我,似乎他一直在等着我和莎莎的出现。 走廊出口离他们的餐桌不是很远,我们对视了几秒,依然是两双冷静理智的眼睛,礼貌着,相敬如宾,却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有透明的疏离,把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我进不到他的心里,他也不愿开启我的心门。 永远的,隔着距离。 收回目光,我走向自己的餐桌。大厅里闹哄哄的,有喝多了几口酒忍不住在大声喧譁的,一张张年轻了的脸,似乎都重返了校园,相聚,总是让人激动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东霖的号码,我微微的有点吃惊,他很少给我打电话,平时都是我打给他。 扭头看向他的方向,餐桌边却不见了他的人影,接起电话,我「餵」了一声,眼睛四处找着他。 话筒里传来他的声音,虽然周围很吵,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因为他那边似乎是安静的:「等下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一下愣着说不出话。心里像是喜,又像是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见我不回答,他停一下,仿佛是解释,「今天是礼拜六。」 一个「好」字,在我的喉咙里生生的被我咽了下去,我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东霖是个好男人,有情有义。 东霖还是个情种,很难再爱上第二个女人。 所以只要我说「好」,他只会委屈他自己,就算他的眼里只有莎莎,他也会和我维持原状。 但是今日今时,我又怎么说的出这个「好」字。 「我不去你那了,明天我早班。」他那离我上班的商场很远,但在此刻就是藉口。 「那明天晚上来吗?」商场的早班是下午三点下班,要去他那时间绰绰有余。 手机忽然在手里沉甸甸的,周围的喧闹仿佛在离我远去,也许几秒,也许几十秒,我回答:「不了,晚上我有事。」 话筒里半天没声音,我先打破沉默:「过几天再联繫吧,我挂了啊。」说完就合上了手机。 站在原地我没动,四处张望着,找着他,终于看见了他,他从酒店外面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他也看见了我,隔着很远,我和他对视着。 不知道a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酒店,人与人的眼睛竟然会看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他。两颗敞不开胸襟的猜测的心,仿佛永远靠不了岸的船,无法着陆,无法交流,唯有分离。 酒店门口,一拨拨的校友在离去,东霖和邓云鹤站在一起送着人,我和谢丰莎莎一出酒店就看见了他们。莎莎很自然的就站在了东霖的身边,刚才她已经小声的告诉了我,她打算让东霖送她回家。 谢丰和邓云鹤寒暄着:「邓哥,我们走了。」 邓云鹤挥了下手:「好的,再见。」 谢丰转身向他的车走去。他一向不太愿意搭理东霖。东霖也不太在乎他。其实他们很熟,东霖和莎莎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四个常有机会在一起。但自从知道了我和东霖的关系,他对东霖就爱搭不理的。 我也跟站着的三个人告别:「我走了。」眼光就从他们脸上依次扫过。 先是莎莎:「我给你打电话。」她说了句,我点了下头。 再是邓云鹤,他用一种难解的眼光看着我,回了我一句:「回头见。」 最后我看向东霖,他只望着我,不说话,还是海一样看不透的眼睛,只让我沉溺,又迷茫。和他对视一眼,我跟在谢丰的后面离开了。 脚下又是落叶的咔咔声,风卷着它们,扬起了一点碎粒,我闭了下眼,感觉背上有目光,一直在烧灼着我。 是不是这样离去的我,会让东霖有点心痛。 如果是,他会始终念着我的好吧。 轿车里,谢丰一直不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又在生我的气。 我无视他的情绪,只管说自己的:「明天有没有空?」 他隔了会才说:「干吗?」 「把心蕾叫上,明天一起吃个饭。我请了年假,老总准了,后天我就去上海,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过早早了。」 「去多久?」 「大概一个多月,我从来没休过年假,老总这次开恩了。」 他板着脸,半天才说:「你就这样逃跑了?」 我看着窗外,霓虹滟潋,装点着这个城市,那样的色彩缤纷,但却属于看的见它的人;仿佛有风,穿梭在眼里,却再不见当初的美好。 见我不回答,谢丰突然勐打方向盘,车在路边戛然而止,他扭过头,两眼冒着火:「你有今天,完全是你自找的。陆东霖就这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你为什么蠢成这个样子?你不值得我同情。你下车。」 我看着谢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第13页 「下车!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他喊着。 「谢丰!」 「下车!!」 「谢丰!」 「下车!!!」他眼里竟像有泪光。 僵持了几秒,我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的车瞬间绝尘而去,融在了这个城市的灯火里。 我立在街边,望着他车消失的方向。初冬的深夜,没有月亮,街灯寂寞的悬在我头顶,有车不断地从我身边唿啸而过,它们捲起一阵阵风,风吹着我,带着彻骨的寒意,我忍不住的发着抖。 迟到的寻找 第二天傍晚,优雅的香岛西餐厅里,我在等着谢丰和他女友心蕾的到来。 昨天他独自驱车离去以后,就一直不接我电话。最后我只好给他发简讯。不知为什么,似乎他有这样对我生气的权利,而我,即使被他赶下了车,抛在了街上,也还得先打电话去示好。 谁让我们认识了九年多呢。 时间已过了五点,他应该不会不来吧。 这家西餐厅,当初也是谢丰带我来的。只来了一次,我就喜欢上了它。 环境这么雅致,只能用「难得一见」来形容它了。华丽的金丝长吊灯,大大的竖琴,墙角满柜的书,洛可可似的法式墙纸里,镶嵌着一帧帧拉斐尔风格的贵妇油画。进入这个空间,一股古典,优雅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就算没有烛光,它的浪漫指数也已达到百分之百。 我一直渴望能够和东霖在这里约会。 哪怕只是和他面对面,看着桌上盘中娇艷欲滴的玫瑰在干冰散发出的一缕缕白色烟雾里若隐若现,然后,只是喝杯咖啡,只是小坐那么一会,也够了。 可是,从来没有机会。因为我们是畸形的恋人,从不外出约会。 浪漫,不在我们的字典里,只是两颗孤单寂寞的心,挨着取暖而已。 有脚步声,我抬起头。是心蕾。 她一身白色,白色的风衣,白色的宽脚裤,带着顶白色的贝雷帽。引人注目,气质绝佳的女子。站在丰神俊俏的谢丰身边,她一点也不会逊色。 我们相视而笑,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谢丰呢?」我问她,「停车去了?」 「我一个人来的,他去北京了,新开张一家专卖店,他去了剪彩。」 「又搞这一套!昨天聚会的时候他怎么不说?」 我忍不住抱怨。每次想约他和心蕾出来,三个人一起坐一坐,他都有事,然后,每次就变成我和心蕾的单独约会。 心蕾看我一眼,笑了一下没说话。她和我同年,但是看着很成熟。 招手叫来服务生,我点了两客特级菲力牛排。等餐的时间,我和她说着话。 「蓝蝶明年春季的服装目录我看了,很漂亮,有点復古风,走的一贯的淑女路线,我预感会热销。谢丰说,主打款式是你设计的。心蕾,我不得不夸你一下。」我用赞赏的口气说着。 心蕾是学服装设计的,一毕业,就被谢丰的服装公司招聘了。这几年,谢丰经常送她出国去进修,她的才华,已慢慢的显露了出来。 「我专门替你设计了一套衣服,等你从上海回来我再拿给你,你不要嫌弃。」她笑着说。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怎么敢?你每次送我的衣服都是我最爱穿的。」这是真话。她每次给我的衣服都很雅致大方,穿着也很舒适。 「那是因为每次送你的衣服都是谢丰亲自把关的,不适合你的,都被他枪毙了。」 「啊!……有个卖衣服的同学,好处还真不少。」我笑了起来。 心蕾望着我微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待遇的。」 「那当然,我和他是拜把子兄弟。」我还是没心没肺的。 「所以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否则我也要被你连累。」心蕾突然丢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一愣,看着她,她还是微微笑着:「你一有事,谢丰就阴风凄凄的,我也跟着凉飕飕的。」抑或是我多心,她的话音里,竟似带着一份无奈的心酸。 是不是我和谢丰走的太近了?让她多心了,我不得不这样想。 看我脸上没了笑容,她低头拿出一个纸袋:「给早早的礼物,是我亲手织的。」 「是什么?」我接过来,取出里面的扁纸盒,打开盖子,里面一双精緻的小手套,一双厚厚的毛袜子,还有一条细茸茸的史努比卡通围巾。 「你织的?」我怀疑的问着。这比买的还精美。 「不相信?我可是专门学过针织的。」心蕾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我笑了起来:「我替早早谢谢你。心蕾,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谢丰有福气了。」 她也笑,两个眼睛望着我,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西餐厅门口,我告别了心蕾,没有坐她的车回家。 沿着马路,我走在人行道上。 夜不是很深,繁华的商业街上,还有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街灯已经全部点燃,旁边店铺里也是璀璨明亮的灯火。今夜有很好的月亮,大半个,只缺了一轮,却像羊脂玉玦一般皓皓的。它当空悬着,好像就在梧桐的树梢。一阵风吹过,落光了叶子的枝条晃动着,却还有沙沙的声音。 路的尽头,就是城市中心广场,两年前,我和东霖就是在这里重续前缘。 第14页 草坪还是碧绿的,却换了大大的白色射灯。刺眼的白光下,绿草竟泛出粉嫩的幽光。我已不捨得再拿脚去踩那一地毛茸茸的嫩芽。 没有鸽子。 风还有,吹着我的面庞,竟不柔软,我记起这是冬天。 坐在长椅上,我听着远处街市的沸声,人群离我很远,我恍如置身在一个无人小岛。 闭上眼,仰起头,我想起早早。 明天就会见到他,我轻声的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有我的孩子。 因为有了溶溶的月光,今晚的夜色,并不差。 我大约坐了很久,感觉身上都落了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这份静谧中,格外的刺耳。 竟然是东霖的电话。他从没在这么晚给我打过电话。 我接了起来:「东霖。」 他竟一时没开口,好一会,才说:「我刚刚才看见,你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在哪?我们见一面。」他说着。 「今天已经很晚了……」 「你在家吗?我开车过来找你。」 「东霖……」鼻子忽然就酸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说,我来找你。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正在去向城东的路上。」 好像他真的是在开车,电话里有汽车喇叭鸣笛的声音。 「我已经不住城东了,几个月前我就搬到了城南。」 他突然不说话了,电话里长久的沉默,我听见了喇叭声和剎车声。 仿佛过了一个小时,他才说:「城南什么地方?你告诉我。」 「东霖……」 「告诉我地址。」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鼻子涩涩的。 不算从前,和他在一起也已整整两年,到今天他才来问我住哪里。 「告诉我。」他又说着。 我却已不想告诉他。 电话里寂静无声,仿佛已隔了许多年,我终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对不起。」 脸上不知几时,竟然已都是泪水。 隐约又听见他车子启动的声音,隔了一会,他才又说:「我正在向城南开。」 抹去眼泪,我回答他:「我不在家。」 「你在哪?」 「中心广场。」 他又顿住,隔了几秒才说:「你在那等我,我就来。」 我叫他:「东霖。」 「嗯。」 「你不要来了,你到我也走了。」 电话里又是长久的寂寂无声,终于他问:「你不想见我?……为什么?」 「你爱我吗?东霖。」 他又不说话。 「你无法回答吧。」 是的,他无法回答。 「你也知道你不爱我吧。」 他无法反驳,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我们就这样吧,你不要来找我了。」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电话又响起,我没有接,按下了关机键。 站起身,我向广场外走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水溶溶的,水溶溶的月亮,水溶溶的街灯,水溶溶的草坪。 东霖再不会找到我,他除了我的手机号,别的,他一概不清楚。 他想到过有要找我的一天吗? 也许,以前的他从没想到过,所以,他才从来不关心。 那个四月 早上七点,我出发去机场。 临出门前,我对着手机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机?从昨天晚上挂掉东霖电话那时起,它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这个电话,打的最多的会是谁?那一定是想找我的人和想对我倾述心事的人。现在,这两个人就是东霖和莎莎。 他们的电话,我都不想接。 我不想和东霖拖泥带水,除非他爱我,否则只能徒增伤心;我也不想做莎莎的恋爱顾问,那对我无疑是折磨;我退让,是因为我知道东霖爱的是她,但我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忍受倾听她和东霖的故事而不受伤害的地步。我仅是个凡人而已。 而不接电话的最好办法,就是没有电话。 还有,带了电话的我,或许会止不住的渴望听见东霖的声音,要想抵御这种心魔,最好的办法,也是没有电话。 就像谢丰说的,我是在逃跑。既然是逃跑,那就让我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好了。或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回归了原位,一切也都明朗了。 我把手机留在了家里,让自己做了一回不被现代通讯羁绊的自由人。 其实不是很久之前,没有无线电话的人们活的也很正常,甚至更富于幻想。因为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于是,必须在心里描绘,这份浪漫与期待,又岂是当下享受现代文明的人所能体会的? 这样随时随地让人无所遁形的电话,或许是当代人的桎梏。 在空中飞行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我站在了上海的蓝天下。 晴朗的的天空,几片雪白的云,初冬的暖阳,仿佛儿时母亲的手,它轻轻地抚着我,那么的暖,让我忍不住的思念起她。 可她离我那样的遥远。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母亲,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即使今天的我,也是个母亲,可在她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让她放不下心的令她操心的女儿。 一走出机场的甬道,接机的人群中,我就看见了表姐欣兰和早早。 第15页 表姐还是温婉风韵,早早站在她脚边,他在不安地扭动,表姐紧紧地牵着他。 表姐也看见了我,她弯下腰,手指向我,对着早早说着话。 早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我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稚气的笑容,然后,他向着我跑了过来。 我丢开行李,蹲下身子,接住了他。 他搂住我脖子,稚嫩的童声脆生生的叫着我:「小姨。」 我瞬间眼里都是热泪,紧紧地抱住他:「早早想小姨了没有?」 「想!小姨吹牛皮大王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早早还想听。」 我含住泪水:「好,小姨这次给你讲完。来,亲一下小姨。」 他嘟起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早早现在是表姐的孩子,他叫表姐妈妈,叫我小姨。 我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能力好好的养育他。 他出生将近两个月了,却还在医院的新生儿病房里。十几种新生儿疾病,他全都得了个遍。医院不断地给我发催款单,有两次谢丰看见了,他不声不响的替我去交了。可是还在不停地催,我已经拖了很多天。那天护士长终于对我说,孩子可以出院了,只要你把款结清,就可以抱走了。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那时已是四月,街上杨树的叶子碧绿的长满了全身,风一吹,它们就唆唆的作响。天气也开始转暖,但是晚上寒气还是很重。医院的走廊里,有无声的穿堂风,它们吹了我一夜,我全身上下却是滚烫的。 黎明的时候,我头重脚轻的走出医院,进了街边视线里的第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拨东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明知拨不通,但却幻想着也许下一次就拨通了。太阳升了起来,刺着我的眼眸,我满眼闪烁的金光。面前电话上的阿拉伯数字模煳了起来,它们似乎在跳着舞。 最后我拨了远方母亲的电话。 母亲叫我:「小玉,妈妈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我哭了出来:「妈,你来帮我一下。」 母亲第二天就赶到了,从来不捨得乘飞机的她第一次坐了飞机。 我在医院门口等到了她,她匆匆从计程车上下来,看见我,眼眶蓦地就红了:「你怎么廋成这个样子?」然后就摸我的手,吃惊的说,「你在发烧。」 我没空理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生病,只想把孩子早点抱离医院,我要紧问她:「妈,你钱带来了吗?」 母亲回答我:「先带我去看孩子。」 站在新生儿病房里,母亲流下了眼泪:「这么一点点小,你一个人,今后怎么养活他?」 我说:「可以的,妈,我一定会把他养大的。」 母亲望着我流眼泪:「妈妈先带你去打吊针,把烧退了,再来接孩子。」 我听了母亲的话,因为我的头真的很痛。 我高烧接近40度,已经烧了整整两天。在临时病房里,我打着吊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因为母亲来了,她就在我的身边。我一直处于失眠状态,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没想到我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母亲,还有表姐。 看见表姐我很吃惊,也很高兴。她比我大十岁,小时候经常抱我,很疼我。大约八年前,她嫁到了上海,最近几年,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见我醒来,表姐站起身,对母亲说:「我去给孩子办出院手续。」 母亲点了下头,她就走出了病房。 我疑惑的看向母亲,虽然退了烧,可我身上还是很无力。 母亲对我解释:「妈妈是瞒着你爸爸出来的,怕你爸爸疑心,没敢多带钱。你也知道,你爸爸血压高,一直心率不齐,如果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肯定会病倒。所以我叫了你表姐来。你表姐夫自己开着公司,在上海生意做得很不错。让你表姐先帮你垫着钱。」 我就再没多问。 表姐很快办完手续回来了,我们三个一起去新生儿病房把早早接了出来。 当护士把早早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接住他小小的身子,把脸埋了下去,眼泪止不住的流。 出了医院母亲和表姐随着我到了我的租住地。它很简陋,只有一间房,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母亲一直不说话。 我还是很虚弱,回家就躺下了。母亲帮我熬稀饭,早早发出猫吟一样细弱的哭声,表姐始终抱着他,给他餵奶,又哄着他睡觉。屋里很窄,转不开身,甚至没有一张好点的椅子给表姐坐一坐。 我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快天黑,却没有看见表姐和早早。 我问母亲,母亲站在床边看着我:「你表姐把早早带走了。」 我一下坐了起来:「表姐带他去哪了?」 母亲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上海。」 我赤着脚跳下床就向屋外沖,母亲在门边拉住我:「小玉,你有能力养这孩子吗?他先天不足,将来肯定体弱多病,你哪有钱给他治病和补身体。」 我嚎啕大哭:「妈,我可以的,我马上就去找工作,你叫表姐把孩子还给我。」 「你去工作,那谁来带这孩子?」 我只不停地喊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妈,你把表姐叫回来……」 母亲抱住我,也哭:「小玉,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孩子。你表姐结婚快八年,一直没有孩子,她会把早早当亲生儿子来养的。她家经济富裕,会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你冷静一点,你连自己都管不好,你怎么管孩子?」 第16页 我用力挣脱母亲的手,赤着脚冲到楼下。 正值傍晚,暮色沉沉,天际一抹滴血似的残阳,照的我眼里一片血红。 有点偏僻的马路上,街灯不亮,没有几个路人。我赤脚走着,仿佛行在茫茫的戈壁,只是追不上我的那颗星。 梧桐在风中沙沙的作响,很多的白色飞絮从它的叶间飞出,它们随风舞着,偶尔有车掠过我身边,疾风带着碎絮扑进我眼里。 我终于蹲在街边,再也睁不开泪眼。 迷茫的心 机场外,我跟着表姐去向她的车。表姐提着我的行李,早早安静的趴在我的肩头,大约一早随着表姐出来接我,这时他有点累了。 来到表姐的车前,我看着她的车:「表姐,你又换车了。」记得上次来时她开的是辆宝马,这次已换成了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 她推开车门,我抱着早早坐了进去。 「你表姐夫公司里要添一辆车,就把我的旧车拿去了,我又新买了一辆。」她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轿车。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早早,他眯着眼昏昏欲睡。或许我该庆幸表姐是个有钱人,否则早早不会长的这样的健康。 虽然才三个多月没见他,但已明显的感觉到他又长高了。他出生时才40厘米,比一般足月的婴儿都要少好几公分,但刚刚表姐告诉我他已一米二了,那相当于五岁男孩的身高,而他还不满四岁。可也许本就该如此,因为东霖就很高,超过一米八五。 表姐家到了,在个高级住宅小区内,一幢小巧的独体别墅,门前有两棵郁郁的广玉兰,硕大宽厚的叶子在阳光下绿的发亮。 早早睡的很熟,我把他抱进房里,轻轻的搁在他的床上。表姐把我的行李拿了进来:「你还是和他一起住吧。」我只能感激的看着表姐。其实每次我离开,早早都要不适应的哭闹一两天,因为没人陪他睡觉了,但表姐还是每次都让我陪着他住。 晚饭的时候表姐夫回来了。他中等身形,长相有点平庸,从外貌来看,他确实配不上温婉绰约的表姐,但他却很爱表姐,即使表姐一直不生养,他也未曾有过二心。 早早下午睡够了,又或许是由于我的到来,精神格外的好,满屋子的跑来跑去。见到回家的表姐夫,他叫着「爸爸」就贴了上去,我的心又像以往一样,微微的抽搐了一下。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东霖。 饭桌上,表姐夫又问我:「要不要考虑来上海发展?你在a市反正也是一个人。」 表姐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人?也许小玉有捨不得离开的理由。」 我连忙回答:「姐夫说的没错,我是一个人。这次回去以后,我认真考虑一下姐夫的提议。」 表姐有点诧异的看着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松口,以前我都是坚决的说在a市生活习惯了,不想再换另一个城市。 晚上早早躺在我的怀里,我又给他讲着吹牛皮大王的故事。 我讲着那个猎人由于没有子弹,只好把嘴里吃着的樱桃核当弹药填进枪管,然后「砰」的一声扣动了扳机,准确的命中了一头雄壮而美丽的金鹿的额头。但是,金鹿并没有倒下,反倒是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钻进了密林深处。 早早叫着:「小姨,什么是鞠了一躬?」 我回答:「就是弯腰点了下头。」 他有点迟疑的说:「……金鹿有腰吗?」 我犹豫了三秒:「……它有腰,但它的腰是横着长的,所以,它只能点一下头。」 他「奥」了一声,一双像极了东霖的黑宝石似的眸子若有所思的转着,接着又听我讲:「第二年,那个猎人又到了那片森林去打猎,结果从林子里跳出来一头非常奇特的金鹿,它的两只鹿角之间长出了一株有很多叶子的樱桃树!早早猜,那棵树上有什么?」 他的小脸笑的就像他的答案:「樱桃!」 他满足的在我怀里睡着了,一只小手无意识的抓着我的胸。也许是由于母子天性,我和他不论分离多少天,他都能很快就消除对我的陌生感。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因为从小体弱,他没有一般孩子的婴儿肥,小小年纪,清隽的模样已出落的越来越酷似东霖。似乎随着他的成长,我每一次见他,都能在他的脸上发现更多东霖的痕迹。 看着他,忽然我就觉得很幸福,心里所有孤单的,寂寞的一切似乎都瞬间消融。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一起,但我绝对不会失去早早,不管他叫着谁妈妈,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也不觉得自己傻,我甚至很骄傲,我生下了他,我的孩子,早早。 因为有早早,日子过得很快乐;因为很快乐,日子又过得飞快。 我每天跟着表姐早晚接送早早,白天剩余时间陪着表姐去练瑜伽,健身,每天在小区里的室内恆温游泳池消磨一二个小时;表姐又帮我报了驾校,让我学开车。于是,我似乎很忙,一个多月,一晃就过去了。 我竟不太思念东霖,似乎他被我压缩隐藏在了某个角落,只要不触及他,我就可以过得很逍遥自在。a市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下都变的很遥远,仿佛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 可是回去的日子还是来临了。 我突然觉得害怕,有点不想回去。 第17页 仿佛才走到一个梦里,好不容易斩断所有的慾念,刚刚获得宁静和安详,却又必须清醒过来,不得不面对憷目惊心的一切。 我知道我想逃避,我在害怕,害怕那些无法预知的未来。内心深处有着深刻的不安,它被包裹在心的彼端,想不承认,却又知道躲无可躲,最终不能迴避。 突然发现,a市,是令我痛苦的城市,回去,又会心痛,又会彷徨。 只一个月,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我该逃离那个城市。 或许,是因为累了,终于,想放弃了。 可是不能不回去。 我独自上街去买礼物,心蕾,莎莎的必不可少,还有一些商场的同事,也要稍稍表示一下。 站在街上,我看着表姐给我的手机。离开了那么久,也许,真的该打个电话回去了。 我拨了谢丰的号码,几声嘟之后,传来他礼貌客套的声音:「喂,哪位找我?」这无疑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我叫了他一声:「谢丰。」 电话里一阵沉寂,没有回答,我又叫他一声:「谢丰。」 终于听他大声说了一句:「你手机为什么关机?」 意料之中的反应。 「我手机留家里了,没带出来。」 「你故意搞失踪?」 「嗯。不过不是针对你和心蕾,你们知道我去了上海。」 他嘆了口气:「我懂。」 我犹豫一下,还是问了:「有人找过我没有?」 这个才是我打电话的真正目的吧。即使想放弃,即使累了,却还是不死心。真心不由意志控制,忍不住就要越界,就要探寻。 「你是想问陆东霖找过你没有吧?」 我没说话,在谢丰面前我无法隐瞒心事,每次都能被他看透。 「要是我说他没来找过你,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我还是沉默。 「莎莎找过你。」 这个是我料想得到的。 电话里片刻寂静,隔了一会,谢丰才又说:「他来找过我好多次,不过我都没搭理他。」 他?还是她?电话里没法分辨。 「你说的是谁?」我忍不住问了。 「陆东霖。」 我确实笨,抑或是明知故问,当然应该是他,谢丰不会不搭理莎莎。 「你走的第二天,我刚从北京回来,他就来问我要你的地址。我说你的女人,你都不知道她住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谢丰突然像是解恨似的笑了起来。 「后来他大约去了你上班的地方,知道你请假去了外地,就来追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还是告诉他我不知道。不过,我脸上大约写着,『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所以这小子前两天和我动了手。」 「动手?什么意思?」东霖会和人动手?他一向很有自控能力,这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 「就是打起来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谢丰的话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陆东霖也有狗急跳墙的一天,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所以,我还是不告诉他。」他又解恨似的笑了一下。 「我只对他说,你的女人,你干吗找我要人?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就更不知道了。那小子当时那张脸,太好看了,可惜你没看到。」他一直解恨的笑着。 见我不说话,谢丰问我:「回来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沉默半晌:「没有以后,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做戏 三天后,我回了a市。 离开上海的那天早上,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陪着表姐送早早去幼儿园。在车里,他已经知道我要走了,一直蜷在我怀里,闷闷不乐的。 车停在了幼儿园门口,我把他送到教室,蹲下身子和他告别:「小姨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亲小姨一下,和我说再见。」 他没有亲我的脸,抱着我脖子亲我的嘴。嫩的像水豆腐一样的小嘴嘬着我,仿佛嘬在我的心上。我鼻子酸酸的,心底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就这样被他牵动,生生的酸痛。 我却不得不放开他柔柔的小手。 去机场的路上,表姐说,要是a市没什么让你牵挂的人,就来上海吧。 我说,好。 回到a市,进了家门放下行李,我就用座机给商场女装部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一声我回来了,明天正式上班。 同事何丽接的电话:「陈玉,你真不够意思,藏着那么帅的一个男朋友,竟然一直不告诉我们。」 我说:「什么?」 「人家都找到你上班的地方来了,你真狠心,连去哪里都不和人说一声。你没看见,那天说你请了长假,那个帅哥的脸立即灰成那种样子。你要请客。」 放下电话,怔了一会,我拉开抽屉,拿出那部躺了一个多月的手机。 换电池,开机,几十条未阅简讯顿时涌了出来。 有谢丰的,有一俩个同事的,剩下的,都是莎莎和东霖的。 莎莎都是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东霖的简讯,最开始是:「我们谈一谈,告诉我你住哪里?」 然后变成:「不要不接我电话,我一定要见一见你,不要躲着我。」 …… 后来是:「对不起。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18页 「陈玉,你几时回来?」 「回来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 「我是东霖,我在等你回来。」 最后的一条简讯是昨天发的,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放下手机,我开始做清洁。 家里积了厚厚的灰,地板上一踩一个脚印,沙发一拍就飞起无数的细尘,直让人睁不开眼。我把床单,沙发套统统换下,泡在浴缸里,赤着脚进去踩。已是十二月,水刺骨的冷,我的脚和小腿没一会就失去了感觉,但我却不想停下,只是用力的踩着,直到背上出了细细的汗。然后又拖地,抹座椅,擦窗台,每一条缝隙里的粉尘都不放过。 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做完,已是三个小时后。 洗了个澡,我坐在沙发上望着手机发呆。 天色已暗。 窗外没有夕阳,低低的云就在远处参差毗邻的高楼间徘徊,暮色暗沉,天空仿佛一块凝铁,窒息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雪的样子。 肚子饿的咕咕叫,我用手机给莎莎和心蕾发简讯:「一个小时后,香岛西餐厅见。」 这是女人们的聚会,男人不应该出现,我没有叫谢丰。 我提前一刻钟到了,坐在舒适的半圈椅中,我等着她们俩的到来。 柔和的橘色射灯轻轻地打着桌面,玫瑰仿佛刚从枝头剪下,玻璃浅杯内是一苗飘摇的火烛,气氛一贯的优雅,温暖又浪漫。仅有女人的约会,选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有点奢侈。 莎莎到了,看见我,她就疾步走过来:「陈玉,你怎么消失了?连个电话也不打。」 我笑:「想我了吧,我去上海度了个假,看我表姐去了。」 她瞪着我:「那也至少打个电话啊,搞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 我的笑容僵一下:「还有谁在关心我?」 「东霖每次和我见面都问你和我联繫没有,连他都知道你失踪了,你说你闹的大不大?」 我还是僵硬的笑:「你和东霖怎么样了?」这个问题,萦绕在我脑中一个多月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退让,逃跑,就是为了让他们复合,但是又这样害怕真的听到这个结果。 人到底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为什么会这么矛盾? 莎莎嘆一口气:「比我想的复杂一些。」 我喝着水,掩饰着自己:「什么意思?」 「东霖也许没骗我,他可能真的有个女人。」女人的直觉都是正确的,「我感觉他在犹豫,不敢和我进一步,但是,每次我去找他,他又拒绝不了我。」 我心里泛起一股苦涩。和我想的一样,他在左右为难,抵不住莎莎的诱惑,对我又内疚着。明明是个情种,再也爱不上别人,何苦又要来找我? 「我告诉他你回来了,他等下也要过来的。」 我勐的抬起头:「你是说他也要来这?」 大约我的反应太激烈,莎莎有点惊诧的看着我:「是啊,不行吗?让他来买单好了,反正他现在有钱。」 我说不出话,心里一阵慌乱。一晃眼,视线里,已然看见走道的那头有两个人正在向我们走来,前面一个是心蕾,后面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不是东霖又是谁? 我笑不出来,木怔怔的看着他走进。 他看见我就紧盯着我,脸上看似平静如水,但我从老远就嗅到了他的压迫,仿佛是沉寂的火山,底下却有汹涌的岩浆在翻滚,只等着一个突破口,似乎他就会爆发。 我感应到他在无声无息的暴躁,似乎想发怒,这好像是第一次,在我和东霖之间,有这样随时随地一触即发的状态。以往的我们,总是理智冷静的可怕。 心蕾坐在了我身边,他在莎莎旁边坐了下来,和我面对着面。 我镇定了下来,他最多不就是质问我这一个多月躲哪去了吗?我又何必怕他,我一向就不是他明确的什么人,今后,更不是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坦然了。伸手叫来服务生,我点了四客牛排套餐,然后夸张的说:「我饿死了,可不可以上快点。」 服务生答应一声就去了。心蕾笑着问我:「几时回来的?」 「今天上午。」说着我拿出两枚珍珠胸针,分别递给她和莎莎一人一枚,「礼物,」我说着。 「你失踪这么久,没想到也给我带个礼物吗?」东霖阴森森的说了一句。 「你想要,让莎莎把她那个给你好了,你只要敢带。」我没客气他。 莎莎和心蕾笑了起来,东霖的脸色很难看。 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以前的我,是不会和他这样说话的。 牛排套餐很快上来了,精美的餐盘里,一块热腾腾的黑椒牛排,细滑的一坨意粉,几朵碧绿的西兰花,一个嫩嫩的煎蛋,好看又美味的样子。 我却没有了食慾,心情不知不觉的在沉沦,感觉自己像只迷路的娥,一头撞在了一张蛛网里,想挣挣不脱,想飞飞不走,用尽力气想忽略眼前的一切,却看的更加分明。 莎莎不吃煎蛋,嫌蛋黄太生,有腥气,她给了东霖;又说牛排太大吃不了,于是切了一块分给了东霖;然后又说喜欢西兰花,就把东霖的西兰花都拿了过来;最后又说罗宋汤好喝,东霖说我的喝过了,你早说我就不喝了,她说没关系,就把东霖喝了一半的罗宋汤拿过来都喝掉了。 第19页 心蕾和我埋头吃着,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似乎东霖抬头在看我,我低着头,切着牛排只管往嘴里送,却仿佛嚼着絮纸一般,只觉得难以下咽。 头顶的橘色灯光突然不再柔和,它昏蒙蒙的,让人觉得是在做梦。时光突然倒流了,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t大的校园食堂里,我也是这样坐在他们两人对面,莎莎也像这样,吃自己爱吃的,把不爱吃的都给东霖。 几年的光阴,好似一场白日梦,或许,我并没有经歷我所经歷的,那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可能下一秒,我就会从梦中醒来。 难熬的时间好不容易过去,从西餐厅出来,我本来想上心蕾的车,但她却说有事,开着车就离去了。我忽然就明白了她,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大约不想淌这浑水,所以就先逃了。 我僵在那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离去,东霖的车已经开了过来,莎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叫着我:「陈玉,上车,让东霖送你一程。」 我不动,看东霖,他也扭头看着我,和他对视几秒,我笑着对着莎莎说:「算了,那要绕好大一圈,你们走吧,我搭的士。」说完我转身就向后走。 没走几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东霖。就感觉手腕被他捏的生痛,他拽了两下,我已经被塞进了车里,就看他铁青着一张脸,嘴里说着:「我送你。」随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 扭头他也上了车,车就开了出去。 车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微妙,莎莎疑惑的看着我和他,我呵呵的干笑两声:「莎莎,我不想做你们的电灯泡,陆东霖还不好意思了。」 莎莎这才放松了下来。我看向后视镜,东霖的眼睛直直的正在盯着我,在镜中,我和他对视着,谁也不肯移动一下目光。 最后一次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我独自坐在后排,看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烟火似的在我眼里绽放,我忆起了上海的明灯长街,眼前浮现出了早早那天真烂漫的无邪笑脸。 「陈玉,在想什么?」莎莎忽然回头问着我。 我顿时回过神,后视镜里,东霖的目光紧锁在我的脸上,我笑一下:「在看风景,没想什么。」这时却勐然发现轿车行驶的方向不对,似乎不是在向城南开,「这是在去哪里?」我立即问了一句。 「莎莎家近,我先送她,再送你。」东霖平静的说了一句。 我看向莎莎,她扭头望着东霖,眼里适才的璀璨光芒似乎悠的一下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遮不住的黯然和失落。 于是都不说话,车里寂寂无声。 莎莎家很快就到了,车停在一个有郁郁葱葱树木的大院外,隐约可见纵深处掩映着一幢幢欧式小洋楼,院门口有岗亭,两个持枪的警卫笔直的站着岗。 莎莎却不立刻下车,她看着东霖:「你送我进去,里面还要走好远。」 东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两人僵持着。 我只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车上,早知如此,刚才打死我也不应该上这个车。 东霖屈服了,他一向犟不过莎莎的任性。他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停在了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然后扭过头看向我:「在这等我出来。」他说着。 我先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我,直到我小声「嗯」了一下,他才下了车。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岗亭口,还是像从前一样,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娉婷裊娜,多么般配的一对,我问着自己,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他们中间? 今夜无风,只有拨不开阴沉的云雾,冬日僻静的街,仿佛一张静止的油画,没有虫鸣,没有树叶沙沙的声音,我却如此渴望听见冬天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傻坐在车里,疲倦袭上身来。今天一天都很紧张,早上天刚亮就起床送早早,上午乘飞机赶回a市,下午又做了几个小时的清洁,此刻,困顿终于占据了上风,我倒在车座上,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似乎有开车门的声音,有人坐在了我身边,轻轻的扶起了我的身子,鼻中飘来淡淡的菸草味,熟悉的阳刚气息让我很安心,我偎在了他怀里。 很困,很软,又很乏,说不出的累,身体累,心更累,不想醒来,不愿醒来,只想这样睡去,永远睡去,再不醒来。 这次真的是在梦里,因为我真的在睡。我看见东霖在吻我,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个珍宝,不是床上那种带着欲望的吻,而是爱着的吻,轻柔的,心疼的,仿佛春风一般涤盪我的心田,吹出一片片绿意,只是因为爱。 我忍不住轻唤他的名字,从心的最深处发出唿喊:「东霖。」 好像真的喊出了声音,梦呓般的呢喃。 他吻住了我,温柔的,缠绵的,灼热的唇时而柔软,时而有力,辗转吮吸着,渐渐地愈来愈滚烫,不肯离去,只是不够。 他的唿吸有点滞乱,温暖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仿佛他的手在轻抚我的面颊,我甚至能感觉得到他指尖的心跳;揽着我腰间的手臂也勒的我发疼,我喘不过气来。 似乎不是在做梦。我睁开了眼。 东霖真的在吻我。 我挣扎了一下,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微微的喘息,我们对视着,隔着十公分的距离。 车厢里寂静无声,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这一个多月你在哪?」 第20页 「……上海。」 「为什么躲开我?」 「……」 「不知道我会着急吗?」 「……」 「还是你就是想让我着急?」 「……」 「你现在看见了,我很着急,到处在找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东霖你还是有点喜欢我,比我原来想的多一点。」 「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吗?一点都不在乎你?」 「现在我知道你也是在乎我的,但是……仍然不是爱,不是吗?」 他不回答。 我的视线有了一点点模煳:「东霖,我们分手吧。」 「是因为莎莎吗?我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她回来了就马上抛弃你。」 「所以我帮你做出决定。」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继续说:「给你自己和莎莎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不要管我,否则我们三个都过不好。」 他突然把我紧拥在怀里,声音微微的有点颤抖:「你让我怎么放下你?」 「你想两个都要吗?」 他又不说话。 「你只能要一个。莎莎不知道我们的事,我还想和她一直做好姐妹,所以就不要让她知道了。我们就悄悄地分手吧,就当从来没有这种关系,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 他用劲搂着我,手臂越收越紧,我感觉骨头都快被他挤碎了。 「当初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他忽然问。 泪水在我眼眶打着转:「我也不知道……稀里煳涂就和你混在了一起。」这会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吧,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现在你有多喜欢我?」他又问。 眼泪流了出来,但他不会看见,因为我们交颈拥抱着,脸都在对方的身后。我又一次说了谎:「没有莎莎多,她可以为了你抛弃一切,我大约做不到。」 「这就是你和我分手的理由?」 「嗯,理由已经够了。你爱莎莎比我多,我爱你,没有莎莎多。」 他突然不说话,过了一会,才说:「其实我对你有点迷茫,弄不清楚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我现在只知道自己很在乎你,你消失了我恨不得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谢丰不愿意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停了一下,声音有点暗哑:「也许,在我心里,你比我想像的重要的多。」 我闭一下眼睛,睫毛湿漉漉的沾在一起:「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东霖,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已经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无价之宝,因为有他,不论你是否在我身边,我都没有失去你。 他送我回城南的家,车到了楼下,他抬头望着那幢公寓:「你住几楼?」 「五楼。」我回答,「我不请你上去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以后,我们是君子之交,今天就送到这吧。」 他看着我,目光依然深的像海,但我却第一次读懂了他的眼神,里面是一汪柔情。 我说了句:「我走了。」转身就去推车门。 他突然拉住了我,眼里像是有两簇燃烧的火苗:「今天去我那吧,最后一次。」 我没下车,跟他去了。 最后一次,我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熟悉的浴室,来过无数次,我在里面简单的沖了一下,下午才洗过澡,身上很干净。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睡衣,所以我套了件东霖的睡衣。 出去之前,我照了一下镜子,一张清爽的脸,皮肤半透明,有点滋润的水汽,没法和莎莎的明艷相比,但看着也有点冰清玉洁的意思,会在东霖的心里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走出浴室,东霖竟然等在门口,见我出来,他目光落在我脸上,眼里依然燃着两簇幽亮的火烛。我们对视了三秒,他忽然一手揽住我腰,一手托住我头,用力的就吻了下来。我顿时无法喘息,这样热力十足瞬间爆发的热吻似乎从未体验过,它像飓风一样,迅速的就掠夺了我的唿吸。 东霖放开我的时候,我几乎两腿发软,他眼里像是有无数的炭火,对我轻声说着:「去床上等我,我就出来。」说着就进了浴室。 卧室里还是一盏暖黄的壁灯,我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却有了新鲜陌生的感觉。东霖很快出来了,来到床边,他默默地站着,凝视了我许久,才向我俯下身来。 他笼罩住我,和我紧密贴合着,火烫的吻就像火山熔岩一样,覆盖着我每寸肌肤,他的唇印在哪里,哪里就被融化,我全身都被消融,软的像一朵棉花。他进到我身体里,驰骋着,唯有他,是挺拔坚强的存在,我感觉自己就像飘摇的池水,在被他肆意摇盪着。 我的身体被他充斥的满满的,他紧拥着我不捨得放,一次又一次,在激情来临前他却管住自己停止不动,只是用力抵住我,然后用手爱抚着我,细细的吻我,等到唿吸平缓了他才再一次冲刺。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细密的汗,他额上也是汗津津的,却只是不餍足,似乎没有尽头。我感觉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似乎他想一次掏空我,又像是要彻底蹍碎焚化我,我忍不住在他身下流出了眼泪。 「东霖……」我低泣着叫他,不知是哀求,还是为这最后的疯狂。 他吸着我的泪水,用力吻住我,却还是不放过我,我觉着身体已变得虚无,只有他像火一样在燃烧着我,在又一次灵魂游离身体的一瞬间,我忘乎所以的呓语了出来:「东霖,我爱你。」 第21页 我听见他喃喃着回答:「我也是的,爱你。」 这样的分手 第二天的早上,我像两年来一直做得那样,很早就起了床。还是先开动洗衣机,再坐上一小锅稀饭,然后整理房间。收拾完的时候,稀饭也熬好了,衣服也凉了出去。东霖这时也醒了。 我在阳台上给小葱浇水,他洗漱完走出卫生间,就来到阳台的玻璃门边,看着我。 我低头整理着小葱,把几根枯了的叶子摘掉,笑着说:「我以为它们全都干死了,没想到还活的不错,只枯了一点点。」 半天没声音,我抬头看东霖,他正看着我,眼神有点怔怔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一愣,笑容就从脸上隐去,他这时开口,声音很轻:「我记得你的话,隔一两天就给它们浇次水。」 我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惆怅,忽然就低头不敢看他,就怕再看下去,下一秒,就会把伪装的平静撕得粉碎。 似乎从昨天起,我开始读的懂东霖的眼神,能触摸到他眼底的每次脉动和心悸,但是,我们却要分手了。 几乎是在沉默中吃完早饭,我们都克制着自己,气氛令人难受。一放下碗筷,我就起身要离开,东霖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去拿车钥匙。 「我自己走,你不要送了。」我对他说着,然后就去向门。 我怕这样的送别,宁肯像往常一样走出门去。 东霖没有坚持,似乎他和我一样。 背对着他,我弯腰在门边穿好靴子,转身准备跟他告别的时候,却发觉东霖就站在我身后。 他那么高,我只能仰着脸望着他。 脖子突然就很酸,眼睛也涩涩的,冬天很干燥的空气里,像是蕴着很多的水分子。 他猝然就搂住我,用劲的箍着,声音低低的:「我们别分手了吧,就这样下去吧。」 喉咙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哽住,堵得胸口生痛,心像被他的话切了一刀似的,酸痛到了顶点。几乎忍不住就要答应他。 可是,这只是他这一刻情不自禁的感受,并不代表全部,不是吗? 暂时的,他忘记了莎莎,也许等到明天,当莎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会后悔说了这样的话。他有一段未了的情,一个未圆的梦,当弥补的机会到来的时候,他再错失,那会变成他一辈子的遗憾吧。 失去我,他会难过,但绝对不会像当初失去莎莎那样痛苦。 心痛到极处,理智却占据着上风,我回答他:「东霖,你并没有完全爱上我,我又怎么能答应你。」 他用力搂着我:「我会想念你的。」 我说着:「我知道。」 是的,从昨天开始,我确定他会想念我,因此,我走的不舍,却很安心。 就这样,我和东霖分手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是个写着留恋的唯美结局。想起来的时候,心里会很温馨,有点点伤感,有点点酸楚,然后,就很怀念离去的那个人。 也许,这是最好的爱情分手方式。 如果,我和东霖的故事,也算一种爱情的话。 可终究还是残忍的。 特别是,临别之前,仿佛和东霖终于敞开了一次心扉似的,感情骤然升了温,却不得不忍痛别离了。 没有几天,我就体验到了这种滋味。 这样的分手,没有恶言相向的争吵,没有伤心欲绝的眼泪,只有浅浅的捨不得。 因为不带恨,又没有可以恣意宣洩的眼泪,所以,就像怅怅然的小夜曲,浅唱低吟,绵绵不绝的萦绕在心头。又仿佛是五月的梅雨,淅淅沥沥,没有电闪雷鸣,也无需风,却可以一直没个间断的不停滴落。 仿佛穿石的水,只是滴落,一滴一滴,不停止,无声无息,却带着侵蚀一切的力量,穿透着我的心脏。 我开始失眠,发愣,经常对着一杯水,一张纸恍神,夜里,不到精疲力竭就无法入睡。 于是,我努力工作,让身体处于疲倦状态。 刚好年底,圣诞,元旦连着到来,年关离的也不远,正是商场的销售旺季,工作确实也很多。 何丽和同组的另一个女孩想和男朋友来个圣诞约会,新年钟声约会,我把她们的班都顶了下来。 东霖再没有给我打电话,圣诞和元旦的时候,我收到了他的两条简讯,都是四个字: 「圣诞快乐!」 「元旦快乐!」 我都没有回。 莎莎来商场找过我一次,她要买衣服,要我帮她找供货商,想直接拿出厂价。我替她联繫了两个厂家,她低价买了好几套衣服。 在卖场专柜试衣服的时候,她问我:「你说东霖会喜欢我穿的成熟一点还是年轻一点?」 我回答她:「干脆两种风格你轮着穿,他肯定会眼花缭乱,只看衣服不看你。」 她拿手拍我:「就会耍贫嘴。」 但后来她真的把这个专柜这两种风格的衣服各买了一套。 元旦之后第三天,我在商场遇见了谢丰。他来了解他的品牌服装在我们商场的销售情况。 看见我,他就一愣:「你有几天没睡觉了?」他这样问。 我白他一眼:「我每天准时睡觉,肯定睡得比你多。」 他两眼阴沉沉的:「那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我知道说了他也不信,但还是要说:「年底太忙,累的。」 第22页 他定睛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几点下班?」 我回答他:「三点。干吗?欧洲刚回来,就想请我吃饭?」他圣诞节前去了欧洲,去看那里的服装发布会。 「对。三点我在商场后门等你。」说完他就走开了。 我准点下了班,一出商场后门,就看见了他的车。 何丽当时和我在一起,她看见谢丰就对我说:「哎,谢老闆又来等你了。」 我沖她皱眉:「别瞎说,他和我是大学同学,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 她鄙夷的看了我一眼:「你就哄吧,把我们都当傻瓜好了,这样的同学,还真是少见。」 我笑了一下,知道再辩白她也不信,于是没再理她,拉开车门上了谢丰的车。 确实,这样的同学真的很少见,我见到他,似乎就很安心,感觉今天大约睡得着了。 因为,我的悲伤,会有一个出口了。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交谈,我也不问他要带我去哪里,只管闭起眼养着神。 没一会,车就停了,竟然是在江边。 他微微开了一点车窗,江边的风很大,呜呜的叫着,就从窗缝里灌进了车厢。我身体里骤然浸满寒气,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他也不理,只问着:「是不是真的和陆东霖结束了?」 我低着头,不想说话。 他大声喊起来:「是你说要结束的吧。那你干嘛还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我的眼泪滴下来,砸在衣襟上,一点小小的水渍,又慢慢的晕开,染成一小片。 他不再喊,也闷坐着。车里一时没有声音。 许久,我才说一句:「我想早早,我想看他,可他在上海。」 他低头发动轿车,说了句:「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小子哭的不认得他自己。」说着,他就把车开上了马路。 我知道,他嘴里的小子指的是东霖。 一边驾着车,他一边问我:「身份证在不在身上?」 「在。要干嘛?」我记得从上海回来时,身份证就一直放在钱包里,还没有取出来,但他问这干什么? 「去搭飞机,你不是想看早早吗?现在就去机场,去上海的航班很多,肯定可以乘上。」 我扭头看着他:「你不是闹着玩的吧。我明天还要上班的,现在请不了假。」 他直视着前方:「我没心情和你玩。明天再搭早班飞机飞回来,最多你迟到一两个小时。」 我无语的望着他。 这样的同学,似乎真的很少见。 晚上八点,我站在了表姐家门外。 表姐开门见到我,吓了一大跳:「小玉,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上海了?」 我笑:「商场派我出差,来和一个厂家谈进驻卖场的事宜,只一天的时间,明天我就要回去。姐,我想接早早陪我去宾馆住一夜。」 表姐稍稍的愣了一下,她看见了站在我身边的谢丰:「干吗住宾馆?住家里来好了。」 我还是笑:「这是出差,公家报销,再说还有同事。」 她没再多问,上楼去叫早早。 早早刚洗完澡,还没睡觉,下楼见到我,就扑到我身上:「小姨。」他叫着。 我抱起他,和他亲了一下,对表姐说着:「姐,我明早送他回来。」 「好,去吧。」表姐一直是个好表姐,这样疼着我。 其实,我很幸运,除了爱情不如意,身边的其余人,对我都很爱护,比如表姐,比如谢丰。所以,我并不是不幸福。 失去之后 宾馆的房间里,早早在宽大松软的床上蹦着,意外的见到我,他很兴奋,止不住的开心。所谓的母子连心,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看着他,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假使我正行走在漆黑的夜,未知的前方是令我胆寒的一抹黑,那早早就是我头顶的唯一一颗天星,只要有他的那点明亮,我的前路就不会茫然。 他叫着我小姨,咯咯笑着,稚气童真的声音宛如清晨婉啭悦耳的鸟鸣,那样清脆,仿佛可以噼开任何的浓雾,再沉寂的世界,因为有他的声音,似乎都能被唤醒并且变得鲜活灿烂起来。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抱住他,和他一起笑做一团。 谢丰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母子嬉闹,忽然就丢一句:「那傢伙真有福气,有个这么像他的儿子。」 我顿时像从云梯里滑了下来,心头的喜悦立时灭了一半,站起身说了一句:「你帮我看着早早,我去洗一下。」就去了卫生间。 因为是空身来的,没换洗衣服,所以我只简单的洗了个脸,用热水沖了下脚就出来了。 一出洗脸间的门,就看见早早正抱着我的手机,不知在和什么人通话。就听见他奶气的童音:「我叫早早,是早晨的早。」 然后又说:「陆叔叔的陆,是金鹿的鹿吗?」 我浑身一惊,望向谢丰,他嘴角抿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我立即发怒,低吼向他:「你在干什么?」 他压低嗓门,痞里痞气的回答我:「不是我打的,是莎莎打来的电话,我替你接了,顺便也叫陆东霖来听一下。」 我瞪着他,他只恶作剧的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这傢伙是个危险份子,心态似乎比我还差,我赶紧从早早手里拿过电话,说:「小姨来接。」他倒也没犟,就把电话给了我。 第23页 我「餵」了一声,电话里安静了几秒,传来东霖的声音:「你表姐的孩子很可爱。」 我胸口一滞,说不出话。 他又说:「你怎么又去了上海?」 我把心情收拾好,放平语调说着:「临时有点事。」 「谢丰陪你去的,是私事吗?」 停了一下,我才「嗯」了一声,骤然感觉和他的对话进入一个死胡同,没法继续下去,就说着:「你把电话给莎莎,她是不是有事要找我?」 他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在公司加班,莎莎来看我。」我觉得有点突兀,仿佛他在向我解释,此时此刻,他和莎莎是在一个这样的场合,而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 确实,如果他不说,夜这么深,我一定会猜测他们两是在他家或是其他类似的地方。 然后他才把电话给了莎莎,莎莎噼头就问我一句:「你和谢丰在搞什么名堂?」 我有点不明白:「怎么啦?」 「半夜三更的你们俩跑到上海去鬼混,不要怪我多心,谁都会觉得你们有问题。」 我觉得冤枉:「我又不是单独和他在一起,我和他能有什么事,你不要瞎猜。」 她回一句:「你回来我再和你谈,电话里不多说了,挂了。」就切了电话。 我的心情原本才刚刚好转,因为这个电话,又变得沉重了。 莎莎和东霖,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两个人。隔着这么远,我还是没躲掉他们。但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是吗?我必须走下去。 谢丰回了自己的房间,早早在我怀里睡着了。他小小的身子,像个炭炉子一样发散着绵绵不绝的热能,我搂着他,感觉自己搂着个太阳,浑身都温暖起来。 我似乎有了力量。 我问自己:陈玉,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面对莎莎和东霖以情侣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吗? 不光要走出失恋的阴影,还必须要有祝福他们的勇气。我需要支撑,也需要直面的勇敢,而这,我只能在怀里这个小小的身子上去寻找。 我感到庆幸,幸亏有他,我的孩子,早早。 第二天我和谢丰搭了早班飞机回了a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我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没有翘班。 我好像復原了,从梅雨季走了出来,耳边不再萦绕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不太去想东霖,似乎又把他隐在了心的某个角落,只要不见到他,不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可以过的很好。 如果莎莎不来找我,也许,我真的可以假装忽视了他。 她是中午来的,我还在上班,正好是午餐时间,我跟何丽打了声招唿,就带着她去了商场八楼的美食城。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我买了两盘份饭,和她坐了下来。 她有点情绪低落,刚见到她我就发觉了,我做好了思想准备,等着她诉说。 没想到她先问我和谢丰的事:「你们俩没什么事吧?谢丰可是有女朋友的,你别忘了。」 「要有事早有事了,还等到现在,我和他就像姐妹。」我一句话总结和谢丰的关系。 「也许就你这样想,不要怪我没提醒你。陈玉,」她看着我,「我一直想问你,这几年你就没找过男朋友吗?」 我必须撒谎:「找过,合不来,都吹了。」我转移话题,「你今天找我不是为了和我谈这个吧?」 她眼神一黯,无精打采的拔着米饭:「要是我说,我和东霖之间出了问题,你会不会相信?」 我只能问她:「出了什么问题?」 「东霖变了。也许是我太自信,忘了我们已经分开了五年多。他变得不太爱说话,都是我在说,他只听;他也不像原来那样热情,现在好像都是我在主动拥抱他,他只是不拒绝我而已;而且,他一次也不带我去他家,好像他家里藏着个女人一样。」 她抬头望着我:「陈玉,东霖会不会真的有个女人?」 我僵硬的笑一下:「要是真的有,你会怎么做?」 她的态度那样坚决:「我不会让步,我这辈子就认准东霖,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一个人。」 大约我的脸色有点异样,她说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但我真的再不想放开东霖的手了,我受够了想念他的滋味,我再也不要体验了。你懂我的这种心情吗?」 我说着:「我懂。」 是的,我懂,我最了解他们的过去,所以,我懂;我和她一样在爱着,所以,我更懂。 她忽然又说:「其实,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对你诉苦,我是想让你帮我劝劝东霖。」 我微微的有点吃惊:「劝他……什么?」 「我妈知道我是为了他离婚的,她现在已经不反对了,她让我外公出面请东霖来我们家坐一坐,但是,东霖不愿意去。我和他说了几次,他都不愿意。我外公有点生气,一般人想巴结他都巴结不到,他说东霖不给他面子。」她皱着眉,看来是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了。 「陈玉,你帮我劝劝东霖。我知道我妈当初那样做伤了他的自尊心,但现在我妈已经在主动示好了,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原谅我妈吧。」 我知道自己接了个艰难的任务,抑或完成不了,但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翻来覆去想了几天之后,我决定用电话解决这件事,不见面,一样可以劝他。至于会有什么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说到底,我只是完成莎莎的任务而已,我没有信心说服他。 第24页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习惯在他刚刚下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刚拨通我就后悔了,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周末。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接了,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像就在我耳边说话。 「餵。」 我嗫嚅一下:「东霖……」 他很快的「嗯」了一声。 「我要和你谈件事……」 他一下打断了我:「我们见面说。」 我顿住,我不想见他,我不想失眠,我想好好睡觉。停了一会我才开口:「我们就在电话里说吧。」 他也顿了一下:「……什么事?」 「莎莎前几天来找我,说你不愿意去她家,她叫我……」 「我们见面谈。」他又打断我。 我顿时说不出话。 「我们在『一锅鲜』酒店见面,离你那儿不远,要不要我来接你?」这是a市有名的水煮鱼酒店,以麻辣着称,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一站路。 我只好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你慢点出门好了。」 我「嗯」了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两年来东霖第一次单独邀我在外面进餐。以前的每个周末,我们都是在他家自己做饭吃,即使有时两人都不想做,也是他去买外卖回来吃。我们从没单独出去吃过饭。 我没有学会故意让男人等我,所以半个小时后准时到了,东霖竟然比我先到了,正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等我。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他看着我,不知是不是由于餐厅暖色调光线的作用,他的眸光仿佛格外的柔和。 微笑一下,他说着:「我已经叫了一锅水煮鱼,你不是爱吃鱼,又不怕辣吗?这做的最地道了。」 我只能报之以微笑,其实,最近我不敢吃辣,虽然我很爱吃。 一大锅红汤鱼很快上来了,诱人的香气扑入鼻中,我的味蕾开始萌动,很想吃,但是,我不敢吃,只尝了一下。 东霖马上发现了,他停下了筷子:「怎么了?不好吃吗?」 我赶紧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不吃?」 我尴尬了:「……不能吃。」浪费了他的一片好意。 「为什么不能吃?」他在刨根问底。 我嗫嚅半天,不得不说了,反正和他也不算不熟,他也多少知道一点:「最近……痔疮在发作……」说完还是不好意思了,毕竟一个半月没见面了,多少还是有点陌生感。 这个毛病,其实是怀早早的时候落下的,前段时间情绪不稳,就復发了。 东霖定睛盯着我,眼珠一错不错,竟是亮晶晶的,过了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随后就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 我看着那锅还没动过的鱼:「你可以吃啊,不要浪费了。」 他站起身,拉住我胳膊把我拽了起来:「我们换一家,去吃你能吃得。」 甦醒 我站在水煮鱼酒店门前,看着东霖去不远处取他的车。 有天灯似的霓虹在我身后闪着,酒店门旁的几盆菊花,在一月的寒冷中,依然挺拔,飞扬。 几乎有两年多的时间,我天天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和东霖在a市的街头并肩漫步,不用牵手,只是并排走着,在红砖铺砌的小道上,看一模一样的街灯,听遥远的市井沸声,走同样的路,仰望天际最熟悉的那颗清亮天星。 只不过是奢望着他能走在自己的身边,以为这样,也许,就有了全世界。 可是,从来没有机会。 今天,我却看见了这样的希望,却是在和他分手之后。 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有风,空气中蔓延着丝丝的冷意,我想我一定不能忘了,我是为了莎莎,才来找他的。 他的车停在了我脚边,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上了马路,向前驶去。 「现在去哪?」我问他。 「去吃点农家风味的清淡野菜,也许对你有帮助。」他目视着前方,嘴角挂着一丝揶揄的浅笑。 我忍不住侧目瞪向他,他没回头,但却感觉到了,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我有点懊恼,早知这样被他笑话,就应该大无畏的吃了那水煮鱼,了不起痔疮多发作几天罢了。但是车里的气氛却因此轻松起来,我不自觉的也翘起了嘴角。 车向城外开去,路边没了店铺,一拐上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只有稀疏的路灯,两边是笔直的树木。不久,车停在了一处孤立的院落外,门口是窄窄的一条路,周围是大片的树林,看不清几米之外有什么,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树木清香,湿重的夜气拂着我的面庞,有狗的叫声从院中传来。 「这是哪里?」我忍不住问。 「农家小院,专卖正宗的野菜。」东霖回答我。 我下了车,暗茫茫的夜色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在城市的那个方向。 东霖去了停车,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一片树林后,环顾四周,一个黑夜里让人有点胆怯的场所,如果不是跟着东霖来的,我想我会畏惧这个环境。 东霖回来了,我跟着他走进院中,一跨进门,随着一声狗吠,视线里就见远处有一条黑影直扑过来,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了东霖的胳膊。 他转身赶紧拥住我,说着:「别怕,狗是绑着的。」 第25页 我惊魂未定的看过去,果真,那狗被条链子拴住了,只能沖我们吠着,却无法向前。 可还是被吓的不轻,大约我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惊恐,东霖抬起双手抚着我脸,一边安慰着我,一边轻声说着:「别怕,有我在。」 院里的灯光昏蒙,视线有点模煳,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就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俯视着我,隔着咫尺的距离,像是闪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 动静传到屋里,有人出来接客,东霖放开我,牵起我的手,向屋内走去。 他的掌心温暖,手指修长,紧握着我手。我就觉得手在他掌中变得柔若无骨,像要化掉一般,似乎连心,都跟着软了三分。 认识他这么久,和他同床共枕两年多,这是东霖第一次牵着我的手走路。 心里涌起一种情绪,怅怅的,占据了我一整个胸腔。 感觉自己又掉在了一张网里,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失眠了。 进到屋里才看清,这是个小小的农家菜馆,桌子不多,七八张,但坐满了人。似乎都是慕名而来的熟客,老闆好像认识东霖,临时替我们添加了一张桌子。菜很快上来了,真的都是野菜,我竟然没有一样叫的出名字。但却做得很好吃,还有野菜汤,飘一点细丝样的蛋花,看着非常开胃,我喝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东霖才告诉我,原来这的老闆也是搞园艺的,外面的树林,都是他的苗圃,东霖的公司经常从他这儿买各种景观植物,所以才知道这家餐馆。 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东霖和老闆告别,那老闆看我一眼,斜着眼瞄东霖:「总算找女朋友了。以前每次来,从没听你说过有女朋友,这是才认得的吧?」 我只当没听见,也没去看东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来到院外,东霖去取车,对我说了一句:「在这等我。」就走向小树林后。 我站在路口等他。 没有月亮,眼前几米外就看不见人影,风一吹,只听见树叶的沙沙声,空旷的田林间,似乎只剩了我,和风。 我骤然就觉得害怕,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为什么东霖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电话竟然不通,里面传出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你稍候再拨……」 我一愣,接着再拨,还是说:「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我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低头又去拨电话。 电话还是不通,我又拨,依然不通。 我看向他刚刚消失的方向,黑漆漆的小树林后,一条狭窄的路,不知离他停车的地方有多远。突然我就很后悔,刚才,我应该跟他一起去,这样,就不会和他分开了吧。 似乎有雾,空气湿且重,风一吹,异常的冷冽,沁人的寒意从体外蔓延至心底。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又站在了四年前那个春寒料峭的早上,也是这样的湿冷,也是浸入心脾的寒意,我在拨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却永远也拨不通。 我站着,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又处在一个无人的孤岛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两分钟,可也许已经几年,终于有两道雪亮的灯光从树林后冒出来,我看着它靠近,停在了我身边。 但我却只是站着,没有上车。 东霖走下车,来到我面前:「怎么了?」他问我。 我望着他:「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他一楞:「我忘了告诉你,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 我眼里聚满了水汽:「我以为又找不到你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突然把我拥在了怀里:「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的下你?」 回去的途中,我们一路默默无语。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关手机,却记起了今天见他的目的。莎莎交代的任务,我竟然一直没有和他谈。 车停在了我公寓楼下,我知道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看向他:「东霖,你是不是对莎莎的母亲还是有看法,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你就不要计较了,既然她外公叫你去,你就……」 他一下打断我:「你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你不要管。」 「莎莎很为难……」 他突然提高嗓门:「不是告诉你不要管了吗?」 我看着他,他和我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知道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转身去下车。 手臂一下被拉住,我被拽了回来,东霖的眼睛盯在我脸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很心疼。」 我只能抿紧嘴唇看着他。 他慢慢的伸过一只手来,绕到我脑后托住我头,另一只手抬起我下颚,俯身吻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 他吻的格外轻柔,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缠绵。我竟想不起他以前是怎样吻我的,似乎这个才是我们的初吻。它不带一丝的欲望,纯净透明的犹如空气,只是为了诉说心中的爱意和不舍。 许久,东霖才放开我。我睁开眼,他抚着我的面颊,轻声的说着:「过去的两年,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为什么从没像今天这样心疼你?」 茧 从东霖的车里下来,我走进楼洞回公寓。 顺着楼梯我一级一级的爬着,二楼转角的窗口,三楼转角的窗口,四楼的,五楼的,狭长的窗口望下去,东霖的车没有离去,还是停在楼下,只是越来越矮,越来越低。 第26页 掏出钥匙开了门,我把客厅的灯全部开亮,顿时一室光明。我没有去拉窗帘,也没有靠近窗户,而是转身进了卧室。 楼底下的东霖,正在看着我房间窗户的那一方明亮吧。 我没有开卧室的灯,还关上了通向客厅的门,光被阻在了外面,卧室里一片漆黑,似乎窗外比屋里更明净一点。摸着黑,我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向下望,东霖的车还停在那,他依然没有离去。 黑暗中,我站着,等着他离去,可他一直没有走。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我的腿已经发麻,终于放弃陪他等。 摸着黑拿了睡衣,我进了浴室。 并不宽敞的卫生间里,小型浴缸很快装满了半池热水。我泡了进去,水漫过脖子,淹没了我整个身体,微烫的水,刺得我皮肤微微的发疼。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用尽,只剩下一俱空空的躯壳。 失去的时候,才觉得不舍,只是这样的醒悟,更叫人痛彻心扉。 仰着头,我用热水浇着脸,滚烫的水珠在脸上滚动,眼角也悄悄地溢出了一滴,顺着鬓边,它无声的滑向耳际。 终于感觉到东霖似乎在爱我了,可是他却与我不相干了。 如果发生在莎莎回来之前,是不是我就不会提出分手。 可它来到的太晚了。 我没有忘记莎莎的话,她说她不会让步,她说她一辈子就认准东霖,她说她受够了想念东霖的滋味,她说她再也不想放手。 她说她什么都可以和我分享。 除了男朋友。 从浴室出来,我仍然摸着黑进了卧室,我再没有去窗户边看东霖的车是否还在,而是直接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我命令自己睡觉。 睡不着。似乎东霖还在吻我,轻轻地,温柔的。 我开始想念早早,满脑子都是他,发疯似的想。想他脆生生唤醒世界的童音,想他仿佛太阳一样温暖的小身子,想他摸着我的又轻又柔的小手。 想他现在如果能躺在我怀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那天之后,东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但我都没有接,直接挂掉了。然后他再也没有打。 莎莎又来找我,问我和东霖谈了没有。 我说谈了,但是有没有效果我也不知道。她嘆了口气,说那就是没效果了。但接着又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说她也不想勉强东霖了,即使东霖一辈子不愿意理会她母亲,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说是啊,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你们相爱就行了。 她立即高兴起来,问我礼拜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不想去做电灯泡。」 她马上说:「没有东霖,是我请你吃饭。」 我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 「你要是骗人,我转身就走的。」 她有点吃惊:「陈玉,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不喜欢东霖。」 我说:「现在你知道了,以后,有他的场合,你千万不要叫我。」 周日的晚上六点,我如约来到了莎莎说的地点,一间布置的很雅致的餐厅。 里面是清一色的原木座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字画,山寨版的板桥墨竹看着也似模似样的,配着「难得煳涂」几个大字,倒也透着些许的文艺气息。 很安静的氛围,适合浅浅的交谈。 莎莎已经等在哪了,见我进门就站起来向我招手,她对面坐着的一人跟着也站了起来,对着我就轻轻点头微笑。 我稍稍一愣,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人是东霖的同学,校庆聚餐的时候在梦湖酒店见过,仿佛叫林立伟。 我一下明白了,这就是莎莎今天约我来的原因。 我向莎莎皱了下眉,责怪她事先不告诉我。 她无所谓的笑着,眼睛斜睨着林立伟:「有人一直求我,我没有办法。」 大约她太直接,林立伟也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干净的脸庞竟微微泛红,嘴里只说着:「吃个便饭,吃个便饭。」但却很有绅士风度的帮我拉开了椅子,让我坐下。 虽然我觉得尴尬,但既来之,则安之,只能顺其自然了。 很快上了几样小菜,我不习惯应付这种场合,干脆埋头吃菜,就听莎莎和他在一来一去的交谈,却也大概听了个明白,这是个海龟,出国留学了几年,刚刚回t大来任教,大约回国就想找个女朋友,于是,瞄上了我。 只是,他搞错了,我并不适合他。我有孩子,还和人同居过两年多,我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朵雪白的云。 没法告诉他这些,我只能打消他的念头。 看着三人都吃的七分饱了,我放下筷子,看向他:「你叫林立伟?」 他一愣:「嗯,是的。」 「你喜欢我?」 他怔住,几秒钟之后开始点头:「是的!」口气竟是十分肯定。 莎莎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倒弄得有一丝尴尬,看来低估了他的段数,没我想的那么小白。 我只能继续下去:「你喜欢我什么?」 他答不出来了,我暗暗高兴,乘机扩大战果:「喜欢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没想到,他回了我一句电影台词:「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第27页 我顺口就接:「不需要吗?」 他照着台本继续:「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终于两人都憋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的很轻松。这个人,不让我反感,和他做朋友,大约会不错。 莎莎在旁边叫了起来:「陈玉,你又欺负人家!」 我刚想说话,林立伟抢在我前面开了口:「我被欺负的很舒服。」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你一定要问理由,这就是理由。」 我又被将了一军。 这人确实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但是,他找错了目标,我已经不可能再随便爱人,也无心戏风弄月,那种嬉戏般轻松的恋爱小调已不可能在我身上轻易奏响。所以,趁着莎莎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对着他开诚布公: 「对不起,林立伟同学,蒙你厚爱,我很感激。但是,我们俩没可能,你别在我身上浪费表情了,免得咱们都累。」 他没想到我这么直接:「……莎莎说你没有男朋友。」 「暂时是没有。」 「那么……我还是有机会的,是不是?」 我晕了一下,这人看着斯文,但是,意志却很坚定,想一下子赶走他,似乎不那么容易。我忍不住有点疑惑,自己几时产生了如此大的魅力?我又不能告诉他,我已经是个四岁孩子的母亲了。我更不能告诉他,在他眼里这样恣意飞扬的陈玉,其实,已经有了一颗,苍老的心。 我在洗手间找到莎莎:「你赶紧帮我把他打发走,别让他缠着我。」 「为什么?」 「我对他没感觉。」 莎莎看着我:「你不会是对谢丰有感觉吧?你们俩那次突然跑到上海去……陈玉,他有女朋友,你别忘了!」 我气的只能笑:「我看谢丰和看你一样,你说,我会对他有感觉吗?」 「那你对谁有感觉?」 我一下噎住。 莎莎怀疑的盯着我:「陈玉,你不会是在暗恋什么人吧?」 我的心忍不住抽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会暗恋人的人吗?」 「那倒也是。不过,你和林立伟试着交往一下总可以吧!他人不错,长相也不赖,再说又是东霖的同学,知根知底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可不是一时冲动去帮他的忙,我是想帮你。」 我无言以对,这一刻,莎莎是真心的为我。 莎莎先回了餐桌,我从洗手间回来坐下的时候,就听见他们两人在商量去哪家ktv唱歌的事,我赶紧反对:「今天就算了吧,才三个人,不热闹,改天吧。」 可我犯了大错,莎莎拿起了电话:「我叫人来。」 我立即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叫谁?」 她横我一眼:「我叫谢丰和心蕾,行了吧。」 我松一口气:「随你便吧。」 于是只好去唱歌。 出了餐厅,我们坐上林立伟的车,去了t大附近的青苹果ktv。 要了个中号包间,我们进去刚坐了一会,谢丰带着心蕾就到了。 林立伟站起来和他打着招唿,调侃着他:「果真是女装界的老大,找的女朋友气质也这么出色。」心蕾客气的笑,他说完就挨着我坐了下来。 谢丰的目光顿时就在我和他身上来回穿梭着,我浑身不自在起来。林立伟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做我的护花使者,我坐那,他跟着到那,态度随意自然,又很有分寸,我拿他一点都没辙。 正在无奈尴尬,就听见林立伟的手机响了起来。趁着他接电话,我赶紧熘到了莎莎身边,却听见他在说:「东霖,你到了吗?坐电梯上来,八楼,18号包房,就在等你了。」 我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似乎是落到水里被淹没的声音。 然后他看向莎莎:「你男朋友来了。」 莎莎脸上露出喜色,嘴里却在对我说着:「不是我叫的,是林立伟叫的啊。」 我顿时觉得自己掉在了一个陷阱里,仿佛变成了一只蛹,被个茧千丝万缕的缠绕住了,铁栅在我身边哐啷啷的落下,我又被锁住,茫茫然的只能不知所措了。 连环扣 东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林立伟身边坐着。 他的视线首先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深潭似的眸子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我顿觉心脏被一个粗粝的东西戳了一下。他眼底浮着一抹微弱的痛楚,我竟读的懂东霖的每个细微眼神,过去的两年,我从来看不透它。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只一眼,却仿佛前世里流光,隔着无知的往昔岁月,眼看落花流去,香逝十里,却不能追逐,唯有任它飘去,即使是,那么的不捨得。 心痛的感觉竟瞬间袭来。 他和林立伟打着招唿,莎莎叫了他一声,他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他没有和谢丰说话,谢丰也不理他,两人只是眼光交流了一下。但我却从他们的对视里明显的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对峙,那种无形的剑拔弩张横亘在他们之间。我莫名的紧张,因为,我太明白谢丰对东霖的敌意,为了我,他一直对东霖非常的不满。他斜眼睨着他,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一丝挑衅,我很怕他会失控。 我想,我还是安静的坐着,像以往一样,在人前,假装和东霖没有任何关系,少说话,不出错,只求平平安安的度过这种难熬的时刻。 第28页 但是,今天却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多了个搅局的林立伟。 他和莎莎最活跃,点了很多歌,几乎都是他们在唱。莎莎的嗓音很干净,他的有点沙哑,两人轮流唱着,我们听着。谢丰品着红酒,东霖喝着水,我闷声不响的埋着头,气氛先开始倒也过得去。 但是,谢丰在喝了两杯红酒之后,却开始滋事了。 他看着东霖:「你不和莎莎合唱一首吗?你们总算鸳梦重温了。」 东霖没有搭理他。 他瞄我一眼,继续说着:「陆东霖,你很会下象棋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丢车保帅是什么样的滋味?」 东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拿眼瞪着谢丰,他却用很痛快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一点也没有要就此罢休的意思。 正好林立伟唱完一首歌回到我身边,谢丰就对他说着:「要不你和陈玉带头合唱一首情歌,如何?等下我们两对也各唱一首,我们来比一下,看那一对唱的最深情,最有默契。」 他是故意的,他太了解我,知道我不会给林立伟机会,但他硬是把我和林立伟说成是一对,他是想刺激东霖。 东霖的脸色果然更阴沉了。 林立伟却受到了鼓励,立即找了一首歌,就要我去唱。我坐着没动,他上来拉住我手就把我拽了起来,还轻轻握着不放,我赶紧把手挣开,他倒也不介意,反而望住我微微一笑。我眼光不由自主瞟向东霖,他望着我,一脸冷冷的霜意,眼中写满了不痛快。 谢丰却很高兴,还在起闹:「这种歌,就是要两个人拉着手唱的,陈玉你别害羞了。」 我扭头瞪向他,他只笑笑的望着我,一边拿眼瞟着东霖。 偏偏不知情的莎莎也跟着起闹:「就是,陈玉你大方一点,拉个手而已,林立伟又不会吃了你。」 林立伟站在我对面,望住我只是浅浅的笑。 我尴尬无奈的一头包,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正在被他们戏耍。正想站开一点,东霖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出了包间。 谢丰的目的达到了,东霖被他算计了。 他的动作太突兀,脸上又不带笑容,莎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疑惑。 谢丰立即对她说了一句:「他水喝多了,估计尿急了。」然后就假意让她帮着找歌。 我恼怒的看向谢丰,他懒懒的往沙发背上一靠,眯着眼望着我,嘴角带着一丝坏笑。 我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东霖今天的智商仿佛很低,一下就着了他的道。 我们都忽略了心蕾。 不忍拂了林立伟的热情,我只好拿起麦克风和他应付一下。 没唱几句,我的手机就在沙发上响了起来。我隐约猜到是东霖的电话,谢丰也料到了,看我拿起电话,他两眼就紧盯着我。 按下接听键,东霖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马上出来,我送你回家。」 我看向莎莎,她正在埋头找歌。他送我回家,那莎莎怎么办? 我回了一句:「对不起,我现在走不开。」 他的声音立刻有点暴躁,怒气来的异常的快,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丝毫冷静:「你立刻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我沉默片刻:「对不起,我来不了,有事回头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手机接着又响起,我举到耳边,他声音很大:「你马上出来!……」 我打断他:「我说了今天没空!你不要再打了!」然后我按了关机键,手机屏幕立时黑了。 莎莎抬头问我:「谁的电话?」 我对她笑一下:「同事,为工作上的事找我,下班了我懒得理他。」 她「噢」了一声。 谢丰一脸坏笑的看着我,他太清楚东霖和我的关系,他就在等着东霖耐不住。没想到东霖这么快就上了套。 我很想踹他一脚。 看我放下了电话,林立伟又把麦克风递向我,我只能接过来,继续和他演戏。 唱的是弦子的《捨不得》 我捨不得 最后一次抱紧你了 我们错过的 错了就错了 不用担心我 我不爱你了 我还在和林立伟唱歌,东霖很快回来了。他浓眉紧锁,脸上神情很压抑,一双眼凌厉的射向我,我感觉到了他强压的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的样子。这样的东霖又是让人陌生的,我的歌声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谢丰却依然不放过他,他就想看他不冷静,就想激怒他:「陆东霖,出去吹了下风是不是感觉清醒了一点?」 东霖勐地扭头看向他,他却越说越过分:「你还没回答我,丢车保帅的滋味舒服吗?」 东霖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谢丰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继续火上浇油:「你已经出局了,你再没权利……」 我喝叱他:「谢丰!」 他抬眼看向我,声音竟然和我的一样大:「你喊什么喊!你还想护着他……」 我大喊一声:「你给我闭嘴!」 早就预感到谢丰是个危险分子,没想到他这么肆无忌惮!他再说下去,莎莎就会明白了,那我还要不要和莎莎做朋友了? 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我睁着大眼瞪着谢丰,他不甘示弱的和我对视着;东霖脸色铁青,手还紧握着;莎莎和林立伟不解的看着这一幕。我看出莎莎已有点不安,她的目光慌乱的在东霖脸上徘徊,似乎努力想探寻出什么,但是又捉不住,无法把握。 第29页 所有人僵在那里,像被点了穴。 心蕾打破了这个僵局。从进这个包间开始,她就像个隐形人,一直被我和谢丰忽视着。我在关心东霖和莎莎,谢丰在关心除了她之外的每一个人。 她徐徐的从靠角落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够了!」然后拿起手提包,目不斜视的走出了包间。 从她起身,到出门,她都没看谢丰一眼。 我突然感到不对,反应了一下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追了出去。 「心蕾!」在电梯门前我追上了她。 她转身看向我,眼里竟然有泪光。 我一楞:「心蕾!」我叫着她。 她嘴唇微微的颤抖,往常淡定宁智的神色消匿的一丝不留,满眼是伤心和凄凉。 「我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突然说,语音疲惫。 我怔住:「心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但是又无法确定,是因为我和谢丰交流太密切令她误会了吗?原来似乎就有这种感觉,只是一直没有和她解释。 她悽然一笑:「我没有误会!你真的不知道你对谢丰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不论他在哪里,不论他在干什么,只要你一个电话,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去找你。你哭,他就难受,你笑,他就开心;为了你,他恨不得把陆东霖千刀万剐;你见过像他这样心里只装着一个女人的异性朋友吗?」 「心蕾!」我被她的话震惊到了,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你该忘了陆东霖,到他的身边去,那样,痛苦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电梯,我怔怔的和她对视着,电梯门徐徐合上的一瞬间,我看见一滴眼泪冲出了她的眼眶。 我呆立在原地。 心蕾的眼泪,让我觉得她说的不是假话。也许是我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潜意识里,或许我是知道的,只是,怕失去一个可以这样依赖的朋友,所以,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 对谢丰而言,我是个最自私的女人吧!一直这样的利用着他,我被东霖折磨,他被我折磨,所以他的愤怒才会超越我吧。 就一次 站在电梯门前,看着楼层数字从八降到一,我清醒了过来。 转身我跑回包间。 推开门,屋里的气氛仍然凝滞。莎莎站在东霖的身边,东霖低头不语;林立伟坐在沙发上有点茫然;而谢丰却神情萎靡,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凛人气势,两眼有点呆滞的望向我。 我对他喊了一声:「你还不快点去追!」 他像是突然甦醒了过来,起身向外跑去。 包间里安静了几秒,终于响起了莎莎疑惑又迟疑的声音:「陈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东霖,他目光沉郁的望着我,里面布满了难以言表的情绪,有痛苦,有纠葛,有压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能吐露半分,只能籍着这样的眼神来传达。 我瞬间又觉得自己是只被网住的蛾,站在东霖和莎莎之间,欺瞒着朋友,违背着良心,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 这样的自己,令我讨厌。 我让嘴角带上笑,目光柔和的看向莎莎。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让她伤心,我必须让她安心。于是,我用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不由自主,在自己编的网里,越陷越深,越滑越远。 我说着:「没什么事,就是两个小鸡肚肠的男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在扯皮拉筋,结果,连累了女人。」我看向东霖,「陆东霖,你自己和莎莎解释吧。」 我把谎言开了个头,然后,丢给了东霖,我相信他会有办法圆上这个谎。其他的,我不想管,也没力气管了。 因为,我也很累。 这样的累。 扭头我看向林立伟:「今天就到此结束吧,我坐你的车回家。」 林立伟立即站了起来,说了声:「好。」随后就跟东霖告别:「我们先走一步,回头联繫。」 我也和莎莎告别:「有空给我打电话。」莎莎点着头。 我跟在林立伟的身后走出了包间,没有再去看东霖。 我不能看。 现在,我读的懂东霖的每个眼神,看的清他的心意,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会在我心里刻下一道印记。黑夜来临的时候,这些印记会自动走出心房,然后,在我的眼前像黑白电影一样轮番的播放。每多一个这样的印记,就会增加一份我的负荷,尔后,我也就更辛苦。 所以,我只想抹掉这些印记。 并且,如果可以,我宁肯逃离给我印记的这个人。 冬夜的街头,灯火一如既往的璀璨。我眼里流着车窗外的霓虹光影,轻声的自言自语:「要过年了。」 林立伟立即跟了一句:「是啊,马上就年三十了。」 是的,要过年了。 今年,还有人和我守岁吗? 「想不想去看一下江滩的夜景?」林立伟突然说。 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好。」 他的车停在了靠近江滩的马路上。 竟然有许多的人,老人,小孩,情侣,并肩散步的中年男女。所有的景观灯都亮了,远处,耸立的建筑物上流光溢彩,恍如一座座天界的水晶宫;而近处,人来人往,是一张张宁静轻松的凡间面孔。 第30页 寒冷,可以裹住心脏,却裹不住这世上的滚滚红尘。这一刻的江滩,因为有了这些灯,有了这些人,毫无置疑,是美丽的天上人间。 我的心情平復了很多。 「我是不是到来的不是时候?」林立伟微笑着开口。 我看向他,忽然觉得他说的极有可能。也许,许多年以后,如果我能忘掉东霖,又不和身边的人纠缠不清的话,那时,有他这样的人出现,我大约也将妥帖的度过余生。 但终究是也许和如果。 「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开始一段感情。」说完我就觉得酸。电影害人不浅,让我学会了这么文艺的一句话。 「我看出来了,不知道那个人是东霖还是谢丰,但是,你的路都不好走。我们做个朋友吧,如果以后你想找个人倾述,我愿意做那个只进不出的茶壶,不过,好像没这个机会吧。」他脸上始终带着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能说的,都已经被他说完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把我送回了家。 夜已经很深了。 车停在楼下,我走了下来,他摇下车窗,我对他说着:「再见。」 他微笑,也说着:「再见。」 其实都知道不会再见了。 我承认,这是个不错的男人,只是与我没有缘。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的转角,我转身往楼洞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喇叭鸣笛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的刺耳。 我回过身。 刚才竟然没发现,谢丰的车就在不远处。可也许因为夜幕的掩盖,真的是不易发现的。 也只有他,会在这样的夜晚这样嚣张的按动喇叭。 他没有走过来,下了车就倚在了车门上,手里举着一支烟,炭火似红烫的菸头在他的脸上一明一灭着。 他平时不太抽菸。 我走了过去。 「心蕾呢?」我问他。 他抬眼看着我,眼神竟像东霖一样的纠结。 「说话啊,心蕾呢?」我声音大了一点。 「跑回老家去了,搭夜班车。」心蕾的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 难怪他会站在这里,大口的抽着烟。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是不久之前,我也是这样逃到上海去的。又是一个等爱等到心碎的女人吗?只是,这次,是我在扮演莎莎的角色吗?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我追出去时她已经不见了,后来才告诉我她在回家的车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那你现在想我怎么做?安慰你?还是骂你?你早干嘛去了?」在心蕾面前,原来他就是东霖,多米诺骨牌竟然是这样排列的,我很想打醒他。 「心蕾都和你说了?」他看着我,眼神骤然变得很莫测。 我一惊,意识到还必须面对他喜欢我的这个问题。 「心蕾说她都告诉你了,她说要和我分手,让我来找你。」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我对东霖也是这样说的,唯一的不同,是莎莎爱东霖,而我不爱他。 心蕾也是个傻女孩!是不是和我属同一个科? 我对他仰起脸,做了个很兇的表情:「你要是敢这样做,咱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的。」 他看着我,嘴角突然露出一个苦笑:「当初你就是这样威胁我的,然后我就找了心蕾。」 我的脸再伪装不出表情,只能看着他。 他盯着我,声音少有的阴沉:「其实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来隐瞒自己的心意?如果时间能倒回去,重回几年前,我一定不会这样做。我会对你穷追烂打,哪怕你真的因此不和我做朋友,我也不会放弃。至少那样的话,也许你就不会被陆东霖染指了,那样,也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我抿紧嘴唇望着他。假使真像他说的这样,我能避得开东霖吗?我问着自己。 他的目光紧盯着我,我和他对视着,谁也不移动一下。 有车缓缓的开过去,两道白光徐徐的晃过我和他,但是,我们谁也无暇顾及它。倒是籍着那一刻的明亮,我看清了谢丰的脸,他的眼神中,有一丝陌生的危险信号。 他丢掉香菸,向我跨了一步。 我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 他又向前一步,我跟着后退,嘴里就喊着他:「谢丰!你想干嘛?」 「我想抱抱你!」他说着。 「你疯了!」 「一次也不行吗?」他站住了,话音里透着悲伤,「我爱了你这么多年。」 我忽然也有点伤心,声音忍不住带点颤:「这和时间长短没关系,关键是我不爱你。」 「陆东霖就那么好吗?你眼里只有他,可他呢?」 我鼻子不由得发酸。是的,我眼里只有东霖,即使他那样对我,我还是看不见别人,我就是这么的蠢! 「就让我抱一次,行不行?」 他的语调凉凉的,很哀伤,让我难受。这样脆弱的谢丰,不是那个一直做我肩膀的谢丰,他令我隐隐的心疼。 「你忘了,你有心蕾,这几年,她是怎么对你的,你想让我对不起她吗?」 他顿住,停了一会,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异常的凄凉:「我答应你,我会把她找回来,然后,我会好好的对待她,所以,你现在让我抱一次。」 第31页 我喉咙一下哽住,眼睛涩涩的,就要泛出潮水。 许久,我才说出话来,竟是有点哽咽:「谢丰,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会受不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我,声音颤抖:「就一次,然后我会忘记,还像以前一样。」 我眼眶里骤然聚满了泪水。 诉说 公寓楼下,谢丰紧紧地拥抱着我,双臂用力的箍着,脸埋在我耳际的发间。 第一次,他用一个男人的身份拥抱了我。隔着厚厚的冬衣,我却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浓浓的哀伤气息。 这样陌生的谢丰,忍不住让我的鼻子微微的发酸。 夜幕暗沉沉的,周围寂寂无声,他却始终不肯松手。 忽然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响,似乎是有人大力的甩上了车门。我抬起头从谢丰的肩上望过去,几米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占据了我的眼眶,再密集的人堆里,他也是我唯一的焦点。 东霖站在他的车旁,正在望着我们。 我连忙从谢丰怀里挣扎出来。谢丰扭头也看见了,他侧转身子,和东霖冷冷的互相对视着。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对峙着,似乎都忘记了我的存在,只剩他们二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空气中骤然瀰漫起一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我看见东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状,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冷气,很深的夜,很暗的灯,他脸上只有深深地寒意。 我立即意识到必须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急忙推了一把身边的谢丰,对他说着:「你走吧。」 谢丰转头看着我,和我对视了片刻,他服从了。 走到自己的车旁,他拉开了车门,上车前,他却停下了。抬起头,他望着东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陆东霖,你现在是莎莎的男朋友吧,你有资格站在这里吗?」 东霖冷冷的回了他一句:「那么你呢?你有资格吗?」 谢丰看了我一眼,眼中忽然闪过一道不怀好意的厉芒,竟然说道:「我有,从刚才开始,我有资格站在这里,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说完他就上了车,嘴角微微咧着,挂出一丝得胜的笑容,驱车离去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就是想打击东霖。 他的目的又达到了,东霖的脸色变得很晦暗,一动不动的,站在车旁望着我,脸上布满失落和痛楚。 寂静的夜晚,我听见了风的声音,它们也有翅膀,在鼓动着,掠过我的耳畔。 他站了许久,一直不说话,只是望着我。隔着夜幕,他的眼睛也是如此的清晰,似乎要望进我的心里去。 终于他动了,却转身上了车,车从我身边缓缓滑过,我垂手站着,没有做任何动作。 车开出去几米远,却勐地剎住了,接着快速倒了回来。 东霖冲下车,两步来到我面前,拉着我就把我塞进了车里。 我刚坐下,他扑过来就吻住了我,动作狂野,堵着我的嘴拼命的辗转吮啃。我无法唿吸,又觉着唇舌似乎要被他吮噬的化掉,忍不住就挣扎起来,伸出双手推拒着他。 他放开我,眼底一抹痛楚,声音低低的说:「是不是我打搅了你们俩?」 我不想反驳,如果他硬是要误会,那就让他误会吧,或许这样,他才能安心的留在莎莎的身边。 「你一直都不太在乎我吧,」他继续说着,「很久以前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爱的是莎莎,却还是愿意这样和我在一起。那时你回答我说,反正也没什么人可以爱的,干脆就和你混混吧。我就想,既然你都不在乎,那就这样混下去吧。」 「可是每到周末我还是很期待,等着你来,看你像个女主人一样帮我洗衣服,收拾屋子,夜里再抱着你睡。你总是凉冰冰的,像个小猫一样蜷在我的怀里,让人很怜爱,我忍不住就想压你,用劲欺负你,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在我身下喃喃的叫,东霖,我喜欢你。」 「但是其他时候我却看不出你有多喜欢我。你总是很冷静,很理智,只在周末来找我,周一到周五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打。有一次我感冒了,忍不住想你,就在礼拜三的时候给你打了电话,我问你要不要过来,你要过来我就开车来接你。结果你告诉我说,你正在生理期,不方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其实那时候我只想要你来陪我。」 「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主动给你打电话,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你的事情我也不要太关心,反正我爱的是莎莎,又不是你。」 「你也真的是这样,没怎么把我放心上。节假日,除了春节请不了假,其他时间只要有空你就往上海跑,从来不陪我,在你的心目中,你表姐和她的孩子比我重要多了,是不是?」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搂住我,轻轻的替我拭去眼泪:「我是最近才觉得你还是爱我的,因为你开始问我爱不爱你,我想你要是不喜欢我,是不会这样问我的。」 「然后我发觉自己也很在乎你。那次校庆,在梦湖酒店门前,你在谢丰的怀里哭,我才知道自己这么嫉妒你被别的男人抱着。后来你消失了一个月,我就跟丢了魂似的。但那时候我还是搞不清楚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你一从上海回来,就说要和我分手,说你爱我没有莎莎多,莎莎却说她不能没有我,我真的被你说服了。」 第32页 「但是我和莎莎却回不去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在想着你。有几次她主动来吻我,我却在回想和你的吻。」东霖说着,手指就在我的唇上轻轻划着名,「你的嘴很小,唇有点薄,颜色浅浅的,连唇线都看不清,还有一点点微凉,和她的一点都不一样。她的嘴唇贴着我,我想找回几年前的感觉,但却找不到,满脑子都是你。」 「我只想亲你的嘴。」说着,他就吻了上来。 他吻的很缠绵,痴痴的,绵柔的,像是品尝巧克力一般,轻吮细抿,我感觉自己真的像在化掉一般,变成了一滴滴水,融在了他的嘴里,被他吞噬了。 许久,他才放开我,我倚在他臂弯里,他抚着我的脸,指腹轻轻的在我的面颊上滑动,轻微的颤慄,掠过我的身体。和他有过那么多更亲密的接触,今天这样轻微的触碰,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我抬眼看他,东霖的脸就在眼前,但眼里却有痛楚:「我是不是醒的太晚了,你真的想去谢丰身边了吗?他一直守着你,我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谁的身边也不想去,只想在你的身边,可是,莎莎怎么办? 见我不回答,东霖的脸色变了,他坐直了身体:「还是你本来就不太在乎我,现在更在乎的是谢丰?」 「我谁也不在乎,我不会去谢丰的身边,也不会回你的身边。」我说着。 「是为了莎莎吗?我会和她说清楚的,给我点时间。」 我看向他:「你怎么和她说?她为了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了。」 「我可以给她,她要多少我都给,只要我给的出。」 「莎莎只要你,她别的都不要,东霖你还不明白吗?」 他对着我喊了一声:「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 我看了他许久,才说:「可是,我还想要莎莎。还有,你敢说,你对莎莎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要是莎莎对着你哭,你能狠得下心吗?」 他顿时不说话了。 我太了解他,也太清楚他和莎莎的关系,这一辈子,大约他都对莎莎狠不下心来。 推开车门我下了车,直接去向楼洞。 东霖跟着走了下来,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哎!」他一向不喜欢直唿我名字。 我回过身看他,他立在车门旁,说着:「莎莎的问题给我点时间,但是,你以后不准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 我转过身不再理他,向前走。 他又在后面喊:「我的话你听见了没?」 我只当没听见,继续走。 他又喊:「这个周末别忘了到我那去,我已经饿了很久了,就算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只要抱一抱。」 走进楼道我上楼,他还是像上次一样在下面守着没离开。 真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吗? 东霖自己大约也不这样认为吧。 对莎莎,他从来就说不出一个「不」字,任何一次,都是他让步,他又怎么开的出口来? 他还太重情义。假使他爱的是莎莎,如果我不说分手,他肯定会委屈自己和我在一起。反过来也一样,只要莎莎不同意分手,东霖又怎么可能抛弃的了她? 如果他这样做了,大约也就不是陆东霖了。 番外1 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国了。 当我把离婚协议放在魏卫面前的时候,他看着我说:「你不要指望我签字,除非你一毛钱也不带走!」 我立即说:「好!只要你签字,我一毛钱也不要,全部留给你,包括我这个月的薪水。」 他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了一句:「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敢确定你爱的男人还会在原地等你吗?」 我说:「我确定!只要他还没结婚,我一定会让他回到我身边!」 魏卫就那样看着我,大约在他的眼里,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就是一个疯子。他一定没料到,我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条件。在他的心目中,我一直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因为他有钱,所以跟了他,嫁给他以后,又始终热爱奢靡的生活。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找了份工作,但是,每个月的薪水,还不够我买半个lv的包。这样一个离不开钱的女人,竟然可以答应他分文也不要。 那一刻,他一定后悔自己说了那句「除非你一毛钱也不带走」的话。 其实他一直不懂我,我喜爱奢靡,只是因为空虚和寂寞;假使是跟着东霖,一日三餐,即使是小葱豆腐,我也会觉得充实又满足。 有一点魏卫没看错,那就是,我真的疯了。 是的,我承认,我疯了,爱东霖爱疯了。 经歷过那样铭心刻骨,披肝沥胆的初恋之后,我想不出自己有不疯的理由。 在美国的五年,不论何时,何地,即使是做梦,我也在想着他。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大约我都不能不爱他。 除了东霖不要我,我找不到能让自己离开他的任何一个因素。 从一万米的高空降落,我走下旋梯,脚一踏上a市的土地,我眼里就盈满了一种叫眼泪的东西。 人一出生,就会流这种水,伤心的时候流,开心的时候也会流。 那一刻,我却分不清自己是伤心还是开心。 五年前,我也是流着这种水离开a市的。 流了许多,止也止不住,从机场的甬道,一直滴到了美国。 第33页 那时候,我懂了一句话,叫心死了。 大约就是我当时的样子,眼泪流干了,心,也就枯死了。 两个月前,当陈玉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东霖当初放弃我,并不是因为不爱我,而是迫于我妈的压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瞬间又活转了过来。 我想不出自己有不回他身边的理由,就像我想不出自己有不疯的理由一样。 从那会儿开始,我就知道,我今后所有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重新回到东霖的身边。 在梦湖酒店门口,我遇见了东霖。 那个撕碎我心的夜晚之后,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他比原来更帅了。清俊的面容上,添了成熟,多了自信,朗朗的俊眉,澄澈明净的眸子,一张脸看似沉静内敛,其实却蕴藏着无边无形的张扬。 我的眼睛瞬即就湿润了,只一眼,他就让我那样止不住的心动又心痛。 东霖看见我,似乎并不吃惊,只是用深深的眸光凝视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到他和我一样的在心痛。 后来我和谢丰去到他们桌前给他们敬酒,我坐在他的身边,他也是低着头,话很少,几乎是默默不语的只看着别人嬉闹。我想,也许是因为和我的重逢,他才会这样的沉默吧。 直到林立伟在我身边一直喋喋不休的向我打听陈玉,他才抬起头望向大厅那头的陈玉。 陈玉那时候远远的独自坐在餐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样子的陈玉,让我觉得很陌生。 她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而是静静地坐着,在一个那样喧闹的环境里,恍如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无视着周遭的一切人和事。 我想起了谢丰刚刚说她的话,他说她「是不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有点像真的,那一刻的陈玉,仿佛有点孤独,竟像是带着点落寞和凄婉。 但却看着很女人,与她几年前那种男孩子气的爽朗活泼简直是判若两人。也难怪林立伟一下就瞄准了她。他不停地问我,陈玉在哪上班,有没有男朋友,甚至向我索要她的电话号码。 东霖终于看不过去了,他一下站了起来,对我说:「我去买烟,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我立即就答应了。 到了酒店外面,东霖却还是没什么话,于是我先找话说:「陈玉这几年真的变化很大啊。以前那么一个咋咋唿唿的活泼假小子,现在变成这样一个让男人见了就心动的女人了。不知道这几年她是不是经歷了很多事。」 东霖竟然只是笑笑,却不接我的话。 似乎他也变了,变得话很少。 和他买完烟从小店出来,他走在我前面。当时街边路灯清冷,地上有很多的落叶,它们生命的水分早已被蒸干,踩在脚下,就发出清晰地碎裂声。 我脑中忽然就出现了t大的那条甬石小径,这个时候,它应该也铺满了落叶。 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东霖也走在我前面,但却牵着我的一只手。我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不停的故意踩落叶,只为听它们在我脚下发出嚓嚓的呻吟声。 东霖忽然就转过身来,吻住我。 然后他就说:「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以后我养你。」 我想着,看着前面东霖的背影,脚就停住了。 他走出两步,发觉我没跟上,也停了下来,回过身看向我。 大约我的异样神情落入了他的眼帘,他面色马上就微微一凛。 我呆呆的凝视着他,轻声的问着:「东霖,我现在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养我?」 他怔怔的望着我,半天不说话。 但我却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时他正好站在一盏白色的路灯下,清亮的光把他的眸子映的像两潭池水,我在他瞳仁的倒影里,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两个缩小的我。 东霖还在爱着我,我感觉到了。 可他却说他有女朋友。 我不想理会。即使真的有,我也要把他抢回来,只要他还没结婚。 我主动找他,给他打电话,让他请我吃饭,还去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他总是很犹豫,想拒绝,却拒绝不了。 我感觉他大约真的有一个女人,但是,关系似乎不明朗。 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和他有突破是在陈玉从上海回来以后。 那天从香岛西餐厅出来,他送我和陈玉回家。我以为他会先送陈玉,然后和我独处一会。但他却没这样做。 我有点难过,于是强逼着他送我到家门口。他当时转身就想离去,我追上两步,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哭了,脸贴着他背,对他说着:「东霖,我绝对不能没有你。」 他静静地站着,既不转身,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任由我抱着。 许久,等我不再流泪了,他却还是离去了,甚至没有回身看我一下。 我真的伤心了。 也愈加不甘心。 隔几天我又去找他。也许是由于我的神情很憔悴,脸上有遮不住的失落和难过,这一次,他终于主动抱了我一下。 我和东霖总算重新开始了。 但却不像我想的那样顺利。他拒绝上我们家,也不带我去他家,约会总在公共场所,几乎就是不停地换餐馆吃饭。两人独处的时间只有他开车送我回家的那一会儿。 第34页 这不正常。 以前的东霖总想单独和我在一起,有时还会为了我经常带着陈玉来见他而生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我没什么男人的欲望。 他心里好像装着一个人,越到后来,这种感觉越明显。有两次,我发觉他在对着我恍神,他望着我,眼神微微的有点发怔,似乎透过我,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一切未知的阻隔,却在望着别人。 我出声唤他:「东霖。」 他身子就微微一惊,仿佛剎那十方,从梦中醒来,深潭似的眸子,就一阵恍惚。 我真正的开始不安,来到他身边以后,心里却生了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恐惧越来越放大。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恐惧,只是感觉有令我恐惧的未知蛰伏在黑暗的某处,我隐隐能感觉得到,却无法把握。 我开始看不懂东霖,总觉得他对我欲言又止,似乎他想告诉我什么,但又万难开口。 我怕他对我说什么,我告诉自己,只要我真心爱他,明天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东霖的眼神,却又让我觉得,明天,仍然好不起来。 番外2 对不起 中午接到东霖的电话,约我下午三点见面。他很少主动约我,我忍不住有点开心。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他一直冷落我的缘故。从那天ktv唱歌不欢而散他送我回家以后,有好几天我们没见面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总说有事,今天是不是想弥补一下。 出门之前,我稍微打扮了一下,其实也就是涂了一点透明的唇彩,轻轻地描了一下眉,但是看似不施粉脂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已映着流光。 我知道这样就足够了。我很了解我自己。 两点我出的门,天气很好,有暖暖的正午阳光,冬日的风吹在脸上,因此也有了和熙的感觉。 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信东霖对我的爱,即使内心有忐忑,即使岁月不可避免的在我和他之间烙下了隔阂,但只要我守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东霖会彻底的重回我的怀抱。 离三点还差半个小时,我就到了他说的地点,「绿茶」咖啡馆。 一个让人不禁莞尔的店名,明明是卖咖啡的,却取名叫绿茶。 可是环境却很幽静,绿色的纱帘半垂着,窗外的日光就被披了一件薄衫,变成浅浅淡淡的一点光芒。 东霖一直是个体贴周到的男人,除非他能来接我,其余时间,他选的地点都不会让人赶很远的路。或许就是这种细微处不经意流露的妥帖细緻,让我更加的依恋他。 可我到的太早了,东霖还没有来。也许是我太想见他,可也许是本性使然,在他的面前,我一直不是个矫情的女人。 刚喝了两口水,东霖就到了,他也来的很早。 咖啡馆的双木桃门一开,随着迎宾小姐一声:「欢迎光临!」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就把一扇门的阳光比了下去。 如此的让我心动。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阶梯教室里发表他的竞选宣言一样。那时我和陈玉路过艺术学院,听人说里面正在进行院学生会主席的竞选,于是跑去凑热闹。从阶梯教室后门攒动的人头间,我看见了讲台上的东霖。当时,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他周身蒙着灿灿的光芒,但他却比阳光还耀眼。 听到旁边有女生小声在议论:「这个就是艺术学院的陆东霖啊。」 我去摇陈玉的手,也想对她说一句同样的话,却看见她也不眨眼的在望着台上的东霖。 从艺术学院出来,我对她说:「陈玉,我想追他!」 她站住,两眼盯着我,问:「谁?」 「陆东霖!就是刚才讲台上的那个!」 她站在树下,眼里映着些斑驳的日影,有碎光浮动在她眼底,仿佛无数的星芒在跳动,说了句:「好!我支持你!想给他送情书的话,只管跟我开口,你也知道我的文采比你好一点!」 她一点也不谦虚,虽然她说的是事实。 东霖进门看见我,走了过来。 「怎么来的这么早?」他坐下说着。 「我想早点见到你。」我对他笑。 我看见东霖微微一怔,眼里似乎有种情绪,但他很快拿起了价目表:「你要什么口味的咖啡?」他问着。 「随便来个单品原味的吧。」在美国,我已经习惯喝苦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涩涩的,带点酸,甘苦相容,却余味无穷。 放下菜单,东霖也喝着水,低着头,他默默不语。 有咏嘆调一样的萨克斯音乐徐徐响起,循声看去,小而暗的舞台一隅,正在演奏的年轻男子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 我觉得很温馨,这样的气氛,即使不交谈,但只要身边坐着的是心爱的人,那么,沉默也会变成一种语言,一样可以诉说无声的幸福。 只需伴着。 咖啡上来了,飘着甘醇的香气,薄雾样的一缕白烟裊裊上升。 东霖捏着小小的勺子,不停地搅着咖啡,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搅了多少圈,却就是不喝。 可也许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不是西方人,并不嗜咖啡,坐在咖啡馆里,要的或许只是喝咖啡的感觉,而不是咖啡本身。 他终于放下勺子,抬起头来:「莎莎。」他叫了我一声。 第35页 我看向他,他眼里竟是痛苦的眸光,似乎在心碎,却不得不说出口。 「我今天约你,是有事和你谈……」 我骤然感觉自己正在坠向深渊,五年前的恶梦瞬间袭上心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我,对我说:「莎莎,我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 我一下打断他:「我不想听!」 是的,我不想听,不要听,东霖,求你不要说出口! 他望着我,眼里是无尽的痛楚,我感觉得到他有多疼。 「莎莎!」他叫着我。 我的眼神一定是恐惧的,我知道那个蛰伏在暗处的恶魔开始出动了,凭着本能我叫着:「我不想听!你不要说!」 「莎莎!」他又叫,「你一定要听!因为,我一定要说!」 恶梦又开始上演,我无处可逃! 「我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你还记得吧。」 是的,他说过,我也感觉到他有女人,只是我一直叫自己漠视着她的存在。 「你去美国以后,我很痛苦,几乎无力自拔。那时候,是她在我身边默默的陪着我。如果不是她,我不会那么快恢復正常,也许还要沉沦更久。」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既然这么痛苦,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够自信,没有信心给你好生活,你妈的话,彻底的打击了我。」 「所以是你的错,你不能再抛弃我第二次!」 他停顿了许久,才说: 「但是我现在离不开她了。我尝试着和你重新开始,也想忘掉她,但是没做到。」他眼里的痛楚更深了一层,「她让我心痛,更让我心慌,我怕她被别的男人抢走。」 我只能流泪:「难道我不让你心痛吗?看见我这样,你的心就一点都不痛吗?」 「也痛,但是想起她来就更痛!」 「也许你并不爱她,只是因为有人和你抢,你才觉得她稀罕。」 「不是的,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其实我早就在爱她了,只是现在才明白。」 我想扑过去打他:「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东霖,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对不起!」他痛苦的低下头,长长地睫毛不住的抖动着。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对不起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挽留她,那就一定是想离开她。 我没有失去理智,也不会像泼妇一样大哭大闹,我只是流着泪,平静的让东霖送我回了家。 在家门口,我问他:「我能不能见见你爱的女人?是不是我认识的?」 他用复杂纠结的眼神看着我:「等一段时间,我再告诉你。」 我只能流泪,就像我当年流泪去美国一样。 原来,即使爱疯了,当得不到的时候,我仍然不会发疯。 就算已经是第二次了。 只是,心这样的痛,就像要死过去一样,我宁肯自己发疯,或许会好受一点! 进了小院,我关上院门,靠在门背上狠狠地流着泪。 听见东霖离去的脚步身,一脚一脚,离我越来越远,像踏着我的心在走。 我知道我不能回家,我不想面对母亲那张势利的脸。她最终是会心疼我,但是,她更会毫不留情的嘲讽我。 转身我又出了家门。 我想喝点酒,麻痹一下,也许心痛就会少些。 走过一条街,就有一家酒吧,它的名字很好听,叫「泪珠」。 我静静地坐在里面,喝一种叫「眼泪」的鸡尾酒,它很烈,然后也自然地流着眼泪。 一个独自喝酒的流泪的女人,在这个场所,没有人觉得好奇,大约每天都有失恋的人在这儿下雨。 酒吧快打烊的时候,服务生走了过来:「小姐,要不要帮你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你?」 我已经趴在桌上站不起来。 我给他报了一个电话号码。 回国以后,我只记得三个号码,家里的,东霖的,陈玉的。前面两个号码我都不能报,我只能报最后一个。 陈玉很快来了。 她叫我:「莎莎!」声音很心疼。 我抬起头看她:「东霖又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望着我,眼里慢慢的也有了泪水。 我眼泪继续溢出眼眶:「他第二次抛弃了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没有他,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心这样痛,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陈玉的眼泪流了出来,在脸上淌着,仿佛比我的还要多。 她说着:「我叫他过来,他不会不要你的。」 番外3 只是捨不得 酒吧里,东霖也来的很快,站在桌边,他看着我,然后,又看陈玉。 两人默默地对望。 我的视线有点虚幻,感觉像在起伏的船上,周围的声音都来自于远方,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地板在晃,灯也在晃,就连东霖和陈玉,也在晃来晃去。 东霖伸手来扶我,似乎在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来管我干什么?」 他僵在那里,半天不动。 陈玉上来扶我,对我说:「莎莎,我们回家。」 我靠着她的肩站了起来,东霖搭了一把手,我被搀扶着走出了酒吧。 来到门外,东霖去开车,陈玉扶着我在人行道上等着。 第36页 迎面一阵冷风,我睁开了眼。 仿佛身处颠簸的海面,我摇晃着,看见了一出海市蜃楼。 起伏蜿蜒的马路,婆娑跳舞的树,像河水一样流淌的街灯,闪着那么璀璨的星光。街道瞬间变成了银河,远处的车灯仿佛最亮的星星,它在像我靠近,等着我去拥抱。 我用力甩开陈玉,把她推出老远,向着星光奔去。 「莎莎!莎莎!」我听见了陈玉肝胆俱裂的声音。 但是星光那么雪亮,那么耀眼,仿佛是天上最亮的星辰;又仿佛是阳光下的东霖,披了一身的灿烂,等着我去追逐。 我不想理会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闪亮,扑向前去。 有人向我奔来,在我就要触到星光的时候,一把拽住了我,把我拉进了怀里。 一辆车唿啸着与我们擦身而过,刺耳的剎车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它尖叫着停在了几米之外。 司机探出身体骂着:「喝醉了想找死也挑个好地方啊!妈的!在这里害人!」骂完就开走了。 是东霖抱住了我,他紧紧地拥着我,身体不住的在颤抖。 我打他,想推开他,双手用力的捶着:「你放开我!陆东霖!你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连着抛弃我两次?」 他只紧紧地拥着我,脸埋在我耳侧,任我的拳头不停的落在他身上。 许久,等我打累了,安静了,他才松开我一点,低声说着:「到我的车上去。」 拥着我,他带我去向他的车。 转身之际,迷濛的视线里,我看见陈玉木头似的站在两米之外,受了惊吓的脸似乎有点苍白。她两眼看着我,然后又望向东霖。 东霖停下了脚步,也看向她,他们对视着,谁也不说话。直到一阵寒风袭来,我在东霖的怀里哆嗦起来,他才收回目光带着我走向他的车。 扶我在车里坐好,随后他也上了车。车缓缓地开了出去,越过了陈玉的身边。 东霖一言不发。 我仰在车座上,目光无意识的看向后视镜。也许是醉了的幻觉,我在后视镜里似乎看见了陈玉,她单薄的如同一片纸,静静地立在街边,越变越小,隐没在了寒夜的街头。 车没一会就停在了有岗亭的大门口,东霖来扶我下车,说着:「我送你进去。」 我推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 但是却站不直。 东霖弯下腰,把我背了起来。 伏在他的背上,我搂着他的脖子,流下了眼泪。 我还是捨不得他,还是想要他,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即使要求他。 到了家门口,东霖放下我,帮我按了门铃。 母亲的声音传来:「是不是莎莎?」 我无意识的回了句「是」,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东霖试图放开我,轻声说着:「进去吧,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扑在他身上,搂住他,哭泣道:「东霖,求求你,不要和我分手……」 他站着,不说话,手轻轻地扶着我。 我仰起脸,勾住他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他没有拒绝,一动不动,任由我吻着。 我的脸上始终有泪水,朦胧中,似乎东霖的唇边也沁下了一滴咸咸的眼泪。它沿着唇缝,渗到我的舌尖,那样苦,那样涩,却又不容拒绝。 苦涩的吻,我却不捨得放开。 怕是最后一次。 有多爱,就有多怕,久久的,不敢松手。 身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东霖连忙推开我,我站不稳,身子一趔趄,他又急忙扶住我。 传来母亲的声音:「莎莎,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我伏在东霖的怀里不想理她。这一刻,我有点恨母亲。我今天的痛苦,都是源于她当初的干涉。如果不是她横加阻拦,我跟东霖,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好像东霖和母亲在互相对视,谁也没说话。 东霖又想放开我,我却仍然紧抱着他不放。听见母亲说了一句:「你抱她进去吧。」似乎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我抱了起来,进了院门。 客厅的门敞开着,吊灯很亮,晃着我的眼。恍惚中,好像看见外公和父亲都在厅里站着。东霖跟着母亲上了楼,把我送进卧室,放在床上,他又想离去。我抓住他手,只是不放:「别离开我,东霖……别离开我……」 反反覆覆,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东霖已经不在了。母亲说,他等我睡着以后就离开了。她说外公等在楼下,在东霖离开的时候和他说了几句话。外公说,东霖除了太骄傲,其他都还过得去。 我在床上躺着,回忆着和东霖的所有往事。五年前的,五年后的,最后努力回想着昨天的模煳记忆。 印象中最深刻的,似乎就是东霖紧紧拥抱着我的双臂。 也许他爱那个女人,但是,他对我也有着深深地感情。 拿起手机我给他打电话,传来他的声音:「餵。」 「东霖。」我叫他。 「酒醒了?」他平静的问着。 「嗯。」 「以后别再这样喝酒。」 「嗯。」 长久的沉默,寂静无声,我听不见他的唿吸,却像能看见他的表情。 我又叫他:「东霖。」 第37页 他答应着:「嗯。」 「再给我次机会,我们一起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找回记忆,回到从前。」 番外4 回不到的过去 两天以后,我约东霖在t大见面。 我们的爱情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盛开,今天,我想带他来这里寻觅。或许,t大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能带引着我们回到过去。 还是有暖暖的午后阳光,我专门挑了这样的日子,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种幸福的阳光味道。 我在艺术学院的楼前等他,这是我第一眼看见他的地方,我们的寻找,就从这里开始。 东霖来了,还是披着阳光。他没有开车,是走着来的。 我让自己带上微笑望着他,仿佛我们从未分开过。 肩并肩,我和他走进艺术学院的教学楼。走廊很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临近春节,学生早已放假,教学楼里人很少,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 到了那个阶梯大教室,它一面靠走廊,一面却是很大的落地长窗。午后二三点的阳光从窗里透进来,满满的铺了一讲台,就像那天一样。 我让东霖在后门站着,那是我当年的位置,然后我跑上讲台,站在他的位置上,阳光也撒我一身,我对着东霖喊:「我就是在这一眼看上你的。」 以前我告诉过他,但我今天要现场演练一次。我的爱情,在这里萌芽,然后一天天长,一天天大,直到心里盛满他。 教室里寂静无声,我的声音不用很大,东霖也能听得很清楚。 「那天从这里出去,我就告诉陈玉我要追你,她立马就表态,愿意帮我给你写情书。」 我突然发觉说漏了嘴。东霖曾问过我那些情书是不是我写的,那时我告诉他有些片段是我写的,有些是书上抄的,却从没泄露过是陈玉帮我写的。 果然东霖的神情有点异样。 他望着我,眼睛里闪着熠然莫测的光:「你是说,你给我的那些情书原来都是陈玉帮你写的?」 我一下讪住,这大约是我唯一一件欺骗东霖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不小心告诉了他,我太大意了,或许东霖会对我失望。 「东霖,你会不会介意?那些情书不是我亲自写的,但上面的每个字,说的都是我的心声,陈玉知道我有多爱你,她是用心在替我表达。」 东霖静静地看着我,隔了好一会,他才回答:「我不介意,能收到那样的情书,我觉得很幸福。」 从艺术学院出来,我带他去了旁边的图书馆。 靛蓝色的瓦,高高的双子裙楼,门口的廊檐下,有长长地雕花围栏。t大的图书馆,一向令t大人骄傲。 我问东霖:「知不知道为什么来这?」 他脸色很温馨:「这是我们第一次偶遇的地方。」 「是第一次,但不是偶遇。」我纠正他。 东霖微微诧异的看向我,这是他今天知道的第二个秘密。 在他的记忆里,大约就是那个下雨天,恰巧和他从图书馆一起出来的我,因为没带伞,只好钻进了他的伞下,然后问他能不能送我一程。 「为了等你出来,我和陈玉在那个雕花围栏哪里等了你整整三个小时。」我指着那条围栏,它们很粗,可以当长凳坐。 东霖又是静静的望着我:「陈玉一直陪着你?」 我笑:「当然,我们是好姐妹。」 「那后来我们几次相遇,也是你们两人这样一起等来的?」 「对,都是陈玉挨个教学楼去找你,她知道你喜欢去教二楼和教三楼,要是这两个地方找不到你,那肯定就在图书馆。每次她找到了,就来通知我,然后我们就在门口等你出来。」 「为什么是她来找我,而不是你?」 我还是笑:「我是人文学院的院花啊,很多人认识我。她那会儿活蹦乱跳的,精力旺盛,自觉自愿地给我当侦察兵。」 东霖望着我,长久的不出声,漆黑的眼底,犹如平静的海面,但却好似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 图书馆过一条马路,就是篮球场,它难得的安静。印象里,这里似乎总有跳跃的人群。 我和他坐在篮球架下,看着夕阳渐渐的染红了树梢,我眼睛里也有了一抹红。 「那时候总在这里看你打篮球,冬天的时候抱着你的衣服,夏天的时候抱着你的水,每次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嫉妒我。」 但我现在却在嫉妒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好像总有人陪着你。」东霖忽然说。 「是啊,陈玉。你的水喝完了,都是她跑着去买的。」 东霖凝视着远处,眼睛深的像井一样。 然后,我们又走了很多地方。 初吻的林荫道,东霖看了陈玉写的情书,第一次吻了我。 东霖说以后要养我的甬石小径,还是有很多的枯叶。 他第一次向我告白的小操场,那时,他看了陈玉写的又一封情书,然后,就说:「莎莎,我爱你!」 我告诉自己,我们在走原来的路,身边是从前的一草一木,还是那些教学楼,依然是我和他,我们应该可以回到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至少至少,可以唤起某些往昔的缤纷情感。 天色渐渐暗了,半边淡青色的暮霭沉沉,一弯弦月,已浅浅的挂在天际,远处的路灯点燃了。 第38页 离开小操场的时候,我抱住了他,对他说着:「东霖,我爱你!」 这次是我告白。他应该记得当年的一点一滴吧。那些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到死应该也忘不掉。 可他却沉默着,像以往一样,不拒绝,也不抬手。 难道他忘了他说过的话了? 我忍不住恐惧,或许,我将真的第二次失去他。 我感觉到了,他只是在回忆,却没有回到我们两的过去,回去的,好似只有我一个人。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远处,但却仿佛隔着往事在望着别人,即使我再放低姿态,他的心,还是在离我越来越远。 走出t大的校门,东霖问我:「想吃什么?」我知道他又想带我去哪个餐馆。 但我已经厌烦了这样的约会。那时候,他已经毕业,在城郊租了间小小的屋子,每次我去他哪儿,两个人只是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都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我看向他:「我想去你那儿。」 东霖顿住,好一会儿,才说:「我那没什么吃的,我很少买菜,都在外面吃。」 「有没有面条?」 他不吭气。 「要是没有就找个小店买一把,我只想吃碗面。」 他终于带我去了他家。 城北的一个高层住宅楼里,三室两厅的房型,简约清爽的装修,明朗中透着前卫,显示着主人的职业身份。 屋里很干净,没有什么繁杂的摆设,我没有找到有女人出没的痕迹。 心,突然就宽慰了。 东霖在厨房里下面条。他没说假话,冰箱里,真的没什么菜,只有半碗鸡丝。 不知从哪,他翻出了一点干紫菜,配着鸡丝,下了两碗鸡丝紫菜面。深紫色的紫菜,漂在面上,点缀着几根鸡丝,看着竟然很可口的感觉。 我微笑起来:「要是有一点葱花就好了。」 东霖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厨房,没一会,手里捏着几根小葱回来了。 我看着他在龙头下洗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养了葱?」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就把葱花撒在了面上。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站在冰箱旁接起了电话。我把两碗面端到了外面的餐桌上。等他的时候,我走向阳台,站在玻璃门边,我看见阳台上有一盆小葱,它们长的葱葱郁郁,笔直的耸立在花盆里。 我突然觉得似曾见过。 那是在t大寝室的窗台上,也有一盆葱,碧绿的长了四年。 意外的到来 酒吧里,看见醉倒在桌上的莎莎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东霖真的向她开了口。 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东霖竟然真的对莎莎狠下了心来。 那一刻,心像被熨斗熨了一下似的。很烫,热热的,说不出的滋味,仿佛看见了东霖的心;可也很痛,像被烧灼了一下,这份爱,为什么醒的这么迟? 多么希望它发生在莎莎没离婚,没回国的时候,那样,也许借着这份爱的力量,我就有勇气对莎莎说:莎莎,我和东霖在相爱,你会祝福我们吧。 她依然会痛苦,会难过,但至少,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蒙在鼓里捲入这场三人游戏吧。 她对着我流眼泪,说她活着不如死了好,我身不由己的说着:他不会不要你的。 对着这样崩溃的莎莎,我找不出安慰的更好理由。 原来,那个狠不下心来的人不是东霖,而是我。 东霖来了,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真正恋人的眼神,却又让我那样的痛苦! 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他。 却不能不顾莎莎。 酒吧外面,莎莎奋力推开我,像个蛾一样,飞奔着扑向迎面开向她的车。 我只能撕心裂肺的叫。 如此的惊恐。 假使她出了事,在我的眼前飘出去,睡在冰冷的马路上,从此再不醒来,那么,今后的我,还怎么可以安心的活? 以后不会有人那样大声依恋的叫我「陈玉」。 我已经这样的失去了晴子。又怎么可以再这样失去她。 那时,即使和东霖再相爱,也不能够在一起了吧。 会永远牢记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有萧瑟浸骨的寒风,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莎莎像个扑火的娥一样,在我的面前躺下,离我只几步的距离,却让我再也够不到。 这样的结果,是我承受不起的。 东霖带着她离开了,用心痛的眼神看着我。 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直视着前方,没有转一下头。 我读懂了他的身体语言。他在告诉我,他不敢再对我做出承诺,他不能不理会莎莎。 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恐惧或许比我的还大吧。 我沿着那条街走了很久,任夜风吹着。那是个很好的夜晚,有弯弯的一钩银月,还有一颗很大的星,它让我想起了早早的眼睛。路上街灯清冷,远远看去,仿佛一盏盏天灯。我身边有不停地车来车往,却都不是我要乘的。 那一刻,我明白,我错过了自己的那一辆。 回家躺在床上,又是久久的失眠。 半夜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他的号码,我放在耳边听着,没吱声。他在电话彼端也不作一声,话筒里一直静悄悄的,感觉到他的唿吸,仿佛就在耳畔,渗透着我,却隔着一光年。 第39页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接到莎莎的电话,她说东霖答应了她,和她重新努力一次。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借酒浇愁了,那样做,太没出息。 她说,下次再不会了。 我又说,再有下次,你也不要找我。然后告诉她,春节就要到了,商场太忙,最近没时间搭理她。 她说,好,好,我不找你。 离春节还剩三天,我在商场遇见了谢丰。他照例是来巡卖场。 从那天在我公寓楼下他强行着非要抱我一次以后,我们一直没联繫过。 在商场茶水间的门外,我递给他一杯水。 「心蕾回来没有?」我问他。 他喝着水,眼睛看着几米外的楼梯口:「没有。」 我声音立即大了起来:「你不是说要把她找回来的吗?」 「她不接我电话。」 就像当初我不接东霖电话一样。他明不明白心蕾和当初的我是多么的相似? 我看着他:「谢丰。」 他脸色阴沉的望着我。 「你很讨厌陆东霖不爱我还要和我在一起吧,所以你才那样针对他。那么你呢?你对心蕾又是怎么做的?」 他沉默很久才回答:「我不是陆东霖,我和他不一样,因为你不是莎莎,你不爱我。所以没人和心蕾来抢我,我会对她负责到底。你放心,过两天我就去把她接回来。」 他的话,让我顿了一下,但我还是要点醒他:「心蕾想要的是你的心,你懂不懂?」 他的眼神很阴鹜:「那你就过的开心一点,不要让我一天到晚可怜你,那时候,我就可以把心用到她身上了。」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现在的谢丰,让我压抑,他不再对我隐瞒他的情感,却总是让我有一种无奈的忧伤。或许,这世上的情感就是这样不圆满,每人都有自己的劫和缘,按佛的说法,是不是就是前世我欠了东霖的,谢丰欠了我的,心蕾又欠了他的,这一世,我们都是来还债的。 痴男怨女,就是这样衍生的。 这一天是早班,下午三点我就下了班。 不想回去面对一屋子的寂寞和想念,我随着人流在街上游荡着。满大街的节前气氛,过年,仍然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我却不期盼它的到来。 因为,那几天,会是我最孤单的日子。 找了个小店,解决了晚餐,步出店外,已是一街的灯火阑珊。 电话响了起来,银屏上显示的数字,是莎莎的号码。 我看着手机,它在我手里使劲的唱着歌,周围的路人都在回头看我,我把它放到了耳边:「莎莎。」我叫她。 「陈玉,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我一愣,莎莎还从没来过我家,虽然不久之前我告诉了她地址。 「你在不在家?我已经快到了。」 我只好回答:「我在街上,我现在立刻赶回来。」 匆匆回到公寓,却意外的在楼下的马路上看见了东霖的车。 我怔了一下,我以为莎莎是独自前来的。 看见我,他们两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来到东霖的车前,我的话语有一丝的不流畅:「莎莎……我当你是一个人来的。」 她手里提着些水果:「是我硬拉他来的。他说也没来过你家,所以我带他一起来认一认。」她笑着,「可以吧,陈玉?以前你好像没这么不喜欢东霖。」 我讪讪的笑:「当然……可以。」 东霖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似乎和前几天有了不同,眸子又变的清幽莫测,仿佛深海一般,我竟然又读不懂了。 我带着他们上楼,进了家门,地板很干净,一尘不染,莎莎见了就说:「找拖鞋给我们换。」 我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给他们。 莎莎看着其中一双,半开玩笑的说着:「你这还有这么大号的拖鞋,是不是常有男人来?」 就见东霖的眼睛一下盯向我,我立即回答:「除了谢丰,还会有谁来我这?」 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妥,想起那天东霖在楼下看见我和谢丰拥抱,想收回刚才的话已来不及。 果然东霖脸上神色一冷,嘴里就说着:「有没有鞋套?」 莎莎看向他:「不是有拖鞋吗?」 我赶紧笑一声:「陆东霖大约有洁癖。」说着就快快的翻出鞋套递给他。 来到客厅,感觉心还在跳。还好东霖恢復了正常,抬着眼在四处的察看。突然想起这也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来我这,心里又有点微微的酸。 掩饰着自己,我问莎莎:「要不要喝茶?我去烧水。」 她把手里的水果递给我:「香梨,路上顺便买的,干脆吃这个吧。」说着她也到处张望起来,「陈玉,我和东霖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我提着香梨进厨房:「你们随便看吧。」没再陪他们。 我很放心,东霖从来没来过我家,我这不会有他的任何东西。 把香梨放进水槽,正要冲洗,我却突然想起自己大意了,忘了一样东西。转身急忙去向卧室,但已晚了。梳妆檯边,莎莎手里正托着那个两个巴掌大的模型,东霖站在她身边,见我进来,两人同时抬眼看向我。 正是这个模型,让东霖当初获得了国内大学生园艺大奖赛的头等奖。它本来一直放在莎莎床头的一块小搁板上,但毕业的时候,是莎莎的母亲带人来取的她的行李,我就把这模型拿了过来,从此它就归了我。 第40页 屋里有几秒钟的安静,东霖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我一时没能笑出来,莎莎又低头看向模型,脸上带了一丝笑:「没想到还能见到它,我以为它早就被扔了。」 我夸张的笑了起来:「这是个不错的装饰品啊,放到礼品店,至少可以卖个三位数,扔了多可惜。你要的话,就拿回去好了。」 莎莎也笑:「好是好,就是旧了点,」她抬头看向东霖,「东霖,你有时间再给我做一个。」 东霖瞄着她:「这种东西,我办公室里多的是,你要喜欢,自己去挑一个。」 然后他问我:「有没有水喝?我有点口渴。」 我急忙回答:「只有凉开水,要不要?」 他说着「要」,就向卧室外走去。 我没有立刻跟出去,看着莎莎,她放下了模型,又对梳妆檯上的几本服装目录发生了兴趣:「这是不是春季的新款?」她问着。 「对,这是几个大品牌的春季目录,那本蓝蝶就是谢丰的,你看中了那一套,只管跟他要。」我笑着说。 她也笑起来:「那我好好看一下,你去给东霖倒水吧。」 喘一口气,我转身退出了卧室。 东霖正在客厅里站着,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向厨房,一边说着:「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却跟着我进了厨房。 我立即站住,看向他:「你出去!」声音像唇语,只有他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不动。 我声音更低,语气却更坚决:「你快出去!我倒了水给你端出来!」 他忽然向我走过来。 厨房很窄,只有两米来深,我连着后退几步,就被他逼得靠在了冰箱门上。我心里一阵慌乱,眼睛看着厨房门口,嘴里更是几乎用唇语在低喊:「你快出去!快出去!!别让莎莎……」 话还没喊完,东霖已俯下头里,堵住了我的嘴。 纠结的心 厨房里,我用尽力气推开了东霖,眼睛慌张的瞄向厨房门口。 我怕莎莎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用心碎的眼光看着这一幕。 似乎有光影细微的忽明忽暗,但定睛再看,又似乎没有。我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做贼心虚,产生了幻觉。 东霖后退了一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仿佛烈烈的日光一般,似乎想烧灼我。他胸口微微的起伏着,也近乎用耳语在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胸口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眼中霎那之间就升腾起雾气。 我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很多很多,多到我几乎兜不住,但我却不敢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 管住自己,我只能低低的喊:「你出去!」 他望着我,也许是我的神情忽然之间变得很伤心,也许是我的脸上混杂着恐惧,也许是我的语气不容抗拒,他顺从了。 看着他走出厨房,我转身来到水槽边,抬手打开龙头,水哗哗的泻了下来。 我的眼泪跟着滴了下来。 好像听见了早早的声音,他在咯咯笑,叫着我:「小姨。」 我是他妈妈,不是他小姨,可我却永远听不到他叫我「妈妈」。多想听一次。哪怕只一次,哪怕只一声,也是足够幸福一辈子的。 可是却不能够。 端着香梨我来到客厅,东霖站在窗边,望着户外。听见声音,他转身看向我,两眼幽深的犹如窗外的夜空,有无边无尽的深邃延伸向天之尽头。 我有点害怕,他这样的眼神,似乎让人感觉他在做什么决定。 潘多拉的盒子,最终还是会被打开吧。 爱情和友情,如果两样都能要,那该有多好。如果不可避免,爱情一定要到来,那么至少,不能伤莎莎太深。我想听见她对我说:陈玉,我原谅你,我放弃东霖了,你们在一起吧。 那时,我才可以去牵东霖的手吧。 这会是我的奢望吗?莎莎有可能对我说这样的话吗?还是她会说:陈玉,我恨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假使这样,她的话,会变成一个诅咒吧。我会被它捆住,幸福就在眼前,我去抱它,它却缩了水,再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需要得到她的谅解和祝福。只是,莎莎,我等的到吗? 我也很爱你,把你当亲人。 你曾经说过,你什么都可以和我分享,除了男朋友。 把香梨放在餐桌上,我去卧室找莎莎。 她却不在梳妆檯边,也不在看服装目录,而是站在床头,弯腰在看我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小相框。相框里,是早早,他天真烂漫的笑容,溢满了相框的边边角角。 我的身体瞬间有点僵住,东霖就在我身后,他跟了进来。 莎莎拿起相框,抬头看向我:「陈玉,这就是你表姐的孩子吧。总是听你说去上海看你的表姐和她的孩子,今天总算见到了。」 低下头,她又去看相框:「上次和他通过电话,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叫……」她回想着。 「早早,早晨的早。」是东霖在说。边说,他边走过我身边,也去看照片。 我僵立在原地,四肢像被石化了。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莎莎又说,「看着好面熟,这个眉跟眼,像是见过一样,是不是像哪个小童星?」 第41页 东霖从她手里接过相框,举到面前,也仔细看着:「真的像是很面熟。」他说着。 我感觉脸上瞬间失了血,冰冰凉的。 然后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读懂了他那一秒的眼神,他在说:这个就是让你一有空就往上海跑的小孩啊。 卧室里是一盏幽幽的檯灯,它是暖黄色的,否则,我想我的脸一定比定窑的瓷器还要白。 记得在t大的时候,去听考古系的瓷器讲座,那个老师当时说到北宋的定窑,用了六个字来形容:颜如雪,天下白。 客厅里,我和莎莎啃着香梨,东霖却在喝水。他一向不喜欢吃梨,只爱吃苹果。但我每次去他那,冰箱里却总有梨。我知道他是替我买的,因为我爱吃梨。 这个香梨,估计也是他的主意吧。 莎莎吃着梨,慢慢的走向阳台。一扇不大的玻璃门,出去就是小小的阳台。这是小型公寓,阳台也很窄,仅仅三四个平方。 所以阳台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放,只养着一盆葱。 我陪着她进入阳台,大约看着人多不好转身,东霖没有跟进来。 客厅的光亮透过玻璃门照进阳台,淡淡的一抹白光,落在一根根小葱上。小葱像蒙了薄雾,愈发清郁幽幽,绿意盎然。 竟比阳光下还好看。 莎莎抬手轻轻地抚着小葱:「你还是到哪都喜欢养一盆小葱?」 我笑:「方便啊,烧菜要用葱的时候,随时随地都有。你忘了,以前你吃方便面,还要揪几根我养的葱。」 莎莎抬头看向我,缓缓地说着:「我没忘,我记得你在我上铺睡了四年,也记得小葱在我们寝室长了四年。」 她背对客厅站着,脸隐在暗沉沉的光线里,我看不真切她那一刻的神情。 但一定是温馨的吧。 公寓楼下,我送他们离开。 车窗摇了下来,莎莎看着我:「走了啊。」她说着。 我对她摆一下手:「过年找个时间我们聚一下,就我们俩,说说私房话,不要别人,行不?」 她嘴角轻扬:「好。」 我再看向东霖:「路上小心,再见。」 他用沉沉的眸子凝视着我,眼神一闪不闪。 心里忽然就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无需理由,也不用问出处,就是心痛了。 有那么一两秒,我想我的眼神大约是无力掩饰的。 因为,心痛的感觉,是真的像涨潮似的涌上了胸间。 回到家里,我又开始做清洁。 其实,地板很干净,桌椅也纤尘不染。但是,如果想睡着,那我必须再疲劳一点。 像日本人一样,跪在地上使劲的擦地板。 终于,力气用光,无力的仰在了沙发上。 又开始想念早早。 只是时间太晚,否则,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只要一声「小姨」,我就会生出无穷的力气。 迷迷煳煳中几乎要睡着,却被手机吵醒了。 是东霖的号码。 我直接挂掉了。 它又响,我又挂,再响,再挂……直到按下关机键。 终于,它不再唱歌了。 几分钟以后,门铃却响了起来。 我怔住,看向门。门铃「叮咚,叮咚」不断的响。 夜已经很深了,邻居还要不要睡觉了?! 我走到门边。猫眼里,他在门外低头站着。门铃还在响,我说了一句:「别按了,我不会开门的。」 门外安静了,隔了一会,才响起他的声音:「我不进去,你出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不,有话你就这样说。」我怕他动手动脚,我敌不过他的力气。 半天没声音。 我又看猫眼,竟然没有人,但是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明明他还在的。 我立在门后,站着不动,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 许久。许久。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是从门的下半部传来的,似乎他面对着走廊,靠门坐着。 「我又跟莎莎分手了。」他语调缓慢的说。 声音哑哑的,竟是哽咽着。 我鼻子骤然一酸。 「莎莎这次没有哭……她只问我,你几时爱上她的?……你有多爱她?」 我静静的听,东霖这一刻的心痛,是为了莎莎吧。 「我回答不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入我心里,悄悄的扎了根,直到要失去了,我才开始觉悟。」 停了良久,他才接着说:「我是个一无可取的坏男人吧,可以让一个抛弃一切回来找我的女人心碎好几次,然后还像个瞎子一样,看不见身边一直爱着我的女人。」 「你不理我是对的,像我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们来爱。」 他不再说话,门外默默无声。 我一直站在门后,听着时钟悄无声息的流转。 长久的站着。 他始终不离去。 深冬的夜晚,三个痛苦纠结的心,因为过往的迷茫和执着,得不到救赎。 爱情一向是个难解的谜题。 年轻的时候,我们那样的傻。长大了,执迷不悔的,我们依然在傻。 却未曾后悔。 能治癒这伤痕的,或许,唯有时间。 即使他和莎莎分手了,我想,我也不能立刻去他身边。 第42页 我要等到莎莎明白谅解的那一天。 会等很久吗?还是永远不会到来? 年三十 我不知道东霖那晚是几时离开的,因为后来我也站累了,靠着门,我也坐了下来。他在门外,我在门里,隔着一扇门,背靠着背,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出声。 几乎一整夜。 接近天亮的时候,我打开了门,门外已没有人。 他应该知道我一直在门里默默地陪着他吧。 他肯定是知道的,我想。 第二天,我等着莎莎给我打电话,按东霖的说法,他又和她分了手,那么,她一定会来找我,会痛哭着对我说,东霖又不要她了。 但我却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一天,两天,到第三天,已是大年夜,我仍然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这不正常。 照常理,我应该当天或第二天就接到她的哭诉电话,但现在已是第三天了。 可我也没有勇气先给她打电话。那样,似乎有嫌疑,仿佛即使她不告诉我,我也会了解她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 我只能等着,假装自己是身外人,不知道她和东霖之间发生的任何事,除非她来告诉我。 接不到她的电话,我隐隐的有了恐惧,生出了许多猜想。莎莎是不是察觉了什么,然后是不是就像我担心的那样,我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东霖也没音讯了。没有电话,也不来找我。 我不觉得奇怪。 和莎莎彻底的分手,对他来说,也是断腕之痛吧。他也需要时间来治癒伤口,不是马上就能面对我的。 年三十,除夕,中国人最重要的团圆日子,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几乎每年都是这样孤单的度过的。 商场在这个日子照例请不了假,越是大节日,商场越忙,所以我去不了上海,也回不了老家,只能守着a市这座空城。这一天,对我来说,a市就是一座空城。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却犹如身处孤岛。 不会有人和我吃团年饭。只有一室孤寂。 谢丰会在这个日子记得我,他从没忘记过。但他也从来都抽不出身。他是家里的独子,他还有心蕾。心蕾也是外地人,没有了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他总是给我打很多的电话,从晚上五六点开始,隔一两个小时就来个电话,不厌其烦。问我几时下班,有没有买菜,在不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直到我不耐烦的再不接他的电话。 今年也是。 五点多的时候我开始接他的电话,接了两个,我就对他说:「谢丰,不要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记挂我,我很了解。 他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就真的没再打了。 和东霖在一起两年,两个大年夜,他也是赶回家里去陪父母。他也是独子。他老家就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地区市,驱车来回五六个小时。他都是除夕的下午走,走之前会给我来个电话,只有两句话:「我走了,你自己好好过年」。 第一年他在大年初四才回的a市,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上班。何丽她们照例把很多班推给了我,因为就我最空闲,不用走东家串西家。于是我连着加班,直到生病,却还在上班。 东霖那天难得的来商场接我下班,其实他也是刚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回的a市。 在地下停车场,我找到他的车,坐进去就闭上眼睛想睡觉。他立即觉察出反常,抬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在发烧!」说完他就直接开车带我去了医院。 在注射室,他陪着我做皮试,看着我手腕上的皮肤鼓起老大一个包,当时就问护士药水是不是打多了。 那个护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本来还对他和颜悦色的,听了他的问话,立即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懂还是我懂?要不你来给她打?」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我头昏昏的,但还是忍不住「嗤嗤」的笑。 他托着我手腕,把它平平的放在手心里,皱着眉看着我笑,脸上有丝难堪的窘迫。 就觉得他掌心热热的,一整条手腕都滚烫了起来。 后来在输液室,一圈圈的椅子,很多的病人,周围几个竟然都是过年吃坏了肚子的人。我和他在个角落坐着,我还是头昏,人绵软无力,他就把我揽在了怀里。 医院的椅子都是单座的,我和他之间横着个扶手,硬硬的硌着我腰,我却在他怀里很快的睡着了。 醒过来时点滴已经打完了,针不知几时抽走的,东霖捏着我手,大拇指紧紧地按着棉球,上面渗着一点点血。 他看我睁开眼,对我说着:「你的血小板太少了,抽个针头都出这么多血。」 我只望住他笑,感觉头顶白白的日光灯都像太阳似的。 那是仅有的一次看见东霖对我流露出明显的关怀,觉的他虽然不爱我,但还是喜欢我的。但也就那一次,以后再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我也再没在他面前生过病。 第二年的春节他回来的很早,年初二上午就回了a市,我也还是在上班,接到他电话:「我到家了,下午我来接你下班吧」 我一愣:「不用了,我自己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又要到年初四才能回。 他接着说了一句:「你还好吧。」 第43页 我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他是不是担心我又病了。那时心里又热了一下,依稀觉得他是为了我提早回a市的,但我却不敢向他求证,嘴里只说着:「挺好的,没事。」 傍晚四五点的时候到他那里,他竟然做了很多的菜,鱼就有两样:炸鱼块和清蒸鲈鱼。 看见我吃惊的眼神,他淡淡一笑:「我独立生活惯了,很会做菜,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这是我在a市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年。 席间,我们开了瓶高级红酒,是个外国牌子,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就记得它非常醇厚,天鹅绒一般的丝爽,进到嘴里,绵绵的撞击口腔,我连喝了两杯,剩下的东霖全部干完了。 或许是喝了酒,那天夜里我们很缠绵。 东霖双手拢住我胸,唇在我肌肤上四处游走,我身上到处是他嘴里溢出的酒香,就感觉他火热的吻从我的脖子蔓延到小腹,然后又回过来,堵住我嘴,似乎想窒息我。 我忍不住呻吟。 他却更加有力。修长的手指扶着我腰,一波一波的冲击着我。我全身绵软,感觉要被他击穿了,又觉得会失去自己,只记得他强有力的存在。 抱着他脖子,我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对他呢喃着:「东霖,我喜欢你。」眼里却想要渗出泪水来,其实,那一刻,我在心里喊的是:「东霖,我爱你!」 但却不敢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要是明白我爱他会是什么反应,会欣喜还是会害怕?抑或是像当初逃去深圳一样避开我。 不能回报给我相同的爱,他会负疚,然后就会渐渐疏离我吧。那时,和他周末恋人的关系是不是也会维持不下去? 就这样一直不敢说爱,直到今天,他才开始了解。 走出商场,已是晚上八点多。 万家灯火。 到处悬着红灯笼,空气中是呛鼻的硫磺味,鞭炮声不绝于耳,远近都有升腾的烟花,它们在空中炸开,照亮一整个夜空,星光顿时都变得暗淡了。 街上行人稀少,车子也没有几辆,人人都回了家。 我慢慢的走,看一个个明亮的窗户,让自己感受一点过年的气氛。 终于到了公寓楼下,还是要回去过一个人的年。 一级一级上台阶,四楼到五楼的转角,我低着头掏钥匙,却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几乎要跌下楼梯,他一把拽住了我,幽幽的开了口:「我又不是鬼。」 竟然是东霖。他面色有点憔悴,鬍渣都显了出来,以前他的脸从来都是清爽干净的。 楼道里灯光昏蒙,我和他四目相望,视线迷迷濛蒙,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 许久,我才先开口:「你没回家?」我指的是他父母家。 「没有。」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沉默。 忽然觉得陌生,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彼此深知对方爱自己的方式单独相处,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我低下头,咬着唇,唇上微微的一点痛。 「怎么现在才回家?」他终于问。 我又抬头看他,他在这,等了很久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望着他,两两相看,又是沉默。 他忽然伸手抱住我,用力的箍住:「……等不到你,我很担心。」他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的颤音。 眼睛不争气的就有点湿润。 以后的每一年,年三十,都会有人这样惦记我了吧。 甜一下 楼梯转角,东霖终于松开了箍着我的双臂。 耳边骤然又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炸裂声,不知是这楼里的那一家又在放鞭,就看见楼道窄窄的玄窗外火星在飞溅。深紫色的夜幕背景里,窗外几盏淡淡的灯,很温暖,还有小儿的雀跃声,女人的欢唿声。 人群,离我并不遥远。 东霖牵住我手,眸中闪着轻柔的光:「进屋吧。」他轻声说了一句。 就这么的简单。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除夕,有一个这样的他,轻轻的一握手,所以的坚持与挣扎,都化在了那个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莎莎,对不起,我的意志,敌不过我的真心。这次是东霖要来我身边,我不能再傻傻的推开他。原谅我从此的自私。因为,我想要的,就是这最普通不过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进了门,我从鞋柜里又拿出那双大号拖鞋丢在他脚边。 东霖看着它,却站着不动:「别人穿过的。」他竟这样说。 我只能对着他连翻俩个白眼,看来他跟谢丰真的是势不两立了。提脚我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你要不嫌小,就穿这双!」他真的伸脚就踩了进去,半只脚露在外面,踢踢踏踏的进了客厅。 望着他的背影我好气又好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的小气!活像跟大人耍赖的三岁小儿,非得依了他才行! 另外找了双拖鞋穿上,我也走了进去。东霖已经大喇喇的坐在了沙发上,两条长腿跐出老远,脚下踩着我的袖珍拖鞋,样子看着有点滑稽:「我还没吃年夜饭。」他望着我说。 我立即呆立住。忘了这个茬了! 我没买菜,几乎什么都没准备。冰箱里只有昨天买的一袋水饺和一包汤圆。饺子就是我的年夜饭,汤圆是年初一的早餐。母亲从小就对我说,新年第一顿饭,一定要吃汤糰或汤圆,这样一年都会团团圆圆的。虽然我年年独自过除夕,但年初一的汤圆,我却从没省略过。 第44页 东霖看懂了我的神情:「是不是没准备?」 我点头。 「那有什么可以吃的?」 「只有……一袋饺子。」 现在不可能去外面买东西。再说,即使想买,大约也买不到,只有这一天,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都是关着门的。 「饺子够不够我们两人吃?」 够不够?我要看一下。 转身我去向厨房,东霖站起来跟了进来。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饺子,我托在手里掂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住他笑:「够我们俩吃了。」 他眼睛柔的像要滴出水来,两眼也望着我,厨房橙色的顶灯映在他的眸里,仿佛有两道彩虹架在他的眼中。 「那还不快点去下!」他微皱眉,语气有点凶,但声音,却是那样的柔。 年夜饭,一盘水饺,一小碟醋,两双筷子。 但却吃的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甚至都不用洗碗。 电视开着,依然是春晚频道,几张熟悉的演小品的脸又在里面走马灯似的轮番出着场。 我和东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其实几年前我已不看春晚,也不觉得那些卖力演出的小品有多好笑。但是,春晚传出的声音,却是除夕不可或缺的背景音乐,我早已忽略了它的实质内容,只想听它制造的喧闹。 今年,今昔,有人陪着我看它。 东霖的胳臂伸了过来,轻轻一揽,我依在了他臂弯里。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依偎着,靠在一起。 安逸,踏实,幸福摸得着,看得见,原来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就是一个心爱的人,坐在身边,陪着一起做无聊的事而已。 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我看着桌上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拿起它。 今晚,我还没有听见早早的声音。 东霖察觉了我的心不在焉,他低头看我:「怎么啦?」 我抿住嘴笑一下:「没事。」 他目光锁在我脸上,探寻着:「……你有事。」他说着。 好吧,我有事,我低下了头。 我在想你跟我的孩子。止不住的,这样,这样的想。 不敢看他的脸,会更加的让我想早早;想起早早,也会让我更加的联想到他。 为他心痛,隐隐的。 他收一下胳膊,还是低头看我的脸:「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怎么告诉你? 东霖,你有一个儿子,四岁大了,和你长的很像,要是我这样说,你会是什么反应?再过几天,就是他四周岁的生日,可你还从没见过他。 是不是我要瞒着你一辈子? 那样,我会多辛苦。而你,又会有多不幸! 抬起头我看他:「春节长假过完商场会给我们补休,我年初六就放假了。我想去一趟上海。」 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快:「又去看你表姐和她的孩子?」 「嗯。」 「她们到底对你有多重要?是不是赛过我的分量?」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心里顿时酸酸的被胀住了。东霖,你知不知道,你在和你的儿子吃醋? 见我不回答,他似乎更加不爽了。 「我和你一起去!」他突然说。 我骤然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我也去见一见你表姐的孩子。那次和他通电话,好像是个很可爱的小屁孩。」他脸上浮起笑容,「他问我,陆叔叔的陆,是不是金鹿的鹿?」 他笑的让我心痛。 低头看见我的表情,他愣了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使劲挤出点笑容:「你公司最近不忙吗?难道这么有空,可以往上海跑?」 「没空也要去。你隐藏了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以后,我要好好地了解你。」 他的话半真半假,我的心却一抽一抽的。如果他知道我一直对他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会不会有点怨恨我?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严肃,他收了下胳膊,我肩头一紧:「你又在想什么?」 我假假的笑:「没想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的变的迷濛,仿佛湖心里盪起了浅浅的涟漪:「你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我不停地眨着眼睛:「有吗?我有爱你吗?」 「难道没有吗?」 「有吗?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没人可以爱,跟你混混罢了!」 他盯住我,微微咬了下牙,忽然就勐地吻了下来。 气息异常的霸道。 他脸上有短而硬的鬍渣,刺着我唇周边的皮肤,感觉生生的痛。我忍不住挣扎反抗,他却只是抱住了不放。到后来,那刺痛似乎也麻木,慢慢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陶醉;仿佛咖啡里的的苦味,只是调在蜜里的汁,有了它,才更添了绵延的甜。 许久,他才放开我。抬起了头,却又连着在我唇上啄了几下。 我想,我的唇一定是红的滴出了彩来。 似乎和他刚刚开始谈恋爱,许多感觉都是新鲜的。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站到他两米之外:「今天你睡沙发。」 东霖眼睛睁大了一圈:「那我的腿放哪里?」 我目测了一下沙发,好像是短了一点,但是,今天肯定不行。 「要不你回你自己家去睡!」 第45页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这话说的软绵绵的,有点不争气。 果然。 「你觉得有可能吗?」他脸上忽然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我已经饿了很久了,对一个两年来一直有饭吃的人来说,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 「反正今天不行!」脸上热了一下,肯定是被他的厚脸皮烫的,这个样子的东霖,也是让我陌生的。 「为什么不行?给个理由。」 「……大姨妈来了,行了吧。」例假来了好几天了,但还没有好,这次时间好像特别长。 说完我进卧室拿了一套睡衣丢给他:「去洗澡吧,看你鬍子拉碴的,几天没洗了?」 他拿起睡衣看着:「连睡衣都给我准备好了,还让我睡沙发?」 我脱口而出:「它已经在我的衣橱里躺了两年了,所以,你今天只能睡沙发。」 说完觉得这话有点不对,仿佛是在抱怨,怪他两年来从没来过我这吗?那实在不是我的风格。目光看向东霖,他一动不动的凝望着我,许久,才轻声说道:「以后再不会了。」 隔了会儿,他又补了一句:「今天我睡沙发,至于腿,愿意在哪就在哪吧。」 我一下笑了起来。 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我给表姐打了个电话。 早早已经睡了,我没能和他说上话。 表姐问我,早早的生日你来不来上海? 我说,来。 表姐说,那我明天告诉早早,他一定会盼你来的。 我在电话里笑。 我也盼,盼着见到他。 东霖洗完澡出来,就仰在了沙发上,我给了他一床被子,又在沙发边上给他接了一张椅子,他真的就那样躺着睡了。 只是半夜的时候,我被他吻醒。他跪在床边,手捧着我下颚,用鬍鬚轻轻的蹭我的脸,又温柔的吻住我唇。 看我睁开眼,他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搂着我,他管不住自己的抚摸着,亲吻着,最后,在经歷了一番煎熬之后,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也昏昏的睡了,觉得幸福,又觉得恐惧。到底要不要让东霖见早早,我还是拿不定主意。 继续甜一下 年初一的早上,我照例是被鞭炮吵醒的。醒过来的剎那,我有一秒钟的恍神,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这次不是孤单一个人,我被人搂着,东霖双腿并用的紧拥着我,难怪我觉得唿吸不畅。 微微的动了一下,我想从他怀里探出脑袋。 他却拥紧了不放,双臂还使了更大的力气,原来,他也早已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在假寐。 我轻轻的挣扎:「我要去商场,今天是早班。」我要一直上到年初五。 他稍微松开我一点,但还是搂着不放,一只手还伸进我睡衣里,不断的动作着。 「再晚就迟到了。」我知道再纠缠下去会没完没了,就用了劲挣扎。 他终于住了手,双臂却还不放松,脸埋在我头髮里,嘴唇热热的贴着我头皮,就感觉灼灼的热气在我头顶心漾开,直往我心里走。 浸润心肺。 就听见他沙沙的低语声:「不想放你走……」 他跟着我一块起了床,早餐吃汤圆。 雪白的糯粉圆子,洁的不可思议,软塌塌的卧在瓷勺里,咬一口,稠稠的芝麻黑煳像沙一样流出来,鼻中立时飘来芝麻和糖的香气,舌尖也烫烫的,唇齿间都是糯软。 两人默默的吃着。 屋外是年初一早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东霖也会望向我。他的眸子清亮,闪着墨漆样熠熠的光,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我顿时觉得屋里有春光,仿佛有花正在绽放开来,说不出的宁静,和甜美。 他开车送我去上班,街上的车辆比往日少。冬天一样出太阳,白白的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我眼里,晃住我的视线,眼前的一切显得虚虚的,隐约带着模煳的光晕,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都美好。 他的车停在商场后门,我正准备下车,他拉住了我:「给我钥匙。」他突兀的来了这样一句。 看我有点发怔,他又接一句:「我的房门钥匙都给了你的。」 我抿着唇,望他一眼,低头就从包里掏出备用钥匙递给他。 其实,出门的时候我就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我的家门钥匙。 东霖看我这么快就拿出了钥匙,而且是单独放着的,眼里立即露出欣喜,嘴角就轻轻上扬:「你早就准备好了给我的?」 我立即否认:「不是,我怕钥匙丢了,所以总是多带一把。」 他收了笑容,两眼死死盯着我,忽然倾过身来按住我就用力的吻了上来。很快他就放开了,只是离开我唇的时候,他稍稍用劲啃咬了一下。 我微微吃疼,皱着眉「唔」了一声。 「叫你嘴硬!」他低声说了一句。 瞪了他一眼,我转身推开车门,他在身后喊着:「三点我来接你下班。」 走下车,没想到在两米外看见了何丽。她两眼圆睁,盯着我嘴看了半天:「这是公共场合哎,大姐。」 我尴尬住,一向清白的为人形象看来要被染上颜色了。刚才怎么没注意到有人呢。 并肩和她走进商场,何丽一路问着我:「是不是上次来找过你的帅哥?看你一脸桃花,春色艷艷的样子,肯定是一起过了夜的,是不是?」 第46页 我呵止她:「别胡说!小声点!」 「一大早送你来上班,你别想蒙我了!」她得意洋洋,像发现了新大陆。 以前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男朋友。 年初一,商场里很多的人,许多是携手相逛的情侣,女的试着衣服,男的拎着包在旁边候着,脸上都是轻松愉快的表情。 我在卖场里转着圈,最后停在了莎莎上次试衣服的专柜旁。 她买走的那款衣服还在模特身上展示着。木头模特比例夸张精准,可是,那造出来的完美,再婀娜,再多姿,也还是不及莎莎穿的一半好看。 她一直没有音讯。 照理说过年至少应该有个问候,可也没有。 年三十我给外地的亲戚朋友发简讯的时候,捎带着给她也发了一个,也没有接到她的回覆。 我越来越不安。 克制住想给她打电话的冲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两天,就两天,她再不找我,我就找她。 中午接到谢丰的电话,他说下午出发去心蕾的老家,心蕾还是不接他的电话。 「好好对她,打你你也要忍着,一定要把她接回来。」我对他说。 我怕他不幸福,虽然我不爱他。 但我很怕他不幸福。 我承认自己在乎他。 九年多,也许,因为我,他一直过得不幸福。 现在每次和他说话,都有酸涩的味道,好像嘴里吃了柠檬,酸酸的一直冲到鼻腔。 他回答我:「你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做到,不会让你操心的。」 我莫名的发怒:「这是你自己的事,干吗说的好像是为了我才去做的,你烦不烦?」 他在电话里不说话。 我举着电话半天,最后一声不吭的挂了。鼻子酸胀的难受。 谢丰,现在,也变成了我心上的一根刺。 东霖三点来接我的时候,我闷闷不乐的。 他一下就察觉了:「出什么事了?」 我扭头看窗外:「莎莎一直不给我打电话。」谢丰的事我必须自己消化,所以只能说莎莎。 他目视着前方开着车,没有接话。 「莎莎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 许久东霖才回答:「她早晚会知道,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我低下头:「我干吗要和莎莎一起看上你,你就那么好吗?」谢丰总是说,陆东霖就那么好吗?值得你这样为他。 东霖看我一眼:「你后悔了?」 我没回答。 我没后悔,再来一次,我大约还是会这样。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是出于本能,只有你让我心动。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因为,我以后不会再放过你了。」东霖语调平静的说着。 抬起头我发觉路线不对,既不是去往我家的方向,也不是去往他家的方向。 「这是去哪?」我问他。 「邓云鹤家,他叫我们去吃饭。」 邓云鹤的夫人来给我们开的门:「这个是陈玉吧,我听东霖说起过你。」 我看一眼东霖,他以前在外人面前说起过我吗?也对,他的朋友里,只有邓云鹤知道我们的关系,如果要说,他只会对他们说。 邓云鹤也迎了过来,他拍着东霖:「你小子,总算搞清楚了,我一直替你着急。」他看向我,「以前他出差,凡是周末周日的他都推给我,我早就猜到他爱上你了,可他自己还蒙在鼓里。」 「那你为什么不点醒我?」东霖问向他。 「怎么点醒你?你像个榆木脑袋一样,以为这辈子除了莎莎再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说了也等于白说,非得失去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还好你小子运气好,陈玉对你死心塌地的,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你后悔药都买不着。」 这时从里屋跑出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和早早一般大小,看见东霖就叫:「陆叔叔。」 东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他,他抬着小脸望向父亲,邓云鹤说了一声:「接着吧。」他才伸出小手接过红包,转身就跑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那么像早早。 东霖看向邓云鹤:「过几天我要去趟上海,先跟你请个假,有事你顶一下。」 邓云鹤看我一眼:「是陪陈玉去?」 东霖低头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邓云鹤一挥手:「准了,准了!」 我心又开始乱。拦不住了,该来的,还是会来到吧。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只要我和东霖在一起,他们怎么可能不见面?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从邓云鹤家出来,我们还是回了我的公寓。东霖似乎更喜欢我这里,白天他就一直呆在这,虽然它很小。 他给自己买了双拖鞋,还把冰箱塞满了。如果不是邓云鹤叫着去吃饭,他肯定会做好饭菜等着我回家。 晚上他抱着我睡,问我好了没有。 我说,没有。 他隔着衣服摸我,翻身就重重的覆了上来:「你敢骗我!」他贴着我耳朵说。 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着:「你不是说过……只要……抱一抱吗?」 他一边急急的进入我身体,一边含住我嘴语音不清的说着:「你想憋死我……是不是?」 第47页 不知为什么我竟问了这样的话:「你对莎莎……没做这种事吗?」似乎现在才有嫉妒的心,以前只会心痛。想到他们俩在一起的画面,心就很痛,却不懂得嫉妒,因为始终觉得他爱的是莎莎。 东霖开始微微喘息:「我只想对你……做这种事。」 他的动作太急,有点粗鲁,横冲直撞的,我忍不住喊:「你轻点……」 他却根本不理会,不管不顾的使着劲。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我软在他怀里,闭着眼不想睁开。他轻轻的吻我的眼睛,又温柔的吻着我唇,待我慢慢启开眼,他忽然在我耳边轻声昵语: 「我好几年没收到情书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一封?」 面对面 东霖变得很黏人,从年初一到年初四,他一直呆在我的公寓里,中间只回了一趟自己的家,拿来了笔电和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就几乎不太愿意出门了。 白天就窝在我的小书房里,在自己的笔电上做一些设计,剩余的工作就是接送我。商场的许多同事都已经知道我有了男朋友。两人回到家以后,再一起做饭,都是我打下手,洗菜,去土豆皮,剥蒜;他切,再炒。 他喜欢火爆,煤气总是开到最大值,把菜丢进去,「嗤啦」一声亮响,人站的老远,伸着长长的手臂抖着炒锅,上上下下的颠。 我每次看着他的动作,眼里都会露出小小的鄙夷,因为常有青菜叶子或者土豆丝被他颠出锅外,但他还是乐此不彼。扭头看见我不屑的眼神,他倒更来劲,有时就在炒锅「嗤嗤啦啦」的响声里,突然伸过头来,吻住我。 一手握着锅柄,一手抓着铲勺,就这样,丝毫不理会锅里的菜已经开始粘锅,只是贴住我唇,温柔的吮抿。 窄小的厨房里,油烟机「唿唿」的抽着风,鼻中都是火爆的烟火人间气息,混杂着微微的一点焦煳味。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他黑亮的眸子,在我脸的上方,离我只十公分的距离,里面好似绽放着烟花,火星四溅的飞。 窗外时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样的恋爱滋味。 仿佛只有十八岁,仿佛是初恋。 我几乎要忘记莎莎。忘了我们的甜蜜是和她的痛苦成正比例的。 我还是没有提起勇气给她打电话。东霖也不提她,想起莎莎,他大约还是会黯然。我知道在他的心里,莎莎犹如一块磬石,永远占据着一个角落,盘踞在他心脏的某处,永不会被遗落,不当心绊动的时候,就会牵起丝丝的疼痛。 连着几日,他侵占了我所有的剩余时间,大约我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再想起旁人,只看见对方。 但不可能每日不分开。生命里总还有其他重要的人。 初四的下午,东霖驱车回了老家,过年他还是要回家看望一下父母,他说初五的晚上回来,初六就和我一起去上海,机票他都定好了。 初七,二月十八号,就是早早的生日。 东霖终于不在身边,三点我下班的时候,就独自站在了街头。 繁华的商业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潮,一间间店铺里,挤满了结伴购物的年轻面孔。 我不能不记起莎莎,曾经她和我也在这条街上穿梭。 记得刚来a市的时候,坐在t大接新生的车里,来自边疆小城的我,初见这满街的繁荣,只觉得目不暇接,感觉到了电影场景里,也感觉到了异乡。 远离父母几千里。 第一次离开,就那么远。 那时还没认识到自己已是个离巢的鸟,从此就飞离了父母。许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时的别离父母,其实就是长大离家了。 到校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很想亲人,像回到了孩童时代。 想母亲,想她温暖的抚摸我的手。 雪梅和晴子的老家离得都不远,提前一天都回了家,寝室里就剩了我和莎莎。 午饭过后,莎莎拿了包也准备回本市的家,出门时她和我告别,我坐在床沿上问了她一声:「晚上你不回来了吧?」 明知是废话,她肯定会在家里过夜。 莎莎当时站在门口,回头看向我,我在逆光里,和她目光对上,她「嗯」了一声。 没想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她却回了宿舍。 那时我一个人躺在上铺,寝室里寂静无声,我两眼看着帐顶,正在发呆。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嚓嚓」声,把头探出帐外,就见她推门进来,嘴里还在喊着:「陈玉,来吃月饼。」 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金黄色的饼皮,闪着鲜亮的光,幼滑甜香的莲蓉,有着玉的色泽,似乎还带着莲子的清香,中间一枚小小的蛋黄,仿佛向日葵一般,被包在了心里。 我直说好吃,她说:「这是今年产的湘莲做的,是别人专门送给我外公的,外面买不到,肯定好吃。」 但前几年我去上海过中秋,表姐从某个知名大酒店也订购了这样的月饼,每个价位都在三位数以上,却再也没吃出那时的味道。 中秋过后,第二天还是假期,她带着我上街,那是我第一次领阅a市的繁华,就是在这条商业街上。 摸出手机,我站在街上拨通了莎莎的号码,手机里传来有规律的「嘟—嘟」声,没有人接,说她暂时无法接听。 第48页 我看着人潮,下午三点的太阳是雪亮的,有碎银子一样的光晃在我的眼里,低下头,我又拨电话,没想到,通了。 不等她说话,我就叫她:「莎莎。」 「我在。」她轻声回答,语调平淡,没有一丝以前的热络,仿佛是凉凉的冰水,我的心温骤然下降。 是不是我多心了? 顿了顿,我才又说:「还没对你说过年好,也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们……要不要聚一下?」不由自主,说出的话就犹豫了,勐然发现,自己怕见她。 见面以后,还能伪装成若无其事吗? 那是真正的在欺瞒她,和以前的隐瞒是不同性质的。 如果说,最开始两年的隐瞒是由于说不出口,之后的隐瞒又是为了让她心无杂念的和东霖在一起的话,那么,现在的欺瞒,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欺骗,是不可原谅,也是不可饶恕的。 那么,有勇气对她说,莎莎,东霖现在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勇气。 就像没有勇气告诉东霖我爱他一样,我一直这样懦弱的活着。 活在自己制造的阴影里,卑微的,以为是善良,其实却伤害了莎莎。 许久,她才回答:「你几时有空?」 「后天我要去上海,今天……还是明天……你说吧。」话语忍不住的打结。 「明天吧,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她语调还是淡淡的。 「你不舒服?生病了吗?」或许我可以拖一拖再见她,「……要不等我从上海回来再……」 她一下打断我:「就明天吧。三点我在t大门口等你。」 我一愣,为什么要到那里见面? 「莎莎……」我还没问出来,她已经回答了我,「我想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我犹在发怔,她又说:「那就明天见吧,我挂电话了。」 话筒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我举着手机在街上站了好半天。 晚上很早我就上了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似乎是莫名的不安,其实却是有源可循的。 东霖打来电话,我的语调闷闷的。 「怎么无精打采的?我才走了一下。」他的语气很轻柔。 「……莎莎约我明天见面。」我还是说了,只是没告诉他见面地点,怕他想多了。 他隔了半天才回答:「要不你先别见她。等我们从上海回来以后,我跟她说。」他顿了下,又加了句,「要恨……就让她恨我好了,是我对不起她。」 「她恨你,是你跟她的事,她跟我,是另外的事。」 她和东霖,是爱情的事;而和我,是友情的事;这是两个概念,没法混淆,也没法模煳。 或许,我将真的失去莎莎。 爱情和友情,两样都想要,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第二天,我让何丽提前一小时来接班,三点的时候,我准时等在了t大的校门口。 莎莎几乎后脚就到了,看见走下计程车的她,我吃了一惊。 七八天没见,她廋了一圈,朗月似的脸,没有往日的明艷,竟透着些许的苍白。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欣喜,只是平静的望着,然后又平静的说:「走吧。」 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她。 我知道自己心虚。 还在过年,校园里人不多,学生更少。莎莎很沉默,我的心越来越沉,没有理由,只是第六感。 这样的莎莎太反常。 「好久没来了。」我找她搭着话。 「我不久前才来过,和东霖一起。」她的语调还是淡然平静的。 我顿时滞了一下脚步。 她回头看我:「前面就是我们原来的宿舍楼,应该有留校的学生,肯定可以进去看一看。」 我不再说话,跟着她走。我没勇气告诉她,但是,如果已经莎莎知道了,那么,至少,我要有勇气面对她。或许这样,我才有机会挽留住她,继续和她做朋友。 宿舍楼到了,绿瓦白墙的民国风建筑,门前的马路上,有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宿管阿姨已经换了人,见我们两个是无害的女生,简单的问了两句,就放我们进去了。 但是我们原先的寝室却锁着门,人都回家了。 莎莎说:「去楼顶吧。」 于是站在顶楼的大阳台上,靠着水泥护栏,看着楼下。 就像从前一样。 门前的马路通往不远处的食堂,到了吃饭时间,会有络绎不绝的学生从这条道上经过。东霖的身影出现在梧桐树下的时候,莎莎和我就冲下楼,也去往食堂。 说不清这样干了多少次,直到他们两人确定关系,这种游戏才结束。 天很阴,似乎要下雨的样子,前几天一直是晴好天气。 莎莎伏在高高的护栏上,两眼望着楼下,缓缓地说道:「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只想看见东霖?」 这样的爱你 我愣在了阴沉的天空下。 天瞬时变得很低,仿佛就在我头顶,无声的压迫着我。或许是因为我站在宿舍楼的顶层,靠它太近,所以被它笼罩了。 似乎真的要下雨的样子。 早春二月,如果没有明媚的阳光,那一定是萧瑟凄冷的。几年前,我就有了这样铭心深刻的体验。 莎莎说,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只想看见东霖? 第49页 她终于知道了。 是的,我也只想看见东霖.从看见东霖的第一眼起,我就和你一样,只想看见他,然后,我就开始欺骗你,一直欺骗着你,对你撒着一个弥天大谎。 我愣着,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几米外的楼板,它们如此坚硬,如此粗粝,就像我此刻的心,它正在一寸寸的僵去,一寸寸的硬化,一寸寸的失去温度。 我听见莎莎在说,用着讥讽的语调,却是平静的口气:「我一直在猜东霖爱着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是优雅的,美丽大方的,还是知书达理的,活泼可爱的,我猜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猜到,会是你!」 我眼里渐渐涌起泪水。 她转身面向我,语气变得异常犀利:「你抬眼看着我!」 我抬头看她,无力的叫她:「莎莎……」 她喝叱住我:「不要喊我!我现在听着都觉得虚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东霖的?!是不是从我们第一次听他演讲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几天,我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我们以前的每个情景,我才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你和我是同时爱上东霖的!」 她忽然笑了一声,「可我却那么傻!在东霖勉强答应了和我再努力一次的情况之下,竟然带着他来故地重游,而且还像白痴一样,告诉了他那么多他想不到的秘密。」 她又笑,眼里含了泪水:「还有像我这样的傻瓜吗?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我还痴心妄想着带东霖回t大找回过去,结果,没想到,东霖却在这里找到了过去的你!」 「我傻成这个样子!直到看见东霖公寓阳台上的那盆葱,我才联想到你!难怪你一直说不喜欢东霖,说有他的地方就不要叫你,我才算想明白。那天我拉着东霖去你家,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她看着我,眼泪溢出了眼眶:「结果,你们真的情不自禁就在厨房里吻了起来!」 我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她。难道,那天厨房门口看见的光与影的忽明忽暗,并不是我的幻觉,而真的是莎莎的影子? 她看懂了我的表情:「是的,是我!我穿着袜子像个贼一样跟在你们的身后,看见东霖扑向你,我转身就逃开了!我那时都不会哭了,觉得自己麻木了,被两个最爱的人欺骗,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可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之下失去理智!」 我的泪水溢出眼眶:「莎莎……对不起……」 她还是笑,泪水挂在眼眶下「你知道这个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几次清晨守在你公寓对面的小超市里,看着你和东霖一起走出楼道,看着你坐到他的车里,看着他摸你的脸,有一天他还抱着你使劲的亲吻。他以前只会对我这样做,可他现在却在对你做这些!」她眼里终于露出愤恨的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一直欺骗我?!」 我哭着叫她:「莎莎……」 她也哭,泪水长流:「从此以后我再不认识你!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你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莎莎……」我叫她。 她回过身看着我,两人的眼泪都在不停地流。 我只知道我要说,此刻,我一定要说,我要告诉她,我不想失去她,我很爱她。 很爱她。 「莎莎,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想没有你,你对我很重要,像亲姐妹一样,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你原谅我,行不行?……莎莎,你原谅我,行不行?……」 如果哀求能够换来原谅,我愿意一直哀求她,直到取得她的原谅。 因为,莎莎,我真的很捨不得你! 她的眼泪也挂到嘴边:「那你能离开东霖吗?你能不能把东霖还给我?如果你能,我就原谅你。」 我不能!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哭着喊她:「莎莎……」 「我和东霖,你只能选一个,你肯定会选东霖,是不是?」 「莎莎……」 她也使劲的哭:「我也是!我也只选东霖!所以,我们两个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说完,她就用力挣脱了我的手,走向了楼梯口。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随后,楼道里响起急促下楼的脚步声,转瞬,连声音都消匿在了耳中,只剩了空茫茫的寂静一片。 周围没有了人。 我知道,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在楼顶,我呆呆的立了许久,没有下雨,只有二月的寒风不停的包裹着我。 我不喜欢二月和四月,记忆里,这两个月份,似乎总伴着长长的泪水和伤痛的失去。所以,我怕早春隐晦肃冷的天空,只要没有太阳,就会有刺骨的寒冷;我也怕四月里,新绿沙沙的歌唱,只要树叶扬起飞絮,我就重新体验一次失去孩子的心痛。 但是,我无能为力,即使我这样痛心,它们依然年年要轮迴。 这个二月,我又丢掉了生命里重要的一份情感。 似乎越怕,就会丢的越快,我一直让自己努力去维护,但还是不能得到想要的心安。 或许,错就错在我不该爱上东霖,明知他是我摘不到的一颗星,却还祈求着能在莎莎的身边看见他。因此,这所有的伤痛和失去,都是对我不自量力的惩罚。 第50页 只是,连累了我的孩子。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他人。 还有东霖。明天见到早早,他会知道那个可爱的孩子,其实,就是他的亲骨肉吗? 他不会知道,因为,我没法告诉他。 沿着熟悉的路,我慢慢的走出t大的校门。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每走一步,都是我曾经的轨迹。 晚上十点多,东霖回到了我的公寓。 他一进门,我就伸手抱住了他。 他微微的有点诧异,搂着我肩,问我,「怎么啦?」 我只抱着他不松手,紧紧地把脸埋在他怀里。 不知不觉的,毫不自知的,这几年,我失去了那么多。从最开始的自己,到早早,到莎莎,但最终却终于获得了他的爱。我的执着,还是值得的吧。 他双手捧着我的头,把我的脸从他怀里拉出来。 我泪流满面。 他有点怔住,急切的问着我:「到底怎么啦?」 我只流泪。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的哭过,总是伪装着坚强,伪装着无所谓,却其实,我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怕再失去。 他隐约猜到一点,问我:「是不是因为莎莎?」 我不答,还是含着泪。 是的,是因为莎莎,可还因为其他许多,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 他用手指拭我的泪,只是擦不干净,他越拭,流的就越多。那么久以前,就想在他面前学会软弱,却始终拨不通他的电话,找不到他。现在,只想对着他哭,却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看我止不住泪,东霖低下头吻我的眼睛,他的唇停在我湿漉漉的睫毛上,轻轻地吸着泪水。 最后他吻上我的唇,温柔缠绵的深吻着。 我闭着眼,体会着这一刻他的怜惜和爱意,我告诉自己,所有的付出已有了回报,因此,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是这样的,爱他。 两个太阳 第二天,我和东霖启程去上海。 这是第一次,他伴着我走出a市,也是第一次,他将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我的亲人面前。第一次,谁承想,他要见的,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只是他会始终被蒙在鼓里。 造化弄人,是不是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们原定的航班是上午九点起飞的,但是,却被大雾耽搁了。a市被几年不见的的浓雾笼罩了,早春阴霾的晨雾把一切的遮没了,几米外,人影就影影绰绰;公路上,车辆都在缓慢地爬行,交错的很近,才隐约可见对面驰来的两团模煳的光圈。 机场大厅里,广播一直在播报航班延误的讯息,一直在说,暂时无法起飞,请耐心等候。 我给表姐打电话,让她不要来接机了,我自己乘大巴去她家。 表姐却说:「是早早非要来接你,他一大早就醒了,连饭都不好好吃,就闹着要去机场。」 我心一涩,声音就有点哑:「你让他乖乖吃饭,飞机可能十二点以后才能起飞,登机前,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带他出门。」 表姐答应了一声,又接了一句:「你男朋友住的酒店我联繫好了,就在我们家旁边,是个网球高级会所附带的宾馆,可以吧?」 我说:「可以,只要方便,离的近。」 放下电话,看见东霖关切的眼神:「怎么啦?晚一点见你表姐就这么不开心?」他大约听出了我那一瞬间稍稍哑了的声音。 我立即牵起嘴角:「不是……」顿了下,还是望着他说,「早早一定要来接我,你见了他,要表现的好一点,我可是他最热爱的小姨。」 东霖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知道了。我已经在嫉妒那个小傢伙了!」 我上前一步,把脸贴到他胸口。他很高大,我的头顶只到他下颚,伏在他怀里,我全身被他包裹了。耳内传来东霖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一下下,洞穿着我的耳膜,却仿佛鼓动在我的心里。 我听见那个身不由己的自己在说:「你不能嫉妒他!在我心里,他和你一样重要,要是你嫉妒他,我会不理你。」 东霖温柔的用双臂环着我,话语里带着一丝宠溺:「这还叫一样重要吗?明明是他比我重要。我了解了!我会努力讨好那个小傢伙的!即使嫉妒,我也会藏在心里,行了吧?」 我鼻子酸胀的难受,胸口也像被大雾瀰漫了一样滞塞了,眼眶很热,似乎要涌起潮水,但我告诉自己要忍住,一切还没来临,我怎么就能这样失控?那如果他们父子真正见了面,我还怎么继续演下去? 陈玉,我默默的叫着自己,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也是你自己植的业障,无论有多少难以言表的心酸,你都只能自己吞咽。 我这样告诫着自己! 下午两点多,载着我和东霖的飞机降落在了浦东机场。 有一点微弱的太阳,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着,忽然有,又忽然没有。依然有风,风鼓着翅膀,轻轻地吹。这是一个既不阳光也不阴霾的上海二月天,不会有人刻意去记这个平淡的日子,只有我,会牢牢铭记这个平凡的普通日子。 一走出甬道,机场明亮的人造自然光下,我就看见了早早那张灿烂的小脸。 在这个地方,他已经接了我不知多少次,从他还不记事的婴儿时代起,表姐就每次带着他来接我。 第51页 今天,他还将迎接另一个给他生命的人,只是幼小的他,或是今后长大的他,都不会了解今天的意义。 他也看见了我,撒开表姐的手,他又向我跑了过来。 我还是丢开手里的包,蹲下身子,接住了小小的他。 「小姨!」他开心的叫我。 我依然在他的喊声里微微的潮湿着眼睛。再克制,再努力,每次重见他,我都无法抵御他的这一声唿唤。 「亲小姨……」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抱着我脖子在我嘴上咂了一口,附带着还发出了响亮的「吧」的一声响,然后,小脸就对着我笑。 我不由得也露出笑容。他从来就可以让我一秒钟落泪,再一秒钟又绽放笑颜。 用力的搂了他一下,他顿时扭起身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只是没一下,他的笑声就停止了。他看见了东霖,仰起脸,他望向站在我身边的他。 东霖也低头看着他,他似乎稍稍的有点吃惊,大约是因为刚刚我们俩嘴对嘴的亲吻。 我笑容凝在脸上,看着他们父子俩的第一次见面。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来自大人国,一个来自小人国,只是缩小了比例,两双一模一样晶亮的黑宝石似的眸子互相对望着。 竟然谁都不出声。 好一会,东霖才像醒悟过来,抬起手向他打着招唿:「嗨!你是早早吧,我和你通过电话,我是陆叔叔,是陆地的陆,不是金鹿的鹿啊。」 他的这句「金鹿的鹿」让早早想起了他,他小嘴张了一下,露出了一点笑容,但很快脸上又是疑惑的表情:「什么是陆地?」 东霖的嘴也张了一下,顿了下,他才回答:「除了海以外的地方,都叫陆地。」 早早显然还是不明白,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还是疑惑的看着他,东霖的嘴又张了一下,似乎想进一步解释,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早早的对话。 「小姨,鸟为什么会飞?」 「因为它长了翅膀。」 「鸭子也长了翅膀,为什么鸭子不会飞?」 「……因为它太胖了。」 「那饿它几天,等它廋了,是不是它就会飞了?」 「……」 毫无理由的,我竟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也不那么令人压抑了,也许,说不定,这将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愉快见面,谁又说的准呢? 表姐也走了过来,她打量着东霖,眼睛就瞄了我一眼。 我一下看懂了她的眼神。这些年,表姐怕我伤心,从来没有问过我早早亲生父亲的问题,这次,我知道她产生了怀疑,因为,早早的眉眼,实在是太像东霖了。 镇定了一下,我让自己大方的向表姐介绍东霖:「姐,这是陆东霖。」 不能让表姐知道他们两的关系吧。那样,会让表姐不安。如果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早早的亲生父亲,那么,表姐肯定会担心早早将来的去留问题。这几年,她对早早倾注了和亲生母亲一样多的心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早早的先天不足。 东霖礼貌的对着表姐颔首,他随着我称唿:「表姐。」 表姐对着他微笑,说着:「走吧,跟我回家去。」表姐一向与人为善,即使心里有疑虑,她也会藏起来的。 我刚想弯腰去抱早早,东霖却抢先了一步。他把手里的旅行挎包往肩上一背,俯身就把早早一把抱了起来。早早竟然没反对,也忘记了和我说话,一条小胳膊环着东霖的脖子,微微低着头,眼睛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东霖。 我看见东霖对他一笑,仿佛是冬天里的一缕暖阳,立即照耀了早早,他的小脸上,立即也有了点点暖意。 就这样,东霖肩上挎着包,两手抱着早早走在我和表姐的前面,早早一直低头看着他,不吵也不闹,眼里尽是好奇又探寻的目光。 看着他们俩的身影,我想我或许做的是对的。即使这将是个永远的秘密,但是至少,至少,他们之间,有了父与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进了家门以后,表姐就去了厨房亲自准备晚餐。以前她不会这样慎重,大部分时间是僱佣的阿姨在做,今天,是特地为了东霖的到访。 早早对东霖很好奇,竟然都不来缠我,我干脆把他交给了东霖,也去厨房帮着做晚餐。表姐似乎一直有话想问我,只是碍着阿姨在旁边,始终没有机会开口。 接近六点的时候,晚餐准备好了,表姐夫也回了家。 楼下没有看见东霖和早早,我去楼上早早的房间找他们。推开房门,就看见一地的积木和拼图,东霖和早早面对面席地而坐着,东霖正在教他搭积木。 早早抬头看见我,站起身向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指着地下的积木兴奋地喊着:「小姨,拼出来了,拼出来了!」 我认得这套鲁班积木,上次我和表姐照着说明书操作了一天也没能给他拼出来。 我看向东霖,他抬起头对我眨了下眼睛,俊朗的脸上满是顽皮的笑容,笑意从他的唇角一直蔓延到眼底,仿佛在说:我还不赖吧!没让你失望吧! 我望着他,竟说不出这一刻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早早毫无置疑的已经喜欢上了他,下楼的时候,自然的对他张开了手臂,东霖一把把他高高举起,他抱住东霖的脖子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第52页 我站在他们身后,无言的注视着他们父子俩。 来到楼下,表姐夫正在楼梯旁等着见东霖。看见东霖抱着早早出现在楼梯转角,表姐夫的的神情立即微微一愣,然后,就和表姐在机场见到他时一样,立刻瞄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和表姐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但他马上对东霖露出客气的笑容。东霖似乎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没有了往常内敛沉静的酷劲,学的很乖,开口就叫:「姐夫好。」叫完还邀功似的撇我一眼。 晚餐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着。 表姐夫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人,很容易就和东霖找到了共同话题。东霖也从不让人失望,晚餐结束的时候,表姐夫看着东霖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赏识。 九点多,东霖从表姐家告别出来去往宾馆。白天机场回来的路上,表姐已经顺道让他在宾馆登记了住宿。 他出门的时候,早早急急的追了过来:「陆叔叔,你明天还来不来?」 东霖止不住的看着他笑:「来!明天来和你一起过生日!」 早早立即笑逐颜开,两人的脸,眉与眼,那一刻,那样的相似。 宾馆距离表姐家小区不远,我送他过去。东霖一路牵着我手,路灯下,地上一双影子,一个长点,一个短点,也牵着手。 忽然有三辆救火车亮着大灯从远处疾驰而来,它们的嘶鸣声响彻一整个夜空。东霖忽然转身,伸手捂住我耳朵,我顿时被他屏蔽住,就听得刺耳的火警声隔开在了另一个空间,耳内立时安逸了下来。 连视线也被他高大修长的身体遮住,就感觉脚边旋起一阵疾风,救火车已去向了远方。 他的掌心一贯的温暖干燥,像两个热热的碳炉罩着我。我的耳朵火烫起来,耳中隐隐有血脉流淌的迴响,似乎是自己的,又似乎是他掌心传来的,又或者是我们两人一起的,我辩不分明,只感觉,他这样的火热,又离我如此的近。 抬眼望向他,他宝石样的眸子似乎在融化,融化成熔岩,可以化掉一切坚硬的,冰冷的,和悲伤的。 我忽然觉得这个二月不再寒冷,即使没有太阳,心底也会升腾起光明灿烂。 这是个平凡的日子,却与我是这样的不平常。 我的两个太阳,在同一天,照亮了我的天空。 从未有过的,如此幸福。 偷来的幸福 最后还是东霖又把我送回表姐家。 先在宾馆门前和他告别,他拉着我手,望住我眼睛:「上去坐一会!」声音又低又柔,鼓满了磁力,我几乎要被它诱惑。 但还是抵御住了,我摇头:「回去晚了,会被表姐笑话,她会yy我和你,以为我们在热恋,难分难捨的。」 他五指紧了一下,我的手在他掌中变得很小,就看见他眼里燃着两朵小火苗:「难道不是吗?我觉得就是在热恋。」 我脸微微的一烫,或许是被他眼里的火光烧灼的:「可是我们在一起已经鬼混了两年多了……」 他手上使了点力,轻轻一拽,我就在他怀里了。 「那不算!」 我听见他在我头顶轻声说着。 可他还是顺从了我,顾全我的面子,没硬拉我上去,沿着原路,又把我送了回来。只是在表姐家门口的那株广玉兰树下,他抱住我细细的吻了一阵。 好吧,我承认在和他热恋。那热恋的亲吻滋味,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这种感觉,三分的玉兰树青香,三分的阳刚气息,再加六分的唇齿间甜蜜,合起来,超过了十分,是十二分整。 看着他走远,我才按了门铃。 表姐来给我开的门。 随着她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表姐夫在沙发上坐着,见我走进来,两眼就望着我,脸上神情很慎重,甚至可以用严肃来形容。 我不由自主就站在了客厅中央。 表姐夫一向和颜悦色,在我面前是个百分之百的好姐夫,因为表姐始终疼爱我,他又可怜着我的遭遇,因此一贯的也有点纵容我,像今天这样严肃的面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或许是见我有点紧张,他面容和缓了一些:「小玉,坐,姐夫和你说几句话。」他比表姐大几岁,前两年已过了四十,所以一直跟着表姐亲切的叫我小名。 表姐拉着我手,和我并排坐在了表姐夫侧旁的沙发上,坐下以后,她也没有松手。 我知道她是想消除我的不安。 我已经预感到他们想问我什么。表姐夫没有和我兜圈子,他直接开了口,语气很温和,但神情却再次凝重了起来。 「小玉,姐夫想问你,早早是不是你这个男朋友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你不会怪姐夫这样没礼貌的直接问你吧?」 我连忙摇头:「姐夫我不怪你。你这样怀疑是有道理的,他们两个看起来是有点像,但陆东霖和早早没有任何关系,否则我怎么可能独自生下早早?他要真是早早的父亲,我们早就结婚了,你说是不是?」 姐夫和表姐还是带着怀疑看着我。 姐夫又说:「小玉,我和你表姐肯定会相信你的话,但你一定要说实话。」 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率真的有着红扑扑脸庞的陈玉,我连忙保证着:「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夫你相信我。」 我又撒了一个谎。这一刻,只是不想让表姐和表姐夫担心,早早对他们来说,早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我不想让他们不安。为了早早,他们付出的比我多多了。尤其是表姐,比亲生母亲做的还要好。 第53页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又一个善意的谎言?也许今天,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就像当初向莎莎隐瞒事实,我也是有自己善意的理由,可真相被揭穿的瞬间,却似乎更加伤人,也更加伤己。 我无法预料将来我是不是会为今天的错误付出更大的代价,假如有那一天,是不是我将后悔自己此刻的谎话? 所以我不敢去想假如。假如在未来的某天,姐夫和表姐无意中知道了早早就是东霖的孩子,他们会怎么想? 我也不敢去想以后。以后如果我和东霖能够长相厮守,是不是他将一生都被蒙在鼓里,只是这样心安理得的听早早叫他陆叔叔? 假使真的如此,那将会是怎样一辈子的无奈和心酸啊,我已经不敢去设想! 我还是睡在早早的房间。 白天太兴奋,这会,他早已睡着了。 躺在他身边,我端详着他的小脸。并不是有那么多的孩子都长的像极父母,酷似的好像就更少,但是,为什么早早会是其中的一个呢?是因为怀他的时候我天天在思念东霖吗?所以,他才会长的这样的像他? 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暖暖的温度,也和东霖一样,我生命里两个比自己还重要的男人,他们,会有相认的一天吗? 闭上眼睛,我无声的问着自己。 第二天,二月十八日,早早的生日,刚好是个礼拜天。 照例还是像往年一样:从早餐的长寿面开始,再带他出去玩一天,晚上举办一个小小的生日宴,最后吹蜡烛,切蛋糕。 对年幼的他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属于他的,他可以尽情的玩;但对父母来说,只是想表达爱他的心意,其余的,都可以忘记。所以,这一天,我也从来不记得当初的难过,只看见今天的美好。 表姐下了一锅的长寿面,用一点点的高汤,配上细碎的肉丁,再点缀几根青菜叶子,每人一碗,都陪着小寿星吃。 东霖也被叫来吃面,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去给他开门,早早跟在我的脚边也来迎接他。 他走了进来,手里竟然举着一个篮球那么大小的地球仪。 我和早早的眼睛同时睁大了,我是有点吃惊,早早是大大的好奇。 「这是什么?」我问他。 「给早早的生日礼物,地球仪,我刚买的。别告诉我你不认得它啊。」他眉弓微微挑着,英气的剑眉带了几分戏嚯。 我呆了一下,这样的生日礼物,有点出人意料:「我知道是地球仪,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选它做生日礼物?」 他嘴角微微一扬:「马上你就会知道了。」 然后他低头看向早早,早早正仰着脑袋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东霖的语调变得很神秘:「跟我来!」 早早颠着小腿紧跟着他,两人就在离门不远的楼梯上坐了下来。一大一小,背景是楼梯,远远看去,画面非常卡通。 东霖一手举着地球仪,另一只手把它轻轻一拨,地球仪飞速的转了几圈,他伸手又把它定住,然后指着上面大片的蓝问向早早。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早早看着那些蓝,迟疑的说着:「是不是……大海?」他有一本书,叫《儿童地图手册》,上面也有这样的蔚蓝,只不过那是平面的,而他面前的这个,是立体的。 东霖用力揉了下他的脑袋:「真聪明!说对了!这就是大海!现在你看这些……」他指向那些黄色的,灰色,红色的等等地方。 「这些,就是除了海以外的地方……它们就叫陆地!是我们住的地方,因为海里不能住人,所以我们要住在陆地上!」 他看向早早,早早也抬头望他,他问道:「现在,你懂了没?」 早早用力的点头。 他又说:「这就是陆叔叔的陆!陆地的陆,记住了没?」 早早又大力点头,脸上漾出笑容:「记住了,陆叔叔的陆,就是陆地的陆!」 东霖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放下地球仪,他抱起早早站了起来:「现在去吃面,吃完以后,我和你小姨带你去动物园玩,好不好?」 早早一脸灿烂,大声说着:「好!」 昨天晚上,就和表姐说好今天由我们俩带他去玩,往年都是我和表姐带着早早去游乐园,姐夫工作忙,鲜少有陪他出门的时间。 我站在门口,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东霖把自己的姓这样解释给了早早,连表姐和表姐夫也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一幕,末了,两人同时扭头看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在说:你这男朋友,够出人意料的!也够有水平的!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那一刻,什么滋味都齐全了! 有点为东霖痛心!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想起现在,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表姐把她的车给了我们,她安心的在家准备晚上的生日宴,我和东霖带着早早去了动物园。 早早从来没来过这,一路上都很兴奋。表姐平时带他去的都是附近的公园,她总觉得早早还小,因此一直不带他来。 到了动物院门口,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兴奋了起来,因为周围那么多的孩子,仿佛童真瞬间被唤醒了,我也童心未眠了起来。 东霖看着我的样子,皱着眉头望我,眼底却蕴着浅浅的笑意。 第54页 于是看鸵鸟,昂着头,优雅的漫步,很孤独,却很高傲。 看大熊猫,带着超级无敌黑眼圈;华南虎,摆着酷哥的pose冷眼对着人群;斑马,穿着尤文图斯的队服一坨一坨的拉着马屎;长颈鹿,让东霖也仰起了脑袋;大象,巨大的粗腿震撼了早早,也震撼了我,东霖故作镇定,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发出惊嘆! 早早最后骑在了东霖的脖子上,他们一路撒着笑声跑在我的前方。 许多日子以后,我常忆起这个画面。 只记得那是个晴天,有温和的太阳,清风拂着我的面,仿佛早早又轻又柔的小手,东霖朗朗的笑声迴响在我耳边,那样的幸福,那样的不真实,似乎可以在心底催出最美最灿的白莲! 于是像偷来的。 于是像假的。 下午三点多,我们从动物园出来,快回到表姐家时,还不到四点。 东霖却把车停在了网球会所的宾馆楼下,他问昏昏欲睡的早早:「要不要去叔叔住的地方看一看?」 早早眯着眼机械的回答:「……要。」 我对他瞪眼,又呲牙咧嘴,他只当没看见,从我手里夺过早早,横抱在臂弯里就走向宾馆的玻璃门。 出了电梯,穿过走廊,还没到他的客房,早早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客房门口,他把早早稍稍抱离他的身体,然后示意我去他身上掏他的房卡。 我挨个口袋摸,衣服下摆的,内侧胸口的,最后终于在他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拿着房卡,我抬头看他,他两眼俯视着我,嘴角一丝笑,脸上一副任我为所欲为的陶醉表情。 我只能翻他个白眼,刷着房卡开了门。 他把早早轻轻地放在床上,我上前替他脱去外衣,盖好被子,回过身找东霖的时候,却见他把里外套间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我怔住,还没说出话来,东霖已经扑了过来,我的嘴立即被堵个严实,牙关瞬间被撬开,舌立时被他绕住,他的气息霸道的掠夺了我的唿吸。 我重心不稳,撑不住,一下倒在了床上,差点压着早早。东霖紧跟着扑了上来,床深深地塌陷下去,早早使劲摇晃了一下,幸亏他累极了,否则,只怕早就醒了。 我抬手用劲推他:「不要!……会把早早弄醒的。」 东霖直起身,弯腰抱起我就走向外间的沙发。 把我按进沙发里,他一边吻着我唇,一边把手伸进我怀里,嘴里含含混混的说着:「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像这个小傢伙一样,多招人喜欢!」 我胸口蓦地一痛,像被人在心上生生拉了一刀似的,眼前立即模煳起来。 怕被东霖发现,我只能闭上眼,眼里有湿润,我知道不能让它凝成水。 感觉到东霖的动作,吻着我,抚摸着我,带着深深地爱意,唿吸越来越急迫,充满着渴望,抑制不住的,想要我。 衣服被他渐渐褪去,肩洛露在他眼里,他吻着我的锁骨,一路向下,唇最后落在我胸前的柔软上,轻轻地舔舐,温柔的啃咬,我开始颤慄,忍不住,也想要他。 终于彻底的结合,爱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灵与肉的双重交流。 东霖发出满足的轻嘆,我却闭着嘴,不敢哼一声。我没忘了里间还有一个人。 看我不做声,东霖似乎不舒畅,用了劲的欺负我,我终于喊出了:疼。 他低头吻住我,双臂紧拥住我,身下的动作慢慢的轻了下来。 其实真正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只是不能告诉他。 他越用力,我就越疼。 为了这样无知又无辜的他。 许你一辈子 三天后,我和东霖离开了上海。 其实我的假期还没结束,但是东霖却必须赶回去。邓云鹤的母亲突然中风,他们公司在年前又接了几个工程,有两个还不是本市的,邓云鹤兼顾几头,份身乏术,只能把他叫回去。 早早还在放寒假,表姐带着他来给我们送机。 我蹲下身和他告别,他照例又用小嘴亲我一下,还是亲的我心里又酸又软。 东霖也蹲着和他说再见,他也讨了一个吻。 然后他掏出手机:「我们照张像吧,这样叔叔和你就一直是朋友了。」 早早倚在了他怀里,两人对着镜头,贴着脸咔嚓了一张合影。 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登机的时间到了,我和东霖进了检票口,走出几步,我回过身,和他们招手告别。 表姐抱着早早,早早望着我,隔着十来米,他忽然叫我一声。 「小姨……」 拖着尾音,瘪着小嘴。 没用一秒,我眼里已是泪水。 以前他从不这样,只会不舍的看着我,这是第一次,在告别的时候,他叫了我。 也许是因为他大了,渐渐地越来越懂情感。 可也许是因为告别的地方不对,机场,车站,码头,总是能制造让人算不到的不舍。 我含住泪,对他喊着:「小姨下次再来看你!」 忽然看见表姐的神情也不对,她迅速的埋下头,在早早的背上擦了一下眼睛。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 东霖抓住我的手,说着:「走吧。」拉着我就快速离开了。 我懂他的意思,他是想阻止这种气氛的继续蔓延。 第55页 转弯要消失在他们视线里的时候,我又回了一下头。 早早在表姐的怀里扭着身体,表姐用力的抱着他。 他在哭。 蓄着的泪水终于挂在了睫毛上。 勐然觉得表姐也很可怜。每年我都要来几次,每次在我离开后,她都要面对这样的早早,她是不是会有点嫉妒?嫉妒我们血脉里本能的母子亲情。 也许我错了,早早已是她的孩子,我不该这样频繁的出现在他们母子之间。 无意中,是不是我在和她抢着早早。 只是她从未流露过这种情绪。 刚才她的眼泪,或许是由于这种难以言表的无奈和伤心。 她不会捨得把孩子还给我,也知道我不敢要,所以,她哭了。 是这样的吧。 表姐。 以后,是不是我该减少来上海的次数了? 一次和平常一样的离别,却是未曾预料到的。 这样的伤心。 飞机上,东霖一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总觉得这小傢伙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说着。 我靠在椅背上,默默不语。 我知道他在哪见过。就在他书房的相册里,那里有他小时候的照片,我曾经看见过。 他没有怀疑早早的身世。 也是,谁会怀疑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会和自己有关系呢?即使很像。这并不是他大意,只是常理麻痹了他的视线而已。如果我是个单亲妈妈,那么他可能很快就会联想到自己,但现在却不是这种情况。早早有父母,而且很幸福。 我们回了a市。 东霖变得很忙,经常出差。他们公司的业务已经拓展到外省,邓云鹤被躺在床上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羁绊住,不能长时间离开a市,所以外地的任务,基本就落在了东霖的身上。他尽量一个礼拜抽空回来见我一次,但有时实在走不脱,就只能在电话里聊寄相思。 我隔两三天去他公寓一次,替他扫扫屋里的炎尘,给小葱浇一下水,有时天色暗了,就住在他那。 那天深夜又接到他的电话,当时我正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枕上飘着淡淡的男子气息,我眯着眼,被它包裹着。 「我在你家。」我告诉他。 「我又不在家,你去了也是白去……要不要到我这里来?」他忽然说。 我怔一下:「才补过长假,老总不会放人的。」 三月和四月,是销售的淡季,但是商场却往往趁这个时间调整柜檯,一些销售不佳的厂家要清退,而一些新厂家却要进驻,因此我们反倒更请不了假。 「要不你辞职算了,我们结婚,以后我负责养你。」顿了下,他又补了三个字,「一辈子。」 子夜十二点,天地混沌,洪荒未开,这个世界已然失了音,万籁俱静中,唯有他的声音在迴响。 他说。 我们结婚,以后我负责养你。 一辈子。 感觉心仍然在跳,但却漏了几拍。这样的话,终于,我也听见了。 「为什么不说话?」电话里,他问着。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不想回到古代,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他停了几秒:「那我雇用你,反正我这也要请员工。」 「那是变相包养,我不要。」 「那你包养我,我们结婚吧。」他又说。 手机在耳边变得很烫,通话久了,真的产生了热能。 我没做声。 「结婚以后,立即生一个像早早那样的孩子,这样,你就不用总是去看别人的孩子了。」 我说不出话。 是你跟我的孩子,不是别人的孩子,我在心里说着。 从上海回来以后,其实我已经不再避孕。表姐的眼泪,使我认识到不能再那样和她去抢早早,而对早早而言,也需要一个单纯的成长环境。也许最能安慰和解脱我的方法,就是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样,不但表姐会安心,是不是我也可以缓解一点对早早的思念。 「喂!」电话里,东霖还在叫着我。 「我在。」我轻声的回答。 「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嗯。」 「到底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听见了。」 「那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等我忙过这几个月,下半年我们就抽空结婚吧。」 那天夜里我就做梦,梦见自己踩着云彩,东霖在前方伸着手等我。不知为什么画面一转却变成了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我听见紫霞在说: 「……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无缘无故的,我就醒了。 睁开眼,一室幽暗,只有一点清浅的白光从纱帘缝隙里偷着进来,有点像月光,又有点像黎明到来时的一抹白,我有点恍惚,分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电影看多了,也许真的是无益的,它会混淆你的视听,让你不自觉的置身其中,产生游离于真实之外的幻觉。 因此才有这个梦吧。 莎莎真的和我断绝了来往。不光是我,连东霖她也不见了。从上海回来以后,东霖曾试图联繫她,想亲口向她解释一下我们俩的事,但她却连电话都不接。 「也许,这样更好。」 第56页 东霖怅怅然的说,眼底,还是有隐约的一抹伤。绊动莎莎这根弦,他的心里,仍然会有丝丝的疼痛吧。 三月中下旬,商场果然柜檯大调整。 谢丰的蓝蝶因为连续几个月业绩优秀,因此获得了电梯正对面的一块黄金宝地。这天,我在巡场的时候,碰见了前来布置展柜的心蕾。 「心蕾!」我叫她。我已将近两个来月没见她了。 她抬头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笑着走近她:「要不要跟我去喝杯水?」 离茶水间不远的走廊里,我递给她一杯水,她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让她知道:「过年我去了上海,去看早早,陆东霖陪我去的。」 她稍稍一惊,抬头看向我:「你们……在一起?」 我对她微微一笑:「嗯,现在,他和我在一起,以后,可能……就这样了。」 她的神情还是有点吃惊。也是,上次她见东霖的时候,他还是莎莎的男朋友。 我继续说:「要是我赶在你前面结婚,你一定要做我的伴娘。不过,陆东霖讨厌谢丰,伴郎肯定是没他的份了。」 她终于笑了起来,我乘机开她玩笑:「谢丰是怎么把你骗回来的?」 她笑容渐渐敛去,缓缓说道:「他没骗我,也没哄我。他只告诉我,他爱的女人不爱他,他想找一个爱他的女人,他问我,愿不愿意继续爱他?」 我顿时再笑不出来。 她看着我:「我答应了他,因为,至少他是个诚实的男人,我不想错过他。」她笑了一下,「我想学你,也一直等下去,我是不是也有点傻?」 我想我脸上肯定是欣慰的神情:「你一点都不傻,我已经等到了,你也会的。」 风继续吹 又是四月。 只是这个四月不再那么悲伤,因为有了东霖的爱。 他抽空从外地赶回来看我,我们已经十来天没见面了,虽然他只能停留一天,但对我们俩来说,这也足够了。 我提前把班交给了何丽,没到下班时间就走出了商场,他开着车,在商场后门不远处等着我。 我走过去,一坐进车里,他倾过身来就搂住我,饥渴的唇,像是遇见甘露一般的吞抿着。 双臂更是使了劲的勒着我,我只觉得肋骨快被他收断了。 周围是来来去去的人流,我怕又被熟人看了去,轻轻地挣扎,他才不捨得离开了我的唇。 但却隔着咫尺的距离仔细看我的脸:「怎么好像又廋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自从年三十吃了那顿饺子年夜饭以后,他就认定我经常煳弄自己,只要他不在,大约都是对付着过。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才有了改变。 我连忙否认,笑着说:「不是,是想你想的。」 他绷着,脸上纹丝不动,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抬起手,他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脸。 这样有点顽皮的我,是和以前那个理智的陈玉大相迳庭的吧。 松开拥着我的手臂,他启动了车子:「晚上带你吃顿好的,先跟我回趟公司。」 我从来没去过他的公司。过去那么久,虽然常有机会坐在车里路过那幢大楼,每次经过的时候,我也都久久的仰望它,但我却从未让自己在它面前驻过足。 他们公司在六楼,出了电梯,走出不远就是两扇宽阔的磨砂玻璃门。推开双门,一厅明亮的白光,开放式的宽大办公区域里,几十个半人高的卡位工作檯。 比我想的大多了,我原以为是几间办公室,大约十来个留守办公室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老闆回来了!」顿时工作檯里冒出几十个脑袋,几乎同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都盯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就觉得天花板上日光灯亮的炫目,地板也透着水光,再加上几十道直勾勾慑人的视线,脚下的步子下意识的就滞了一拍。 东霖立刻察觉到了,转过身来,他一把拉住了我手,耳中立时传来口哨声,东霖只扫他们一眼,握紧我手,只管牵着我往前走。 有人大声起闹:「小老闆,你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身边的是谁吗?」马上有人附和。 厅里立即像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 东霖终于扭头回了一句:「别吵了!干你们的活!」 「你还没告诉我们她是谁?」 我低着头走,耳边传来东霖的声音:「我未来的老婆!」 三秒钟的寂静。 然后是掌声,笑声,口哨声。 我总算体验了一回众目睽睽的感觉,非常令人心跳,只想找个地方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幸好东霖的办公室很快就到了。进了门,我还在不自在:「早知这样,我应该把班上完,你办完事再来接我好了。」 东霖引我到沙发上坐下,两手撑着沙发背,他俯视着被圈在他臂中的我:「那不一样!现在,你可是在我的身边。再说,你早晚都要见他们。」 「这么多人……那以前……」我停住了,没敢说下去。 那以前,莎莎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的眸子犹如深潭,一眼就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我没在这拉过她手,再说,都是她自己来找我的。」我脸上微微发烫,就感觉自己被他的眼神慑住了。 第57页 我是在吃陈年老醋吗?这不是我的风格!!几时我的心眼变得这么小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东霖直起身,邓云鹤推门而入:「东霖,你回来了。」一眼看见沙发上的我,他微微一愣,接着就笑起来:「难怪外面那么热闹!」 我有点窘迫,叫了他一声:「邓大哥!」 他看向东霖:「那赶紧到我办公室来吧,把事情说完,你们俩早点回家。」说着就退了出去。 东霖低头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望住我,轻声说着:「在这等我,最多半小时,我就回来。」 我没看错,东霖的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丝毫也不掩饰,那么的强烈。 他出了门,我仔细的环顾他的办公室。电脑,拷贝桌,绘图工具,剩下的,似乎就是大大小小的模型。 和我无数次在脑中描绘的一样。 他在这样的一张桌子上,绘着图纸,切割着各色材料,造着各种各样的模型,然后,又把这些模型,全部变成真的。 慢慢的,我来到了窗前。 落地长窗外,是一条铺满了梧桐的街,它们碧绿的叶子,已经拱满了这个城市的天空。风一吹,树叶又沙沙作响,无数的白色飞絮扬起在空中,它们随风舞着,但是今天,我走在树下,却没有一颗碎絮飘到我的眼里。 四年来,第一次,似乎我不再为此感觉那么心痛。 早早很幸福,东霖在宠着我,你还想奢望些什么呢? 或许,我该知足了。 小别相聚的夜里,东霖像火一样炽烈,又像水一样温柔,我沦陷在他的水深火热之中,一次次的交出着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东霖抵着我最深处,不离去,不放松,伏在我耳边,他呢喃着: 「陈玉……给我生一个孩子……」 我含住骤然涌起的热泪,答应他:「好。」 「一个……像早早一样的孩子……」 我闭上眼,把泪水关住,又答应他:「好。」 「我们现在就生……」 「好。」 「你准备好……」 「好。」 他猝然吻住我,身体开始颤抖,我吞咽着他喉间滚出的颤声,弓起双腿,全身心的迎接着他。心里,我吶喊着:请再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像早早一样的孩子!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第二天一大早,东霖又去往外地。 出门前他抱住我:「想带你一起走……」 「以后,以后跟你一起走。」我轻声回答。 他低头看我:「以后,是什么时候?」 「真正……变成你老婆的时候。」 他放开我:「我们现在就去拿结婚证。」 我推他一把:「别闹了,快滚吧。」 他夸张的嘆息一声,低头吻我一下:「好吧,再熬几个月!」 我们又开始两地相思,但是,孩子,却不再那么容易到来。东霖走了没两天,我的生理期就来了,而且量大,还伴着难忍的痛经。 商场的办公室里,我捂着肚子对何丽说:「我难受,你一个人去巡场吧。」今天,她和我一个班。 她帮我灌着热水袋:「你不是才来过没多久吗?怎么又来了?」 她一说,我才去看檯历。好像是真的,二十天里,这已是第二次了。最近几个月,月经的周期仿佛真的越来越短,可持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只是我一直没太在意。 她帮我把热水袋塞进衣服里,一边看着我的脸:「很难受吗?你脸色有点吓人。」 我无力的点着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痛的有点受不了。」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止疼药也行啊。班有我顶着。」 我也想,但是走不动:「没力气去……我趴一会就好了,你去巡场吧。」 她担心的看着我:「……好吧,你受不了就早点回家吧。」 但我还想把班上完。 有气无力的又去了趟洗手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却看见谢丰低着头坐在我的办公桌前。 听见声音,他抬眼望向我。 我愣了一下,从年前到现在,我和他也两个多月没见了。似乎从年初一他说去接心蕾以后,他就再没给我打过电话,甚至都没来过商场。 我走到他对面,在何丽的位置上坐下:「来看你的柜檯?心蕾布置的不错,业绩也数一数二,是不是要上夏装了?」 他不说话,看着我,答非所问:「刚才碰见何丽,她说你不舒服。」 何丽个大嘴巴,女人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一个男人?就算是九年的朋友,也还是会尴尬啊。 我让自己笑出来:「没什么,过一会就好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脸色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逞强!起来,跟我走!」 我一怔:「谢丰……我在上班。」 「了不起扣点奖金,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那几块钱重要?」 我冲着他嘻嘻笑:「当然是钱重要,这是小毛病,每个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要不了命。」 他已经来到我跟前,拉着我胳膊把我拽了起来:「你不想让我把你一直拖出去吧?」 「谢丰!」 「跟我走!」 和他对视几秒之后,我屈服了。 从他的眼里,我看出了他的意志,如果不照他说的做,也许,他真的会一路把我拖出商场。 第58页 坐进他的车里,我说着:「随便附近找家医院吧,我只要开点止疼药,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他直视着前方,驾着车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中:「去协和医院,我姑妈是哪里的妇科主任,让她给你看一看。」 我扭头看向他:「用不着吧,这是小毛病。」 「我知道是小毛病,但还是提早预防的好。我姑妈说过,每四个女人中,大约就有一个患有妇科疾病,有些还是治癒不了的,所以她每天都有开不完的刀。」 「你不要吓唬我!我才开始过上好日子!」 「我没吓唬你,我只是要你提早预防。」 「如果你敢吓唬我,我会恨上你的!谢丰!」 是真的!我不能被吓唬! 我才开始学会止住心痛,想尽快再生一个孩子,我不能得妇科疾病! 我要缓解对早早的思念,还要弥补对东霖隐瞒真相的愧疚;然后,我还要藏起说不出口的心酸,和东霖好好地过一辈子! 我已经很努力了! 这种时候,我不准有人来吓唬我! 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威胁,也不接受任何万分之一的灾难! 即使你是谢丰,即使你是源于爱,源于对我的关心,我也不准你来吓唬我! 东霖才说要养我一辈子,我也才决定嫁给他以后,他去哪,我就跟着去哪,这种时候,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 谁吓唬我,我就会恨谁!就算是谢丰也不行! 谢丰不说话了,他默默地开着车,我也望着窗外,不再做声。 这个四月,因为有了东霖的爱,我已经不悲伤! 只要一抬头,我就可以看见属于我的那一片蓝天,它高远,澄澈,除了飞鸟和流云,几乎没有任何阴暗。 我甚至学会了忽略树是什么颜色,也忘记了起风的时候就会有飞絮,这样的时候,不该再有任何东西来提醒我,让我再去记起它们。 风年年继续吹,但我已经决定不悲伤了! 半个小时后,医院到了。 谢丰没有带我去门诊,而是直接领着我去往住院部。 还没走近住院部那幢大楼,我就闻见了医院的气息。一贯的压抑,些微的刺鼻,让人不敢深唿吸。自从抱着早早离开医院,我就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 妇科在六楼,谢丰事先已打过电话,他姑妈正在医生值班室里等着我。 一个看似和蔼,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犀利眼神的老太太,年纪大约五十来岁。 一看见我,她就说:「你贫血很长时间了吧。」 我立即点头承认了。 生完早早以后,我就开始贫血了。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知不觉的失去了红扑扑的脸庞和丰腴的双肩。但我却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因祸得福。因为从哪以后,我就有了非常小资的细白面庞,就连穿起衣服,也变得非常好看了。 老太太很干脆,直接问我的各种症状。 周期,长短,什么时候开始痛经的?量大不大?有没有血块?等等。 然后她用医生的草书开了几个单子:「去验一下血,再做个b超。」 谢丰陪着我去抽血。小护士手脚很麻利,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抽血能手! 她快速的给我绑了一根胶管,然后伸出灵巧圆润的手指使劲的拍打着我的胳膊,她举起针头的那一瞬间,我扭过了脸去,不敢看。 却忽然对上了谢丰望着我的眼神。他在我身后,静静的站着,一声不响,两眼只望住我。 他的眼睛比女人还漂亮,典型的丹凤眼,此刻流露的的表情,却让我想起了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里,阿尔芒看玛格丽特的眼神,大约就是他这种样子吧。 无端的,我心就一沉。 我还没怎么样吧,了不起有点妇科疾病,治治大约就好了,他用的着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吗? 又或者是,这一刻,他脸上那种恨不得替我来抽血的神情。 我不爱他,难道他,忘记了吗? 等化验单的时间,他又陪着我去做b超。 b超室很多的人,要排队。护士接过我的单子,公式化的问:「憋尿了吗?」 我一愣:「没有。」 她拿起药瓶倒出一片药递给我:「利尿片,自己去买矿泉水喝。」 谢丰扭头就出去了。 我坐在b超室外面的等候间里等着他,这里比超市还热闹,嘈杂声,电视声,护士的聊天声,怎么有那么多生病的人! 谢丰三分钟就把水买了回来,我喝着水,把药吞了下去。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扭头看着我:「你不把水喝光,怎么憋尿?」 我只能仰起脖子,一口一口的喝水。喝完了一瓶,他又递给我一瓶,盖子都替我拧开了,我只能继续喝。从来不知道喝水也是这样痛苦的事,明明是无色无味的透明纯净水,却像是带着苦味,在喉间翻滚着难以下滑。 就算喝了很多的水,至少也要等半小时吧。 我看向谢丰:「你没事做吗?不用陪着我了,等下我自己打个的回家。」明知他不会听,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他眼神阴郁的瞄向我:「还要不要喝了?」 我对着他喘气:「我已经快被淹死了。」我希望逗他笑一笑。 他却还是阴着个脸,仿佛我一辈子永远欠了他似的。 第59页 不是真的 b超室外的椅子上,谢丰还在陪我坐着。 却不说话。 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和我在一起,总是会没话找话说,东拉西扯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绝不会让气氛陷入沉默。变成现在这样,是从他不再隐瞒爱我开始。从此他脸上就像罩了寒霜,面对我就经常沉默。 以前的他,带着硬硬的壳伪装着自己,就像我在东霖面前伪装自己不爱他一样,等壳剥去的时候,他就露出了自己的真心情,竟是这样的沉重,背了九年。 或许他解脱了,不用再装,但却把沉重转嫁给了我。 因为,他对我,包含很多,不仅仅是一个爱我我却不爱他的男人,说不清,也许就像莎莎,也是我捨不得丢弃的一份情感,即使与我而言,无关爱情。 「我又和陆东霖在一起了。」似乎我还没告诉过他。 「我知道。」他低声说。 对啊,心蕾肯定会告诉他的。 「你有没有见过莎莎?」 两个多月,莎莎像空气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其实这是五年多来她离我最近的时候。那时候,隔着一个太平洋,她也要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 「过年的时候她来找过我一次,问我你和陆东霖的事。」 我微微一惊,看向他,他仍然低着头。或许没什么好吃惊的,莎莎找他,一点也不奇怪。这样说来,他早就知道我和东霖又在一起了,只是对谁都没说,包括心蕾。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除了早早那部分。」 我咬住了嘴唇。我不能从他的嘴里,听见早早这两个字。 好半天,我才问:「莎莎怎么说?」 「她说她恨你,瞒了她那么久。」 胸口被胀住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说不出口。每次在电话里,她都要或多或少的向我倾诉对东霖的思念,叫我怎么开口告诉她。 「你没帮我向她解释一下?」或许莎莎会因此谅解我一点。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并没有抢她的男朋友,她跟了别的男人以后,你才和陆东霖在一起的,我只是这样告诉她!」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了,谢丰从没让我失望过。 「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实验外国语中学找了份工作,她口语好,那里正缺她这样的老师。」 我露出了笑容。那是a市有名的一所双语中学。莎莎没有因失恋而沉沦,她也从不让我失望。 心情一放松,立即感觉到了尿意,我扭头看向b超室门口,正好听见护士在叫我的名字:「下一位,陈玉。」 我躺在了窄窄的床上,小腹有冰凉的东西在滑来滑去,我听见给我做b超的医生在说:「左侧附件有包块,没有回声,边界清晰。」 专业术语,我听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有问题了。 从床上下来,医生正在写检查报告单,我小心翼翼问她:「医生,你刚才说的左侧附件有包块是什么意思?」 她没抬头,继续写着,嘴里随口答着:「就是长了个肿块,你把b超片子拿给你的医生看,她会向你解释的。」 走出b超室,谢丰看见我手里握着的报告单和照片,伸手就抽了过去。低头他看向那张照片,那上面有一坨黑暗,它本是不应该有的,却长在了我的体内。 我对他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就转身走开了。 尿很急,小腹一直难受,腿也有点软。 从卫生间的门里出来,我扶着洗手台,挪不动脚步。 小腹一阵阵钝痛,不尖锐,却牵扯每根神经,是那个额外的黑暗包块在作祟吗? 它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走出洗手间,却看见谢丰在门外等着我,见我出来,望我一眼,似乎就想伸手来扶我,但却忍住了。 「去拿化验报告吧,应该出来了。」他故作镇定。 血液化验单拿在了手里,是普通的血液常规检测,二十几条数据,字我都认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去找我姑妈。」谢丰又说。 老太太拿着我的血液检验单:「血色素太低,贫血很严重。」 然后又看b超片子和报告单,我忍不住了,不等她开口就问:「阿姨,这个包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向我:「你左侧卵巢长了一个囊肿,已经不小了,需要动手术,你月经还没结束吧?」 我机械的点了下头,什么意思?需要动手术?这么严重吗? 「月经结束以后你再来一次,到时做一个血清c125和一个物理检查,具体情况,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说吧。」 「这两样检查……是查什么的?」似乎有点预感,曾经听商场同事聊天,说起过。 「看这个肿块,是不是有恶性的可能。但是不论是良性还是恶性,我都建议你尽快动手术。」 我呆住,真的这么严重吗?过了许久,我才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谢丰,他也怔住瞭望着我。 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还有问题要问。 「阿姨,你说动手术,是要切去这个包快吗?」声音有点颤,很细小,抖着,不像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别的不能切,要切只能切掉它。 我答应了东霖要替他生孩子的,我不能把早早从辛辛苦苦养他的表姐那里抢过来,我也不能让早早叫东霖爸爸,我只能再给他生一个孩子。 第60页 所以,只能切它,不能切别的! 我还要生孩子,生一个和早早一样可爱的孩子,他会叫我妈妈,而不是小姨。 别的不能切! 一样也不能切! 「你的包块已经长这么大了,肯定是要动手术的。至于要不要切别的,那要由你下次的检查结果来决定,如果c125和病理检查不乐观,那一般都会摘除子宫,所以你要有思想准备。」 脑子轰的一响,爆炸的感觉!她也在吓唬我,是不是? 知道我怕什么,就拿我怕的来吓唬我。 我只是月经有点不正常,然后肚子里长了一个小小的比拳头大点的肿块,她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我一定是在做恶梦,梦见一个有着犀利眼神的巫婆在吓唬我,很快我就会梦醒的,醒来我就躺在东霖的怀里,头顶上是我才看见的,我的那片,蓝蓝的四月天。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结婚了吗?」 「没有……但是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结婚了。」我笑着说。 我应该笑吧。东霖说了,我是他未来的老婆,等他忙过这几个月,下半年,我们就结婚。 然后,他会养我一辈子。 我会和他长相厮守,风雨同度,直到青丝变成满头银髮,他还和我在一起。 「没结婚,那就是没生过孩子了?」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里有了点同情。 我迟疑了一下:「生过,有一个孩子。」她是医生,应该告诉她实话。 老太太有点诧异的盯了我一眼,但立刻就是一副见惯风雨波澜不惊的表情:「那就好,不会有终身的遗憾了。」 我骤然手脚冰冷,仿佛正在坠入深渊,有无边的漆黑正在等着我。 什么意思?她甚至都没有看检查结果,凭着经验就这样说,现在的医生,都这样恐吓病人吗?她知不知道,她淡淡的两句话,就像一纸判决,瞬间就把我打入了地狱。 她只是在恐吓我,她不是说真的,是吧? 浑浑噩噩,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她办公室的。来到外面,走在妇科的走廊里,耳边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扭头望去,病房的一张床上,一个产妇正一脸幸福的望着她身边啼哭的婴儿。 我忽然就移不动脚步,定住了,只是望着。那幼弱的哭声,像是全天下最美妙的音符,我要拿什么来换,才能再次拥有它? 谢丰把我送回了公寓,一路上我们默默无语。我下车的时候,他跟了下来,站在车旁,他安慰我:「我姑妈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没检查呢,用不着太担心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想让他担心,我答应了一声。 上到五楼,才听见他车离去的声音,我转身又下楼,没有回家。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那会很难受,会越想越怕,越想越恐惧。我要找个人陪着,我找不到别人,没有人,除了她,莎莎。 站在街边,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实验外国语中学。」有名的中学,甚至连地址都不用说,司机一下就把我送到了。 下午四五点,离放学还有一会,我在学校对面的一间小奶茶铺里等着她。 树叶又在风中唆唆作响,西去的太阳像个蛋黄似的挂在了城市的楼宇间,天边浮现了一抹绚烂的晚霞,它染红了街道,记忆中的场景,就这样再次来临。 想忘也忘不了,刻骨铭心,绵绵不绝! 学校的大门打开了,学生潮水似的涌了出来,我在那些没长开的橄榄面孔里,寻找着莎莎朗月般的脸。 只要她出现,我就能看见她。 学生渐渐少了,我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以我意外的姿态进入了我的视线。 她竟然推着一辆自行车,步出了校门。 从来在大学里就是车接车送的莎莎,竟然,会骑自行车! 我冲出奶茶铺,跑向她。 「莎莎!莎莎!」我连着叫她。 莎莎。 我最好的朋友。有善良的心底。给我吃过最好吃的中秋月饼。 和我爱着同一个男人,都一眼就透视了他的美好。 现在,我如此需要她的陪伴。 仿佛总是她在找我倾诉心事,却不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依赖她。 她听见了,也看见了,望向我,她伫立了几秒,然后推起自行车跨上去骑着就走。 不理会我。 我追上去,叫着她:「莎莎!莎莎!」 她不回头,骑得更快。 我使劲追,用剩余的力气,越过许多的学生,街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有风迎面扑向我,碎絮撞在我的脸上,被泪水粘住,或许落入我的眼里,又被泪水沖刷出来。 我还是不停地叫她:「莎莎!莎莎!」 终于撞在一个对面走来的路人身上,我跪在了街上,双手撑地,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只能低着头落泪。 其实,我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没用。 一个自行车轮子停在了我身边,我抬起头,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叫她。 「莎莎。」 我没失去她。 我知道她会回来。 从来就知道。从吃到她的那个中秋月饼起,我就知道,我的朋友,有着一颗,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心。 第61页 因为爱 我跟着莎莎,到了她现在住的地方。 我们是打车过来的,因为,我对她说:莎莎,我走不动了。 其实,我还没那么虚弱。虽然,身体确实很无力,小腹也依然隐隐的抽痛,膝盖在落地的时候也撞得很痛,但还不至于到走不动的地步。 我只是想看见她那一刻心软的表情。 她用仿佛是憎恨的眼光瞪着我,瞪了很长的时间,瞪的眼睛都快吃不消了以至于出现了一点泪光,然后她推着自行车回了学校,再出来的时候,双手就是空着,就一个光人,伸手她就叫了一辆的士。 我看着的士停在我身边,我只望着她笑。我的朋友,有着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心,我从来就知道。 我没失去她,就像我从没失去早早一样,我一直是他最热爱的小姨,是他小小的心灵里,谁也无法取代的小姨。我一直拥有着我以为失去的,其实,我很富有,我一点也不贫穷。 她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里,简单的一室一厅,最基本的装修,墙壁和地板都已经有点陈旧,几乎像我几年前的租住地,也是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半旧的单人沙发,上面铺了一块米色带流苏的高档条纹布,只有这块布,依稀才是莎莎的风格。 我舒服的窝在这张唯一的沙发里,问她:「莎莎,你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来?」 无法想像一直过着舒适生活的她,是以怎样克己的心情来适应目前的一切的。 她用电磁炉煮着方便面,一直低着头不太愿意搭理我。听见我这样问,才抬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一晃,里面却像包含着种种说不清的情绪,复杂且纠结,但我却突然理解了。或许正是那样的家,那样的母亲,让她失去了自己的爱情,所以,她才放弃奢华,离开了那个家。 可她嘴里说的却是:「这里离学校近,骑自行车只要十来分钟。」 「你怎么想到要骑自行车的?」 她一直是个公主,公主怎么可以骑着自行车挤在上下班的人流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不相信。 其实,只要她开口,她那个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外公可以给她一切,好的工作,好的交通工具,好的住房,甚至好的男人。可是,第二次失去东霖,是不是让她厌恶了那样优越却空虚的生活?她宁肯过这种清贫的日子,大约也不愿再被人支配。 她突然不耐烦:「你干吗来找我?我不是告诉过你和你绝交了吗?」 我对她笑:「我想找个人陪陪我。」只有你,莎莎,只有你能陪我。 她唇角上扬,眼里带了嘲讽:「你脸色这么难看,刚才眼泪流成那样,是不是陆东霖要甩掉你,所以你就想到我了?」 我只管笑:「不是,东霖不会不要我,除非我不要他。」 她脸上骤然出现愤恨的表情:「你给我滚!你到我这,就是想告诉我这句话吗?」 「不是!」 「那你到底想干吗?」 「我想找个人陪陪我。」我仍然笑着说。莎莎,哪怕你骂我,哪怕你用那样憎恶的眼光看着我,可是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不是那么害怕了。 「陆东霖干什么去了?既然他不会不要你,你为什么不找他陪你?」 「他出差去了,不在a市。」幸亏他不在,否则我现在该怎么面对他? 她眼神依然是冷冷的:「你不要以为我就这样放弃陆东霖了,你最好不要给我机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抓住他不放的。」 我还是对着她灿烂的笑:「你不会有机会了,东霖现在只爱我。」 她用憎怒的眼神看着我:「你这个恶毒的死丫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有心计又毒辣的女人!」 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对着她笑。莎莎骂着我,却没赶我走,她用她的方式,在发泄着愤怒,其实,她是在渐渐的原谅我了。 是这样的吧,莎莎? 我吃了她煮的方便面,里面加了鸡蛋,加了西红柿,味道格外的鲜美,就像当初她给我吃的月饼一样。我知道,我的记忆里,以后又会多一种味道,那是莎莎的味道,是她释放出来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收拾了碗筷,她看向我:「天黑了,你还不走吗?」 我舔着脸说:「我想住你这。」 她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我这这么破,你有好好的家,干吗要赖在我这里?」 「我不舒服。」原来,我很无赖,也很会撒娇。 「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我痛经,很难受。」 她看着我不说话了,眼神依然很冷,却不再有那么多的憎恨。我的脸色一定不好,她看出我不是撒谎,我知道她那一颗像棉花糖一样的心,正在柔软。 躺在她的被窝里,肚子上捂着一个烫烫的小玻璃瓶,我把手机搁在床头:「我要好好睡一觉,等下要是东霖打电话来,你帮我接一下。」 她站在床边,眼神又冷又怒:「我没那么无聊!要接你自己接!」 「醒过来,会很难再睡着,你帮我接一下。」 她声音大了起来:「那你就关机!」 「打不通我的电话,东霖会着急。」 她脸上的怒气又增了三分:「那你就醒过来,自己接!」说着就转身去往客厅。 第62页 我对着她背影叫:「莎莎,你不睡觉吗?」 她已经到了屋外:「我不想和你躺在一张床上!」 我对着门喊:「那你想在沙发上坐一夜吗?」 她不回应我,屋里没了声音。我闭上眼,真的想睡了,身子很乏,肚子上暖烘烘的一片灼热,疼痛减轻了,几乎立即,我就睡着了。 朦胧中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不断地唱,我却不愿睁眼,一动不动,静静躺着。 铃声终于被按掉;又响起,又被按掉;第三次又响起,我迷迷煳煳中听见莎莎的声音,压抑的很低,低到极处,仿佛是从心底硬挤出来的,只吐这一个字,已伤了心脾。 「餵?」她说着。 似乎电话那端半天才回话,因为隔了许久才听见莎莎又说:「她在我这。」低到尘埃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漠,又冰又硬,却全是最真的表情。 不知道东霖是否在对她说什么,又抑或什么也没说,只须臾,就听见了机盖合上的声音。铃声再没响起,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莎莎已不在屋里,我在床头看见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睡醒了赶紧走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抿嘴笑着,把纸条叠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来到街上,还是那个四月天,虽然不是想像中那般蓝滟滟的,但也不像昨日那样悽惶。 电话铃声骤然又响起,是东霖的来电,我低头看着,那两个跳跃着的美丽字符,东方的太阳,甘霖般的雨露,我一直深爱着的名字。 轻轻地,把电话举到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我已能如常的和他通话。 他的声音柔得像能掐出水来,在我的耳中轻轻飘荡着:「你昨天在莎莎哪?」 我说:「嗯。」 「她原谅你了?」 我用力点头,仿佛他就在我身边,我清清脆脆的答他:「嗯!」 他在电话彼端轻轻的笑,好似真的看见了我这一刻的神情一般。我闭上眼,让这世上最好听的第二个声音迴荡在我的心湖,它一圈圈盪开,犹如最暖的春光一点点漾开,终于融去了我心里所有的残冰,只催生出嫩嫩的新绿。 我扬起脸,让自己蒙在四月早晨明媚的阳光里,有风,风夹着碎絮,轻轻地吹,我迎向它们,不再畏惧,既然躲不过,那我就直面它们。 因为有爱,也为了这爱,我该无畏的迎接它们吧! 在心里,我大声的告诉自己! 回到家,我认真的给自己做饭,多吃才能有力气,才能战胜病魔。下午三点去接班时,何丽看见我,脸上微露惊喜,嘴里就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今天脸色比昨天好多了,是不是哪里吸了点阳气?」 我呸她一声,却并不否认。如果爱是阳气,能够给我力量,那我确实汲取了很多的阳气,从许许多多爱我的人身上,包括她。 我活在这样一个被爱包围的世界里,我并不悲伤,也没有悲伤的理由! 我会快乐无畏的生活,为了所有爱我的人! 但是六七个小时的班上下来,人还是很疲惫。 想起以前无聊时偶尔玩的网路游戏,似乎人物角色的生命力强弱都是由血量来决定的。血量旺盛的时候,可以抗住很多击打;而血量见底的时候,甚至只能走路,连逃跑都不能够,如果不下线,屏幕立时会变成黑白,人物角色就躺在了地上。 现在的容易疲惫,应该也是源于这个道理吧。失血太多,人就缺了活力。 意志终究不能决定一切。 下班时间到了,我跟何丽一起从商场后门走出来,她问我:「最近怎么没看见你男朋友来接你?」 「他在外地,一直在出差。」 她关心的看我脸:「你还是打的回家吧,不要去等公交车了,末班车,肯定没座位的。」九点多,对这个城市来说,刚刚进入夜生活,街上还是人来人往,但是很多公交车,却在这个时候收班了。 我笑着拍她一下:「知道了,大婶!」 忽然前面亮起车灯,雪白的两道,晃得我们睁不开眼,适应了好久,才看清是辆熟悉的奥迪a8。 何丽马上就说:「谢老闆来接你了!」接着就暧昧的向我笑,迅速的撇开我自己走了。 路过谢丰车旁的时候,她还没忘了骚包的向车里的谢丰招手,谢丰也对着她轻轻的点头,两人互动的似乎很有默契。我汗了一下! 我却站着不想上他的车。他这样来接我,在旁人看来,似乎真的说不清楚了。 身边陆续有商场其他同事经过,都在好奇的打量他的车和我。他还是亮着大灯,坐在车里等着我。 知道僵持下去会被更多的人看见,我快速的走上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立即启动了,从商场后面绕出来,一拐上了大马路,径直向着我的公寓方向驰去。我扭头看他:「谢丰,你今天是正巧路过吧,是偶然,对吧?」 他默默的开车,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继续说:「你是a市的名人,大名鼎鼎的蓝蝶老闆,商场好多人都认识你,那些营业员又爱八卦,要是传到心蕾耳朵里,就算她知道我们俩没什么,也会难受的。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给人看见不好。」 第63页 他隔了许久才回答:「末班车有点挤,你这个站等车的人又多,陆东霖不在的时候,我帮他接一下你。」 我语气有点激动:「不用麻烦你!我不去挤公交车,我打的,行了吧?」 他看我一眼:「我不会一直接你,等你过了这段时间,脸色好看点,那时你叫我来,我都不来!」 我沖他嚷起来:「你烦不烦啊?」 刚好前方是红灯,他一脚踩住剎车,车勐地停住,他扭过头来,大声的回了我一句:「那你为什么要生病!」 我望住他,说不出话来。 大约 谢丰固执的每天来接我,即使我生气,沖他大喊大叫,他也一意孤行。 我拒绝不了他的好意,每次吵完,垮着脸坐在他的车里,他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该拿这样的男人怎么办,他对你没企图,不求你回报他一丝好,就是关心你,放不下你,这样的人,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我又做不到不理他,当他透明人一样看不见,那仿佛是小儿科的动作。 突然就冒出一种假设。假如当年没爱上东霖,假如东霖和莎莎重归于好了,是不是最后我会屈服在这种单纯的爱面前?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有愧疚生出来,仿佛是对他,又仿佛是对东霖,然后,就会更加的思念东霖。 如果,现在每天这样做的人,是东霖,该有多好! 又如果,我能毫无保留的对东霖敞开胸襟,那该有多好! 告诉他早早的事,抱住他一起哭,用拳头使劲捶打他的胸膛,对他喊,那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要让我拨电话拨断了手指还是找不到你?! 然后抱着他继续哭,再对他说,现在我生病了,也许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说该怎么办? 可都是假设,我不会做,也做不出来。对着他,我习惯了隐藏,瞒着他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我不知道最后会堆积成什么样的一颗炸弹,它爆炸的时候,会催出多少眼泪?又或者,惧怕这炸弹的威力,于是就想把这炸弹永远的藏起来,最后,只能躲到他找不着我的地方,就像我当初找不到他一样,永远的,两不相见。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胸口就撕裂般的痛。 最了解我的人,是谢丰,而不是他,这究竟,是谁的错? 五天以后,我又去医院检查,还是谢丰陪我去的。 他在楼下等我。前一天,他帮我预约了他姑妈,老太太是妇科专家,并不是随时去都能见到的。 见了我,她帮我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就开了两个单子,做ca125和妇科病理检查。 先去抽血,c125的检查结果两个小时后就可以拿到。 接着躺在诊治室里,做第二个检查。一个年轻的医生在我身体里取着细胞组织,它们要被送去病理科,在显微镜下放大观察,一周以后才能有结果。 不太疼,但是很难受,说不出的害怕。冰冷的器械在身体里操作着,听见它们落在托盘里的声音,叮叮噹噹的响。天花板上,是满眼的白。其实只用了俩三分钟,我却感觉那样的漫长。 很恐惧,满心的无助,手紧紧的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那一刻。 想东霖。 很想。想的心里发酸,发软。想抓着他温暖的手,获取点力量。 想如果现在站在门外等我的人,是他,那该有多么的好! 谢丰陪着我在医院等了两个小时,楼上楼下的跑,替我交钱,划单,抽血的时候站在我身后,我在诊治室的时候,他候在门外。 做着东霖该做的事情,就像当年我生早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这时候身边没人陪,一定是可怜的,特别是,脸色苍白的走出诊治室的时候。 我的运气很好吧,有这样一个异性朋友,没有奢望,只想替我分忧。可也许是我的运气不够好,所以,才是他来陪着我做这一切。 东霖,总是和我错开。 不爱的时候错开,爱的时候,也错开。 或许,是我和他的缘不够,总是差那么一点,所以,才会这样。 两个小时到了,我捏着票据去拿我的c125检查结果。护士在一叠报告单里找到了我的名字:「陈玉,是吧?」 我答:「对。」 她把报告单递给了我。 我低头迫不及待看单子,简单的几个字,两个数据。 ca--125,实验结果,53.3,参考范围,0—35。 超标了!我对自己说了一声。53.3,比35大很多。 谢丰把单子抽了过去,他也低头看着。看了很久,然后他抬头:「我姑妈说了,这只是参考,病理检测才是权威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我没有太担心,只是感觉腿很重,有点麻木。之前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理智的告诉自己,结果只能有两样,好或者不好,都要接受。现在,是不太好。 看我站着不动,谢丰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去找我姑妈。」 我被他拖着走,步履有点沉。 老太太这次说的也是安慰我的话:「是有点高了,但还不一定,有的病人c125数值100多了,检测结果还是良性。等病理检测结果吧。但是,你要尽快做好动手术的准备。」 我想问的更清楚:「指标超了,是不是就是恶性的可能性大些?」 第64页 「不一定,只能说是病变的可能性大一些,一般肿块长这么大,c125的指标都会很高,但是很多仍然是良性的,你不要想得太坏。」她还是在安慰我。 「我的子宫会被摘除吗?」我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是,或许这样问就是愚蠢的,如果是恶性的,我要担心的,应该是性命问题,而不是子宫会不会被摘除的问题吧。 「不一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还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只是,离深渊又近了一步。 我这样年轻,还不到三十,怎么会轮到我?我问自己。 坐在谢丰的车里,行驶在a市的街头,四月的风,吹得我冷嗖嗖的。 再过几天,就进五月了,五月五日,就是立夏了。天气,怎么可以这么凉? 「下午,你还去上班吗?」谢丰低声问着我。 「去。」没有理由不去,我不想把自己当病人看待。 「那下班时间,我还是来接你。」 我扭头看向他:「不用!你不要来接了!我打的回家!」 他不说话,握着方向盘,直视着前方。 我提高了声音:「你听见了没有?」 他仍然不理我。 我的声音还是很大:「心蕾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你不要烦我了好不好?我现在已经很乱了!」 喊出来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很乱了! 很乱了!很乱了!很乱了!!乱的一塌煳涂了!! 大约不能结婚了!!大约不能生孩子了!!大约要得癌症了!!! 大约,要离开东霖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只管开着车。 「停车!」我对着谢丰喊。 他不理我。 「停车!!」我喊的更大声。 他依然不理我。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停下来,我伸手去推车门,他抢在前面把它锁住了。扭头他看向我:「这里不能停!到前面我放你下去。」 在一个路口他停了车,我走下去,步上人行道,没有回头再看谢丰一眼。 怕看见他的眼神,也怕他看见我的眼神,怕两个人的对视。 知道他一直坐在车里,也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背后跟着我,更知道自己不该对着他发火,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有很大的中午太阳,白哗哗的晃着我的眼,许多的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他们的影像有点虚无,仿佛我是静止的,而他们都在快速的穿梭。就连前路也变得模煳,用尽了力气也看不透的朦胧,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抱不牢,都像沙一样的从指间一点点的在漏走。 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想在这俗世红尘中,清清白白的做人,清清白白的爱,这样,也是那么的不容易吗? 拿出手机,我寻找我的太阳。 屏幕上,出现了早早的脸。 那么天真的脸庞,那样纯洁的笑脸,我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吧。老太太不是说了吗?是不一定。 既然是不一定,那就不能先被自己打败吧。 我还是要好好的吃饭,下午,再好好的上班,晚上,再好好的等东霖的电话。 这样,才对吧! 我的情绪失控了一小时,谢丰做了那个受气包。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有劣根性,喜欢欺负对自己好的人。谁对你越好,就越欺负谁,因为知道他会容忍你。 所以我总是对着谢丰大喊大叫,而他呢,每次都默默忍受,九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 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不是不内疚的。 比如今天。 感觉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他在医院那样默默地陪着我,最后还要忍受我的撒气。 临近下班的时候,何丽神神秘秘的来到我身边:「哎,告诉你一个让你崩溃的消息,奥迪a8又来了。」然后她仰望天花板,「为什么老天不赐给我一个这样的人?」 我在心里嘆息了一声,扭头对她说:「等你真的有了这样一个人,你就知道压力有多大了!」 我真的很有压力,怕影响他和心蕾的关系。 走出商场的后门,果然看见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他现在已经不打车前灯了,但是,淡濛濛的路灯下,银色豪华版的奥迪a8还是很抢眼。 我径直走向他的车,准备跟他好好谈一谈,而不是再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试图阻止他来接我。 这是几天来我最毫不犹豫的一次走向他的车。 所以没看四周,也没注意到前方有一辆车正在驰来。眼角余光感觉到了两束强光正在靠近,但是被我忽略了。 我不知道东霖会在今天赶回来,他没打电话,想给我制造一个惊喜。 拉开谢丰的车门,刚想坐进去,耳边传来了突兀的喇叭鸣笛声。这里不是马路,一向都很安静,我抬起头望过去。 一辆熟悉的宝马在几米外戛然而止,车门被迅速推开,一个最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 东霖立在车旁,两眼望着我,一脸的不悦。 我一下怔住,呆呆的望着他,脑中顿时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竟然站着忘记了移动,直到他喊。 「还不过来!」 爱你的感觉 听见东霖的喊声,我清醒了过来,是啊,我怎么能还不过去,再不过去,是不是就要说不清楚了? 第65页 回头我看向谢丰,他刚把视线从东霖身上转过来,望着我,他轻声说了句:「去吧!把车门关好。」扭头他又看向前方的东霖。 我把车门扣上,向着东霖走去。 他望着我一步步走近,脸上没有笑。 快到他车前的时候,谢丰的车从我身后开了过来,我的视线自然的扫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他,他笔直的坐着,目视着前方,不看东霖,也不看我,就从我们身边越了过去。 他和我本来没什么,但他这样离去的身影,偏偏就制造了一种强烈的说不清的暧昧感觉。我知道谢丰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情不自禁,在做着他本能的反应。 我不怪他,这一刻,我一点都不怪他,他很沉重,我感觉的到。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虽然他明知做这一切是在自寻折磨,他却还在做着。哪怕知道不会有一丝的回报,哪怕知道最后的结果说不定是我厌烦了他,他却还是做着,用他九年如一日的坚韧。 看着他车消失在转角,我收回视线,目光被东霖截住了。他定睛凝视了我两秒,转身就上了车。 我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他点火,开车,一言不发。 「东霖。」我叫他。 他不看我,也不理我,转着方向盘,上了马路。 「东霖。」我又叫他。 他直视着前方,还是不理睬我。 我眼眶中渐渐凝起了水汽,扭头把视线转向车窗外的霓虹,也不再说话。 街灯次第的亮了起来,它们被抛在车后,犹如被串起的天灯,像灯又不像灯的一种明亮,蒙了一层水雾,仿佛放大的星星瞳子,挨近,亮起,掠过,就坠落,犹如昙花一般,易散又易冷。 车窗开着一条缝,车一路开,风就一路吹,我眼中始终凝着一滴水,它不掉落,却也干不透。 到了我公寓楼下,东霖停车,下车,还是一声不吭。 我默默地跟着他上楼,进了门,我又对着他背影叫:「东霖。」 他不回头,也不停留,迳自走进了洗手间。 我等在门外,听着里面龙头哗哗的水声,转眼他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水汽,却还是无视我,不理我。 我终于忍不住了:「既然不愿意理我,你干吗还到我这里来?」声音很大,带着我自己也没预料到的冷酷。 他这才看向我,满眼是阴沉的冷鹜,我不甘示弱的和他对视着,眼里大约是不输给他的冰冷和生硬。 对着他,我一向就很会装,从认识他的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对着他伪装,现在,不过是慢慢再穿起那件虚假的外衣而已。 他终于受伤了,冰冷的视线可以浇熄燃在心中的爱火,我甚至听见了它湮灭的声音,「扑哧」一声,灭在了心头。 转身他向门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都是要离开我。 视线骤然模煳,我追了上去,在门边抱住了他。 「东霖……」 眼泪撒在了他背上。 他站着,隔了一会才转过身,双手扶住我肩,低头俯视着我:「你知道我爱你的感觉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你一点都不了解吧。我爱你,是心痛的感觉,想起你,心就很痛,不论在哪,不论在干什么,只要想起你,心脏就很疼。」 「你能想像这种感觉吗?和爱莎莎完全不一样。她只让我沉迷,却不让我心痛,只是分手的时候,才尝到了特别的痛苦。可那种痛苦,却是有源可寻的,是因为失去,知道要失去了,所以才心痛。」 「但你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失去你,也没有和你分手,明明在拥有着你,明明看见你在我身边,明明知道以后你会嫁给我,我却还是会心痛。想起你,心脏就绵绵的痛,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直在找原因,想搞清楚,为什么搂着你,心还会一丝一丝的疼?这些日子,离开你,我似乎渐渐明白了一点。那是因为,每次想起你的时候,就同时想起了你这些年的隐忍。想起你原来爱了我那么久,想起你看着我和莎莎谈恋爱,想起你在下雨的火车站送我去深圳,想起一离开你就是两年,那两年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又想起重逢以后,你还要装作不爱我,一个礼拜只允许自己见我一次面。」 「只要想起这些,心就开始疼,然后似乎对你的爱就多了一点。每想一次,就多一分,有时一天要想你上百次,心里就会胀住,就像浓墨涂不开,心就一直隐隐的作疼。」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介意谢丰吗?因为我嫉妒他,管不住自己的嫉妒他,这些年,是他一直在陪着你,为你分忧解愁。只要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我就会不安,就会害怕,心里就在瞎想,你会不会被他抢走?」 「我唯一怕的人,就是他。你明不明白我的这种心情?」他摇着我的肩。 我含泪看他。 他抬手拭我的泪,俯身过来,两眼盯住我:「答应我,以后不要随便上他的车,能不能做到?」 我说不出话。 心里已经答应了他一千遍,但是,大约做不到,所以不敢出声。我知道,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坐到谢丰的车里,我又怎么敢随意给出保证? 他望着我,明显的有点失望:「我给你买个车,以后你自己开车上下班!」 第66页 我总算可以说话了:「我水平不行,那里人那么多,你买了我也不敢开。」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上他的车!」他还是固执的要保证。 我和他对视着,他眼里是那样殷切的期盼。如果我不答应他,我可以想像的出他眼里希望破灭时的瞬间黯然,或许就像划落天际的流星雨,前一秒还灿如繁星,下一秒就寂如灰烬。 他明知我做不到,却固执的像个孩子一样的讨要着答案,这样放下自尊似乎在乞求的东霖,无端的就让我那样的心痛。 我却还是不敢答应,我只能解释:「我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谢丰来商场,偶然知道了,才送我一下。我和他一直是这种朋友关系,你又不是不了解。」 「就是太了解,所以我才不放心,那小子一直对你有企图,我最清楚他……」他忽然查看我的脸,「你哪里不舒服?……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眼睛不争气的就有点酸胀,不敢告诉他实话,却那么想被他疼爱,那么想在他怀里汲取点战胜病魔的力量:「大姨妈来了,一直痛经,好多天都不舒服……」说着还是对着他笑,虽然眼睛涩涩的。 他捧住我脸仔细看:「颜色怎么越来越白?还在痛吗?」 我笑着摇头。 「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又点头。 「不要骗我!」 「没骗你。」 他半信半疑的望着我。 「要不你去看冰箱,我买了好多菜。」 他真的走去厨房,拉开冰箱门看着。里面有炒好的肉丝和猪肝,还有炖好的红枣桂圆汤,都是补血的。 我每一顿都在好好的吃饭,因为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晚上依在他怀里,他暖暖的一只手贴在我肚子上,「真的不疼了?」他吻着我额头柔声问。 「嗯,不疼了,」我轻声回答,接着又说,「对不起。」 他低头看我,眼里打出问号。 我把脸埋他怀里,嗡声嗡气的解释:「只能给你抱一抱。」 月经其实已经干净了,但是,今天做了妇科病理检查,我只好骗他说,大姨妈还没走彻底。 他抬起我下巴,和我眼睛对着眼睛:「我老早就说过,我只要抱一抱,你忘了?」 他眸子清澈,里面只印着一个我,我挣脱他的手,把脸又埋进他怀里。 这样子温暖幸福的偎着他,是一辈子的刚刚开始,而不是临近终点吧? 他双手抱住我,把我往上提了提,随后俯下脸来,贴住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吻,轻盈,缠绵,而带克制,似乎生怕点燃身体里的火焰。 只是宝贝着我,爱着我,用他的心。 东霖吻着,久久不捨得放开,渴望的灵魂终究还是被唤醒,又被他强压下去,他低低的喘着,咬着我耳朵呢语:「把上衣脱了,我们贴着睡……」 「不要……」我不习惯裸睡。 「听话!……」 「自己脱……」 终于和他肌肤紧贴着肌肤,没有阻隔,没有距离。 他又低头吻住我,含住我唇,手握住我柔软的丰盈,五指使着力。小巧的乳像个乳鸽似的在他掌心,被他盈盈一握,抚捏着。他的掌下,就是我的心脏,感觉心被他捏住了,它在跳,一下下,一下下,从见他的第一天起,就在他的手心里。 东霖,感觉到了吗?我的心,只为你跳动。 从来装不下别人,你无须嫉妒任何人! 有句话,只在心里说,你要听好了。 假使有一天,被你握住的心,它运气不好,不幸的要让你痛苦,你一定要记住,那不是它自愿的,只是因为它爱你。 捨不得让你难过一辈子! 第二天,东霖很早就起了床,他要去公司一趟,下午还要回外地。 我是下午班,看他出了门,回到床上又去睡回笼觉。 严重贫血,让我很嗜睡,也变得格外懒惰,只要没事做,我几乎都在躺着休息。 醒过来时已是中午了,鼻中闻到一股香气,走出卧室,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电砂锅,香气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我揭开盖子,浓香四溢,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是一锅乌鸡汤,已炖的烂熟。 东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碗筷,看见我,就说:「快去洗脸,洗完来吃饭!」 我望着他,站着不动,他放下碗筷,看向我:「还不快去洗脸!」 我对着他无赖的笑:「早上洗过了。」 他照例绷着脸,只是眉心都舒展开来,眸子看似清冷,却又温柔似水,笑意都凝结在了那双眼睛里。 看他舀了碗鸡汤,我拉开椅子,刚想坐下,他伸手搂住我,让我坐在了他腿上,双臂圈住我,他用脸摩擦我耳朵。 「一起喝。」 「啊?」这么肉麻,我不习惯。扭过脸去看他,却正好把嘴送到了他唇边,他凑上来就吻住,温热的唇轻轻开启,包住了我微凉的唇。 或许是睡的太久,又或许是东霖的吻太醉人,我头昏昏的,不能思考,也不会思考了。 最好时间静止,生命也暂停,一切就定格在这一刻好了! 稍许,他放开我,眸光凝在我脸上:「喝汤!」 我听话的「嗯」。 低头舀了一勺汤就往嘴里送,东霖急着阻止:「烫!吹一吹!」 第67页 可是迟了,舌尖已被烫了一下,我「咝」的吸了一口气。 「笨蛋!」东霖骂着我,抬起我下巴,看我的嘴。 「烫了哪里?」 「舌头……」 眼里泛起了泪花,望着他,视线越来越模煳。 「给我看看。」 我张开嘴,微微露出一点舌尖,他低头就温柔的含住,用他的舌轻轻的舔舐着。 抬起头他看我:「还疼吗?」 我对着他笑:「不疼了。」 「被烫一下就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娇气?」 眼泪挂在了睫毛上,我隔着水帘看他:「那是因为,有了你,东霖。」 因为这样被你爱着,所以,变得软弱,不再坚强了。 两点半,东霖送我去上班,然后自己再赶去外地。 在楼下他的车里,他拿出了一个首饰盒:「上午去超市的时候,路过一家首饰店,本来想买求婚戒子的,可是怕尺寸不合适,就暂时没买。等我下次回来,我们一起去买。但是被营业员缠住,只好买了一样东西。」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小巧的铂金钻石耳钉,闪亮的钻石被镶嵌在六瓣铂金叶片中央,仿佛露珠藏在蕊中,熠熠的生着辉,纯净,晶莹,隽永。 东霖看着我:「你好像只带耳钉,从来不带其他首饰,我就买了它。」 十来岁的时候,看见电视里的明星带着圆圆的大耳环很漂亮,就缠着母亲给我穿了耳洞。可是带着大圆耳环上学的第一天,就被班里的男生嘲笑,说我是来自印第安的土着,从此就再没带过张扬的大耳环。 但是又怕流血化脓穿来的耳洞长没了,所以就一直带着一对米粒丁点大的铂金耳钉。却被东霖注意到了。 「送女朋友的第一件首饰,也是最后一件,以后,我只给我老婆买。」 说着,他俯过身来把我原来的耳钉摘掉,就替我带这对钻石耳钉。 我呆呆的任他摆布。 他指尖温暖,指腹光滑,轻轻的捏着我耳垂,把耳钉穿过去。他的脸离我极近,几乎就要挨到我。感觉到他轻热的唿吸,混着他身上好闻的阳刚味道萦满我鼻端,我这样熟悉它,却还是红了脸。 「好了。」 他轻声说着,抬起了头。 左右看了一下我的耳朵,他转身调整后视镜:「照一下。」 「喜不喜欢?」 「嗯。」我轻声回答。 是你给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接着他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钱和一张银行卡。 钱大约是银行刚取来的,一万元正,上面还有綑扎的白色封条。 他递给我,我没接,问他:「干吗?」 「打的的钱,以后不准坐别的男人的车!」 我看他,他和我对视着,眼神执拗而敏感。他还在向我讨要保证。 许久,我缓缓伸手接了过来,他脸上才露出了笑意。 然后又把银行卡递向我。 我又问他:「这是什么?」 「刚完成了一个工程,这是我分到的钱,不太多,一百万多一点,提前给老婆的家用,我说了,要养你一辈子的。密码是早早的生日,你肯定记得牢的。」 我说不出话,只能望着他。 他把卡塞到我手里,转身去启动轿车。 商场后门,我从他车里下来,站在车旁看着他。 他摇下车窗,扭头也看我:「我走了,下个礼拜回来。」 我抿紧嘴唇,「嗯」了一声。 他牢牢的盯我一眼,终于转头去开车。 车从我身边滑过,慢慢与我有了距离,一转弯,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却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不想离去。 呆呆的不知站了多久,隐约听到有人叫我,是女声,很耳熟。 我收回心神,扭头去寻找。 竟是心蕾,站在十几米外她的车旁。 我一愣,心没来由的就「咯噔」了一下。 她对着我温婉的笑,我放松了下来,走向她。 也许该对她说实话。先对她说,谢丰可怜我生病,总是来接我下夜班,以后要是他还想来,干脆换你来吧,心蕾。 这样,是不是可以打消她的疑虑? 都是选择 商场后门,我向心蕾走去。 四月明媚的午后,三点的太阳下,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扎着简约的马尾,看似简单到底的造型,却有着独特的风尚气度。 这样兰心蕙质的脱俗女子,才是谢丰值得一辈子的伴。 我望着她微笑。 两个同年龄的女人,都不会矫揉造作,我懂她,大约她也懂我吧。 「心蕾,是不是来上货的?」这一周,谢丰的蓝蝶在做淡季促销,商品出售的很快,几乎天天都派人来送货。 她不语,眼中流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隔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心不由得一沉,才收拾好的心情,立时开始下坠。 终究还是影响到她和谢丰的关系了吧。 要怎样挽回? 只能说东霖。再次让她明白,东霖是我的唯一,我和谢丰绝对不会有什么。 其实聪明如心蕾,又何须我来说,只是谢丰的行为,着着实实在伤她的心而已。 我又开始厌恶自己,一直在他们中间,充当着这样的角色。心蕾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每次面对着这样的我? 第68页 我让自己对着她微笑:「你几时来的?陆东霖刚走,我没注意到你。」她应该看见东霖送我来的吧。幸亏让她看见了。 她也微笑:「我才到的,想在你上班前和你谈一谈。刚刚我的车经过你和陆东霖身边,但是你们俩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眼睛只盯着对方,只顾着依依惜别,谁也没看见我。」 我的脸不由得僵了一下。 我和东霖,真的在这样互相看着彼此吗? 她的眼睛看向我的耳朵:「好漂亮的钻石耳钉,陆东霖给的吧?」 我笑:「嗯。」 站在阳光下,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熠熠生辉。 我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吧,心蕾的眼睛里折射出来了,那里面有羡慕,这也是她一直追寻的吧? 我对她说:「我也正想找你呢,咱们在哪坐一坐吧?」 迟到一会,最多扣掉奖金,但是一定要对心蕾交一下心了。即使她是为了其它事来找我的,我也应该自动告诉她谢丰来接我下夜班的事。或许,她还并不知道。 「你还要上班吧,就到我车里坐一下吧。」说着,她拉开了车门。 我心又一沉。心蕾一向很有自控能力,她从没这样找过我,她肯定是知道了。也许我该抢在她前面先开口。 她的车停在商场大厦的背影里,没有直接暴晒在阳光下,但是正午的辐射还是使得车里的空气窒息闷人。冷气「咝咝」的吹着,稍微凉爽了一点,不知何时,我和她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 「心蕾……」我想先说。 「我要走了。」她忽然打断我,冒出这样四个字。 我一惊,扭头看向她。 她直直的靠在驾驶座上,双眼目视着前方,脸上看不出任何微澜,神情却那样凝重。 「你……要去哪?」话语无端的就慌乱起来。心蕾,你要去哪?我又破坏了你的坚持吗? 她微笑起来,眼中有若有若无的晶莹在闪现:「去巴黎,继续学习服装设计。」 我笑不出来,盯着她的侧脸看。那么柔美的线条,却像在溢着悲伤,是我的错觉吗? 「去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以前,她也经常出去进修,一般一两个月就回来了。 「这次是去留学,至少两年,也许还要久一些。」她凝视着远处,语音听着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我胸口勐地一滞,两年,那不等于她和谢丰分开了吗?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许多的话想涌出来,却拎不清该说那句好。 「心蕾,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生病了,可能要开刀,谢丰同情我才这样的……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陆东霖很好,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和谢丰不会有什么的,你要相信我……」我语无伦次,只想她能明白。 「我相信你,我从来没怀疑过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 她咬住唇,半天不语,再开口时,一滴眼泪忽然溢出了她的眼角。 「不是我想走……是谢丰要和我分手。」 「什么?……」我一下怔住,像被人击了一掌,「不可能,心蕾,谢丰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他真的这样说了,那也是一时煳涂,你要原谅他。你不是说过吗?你会等他的,就像我等陆东霖一样,你也会一直等他的。」 「我是想等他,但他却不要我等了……昨天晚上,他半夜来找我,单腿跪着对我说,心蕾,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她说着,低下了头,眼泪滚出了眼眶。 我眼睛疼得厉害,仿佛看见了谢丰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心蕾,他只是一时冲动,他是同情我生病了。我以后不会再理他了……我有陆东霖,用不着他来管……」我反覆说着,可自己也觉得说出的话软弱无力。 心蕾无声的淌了几滴泪,但她很快控制住了:「不是你的问题,是谢丰的问题,是他放不下你。一直以来,他都是有所保留的守在你身边,这次,他大概想全心全意的付出,所以,他才会向我提出分手。」 我觉得心很疼,我明明不爱这个男人,他也知道我不爱他,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他付出的再多我也看不见,我眼里只有陆东霖,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蠢!我给他打电话,你等着,看我骂不醒他……」 慌乱的摸出手机,我就想拨谢丰的号码,这一刻,我真的想对他破口大骂。 心蕾伸手拦住了我。 「是我自己决定离开的。我和他,也需要沉淀一下。分手,也许并不是坏事,说不定反倒更能看清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我相信,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但是,我也想让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倘若做完以后,他还能记起我,那时,才是他真正来我身边的时候吧。」 她对我微笑:「我宁可等将来的那个他,也不想要现在这个心不在焉的谢丰了。所以,你不用骂他了。」 我看着她,这样的一个痴女子,我说不出话来。 她抱了我一下,和我告别:「过两天我就走了,有空我们msn联繫吧。你要好好治病,就算是为了我。你平安了,谢丰才有可能来我身边,你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 涩胀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些润滑剂,有点哽哑的声音,是出自我的咽喉吗? 「心蕾……你真傻!」 第69页 我不敢说,要是你等不到他去你身边,你该怎么办?那时候,心蕾,我该会有多么的内疚!又会有多么的不能原谅我自己! 整个上班时间,我的情绪都处在暴走状态。 训斥了好几个开小差的营业员,三言两语赶走了一家前来要求调整柜檯的厂商,最后连何丽都躲得我远远的了。 终于熬到九点下班,何丽先跑了,连招唿都不敢和我打。我走出商场后门,前后左右的看,却没有找到那部奥迪a8。 这会,我那么想看见它,恨不得见了它就上去踢它几脚,可它却没有来! 掏出手机,我拨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人接了起来。 「餵?」低低的嗓音,然后就不再言语,静静地等我说话。 我用冰到顶点的语气说着话,冷冷的温度,大约能冻住他的耳朵:「今天为什么不来接我?」 话筒里没有回答。 沉默。 我努力克制住狂躁没有让自己喊出来:「我在商场后门等你,你立即来接我!」说完我就扣上了手机。 陆陆续续的,商场下班的人都走光了,经常停着上货车的后门四周,空荡荡的显得异常的宽旷。 恍惚听到大厦前面马路上隐约的人声和车声,声音很遥远,仿佛电影里的画外音。我坐在台阶上等着谢丰,周围出奇的安静,头顶的廊檐下,有幽幽的一盏夜灯,许多的蛾子绕着它飞来飞去。我听见它们抖着翅膀扑向天堂中火焰的声音,明知是镜中月,水中花,明知是徒劳,却依旧一次又一次,「啪啪」的撞击着灯泡。 不到半个小时,谢丰的车就停在了我面前。我却坐着不动,直到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隔着三米远,我和他对视着。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尤其的高大,却也尤其的孤单。 「为什么要和心蕾分手?」我问他。 他沉默。 「你是不是想追我?」 他继续沉默。 「说话啊,你是不是想追求我?」我嗓门大了起来。 他终于回答:「不想!」 「那你干吗要和她分手?」 「我不想再让她难过了,那对她不公平。」 「那你抛弃她她就不难过了吗?你再到哪去找像心蕾这么好的女人?」 他不说话。 我接着说:「趁她还没出国,你赶紧去找她,不把她找回来,你就不要……」 他突然打断我:「你别再威胁我,也别再强迫我去爱她。」 我顿时噎住,我是在威胁他,强迫他吗?为了让自己心安。 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话:「我那是强迫你吗?我是为你好!」 他脸色阴沉:「我用不着你为我好,我的事,你少操心!」 「那我的事,你也少管!」我大声的回了他一句。 他被呛住了,我继续说着:「以后我们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就当陌生人吧!」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不看他。 这一刻,我真的希望可以和他成为陌路。他厚重的爱,已经变成我的包袱,而不爱他的我,几年前就是他放不下的包袱了。或许变成陌生人,才能真正解脱他和我。 走出十几步,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你把生病的事情告诉陆东霖了吗?」 我脚步顿时停住了。 他又说:「你没告诉他吧!要不要我替你说?」 我勐地转过身:「不是刚刚说过吗?我的事,你少管!」 他向我走过来:「我太了解你了,你知道你在等检查结果。如果结果不好,你是不是准备离开他?」 我感觉脸一下变的冰凉,似乎血液都涌向了脚底,然后就从身体里漏了出去。我是这样想的吗?准备离开东霖,所以才瞒着他吗? 谢丰站在了我面前:「你真是一个不值得让人同情的女人!一路以来,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找的。被你这样的女人爱着,陆东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他忽然又露出像哭一样的笑容:「可还有像我这样的傻瓜,偏偏就是放不下你。你是希望我告诉陆东霖,让他来陪着你,还是希望我瞒着他,让我来陪你,你选哪条路?」 如果我错了 春末夏初的夜晚,和熙的夜风吹着,我失了血的身体,感觉被风在穿透。 朗朗的夜空,那么美的一丸月,照耀着这个城市,也照耀着我,我却只看见它冷冷的白。 我没理谢丰,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拦我,站在原地,我知道他一直在望着我。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为什么要由他来规划?他并不是我什么人,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单恋着我的大学同窗而已,在我孤单寂寞的时候,步履蹒跚的时候,悲伤无处宣洩的时候,总是伸出手搀扶我一把的人。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权利给出两条路逼着我做出选择。 我的人生,并不仅仅只剩下男人,除了东霖和他,我还有早早,还有亲人,我为什么一定要依靠他们? 没有他们俩人的陪伴,我一样可以活下去,早就有看透了人生的强人说过,离了谁,地球都会转。何况只是一个男人而已,我又不是第一次失去。 只要老天给我命,我会像杂草一样的活下去。 从来没有奢望过拥有东霖的一生,能够,就留在他身边,不能够,就离开,始终这样告诫着自己。除了最近的一百天。 第70页 一直把他当做一颗照耀我的天星,仰望着,却并不奢望去摘取,能够沐浴到他的星光,我已经很知足,更何况还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一百天,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心中最亮的星辰,我又怎么捨得让他蒙上一辈子的乌云? 只是这样简单的想着而已。 愚蠢。 却又自作聪明的我。 如果我因此悲惨,那全是我自找的,不需要别人同情。 只要东霖还能爱人。 只要他以后不孤独。 那我独自悲惨好了。 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 况且,还有像莎莎那样爱着他的女人。 他应该幸福的过完一辈子,而不是一直思念我。 假使上帝真的不眷顾我的话。 从商场后面绕出来,我站在马路上拦了一辆的士。 不准坐别的男人的车,用他给的钱,坐的士回家。东霖这样对我说的。 做他的女人,用他的钱,听他的话。 如果能够,我愿意。 一辈子,这样。 如果能够。 晚风很凉爽,从车窗外吹进来,司机问了地址,踩了油门就直奔而去。 夜的街头,这个城市已不拥挤,来来去去的车,都开得很快。 我看着后视镜,那里面有辆车,一直尾随在后面。 即使我这样拒绝谢丰,他依然的不气馁。他也不奢望拥有我,所以不追我,但却固执的守在够得到我的距离之内不离开。最后妥协让步的,大约还会是我。无欲而刚,是不是也可以用在这个地方?也许,我可以假装无情的拒绝东霖,但却没有办法最终不理谢丰。一个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的人,你还怎么去无视他? 六天以后,到了拿病理检查结果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接到了谢丰的电话。 「你几点去医院拿结果?」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问着我。 我也假装忘掉了和他争吵的事:「我上午班,下了班以后再去。」 「那我三点来接你。」说完他就挂了电话,都不等我的回答。 就这样,和他回到了原来的相处模式。 三点过一点,我走出商场后门,他的车已停在那里。 他大约来了一会了。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肘依在车窗上,脸微微侧着,望着我。 我立在台阶上,和他对视着。 十几秒之后,我上了他的车。 早就知道做不到不坐他的车,所以不敢答应东霖。果然应验了。 一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他默默地开车,我默默地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入夏太阳,刺着我的眼眸。 车子夹在公汽或红红黄黄的的士中间,浑浑沌沌的过去,模模煳煳的前进,我感到有点燥热,似乎唿吸不畅,夏还没有全部到来,尚处在半开的状态,却已有了让人窒闷的感觉。 我握着拳,告诉自己要镇定。 镇定。 只是拿个检查结果而已。 医院到了,谢丰把车停在了院内,陪着我一起走向病理科。 它不在门诊大楼,也不在住院部,而在院内一幢偏僻的小楼内。 要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林荫道,道旁整齐的树,细碎的日影在地上绘着斑驳,竟然有三两棵槐树,玉一样串着的槐花静静地开,又静静地落,不当心就被踩在了脚底,我不忍践踏它们,颠着脚尖走,脚下却还是不免带了香。 进到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我和谢丰的脚步声。我们上了楼梯,去往二楼。走廊尽头那里有个窗口,没有人守着,只在窗下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上有一大叠信封装着的检验报告单,每个信封正面都开着一个一寸见方的小口,上面蒙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薄膜下标着人名和编号,我在几十个信封里面寻着自己的名字。 找到了。我的名字。 雪白的信封,上面中英文印着医院的名称,还写着「竭诚为你服务,祝你身体健康」几个斜体大字。我低着头,从没有密封的封口里抽出了检验结果。 一张摺叠着的粗糙白纸,甚至有点发暗,我把它展开,走廊里寂静无声,安静的只剩下我和谢丰的唿吸声,他在我身边站着,一直没有动,纸在我手里窸窣作响,我终于把它展平,看见了上面原子笔写着的一行字。 「送检少许破碎子宫内膜组织呈非典型性增生改变。」 学术用语,我看不懂!到底是?还是不是? 谢丰把纸一把抢了过去,他低头看着,眼睛紧盯着那一行字,似乎也想看透它们。 「你懂不懂?」我问他。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茫然,他也不懂。 下一秒,他已掏出了手机,我看他手指飞快的按着键盘,然后就把电话举到了耳边。 「姑妈,」他叫了一声,「什么是非典型性增生改变?」 我隐约听到老太太的声音,谢丰紧抿着唇,神情凝重,一直听着。 须臾,他放下电话,看向我,脸上似乎是如释重负,可又像是忧虑重重。 「我姑妈说,这还不是癌,但是已有癌变的可能,她建议你立即住院,越早手术越好。」 「到底是还是不是?」 「暂时还不是,但已有病变的可能。」 第71页 「是不是要切掉我的子宫?」既然还不是癌,那我还有可能生孩子吗? 我还是想知道这。 谢丰突然有点发怒:「虽然还不是癌,但是搞不好就会变成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现在还在想生孩子的事情?」 我眼眶里骤然涌起雾气,我还没有得癌,处在癌与非癌之间,这样事实而非的结果,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吧,我大约可以活下去了,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却觉得那么的难过? 大约再做不成母亲了,没有人会叫我妈妈,也无法给东霖一个像早早那样叫他爸爸而不是叔叔的孩子了。 从病理科出来,路过住院部大门的时候,谢丰站住了。 「今天就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你严重贫血,我姑妈说你还需要输血,越早住院越好。」 我回头看着住院部的大楼,凝视了许久,扭过头,我还是离开了。 谢丰一把拉住了我,他眉紧锁着,脸上神情严肃,眼里流露着遮掩不住的焦急:「别拖了!拖不起的!」语气里带着点恳求。 我咧嘴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笑的很难看:「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脸色蓦地变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才找到理由:「我没带钱。」 他立即就说:「我有,我帮你垫着。」 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我第一时间拒绝了他:「为什么要你来垫?我自己有钱。」 「算我今天借你的,你明天还我好了。」他真的比我急一百倍。 我知道不能再对他隐瞒自己的想法了,我只能告诉他:「我不想在这里动手术。」 他愣住:「……你想在哪做?」 可立即他像明白了似的,不说话,盯着我,等着我说出哪个他猜到了的答案。 我艰难的吐出了那两个字:「上海。」 是的,上海,我想到上海去做手术。 离我最亲的亲人最近,拥抱了那个小小的身子之后,我才能安心的躺在手术台上,而且还有表姐,她会像妈妈一样的照顾我。 我要离开a市了。 还有东霖。 我不想带着一个残破的身躯留在他身边,没有了子宫的我,还有资格做他的女人吗?再也不能给他一个像早早一样的孩子,更年期还将提前到来,很快我就会老掉,那样的我,怎么走在美好的他身边? 我不自信,一直就不自信,现在,更没了自信的任何支点。 我没拒绝谢丰要带我去吃晚饭的提议,我只对他说,要不要再叫一个人。 他说,谁? 我说,莎莎,你好久没见她了吧,她会骑自行车了,你肯定想不出来吧。 谢丰用他的丹凤眼看了我半天,最后一声不响的把车往莎莎的学校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看透了我,但是我不想理会他的想法。我不要东霖陪在我身边,我更不会要他陪在我身边,我只要有亲人,就够了。 五点不到,我又等在了莎莎下班的校门口,只是这次是在谢丰的车里等她,而不是在奶茶铺里。 没过多久,学生就涌了出来,鱼贯的穿过谢丰的车旁,莎莎推着自行车很快也出现了,我还没叫她,她就看见了我们。 五点黄澄澄的太阳下,谢丰银色的奥迪a8实在是有点打眼。 我推开车门,站在车旁,喊着她的名字:「莎莎,我们一起去吃饭,谢丰请客!」 她站住瞭望了我半天,然后又看谢丰,我始终对她笑着,又叫她:「莎莎。」 朗朗上口的名字。 我最好,最美丽,最信任的朋友,恨着我却依然对我狠不下心的朋友,上次被我依仗着东霖的爱用言语欺负了的朋友。 我值得最美好的东西的朋友。 谢丰带着我们去了一家私家菜馆,它隐匿在江滩的老建筑中,门口有素白的灯,没有人接客,一扇幽静虚掩着的门,进去之后,沿着粗粝的米黄楼梯拾级而上,就来到了一个地中海气息的空间里。 餐厅桌子不多,二三十个客人,都在小声交谈。 吃的是新鲜的海鲜,倒不如说吃的是独安于一隅的异国情调。 莎莎坐在我和谢丰的对面,她举着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红酒,抿一口,忽然说:「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原来我和谢丰不就经常在一起吗?」 谢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埋头吃着菜。 「陆东霖去哪了?」她板着脸盯着我问。 「出差,在外地。」 「所以,你就随便和别人混!」她冷冷的讽刺着我,一点也不顾忌谢丰。 她无需顾忌吧,三个人同窗四年,她和谢丰,和我一样的熟悉。 气氛瞬间变的尴尬。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一时的僵局,我摸出电话,看向屏幕,是东霖! 心立即颤抖了一下! 好痛!! 看一眼对面的莎莎,我侧转身,背对着谢丰接起了电话。 「东霖。」我轻声叫他。 旁边的两人都不出声,静静的,扎着耳朵都在听我通话。 「你在哪?」他在电话里问着。 我一怔,他回a市了吗?他才走了六天。 「我在外面吃饭,你回来了吗?」 第72页 「嗯,刚刚到家,你不在上班吗?」 「今天是上午班。」 「你在哪吃饭?我也来。」 我一下语塞,扭头看向莎莎和谢丰,他们两人都在望着我。 「喂!」电话里东霖在叫着我,「怎么不说话?你在哪吃饭?」 「我在江滩……和莎莎在吃饭。」我没有说谢丰。也有点不敢说。 东霖顿时不吭声了,隔了几秒,他才说:「……那你吃吧,吃完早点回来,我在你这。」 我「嗯」了一声。 放下电话,望向莎莎,她冷冷的眼神注视着我,不由自主的,我就在她的目光里闪了一下眼睛。 她一下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离开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手机握在了手心里。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的过道里,我莫名其妙的不安起来。 转身我看向谢丰:「我也去一下。」说着就跟了过来。 推开洗手间的门,就看见莎莎正在镜子前站着,她举着手机,似乎刚刚和人通完电话。 在镜子里她看见了我,她没有转身,在镜中和我对视着。 慢慢的,她放下了电话,对着镜子里的我说道:「我给东霖打了电话,他马上就过来。」 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瞬间白的很难看。 「莎莎……」我无力的叫了她一声。 原谅了我,你还是这么恨我吗? 她转身向洗手间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萦绕在我耳边。 「我早就给你说过,我没有放弃东霖,所以你不要让我抓住把柄,最好也不要给我任何机会。」 我真的错了 接下来,在等待东霖到来的时间里,我在忍受着煎熬。 我很想换个位置,坐到莎莎的身边去,但是,莎莎用她明白无误的表情拒绝着我。本来她是一个神经很大条的人,但是此刻,她却看穿了我,她懂我每个细微眼神的心理变化。 谢丰也知道了东霖即将到来,他也变得沉默起来。原本是我一直在对莎莎没话找话说的,这会,我闭了嘴,反倒是莎莎的话多了起来,她的神情显得很轻松,对着谢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无关疼痒的话题。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微妙,三个人以各自不同的心情在等着东霖的到来。 我的心越来越乱,也越来越紧张。 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但当它以我始料不及的快捷方式到来的时候,我却发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先一步在痛苦了。 东霖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我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正好面对着他,他用不悦的眼神盯了我一眼,视线就转向我身边的谢丰,神情立时变得阴郁冷冽起来,不动声色的走到餐桌前,莎莎一抬眼看见他,立即很自然的站了起来。 「东霖,坐!」她指着她身边的位置。 东霖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目光就对准谢丰,谢丰也不迴避的看着他,两人就抗上了,谁也不甘心先移开视线。 冷战无声的爆发了。 每一次他们见面,似乎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东霖才特别生气我和谢丰在一起吧。想起上次他和我闹别扭,问我明不明白他的这种心情,此刻,我深深的理解了,或许,在他的心目中,谢丰就是一个这样明目张胆的情敌。而谢丰的底气,确实都来源于这些年和我稳定的关系,因为他知道不论他怎么做,我都不可能不理他。 所以东霖才这么介意他吧。 怕冷战升级,我赶紧开了口:「东霖,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也吃一点?」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小心,仿佛我在心虚。 拿起杯子我喝水。 我看见莎莎看好戏似的瞄着我。 东霖这才看向我:「你吃饱了没?」 我顿时一口水噎在喉咙里,半天没咽下去。 他眼里都是不快:「吃饱了就走吧。」说着就站了起来。 莎莎跟着起了身:「才来就要走啊,不和我说说话吗?东霖。」 东霖看向她,语调放柔和了:「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吧。」然后又回头对我皱起眉,「走吧!」说完就转身去向楼梯。 我只能起身跟他们两人告别。 谢丰还是轻声的两个字:「去吧!」 莎莎却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在东霖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就换了一张脸,刚刚还面带幸灾乐祸,此时却满脸遮不住的失落和嫉妒。 我在她带着嫉意的眼光中追着东霖下了楼梯。 其实莎莎比我单纯,也比我简单,从前的我,能无数次望着她和东霖离去的背影掩盖住自己的这种心情,而她,却一次也做不到。 所以她才怨恨我吧。可以隐瞒她这么久。 来到餐厅外面,东霖的车就停在街边,他低头上车,等我坐进来,开着车就跑,又是不理我。 他在闹脾气,我应该哄他的,然后再和他沟通,其实他未必就是不信任我,或许只是想在我这吃一颗定心丸,但是我却没这样做。我甚至都没有安慰的叫他一声,只是扭着头看着窗外。 车里的气氛逐渐生硬起来,我感觉到他在真正的生气了。 因为我的态度。 车停在了我公寓楼下,他却没下车,还是坐着。 我也坐着不动,低着头看自己紧握的手。 第73页 许久他才说话,语气克制而压抑:「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他一路上都在等着我先开口。 我却就是不说话。 「要是我今天不回来,是不是你又坐在谢丰的车里让他送你回家?」 我还是低着头。 他扭头看向我,灼人的视线烧灼着我的脸颊,我紧抿住嘴唇,以免它颤抖。 「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他经常这样接送你?」 「……」我还是沉默。 他终于发怒了:「你下车!」 我抬起头看他,感觉到自己面色瞬间冰冷,他也脸色发白,两眼瞪着我。这是东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和他对视良久之后,我转身下了车。推开车门之际,眼角余光撇见他的胳膊晃了一下,似乎想拉住我,但最终却收了回去。 站在车下,隔着车窗玻璃我看他,他脸上影影绰绰的有些灯光的浮影,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晰,里面写满了深深地失望和心痛。 凝视了我许久,他终于缓缓的驱动了轿车。 车开的很慢,我跑几步就能追上,越到后来越慢,几乎是用轮胎在细细丈量道路,每滚一下,仿佛都要用无穷的力气,我却仍然站着不动,无情的看着它慢慢挪出了我的视线。 在楼下我把自己立成了一根木桩,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了公寓。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直到看见窗外有了点蒙蒙的白,我才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终究睡的不安生,一会梦,一会醒,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天已大亮,怔仲的想了半天,才记起还要去上班。 也许是最后一次去上班了,我特地穿上了商场发的职业装,以前看它总是不顺眼,觉得古板难看,但今天看着,却觉得特别的舒服,原来为什么没发现呢?一定要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吗?还是明知道自己丢失的,就是最宝贵的,却仍要一意孤行的错下去。 也许我错了,我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 可能是没睡好,也可能是贫血,觉得两腿很重,有点提不起来,慢慢的来到楼下。天有点阴,出了楼洞,走了几步,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东霖! 他穿着藏青色的细格英伦衬衫,人显得愈发的廋削颀长。隔着一条马路,他静静的立在阴沉的天空下,手里夹着一支烟,目光穿过间或的自行车和行人定定的凝望着我。 我一下定在了原地,脚再也挪不动一下。 他站了一会儿,灭了烟,越过马路慢慢的走向我。 渐渐离得近了,我才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一抹憔悴。东霖,是不是也一夜未眠? 站在我面前,他看着我:「去上班?」 「……嗯。」 「我送你。」说完他就转身。 我却抬不动脚步。 发觉我没跟上,他回过身来,定睛看向我,忽然就上前两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不该对你发火,是我不好。」他低声的道着歉。 不是,是我的错!我在心里回答他。 「我应该相信你,不应该乱吃醋,你们是同班同学,不可能不来往。但是以后你坐他的车,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他的声音哑哑的,搂着我的手臂,也越收越紧。 我闭上眼,使劲把眼里的泪意逼退。 我知道不能流泪,以后,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流泪。 楼栋里有人出来,经过我们身边好奇的打量着我们,马路上也有人频频回首,我轻轻挣扎,叫着他:「……东霖。」 他总算放开了我,牵着我手,走向他的车。 坐在车里,他又伸手抱住了我。 我又轻轻挣着:「东霖……路上好多人,都在看。」 他还是不松手:「让他们看好了。」 我不再挣扎,让自己陷在他的怀里,这样的拥抱,还能有几次? 他把脸贴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你下班以后,我们俩一起去买戒子。我昨天想了一下,觉得我们直接买结婚戒指算了,你说好不好?」 我说不出话。 他又说:「三点我来接你,买了戒子之后我还要赶回外地,有个工程快收工了,我要去把好最后一道关。」 我静静地听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许我真的错了,说不定,我也是东霖心里那颗最亮的星。 午饭过后,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终于下起了雨,是瓢泼大雨,夹着很大的风。 我坐在电脑跟着打着字,何丽端着茶杯站在我身旁。 「今天你抽什么风,怎么想到穿官服了,又不搞活动!」 「我怕以后穿不到了。」我笑着说。 她看着我:「为什么?」 我用滑鼠点了列印,抬起头看她:「何丽,以后有空去上海,别忘了来找我玩。」 她眼睛立时瞪圆了:「什么意思?」 我把刚列印出来的纸递给她:「自己看吧。」 她低头瞄了一眼,就嚷了起来:「你要辞职?」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立马都围了过来:「陈玉……你真的要辞职?」 我对每个人微笑:「我在上海找了个好工作,工资比这高一倍,以后不能陪你们了,欢迎你们找我来玩。」 顿时一片譁然,我从何丽手里抽回那张辞职报告, 「我现在就去炒老闆的鱿鱼,有没有人陪着我去?」 第74页 他们都噤了声,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我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背对着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辞职报告。 老总的办公室里,那个四十岁,带着一个游泳圈却也照样器宇轩昂的男人坐着大班椅里望着我:「我没亏待你吧,平时你请几天假要去上海看亲戚我都准了,你要年假也给了,为什么要辞职?」 我对着他笑的灿烂:「老大,你给的工资太少了,我每个月要还房贷,还要坐飞机,还要过生活,我是被迫离开你的。」 他故作生气的样子:「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谢丰知不知道你要走?」 「他第一个知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谢丰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的糖衣炮弹打垮了,他是资本家,你是公家的人,千万别忘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提醒的好!提醒的好!那小子前两天和我吃饭,还带了瓶30年陈酿的茅台,你不提醒我,我真的要被他灌晕了。」 我咋了下舌,难怪我一向和他好说话!一瓶酒,都要四五千,谢丰还真是捨得下本钱。 两点多,我做着下班前的最后一次巡场。看着一个个漂亮的专柜,心里竟生出了惆怅,以后,不会第一时间领略到时尚潮流,也不会天天有机会这样逛商场了吧。 回到办公室,在门口遇见了何丽,她踏着湿漉漉的凉鞋走了进来:「真晕!这种大雨天还有厂家送货,害我踩着雨水给他们签上货单。」 抬眼她看见我,立即拉住我胳膊,一脸兴奋的对着我耳语:「哎!我看见你男朋友了,顶着哗哗大雨,一动不动的坐在车里,正在后门等你呢。」说着她看向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两点半,他也来的太早了吧。」 我僵立在门口,她推了我一把:「你不去看看他?」 我牵了下嘴角:「还没下班。」 她撇我一眼:「你都要辞职了,还在乎这?」 「我站好最后一班岗。」 「切!」她不屑的的哼了一声。 在办公桌上我埋头做着离去的整理工作,极力忽略着窗外的雨声,也无视窗玻璃上倾泻的水帘,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作响,我耳朵里却偏偏灌满了哗哗的大雨声。 那样如注一般浇灌的雨水,打在车顶上,在密闭的窄小车厢里,会发出怎样的回声? 连续不断地一直倾听,会不会感觉这雨下到了自己的生命中来? 然后就记住了一场一辈子少有的大雨。 墙上的闹钟响了三下,交接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人进进出出,何丽拎着包喊我:「陈玉,你还不走?你忘了有人在等你啊?」 我对她笑一下:「你先走,我马上就下去。」 「那我走了啊。」 「拜拜。」 十分钟过去了,我仍然没有走。电话响了起来,让我心悸的名字。 「东霖。」 「怎么还不下来?我看见好多人都出来了。」 「我在开个楼面主管的会议,不知道几点结束,你不要等我了。」 他半天没出声,许久才说:「……我再等一会。」 「你不是还要赶去外地吗?」 「我晚一点走好了。」 「天黑了开车不安全,又下雨,你不要等了。」 「……我等你到四点,买了戒子,五点我再出发。」 「四点不一定开的完,戒子以后再说吧。」 「没关系,我等你。」 我走到楼梯间,躲在二楼的窗口那里看他,刚好可以看见他的一个侧面,隔着一层水帘,只见他低着头,在翻看手机,忽然像看见了什么似的,他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然后就一直望着手机在发怔。 我觉得腿有点软,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坐了许久,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不停地跳着,从零秒,到六十秒,三十多个零秒到六十秒之后,分钟从二十,走到了五十多。 我拨他的电话,他马上就接了,话语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期盼。 「会开完了吗?」 「没有……东霖,你不要等了。」 「还要多长时间?」 「可能要好久……你不要等了。」 他停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一下哽住。 他的声音骤然变的很软,「你出来见我一下,我一走又要好多天。」 眼睛终于忍不住变得模煳:「……我出不来,老总在看着呢。」 他许久不出声。 我闭着眼,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东霖,你走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一直是他从外地给我打电话,明天,不,也许后天,我给他打电话,然后在电话里说,那些当面说不出的话。 来生相约吧 我看着东霖的车慢慢的开走了,在雨里,水花从轮胎底下溅出来,透明的水,晶晶亮的,缓缓地洒了一路。 水花也很悲伤。 我眼里都是雨。 去到卫生间,我打开龙头洗脸,一直洗,洗不干净。 走出商场,我淋着雨,在街边拦了辆的士。坐进车里,好心的司机大哥连着抽面巾纸给我:「今天这场雨下的可真是透啊。」 我嘴里应着,接过纸擦脸,纸都湿了,他又连抽两张纸给我,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拿眼偷瞄我。 简单的吃过晚饭,我开着大灯在屋里收拾行李。窗外的雨依然不停,风也不见减弱,小葱没有叶子,它不会摇摆,它只会随着风,上下颤抖。 第75页 似乎能带走的只有衣服,其他都是搬不动的。衣服太多,我只能捡主要的装,装了三个行李箱,看看空余的位置不多了,我又把东霖的一套睡衣,一件背心,和一条内裤放了进去,最后,又把他的一双袜子塞了进来。 塞在了我最喜欢穿的睡衣口袋里。很多个夜晚,我都是穿着这件睡衣偎在他的怀里。 整理完,已将近半夜,从地板上站起来时我一阵晕眩,扶住衣橱靠了许久才没有让自己倒下,我知道是脑部供氧不足引起的,如果再严重一点,还会出现手脚抽筋,甚至休克。 我倒在床上,不敢枕枕头,好让下肢的血可以快速的流到头部。 第一次在医院检查的时候,老太太看了血常规就警告过我,说我的血色素值已经低到了不能随意乱出门的地步。一般成年女性的血色素值是11—15,而我的,还不到4。 其实,我早就不能上班了。所以谢丰才会固执的一直要接送我。 在游戏里,这个血值充其量只能蹒跚着走路,跑动的能力早已丧失了吧。 第二天,雨终于停了。 我先给一家快运公司打电话,把行李託运了;然后又给附近一家有名的房屋中介连锁公司打电话,请他们代理出售我的公寓。 我已经交了两年的房贷,但还要再交三十四年。三十四年,多么漫长的时间,是用年来计算的,我已对最终拥有它,失去了信心。 我给的价钱让中介公司有点小小的意外,不到半小时,他们就上门和我签订了合同,我留下了自己的帐号,公寓卖掉以后,他们会把钱汇入我的户头。 接着我去了东霖的公寓。把他放在我那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衣物送了过去。 笔电搁在他的书桌上,和他给我的一万块钱以及那张一百多万的银行卡放在一起,上面压着他的房门钥匙。衣物各归各位,衬衣挂起来,内衣叠好收进抽屉里,一衣一衫,我都细细的用手抚过。 再挨个房间做清洁,茶几上有他昨天留下的一大堆菸蒂,我把烟缸清干净,又给小葱浇饱了水。 做完以后觉得有点疲倦,我躺在他的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傍晚,窗户镀着一框金边,一屋子澄色的余晖,我被晃的睁不开眼,仿佛被万道金光在穿刺,眼睛钻心般的疼,一直疼到心里,我捧住胸口在床上卷做一团。 感觉自己是落日,仅剩一点余晖。 而东霖,是冉冉升起的朝阳,甚至还未绽放光芒。 黄昏怎么可以和旭日走在一起?那只会,夺了它的万丈光辉。 我搭晚上九点多的航班离开a市去往上海,机票是临时定的。本来想定明天的,结果售票小姐电话里说夜里的航班只要四折,还有空位,问我要不要定今晚的,我想了一下,说,好吧。 早晚都要走的,不是吗? 今晚走,还可以搂着早早睡觉了。 最后给小葱浇了次水,挎上一个随身小包,拎着装有东霖得奖模型和早早相框的硬纸盒我走出了公寓。其余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随下一任房主任意的处置吧。 在门上,我贴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五个大字:此房出售中。 转身离去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一个男人在这门前遭到雷噼一样的表情,又仿佛看见了他转瞬发疯愈狂的眼神。 一步步走下楼梯,我问着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的绝望? 我不会死,最多早点老掉,不会再有孩子,可我却这样的沮丧,又这样的看轻自己。是什么让我对未来绝望?一心只想离开东霖,不惜这样的伤害他;我知道自己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是不可饶恕的,可我却管不住自己,也找不到理由,更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我不是我,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住了。 登机前,我给谢丰和莎莎各发了一条简讯。 谢丰的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给莎莎的简讯也写的很简单:我去上海了,莎莎,原谅我吧。 三个月前,在t大宿舍楼的顶层,她曾经对我说过,你能离开东霖吗?你能不能把东霖还给我?如果你能,我就原谅你。 其实我不觉得后来和东霖在一起有多么对不起她,唯一觉得对不起她的,是向她隐瞒了事实。如果早点告诉她真相,是不是莎莎就不会遭受第二次失恋的痛苦? 只是,倘若莎莎不回来,东霖会醒过来吗?大约不会,我和他可能还在做着周末情人。直到我生病,离开。 原来,最终,还是我离开。 这份爱,从起步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步履艰难。 简讯发出不到一分钟,谢丰的电话就来了。 「你走了?」他问。 「嗯,我在机场。」 他顿了一下:「……噢,我知道了。」 「到了上海,我换了手机号以后再和你联繫,你放心吧,我表姐会照顾好我的。」我希望他能安心,不希望他追过来。 但他是谢丰,我一向阻止不了他:「明天我过来找你。」他说。 「谢丰!……」我有一种无力感。 前世,你到底欠了我什么? 「你开完刀,我就离开,我不会缠着你。」 「谢丰!……」 任何的阻止都是徒劳。他已经挂了电话。 第76页 早就料到他会追到上海来的,不是吗? 还有一个人,也会追过来的。只是,当那双被痛苦蒙蔽住的眼睛看见我和谢丰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很快就会离开?只要让他看见这一幕,就够了。 这些,是在我的计划之内吧。 想起莎莎骂我的话,她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有心计又毒辣的女人!也许她说的没错,我原来是这样的女人,假借爱的名义,伤害着最爱的人! 电话接着响起,是莎莎的,她终于肯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你刚刚的简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离开a市了?」她的语调仿佛是淡淡的。 我尽量让声音显得柔和又平静:「是的,莎莎,有空到上海来看我。」 话筒里骤然寂静无声,许久她才开口:「你去上海,不就和东霖分开了吗?本来你们就不是天天在一起,你捨得吗?」 我怎么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不想说我要和东霖分手了,更不想说东霖以后要你照顾了,我只能说:「莎莎,你肯原谅我吗?」 她半天不说话,我对着手机笑:「莎莎,再见了。」然后挂了电话。 以后看不见我,或许她也是不习惯的。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我起身去登机。 还有一个重要的电话我还没有打,但是,现在不能打,否则,他会开长途夜车,也许还会飙车,我只能明天打。 其实明天我也不想打,永远也不想打。但是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在开刀前和他面对面一次。只要接到电话,他就会追到上海来。我知道,他一定会追来的。 我走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表姐夫也来接我了。 表姐见了我就牵着我手,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手送我去上学。姨妈很早就过世了,她一直跟着姨夫单独生活,母亲那时候经常照顾她,而她,从小就很疼我。 表姐夫开车,表姐陪我在后排坐着。 「早早睡了?」我问表姐。 「睡了,没告诉他你今天来,要不肯定不愿意睡。」 我看向前排专心开车的表姐夫:「姐夫,对不起……这么晚,还要你来接我。」 「跟姐夫见外了,是不?你妈昨天晚上给你表姐打电话,说你父亲身体不好,她来不了,我也接了电话,我向姨妈保证了,会照顾好你。」 我低下头,喉咙里像塞满了棉花。我已经二十七了,可还在让母亲操心。想起前两天告诉母亲,我要离开a市,到上海去做一个小手术,母亲在电话里一声不吭,却始终不挂电话,我当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医院已经联繫好了,我托人找了个靠得住的医生,他是那家医院妇瘤科的第一把刀,明天去办住院手续,一个礼拜之内就可以给你安排动手术。」 「谢谢姐夫。」 「又和姐夫见外了吧。把病治好,其他的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是个自私的人吧,他们帮我把孩子养大,我从没报答过他们什么,却还在理所当然的享用着这些亲情。 第二天早上,早早在我的目光中醒了过来。在此之前,我已经支着胳膊托着脑袋凝视他的小脸一两个小时了。 他张开了眼睛,用全世界最干净最透明的瞳仁看着我,几秒钟的不相信之后,他就跳了起来,爬到我身上对我又亲又搂。 我紧紧的抱住他,没人知道我有多爱他,也没人知道我有多渴望再拥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只有被夺去过孩子的母亲才会了解我的这种心情。想再有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从襁褓中就由自己养大,看着他一天天长,一天天大,听着他呀呀学语,叫我妈妈。 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的伤痛。 表姐推门进来,早早扑到她身上,嘴里喊着:「妈妈,小姨来了!小姨来了!」 我眯着眼笑,看着表姐抱着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快跟妈妈去刷牙洗脸,要不上学要迟到了!」 他蹦跳着跟着表姐出了门,我愣怔了一会,才看向床头的手机。 看着早早的时间里,我一直也在看着这手机。今天是最后一次用这个手机号了,它在这已经变成了长途漫游。可是我却没有勇气用它去打那个电话,试了许多次,还是不敢拨出去。我怕听见那个声音,也许它瞬间就会瓦解我的全部意志,也有可能瞬间就让我在天堂和地狱间穿梭,我只能把它变成简讯,发给他。 我已经错了,只能一错到底了。 我按了发送,几秒之后,屏幕显示:信息发送成功。 发出去了,那条简讯。 我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很短的一行字:东霖,我走了,去上海了。我对不起你。这辈子缘太浅,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愿意,我们来生相约吧。 最后的最后 一大早,姐夫就带我到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我的主治医师姓李,是个四十来岁年富力强正值黄金期的男医生,姐夫好像已经和他比较熟络了,所以做完全身各项检查后,他立即就安排我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要把血色素值提高到8以上,这大约要输好几次血。那个天天给人开膛破肚,摘人器官无数的医生对我说:「否则我不敢给你开刀。」 我看着别人的血进入我的身体。 第77页 谢丰在医院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病床上,一只胳膊在吊血浆,另一只手背在吊手术前的消炎针,表姐在陪着我,时间是中午。 看见他出现,表姐微微的诧异。她见过谢丰一次,那次我也是和东霖分手,他陪我到上海来见早早疗伤,当时他是以我同事的身份出现的。 这次,我不想再骗表姐,我对她说了实话:「姐,这是我大学同学,叫谢丰。」 谢丰对着表姐礼貌的弯腰,但他说出的话,却让表姐立即看向了我。 「早早是我看着出生的。」他说。 我赶紧解释:「姐,他就是我一个同学,那时候帮了我一下。」表姐相信了我,也因为谢丰坦荡荡的态度。其实也很好理解,如果他和早早有关系,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有谢丰陪着,我让表姐回家休息,她跟着我在医院转了一上午了,各个检验窗口和科室的排队。 谢丰也说:「等她吊完,我送她回去。」表姐这才放心的走了。谢丰拿着一堆报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守在我。 这时的他,即使着装很讲究,但看起来也像是个病患的家属。 我收回目光,闭上眼休息,忍不住又想,如果没有东霖,最终我是不是会和他发生点什么? 想起东霖,心脏立即像遭到电击似的,一阵抽痛。 此刻的他,是在飙车,还是像木头似的呆立在我公寓门前,还是正在赶往机场? 脑中闪过这些鲜活的场景,仿佛亲眼所歷,他每一个焦急,茫然而痛苦的身影和眼神都定格成一幅三维画面,我可以旋转着看清他的每个表情。 如果说,以前的几年他让我痛苦了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就全部还清了。 一袋血浆,三瓶盐水吊完,已近黄昏了。 和护士长软磨硬泡的请假,一再保证明早八点医生查房前一定赶回来,她才同意我走。 从医院出来,谢丰说:「我去开车,你在这等我。」 我有点吃惊,「你哪来的车?」他不会把车从a市开到上海来了吧。 他不满的睨我一眼:「上海有我的好几家专卖店,有车奇怪吗?」 我一下被他问住。 我怎么忘了,他除了是谢丰,还是全国有名的蓝蝶品牌的老闆,不怪他用那样不爽的眼神看我了。 他去停车场拿车,我站在路边等他,手机响了,是表姐的电话。 我用的已是上海的号码,a市的手机卡,在给东霖发完简讯以后,就被我换掉了。 我接起电话:「姐。」 「小玉,你男朋友来了,现在在我们家。」 我顿时僵在街边,举着手机忘记了说话。 「小玉,你在不在听?……」表姐在电话里叫着我。 「姐,」许久我才出声,却不大像是我的声音,弄不清楚是那个我在说话,「我就回来,你不要告诉他我住院的事,你没有说吧?」 表姐显然愣了一下:「我没说……知道了……你快回来吧。」 坐在谢丰的车里,我一直沉默着。 暮色沉沉,车子穿行在拥挤的车流中,这个城市的黄昏,太熙攘,太匆忙,一点都不美,让人窒息,喘不过气。 到了表姐家小区门口,谢丰停住了车:「明天医院见,我现在要去店里看看,不送你进去了。」 我坐着不动。 他盯着我脸,忽然嘆一口气:「脸色这么难看,算了,我送你进去吧。」 车开到了表姐家门前,停住的时候,「嘎」的响了一声。这是一辆专卖店送货的箱式车,平时保养的并不好,启动剎车都发出很大的噪音。 我在响声中坐着,也许是吊多了盐水,我觉得浑身冰冷,甚至有点发抖。 谢丰扭头看向我,脸上露出不安:「怎么啦?不舒服吗?」说着就倾过身来摸我的额头。 耳边响起开门声,我侧转脸看去。 表姐家的门被打开了,东霖站在门内,双眼望着我。 谢丰按在我额上的手还没抽走,他也看见了,手一滞之下,快速的撤走了。 东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脸色渐渐发白,又僵硬,仿佛突然置身在茫茫雪原,惊醒之后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他的眸子骤然深的像海,似乎有无边的深暗正在聚涌。 望着我,他紧抿住唇,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对我说对不起的原因?」站在车门旁,他问着我。 我思维已停顿,大约惨白着一张脸在看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问,「三月,四月,还是更早?……还是你们一直克制住了,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是吗?」 他忽然仰起脸笑了一下,清隽深邃的脸庞却似哭泣,「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做的这么绝,逃到上海,卖掉房子,辞掉工作,你以为我会死拽着你的腿不放吗?」 他看着我,眼睛犹如深井一般沉黑幽深,里面瞒胀着无尽的痛楚。 「我会放开你的,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才快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会放你走的,让你无牵无挂的去他身边。」 说完他转身就向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五月的天空,没有飞鸟掠过,死寂恍惚的黄昏。我像木头似的坐着。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让他误会,然后把他赶走。 第78页 谢丰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看着东霖离去的背影,他扭过头,狠狠的瞪着我:「你!……」 推开车门,他下了车。 「陆东霖!」他喊着。 东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谢丰向他走去,离着两米远,他站住了。 「陆东霖!」他又叫一声。 东霖慢慢回过了身,一张脸,像雕塑般冰冷,身上又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我看见他的拳头握了起来。 谢丰显然被他的神情震慑了一下,他想解释的,却一时没能说出口。 就在他犹豫的一两秒间,东霖跨上了一步,对着他狠狠地挥了一拳,谢丰应声倒在了地上。我像突然醒了过来,下了车想跑过去,但站在了车下,脚却挪不动了。 东霖抬眸望向我,一脸心碎的神情,漆黑的眼底,满是痛楚。只看了我一眼,他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了似的转身大步离去了。 望着他越去越远的背影,我知道自己追逐了多年的梦,在这一刻,碎在了自己的手里。 谢丰缓缓地爬了起来,看着消失在转弯处的东霖,他走到我身边,擦着嘴角的血,两眼怒怒的盯着我。 「你故意让他误会的吧,他这次当真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咬住嘴唇,感觉嘴里一缕血腥,却说不出话。 「你真是有毛病,我是个蠢货,才被你这样利用!」他犹在生气。 不知几时,表姐抱着早早也站在了我身边,早早手里拿着一块积木,也许之前东霖正在和他搭积木,我听见他小声的在自言自语:「陆叔叔走了……」 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哄早早睡着以后,我进了浴室洗澡,一直洗,直到表姐来敲门。 我打开门,一屋子氤氲的水汽里,表姐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她在镜子里看着我,抬手抚摸着我肩上滴水的头髮:「小时候,你的辫子都是我给你扎的。」 我顿时低下头,不敢看她。 「姐,对不起,我骗了你和姐夫,早早……是陆东霖的孩子。」 表姐的语气一点也不吃惊:「我和你姐夫都猜到了,不知道当初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今天的局面,但是今天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爱你的,表姐看的出来。」 在至亲的亲人面前,我让眼泪肆意的流着:「我不知道做完手术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信心留在他身边……」 「你太傻了,也许他有信心留在你身边呢,为什么你不这样想?」 不是没这样想过,只是,我改变不了自己沮丧的心情,感觉很绝望,觉得自己已经残破不堪,或许只是半个女人,今后,无法再配东霖了。 东霖走了,我住在了医院里。 身边没有早早,我严重失眠,几乎整夜的睡不着。其实就像贫血一样,从生下早早开始,我就一直有点失眠的症状。 这种状况时轻时重,在失去早早的第一年,我时不时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后来的三年,因为可以常回上海见他,又因为和东霖的重逢,失眠的状况有所改善。只是最近的半年,随着和东霖的分分合合,失眠的情况又时而好,时而加剧。 现在,是彻夜睡不着了。 半夜,我站在窗口看月亮,把同病房一个起夜的小嫂子吓得惨叫了一声,连续两天之后,她找护士投诉了我。随后的两夜,护士都要来我们病房好几次,催我早点睡觉。 手术前两天,李医生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经常失眠,我承认了,然后就一直追问他,到底会不会掏空我的肚子?几乎每一次见他,我都在问这个问题。 他还是一贯的回答,开刀以后,取出的肿瘤会在半小时之内做切片检查,如果是良性的,会尊重病人的意见,到时具体看子宫的状况好坏做决定。他无法在目前给出确切的答覆。 我还是一直问:「不会真的把我肚子掏空吧?」 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下午查房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医生,那个医生和我说了不少话,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生病的人是最敏感的,我立即觉察到了反常信息。 果然,表姐夫在不应该来的时间来了,下午四点多,他一般是没空来医院的。 和我说了几句话,他就去往了医生值班室。 我悄悄地跟在了后面,站在虚掩的门外,我听见他和李医生在谈话,李医生竟然在说:「……她有轻度的忧郁症,手术以后,你们要注意她的情绪。」 姐夫显然有点吃惊:「忧郁症?要紧吗?」 「她是轻度的忧郁症,改善一下心情,看一下心理医生就应该没问题。轻度忧郁症其实很普遍,患的人群也很多,但一般人都容易忽然它,如果不注意,就有可能导致悲观失望,丧失信心等各种情况的加剧。它并不可怕,和其他病一样,也是一种常见疾病。只是要提前注意。」 我愣在了门外,原来,我的精神也不健康了吗? 所以我才绝望,才看轻自己,才对未来丧失了信心吗? 怎么可能? 我一向教导自己要乐观积极的生活,总是努力去忘掉那些让我悲伤地事情;我也没有太压抑自己,以前只是极力克制着不流露对东霖的爱而已,难道,这样,就得病了吗? 第79页 人前乐观开朗的陈玉,从前像假小子一样的陈玉,竟是这样脆弱吗? 或许有可能,因为我早已记不起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等待的季节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我向护士长请了两小时的假回家洗澡。 先帮早早洗,然后再自己洗。 从浴室出来,穿好衣服,他还没睡觉,正在客厅看动画片,我抱起他:「小姨去医院了,过几天再回来看你。」 他望着我:「小姨的病那时候就治好了吗?」 我用力点头:「对。」 他露出花一样的笑容:「那小姨你快点回来!」 我紧紧的拥抱他,说:「好。」 表姐夫开车送我回医院,表姐跟了出来,随着我一起坐进了后排。 要他们两个人送,似乎有点太隆重了,我劝她:「姐,你回去哄早早睡觉吧,姐夫送我就行了。」 「我叫阿姨陪着早早,你姐夫有话对你说。」 这样啊,我看向正在启动轿车的表姐夫,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和你表姐商量好了,等早早再大一点,能够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他实情,让他知道你才是他真正的生母,我们只是养父母。」 我浑身一震,扭头看向表姐。 表姐望着我:「是你姐夫的意思。」 我又看向表姐夫,他没回头,驾着车,嘴里在说着:「早早应该会很高兴吧,他最喜欢的小姨,原来也是他的妈妈。」 我眼睛瞬间湿润了:「姐,姐夫,对不起……你们不必这么做……」 你们把早早视如己出,早早很幸福,我已经很知足了。 「姐夫要对你说对不起。我和你姐没有孩子,也不准备再收养别的孩子,早早天天叫着我爸爸,我已经习惯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了,所以姐夫要对你说对不起,不能把早早还给你。」 我急忙说道:「我没想要回来,早早就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用告诉他实情……」 是的,我可以一直做他小姨,由你们养着他,我只要能够经常看见他,就足够了,即使以后再不能有孩子,我也没打算要回来。 这点良心,我一直都有。 「这是我和你姐仔细考虑以后做出的决定。明天你安心的做手术,早早将来会有认你的一天的。」 眼泪溢出了我的眼眶,他们是为了消除我做手术的后顾之忧吧,即使明天我的子宫被切除了,我也将会有一个叫我妈妈的孩子。 是这样的吧?姐。 我只能含着泪说:「姐夫,对不起……」 没想到他这么开通,这么大度。 「你姐夫我可是在美国喝过几年洋墨水的,现在做的生意也主要是进出口贸易,你是不是有点低估你姐夫了?」 我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好像我真的低估他了。其实早就该知道他不普通了,表姐十几年不生养,他赚了很多钱,却始终对表姐不离不弃,我早就该看出来,他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了。 我的手术定在早上九点,一大早,表姐夫和表姐就来了,谢丰到的更早,七点多就在医院了。 我坐在病床上,等着手术室推车的到来。住院一个礼拜,每天我都看见这个推车来带走病人,几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这个人身上就插满了管子,昏迷不醒的被送回来。 表姐陪我在病房里等着,姐夫和谢丰侯在门外的走廊里。 八点一到,「咕噜咕噜」推车轮子的声音就由远及近,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三十来岁的护士看着手里的卡叫着:「二十六床,陈玉。」 我怀着被屠宰的心情站起来向门走去,表姐跟上一步,抓着我的手握了一下。 推车停在门口,到了跟前,才发觉它有点高。我垫着脚尖背靠着它想坐上去,却没成功,刚想改用爬的,谢丰却上前了一步,双手托住我,把我一下举了上去。 我身体僵硬了两秒,目光看向他,他的脸就在我面前,好看的丹凤眼正凝望着我,目光交接,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鼓励,又似乎有担心。我对他挤了个笑容,他抓着我的手,才缓缓的抽了回去。 我躺在了推车上,被推着,进电梯,出电梯,路过特别长的走廊,看雪白的天花板,和白天依然很亮的日光灯。 视线里,似乎就剩了满眼的白。 手术室门口,一路和护士聊天的一个助理医生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瞄了我一眼,她就停住了脚步:「耳环要取下来,要不等会电刀止血的时候会过电。」 谢丰就在推车旁,他立即弯下腰帮我摘耳钉。 他的手也很暖,脸覆在我面前,也隐隐散发出一种年轻男子特有的阳刚味道。我心忍不住一痛,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那时候离我也这样近,他捏着我耳朵,对我说,这是送女朋友的第一件首饰,也是最后一件,以后,他只给他老婆买。 耳钉被谢丰取了下来,那样小的两粒钻,攥在他宽大的手里,不知为什么,我那么担心它们会从他的指缝间漏走。 如果掉在了地上,还能找得回来吗? 我望着谢丰:「给我收好。」 他点点头。 我还是不放心,万一掉了,再不会有第二个那样的耳钉。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我被推了进去,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对他喊了一声:「别给我搞丢了!」 第80页 手术室里,两个护士五花大绑的把我捆绑了起来,我尝到了俎上肉的感觉,麻醉师站在我头顶上方,往我脸上扣了一个罩子,然后说:「深唿吸!」 我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早早和东霖的脸,就睡了过去。 睡的很沉,身体没有知觉,全身只有十八克,灵魂的重量,很轻,飘在空中。 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叫我,我却很累,很乏,只想深深睡去,不想答应。可那个声音很顽固,一直叫,一直叫,「陈玉!陈玉!……」一声声,很清晰,不停地唿唤,似乎我不理他,他就会这样无休无止的叫下去。 我只好睁开眼,朦胧的一片白光里,依稀是谢丰的脸,我想起了那两颗晶莹的钻,还在他的手里,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我努力的噏动着嘴唇,喃喃的吐出了两个字:「耳……钉」然后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晚上,看见表姐,表姐夫和谢丰都围在我的病床边,表姐脸上有点激动,抚着我的额,对我说着:「小玉,你总算醒了……子宫留住了,就割了一个卵巢,另一个卵巢稍稍有点肿大,不过医生说没关系,以后逐渐会消肿的……你可以放心了。」 我想咧开嘴笑,可全身没有一丝力气,麻药已经退了,肚子翻江倒海般难受,似乎肠子搅在了一起,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挪了位,最后只能牵了下嘴角,又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復原能力是神奇的,十天以后,我已能下地走动,并且可以出院了。 一大早,表姐还没来,谢丰先到了。 他是来和我告别的,他要回a市了,机票是中午的。 他在上海陪了我半个多月,减轻了表姐的很多负担。这样做,他已是第二次。 房里就我和他,同病房的小嫂子昨天出了院,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住进来。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虽然可以下地走路,但是起身还是有点困难。 他俯身把我轻轻一拎,尽量让我不牵动伤口,随手又拿起枕头,垫在了我背后,好让我靠着。 做这一切,他轻车熟路,我看向他,他弯着腰,一只手还抓着枕头,也看我。 几秒钟的寂静无声。 几天前,表姐告诉我,我手术之后的那个下午,心跳曾一度不正常,有一段时间,每分钟只跳20下左右,当时,是谢丰一直在喊我,他每喊一下,我的心跳就增加一点。或许,那时我的灵魂已游离出了体外,是他的唿唤,把它像风筝样的拉了回来。 我的心跳,是在他的喊声里,渐渐恢復了正常的。 「谢丰……」 我想对他说什么的,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也许,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或者都不能说。如果真有轮迴,或许,我真的愿意抽出其中的一辈子,来回应他。 就在我恍神的两秒间,他忽然凑过脸来,在我唇上快速的亲了一下。 我赫然瞪大了眼睛,他已经抬起了头,轻声的说着:「就一次,就当是祝贺你出院。」 我竟然无法,也不忍,责备他。 他直起腰,转身背对着我面向窗户站着:「以后你别再生病了,不要让我老是可怜你,哪一天,你能让我不管你了,我就会自动的消失在你的面前。」 我觉得喉咙发紧,半天,才叫了他一声:「……谢丰。」 如果我不幸福,是不是他会一直像这样?这一辈子,註定了他会是那个被我辜负的人。 两个月以后,我的身体完全恢復了正常。 有早早陪着,我已经不太失眠,随着身体的康復,我的情绪也愈来愈趋于正常。但是,每隔半个月,我还是坚持去看一次心理医生。 我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身心健康正常的人,能够真正乐观积极的生活,不依附于任何人,能够扛得住任何的风雨,也能承载未来漫长岁月里的任何击打。 是个坚强独立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男人来安抚怜爱的小猫。 八月中旬,我在报纸上看见市郊的一家住读中学在招聘老师。我去应了聘。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在经过初选,试讲之后,我成了一名语文老师。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学有所用,在大学,我读的是中文。 表姐和表姐夫知道以后都很吃惊,劝我不要去。因为离的远,要住学校的宿舍,晚上还要值班监管住读的学生。 我说:「姐,你不也去工作了吗?」早早上了幼儿园以后,表姐一直无聊,年初,终于开了一家礼品店。 「那你到姐的店里来帮忙,别去那个学校了。」她的店里需要售货员,也需要制作礼品的员工。 我对她说:「姐,我喜欢教书。」 十八岁的时候,父母就把我像小鸟一样放了出来,马上,我就二十八岁了,经过了十年,我又怎么能让自己退化了呢? 我始终是要独立的。 开学一个多月,我已经习惯了老师的身份,谢丰路过上海,来学校看我。 傍晚六点多,他看着我把上夜自习的学生赶进教室,然后上下打量着我:「你和莎莎还真是一类人,都是自讨苦吃的主!」 我对着他一笑,好象是的,我们俩都成了中学老师。 「莎莎还在当她的英语老师吗?」我问他。 暮色中,就见他的脸蓦地一黯,脸上忽然就没有了刚才的戏嚯神情。 「她没做老师了。」 第81页 我愣了一下:「她……干什么去了?」 谢丰望着我,眼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情绪:「她找陆东霖去了,陆东霖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我怔在那,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是什么表情,只是感觉脸很僵硬。 许久,他才又问:「你准备就在这当老师了吗?」 「……嗯。」这是我的真心话吗? 「打算什么时候回a市?」 我长久的沉默。 他又说:「我给那小子打过几次电话,但他看见我的号码就不接,后来我换他不认得的电话打,可他一听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扣掉电话。」他低头自嘲的一笑,「陆东霖那小子恨死我了。」 我咬着嘴唇。嘴唇很痛,心也隐隐的疼。 「他现在很少回a市。我找过邓云鹤,只要他回来就让他通知我,可那小子死都不愿意和我见面,有一次好不容易碰见他,可他转身就走,跑的比兔子还快……」他停了一下,「我没敢追,那小子的眼神,恨不得要杀了我。」 我默默地听。 「不过那小子发疯似的在赚钱,邓云鹤笑的嘴都合不拢,说他连着拿下了几个标书,还搞了块地,他们公司正在向银行申请贷款,准备进军房地产业了。」 他看向我:「你打算一直让他误会下去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眼睛有点湿润,东霖这次没有借酒浇愁,他在努力工作,走出低谷。 时间逝得飞快,转眼几个月一晃而过,似乎秋都没秋过,就到了冬天。 学校放了寒假,我回到了表姐家。 早早也放了假。 年底,表姐的礼品店生意有点忙碌,有我在家,表姐就安心的把早早完全交给了我。我每天从早到晚的陪着他,前所未有的体验着当母亲的感觉,日子看似无聊,但在早早的笑声里,却格外的充实又快乐。 除了在夜里,看着早早的脸,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 年三十又将临近了,我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在吃饺子年夜饭。 有了早早,心的某一个地方仍然是空的。 即使是亲生孩子,也无法取代那个位置。 我又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这次他对我说,以后可以不用来了,只是遇事要积极,不要刻意去压抑自己。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看见许多的红灯笼,许多的「欢度春节。」 离过年还有十来天,但是性急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把节前的气氛制造了出来。 想起了a市的街。 这时候,也在张灯结彩了吧。那里的树比这里多一些,那里的江滩比这里大一些,那里的菜,都是辣的,那里的人,嗓门都很大。 想回去看看了。我生活了快十年的城市。 站在街头,我给谢丰打电话。 「谢丰,快过年了。」我大声对他说。 「我正有事找你呢。」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事?」我的电话打得很是时候嘛。 「有人托我给你送个请柬,要你来参加他的婚礼。」 我愣了一下:「……谁?」 突然觉得心里有根弦绷得很紧。 很紧很紧,也许下一秒,就会断掉。 握着手机,我屏气倾听,周围的嘈杂喧闹瞬间都离我远去了。 「林立伟。后天他结婚,你要不要来?」 心头骤然一松,唿出一口气,眼前一团白雾,这时,才发觉在几度的低温下,手心竟然出了汗。 原来,我这么怕吗? 「你来不来?」电话里,谢丰还在问着。 「……来,我去定明天的机票。」 还是只会逃 我是在夜里到的a市,拒绝了谢丰要接我的提议,我说,我自己来,自己找住的地方。 我到的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才离开了它半年。半年,不应该改变很多,就算是深夜,我也能很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 从机场的大巴上下来,立在a市的街头,耳边飘来许久未听过的方言,我才有了真实的回来的感觉。 真的,我离开它,将近两百天了。 两百天,数着过来的,当初是那样决绝的弃它而去。 想起对表姐说,我要回a市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表姐当时就说,你早晚都要回去看看的。 就连表姐,都知道我不是为了婚礼而来的。 我又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夜里十一点,这个城市还是让我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连的士,也像是久违的。 第二天,我在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机关招待所里醒了过来。不是本地人,是寻觅不到这种好地方的。这里的单人间一天只要八十元,但其实是远远的物超所值,原因,大约是因为沾了政府机关几个字的光。 走上熟悉的街头,吃了想念很久的很庸俗的漂着辣油的牛肉米粉,我去了商场。 何丽「啊,啊」叫了两声之后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皱着眉向我抱怨:「真是没良心,说走就走了,现在圣诞啊,元旦啊的都找不到人替我代班了。」 我笑:「陪我逛逛,我要买件衣服,你要给我拿个最低价。」 「过年穿吗?」她问。 「不是,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婚礼,半年没买新衣服了。」 「活该!谁让你辞职的?」她一点都不留情。 第82页 是啊,我原来最多的就是衣服,特别是冬装,走的时候,很多都装不下,都留在了原来公寓的衣柜里,也不知后来的房主是怎么处理它们的。 选来选去,结果只买了件浅粉色的高领毛衫。a市的冬天很阴冷,即使是宴席上,脱了羽绒服,也必须穿保暖毛衣吧。 晚上六点,我才步出招待所在街头招了辆的士。 不想去那么早,似乎有点怕。 简单的装扮了一下,结果发现和没装扮是一个样。只是把及肩的头髮梳的很顺,穿上新买的毛衣,涂了看不出的口红。 脸色依然有点苍白。 在路上,接到谢丰的电话,说他先到了,「我不陪你了,免得那小子继续误会,你自己来吧。」他说。 婚礼现场又是在梦湖酒店,离它越近,我就越想起许多回忆,只是这次再见东霖,他大约是恨着我的。 会是怎样的一个见面?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莎莎肯定在他身边。 也许,我不该来。 我大约是最后几个到的宾客了。特意晚来,就是想淹没在客人里,没想到的是,在门口就看见了东霖和莎莎。 他们是伴郎和伴娘,在帮忙迎客。 东霖穿着黑色的礼服,里面衬着雪白的衬衫,打着精緻的领结,长身玉立在门口,莎莎站在他身边,一袭绣着荷花的白色紧身旗袍,完美的身材被勾勒的淋漓尽致,如果不是他们胸前别着「伴郎」「伴娘」的小小缎带,所有的人,大约都会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一对璧人,比新娘新郎更夺人眼球。 隔着车窗玻璃,我望着他们,的士司机找了我零钱。 「到了。」他提醒我。 看我坐着没动,他又说一句,「这就是梦湖酒店,没错的。」 我只好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的士在我身后「唿」的一声开走了,我孤零零的,立在了街边。 冬夜迷迷濛蒙的霓虹也无法遮挡我的身影。 酒店门口迎客的目光随着的士的离去,都扫了过来。 骤然觉得自己站在了聚光灯下,仿佛雕塑,几乎要物化,却无处可遁。 瞬间就对上了东霖的视线,隔着五六米远,隔着几个台阶,隔着迷迷离离的灯光。 一无表情的脸,疏离的目光,没有惊,没有恨,没有痛苦,甚至没有反应,仿佛在看陌生人。 林立伟叫了起来:「莎莎,你的好姐妹总算来了!我一直担心请不动她!」他迎上前来,「快请进!快请进!」 麻木的脸终于有了点知觉,我对着他露出笑容:「恭喜你做新郎了!」 他故作意味深长的长嘆一声:「终于有人要我了!」说完就笑了起来。 我舒了一口气,也笑。林立伟,还是一向的让人轻松。 莎莎走到我面前:「谢丰说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莎莎,你终于不恨我了吗? 「我带你进去吧。」 我跟在她身后走上台阶,要路过东霖,三秒钟的不能唿吸,忍不住还是抬眸看向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看我,我就努力的对他挤一个笑。但我想的太美,他冷冷的俯视着我,那样漠然冷淡的视线,瞬间就冰穿了我的心,我僵硬着与他擦身而过,仿佛我和他从未有过那样亲密的关系。 再深的爱与恨,在这样的目光中,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他把我当路人,我看懂了。 婚礼很隆重,大厅里挤满了人。 莎莎把我带到离门不远的一张餐桌边:「那边已经坐满了,你坐这,可以吗?」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密密麻麻的一堆人,我看见了谢丰,他向我轻轻点头,邓云鹤也在,也在对我颔首。 「没事,坐哪都一样。」我对他们回礼,说着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莎莎,「帮我给林立伟。」 她伸手接过,「嗯」了一声,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和谢丰一起来?」 我怔了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哪次不是他陪着你来的?按理说,现在他更应该陪在你身边,不是吗?」 看我不回答,她语调顿时一变。 「你们没在一起!」用的是肯定句。 我只能沉默。 「我一直不太相信你和谢丰在一起的事实。我知道你们俩从大学时候开始就有点眉来眼去,但是,仅限于此而已。像你这种死心眼的人,怎么可能抛弃东霖要谢丰?只有东霖那个笨蛋才会相信,他至今都不了解你。你到底为什么去上海?」 她的目光有点咄咄逼人,好一会,我才对她说:「莎莎,有人在叫你。」她回头看去,真的有人在向她招手。 可她马上又扭过头来,依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我没在她的目光下退缩,直到她转身离去。 我能对她说什么? 如果她已经和东霖在一起,那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婚礼开始了。新郎新娘诉说着他们的恋爱经过。 原来新娘是莎莎在实验双语中学时的同事,是她给林立伟做的红娘,所以她才当了伴娘。 我跟着底下的人一起笑,看着新郎新娘幸福的交换戒子。 心里忽然就酸酸的。 想起有个人对我说,「我们直接买结婚戒指算了,你说好不好?」然后,在大雨里,他等了我将近三个小时,只是想等我一起去买一对可以这样交换的戒子。 第83页 现在,那个人就坐在前排亲友团的位置上,他的身边围着两个美女,一个是莎莎,另一个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那个女孩似乎对他很殷勤,时不时的捂着嘴对着他窃窃私语。 东霖嘴角噙着笑,由着她说,既不靠向她,也不避开她,靠着椅背,坐的很挺,不时的被那女孩逗得仰头微笑,神情显得很轻松,也很愉快。 莎莎竟然容忍着,不去打搅他们。 不知不觉,我眼里只看见东霖。 看着他笑,朗朗的俊眉都舒张开了,神态宁静怡人,对身边的两个女人耐心温柔的不可思议。 这是东霖吗? 东霖从来对向他献殷勤的女人都是一副拒人几米之外的清冷表情,他几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似乎他不记得有我的存在了,从他坐下开始,就一次也未曾向我这里瞄过一眼。 那样的伤害了他之后,也许我真的让他厌恶,不屑一顾了吧。 这样也好,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盯得太久,也丝毫忘记了掩饰,许是东霖无意中的一回头,视线竟被他抓了个正着。 心脏骤然停跳了两拍,想移走视线,却像被他的目光黏住了。 木呆呆的和他对视着,看不见自己那一瞬间的表情,只是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他。 眼里有火辣辣的感觉在上涌,下一秒,也许就会变成水。 终于他淡淡的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仿佛是不当心看见了不想看的。 我听见心里有个坍塌的声音,某一个角落正在快速的陷落。 不该来的,或许不来,还能有份期待。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那样愚蠢的逃离他,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婚礼进入了后期的高嘲,我却再也坐不下去了。当主持人说:「……熄灯,新郎新娘互相接吻。」大厅灯光悠地一暗,仅余舞台中央新人面前一团红色烛光的时候,我悄悄的起身走出了门。 我坐的餐桌,本来离门就不远。 所有人都在观摩一对新人的接吻表演,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离开。我本就不该来,因此也就该这样无声的消失。 来到街上,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刚八点,时间还很早,我走向几十米外的公汽站。 上了开过来的第一辆公汽。 就当是重温一遍a市吧,把那些熟悉的街,熟悉的夜景在脑中再细细的描绘一下,然后再回去。 冬夜八点的公汽上人并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车里开着暖气,里外冷暖交替,玻璃上水汽蒙蒙的。 我回头望向酒店门口,恍惚看见昏蒙的灯光下有个颀长的身影奔了出来,但是眼里有忽然涌上的许多雾气,它阻碍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真切。 公汽在提速,逝去的街道忽然变得幽黯,隔着两层水雾,我终究只看见移动的一团黑影,似乎跑到了街道上,离我越来越远,越变越小,渐渐隐没。 那个身影。 是我心里期盼的,一个幻觉吧。 不可能,是真的吧。 你想说什么 连续两天,我在a市游荡,像个捨不得投胎的魂灵。 去了许多的地方,江滩,城市广场,t大,走以前走过的路,坐以前坐过的车,吃以前吃过的美味,喝以前喝过的咖啡,心里惆怅的一塌煳涂,好像真的从此和这个城市要永别了。 唯独不敢去两个地方,东霖的公寓和我自己以前公寓的所在地。 可是,怎么能不去呢? 下午四点,我来到自己以前公寓的马路对面,站在报亭后面仰着脖子看我五楼的那个小阳台。 阳台上什么也没悬挂。 也是,冬天不会天天洗衣服。 现在住在里面的,是单身,还是情侣,还是一家三口? 那里的每样东西,从瓷砖,到地板,到一灯一椅,都是我在装饰市场仔细挑选的。怀着那样的心情,从此以后,有自己的蜗居了,可以居住一百年,再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惧电闪雷鸣了。 是家的概念。 脖子酸了,向街两边望望,忍不住向那家房屋中介连锁公司走去,它就在不远处,想去打听一下,买我房子的,是什么样的人? 前台内的一位小姐一下认出了我,当时,就是她迫不及待的和我签订了房屋代售合同,我现在还记得她听我说出我想出售的价格的时候,她眼里的一丝惊诧。 想必,代理出售我的房子,让他们华丽丽的赚了一小笔。 「陈小姐,欢迎欢迎,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她很热情,还记得我的姓,她大约以为又有生意上门了。 我有点尴尬,要是对她说,我想打听自己的房子被什么人买走了,会不会让她觉得有点太bt,还是先扯一个理由吧。 「我想在这附近租一套房子,想来问问你们这有合适的没?」 她显然有点意外,想想也是啊,谁会几个月前把自己的房子贱卖,几个月以后再来租房子的? 看着她困惑的表情,我决定再扯一个理由。 「……我又回这里工作了。」好吧,谎话总是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的。 「噢!」她反应了过来,接着眼里放出精光,热切的望着我,「你想不想租你自己原来的房子?」 第84页 我嘴顿时张成了o型,这也太……顺利了吧! 三秒钟之后,我立即回答她:「想!多少钱一个月?」 可是心里却敲起了小鼓,你只是想回去看看,并不是为了长住,有谁愿意把房子只出租一个月的吗?似乎不太可能。 可是,那么想回家看看,那么想住进去,哪怕只是几天,也想试一试。 「八百一个月,一个季度起租,不用交押金。」她点着滑鼠,估计在调客户资料。 「八百……一个季度……」 「这个价钱很便宜了!这种房子,一般都要一千到一千二左右,我看是你,才向你推荐的。」她说的,好像是真话,八百,真的很便宜。 可是,便宜归便宜,我只是想住几天啊!一个季度起租,那不就是二千四,即使不用交押金,我也是花了二千四住了几天而已,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奢侈? 「那个……可不可以……试租一个月?」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在无理取闹。 那个房子,你比谁都熟悉,用的着试租吗?还有,有租房的人向出租方提出试租的吗?应该是倒过来才对吧。 前台小姐明显的愣了一下(其实她不是前台小姐),接着有点泄气的对我说:「我打电话帮你问一下吧。这个房子是两天前才来登记出租的,我觉得你蛮符合条件,才向你推荐的。」 「符合条件?」我忍不住问了一声,房东想要什么条件? 「房东明确要求只租给年轻的单身女性,租金由我们代收。但是要在他了解了租房人的真实姓名以后,他认可满意了,才可以出租。」 「什么意思?……光知道真实姓名还不够?还要……他满意?」 「是的。」前台小姐有点无奈的向我解释,「一般特别优惠的房子都会有些苛刻的条件。其实不瞒你说,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个女的,因为名字让房东不满意,都被他否决了。」 大约是看见了我小小的惊诧表情,她接着强调:「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被他否决的……是什么样的名字?」我的名字,也会遭此厄运吗? 「一个是因为姓,被他no了。」 「……哪个姓?」 「说了你不要笑。黄。他说黄,有色晴嫌疑。」 我嘴瞬间张大了,半天才说出话:「还有一个呢?」 这一个,肯定是因为名,被他no的吧。 果然。「另一个,是因为叫玲玲,也被no了。」 「玲玲……怎么啦?」 「他说……太闹了。」说完,前台小姐就是一副垂头丧气被折磨的神情。 我半天说不出话。 「陈小姐,你的全名……」 我连忙说:「陈玉,尔东陈,玉是宝玉林黛玉的玉……啊,不对,玉是王字加一点的玉。」 宝玉林黛玉?两个早恋的初中生,色晴!宝玉更是有大大的色晴嫌疑,从丫鬟,到很多的姐姐妹妹,要是这样说,一定也会被no掉。 「要不,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一问。」她有点底气不足。 「好。」 我已经觉得租不到了。一个月,没可能吧。 我的公寓,现在属于这样一个有怪癖的人。 前台小姐拿起手机进了里面的房间,大约觉得和这样的房东通话,最好还是避开当事人的好。想想也有道理,无缘无故被当面以各种怪异的理由no掉,还是令人不愉快的吧。 两分钟以后,她沖了出来,竟是一脸的喜色。 「他同意了!他同意了!可以先让你试租一个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连着惊嘆。 我再一次微微的呆掉,我的名字,给我带来了好运吗?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我从前的家,去看看了。 签了一份简单的合同,刷卡交了钱,前台小姐就从铁柜里拿出了一把钥匙。 「给你,今天晚上你就可以住进去了,我还是例行公事,陪你走一趟吧。」 我跟着她走出中介公司,一边走,一边看手里的钥匙。没错,就是我原来的房门钥匙,房东,没有换锁。 抬起头,我问和我并排走着的前台小姐:「买我房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记得到上海的第三天,就接到中介公司的电话,说房子已经交易成功。那时候我脑海中印满了东霖心碎的眼神,所以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没几天,他们就把房款给我打了过来。 她突然像是有点兴奋:「噢,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帅哥,个子很高,来了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和我们成交了。」 我的脚步没来由的就顿了一下。 她回头等我:「可是,没想到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不过,他对你的名字倒是很有好感,说听起来简单干净,所以立即同意租给你了。」 说着,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算是开眼界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样的怪人都有啊。」 「他叫……他姓什么?」 「对不起,这点他要求保密,我们要尊重客户的意见。」 「哦,没关系,没关系。」 是我想太多了吧。帅哥有不同的帅法,也有帅的不同标准,也许她眼里的帅哥,在我看来是要被直接过滤的对象,会有东霖的一半吗?如果有,也许可以算一个吧。 第85页 上到五楼,熟练的开锁,左一圈,右半圈,「嘎嗒」一声,我推门,铁门哐的开了。 我跨进屋内,站住了,放眼看眼前的客厅。 什么都没改变! 晶晶亮的地板,我特意定做的格子布艺沙发套,配小客厅的小巧原木餐桌,唯一有点昂贵的橡木椅子。 和我走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有一霎那的恍神,仿佛自己刚刚从商场下班回来,打开了房门,正准备进去。 甚至,东霖就会从哪个门里走出来。 前台小姐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边,她「咦」了一声,「和那时候一个样子哎。」 半年前,就是在那张餐桌上,她和另一个人和我签了代售合同。今天,估计是她第一次带人来看这个出租房。 低下头,我习惯性的去找拖鞋。总算看见了一点不同,地上,是一双崭新的小熊卡通棉拖,毛茸茸的,穿进去,一定很暖和。 可以穿吗?房东连这都配好了?眼前的一切,美满的有点不真实。 在我犹豫的当口,前台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双鞋套:「公司的规定,自备鞋套。」说着,她递给了我一对。 我接了过来。 走进客厅,我先去推书房的门。 忍不住又是一愣。没变!我那台用了三年多的桌上型电脑还好好地霸占着一面墙壁。 再去推卧室的门。 依然没变!我的床单,我的被子,我的枕巾,每一样,都是我熟悉的物品。 唿吸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了。 身旁是衣橱,我抬起胳臂,双手用力拉开,顿时怔在了原地。 衣橱里,悬挂着的,都是我当初留下的衣服,一排冬衣,大衣,毛衣,棉衣,分门别类,从长到短,被整齐的排列着。 前台小姐跟在我身边,她已经不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想必这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房东在出租给房客的衣柜内挂满了衣服,而且,都是不错的衣服。 转过身,我的视线被梳妆檯上一个眼熟的模型吸住了。 我不是把它带走了吗?搁在了早早的房间里,这里为什么又出来了一个? 心脏勐烈地跳动起来。 屏住唿吸,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我去向阳台。 我看见了那盆葱。 冬天,它们依然活得很好,还是碧绿,还是笔直。 眼睛瞬间湿润了,回身,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厨房。 没变!还是老样子。 站在冰箱前,我拉上面的门,一大袋饺子,一大袋汤圆,上面结着霜;再拉下面的门,冷藏格里,装满了小小的香梨。 我笑,睫毛上却有晶莹的东西在滚来滚去,终于,它们滑了出去,顺着脸颊慢慢的向下蠕动。 东霖,东霖,你知道我想回来看看的,是吗? 你想对我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 不再做鸵鸟 我把中介公司的前台小姐送出公寓,她出门时用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的眼神看着我。 「你和房东是认识的吧?」 我望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呢……」 目送她走下楼梯,我关好门,回到客厅。 站着,环顾身边的一切,我突然想笑,又突然想哭。 东霖,现在,你在哪里? 我回了招待所,把房间退了,提着小旅行背包,在路边等车。 等的士,送我回家。 然后在家里,等东霖。 他已经知道我回家了,也许,说不定,有可能,他会来找我。 可也许他还在生气,不会那么快就转变。那样也没关系。倘若他不来,我就去找他。站在他面前,勇敢地面对他,也面对自己的真心,即使他依然是一副冰山面孔,我也决不逃走。 竟然拦不到的士,伤脑筋! 傍晚六点,是这个城市计程车交接班的时间,许多的士赶着回去交车,都不载人了。 我只能向公汽站走去,没办法,去挤一天中最拥挤的公交车吧。 走着,手机响了,是谢丰的电话。 把电话举到耳边:「谢丰,有事吗?」回a市以后,除了那天婚礼,我和他也没见过面。 「请你吃饭。」简明扼要,他一向和我没废话。 「吃饭?……现在?」现在我想回东霖替我买回来的家,哪都不想去。 「嗯,你还没吃吧?」 是没吃,可是…… 「谢丰,要不改天吧。」 「你有事?」他顿了下,「……其实,是莎莎想见你,是她要我约你的。」 我顿时停在了街边。莎莎要见我,想对我说什么?会和东霖有关吗? 「你来不来?」谢丰在电话里问着。 「……哪个饭店?」不能不去吧。 半小时以后,我赶到了谢丰说的地点。 a市一家有名的怀旧餐厅。 不知谢丰选在这,是有意,还是无心。 不大的包间里,一整面墙上放满了陈年物品,老旧的烛台,嵌在镜框里的黑白相片,褪色的仕女挂历,每件东西,似乎都是为了要你去追忆一去不回头的旧光阴。 我们像大学时代那样围桌而坐。 第86页 服务员斟上菊花普洱茶,滚烫的水,注在玲珑剔透的玻璃杯里,淡色的菊花和琥珀色的普洱上下翻腾,一片片沉,又一片片浮,宛如小小的鱼,游在清澄的水里。 莎莎很沉默,话不多,晶莹的脸既不亲切,也不刻意疏离,神情施施然的,似乎真的不再恨我,也不再咄咄逼人。 菜色倒是难得的清淡,好像上海的口味,不辣,清清爽爽的。吃到一半,谢丰就站起身,藉口抽菸,把我和莎莎留在了包间,让我们单独说话。 半天,我和她竟然谁都没开口。 曾几何时,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终于她先开口,却是闲话家常:「谢丰说你也去当了老师。」 「嗯,语文老师。」 她微笑,「学生不好缠吧,我那时候经常被他们气的想摔课本。」 我也笑:「还好。」 突然觉得好陌生,我和沙沙,怎么会用这样客套的话语来开场?以前好的时候,她总是直说心事,不好的时候,她就直说恨我。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现在,她似乎不恨我了,我却感觉到,真的在失去她了。 没想到她话锋一转:「这次来了,你还回去吗?」 如果是昨天,我肯定百分之百的回答:回去。但是,现在,答案改变了。 我看她,和她对视着。她眼底平静如水,脸子依然那样美丽动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放弃东霖了。」她忽然说。 我一惊,不由睁大了眼。她的声音好似很平静,语调也很淡然,但我却怎么听出了心酸?似乎,她是花了无穷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语气仿佛淡淡的:「本来我还想坚持一下的,但是那天看见东霖冲出酒店去找你,我当时就决定放弃了。」她苦笑,「那一刻,我明白了,不论我再怎么坚持,东霖都不会回我身边了。」 我心蓦地一酸,她说的,是婚礼那天吗?难道,那天在公汽上恍惚看见的酒店门口跑动的身影,真的是东霖,而不是我的幻觉? 莎莎的眼底隐隐浮现一抹潮湿:「他真是蠢到家了!对你伪装的那么无情,可是回头发现你不见了,却一把推开椅子就追了出去。在酒店外面,没有找到你,他像个傻子一样的楞在街上,我看着他的脸一寸寸的灰下去。」 「我和他恋爱了那么久,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心瞬间死掉的感觉。那会儿,我只为他心痛了。我认输了,不再插在你们俩之间了,你去找他吧,我退出了。」 「莎莎……」嗓子痒痒的,像在漏沙,哑哑的声音,确实是我发出的。 「东霖不会一下就原谅你,虽然他的理智抑制不住他的真心,但是,你知道自己对他的伤害有多深。谢丰告诉了我你离开他的原因,」我一下抬起了头,她继续说着,「我觉得你太愚蠢了。我一直在后悔自己当初那样轻易就相信了他,然后就草率的跟着别的男人出了国,所以我才落得今天这个结局。可是,你比我还愚蠢!」 「你自己向他解释吧,我不会替你说的。」 她的话听着很生硬,我心里却淌过一丝暖流。 莎莎,你是不是曾经闪过一个念头要替我去解释?你的心,永远像棉花糖一样软,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硬起来。以后,我们大约回不到从前,可能会变的疏离,但是,这一辈子,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回到公寓,已经九点多。在自己的家里,舒服的洗了个澡,全身暖融融的坐在沙发里,我开始发楞。 不知愣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终于伸手拿起手机,打开后盖,换了张手机卡。 a市的手机卡,我已经半年没用了,但里面仍有余额,号依然还在。 用东霖最熟悉的号码,给他打电话。 电话通了,长长地「嘟」声在寂静的冬夜响起,耳边只剩下它,一声连着一声。 「嘟——嘟——嘟——……」 时间越过越慢,「嘟」声越来越长,也许那个人不想接,正在看着电话响。在我以为就要变成忙音的时候,却终于听见了回应。 一声低沉的:「餵?」 心勐地一跳,张着嘴,竟然发不出声。 电话那头也不说话,静悄悄的,连唿吸都不闻。 终于,喊出他的名字:「东霖……」半年没叫你了。 「有事吗?」他这才开口,声音冷清而克制,隔着遥远的距离。 喉咙瞬间像哽住了,心口隐隐生疼,东霖,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对吧? 嗫嚅着问他:「东霖……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哪里,几时可以见到你? 话筒里长久的寂静无声,许久,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我在外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丝毫的感情。 我总算可以正常的说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沉默半天。「两天以后。」 「哦……那我……等你回来。」说完,我屏住了唿吸。 他没吱声,半天,说了句:「我挂了。」就把手机挂断了。 我听着忙音,一直愣着。 我的意思表达到了吗?是我在向你靠近,这次,不管你用什么态度对我,我都绝不再逃跑! 要等两天。 第一天,去超市,买油盐酱醋,买菜,把冰箱塞满,然后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第87页 第二天,做卫生,清理打扫房间,其实很干净,但还是想自己再做一遍。 给小葱浇水的时候,忽然就在想一个问题,东霖在外地的时候,是谁来照顾它们的?他不可能二三天回来一次吧。 第三天,东霖要回来了。 按以前的经验,他一般是下午二三点以后或是晚上到。吃了两三口午饭,我就开始坐卧不宁了。 梳头,洗脸,擦润肤霜,涂口红。脸色有点苍白,口红要不要多抹两下。 可是照着镜子,又觉得稍显苍白的脸上突兀的出来一抹红似乎实在不协调,最后,口红还是给擦掉了。 两点开始,躲在窗帘后面看楼下。 他会直接来我这里吗?还是会回自己家,抑或是公司。我是对他说我等你回来,可是,他没说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啊。 两点三十,两点四十,两点四十五,两点五十,两点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沉不住气了,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通了,这次才响了两下他就接了:「在。」淡淡的口气,不冷也不热。周围有人声,似乎他不在路上,而在某个地方。 「东霖,你回来了吗?」 「嗯。」 心没来由的就一沉,他回来了,却没来找我,也没打电话。 「你在哪?」 「公司。」 他回答的很快,却吝啬用任何多的一个字语,似乎这样,才能更好的不受到伤害。 短暂的沉默。 我一定要问那句话,侧转脸,吸气,吐气,然后对着话筒说:「……你等会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电话里短暂的无声,我屏住唿吸,好久才听到他说:「可能没时间。下午走不开,晚上公司有活动,我不能缺席;明天上午外地还有个会议,我和邓云鹤要连夜赶过去,没时间过来了。」 他每说一句,胸口的失望就堆积大一点,相信东霖说的是实话,而不是找藉口,可是,心止不住的还是一点点的往下坠。 嘴唇咬的很疼,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听见东霖依然不带感情的声音:「我在和人谈话,没其他事,我挂了。」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我回答,见我没反应,就合上了手机。 我耳中只剩忙音,茫然的站着。 如果是原来,比这再忙一倍,东霖都会有时间回来看我一下的。 这一走,他又要几天才能回?难道,你就只能这样傻傻的等他吗? 等是难熬的。尤其是只剩等的时候。 错过了今天,我还要等几个二十四小时才能再见到他? 不想再当鸵鸟了,我决定主动去找他。 四点多,我来到了他公司所在楼的一楼大厅。 我不上去找他。他很忙,我不想打搅他。 只在这等他。 等他出来的时候,和他说一句话,然后对望一眼,就够了。 想告诉他,我要回来,不再犹豫,也不再退缩。 小小的凉风 没到下班时间,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除了保安,只有三四个人。 环顾四周,我看中了靠门不远的一张长椅。 它靠着落地长窗,远远的,正对着电梯通道。凡是上下电梯的人,都逃不出这里的视线。只要东霖跨出电梯,我就可以一眼看见他。 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旁边有个报夹,是很枯燥的法制报,但足以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 临近五点,陆陆续续有下班的人从两侧的电梯里走出来,我放下报纸,注视起前方。 电梯不停地开始「叮叮」作响,人一拨拨涌出来,鱼贯的走出大厅。由疏到密,又由密到疏。 身后玻璃长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大厅的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墙上的北京时间,指向了六点。 东霖,没有出来。 摸出手机,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号码就显示了出来。我盯着那串数字,只要拇指再动一下,他那边的手机铃声就会响起来。 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他一定是有事,才没有出来,我只要耐心的再等他一会,东霖,总会出来的。 厅外的天,越来越黑,终于凝成一块墨。冬的夜,到的尤其的早,黑的,也特别彻底。 而大厅里,浅浅亮亮的光,拢着白雅的灯心,撒着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入眼帘,仿佛灿灿的银河,似有水波荡漾,越来越明亮。 长针指向了十二,短针指向了七,东霖,还是没有出来。 电梯很久才响一次了,出来的也是一两个人,都脚步匆匆的。 大厅就剩了两个保安,他们开始频频的看向我。最后,我只能对他们报以灿烂阳光的微笑,仿佛在说,我很好,很正常,只是在,等人,而已。 好不容易,又听见「叮」的一声响,我一下站了起来,看向电梯出口。 只出来了一个人,个子也很高,年龄也和东霖相仿,却不是东霖。 我失望的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也许是这个时间,有个女人突兀的站在大厅里,又是一副等人的神情,他却盯住了我在看。 察觉到他异样的视线,我也看向他。 他竟然向我走了过来:「你……是不是来找小老闆的?」 我一愣,立即就点头:「是的,陆东霖还在上面吗?」想起上次跟着东霖去他公司,那些员工都称唿他为小老闆。而当时我的出现,曾引起一场小小的骚动,想必这个人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一。 第88页 「他六点不到就走了。要过年了,公司年终犒赏员工,今天全体聚餐,现在都在酒店里。」 我一下傻掉。难道,我把东霖从眼皮底下漏掉了?不可能啊,我没走过神,更不可能看不见东霖,他那么打眼,想忽视他都不太可能的。 「我早就来了,没看见他走出来啊。」 「他大约乘电梯直接去了负一楼,他的车一般停在底层,这个门口只能临时停车。」 我楞在了原地。 我怎么没想到还有个地下停车场?上次来时东霖就把车停在了门外,不过那次停的时间确实很短,只有半个来小时,是我笨还是运气不好?早知如此,就应该打个电话的。 这个小伙子显然有点同情我:「我带你去找他吧,我正要过去,酒店离这不远,步行就到了。」 我跟他去了。等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更想见东霖。 酒店真的不远,只步行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进门,走了几步我就看见了东霖。 他和邓云鹤正端着酒杯,挨个在向员工敬酒。有员工在嚷:「老闆做榜样,先喝!先喝!」 宴席仿佛进行了一会了,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浓郁的酒气,恍惚的笑言喧闹中,气氛显得很热烈。这并不是家很大的餐厅,但装修却颇有品位。柔和的灯光下,上十张桌子边坐满了人。好像东霖的公司把餐厅包了下来,在座的都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带我来的小伙子走上几步,冲着他喊了一声:「小老闆,有人找!」声音很大,有点恶作剧。 不大的餐厅里,分贝顿时弱了一半。所有的人都循声看过来,我站在门口,和那次出现在他公司里一样,又被众目睽睽的打量了一回。 只是这次,我是自己找来的。 东霖扭头看见我,显然微微有点吃惊。一怔之下,他敛起容颜,放下酒杯,向我走了过来。 我注视着他。在他的脸上,我没有看见幻想中的惊喜表情,在目前,那似乎有点奢侈。现在的东霖,仿佛是很久以前的那个他,面对着我,冷静,理智,克己,喜怒不在颜表,眼睛深奥的像海一般难以阅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在公寓里为我做的一切,又亲耳所闻莎莎的那一番话,我几乎又要摸不透他对我的情感。 「怎么找到这来的?」平静的语气。 「我去你公司,没等……没看见你,刚那个人带我来的。」不能说等了他三个小时吧,也没有机会说。 他深邃难测的目光瞄着我,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也许,我的脸色会是疲惫的,中午没好好吃饭,又干坐了几个小时,现在已快八点,肚子在咕咕叫。 「吃了饭没?」 「……吃了。」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 也许因为现在的东霖,看着我的眼神里不再有宠溺的光,所以不敢对他流露一丁点的骄纵之气。女人,不都是对宠着自己的男人才会撒娇吗? 他身后有人又在起闹:「小老闆,快让你的哪一位赶紧也坐下来吧,别让人家一直在门口干站着。」 东霖没理他们,可还是问了我一句:「要不要过去坐一下?」 我低下了头:「……不了,我就想来见你一下……我回去了。」我只是想用行动告诉他,我要回来,现在,任务完成了。 说完,抬头看他,他也正望着我,眼神飘忽莫测,脸上是克制压抑的不动容。对视了一下,忽然就不敢再看他,怕下一秒,就藏不住自己的软弱。 东霖,其实,我很想你。 所以,才来找你。 转身向餐厅外走去,几步就出了门。隐约听见邓云鹤挽留的声音,我却装作没听见。这里,不易多做停留。 东霖跟着我,走了出来。 时候已是深冬,夜幕暗沉,阴晦肃冷。街上吹着一点小风,风不大,薄薄的,但拂在脸上,或钻入颈中,却有着深深地寒意。我本就饿,扛不住这阴风,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 没有去看身后的东霖,也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目光在看我,我突然只想快点回家。 走到一盏昏黄的路灯下,等着的士。 冬夜僻静的街,车不是很多。 东霖默默地陪我站着。 看见地上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一长一短,隔着一米远,隔着一伸手的距离。 我咬住了唇。 一辆黄色的出租远远的驰了过来,离着老远,我就看见了它的空车标志,于是扬起了手。 却突然被身后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牢牢的抓住,接着被拽离街边,拖着走了十几米,来到了一处没有路灯的屋檐下。 手腕被捏的隐隐生疼,我挣了一下,东霖松开了五指。 我和他对视着,两人谁也不说话。 籍着远处映射过来的幽幽的光,我看见东霖此刻的眼中不再是刻意伪装的理智和淡然。 心瞬间就很酸,我收回视线,低下了头,眼前隐隐约约有点模煳。 手腕突然又被抓住,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失去平衡扑向了他。头被他一手固定住了,就感觉他的唇用力的吻了下来。他吻得又急又密,似乎有点凌乱,两人的唇都是微凉,他嘴里带着点微醺的酒气,亦有一点点酒涩,堵住我嘴,几乎有点粗鲁的辗转吮吸着。我觉得头晕,也许是缺氧,也许是被酒气熏的,又也许是饿的,总之昏昏的。 第89页 终于他放开我,清醒过来以后,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什么,对着他就拳打脚踢。不知为什么,觉得委屈,可是,似乎东霖更有委屈的理由。 他也不躲,站着,由着我打,由着我踢。 打完抬头再看他,他眼里竟是无尽的痛楚。 「谢丰不要你了,你才想到要回我身边来,是不是?」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眼眶一下就热了。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现在的自己吗?被你这样背叛,可是看见了你,却还是只想要你!你知道我有多厌恶我自己?」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奈。 胸口顿时被内疚和心痛胀满。想解释给他听,其实,我从没背叛你。 「东霖,对不起,我和谢丰,其实……」 他勐地打断了我的话:「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你们俩的事,不要对我说!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眼睛潮湿了,我对他喊:「莎莎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笨蛋!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狠狠地盯着我,眼神仿佛是要吃了我:「就是摸不透你,我才被你捏在了手里!你很得意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东霖!」我追上去拉住他衣襟。 他站住了,却不回头看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 「大后天……是大年夜了。」 「你不想等,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的。」 心瞬间变得很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柔:「我等你,你快点回来,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他身体似乎僵硬了几秒,然后,就大步走开了。 我站着,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出来,脸上滚着泪。 东霖,你快点回来,等你回来,我就把我的秘密,统统都告诉你。 痴心的等你 小年夜,我去超市买了很多的菜。按以往的经验,年三十的那天,是买不到什么新鲜蔬菜的,再贵的菜,都会被人抢购一空。 从超市的人堆里挤出来,吃力的拎着两大袋战利品爬上五楼,进了家门,我坐在沙发上缓气,顺手拿起电话,给远方的母亲报平安。她已经从表姐的嘴里知道我来了a市。 我告诉她,妈,我在a市过年,不回上海了。 母亲沉默,开口却在问我,你在谁家过年? 我在自己家,我说。 你房子不是卖了吗?母亲问。 有人给我买回来了。我笑着回答她,言语中带着骄傲,眼睛水润润的。 母亲在电话那头不说话了。 我叫她,妈,到时我把他带回来给你看。 母亲许久才嗯了一声,然后又说,去买点菜,好好做顿年夜饭。 我回答她,已经买了。 鱼买了吗? 买了。 鸡鸭鱼肉都要有一点,这样才像一顿年夜饭。 我说,我知道。 母亲又嗯一声,那你好好过年吧,妈妈挂电话了。 我回答,好。 说完,才感觉脸上有点怪怪的,抬手去抹,手指上竟然有点水,几时流的眼泪都不知道。 五年没见母亲了,她头髮一定白了不少吧。 有一个这样让她年年操不完心的女儿,她想不老,大约都不能够。 放下电话,我去向厨房。 母亲说,好好做顿年夜饭,鸡鸭鱼肉都要有一点。 我都买了,一样也没落。 鱼一定不能少,因为要年年有余。我选的是鲈鱼,刺少,肉多,不太腥。我很爱吃。 仔细的把鱼洗干净,捋去水,用保鲜膜包好,冷藏起来。明天只要取出来,放好调料,搁上自己养的小葱一清蒸,就是一道美味的年年有余。 鸡肉切丁,放在碗里也用保鲜膜封好冷藏起来。明天用它和茄丁一起火爆,那是东霖的拿手好菜。 里嵴肉切丝,也冷藏。用它爆炒青椒丝,一个绿,一个白,很有看相,也很开胃。 烤鸭只要微波一下。 还有蔬菜:黄瓜,西兰花,紫包菜……一样样洗干净放好。其实东霖和我最爱吃的还是蔬菜,今天的蔬菜,比肉还要贵。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收拾完。 看着满满的冰箱,我在厨房里傻笑。仿佛看见东霖繫着围裙,一手握着锅柄,一手抓着铲勺,伸着长长的手臂在颠着炒锅,会有青椒丝或者茄丁被他甩出锅外,但那不妨碍那个场景的美妙。半年来,我数不清次数的在梦里梦见这个画面,也常常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的时候从那样的梦里醒过来,恍惚就会觉得又闻到了烟火气息,还仿佛看见了东霖眼里飞溅出的点点星光,在灿烂着我。 看着菜,我傻傻的笑,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晚上睡得很甜,梦见早早,他似乎长大了,一会叫我小姨,一会叫我妈妈。我在自己的答应声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窗外的白光已把帘子照的透明。 今天是年三十,东霖,要回来了。 从起床的那一秒开始,时间就过的异常的慢,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被拉长了,我不停的看表,秒钟却一直不慌不忙的慢慢摇着,似乎爬不动的样子。 上网,看八卦,看言情小说,找一个叫梦的变态写手,据说她只会写虐,终于熬到了十二点。 简单的吃了中午饭,因为晚上会有一顿大餐。 第90页 然后又是梳头,洗脸,涂看不出颜色的口红。 最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棉拖,雪白的绒里,黑色的缎面,蹲下身,把它平平的摆放在门口,做完这一切,就回到沙发上,静静的,坐着等。 望着门口,等。 两点,两点半,三点。 我没有打电话。 今天是大年,东霖不会去公司;也许他会回家,但马上,他就会来找我的;我清楚的告诉了他我会等他,这次,我相信,只要他回了a市,他就会到我这里来的。 四点,我开始切菜,茄丁,青椒丝,黄瓜条,一朵一朵的西兰花……全部切好装在盆里,一盆一盆,整齐的排好。接着,把冷藏着的鱼和肉拿出了冰箱。 厨房里,都是等待着下锅的菜,我和它们一起等,等那个喜欢把火开到最大,「嗤嗤啦啦」在锅里火爆它们的人。 走出厨房,抬眼看向客厅的挂钟,四点半过了。 东霖,还没有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晦,我脸上慢慢没了笑意。二十分钟前,一刀刀切着蔬菜的时候,我还在傻乎乎的独自乐着。 或许,固执的不打电话是个愚蠢的决定,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却突然不敢打电话了。 如果东霖在电话里说,我来不了,我该怎么办? 像傻瓜一样茫然的站着,还是流下失望的眼泪?似乎他现在还没有给你对着他哭的权利,所以,你不能在电话里对着他呜咽,你只能暗自神伤。 在沙发上怔着,我看着短针指到了五。 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很冷,在不用暖气的a市,即使坐在家中,也会手脚冰冷,身体发抖。 窗外已有鞭炮声,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我盯着手机,还在发怔。 指示灯忽然闪了起来,铃声接着而起,不是东霖,是个陌生的a市座机号。 心里骤然有点害怕,除了东霖,只有谢丰和表姐知道我现在用的是a市的手机号。不可能是表姐,她在上海;也不会是谢丰,我已经告诉了他我和东霖的近况,他知道今天我在等东霖,他说了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忐忑的拿起手机,按了接听。有点迟疑的问:「餵?哪位?」 一个豪爽的男声在电话里响起:「陈玉,听得出我是谁吗?」 脑子里一下出现了一个人:「邓大哥。」是邓云鹤的声音。 心里骤然一松,但紧接着又蓦然一紧,邓云鹤为什么会来电话?东霖呢? 邓云鹤呵呵笑了两声,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在笑,东霖肯定没事,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邓大哥,新年好!」我赶紧说。 「好!你也新年好!到大哥家来吃年夜饭吧。」他忽然说。 「啊?」难道东霖在他家? 「我刚刚回到家,中午才和东霖分开,他让我接你来我家过除夕夜。」 我愣住,这是唱的哪一出?「他到哪去了?」 「他回他爸妈那去了。我们开会的地方离他老家不到一百公里,东霖临时决定回家去做个孝顺儿子,他把你託付给大哥我了。」 什么意思?他把我託付给了邓云鹤,自己却回了父母那。他是故意放我鸽子,还是真的孝心使然?或者是一石二鸟,二者兼得了。 邓云鹤还在说:「你嫂子做了很多菜,要不要大哥来接你?」 我清醒了过来:「……不用了。」 「你自己打车来吗?还记得我家的地址吧。」 我顿一下才回答他:「……邓大哥,我是说,我不来你家了。」 他有点意外。「……那你去哪?你有地方去吗?东霖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孤单,所以才叫我来喊你的。」 我忍住眼底微酸的感觉:「我以前的同事一直在打电话叫我,我去她家了。谢谢你,大哥,替我向嫂子问好。」 「噢,呵呵,那好吧。」他爽朗的笑,还在安慰我,「东霖过一两天就回来了。」 我也呵呵笑两声:「没事,他平时也没空回家看父母,离的这么近,回去看看是应该的。大哥,再见。」 放下电话,一滴眼泪还是挂在了眼角,我不想流的,它却还是流了出来。 东霖不回来,甚至连个电话都吝啬打给我。 我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二小时,屋里一片漆黑,屋外一直是鞭炮声,「噼噼啪啪」,没有断绝,我却始终麻木着。 感觉被东霖冷暴力了。 只有鞭炮声,电话再没响起过。 直到窗外响起几声礼炮,大朵的烟花在浓黑的夜空突然绽放,仿佛五彩的流星雨划落在我的眼底,我才甦醒了过来。 站起身,我摸黑去了厨房,手按下门旁的开关,橙色的光打在一盆盆切好的蔬菜上,把它们衬得格外翠绿,也格外鲜艷。我却没有炒菜的欲望。 想把它们都倒进垃圾桶,最后,忍住了,鱼和肉冷冻,蔬菜放保鲜袋里冷藏,也许明天还能吃。 打开冷冻室的时候,看见了东霖给我买的那袋饺子。 一个人的年夜饭,还是吃它吧。 饺子是大袋的,我下了一半,装了一盘,端到餐桌上,打开客厅的灯,又打开电视,看着春晚,我吃饺子。 还是去年那个牌子的饺子,今天却像难以下咽,没吃几个,我就吃不动了。 第91页 手机终于在沙发上响了起来,东霖的电话。时间已过了十点。 接起电话,我不吭一声。「你没去邓云鹤家?」他在问。 「没有。」我也用平静的语气,不带一丝的委屈和伤心。 这样的语气,让他停了几秒:「晚上你吃的什么?」 「饭。」饺子也是饭。 这个回答又让他卡了一下,他终于解释:「我开会的地方离我爸妈这……」 我打断他:「邓云鹤说了。」 现在来解释有什么用?你去之前就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不说?还有,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电话? 他沉默,半天才又说:「我过几天回。」听我没反应,接着又说,「我一个高中同学要结婚,一定要我参加他的婚礼,婚礼结束,我就回来。」 停了一下,他补了四个字。「连夜回来。」 我用不经意的口气说:「不用这么赶,晚上开车容易疲劳,不安全。噢,我要走了,明天晚上的机票回上海,我们碰不到面了,有机会下次再见吧。」说完不等他回答我就把电话挂了。 一分钟以后,铃声又响起,我接了。 「还有事吗?」 「你生气了?」 「没有。」笨蛋才和笨蛋生气。 「那干吗这么急着回上海?」 「有事。」我也会惜字如金。 「什么事?」这会他倒开始追根问底了。 我不说话。 他在电话里说:「等我回来。」 笨蛋!你已经惹火我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我没回答他,把电话挂了,然后按了关机键,屏幕顿时黑了。 依稀记得以前有几次也这样拒听过东霖的电话,东霖的反应似乎每次都很激烈,这一次,他会怎么做呢? 我当然不会明天走,只是,明天,他会回来吗? 我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渡过了十二点的钟声,今夜,註定是个不眠之夜,一个人躺在床上肯定也是睡不着,我干脆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心里恨恨的有点在想那个人,放了我鸽子,这会,他也睡不好吧。 不知不觉在电视声中睡着了,耳旁一直有声音。似乎有人蹲在了我身边,微凉的手指轻轻的抚着我的面颊,迷迷煳煳之中仿佛听见低低的呢语: 「你又想跑?我不会放你走的!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逃走!就算是折磨我自己,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全都告诉你 我还在睡,听着轻声呢语,有点恍惚,想睁眼,但眼皮很沉。 是在做梦吧,魂牵梦绕的声音,当然是梦里才有。 可却真实的感觉到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颊,是早早吗?清晨他常用他的小手触摸我的脸,可是,不像,早早的手,又轻又柔;而这只手,微凉,似乎带着屋外的寒气,指腹是很光滑,在我面颊上轻轻的游走,抚的我心里很熨帖,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了微微的骨节。 似乎,是一只男人的手,很有力量。 我使劲睁开了眼。 五秒钟的恍神。 有点迷濛的视线里,我看见了一张想念中的脸。光洁的额头,朗朗的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仿佛像海,可以淹没我,让我身不由己的沉醉其中。 东霖,终于回来找我了吗? 他在望着我,眼里没有了伪装的不在意,只有压抑克制的柔情。仿佛想放开了的爱,却又被理智牢牢地牵制着,于是,出现了那样矛盾纠结的眼神。 我和他对视着,一时谁也不吱声。 最终,是我忍不住轻声的叫他:「东霖……」你总算回来了。 他眼神闪了一下,低头就吻向我。 似乎饥渴了很久的样子,压住我唇,带着点凉意的唇瓣包着我就用力的吞含着。我仰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整个人被他笼罩着。唇上是他的火热,脸上是他的温度,记忆里熟悉的感觉瞬间被点燃,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是真的了,我又回到了东霖的身边,他像从前一样的在吻着我。 许久,他才放开了我。 他的气息有点点不稳,俯视着我,嗓音低沉:「明天你是不是真的要回上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绵柔,也许脸上还带着他热吻后的余韵,因为心还在乱跳。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你回来了,我就不走了。」 他眼神又是一闪:「要是我不回来呢?」 「我也不走,等你回来。」以后,我再也不隐瞒自己的感情,也再也不去没有你的地方了。 显然这个答案直白的让他有点意外,他紧盯着我,眸子渐渐热了起来。忽然,他伸手揭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说道:「把衣服脱了,让我抱一抱。」 我紧抿住唇望着他。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东霖,看见了我的身体,你就会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只是,它已经不完美了,你准备好了吗? 看我不动,他低头又亲了我一口:「……是不是要我动手?」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我穿着稍稍有点裹身的保暖内衣,东霖双手抓住内衣下摆,把它向上掀去。 我只盯着他的眼睛,由着他动作。 衣服只掀了一半,我的小腹和腰都露在了外面。东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愣了一秒之后,他就拉住我的睡裤向下褪去。 第92页 褪到伤口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里,现在是一道疤痕,从肚脐之下两公分,一直向下延伸。平整的小腹,被它分成了两片。 他愣着,盯着它看,半天,才转头望向我。 「这是怎么回事?」他眼里有震惊。 我轻声回答:「我做了个手术。」 「什么手术?」他的神情,已有最初的震惊,迅速的转向了严肃。 我眼睛微微的有点湿润:「我卵巢上长了个东西,有点点大了,医生说,只能开刀切掉它。」 「什么时候的事?」 咬一下唇,才回答他:「……半年前。」对不起,瞒了你半年,让你那么痛苦。 其实我早就在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了。只是,看不见今天的结局,如果重来一次,说不定愚蠢的我还会再犯一次相同的错误。 东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半年前?那就是说你离开我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动手术了,」他的眼里骤然闪过一道厉芒,「是这样吗?」 我咬着唇不说话,等于默认。 他一下站了起来:「这才是你突然跑去上海的真正原因?」 我依然咬着唇不说话。 「你究竟有没有和谢丰在一起?」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凌厉。 「没有。」总算告诉你了。 他全身一震,但脸上并没有出现惊喜,反倒是迅速的痛苦了。 「你骗了我半年,就是为了躲开我去上海做手术?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赖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说着他就扑向了我,上身压着我,手按住了我脖子。 「东霖,对不起……」 他太愤怒了吧,所以才会做这个动作。他掐的不紧,但是也很难受,我试图把他的手搬开,但是没有成功。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跑?」他眼神痛苦的有点崩溃。 脖子被他箍着,我只能断断续续的说:「……最开始我以为会得癌症,后来又以为会割掉我子宫……那时候我压力太大,还得了轻度的忧郁症……我以为自己没有未来了……」眼睛湿润了。 他眼眶红了,大约看我表情痛苦,终于松开了手:「我就这么让你不信赖吗?这就是你离开我的理由?」 「……我怕再不能给你生孩子……我还怕自己很快就会老掉……那时候我情绪有点不正常。」 他眼底泛起泪光,突然扯开我衣领,一口就咬在了我肩膀上。他咬的很紧,一直不松口,我忍不住哭了起来:「……东霖,疼……」 他总算松开了,抬起头,眼泪被他强忍了下去,只是声音异常心痛:「疼?你有我的心疼吗?你知道这半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像在地狱里一样,睁眼闭眼,都是你被谢丰抱着的样子,想到你被他亲,被他摸,甚至被他压着,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他继续说着:「要是你真的患了绝症,你是不是准备到死都不来见我一面?」 他到底没忍住,眼里还是有了泪花,「你就不怕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会有多么的生不如死?要不要留在你身边,应该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你这个自作主张的笨女人!」 说着,他咬着牙:「你不要指望我心痛你,我现在恨你都来不及……」 我只能含着泪:「对不起,东霖……」我已经知错了。 他用恨恨的眸光盯着我,却又勐地低头吻住我。这是一个带着一点恨意的吻,既像惩罚,又像警告,感觉令人战慄。 放开我,他直起身,把我从沙发上扶起来,让我和他面对面。 「上次你要我快点回来,说有好多话要对我说,是不是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望着他,感觉自己又要流泪,因为还有个更大的秘密,我也不想再瞒他了。东霖,这一次,你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眼神立即变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眼泪瞬间就胀满我的眼眶:「嗯,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 他立刻紧张起来,嗓子压的低低的,吐了一个字:「说!」 含着泪,我开始说。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在深圳的时候,曾经打电话到出版社找我,却没找到我。」 他目光不停的在我脸上晃着,显然,他没料到会追溯得那么远:「记得,他们说你辞职了,你的手机那时也打不通。」 「我手机丢了……其实,那时候我是怀孕了,所以才辞职了。」 东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直直的望着我,屏住了唿吸。 我继续说着:「后来你去了新加坡,我找过你,可是找不到你。」泪水顺着我面颊滑落,东霖已不敢说话,「所以我就自己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长的很漂亮……和你一样好看……」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东霖眼里瞬间滚动着两颗水珠:「那个孩子呢?现在在哪?」 突然他像明白了似的,望着我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惊恐,嘴张了一下,似乎想说,却没敢说出来。 我泪水长流:「……就是他,所以我才一有空就往上海跑。」 东霖勐地直起了身,我去拉他的手,他却突然甩开我,转身向书房冲去,进门就「砰」的一声,大力关上了门。我在他身后追过去,推门,门已被他锁上,推不开了。 第93页 我拍门,叫他:「东霖,你开门!东霖,你开门!东霖……开门!」 他不开门,也不理我。 我听见里面有椅子倒地和其他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就听见他压抑的啜泣声,从喉间溢出,一声追一声,来不及换气,只是泣着。 我拍着门,慢慢的滑坐在地上,在门外,陪着他一起哭。 除夕夜的午夜三点,窗外还有零星的炮声,我和东霖,却在为年轻时少不经事的错误,付出心灵的代价。早早已不可能回到我们身边,他将永远,变成我和东霖心里的一滴眼泪,即使将来他能认我们,心酸,却是永远抹不去了。 这场眼泪,终于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我把我的痛苦,分了一半给东霖,以后,想起早早,如果想哭,我可以抱着东霖,一起哭了。 东霖把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早上五点多,年初一的鞭炮声开始此起彼伏不停响起的时候,他才打开了房门。 我还在地板上坐着,看他开门,急忙站了起来,抬眼看他,他脸上已看不见泪痕。 凝望我一眼,东霖只发出了一个字:「你……」就似乎心痛的再也无法言语。任何话,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闭着眼,他仰起脸做着深唿吸,许久,才牵着我,走向沙发。 在沙发上坐下,他伸手把我拉入怀中,脸贴着我头髮,低声说着:「现在你把早早的事,一件一件说给我听。从他出生讲起,先告诉我,他是怎么出生的。」 我笑着开始:「他是早产儿……是我不好,那天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我有点伤心,害他提前了一个月出生……」 终于可以对东霖说出自己那时的无助了。 我把每件事都告诉了他,早早住院,没有钱交出院费,只好向母亲求助,母亲叫来了表姐,表姐最后带走了早早…… 「……我找不到你。」我又流着泪说。这次哭完,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伤心了。 东霖眼角湿润了:「对不起……」他在深深自责。 「不是我不想养他……」我告诉他。 东霖骤然流下眼泪,低头覆住我唇,他安慰我。「对不起,」他说着,「都是我不好。」 我和他一起哭。 哭完我又对他笑:「表姐和表姐夫一看见你就猜到了你是早早的亲生爸爸。」 他也笑:「我这么像他吗?」 「是他这么像你!笨蛋!哪有爸爸像儿子的。不信你看你们俩的合影。」 东霖真的拿起手机,翻出与早早的合影,仔细看着。「真的很像!我原来怎么没发现!」 「你是笨蛋啊!」 他低头咬我的唇,我躲,还是被他咬住。 抬起头,东霖抱紧我:「我们去上海吧,天亮就出发。」 我看向窗外,一线蒙蒙的白,黑夜不知几时已经隐去,鞭炮声中,大年初一的黎明,到来了。 东霖回家去拿换洗的衣服,我给表姐打电话。 「姐,陆东霖要来看早早。」 「你们和好了?」表姐问。 我回答:「嗯。」 表姐嘆一口气:「这样就好!我一直担心。你带他来吧,你姐夫一直想再见他一次。航班确定了以后,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带早早来接他的。」 还要不要了 年初一的早上,没有几个人愿意身在旅途,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订到了机票,十点的航班,出发去上海。 我们立时就动身了。 去机场的高速路上,我对着东霖说好消息:「表姐和表姐夫说了,等早早将来长大一点,懂事的时候,会让他来认我们的。」说着,我望着他笑。 东霖靠窗坐着,冬日的晨曦照在他脸上,一点淡淡的痕迹,有点点发光,也有点点耀眼。 他也笑,好看的唇角牵动起来,轻轻的说着:「是吗?」 脸却转向了窗外。 我顿时再也笑不下去了。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可也许这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自己的孩子,却要等着他来认自己,试问天底下有几个这样不走运的父母?不幸的,我和东霖,却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上了飞机,没过多久东霖就睡着了。他一夜没合眼,实在困的熬不住了。 可他睡得不踏实,眉心蹙着,睫毛不时的轻颤,仿佛随时会惊醒的样子。睁着眼时一贯宁气淡定的脸,此时,却无遮拦的透着些不安和焦虑。 我心微微的酸。过去的这一夜,他的心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的穿梭了好几次吧。现在,它停在了哪里? 飞机在空中飞行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一直看着他睡,直到降落之前,才伸手摇醒了他。 上海也是个晴天,没有云,冬天的太阳,很高的挂着。 我们穿出甬道,不远处就是接机的人群。东霖的眼里,一直不太干,有点点微微的湿气。 我看见了早早,小小的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着一件醒目的黄色羽绒背心。他的身后,是表姐和表姐夫。 东霖的脚,突然滞了一下。 早早向着我们跑了过来,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咧着和东霖一样好看的小嘴,嘴里脆生生的叫着我:「小姨!」 我蹲下身接住他,抱着他站了起来,他靠在我肩上,抬脸看向我身边的东霖。 第94页 东霖凝望着他,眼一动不动。 我轻轻晃了下早早:「早早,叫人啊,你不认得这个叔叔了吗?」 早早脸上露出笑容:「我认得,他是陆叔叔,陆地的陆,不是金鹿的鹿。」 东霖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来,叔叔抱!」他说了一句,就从我手里接过早早,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脸接着埋在了早早的肩上,我看见东霖的眼里流下了一滴眼泪。 几米外,姐夫和表姐也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东霖抱着早早,再也没放下来过。 回市区的途中,表姐夫开车,表姐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和东霖坐在后排,早早在他腿上,东霖一直和他讨论着葫芦娃的故事。 「他们是一个老爷爷种的七个葫芦,后来变成了七个兄弟。」早早告诉他。 「七兄弟啊,他们本领大吗?」 「大!他们会喷火,还会吐水,最后打败了青蛇精……」 「他们是为了救老爷爷吧。」 「嗯,妖精把老爷爷抓走了……还有穿山甲,穿山甲也是好人……」 …… 东霖一直低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就没捨得移开过。 回到表姐家,已是中午。 午饭过后,我和表姐在厨房里忙碌。表姐家的保姆回老家过年去了,表姐要准备晚上的菜,罗列出了十几道菜名,我让她简单点,她说:「不行!现在是过年,而且妹夫来了。」 结果我和她在厨房忙了一下午。 有姐夫的员工来给他拜年,东霖独自陪着早早,一步也没离开过。 晚饭过后,表姐带早早去洗澡。姐夫把东霖叫去了书房,关着门,两个男人在里面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 我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我只明白,这是两个父亲间最坦诚的对话,为了他们共同的儿子,早早。 我们在上海呆了三天,表姐和表姐夫把早早完全交给了我们,早早一直和我们形影不离。 东霖还是住在去年住过的网球会所的宾馆里。我没有随他住过去,因为从此以后,我都会和他不分开,所以我们不急着在这几天拥抱。 我们珍惜和早早团聚的每一分每一秒。这三天里,我还是陪着早早睡,他的小床,已变得有点拥挤,我知道,随着他的长大,这样的机会,会逐渐减少。 年初四,邓云鹤打来电话,东霖必须赶回a市。他们公司,正处在扩张时期,年还没过完,就要忙了。 定机票的时候,我问他,我能不能晚两天回去?我还想在表姐家多呆两天,跟他回去,大约也是在家里等他。 他拿眼冷冷的睨我,说了两个字,不行! 只好收拾行李跟他走。把原来从a市带回来的东西,再带回去。又打电话向住读学校辞职,对着校长说了几十声对不起,老头最后潇洒的放了我,理由是:「你二十八了,我不想耽误你最后的青春。」 机场离别又是令人难过的,只是,现在最难受的是东霖,而不是我。我已经经歷过几十次,而他,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我最能了解他心里的那种酸楚。 在向早早讨了一个吻以后,他拉着我的手就快速的进了检票闸,转弯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一下。 做着以前我每次做的动作,眼里带着无以名状的牵挂,和不舍。 早早这次很安静,站在表姐和表姐夫之间,看着我们走,不哭也不闹,可是,也不开心。 小小的他,只是凭着本能做着对离别的反应。他喜爱的人,要走了,他捨不得,于是,天真的脸上,不加掩饰的写着这几个字。 他并不知道,其实最让人心酸的,就是他的这种表情,只是用孩子的眼睛望着我们,说着对我们的爱,和对我们的留恋。 东霖很快转回了头,接着就快步走出了早早的视线。 他走的太快,我小跑了好几步才追上他。抬头望他,他目视着前方,只给我一个侧脸,始终不给我看他的正面。直到上了飞机,他也很少说话。 从a市的机场出来,邓云鹤已派了车在等着我们。东霖直接去了公司,和我分开的时候,只对我说了八个字:「在家等我,哪也别去。」 我老老实实在家等他。夜里十点多,才听见他钥匙开门的声音。 小跑着去门边接他,他进门换着鞋,两眼却望着我,眼神有点异样。 心里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脸上忍不住微微的一热。和好以后,我们还没有好好的拥抱过一次。 东霖已俯下脸来盖住了我的唇。 顿时嘴里都是他温热的气息,被堵着,无处可逃,只能由着他吞噬。闭着眼,唿吸着他的唿吸。 终于被松开,刚想换口气,却又天旋地转,被他凌空抱了起来,向着卧室走去。 我拍他的胸:「……你去洗脸……」还要洗脚,还要洗……卫生很重要…… 他皱着眉看我,「干脆一起洗澡吧。」 我连忙摇头:「不要,我已经洗过了……」说完才发觉……好像说错话了……仿佛我在等他…… 东霖嘴角已然翘起,眯着眼看我:「噢……知道了,好吧,等我五分钟。」说着在床边放下了我。 五分钟不到他就回了卧室,身上带着水汽,仅在腰间裹着一条浴巾。掀开被子,他钻进来就覆在了我身上,浴巾在他进来的那一秒已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 第95页 我被压着,陷进了床里。周身被他覆盖住。 东霖的手在我身上摸着:「衣服怎么还没脱……」说着,顾不得上衣,先去褪睡裤。 几秒钟之后,他已挤入了我的身体。 半年没承载过他,他又这样急急突兀的没有前戏就胡乱闯入,我忍不住轻声闷哼。 东霖用力的乱动了几下,随后却停了下来,俯视着我,似乎很享受这一刻我有点难受的表情。 「半年没吃你,不习惯了?」他轻声问。 我挣扎:「……你,太粗鲁……」 他俯下脸在我嘴上乱啃着,嘴里有点含混的说着:「你饿了我半年,今天晚上就算粗鲁你一夜,你也得忍着……」 接着手就捧住我的胸,低头含住了。 胸前轮流袭来酥麻和微微刺痛的感觉,他吮的太用力,战慄的感觉从心脏遍布全身。 身体也被他涩涩的胀住,感觉空虚被他填满了,没有一丝的虚无,仅剩充实紧緻,东霖无处不在,充斥着我每根神经,每个细胞! 渴望他动一动,想感受他汹涌的力量,愿意被他推上浪尖,或抛入火海。 可东霖却像最有力的楔子似的,只是抵着,仿佛这样急切强劲的闯入,仅是为了早一点把自己安置于某处,而不是急着享用。 他的不动,成了一种折磨,异物的感觉太清晰,太尖锐,太涩胀,我强忍着;还得忍着他婴儿般的吮吸,和一双不安分的,到处抚弄的手。 似乎他就是想这样折磨我。让我的每根神经绷到最紧。最后,再彻底的碎在他身下。 喉间终于抑制不住的发出了求饶的呻吟声。 他从我胸口抬起头,俯视着我:「是不是想要?……」 不能承认,我咬着牙不说。那样……不好。 他又向我胸口咬去。 「……不要。」颤着声,求饶的挣扎。 东霖这才像发了疯似的,大动了起来。 没完没了,仿佛真的要把他这半年来的力气,在这一夜用完。我还是体虚,被他换着方式掰腾了几个来回就绵软的倚在了他怀里。东霖微微喘着,吻着我的唇轻声呓语:「……还要不要了?」 我闭着眼答:「……不要了。」 「想不想嫁给我?」 没想到他突然问这句话,我顿时睁开眼,在他怀里僵了一下。 东霖俯下脸,轻轻的把我的脸转向他,眼睛对着眼睛,他又问一次。 「要不要嫁给我?」 我嗫嚅着答:「……要。」除了你,我还能嫁给谁? 你介不介意 清晨,几声炸鞭声中,我在东霖的怀里醒了过来。他在我身后侧躺着,双臂紧搂着我,胸紧贴着我后背。 温暖舒适的怀抱,我窝在里面,轻轻的动了一下。 似乎他也刚醒来,拥着我的胳膊紧了紧,脸埋进我发间,轻声说着:「醒了?」 我轻轻的「嗯」。 他手在我胸前游着,唇对着我头顶心吐热气:「要起床了,等会就有车来接我们去外地。」 我稍稍一愣:「我也要去?」 他抱紧我:「当然,我去哪,以后就把你带去哪,你不愿意也不行!」 身子被他箍着,只敢小声反驳:「我还……没嫁给你呢!」 「你已经是我儿子的妈了,今后,由不得你了!」 他说到早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东霖,姐夫那天跟你谈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他顿了下:「早早的未来,和我们的过去。」 是啊,好像从来没给表姐和表姐夫说过我和东霖的过去。 「回来我们就结婚。」他忽然说,「以后,不会经常往外跑了,我们的地产项目已经批了下来,银行贷款年后就会到位,我的主要精力要放在这了。」 「五一,我们就正式结婚。」东霖这样说。 简单的吃过早饭,他公司的车已等在了楼下。东霖提着旅行箱,我只背了一个随身小包,两手空着,正要随他出门,他回头看向我:「去阳台,把小葱搬下去。」 我怔住,难道,小葱也要带走吗?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那一盆葱,最多,值一块钱。 「把它抱到街对面的花店去,他们会给它浇水。」 我愣愣的望了他半天,原来,他不在a市的时候,葱是这样活着的! 「还不快点!车在等我们。」他向我瞪眼。 我笑着跑向阳台。 它们,算不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葱! 两个月一晃而过,四月中旬,我和东霖回到了a市。 第二天,我们就带着户口和身份证去办理了结婚手续。 从民政局出来,走下台阶,路上很多行人,东霖忽然抱住我就夸张的亲了一回。我吓了一跳,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身边几个过路的人都放慢了脚步,纷纷扭头看我们,东霖一本正经的对着他们说:「这是我老婆,合法的。」 说的其中一人顾不上看路,差点摔了一跤,其余几个都咧嘴笑了起来。 我无语的望着他,他绷着脸,就眼睛在笑。 我给以前商场的同事送结婚请柬,何丽嫉妒的看着我:「你以后有人养了,大概不会再出来上班了吧。」 我瞪她:「谁说的?」 她板着脸:「那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想不想试一试?」 第96页 我盯着她:「什么机会?」 「你没看报纸吗?商场要在城北开分店,正在招聘员工。我到时也要调过去,女装部新来的员工都归我管,你介不介意在我的领导之下发奋努力的工作?」 我笑了起来:「我很介意!何经理,以后千万不要给我小鞋穿!」 她挤眉弄眼的:「只要过节的时候你帮我多代点班,一切都好说,好说!」 从商场出来,我手里还剩下了两张请柬,一张是给莎莎的,一张是给谢丰的。 站在街上,四月正午的太阳明杲杲的,我给莎莎打电话。 电话却不通。 说,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楞了下,我又拨,还是说,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看着手机,呆了几秒,从通讯录里调出了她家的电话。 电话通了,是她母亲接的,她还记得我,我问她:「阿姨,莎莎在家吗?」 电话里传来她母亲简短的回答:「她出国了。」 我一怔:「……她几时走的?」 「上个月。」 我举着电话,听着那头「咯答」响了一声,然后只剩了嘟嘟嘟的忙音。心,瞬间,清清楚楚的空了一下。 莎莎无声无息的走了,又去了地球的另一边。 这一次再出去,她几时才会回? 抑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还是站在街上,我又给谢丰打电话。 他也两个月没和我联繫了。就像他说的,哪一天,你能让我不管你了,我就会自动的消失在你的面前。他真的消失了两个月。 现在,我不找他,仿佛他真的不会再找我。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来。每次都这样,从来没有打不通过。 「谢丰!」我叫他。 「嗯。」他像往常一样的应着。 竟然有三秒钟的说不出话:「……我要找你,你在哪?」 「我在公司。有事吗?」 也许是被莎莎的事情影响,我觉得这个电话有那么一点点的沉重。 「……我给你送请柬,我要结婚了。」 隔了会,他才「哦」了一声。 「我来找你,到了你公司楼下,我给你打电话。」 「……好。」今天的他,似乎不像平时那么干脆。 临街很有气派的一幢楼,「蓝蝶」两个字老远就能看见。一楼是卖场,二楼是展示厅,谢丰的办公室在三楼。一向都是他来找我,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 环顾四周,有点奢华,有点讲究,很符合他目前的职业和身份。 我把请柬递给他:「婚期定在五一,你有空吧?」 他打开请柬看着,低着头:「不一定。」 我顿时看着他,不说话。 直到他抬头。 他的眼神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那样望着我。 很漂亮的丹凤眼,却让我笑不出来。 「最好你抽空来!」我说道,「来看我嫁出去!」看着我成为别人的老婆,从此与你再不相干,然后把心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别忘了,心蕾还在巴黎等着你呢。 他不说话,眼神有点幽深。 「这一天,不是你一直盼的吗?等着我和陆东霖修成正果,我等了多久,你也等了多久。」 「……盼是一回事,真正来了又是一回事……我不是圣人,别把我想的那么伟大。」他低下了头。 「谢丰!」 他抬起了头。 「你不来,我嫁的不安心……」 他半天不说话。「……那我有个条件。」 什么!请他出席我的婚礼,他竟然还有条件!我想骂粗话!可我仿佛欠着他……只能压下怒火听他说,「什么条件?」 「你告诉陆东霖,我要当伴郎。」 我眼睛霎时瞪大了!伴郎?谢丰?东霖怎么会同意?他最烦谢丰!这不是明摆着刁难我吗? 我嗓门大了起来:「你是不是摆明了不想来,所以才提这个条件?」 「不愿意就算了!」 「你以为我求你来啊,你爱来不来!」 「那你走啊!」 我被噎的说不出话。我是可以走,但是,我想让他看着我幸福的出嫁!除了父母和表姐,这个人,应该是最希望我得到幸福的人了吧。 「谢丰……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一定要当伴郎? 他不看我,神情好似淡淡的,却语音低沉:「不为什么,就是想送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出嫁,然后就忘掉她!」 我胸口血气顿时翻滚了一下,似乎嗓子眼里都在微微的发甜。他给的理由很充分,也很强大,我无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晚上东霖回到家,我拉着他去楼下散步。 牵着他的手,走在四月的风里,听树叶拍打树叶的沙沙声,心里很恬静,因为掌心传来的温度。 「今天怎么兴致这么高?」东霖问。 我仰头望他,他脸上有两颗晶亮的星子,头顶上更是有数不清的晶晶点点。 我牵紧他的手指:「东霖,下辈子我要是个男人怎么办?」 他不解的望着我。 「你就做女人吧,我们还是在一起。」 东霖脸上漾起一丝笑意,但很快被他收住了。「我还是喜欢做男人。」他说道。 「……那怎么办?只能做兄弟了。」我有点遗憾。 第97页 他嘴角轻轻一牵,扯出一缕笑:「除了兄弟,还可以做别的,只要你不介意。」 「还可以做什么?」站住了,我在想……他不会是说……要做那种关系吧。 东霖独自往前走,随口扔下一句话:「看过李安的断背山没?」 啊!他真的说的是这种关系! 见我站着不动,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我不介意,你介不介意?」 我傻傻的笑:「我也不介意,我还是充当女人的角色好了。」 他眼里溢满笑意:「那还不快走!」 我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东霖……」 他回过头:「怎么啦?」 「……谢丰要当你的伴郎。」 他皱起了眉。 「你愿不愿意?」 「那小子这么说的吗?」 「嗯。」 东霖抬眸望着我:「那就让他当吧,当完了,就让他滚远点!」 (正文完结) 不是番外的番外 他是伴郎,今天。要去送最心爱的女人出嫁。 下午三点,他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身上穿的是自己的服装设计师替他制作的礼服。只能是黑色,正统中带着点復古的款式,延续着他一贯的坚持。正是他的这点坚持,蓝蝶才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里始终占据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有主见的人。认准的事,一直在不懈的做着,因此才小有成就。 除了爱情。 很早他就认准了自己的爱情,也看清了自己的心,却惟独没有努力过。 只是看着那个女人成长,从不谙事的无忧少女,变成了心中盛满心事的复杂女人。看着她为别的男人哭,为别的男人学会隐忍,他也陪着她隐忍。她忍多久,他也忍多久。 因为太懂她的执着,所以他克制着自己,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她的另一个烦恼。仅是替她分忧,替她解愁。 到了今天,他甚至分不清对她的情感到底有多纯粹。那份爱里,有几分是想拥有,又有几分是想守护,又抑或,更多的只是想看着她幸福,即使是远远的,也是可以的容忍的。 只要不看见她不快乐。 就是好的。 这种感觉,仿佛已植入他的骨髓。 今天,她终于要出嫁了,嫁给她一直追寻的男人,她圆满了,将会一直快乐了。 从此以后,他将不再被需要。他解脱了,可也有被掏空的感觉。往后,哪里才是他的寄託? 他想为自己的爱情画个潇洒的休止符,所以他无理的提出要求,要做她新郎的伴郎。他知道她拒绝不了他,因为她对他内疚着。但他不在乎了,第一次,他难为了她,可这一次,他只为他自己。 亲手送她出嫁,然后,努力的,忘掉她。 来到楼下,他驱车向梦湖酒店驰去。陆东霖那小子,把婚礼现场也选在了这。 其实,他原来是很欣赏那小子的,长的人五人六的,又有才华。连他这个不随便把人瞧在眼里的人也不得不嫉妒他。可也正因为他太出色,才让陈玉那个蠢女人眼里只看见他,再也看不见别人。 讨厌陆东霖,纯粹是因为他不爱陈玉,却还要和她在一起。 而那个愚蠢的女人,就是这样不可救药,明知他爱着别人,却仍然心甘情愿的做着旁人的替身。 甚至一直对自己妄自菲薄,把爱他的心,降到尘埃里,一有风吹草动,就只会落跑。 他一直对她,恨铁不成钢! 从来,她看不见他,只看见陆东霖。 就算是陆东霖失踪了,和她分手了,她也看不见守在她身边的他。 可他和她一样的愚蠢,眼里也只有她,也看不见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最终,还赶走了心蕾。 想到心蕾,他心的某一处会很柔软,那个乖巧懂事,冷静理智的女孩。她等了他那么久,那样的包容他,最后,却还是被他无情的抛弃了。 其实,更早之前,他就该放弃她的。 不能拿出真心对她,他和陆东霖,有什么区别?他有什么资格一直鄙视陆东霖?始终利用着她,用她做着幌子。先开始是陪着他演戏,假装是他女友;后来陆东霖回了a市,陈玉和他复合了,他在伤心绝望之余真的让她做了他女友,她仍然陪着他演戏,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想起那一夜,他之所以情不自禁在她面前单腿跪了下去,大约就是因为太内疚了吧。 甚至,在他说「心蕾,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的时候,她都坚强的没有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他见过陈玉的许多眼泪,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心蕾流泪的样子。 女人是不是都不愿意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流露脆弱?陈玉就是,从来不对着陆东霖哭,只对着他掉泪。那么,心蕾的眼泪,都藏在了哪里? 想到这,他恍惚觉着自己是有点心疼的。 为那个傻傻的女孩。 她把人生最美好的五年给了他。现在,她还在爱着他吗? 前面不远,就是梦湖酒店了。 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陈玉的。瞄了眼仪錶盘上的时间,三点半,婚礼是五点开始,他到的应该不算晚。 带上耳机,他接起电话,直接就说:「我到了,别催了。」 「噢,」陈玉应了一声,可她接着顿了一下,「谢丰。。」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第98页 他猜到她要说什么。 「放心,我不会和陆东霖闹别扭的,只要那小子不拿眼瞪我就行!」 陈玉忙着替陆东霖保证:「他不会的。。」可是说出的话,却有那么一丝的不确定。她一定是怕了吧,他和陆东霖,一直是水火不相容的。 泊好车,他向梦湖酒店走去。 距离婚礼开始还早,酒店门口很安静。门旁两排大花篮铺出了几米远,宽大的门楣上也用粉色的泡泡纱做满了装饰,看样子,比林立伟的婚礼来的隆重些。陆东霖这小子,总算有点良心,没有打发陈玉。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今天的新郎,他正在门口不远处和一个看着像司仪的人说话。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陆东霖扭头看了过来。 顿时四目相望,两人一时都站着没动。 他是时装界的人,隔着几米远,就看出陆东霖身上穿的是阿玛尼的新郎礼服。这小子本来长的就帅,又有一股子内敛闷骚的酷劲,这会配上armani特有的绝佳垂感衣饰效果,硬是把不着痕迹的优雅轩昂诠释的淋漓尽致。再加上一张轮廓清晰的俊脸,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整个人显得俊逸非凡,熠熠生辉。 难怪陈玉一根筋要吊死在他这棵树上。莎莎也为了他甘愿抛弃一切。 被这样的男人抱过以后,还怎么能轻易接受其他男人的拥抱? 以前他为什么没想通这个道理呢? 对着司仪简单的说了句什么,陆东霖向着他走了过来。 他看着他走近,笔直的站着。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不赖的,只要站直了,就不会输这个小子太远。 面对面,两人互相打量着。 「打扮的挺俊俏的嘛。」陆东霖先开了口。 「没你这个新郎官神气。」他回了一句。 「那当然,今天我是主角。」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就知道这小子是个闷骚的主,看着宁静沉雅,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张狂。 撇陆东霖一眼,他决定忽视他,直接问今天的女主角:「陈玉呢?」 「在包间里化妆。」 那他只能在大堂里等着了。 「哎!」陆东霖突然喊了他一声。 两人离得不远,他这样突兀的叫他,显得有点奇怪。他两眼盯住陆东霖,看他要说什么。 陆东霖顿了几秒,冒出了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谢谢了!」 他不动声色:「谢我什么?」 陆东霖瞟着他:「谢谢你看着我儿子出生,再谢谢你陪我老婆治病。」 他停了下才回答:「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你用不着谢我!」 陆东霖微微皱起了眉:「不管你是为了谁,我还是要谢谢你!不过。。。哎!」他突然语调一变,「你又不是没女人爱,干吗总是盯着别人的女人!以后离我老婆远点,行不行?!」 他不咸不淡的回一句:「你怕我抢走你老婆啊?」 「你抢得走吗?」 「那你有什么好急的?」 「看你不顺眼!」陆东霖直言不讳。 他存心气他,「那就对不住了!她在成为你老婆之前,首先是我的大学同窗,这种革命友谊,一万年也不会动摇!所以你会一直看见我。」就让你小子像喉咙里卡了刺似的不痛快! 说完,两人就像两只公鸡一样僵持住了。 往后的很多年,他们大约都会以这种状态相处,针锋相对着,谁也别想占到上风。 幸好有人及时叫他,打破了这种僵局。 「谢丰!我等你半天了。」是陈玉,她从走廊里走了出来。 他循声望过去,顿时愣了一下。 她很美!今天。 其实,他一直觉得她很动人,不艷丽,却吸引人。大学时代的陈玉,率性天真的让他喜欢;而现在的陈玉,是那种女人,仿佛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可是冰肌莹彻的清水脸,小巧的鼻和嘴,顾盼生辉的眸子,还有像远山一样横在额上的淡眉,却会让男人忍不住的心动。 莎莎在知道了她和陆东霖的事以后,曾经嫉妒的问过他,陈玉是怎么把自己变得这么女人的? 当时他没有回答莎莎的问题,可是他心里最明白,是陆东霖把她变成这样的。以前的陈玉,不谙风情,像个傻丫头,是陆东霖把她变成了女人。似乎真的只能这样形容她了,很女人,撩人心怀。 此刻,穿着洁白婚纱的她,更是让他忍不住的心中一抖。 但他很快收住了,今天,他是来送她出嫁的,她的美丽,将全部属于另一个男人,他从此不能让自己再看见。 他瞄了一眼旁边的陆东霖,他的目光也只在走过来的陈玉身上。他自嘲的裂了一下嘴角,他真的可以从此不管她了,陆东霖,会好好爱她的。 陈玉提着婚纱裙摆踱到他跟前:「你怎么才来?」 「怎么,晚了吗?」四点都不到,客人还没来,他没来迟吧。 「当然晚了,有人等你半天了。」 「谁?」谁在等他? 「伴娘啊。你是伴郎,你们俩可要好好合作。」 「噢。」他这才想起,怎么忘了还有伴娘。但接着又想起相关的另一个问题,「伴娘我认不认得?」 「你认得,还很熟。」 「谁?」他睁大了眼睛。莎莎吗? 第99页 陈玉转头看向走廊:「来了!喏,你自己看。」 他抬头望过去,立即愣住。 心蕾! 怎么是她!她几时回来的?心忽然就多跳了一拍。 一年没见,她依然没变,还是那么清新脱俗,气质逼人。她也在望着他,面如湖水,不带一丝涟漪,眼神一贯的沉静温婉。 他的面色忽然就凝重起来。 不是番外的番外2 心蕾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她一向很会克制自己,眼神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好久没见了。」她微笑着说,就像在问候一个老朋友。 他竟然笑不出来,只盯着她回了一句:「几时回来的?」 「上午才到。」心蕾还是浅浅的笑。 她好像过得不错,并没有因为他而难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就好。 其实他很怕和心蕾重逢的时候她会用失落或是伤心的眼神看着他,那样他本就负疚的心会更加歉然。每每想起这个被他利用了几年的女人,他都按耐不住的鄙夷自己。 看着她温婉的笑脸,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蕾打破了沉默。 「陈玉把我叫回来的,她把我来回的机票都定好了,说我不来给她做伴娘,她就不出嫁了,所以我只好回来了。」说完,她笑着扭头看向几米外的陈玉。 她故意走开了一点,好让她和谢丰可以单独交谈。这会,她正皱着眉在对陆东霖说话,似乎在抱怨高跟鞋的鞋跟太高了。 陆东霖俯视着她,随口说着:「忍着!谁让你长的这么矮?」 陈玉望着陆东霖翻着白眼。 她看见陆东霖嘴角噙着一丝笑,漫不经心看着陈玉的眼神,却是宠溺的。 两人很般配,今天的陈玉,格外的漂亮。 她竟在陈玉的脸上,看见了隐隐的撒娇态势。那是被宠爱着的幸福女人才有的姿态,无端的,她就像被添了几分神采,人立刻跟着靓丽了三分。 难怪站在那样引人注目的陆东霖身边,她给人的感觉,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第一次见陈玉,她就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她很耐看,会越看越好看。当时,她站在医院的病房里,隔着保温箱看躺在里面的儿子,也许是因为她的眉眼格外的细緻动人,第一眼,她就对她印象深刻。 那时,她身子有点孱弱,脸色也有点苍白,但她却对着她笑,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做了单亲妈妈。 她大咧咧的介绍着自己:「我叫陈玉,是谢丰的同班同学兼死党。谢丰是我的好姐妹,我是他的好兄弟,」说着,她扭头望谢丰,「是不是这样的,谢丰?」 她忘不了谢丰那时看着陈玉的眼神,直愣愣的,有点点绝望,有点点心如死灰。就是那一刻,她突然心疼这个无望的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了。 她瞬间动了心。 把视线从新娘子身上收回,她转头看旁边的谢丰。 突然她就心中一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谢丰也在看陈玉,眼中竟然重现了那一天的眼神。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仅是一闪而过,但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她眼中立时有了泪意。 隔了一年,什么都没改变,他的眼睛,还是停留在陈玉的身上。明知她是别人的女人,他却还是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她低下了头。 她要像从前一样,忍过这一阵心酸。 也许她太傻了,不是每个等待都会有结果的,陈玉的运气,可能她没有。离开她一年,他只是更专心的去对待他要守护的女人。看不见她,他在越来越远的离她而去。而她,却傻傻的以为他或许会重新认识到她的价值。 原来,都是她一个人在痴心妄想吗? 「心蕾。」或许是她低头太久,谢丰在轻声唤她。 她没有答应,也不想抬头,那样,他会看见她眼里蓄着的泪水,她一次也没让自己在他面前滴落过。 今天也不能。 只背着他流泪。 在巴黎的很多个寂寞夜晚,她经常仰望着异国遥远陌生的星空,眼中含着泪,想念着他。甚至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他终于想起她,然后会来看她一下,或者打个电话,说,心蕾,你几时回国? 可是从来没有,连简讯和节日问候都没有一个。 他只是定期往她的户头里汇钱。汇的很多,足够她在巴黎那样一个时尚都市里舒适的生活好几年。她一点都不怀疑,即使她从此不回国,或者跟了其他男人,他也会一直不停的给她汇下去。 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歉意。可是不是也在告诉着她,他不会回到她身边来,就算是像从前一样心不在焉的躯壳,她大约也盼不到了。 「心蕾。。」是陈玉在叫她。她察觉了她的异样,走了过来。 她不得不抬头。 陈玉立即微微一愣,随后就牵起她的手:「走,陪我去补一下妆。」说完就扭头狠狠的剐了一眼谢丰。 她给了谢丰一个侧脸,没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跟着陈玉向走廊走去。 走过陆东霖身边的时候,却被他看见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其实,在刚才之前的二十几个小时里,不论是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还是在a市充满乡音的机场大厅里,登机,下机,在空中,她都在想像着和他再见面的情景。她告诫自己一定要笑,然后说不定他也会笑,眼里就会流露一丝重逢的惊喜。 第100页 可是没有,他面色凝重,连笑。。。都不能给她一个。 望着心蕾被陈玉带走,谢丰的心,有点沉。 心蕾不愿意抬头看他,似乎他有点明白。 陆东霖向着他走了过来,眼神很不友善:「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是你自己抢着要做伴郎的,你脸上就不能带点笑?」 他还是用阴沉沉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会同意我做你的伴郎?你不是最讨厌我吗?」 陆东霖无奈的皱着眉:「不这样做,你还是搞不清该关心哪个女人!」他提手一指消失在走廊里的两个背影:「哎!你看清了没?那两个女人。一个是我老婆,以后从她的每根头髮,到她的每个脚趾甲,统统都归我管;另一个,眼泪汪汪的,才应该是你负责的。」 他微微一怔:「眼泪汪汪?你是说。。」他停住了。 陆东霖的声音拔高了两度:「你别告诉我,你把人家弄哭了你还不知道!」 他张了下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怎么她了?他们还没说到三句话,心蕾。。。就哭了吗? 可他看不惯陆东霖嚣张的气焰,他条件反射的就想压住他:「那你知不知道你把陈玉弄哭了多少回?我每次都恨不得拿个杯子接她的眼泪,我的西服,被她当抹布哭坏了至少十件,这些,你也不知道吧。」 说完他转身去向门,「我去迎客!」他丢了句。四点了,客人快要来了。 不用看,他也知道陆东霖肯定被他气的两眼在冒烟。这小子,别想在他面前装大爷! 可其实,他是想到门外透一口气,他觉的胸口有那么一点点的堵,在听到心蕾眼泪汪汪的时候。 心蕾一直没到门口来迎客,邓云鹤来了,带着他们公司的几个人,一直帮着在招唿。 婚礼开始他才又见到她,她陪着陈玉从走廊里出来,脸上又带了笑。 陈玉的父母因路途遥远和身体原因没有来,只有男方的家长。中间放了两个短短的dv片段,是陈玉父母的祝词和她表姐一家三口的道贺。早早没能来参加自己父母的婚礼,陈玉的表姐和表姐夫不知道他们近期结婚,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刚带着早早去了美国度长假。 早早在dv里对着镜头大声说祝词:「祝小姨和小姨夫百年好合,甜甜蜜蜜,早点给早早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陈玉和陆东霖两眼潮湿的望着屏幕上的他,所有人都在笑,全场,大约只有他和心蕾了解这一刻他们两的心情。 随后,新郎新娘交换了结婚戒子,接着司仪带着头起闹,要新郎吻新娘。陆东霖没有含煳,抱着陈玉就来了个法式热吻。整个大厅里顿时欢声笑语,气氛到了最□。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他们接吻的时候,鼻子竟有点微微的酸。这似乎很像他近来常做的一个梦,梦里,各种样子的陈玉笑着在对他说,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 每次,他都看见自己像个傻瓜似的只会静静聆听。 累人的婚礼总算结束了,他有一点点微醺。 他尽职的履行了伴郎的职责,替陆东霖挡了好几杯酒,有两年他没这样喝过了。他看见心蕾担心的在望着他。所有的目光都被新郎和新娘夺走了,陈玉的眼里,只有陆东霖,唯一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来自那个被他弄哭的女人。 酒店门口,他在夜风里晃着有点发胀的脑袋,邓云鹤把他的车钥匙抢了过去:「车我替你保管,你打的回家。」 心蕾跟着陈玉和陆东霖来到他身边,陆东霖打量着他:「这小子真醉了,他没喝几杯啊。」 他斜着眼睨陆东霖:「过河你就拆桥。。。要不是我,这会。。你还能站在这吗?」 陆东霖难得的没有和他争:「好!好!都是你的功劳!」 陈玉把心蕾拉到他身边:「他真喝多了,心蕾,你送他回去吧。」她转身叫邓云鹤,「邓大哥,谢丰的车钥匙呢?」 「噢,我去把他车开过来。」邓云鹤转身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几分钟以后,他被按在了副驾驶座上,心蕾帮他摇下了一半车窗,驾着车,上了马路。 a市,夜晚,五月的街头。 有串起的霓虹,有扑面的夜风,有一个出嫁的女人,还有一个,为他眼泪汪汪的女人。 也许,他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忘掉不属于他的,去握住等着他的。 放过他自己,也许就海阔天空了。 头很痛,他知道酒劲上来了。其实陆东霖说的没错,他喝的,真的不多,可他,就是醉了。 看着新郎新娘给对方互带戒指,她仰着脸对陆东霖笑,那样的笑容,他一次也没得到过;陆东霖搂着她热吻,他忍不住在想像她唇的味道;他曾经触到过一次,有点微凉,异常的柔软;那一天,离开她以后,他一直不捨得喝水,也不捨得吃饭,想把她的味道,多留住一会。 所以他,放任自己醉了。最后心痛一次,他对自己说。 但他并没丧失意识,他清楚的知道,有个女人,正在送他回家。 前方是十字路口,心蕾放慢了车速,问他:「你回那个家?」 直走是去他父母家,右转是去他自己的公寓。他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右转。」 车向右拐去,心蕾轻声问着:「难受吗?」 因为觉得她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他也轻声答,「。。。还好。」 第101页 其实他说了谎,喝到这个程度是最难受的,肚里反胃,可又吐不出,头晕欲裂,偏偏意识还很清醒。他知道,今晚他肯定睡不好了。 没几分钟,就到了他公寓的小区。 心蕾熟门熟路的找到他的停车位,泊好车,转头看他。他还是仰在座位上,闭着眼。 「你能不能自己走?」 他微微睁开眼看心蕾,她望着他,眼里没有微澜。他缓缓地答:「。。可以。」 「那我不送你上去了。」 他注视着心蕾,她眸光依然平静如水。 两人对视了片刻,心蕾熬不住,低头说了句:「我走了。」抬手就去推车门。 他伸手拉住了她。 车里只剩两人的心跳声。 也许是酒让他迷了心智,这一刻,他十分依恋她温柔的声音,他想留住她,他不想放她走。 手稍稍一使力,往后一抽,心蕾就扑入了他的怀中。 他双臂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闭着眼喃喃着说:「不要走,跟我上去。。今晚就住我那,行不行?」 半天没声音,他抬起头去看心蕾的脸,她低着头不给他看,他伸过手去,托起她下颚,果然她两眼含着泪。 他双臂一收,又把她搂在了怀里,「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也许心蕾最不愿意听见的就是这三个字,那和「我不爱你」是一个意思,他又何必再去伤她的心呢? 不是番外的番外3 从车里走下来,锁好车门,他绕过车身,去牵住了心蕾的手。 她的手很软,和她温婉的话语一样,让他心头有点酥酥的感觉。他握紧了,拉着她向公寓大门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的,他的腿有点飘。他知道自己是醉了,否则他不会这样做。 和心蕾真正在一起的两年,他一直很自律,从没对她做过非分的事。最亲密的行为,也就是接吻。可即使连接吻,在他们之间也不频繁。 他知道原因在他,他是男人,却不太主动。 他不是没有男人的**,只是,不能拿出真心待她,他又怎么能随便占了她。他一直不齿陆东霖的行为,所以至少,他要在身体上管住自己,他不能像陆东霖伤害陈玉那样随意去伤害心蕾。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正是经歷了那样一个不眠之夜,心蕾才做了他真正的女友。 那天下午,他接到邓云鹤的电话,说他与人合资的新公司开张,请他去参加开幕晚宴。 那时陆东霖已失踪了两年多,陈玉好不容易从陆东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原本打算过几天就向陈玉摊牌,告诉她心蕾只是他的冒牌女友,即使陈玉一时无法接受,他也准备紧紧缠住她不放开了。 却没想到那个晚宴的另一个主角是陆东霖,陈玉就这样和他在那重逢了。 直到今天,他都在后悔那一天把陈玉带了去。如果早知道她会遇见陆东霖,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见他。 晚宴结束的时候,从酒店里出来,陈玉果然对他说:「我不坐你的车回去了,你自己走吧。」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跟着陆东霖走了。 他站在路灯下,看着她上了陆东霖的车,一阵阵的绝望,从心里袭过。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开车跟着他们,可是路过城市中心广场的时候,陆东霖的车却忽然不见了。他只能给邓云鹤打电话,谎称有事要找陆东霖。打听到他的住址,他立即就把车开到他公寓楼下一个隐蔽的角落,坐在车里守株待兔。 他在那一分一秒的熬着,等着陆东霖回来,但是,又这样恐慌着他的出现。 他怕看见陆东霖的车里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结果半个多小时后,远处两道雪亮的车灯射过来,他透过挡风玻璃,还是看见了他最担心的事。当时乘着陆东霖的车还没停稳,他拿起电话就按了快捷键,电话里「嘟」声响起,他在车里都听见了远处的手机铃声。 躲在阴暗处,他隐约看见陈玉把电话举了起来,耳边就传来她的声音:「谢丰,有事吗?」 他稳了稳自己,才说:「陈玉,不要跟他去!」 陈玉显然一愣,半天,才茫然的叫了他一声:「。。。谢丰。。」 他这才想起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正在看着她:「我猜的!你是不是又被陆东霖骗走了。。你不要犯傻!他不爱你,他爱的是莎莎,你不要跟他去!」 陈玉不吭声,他继续说着:「你还没去他家吧。。。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离开他,自己坐车回家!不要跟他去!他不爱你!。。你听见了没?」 陈玉举着电话还是不回答。 这时,陆东霖已停好车走了下来,去到陈玉的车门旁,帮她拉开了车门。 他在车里压抑的喊着:「陈玉,不要跟他去!他不爱你,你不要跟他去!。。。」,可他还没喊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远远地,他看见陈玉收了电话下了车。灯光下,她的身子很单薄,他当时那么想冲过去把她拉着就跑。 他拼命管住了自己。 也许是受到了他电话的影响,陈玉立在车旁,没有马上随着陆东霖走。 陆东霖迈出几步察觉她没跟上,转过身又走回了她身边。 他看见陆东霖俯下身不知在对陈玉说什么,陈玉仰着脸望着他。他视线里只有她一个侧影,但不知为什么,他眼前竟出现了陈玉那一刻脸上的神情。 第102页 肯定是虔诚的,专注的,无论陆东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都会说好。 然后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因为陆东霖把她揽在了怀里,低头吻住了她。 他在车里坐了一夜。 先是看着陆东霖公寓客厅的灯亮起来,之后客厅的灯熄了,卧室厚厚的窗帘里接着又透出浅橘色隐隐的光。 那光一直亮着,淡淡的橘黄色,他都可以想像的出屋内是怎样一方旖旎柔和的光照。他几乎以为它会亮一夜,但没想到在午夜三四点的时候它却突然熄灭了。 他的心随着那一刻的黑暗跌入了漆黑的深渊。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熄灭?熄之前的那么长时间,屋里的两人在干什么?熄之后,他们又是怎样入眠的? 他不停的想着这些问题。 连着两天他没去公司上班。 第三天的早上,心蕾来敲他公寓的门。看见一脸憔悴的他,心蕾的眼里布满了心疼。那时,这个温柔的女孩只轻声的问了他一句:「想不想吃稀饭?我帮你煮。」 他当时就把她搂在了怀里,说:「想,你帮我煮。」 他的心那时裂了很大的一条缝,他需要人帮他填补。 从那天起,她成了他真正的女友。 可他还是很自私,以后的日子里,管不住自己的仍然爱着陈玉,却又看着心蕾为他做着牺牲。其实这两年,他过得也很累,始终处在矛盾中,为要不要和心蕾结束关系纠结着。 今天,他却想放纵自己了。 也许是因为那该死的酒,让他这样克制不住的想拥抱一个柔软又温暖的身体。 进门踢了鞋他就抱住了心蕾,带着酒气的嘴不管不顾的亲了过去。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亲这个女人,以前的很多次,他都是浅尝即止就克制住了。 她的嘴很小,被他包着,他稍一使力,就挤进了她口中,各处都很柔嫩,他舔着,啃着,只想吻得更深。 心蕾被他压得头不住后仰,他觉得她仿佛在逃跑,干脆抱住她身子一转顶在了墙上。嘴还是堵着嘴,他两只手却空了出来,在她身上上下游了起来。 心蕾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舌被谢丰吮的隐隐生痛,像要被他吃掉。她第一次遭遇他这种热情,连喷在她脸上的唿吸,都是带着酒气滚烫的。他一只手捏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胸上,她感觉胸前一疼,他有力的五指隔着薄薄的胸衣在用力的揉捏,她自然的挣扎起来,「唔。。」了一声想说话,谢丰却把她按得更紧,嘴更是死命的堵着她,似乎是想窒息她。 她的心乱跳起来,满嘴是他四溢的酒气,她头也晕了,似乎她也喝了酒。 眼中却忍不住含了泪。 他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这样要她的吧。 要不,就这样随了他吧。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还当处女,实在说不过去,不给他,又能给谁呢?即使明天他醒来后悔,可是至少,她曾经做过一次他的女人了。 还有,他一直给她那么多钱,其实他们这样纯情,他从没对她越过轨,她凭什么心安理得的用着他的钱去留学? 她身上穿的是洁白的伴娘礼服,半裸的背贴在墙上冰冷,感觉到他的手摸到了礼服背后的拉链,耳中听到「嗞。。」的一声,抹胸的丝质礼服立即垂在了她脚边。 谢丰终于放开她的唇看向她。 看向她的身体。 透过迷乱的视线,他看见了一个晃动着的曼妙身姿,她不抗不拒的站在他面前,心甘情愿的任他看着,只是眼里含着泪。 他心顿时紧了一下,仿佛被一只看不见得手揪了一把。他又把她弄哭了吗? 他闭了下眼。他真的醉了,管不住自己的行动,可意识是清醒的。 如果。。。。 他这辈子註定得不到自己爱的女人,那么,就让一个爱他的女人守在他身边吧。以后,他好好待她,再也不让她沁出这样伤心的眼泪。 低头他吻向心蕾的眼睛。 她闭住了眼。两排长长的睫毛合了起来,一滴水珠挂在上面,他轻轻吮掉;薄唇划过她光洁的面颊,又落在那张被他吻得嫣红的唇上;流连片刻,他的唇向下游去,吮住她细緻的颈,他的鼻息越来越重;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柔软,一层薄薄的衣料妨碍了他的手感,不满足!他摸到暗扣,手指一别,障碍终于除去,他满手极致的柔嫩。 揉着,他心里满胀起**。 还是不满足,他想要的更多。搂抱着心蕾,他边脱衣服边踢开了卧室的门,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隔着薄薄的底裤,他抵住了她,感觉到她在抖,他更想要。她的脸在他醉了的眼里格外的媚,胸前更是像有两只跳动的洁白兔子,他伸手捉住,用力的揉着,那团粉嫩在他五指间像要溢出来。 低头他含住,重重的吮,轻轻的咬。心蕾咬着唇轻声闷哼。 他轻声叫她:「心蕾。。」 心蕾缓缓睁开眼看他。 「心蕾。。」 「嗯。。」 「你。。愿不愿意?」 都这样了再去问她,似乎不该。可他想起来了,就不能不问,他一直很尊重她。 心蕾不答,只是眼睛潮湿着。 他的手停了下来,下身却欲罢不能,抵的更紧。 第103页 许久等不到心蕾的回答,他用最后一丝酒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他不能强要了她!双手撑住床,他想从她身上爬起来。心蕾却忽然欠起上身搂住了想离去的他。 他顿时定住。 「心蕾。。」他哑着嗓子唤她。 这个女人,愿意为他做一切吧。就像他愿意为陈玉做一切一样。 心蕾吊着他脖子主动的吻向他,温软的唇贴住他,细小的舌生涩的钻入他的齿中。他只觉得小腹一热,身上更加火烫起来。重重的把她摁进床里,双手就褪去了两人最后的阻隔。 他难受,他知道只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可以缓解这种难过,他顶过去,刚进入一点,心蕾就睁大了眼睛惊慌的望着他。她是第一次,怎么办?重点还是轻点?他缓缓的往里推。 可是这样,他也很疼。她很紧张,哪里是干涩的,很难进,似乎被挡住了。 心蕾咬住唇望着他。 不能退出去了,她总归要有第一次的,他也要给自己的火热找个燃烧的地方。疼也要忍住。他低头覆住她唇,用劲的吞咽了几下。 就让她这辈子记住他吧,记住他给她的记号。以后,她真正是他的女人了,他会对她负责,疼她,照顾她,尽可能的。。。爱她。 「对不起,心蕾。。。」说着,他臀一收,用力的挺了进去。 全部埋入。 他还是说了对不起,不光因为弄痛她,还因为他的心,不能像他的身体一样深深的植入她体内。 心蕾「啊。。」的叫了一声,眼角瞬间滑出两滴泪。 他低头堵住她还想唿叫的嘴,把她的呜咽吞进自己的嘴里,拥紧她抖动的身体,不管不顾的用力抽了几下。 要疼。。。就疼到底吧。 心蕾在他身下挣扎起来,两腿紧紧的夹着他,似乎想把他从体内逼出去。 火辣辣的烧灼,她太紧,太涩,绞着他,他也想喊出来。 这样不行! 他停了下来,也松开了堵着她的唇。 心蕾勐喘一口气,没忍住,呜咽了一声,眼角又湿润了。 他还在半醉状态,头仍是晕的,可他知道这时候要哄她。「心蕾。。心蕾。。」他一声声温柔的叫,唇轻触她的唇,「松开一点。。乖。。腿张开。。。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有点不敢相信,此刻,这个说着这样诱哄话语的人,是谢丰吗?还有,现在,在他身下颤声娇喘的,是那个平素冷静理智的心蕾吗?为什么她会让他这样的怜爱? 原来男人和女人有了这种亲密关系以后,会产生这样的化学反应。难怪陈玉的眼里只有陆东霖,永远看不见他。 他们,早已水□融了。 番外—寻找 没有多久,他就喷射了。 紧搂着心蕾,他咬着她的肩膀,低低的闷哼出声,把自己攒了多少年的子弹,一束一束的倾泻在了她的身体里。 感觉到心蕾在颤抖,他软在她身上,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她。心蕾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更是止不住的呻吟。 这时两人才发觉都出了一身的汗。却不是运动得来的,而是紧张出来的。 可他那里还是坚硬的,依然抵着心蕾的最深处。她在难受的扭动,似乎想他早点离开,可他却不想松开,还是紧抵着。 他完全没有尽兴,酒精让他的脑子很兴奋,也让他的血液在沸腾,他像吸了大烟似的,才尝了一口,怎么捨得丢开手?他还想要。只是刚才她太紧,裹得他受不住,所以才中途交代了。 平缓了一下唿吸,他果然又动了起来,哪里终于湿润了,这次舒服多了,他顿时癫狂起来,身下的动作立即变得没轻没重。也忘了心蕾还是第一次。 心蕾没料到会是这样,她以为终于捱过去了,却没想到才是个开始。张了下嘴,她想叫他,还没出声,谢丰已经吻了下来。半天从他嘴下逃的自由,总算可以说话,却听见自己颤声在哼:「疼。。轻点。。」 这时候的谢丰,一半是真的醉酒,一半是已醉在她的身上,听见她的唿叫,更是把她压住了没完没了的索取个不停。 失去控制的男人,犹如洪水勐兽,心蕾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谢丰酒后乱**的牺牲书。她咬住唇忍着。 至少这个男人,是她爱的。 后来他干脆把她的两条腿抗在了自己肩上,她被折着,不敢睁眼,就感觉自己在被他重重的贯穿,人软成了一滩水,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麻麻的疼。心里在求着他赶紧停下来,但是身体的某处却又像是被他从二十几年的沉睡中唤醒了,又如此的渴望他强有力的冲撞。 即使疼。 无法形容的感觉,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挠着她的每根神经,她心里想爆炸,终于忍不住开始喊他的名字,求他快点结束。 谢丰,谢丰,她呢喃着。在她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勐地吻住她给了她最后的重重撞击。 她几乎要死过去,两手无力的抓着床单,只会呻吟。谢丰趴在她身上喘息,她嘴里满溢着他给她的酒气,渐渐地脑中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天他醒过来以后,会不会记得他现在做的一切? 许久,谢丰才从她颈窝里抬起头。心蕾半睁开眼看他,就见一双醉意朦胧的丹凤眼,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他在轻声唤她:「心蕾。。」声音又哑又柔,也似带着十分的醉意。 第104页 她眼底骤然湿润了,「谢丰。。」她也叫他。你要记住,我是心蕾!她在心里喊着,我是心蕾,明天别忘了我。 「嗯。。」谢丰应着,脸又埋入了她颈窝。 她微微侧头,视线里又看见了那个相框。 它摆在床头柜上,四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就一眼注意到了这个木质小相框。它很土,做工粗燥,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出是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货,之所以引人注目,就是因为它和这个房间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搭。 可是今天,它依然摆在这里。 相框里是两女一男,莎莎和陈玉一人挽着谢丰的一条胳膊。三人都穿着军训的迷彩服,腰间扎着一根皮带,对着镜头在放肆的笑。 那样纯真无邪的笑容,那样青涩充满稚气的面孔,那样蓬勃的朝气。十七八岁才有。 那个时候的陈玉,有袖润的脸庞,阳光下,露着两排细白的糯牙,张嘴大笑着,眼睛闪闪的放着光,飞扬的神采,竟像盖过了旁边的莎莎。她第一眼看见这照片的时候,几乎没认出她来。 谢丰当时瞧见了她惊诧的神情,说道:「是陈玉,认不出来了吧?」他微笑起来,语气仿佛不经意似的,「那时候,她很可爱吧。」 她抬头看他,就见他的视线凝在照片上,眼睛只盯着那个焦点,一错也不错。 四年,这个房间的很多东西都换了。窗帘,檯灯,椅子,甚至它旁边的电话也换成了银色的子母机,惟独这个相框,一成不变,还是老样子。 她闭上眼,嘴里说着:「谢丰,你是不是。。还在爱着陈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可是除了现在,其他时间,她有勇气问的出来吗? 她其实知道他还在爱着,她的眼睛看得见,但她想听他的回答,也许他愿意哄她一下,如果他哄,那么,她宁可闭着眼睛相信他。 但他没有。他在诚实的回答。 「。。。她已经是陆东霖的老婆了,今后。。我不能爱她了。」他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不能爱了,今后,他要尽可能的来爱身下的女人了。 「那你,有没有点。。喜欢我?」她本来想问的是,那你,有没有点爱我,但那个爱字,到了嘴边,却被喜欢替代了。 说爱,有点太奢侈了吧。如果能爱,他早就爱了,她有何至于等到今天? 「有。」他没有犹豫,吻着她脖颈答着。 此刻,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不加掩饰的酒后真言。爱,他不敢答应,但是喜欢,他是肯定的。 「我哪里让你喜欢?」她从来没听他告白过,或许现在,乘着他酣畅淋漓,意识有点涣散的时候,她能从他嘴里听到一言半句。 谢丰从她身上翻下去,把她搂紧在怀里,低头吻她粉袖的唇。 然后,闭着眼,他无意识的继续说着真话:「你和她很像,都是那种默默把爱放在心里的女人,很固执,让人生气,可也让人心疼。。。」 「因为像陈玉,所以你才喜欢我吗?」 「。。嗯。」他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就是在承认喜欢她。 心蕾眼角湿润了:「除了这,还有哪里让你喜欢?」 他头晕,困意也袭了上来,随口答着:「。。我还喜欢你的嘴。」 「为什么?」 他的眼已经闭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轻:「。。它很小,含着很舒服,和她的很像,软的。。让人忘不掉。。。」 他只亲到过一次,就在心里想过无数次。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机会触到它,它属于陆东霖。他嫉妒陆东霖,那种嫉意,渗透到他的每根毛髮,每个细胞,只要看见陆东霖,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和他作对。陆东霖永远都不会了解他的这种心情,他触手可及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一辈子不能实现的遥远。 想着,他就睡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在他怀里的女人,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天快到十点,他才醒了过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宿醉后惯有的头疼。他抚着额,坐了起来。屋里的空气有点混浊,一股隔夜的酒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站起身,他去拉开了窗帘,五月明媚的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推开窗,一阵凉风携着光芒扑向他,他眯着眼,风捲起窗帘打在他脸上,他像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似的,仿佛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屋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心蕾! 昨天他是带着她回家的。 转身他看向床上,一些迷乱的画面在他的脑中清晰闪现,心蕾含泪的眼,她的娇喘,她负疼时的低唿,她像醉了酒一样丽的脸,还有,她诱人的身姿。。。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了两点浅浅的血渍上,在米色床单的一片素雅中,这两点袖,仿佛两片风雨过后陨落的花瓣,它们,有点点醒目,有点点**。 他没有找到心蕾! 屋里没有。 她在a市住的公寓一年前已退掉,她法国的手机打不通,他试着拨她以前在a市的手机号,也不通。他给陈玉打电话,陈玉说心蕾没来找她。 他在家里等了一天。 也许心蕾是出去办点事,事情办完,就会回来找他。他这样想着。 但他连等了三天,心蕾都没有出现。 他突然发觉,如果心蕾不来找他,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她!他没有她法国的地址,因为他从没问过她。他只知道她到法国后上的那所语言学校的名称,他甚至不知道后来她具体在哪所学校留学。假使她的电话打不通,他将找不到她! 第105页 他突然心慌了。 他终于准备接受她,也把她真正变成了自己的女人,这时候,她却不见了。 晚上,在一片漆黑中,他独自坐在公寓里,脑子里回想的,竟全是那一夜的画面。以前的心蕾他似乎全部忘记了,他只记住了那晚上的她。 她的娇,她的媚,她的唇,她的疼,她在他手心的柔软,她惊慌害怕却心甘情愿的眼神。 他第一次真正觉得,这是他的女人。陆东霖说的对,这个女人,才是他应该负责的。 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对她有了强烈的**。他很想抱她,想亲她,摸她,想占有她。他想听她在他身下娇喘低唿的声音,甚至还想让她疼,他想把自己的力量,都用在她的身上。心蕾,在他的眼里,已不再是以前那个理智冷静懂事的女孩,更重要的,她只是一个他想要的女人,他想拥有她,像普通男人想拥有自己的女人那样。 第四天,他终于等不住了。 给所有他能想到的人打电话,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心蕾。他终于想起,她会不会回了她的老家。 冲出公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办公室,翻遍了所有的抽屉,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她老家的电话号码。拿起电话他打过去,接电话的人是心蕾的父亲,他以为他还是心蕾的男朋友,告诉他说,心蕾只回家住了一夜,三天前就走了。 他愣了一下,接着问,伯父,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心蕾父亲答,她不是还要去留学吗? 挂了电话他就接着打陈玉的手机。他记得心蕾说过,陈玉帮她把来回的机票都预定好了。 手机立刻就通了,陈玉正在陆东霖的办公室陪着他上班,他问道:「你帮心蕾定的是几号的返程机票?」 「我帮她定的是一周以后的,但心蕾后来好像改签了,具体哪天我也搞不清了。」陈玉有点吃惊,「怎么,你还没找到她?」 他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话筒里传来陈玉的喊声:「活该!谁让你到今天才想到去找她!」 他依稀又听见陆东霖的声音,不阴不阳的让他心堵得厉害:「这小子别是跟我学的吧,自己的老婆不见了,才想着去找!」 番外里的番外 他去了巴黎。 这个浪漫的城市,他来过很多次,来看时装,来看书牌发布会,惟独这一次,他是来寻人的。 却寻不到。 心蕾不见了,像断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五月的巴黎,天空阴晦,不时的飘着牛毛小雨。他站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身边是打着雨伞来去的异国人,斜斜的雨丝披在他肩上,鼻中沁着凉凉的湿气,他突然就有点孤独。 脑中浮现出心蕾的身影,她在这样的街上,也撑着一把伞,走在一群和自己不太相似的人中间,听着陌生的异国语言,那时,她的心中,会在想谁? 站在街头,他想着那个从不轻易让他看见眼泪的女人,浑然不觉身处雨中。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仿佛从梦中惊醒。抹去额上的雨水,他走到屋檐下,掏出手机,看向液晶萤屏,是他助手的来电。 「老闆,」她叫着他,「心蕾把她在巴黎银行的帐号销户了,钱打不进去了。」 他举着电话,一句话也没有说,许久,才缓缓的合上了手机。 眼前是银针似的雨丝,落地无声,只沁出凉意。 满眼,氤氲的水润,宁静幽雅的气息,笼罩着这个城市。可这种潮湿和静幽,也分外的容易,滋生孤单,和想念。 他体会到了,今后的他,将陷入另一种孤单的想念里。 ********************************************************* 三年以后,六月的一天。 夕阳西下。 映染半个城市。 香岛西餐厅内,二楼的落地长窗帘幔半卷。一个面容精緻的男人靠窗坐着,晚霞照进他的眼里,仿佛有流光从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泻出,邻桌的两个女人一直在偷瞄他,他却只是端坐着,眉心微蹙,眼睛望着窗外交错穿梭的车流。 有脚步身传来,余光里,一个轻盈的身影向着他走了过来。 他转过头。 一张素净的有如白梨花般的脸落入他的眼中,眉眼很是生动,只是脸上仿佛少了一点颜色,给人看着,有种清水般不忍触及的浅丽。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在他对面落坐。 「陆东霖是怎么养你的,怎么把你养得气色越来越差?」 陈玉翻了他个大白眼:「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不好?再说我又不是小狗,有手有脚的,干吗要别人来养!」 谢丰的眼神很严肃:「你有没有坚持体检?我姑妈说,女人一年至少要体检一次。」 「三月份才查过,商场组织的,我很好,劳你费心!你管好你自己吧。 」陈玉望着他,「今天怎么了?没人约会,把我这个已婚妇女找出来解闷啊。」 他把手边的一个盒子推向她:「莎莎给你的。我刚从美国回来,她让你有空和她msn联繫。」 陈玉打开盒子,是一盒做工精巧,形状各异的巧克力。抬起头她看谢丰,谢丰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她问我你长胖点没有,我说没有,她就买了这个。」 陈玉盯着巧克力许久,才说:「。。。莎莎,她现在。。还好吗?」 第106页 「还是单身,在一家不太知名的杂志社上班。她说有好几个人追她,包括她前夫魏卫,一直想和她復婚。不过她说,她一个也不想要。」 陈玉半天不语。 谢丰看着她:「想吃什么?牛排还是其他?」 他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自己很幸福,但好友也许将一直孤独,爱是自己来的,不是她抢来的,可她还是会内疚吧。 陈玉终于抬起头,似乎想转换心情:「不想吃肉,来个披萨吧。」 他无语的瞪着她。吃披萨,这个蠢女人! 他忍不住讥讽她:「早知你要吃披萨,我带个烧饼来好了!所以你的脸才和青菜是一个颜色吧?陆东霖是不是从来不管你吃什么?」 陈玉倒是老实交代:「他太忙,应酬多,我又经常上夜班,两个人凑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不多。」 「你那个作息不正常的班,趁早辞了吧!陆东霖随便卖几套房子,就抵你上一辈子的班了。你还是把他看好吧。」说着他招手叫服务生。 陈玉抬眼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谢丰瞟了她一眼,没理她,拿起菜单对着走过来的服务生开始点餐:「一份黑椒牛扒套餐,一个三文鱼披萨,再来个夏威夷木瓜燕窝盅和一个水果沙拉,沙拉用酸奶,不要用沙拉酱。」 服务生点着头,拿着菜单离去,他才抬头看对面等着他解释的女人。 「你不知道陆东霖现在是a市上流阶层女人眼中的抢手货吗?从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到四十岁的半老徐娘,都对他垂涎**滴。听说过江东实业没有?」 「知道!」陈玉简单的回答着她。 a市谁不知道它!鼎鼎有名的上市公司,a市的纳税大户,涉足酒店,旅游,地产,生化制书,就是全国,不知道它的人只怕也不多吧。 「江东实业的总裁是个女的,36岁,离婚几年了,没有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整过容,反正是个颠倒众生的女中丈夫。她已经放出话来,只要陆东霖愿意和她在一起,不管结不结婚,她都愿意把她一半的家产送给他。」 陈玉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东霖这么值钱啊?」 「你才知道?」 「嗯。」 「那你还笑得出来?」 她还是笑。 「听邓云鹤说去年年底他们公司的一个女职员为了他自杀,现在还在疗养,是不是真的?」他并不是想故意打击她,只是,这个女人幸福的已经缺心眼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陈玉的笑容顿时敛去,隔了一会才说:「东霖没招惹过她,是那个女孩自作多情,自己想不开。」 谢丰看着她莹白剔透的小脸:「你把自己养胖点,别整天病西施似的,这个样子,不讨人喜欢!」现在的陈玉,比原来风韵柔美了不知多少倍,可他却还是怀念她大学时候的模样。 陈玉被他说得无话可回,和谢丰在一起,她似乎口舌上常处于劣势。眉一皱,她也来将他的军:「前两个月不是听你说去了欧洲的吗?还没找到心蕾吗?」 谢丰的眼神立时变得阴郁,低头看着桌上在干冰里若隐若现着的玫瑰,不说话了。 三年时间里,他去了巴黎十几次,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他只是越来越明白,心蕾在刻意的躲避他。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心蕾为什么会这样的决绝。她不是爱他的吗?既然爱,为什么会做的如此的绝。一点蛛丝马迹,一点希望也不留给他。在他终于体会到心里有她的时候,她却像从没存在过似的消失不见了。 那么的绝,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甚至连个告别都不给他。 他连挽留她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来愈强烈的感觉到心里破了个洞。只要捂着胸口,他就能摸到那丝疼痛。他知道,是因为某个地方空了,所以才疼。 陈玉看他一脸阴霾,心里有点不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幸亏服务生很快上了餐,两人干脆都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没吃几口,陈玉就停了下来。 谢丰看着她面前只缺了一小块的披萨:「你就吃这么点?」 陈玉一副食**不振的样子:「没胃口。」 谢丰打量着她:「你经常这样吗?」 「也不是,最近大概天热了,胃口不太好。」 他停了下才问:「陆东霖今晚又有应酬?」 「嗯,他们公司有个新楼盘马上要动工了,最近比较忙。」 谢丰放下刀叉,仿佛不经意的说着:「。。。我看这小子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一点都不关心你。」 陈玉敲了下盘子:「别神经过敏!你又看不见他是怎么对我的。」 谢丰故意盯着她脸一直看:「我是看不见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但我看得见你的脸色!」 陈玉无奈的瞪着他,一脸懒得和你说的表情。 不过,最近她的脸色是不太好,精神也不济,总是恹恹的,容易疲劳,还嗜睡,仿佛又像以前的贫血症状。但她才检查过身体,一切都良好,贫血是始终有点,可已不严重。想来想去,她只能把原因归到天热不适上去了。 草草吃完,两人走出餐厅,街上一股酷气,热浪迎面扑来。 陈玉快快的躲进谢丰的车里,一边吹着冷气,一边说着:「送我一程。」被热气一熏,她顿时觉得胸闷,只想早点回家。 第107页 似乎这段时间身体是差了点。 谢丰看着她,却忽然说:「想不想去我的别墅看看?上次就说要带你去认一下门的,你老是说没时间。」 陈玉扭头望着他,看了下时间,还不到七点,天还很亮,夏天的夜晚来得比较迟。 她犹豫着。 「怎么?怕陆东霖知道了不高兴?」 「你别自作多情了,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你了。」 「那最好,走吧。」说着,谢丰就启动了轿车。 行驶了半个多小时,靠近城边,又开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湖。湖边一个欧式大门,进去不远,就见一排临湖别墅。每栋别墅都不高,小巧玲珑,尖尖的白色屋顶,嫩绿色的墙壁,间欧式的造型,配上门前碧绿的草坪,仿佛让人感觉穿行在欧洲的景致中。 「哇,a市还有这样的地方!」从车里下来,陈玉忍不住惊嘆。 谢丰似乎有点吃惊:「你从没来过这?」 「没有,怎么了?我应该来过这吗?」 谢丰注视着她,忽然嘆了口气:「你是不是每天埋头死上班,从来不关心陆东霖在干什么?」 陈玉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谢丰提高了嗓门:「这些别墅都是陆东霖造的,难道你不知道?」 陈玉顿时愣住了。她确实不知道,她只听陆东霖说过开发了一个别墅小区,却不知道原来就是这里。 谢丰望着她摇了几下头,转身向一栋别墅走去。 进到屋里,陈玉楼上楼下的跑,最后站在楼下大客厅里,她望着落地窗外的湖景:「太美了!太**了!养老还可以,年纪轻轻住在这,就有点浪费生命了。从这上下班,你每天都要在路上耗两个多小时吧。」 「这是我给我爸妈买的,我爸喜欢钓鱼,这里出门就有湖,他可以天天过瘾了。我不住这,我还是住老地方。」谢丰边说,边在客厅旁的吧檯里倒了两杯葡萄酒。 端起酒杯,他走向陈玉:「正宗法国波尔多袖酒,85年的拉菲,尝一口。」 陈玉接过酒杯,小心翼翼的晃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他:「一瓶多少钱?」 拉菲,她好像听陆东霖说过,是全世界最好最贵的袖酒,况且还是85年份的。 谢丰眼都不眨:「一万多一点。」 陈玉咧了下嘴,举着杯子,仔细瞧着:「那这一杯怎么也得值七八百块钱吧,不喝,对不住它。」 说完,她就「哐」的一声和谢丰碰了下杯。碰完,她又被自己惊吓了一下。用力太大,还好,杯子够牢,没破。 低头她抿了一小口,用舌尖书着,抬眼去看谢丰,他已经一仰脖干了。 她夸张的做着可惜的表情:「八百块钱,就这样被你一口干了!」 谢丰嫌弃的看着她:「你也喝的起!陆东霖现在比我有钱。快点干了吧!」 陈玉丢了他个白眼,不过真的端起杯子也一口干了。酒确实香醇,带点果香,十分柔顺,顺着喉咙绵绵的滑下,舌端好像还有些橡木味道,余味很足。 谢丰眼里带了丝隐隐的笑意,接过她的空酒杯,说着:「我去打个电话,你在这等我一会。」 「去吧,去吧!」 陈玉挥着手赶他走。 她本来就有点倦,从屋外到屋里,身上又一热一冷的,这会一杯酒下肚,正巴不得在沙发上靠一会呢。 她没注意到谢丰转身离开时有点捉狭的眼神。 十几分钟之后,谢丰从里间房里走了出来,她已经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刚刚黑。 客厅很暗。湖边一盏盏稀疏的路灯,浅浅的光透进屋里,陈玉的脸有点朦胧,空气中有点酒香,混着她淡淡柔柔的唿吸,他俯视着她的睡颜,眼里只有宁静。 即使已开始为别的女人心痛,他还是做不到不管她。 回房拿来一条毛巾被,他轻轻的替她盖上。刚直起腰,手机铃声就从她的包里传了出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按掉了它,随后就把铃声调成了振动。 回头看向陈玉,她还是睡的很酣,嘴微微嘟着,一点浅袖,好像只有十来岁。 这个笨女人,她知不知道她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这样不以为然!她不在意,他却不能不替她在意。 手机接着在手心里抖了起来,他低头看去,两个闪耀的字。 「东霖」。 就像他的人一样,也是闪闪发光的。 他太耀眼了。 他只能替这个笨女人出头,挫一挫他的锐气。别以为就你是个万人迷,你老婆,一样有人爱! 随手把手机丢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他由着它在哪不停的抖了又抖。 凉他两个小时吧,等他急了,再让他来接他老婆。 转身他去向书房,按下开关,打开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女人。 小巧的嘴,清丽脱俗的面容。 他盯着电脑,目光一动不动。 心蕾,你到底,藏在了哪里?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番外—漫天飞醋 楚河分界线的战场上,车马炮全部壮烈,不见了踪影,双方手里都只剩两个小卒深陷敌营,谁都无法将对方将死。 他盯着电脑,等着对方走棋。许久,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陷入死局,和了吧。」他露出笑容,移动滑鼠,点了接受。 第108页 抚一下额,他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1:37。 九点半过了。 站起身,他向门外走去。 客厅一盏白雅的灯,拢着陷在沙发里的小女人,她依然睡的香甜。 怎么这么能睡! 他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手机。21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他嘴角轻轻牵了一下,大约五分钟一个,打电话的人,或许已经抓狂了。陆东霖,还是很紧张她的。可能他真的有点多管闲事,但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到底吧。 手机又开始颤抖,他走开一点,到了过道才按了接听。一个焦急的声音冲进他耳朵:「喂!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跑哪去了?。。。」 他平静的打断他:「陈玉在我这!」 话筒里顿时无声,静了三秒,才飘来陆东霖的声音:「叫我老婆接电话!」 「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陆东霖显然愣了一下,声音立即变得冰冷:「叫醒她让她来接!」 他不理睬他的话:「你来接她吧。」 那边一顿,接着就问:「哪里?」 「你卖给我的湖边别墅这,哪栋楼你知道吧。」说完他就合上了手机。 其实他不该和陆东霖作对了。这些别墅销路很好,但他说要买的时候,这小子却二话没说,直接按九折价卖给了他。他知道他是想报答他当初做的那些事,可他当时真的不是为他做的。 回到沙发旁,他把手机搁在了陈玉身边,没叫醒她,转身他出了别墅。 有夜风,风很热,徐徐的吹。耳中是低的高的尖的细的各种各样的虫鸣,听不见市井的絮聒沸声。放眼望去,远处是隐约的一带湖山,没有点灯的人家;近处一圈圈浅浅的涟漪,一点淡淡的白月光铺在水面,宁静安详的世界。 恍如在世外。 他等着陆东霖的到来。 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他就听见了轮胎磨动路面的沙沙声。来的人心很急切吧,他微微一笑。身后两道白光穿破了夜色,剎车声响起,紧跟着就是「嘭」的车门被大力合上的声音。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的转过了身。 陆东霖眉头紧锁,丝毫也不掩饰对他的敌意和不快,向着他迈了几步,「我老婆呢?」他直接问。 他对着身旁的别墅示意了一下。客厅亮着灯,从落地长窗里望进去,清晰可见宽大的沙发上睡着一个纤小的身影。 陆东霖的眸子定了一下。 他望着他,嘴里随意的说着:「我刚从美国回来,想和老同学叙叙旧,结果发现她越来越苗条了,锁骨精緻的迷死人。陆东霖,你老婆越来越漂亮了。」他咧起嘴角,脸上看不出真假。 陆东霖扭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抬脚向屋里走去。 他望着他的背影。 俊逸挺拔,事业有成,一脸的果敢和自信。过了三十,这傢伙的魅力真的像座金矿似的绽放了起来。陈玉个笨女人,真的挖到了一座好矿,只是,靠的太近,她看不看得见他的光芒已经炫目成什么样子了。 他看向落地长窗。 客厅里,灯光下的小女人被拍醒,一下竖了起来。陆东霖一脸怒气,俯身把她的手机装进包里,扯住她一只手,就把她拽离了沙发。 转眼两人就来到了门外,陈玉嘴里磕磕巴巴在问着:「东霖。。你。。你怎么来了?」 陆东霖一言不发,拖着她向他的车走去。 陈玉抬头看见他,扭着头歪歪斜斜的跟他道别:「谢丰,我走了。」人已被陆东霖拉到了车前。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陈玉!」他叫住了正**上车的她。 陈玉回头望向他。 「明天下午在香格里拉有一场秋冬时装发布会,你们老总有没有通知你们去参加?」 「有,他让我们女装部抽3-4个人去观摩,我和何丽都要去。」 「噢,那正好,明天我没有女伴,要不你陪我去吧。」他看向陆东霖,「可以吧?你反正是不会去这种场合的,那里都是名媛淑女,你去了,别人一打听,原来你身边的是你老婆,那不知道有多少玻璃心会当场碎掉。所以,让陈玉陪我去吧。」 陆东霖脸上已有愠色,陈玉看在眼里,急忙说道:「我和何丽一起去,你找别人吧。」 谢丰淡淡的一笑,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好吧!那明天我找别人,两位走好,我不送了。」 陈玉匆匆丢了句:「明天见。」就赶紧跟在陆东霖身后上了车。 陆东霖看都不看他一眼,发动了轿车就跑。别墅小区道路宽敞,行人稀少,车转瞬没了踪影。 谢丰望着四周归于沉静的一片夜色,嘴角轻轻的牵了一下。 回城的路上,一辆轿车疾驶着。 车窗紧闭,路边橘的黄的灯一闪而过,所有的景致都在速度下变得模煳不清。耳边只闻唿唿的风声,车内带了点失重的感觉。陈玉双手紧抓着依靠,嘴里连声喊着:「东霖,开慢点!开慢点!」 可她身边的人却充耳不闻,一双眼睛直视着前方,脸像冰山似的,积满了寒气。 进入市区,车速终于慢了下来,陈玉这才松开手,扭头叫开车的人。 「东霖。」 没有反应。 再来一次:「东霖。」 依然没有反应。 第109页 不气馁,大声一点:「东霖!」 还是没有反应!完了,真的生气了。 可是,他生气的侧脸也蛮好看的。这个样子的东霖,别的女人是看不见的。她们再花痴,大约也想像不出东霖吃醋的样子有多酷吧。 谢丰又把他气得不轻,好久没看见东霖的这种表情了。 她忍不住偷偷的笑。 陆东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眼角余光,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先让你乐,等会有你求饶的时候! 没多久就到了陆东霖原先的城北公寓楼下,为了方便陈玉在商场的城北分店上班,他们现在住在这里。 一进门,陆东霖就甩手去了书房,「砰」的一声,门关的震天响。 陈玉只好不停的敲门:「东霖,东霖。。」 吃醋的男人,还是要哄得。 指关节都敲疼了,他还是不开,要不等会再来敲吧。门却在这时突然被拉开了。 陆东霖一脸怒意的盯着她。 一盯,火更大! 客厅亮亮的灯光下,她的锁骨一下落入了他的眼里。耳边响起谢丰的话:「。。锁骨精緻的迷死人。。」 「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陈玉一愣,低头看身上,六月天,穿v领的体恤没错吧。 「领口这么大,你就不怕它会滑下来?!」 她呆了下,扭头看两侧的肩。领口是开的宽了点,但是,这件体恤的特点,就是宽口,浅v,可是再宽,也不会滑下去啊。 抬头她看向满面怒气的男人。 摆明了是在找茬! 还是哄吧:「东霖。。」 他已经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能随便在别的男人家睡觉?」 她眨巴着眼睛,原来他在介意这! 「天气很热,我有点困。。。」好像说的不太对,那个朗眉越锁越紧了,「东霖,眉皱的太紧会留下川字纹。。」 眼前精光爆闪,还是说正题吧,「。。谢丰给我喝了点葡萄酒,他去打电话,我有点疲倦,所以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坏了!好像说错了!逼人的视线直射了过来。 「呵呵。。那个,那个酒。。谢丰说是85年的拉菲,你不是说拉菲是最好的袖酒吗?我就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一小杯而已!。。。」 她开始后退,因为有人一步步压了过来。 他终于爆发。 「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喝酒!睡觉!你就不怕他对你做什么!」 「他是谢丰,他不会干这种事的。。要是别的男人,说不定有这个可能,可是谢丰不会的。。」 好像她又说错话了,陆东霖的怒气更盛了:「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难道他不是男人!」后面的话他没喊出来,他不光是男人,还是一直对你有企图的男人! 完了!醋缸打翻了,搞不定了,火气越来越旺了,干脆撤吧! 「这个鬼天,这么热。。我去洗澡。。一身臭汗,呵呵。。」转身她逃进了卫生间。 站在花洒下,淋着身子,她闭着眼,轻轻转着脖子。一天的暑气,被徐徐的温水一丝丝沖走。 「刺啦」一身,淋浴房的门被拉开了。她瞪大了眼睛,双手自然的捂在胸前。 一个长胳膊长腿的人走了进来。 两步跨到她面前,和她抢着龙头。她看着在她鼻子跟前晃动的宽肩,窄腰,廋臀,说的话有点打腾:「你,你,你不会去那个浴室洗吗?干吗。。干吗来抢我的龙头?」 陆东霖一言不发,只管在龙头下浇着水。 「我。。我去那边洗。」说完她就想开熘。这个男人现在有点危险,还是躲开点的好。 可是刚走了一步,拦腰就伸过来一条胳膊,一下把她锁住了。 「东霖,东。。」嘴也被牢牢的锁住了。 她的脸被他压着,水淋在两人头上,乘着换气的空隙渗了一点到她嘴里,他都把它们吸干了,连着舌头一起。他像吸蜜似的吻着她,她喘不过气,又怕水进入鼻子,更是屏心静气。终于被放开,获了自由的嘴要紧喘气,她呛了几滴水,伏在他胸前急喘,又咳。 陆东霖搂着她挪开一点,避开花洒的喷淋,在她背上轻拍两下,一只手揽着她腰,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的一个丰盈揉捏了起来:「下次还敢不敢在别的男人家随便睡觉了?」 她止住咳,还想分辨:「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问你敢不敢了?」手上就使了力。 这样就低头认罪,似乎有点冤枉,那以后还要不要混了?她挣扎着,想脱离他的魔爪,心里犟着,不愿说出不敢这两个字。 陆东霖盯着她不想服输的小脸,低头又勐亲一口,忽然掰过她的身子,脸就向她胸前埋去。 她「呜。。」了一声,就咬住了唇。 没两下,她就被他吮的受不住,嘴里咝咝的吸气:「疼。。东霖。。疼,轻点。。轻点。。」 陆东霖抬起头,看着她泛起袖晕的脸,不依不饶:「还敢不敢在别的男人家睡觉了?」 不答?不答继续吮。他又要埋下脸去。 她赶紧回答:「。。不敢了,不敢了。」 「谢丰那更是不行!记住了没!」 好女不吃眼前亏,不服软不行了。「。。嗯。」 第110页 「说记住了!」 只好老老实实的照说一遍:「。。记住了。」 男人的脸色渐渐变的温柔,搂着她身子,细细上下的打量。谢丰不说,他还真的没注意,她好像确实廋了,锁骨真的精緻的迷死人,但是胸,却没缩水,似乎还大了一点。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说着话,嘴又含住了她胸前的花蕊。他实在爱它,有点粉,小小的,仿佛没长熟的樱桃,含在嘴里,只觉得吮不够,想吞进肚里,吮了一个,又换一个。 「疼。。东霖。。疼。。」 他轻了点,慢慢的含,她却还在喊疼,他抬起头。 「我没用力。」 「。。还是疼。」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胸总是胀胀的,一碰就疼。 他看着她带羞的脸,莹白里透着一抹袖,心里顿时又起了那种**,想把她猫一样娇小柔软的身体全部揉进身体里,可着劲的欺负,好好的爱她。 思想一闪而过,手已经扯过一条浴巾,披在她背上,一转身,就把她压在了瓷砖上。 陈玉立即明白过来,嘴里就讨着饶:「东霖,不要在这里,不要。。。」 他已经覆住她唇,用力的吻了起来。及至他放开,陈玉只有喘息的力气,他把她托起来,固定在腰间,咬着她耳垂命令:「抱紧我!」 她乖乖的双手绕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了他颈间。 「。。腿抬起来。」闭着眼,她照他说的做。 下身一疼,就被胀住了,身子不属于她了。靠着墙,她一分一厘也没法躲,每一下都被撞到顶点。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快,她闭着眼,感受着在她身体里进出的东霖。她爱这个男人,这样爱,从他第一次抱她那天起,她就恨不得这样死在他手里,她可以不活,只要灵魂和他在一起就行了。他想揉碎她,想取她的命,他想这样爱死她,她愿意给他,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他要,她就给。 身体飘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喃喃些什么。东霖在吻她,嘴里在唤她的名字,又仿佛在叫老婆,她含混的应着,两人舌搅在一起,下身更是紧密贴合。抵死缠绵,每一下都想把自己的最深最长送给对方,只想这样紧密相连,永不分开,变成一个人。 小腹一阵阵收缩,仿佛在抗议,说受不住,受不住,她咬着牙,挺着,终于还是捱不住。 「东霖。。疼,疼。。」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声音太哀婉,他喘息着停了下来,吻她的唇,又吻她的柔软。 「。。哪里疼?」 「小肚子。。你轻点。。」 他捞起她一条细腿,把自己又往里面送了几下:「这样,还疼吗?」他真的怕把她挤碎了,已经不敢用全力了。 「。。还是疼。。」小腹被顶的一收一收的,难受,也是疼吧。 他低头看她的脸,莹白,皱着眉,仿佛真的受不住,心顿时一软,吻住她唇,说着:「这几天怎么了?。。一动你就喊疼,是你变小了,还是我变大了?」 她只呻吟,一个劲求饶:「。。东霖你快点结束。。」 「那你忍住,别叫了。。。」她的叫声让他血脉更贲张,要想停住,那她就要止住叫声。 「嗯。。。」可她依然叫不停,「轻点,轻。。」 他盖住她唇,堵住了她的叫声,不忍再折磨她,尽量让自己快速到达顶点。 终于结束了。 她出了一身的汗,软在他臂弯里。他把她的腿放下来,环住她,让她依着自己。拨开遮着她眼睛的头髮,他轻吻她的面颊:「去看一下医生吧,你这几天总是病怏怏的,一动你就受不了,去查一下到底什么原因,会不会怀孕了?」 她一震:「不会吧,上次以为是怀孕,结果就不是。医生说,我的机会比别人小。」 「但还是有机会啊,明天去看一下。」 「明天没空,要去看时装发布会。」 「那就后天去。」说完,他沉吟半晌:「。。明天发布会我陪你去。」 陈玉从他怀里抬起头:「你忙,就算了吧。再说,让那么多女人心碎,也不好。」说完,她望着他莞尔一笑。 陆东霖皱起了眉:「你也学谢丰!我管不了他,可我管的了你。小心我再把你定在墙上。」说着,就低头吻向她。 番外—忽然之间 下午两点。 香格里拉酒店,二楼大宴会厅。 金碧辉煌,衣香鬓影,临时t台周围,聚光亮而摇曳。距发布会正式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大厅里已是人影绰绰。这样时尚且高贵的场合,不容喧譁,但莺莺燕燕之声,仍不时可闻,a市的名媛淑女,纷纷登场。 这是潮流的最前沿,也是最佳的社交良机,趋之若鹜的,不在少数。 陈玉挽着陆东霖的胳膊走进会场的时候,就立刻感觉到了无数飞向自己的小刀。它们藏在一根根旖旎的睫毛底下,无影无形,却都想穿透她,剖析她。 是六月,空调原本就很足,又因为是秋冬时装发布会,温度更是异常的低。 很知道自己要来的是什么地方,她特意穿了露肩的小礼服,可是突然的低温,却让她洛露在外的肌肤骤然一冰。 肩上却一热,陆东霖的手已经环住了她。 她抬头,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 第111页 「没听见玻璃心碎一地的声音,不过,嗖嗖的射向我的小刀子倒是不少。」她简单的陈述着自己的感受。 肩头一紧,被一只大手捏了一把。盯着她的眼睛眯了一下,再睁开的时候,黑色瞳仁里射出的眸光顿时含了三分警告,她低头抿着嘴笑。 抬眼,她就看见了谢丰,他身边跟着个青春可人的少女,看见他们,就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助手,灰灰。」谢丰对陆东霖介绍着。 陈玉和这个女孩认识。蓝蝶在各大商场都设有专柜,城北分店也有,就像当初的心蕾一样,灰灰也常为专柜的事和陈玉有工作上的接触。 她已在和陈玉打招唿,「陈姐。」 陈玉对着她微笑:「谢丰找了你当他的女伴?」 灰灰一脸苦相:「没办法,我是上班。」说完,两人都笑。 边上,谢丰用他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陆东霖,「你还真的来了?」说着嘴角就露出揶揄的笑容。 陆东霖嫌恶的瞪着他,理都懒得理他。 谢丰不在意,笑容还更大了,只管对他说:「给个面子,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 陆东霖冷冷的问道:「什么人?」 「我认识的还能是什么人?不都是和我一样卖衣服的。我没机会认识像江东实业或是江南实业董事长那样的角色。」他今天的心情似乎难得的好,脸上尽是笑容,摆的姿态也很低,只是一开口,仍改不了他冷嘲热讽的本**。 陆东霖听完就给了他一张冰山脸:「不去!」 谢丰仰头一笑:「好了,算我说错了!给个面子,跟我走一趟,怎么着,我也是你老婆十几年的老同学了。 」 陆东霖还是冷冷的看他:「是些什么人?」 「几个做男装的,看你长的像个衣架子,想送几件衣服给你穿,这种好事,你没理由拒绝吧。」 陆东霖冷哼一声:「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还不是要他穿着做gg。 谢丰收了笑容:「你现在真是个奸商了。怎么说你也是中国人吧,别一天到晚的穿外国名牌,偶尔也支持一下民族企业。要来就跟我走,不来就算了!」说完就自己先走了。 陈玉看陆东霖站着不动,抬手推了他一把,陆东霖看了她一眼,终于不情不愿的跟着谢丰走了。 灰灰目送着陆东霖的背影:「陈姐,这就是你传说中的老公啊。」 陈玉好笑的看着她:「什么叫传说中的啊?他很神奇吗?」 灰灰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就插了进来:「他是很神奇,难道你不觉得吗?」 陈玉转头望去,一个韵姿逼人的女人站在了她面前。很高的个子,略略丰腴,大约是保养的好,年纪看着像三十左右,给人一种奢华雍容的感觉。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漂亮,成熟,却透着超越年纪的干练和精明。 没等陈玉说话,她接着又说:「我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陆东霖夫人。你好,我姓沈,江东实业负责人,一般人都称唿我为沈总,其实我倒更愿意别人叫我一声沈小姐。」 「也许你听说过我。」 她言辞中溢着满满的自信,陈玉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就对她大方的笑。 「久仰。」 两人都盯着对方看,边上的灰灰愣了一下,立即就走开了。 她快快的跑去了谢丰身边。 谢丰刚向陆东霖介绍完两个国内小有名气的男装书牌老闆,双方正在客气的交换名片,看见她急急忙忙跑过来,就问了一句,「什么事?」 灰灰什么话也不说,只拿手指着陈玉所在的位置,眼睛就看着陆东霖。她天天跟在谢丰的身边,对那些江湖传说,也有所闻。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向那个方向,谢丰立即就皱起了眉看着陆东霖。 陆东霖凝神望了几秒,竟然转过头,继续和那两个老闆说话去了。 谢丰到底忍不住,远处面对面站着的两个女人,陈玉明显的娇小单薄许多,他抬手捅了一下陆东霖。 「你不过去看看?」他问道。 陆东霖扭头又望向那个方向,隔了几秒,才回了一句:「她应付得了。」 谢丰一愣:「你确定?」那个女人是出了名的泼辣果断,做事一向不择手段,陈玉,真的应付得了吗? 陆东霖撇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老婆,我知道。 」他平静的说着,然后就似乎不想再理会几十米外的事情了。 谢丰张了下嘴,终究还是忍住了。做丈夫的都不急,他作为一个老同学,又有什么立场去声援呢?他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 那边,陈玉淡定的望着自己面前气势强大的女人,脸上带着一抹笑。 她不是装出来的笑,而是真的微笑。她想看看,这个愿意拿出一半身家来买陆东霖的人,究竟会对她说些什么。 这种不带一丝慌乱,笃定淡然的微笑让对面的女人慢慢收起了锐气。她本想上场就把对手一脚踩在脚底下,结果却发现她的敌人根本不想和她打,只是好笑的观察着她。 她微微有点生气,重新审视着陈玉。 一个不在她眼里的弱小女人。 好像只有二十五六岁,肌肤细白,眉眼清秀,并不是国色天香。唯一让她羡慕的,大约就是她纤细的美丽肩膀,男人可能都想拥抱这样的肩膀吧。这样一个女人,似乎放在哪个男人身边都是合适的,她绝对比不上自己。但为什么偏偏是陆东霖呢? 第112页 惟有这个男人,让她想不惜代价弄到手。 她习惯了唿风唤雨,多的是魁梧英俊的男人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独独陆东霖,对她视若无睹。她的美貌,她的钱财,在他一晃而过的眼里,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欣赏他的才华,爱他的挺拔,这几年,她旗下所有的园艺工程几乎都包给了他,但他从来对她只谈工作,不谈其他。羽翼渐丰之后,他又毫不意外的杀进房地产市场,果断的拿了两块不被人注意的地,用本身从事园艺的优势,打造出了自己的书质。短短几年,东鹤地产赫然已在a市响噹噹了。 这样出色的男人,身边应该站着像她这样优秀的女人才对。 倘若他愿意和她一起打天下,她相信,要不了多久,江东实业就会锦上添花,晋升成为世界知名大企业,所以,她愿意拿出一半的江山来换他。 可他却理都不理她,甘愿守着这样一个小女人。 「陈小姐在商场上班的吧?」她对承认这样一个女人是陆东霖的老婆实在是牴触,所以叫她陈小姐。 陈玉笑笑:「是啊。」 「商场每个月发你多少钱?」 「不多,两三千。」 她笑了,两三千啊,还不够她吃一顿饭。 「财富常常和人的价值是成正比的,你不觉得你挣得钱和陆东霖落差太大了吗?」 陈玉脸色平静如水:「是有点大。不过当年我跟他的时候,他一个月才赚一千多,沈小姐要是那时候认识他,也会像今天这样看得起他吗?」 她竟然被这个小女人说得无话可回。 陈玉继续说:「在我眼里,陆东霖赚再多的钱还是陆东霖。他有钱,我和他一起花,那天要是他没钱了,我的工资还可以养活他。我们说好了的,他有钱,就养我,他没钱,就我包养他,所以他不会要你一半的家产的。钱,可以慢慢赚,但是人,却只有一个。」 她看着陈玉的笑容有点不甘心:「你就这么自信?」 陈玉还是淡然的笑:「我不是自信,我是对陆东霖有信心。他让我相信,我比你的一半家产值钱,所以,沈小姐还是别再打他的主意了。」 说完,她就礼貌的转身:「失陪了,我要去找我老公了。」 她望着陈玉缓缓的走向陆东霖。她不相信陆东霖没看见她在和他老婆谈话,但他却管都不管,这个男人信任他老婆,就像他老婆信任他一样,他们两个,都无视着她的存在。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这个男人可贵了。 陈玉走到陆东霖身边,谢丰和陆东霖都看着她,她对着两人眯眼一笑,两个男人的脸色?*沙诹讼吕础?br /> 陆东霖伸出胳膊,把她的小手握在了掌中。 陈玉偷偷的用指甲掐他,他不动声色的忍着。也许陈玉今天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对这个女人,他一直头痛,某些时候需要她的合作,况且前几年赚了她不少钱,想翻脸,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一直不卑不亢的避着她,但一直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或许这样一来,她会知难而退了。 大厅灯光忽的灭了一大半,只有t台上明亮了起来,四周骤然暗了下去。音乐声响起,发布会就要开场了。 陈玉远远的看见了何丽,她已经坐在了距t台不远处的座位上,在向他们招着手。 几个人向着她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叫声:「谢总。」 谢丰回头看去,是香格里拉酒店负责场地事宜的柳经理,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他停下脚步,对着陈玉他们说了声「你们先去」,就和柳经理打起了招唿。 「柳经理,还是叫我小谢吧。」柳经理四十多,比他大了十来岁。 柳经理笑:「谈工作,还是叫谢总吧。你们蓝蝶的概念发布会具体时间不会再改变了吧,我已经做了场地和日程安排。」 「不变了,就定在八月二十号。」 「那就好!」柳经理一边点着头,一边出于礼貌把身边同行的男子向他做着介绍,「这是小李,是服装设计师,刚从法国回来,等下有他的一些作书也要上台展示。」 法国两个字落入谢丰的耳中,他立即多看了小李几眼。一个长相有点妖冶的男人。 两人客气的握手。 柳经理有事,急急忙忙就要离去,小李刚想随他走,谢丰一句话留住了他。 「除了你,听说还有一个学成归国的新人设计师也有作书要在今天上台,大家都在议论你们,你们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你听说了没有?」 小李立即有点兴奋:「真的吗?媒体真的会关注我们吗?我们只占发布会的一小部分。哦,另一个设计师是索菲。」 「索菲?是个女的吗?」 小李显得很高兴:「是啊,她的作书刚刚在法国获了新人奖,很值得期待。」 「索菲。。。是中国人吗?」 小李笑了起来:「百分之百中国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好好的为什么要起个外国名字?」谢丰也笑,两人距离一下亲近不少,「小李,你在法国很多年了吧,和你打听个人。」 小李望着他:「谁?你说,看我认不认得?」 谢丰收起笑容:「是个女孩,和你们是同行,也是学服装设计的,叫心蕾,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第113页 小李低下了头想着:「新蕾?。。。是不是二十七八岁,喜欢穿白色衣服,气质非常出众的一个女孩。」 谢丰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对!三十左右,喜欢白色,气质突出。」他的声音不易察觉的在颤抖。 小李抬起了头:「她是你什么人?」 他脸上严肃的神情让谢丰顿时愣了一下。 身后一阵阵音乐传来,t台上的模特已开始走步,他听见了自己模煳微弱的说话声音:「她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一个设计师。」 「只是你的设计师?」 「。。。。嗯。」 「噢。。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就好,我真怕你伤心。」 整个大厅里,除了t台,其他地方都是昏暗的,小李没看清谢丰的脸。 「去年法国航空有一架飞机坠落了,她刚好在那架飞机上。可惜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说完,他就急着和谢丰道别:「我要去后台了,等会就轮到我的作书上台了,有空我们再聊。」来不及等谢丰回答,他就转了身。 谢丰像个木桩似的站着。 匆匆走出几步的小李忽然停了下来:「你说的那个新蕾是不是个北京人?」 他勐地抬起头:「不是!」 「哦,那就不是她,我说的这个女孩是个北京人,一口京腔,不是就好。」边说小李边转身离去了。 谢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进了走廊,扭过脸,垂下头,忽然,两滴眼泪毫无预兆的就脱框而出。 番外—忽然之间2 发布会现场,谢丰走到陈玉身边坐了下来。 眼睛盯着t台,看着模特前进后退上上下下,却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眼前是心蕾的身影。 可是这样模煳。 她陪着他的几年,他从没好好地看过她。她总是不声不响在他的周围,他需要的时候,她就出现,他不需要的时候,她就消失。可有可无着,被他不在意着。可她从不抱怨。 那时的她,很爱他吧。 否则她不会这样做。 不知过了多久,灰灰终于把他的魂拉了回来。 「老闆,这组作书蛮有感觉的,把復古和潮流这样结合,这个设计师很大胆吶。」灰灰也是学服装设计的,一眼也看出了高低。 他这才真正去看t台上走动的模特。 古典别致的外观,闪光的金属扣,极度女性化的风格,确实是一组令人眼前一亮的作书,这是个敢于创新的设计师。 他看向t台后面的背景墙,那里打着设计师的名字,sophie。 索菲。 一个好听又经久不衰的法语女孩名字。 他醒了过来。 发布会接近尾声了吗?他记得宣传单上索菲的作书是被安排在最后的。 果真,t台上梦幻的灯光突然转亮,模特拍着手列队从后台走了出来,麦克风传出声音:「感谢两位回国的新人设计师带给大家的精彩表演,现在有请他们上台,欢迎李凯先生和索菲女士!」 模特们让出一条通道,椭圆形的聚光射向t台深处,李凯,也就是先前和他说话的小李和一个女孩手牵着手从后方走了出来。 雪亮的聚光打在那个女孩身上,谢丰浑身一震,眼睛骤然睁大了。 身边传来陈玉的低唿:「心蕾!。。是心蕾!」 他全身僵住。 陈玉在拍他:「谢丰!谢丰!是心蕾,真的是心蕾啊。」 他看着灯光下的那个女子,拢着一圈光环,带着成功的喜悦,恬静的面容依然那样脱俗。她在笑,小巧的唇微微翘着,闪亮的眸子似乎向这边掠了一眼,一晃而过,他却瞬间像被过了电。 这样清甜的颜,他几乎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了。 热烈的掌声过后,随着司仪宣布发布会结束,手捧鲜花的心蕾随着模特消失在了t台后方。大厅的灯霎时亮了起来,他站起来就向后台方向走去,迎面都是起身离场的人,他逆着人潮在走,左闪右躲的,脚步有点慌乱。 陈玉跟在他后面,连连和人相撞,陆东霖一把拉住她:「慢点,不用急,心蕾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轻易消失的了。」 两人来到后台迴廊,只见谢丰失魂似的靠墙站着,陈玉前后张望,「心蕾呢?」她问谢丰。 谢丰指了下旁边的一扇门,声音低沉:「在里面接受採访。」他追过来的时候,心蕾正要进门,他喊了她一声,心蕾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就进了门。 他就等在了门外。 与以前不同了。以前的心蕾见了他总是会微笑,但是今天没有。还有,以前总是心蕾等他,而现在,是他等心蕾。 可也许能够等待也是幸福的。比起误听见她乘坐的飞机坠毁的消息,能像现在这样站在她的门外,他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採访大概要多久?」陈玉在问。 他看了下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陆东霖也看了下表:「要不要到大厅去等?」他问陈玉。 走廊里有点混乱,进出的人很多,模特,化妆师,幕后的工作人员,还有进进出出搬衣服,搬道具的人。 陈玉摇了下头,万一心蕾很快出来呢,她还是在这等好了。看陆东霖不停地让着搬东西的人,她推了他一下,「你去大厅等我,我见了心蕾和她说几句话就来。」 第114页 陆东霖接受了她的意见,站在了迴廊出口处的大厅里。 陈玉和谢丰贴墙站着。 十来分钟之后,迴廊里来去的人少了一点,只是空气很混浊,六月的汗味,模特头上的髮胶味,冬装皮革的膻味都往人的鼻子里钻。陈玉顿觉胸闷,似乎唿吸不畅,莫名其妙的,就打了几个哈欠。 谢丰扭头看她:「昨晚没睡好?」 她有点郁闷:「睡的很好啊。」 她明明很清醒的,也不觉得瞌睡,可是没来由的就想打哈欠,说话的时间,她又捂着嘴,连打了两个哈欠。 几个模特在她面前走过,高跟鞋的声音很响,「噔噔噔噔」,一下一下的,可是响声忽然变得遥远,她摇了下头,视线里发虚的人影又清晰了起来。 幸好,旁边的门一下打开了,心蕾和一个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人一起走了出来。陈玉如释重负,向着心蕾迎了过去,两人同时伸手抱了一下对方。 「心蕾,你躲到哪去了?」她问着,耳朵有点模煳。 她看见心蕾在对她微笑,似乎说了句什么,她用力想听,人却慢慢的倒了下去。 心蕾看着她向后仰去,一惊,叫了声「陈玉」,急忙伸手去扶她,谢丰已抢上一步,从后面托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陆东霖!」他对着不远处的陆东霖大喊了一声。 陆东霖转身向着这边沖了过来。 几步来到跟前,他抱起陈玉,就向外奔。 谢丰疾步跟上:「我去开车!」人已经跑在了陆东霖的前面。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几秒之间,心蕾从惊愕中甦醒过来,回头望向身边和她一样怔住的好友:「然之,后台的衣服你收一下,我跟去看看。」 拔腿她就追了过去。 行驶的车里,气氛紧张,两个男人都有点慌乱。 陆东霖在后排不停的拍打着陈玉的脸,连声喊着:「陈玉!陈玉!。。。」 谢丰紧抿着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点发白,心蕾扭头看他一眼,「慢点开,前面就是医院,不要着急!」 几分钟之后,车停在了医院大楼门口,陆东霖抱着陈玉沖了进去,心蕾在后面紧跟着。 谢丰停好车找到他们的时候,陈玉已被送进了急症室。 他看着在急症室门口双手叉腰,不住来回走动的陆东霖,转头问相对冷静的心蕾:「医生怎么说?」 「还不知道,刚送进去。」 这时候的他们,谁都无暇去顾及他们是三年之后的久别重逢。 等了几分钟,依然没消息,陆东霖焦急的不停做着深唿吸,谢丰看着他,忽然就来了气:「你眼里现在就只有钱!你关心过陈玉没有?她脸色那么差,难道你是瞎子啊!」 陆东霖望着他,脸色微微发白,却一声不吭。 心蕾伸手扯了下谢丰的衣角,他依然一脸怒气的瞪着陆东霖。 正在这时,急症室的门一下被拉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走了出来。 「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陆东霖赶紧上前一步:「我是,我是她丈夫。」 「病人醒了,躺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候在门外的三人顿时一愣,陆东霖欣喜之余急切的想知道原因:「医生,麻烦问一下,我老婆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女医生抬眼扫了下三人。 两个俊男,衬衫西裤,衣冠楚楚的;一个美女,着装时尚;里面躺着的女病人,也身穿优雅精緻的小礼服。这帮人肯定是从某个宴会场所赶来的。 她不客气的拉高嗓门: 「她是孕妇!怀孕初期本来就由于胎盘的形成造成血压下降容易昏厥,这样大热的天,再去一些人多的场合,像她这种羸弱的体质,不昏倒才奇怪了。以后多加注意!要不吃亏的是你们自己!」说完她就向前面的候诊室走去,扔下了三个张着嘴还在发怔的人。 心蕾第一个反应过来:「陆东霖,恭喜了!」 陆东霖怔了几秒,转身就推开了急症室的门。 谢丰望着他消失在门里,身后只留下一扇不停摇摆着的门,他皱起了眉:「这小子是干什么吃的?连自己老婆怀孕了都不知道!」 心蕾笑了起来:「可能才怀上,还没察觉吧。」 谢丰刚想接话,一眼瞄见她的笑脸,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咽了下去。这时,他才凝神看向心蕾。 心蕾顿时也止了笑。 四目相望,两人都笑不出来。 他找了她三年多,原来她连名字都换了。 那样一个坦诚热烈的夜晚之后,接着的是一千多个寂寞的夜。 如何笑的出来? 有护士从急症室走出来,心蕾移开目光:「要不要等他们了?」 谢丰终于扯了下嘴角:「估计陆东霖只想和自己老婆呆在一起,我们还是识趣点先走吧。」 心蕾也恢復正常:「我和他们说一声。」说着就去推急症室的门。 可是向里张望了一眼,她却立即关上门站着不说话了。 谢丰有点疑惑。「怎么了?」 心蕾低下了头,脸微微一红。 谢丰似乎一下领悟到了,眼神闪了一闪,转过身,去阅读墙上的急救小常识。 外伤。。。烫伤。。。昏厥。。。中暑。。。狗咬伤。。。猫咬伤。。。小腿抽筋。。。鱼刺卡喉。。。眼中进异物。。。。。时间差不多了吧。 第115页 他望向心蕾:「再去看一看。」 心蕾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又去推了门,这次有了准备,她的动作很轻。 可是立即她又关上了门。 尴尬的一笑,脸上又飞起两片红。 「靠!」谢丰忍不住骂了起来,「他也不怕他老婆又昏过去,亲了多久了。。。」突然他就打住,神色也有点窘窘然,「。。。我们走吧,用不着和他们说了。」 两人坐到车里,因为先前的一惊一喜,再加上刚才的小插曲,三年多时间的距离,似乎被缩短了一些。但是,仍旧拘谨。 从医院到香格里拉,路上不用十分钟,谢丰缓缓地开着,他想和心蕾说话,可是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把她当心蕾,还是把她当索菲? 心蕾,他是了解的,但是索菲,他是陌生的。 其实这几年,他最想问心蕾的就是她当初为什么会不告而别,现在她就坐在他身边,可他却发觉问不出来。 他竟然在害怕她给的答案。 他已对心蕾爱他的心,产生了怀疑,如果她爱他,怎么捨得那样不辞而别? 时至今日,他更不能确定,三年后的她,仍然会爱他,或许这三年里,她又遇见了其他人吶。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的心。一切只能重新开始。 他看了下时间,接近六点。 晚餐时间。 「一起吃个饭吧。」他随意的说着。 心蕾犹豫了一下。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因为她瞬间的犹豫而揪了一揪。 「。。我朋友在等我。」心蕾说道。 「是不是刚才陪着你一起接受採访的那个人?」在迴廊里,他一眼就看出她们两人关系很亲密。 「嗯,是她。」 「叫她一起来吧,反正大家都要吃饭。」 心蕾转头看他,他神色镇定。了解她的朋友,也就是了解她,路都是要一步步走的。 他没带她们走远,三人就在香格里拉的中餐厅落了座,吃清淡的粤菜,餐厅一贯的很有情调,也很雅致。 心蕾话不多,偶尔安静的看他一眼,每次他去捕捉她的眼神的时候,她总是很自然的移开。这样的心蕾,陌生又神秘,像蒙着一层面纱,让他琢磨不透。 她的朋友然之很健谈,他反倒从她的嘴里,了解了心蕾的近况。她刚回a市,正在筹划自己的工作室,这次发布会结束以后,她将参加下个月在香港举行的服装设计大赛,设计图已经出来了,目前正在寻找合适的面料。 然之是她的工作伙伴兼助手。 香港的这个设计大赛他知道,报名参加的都是世界各地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设计师,如果能在这样的大赛上得奖,就等于获得了中外时装界的专业认可,凭着这个无形的资本,心蕾都可以创立自己的书牌。 但她还在寻找面料,离比赛不到一个月了,直觉告诉他,她遇到困难了。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问道。 「有。」 「没有。」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说有的是然之,说没有的是心蕾。他望着对面的两个女人,她们互相在瞪着眼。 心蕾很快转头看向他:「这次我用的面料比较特殊,是比较难找,不过我已经联繫到生产厂家了,没问题,我能解决的。」说完对他一笑。 他心瞬间沉了一下。 她的笑容那样熟悉,却又那样疏离。他立即感觉到了她给的距离。 似乎心蕾对他关起了心门,她不要他帮忙,是不是意味着不要他靠近,她,真的不爱他了吗? 旁边的然之接了个电话,叽叽咕咕的在说法语,心蕾笑眯眯的听着,他完全听不懂,低头他去吃菜。忽然,然之换了中文:「你乖女儿要和你通话,诺,电话给你。」 他手一抖,筷子里的半个香菇掉在了桌上。 餐厅格外的安静,他竖着耳朵听。 隐隐约约有个童音,心蕾说的也是法语,他也一句都听不懂,但有一个词落入了他的耳中,这个词仿佛是全世界通用的,那就是: maman。 番外—可恶的sky 接完电话的心蕾把手机还给瞭然之。 谢丰抬起头看向她:「你女儿?多大了?」 心蕾怔了一下,张了下嘴却没说出话来,边上的然之抢着回答了,「两岁。」她笑咪咪的,「你想不想看看她女儿的照片?」 谢丰表情僵硬:「。。好啊,要是有,我当然想看。」 然之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几下,然后就把亮着光的彩屏递到了他手中。 谢丰低头看向银屏,瞬间像是石化了。 心蕾默默的注视着他,抿着唇,一声不吭。 许久,谢丰终于抬起头,脸色晦暗,「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人就站了起来。 然之愕然的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索菲,你这个前任老闆是不是被我女儿的花容月貌吓到了,怎么是这种表情?」 心蕾也望着他:「那都怪你女儿太漂亮了。」 「他把我女儿误以为是你女儿了,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 心蕾的目光一直追着谢丰:「干女儿也是女儿啊,用不着解释了。」 然之微微诧异的看向她,终于发现她的神情有点不对:「索菲。。他真的只是你的前任老闆吗?」 第116页 谢丰在餐厅那头消失,心蕾收回视线,「不然你以为还能是什么?」 「你们两个。。气氛有点微妙。」 心蕾忽然不说话,隔了许久才回答: 「然之,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吧。以前我爱过一个人。。很爱,爱到可以忍受他爱别的女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即使是做其她女人的替身,我也愿意。我以为我一直能忍受,可最终我还是没做到。我想要的更多,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最后我还是放弃了。爱都是自私的,不能得到全部,就不如不要,我这样选择,你觉得对不对?」 然之显然很吃惊:「那个人,就是他?所以你才一直不接受艾伦?」 心蕾没承认,只是语音渐沉,「。。。我爱了他很多年,已经成了种习惯,因此轻易接受不了其他人。艾伦是很好,可是,我没爱上他。」 然之默默地看着她,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你才拒绝他的帮助?」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我只是觉得能自己解决的,最好不要求人,你说是不是?」她侧脸看向然之。 然之脸上立即罩了层乌云:「不求人当然最好,但是那个面料。。。真的很难搞啊。」 心蕾沉思着,「。。还有时间,实在不行的话,亲自上门跑一趟。要不你去一趟浙江吧,我在这边也再找一找,看有没有其它可替代的面料。」 抬眼她看见谢丰出现在了过道里,立即就说,「他来了,先不要说这了。」 谢丰刚刚失态的神情已恢復正常,走到餐桌边他如常的坐了下来。 然之换了种眼光上下打量着他,谢丰感觉到她的目光,丹凤眼就看向她:「这里的南瓜冰激凌很出名,要不要尝一下?」 然之一愣,赶紧答了声,「要。」谢丰微微一笑,看向心蕾,两人目光相接,互相凝视着,谁也不说话。 晚餐在有点沉闷的气氛下结束了。 酒店门口,三人道别。 谢丰掏出一张名片递向然之:「你们刚来a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话,只要我办的到,一定会尽力。」他只看着然之。 然之立即解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谢丰明白心蕾不会找他帮忙,所以才会把名片给她。她心领神会的接过名片,说了声「好的」,两人无声的达成默契。 谢丰这才看向心蕾:「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没有说再见。 心蕾也看他:「慢走。」也不说再见。 四目相望,两人的脸都像雕塑一样冰冷,没有唿吸,了无生命,不带感情。 转身他离去了。 他没有向心蕾要她现在的电话号码,也没有问她现在住在哪里,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转身,可能又将让他找不到她,但这一次,他是故意的。 从看见然之手机银屏上照片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不能再找她了。 那是一个像芭比娃娃一样美丽的小女孩,她继承了父母最优秀的基因,东方人的乌黑眸子装在西方人的大眼睛里,栗色柔软的头髮微微捲曲着,是个天使般美丽的混血儿。 为什么他就没想过心蕾是会嫁人的呢? 三年,什么都可以发生了。 在听到然之说心蕾的女儿两岁的时候,他曾经有那么三秒心如擂鼓的幻想着会不会是他的孩子,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幻听,仿佛听见了自己血液澎湃的声音,但当那张照片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美梦瞬间破灭了。 他真傻。他忘了时间和流水一样,是永远流逝不会停止的。 只有他为自己按了暂停,把自己留在了三年前那个迷离的夜晚。 他以为心蕾会和他一样,在另一个地方停下脚步等着与他再次重逢,却原来,都是他可笑的痴心妄想。 他笑了。 坐在车里,六月的闷热包围着他,他的心却凉透了。 冰冷的手指握着方向盘,他嘲笑着他自己。 谢丰,你真失败,你爱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最终都不爱你! 几天以后,傍晚,a市一家有名的川菜馆里。 陈玉埋头正在点菜,一个人影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抬起头,立即微笑起来,「心蕾。」 心蕾也笑,「陆东霖呢?你不是说被他软禁了吗?」 陈玉把手里的菜单递给服务生,「就这些吧。」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去,她转头看向心蕾,「他有事,把我送到这就离开了。」 说着,她烦躁的挥了下手,「别提他了,提到他我就来气!这几天我都不想理他,天天和他吵架。他不准我去上班,说商场是公共场所,硬逼着我辞职,我不干,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买通了我们老总,擅自做主就给我办了个停薪留职。这就算了吧,现在连出门都被他管着,非要他陪着才行,我是怀孕,又不是坐牢,搞得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今天要不是说来见你,他还不同意我出门吶,你说烦不烦?」 心蕾听得笑,「陈玉,我真羡慕你。」 陈玉也笑,脸上是幸福的,「自由都没有了,还值得羡慕?」 「我是真的羡慕你,你等到了陆东霖。」心蕾的语气有点虔诚。 陈玉脸色一正,也说正题,「心蕾,这三年,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法国。」 「法国?你知不知道谢丰去找了你十几次?每隔三四个月,他就去一次法国,每次都失望而归。」 第117页 心蕾微微一怔,「他去了十几次?。。只是为了找我吗?」不是为看时装或是发布会? 「当然,两个月前他还去了一次的。」 「。。他为什么要找我?他并不爱我,他爱的人,一直是你,你没看见你昏倒的时候,他和陆东霖一样的着急。」 她清楚的看见了谢丰那一刻的紧张,他抿着唇,车开的飞快,她还看见了急症室门口愤怒的指责陆东霖的谢丰。他对谁都宽容,惟独对陆东霖,他很刻薄。即使陈玉嫁了人,他依然深爱着她。 「心蕾,」陈玉有点焦急,「谢丰现在爱的人是你,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是关心而不是爱,我真的感觉得到,你要相信我。」 心蕾轻轻的弯了下唇角,没说话。 她不是不相信陈玉,她不相信的,只是谢丰。 他之所以要找她,只是因为内疚。她了解他,他是一个责任感这样强烈的人,喝醉了酒和她发生了那样的的关系之后,他会为了责任接受她。 这样的谢丰,不是她想要的谢丰。 「我找了你好几天,最后通过香格里拉联繫到了时装发布会的举办方,这才搞到了你的电话号码。你为什么没把电话号码给谢丰?我找他要的时候,他竟然说不知道。」 「。。他没问我要。」 陈玉不相信的看着她,「谢丰不会这么煳涂吧?还是见到你太高兴所以忘记了。」 心蕾再一次沉默了。 她知道谢丰为什么没要她的电话号码,是因为看见瞭然之女儿的照片。 以后,他是不是不会再见她了?那个最喜欢的身影,隔了三年她才又看见,往后的一辈子,她只能在脑子里温习。 服务生在上菜,她默默地看着餐桌,突然听见陈玉说,「他在上海住院。」 她一惊,「谁?」心里其实知道是谁。 「谢丰!我还能和你说谁?刚才来之前我给他打电话,本来想约他一起来吃饭的,没想到他跑到上海去了,他助手接的电话,说他胃出血,喝酒喝的。」 心蕾愣着。 似乎意外,又似乎不意外。她知道谢丰一直喜欢空腹喝酒,虽然量不大,可也很伤身,那时候她常劝他,但他总是听不见她说的任何话。 「你想不想去看看他?」陈玉问她,「你要去,我和你一起去,我想去看早早,陆东霖不让我一个人出门。」 她沉默半晌,「我没有时间,下个月我要参加香港的一个设计大赛,正在到处找材料。」 「心蕾,你就当陪我去行不行?」陈玉在求她。 她望着陈玉急切的脸,陈玉盼望她和谢丰在一起,也许更多的是为了谢丰吧。他们之间一直有着一种奇怪却牢固的关系。 隔了许久,她还是说,「。。对不起,我真的没空。」 她是在找藉口,去上海只要一两天,再忙也来得及。可她不能去,她知道,她拒绝的,其实是再陷到那样一种感情泥沼里的诱惑。 因为知道她也爱吃辣,陈玉点的都是川菜馆的招牌菜。 没一会菜就上齐了,堆了满满的一桌子,每个都是辣的,有两个还是麻的。心蕾埋头吃着,这几年生活在国外,她已经变得很馋,看见红红的灯笼椒,她嘴里的腺体就自然的开始分泌津液。 她吃的很快,也吃得很多,嘴后来都辣麻了,舌尖也没了知觉,只觉得火燎燎的烧,眼睛也微微湿润,她不停地喝水。 几年没这样吃辣了,她的记忆已有点遥远,胃被突然的过辣刺激,勐然被唤醒,似乎有了点不适,隐隐的难受。 要是一直这样吃下去,会不会也来个胃出血? 她感觉胸口一阵阵的疼。 一个多小时后,陆东霖来接陈玉。心蕾在川菜馆门前和他们告别,独自上了计程车。车一启动,后视镜里,她就看见陆东霖转眼拉住了陈玉的手。 她盯着那两个手牵手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司机问她去哪,她竟然脱口说了和自己住址相反的地方。 计程车在蓝蝶服饰大楼对面的街边停了下来,心蕾走下车,站在人行道上,透过街灯看着马路那边那幢熟悉的楼。 二十二岁,她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就开始在这幢楼里上班。那时她还没有自己的爱情。 二十三岁,她爱上了这幢楼里最英俊的男人。只是她不告诉他。 二十五岁,她成为了这个男人正式的女友。可爱着的,却是她一个人。 二十七岁,她离开他身边,离开这幢楼。是被他放逐出去的,因为他跪着对她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二十八岁,她把自己保存完好的童贞交给他。一起打破的,还有她等到疲倦,脆弱不堪的心。 今年她三十一,她还,爱得起他吗? 「蓝蝶」两个大字在夜色里闪着蓝莹莹的光。 离开他以后,每次看见这两个字,不论是单独的蓝和蝶,还是合併的蓝蝶,她的心都会悸动一下。 其实,她很想把她设计的每件衣服都打上蓝蝶的标籤,她爱这两个字,她最美好的青春,和它紧紧相连。没有蓝蝶,没有创造这两个字的那个男人的悉心栽培,就没有今天的sophie,只是,她不能回来了吧。 包里传来手机铃声,然之的电话。 第118页 「然之,布拿到没有?」两天前,然之去了浙江找那个生产面料的厂家。 「没有。我磨破了嘴皮,那个老闆还是不干,他听说我们是为了比赛,更加不同意了,他怕违约。他说他的这款面料被a市的一家知名服装厂买断了,他让我们去找这个厂家,直接在他们手里拿货。」 「a市的哪家服装厂?」 「sky2000。」 心蕾一下沉默了。 「索菲。」然之在叫她。 「。。然之,你再在附近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与之类似的其他布料,我在这边也跑一跑。」 「我找过了,找不到,这种双面织金技术会的人很少,估计很难找到替代书。还是找一下sky2000吧,看他们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我们一点面料,我们要的也不多。」 「他们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我们只是比赛用,又不和他们抢市场。」 「sky2000的老闆认识我,以前我在蓝蝶当设计师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他不会同意的。然之,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改设计图了。」 「来不及了吧,这是一个系列,不是一两张图纸的问题。」 「你回来再说吧。」 「好吧。」 突然,然之像想起了什么,「索菲,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今天我接到我老公的电话,他说艾伦正在筹备到中国来,他要来找你。他向公司请了半年的假,准备和你打持久战,我先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心蕾顿时愣住,茫然的站在街灯底下。 街对面,「蓝蝶」两个字依然艷潋闪烁,映照在她的眼底。 番外—只一剎那 没想到一个礼拜后艾伦就来了中国。a市没有直达巴黎的航班,他先到上海,苏州河和黄浦江的外滩都顾不及去看,当天就匆匆的登上了去往a市的飞机。 心蕾在机场接的他,然之藉口有事不见了踪影,她只能独自前来。 艾伦见了她就伸出了长长的手臂,心蕾知道这一抱是躲不掉的,只能由着他了。 上了机场的大巴,已是傍晚。车向市区开,一路上艾伦问东问西,只想了解她回国后的种种情况。心蕾意兴阑珊,想着他是特意为她来的中国,不好冷淡了他,可又实在犹豫着怎么对他,言辞间就有了三分应付,略略的陈述了一下近况,双眼就看向窗外。 六月底,七月初,夕阳还是明澄澄的,不见多少金黄。 眼底映着浮光,就有点恍惚。 艾伦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立即感觉到了她的态度:「索菲,我来中国,让你有压力吗?」浅蓝色的眸子,就紧紧地盯着她。 心蕾楞了一下,抬头对他浅笑:「欢迎来到中国!」 艾伦心头一松,眼前像有一朵百合,淡雅的东方气息,一丝丝幽香,沁入心脾。他是做建筑设计的,一直对中国的古建很感兴趣,总觉得那些美极了的雕樑画栋,亭台楼阁,隐于一山一水之间,如诗如歌,是种让人痴迷的不可捉摸。所以他嚮往古老的东方和她的神秘。 没想到好友艾力克斯娶了个东方老婆,让他好生羡慕。 一年前,通过然之他认识了索菲,这个不爱说话的东方美女给了他深刻的印象。第二次见她是在艾力克斯家,那天他有个图纸和艾力克斯商讨,要做修改,却怎么也找不到卷笔刀。心蕾看见了对他浅浅的笑:「我帮你削吧,我常自己削的。」 拿过铅笔就去削。 他坐在她身边,看她安静的,一点一点的削那支灰扑扑的笔,纤细的手指又长又白,指甲晶莹剔透。不知为何,他的视线最后竟落在她低垂的颈上,秀美,白皙,玉琢一般,连绒毛都看不见。他第一次切实的感觉到东西方人肌肤的差异。 没一会铅笔就削好了,细细的,尖尖的,干干净净的。心蕾抬眸一笑:「好了,可以用了!」笑靥烂漫,他心里当时就闪过一个雷,知道自己被辟中了。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追她,锲而不捨。吃了无数的钉子,在他终于看见希望的时候,索菲却突然回了中国。他有点不知所措,觉得她在刻意逃避他,这种认知,让他沮丧,又让他兴奋;沮丧,是因为索菲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兴奋,却是感觉到索菲在怕他了。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追来了中国。 到了市区。 按艾伦的吩咐,心蕾已预先在一家宾馆替他包了一间客房,这里距她和然之租住的公寓不远。把行李放好之后两人就在宾馆的餐厅里吃晚餐。心蕾打电话让然之过来,然之却说还在逛街。明知她是託辞,心蕾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餐厅人不多,他们捡了个靠窗的座位。望下去,窗外车流如织,百丈红尘,厅里却及其静雅。 心蕾怕他吃不惯重口味,点了些清爽的菜。拿起筷子之后,才想起艾伦是只会用刀叉的。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握着筷子,动作虽笨拙,姿势竟是正确的。看见她有点讶异,艾伦脸上浮起一丝窘迫:「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练习。。」 说着,雕刻般深邃成熟的面庞,竟透出些孩子气的羞涩。 心蕾没敢多看他。要说感觉不到艾伦对她的真心,那绝对是假话。况且他跨过了小半个地球,追到了中国。 服务员上了菜,正要离去,艾伦突然开口:「小姐,谢。。谢。。你,辛。。苦。。了。」赫然是生涩的中文,服务员闹了个大红脸。心蕾瞪大了眼睛,艾伦眯着眼笑:「我正在学中文。」 第119页 两排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煽,密密的抖,心蕾只觉得心上被刷了一下。 回国,一方面还是想在国内发展,巴黎再好,都没有家的感觉;另一方面,她也想确认自己的感情,能放的下了吗? 从餐厅出来,她走向电梯:「艾伦,我要回去了,明天我们再联繫吧。」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她面前,她走了进去,艾伦跟了进来:「我送你到楼下。」 宾馆电梯四壁擦得雪亮,没有旁人,心蕾在冰冷的钢板上却看见了一双火热的眼睛。艾伦的眼珠是海的颜色,现在射出的却是火山熔岩般的光。 她浑身不自在,电梯一停,就急忙跨了出去:「艾伦,你直接上去吧,不要送了。」转身就想熘,艾伦一把拉住了她:「索菲,我有话对你说。」两人僵在了电梯门前。 有人要进电梯,侧身绕过他们,好奇的眼光在两人身上盘旋。艾伦终于松了手,心蕾转身向宾馆门外走去,艾伦跟着她。 来到门外,心蕾低着头只管向前走,艾伦追上几步拉住了她:「索菲!」 心蕾不愿意抬头。 艾伦也孤注一掷了,反正他来的目的就是她:「索菲,嫁给我!我不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或是我爱你了,我来中国,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向你求婚!」 心蕾眼眶微红:「艾伦,我说过我不爱你。。。」 「我知道,虽然你从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一个人,可你没有和他在一起,你在努力地忘记他,是不是?索菲,嫁给我,我会帮你忘掉他。」 「艾伦。。」 艾伦固执的凝视着她:「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可以等,我有时间。」 几天以后,谢丰回了a市。 他在上海住了一个多礼拜的医院,医生严禁他几个月之内沾酒。出院后,他去考察周边几个城市的加盟店,随后就打道回府。回来的时候,他顺便把早早带了过来。早早上二年级了,已经放了暑假。 陈玉和陆东霖来机场接儿子,早早老远看见他们,嘴里叫着「小姨」,就向陈玉扑了过来。眼看到了跟前,却不想被陆东霖抢上一步,先把儿子接在了手里。母子两个顿时都对他侧目。 早早在他怀里扭着,脸望着陈玉,连声喊「小姨」。陆东霖抱紧了只是不放:「早早,你小姨不能抱你了。」其实他哪里会阻止他们母子拥抱,他只是怕早早冲过来不小心撞了陈玉的肚子,可母子两个不明白。 早早已长的有陆东霖齐胸高,听见他这样说,立即停止了扭动,黑曜石似的眸子不解的望着他,他耐心解释:「你小姨肚子里有个毛毛,她抱不动你了。」 「毛毛?」早早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小孩子,你想不想要个弟弟或是妹妹?」 早早立刻绽出笑容:「小姨,是不是真的?我要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陈玉摸着他脸,也笑:「嗯,真的。」 陆东霖这才放开他,母子两人抱在一起。陆东霖抬起头看向尾随来的谢丰,「谢了。」就没多的一个字了。两人一直这么别扭。 陈玉也扭头看他:「我给你发的简讯收到没有?」 「收到了。」 「那你自己给心蕾打电话吧,告诉她你出院了,别让她担心。」 谢丰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 不远处他助手灰灰叫他:「老闆。」他对陆东霖和陈玉一点头:「我先走了。」摸了下早早的脑袋,迳自就去了。 陆东霖望着他的背影:「这傢伙怎么阴沉沉的?心蕾不是回来了吗?」 陈玉也看着他:「两人好像不顺利。。。毕竟过了三年多了。」谢丰的背影,似乎越来越孤独了。 机场外,他坐进车里,灰灰驾着车上了马路,不久就进了高速。他似乎有点疲倦,眯着眼仰在椅背上:「公司没什么大事吧?」 「一切正常。」 「有没有什么人找我?」 「有,跟公司有关的都处理了。就是有一个梁小姐,自称是索菲的朋友,好像是有私事找你,我告诉她你在上海住院,让她打你手机,她说等你回来再说。」 谢丰一下坐直了身体:「她留了电话没有?」 「有个手机号。」 「在不在身边?」 「。。在。」灰灰没想到他这么急切,愣了一下。 「给我。」 「在我包里的记事本上,你自己去翻。」灰灰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手来。 他果真自己动手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立即拨了过去。三声「嘟」之后,传来然之的声音:「喂,哪位找我?」 他放缓语调,平静的说:「我是谢丰。」 然之一愣,接着省悟过来:「噢。。谢老闆。」 「叫我谢丰好了。我听说你找过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然之在电话里笑,「我是有事找你,不敢告诉索菲。。。」 他静静的听,放下电话,他就一直低头沉吟。车子进入市区,停在了蓝蝶大楼门前,他依然坐着不动。 灰灰扭头叫他:「老闆,到了。」 他抬头看向车上的电子时间,不到五点。 「灰灰,帮我约一下sky2000的孙志刚,问他今晚有没有时间出来坐一下。」 灰灰显然吃了一惊:「老闆,你确定。。约孙志刚?」那孙志刚每次见了他们就像见了仇人似的,难道老闆真的要见他? 第120页 谢丰简单的回答了她三个字:「打电话!」 两分钟以后,灰灰合上了手机:「他说有空,六点,他在太子酒家等你。」 六点,他带着灰灰准时出现在了太子酒家的包厢里,这种场合,他知道最好是自己带女伴。 屋里灯光迷濛,烟雾缭绕,一座子菜已摆好,席上坐着七八个人,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主位坐着的就是sky2000的老闆孙志刚,另几个男的他看着也面熟,似乎都是在商场或其他场合见过的,想来也都是同行。 几个人望着他,谁都没开口。要在平时,他最多扫他们一眼就会掉头而去,可今天不行。今天他是来求人的。 对着一桌人略略点了下头,他就神情自若的坐了下来。坐下之前,他没忘了绅士的帮灰灰拉开椅子。 「谢老闆身边的女人总是这么出色,以前总跟着你的那个设计师女友,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气质最好的,要不了一两年,她就会出名的,我看了她在香格里拉的时装秀,前途不可限量啊。」孙志刚要笑不笑的斜着眼看他。 他直视着他:「我就是为她的事来找你的,你要什么条件?」他懒得和他废话。然之在电话里告诉他,孙志刚点名要他出面才肯给她们布料。 顿时无人说话,都望着他。他只直直的看着孙志刚。 孙志刚收起了笑容,似乎也不想和他含煳了:「我要你把a市几个大商场靠近电梯的黄金地盘让给我,那本来有我的一部分。商场方面你帮我去摆平,我知道你有这个本身。」 他顿了几秒,嘴角一翘,笑了:「我当是多难的事呢,没问题。」 灰灰扭头看着他,脚在底下碰他。那几个位置,是蓝蝶几年的业绩换来的,三月份调整柜檯的时候才花了几十万装修过。钱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它们代表着蓝蝶这个书牌在市场中的形象,怎么能随便给人? 他没有理会灰灰的提醒:「还有吗?」 孙志刚的主要目的已达到,脸上露出笑容:「谢老闆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前女友这么捨得。没了,我就这一个条件。」他拎起一瓶酒,「都知道你是个爱喝好酒的人,这瓶茅台你干了,我们就算成交了。」 谢丰顿时不说话,看着那瓶还没开封的酒。要搁在以前,在他看来这确实是好酒,可现在,这对他无异于毒药。他嗓子眼里似乎又涌起了那股血腥气。 「一定要喝吗?」他盯着孙志刚的眼睛。 孙志刚也绷着脸:「要。」两人目光相峙着。 孙志刚想看见谢丰在他面前屈服,这几年蓝蝶的业绩总是遥遥领先于他,这个傲慢的傢伙每次对他都是一副不屑的嘴脸,他对他的怒气已非一日之寒,早有渊源了。今天叫了几个人来围观,他就是想出气的。 「倒酒!」谢丰沉声说道,眼都不眨。 「老闆!」灰灰在边上急着叫。 「倒!」他又说了一声。 三个直口玻璃杯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孙志刚握着酒瓶,透明无色的酒徐徐的注满杯子,随着瓶口离开最后一个杯子,仅剩的几滴酒撒在了桌上。 他望着孙志刚,缓缓地伸过手去。 灰灰连声叫他,脸色焦急:「老闆!老闆!」 他只做没听见。 他常喝酒。 酒其实是很纯净的,和水看着是一个模样,只是它带了火的炽热。当思想或身体麻痹的时候,用它来烧一下,可以短暂的驱逐一些寂寞或想念,许多日子里,他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所以他总是喜欢空腹喝几口。 他端了起来。 一杯。 两杯。 像喝白开水一样咽下去。 他去拿第三杯,「老闆!」灰灰忍不住来拉他的胳膊了,他把她的手挡了回去,又一次一饮而尽。 然后,酒杯朝下,他面不改色的看着孙志刚。 「明天让她们找我来拿布料。」孙志刚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眼神一敛,闪过一道厉芒:「一言为定!我会通知她们,那我先告辞了。」转身他向包厢外走去,正要出门,孙志刚突然喊了他一声,「哎!」 他回身看他。 「你很爱那个妞吧,干吗和她分手?传说是你甩了她的,假的吧?」 「你都说了是传说了。」他突然像想起什么,微微一笑,丹凤眼虽已染了醉意,目光却炯炯有神,「我把柜檯让给了你,你,守得住吗?」说完,他没看孙志刚瞬间变化多样的脸,含笑走出了门去。 走廊还算明亮,上面是乳白色的顶灯,两侧是桃色的壁灯,格子暗纹的华丽地砖水波熠熠,他踩在脚下,忽然觉得不再坚硬,像踏在绵软的沙地里。 「老闆!」灰灰扶住了他。 他低低的说道:「快点出去!送我去医院。」 眼前似有繁星点点,他依稀看见星空,星子忽明忽暗,仿佛有双眼睛,像湖水,安静的望着他,却不肯流泪,一直忍着,那么多年,始终忍着,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水。 看不见的眼泪,却让他今天一阵阵心痛,原来已流进他心里。 可他竟错过了她,一晃神,一迟疑,她就从他手边熘走,只一剎那,他睁眼的时间,她就已经不在。他只晚醒了几秒,她就已经不在! 眼前一黑,他向地上倒去。 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心蕾。。」这样熟悉,竟然是他,仿佛是他,可是这样遥远,是他在叫吗?抑或,是他的心在唿喊。 第121页 番外—回到原点 翌日,然之接到灰灰的电话,让她去sky2000拿布料。 她一阵欣喜,连忙通知了心蕾。心蕾起先不相信,后来看她一脸雀跃的神情才将信将疑。两人唯恐有变,立即出发,艾伦跟着一起来了。 三人从计程车上下来,看见了在sky2000公司楼下等他们的灰灰。 灰灰和心蕾以前并不认识,她进蓝蝶的时候心蕾已离开了公司,但她对心蕾并不陌生,见面就笑笑的说:「学姐,我总算见到真人了。」 其实这是她第二次见心蕾,第一次是在香格里拉的时装发布会,只是那次是远距离的观赏。 看心蕾犹在发怔,她解释:「我也是北服毕业的,进了公司,常有人提起你,所以我对学姐很熟悉。」她笑着说。 真人比照片漂亮,她心里想着。 几个人被领到孙志刚的办公室,他正在等他们,抬眼看见心蕾,彼此知道无话可说,他也不罗嗦,指了一下沙发:「布在那,拿去吧。」倒也痛快。 然之和艾伦就走了过去。一匹布,也不重,艾伦就抱在了手里。 心蕾看着孙志刚:「谢谢了,我要付你多少钱?」因为她是谢丰的人,当年两家平起平坐业绩不相伯仲的时候,蓝蝶凭着她设计的两款衣服一下沖了上去,孙志刚一直对她抱有敌意。 但显然她的这个问题让孙志刚很开心,他一咧嘴:「不用了,谢丰给的已经不少了。」心蕾顿时心往下一沉。没那么简单,她知道。 从sky2000出来,站在街上,心蕾就看向灰灰。 灰灰犹豫了一下,虽然老闆让她不要说,但她猜到心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都告诉她。 「。。。已经向几个商场递交了撤柜申请,商场方面肯定不乐意,等于是强行撤柜,这两个月的款大约结不到了,违约金还要照付,直接帐面损失估计有三四百万,这只是看的见的。」 心蕾沉默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几个专柜对蓝蝶意味着什么。它们是蓝蝶的旗帜,a市作为蓝蝶的大本营,外地的加盟商都是以它们为风向标的,突然之间几个商场同时撤柜,势必引起一系列的猜测和连锁反应。如果撤柜导致货物积压,再急功近利的盲目打折,那么蓝蝶辛辛苦苦几年树立的品牌形象很容易就毁掉了。 只是她相信谢丰不会这样煳涂。可是,这匹布的代价也太昂贵了。 灰灰看她低头不语,又说道:「学姐,我要走了,老闆交代了好多事要我处理,他又躺在了医院里,孙志刚逼着他一口气喝了一瓶茅台,他才出院的,这下又吐血了,还酒精中毒,这次估计没半个月出不了院了。」 看心蕾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转身上了车。 她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帮到老闆,那个外国男人好像是心蕾的新男友,可老闆昨天昏倒之前还在喊她的名字。 计程车在a市的街头行驶,心蕾坐在前排,白晃晃的日光刺着她的眼眸。 她有点看不清楚,又仿佛恍惚。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天是深深的湛蓝,没有一丝流云,日光是雪亮的,空气不流动,太阳底下,身上的油脂似乎都可以被蒸出来。a市的夏天,淋漓尽致的酷热,在巴黎那样温和多雨的海洋性气候里,她竟然经常想念它。 原来,她很爱这个城市。 「停车,」她喊了一声。 然之和艾伦不解的看向她,「我有点事。」她说着,车一停稳就去推车门。 一只脚跨了下去,身后传来叫声:「索菲。」 她回头,对上了那双浅蓝的眼睛,她微笑了一下:「我办完事就回。」 计程车离她而去,后窗里,艾伦一直扭头望着她。文趣吧这个法国男人是真心对她,他甚至没有得到过她的一个主动拥抱,却愿意娶她,为她学中文,学用筷子,还来到中国。 她不可能不动摇。 她想有自己的家人,两年前父亲心肌梗塞突然辞世,她就没有了至亲。 因此才认瞭然之的女儿做干女儿,逢年过节,她算有了去处。可是夜里回到自己的住处,从玻璃窗里望出去,一扇扇温暖的窗户,她却只有一盏寂寥的壁灯。形单影只,在异乡,她深刻的体会到了。 或许向自己的感情妥协,放弃执着,艾伦会是她的好归宿,至少以后,她不再是那个付出大于得到的一方,从此,不会那么累了吧。 前面不远,就是医院。 她在日头下走着,并不急着躲避太阳。全身蒸发一下,这样,她可以想的通透点吧。 站在谢丰的病房外,她抬了几次手,几次又都放了下来。见了他,说什么呢?谢谢,还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男人,他都不打算再和她联繫了,却还是为了她做了能做的一切。依然觉得欠着她吧,其实她想告诉他,他从没欠过她,任何事,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终于她推开了门。 却没想到看见了谢丰的母亲,她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见到她就吃惊的站了起来,「心蕾,」几步迎上前来,「这几年你到哪去了?」 她忽然感到眼睛发热,拼命忍着,叫了一声「伯母」,声音却不像是她的。她十几岁失去母亲,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以为这个人会是她将来的妈妈。 「谢丰说你在国外,你几时回来的?为什么不来看伯母?」谢丰母亲拉住了她的手。 第122页 「我刚回国。」她撒了谎,其实她是不敢去看他们,她和谢丰恋爱的时候,两个老人待她像亲女儿。 「谢丰怎么样了?」怕眼泪狼狈的滚出眼眶,她扭头去看病床上的人。 他打着吊针,睡着了,面容苍白而憔悴,却依然俊美。如果没有唇周围的一圈青色鬍渣,他一定像及他母亲年轻的时候。陈玉常说,谢丰长的就是一张让人欺负的女人面孔,可陈玉大概不知道,谢丰从来不给其她女人欺负他的机会,连她这个正牌女友都没资格,他只让她一个人欺负。 她的眼泪究竟没忍住,滚了出来。 「心蕾,怎么哭了?」温暖的声音,让她的泪腺更加汹涌。 她捂着眼睛,使劲抹,却抹不干净。 可她终究还是怕让谢丰看见了,用尽力气忍住了,透过蒙蒙泪眼去看他,他似乎没醒,还在睡,眼紧闭着,唇。。。也紧抿着。 可为什么抿得这么紧?连打着吊针的手。。。都握成了拳状。 她勐地扭过脸:「伯母,我走了。」转身就奔出了病房。 谢丰母亲在后面追出来,「心蕾,心蕾。。」连着叫她,她逃也似的跑,眼泪拼命的流,不敢等电梯,她直接向楼梯跑去,一直跑到一楼,再也听不见喊她的声音,她才放慢了脚步。 走出医院,灼人的烈日蒸着她,却蒸不干她的泪水。 谢丰是醒着的,可他却闭着眼宁可装睡着也不愿面对她,他真的再不打算见她了吗? 三周以后,香港尖沙咀,晚上。 灰灰有气无力的跟在谢丰的身后,两人在向海边走去,不远处就是星光大道,璨如烟火的维多利亚港就在眼前,她却视若无睹。 他们是为了香港时装设计大赛而来的,此时此刻,决赛的选手正在香港会展中心进行最后的角逐,谢丰却不去看比赛,反而带着她来欣赏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她哪有心思看这些,那些璀璨灯火,早就让她腻味了。 她看向谢丰,他倒面色沉静的望着眼前的海港,可她知道这是装的,他的心里一定比她还急。文趣吧她有点搞不懂老闆,明明是为了前女友而来的,却不去比赛现场,那还不如不来,在a市,一样可以看网上直播。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把爱藏在心间? 掏出手机她看了下时间,九点了,比赛结果应该出来了。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包里的另一个电话唱了起来。 是谢丰的电话,他不愿带包,七月,衣服又穿得单薄,于是就把手机放在了她的包里。她掏出电话递向他,他却不伸手,「你帮我接。」淡淡的说着。 胆小鬼!她心里啐了一声,只能接了起来,是然之。 听了两句她就喊了起来:「老闆,心蕾姐得了一等奖!」谢丰脸上露出笑容。灰灰继续听着,隔了一会抬起头,「老闆,然之小姐说要请你喝一杯庆祝一下。她说明天他们三个都要回法国,她是女儿病了,艾伦是有工作,心蕾姐是陪他们回去。她还向你道歉,说上次是和你开玩笑,其实那是她的女儿,不是心蕾姐的。」 谢丰勐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兰桂坊的一间酒吧里,浓浓的欧陆风情,亦真亦幻的灯光下,老外和中国人也看不出什么本质的区别。谢丰带着灰灰赶了过来,一桌五个人,缩在酒吧一隅,耳边是飘飘渺渺的美妙音乐,不吵人,却存在着。 谢丰直勾勾的看着心蕾,她在他对面,艾伦紧挨她坐着,不时的楼一下她的肩膀。酒水上来了,然之把一杯果汁推到他面前,「你不能喝酒,喝这个吧。」他笑笑,端起果汁就喝,眼光越过杯沿又看向心蕾。心蕾抬眼和他对上视线,眼底犹如湖水,澄净透明却深不可测,看他一眼,就撇开了目光。 他到底忍不住,看着艾伦的胳膊又搭在了她肩上,脸微笑着,嘴里却用a市的方言冷冷的说着:「叫你身边的老外收敛一点!」三个女人都一惊,看向他。 艾伦自然听不懂,也看他,他眯着眼对他一笑,艾伦立即回他一笑。 然之和灰灰顿时知道有好戏看了。 可是艾伦的手却还在心蕾的肩上,他盯着心蕾,脸还是笑着,用的还是a市的方言:「把你肩上的爪子拍走!要不我就动手了!」 心蕾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的竟然也是a市话:「你管的太宽了!」 他始终保持着微笑:「你们俩什么关系?」 心蕾似乎瞬间变得彪悍不再温顺了:「你管的着吗?」 「只要你还没嫁人,我就管的着!」他的语气更强硬。 「你凭什么?!」 他声音不大不小,不温不火:「凭你跟我睡过觉!」 心蕾气头上正想拿水压压,听了他的话一口水顿时呛在喉咙里,脸涨得通袖,就使劲咳了起来。 然之和灰灰目瞪口呆,艾伦不明就里,还在帮心蕾拍背,抬眼他看谢丰,谢丰还是对着他笑眯眯的。 心蕾止住咳,双眼圆睁瞪向谢丰,这个人是在跟她耍流氓吧?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厚脸皮的人,那干脆撕破脸,把话说清楚算了。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忘记了!我们俩现在没关系,请你自重!」 谢丰的笑脸终于伪装不下去,「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而别?」他现在只想知道答案,已经不想理会是什么场合了。 第123页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如果爱他,怎么捨得那样离开?除非那时的他,对心蕾已不重要。 心蕾的脸慢慢变得平静:「有什么好告别的,不就是一次酒后的误会而已,你不必在意。」她指了下身边的艾伦,「这是我男朋友,他已经向我求婚了,明天我就和他一起回法国,像刚才那种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见!」 谢丰脸色变得及难看,两眼冒火的盯着她,连艾伦也察觉出了火药味,识趣的不作声,最后还是他自己打破了沉默:「你原来是爱过我的吧?」 心蕾停了半天才回答:「那时候年轻,太傻,以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离开了以后,才知道也没那么重要,你不必内疚,我已经释然了。」 他爱的人不爱他,爱他的人让他内疚,这个男人,一直活得这么累,也许她这样说,可以让他轻松一点。 谢丰怔怔的看了她一会,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心蕾忽然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桌布上。 艾伦瞬间像是明白了过来,望着她不做声;然之摇头嘆息了一声;灰灰本想跟着谢丰走的,看见心蕾突然落泪,又坐了下来。 「学姐,我告诉你一件可笑的事情吧,」心蕾擦掉眼泪,抬头看她,「要是我说我三年来每天都会见到你,你信不信?」 心蕾睁大了眼睛。 「你肯定不信吧,可这是真的,因为我每天都会在老闆的随身电脑上看见你,你是他的电脑桌面,所以我看见你一点都不觉得陌生。还有,你不觉得老闆很帅吗?他为了你,一分钟喝掉了一瓶茅台,没几个人敢这样做吧。」她突然换了英语,看向艾伦,「你敢不敢一分钟之内喝掉一瓶53度的白酒?」 艾伦一愣,立即摇头:「no!」 灰灰两手一摊,「看见了吧,我说了没几个人做得到。」心蕾和然之忍俊不住,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黎明时分,君悦酒店的海景客房里,一个修长的身影临窗而立着,看姿势就知道,他一定站了很久了。 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敲的人仿佛很犹豫,如果房里的人在睡觉,大约是听不见得。他像突然一惊,向门走去,没有看猫眼,他就拉开了门。 心蕾!竟然是她。 她安静的站在门外,带着出尘的气息,仿佛夏日的一丝凉气,总是让他清爽,又安心。 他把门拉开,侧身让她进来。 「我要去机场了,来和你说一声。」说的人咬着唇,听得人暗暗咬着牙关。 「不是说回国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的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然之离不开孩子,我不想和好朋友分开。」 「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在国外结婚,生孩子,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心蕾答的压抑,语句不顺畅,他听在耳中,只觉得字字刺心。 两人长久不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 「和你说一声,我走了。」心蕾转身向门走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吗?似乎他没有能力留住她。 到了门边,心蕾忽然停了下来:「那个。。能不能借你电脑用一下?我想给人传份设计样图,可是我的手提和行李一起打包了。」她举起手里的u盘。 他正担心她会消失,巴不得她多留一会,想都没想就说:「好。」 电脑在床头,昨夜他在床上上了网的。推开被子,他在床边启动了电脑,屏幕即将亮出来的一瞬间,他脑中勐然想起一件事情,刚一闪念,他的手已伸了出去,没用零点一秒,电脑已被他「啪」的一声合上了。 直起腰他看向心蕾,心蕾也望着他,两人隔着一米远,空气中静的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他忽然明白过来,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急需要传的样图,她只是要看他开电脑。 「灰灰告诉你的?」这个秘密,只有灰灰知道。 「她说我要是不相信的话,就自己来看看。」 他不说话。 「是不是真的?」 他只看着她。 「不想给我看一下吗?还是不敢?」 他还是沉默。 心蕾眼里含了泪水:「谢丰,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那么爱陈玉,却一次也不敢表白。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连给我看一下的勇气也没有吗?」 谢丰仍然站着不动,心蕾死死的盯着他,眼泪终于滚出眼眶,她转身向门跑去。 谢丰像突然清醒了过来,追上一步大力抱住了她。心蕾用劲挣扎,他箍紧了双臂不松手。心蕾终于力竭,弯在他胳膊上哭了起来。 他把她掉了个身,低头吻住了她。 似乎失而復得了,他有点不敢相信。用力的在唇上找着感觉,好像是真的,他唇齿间是一腔糯软香甜,依稀还有两滴涩涩的泪水,心蕾在他的臂弯里,这一次,他没弄丢自己的爱情,只是好险,差一点点,他就失去了她! 热吻中的两人被电话铃声惊醒。 是心蕾的手机在叫,身体被谢丰环着,她吃力的从口袋里摸出电话:「餵?艾伦啊,哦。。哎!你干什么?!」后面的话她是冲着眼前的人喊得,这个人抢了她的手机,扣上之后就一下子掷出去老远。 嘴里还附带着说了一句:「让这个老外滚远点!」 第124页 心蕾气结:「你凭什么啊?艾伦是我的朋友。」只亲了个嘴就这样霸道,她还没答应他什么呢。 谢丰抱着她向床上倒去,一翻身,就把心蕾压在了身下。心蕾使劲推拒着他,他捉住她双手按在她头两侧,然后和她十指相扣,丹凤眼俯视着心蕾,他低唤一声:「心蕾!」 这声唿唤,藏在他心底,已迟了三年。 眼对眼,两人默默凝视,兜兜转转近十年,才彼此相望。他缓缓俯下脸去,只是刚亲了一下,被他甩到墙角的手机又在叫了。 心蕾移开自己的唇:「让我去接电话。」 他紧紧压住了:「不让!」 心蕾皱起了眉:「谢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原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你不知道。」 她无可奈何:「。。好了,别闹了,你让我跟艾伦说句话行不行?」 「不让!」他还是两个字。那老外不就是还想让她去机场吗?他把她压到飞机起飞,让老外独自升空。 心蕾咬牙:「艾伦是来和我说再见的,你放开我!」 他眸子一下放出光来:「你和他说清楚了?」所以才一大早就来找他的吗? 「说清楚了,行了吧,你放开我!」她又犯傻了,拒绝了艾伦的求婚,准备做那个付出比得到更多的人。 只是这次,她的回报是丰厚的。 谢丰低头吻住了她,手机还在叫,随它去叫吧,叫一会自然就停了,他不想放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 不久之后,铃声真的停了,响起的是另外的声音。 「你在摸哪?把你的手抽出来!」 。。。。。 「谢丰,你。。。流氓!」 。。。。。 「好难受。。你轻点。。」 。。。。。 「我不要这样。。外国人才这样弄。。」 「谁说的?。。中国人也会。。」 「谢丰。。你下流,你哪里学来的。。唔。。」 「我是个正常男人啊。。有时候就在网上观摩一下,不过今天才有机会实践,以后我和你共同进步!。。」(此乃sky名言!) 「谢丰!你。。衣冠禽兽!」 「老婆,多谢夸奖!」 。。。。。。。。。。(省略1000字) 番外几则 东霖的番外 她在谢丰的肩上哭,在梦湖酒店门口。文趣吧 他和莎莎刚去小店买烟回来,隔着一二十米,他就看见谢丰抱着她。初冬的夜晚,有袭人的凉风,酒店门口晕黄的灯,没有暖意。她就那样伏在谢丰的怀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动作,却原来是在流泪。 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默默地,无声的哭泣。 他感觉到自己在嫉妒。 她不会对他这样做。 即使每个礼拜他都抱着她睡一两夜,可她却不会伏在他怀里哭。她从不在他面前流露情绪,望着他的面孔,总是冷静理智的,似乎永远在说不在意,怎样都可以。她不会对他撒娇,也不会和他闹脾气,除了在床上,她对待他,就像一个室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他曾经装作无意的问过她,她只是答,反正没人爱,就和你混混呗。 可她为什么不和谢丰混吶?那小子明明对她有企图,这么些年了,一直围着她转,他看的很明白。 但她却可以在他肩上哭,她这样矛盾,始终让他看不透。她和谢丰的距离,一直比他近。他感觉到自己是嫉妒的。也许他不爱她,但他却真的在嫉妒。 甚至这嫉妒让他忽略了五年后重逢的莎莎,两小时前,他还在为看见莎莎而心痛。他是爱莎莎的,他并没爱上她。他们只是在一起混,互相消除着寂寞,仅此而已。 怎么和她混上的,还混了那么长时间,他也说不清,道不明。是正常的生理需要吧,他这样对自己解释。 比她美的女人很多,只要他想要,就会自动送上门,可他甘愿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了解别的女人太麻烦,还是因为知道她很看得开?他弄不明白自己,如果说四年前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失恋的话,那么两年后的他,又是为了什么要和前女友的好朋友纠缠不清呢? 想起当时和她重逢的那个情景,他还是把它归之为一时的冲动。 她先是让他微微的吃了一惊。她样貌变了许多,脸庞不再圆润,整个人显得很清瘦,少了活泼帅气,却添了一种秀丽。以前的她是很爽朗的,笑声脆脆的,现在却只勾着唇角浅浅的望着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婉约,又内秀。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是酒店的水晶灯太璀璨,她的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里。笑容僵硬,眼里似乎罩了一层薄雾,说:「我也给你打过电话,打不通,说你上班的公司搬走了。文趣吧」声音轻轻的颤着,让他的心跟着抖了一抖。似乎她在想念他,再见他,让她很激动。 后来晚宴结束,她跟着他走,到了城市中心广场他们下了车。 灯光很亮,夜风格外的温柔。她喝了点酒,似乎露出了真性情,脱了鞋子就去追鸽子,一路还笑,声音像脆铃,摇进他耳朵里,轻盈的影子舞在夜色里,他竟出了神。 最后她跑着站在他面前,眸子里似乎带着风,撞进他眼里。他竟看不见周遭的一切,明亮的大灯,翠色的草坪,他全部看不见,他只看见她,细细喘着,嘴角一弯笑,脸上两抹不知是奔跑还是醉酒的粉袖。那一霎那,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第125页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句话,「等下要不要去我那?」 就这样两人纠缠在了一起,两年了,他竟一直不生厌。 回到家,他脑子里很乱,有五年后的莎莎,还有在谢丰肩头哭泣的她。一脸的泪水,那眸子就像两颗破裂的紫葡萄,他几乎想上前替她吮去眼泪。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她,似乎那泪水搁在了他心里,异常的沉重。 一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滚,感觉床很空。是周末,往常的这一天,床上会有她。然后就想起她的身影,有点单薄,靠在谢丰的肩上,后来还跟着谢丰走了。 他坐在床上抽起了烟。以前他不在卧室抽菸的,知道她怕烟味,不是周末的日子,明知她不来,他也不在卧室抽菸。好像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卧室有她的一半。 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周末失约。他竟然有被放鸽子的感觉。 他问她要不要来的时候,她一口就回绝了。理由是她要上早班。这太像个藉口,他可以送她的啊,况且她原来也有早班的时候,那时候为什么就可以呢? 他突然有了去找她的念头。刚一想到,就吓了一跳。他在意她吗?勐然又记起甚至不知道她住哪里,瞬间,他就心烦意乱,竟然想到,如果她不来找他,是不是他就见不到她了。 忽然他就恨恨的,心里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一种情绪,下次她再来他这的时候,他一定把她按住了好好地折磨一番。 (只是小陆的算盘落空了,陈玉已打算和他分手了。) ***************************** 孕期番外 早早来了a市,当天晚上,陆东霖在儿子理所当然的目光中,被自家老婆客客气气的请出了主卧,从此在客房和书房间徘徊着。文趣吧 白天在书房,夜里在客房。虽说都是自己家,也是一张大床铺,他却只觉着空落落的,有被驱逐的流浪感觉。 所以常在书房熬到深夜,困得不行了才去客房落枕。 这日陈玉照例陪着早早不到十点就上了床,睡到半夜醒了过来。觉着口渴,空调一直「咝咝」的吹着,人被蒸发的厉害。 爬起来她去厨房喝水。 闭着眼刚喝了一半,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一回头,她捂住了胸:「你怎么还没睡啊?吓我一跳!」陆东霖瞪着她:「我有这么可怕吗?」看见她手里的水杯,问道:「要不要喝点牛奶?」 陈玉连连摇头:「不要!」陆东霖皱着眉:「喝个牛奶像要你的命一样。」陈玉道:「你要是把喝牛奶当成任务就知道有多难受了。我小时候家里穷,喝不惯那个东西。」说着从他身边走过:「我睡觉去了。」 却不想胳膊一下被人拉住:「去我那睡。」 她抬头看他。厨房的顶灯雪白明亮,照见他眼里一片狼影踪踪,她坚决的摇头:「不!」现在正处于不能¥#&*xo的阶段,两人睡在一处,那不是找罪受吗?这些日子,她很感谢儿子的陪伴,免去了许多的骚扰。 陆东霖咬着牙:「跟我走!」 「不!」她反抗着,想挣开他的手。 事实证明有实力的一方绝对是赢家,胳膊也是拗不过大腿的,她最终被某人连拖带抱的弄到了床上,嘴被堵得严严实实不说,身上衣服还被剥了个干净。 陆东霖两手忙碌个不停,许久才舒服的嘆气:「。。多少天没好好摸一下了。。」陈玉被他撩拨的不行:「别弄了。。这样难受死了。」浑身上下起火,却不能浇熄,那不是折磨人吗? 陆东霖撑住身子俯视着她:「老婆,要不我们试一下,我轻点。。」 「不行!医生说了要三个月以后。」 「原来不知道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弄,不也没事吗?」 「万一吶?」 他当然不敢赌这个万一,只能绝了这个念头:「那你帮我解决。。」说着俯到她耳边:「#¥%&*%¥#。。。。」然后就在她颈上啃了起来。 陈玉一声呻吟:「。。。色狼。」 「听话,宝贝,快点。。」空调「咝咝」的吹,窗帘无声地波动,帘下青丝绕颈,一个男人舒服的嘆息。 窗外夜色迷离,窗内迷离的夜色。。。 连着三天,早早醒来都找不到小姨。这一夜他留了心,强撑着假寐到午夜十二点,终于,被他发现了他小姨失踪的真相。 有人潜入了他们的卧室,把他小姨偷走了。 他悄悄的起身,跟着那个窃贼到了他的房中,看着窃贼把他小姨放在了床上,他说了一句:「我也要在这睡!」 陆东霖惊恐的回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早上,陆大人独自在主卧醒来。 **************************** 迟迟的番外 某个西点屋里,心蕾看着陈玉消灭着一堆点心:什么慕斯,蛋挞,派之类的,活脱脱像饿了三百年似的。 「你早上没吃饭吗?」现在刚十点,还没到午饭时间。 「吃了。」陈玉没抬头,一边大嚼,一边消除着心蕾的疑问:「陆东霖不给我吃饱,我天天处于半飢饿状态。」心蕾两眼睁圆了,让怀孕九个月的孕妇饿肚子,陆东霖这是玩的哪一出? 「他干嘛饿着你?」 陈玉咽下嘴里的蛋糕:「怕孩子长的太大了,他不想我再开刀,想让我自然分娩。」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陆东霖就开始控制她的饮食。算好她每天需要的营养,不准她多吃一口。 第126页 说着,她的手又伸向一个黄桃派。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心蕾一下抢在了她的前头:「你别吃了,我怕陆东霖到时候怪我。」 陈玉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再吃一个!」心蕾摇头,「你吃的够多的了。」早知这样,她刚才就不让她吃了。 两人走出店外。 已是冬末,空气干冷,但却有一轮暖阳。心蕾道:「我去开车,你在这等我。」陈玉点头,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似乎人人脸上都有一层薄阳,熠熠生辉,温暖可人。这个冬天,不寒冷。 西点屋门前,一个孕妇在微笑。 她仰着脸,阳光很好,真的很好,暖暖的,流淌在全身。似乎身体里也有一股暖阳在奔涌,从心哪里开始,蔓延四肢五髓。。。似乎涌到了腿上,还在向下绵延。。。 她突然怔住。 心蕾的车停在她面前,她站着不动,心蕾探出身体:「上车。」她有点犹豫:「心蕾。。我好像。。要生了。」 这次,只提前了一周。 心蕾开着车向医院跑,陈玉手里举着电话:「东霖,你在忙吗?」话筒那端,隐隐约约有发言声。 「嗯,正在开会,」陆东霖的嗓门压的很低,「什么事?」 「我。。要生了。」 「砰」的一声,她听到一张椅子倒地的声音,接着传来陆东霖的喊声:「我就来!你在哪里?」 「心蕾正在送我去医院。」 「你撑住,我就来。。陈玉,宝贝,撑住。。」一会议室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苟言笑,内敛轩昂的小老闆嘴里叫着宝贝向门口跑去。 邓云鹤第一个反应过来:「东霖,生了打个电话来报喜!」他已经冲出了门去,在走廊里响亮的回答了一声:「好的!」 几小时后,产房门外,心蕾望着躲在楼梯窗前偷偷吸菸的陆东霖,对谢丰说着:「到底是陆东霖,冷静镇定,你看他吸菸那个姿势,连小护士看见了都装做没见到。」楼梯转角,赫然就是一个大大的禁止吸菸的标志。 谢丰拿眼撇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他镇定个p!刚刚他跟我借火,硬是拿着香菸屁股让我点,我瞪了他半天,他才反应过来。」 心蕾一下握着嘴笑了出来:「真的吗?」看那个准爸爸站在那,不经意的倚着窗户,指尖一缕淡淡的青烟,连面容都透着点朦胧模煳,当真是沉雅到了极致。 「他就会装!」谢丰又冷哼一声。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护士从产房走了出来:「生了!是个女儿,顺产。」 陆东霖丢了烟沖了过来,像念经似的:「生了?」 「生了。」 「女儿?」 「女儿。」 「顺产?」 「顺产。」 他闭着眼长舒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握紧的拳终于松开了。 心蕾这次默认了,谢丰说的没错,他是在装。 可是,装成这样,也要不少功力啊。 正文 相约的流产结局(大纲) 本来后面可以写的很悲摧的。 我的设定:陈玉原本挂掉。东霖要三次找陈玉。第一次,就是刚开始几集的那个寻找,这次开始醒悟明了自己的心意。第二次,是陈玉瞒着他躲到上海治病。第三次,陈玉癌细胞扩散,躲到父母身边想悄悄辞世。 都被东霖找回来。 第二次从上海找回来后,她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两个人幸福的过了一年。之后癌症復发,陈玉回了父母身边,他又去找。这次找回来后,陈玉再不忍心向他隐瞒早早的事,她哭着求东霖把早早接到她身边陪她过几天,东霖终于知道了早早的事,他痛不欲生。 表姐带着早早来到他们身边,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 但东霖却一日甚于一日的痛苦。他陪着陈玉走完生命的最后三个月。 临死之前十来天,谢丰来到陈玉的病床前,说,能不能给我一天,我只要你的一天。陈玉含泪答应。东霖在门外听见,默不作声。第二天早上,东霖帮她洗脸,涂口袖,然后把她送上谢丰的车。 谢丰带着陈玉去到一个度假别墅,在这和陈玉过了一天。他给她做饭,熬粥,看着她吃。 翌日黎明时分谢丰把她送了回来。 清晨,路灯还未熄,马路边几乎没有行人,陈玉看见东霖还在昨天送她离开的地方等她,一步也没挪开过,守了一天一夜。 两人紧紧拥抱。陈玉说,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东霖说好,那你等我,不要跟别的男人走。陈玉说不会,我只会等你。 东霖抱她回病房。 临终之前几小时,她对东霖说,我脚冷,你去帮我买双厚袜子。 东霖忍住泪水吻了她就出去了。 冬天的夜晚,下着雪,他开着车在街上找,找了很多地方,终于在一家开门的店里看见了毛袜子。他买了,匆匆赶回医院,下了车却又停了下来。最终他没有上楼,默默地坐在车里,看着雪花落了一夜。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表姐哭着走出医院,东霖才缓缓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一步步上了楼,病床上已经空了。 陈玉走了之后两年,东霖好像很正常,莎莎经常来看他,两人一直维持着友谊关系。 莎莎对他很好,东霖也从不赶她走,但也从不越轨。她常陪东霖去上海看早早,但是,她发觉东霖有点异样,每次从上海回来,东霖就会沉默半个月。其实,这时的东霖已开始慢慢患有忧郁症,只是没人警觉。 第127页 东霖的公司搞休假旅游,要去海南。出发前一夜,他终于拥抱了莎莎,拥抱之前说对不起,这是对陈玉说的,拥抱之后又说对不起,这次是对莎莎说的。只是莎莎不明白。 在三亚,东霖下海潜水,下水前两个小时,莎莎接到他简讯,说,对不起,我怕她等我太久。 莎莎疯了似地往海南赶,在机场接到邓云鹤电话,说东霖下了水,再没有上来。 莎莎去收拾东霖的遗物,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一封写给陈玉的情书。 情书里说,对不起,这辈子爱你太迟,下辈子,一定看见你就爱上你。莎莎带着情书去祭拜陈玉,在她像前焚给她,告诉她,东霖来不及寄给她。 然后她流着泪望着陈玉的像,又说,我恨你,我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你死了,还把东霖带走了。 你把他还回来。 几个月以后,她去了上海,在早早的学校当了一名英语老师。早早已上二年级,莎莎有一天在走廊碰见他,对他说,你不要忘了你陆叔叔。 早早对她笑,说我不会的,他去找我小姨去了,他们俩在一起。莎莎说谁告诉你的,早早说是陆叔叔,他几个月前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要去找我小姨。 莎莎怔怔的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你小姨去哪了?早早还是笑,眼里忍着两滴泪水,说,我知道,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空回来看我。 莎莎的眼泪很快的流了出来。 谢丰在听到东霖潜水没上来的消息时,眼泪瞬间而出,接着又笑,说,你小子,总是比我跑的快,我没你这么傻,我会活下去。 一年以后,他和心蕾结婚。